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关》 第一章 「朱、家、玉!」哗!妈咪来了。在地板上玩木头拼图的小丫头匆匆起身,回头就跑。救命啊!爸爸救命啊! 「朱家玉,妳给我站住!」 跑跑跑,赶快跑。 三岁的小人儿努力迈着短短的小腿,四处找救兵。 爸爸呢?爸爸在哪里?爸爸快来救我啊! 小人儿匆匆跑到一楼的起居室。有时候爸爸会在这里看报纸。 没有!爸爸不在这里。 呜,爸爸快来救乐雅,乐雅危险了。小家伙转个方向,很吃力地摆着短腿往楼梯上迈进。大人轻松的一阶,对她可是吃力的一座小山丘。嘿咻,嘿咻,嘿咻。 「小公主,妳又惹麻烦了?」管家正从楼上走下来,同情地停在她身边。 「爸爸,爸爸!」她扶着扶手继续往上爬。 「朱家玉,妳给我停下来听到没有?」 呜,妈妈要追上来了。快跑快跑。 「啊,夫人,关于下个周末的园游会……」管家技巧地挡住女主人,替小家伙争取一点时间。 快快快,趁现在妈妈被缠住,快快跑。 爸爸在哪里? 小家伙试了左手边第一个门,这是爸爸妈妈的房间,可是爸爸也不在里面。 对了,爸爸白天的时候都不会待在房间的,她的爸爸是最伟大的爸爸,都不会偷懒睡觉呢。 一定是在书房,爸爸除了那里,不会去别的地方。小家伙润润的双颊都是大汗、坚定地往书房咚咚咚跑去。「朱家玉!」啊,管家拖延失败,妈妈快追上来了。 书房门打开,有人!终于有人了!爸爸呢? 「爸爸,爸爸。」她急得乱叫。 一双强壮的手臂把她抱进怀里。「乐雅,我的小公主,来,多亚伯伯亲一下。」 啊,是多亚伯伯。她在自己最喜欢的伯伯怀里腻了一下。 可是,不行。妈妈不怕多亚伯伯,所以伯伯也救不了她,一定要找到爸爸才行。 「爸爸!爸爸来!爸爸!」小家伙着急地直叫。 与书房连接的另一扇门打开,那个顺长高大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 「爸爸!爸爸!」小人儿急得两手伸得长长的。 「塞尔,你女儿在找你。」多亚伯伯的笑声震得贴在他胸口的她都跟着震动。 「朱家玉!」门哗一声打开。小家伙抢先一步落进她父亲的怀里。啊,安全了!她的脸紧紧埋在爸爸脖子,在他强壮的臂弯里寻求庇护。 「妳又做了什么了,小丫头?」阿比塞尔疼爱地揉揉女儿。 朱菲雨看着丈夫怀中的小包袱,又好气又好笑。 「她就知道逃到你这里来!」 「她又做了什么?」阿比塞尔闻着女儿甜甜的乳香味。 发现女儿在偷偷查看她的神情,菲雨立刻板起脸,双手抆腰,沉下声音问: 「乐雅,妳把艾妮的娃娃藏到哪里去了?」 小丫头吓得马上藏回爸爸颈窝里。呜,妈咪还没忘记生气! 「不过就是个娃娃嘛,也用得着妳这样气汹汹的追杀她?」小公主的第一道防护网!多亚,立刻欧动。 菲雨给他一个大白眼。他们两个人一有机会就要斗起来,大家早就习惯了。 「她把幼儿园另一个小朋友的娃娃藏起来,人家一回家就找父母告状,她妈妈从老师那里,一路问到我们家来,我好意思说我女儿做的事我不管吗?」菲雨目光立刻投回女儿身上。 「乐雅,快点把娃娃还给人家,那不是妳的东西,妳不可以拿!」小人儿坐在父亲的手臂上,盯着他的下巴,不敢看妈妈,可是也不回答。她这个固执的脾气,也不知道像到谁! 菲雨改瞪那个宠坏她的罪魁祸首。 阿比塞尔轻咳一声,避开妻子的目光,柔声问怀中的小女儿:「乐雅,乖乖,妳把娃娃藏在哪里?跟爸爸说。」 「……她先的。」小家伙细细地低语。 「什么?」阿比塞尔低头听得更仔细一些。 「她先的!」小家伙盯着爸爸的衣服,可怜兮兮地说。 「谁先的?」菲雨问。 「艾妮坏坏,说我的娃娃丑,抓娃娃头发,她娃娃才丑,她坏坏我就藏起来。」她低着头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 菲雨叹了口气,走到丈夫身边,把小女娃儿的脸转过来。 「艾妮坏坏妳要跟老师报告,老师会跟她说。妳不可以随便把人家的东西藏起来,知道吗?这样子叫做偷东西呢!偷东西是坏小孩才做的事。」小家伙清澈晶莹的大眼睛当场变得泪涟涟,多亚看得简直心碎了。「也不过就这么小的一件事,一个娃娃能值多少钱呢?妳告诉我是什么娃娃,我买一个赔她们就是了!」 「这个不是钱的问题,是乐雅本就不应该随便拿人家的东西!」菲雨瞪他。 「好了好了,我负责把娃娃找出来。」阿比塞尔出来仲裁。「小公主,告诉爸爸,妳把娃娃藏在哪里了?」 「……柜柜里。」小家伙倒在父亲肩头上,忧郁地说。 于是,这国家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先放下商讨到一半的数亿元军购案,让国防部长陪抱着女儿的司法部长去找她藏起来的洋娃娃。 爸爸最好了,乐雅想。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就是爸爸了。她要永远跟爸爸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还不出手!」啪!一具瘦到见骨的小小身躯被这记掌风一带,整个人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一堵墙上,然后砰的一声重重跌在地面。 施暴的男人怒气未息,冲过去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啪啪啪啪又是一顿狂揍。男孩习惯性地护住头脸,全身蜷成虾米状,尽量让伤害性降到最低。 等男人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将他往地上重重一损,他的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两道细缝,唇角破裂,鼻梁青紫,身体露出来的部分全布满青红交错的伤痕。 男人踱开两步,用力深呼吸几下,眼角一瞥到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一股怒气又冲上来。他冲过去再踹那个小身体几下!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丢尽你父亲的脸!你忘记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吗?那个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亲口承认了,你自己听得一清二楚!你说啊!你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你自己说!」 其中一脚正中小腹,小男孩抱着肚子「呕、呕」地干呕起来。但空空的胃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只呕出了几口黄水。 