《二手妈咪》 序曲 【序曲】 秋海棠,别名:断肠花、相思草;花语:亲切、诚恳、单恋、单相思。在我国,秋海棠是一种出道很晚的花卉,一直到明朝,文献上才有关于它的记载。 据说,东海海边有个小镇,是个水路通商的码头,客商云集,好不热闹。小镇上每户人家都喜欢种花,镇上有个名叫贵棠的人,家有娘子、孩子和年迈的母亲,靠种花、卖花养一家子,日子过得相当困苦。 贵棠娘子除了帮贵棠种花,还剪得一手好花样,她见到什么花,就能剪什么花,而且一剪就像,左邻右舍无不夸赞她手巧。 这天,她在街上卖花样,一个海外来的客商对她说:「大嫂啊!您剪的花样好是好,不过您如果能做个纸花、绢花,那就更好啦,我可以给您好价啊!」贵棠娘子听了客商的话,高兴的说:「好啊!我做做看,要是好的话,您就买。」 贵棠娘子回家后就做了起来,大约有一篮各式各样的纸花和绢花。客商一见,高兴的拍手叫好,当场付了好价钱,后来都卖到海外去了。只不过就算如此,贵棠一家的生活仍旧过得清苦。 有一天,贵棠对娘子说:「娘子啊,你做纸花、绢花被客商带到海外卖得好价钱,我想,倒不如让我拿到海外去卖,日子也许会好过些。」 贵棠娘子一听,不禁眼眶泛红,她纵然舍不得丈夫出远门,然而为了家计,只好点头答应。 贵棠娘子白天做花、晚上也做花,又做了一批纸化、绢花,贵棠就带着这些花,搭船到海外去了。 当菊花盛开的时候,贵棠出门;而当山茶花吐露芬芳时,贵棠却还没回来。贵棠娘子每天倚着北窗,朝海边张望,眼泪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北窗下。 花神怜悯贵棠娘子,就在她洒满泪水的北窗下,长出一株花草来,叶子正面是绿色的,背面是红色的,盛开的花朵就像贵棠娘子滴下的点点泪珠一般,晶莹剔透,惹人怜爱。 另有一说,这花是贵棠娘子因思念过度所喀出来的血凝成的。 人们说贵棠是秋天出海,这花儿也是秋天盛开,就以此花来纪念他,于是称它为秋海棠。 楔子 【楔子】 一九九七年,夏末。 黄昏,满天的彩霞映照着一间红砖屋,西折的光线将屋影拉得又斜又长,一旁静立着几棵老榕树,树干上停了好几只小麻雀。 从外观看起来,它像极了民国五、六○年代,大户人家所居的三合院大厝,古意盎然且贵气逼人。然,在八○年代的今天,它所代表的意义却已大不相同,除非是在乡间或是独霸一方的大地主,否则它便是贫穷的象徵。 这间古厝时常会传出踩动裁缝车咯拉、咯拉的声响,此时声音戛然而止,原本停在树枝上憩息的鸟儿,也各自飞散。 「把钱给我!」一踏进家门的华廷风将手伸得长长的大吼着,他满脸胡碴、满眼血丝,表情狰狞的一步步向前逼近。 「不,这是要给小健的学费,不能给你!」齐藤虹慌忙拿出抽屉里的钱,紧紧护在胸口,站起了身,本能的往后退,恐惧霎时笼罩心头。 「拿来,不要逼我!」小健这个名字虽然让他产生了罪恶感,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感觉抹去,恼羞成怒地恫吓着。 「不,你休想!」她退到墙角,为了儿子她勇敢的拒绝他。 「靠,你这个臭女人,我叫你把钱给我,你听见了没有 」华廷风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又猛力踹向椅子,老旧的椅脚立刻断了一只。 齐藤虹害怕得全身发抖,但仍死命摇头,泪水不断自眼眶涌出,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不……不要啊,我求求你……不要啊……」她跪了下来,如往日般苦苦哀求。 然而此刻毒瘾占领了他的理智,除了钞票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于是,他发了狂地冲上前去抢。「给我……放手!」 「廷风不要啊!求求你……」 见她死守着不肯给,他气极了,刮了她好几巴掌,又踢了她好几脚。 她痛苦的蜷缩着身子,任他无情的摧残。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放弃了美好的一切,换来的竟是不见天日的炼狱,不,这不是真的,他还是爱着她的…… 在拳脚之下,她再一次说服自己相信这段早已变调的恋情,他们曾经甜蜜过,不是吗?虽然时间并不长,但那确实存在过的,她有照片为证,有记忆为证,是不容磨去的。 但,这样的日子她还要过多久,她还能够撑多久?她自问却不能自答。瘦弱的身躯已无法承受他的再三蹂躏,这会儿她心神游离,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却仍未放过她。 费尽了力气却依然不得其愿的华廷风,气喘吁吁地休息了片刻,他索性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墙壁撞,她的额头因此磕出一道伤口,溢着鲜血,尽管如此,她的双手仍紧抓着钱不放。 这般血淋淋的景况让刚进门的年轻人倍感震撼,他握紧手中的球棒,不假思索地向前冲去,往男人的后脑杓狠狠一敲。 华廷风转过头,瞠目结舌。「小健……你……」 雪白制服上血迹斑斑,年轻人的眼底有着明显的恨意,憎恶的道:「去见阎王吧!」语毕,他带着一抹冷笑,丢下手中的球棒,绕过了走向死亡边际的男人,仔细探视躺在地上的女人。 今日,他多年来的梦想终于成真,为了结束这个男人的生命,他不惜化身为死神,一个引领男人通往幽冥之路、地狱之门的使者。 第一章 【第一章】 人烟罕至的山区,空气清新,环境宜人,翠绿的山峦连绵不绝,不时传来清脆的鸟叫虫鸣。白天可一览碧海青天,夜晚可一赏皎月繁星,远离尘嚣犹似人间仙境。 桑思棠随意地环顾着,心想,此时的华妈妈想必是穿梭在花丛间流连忘返了吧,待会儿她可得喊大声一点,否则华妈妈会听不见。 她试着乐观地看待此事,嘴角浮现一抹幽幽的笑容。 是的,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中,华妈妈是快乐的,因为她可以不受制于躯体而畅游在天地间,重新体验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 她一步步地走着,学习释怀的禅理,不绝于耳的梵呗,让她不再那么耿耿于怀,但是记忆仍不由自主地倒回了分离的那一刻—— 「思棠,你来得正好,215号病房病人心跳突然停止,现在医生正在急救。」一位年近五旬的护士拉着桑思棠到一旁急急地说道。 桑思棠一听,脸色骤变。「护士长,怎么会这样?我昨天来看华妈妈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她慌乱不已,一颗心无法控制地直直往下沉。 「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应该是撑不了了。」护士长推了推老花眼镜,也有些不舍地道。 然而,死别的暗示却像是一涛突起的巨浪,瞬间吞噬了桑思棠全身的力气,她手上的花束掉落在地,瘫软的双腿令她踉跄的退了好几步,而一直摇个不停的头,则表示着她仍不愿相信这个噩耗。 不、不会的,她特地买了华妈妈最爱的秋海棠来看她,她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呢?她黯然神伤地在心里无声抗议,耳畔仍不停传来护士长的声声安慰。 刹那间,桑思棠溃散的气力因得知华妈妈的去处而重回身体,不待护士长把话说完,她连忙拾起地上的花束拔腿飞奔至215号病房。 倚着病房的门边,她任由椎心刺骨的痛蔓延全身,泪水悄然滑出眼眶,伴随着时间无情的流逝,她的心坠入最深的海底。 阳寿告终,再怎么急救也是枉然,在桑思棠漫长的等待、祈祷下,所得到的结果依然是回天乏术。她痛哭失声,扑倒在华妈妈的病床边,绽放的秋海棠成了华妈妈的祭品,陪伴着她共赴黄泉。 华妈妈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没有亲人送葬、没有盛大的超渡仪式,只在她的坚持下,火化之后由她亲手捧着华妈妈的骨灰供奉在灵骨塔中。 那日,当桑思棠上完香,含泪告别后,她以为她们的情分就此割舍,缘分到此结束,顶多日后想起,再到华妈妈的灵前祭拜一番聊表心意。 怎知,当她一觉醒来,她的心绪竟无法回复到从前,原本平顺、安乐的生活全被哀伤的追思取代,而她一向回荡不息的爱心,也大受影响地摆荡不起来。 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如此放不开,为了当一个称职的义工,她上过许多相关课程,心理建设已很健全,照理说不可能会发生这种状况才对。 再者,疗养院里来来去去的病人太多了,以往,她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调适过来,可是这一次她却怎么也做不到,她真的不懂究竟是为什么。 今天,她会再次踏进华妈妈长眠的墓园,一则是因华妈妈的百日,另一则是为了自己。人生之路漫漫,她必须重新站起来掌舵自己的生命,面对既成的事实勇敢地走下去,逃避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思及此,桑思棠脚步一顿,闭上双眼让思绪沉淀。既然为解答而来,又怎可空手而归?振作心神后,她张开双眼,重新跨出步伐,试着从头找寻病源。 华妈妈是她成为义工后,学习照料的第一个病人,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的撼动至今仍教她难以忘怀。 五十岁不到的华妈妈,因为病魔的入侵而显得苍老许多,瘦如骨柴不说,行动也和卧病在床七、八十岁的老人无异。 接着,当她走近仔细端详着华妈妈的容颜时,一股怜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当下她暗暗告诉自己,只要华妈妈不嫌弃,她必定陪伴着她走完人生的旅程。 之后,为了多了解华妈妈,她到处探听有关华妈妈的消息,可惜十分有限。 根据护士长所述,从华妈妈一进这个疗养院开始,这十年来,她完全活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在得知后,她宁愿相信那些都是真的,是华妈妈清醒时最美的黄金时期。 而华妈妈为什么变成这样是个谜,唯一可以知悉的是她嗜花如命,尤其是秋海棠。所以只要她的身体状况允许,她便会到庭院中赏花,有时还会亲手栽种,但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她并无缘见到。 虽然对华妈妈不甚了解,但这并不影响她尽义工之责,只是在完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她唯有投注满怀心血与热情。两人从陌生到熟悉,呈现出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久而久之,情谊就像母女那般亲密…… 咦?这就对了,她会对华妈妈产生无尽的追思,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必然的,因为她早在相识的那一天就埋下了思念的种子,只是自己没发觉而已,一定是这样,当时的她不懂得情感的拿捏,一股脑地释放出所有情感而无法回收,才会让自己一直沉缅于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是,她是犯了错,犯了爱太多、收不回的错,可这样的错是值得被原谅、是可以改正过来的,她的眼眸里闪动着光芒,至此,她的心结已解。 恍然明白后,桑思棠如释重负,悬浮不定的心情豁然开朗,沉重的步伐也变得轻松许多,而空白已久的大脑也自动跳出许多之前尚未完成的计划,这一连串的改变,驱走了她连月来的阴霾。 一路上,她挂着笑意思前想后,直到巍然的灵骨塔耸立在眼前才停止。 伫足在回廊间,桑思棠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半晌才郑重的做出结论,思念可以继续,但伤心到此为止吧。 恼人的烦忧得到了纾解,悼念的心绪自然也不同于来时,她习惯性地甩了甩长至腰际的发,轻快地登上阶梯,可当她走到门口时,一阵呐喊声让她的步伐倏地一顿。 「我来看您了,您怎么可以丢下我先走了呢?您应该等等我的,我……」 男子真切的话语令她动容,也让她下意识地臆测,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对着华妈妈的遗照说话?莫非他……想到这儿,她不自觉脱口而出,「小健?」 闻声,男子的啜泣声一顿,转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瞅着她。「你是谁?」 尽管他的眼底仍是一片感恩的哀思,但他的问话却像一道冷锋直窜她的心窝,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是桑思棠,在华妈妈待的疗养院里当义工,你……是小健吗?」她有些不安的道。 两人各据一方互相打量,见他迟迟没有回话,直爽的桑思棠率先打破了僵局,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往灵前走去。 他被动地迎接她突来的微笑,却顿时看傻了眼。太像了,她的笑就像当年的母亲一般,照映着阳光,投射着温暖,让他感受到有如天晴般的舒适与愉悦,也因为这样,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经过他身边,桑思棠将花束在灵前摆放好,迳自说道:「华妈妈,思棠来看您了,您过得好吗?思棠很想念您,我带了您最爱的秋海棠来,您一定很高兴吧!我向您保证,只要有空,我会常常来看您的,我……」 见她的举动如此自然,没有丝毫矫情,他倍感惊讶,这个女孩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想必非比寻常。对了,昨晚护士长告诉他,在义工中有一个女孩和他母亲的感情特别深厚,说的就是她吗? 这个吻合性极高的揣测,令他登时对她产生了好感,他静静地伫立在一旁,等着她再一次转身面向他。 当她追悼完后,她果然如他所想的转过头来面对他,瞧见她那双澄澈的眼瞳及那对思念的愁眉,答案是再肯定不过了。 或许,这世上有爱心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她看起来是如此的纯真善良,在她的照料下,母亲肯定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身为人子,他至少该说声谢谢。 「桑小姐,谢谢你。」没有犹豫,多年来他第一次说出一句真心话,语毕,他随即跨步离去。 第二章 他走得很匆忙,令她不得不迈开步伐追上去,他的致谢之词意味着什么?他承认自己就是小健?如果是,她怎能让他就此扬长而去? 小健,这一年来她听过不下万次的名字,她对这个名字有一种莫名的情感,更对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感到好奇,她怎可错失这个解谜、认识他的机会。 「先生,请等一下。」桑思棠高声呼唤,追着他直到一座休憩的凉亭。 他不想停下来,但她的穷追不舍还是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不耐烦地转头问道:「有事吗?」 她红着脸,气喘吁吁地问:「很抱歉,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太唐突了,但可否请你回答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我也很抱歉,无可奉告。」他朝她微微行了个礼,转身又想走。 情急之下,桑思棠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拉扯的力量逼得他不得不转过头,他皱着眉头盯着她的手。 「你是小健吗?」她再次询问,只见他的目光往上移,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 两人目光相接,他有些失笑的问:「是不是,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桑思棠用力地点了点头。「很重要。」 她一脸认真,令他的心起了一丝波动,他并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难道她感受不到他是一个危险人物吗? 他刚从监狱出来,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也学到了对凡事漠不关心的态度,而她,竟然要他破戒,她以为她是谁啊? 两人持续僵持着,她的执着考验着他的耐心,他反覆思量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妥协,也罢,告诉她也没有关系,她只是个女孩,对他并不构成威胁,就当是回报她的恩情吧。 「是,我是小健,你可以放手了吗?」说完,他扯了扯衣袖,暗示她该放手了,但她仍紧抓着不放。 「你真的是小健?」桑思棠再次确认的问道,音调因为兴奋而提高了几分。 她怎么这么罗唆,同一个问题问那么多次不烦吗? 「对,信不信随便你。」他勉为其难地再回答一次。 「信,我当然相信,因为你的长相和华妈妈形容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你看起来比较成熟,而你的身高……」她比了比高度。「你长高了喔?」 她的话像是早就认识他一般,让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不过一听到她提起他母亲,思念压抑住他想转身离去的念头,他向后轻轻靠着凉亭的柱子,专心聆听她侃侃而谈与母亲的点点滴滴。 见他不再急着走,桑思棠终于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你知道吗?华妈妈每次提起你都笑得好开心,她常说小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是她的宝贝,最会哄她开心了。她还说你很孝顺,都不需要让她操心……她好想你呢!」说着说着,她的笑容不见了。「你为什么都没有来看她?她天天都在等,等得好辛苦。」 往事历历在目,令她难掩情伤,泪水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看她?华妈妈好可怜,你怎么这么狠心,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疗养院,太可恶了,亏华妈妈还直夸你孝顺,你怎么对得起她?」 她将满腔的怨怼化作实际行动,抡起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他则是沉默地接受她的批判,因为他确实如她所言没有尽到孝道。 拳头的力量由重转轻,控诉声也由尖锐转为呜咽,直到发泄完怨气后,桑思棠才赫然惊觉自己的失态,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我……」 「没关系,你骂的没错,是我的错。」 「你……」她一时语塞。 短暂的思绪飘流后,他重整回复冰封的他。「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再见。」语毕,他留下一脸错愕的她快步离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不禁感到有些落寞,他的眼神之中流露着孤独,这是为什么?他没有来看华妈妈,难不成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吗? 桑思棠带着重重疑惑开车下山,在迂回的山路上,她再次见到了他,连忙把车停下来,降下车窗。「华先生,我送你。」 她热情地对着他笑,令他又一次心神一闪,往前跨出的步伐也再度因她的出现而迟疑。 呆望着她半晌后,他决定接受她的好意,让她送他一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打开车门,他暂时放下筑墙已久的防卫心,钻入车内,他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显得益发有分量。 桑思棠轻踩油门继续向前开,注意着前方路况时,她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他,只见他斯文的调整座椅试着让自己坐得舒适些,然而,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且剧烈跳动着,双颊也泛出淡淡的绯红。 这无形的变化令她不能专心开车,而他隐约透露出的沧桑不仅吸引了她,也把她熄灭已久的「爱心」之火重新点燃。 助人的念头既是被他所撩起,想当然耳,她的矛头便自然而然地指向他,而一向不喜欢探查别人隐私的她,在这个时候也只得破除这项坚持,谁教她的直觉一再告诉她,他需要她的帮助。 「华大哥,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桑思棠满怀善意地试图与他攀谈。 但他如先前一样,冷傲以对。 「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作你答应喽!」她微笑着自问自答。 像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她听过也见过太多了,别忘了,练就一身无动于衷的超强忍耐力算是当义工的基本功,所以,他愈冷,她的温度就愈高,这一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对她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嘛!想想,一般人她都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更何况是华妈妈的儿子?于情于理她都得帮他一把的,不是吗? 她的轻松自若着实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皱起眉头,不懂得察言观色也该有个限度吧,他不相信她是个少根筋的女人。 从一开始,她就像个天使一般,有着纯洁的心与纯真的笑容,对待他的方式根本就不合常理,她不知道人心险恶吗?还是她的脑子真的有问题,否则她怎么会一点防心都没有? 或许他是因为在监狱待太久了,才会对人产生不了信心,即便是她,他还是觉得相应不理才是最佳应对之策。 「华大哥,你住哪里?」下了山,桑思棠又问。 她就不相信他的口风能紧得滴水不漏,一旦让她得知他的落脚处,她还怕帮不了他吗? 他冷冷的回道:「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载人就要载到家嘛,反正我又不赶时间,我坚持要送你,告诉我地址吧。」她把车暂时停到路边,转头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面有难色,本想着随便编个地方骗她好了,但一转头望着她那张无邪的笑颜,想说的话梗在喉咙,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不会吧华大哥,你连你家的地址都记不住,这太夸张了啦,我才不信呢!」他的支吾令她猜测到他可能有难言之隐,但她并没有拆穿,而是用说笑的方式带过去。 他在心底咒骂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女生逼到无话可说,事到如今,既然谎言说不出口就实话实说吧,反正他俩又没啥关系,这一别将是永远。 「我刚回来,还没有找到住所,所以……」他避重就轻的说道。 「哦,早说嘛,刚回来啊,这简单,正好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有房子要出租,我这就带你去看。」桑思棠说完,迳自将车子再次驶上车道,兴匆匆地要载着他前往。 「桑小姐,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行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急忙拒绝,不想与她牵扯不清。 「你就别推托了,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你若是不自在,我也会不好意思的,因为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样讲你应该明白吧。」为了不让他怀疑她别有用心,她故意干笑了两声,加重话语的可信度。 她说得这么白,他能不明白吗?朋友为要而他次之,但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她还真是个面面俱到的义工啊! 车子在市区中行驶,漫长的路途两人各有所思,都没注意到时间过了多久,直到车子驶进一间车库,两人才回到眼前的事件上。 下车后,桑思棠领着他往屋子走去,他则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进到客厅他才开口,「桑小姐,这个地方是不错,但是我住不起。」这是藉口也是事实。 第三章 「住不起?」她瞠大了双眼,一副吃惊的模样。「华大哥,你怎么会住不起,房租很便宜耶!」说话的同时,她脑中也在想着解决之道。 「有多便宜?虽然这里离市区是远了点,但交通便利而且又是独栋别墅,少说也要好几万。」对于各地区的价位,他昨日已大略查过了。 「本来是这样没错,但房东条件苛刻,所以租金自动一落千丈。」桑思棠设下了一个陷阱,等着他自动跳进去。 「什么条件?」他本能地反问。 「主卧室不能使用,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一个房间可以住人,而且不可以随意更动这里所有的摆设及家具,简单来说,只有客房里的东西可以变动,你想想,有谁会愿意租这样的房子?如果你不介意,你一定租得起的。」她东指指、西指指,加油添醋地道。 说谎是一件令她极为不齿的事,但为了取信于他,她只得编造出一套真的会令人望而却步却可引君入瓮的条件骗诱他。没办法,谁教她太想帮助他,当务之急先引他上钩再说,若到时被他发现,大不了再向他道歉。 他感到好笑地道:「是吗?这个房东还真奇怪,规定这么多,说不定有什么怪癖。」 闻言,桑思棠尴尬的笑道:「是、是啊,她是有一点怪怪的。」她垂下了头,没想到他的嘴巴这么毒,只不过是要求高了点,竟然就被他说是有怪癖,真可怜。 望着她有些颓丧的表情,他这才惊觉自己一时口快,连忙更正自己的态度。 「喔,很抱歉,我不该在你面前说你朋友的不是,请你别见怪。」 「不、不会,这是人之常情嘛,否则怎么会租不出去呢?」她陪着笑脸小声地说,好人还真难当,被骂还不能抗辩,窝囊极了。 他没有留心她说什么,四处看了看,虽然他极不愿意由她做中介,但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住所,正好适合他重整旗鼓,当然,价钱才是他最后取决的重点。「租金多少?」 桑思棠竖起右手食指。「一万。」够便宜了吧,她就不相信他能拒绝这么诱人的价位,她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的应允,但他却手抚着下巴,在客厅里走走看看,迟迟不给答案。 等待果然是一种煎熬,她不知道他究竟在考虑什么,若不是冲着与华妈妈的情谊,她才不会将自己的房子让出与人共享,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虽然心中颇有微词,但她仍酌量着是否该做出更多的让步。 此时,她不禁对父亲升起了满心的歉意,这房子是父亲送她的,家中三姊妹各有一栋且相邻不远,若是父亲知道她将房子用来做发挥爱心的工具,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因为他曾经再三叮咛房子只能私用……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啊?什么?」 「我说,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哦,随时都可以。」哈,羊儿上钩了!桑思棠心中一阵窃喜,父亲的交代瞬间被她抛诸脑后。 「那租赁契约呢?」 「不必了,我信得过你。」别傻了,和他签约不就露出马脚了吗? 「押金多少?」 「不用了。」 「桑小姐,什么都不必,这是你可以作主的吗?」他不得不怀疑,租房子是这么租的吗? 「可、可以,因为房东已经移民了,她委托我全权处理,真、真的!」她有些心虚,以至于回答得有点结巴。 「这么说租金也是交给你就行了?」 「对、对啊!」 她演得破绽百出,他却没有当场揭穿,她是在玩游戏吗?如果是,他倒是乐意奉陪,反正事已到此,他倒要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钱,算了十张一千元钞票递给她。「这是一个月的租金,还有,我的名字是华健吾。」他主动报告,也伸出了友善的手。 桑思棠有礼地回握,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也因而愈发僵硬。她竟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把房子租给他,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胡涂的房东吗?她不露痕迹地在心中咒骂着自己,事成的喜悦消失殆尽。 事情进展至此,可算是完成了阶段性目标,因此,心中有鬼的她哪还敢再继续待下去,收下了租金,将别墅的备钥交给他后,她二话不说逃之夭夭。 幸好平常她大多时候都是和家人住在老家,很偶尔才会到别墅来窝着,他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吧。 她并不是个胆小鬼,会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急着走,是因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全是临时起意,开始得很突然,结束得更突然,所以为免前功尽弃,还是回家从长计议为上。 目送她离去,华健吾的心中百感交集,今天他恢复自由的第二天,竟然就遇到一个这么奇特的女孩,她的善心确实令他十分感动,但这未必是件好事,因为世事难料,谁能保证这一段缘是良缘呢? 或许是他的心还不够硬吧,否则他怎么会答应她承租呢?明知道她是有所为而为,但他却仍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能解释他为何会对她的好意来者不拒,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一个上午的光景,她竟然就跃身成为他的房东,真是太诡异了。 再者,两人年纪相差悬殊,若他的猜想无误,她应该还不到二十岁,一思及此,他才赫然惊觉,年纪尚轻的她,代步工具却是辆轿车,家境想必是不错吧,她…… 他站在客厅,满脑子都是有关她的种种揣测。 为了对她有所了解,在稍事休息后,他戴上面具,演了一出敦亲睦邻的好戏,一个小时不到,他就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如同她的个性,她果然是个好邻居,左邻右舍皆认识她这个如天使般的女孩,不只对她疼爱有加,更对她赞赏不已,不需要多说什么,邻居们自动向他阐述她的光荣事迹及待人处事,相对的,也对他十分礼遇。 桑昱儒,一个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名字,在他未入狱之前,他是他最敬佩的老师,当时的桑老师,执教的时间虽不长,但在教育界已享有不小的盛名,可却执意在一所中学任职,只为了回馈母校的栽培之恩。 而他,是受惠者之一,在桑老师的教导下,他对文学有着特殊的情感,只可惜他并未完成学业,不能拿着毕业纪念册请他签字留念,这是他就学时唯一的遗憾,至今偶尔想起仍难以释怀,没想到桑思棠竟然是桑老师的女儿,命运可真奇妙,父女俩皆有恩于他,他该如何回报? 俯瞰着玻璃窗外一对嬉戏的父女,他不禁笑得有些诡诈,燃起了一根烟,恶念逐渐地扩大。 十年的铁窗生活磨掉了他所有的正气,年近三十的他,只想一步登天,因为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而且他又有案底,想出人头地更是难上加难,利用家世不凡的她,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黑暗的那一面占满了他的心田,父母的婚姻让他得到一个结论——贫贱夫妻百事哀,另一个广义的说法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了名利、金钱、权势,他就不会被人看轻,哪怕他曾经是一个杀人凶手,也不会有人在乎或看不起。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有着切身之痛。 既然他已做过一次死神了,继续当个恶魔又何妨,所有的幸福、快乐都只是假象,一旦失了金钱做后盾,很快的就会烟消云散,所以,拥有花不完的钱,才是追求幸福、快乐的不二法门。 华健吾并未察觉这样的想法过于偏激,只因他受过太多的伤害,让他迷失了方向。失去母亲之后,他甚至忘了这世上还有爱这个字,对他来说,爱是看不见的,是不值一提的,更别说他会了解爱的真谛。 捺熄了烟,他立刻将想法付诸行动,第一件事便是出门添购行头,猎艳必须先有所付出,一个天使需要的是什么呢?除了外表,就是虚情假意吧。 华健吾帅气地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信心满满的出门,谁说爱情是用钱买不到的,他偏要破除这个魔障。装疯卖傻、逢迎谄媚谁不会,她是一个清纯到不能再清纯的女孩,能逃得过他的魔掌吗? 她还会再来找他的,因为她将自己视为救星,而她判定他极需被她解救,这由她的行为就可以看出端倪,她谎称朋友的房子要出租,不就是为了能掌握他的行踪吗?然后更进一步完成她当天使的信念,太天真了。 第四章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坚奉这个信条,是她那种舍我其谁的大无畏精神害了她,与他无关。换作别人,做法肯定和他如出一辙,既然如此,他不善加利用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她呢? 这是一个扭转他一生的契机,是老天补偿他的,他怎么能白白错过呢?况且,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如果天注定要他下地狱就下地狱吧,反正人世间也不过尔尔,与地狱没什么不同,只为了减轻心中忽明忽灭的罪恶感,尽管那个声音来自灵魂的最深处,但他仍将之压抑,因为他早已泯灭了良心。 【第二章】 为了圆满地达成任务,桑思棠三天两头往华健吾的住所跑。虽然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但是她认为,要帮助一个人就得先了解对方需要的是什么,所以接近他是第一步。 再者,她把他刚回来的定义自动解读成刚回国,想着如今的台北早已变了样,他应该抽出时间到处走走看看,以便熟悉环境,于是她又毛遂自荐当向导,带着他游览整个大台北地区。 就这样,心怀不轨的两人,在桑思棠的好意与华健吾的恶意交结的情况下,两人的相处机会日渐增加。期间,他循序渐进地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只为了能夺取芳心,而茫然不知的她,则为他的改变开怀不已,认为是自己的爱心逐渐发挥功效的结果。 这一日,桑思棠带着华健吾来到阳明山,山上百花争艳,看得她目不暇给,她喜孜孜的问道:「华大哥,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这已是游览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所有的旅游景点几乎已被他们玩遍。 「没有,你呢?」搂着她的纤腰,他客随主便地说道,满山的人潮令他有些烦躁,但为了配合她,他还是尽可能堆起笑脸。 「那我们去饮茶好了,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好。」 「那我们走吧。」 约莫半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来到一间名叫「聊圔」的茶坊,老板娘一见到她,立刻热络地上前打招呼。 「思棠,好久不见。」唐仙仙笑道,接着瞥了站在她身旁的华健吾一眼。「我就说嘛,原来是交了男朋友,难怪这么久没来。」 「唐姊,你别开玩笑了,华大哥不是我的男朋友,你别乱说。」桑思棠羞红着脸否认。 唐仙仙边领着他们走向桑思棠固定坐的位子,边调笑道:「是吗?我看不像耶,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大大方方的承认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隐瞒的,真是的。」 「唐姊,都说了不是嘛!」桑思棠嘟着嘴抗议道。 不过她也知道唐姊会有这种联想并不奇怪,因为华健吾看似亲密的举止确实会令人想歪,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后不管去哪里他都会搂着她的腰,尽管她觉得有些别扭,但体谅他刚回国,作风自然比较洋化,她也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到如今她也习惯成自然。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我就不信我会看走眼,改天我再问你一次,看到时候你还会不会这么回答我。」 「唐姊……」桑思棠娇嗔道。 但唐仙仙只是睨她一眼,暧昧一笑,便转身走向吧台。 「华大哥,真是对不起,唐姊就是爱开玩笑,你别介意。」待唐仙仙走远,桑思棠连忙向华健吾道歉。 「怎么会呢,开开玩笑而已。」他拉着她坐下,随口回道,但心中却不是这么想。 她听了不免感到有些不悦,什么嘛,她哪里不好,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她,说句好听话有那么难吗?亏她还处处替他着想,带着他四处游览,真是太不值得了。 她扁了扁嘴,笑意尽失,看在他眼里自然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他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心血在她身上,图的不就是这个吗?她愈是重视她,就代表拥有她的时限已为期不远,但为何他会时常觉得茫然若失呢? 此时唐仙仙送来一壶特制的花茶,亲切的介绍道:「华先生,你真有口福,这壶茶可是思棠的巧思,保证你喝过以后从此被收买。」她一语双关,暧昧地朝他眨了个眼,留下一团迷雾后离去。 华健吾倒了一杯,闻了闻茶香,喝了一口之后,有些急切的问道:「这是什么茶?」这个味道好熟悉,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且怀念的滋味,但他却说不出是什么。 「这是海棠花茶,是我调配的,好喝吗?」桑思棠淡淡地回道,尽量掩饰自己的哀思,但眼底还是难以控制地笼上一层雾气。 「嗯,好喝。」他又倒了一杯一口饮尽,终于明白这怀念的感觉是什么了,这茶中有着母亲的味道,他不禁闭上眼,回想着母亲的笑颜,接着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想着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好女孩,竟然比他更思念母亲,真教他汗颜。 母亲,一直是他们避谈的话题,他不想触碰这个伤口,而她也不愿再为此事伤悲,所以有默契的不问、不提。 「思棠,你很想念她吗?」情境所致,华健吾直觉地问道。 「嗯,你不想吗?」她目光迷蒙地望着他,他的五官与气质都有点日本人的感觉,不太像地道的台湾人,和华妈妈有点像……难不成华妈妈是日本人? 这个大发现令她泪液尽收,在疗养院中,没有人知晓华妈妈来自何方,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称呼她为华夫人或者是冷冰冰的215号,尽管自己三不五时询问华妈妈本人,华妈妈始终都没回答过她。 止不住好奇,她想着要不然趁现在这个机会问他好了,但马上又自行推翻了这个念头。不妥,还是算了吧,如果他愿意说,自然会告诉她,他好不容易才给她好脸色看,若是因为她问这个问题而前功尽弃怎么办?暂时忍忍吧,他不是一个会替人解题的人。 华健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地啜饮着茶。他怎么会遇见这么一个善体人意的女孩呢?不只如此,还是一个长了翅膀的凡人,那双透明的羽翼,搧着和风不停地往他身上吹,提醒着他,它的存在。 他可以视而不见,却不能默视它的威胁,他瞥向窗外,望着苍天暗自在心中问道:老天啊,这是祢给我的试炼,想看看我如何面对光明的挑战吗?祢要我选择哪一边,直接告诉我好了,何必故布疑阵呢?只可惜老天并不会说话,不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只能靠他自己想清楚。 造访过台北所有知名景点后,华健吾对桑思棠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无形之中他对她的情感也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尤其当他们一起待在家的这段时间,那种心悸的感觉就特别明显。 虽然她只在晚餐的时候才来找他,用完晚餐与他闲聊一会儿后就会离去,但她固定的出现、温柔的陪伴,不知不觉成为他生活的重心,更是一日之中他最期盼的时光。这期间尽管他寄出去的求职信都石沉大海,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是她的迟来会令他如坐针毡。 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得如此棘手,每当看着她的笑,他便会产生一种想保护她、想疼她的欲念,就像对母亲一样,那样的自然而然、那样的难以抗拒、那样的无法割舍,不过对她,他还多了份占有。 如今这样的情况更强烈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华健吾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她,有时更会幻想与她美好的将来,怎么会这样呢?就像是滴水穿石般,长夜的思念令他对她的情感不自觉地加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爱意突地产生,像是一把刀横放在他的心口,让他心喜也让他心惊。她是用真心来对待他,这是无庸置疑的,但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虽然放弃的念头因情愫的萌芽而渐深,但……唉……她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间天使,带着煦煦的阳光,悄然进驻他的心房,赶走了长住在他心底的恶魔。 虽意念有变,可她的不问过往,实在令他很难坦然以对,或许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可以让他的身心不再日夜受煎熬,不可否认的,现在的他是衷心寄望她是个永远的天使,不要因为他而折了双翼。 她的爱心启发了他的良心,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与思酌后,他终于决定放手一搏,拥有她或者是离开她,由她来决定,因为他真的不想成为她生命之中的罪人。 第五章 一如往常,这天晚上桑思棠拎着一大包食物来到华健吾的居所,与他共进晚餐是她这阵子天天必做的事。她的爱心已随着心底窜起的那股浑沌不明的感觉而有些变质,虽然她极力想隐藏,但对他的依赖与日倶增却是不容置疑的。 当她认识他愈深,她发现他带给她一种无法比拟的安全感,在他的臂弯中,她是一只快乐无忧的鸟儿,而两人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情感交会,则令她饱尝了单恋的苦涩。 她不断自问,她究竟欣赏他哪一点,可是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开始的出发点真的很单纯,完全出自于善意。但如今的他,却成了致命的吸引力,令她难以克制地朝思暮想,对他有着无尽的依恋。 她的心门主动地为他开启,他感受到了吗?还是他只当她是个小妹妹,他对她的好都是以大哥哥的身分自居?她很想问个明白,却提不起勇气,只能任由这样不明不白的情况持续下去。 晚餐过后,桑思棠按照往例留下来和他聊聊天,但今夜,客厅里的气氛却不同以往,彷佛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夕,令她有些惴惴不安。 「思棠,有些事我必须对你坦白。」华健吾勇敢地跨出了第一步,并点燃一根烟舒缓紧张的情绪。 「什么事?」她坐在沙发上,用双手环抱着曲起的双膝,仔细又小心翼翼的聆听,他不曾在她面前抽烟,想必他即将说出口的是个极为严肃的话题。 华健吾将未抽完的烟在烟灰缸中捺熄,凝视着她道:「有件事是我误导了你,其实……我是刚出狱,而不是称认为的刚回国。」 闻言,桑思棠震惊不已,不自觉地微张着小嘴。 看着她的表情,他的心漏跳了一拍,神色凝重地皴起了眉头。「你想知道原因吗?」 她猛力地点了点头。 「该怎么说呢?」这一场梦魇侵蚀着他的心,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实话实说喽。」她微勾起笑,试着缓和气氛。 「我是因为杀了我父亲才入狱的。」 「为什么?」桑思棠更加震惊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为了我母亲。」 「为了华妈妈?」她真的被他的话搞得有些迷糊了。 「嗯,因为我父亲经年累月伤害我母亲,所以我就……」 「杀了他?」 「对,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反正他是只毒虫,活在这世上只是个祸害。」 华健吾咬牙切齿地说道,纵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怨恨依然未减。 如此决绝的话语,桑思棠明显感受到他的恨意,虽然他采用的方式是最治本的,但结果却是最凄凉的,因为华妈妈并没有因此而获得幸福。 「母亲水深火热的生活,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为了永除后患,我只能选择保住其中一方,而母亲是我的最爱,所以我一棒打死他,让母亲能安宁度日,我错了吗?」想起母亲所受的苦,他的心一阵揪紧,他握起拳头重重地捶打着墙面。 他悲愤的动作吓坏了她,她连忙起身上前制止。「住手!」她心疼地将他渗着血丝的右拳护在怀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无论对错,你都已经付出代价了,你又何须再追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你,把以前这些难过事都忘了吧。」 她心中的疑点,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有了答案,华妈妈为什么精神崩溃、他为什么有着孤独的气息,症结点就是他父亲害惨了他们母子俩,她不能想象那是怎样的炼狱,但她可以理解他试图改变的心情。 「思棠……」华健吾忘情地将她拥入怀中,她能谅解是他的冀望,没想到她真的不介意,而且还鼓励他,教他怎能不爱上她呢? 「华大哥。」桑思棠抬起头,闪着泪光的眼眸瞅着他,真切地道:「请你不要因此而丧志,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凝望着她的翦翦水瞳,她的声音像是一股暖流直捣他的心窝,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翻腾的爱火,俯首吻上她诱人的红唇。 她闭上双眼,感受着他给予她的甜蜜柔情,从这一刻起,她不再迟疑,她相信他对她是有爱的,既然他的过去她未曾参与,发生了何事便与她不相干,她也没有必要在意,因为她爱的是现在的他,她应该在乎的是两人的未来,在彼此的生命中擦出的火花,该如何让它永存下去,那才是她该重视的。 他的唇有着渴求,他的心有着梦想,她会带他离开令他痛苦的深渊,给他一个崭新的世界,她会做到的。 一个浅尝则止的吻,像一把火炬照亮了华健吾的心扉,他拥着她坐在沙发上,对她细诉过往,将尘封已久的秘密与她分享。而她则蜷缩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坠入他的喜怒哀乐中,直到往事尽诉…… 暑假已进入尾声,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两人的感情愈发浓烈,再加上双方都是初恋,所以爱意一发不可收拾,进展如火箭般快速。 桑思棠的爱就像是潺潺的流水,稳定且不间断地涌向华健吾,而他的爱则像是座不死的火山,一旦爆发,便化作炙热的岩桨熊熊地向她推进,当冷热交融在一起时,所产生的化学变化是凝固,令两人的心更加坚定。 爱情会令人淡忘忧伤,并如置身梦境,但快乐的时光总是飞逝如梭,当现实的考验来临时,爱情变得不切实际且不再美丽。 今天,华健吾再一次垂头丧气地步入家门,他已经连续找了好几天的工作,却都被打了回票,除了学历不够高,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坐过牢,他饱受异样的眼光,这令他起死回生的心再次遭受到重创。 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让他的脾气愈来愈难以控制,桑思棠看着他每天铩羽而归,替他叫屈也为他抱不平,但她却束手无策,只能柔声安抚他,告诉他明天会更好,希望他不要灰心。 「健吾,你回来啦!」她瞥见刚进门的华健吾,连忙放下手中两盘煮好的菜,脱下围裙,面带微笑快步奔向他,但他铁青的脸色说明了今天面试的结果,所以她绝口不提求职的事,而是笑盈盈的道:「饭菜都已经上桌了,我们去吃饭吧。」见他仍站定着不动,她只好拉着他往饭厅走去。 华健吾被拖着走了两三步后,用力甩开她的手。「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他忍着胸口即将爆发的怒火,冷然说道,转身步上阶梯,往他的卧室走去。 她在原地呆愣了好久,直到砰的一声关门巨响才将她惊醒,清醒之后她连忙追上去,门都没敲就直闯他的卧房。「健吾,你怎么了?」她怯懦地问。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出去!」他背对着她下逐客令。 她竟然问他怎么了?还需要问吗?他的尊严已被践踏得所剩无几,难道她也想来插一脚? 「健吾……」他的话再一次刺伤了她,自从他开始找工作至今,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发飙了,但她知道他是无心的,所以她并不怪他。 「出去!」为了维护自尊,也为了阻止对她恶言相向,唯一的办法就是请她离开。 「健吾。」桑思棠低声轻唤,缓缓走上前,从身后抱着他。「你别这样,我会支持你的。」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背,她的心微微刺痛着。 「支持?」华健吾拉开她的双臂转过头,用一种十分鄙夷的眼神瞪着她,恼羞成怒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提醒我是一个小白脸吗?」 这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他的钱早已用尽,在找不到工作的情况下,他只得吃她的、住她的、用她的。原本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不用多久情况就能改善,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如今的他成了名副其实吃软饭的男人,教他如何能装作若无其事地面对她?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我。」她用力地摇头否认,泪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 「是吗?」她眼底隐约的泪光令他止住更恶毒的话,他不忍再看她这副模样,只好别过头去。 「是的,请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像是在证实一般,桑思棠投进他的怀抱中。「你不要气馁,人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 华健吾的怒火因为她这句话再度高张,他抓着她的肩膀,拉开彼此的距离,怒视着她,打断她的话,「你认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 「我……」她望着他锐利的目光,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六章 「你有没有算过我已经被多少家公司拒绝?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多么令人难堪的场面?!」他由低吼渐渐转为大声咆哮,指责的声浪吓得她狠狠一震。「你是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大小姐,纵使你有想过,但你会懂吗?」似乎在等待她回答,他顿了半晌,见她没有反应,他径自地替她答道:「不,你不懂,要不然你就不会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也不会摆出这么无关紧要的态度,我说的对吗?」 他的怨天尤人已经持续得够久了,他丧志的话语、冷言冷语的责难,激得她当下由怜转怒,从一只柔顺的小猫咪变成一只大狮子,她再不说些重话他会醒吗? 于是她鼓起勇气,一口气地道:「对,你说的都对,我什么都不懂,但我力行志气比天高这句话,或许你会笑我大言不惭,或者年纪小太异想天开,随你怎么想都行,但我就是不愿被现实打败,更不愿自怨自艾当一只可怜虫,挫折算什么,谁没有挫折,就看谁的能力强、抗压性高,谁就能成功,不是吗? 「物竞天择的道理谁不懂,人本来就是不平等的,没错,是我运气好,一出生就注定我是个千金大小姐,但我就能因此没有烦恼、没有阻碍,人生一帆风顺吗?如果我不努力,美好的前景会从天而降吗?」 她虽然没有求职碰壁的经验,但她见过太多生老病死的苦难,眼前这个尚未冲破的难关,对人的一生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桑思棠心里有了新的领悟,大道理人人会说,但可以做到的又有几个,或许这是他此时无言的回答。是的,这是一般人的通病,可她不一样,因为她是不会向现实低头的。 静默的时间彷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华健吾才冷冷地开口道:「桑小姐,你骂完了吗?如果骂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她被他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猛然推了他一把,将没有防备的他推坐到床上,接着她狠狠的骂道:「懦夫!」骂完,她夺门而出。 不一会儿,他听见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他呆坐在床沿,脑中回荡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天使的心、天使的世界,果然不是他这个恶魔可以进入的,是他的出现玷污了她的世界,他该退出了吗?不,他不想退出,但是他还有资格留下来吗? 这一瞬间,他高傲的自尊幻化成极度的自卑,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尽管他们对彼此有爱,但这又能改变什么?他们的立足点仍距天地之遥,如她所言,他是个懦夫,此时此刻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拥有她,不如趁还来得及回头的时候,放开她。 桑思棠一回到家中,看到大姊桑堇欢房里的灯仍然亮了,便冲了进去。 「大姊!」她扑向大姊的怀中,泣不成声。 「思棠?」桑堇欢错愕的低头看着哭个不停的妹妹,轻抚着她滑顺的发丝,柔声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 「健吾……他、他太令我失望了!」桑思棠哽咽地说道。 「健吾是谁?又怎么让你失望了?」桑堇欢没听过健吾这个名字,不过妹妹的爱心远近驰名,她直觉想着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妹妹正在照顾的人,不过奇怪的是,妹妹从来不曾为了照顾或辅导的对象向她哭诉过。 哭了好半晌,发泄过后,桑思棠终于冷静下来,向大姊娓娓道出她与华健吾的点滴,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谈感情,她对爱情仍处在摸索阶段。 「思棠,你确定这就是爱吗?」听完,桑堇欢冷冷地问道,看来这个叫华健吾的并不是一个好男人。 「大姊,你为什么这么问,这如果不是爱,要不然是什么?」桑思棠不以为然地跳离她的怀抱。她以为大姊能体会,才会向大姊倾诉,没想到大姊竟然质疑他们的感情。 「思棠,冷静点听我说,你仔细想想,你们认识才多久?你对他又了解多少?你的心地太善良、想法太单纯,而他却是个历尽风霜的男人,并不是我歧视他坐过牢,而是他的家庭背景太复杂了,间接影响到他的性格。」桑堇欢透澈地分析。 「这些都与爱情无关的,不是吗?」桑思棠马上反驳。 「关于这点我并不否认,但爱情的尽头是什么?」桑堇欢反问,见妹妹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于是她径自续道:「是婚姻,而婚姻又包括什么?这些都超出了你能力所及,你今年才几岁,谈这些对你来说未免太沉重了吧。」 她的一字一句重重敲碎了妹妹的心墙,但桑思棠仍执迷不悔。「我又不是马上要和他结婚,我们现在说的是爱情。」 「好,爱情就爱情吧!你今年十九岁,华健吾呢?」 桑思棠摇摇头。 「不知道?」桑堇欢轻哼了声,「就你所言,他起码也有二十六、七了吧。」 这回桑思棠点了点头。 「看吧,这就是你们的差距。」桑堇欢下了结论。 她仍感到不服气。「年龄不是问题。」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就算年龄不是问题好了,但思想呢?你会和他起冲突就是因为想法上的差异,如果你们无法沟通,又如何谈恋爱?反过来说,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一段快餐爱情,那么你就可以不必考虑其它因素,可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桑堇欢此时亲眼见证了爱情的魔力无边。 「大姊……」桑思棠哽咽的喊道,再次投入姊姊的怀中。 迷茫的她愈听愈惶恐,她不是没想过现实的压力,只是她选择刻意忽略,因为爱情的美妙让她不自觉愈陷愈深,沉沦在漩涡之中而无法自拔,再者,尽管她不是一个会向现实低头的人,但是关于爱情…… 「思棠,或许你会觉得自己问错了人,因为我没有恋爱经验,不懂爱是什么,但你和他的差距实在是多不胜数,也许再晚个七、八年,等你成熟了,我所提出的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现在的你,实在无法承担这份超出负荷的爱,尽管你们之间是真爱,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能明白吗?」拥着妹妹,桑堇欢不得不残忍的道破事实。 她孤寂的心房,一直等待有缘人的进驻,妹妹比她幸运,早一步体会了爱情,但要有完美的结局,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华健吾并不适合妹妹,这是无庸置疑的,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姊妹俩的对话,被刚好经过房间的桑昱儒听见了,华健吾这三个字勾起了他最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那个令他惋惜许久的少年。女儿口中的华健吾,和他所想的是同一人吗?希望不是。 