呕出所有黄水之后,他机械性地举起手,拿破裂的衣角擦一擦嘴角。眼角有剧痛后迸出来的泪水,但表情奇异地木然,木然到不该像个六七岁小男孩的神情。「整个林子里只有你和他,他对一个这么小的小孩绝对没有防备。我们以前训练了你那么久,为的都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机会吗?你竟然还错过了!如果那个时候你挨近他身边,刀子直接插进他的腹部,他绝对只有死路一条!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还把它放掉,你这个笨蛋!」 男人解下自己的皮带,用力咻咻地狂挥。瘦弱的男孩满地打滚,但小小的房间里,实在没有多的空间可以让人躲,一条一条的血痕逐渐在那瘦骨磷的的身体上添加新伤痕。 「你一定要为你父亲报仇,听见没有?你的这一生,只有这个目标,你听见没有!回答我!」 「听……听见了……」半晌,小男孩终于微弱的响应。 虽然骨架比同龄的孩子高,其实他才刚满六岁而已,却因为长期被处以责罚而全身只剩皮包骨。 男人眼睛扫过他一身破败的景象,心头微微掠过一抹心虚,随即被更凶狠的气势取代。 「霍德,你不要怪我。加那叔叔这样管教你,都是为你好。」他改换套说法。 「想当初我们在战乱之中是多么辛苦的把你母亲救出来,当时她肚子里已经怀了你。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你这丝血脉,将来可以为你父亲报仇,她早就跟着你父亲去了。所以,你绝对不能忘记你被生下来的目的。告诉我,你的杀父仇人是谁?」 「阿比塞尔……」他机械性地回答,所有答案早就烂背于心。 「再说一次,你的杀父仇人是谁?」 「阿比塞尔。」 「没错,就是阿比塞尔!这是一个你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名字,你要永远的记牢它!」 司法部长的二公子,今年十岁的思克,好奇地趴在走廊窗口上,看着楼下大刺刺晒着的床单。 妈妈说,阳光能杀菌,而且又环保,晒出来的衣服香香的,所以他们家洗过的衣物都是用晒干的,而不是用烘衣机烘干的。可是那件床单看起来好眼熟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思克突然捧着肚子大笑,边笑边回头跑进妹妹在玩画图的游戏室里。「乐雅又尿床了!哈哈哈,乐雅尿尿鬼!」 「没啦!」小公主俏脸涨红。 「还说没有,那个明明是妳的床单!六岁了还尿床,哈哈哈哈!乐雅尿尿鬼!爱尿床的尿尿鬼!」 「没啦!没啦!」小公主满脸通红,最后恼羞成怒干脆大哭。「没尿啦!呜哇―」 「你们两个又在吵什么了?」妈妈好奇地探头查看。 「呜―」小丫头扑过去抱着妈妈的腿放声大哭。「没啦,就说没了还一直讲!就说没了!呜!呜―」 「尿尿鬼!尿尿鬼!」啦啦啦。 「思克。」菲雨瞪二儿子一眼。「你干嘛这样笑人家?你自己小时候还不是一样会尿床?」 「可是我现在没有啦。」思克幸灾乐祸地道。 「呜!气死我了。好生气好生气!」小公主蹬蹬腿,咕咚咕咚冲回房间里。到了晚上,气到不吃饭的小丫头终于肚子饿了,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客厅的大钟当当当的敲了十下,一个小身影鬼鬼祟祟的从房间里溜出来,蹑手蹑脚跑进门口还透着灯光的书房。 小家伙满意地找到她最坚强的靠山!爸爸。 阿比塞尔一手支着下颚,正在翻看一份重大刑犯的假释申请,蓦地,一团粉嫩嫩的小身体钻进他的怀里。 「爸爸。」 他严峻的神色霎时舒缓了,把心爱的小公主抱坐好。 「小家伙怎么还不睡觉?」 「爸爸,走。」小公主拉着他的手,急切地要跳下来。 「去哪里?」他一怔,起身跟她走了几步。 「我们一起离家出走。」乐雅坚定地道。 ……这小东西离家出走还不忘带上他?阿比塞尔真不知该感到荣幸或怎地。 「我们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他牵着女儿的手走下楼梯,一边慢慢地问。 「二哥坏坏,我们不要跟他住了,我们去找大哥。」原来她的离家出走不是要隐姓埋名,而是从家里换到大哥的军校宿舍。 「那妈妈怎么办?我们一起跑掉了,妈妈会想我们呢,乐雅不会想妈妈吗?」 阿比塞尔故意问。 乐雅挣扎了一下。 二哥欺负她的时候,妈妈有帮忙骂二哥。可是今天晚上她不出来吃饭,妈妈也骂她了,这样子要怎么算呢? 经过一阵天人交战,亲情的伟大还是战胜了小小的冲突。 「那我们去找妈妈,我们一起离家出走。」她坚定地握起粉拳。 阿比塞尔肚子里暗自好笑。 「好吧,不过爸爸肚子饿了,我们先吃宵夜好不好?吃完宵夜才有力气离家出走。」这小家伙晚上没吃,他知道她一定撑不了多久。 果然,公主的小肚子一听见食物,立刻应景地咕噜噜叫起来。 「……好。」吃饱才有力气跑走。于是父女两人脚步一转,转而往厨房的方向进发。菲雨一如惯例在热厨师事先准备好的宵夜。多年来,宵夜时间一直是夫妻俩独享的宁静时光。 「我马上就好……」她回头一看,嗯?怎么多了一个?「这小家伙也知道饿了?」 阿比塞尔牵着女儿走过去,轻吻妻子颊畔。「我们要离家出走。」 「对。」小公主严正附议。 「那你们是来打包食物的?」菲雨挑了下细致的眉。 「没啦!我们吃饱饱再走,妈妈一起来!」小家伙热情邀约。 有人离家出走还带着父母的吗? 「好吧,先吃完再说。」孙猴子怎么逃得过如来佛的手掌心?菲雨老神在在。 夫妻俩陪着女儿吃了一顿宵夜。果然,某人的小肚子才刚值一饱,就不争气地在父亲怀里四仰八叉睡到翻过去了。 于是,生平第一次的离家出走,只走到厨房,就轰轰烈烈的画下句点。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咻!鞭子重重地挥在年轻瘦削的躯体上。被鞭打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两手手腕被缚,高高地吊起来,只有脚尖勉强着地。 执鞭的中年美妇有着惊人的美丽,脸上涕泪横陈,反而比被鞭打的少年更激动。少年从头到尾只是仰着头看着被吊高的手腕,面无表情,不动声色想将手从粗绳的绑缚下挣脱。 「你知道我在你身上用了多少的心血吗?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我是你的母亲,如果不是爱你,我怎么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训练你、管教你?你竟然想逃走!」美妇尖叫着,疯狂地挥打。「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希望,你忘了吗?你走了,还有谁能替他报仇?」 