他没继续听下去,带着满腹的忧心跨步离去,回到书房后,他不安的拨出好几通电话,他的表情随着猜测吻合性的提高愈加沉重,挂上最后一通电话后,他不禁陷入重重的迷思当中…… 【第三章】 别墅外,桑昱儒一脸沉重的按着门铃,这栋房子如今已不是女儿在住,所以他不能再像往常一样自由进出。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明查暗访,终于大略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今天他是以一个父亲的身分来找华健吾,为了女儿的将来,他不得不亲自登门拜访,请求对方能大发慈悲放过女儿。 急促的门铃声催促着正在梳洗的华健吾,他加快速度梳洗完毕,连忙走去要开门,不禁纳闷的想,一大早会是谁,思棠已经三天没来找他了,会是她吗?可是也不对,她有钥匙会自己开门,是哪位邻居吗?还是…… 在猜想的同时,他打开了大门。 「桑老师!」种种的预测在这一瞬间被推翻,这个意外的访客,令他吃惊地瞠大了双眼。 「华同学,可以请我进去坐吗?」桑昱儒平抚忐忑不安的情绪后,笑容可掏地道。 「可、可以,请进。」华健吾收回心神,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桑昱儒点了个头表示谢意后,走进屋内。 华健吾关上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禁揣测起他的来意,而自己向来是个明眼人,又怎会看不出他的意图呢?他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来访,想必是为了桑思棠而来,注视着他的背影,在震惊之余,也对他抱着深切的期望。 桑昱儒来到客厅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默默地观察着华健吾的一举一动,全身散发的书卷气息掩盖对他的排斥。他无法默视他的过去,也不愿做个伪君子,所以他才会不顾情面的走这一遭,然而,久别重逢的感慨,竟令他没来由地落入回忆里。 第七章 在经过那场暴力事件后已过了十年,岁月的洗礼、心智的长成,华健吾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更有魅力了,而那股与生倶来令女人难以抗拒的孤冷特质,更甚从前,也难怪女儿会对他如此倾心,但他并不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层出不穷的隐忧困扰着桑昱儒,虽然身为公民,他愿意接纳华健吾重返社会,身为教育者,他愿意帮助他展开新的人生,但他再怎么宽大为怀,一旦论及女儿就得锱铢必较,用女儿的一生当赌注太冒险了,他输不起,既然如此,他只能趁早让女儿抽身,免得惹祸上身。 桑昱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觉自己的行为竟是如在自家般自在,华健吾看了觉得好笑,他到底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也没察觉一直盯着他看的举动太突兀,不过他很有礼貌的没有打扰,自动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时间悄然流逝,桑昱儒始终没有开口,华健吾心想,反正该来的总是会来,当下决定用行动结束这场浪费时间的对峙,于是他俯身向前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 「桑老师请用茶。」他将茶杯推到桑昱儒面前,脸部线条因他的身分以及那份至今仍难以忘怀的师生情谊而柔和许多。 闻言,桑昱儒终于拉回了心神,意识到他此刻身在何处,连忙尴尬却和善的说道:「喔,谢谢……健吾,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华健吾回以轻浅一笑。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桑昱儒是真心诚意表达关心,但对等一下即将说出口的话,可能会对他造成二度伤害自觉有些歉疚,表情看起来不免有些不自然。 「还好。」华健吾压抑着内心的波涛汹涌,尽可能平静地回道。 他很清楚桑老师今天是为了思棠而来,桑老师的态度关系着今后他与思棠的发展,虽说他已决意放手,但若是桑老师能够给予支持,那么……想到这里,华健吾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欣喜。 见状,桑昱儒按捺不住地道:「你可知道我今天的来意?」 在他的眉宇间、口气中,透露出的是一种否定的讯息,华健吾当下由喜转悲,心想自己不该对他存有太高的期望。 「请您直接说吧。」自知大势已去的华健吾,在这时毫不避讳地燃起一根烟,呼出了缕缕的烟圈,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他的神情在这个时候有了些微的改变,虽然他掩饰得极好,但桑昱儒仍察觉到了。为人师表的自己是不该来这一趟的,但是这件事攸关着女儿的幸福,或许他将因此而看轻他,那也是自己该为此举所应付出的代价。 「你……放过思棠吧。」桑昱儒断然开口。 虽然已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当这句话自他的嘴里说出来时,华健吾的心仍疼痛不已。人心果然是现实的,尽管他是一位学者,但他仍是个凡人,自私是最基本的人性之一。不管他的学问有多么渊博,他的品性有多么清高,一旦遇上了利害冲突,力求自保仍旧是求生存的首要条件。 「我明白,您可以安心的回去了。」心里有数的华健吾给了一个他最想要的答案。反正他本来就有意这么做,而桑老师的到来只是加快实行的速度而已,只是桑老师不该亲自出面的,此举,不免破坏了长存在他心中的完美印象。 对方会这么好说话完全出乎桑昱儒的意料之外,这令他错愕了好久,回过神后他连忙启口,「健吾,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自己这么说并不是想挽回些什么,只是纯粹对他的关心。 「没有,您快走吧。」华健吾再次催促道,实在不愿再见到他那张表里不一的脸,因为他的容貌令失望的痛觉一次又一次在自己心中翻腾着。 桑昱儒站起身,犹豫一会儿后又道:「健吾,我这里有一张支票,你……」 「桑老师,请您适可而止,为您也为我保留完整的自尊吧。」华健吾阻止了他的动作,推着他往门口走去。「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请您放心,慢走。」 向他再次保证后,不等他回话,便轻轻关上了门。 放肆的爱恋换来无限的想念,这是在爱恨情仇交错的领域中永恒不变的循环,他不该以身试法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苦果便是必然,断了也好,辜负她的罪,总比耽误她一生来得轻一些吧。华健吾背靠着门板,自嘲的想着。 突然间,他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光明再次从他的世界中消失,纷扰的思绪不断困扰着他,悲伤的哀愁涌上心田驾驭着他,这令他又一次跌入了万丈深渊,也不禁扪心自问,这世上到底还剩下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听见桑昱儒的叹息及离去的脚步声,他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思棠,我是真的爱你啊!华健吾在心底无声呐喊,他抱着头,缓缓跪了下来,难解的情绪令他克制不住地低吼,试图藉此倾泻满腔的爱、怨、恨。 所有的感觉彷佛在瞬间完全被掏空,情冷之后的他,冰雪占据且冻结了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大脑也流出一条如冰河般的思路。 他没有在桑昱儒面前情绪失控,是因为桑昱儒在他心中一直是可敬的,而桑昱儒今天会这么做,只是因为爱女心切,所以他才能坦然地接受与谅解。 他为自己的言行一一做出光明且合理的解释,但暗地里,他对桑昱儒的怨懑却已慢慢生根。是的,他的心已失去了爱的燃点,温热不再、良善不再,才会让只准我负人、不准人负我的傲慢,再一次从他的灵魂中苏醒。 须臾,华健吾更用其实自己十分不屑这份感情的违心之论,来掩盖自己是因为太爱她才甘愿离开她的事实。女人嘛,满街都是,谁希罕她呀?感情再谈就有了,非她不可吗?啧,笑话!凭他华健吾,还怕会找不到女人吗? 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他自负地想着,情路半路夭折,真心敌不过现实,双重的打击令他回到了原点,也让他更加确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真正的他,才是属于他的人生,良心和爱,统统都是狗屁! 原就寒意逼人的他,此刻更是降到了冰点,打定主意之后,华健吾傲然地站了起来,欠了欠身,不该待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留,但当他欲跨步时,门铃又响起,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身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陌生人,一老一少。 「请问您是华健吾先生吗?」年轻男子很有礼貌地问道。 站在年轻男子身边的老妇人则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明知故问。」心情不好,华健吾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年轻男子这一问根本是多余的,从他一开门,对方便来回不断核对他本人与手中的照片,而对方既然是来找他,照片上的人肯定就是他,都已经确认无误,又何必再问。 「很抱歉,打扰了,这是我的名片。」 华健吾收下名片一看,原来他是个私家侦探。「有事吗?」 「我们可以进屋里再说吗?」 想了一想,华健吾才应道:「好吧。」 他本来是不想理他们的,但他看那位老妇人愈看愈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领着他们进屋。 一进到客厅,他才刚站定,话都还没说出口,老妇人便上前紧紧拥住他,激动的哽咽道:「健吾,外婆终于见到你了,外婆好想、好想你。」 华健吾的脑海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他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诉说着外公与外婆的故事。 那是一段很甜美的回忆,当时父亲还未染上毒瘾,他的家是幸福、完整的,而那张填满母亲少女时期回忆的照片,在父亲发狂时成为父亲泄愤的工具,在来不及抢救的情况下,它随着马桶强劲的流水不知冲向何方。 他知道尚有亲人在世,却不晓得他们身在何方,这份迟来的亲情,激荡着他冰冷的心窝,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撼动得他全身僵硬,他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表情复杂任由她抱着。 私家侦探径自说道:「华先生,你不用怀疑,因为你的身世我已经详细调查过了,你的父亲华廷风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母亲齐藤虹是齐藤家的独生女,她十八岁时与华廷风私奔至台湾定居,产下一子,这位老妇人是你的外婆齐藤樱子,你的外公则是纵横日本财经界的名人,齐藤俊人。」说完,将手中装有他相关资料的牛皮纸袋递给他。 第八章 华健吾接过牛皮纸袋,请两人先到沙发上坐下后,以他荒废多年却不减的速读功力,一字不漏地翻阅着资料。模糊的印象、与生倶来的亲情交融,再再加深了这件事的可信度,这是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早晨,分离的愁苦、相认的喜乐,人生真是瞬息万变,教他应接不暇。 他好不容易才凝聚的冷,此刻又被外婆满满的爱给冲溃了,虽然他们不曾见过面,但血浓于水的亲情已跨越了陌生的界限。而她为了这一天,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中文会话能力在思念动力的鞭策下,听、说不成问题。 「健吾,外婆是来接你回家的。」齐藤樱子捱着他,怜惜地轻抚着他的脸颊。 「回家?」 「嗨,回日本的家。」 「日本?」华健吾有些犹豫。 「你不愿意吗?」 他轻轻摇头。「不是,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启口,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他一时之间还消化不了。 齐藤樱子并没有逼他,转而面向她所请的私家侦探。「林桑,阿哩阿多。」她站起身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年轻的私家侦探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也跟着起身回礼。「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既然任务完成,那我就先走了。」他再次朝齐藤樱子点点头。「齐藤夫人请留步。」语毕,他匆匆离去。 齐藤樱子又坐回沙发上,这时已经没有外人在场,她撤下了防备,苍老的面容添上几许愁绪。「健吾,和我回日本吧,外公很需要你。」 「为什么?」 「他和我都老了,希望你能回去接管齐藤家,你愿意吗?」 外婆近乎哀求的口吻令华健吾有些心酸,但他并未马上响应。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来认你,对吗?」 他以沉默当作回答,但她从他的眼神中探悉了知的渴求。 「你的外公是个地道的日本人,他拥有日本人特有的骄傲,虹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但她却为了一个穷小子抛弃一切,你想他会原谅她吗?」 提到了苦命的母亲,华健吾难掩伤怀地红了眼眶,其实他并不讶异外公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外公不该如此冷酷无情,他父亲走了,而母亲生病了,外公竟然狠心地不顾她的生死,他们是父女,有必要这么记仇吗?因为他无法解读,只好再一次选择沉默。 「即便你外公知道你母亲的生活那么痛苦,他依然不愿接她回家,也命令我不可以和她见面,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能暗中帮助她,直到她离开人世。」齐藤樱子对于没能尽力保全女儿感到悔恨不已,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她拉着他的手,再一次恳求道:「健吾,跟我回家吧,我们真的很需要你,拜托你。」 齐藤虹才是齐藤家的继承人,尽管齐藤俊人生女儿的气,但他心里依然疼爱女儿,而她的儿子自是成为他唯一的寄望,因为这个外孙是正宗的骨血,一跃成为齐藤俊人遗嘱中延续血脉及继承家业的第一人选。 打从一年前齐藤俊人卧病在床开始,齐藤家就纷争不断,日前遗嘱的内容被有心人得知后,便有太多潜藏的危机四伏在外孙身边,这就是权势金钱迷人却又恼人的地方,它会让人迷失心性,引人不择手段的争夺。 外婆诚心的请托,令华健吾产生了迟疑,既然外公对母亲不念亲情,他又何必再来找他,甚至要他做继承人,这是什么道理? 「外婆,请您给我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他纳闷地问道,但在凝视她之际,赫然见到她那双哀愁的眼神中露出一股杀气,令他脑中警铃顿时大响,这事大有蹊跷,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单纯。 他的问话换来齐藤樱子的踌躇,兹事体大,她该不该告诉他内情?但若不让他知晓,他又如何事先做出防备?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有些事还是提早告诉他比较好。 「好吧,反正早晚都得告诉你,我只说这一次,你可要听明白、记清楚。」她叮咛道。 华健吾点点头,神情变得更加专注。 「在名义上你有许多舅父、姨妈。」 他虽已调适好心态,但外婆说出口的话仍令他诧异不已。 见状,齐藤樱子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般权高、钱多的人不都是这样吗?你外公的权势、财富都不输给其它人,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如天皇般的享受。」 「您——」 她伸出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都不是你外公的小孩。」 「您怎么知道?」 「我可是明媒正娶的齐藤夫人,嫁给你外公几十年了,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你外公在我生下你母亲后不久,因为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生育能力,他不说出来,是为了他的男性尊严,这样你明白了吧。」她说得轻描淡写,却也说明了为何齐藤虹会成为齐藤家独生女的原因。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一次又一次的惊吓,让还在状况外的华健吾,问了一个蠢问题。 「关系可大了,想想看,你身体里流的是齐藤家的血,是最有资格且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那些名义上的舅父、姨妈能不紧张吗?」齐藤樱子提醒道,顺便点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急转直下的情势令他怔愣住,脑海顿时浮现出连续剧中家人勾心斗角的情节。 不会吧,他竟然莫名其妙成了故事中的男主角,成了被暗算的目标,这实在太荒谬了。 看着他难以接受且想要置身事外的表情,她点了点头。「对,这就是你即将面临的情况,而你想撇清也来不及了,因为你已身在其中,遗嘱的内容曝光,在人人都想争夺家产的情形下,你是最具杀伤力的阻挠者,所以你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健吾,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华健吾惊讶地站起身,来回跺步。他到底坠入了一个怎样的漩涡中? 「细节我再慢慢告诉你,当务之急是你必须先随我回去,在这里待得愈久,你的生命就愈危险。健吾,算外婆求你了,好吗?你是外婆的命根子,若是你有个什么闪失,教外婆、外婆……」齐藤樱子愈说愈难过,最后忍不住声泪倶下。 她已经失去女儿,不能再失去外孙,她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坐回外婆身边,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您别伤心,我答应您就是了,但外公接受我了吗?」 抵挡不了外婆的眼泪,他应允了,离开台湾到日本,或许可以重新开始,或许可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或许可以……但在种种的或许可以中,有关和桑思棠的情事占了绝大部分,但他仍抵死不认。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他知道我要来却没有阻止,就表示他默许了,你可以安心地随我回去,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 华健吾打断她的话,很有自信地说道:「您不用说,我懂,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吧。」斗狠的世界难不倒他,在监狱里待了十年,他还不是安然走出来了。 华健吾利用在办护照的空档,带着外婆到处走走看看,在离开的当天一早,他们相偕至齐藤虹长眠的墓园与她道别,之后,他们便前往机场。 他就要离开了,在等待搭机时,思念层层迭迭地淹没了他,令他坐立难安,煎熬了三十分钟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奔向公用电话。 手拿着话筒,他替自己找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每按下一个数字键,他就说出一个非打不可的理由,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不负责任、不可以不告而别、不可以不亲口对她说分手,不可以…… 电话通了,他任由电话响着,期盼能听到她的声音,无奈他等了又等,却迟迟没有人接,当他正要放弃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桑思棠气喘吁吁地跌坐在沙发上。 「是我。」华健吾克制着翻来覆去的情绪,平静地说道。 「健吾?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 「我、我……」听见她的声音,他的意志全动摇了。 「难不成你那么小气还在生我的气?好嘛,我向你道歉,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你原谅我好吗?」为了和他和好,她特地抽出时间来找他,想要给他个惊喜,和他来个晚餐约会。 「我没有生气,只是……」华健吾还是说不出口。 第九章 「只是什么?」桑思棠着急地追问,心头突然窜起一个疑问,不对啊,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回家? 「健吾你快说啊,只是什么?」这时,她瞥见茶几上放着一张字条及一迭钞票,她顺手拿起字条一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健吾,你、你要……离开我?」 忘了我、我走了,是他留给她的六个字。 她看见那张字条了,也罢,就分手吧。「思棠,忘了我吧。」他狠下心来说分手。 「我不要,你不要离开我!」她哭喊着,希望能够挽回他。 其实在他们吵架的当晚她就想清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用时间来抚平,她还年轻,可以等,而他则趁着这段时间冲刺事业,这不是很完美吗?若不是父亲突然交给她一大堆的琐事要她去办,搞得她焦头烂额、筋疲力尽,她早就来找他了。 「思棠,我们不适,你了解吗?」华健吾很委婉地说道,毕竟她是无辜的。 「不,你别离开我,求求你……」 她的哭声牵动出他的爱,也牵引出他心底最深层的悲哀,虽然他眼底无泪,可他的心正在淌泪。 「别哭了,你这样……我到了日本怎么能安心呢?」纷乱的思绪令华健吾一时失察,说溜了嘴。唉,他不是决定不再爱她了吗,怎么…… 「你要去日本?!所以你现在在机场?」桑思棠哭得更大声了。 「你别哭了好不好?」她哭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你等我,我马上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不待他回话,她匆忙挂上电话,抓起字条,不管三七二十一飞奔前往机场。 桑思棠开着车,一路闯红灯,一上高速公路她更将油门踩到底,到了机场将车停妥后,她像只无头苍蝇般,无视来往的车辆一路狂奔。 这时,她手中的字条被风吹落,心急如焚的她没多想便蹲下去捡,当时的她正好在马路中央,这个无预警的动作令驾驶无法及时做出反应,尽管驾驶已经尽力转动方向盘,试图闪开,她也惊觉地起身想闪避,但车子的行驶速度实在太快了,车身仍无可避免的撞上了她。 由于事故发生的地点是在机场所属的范围内,所以机场里的医护人员在做了适当的处理后,紧急将她送医。 由于她身上没有任何证明文件,承办的警察忙翻了天,经过一番折腾,终于透过一名目击者的笔录,藉由她的车查出了她的身分,在通知家属之后,桑家成员很快便赶到医院。 桑家人全都守在手术室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警察描述车祸的经过,只有桑昱儒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因为昨晚华健吾打了通电话给他,说他即将去日本,而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机场,肯定是想去找他,才会无端招来这场祸事。 当手术灯一熄,桑家人便一拥而上围住刚步出手术室的医生,七嘴八舌地问道—— 「医生,我女儿还好吗?她没事吧?她……」 「医生,我妹妹怎么样了?手术成功吗?」 「停,请你们别急,静下来听我说。她的命算是保住了,你们可以放心,她身上明显的外伤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痊愈,但是……」医生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们替她做了精密的检查,她体内受损的器官,情况都不是太严重,除了……」 「除了什么?」桑昱儒急问。 「直接冲撞的那一击。」 「直接冲撞的一击?」桑家人全都面露疑惑。 「是的,她的腹部直接受到剧烈撞击,伤到骨盆腔,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必须紧急进行子宫一次全切除手术,以延续她的生命,很抱歉未经家属同意就擅自做了决定,希望你们谅解。」 「请你别这么说,思棠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桑昱儒感激道。 「不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你们能谅解就好。」语毕,医生安心地离去。 桑昱儒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追了上去,留在原地的母女三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医生离去前的话语。切除子宫?那不就等于这一生与生儿育女绝缘?思棠是那么的有爱心,上天怎么可以夺走她的生育能力?太残忍了!三人相互对望,同时浮现的想法令三人不禁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机场外的骚动并没有传入当时人在候机楼的华健吾耳中,他也一直在期待桑思棠能在他搭机之前赶到,但很快的他又嘲笑自己这样的念头太过可笑,毕竟就算她赶到了又能如何,于是他逼自己狠下心,再也不能想关于她的事,最后登机时间到了,他恋恋不舍的看了候机楼的入口一眼,便扶着外婆上了飞机,关于在台湾发生的一切,终将只是他记忆的一部分了。 【第四章】 七年后,聊园。 「思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前几天你不是才说要忙一阵子吗,这么快就忙完了啊?」唐仙仙端来一壶茶,好似关心地问道,可眼底尽是促狭。 桑思棠吁了口气,白了她一眼。「唐姊,你别糗我了,我是趁小云不注意时偷溜出来的,我可警告你喔,她待会儿要是打电话过来,你一定不能跟她说我在这里喔!」她依照往例威胁唐仙仙,接下来的动作也如往常一样,掏出皮包里的手机检查是否已经关机。 面对桑思棠这种屡战屡败却仍死性不改的行径,唐仙仙打心底举双手投降。她不禁狐疑,猫捉老鼠的游戏有这么好玩吗?她们老板员工俩每隔一阵子就要上演一回,次数频繁到令她这个无心参与战局却被迫参战的牺牲者,堆积了满腹牢骚,她不趁这个机会唠叨几句,心里怎么平衡。 「思棠,你真的很无聊耶,每次都搞这种飞机,还未经主人同意就擅作主张把我这里当成你的避难所,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害得心脏病发了?」唐仙仙伸出纤指,顶了顶她的前额,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老神在在地与她说笑,但实际上整个人是真的快犯心脏病了,一想到小云那咄咄逼人的生气模样,就心惊地偷偷瞄了眼柜台上的电话,下意识地物色起铃声响时负责接电话的代罪羔羊。 「我?」桑思棠指着自己的鼻头倍觉无辜,忿忿不平地替自己平反,「唐姊,你这么说太不公平了,罪魁祸首明明是小云,怎么硬要我背这个黑锅,我不服!」 被奚落的情景顿时浮上唐仙仙的心头,她拔高声调道:「我才不服呢!为了掩护你,我可是损失惨重啊,你知道小云骂我是什么吗?」 「什么?」其实桑思棠早已略有耳闻,只是都佯装不知。 「好,你爱装傻,是不是?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听清楚啊!」 「洗耳恭听。」桑思棠微微勾起嘴角,等着听她自爆出糗内幕。 「她骂我是放羊的小孩,多难听啊!也不想想,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人当着众人的面骂了我好几次,喂,这里是我的地盘耶,要我的脸往哪儿放呀?」唐仙仙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当时的窘样至今仍像恶梦般蚕食着她,她不怪桑思棠要怪谁,见桑思棠掩嘴偷笑,她更是没好气的道:「都是你害的你还好意思笑?小心我把你驱逐出境!」话落,还不满的轻踢了她两脚。 「这不能怪我啊,是小云欺人太甚嘛,没事干么接那么多订单,我也是受害者耶,真是会被她气死,告诉她好多次了,叫她不要那么拚命她又不听,分明是想累死我嘛!」桑思棠收起笑意,苦哈哈地抱怨着。 「听听,这是人话吗?你是老板耶,员工不畏辛苦替你张罗生意,你不感激人家就算了,竟然还嫌,这太说不过去了吧!」 「唐姊,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可以……」 桑思棠拉拉杂杂又说了一大堆,为了阻止她继续碎碎念,唐仙仙连忙打断道:「好、好,是我错怪你,可以吗?别气,太常生气容易老,喝茶。」 唐仙仙讨好地替她倒了杯茶,她也不客气地接过手一饮而尽。 两人激昂的情绪因为这杯茶而缓和了下来,其实小云并非如她们所说的这么凶恶,在她们眼中,她绝对是优秀又有能力的,只是她那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实在令她们又爱又怕。 「我说思棠啊,你到底是哪里有毛病,既然无心做大事业当初又何必开店?你看看你,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闯出名号,如今却又……唉,你这样象话吗?!」 第十章 望着她那张绝美的容颜,唐仙仙突然有感而发。 「我哪里不象话了?是小云精力旺盛,事业心超强,一天当四十八小时来用,我怎么比得过她啊,我大她五岁,五岁耶,她的新陈代谢当然比我快啊!」桑思棠一边喝茶,一边替自己找借口,还说得头头是道。 唐仙仙听了,十分不以为然。「又来了,从小云到你的花艺廊工作开始,你哪一次不是用这种理由搪塞我,可不可以换点新鲜的,我已经听腻了。」 「这是事实啊,早知道她这么有野心,当初就不该雇用她,唉,都怪我识人不明,被她那可爱、天真的笑容给骗了。」 桑思棠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惹得唐仙仙笑声连连。 「思棠,你口是心非的功力又进步了,恭喜恭喜。」 「我是说真的,你不信啊?好,那我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让你知道我有多可怜。」说着说着,桑思棠的脸当真垮了下来。「本来我只是想找个店员替我看店,怎知看啊看的,有一天她慎重其事地向我说人手不够要多请几个帮手。你也知道我是个好老板啊,为了体恤她,我当然就答应啦,她想请几个就由她全权作主。可我怎么知道她愈请愈多,后来还自动跃升为店长,掌管店里的一切事务。」 「嗯,再来呢?!」 「再来就更惨了,在那之后,她就帮我安排了一张行程表,从一个星期一张逐渐演变成到现在一个月一张,让我一刻也不得闲,日以继夜地压榨我,所以我才会找机会逃难,唐姊你凭良心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可怜,好——可怜,来,唐姊惜惜喔!」唐仙仙陪着她演戏,张开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桑思棠也配合着剧情,像在啜泣般抖动着双肩,情比姊妹深的戏码又再一次重演。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十几秒,唐仙仙再也忍不住破功,推开了她,重重捶了一下她的头。「可怜个鬼啦,小云有你这种老板才可怜呢!」 「哎呀,你怎么下手愈来愈重,很痛耶!」桑思棠抚着头,不满的抱怨道。 唐仙仙呕得翻了个大白眼。「你是有完没完啊?不认错就算了,还每次都来上这么一段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你丢不丢脸啊?」 她双手叉腰,眼看一场批判大会即将如火如荼的展开,但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店里的电话倏地响起,吓得两人立刻化敌为友的紧拥在一起。 「你去接。」桑思棠首先发难。 「不要,你去接。」唐仙仙才不愿意去送死。 「这里是你的管辖区,当然是你去接。」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那通电话是找你的,当然你去接!」 两人互相推托,此时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名员工。 「小敏,你接!」两人的呼声就像即将溺毙时发现一块浮板那般急切。 小敏一听,立刻怔住,定在原地不敢动。 她是为了接听电话才走出来的没错,但她们怪异的举动登时点醒了她是谁打来的,这令她害怕得头皮发麻,只想落跑。上一次的惨痛经验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她们就行行好,别再让她当炮灰了。 「我不敢,唐姊,你来接啦!」小敏抖着回话。 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愿意舍身去接听,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就像是在诉说小云精明干练、敢作敢为的性格,令三人的额头猛冒冷汗。 恐惧的心情随着铃声不断快速蔓延开来,三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绿,也意会到不接听它便不停响的企图。在响了n声,受尽煎熬后,桑思棠怀着视死如归的心, 很无奈地上前接听。果不其然,来电者就是小云,她只能是、是、是地乖乖领骂,完全不敢反驳,就像个被婆婆苦荼的小媳妇。 挂上电话,桑思棠垂着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位子拿了皮包后,便往大门走去,还不忘幽默地开玩笑道:「我要回去了,死定了,记得来替我收尸。」 「我会的,拜托小云给你个全尸,这样我收的时候比较方便。」 「好,谢谢,永别了。」 随着桑思棠颓然离去,这一场闹剧也宣告落幕,站在一旁看戏的小敏不解地看着两人。这出戏她已看了不下数十回,但她愈看愈迷糊,她们的情感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是透过各种形形色色的闹剧吗? 看着小敏眼底闪烁的问号,唐仙仙用笑容回答她,她与桑思棠的情谊确实令人费解,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说个明白。偶尔说说笑、演演剧、谈谈天,就这么一路走来,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受,很难用言语形容。 自己比思棠年长许多,认识她也已超过十年,说自己是看她长大的也不为过,但自己还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尤其是她发生了那一场车祸之后。就因为自己并不清楚当时的状况,所以更难理解思棠的心境转变。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当思棠伤痊愈之后,再次踏足聊园时所说出的第一句话——她要办休学。这句话害自己好几天都心不在焉,每天就只想着该如何劝思棠打消念头,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告诉她,她要出国深造,这下子要自己不魂飞魄散也难了,因为她接下来的话是学习花艺。 她问过她原因,但思棠只是笑笑说兴趣……拜托,一个从小就立志要成为医生的思棠,竟然突然把这股热忱转移到花草上,这教人如何相信? 不过,反对归反对,思棠的欧洲行依然如期前往,如今,她也算是小有一番作为,自己也就没话说了,但是哪有人像她这样,三天两头跷班,每次都被逮到还屡试不爽,该不会是车祸遗留下来的后遗症吧,否则她怎么会变得这般无所谓,她的个性原本不是这样的。 唐仙仙趴在窗户边,思绪一直绕着桑思棠打转,除了感情,其它的话题她们两人皆是无所不谈……感情?对了,思棠会有这么巨大的转变,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叫华……什么的男人?! 说到他,她有满腹的疑窦待解,从思棠出车祸后,她就没看过他了,他不是思棠的男朋友吗?虽然思棠曾经否认过,但在那之后就默认了啊,仔细算算,他们交往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够让人刻骨铭心吗? 有可能喔,要不然为何思棠从不提起他,就连问她,她也当作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尤其在她学成归国后,她更是只字不提,而他也像人间蒸发一样,从此销声匿迹,太奇怪了,嗯,改天非找她谈谈不可。 一个无聊的午后、一个无聊的女人,想着一件看似无聊却是有得聊的情史,但正当唐仙仙想得欲罢不能之时,一大群客人光顾她的茶坊,迫使她只得暂且放下满脑子的绮丽幻想,热情地开始招呼。 「雪舞,你还好吗?」齐藤羽桓抱起坐在轮椅上的妻子,将她移至床上。 「很好,你不用担心。」她张着有些发白的嘴唇轻声说道。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小矢。」 「嗯。」 齐藤羽桓向随行的护士吩咐了几句后,才开启相通的另一道门,来到儿子的房间,见儿子仍在熟睡,他便转身离开,往书房走去。 他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书房中,望着窗外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心中感慨万千。 会再度踏上这块出生的土地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想回来,但他还是禁不住心头的蠢动回来了,这间屋子是他回来前先买好的,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他会在台湾待上好长一段时间。 过几天就是母亲的忌日,这七年来,每当这一天来临时,他都会思念不已,相对的也就更加责怪自己,他实在太不应该了,当初他要离开的时候,怎么没将母亲带走,害她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里待了七年,都是他的错。 这一年来,他的亲人一一离他而去,如今只剩下妻儿相伴,没想到妻子竟也在三个月前检查出罹患血癌,将不久于人世,太凄凉了,为何与他有关系的人命都不长呢,难道他的存在是个诅咒? 他悲哀地想着,或许他该看破,幸福是不属于他的,不然为何在他拥有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后,爱对他而言依然是一项奢侈品,他无分拥有。 这些年,为了巩固自己在齐藤家的地位,他将所有心思放在卡位的争夺战中,因而忽略了身旁的人,让亲情在指缝中流逝。是的,当他登至事业的最顶端时,蓦然回首,才发觉自己失去了什么,然而想挽回却为时已晚。 第十一章 他对不起外祖父母,更对不起雪舞,从他把她娶进门后,他对她不闻不问,就连小矢的诞生,他也从未说过一句感激的话。 他未曾尽过一个丈夫该有的责任,但她却不曾有过半句怨言,仍然无怨无悔地付出,她敦厚的美德着实令他自惭形秽。 外祖父母去世后,他曾试着放开心胸,想要接受她,就在他努力突破却冲不过最后一关时,她的病像是一把巨斧,敲开了他紧闭的心门。如今,她时日无多,他仅能做的就是陪伴她度过快乐的每一天。 骨髓移植是唯一能挽救她生命的方法,但全世界竟然找不到一个符合她的骨髓,至此,他已无法再相信金钱是万能的这句话,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 为此,他的心已有所领悟,所付出的代价竟然是用亲人的生命,这教他如何坦然以对?唉,天命不由人,除了接受,他还能怎样? 儿子还小,他还得留着命抚养儿子长大成人,总不能让雪舞走得不安心,现在的他已经学会珍惜,懂得珍爱眼前所拥有的。 他沉淀着生命给他的启发,欷吁之余更感生命的可贵,脑中盘旋着一个令他挂怀的人,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抱住了他的双腿,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爸爸!」齐藤龙矢甜甜地喊道。 「小矢起床了啊!」他弯下身,一把将儿子抱起。 「爸爸,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奶奶吗?」齐藤龙矢将头靠在他的颈间,用十分流利的中文说道,这都得拜精通多国语言的雪舞之赐。 「对啊!」 「那我们什么时候要去?」 「等妈妈身体好一点的时候。」 「嗯。」齐藤龙矢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又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好啊?她已经生病很久了耶!」 儿子的童言童语,听得齐藤羽桓心口一紧,但他仍堆起温柔的笑意,安抚道:「快了,妈妈就快好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棒哦,妈妈快好了,可以陪小矢出去玩了!」齐藤龙矢兴奋地拍着小手,笑得阖不拢嘴。 齐藤羽桓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把他放了下来,父子俩手牵着手走到户外,在草地上玩耍。 此时,体力已恢复大半的齐藤雪舞,站在窗边眷恋地看着他们嬉戏,心想,这样的情景她还能看多久? 雪白的容颜、不停掉落的发丝,再再提醒着她,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纵使她舍不得,又能如何?天注定她活不过三十岁,她就看不见三十一岁那天的晨曝,她多想逆天而行,谁教她太留恋红尘。 丈夫的爱一直是她所祈望的,如今她终于拥有了,虽然是用她的生命换来的,但她仍欣喜若狂,只是……时间太短了,短得令她心酸,短得让她无法心悦诚服地阖眼死去。 当初,她会嫁给他完全是利益的结合,但当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她便深陷在他那双苍然的黑眸中。他的孤冷像是一张无边的网,紧紧网住了她,他的笑容则像一把弯钩,紧扣住她的心扉,从此,她的心魂完全被他攫获住。 夫妻多年,他虽然一直无视于她的喜怒哀乐,可她并不以为意,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她便心满意足。不求回报、只求天长地久是她立下的心愿,但这一切即将成空,在她的生命结束之前,她换得了曾经拥有,多么讽刺啊! 攀附着玻璃窗,齐藤雪舞落下两行热泪,她的真心灌溉虽开出了一朵璀璨的花儿,但花谢的时节却即将到来。日月的交替无声地告诫着她,把握现在,听不见的嬉笑声,则令她心碎欲裂。 是的,他们将不再属于她,她会不顾他的反对而一意孤行来此,就是想找寻那位她可以寄托的人。她知道,在他的心底住着一个人,在结婚当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泄露了这个秘密,在他嗫嚅中,她只听清楚了一个棠字。 这人在哪里?遇得到她吗?她仍未婚吗?她还爱着他吗?虽说自己本人不介意被取代,但对方介意吗?能接受她这样的安排吗?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她心中形成庞大的谜团,她会这么做,全是因为爱。 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数,所以她必须在倒下之前找到那个女人,否则他便会孤老一生,关于这一点她十分笃定,这些年他将自己锁在自己的城堡中,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入,若不是因为她的病,他的城门是不会为她而开启的。 换言之,在她离去后,他只会选择与小矢相依为命,这是无庸置疑的,据她的观察,他向来害怕接纳他人,也害怕别人接近他,而亲人的相继过世,更让这层恐惧感烙印上他的心田,深觉自己是个不祥之人。 所以,她必须尽己所能地帮他破除这层魔障,她会自愿替他寻找第二春,并不是她够宽容,而是她不够自私,更因为她太爱他,不忍他作茧自缚,在种种意念的驱使下,她希望他能拥有无尽的幸福。 「小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今天我真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放我一天假行不行?」桑思棠苦苦哀求。 小云完全不为所动,严厉地道:「不行!你别想找借口开溜,我不会上当的,你乖乖地把会场打点好,我就大发慈悲放你一马。」她已经够宽容了,只要思棠姊照着她的话做,那么下午那一摊就可以不用去。 「小云,别这样啦!」桑思棠不死心地再次恳求。 「别再说了,再说小心我反悔喔!」小云正色地恐吓道。 桑思棠吓得马上噤声,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低着头走入会场。 望着她垂头丧气的背影,小云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太难搞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老板,三天两头找她玩捉迷藏,她不烦啊!话说回来,不是她爱逼她,而是她实在是散得离谱,若自己不盯着点,花艺廊还开得下去吗? 也不想想,所有的预约都是冲着她的知名度来的,她若是懒得自己动手,最起码也该露露脸应付应付吧,一点表面功夫也不做,真是太不上道了。 今天早上,若不是自己亲自去她家逮人,她会来吗?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今天可是个大场面耶,难道她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吗?啧,即使她愿意她也不依,要让这得来不易的成果付诸流水,免谈! 小云念念有词,但也跟着步入会场,拿出预先构思好的设计图开始忙碌起来,眼角余光仍不时扫向桑思棠,深怕一个不留心又被她溜走。 为了能尽早脱离此地,桑思棠动用她的巧手,想要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所有预定好的花样。 在她埋头苦干之际,会场的主人来到了现场。 会场位于齐藤大厦内,高度约有三层楼,采用的是n字形设计,楼层面向大厅的隔间是采用强化玻璃,隔着玻璃,齐藤羽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厅之中忙得不可开交的工作人员,忽而,他的目光定在一个女人身上。是她?! 他目不转睛地直瞅着她,耳边传来总务课长的报告声,在一长串的会报声中,桑思棠这个名字震撼着他的心间。而安静在一旁欣赏着娇艳花朵的齐藤雪舞也在听到关键的那个字后,微仰起头端视着他,惊见到他有些迷离的眼神。 会是她吗?齐藤雪舞不断自问,目光飘向会场中最引人注目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洋装,像是一株盛开的秋海棠,绽放着惹人怜爱的笑靥,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则散发出一种温柔、善良的气味。 没错,应该就是她!齐藤雪舞相当肯定,因为丈夫的眼神不再迷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爱的柔情。她看得有些嫉妒,但心却已被收服,虽不相识,可就她看人的眼光,这桑思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寻到了她,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工作告一段落,桑思棠绕着会场做最后修饰的动作,直到小云满意地点点头,她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当她正要收拾东西时,一个风度非凡的男子朝她走来,脸上有着明显的「爱意」。 「提亚?你怎么会来这里?」桑思棠惊讶地问。 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是桑家的新成员,这七年来,除了年岁的增长外,桑家变动最大的算是大姊桑堇欢了,她不仅出嫁了,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你认为呢?」邵提亚露出一个万人迷的笑容,习惯性地抬起手拨拢着她微乱的发丝,怜惜之意溢于言表。 第十二章 「不会吧,大姊又派你来当信差啊?」桑思棠促狭道,她这个姊夫堪称是怕某一族的酋长,只要大姊一句话,要他上刀山下油锅都成。 「答对了。」 他一副知我莫若某的表情,惹得她娇笑连连,待笑够了,她收起笑意,边收拾东西边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还不是打电话去花艺廊问的。你啊,手机都忘了带出门,所以我只好亲自来接你喽!」他也顺手帮她收拾。 「哦,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桑思棠明知故问。 「还不是为了那两个小家伙,一进门没见着你,便哇哇大哭,怎么哄都没用,只好……」邵提亚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她意会地点了点头。「大姊也真是的,没事跑回娘家做什么,前天不是才刚回来过吗?」她心口不一地抱怨着,此时收拾完毕,她闿上所费不赀的百宝箱。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还不是我老爸老妈害的,他们一时兴起想出国玩,他们自个儿想去就去嘛,没事还拉着超级奶公奶嬷一起去,说什么是慰劳他们这几十年来替邵家做事的辛劳,不知是故意找碴还是真的那么有心,一早就不见踪影,你想,这会儿那两个小家伙不吵翻天,所以……」 他红着脸胡乱抓着头发,看起来像极了一个青涩的大男孩,不知情的齐藤羽桓看了,立时醋意横生,而齐藤雪舞也看出他们的感情匪浅。 「就会找借口,真不知你们夫妻俩是怎么当人爸妈的,这么小的事都搞不定,说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桑思棠笑骂着,背起了皮包,提起百宝箱,挽着他的手臂往外走去。 「话不能这么说啊,那两个小霸王发起飙来,除了你谁搞得定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他们下了什么降头,否则他们怎么会那么听你的话?」邵提亚边走边抱怨。 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神经,快走啦,不然待会儿你老婆打电话来催,你的麻烦就大了。」 「臭思棠,就只会拿你大姊来压我,存心让我难看是不是?」 两人有说有笑的步出大门,视线一路跟随着他们的齐藤羽桓顿时怅然若失。他们的感情想必很好吧,瞧她,笑得多甜蜜啊! 齐藤雪舞也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放下的心又飘了起来。他们看起来真登对,但若他们真的是情侣,那么羽桓不就无望了吗?唉,眼看着那双闪亮的眸子,逐渐失去光泽终至黯沉,她的心也跟着跌入无底的深渊。 少顷,她站起身投入他的怀抱,给他无声的安慰与支援。 齐藤羽桓并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所为何来,他搂着她,暂且抛下对桑思棠的记忆,却掩不住愁闷的失落感,于是,他低下头,将头埋在她的发丝间,试图借此淡化那股不该升起的眷恋。 【第五章】 安抚了两个小霸王午睡之后,桑思棠按照往年,在华妈妈忌日当天,带着一束秋海棠前去灵前祭拜。 凝视着华妈妈的遗照,桑思棠细数往事,至今她仍难以将华健吾忘怀,也不知当年他为何会不告而别。她会前往欧洲留学,是为了暂时远离伤心地,会想转行寄情花卉则为思念,然而在对华妈妈的思念中,依然暗藏着他的身影。 忆起他留下的六个字,她不禁落下泪来,是的,他走得潇洒极了,七年来杳无音信,但要她忘了他,谈何容易,而他,是否如他离开时那般洒脱,已将她彻底遗忘? 如今她仍一心盼着他归来,究竟是她太痴情,还是他太绝情? 一场车祸夺走了见他一面的机会,却滋生了对他的思念,她也知道自己傻得可以,但她就是无法不想他,更无心再接纳另一个男人。 如果将自己比喻成一只爱花如命的彩蝶,那么围绕在她身旁试图张网捕捉的人,则多到有如过江之鲫。但她从不抬眼,也从不伫留,任他们一个个无功而返、黯然放弃,因为她的爱、她的情、她的心,已随他而去。 她不怕被笑是痴心女,但她却怕梦难圆,父亲有意无意的探询,大姊逐年倍增的关怀,都令她无所遁逃。他们彷佛都知道她在等,等一个曾经有过的美梦,若说这几年的分离是种淬炼,那么七年的时间该足够成钢了吧。 如今,没有人会说他们不合适,他也该回到她身边了,但是他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隐约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桑思棠连忙收回心神,拭去脸上的泪水,未料脚步却在她的身后消了声。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好奇的回头望,映入眼帘的竟是她思念极深的男人。 华健吾的样貌几乎未变,特有的气质依旧,但散发出来的魅力却更胜从前,岁月似乎对他恩宠有加,然而浓浓的思念和惊喜马上被惊愕所取代,因为她看见他轻柔地放下原本抱着的女人,下一秒又从他们身后跑出一个像极了他模样的小男孩,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做何反应,他们是一家人? 「爸爸,奶奶在哪里啊?」齐藤龙矢的疑问划破了凝结的空气,他扯着父亲的衣袖不断的四处张望,满脸狐疑。 小男孩纯真的话语印证了桑思棠心中所想,令她不自觉的蹙紧了眉头。他结婚了,而且还有孩子了?!果然,这些年来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克制着几乎要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打起精神,尽可能平静地道:「健吾,你回来啦,来看华妈妈啊?」 齐藤羽桓深深望着她,她的脸色苍白,看得教他好心疼。 「羽桓,你认识这位小姐啊?」望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的老公,齐藤雪舞适时替他解围,她知道他尚未改名之前的中文名字,另外,为了怕他不承认,她只得先下手为强。 这下子他想逃也逃不了了,只好硬着头皮介绍,「这位是桑思棠小姐,这是我的妻子,雪舞。」他的眼神东飘西飘,就是不飘向桑思棠。 「桑小姐,你好。」齐藤雪舞主动示好。 桑思棠则被动地回礼。 为了不让她借故告辞,齐藤雪舞拜托她暂时替她照顾一下儿子,以便他们祭拜母亲,仪式完毕之后,齐藤雪舞又拉着她到凉亭谈天,就是不让她走,一冷一热的一答一问,终也让齐藤雪舞问出了个大概。 而心神纷乱的齐藤羽桓,根本没有察觉妻子不同以往的热络,怕自己把持不住泄露出不变的深情,他带着儿子去池塘看鱼,带着儿子玩荡秋千,带着儿子……离她们远远的。 「思棠,他已经不是你所熟知的华健吾,而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商界名人齐藤羽桓。」齐藤雪舞寓意深远地道。 「齐藤夫人,你这么说是想暗示我什么吗?」桑思棠略带着怒意直觉反问,不管他的名字为何,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有家室的人,这才是她在乎的。 「思棠,还是叫我雪舞吧。没有,我只是要告诉你,他的身分变了,性格也变了,如此而已。」齐藤雪舞回道,但她的言下之意却是——他的心未变。 但此时的桑思棠根本无法冷静,也不明白齐藤雪舞究竟想表达什么,她紧咬着牙,不懂对方为何一直提醒她,先不论对方是否知情她曾经与他的一段情,齐藤雪舞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胜出的人又苦苦死缠着败北的她不放,心里不甚好受的她,别过头并不愿正视对方。 她会错意了,这是她的情绪所透露出来的讯息,此时齐藤雪舞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为了探知更多有关她的事情,于是将错就错,友好地抚上她的手。 「思棠,别怪我,同是女人,相信你懂我的心情。」齐藤雪舞刻意装出一脸忧虑。 转回头的桑思棠见状,愤懑锐减,马上坚定道:「我是个洁身自爱的女人,你大可放心。」 「谢谢,那么……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看着齐藤雪舞期期艾艾地望着自己,摇头之念因心中陡升的不忍而阻绝,于是她轻轻地点头。 雪舞,人如其名,她长得确实如天空中飘舞的雪,那么沁人心脾,却又那么令人难以抗拒,就连自己也忍不住升起了保护她的念头,深怕一个呵护不周,她便融化得无影无踪,消散在空气之中。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自己心知肚明,她比不上齐藤雪舞,没有一点比得上她,他会选择她是个明智之举,自己无话可说,唯有献上祝福。 第十三章 她的思念和情痴,至今都该停止了,今天的偶遇算是上天的巧心安排,她和他的缘分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她静默地想着,嘴角微微上扬,浮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齐藤雪舞审慎地打量她,凭着女人的直觉,似乎洞悉了桑思棠此刻的心思,她决定放手了,她的良善不禁令她心焦。思棠明明深爱着他,为什么不争呢? 为了让她产生犹豫,也为了不让她断念,齐藤雪舞假装好奇地开口,「既然是朋友,那有件事我就非问不可喽!」放出引线,意图动摇她的心。 「什么事?」对桑思棠而言,接纳一个人比排斥一个人容易多了,齐藤雪舞既然当她是朋友,理所当然的,她也视她为朋友。 「早上我看到你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早上?男人?」桑思棠想了想,随即忍不住失笑。「他怎么会是我的男朋友呢?你别乱配对,他是我的姊夫,邵提亚。」但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为了让齐藤雪舞安心,她不该实话实说的,念头一起她又飞快地补充道:「虽然他不是,但追我的人可多着呢!咦,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齐藤大厦的大厅。」齐藤雪舞老实回道,也摆明了告诉她,齐藤羽桓也看见了。 这句话让桑思棠联想出许多关于他的事情。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出狱的穷小子,他的身价水涨船高,跃升为集团之王,已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她不懂商,所以不明白他在商界的地位有多高,但由小云今日战战兢兢的表现,她已可略知一二。 