粗麻绳磨破他的皮肤,腕间一片红烂,他只是专注地拉扯着,对其他声音充耳不闻。 「你的父亲是勒里西斯的第一英雄,却被阿比塞尔害死了……他死得多惨哪!」美妇啜泣。 「你还记得阿比塞尔自己是怎么说的吗?啊?你说啊!」啪啪啪啪!鞭声不停。「他说,你父亲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他说,他已经够仁慈了,其实他想一刀一刀剐了你父亲!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啊!这一切,你当时躲在一旁也听得一清二楚。」 啪! 「我当初那么辛苦,躲躲藏藏生下你,为的是什么?你竟然还想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啪! 每一记长鞭下去,瘦削的身体就抖一下,身上多一条红痕,破烂的上衣下露出更多历史痕迹。 男孩已经习惯皮肉痛苦。一如以往,他把心神抽离,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具空壳,他的心思专注地在解开手上的粗结。 用麻绳绑他的好处就是他太瘦,绑不牢,他的手腕已经一吋一吋挣脱死结。 啪!「我只有你可以指望了!我对你这么严厉,还不是为你好?如果不是爱你,如果不是关、心你,我何必为你花这么多、心神?」啪! 为他好! 他们每个人都是为他好! 因为「为他好」,所以他从小受尽责难。 这是爱吗?这是关心吗?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同龄的朋友,没有其它人可以比较,他只知道森林里的幼兽受到的待遇都比他好。 他不懂,如果「爱」是一件让人这么痛苦的事,为什么还有人要把它口口声声挂在嘴上? 不再了! 他不再忍了! 从现在开始,他不是任何人的,不需要任何人的爱,他只属于他自己! 男孩奋力挣脱手腕,整个人摔在地上。 中年美妇吓了一跳,挥出的鞭子在空中一顿,回弹的鞭尖反而打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啊!」她痛叫一声,鞭子掉了下来。地上年轻的躯体一滚,带着出人意外的敏捷袭到她脚边,正好接住鞭子。 中年美妇一惊,大步往后退,才猛然想起,刚才以为他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就把其它人叫了出去,现在这间囚室只有自己和他而已。 「你……你想做什么?」她盯着儿子炯炯发光的双眸,背上突然窜上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那不是一个人的眼睛,而是一只野兽。一只年轻、暴戾、充满野性的兽。 「让开!」男孩轻蔑地推倒美妇。 美妇大惊。「你……你--…你敢对我动手?」 少年朝地上悴了一口口水,双眼中都是恨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恨谁比较多。是恨这个叫做「母亲」却让他的生命如地狱的女人?或是恨那个早逝的无能保护他的父亲? 最后,他决定去恨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我不会再逃了,我会杀死阿比塞尔!」他挥抽抹去嘴角的血痕,眼神如一只嗜血的狼。 「可是你们要是敢再动我一下,我就先杀了你们!」 第二章 军歌悠扬,旌旗飘荡,看游行的人潮排在道路的两旁,将大街小巷挤得水浪不通。五月对勒里西斯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月份,除了国庆节在这个月之外,国立第一军事学校的校庆也在本月份。 虽然新建立的勒里西斯民主共和国不再是军事主义的国家,第一军校依然是这个国家重要将领的摇篮,因此校庆游行常有各界的重要官员参与。 每一年五月,人民刚欣赏完国庆游行,紧接着便是一个星期后的校庆游行。对勒里西斯人来说,国庆游行是一种展现国力的表现,是全国人民的骄傲,象征着他们从以前贫困的军事国家,正式进入国力增强的开发中国家。 校庆游行就有趣多了。参与游行的军校生平均年龄是二十一岁,正好是年轻充满生命力的年龄。大家可以看到正规游行,雄壮的军乐仪队,以及操枪、甩旗等精采的花式演出,全部由现任军校生一丝不苟的完成。校庆的高潮一直来到最后一队!首都侍卫队的游行。首都侍卫队是勒里西斯最重要的一支精英团队,是一支独立的劲旅,直接听令于总统,其目的是保护国家重要人物,并确保国家在危难中依然能维持运作。除此之外,他们也是军人中的警察,若军队中发生任何弊案,首都侍卫队会立刻介入调查。同样的,他们也是警察中的军人,若警政单位出现疏失,他们也扮演中立的调查单位。 全队只有四十五名成员,全部是各个军种、部门挑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整队分成五支分队,计有队长一名及分队长五名。 一般人能进入第一军校就读已经不容易了,毕业之后,必须先分发到各单位磨练,依其表现,只有最顶尖的人才能被选入侍卫队。 一旦进入侍卫队,每个成员都必须接受最严苛、最致命的训练,随时维持优越的体能和行动力,个个有以一当十的身手,因此所有军校生都以成为侍卫队员为终极荣耀。 在国庆大典上,由于各级官员云集,首都侍卫队必须肩负起保护的职责,因此反而没有参加国庆游行。直到大典结束,军校邀请毕业学长回来压阵,而侍卫队员几乎都是从第一军校毕业,每一年侍卫队通常会派出一支分队参加校庆的游行演出。 平时人民对这支精锐队伍大都只闻其名,只有在军校游行时,他们才可以见到一部分的成员。而学弟们能直接面对这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学长,心中更加兴奋。 今年的校庆游行更重要的一点是,有两名分队长申请退役,所以将有两名队员升任为分队长,授阶仪式是校庆的最后一个节目,将由国防部长多亚亲自主持。 今年新任的分队长之一,是二十八岁的诺兰·埃勒维亚德,司法部长阿比塞尔的长子。 二十几年以来,阿比塞尔夫妇的声望隆盛不坠,因此他们儿子的授阶仪式也备受媒体重视。 游行一直走入难得开放的军校校园,最后进入礼堂,一般民众只能在外面围观,并由警察维持秩序;参与游行的军校生全数进入礼堂内,连同两个新分队长的侍卫队员,国防部长在讲台上进行短暂的精神训话。 二楼的贵宾席有其它高阶将领、教职员及两位分队长的家人,阿比塞尔一家自然也在其中。当司仪唱出诺兰的名字时,最前面第一排正中央直直地步出一条人影,方方正正地向右转,以军人特有的笔挺姿态,昂然步向台阶。 二楼的贵宾全部站起来,以示对授阶仪式的尊敬。 阿比塞尔觉得手心一暖,妻子温软的手塞入他掌中。