在她遐思之际,齐藤雪舞则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她有姊姊?哦,感谢老天爷赐给她一个帮手,指引她另一条明路,再者,听她的语气可能连男朋友都没有呢,这令自己放长线钓大鱼的意念更加坚定。于是,她隐忍着雀跃的心绪,摆出一张愁眉不展的脸,话锋一转,语带不安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了,早上羽桓看你的神情好像不太对,他好像……怎么说呢?好像对你……」 她故意闪烁其词,听得桑思棠好不容易才静止的心湖又荡漾起来。 「思棠,七年前你和羽桓他……是不是……」 桑思棠不等她说完便急急否认,「不是!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朋友,真的!」 她欲盖弥彰的模样,抹去了齐藤雪舞心中最后一朵疑云。 是的,他们曾经深深相恋过,却因故分离,而让两人饱尝相思之苦。 此时,玩到已没有游乐器材可玩的齐藤龙矢,拉着父亲回到母亲身边,捱着母亲撒娇道:「妈妈,我饿了,我们去吃炸鸡好不好?」 「好啊!」齐藤雪舞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接着她抬头看向桑思棠,诚心邀约,「思棠,一起去吧。」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家里还有两个小家伙在等我回去呢。」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桑思棠低头看了看表。「哇,不知不觉聊了这么久,我得快点回去,否则他们午睡起来看不见我,一定又会哭闹不休的。」她夸张地说着,接着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有空可以找我,让我尽尽地主之谊,那么……就这样了,我先走了,再见。」 语毕,她慌忙地站起身,眼睛下意识直盯着地面。 「好吧。」也不勉强,反正来日方长嘛!「小矢,跟阿姨说再见。」 「阿姨拜拜。」齐藤龙矢小跑步上前,拉了拉桑思棠的手,要她蹲下来,接着轻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 齐藤雪舞见状,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桑思棠受宠若惊的抚了抚脸颊,嫣然一笑。「小矢拜拜。」说完,她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两人刻意的疏离令齐藤雪舞倍感无力,她一头热的想将两人凑在一起,但两位当事人却各泼了桶冷水在她头上。思棠的贴心回避她可以理解,但羽桓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他看思棠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羽桓,你这是何苦呢?」她有些挫败地问道。 闻言,他连忙收回了目光。「什么?」 「我快死了,替你自己多着想一点,好吗?」 「你在说什么啊。」齐藤羽桓假装听不懂。 「羽桓,虽然我病了,但我的感觉神经却比以前更敏锐,你瞒不过我的。」齐藤雪舞语重心长地说。 「你没听她说急着回去看小孩吗?」雪舞心细如发,他早知瞒不过她,既然她提了,他承认也无妨,对她,他无须说谎。 「羽桓你……」 「别再说了,她有她的世界,我并不想介入,现在我该关心的是你和小矢,其他的……就算了吧。」齐藤羽桓强忍着重燃的爱火,喟叹道,抱起了她往停车处走去。 年幼的齐藤龙矢不明白大人复杂的心绪,开心的蹦蹦跳跳跟着。 依偎在丈夫怀中,齐藤雪舞懂了,他把她所说的话与早上那一幕联想在一起了。也罢,就当作是一项考验吧,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当她还活着的时候。 齐藤雪舞耐人寻味的话语,就像一颗原子弹炸碎了桑思棠的决心。他仍惦念着她,或许,只是或许,也仍……深爱着她?哦不,不可以,他已有一个如此善体人意的妻子,他不可以,她更不可以夺人所爱。 错杂的思绪令她不自觉更用力踩油门,车子在大街上狂驰,横冲直撞下,险些造成连环大车祸,好在她紧急煞车,才抑止了一场悲剧发生。 为免重蹈覆辙殃及他人,她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此刻她的头像有千斤重似的,令她无法负荷地趴在方向盘上。不该是这样的,她已经彻底失去他了,为什么还要再给她希望? 泪水再一次决堤,桑思棠重重捶打着方向盘。「天哪,祢还要折磨我多久?既然不能让我拥有完整的他,又为什么要让我们再次相遇?!」她放声大哭,熊熊燃起的爱意,令她难以自处,也令她更加难以控制自己依旧深爱着他的心。 齐藤集团的触角伸及台湾已行之有年,但在齐藤羽桓抵台之前,设于台湾的齐藤企业只是间不起眼的子公司,与亚洲各国相比,规模着实逊色许多,其中的原由当然是与齐藤虹的私奔有密切的关系。 齐藤俊人对于女儿的埋怨,影响了齐藤企业在台发展的范围,而凡事低调处理的行事作风,更令齐藤企业的声名只局限在有来往的企业中。 然而,相对于齐藤俊人的偏私,土生土长的齐藤羽桓,则对台湾产生了爱屋及乌情结,当阻碍的力量不复存在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将大量资金转而投资在这片伴随他一路成长的土地上。 齐藤大厦的启用典礼排场之大,诉诸于世的是齐藤集团对台湾这片市场的野心,隔日,各报章杂志大篇幅的报导,替齐藤集团在台的企业做了免费的宣传。 瞬间,镁光灯的焦点、各界观望的眼神,甚至政府的目光都集中于此,无人不引领而望,静待着它的后续动作为何。 结果正如专家在媒体上所预测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齐藤集团的企图心便全都浮现在台面上,举凡金融、电机、建筑……等等,只要是与集团相关属性的部门一个接一个成立,涉猎之广令人咋舌。 齐藤羽桓伫立在顶楼的总裁室里,凛然地俯瞰着这片由他一手创立的新王国,他是有备而来的,为了迈向新的里程碑,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参与前制作业,如今硕果甚丰,一切的辛劳都值得了。 他曾经在这里失足,所以他非得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不可。于公,这是一件必然之事,齐藤集团在亚洲的幅员辽阔,不可能独占台湾,于私,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不是配不上她,他立誓要盱衡台湾。 他不否认他立意有此一为,是为了反击桑昱儒当年带给他的耻辱,尽管桑昱儒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再举足轻重,但他仍要告诉他,他看轻了他,更低估了他,他要他跌破眼镜,为自己争一口气。 此时,桌上的电话响起,齐藤羽桓抽回了思绪,移动脚步,来到桌前,按下免持听筒键,漠然地问:「什么事?」 「岩基的负责人到了。」电话那头的秘书恭敬的回道。 「请他进来。」 须臾,走进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男人,那一幕匆匆闪过他的脑海,但他仍镇定心神的上前寒暄,「你好,邵先生。」他露出一个公事化的笑容,心底不由得评量起对方,好一个眩人神目的男人。 第十四章 「你好,齐藤先生。」邵提亚也礼貌性地回以微笑。 齐藤羽桓的国语令人深感讶异,他是一个日本人,但他的口音却与台湾人如出一辙,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他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是在看情敌一般锐利,而且包含着憎恶。 两人各有所思,却都不动声色,邵提亚是为公事而来,客套话说完,两人自然是绕着合作的议题打转。待合作事宜敲定,放不下心事的齐藤羽桓,倒了两杯酒,开始了一段尔虞我诈的对谈。 「邵先生结婚了吗?」齐藤羽桓轻啜一口酒后开场。 「结婚了,而且有两个孩子。」邵提亚虽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私事,但仍诚实回答。 「婚后生活美满吗?」 齐藤羽桓的语气表情都相当平淡,像是在闲话家常,但在邵提亚听来,却是满心疑窦。哪有人第一次见面问这些的,更别说他们根本没有私人情谊,虽然心中的疑惑不断扩大,但想起妻儿,邵提亚忍不住满面笑意,脱口回道:「很美满。」 他的肯定句及溢满幸福的笑意,令齐藤羽桓顿时醋意横生,像是不愿相信般,他下意识提出邀请,「有机会聚聚如何?」话落,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闻言,邵提亚不禁收起了笑意,表情复杂的瞅着他。难道要与齐藤集团合作,条件还包括家庭是否和睦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令齐藤羽桓不免有些尴尬,连忙替自己找了台阶下,「很抱歉,我太唐突了,你……」 「齐藤先生千万别这么说。」邵提亚抢白响应,「堇欢很好客,聚聚应该不成问题。」他怀疑他的动机,但他刚从日本跨足台湾,想必没什么朋友吧,他试着替他冒然的行为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堇欢?」齐藤羽桓惊讶的反问。 「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对吗?」望着他诧异的神情,邵提亚不禁全身拉警报。 太可疑了,他不合情理的反应证实了不是自己太敏感,而是他真的有问题。 「没、没有,既然你不介意,那么……就这个星期日吧,由我作东,在我家吃些家常菜,方便吗?」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讳,令他更加不由自主地想一探究竟,难道思棠是第三者? 「可以,我一定携带家眷造访。」邵提亚谦然首肯了,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送走了邵提亚,齐藤羽桓陷入层层的迷思中。记忆中的思棠美好得像个天使,难道七年的时间改变了她的灵魂吗?爱心不再、善良不再,进而不畏人言成为人家的情妇,甚至为对方生子? 据他侧面了解,如今的她是一位颇具知名度的花艺家,可是她原本不是立志要悬壶济世的吗,是什么改变了她?是邵提亚吗?这个可能性极高的臆测,让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忘,是个简单而易写的字,但他花了七年的光阴,却连个亡字边都写不出;而爱,是一曲扣人心弦的乐章,悦耳得令人沉醉其中,却也使人痛如针扎,每当午夜梦回时,泪湿的枕巾变成了忘与爱交织而成的心衷。 这么说或许显得他娇柔得像个女人,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在他离开后,他曾经为爱伤神,甚至落泪。当年他会走得那么义无反顾,是因为他认定他们的爱轻如鸿毛,浅如溪流,淡如白水,但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 思念如影随行,爱意不减反增,不管他藉由何种形式麻痹自己,她的身影总会窜入他的心田,提醒着他她的存在。于是,在抵挡不住诱惑的情况下,他回来了,但他并不奢求什么,他只想看看她是否安好,是否如从前一般…… 一般什么?齐藤羽桓低头思索,脑海里倏然浮现了两个字——爱他。天啊,他一直不愿深思,就是怕见到这样的结果,偏偏在见过她之后,他的心果不其然被她牵着走,至此,爱意的延伸终成定局。 「雪舞?」桑思棠惊唤道。 「思棠,冒昧来访,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齐藤雪舞牵着儿子,仪态万千地走向她。 「怎么会呢?来,到我的办公室坐。」桑思棠放下手中的花束,领着他们母子俩往办公室走去。 「阿姨,还有我啊!」不甘被忽视的齐藤龙矢一进到办公室便大声呼喊。 自从上次见过一次面后,他就喜欢上这个阿姨,而且是喜欢得不得了。 「阿姨看见了,是大帅哥小矢嘛!」桑思棠弯下腰,捏了捏他可爱的小脸蛋。 齐藤龙矢听到她的赞美,忍不住红了双颊,乐得频频点头。 「阿姨,小矢好想你耶,你想不想小矢啊?」他窝到桑思棠的怀里,让她抱坐着他,抬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啊转的望着她。 「想喔,想死了!」她紧紧搂着他,还亲了他一口。 他乐得呵呵大笑。 两人亲密的举止令齐藤雪舞也忍不住开心的笑了,她没想到向来讨厌「阿姨」的儿子,竟然会主动亲近桑思棠,除去了这层隐忧,她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一大一小、一搭一唱闲扯了大半天,而齐藤雪舞只是静静地分享着这份乐趣,并不想打断他们,她今天来,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他们建立情谊,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若不说明白,外人看了肯定也会觉得他们是真正的母子。 「雪舞,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好苍白。」桑思棠一边与小矢说笑嬉闹,一边关心地问道。 「是吗?大概是水土不服吧,不碍事的。」碍于儿子在场,齐藤雪舞只是轻抚着脸,淡淡地回道。 桑思棠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因为小矢的过动令自己分心,为了能和齐藤雪舞专心谈话,桑思棠只好将小矢带出办公室,交给外头闲闲没事干的小云帮忙看顾。 不怕生的小矢一下子就和满脑子鬼点子的小云玩上瘾了,看着玩疯的两人一会儿后,她才退回办公室内。 「真不好意思,小矢他——」 桑思棠没好气地打断道:「我们是朋友,你不要老是这么客气好不好?」 「思棠你……」 「好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要说什么,肉麻兮兮的话我听不惯,省了吧,我不把你当外人看,所以呢,你也把日本人多礼的那一套收起来吧!」桑思棠直接表明,也换来齐藤雪舞释然的一笑。 是的,她早就不拿雪舞当外人看,而是华妈妈的媳妇,华大哥的老婆,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不管他的心意如何,她只想站稳自己的脚跟,尽管她的爱依旧在,但只能无声无息地延续下去。 「思棠,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你可以答应我吗?」齐藤雪舞拉着她的手,诚挚地请托,眼中甚至蒙上了一层泪水。 见状,惊得桑思棠手足无措,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回答我,你愿意吗?」齐藤雪舞哭着追问,若不是她的病情急速恶化,她又怎会提早前来,她不敢让齐藤羽桓知道,其实她根本已不得外出。 「只要我做得到,我当然愿意,到底怎么了?」 「我不能接受有条件的答案,告诉我,无论如何你都愿意,好不好?」 「好,我用我的生命做担保,你快说啊!」她的眼泪刺痛了桑思棠的心。到底什么事令雪舞这么伤心,是他做了什么吗? 齐藤雪舞努力克制住眼泪,尽可能平静地道:「我得了血癌。」 这惊人的话语炸毁了桑思棠最后一丝的自制力。难怪她的脸色总是这么惨白,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会由他抱着,原来如此……颓靡地跌坐在椅子上,换成自己泪流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思棠,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雪舞你……」震惊之余再震惊,她的泪赫然停止。 「人之将死,很多事都比较看得开了,况且你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思棠,我知道你还爱着羽桓,答应我吧。」 桑思棠用力摇头。「不,我不能,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羽桓也还爱着你,小矢也喜欢你,你一定做得到的。」 「不,雪舞,你也知道这是不能代替的。」 「思棠,我求求你答应我,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死神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一阵目眩,吓得桑思棠连忙拿起话筒想替她叫救护车。 第十五章 齐藤雪舞连忙伸手制止了她,仍旧坚定地道:「答应我。」 「雪舞!」两人四目相交,过了一会儿,桑思棠无奈地说:「好,我答应你,现在你可以去医院了吗?」她读过医,所以她知道雪舞若再不入院接受治疗,等于是在缩减有限的生命。 「不,我决定不再接受化疗,请你成全我。」齐藤雪舞坚决地说。 桑思棠听出了她的语意,她希望她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哦,这教她要如何成全她?血癌并不是全然无药可救,只要找到合适的捐赠者,还是有机会活下去,她试过了吗? 彷佛知道她的心意,齐藤雪舞坦然地说:「死心吧,羽桓已经替我找过了,而且是全世界的医疗机构。」 此时,一个穿着医护服的人走了进来。「齐藤夫人,时间到了。」 齐藤雪舞点了点头,对方便先退了出去。 「思棠,你一定不能退缩,用你的爱敲开他的心,相信我,他依然深爱着你,而且更甚从前。」留下这几句话,齐藤雪舞便带着儿子离去。 桑思棠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她可以体会雪舞不就医的心情,但该成全她吗? 她试着设身处地的替她着想,今天若换成是她,做法、想法肯定也会和她相同,既然如此,罢了,背上知情不报这条罪名,若真能换得她心想的喜乐,是值得的。 但过了半晌,她马上又推翻了这样的念头。不行,她凭什么主宰雪舞的生死,她没有资格,还是去告诉他吧。 【第六章】 偌大的花园别墅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息,邵提亚一家的来访,让鲜少有人气的齐藤家显得生气勃勃。三个小孩在游乐室玩得不亦乐乎,两个男人则卷起衣袖在临时搭起的棚子下烤肉,而两个女人自然是悠闲地在冷气房里喝咖啡、聊是非,享受着如女皇般的待遇。 「邵夫人,你……」 「齐藤夫人,你可不可以别再叫我邵夫人,听来怪别扭的。」 桑堇欢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逗得齐藤雪舞浅笑出声,又道:「好,那我就叫你堇欢,你也直接叫我雪舞吧。」 「雪舞,礼教只适用于极度陌生、排斥或正在勾心斗角的人,我想,对于我们并不适用。」 她的想法如此奇特,齐藤雪舞不禁挑眉。「堇欢,你真特别。」 「是吗?我老公也这么说过,但我从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之处,每个人对事物的看法不同嘛,这哪有什么特别的。」 桑堇欢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要说到特别,这雪舞才特别呢,她美得太晶莹、美得太超脱世俗了。 「雪舞,你别怪我多嘴,你真的太白了,应该多晒晒太阳。」望着她那张几乎是没有血色的容颜,桑堇欢诚心地建议道。 齐藤雪舞习惯性地轻抚着脸颊。自己今天刻意化了妆,还涂了比较红的腮红,没想到还是让她看出来了。 「堇欢,有件事……」她垂下眼睫,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话就直说啊,不用支支吾吾的。」桑堇欢仍是一派悠闲。 「羽桓就是华健吾。」齐藤雪舞直接说道,不能确定她是否知情他和桑思棠的那段情,但就她没有认出他这点看来,她肯定没见过他。 「他就是华健吾?」桑堇欢立刻惊叫,这个名字令她勾起了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是的,他就是华健吾,思棠以前的男朋友。」 「思棠?你认识我妹妹思棠?」提到妹妹,她更加诧异了。 「是的,就在不久前。」齐藤雪舞平静地道。 「你们……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桑堇欢蹙紧了眉头。难怪最近妹妹老是精神恍惚,原来是他又出现了。 「其实,我昨天才去找过她。」齐藤雪舞慢慢导入正题。 桑堇欢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她找思棠做什么,莫非他们又旧情复燃,所以她去找思棠兴师问罪? 「堇欢,你别乱猜,我没有恶意。」齐藤雪舞柔声道。 她这下更是一头雾水。没有恶意去找思棠做什么,难不成泡茶聊天吗? 「我快死了,所以请求她替我照顾他们。」 桑堇欢错愕的张大嘴,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我得了血癌……堇欢,帮帮我也帮帮他们,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吧。」齐藤雪舞思忖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找她帮这个忙。 桑堇欢明显感受到她的真心诚意。但这么做好吗?她可以确定妹妹仍然爱着华健吾,但他呢?他能舍得下夫妻一场的情分,而将感情转向妹妹吗?况且,爱情本就难以捉摸,相爱未必就能相守,有缘未必有分。 「堇欢,别让我死不瞑目。」齐藤雪舞动之以情再道。 「雪舞,你这又是何必呢?感情的事外人是无从插手的,你这样教我、教我怎么……唉!」桑堇欢重重叹了口气,她真的是无能为力。 「他们彼此相爱,而我是唯一的阻碍,如今我、我……」 齐藤雪舞话都来不及说完,便突然一阵晕眩,桑堇欢急忙上前扶着她,就要大喊华健吾,未料却被制止。 「别叫,我不想让羽桓知道。」 「雪舞,你……」 「堇欢,我郑重地拜托你,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适时地助他们一臂之力,答应我,好吗?」 齐藤雪舞紧紧抓着她的手,冰冷的体温刺激着她的意念,过了一会儿,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语毕,齐藤雪舞垂下了手,陷入昏厥。 「雪舞!」桑堇欢立时惊声尖叫。 刚进门的两个男人一听到她的叫声,连忙拔腿飞奔。 「怎么回事?」齐藤羽桓急问。 「雪舞昏过去了,快送她去医院!快!」桑堇欢焦急哭喊。 齐藤羽桓立刻抱起妻子,由邵提亚一路护送他们至医院,桑堇欢则留下来照料三个小孩。 下午时分,桑思棠拿着齐藤雪舞给她的地址,找到了齐藤家,她站在门外徘徊了好久,迟迟不敢按下门铃。 她原本是想等到星期一他上班的时候再去找他,但雪舞的病情已不能再拖,再者,癌症患者随时有变,所以她才会冒着被雪舞发现的可能登门造访。 她的左顾右盼引来了警卫的注意。「小姐,请问你是要来找人吗?」 「请问齐藤先生在吗?」她有礼地问道。 「他不在,送夫人去医院了。」不知怎地,望着她澄澈的眼瞳,警卫竟诚实地回答。 「医院?」她踉跄地退了一步。她来晚了吗?「你知道他们去哪家医院吗?」 「不知道,事出突然……」 「谢谢!」桑思棠不等他说完,道了谢后立刻冲上车,直觉想着,既然事出突然,他们应该会就近就医,于是她连忙赶往最近的一家医院。 果不其然,在急诊室的手术室门外,她看见了愁眉苦脸的齐藤羽桓。 桑思棠快步走上前,忧心的问:「雪舞还好吗?」 她毫无预警地出现,令他惊讶万分。「你……」随即,他的脑中升起了许多疑问,她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又是来做什么的? 「我去你家找你,才知道雪舞进医院了。」 她主动解答了其中一个疑问,但他马上又有另一个疑问。「找我?」 「是的,昨天雪舞找过我,告诉我一些事情,唉,总之,我去找你是为了通知你雪舞的病情已经恶化,没想到……」她避重就轻的道。 齐藤羽桓一听,脸色顿时铁青一片。「你的意思是,你昨天就知道了,却等到今天才通知我,你……」他带着埋怨瞪着她,无心探究原委,居心何在是他未出口的责难。 「你……我……」桑思棠被他瞪得乱了方寸,解释的话语全都梗在喉咙,她不想让他误会,却又不能实话实说,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 「思棠,你怎么来了?」邵提亚快步走上前问道。 「提亚?」无所适从的她,一见到他,本能地奔向他,躲到他身边。 这样的景况齐藤羽桓看了不禁妒火中烧,此时,他的目光冷得像是结了三千年的寒霜,沁入她的心脾。 「你的好意我已经收到了,你可以走了,而你,你的好心我在此向你谢过,你也可以走了,不过记得去带你的妻子回家,不送。」 他的恨意与轻蔑由他咬牙切齿的语句及结霜的眼神便可探知,邵提亚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说,但此刻自己只感受到身边的人儿隐隐发抖。 第十六章 未多作停留,他搂着思棠的肩,断然带着她离去。 走到停车场,邵提亚有股冲动想问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好作罢。 「你有开车来吗?」 桑思棠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那你可以自己开车回家吗?」 她再度点点头。 「好吧,那你要小心一点,我现在要去载我的妻子回家了。」 而她第三度轻轻点头。 离开前,邵提亚安慰地搂了她一下。 待他离开后,桑思棠缩进车内痛哭。他误会她了,他竟然怀疑她居心叵测,他怎么可以? 然而,她的伤心,齐藤羽桓是看不见的,站在远方的他,只看见他们拥抱的画面,之后,便愤而抽身重回急诊室的手术室门外守候。 他不该追出去的,可他就是止不住自己的脚步,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错怪她了,但她的嗫嚅、她的行为,再再都让他的心坠入谷底。 但见到医生走向自己时,他猛然惊醒。混蛋,他的妻子正在与死神搏斗,而他竟还牵挂着另一个女人,他还是人吗?他不禁咒骂自己。 医生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是齐藤雪舞的家属吗?」 齐藤羽桓急忙站起身。「是的,她……」 「来不及了,有时间多陪陪她吧。」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言简意赅地说。 望着医生的背影,齐藤羽桓颓丧地红了眼眶。她要走了,这一回,她真的要走了,他再也留不住她了!一个已知的结果,仍刺痛了他的心,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穿上隔离衣,走进加护病房,深情地凝视着陷入昏迷的妻子。 「雪舞,你赢得了我的爱,为何忍心离我而去?我愿意陪着你天长地久共度晨昏,只要你活下去,从今以后,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再也没有她,只有你,你听见了吗?」 他的泪第一次为她而流,俯下了头,他将沾满泪滴的脸庞贴上她的纤纤玉手。 是的,他已臣服在她的情网中,而她,或许再也听不见他亲口说爱她,他凄凉的想着,这是他们一世的遗憾。忽而,一个念头突然窜起。 都是桑思棠害的,如果她早一点通知他,他们就不会有这样的遗憾,都是她的私心害的,那个早该自他心中连根拔除的女人。 至此,他对她的爱,如数化成了恨,如同桑思棠先前所想,她果真背上了一条知情不报的罪名,尽管她提前做出挽救的动作,却已无从挽回。 一个人的生死能够影响的范围有多深、多广,且看齐藤羽桓言行举止的转变便可知悉。他荒废了工作,将所有心思全都系在爱妻身上,日以继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没有人能制止他这种近乎自虐的行径。 可想而知,伺机而动的人自是不会错失这天降的良机,暗地的埋伏在一阵观望后,开始明目张胆地攻城略地,除了他的所在地台湾以外,他所有散布在各地的心腹、忠臣,在几日内全部被挤掉,他的天已变了色。 但他的忽略并不仅止于此,他的儿子在一夜之间成了无人闻问的「孤儿」,母亲卧病在床,父亲随侍在侧,在台无可依靠的他,只能整日待在家中,哭了又睡,睡醒又哭的凄凉度日,懵懂的他一心只想着父母不要他了。 这日,桑思棠的来访,令齐藤龙矢欣喜万分,他愉快的向她打了招呼后,小脸瞬间一垮,哭着道:「阿姨,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他紧紧抱着她,深怕她也不要他。 可怜的孩子!桑思棠无声地呐喊,心疼的抱起他,笑着安抚,「小矢乖,爸爸妈妈没有不要你,只是妈妈生病了,爸爸要照顾她,所以才会留你一个人在家。」 「是吗?可是爸爸说妈妈快好了,怎么又生病了?」他的小手紧抓着她,他好害怕一个人待在家。 看来,他的疏忽还真是彻底,瞧,小矢的不肯放手证明了自己极需要安全感,好在她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敢来,她的勇气从被他误解的那一刻起便消失殆尽,但她答应过雪舞,这份承诺给了她不得不来的理由,于是,她带着千万斤重的诺言走这一遭。 所幸的是,这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阻碍,警卫先生一看到她,二话不说就放她进门,而仆人则未问原由便指引她方向,或许是她长得一副善良样吧,否则大家怎么都这么放心她这个陌生人进门。 她胡乱地猜想着,却不知他们会放行是有原因的,除了他们的主人已多日不曾回家,小主人的哭闹令他们心疼外,再者是她的容貌与气质像极了日前来过的一位夫人,那位夫人是主人的朋友,所以大伙儿便大胆地猜测,她们可能是亲戚,既然如此,她应该也是主人的朋友。 至于第三个原因则是,小主人曾经在他们的面前提过一个人,而且每次提起都笑咪咪的,甚至有一回抓着花匠猛问,秋海棠长什么样子、家里有没有种,而这位小姐的名字正好有个棠字,想必她就是小主人念念不忘的阿姨吧。 综观之后,再见到小主人破涕为笑,证明了他们猜测无误,所以他们才会安心地退下让他们独处。 「阿姨,我叫你妈咪好不好?」齐藤龙矢突然问。 