他握紧,两人相视一笑,结璃二十六载的深情尽在其中。 他的两鬓已经霜白,嘴角和眼角写下岁月的痕迹,但看在菲雨眼里,依然和当年那威武昂藏的革命军领袖没变多少,刚正的脾气也一如他的背心,永远挺直不屈。 「真可惜二哥不能来,大哥这么帅的样子他都看不到。」他们的女儿开心地挽着父亲的另一只手臂。 对于二儿子选择跟美国教授去做学术探勘,而不是回国来参加哥哥的授阶仪式,阿比塞尔原本有些不快,但菲雨的温柔软语化解了这份不悦。 「人各有志,思克是个自由主义者,本来就对这些阶级、仪式的事不太看重,你儿子都养到二十五岁了,难道还不明白他的个性?」菲雨笑道。他的三名子女,个个性子不同。老大诺兰最像他,人生选择的路也差不多,将来从侍卫队退役之后,应该也会走向高阶军官的路子。 老二则几乎是菲雨的翻版。差别的是,菲雨喜爱石头,思克则从小就喜欢研究植物。长大之后,他们夫妻俩送他到美国去念植物系,如今思克已经是布朗大学植物系研究所博士班的学生,生平最爱的事是四处流浪,和研究各地的奇花异卉。 他们夫妻俩已经很习惯他一年才回来几个星期,而且即使回国,大多时间也耗在东漠的实验农场研究那里的麦种生长状况。 老三乐雅,他们漂亮的小宝贝。这个今年才二十一岁的女孩,不只是阿比塞尔家的甜蜜宝贝而已,也是勒里西斯人心中的小公主。 她有着和两位哥哥一样浓密的巧克力色头发,蓬松的长发在背后弹跳着。与头发同色的巧克力色美眸生动跳跃、永远闪耀着小精灵般愉悦快乐的光芒。唯一让她自己不满意的是,她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其实以女生来说,这已经算高眺了,可是和家里三个巨人一比,她和母亲都娇小得像可以在父兄掌中跳舞。 甜蜜娇美的她,生平的唯一克星是妈妈,最大靠山是爸爸,最爱恶作剧的对象是二哥,最仰慕的男人是大哥,心腹则是诡计多端的翡莉嫂嫂。如今她已是国立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本来到了要上大学的那一年,她妈妈觉得她依赖心太重,再这样下去对她不好,所以想把她跟二哥一样丢到美国去学习独立,结果也真的送去了-… 两个星期之后,思克送回一个哭哭啼啼的妹妹,抱着头对母亲大叫:「我求求你们,你们收留她吧!她每天就在我的耳朵旁一直哭着想家、想爸爸、想妈妈、想大哥,哭到我一个头两个大,我真的受不了了!」 何止她,这两个星期阿比塞尔一样吃不好睡不好。 菲雨又好气又好笑,对这对父女真是无可奈何之至。 依照她的个性,她是舍得的。其实依照阿比塞尔的个性,如果被丢出国的是儿子,他也绝对比谁都狠心,不过换到女儿身上…… 唉! 最后,邪恶的母后不敌爱娇的小公主和思女成性的国王,就这样小公主被接了回来,改进入勒里西斯的大学就读。 任何人看着乐雅那绝美的五官、伶俐逗人的眼神,都知道这一定是个从小被珍爱到大的宝贝。菲雨费了很大的心力让她不会变成一个被宠坏的富家千金。她让女儿从小就跟她一起在孤儿院和收容所里打转,乐雅的心乐观却易感,总算一路成长过来,也知民间疾苦。 「今天游行结束之后,诺兰要回队上去吗?」菲雨向丈夫询问。 「这个周末他们的小队轮休,他应该会回家。」阿比塞尔低沉回答。 侍卫队分队长的军阶是上尉,像一般军官一样有配给的宿舍,所以平时诺兰是住在军营里,休假时才能离营。 「太好了。」菲雨回头对女儿笑道:「那我们干脆在『菲普勒斯饭店』订一间vi,这个周末去住上两晚,好好放松一下,算是帮妳大哥庆祝。」 「菲普勒斯」是国内最有名的五星级饭店,有全国最好的法国餐厅。他们一家人不太过奢华的生活,但是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庆祝,大多是到「菲普勒斯」去;阿比塞尔是半个法国人,儿子承袭到他的口味,父子三人都偏爱法式料理。 「好啊……」乐雅不知想起来了什么,忽尔双颊飞红,连忙转头看向正在进行中的授阶仪式。夫妻俩听见女儿回答的声音有异,不禁多看她一眼。乐雅感觉到父母的目光,娇颜更透红。 「你们……你们干嘛这样看我?」菲雨眼光转了回去,悄悄在丈夫耳边低语。 「你惨了,看到女儿又开心又害躁的神情没有?我敢打赌,你的小公主一定谈恋爱了。」 本来侧身听妻子咬耳朵的阿比塞尔立刻挺直腰,震惊地看女儿的方向一眼,再看回妻子,黑眸森然地瞇了起来。 菲雨对他淘气地笑。 吾家有女初长成,这男人不会以为他可以留女儿一辈子吧? 夜风轻捻慢捻,星芒敲上树梢,月亮不甘示弱地爬到夜之中天,将夜风与星光的缠绵都笼在它的银华之下。 乐雅推开落地门,轻悄地踩进溶溶月夜里。 反手关上玻璃门之前,她回头倾听片刻,确定父母的房里已经灯灭。菲普勒斯饭店是一间由国际集团出资的度假饭店,当年标下首都边缘郊区地带的荒地,大举开发。如今这里除了有一个大型人造湖、湖畔枝影摇曳的人工林,每一间vi都有自己独立的门户和庭院。 她穿出院子的灌木丛,再往林子深处走,人工湖闪烁的水光渐渐映入眼帘。 来到湖畔,她扶着一株榕树的树干,深呼吸一下,清新的树木气息沁透心脾。 月光眷恋地笼罩着这晶透的人儿。细肩带的连身裙轻薄柔软,如第二层皮肤,让她玲珑的身形更发娇美,双肩和嫩臂在夜色里泛着润润的莹光;裙身迤逦而下,在修长的小腿间摆荡。 原本只有孤独的一人,下一秒钟,他就在那里了。 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靠在树干的背光处,不知何时而来,又从何方而至。 黑影完全隐在暗处,只有一点红红的烟头在黑夜里放光。然后烟头飞离,一阵白烟飘漫,朦胧了高大的轮廓。 她微微一怔,随即双颊浮上两朵嫣红,如在月夜下初开的异花。 「你怎么会-…」在这里?但这里是他工作的地方,他会出现一点也不奇怪,所以她的问题说了一半便自动断去。可是,在这里工作,不表示两人深夜的相遇也是寻常。所有关于月下相会的浪漫故事在年轻女人的脑中浮现,薄红的容颜越发娇艳。烟头拧熄,弹掉,随意的动作自带着一股率意的洒脱。男人微挺直腰,对她伸出手。 那只手掌探进了夜色里,乐雅盯着它片刻。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粗大强健,掌心宽而厚实,指腹的老茧说明这只手属于一位善于劳动的主人,古铜的肤色则说明了他劳动的地方经常在户外。 乐雅只矜持了两秒钟,终于款款走过去,只有他一半大的纤掌偎进厚手里。 男人的大手逐渐施力,一点一点地,将她带近自己身体,女孩也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月光让她的玲珑娇艳尽现眼中,沐浴在银华里的她,彷佛从未知深处飞来的月之精灵一般。 终于近在咫尺,她依然立在光晕中,他依然藏在暗影里。 「看我抓到了什么。」他慢条斯理地低喃,嗓音如低音鼓一般,醇厚却危险。 乐雅仰头看他半晌,终于轻叹一声,投入他的怀里。惊人的体热瞬间包裹住她。她在他怀里了,真好。 「你怎么还没睡?」半晌,她让自己从他的怀里退开一小步。男人对这个距离很不满意,又把她拉进怀里。她终于不再挣扎,温驯如一只小 猫般蜷伏在这宽广的怀中。 她喜欢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闻着从他身上散发的男性气息。她喜欢他的一切。 在男女之事上她依然青涩,她知道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一些「什么」,而不只是单纯的吻和拥抱。 他们每一次的相会,最后总演变成炽烈而饥渴的大火。如果他是个心思苟测的男人,她早就被他吞吃入腹了。但是他从来没有。 他彷佛看出她还没准备好,即使已经用吻与热烈的爱抚将她撩拨得意乱情迷,即使他自己也胀热得疼痛,他依然放开她,让她回到自己安全的小窝去。 霍德永远不会伤害她。她是如此地相信着。 他的力量,足以徒手扭断她的腰,但他永远不会伤害她!肉体上。 心灵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终有一天,要为这飘泊的浪子心碎。是的,乐雅很清楚自己留不住一个这样的男人。张开的手掌是抓不住风的,而,一开始,不就是他如风的个性吸引了她吗?他们的初识,是在她的一位大学女同学的家里。 当时她们几个姊妹淘到女同学家庆生,不需要多久就注意到在园子里悠然穿梭的那位园丁。 老天,那真是全世界最性感的园丁。 乐雅从小被帅哥包围,并深深相信自己对美男免疫了。这世界上还有谁俊美得过西海哥哥?论英姿焕发也少有人比得过大哥诺兰,潇洒率性更非思克莫属。 直到看到霍德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原来男人还有另外一种典型,跟外表的俊美与否无关。 后来她才知道,那叫做「性感」 是的,霍德绝对不是个英俊的男人,但是他全身每一吋都性感到破表。 「很赞吧?他是园艺公司派来的园丁,每个星期来一次。」女同学跟她们一起趴在窗台上,吃吃地笑着。 他高伟而强壮,园艺剪刀在他的手中有如玩具一般。他的全身上下都是肌肉,手臂和大腿一条条的肌理纹路,让人垂涎欲滴。那些肌肉并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很夸张的线条,而是靠劳力为生的男人才有的精实之姿。他的头发并不算短,发尾碰到衣领,狂野散乱,还点缀着汗气的濡湿。大腿把牛仔裤绷得紧紧的,宽阔的肩膀几乎将衬衫撑破。 他的每一吋看起来都是男人,几个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咯咯的吃笑起来。 吸引乐雅的却不是他强壮、充满男人味的外表。 他身上有一股明确的自信心,让他的每个举动都更加吸引人。 他的眼角余光瞄到二楼一群犯花痴的少女,并不感到别扭,反而愉快地向她们挥了挥手;回头继续工作。 他修剪庭树的方式轻松而随兴,有一名跟他一起同来的园丁年纪较大,似乎是他的老板,走过来对他叨念了好几句,好像在教训他什么。他嘴唇一撇满不在乎地笑笑,然后等那人走开,自顾自做他自己的事。 念了几次之后,那个老园丁气愤地走开来,似乎对他彻底放弃了。他转头对那名园丁的背影耸耸肩,一副「来咬我啊」的样子,乐雅看得忍不住笑出来。 那间园艺公司是契约工,来她同学家进行一个星期的维修工程。那天晚上,几个女孩就睡在同学家,乐雅也不例外。在他们第一个相识的夜晚,跟今天差不多,她睡不着,去院子走走,然后遇到了出来抽烟的他…… 就像开启了某种奇怪的缘分,她又在其它几个地方遇见了他,朋友家、同学家、某间餐厅,他总是在帮那些地方照顾园木,总是找个角落躲起来抽烟,总是遇到出来散步的她…… 他说他叫霍德,和她大哥一样,都是二十八岁。 他是个飘泊者。总是在世界各地旅行,钱花完了,就回来工作几个月,等赚够了钱之后就离开,周而复始,踏遍地球各个角落。 同样常旅行,他和二哥思克又不相同。思克与其说是热爱旅行,不如说只是把它当成达到目的的一个过程,他的最终目标是去世界各地研究奇花异卉,但霍德却是真正飘泊的一只孤狼。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他们谈话,听他说许多他在世界各地的见闻,然后渐渐的,指尖的轻触,手与手的相挽,拥抱,亲吻,他们是如此迅速而热烈地恋爱着。 「要不要一起来看看?」他总会这样有意无意地引诱她。「我说的再多,都不会有妳亲自看的一眼真实。」一开始她都是当玩笑,听听就算,淘气地对他吐舌头道:「不要,我会想念我爸和我妈,然后我会一直哭一直哭,过不了三天你就会想把我打包丢掉了。」 「我永远不会丢掉妳。」他专注的眼神,总是让人心坪然。 渐渐的,他们对彼此的爱恋加深,他的邀请,越来越像无法抵抗的诱惑。 或许,她会喜欢和他一起去旅行,跟他一样,随遇而安。或许她可以克服自己恋家的毛病。 但是一切都进展得如此之快,她有些彷徨。 她习惯被高大强壮的男人包围,她家里就有三个,其它叔伯大哥们更不知凡几,但霍德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品种―神秘、性感、危险,像捕蝇草之于昆虫一样的难以抗拒。 可是,像他这样的孤狼,即使要一段关系,也是暂时性的,他的脚步不会让任何人牵绊。她有勇气为他抛下一切吗? 最重要的是,他笑过她是一朵温室里的花,而她也真的是。带着这样的一朵花上路,如果最后他觉得她缚手缚脚呢?如果他不再能负荷她,有一天她终将心碎。生平第一次动心,就是这样一个谜样的男人。他牵动了她的每丝心绪,让她无时无刻无法不想他。 「你会在首都停留多久?」她倚在他怀里轻问。 「我钱存得差不多了,大概下个星期就会走了。」霍德的脸埋进她发间,深深吸嗅她甜美的体香。「要不要一起来?」 她停顿一下,最终,还是怅惘地摇摇头。 以前,他通常是等她回绝之后,低笑地逗弄她几句,然后抓抓她的头发,像拂乱猫咪的毛一样。 今夜的他却不同。 他的黑眼微微一瞇,突然用力将她锁在他的怀里。 「啊。」乐雅轻呼,腰被他勒得几乎折断。 她的手紧贴着他的胸膛,结实的肌肉在古铜色的皮肤下滑动。 他低下头,轻啃着她的耳垂,诱惑地低语,「跟我一起来吧,小花……如果妳不喜欢,我随时可以送妳回来……」乐雅的娇颜晕红,前额抵着他的肩膀。一根长指抬起她的下颚,她抬起头,扇形的睫毛如蝶翼般翩翩颤动。 低沉的一声轻叹在她耳畔荡开,然后,一道灼热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热度直接从他们贴合的唇,一路迸放,辐射到他们相贴的每一吋。他的舌饥渴地钻入她的齿间,一如他的人一样强势坚定,完全不让她的每一丝肉体心神有抽离的空间。 