桑思棠有些错愕。「为什么?」 「妈妈说,她不在的时候我要叫你妈咪,现在妈妈不在了,小矢是听话的乖宝宝,所以小矢要叫你妈咪。」他稚气地说道。 「这些话妈妈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就是那天去看奶奶的时候啊,妈妈天天都有说,还叫我不可以告诉爸爸。妈咪,为什么不可以告诉爸爸?爸爸不喜欢我叫你妈咪吗?」 小矢天真的问题,问得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才五岁的孩子,他能懂多少,雪舞想得可真远。 「小矢,你可以叫我妈咪,但就像妈妈告诉你的,不可以告诉爸爸,也不可以在爸爸面前叫我妈咪,知道吗?」桑思棠回避他的问题,认真地交代。 「好,小矢很听话,不会告诉爸爸,也不会在爸爸面前叫你妈咪,因为小矢喜欢叫你妈咪,也喜欢妈咪当我的妈咪。」 他似懂非懂的话语,听得她动容不已。 「小矢真乖,妈咪也好喜欢、好喜欢小矢哦!」她搂紧了他,但她知道不能待太久,怕撞见孩子的爸。「小矢,妈咪该回去了,不然……」 「不要,妈咪不可以走,不可以不要小矢,不可以啦!哇……」齐藤龙矢心惊地哇哇大哭。 哭声惊动了管家,管家连忙赶到客厅,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婆婆,妈咪不要小矢,妈咪也不要小矢啦!呜……」他死命搂着她,哽咽地哭诉。 「桑小姐,这……你就多留一会儿吧,小主人他……」 「但是我……」桑思棠难为极了。她何尝不想留下,但她不能啊! 「桑小姐,小主人真的很可怜,主人像是忘了他一样,完全都不管他,而小主人又和我们不亲,我们实在是……」管家也红了双眼。 「那……我带他回我家,可以吗?」她无计可施,唯有出此下策。 「这样啊……」管家低首斟酌着,小主人哭肿的眼眸及祈求的眼光,迫使她不得不当机立断。「好吧,我替小主人整理行李,桑小姐请你等一下。」 大不了这份差事不干,怕什么?等主人发现再说吧。 十分钟后,管家拿着一个小包包递给桑思棠。 「这么做会不会太……」她担忧地接过小矢的行李,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 「放心吧,主人会发现除非是奇迹出现,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没口德,我想,夫人的健在与否……你该懂我的意思。」 桑思棠会意地颔首,留下了自己的住家地址和电话后,便带着小矢回桑家。 结果正如管家所预测的,齐藤羽桓并没有发觉儿子不在家,这期间他纵使有回家,但总是来去匆匆,未多加停留,自然是连问都不曾问过。 这几天待在桑家,桑家的每个人都相当照顾齐藤龙矢,让他每一天都觉得幸福又快乐。 这一晚,他下午玩得累没睡午觉,以致吃了晚饭、洗了澡就七早八早上了床,依偎在桑思棠的怀中,小脑袋瓜不禁回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 第十七章 在这里,天天都有外公外婆,还有一个小姊姊陪着他,他都不会一个人,尤其小姊姊对他最好了,时常带着他到处去玩,小姊姊说虽然她是妈咪的妹妹,但她还很年轻,所以不可以叫她阿姨,那样会把她叫老了。 还有,妈咪家好热闹,时常会来好多人喔,原来上次来过他家玩的弟弟和妹妹是妈咪姊姊的孩子,妈咪的姊姊说,他可以叫她阿姨,因为她脸皮薄,叫阿姨比较合适她。 然后,又来了一个大姊姊,她说她叫江明月,是弟弟和妹妹的干妈,而他不是她的干儿子,所以不可以跟着叫干妈,只可以叫她阿姨。但他都还没来得及叫她一声阿姨,她就又要他改叫她大姊姊,因为她听到他叫妈咪的妹妹小姊姊,她说她才不愿吃闷亏,所以她自愿降级。 这是什么意思啊?他都搞胡涂了,不过,大姊姊好厉害,姨丈好怕她呢! 他好高兴妈咪带他回家,真希望永远待在妈咪家,可以跟妈咪睡,又可以跟好多人玩,真好,以前在日本的时候,除了爸爸妈妈,其它人都会欺负他,没有一个对他好。 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阿姨,他更讨厌,她们虽然对他好,但都是骗人的,只要爸爸不在,她们就偷偷骂他,说什么拖油瓶、碍手碍脚的,看了就有气,真奇怪,以为他听不懂日文吗? 还是台湾好,爸爸说这里是他的故乡,很有人情味,妈咪家里的人都对他这么好,是不是就叫做有人情味啊? 疑问一起,他转过身问:「妈咪,你对我好是不是就叫做有人情味啊?」 「唔,是谁告诉你的?」桑思棠不禁莞尔。 「爸爸啊,他说台湾最有人情味了。」他起床学着父亲的表情。 「小矢,爸爸真的这么说吗?」 「对啊,爸爸说错了吗?」 「没有,等你长大了,不需要任何人向你解释,你自然就会明白什么是人情味。」 「要等到长大才会懂啊,那要等多久?」齐藤龙矢扁了扁嘴。 「人小鬼大,下午玩累了吧,快睡,明天小姊姊不是还要带你去动物园吗?要是你起不来,小姊姊就要自己去,不等你了喔!」她故意吓他。 闻言,他立即钻到被窝里。「妈咪晚安。」 「小矢晚安。」 桑思棠轻抚着齐藤龙矢柔软的发丝,思绪纷乱的想,又过了一天,他还没有来找儿子,难道他还没发现儿子不见了吗?这太夸张了吧,都快一个星期了! 她低头望着沉入梦乡的小矢,她有着说不出的心疼,他的妈妈就要走了,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她虽不想瞒他,但他能明白什么叫做死吗? 「雪舞,你还好吗?」转望明亮的夜空,坠落的一颗星辰,令她的心头猛然一怵。不,这只是自然的天象,没有特别的意思,更不是因呼应她的话而生。 她慌忙地别过头,但心中的不安却不停地鼓噪着,于是她起身下床,试图用来回踱步平息这股不祥的思绪。此时,闹钟的滴答声强而有力地传达至她的脑子,彷佛在诉说着去看看吧、去看看雪舞吧。 她像是被催眠一般,换上外出服,不再迟疑,拎起了皮包毅然前往医院,赶在加护病房的探病时间内抵达。 医院,曾经是她最熟悉也最向往的地方,若非她中途变节,她必定将自己的一生尽付其中。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当她的爱随着一场车祸而逝时,她便开始厌恶医院,医者仁心的褒奖自此从她生命中剔除。 多年的爱心敌不过三个月的爱情,终究,她也是个渴望爱情的平凡女人,满溢的爱心始终摧不毁爱情的魔爪。寄情于花朵之中,无可厚非地成为她最终的选择,她并不后悔,只因她愿为爱而活。 如今,爱的果实正逐渐成形,虽然未必是甜,但她依旧倾力而为,在爱情路途中,她誓求一个结果,绝不半途而废。 雪舞的请托令她感动,但她并不愿成为一个替代品,她无意占领、不介意与雪舞并存,可在他的心中,她希望自己是一个个体。 在前往医院的途中,桑思棠的思路愈来愈清晰,对于这段爱情也有了一个清楚的结论,她为爱执着也对爱投降,不属于她的,她绝不强求。 将车子停好后,她挺直了腰杆走进医院,询问护士后,她来到加护病房,也顺利地进入探视。「雪舞,我来看你了。」 已多日不曾睁开眼的齐藤雪舞,在听到她的声音后,费力地睁开了眼皮。她试着张口,却事与愿违,只能微微牵动着那只被握着的手,表示她听见了。 「你在等我,对吗?你一直忍受着病痛,就是为了想再见我一面,对吗?」 桑思棠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她,触觉告诉了自己答案。 「你想要我对你说,雪舞,你可以安心地走了?」桑思棠感受到了她的心意。 「不,我没有资格,健……羽桓需要你,他不愿放你走,他……」 齐藤雪舞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她莫名地转过头,立刻迎上一对杀人的目光。 「你来做什么?出去!」齐藤羽桓压低声音愤然道,距离再加上桑思棠身体的阻碍,他没发现齐藤雪舞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的狠心再次打击了桑思棠爱他的心,她想走但走不了,因为齐藤雪舞不知哪来的力量,紧抓着她不放,而她的挪移也令他看清了齐藤雪舞炯炯有神的双眸。 「雪舞!」他兴奋地朝她奔去。「你终于醒了!」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齐藤雪舞突然可以发出声音了,轻喊道:「羽桓……」 齐藤羽桓听到了,感动得红了眼眶。 她一左一右拉着两人的手,露出一抹微笑,气若游丝地道:「答应我。」 桑思棠只是流泪,不发一语。 齐藤羽桓则是怔忡地低吼,「不!」虽然她未婚,但她已经有男人、小孩了,雪舞不该一厢情愿地将他们凑在一起。 「羽桓,答应我。」齐藤雪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泪水也跟着滑出眼眶。 凝望着妻子盈盈的泪光,他明了到她为何会撑活至今,只因临死前,她依然挂怀着他,而他,怎可违逆她的心愿,难道他真忍心让她走得不安心吗?她病魔缠身的痛苦他无法替她分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过一次又一次,至此,他还能视若无睹自私地牵绊着她要她活下去吗? 「雪舞,你执意如此吗?」他再次确认,只见她的眼神闪过一道光芒。「好,我答应你。」他的语调冰冷至极,现在就看桑思棠的意愿了。 桑思棠瞠大了眼,明白他答应得多么不甘愿,然而,当齐藤雪舞哀求的眼神飘向她时,她也只能微微颔首。他不入地狱,她入地狱吧!她悲哀地想。 齐藤羽桓则讶异于她毫不思索的允诺。她放得下那个男人吗? 两人的应允,令齐藤雪舞放下了心头唯一的重担,她绽放出一朵尘世间最美的笑靥,缓缓阖上了眼,几秒钟的光景,她听见了这一世殷望所求的爱语。 「雪舞,我钟爱一生的妻子,安心的走吧,我爱你。」齐藤羽桓吻上她微温的嘴唇,献上这一生来不及给予的浓情切意,他俩已无遗憾,只剩他一个人的恨。 哔——她的心跳停了,而他的爱是否也随着她而停,迷离的空气中暗潮汹涌,桑思棠默默地退开,留给他们此生最后相守的机会。 无视、完全无视,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忧、惧、愁、苦;无关、全然无关,她的来、去、思、欲,她的爱、恨、情、仇,这就是他所能给予桑思棠的世界,在他答应完成妻子的心愿时,暗自附加的条件。 「雪舞,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 【第七章】 打点好齐藤雪舞返日安葬的事宜后,齐藤羽桓带着满心疲惫来到桑家,虽是晚上,但他仍戴着墨镜,此时的他心情十分复杂,这是他第一次到桑家,为的竟是带自己的儿子回家,实在可笑。 他更气愤的想,桑思棠不该未经他的允许擅自带走小矢,她又不是小矢的谁,凭什么这么做,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雪舞都还未下葬呢,这么快就想鸠占鹊巢。 齐藤羽桓缓步走近桑家大门,从屋内传出来的欢笑声,也随着距离拉近愈来愈大,这令他更加浮躁。 他皱着眉头按下门铃,前来应门的是个年轻女人。 第十八章 「你找谁?」桑木梨探出头来很直接地问道。 「齐藤龙矢。」 「小矢?你是他的谁?」她再问,但很明显的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父亲。」 「喔。」桑木梨虚应一声,接着转过头大喊,「小矢,你爸爸来找你了!」她敞开门,不再有任何回应便往屋里窜去。 齐藤羽桓有些错愕的愣在原地。 没多久,齐藤龙矢便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眼前。「爸爸,你来了,快进来啊,我在跟小姊姊、弟弟、妹妹玩寻宝游戏呢!」他兴奋地说,拉着父亲的手往屋内走去。 端坐在客厅里的大人,不知情的人除外,其余的一个个变了脸色。 齐藤龙矢像是个小主人般,冲到每个人的面前一一做介绍,之后便又再次投身于寻宝的游戏中。 虽是简介,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齐藤羽桓愕然,又忍不住想狂笑。天啊,邵提亚竟然是桑思棠的姊夫?他不禁在自己丰富的创想力上画一个大叉,太离谱了。 脸上的墨镜适时遮掩住他的情绪,他暗暗瞟了桑昱儒一眼,心结的作祟,令他骤然升起一尝报复的快感,瞬间大作的鼓动声,淹没了他仅存的理智。 于是,在一一与众人问好后,他特意柔情似水地对桑思棠说:「思棠,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可、可以。」重逢之后第一次的好言相向,令桑思棠受宠若惊,在一阵心慌之后,她连忙起身尾随着他走到庭院。 好戏当然是愈多人看愈好,所以齐藤羽桓故意挑了一个亮一点的地方,好让屋内的四双眼睛看个清楚明白。 这么一来,桑思棠再度成为被蒙在鼓里的当事人,被她最亲、最爱、最信任的人「骗」了一回又一回,而她却都浑然不知。 「思棠,谢谢你替我照顾小矢。」齐藤羽桓说得很自然又真诚。 「不客气,你没怪我就好了。」桑思棠仍难掩自责,再加上面对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柔情,她的内心慌乱不已。 「我怎么会怪你呢?」他摘下墨镜注视着她。「我知道你是出于一片善意。」 说着,他抬起手划过她的粉颊,停在她的下巴。「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他的动作,再再令她脸红心跳。「不辛苦,小矢很乖的。」她羞赧地低下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他的改变。 重逢后,第一次的温柔相待,第一次肢体上的接触,她如何承受得起?他不是对她不甚谅解吗,怎么今天全变了?难道他已经释怀了?一个个没有解答的谜题令她的心更加慌乱了。 虽说她的内心有着万般的惶恐,但对一个极度渴求拥有他的爱的女人,又怎会正视它所代表的寓意,尤其是在这样情愫万马奔腾的时候,任有雷霆般的警讯想必也无法将她震醒,让她认清他这片以假乱真的情爱。 爱得太浓、太深、太久,令她未加迟疑地往他所预想的陷阱里一步步走去,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成功在即,但为了确定所想无误,也为了让她深信不疑,他毫不犹豫使劲地推了已站在陷阱边上的她一把。 「思棠,看着我。」此情此景,他的话全幻化成催眠咒语,不需要任何力气,她便自动缓缓地仰起头。「我必须回日本一趟,你愿意等我回来吗?」他说得含糊。 情深似海的双眸,定情的话语,令桑思棠早已迷乱的心智,霎时飞上了无垠的天际,空空如也的大脑里,只剩下他所灌入的千样迷情,于是她立即答道:「我愿意。」 她的回答令齐藤羽桓笑开了。怎么,她将那句话解读成他在向她求婚吗?哈,别作梦了!他窃笑不已,而她却已完全迷魂在他的眸畔及笑意中。 美化再美化,令她无可救药地想着,他回来了,她深爱的那个华健吾回来了,她因为狂喜而热泪盈眶,她盼这一天已经盼了七年,终于让她盼到了。 桑思棠的眼眸闪烁着期待的晶光,她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看看他今天的表现,忧虑、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望着她笼着雾气的水瞳,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征服了她,是的,他果真没看走眼,她确实爱他如昔,尽管他已娶妻生子,但她对他的爱却丝毫未减,甚至愈发浓郁。 这样明朗的结果,对他来说原本是一件值得开怀的事,但如今,他却是连一点欣然之情也没有,反而有阵阵的嫌恶。 昨夜,当他答应妻子时,他那颗爱她的心,便随着爱妻的亡魂共赴幽冥了,她怎能还如此天真的以为,他会再次接纳她,甚至圆她的爱呢?尤其是她做了一件这么万恶不赦的事后,她又怎敢有这份妄想? 齐藤羽桓在心底默数着她的不是、她的不该、她的愚蠢,但他的表情依旧是深情款款,也已盘算出下一步该怎么走。 尽管他如此恶劣的想,如此恶劣的做,可他的灵魂深处却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不,这不是你的本意,你是爱她的,你的心仍是属于她的,不要伤害她,不要…… 然而,虚无的声音总是太薄弱了,心盲的他又怎会听得见。 桑思棠深深地陶醉在她自以为是的爱意里,期待着他更进一步的表现,接着,如同她所幻想的一般,他的脸逐渐向她靠近。 互相凝视许久,他终于蹦出一句话来,「谢谢。」之后,他顺着架构好的剧情吻上了她的红唇。 以前,他不曾深吻过她,但这一回,他将放肆地拥吻着她,欲献上一个令她毕生难忘的绮吻。 她无法思索,更无法逃离,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中,她重新回味着他的吻。 她本能的回应,让他差点迷失在他自设的陷阱中,若不是一阵警鸣声适巧呼驰而过,将他唤醒,隐藏在齐藤羽桓背后那个爱她至极的华健吾,可能就此趋醒。 他的吻抽空了她肺部所有的氧气,让她渐渐陷入晕眩,紧闭的双眸没发现他忽而睁眼,他的眼底有着一种难解的情怀,像是爱却又包含着恨。 虽已清醒,但他并没有立即推开她,反而欣赏起她一脸陶醉的模样,她的唇依旧是那么甜美,她的气味依然那么香纯,拥着酥软的躯体,曾经满溢的占有欲竟又在心头蔓延。 不该再有的欲念令他断然地结束了这个吻,他轻柔地放开她,又戴上了墨镜,而她只是低着头,羞怯地抚着发烫的双颊,望着他的胸口。 「我们进屋去吧。」齐藤羽桓拉了拉衣襟,轻声道。好戏落幕,该是去看看收视结果了,他搂着她的纤腰,缓步往屋内走去。 看戏的人当下一哄而散,各个坐定在原来的位子上等候他们回来,此时,藏宝游戏也正好告一段落,所有人都集合在客厅。 「小矢,我们该回家喽!」齐藤羽桓故意这时才放开搂着桑思棠腰际的手,转而慈爱地对着儿子说道。 「唔,要回家了啊?」齐藤龙矢红红的脸蛋大大写着失落两个字。 齐藤羽桓抱起儿子,笑问:「怎么,不想回家啊?」但心底却是愁绪翻涌,他的母亲已然不在,而他却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 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并不是想责怪儿子,而是替雪舞感到不值,可毕竟小矢还小,哪边有温馨向哪边靠,这是正常的现象,是值得被原谅的。 不像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想桑昱儒那桩旧怨,想想也就罢了,他竟然还付诸行动,更过分的是,他还想当场验收成果,相较之下,该责备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只是当局者迷,他和一般人一样有着看不见自己的通病,怀中的儿子嗫嚅了好久迟迟不敢作答,他却仍未发现自己的行为失当,思绪依然绕着儿子已被收买的事实打转。 「小矢,你真的不想回家吗?」齐藤羽桓口气温和地再问一次。 「嗯。」齐藤龙矢鼓起勇气点点头,眼睛飘向站在一旁的桑思棠,彷佛在寻求庇护。 他听了感到很不是滋味,多日来疲于奔命的劳累顿时化成一团怒火,燃烧着他整个身体。他很想责骂儿子,但碍于人物、地点不宜,只好忍了下来。 桑思棠趋近上前,柔声劝道:「小矢乖,跟爸爸回家好不好?」 「可是……」 「小矢乖,改天再来啊!」 「但是人家喜欢待在这里嘛……」 两人对话的同时,齐藤羽桓虽然心中有火,但他仍不忘借此机会,用隐藏在墨镜下的双眸,一扫脸色难看的桑昱儒。看来,那一场戏成就非凡,瞧,一个吻就让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过瘾极了。 第十九章 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却已在心里笑过数百回,须臾,待儿子终于被说服,他便礼貌地道谢然后拜别。 桑思棠则送他们父子俩离开。 坐在车子里,齐藤龙矢依依不舍地揪着她的衣服。「妈……」忆起了约定,他连忙改口,「阿姨,我还要再来你家玩哦!」 「一定,等你从日本回来,阿姨马上就会去接你,绝不黄牛。」紧握着他的小手,她带着微笑给予承诺。 「打勾勾。」 「嗯,打勾勾。」两人勾着小指,但她的眼睛却越过他停在齐藤羽桓身上。从跨出门后他便一直沉默,难道他没有话要对她说吗? 她等待着,然而,期待却落空了。 齐藤羽桓沉默地摘下墨镜踩下油门驶离,只有齐藤龙矢拚命地挥舞着小手,探出头与她说再见。 桑思棠伫立在街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触着留有齐藤羽桓余温的唇,望着远去的车灯,心痛的感觉再一次覆上心田。 为什么他连一句再见都不肯对她说,是他自己开口要她等他的,不是吗?为什么又要这么冷漠地对她,难不成适才的温柔全是假装?思及此,她瞬间由才刚登岸的天堂一路摔跌至地狱。 她无法理解,如果是虚情假意,为的又是什么?他要装给谁看,她吗?隐隐作痛的心令她不禁悲从中来。或许是吧,他答应过雪舞,想必一切全是为了履行他的诺言而做,而冷酷的这一面,才是他本人真正想表达的意念吧。 微凉的夜空,桑思棠寂然地想着,蹒跚地走着,秋风吹拂起她如瀑的黑发,飘散的缕缕发丝像是她纷乱的心,纠结且不安。 齐藤羽桓的来去,在桑家酝酿成一场大风暴,桑昱儒冷静地思考了好几天,结论却仍和七年前一样,只是这一回,他欲下手的对象换人,因为他领悟了当年阻绝的效力仅能治标,于是乎台风眼正式登陆桑家。 「爸,您找我啊?」桑思棠一进家门,母亲就告知她这个讯息,她便匆匆来到书房。 「对,爸爸有事问你,过来坐。」 「喔。」她顺手关上了房门,轻盈地坐到沙发上。 「思棠你……」他不知该如何启口,七年前他去找过华健吾的事至今还是个秘密,而他并不想说破。 「爸,有事您就直说啊,干么支支吾吾的?」她呆望着父亲,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种有口难言的神情。 「好,那我就直说了,你和齐藤先生是不是正在交往?」桑昱儒坐到女儿的身边,直截了当地问道。 「爸,你……」她顿时瞠目结舌。天啊,有这么明显吗,连父亲都看出来了? 今天她才接到大姊的电话说有事找她谈,语句里暗示着与羽桓有关,怎么…… 「回答我。」他很有威权地命令道,不让女儿多想,他必须站稳脚跟,快刀斩乱麻,否则肯定夜长梦多。 「爸,这是我的私事,您……」 「说,是还是不是?」桑昱儒抢白道。 「爸!」桑思棠更惊讶了,长这么大,父亲从未对她如此严厉,更何况这是有关于感情方面的事,他更加无权过问,被人侵犯隐私权的感受,令她直觉地做出咬着牙怒视着父亲的连锁反应。 他虽然看在眼里却选择忽视,径自续道:「算了,是不是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答、应。」 她不满的反驳道:「爸,您怎么可以如此霸道独裁,这是我——」 桑昱儒气恼地站起来,粗声打断她的话,「住嘴,就冲着你喊我一声爸,我就有资格!」为了她的幸福着想,他不惜让她恨他。 桑思棠完全被父亲一反常态的吼声怔住,脑袋也被搅得乱哄哄的,根本无法整理出整个事件的症结点,只能挫败地瘫坐在沙发上,想着该如何让父亲改变心意。 「爸,请您听我解释。」她无计可施,只能苦苦哀求,她单纯地认为,父亲是因为不了解他才会不答应他们交往。 父亲背对着她不发一语,她则一味地为自己的爱情做最后的努力。 「其实,我在七年前就认识羽桓了,那时我与他曾经有过一场爱恋,但却因为思想上的差异而分离,如今我们又重聚,虽然他已结婚生子,但他的妻子在日前过世了,所以我们才又在一起。爸,我真的很爱他,请您……请您不要阻止我们,好吗?」 桑昱儒紧紧皱着眉头,当年的顾虑如今虽有些已不存在,但新生的问题仍繁衍出无数,这令他比从前更不信任他了,所以,他万万不可能会答应他们交往,更别提结婚那档子事了。 「别浪费唇舌了,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若你自认还是桑家的一分子,你就应该听我的话,放弃他。」他狠心地一掌敲碎她的美梦。 桑思棠呆滞地凝视着父亲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静默了半晌后,桑昱儒走到女儿身旁,好言劝道:「思棠,相信爸爸,爸爸不会害你的。」 她没有回答,站起来走出书房。 不,她不放弃,她等了七年,怎么能因为父亲的反对就轻易放弃,她宁愿选择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爱能唤回他的爱、他的心。 「大姊!」 当桑堇欢如约走进桑思棠别墅的大门时,桑思棠立刻朝她飞扑而去,这样的情景彷佛时光倒转,令她想起了那一夜。 桑堇欢搂着妹妹一起走向客厅的沙发坐下,看她的样子,想必是哭了一整夜,立即关心的问:「思棠,怎么啦,你哭什么?」 「爸他……他反对我和羽桓来往。」桑思棠哽咽地说,抽了几张桌上的面纸,不停地擦着流不停的泪水。 「爸他怎么会……」桑堇欢大感意外,但忆起那天他们相拥的画面,她瞬间明白了。 「大姊,是不是你对爸说了什么,否则爸……」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他那天来带小矢回家的时候,你们约会……」桑堇欢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偷窥是一种极不道德的行为,而她偏偏又是其中一员。 「你们偷看?!」桑思棠陡然明白她所指为何,哀伤顿时被震惊掩盖,红肿的眼睛当下成了金鱼眼。 「嗯。」她不好意思地承认。 「天啊,还有谁?」桑思棠气恼地问,伤怀消失无踪。 「我、爸、妈,还有提亚。」桑堇欢吐实。 「你们太缺德了啦!」她又羞又愤地猛跺脚。 「思棠,你别生气嘛,我们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他的语气太引人遐想,我们才会……」桑堇欢吐了吐舌头,虽自觉有愧,可又觉得不是什么大错,反正事情过去就算了嘛,又何必计较。 「大姊!」桑思棠怒瞪着她。 理亏的她只得连忙赔不是,「好,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你就原谅姊姊这一次,好吗?」 桑思棠瞋瞪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原谅她,回到正题,「你今天找我也是要谈羽桓的事吗?」 「当然,不然我找你干么?」 「你……怎么会知道?」她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雪舞。」 「雪舞告诉你的?」桑思棠尖叫出声。真的是同一件事!她不禁暗暗叹道:雪舞啊雪舞,你安排得未免也太周全了吧。 「对啊,是她告诉我齐藤羽桓就是华健吾,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当年我只闻其名却未见其人,若不是她的好心通报,我又怎么会得知这第一手消息,当我真的有神通吗?」桑堇欢一副请你不要怀疑的模样。 「除了这个,雪舞还有说什么吗?」桑思棠捱近一下,这下子她的情绪除了紧张,再也容不下其它。 「拜托我多多帮忙嘛。」桑堇欢耸耸肩,说得轻松。 「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 「那你的回答是……」 「你觉得呢?」她故意吊妹妹胃口。 「大姊,你别闹了啦,快告诉我。」桑思棠扯着她的手臂,心急如焚地问,万分渴望拥有这一张赞成票。 「哎呀,小力一点啦,会痛耶!」桑堇欢等到她放手才回道:「yes。」 「真的?你真的愿意帮我?」 「不帮你说得过去吗?你已经等了七年了,又是个超级死心眼的女人,我可不想害你变成一个老姑婆。再者,你老姊阳蝶精灵的美名又岂能毁在你一人之手?所以喽,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让你美梦成真的,安啦!」桑堇欢拍着胸脯保证道。 桑思棠笑逐颜开,兴奋地扑向大姊,搂着她的脖子亲吻她的双颊。「大姊,谢谢你!」 第二十章 「好了啦,亲得我满脸都是口水,脏死了!」桑堇欢笑骂着推开她,再导入正题,「思棠,你确定你仍深爱着他?」这才是她关心的。 「确定。」谈到了爱、说到了他,桑思棠又愁上眉梢。 「但他呢?」这是另一个重点。 「应该是有吧,所以他才会那么恨我。」分开的这几天,她想了很多,身处在地狱中,答案能不清晰吗?有爱却不能爱,所以只好让恨取代。 「恨你?」 「对,他把雪舞的死归咎在我身上。」那日,他憎恨的眼神深印在她的脑海,她虽有错,但并没大到罪无可赦。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及早通知他,雪舞的病情已经恶化。」桑思棠淡淡地解释道。 「思棠,既然如此,你……」 「你不要再劝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生,我一定要成为他的新娘,不管有多困难,这条路我走定了。」 妹妹坚定的眼神和语气,令桑堇欢不免担忧。这分明是在玩火,她会赞同他们在一起,其中有一个因素是他已有了小孩,所以妹妹不能生育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他有子嗣可以传宗接代,而她也有至爱所生的孩子来弥补无法孕育下一代的缺憾。 但是若没有了爱,这一切将不再完整,更不可能完美。当年,为了怕思棠无法承受,全家人一同撒了个弥天大谎,所幸将她瞒了过去。 但,这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一家人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平安地度过了这么些年,难不成已到拨云见日的时刻? 桑堇欢惶恐地想着,表情也多了几分犹豫,引来桑思棠的忧心。「大姊,你怎么了?」她该不会是变卦了吧? 「没、没事。」桑堇欢急忙否认,快速地转移话题,「思棠,爸那边你有什么打算?」虽有心帮思棠,但父亲那一关,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顺利过关。 「能有什么打算?你都不知道爸的态度有多么强硬,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反对……大姊,你猜得到吗?」她想了一整夜,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吗?爸一向很开明,不可能连个理由都不给你就坚决反对才对,奇怪。」 桑堇欢也不免大感事有蹊跷。想当初自己的婚事还是父亲一手促成的呢,怎么父亲对妹妹的感情事却抱持完全不同的态度? 「对啊,我也觉得很奇怪。」桑思棠频频点头。 「算了,这事我再处理,你就先别烦恼这个,还是多告诉我一些有关你们交往的情形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得让我这个帮手有个深入的了解才行。」 桑堇欢眨了眨眼地说。 但她不禁开始怀疑起大姊的诚意,有这么单纯吗?虽有所疑,但有求于人嘛,她还是照实说了。 