温存的轻吟从她的唇问逸出,更挑动了他男性的掠夺本能。他的宽掌贴住她的腰,不满足地隔着薄薄的布料滑动,她的肌肤滑腻,丝料滑腻,拥着她就像拥着一匹上好的丝绸,让他整个人可以坠在其中而不愿抽身。 「跟我来…任我们一起探险世界……」他的唇移到她的眉眼间,吻着她颤动的长睫。 「我还要上课---…」她父母的随扈一定在某处巡守,随时会冒出来,然后撞见她锁在一个男人怀里…… 但她的全身像着火一样,无法抗拒他。他就像是一个迷离的梦境,让人完全不愿意抽身。他的唇移向她的鼻尖,再滑往她的颊畔,轻咬一下她玉白柔嫩的耳垂,她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紧偎向他。 他的前身感觉到她火热的温度,一个充实的硬挺越发突出。她再天真也知道那是什么,而这个事实只是让两人的体温都不断升高。 「国庆还有三天的假期……我们不必去太远的地方……」他轻喃着,引诱着。 「不行……不行……」一切都太快了。 「来吧,宝贝,我们在一起会很好的……」 「可是……」 「跟我一起来,宝贝,我会给妳更多这个……」他的臀更用力地抵紧她。「还有这个。」舌在她唇内轻舔一下。「还有这个。」粗长的手指在她的腰际游移。 「还有很多很多……跟我走,宝贝……」 不对,这样不对! 「霍德!」乐雅紧紧抓住即将退去的清明,猛然推开他。 他跟鎗了一下,狞不及防,差点被她推倒。霍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竟然推开他?她退后一步,走回月光里,娇丽无方的容颜依然晕红,眼神却已恢复清朗透明。 「你吸引我的,并不是这个。」乐雅微微一笑,轻快地挥挥手。「再见,我期待你带回来的另一个故事。」 霍德微微瞇了一下长眼。 然后,月光的精灵踩着轻巧的舞步,跳离他张织的网。 第三章 被她逃了。这只滑溜的小东西。懊恼很快过去,他轻笑起来。看来要捕捉这一尾小鱼,过程会更具有娱乐性。 之前他考虑过以朱菲雨为目标,当然那就需要另一套完全不同的策略。 失去朱菲雨带给阿比塞尔的冲击绝对不亚于失去女儿,甚至可能更强,但最后霍德改变主意了。除了朱菲雨本身也是个重要人物,带走她必须费更多功夫策画之外,一个成熟睿智的女人绝对比天真不知世事的小丫头难对付多了,所以最后他还是维持原案。 霍德很庆幸自己没有改变主意,因为诱捕乐雅的过程有趣多了。 他是如此精心的策画这一切!一个性感强壮的园丁,飘泊成性的浪漫,夤夜中的相会,月下的隅隅私语。一切的一切都直攻浪漫少女对爱情的幻想。他没有意料到的是,他对她的兴趣会比预期中更大。 他对她的兴趣不是佯装的,起码肉体上不是。 他不是块木头,他是个正常男人。他的身体对年轻漂亮的女人有反应,而乐雅是个漂亮---…不,不只漂亮,是美丽、清新、诱人,娇艳得如同一朵春花,让他体内黑暗的那一面忍不住想染指。 他渴望她在他身边,渴望把自己深深埋入她娇软的体内。 她一定青涩得无法承受他,但他会诱哄,爱抚,让她放松下来,然后他会完整地嵌入她。 一阵欲望窜过他的全身,光是想象就让他几乎爆发。 她身边随时都有人,他不可能直接把她带走而不在几分钟内被人拦下来,起码不是在她父亲势力范围以内。于是他试着诱惑她跟他一起离开,也差一点点要成功,却在最后一秒钟被她逃掉! 真没想到,这看似天真的女孩,在紧要关头竟然能全身而退。他不知道该感到失望,还是赞赏。乐雅显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只要有浪漫爱情故事就会抛开一切的小女孩。而且,她退出他的怀抱时,他很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这小丫头对他威到失望!霍德又好气又好笑。 他很清楚自己的外表对女人的杀伤力,当他下定决心要猎取一个女人,还没有失手过。那个青嫩的小丫头倒是大言不惭。 她说,吸引她的,不是他的肉体,那又是什么? 更奇怪的是,她的话竟然让他感到一丝不悦,而且不是因为任务失败而感到不愉快,是一些其它的感觉……最后,他把这份没道理的情绪推开。无论如何,小公主已经在他的掌握中了。既然无法引诱她跟他走,或许他该退而求其次…… 「大白!大白!」 他闲散地走在林子里,在脑子中过滤一遍接下来的事。还未见到人影,远远便已听见那一声声焦急的呼唤。 大白?霍德皱了皱浓眉,继续走过去。咻的一声,一道白影突然空降在不远处的一根树干上。长腿一顿,他停下来,发现自己瞪进一双黄澄澄的猫眼里。 「……」 白猫惊人的巨大,那体型都快要是一只小山猫了。黄色的猫眼微瞇起来,盯着他。 霍德的眉皱得越深。他竟然有种威觉这只猫好像看透了他。 他伸手探向牠,看牠有什么反应。 「凹!」猫咪冷冷地叫。 反正从来不是个爱护动物的人,他冷笑一下,举手想将牠拍走…… 「大白!」 小径旁陡然冲出来一道娇丽的人影。 乐雅松了口气,对着猫咪大大地张开双臂,霍德有点不是滋味的看着那只大白猫跳进她的怀抱里,一脸幸福地腻在她酥胸前吃豆腐,一面回头继续盯住他。 「谢谢你,幸好你把大白斓下来。」乐雅揉揉白猫耳朵,牠舒服地闭上眼呼噜。 「你这个懒家伙!你以为没有人敢丢下你吗?我硬要带你一起来,爸爸已经很不高兴了,如果你赖着不回家,他铁定把你丢下来不管,你信不信?」一提到自己最怕的人,大白凹一声惨呼。下午两点的阳光依然很烈,不过渐渐退去热度,枝影婆娑的密林也有阻隔高温的效果。她穿着米白色调的连身裙,依然像朵鲜嫩的娇蕊。 霍德知道他们要退房回家了。她那位难缠的大哥今天早上先收假回营,问题少了一个。 「这只猫多大了?」他没有伸手去摸牠,因为大白猫好像不会领情的样子。 「大白是大大白的小孩,今年四岁了!」乐雅揉揉大白的腮帮子,给牠一个疼爱的亲吻。「牠爸爸在我小时候,自己跑到我们家的院子里来,我闹了好久我父亲才答应让我养牠。所有大大白的孩子里,就只有大白长得最像牠,所以我就把大白留下,取跟牠爸爸一样的名字。两年前大大白过世了,所以现在只有大白陪我了……对不对,大白?你要替你的爸爸守护这个家哦!」 一堆「大白」和「大大白」在半空中乱转,霍德瞇着眼观察白猫。 有牠卡在中间,他无法像昨夜那样尽情的拥抱她,霍德有点懊恼。 更荒谬的是,他感觉这只猫彷佛看穿了他的居心,知道他打算对牠心爱的小公主不利。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霍德冷冷地瞪回去。大白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突然长叫一声,从女主人的怀里跳了出来。 「凹呜!」牠轻巧地往地上一跃跑走了。 乐雅确定牠是跑回vi的方向之后,松了口气。 「过来。」霍德霸道地对她伸出手。 她毫不迟疑地投入他怀里。 相拥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她的感觉就像天生属于他的怀抱。霍德将之归类为肉体的吸引力,这点他从不隐瞒自己对她的兴趣。 「你跟我爸爸一样不喜欢猫?」她路着脚,轻吻他粗糙的下颚低笑。 「……还好。」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丝地方跟阿比塞尔一样。「令尊日理万机,应该没有时间理这些猫猫狗狗的事吧。」 乐雅深深呼吸一下,同时吸进了树林与他的气息。 今天好难得喔!他不是穿轻便的工作服和牛仔裤,而是一件比较正式的白衬衫,黑色长裤,看起来又是另一番不同的英朗。「你今天有约会?」她淘气地问。他轻吻她的鼻尖一下。「答对了。」 她一怔,反而问不下去。 终究还是个生嫩的小丫头,霍德笑了出来。 他不该太担心的,她没有他后来想得这么复杂。只要用对方法,瓦解她最后的一丝戒心,她就是他的了。 「你们今天要回去了吗?」 他转开话题,反而让她错过了那个细问下去的时机,乐雅有点懊恼,又不晓得怎样问得有技巧又不着痕迹。 「本来是,不过我爸又被一通电话缠住了。最近他们党里的事情很多,他反而比以前兼任副总统的时候更忙。」她皱了皱鼻子。 阿比塞尔推动半生的政党组成法案,在三年前,也就是建国二十五年时终于过关了。为了带头「试法」,他注册成立了勒里西斯民主共和国的第一个政党!只是,他始料未及,竟然所有人都跑来入党了。洛提伯伯要入党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父亲就是找他搭档副党主席。多亚伯伯要入党,也说得过去,总是老革命同志嘛!接着艾莫伯伯、其它老朋友,乃至于一堆政府官员统统入党了,连现任总统―也是父系的子弟兵―都踊跃的申请入党了。 明明是勒里西斯第一个在野党,突然变成了执政党!阿比塞尔哑口无言,菲雨都笑了他好久。 可是出于民主公平原则,又不能莫名其妙把人家开除党籍,或是不让人家入党。 幸好,除了阿比塞尔以外,有一两个小型的政党也注册成立,虽然在民间和国会间的势力还小,却也有一点轻微的影响力,政党政治的基本雏形算是已经展现了。 「令尊的志向相当伟大,勒里西斯在他的带领下,一定会一步步走向强盛。」 霍德藏住所有感觉,说了些场面话。 「哪天如果爸爸不耐烦和这些人混,『党主席』自己退党再去组新党都有可能!」乐雅笑了出来。 「嗯,或许等我下一次回国,也应该申请入党共襄盛举一下。」他半真半假地道。他常觉得奇怪,为何阿比塞尔那样严厉冷酷、居心险恶的男人,竟然养得出一个如此天真纯美的女儿! 点点金芒从树梢筛落下来,成为她最美的装饰,看起来更像个无忧无虑的天使。 「你不喜欢我父亲。」乐雅退出他怀抱,负着手打量他半晌。 霍德心一跳。每每当他觉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时,她就会突然冒出一句让他一惊的观察。 「妳这么说的依据是……?」他故意问。 「不为什么,就是感觉。」她轻快地旋了一圈。 「感觉是全世界最不可靠的东西。」他轻笑。 乐雅又转回来,偏头看着他,霍德两手盘胸,索性和她对看。 那双清亮明媚的眼眸,竟然和刚才那只大白猫有点像。他再一次觉得,或许自己不该轻敌才是……最后,她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臂膀,然后转身走开。 「放心!这个世界上不喜欢我父亲的人很多,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不会介意的。」 霍德跟了上去,并决定他们谈够阿比塞尔了。 「你们会留下来吃完晚餐再走吗?」 「应该不会吧,为什么问?」她跳到他面前倒退着走。 「如果你们现在就要离开,那我先在这里向妳道别了。我明天就要离开勒里西斯,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的步伐停下来,眼中立时浮出一层怅惘。 「你要走了……那今天有什么约会?」 「只是一个从尼泊尔来的朋友约我一起吃饭,我算是帮他接风兼饯别吧。」他露出一个白牙闪闪的笑容。 她的水眸一亮。「你是说,那个尼泊尔的弄蛇人?」 「我跟妳说过这个人吗?」他当然跟她说过。 「你当然跟我说过!」 「既然如此的话,妳想不想顺便见见他?」饵丢出去。鱼儿的俏颜露出一丝犹豫。 「我妈他们还在等我……」 「吃个饭要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就约在城西的印度餐厅。如果妳不介意的话,饭后我可以送妳回家。」线慢慢收紧。 她很想去,真的很想,可是…… 「这样会不会太冒昧了?」鱼儿犹自挣扎。 霍德轻触她的脸旁。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碰触可以拉近人与人间的距离,而不是因为那张香滑软嫩的鹅蛋脸让他的指尖痒痒的,非碰她不可。 「出来走天下的人,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小节的。」该收网了。他瞄了下腕表,「不过,如果妳还有其它事要忙的话,我也不勉强,再见。」 身后的小鱼儿眼睁睁望着他走开几步,再回头望望父母的vi… 「等、等一下!」 咬饵了。 他停下长腿,看着鱼儿雀跃地游了过来。 「我和你们一起喝杯咖啡再回来,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她攀住他的手臂,满脸都是开心的笑容。他轻吻她的鼻尖一下。「没问题。」 然后,阿比塞尔的女儿,就此消失无踪。 阿比塞尔家的小公主失踪了,所有人霎时闹得人仰马翻。 派驻在他身边的侍卫队犹如被人打了一记耳光,更何况他的长子还是他们新升任的分队长。 刚升官的诺兰立刻成立项目小组,和警方连手侦查,侍卫队以最高且最迫切的案件侦办此事,几个垂头丧气的队员如今只想尽快找回小姐以挽回颜面。 多亚、洛提、艾莫和警政高层也在司法部长府邸穿梭。由于状况还不明,绑匪尚未提出任何要求,整件事被列为高度机密,任何人都不得轻易泄漏。 菲雨不愿让人在秘鲁考察的二儿子担心,所以目前尚未通知他。 诺兰、西海、费森与所有调查干员详细过滤饭店的监视影片,非但一无所获,最关键的倒数两个小时影片竟然失踪。他们只能密切访谈所有可能的目击者,试图找出究竟是谁带走了他们的小公主。菲雨站在女儿的卧室里,看着长窗外明朗的天空。太阳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却觉得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 三天了,如果只是寻常的绑架,绑匪早就应该提出要求,但他们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每一个小时过去,就代表着女儿生还回来的机会又少了一分。