一整个下午,姊妹俩做了一番详实的恳谈,两人相交的过程回忆起来是如此的甜蜜,而当所有的想法借由语言表露出来后,桑思棠坚定的心更是不动如山。 不是有句话说,孝感动天吗?那么她就如法炮制来个「情感动人」吧,不管他是爱是恨,又会如何待她,她都一定要坚持到底,直到撕毁他那张冷漠的面具,让他的心再次属于她,让他的未来过得更快乐,她一定会做到的。 乐观的她,不愿被现实所击倒,至爱的回归令她恢复到七年前一般,有着蓬勃的活力与朝气,笃信这世上没有不成功之事的至理名言,不畏险、不怕难地勇往直前,相信幸福终有一天会降临在她身上。 然而,桑堇欢的想法就比妹妹平实多了,在听完妹妹的故事后,她更无法肯定相爱这两个字用在他们身上是否仍为现在进行式。齐藤羽桓有着裹足不前的心理包袱,有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借口,条条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他能敞开心胸重新拾回两人的爱吗? 七年前,妹妹被爱情冲昏了头,七年后,她依然为爱疯狂,不同的时空有不同的问题,但她仍执迷不悔,情愿用一生换一段不朽的爱情,她真能如愿吗? 【第八章】 忙完了齐藤雪舞的后事,齐藤羽桓才赫然发现,他在齐藤集团的势力已被削减得所剩无几,除了台湾外,他几乎已无立足之地。 为了重整旗鼓,他连夜搭机飞抵国门,试图以台湾作为根据地,然后向外进攻,一一夺回失去的势力版图。 那堆小人,觊觎齐藤集团已久,他固守城池多年,早让他深刻地领悟到守城有多么不容易,若不是雪舞身故,令他自愧地一心以求赎罪,他们是不可能有机会踩到他头上的,这都怪他太感情用事了。 一早,他招来各部门的经理至家中,关起门来研拟应对之策,也拨打数通越洋电话给各地的心腹,请他们以传真的方式,告知他各分公司目前的情势。 一整天,所有人皆关在书房里,就连吃饭也请人做好送进去,审议、分析、讨论不断地重复,直到夜幕低垂,众人才各自带着资料离去。 几日的折腾,令他身心倶疲,他揉着微微发疼的太阳穴,朝儿子的房间走去,轻轻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幕令他倍觉温馨的画面。 桑思棠坐在摇椅上睡着了,却掩盖不了她的一脸慈爱,儿子趴在她身上,吸吮着手指沉入梦乡,微黄的灯光,依稀洒进的月色,相互依偎的景象反射出一圈祥和的光芒。 他有些怔忡,却难掩心中翻腾的激荡,他们俨然是一对母子,他由衷地想着,愈接近他们,他的心就愈加澎湃。 睽违了七年,细看之下,他才发觉她的美更甚从前。她的身材与外貌不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成熟的韵味,如今,想必有更多的男人为她倾心,而她,在经过了这么些年后,是否依然纯洁无瑕呢? 他端详着她,眷念因心灵的平静,而有了诚实的心声及揣测,他不能爱她,再也不能,纵使雪舞已宽容地接纳了她,他仍旧不能。因为他的心底有恨,一股莫名的恨,他不想去解,所以只好让自己一路恨下去。 从雪舞过世后,爱与恨便开始啃蚀着他的心,为了减轻痛,他选择了恨,他宁愿背上狠心的罪名,也不愿让爱再次袭卷他的生活,尤其是爱一个不能再爱的女人,那样水深火热的世界,他不愿再触碰。 他伫立了很久,本想就此离去不愿惊动他们,但凉意令他本能地脱下西装为两人盖上,他的动作虽是轻柔无比,却仍将桑思棠惊醒。 她突然睁开眼,见到的是他温柔的眼神与刚毅的侧脸,许久未剪的发散落两旁,将他衬托得更加俊美。 「健吾……」桑思棠忘情低喃。 闻言,齐藤羽桓倏地全身一紧,他快速地穿起西装,抱起儿子掩饰心慌。「我抱小矢到床上睡。」他将儿子安顿好后转过身,见她仍一动不动地坐在摇椅上。 「你……」 「麻了。」她不好意思地说道,蠕动着发麻的身躯和双腿。 「那……」 「没关系,等一下就好了。」 桑思棠勉强站起身,怎料双脚一软,他眼捷手快地立刻上前扶住她。 「你抱着小矢睡了多久?」 他的语气似是责备,但她听来却像关心。 「现在几点了?」 「八点多。」 「嗯,大概三个小时吧。」她据实以告,这时,麻痛感持续着,令她不得不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攀附在他身上。 这个笨女人,抱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睡了三个小时,她以为自己是女力士啊? 虽有怜惜,但他仍故作姿态,抱着她直冲ts,将她安置在沙发上。 虽然他面不改色、不发一语,她仍能感受到他的关怀,躺在他的臂弯中,时间或许短暂,却足以证明他是在乎她的。 她的娇弱再度掀起了齐藤羽桓的保护欲,明知不可对她再产生任何感觉,但望着她皱起的眉头,他还是难以克制的脱口道:「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她一听,立即舒展了眉头。是的,他仍旧是在乎她的,这不是她的错觉,他对她的冷淡是刻意伪装出来的,一定是的。 「健吾……」桑思棠甜甜地喊道。 却被他厉声制止,「以后别再这样叫我。」他别过脸,不愿见到她受伤的表情。 她紧咬着下唇,无视心口已鲜血淋漓。「羽桓,有件事……我想我应该要告诉你。」今天,若不是小矢打电话给她,她还不知道他已回国。 「什么事?」他依然背对着她。 「我爸爸他……」 第二十一章 齐藤羽桓陡然回头。「桑老……」师字尚未出口,他警觉地收了口,随即又问:「桑先生怎么了?」 她因为低着头没发现他异样的神色,起浮不定的心绪也令她未察觉出他僵硬的口气。「反对。」 「反对?」 「是的,他反对我和你交往。」语毕,桑思棠抬起头直瞅着他,此时此刻,她祈祷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 乍听时虽有些错愕,但他并不感到意外,七年前他都不顾颜面直接找他摊牌了,更何况是七年后呢?只是这一回他确实聪明了,岁月果然会增长一个人的智慧,可他该再一次让他如愿吗? 人也许都是这样吧,愈得不到的就愈想要、愈反对的就愈偏要去做,想今日,他齐藤羽桓,又怎么可以再次屈服于他之下? 齐藤羽桓来到她面前蹲下,凝视着她,反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桑思棠指着自己的鼻头,大感不解,她表现得还不够清楚吗? 「对,你的意愿关系着我的决定,该不该争取就凭你一句话。」话落,他的眼底忽而升起一抹柔情。 见状,她不禁春心荡漾,果然不是她一厢情愿!「我、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吗?」她害羞地结巴,脸上继而一片潮红。 「有吗?」他故意逗弄她。 「怎么没有?就是那天、那天……」 「哪天啊?」 「哎呀,你很故意耶。」她羞怯地用双手捂着脸。 此时,爱与恨在齐藤羽桓心中产生了极大的冲突,他定定地看着她,接着他左膝跪下,拉下她的双手握在掌中,无意识地说道:「桑思棠小姐,你愿意嫁给我齐藤羽桓为妻,一辈子守候在我身旁吗?」 桑思棠怔愣到说不出话来,只觉感动如排山倒海而来,令她瞬间红了眼眶,她毫不犹豫地回道:「愿意,我愿意!」她投向他的怀抱,紧紧搂着他。 她终于等到了,她的美梦就要成真了! 拥着伊人,他的心被她忽来的撞击力震醒了,唇边的笑意立即冻结在脸上,为什么在她应允的那一瞬间,他也和她一样有着婚事在即的喜悦呢?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是为了报一箭之仇,是为了履行雪舞的遗愿才会向她求婚,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愿,也不是他所期盼、追求的人生。 齐藤羽桓轻轻推开她,排拒着她的浓情以及自己心底那股矛盾复杂的感受。他是为了挑战桑昱儒所下的战帖才会向她求婚,才会承诺娶她,适才的快意是为此而生的,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他急忙替自己的感觉找寻情感的定位,否认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日子即将到来,那种甜至心头的寓意。 「羽桓,我们……」 「呃,我最近比较忙,等过一阵子我再去你家提亲,好吗?」他急忙抢白。 「喔。」她呆呆的应道,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可经他这么一打岔,她想说的话竟全忘光了,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转移话题,「既然你很忙,那……我帮你带小矢好了。」 「好,那就麻烦你了。」此刻的他,一心只想摆脱她,便应允了。 之后,他刻意地与她拉大距离,一夜感性的对话,幕幕眩人的情景,已很难不令人想入非非,尤其是她又再次投入他怀抱中时,她的话语便成了催情的兴奋剂,一连串情生意动的反应发生,在他还来不及做出防备的时候。 是的,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当情欲被挑起时,理智便自动飞向九霄云外,只剩下冲动,他努力忽视着下腹的鼓动,却仍敌不过情境的作祟。 依偎在他的怀中,桑思棠明显感受到他急速上升的体温,倾听着他的心跳声,半晌后,她不解地仰起头望着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 「没有?看看你,你的额头在冒汗呢,很热吗?」她不明就里,举起手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滴。 肌肤的相亲,令齐藤羽桓更想一亲芳泽,他急忙抓住她的手,粗嗄的唤道:「思棠。」 「嗯?」她眨动着水瞳,发觉了他眼底的两簇火苗。 「我……」他来不及表达,话语便全数消失在她的口中,他吻着她,两人一起跌躺在沙发上,任由情欲摧毁他的自制力。 占有她吧,让她完完全全属于他吧!他的大脑不停反复着这样的念头,令他迫不及待地退去西装,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被她挑动得热血沸腾。 她忘我地驰骋在他所蕴织出来的激情里,她不懂情爱为何,但在他纯熟的技巧带领下,她一寸寸地进入情爱的领域中。 迷蒙的世界中,他们相约共赴巫山,但就在最后的关头,一阵幼嫩的童音拉回了他们的理智,重回现实世界中。 「爸爸,你和阿姨在玩亲亲啊,我也要玩。」齐藤龙矢抱着桑思棠今天送给他的小熊维尼玩偶,蹲在地上,双手抵着下巴,喜孜孜地笑道。 突来的干扰,好比一桶冰水浇在两人的头上,让他们顿时清醒。 然而两人分开的动作,却让齐藤龙矢感到大大的不悦。「你们怎么不玩了?不管,我要玩!」他抛下怀中的布偶,直扑桑思棠的怀抱,学着父亲的动作,施行嘴对嘴人工呼吸。 经他这耍赖的一闹,齐藤羽桓趁此机会重新着装完毕,心神也恢复过来,他不禁暗暗地咒骂自己,他是着了什么魔,怎么会失去理智地对她、对她……啧,受情欲主导的低等动物! 情势急转直下,桑思棠只得红着脸接下齐藤龙矢的乱吻,幸好她的拉炼只拉开一半,内在美仍完好如初,要不然就糗大了。 待齐藤龙矢对桑思棠玩够了亲亲后,他接着转向父亲,她连忙趁机整理好衣装。 儿子的意图如此明显,令齐藤羽桓顿时哭笑不得。 见父亲仍高高在上,他不禁问:「爸爸,你不要和我玩亲亲吗?」口气之大,彷佛是欠他的一般。 为了满足儿子,齐藤羽桓弯下身,意思意思啄了一下他小巧的脸蛋。 「就这样啊?」齐藤龙矢不满的嘟着嘴。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齐藤羽桓不理他,对着桑思棠说。 她还未做出反应,反倒是齐藤龙矢接话了,「我也要回去。」 「你?」 「对啊,爸爸工作忙都不理小矢,小矢要回去,那里有弟弟、妹妹、小姊姊、外公、外婆陪我玩。」他伸出小手,认真的一一数着。 「这……」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只想着玩。 「小矢说的对,你就专心忙你的吧,小矢交给我照顾就行了,放心吧。」 齐藤羽桓想了一会儿,应道:「好吧,夜深了,你开车小心点。」 「我会的,放心。」她重申一次。 他知道她再次强调要他放心是什么意思,桑昱儒反对他们交往,但他想,他应该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吧。 「那你早点休息吧。」她牵起齐藤龙矢的小手,笑道:「跟爸爸说拜拜。」 「爸爸拜拜。」 「拜拜。」齐藤羽桓挥着手,目送他们离开书房。事情演变至此,他还有反悔的余地吗?如果有,他想吗? 注视着阖上的大门,他心里有个坚定的声音道:不,我不想。 美丽的星期天,齐藤羽桓如约带着一束红玫瑰造访桑家,齐藤龙矢也一早就在大门口等候,见到父亲来了,他开心的牵起父亲的手,父子俩相偕进入屋内。 门内的情势如同他预想的一样,桑家人全员到齐,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他们是想要来个下马威让他临阵脱逃吗?可惜,他是有备而来。 「桑伯伯您好。」齐藤羽桓带着笑意朝众人颔首示意后,将焦点放在桑昱儒身上。 「哼!」桑昱儒环臂而坐,不屑地冷哼一声。 「爸!」桑思棠首先抗议。 妻子许丽华也不解的问道:「老伴儿,你这是干什么?」她不明白老公为何反对,虽然齐藤羽桓已有了孩子,但这不是正好吗? 「桑伯母,我不会介意的,我这次来是想征求你们的同意,将思棠嫁给我。」齐藤羽桓有礼地道。 桑昱儒只觉得他笑里藏刀,断然拒绝,「不愿意,你可以走了。」 桑堇欢也看不下去了,跳出来道:「爸,您就算不答应也得有个理由,全家就只有您一个人反对,虽说您是户长,但也不能太霸道啊。」 「对啊,爸,您真的『足超过』哦,他有什么不好,您倒是说说看啊。」桑木梨也跟着帮腔,虽然她只见过这个未来的二姊夫一面,但看他长得相貌堂堂又事业有成,除了年纪稍长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挑的。 第二十二章 「你们、你们……」桑昱儒气得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脸生气?我问你,女儿们哪里说错了,嗯?」这回,许丽华也不支持他了。齐藤羽桓是好是坏她虽然不知道,但小矢她可喜欢得很,嘴巴甜又懂礼貌,自己生的可能都没这么优良呢,他敢嫌? 「爸,您就答应我嘛。」桑思棠再次哀求。 「免谈。」桑昱儒的态度仍旧十分强硬。 这时,齐藤龙矢窜了出来,也说:「外公,您是不是不喜欢小矢当您的外孙?不要嘛,小矢很乖、很听话的,长大以后一定会孝顺外公的,小矢一定会的。」他紧捱着桑昱儒,不明白疼他的外公为什么不让妈咪嫁给爸爸。 火气高张的桑昱儒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看。「走开,谁是你外公!」 他心烦地大手一挥,小小身躯一个重心不稳,摔跌在地,哭声大起。 「莫名其妙,犯得着对小孩子发这么大的脾气吗?小矢不哭,来,来外婆这里,外婆惜惜哦!」许丽华骂完老公,连忙安慰着哭个不停的小娃儿。 「爸,您太过分了啦,心情不好也用不着拿孩子出气,真没水平。」桑木梨毫不客气的指责,说完,也凑到小矢身边去。 「就是嘛,亏您还是个教育家呢,真不知您的修养都到哪儿去了。」桑堇欢也附和道。 邵提亚在一旁冷眼旁观,双手紧紧护住儿子、女儿,深怕他们前去搅局,惨遭无妄之灾。再者,虽说他是桑家的女婿,但他可是很识相的,这会儿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局外人,只有听的分。 齐藤羽桓一直强忍着想扁人的冲动,怒视着桑昱儒。小矢的父亲就在这里,他竟然还敢对他出手,分明是故意挑衅。 场面一团混乱,指责的声浪依旧不断,此时桑思棠紧握着齐藤羽桓的拳头,安抚着他一触即发的情绪。 桑昱儒眼底虽也涌上些许愧意,但为了顾全面子,他仍强硬的不肯低头。 待齐藤龙矢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后,桑思棠才幽幽地开口说:「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所以我非嫁他不可,我衷心希望能够得到您的祝福。」 闻言,所有人皆转头一脸愕然的看着她。 说谎!桑家人一致裁定,但没有人敢戳破这个谎言。 齐藤羽桓也被她吓了一跳,他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个理由是桑思棠苦思了好些天才想出的借口,父亲极力反对,令她不得不出此下策。反正只要在婚后生个宝宝,家人就不会发现她说谎,何乐而不为呢? 「思棠你……」桑昱儒惊得口拙。她以为自己撒的谎很高明吗? 「这是真的吗?你确定吗?」许丽华迎向女儿,心酸不已。 「妈,是真的,我已经去妇产科检察过了。」为了加深可信度,她甚至又道:「我可以拿医生证明给你们看,你们等等,我这就上楼找。」 「不用了,我相信。」桑昱儒阻止了她的动作,喟叹道:「既然有孩子了,我再拒绝就太不通情理了,我不想我的女儿当个未婚妈妈,就随你的意思好了,我会祝福你的。」 他实在无法告知女儿真相,就怕她承受不了,又见女儿这么爱齐藤羽桓,甚至不惜犠牲自己的名誉,他无话可说,只希望她能永远幸福、快乐。 这时,松了口气的人除了桑思棠,又多了另外三个。 旁观者清的邵提亚,置身事外看着母女三人不约而同喘了口大气,直觉事有蹊跷。 他已从妻子口中得知桑思棠和齐藤羽桓之间的感情事,但这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且看三人惊魂未定的表情,太不寻常了。 照理说,这个消息对三个赞同的人而言应该是个好消息才对,怎么她们一个个像是大难临头,最后逃过一劫庆幸万分的模样,看来,这场喜事要尽善尽美,可能还有得磨。 提亲之事和平收场后,所有人像没事般,随后进入了种种婚礼的事宜上,心情极端恶劣的桑昱儒遁入书房,只留下众女眷为婚事张罗。 亡妻才刚刚下葬,这会儿又要再办婚礼,这令齐藤羽桓颇多为难,回到家后,他私下与桑思棠商量,希望一切从简,不过在谈之前,他必须先问明原由。 「思棠,你何必说谎呢?」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如果我不这么说,你想爸他会松口吗?」桑思棠淡淡地回道,为了圆一个梦,所有的罪她背负得甘之如饴。 「但这么做太委屈你了。」经过一场家变,他很难再无动于衷。 「我不觉得,只要能嫁给你,牺牲再多我也无妨。」无怨无悔是她唯一想为他做的,这一生她只愿为他守候。 「思棠……」他感动的将她拥入怀中。 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的爱,但他付不出相同的代价以弥补她所失去的,她还是没有自觉吗? 「我不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我无所谓。」 「我不能经常陪在你身边。」 「没关系。」 「我……」 「别再说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做你的妻子是我毕生的心愿,为你生儿育女是我今生的梦想,我不会退怯的。」桑思棠深情的望着他,真挚地道。 她浓烈的爱语几乎融化了他心头的冰,他将头埋进她的发丝间,他无颜面对她,无颜面对雪舞,无颜面对自己,他怎可轻易投降在她的爱意中,他不可以! 他再一次在她的爱中备受折磨,他为何总逃不开,她的情网编织得密不透风,让身陷在网中的他感到窒息。这个陷阱是他设下的,可他竟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太低估了她的爱所带给他的影响。 他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如今他还能吗?他不愿深想,只求这片刻的宁静。 而她不曾猜忌过他的动机吗?错!她早已洞悉他所言、所行的目的,只是她太爱他,爱到深处无怨尤。所以,她已经有了万劫不复的准备。 他娶她的本意,终归来说是因为恨,但恨有很多种,她无法推测出他的恨意之中到底囊括了多少种类,可直觉告诉她,原因不只有她。 暂且抛开恨意的起源不说,他们之间毕竟曾经相爱,她相信这份爱仍存于他的心中,而且只要这份爱深过于恨,那么,他们的将来仍是美好的。 未来,她将秉持这份信念,与他相携走向红毯的另一端,她不会输的,因为她的爱已占满了他的整个世界。 【第九章】 桑昱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前来参加女儿的婚礼,教堂中除了桑家人,齐藤家出席的就只有齐藤龙矢,一对新人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简单的结婚仪式。 从头到尾,新娘子都是笑盈盈的,新郎却是漠然以对,一天一地的差别,令桑家人颇有微词,频频用眼神朝准新郎放冷箭。 在桑思棠已有孕的前提下,婚礼在提亲之后的第一个假日举行,草率的程度令许丽华十分不平,她身为人母,女儿嫁得这么不风光,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但女儿凡事尊重男方的意见,不曾有过怨言,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姊妹间虽也有诸多意见,但碍于有口难言,也只好全忍了下来,毕竟总不能将秘密说出口吧。 众人之中,最乐的就是齐藤龙矢了,他的母亲已不在人间,在极需母爱的情况下,桑思棠成了填补这个空位的最佳人选。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不懂什么是死、何谓天堂,他只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妈妈,就像爷爷、奶奶离开他到天堂后一样,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他曾经问过爸爸,天堂在哪里,爸爸却告诉他,天堂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坐飞机、坐车车、坐船船都到不了,既然这样,那妈妈到了天堂不就回不来了?这是真的吗?就连坐航天飞机也到不了吗?他很想妈妈,也很想去看看她,但叔叔、阿姨却叫他别作白日梦了,说他妈妈死掉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问外婆,外婆听了就一直哭,害他不敢再问,因为他舍不得外婆哭。 然后,当爸爸告诉他,他要娶妈咪当他的新妈妈,问他好不好,他当然说好喽!妈咪就是妈妈嘛,他早就把妈咪当妈妈了,只是爸爸不知道而已。从今天起,他就可以在爸爸的面前喊妈咪,不必喊她阿姨了,他好高兴呢! 这一场婚礼,齐藤羽桓做出的行为像是一件额外的应酬般,戴上了戒指,亲吻了新娘后,他便直接将她载回家中,换了一套西装,出门上班去也。 第二十三章 被扔在家中的桑思棠,不免感到落寞,但她也坦然地接受。这桩婚姻是她渴求而来,无论他如何对她,她都会逆来顺受。 想想,白纱是她选的,戒指是她挑的,就连日期也是她定的,所有的事宜他都未曾参与,只说你决定就好,听起来虽然好像他是尊重她的选择,但她却感到受伤。 她强忍着伤怀,整个下午陪小矢玩,到了晚餐时间,她陪小矢进餐,接着小矢拉着她要她说故事,说完了故事,她哄小矢上床睡觉,眼看已经十二点,他却没个踪影,难道新婚之夜他要她独自一人度过吗? 她坐在梳妆镜前,茫然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长得很丑吗?否则他为何不再看她也不再碰她?犹记得那夜,他们放纵地拥吻对方,甚至……若不是小矢的出现,他们可能已合而为一。 她的执着错了吗?她的爱敌不过他的恨吗?她所做的一切努力注定要付诸东流吗?不,上天不可以这么对她,这么做对她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桑思棠不禁全身发冷,她下意识用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此时,她听见了大门开启的声音,他终于回来了,然而,他的呼息却满是酒气。 齐藤羽桓一步步走向她,内心翻滚着掩不住的情欲,是的,他必须借酒壮胆才敢回家面对她,天知道他忍得有多难受,不看她、不碰她,简直要他的命,尤其是在那段她即将成为他妻子的日子里,整整七天他夜不成眠。 他不断警告自己,但他的脑子却不听话,分分秒秒都是她的身影,一天二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也不能麻痹他的神经、他的心。 他真的很害怕,他害怕自己再次爱上她,更怕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她,所以他只好开始逃,逃离有她在的地方。 但,他能逃得了多久?如今的她已成为他的妻子,他还有什么借口再逃呢?他总不能永远不回家,一辈子避而不见吧,所以他回来了。 来到她面前,他伸出双臂拥住了她,欲望令他情不自禁地吸吮着她的香味。 她惴惴不安,但她还是鼓足勇气地说道,「羽桓,我必须……圆谎。」 这两个字在他体内翻起了层层巨浪,给了他一个不能不做的光明且坦荡的理由。 齐藤羽桓不发一语地抱起她,往卧室走去,将她抱躺到床上,酒精的发酵令他更加肆无忌惮,但他很清楚,此刻的自己再清醒不过,他想要她的欲望再也无法压抑。 真正成为女人的这一天终于来临,桑思棠紧闭着双眸,任他柔情的恣虐,她的羞涩与无知,令他有着征服的快感,他张大了眼,不想错过她任何表情与动作。 他极尽所能地挑逗她,她情难自抑地逸出阵阵娇吟,待他确定她已准备好之际,他柔和地让两人完成结合,她痛得双手紧抓着床单,强压着痛楚的侵袭,也忍下了尖声舒缓的念头。 他是她第一个男人,这是他脑中所浮现出的一句话,他狂喜地想,也更加狂放地带她进入情爱的殿堂。然而,当满足感充斥在两人身体之后,他轻轻抽退之时,雪白的床单令他心头的那把爱火顿时冷却。 他不动声色地走入浴室梳洗,倾泻而来的冷水冲蚀了每个细胞,他的判断错误?他不甘心地自揄,自嘲的冷笑自他唇边蔓延。 桑思棠对于自己不是完璧之身也大感意外。这怎么可能?她从未……她惊愕的捂住嘴,脑子一片混乱,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方寸大乱地试着寻找解答,不经意地抚过腹上微微凸起的那道疤,瞬间,她有了明确的答案,是因为那场车祸,她动过大手术……一定是这样。 她释然地想,此时他从浴室里走出来,她急忙上前想替自己澄清,但他却是一脸木然。 「我累了,睡吧。」 「羽桓,我……」 「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要出差一个月,明天就走。」他无心听她想说些什么,交代完后,他与她擦身而过,迅速地钻进被窝中。 见他毫无芥蒂的模样,顿时令她不知该做何感想,他是真的不介意,还是相信她仍是处子之身,抑或他对她存有疑虑却闷在心里? 她忧惧地望着他的睡容,不敢肯定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但就在这个时候,多年前与唐仙仙聊天时她讲过的一句话,陡地出现在她的脑海。 只要是男人,有哪个不介意?是的,他是个男人,他会不介意才怪,但她没有证据,又如何证明自己?落红,从古至今一直是男人对女人清白与否最粗浅的判断依据,可她的清白却被一场车祸夺去了。 天啊,他已经对她够冷淡了,这会儿如果再让他误会她,她还能翻得了身吗? 不行,她一定得告诉他,她不能蒙受这种不白之冤,心念一起,她赶忙走近床沿,伸手想摇醒他,但手却停在他的肩上十公分处。 蓦地,惶恐加剧,她这么做会不会愈描愈黑?他会相信她的说词吗?她不安地收回手,徘徊在说与不说的恐惧中。 齐藤羽桓闭着眼,试着挥走心中那股在乎的感受。七年了,他与她分别了两千多个日子,难不成他还妄想她会守身如玉地等待着他归来吗?他翻了个身,回避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 出国收回失去的领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刚好可以趁着这段期间排除有关她的一切,当他再回来面对她时,将会是一个更冷酷、更无情的齐藤羽桓。 齐藤羽桓出国后,桑思棠一直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她被迫重新投入工作,上班时,她便把齐藤龙矢带回桑家,请母亲代为照顾。近来,她易倦嗜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这日,她又趴在她的办公桌上,无精打采地昏昏欲睡。 「亲爱的老板娘,你又躲在这里摸鱼啊!」小云手叉着腰,调侃道:「思夫也要有个限度,哪有人像你这样,无时无刻惦记着未归的老公,你害不害臊啊?」 「小云,我真的很累嘛,你就饶了我行不行?」 「思棠姊,你就别再装了,再过几天你老公就回来了,就可以一解你的相思之苦,现在,可否请你振作一点,出来帮帮忙行不行?」 小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想念老公应该是私下才做的事吧,哪有人像她这样,摆明的写在脸上,算算,她这个样子也有三个礼拜了。 「小云……」 「少在那边装可怜,我不吃你这套,快起来!」小云喝道,见她不动,便上前拉她。 被她这么一拉,桑思棠忽然头晕目眩,脸色发白。 「思棠姊,你怎么啦?别吓我啊!」小云立刻放手,拍了拍她发白的脸颊。 「我的头……」 「思棠姊,你真的生病了啊?不会吧,我看你好好的啊,怎么会……快,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只是头有点疼,全身懒洋洋的,我……」桑思棠虚弱地回道。 机灵的小云立即做出大胆的诊断。「思棠姊,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桑思棠马上拿出记事本,核对月事的日期。 不会吧,真被小云猜中了?她抬起眼,望着小云。「小云,我要请长假。」她的月事向来准时,但这一回却…… 「好、好啊,请多久都可以。」小云愣在原地呆呆回话。 桑思棠急忙抓起皮包,火速前往医院。 验孕的过程很快,桑思棠坐在诊疗室内,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等着检验结果。 「桑小姐,你没有怀孕。」医生看着检验报告说道。 「怎么可能,医生,会不会验错了?」她心急地抓着医生的手。 「应该不会。」照时间推算,如果她真的受孕了,是不可能验不出来的,尿液的筛检准确率很高。 「可是我、我……」 「我知道,但你说的那些症状不一定是怀孕造成的,也有可能是你饮食不正常,或是睡眠质量不佳、工作压力太大等等因素。」 「不,医生,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 「桑小姐,你别激动,如果你想更加确定,我可以帮你照个超音波。」医生安抚道。 「好。」 在护士的带领下,桑思棠躺到诊疗床上,她撩起衬衫露出肚皮,让护士帮她涂上凝胶,接着医生熟练地拿着探头在她的肚子上移动,他看着屏幕许久,表情忽而变得沉重。 第二十四章 「怎么了医生,我真的没有怀孕吗?」看样子,她是真的高兴得太早了。 「桑小姐,你曾经动过手术吗?」医生看着她腹部的疤问道。 「是的,我出过一场车祸,割除部分的肠子,怎么了吗?」 「桑小姐,我想你割除的不只是肠子,还有子宫。」站在医生的立场及职业道德,他不得不实话实说。 桑思棠的脑袋顿时轰隆隆作响,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医生将屏幕转向她,一边指着屏幕,一边解释。 有医学常识的她,又何需听医生解释,她一直以为她月事的量不多是因为体质的关系,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当初并不是全子宫切除,而处女膜没落红的事看来也与车祸造成有关了,她到现在才知道家人一直都隐瞒了自己无法生育这件事。 她悲恸地起身,整理好衣服,向医生道过谢后,茫茫然地走出医院,走向停车场的路上,不能生育的阴霾充塞着她的心,不曾怨天尤人的她,再也忍不住心酸,仰着头对着天空哭喊,「天啊,祢怎么能夺走我当母亲的权利?!」 突地,天降大雨,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和着她脸上的泪水,不堪负荷的哀戚转成哀嚎,但在磅礴的雨势中,控诉声变得微不足道。 之后,她一直处在失神的状态,开车狂亲至大姊的家,她失魂落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来到了大姊面前。 「思棠?」桑堇欢惊叫,立时离开计算机桌前,冲进浴室拿来一条浴巾。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桑思棠歇斯底里地狂叫。 桑堇欢吓得停下替她擦拭的动作。「什么?我、我……骗了你什么?」她的心剧烈跳动,不祥的预感令她全身微微颤抖着。 「为什么切除我的子宫?为什么让我成为一个不完整的女人?!为什么——」 「思棠,你冷静点,别……」桑堇欢慌了手脚,偏偏这个时候,邵家除了佣人外,没有其它人可以帮她。 桑思棠悲哀地跌坐在地。「为什么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她哭得不能自已,抡起拳头不停捶打着地面。 「思棠,当时也是逼不得已,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只好……思棠,这不是谁的错,这就是命啊!」桑堇欢向来不是个宿命论者,但此时此刻,她实在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说词。 「大姊!」桑思棠扑进她的怀中嚎啕大哭。 「思棠,我们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如今你都承受不了了,更何况当年你才十九岁,我们实在不敢告诉你真相。」桑堇欢轻拍着妹妹的背,道出了不敢明说的顾忌。 「大姊,我不能生,我不能当母亲了……」 「谁说的,你是不能生育,但你还是可以当母亲,你忘了吗,你还有小矢啊!虽然他不是你亲生的,但你依然可以完成当母亲的心愿,不是吗?」 「小矢……」桑思棠幽然地笑了。 「对,小矢,他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如今你就是他的母亲。」桑堇欢晓以大义。 「但是……」 「没有但是,思棠,你的爱心一向多于常人,无论是否是你亲生的,你都一律视如己出,对吗?」桑堇欢努力想转移妹妹的哀思。 「对,可是……」 「没有可是,你和羽桓之间,问题不在于你能不能生,而是双方是否相爱,你应该很清楚。」 「相爱?」桑思棠笑得更凄凉了。「这条路已离我愈来愈远了,姊,我不妨坦白告诉你吧,他可能怀疑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 「为什么?」 「这么易解的答案还需要问吗?」桑思棠眼神往下飘。 「你确定?」 「不是百分百,但你可以问问你老公,看他是不是在意。」桑思棠槁木死灰地说道。 这下子她哪来的筹码战胜他的恨,延续他们的关系?还有,她该用何种面目待在他身边? 「好,我会去问的。」其实根本不必问,桑堇欢心里有数,这个回答说是安慰还差不多。 「大姊,先别让爸他们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好吗?」 「我明白。」桑堇欢心疼的抱着她。「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我去拿件衣服给你换。」 「好。」 桑思棠在大姊的搀扶下走进浴室。 听着水声,桑堇欢焦急万分地坐在门外等着。太快了,没想到保持了七年的秘密,竟会在她婚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便被拆穿,她的忧郁、她的怅然,再再说明了她有多么失望,可她似乎太过平静。 刚进门时,思棠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但才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可以表现得如此无谓,甚至关心起家人,太苦了,如果这样的情况不改善,再这么下去思棠一定会崩溃的。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落入这样暗无天日的炼狱,且看目前的局势,除了她,没有人可以伸出援手,只有她能救妹妹脱离苦海。 而在浴室中的桑思棠,腾腾的热气温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幸好,她第一个找的人是大姊而不是父母,要不然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天下父母心,她开始有点了解父亲为何反对她嫁了,为了隐瞒这个秘密,所以他反对到底,这和她嫁给谁都无关,原因只是为了保护她。 毕竟,家人们还是疼惜她的,他们情愿放弃坚持,圆她所说的谎,只求谎与谎之间能够永续的绵延,他们实在太爱她了。 此刻,知悉真相的她又怎么忍心让他们七年来的努力毁于一旦呢?算了吧,她一个人受苦总比大家陪她一起受苦来得好。 想当年,大姊要出嫁时,她一直不了解她为父亲所做出的犠牲,她认为那是不值得的,只为父亲一句话,就葬送自己的一生,好在邵提亚并没有辜负大姊,虽然有过波折,但最后仍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鸳鸯。 同是姊妹,她们的情关虽有些不同,但在层层关卡之中仍有交错,谁教她们是同一对父母所生,心性、决定、处理事情的态度便有相似。 如今的她怎敢再奢求什么,唯一所求便是未来的日子过得安稳。 梳洗完毕,桑思棠走出浴室,却见大姊一脸忧心,她安慰道:「大姊,别哭丧着脸嘛,我已经想通了。」她虽然面带微笑,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哀愁。 「思棠,有苦别闷在心里,大姊自愿当你的垃圾筒。」 「好,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告诉你,别担心了。」 「思棠,你真的没事?」 「嗯。」桑思棠用力点头。「别太小看我了,我可是个落入凡间的天使,这是你给我的封号呢!」 「瞧你,说得跟真的一样,脸皮这么厚。」桑堇欢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头。 「是你自己说的嘛。」桑思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要回家了。」 「路上小心。」桑堇欢拉着她的手,叮嘱道。 「知道啦,管家婆,咦,别拉着我呀,待会儿两个小鬼回来,我就走不了了,你想害我受困于此,自己乐得清闲,是不是?」 「你……」桑堇欢为之气结。 「拜拜!」一甩头,桑思棠一溜烟地不见踪影。 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桑堇欢不禁想,幸福的人该怎么带给人相同的幸福呢? 嗯,她非得细细琢磨琢磨不可。 半晌后,她由心底发出了会心的一笑,阳蝶精灵啊阳蝶精灵,真不愧于大众给予的恭维,散播欢乐、散播爱,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真的不难。 【第十章】 凯旋而归的齐藤羽桓,意气风发地坐在他的龙椅上,转动再转动,笑意自唇边不断地扩大。那帮小人,如今全都喝西北风吧,真是大快人心。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个有异心的人存在他的军营中,可别怪他太狠,谁教他们那么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该! 他讨伐回来已有三天,这三天他尽享着功成的喜悦,他没有回家,夜夜笙歌。 看着不停变化的事物,他再一次口是心非地鞭策自己,在得意扬扬的外表下,他有着深深的沮丧。 离开桑思棠的这段日子,他天天在温柔乡里醒来,每次醒来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但过程却只有一种,那就是睡觉。 他很懊丧,为何自己一见到其它女人的脸便「举」不起来,害得他每次只能装醉,而且是醉得不省人事的那一种,他极不愿承认,虽又无从抵赖。 这会儿头虽然转得已有些晕,但他仍不愿停下来,转啊转的,直到他听见了一阵吵杂的声音,他才停止转动。 第二十五章 「总裁,他们……」 「没关系,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吧。」 「是。」秘书唯唯诺诺地应道,顺手将门带上。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正猜想着这对夫妻所为何来之际,桑堇欢冷不防地直冲向他,给了他一记火辣辣的巴掌。 闪避不及的他顿时站了起来,捉住她的手,怒不可遏地吼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羽桓,快点放开堇欢。」邵提亚急忙上前替爱妻解围。 两个男人对峙着,齐藤羽桓再道,「说,为什么打我?」 「难道你不该打吗?」桑堇欢也怒气逼人。 「堇欢,有话好好说,你……」邵提亚急死了。 「我怎么了?这个负心汉,一个巴掌还太便宜他了,我真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呢!」被捉的手微微发疼,但她强忍着。 「哼!疯女人!」齐藤羽桓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忿忿地甩开她的手。 重新站稳脚跟,桑堇欢再次怒道:「你还有脸骂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卑劣,真是个猪狗不如的家伙!」她卯起来骂人,誓必要替自己妹妹出口气。 她是故意的,甚至还有些夸大,然而,若将此举归类为一场戏,那么,这场戏的真实度也可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神经。」齐藤羽桓对她如泼妇般行径嗤之以鼻。 「我说错了吗?有家不回、有孩子不顾、有老婆还到处找女人,怎么?当你是只专门给人配种的种马吗?」 「你……」齐藤羽桓忍不住了,他转向邵提亚,厉声道:「这位先生,请管教管教你的老婆,她想讨打。」 「堇欢……」邵提亚一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邵提亚,你再敢阻止我,我就跟你离婚!」她不让老公有说话的余地。 「啧,真没用。」 「住嘴,你少在那边说风凉话,我还没骂够呢!」她狠瞪着齐藤羽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枉费思棠苦守了你整整七年,她是那么爱你,你却不知珍惜,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说得真好听。」齐藤羽桓冷哼一声,反驳说:「苦守我七年?哼,你知不知道她……」他倏地噤口,变了脸色。 「你果然如思棠说的。」桑堇欢忍着泪,哽咽地道:「你错了,你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她唯一的男人,你真的是……」 「哼,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你是她姊姊,当然会替她说话。」他懒得和她争辩,不讳言地直接承认。 此时,她再也按捺不住道出了往事,这是她研拟好的作战方针,气归气,骂归骂,但妹妹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腹部有一道疤,你看见了吧?」 齐藤羽桓回想着,没错,是有一道疤。 「如果你曾仔细地看过,你会发现,她身上有着数不清的疤痕,是痊愈了,可却有着与肤色差别颇多的深褐色痕迹。」 他再回想,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你知道她为何全身都是伤吗?」 他沉默不答。 「是因为你!」桑堇欢愤慨地指着他。 闻言,他的心为之一震。 「对,就是你害的!当年她为了见你一面,甚至追到了机场,但天命不由人,就差那么一步,在她穿越马路的时候,她被车撞到了,而当时就在机场的你知道吗?」她掩不住伤感,落下泪来。「你完全不知道!那次车祸她差点丧命,虽然抢救过后她捡回了一条命,但你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吗?」 「什么?」齐藤羽桓终于被动地开口了。 「子宫,她失去身为一个女人最骄傲的器官,虽然我们一直隐瞒着她,但她的身心依然遭受极大的痛苦,你能够想象吗?!」她扯着嗓子大骂,「后来,当她再次因为你而撒下那个谎时,可想而知,我们有多么、多么……」吐尽了心声后,她泣不成声地投入丈夫的怀中。 惊天动地的震撼,齐藤羽桓颓然地跌坐在办公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羽桓,思棠是真的爱你,而你,唉,我想你也是吧,千万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拥有的珍贵,关于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能体会才是,我们夫妻言尽于此,若有得罪的地方请多包涵,你……好好想想吧。」邵提亚语重心长地说完,搂着老婆就要离开。 关上门之际,桑堇欢又道:「思棠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无法生育的事了,该怎么做,请你想清楚。」话落,她轻轻地闿上门离开。 两人走后,本该寂然的空间,顿时炮声隆隆。 思棠怎么会为了他……哦,天杀的,他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呆坐着一动也不能动,任由着悔恨吞噬着他。 是的,他还是深爱着她的,是他的狂妄害了他们,他不该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冠在她头上,更不该为了那股莫名的恨而把她的爱踩在脚步下,他真的罪该万死,他怎能让她一人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他抱着头,万分自责,顷刻之间,他恍然大悟。 他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他应该赶快去向思棠忏悔,抚恤她的伤怀,她姊夫说的对,不久前,他才刚尝到失去的苦涩,他怎么会不懂拥有的可贵,他这个混蛋! 「雪舞,愿你在天之灵能保佑我,这一次,我将诚然完成你的遗愿,追回我自己的幸福……雪舞,求求你,助我最后一臂之力吧。」他喃喃自语地往外飞奔,行色匆匆的模样,令正在办公的人员个个大惊失色。 虽证实了自己未怀孕,可小云既已特准了长假,桑思棠也就没有去上班的必要,更何况她的心情欠佳,心绪紊乱,她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整顿,所以她来到她的别墅。 想了好几天,她依然在原地绕圈,莫怪有句话说知易行难,她努力地想淡忘不孕带给她的冲击,但那道看不见的伤口,却迟迟不肯愈合,阵痛感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减反增。 她真的好想用自己的力量寻找一条光明的出路,可她的世界却是一片黑暗。 「萤火虫啊萤火虫,你到底在哪里,可否指引我走向明亮的世界呢?帮帮我嘛萤火虫儿。」桑思棠对着天花板,不断喃喃重复。 她天性乐观、开朗,怎么会任由自己坐困愁城呢!不,她不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悲观的人,也不希望自己天天自艾自怜,她不准! 桑思棠躺在沙发上,双脚不停的做着空踢的动作。她必须振作起来,不能生就不能生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听人家说生孩子很痛的,她不能生正好可以不必体会那种痛苦,再说,她有小矢啊,小矢叫她妈妈啊,小矢就是她的小孩啊,有小矢就可以弥补…… 但她愈是这么想,她的心就愈痛,眼泪也跟着滑落,接着她就会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哭。 「呜……不要嘛,人家不要啦,还来,把我的子宫还给我啦,我要当妈妈啦……还给我啦!呜……」 齐藤羽桓正巧撞见这一幕,他去过了她曾带他去过的地方,他以为她会外出散心,没想到她会一个人躲在别墅里哭。 所幸,他一直把那串钥匙带在身边,多年来,他把它当成护身符,也把它当成他们这段爱情的纪念品,日复一日,从不离身。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她身旁,由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当她拭去泪水睁开眼睛时,她见到一个华健吾式的笑容。 人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她却跟人家相反,是夜有所思、日有所梦? 她揉了揉眼。耶,这回不一样,换了一个齐藤羽桓式的笑容,是不是她悲到深处,神经打结、头昏眼花了啊? 「思棠,你在哭啊?」他蹲在沙发旁笑问,忏悔的心跨出了第一步。 其实,他并无计划,因为他的心绪慌乱无比,再者,他哪来的时间构思啊,为今之计只有跟着她的反应走,相信取得她的谅解应该不会太难。 桑思棠连忙坐起捧着他的脸。「健吾!」她摇了摇头。「唔,不对,羽桓,真的是你!」他赫然出现,令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没错,是我,你在哭啊?」 「对啊!」桑思棠回得顺口极了,但随即翻供说「没、没有啊,我没有哭啊!」她欲盖弥彰,尽管已擦了好几回,可她的脸上依然湿湿的。 然而,她的真情流露并不是刻意的,而是她真的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情境是真、是假,因为她最近实在作了太多梦了,况且,婚后他不曾对她如此温柔,所以她放胆地断定,应该是发梦的成分居多。 第二十六章 「还说没有,看你,哭得像只小花猫似的,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 被他这么柔声一问,她又开始掉眼泪。「呜……羽桓,我不能生小宝宝,我不能生小宝宝啦,这样怎么可以,人家好想替你生一个小宝宝嘛,呜……」 依着本能,她窝进他的怀里,哭得淅沥哗啦,但随着拥抱真实感持续增加,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羽桓?」她不是在作梦,这是真的! 「嗯?」 「羽桓!」她再喊。 「在!」 「羽桓!」她又喊。 「在!」 在她喊了第三声后,齐藤羽桓起身坐到沙发上,让她可以更舒服地窝在他的臂弯中。 「你回来啦!」他不同于以往的态度,当下令她娇态百出。 「对,我回来了,连同华健吾也带回来了。」他笑道。 「你……」她登时瞠目结舌。 「是的,思棠,你所爱的人真的回来了。」他深情的凝视着她,由衷地道出爱语,拥抱的力量也不自觉加深。 望着她,他的内心荡漾着失而复得的喜悦,稍早,在他听完桑堇欢的教训后,在他毫不迟疑、疯狂四处寻找她时,他便明白了,他对她的爱是不容置疑的。 生性多疑的他,竟未经求证便直接认定,可见得他爱她爱得有多痴、多狂,这会儿,他宁愿今早的一切是一场骗局,只是为了唤醒他的心而生,一旦他醒了,梦魔便自动消失。 但,她的憔悴证明了桑堇欢所言不假,记得日前她才说过,生下他们爱的结晶是她今生的梦想,如今,它真的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怎能不心疼、怎能不叹命运的不公? 面对柔情似水的他,桑思棠的心里有诸多疑问,但他能再次回到她身边,她真的好感动。只不过他是认真的吗?他不会再变了吧? 她没有问出声,但齐藤羽桓却彷佛知悉一般,主动道:「我爱你,思棠,一直都是,相信我!」他掏出裤袋里的那串钥匙在她眼前晃动。「这就是证据,它陪伴着我离开你,也伴随着我重回你身边。」 她接过那串钥匙,不可置信的问:「你天天带着它?」她又想哭了。 「离开你多久,它就跟着我多久,因为它是我今生最甜美的回忆,我舍不得将它留下,更舍不得将它丢弃。」这段记忆埋葬在他灵魂深处,尽管他的心曾经不承认,但那毕竟只是一种压抑而已。 「羽桓。」她感动地直瞅着他,眼底闪着泪光。 「不要再为了我而哭,你已经为我牺牲太多,是我太愚昧了,认不清自己,才会糟蹋了你的一片真心,都是我的错,你愿意原谅我,再次接纳我吗?」他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诚挚地说道。 「但是我、我……」 「思棠,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你懂吗?」齐藤羽桓当然明白她的顾虑,但那并不重要。 「可是我已经……」 「我说过了,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遭逢这样的变故,所以,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因为我根本不在意。」 「羽桓你……」他真的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吗? 「思棠,你自己刚刚都说了,而且堇欢……她来找过我。」 「找你?做什么?」 「先赏了我一巴掌,然后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才把原因告诉我。」想到她大姊的骂人技巧,他不禁莞尔,真是太艺术了。 「真的?」她吃惊不已,她那个气质高贵的姊姊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别说打人了,就连骂人都很少呢!她当下审视着他的左脸,依稀可见淡淡的五指印。「你确定那个人是我姊不是我妹?」 他好笑的点点头。 「这……她怎么会变得这么残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有点难以接受。 「是吗?」齐藤羽桓难掩好奇。 「是啊,你不知道她在婚前的脾气有多好,我常常以为她是冷血动物呢,完全没有情绪波动,真的,我没骗你。」桑思棠一脸认真地道。打人、骂人分明是桑木梨才会做的事,他真的没有搞错人吗? 「提亚也有来,那个女人应该是你大姊没错。」 「提亚也有去?」这下子哪还会有疑问,是大姊没错,大姊竟然为了她出手打人?哦,她该感谢她还是责怪她呢? 「思棠,提亚好像很怕她?」齐藤羽桓小心翼翼地再发问。 「不是好像,是怕死了。」她果断地道。 「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啊?」桑思棠思忖了一会儿才道:「好吧,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之后,两人便投入了桑堇欢情海波澜中,暂且将自身的问题搁下。 思棠说得口沫横飞,他则听得啧啧称奇,平淡的故事背景,剧情却暗潮汹涌,难怪提亚会说他应该比他更能体会拥有的可贵,原来如此。 「所以说啦,提亚能不怕吗?再附送你一条独家内幕,为了免除生产的危机,提亚已经偷偷去做结扎手术了。」桑思棠神秘兮兮地补充道。 由此可见,当时桑堇欢血崩的阴影,带给邵提亚怎样深恶痛绝的启示。 这时齐藤羽桓有脸色突然一阵发青,下意识地拥紧她。幸好他没有这层顾虑,他的思棠永远不会遭受类似的景况。 「羽桓,你干什么啦?我快不能呼吸了啦!」她蠕动着身体道。 「哦,对不起,对不起。」他忙不迭地松手。 「怎么啦,你怎么脸色发青?」桑思棠担心的问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替自己感到庆幸。」 「庆幸?」庆幸是这种表情吗? 「嗯,因为你没有子宫,所以……」见她的神色忽地一黯,他连忙暗骂自己嘴钝。 「羽桓,你真的——」 「不介意。」齐藤羽桓不等她说完,马上抢白,「我知道你觉得很遗憾,但人生总是会有一些缺憾,只要我们真心相爱,生不生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们已经有小矢了。」 她凝视着他好久好久,最后终于释怀,开玩笑的警告道:「这可是你说的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可以反悔哦!」 她的俏皮如昔,她的温柔依旧,她的良善未减,再次诉说着她是天使的化身,他怎能再错失,怎能再放手,他的心终究只属于她,只愿为她而靠岸。 于是,他安心地笑了,有了她,此生足矣。 「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反悔,绝对不会!」语毕,他吻上她的红唇。 这一吻代表着他的决心、他的诺言,也将两人的爱情带向光明的坦途。 狂野的心,狂热的爱恋,虽走得辛苦却也值得,她尝过了生命中的酸甜苦辣,终于盼到了一份不悔的依靠,至此,她的爱已开花结果。 一个吻怎能填满齐藤羽桓的欲望,他抱起了她,一步步上了楼梯,她羞答答地涨红了脸。 然而,当她平躺在床上时,她扫兴地问:「当年你为何离我而去?」捉着他的衣领,她阻挡着他的攻势。 「改天再向你报告,好吗?」他敷衍回答的同时,身子也慢慢欺近她。 「不好,你不说,就别想!」桑思棠用力一推,坐了起来。 齐藤羽桓一听,不禁呻吟出声。有没有搞错啊?偏偏选在这个时刻! 「说!」她甚至下了床,表示决心。 万般无奈的他,只能投降。「第一,我认为自己配不上你。」 「嗯,那第二呢?」 「第二是因为桑老师。」他委屈地再答。还要等多久啊? 「桑老师?」谁啊? 「你父亲,他是我的高中老师,他来找我,要我离开你。好了啦,别问了,问那么多做什么。」他口干舌燥,血脉贲张,只想纡解。 「为什么?」原来在父亲的护女心切中别有隐情。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不相信我,嫌我品性不佳,坐过牢吧。」齐藤羽桓按捺不住地冲向她,抱着她重回床上。 「第三?」 「没有第三了啦!」他激动地大吼。 「好,没有就没有,那你为什么会去日本?」桑思棠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亲爱的老婆,这事说来话长,我现在没空、没闲聊的心情,你就别再闹了,求求你。」他忍无可忍的向她讨饶。 她娇笑不已,双手圈上他的脖子。「好吧,待会儿你再说给我听。」语毕,她脸上的红晕更浓了。 「没问题。」 她笑灿如花,主动地迎向他,他则已饥若一匹饿狼,立刻陷入情欲的世界中,翻滚再翻滚,沸腾再沸腾,纠缠再纠缠…… 后记 【后记 徐姊你是好人 深深】 大家好,我是深深。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又有书宝宝可以和大家见面,深深真的好开心哪! 但是……好难啊,写后记也真的是好难啊! 想不出来、就是想不出来要写些什么,深深真的要发轰了。 是真的,为了写这篇后记,深深想到头破血流,又作了一整个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结果觉没睡好,后记也还没个头绪,但亲爱的絮绢说三天要交,深深只好又打开笔电,坐在荧幕前发呆。 因为真的真的想不出来要写什么,那……就和大家聊一聊写书这件事吧。 听说,现在要过稿很难?因为市场变小了,所以标准提高了。 嗯……或许吧,但深深没有太大的感觉耶,因为深深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被退稿、一直被退稿,退到连徐姊都赞美深深说——反正你的心脏很强。 可不是,深深没有经济压力,心脏当然可以很大一颗啊,就是怕伤了徐姊的眼睛、浪费了徐姊的时间,深深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过,既然咱们新月家族的徐姊是菩萨来转世的,那深深就不用不好意思了,把脸皮结厚厚,继续写、继续寄、继续伤害徐姊的眼睛兼浪费徐姊的时间喽! 再听说,有别家作者被用退稿柔性逼退?因为市场太小,留下会赚钱的大咖就够了。 嗯……或许吧,在商言商嘛,但深深还是没有太大的感觉耶,没办法,谁教我们家徐姊就没有那样啊! 不是吗?明明深深已经被退稿退到比山高、比水长,徐姊还是很仔细的审深深的稿子,不只没有说过半句打击深深的话,还很热心的给深深建议,帮助深深找出写作的盲点。 不要怀疑,是真的,深深说的都是真的;也不要怀疑,深深真的不是徐姊的谁谁谁,深深很单纯的只是新月家族小小、小小、小小的一枚新人而已。 有梦就去追,想圆梦就不要怕失败。如果你觉得你的梦想无处投递,或是不知该往何处投递,那就投到新月家族试试吧。 啊,编编别打、徐姊别打,深深绝对没有要害你们审瞎眼睛的意思,也绝对没有要害你们得天天加班的意思,深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真的! 最后,希望大家会喜欢这本书,拜喽!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