她完全不敢想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只能用双手把自己抱得紧紧的。 一个宽暖的胸膛从身后抱住她。 她倒入丈夫怀里,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间,终于忍不住啜泣。 「塞尔,我好怕……」 阿比塞尔紧紧搂着妻子,轻吻她的发丝。他的脸庞卸下严峻,露出深深的疲惫。 这几天下来,他们两人都感觉自己彷佛老了几百岁,但是他不能倒,也不会倒,他的妻子和女儿都需要他。他从各种险恶的环境生还过,躲过无数次的暗杀,甚至不畏迎面而来的枪火,那是因为面对这一切强横的人是他自己,他可以无惧。但,他的女儿…他疼若性命的女儿…… 「诺兰已经找到几位目击证人,正在画那个人的画像,等一完成之后,各单位都会收到画像,警察会全面去清查。」阿比塞尔低沉地安慰。 菲雨连忙从丈夫怀中抬头。「那些坏人如果知道警察在找他们,乐雅会不会有危险?」 阿比塞尔摇摇头。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只有传统绑架,绑匪发现警察已经知情,才会考虑撕票,但这不是一桩典型的绑架案。 带走乐雅的人很可能要的不是钱,所以他们若不是现在已经杀了她,就是会留着她直到他们的目的完成为止。 「媒体那里的消息依然被封锁,各警察单位也只会以紧急的通缉犯名义去找人而已,我们会尽量控制情势。」 菲雨听着丈夫低沉的安慰,心一紧,枕回丈夫肩上闭着眼。「我不在意他们带走我,为什么是带走我们的孩子……」 「我在意!」拥着她的怀抱紧了一紧,阿比塞尔把脸埋进妻子发里,低声道:「无论谁被带走,都不可以!你们都是我的生命。」 菲雨伏在丈夫怀里痛哭。 他们共同携手渡过多少难关,难道这一关真的会过不去了? 房门响起轻轻的敲叩,大儿子英挺顺长地站在门口,和父亲几乎是同一个翻版。 「嫌犯的画像已经完成了。」诺兰沉静地道。 经由目击证人指认,乐雅是被两个男人带走的,她那时的神态跟两人有说有笑,所以没有人怀疑她不是自愿的。 其中一个较高大的男人,奇怪的是没有人见过他的正面,他总是走在人的视线焦点之外。另外一个是四十出头的南亚人,相貌被目击得较清楚,完成的画像就是这名中年男子的。 「把它发下去吧。」阿比塞尔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道。 「是。」顿了一顿,他走了进来,在父母的身旁站定。「妈。」连声音,闭着眼睛听,都会以为是他父亲在说话。 菲雨从丈夫怀中抬起头,看着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就像看着两个不同年纪的阿比塞尔同时站在她前面一样。 「我知道你们都很担心,我也很担心。」诺兰轻柔地按住母亲的肩,「不过,乐雅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娇弱。她从小就聪明机灵,只要对方没有-…她一定会尽量拖延时间,直到我们找到她为止。」 阿比塞尔低头对妻子微笑。「没错,妳不要忘了那小丫头是读什么的。她可是连续三年都拿第一名。」 菲雨深深吐吶一下,然后伸手抚向儿子的脸,对她最爱的两个男人浅笑。 是的,乐雅虽然不像父兄都从军,不甘示弱的她就读的却是政治战略大学。她的主修,是心战系。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从小就懂得用心理战术替自己免除屁股挨凑的命运,非这滑溜的小妮子莫属。她一定会运用各种方式活下去此相信。 直到父亲和哥哥把她救出来为止! 第四章 乐雅倏然睁开眼睛。随即后悔自己的鲁莽,因为眼前的一片昏花引发剧烈的偏头痛,她立刻闭上眼,并捺回一声呻吟。再一次睁开眼时,她比较小心一些了。 先撑开一条缝,确定刺骨的头痛已经和缓一点,然后慢慢地全张开。 她在一间卧室里。 她茫然地坐起来。这不是她的卧室。她的房间没有这种巨大的四柱床,只有父母房间有,可是这也不像她父母的床。她努力想回忆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却像被一团棉花塞满了,整个糊成一片。她再试一下,突然来袭的偏头痛让她闭了闭眼,暂时放弃尝试。 她改为观察自己的所在处。四柱床两侧的床帘都垂了下来,只有床尾的那一面微微撩开,将她包裹在一个巨大的蚕茧里。她悄悄掀起一角侧边的床帐,只看到一点点落地窗。窗上的布帘也放了下来,不过从光线判断,外头应该天黑了,目前全靠房间的主灯照明。 房间很安静,如果不是没有其它人,就是守卫的人还未发现她醒了。 她缩回床上,查看一下自己。她的嘴发干,嘴角疼痛,所以她猜想,她有一度是被堵住嘴的,因为某种原因,在她昏迷期间堵嘴物被解开了。 她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有两圈深深的红痕,脚踝上也有,所以,她的四肢也曾经是被绑住的状态,跟堵嘴物一样在她昏迷期间被解开了。 为什么? 无论带走她的人是谁,一直将她绑着堵着,不是比较容易控制吗? 除非他们很肯定她一定逃不掉,或……不准备让她活着回去。 乐雅心头一寒,拥紧了自己。 这个动作让她岭觉,她身体没有其它的不适,尤其是来自……呃,女性部位。 这表示她在昏迷期间并没有遭受侵犯。 虽然贞操问题是她最后一个应该担心的事,但是出于女性本能,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又等了片刻,房间里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乐雅大胆假设,这间房间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不能就这样困在一张床上。她大胆地掀开床帘,房间里果然没有其它人,但她的疑猜并未减少。 这间华丽宽敞得不该做为一间牢房。她刚才掀帘偷看的那一侧,是一整排落地窗,以昂贵的织锦做为窗帘,如果是在白天且窗帷全拉开来,光线一定很棒。房里全是典雅的古董家具,墙上有着上好的桃花木镶板。 她走到床头右侧的穿衣间,打开房,里面是一排男性的衣物,从昂贵的手工西装,到平价的休闲服都有。 所以,这是一间男人的房间。 她关上门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她穿着的,是一袭细肩带连身洋装,和她平时穿的家居便服一样。 这不是她昏迷前穿的衣服!这个念头才刚闪出来,一连串记忆跟着潮浪般的涌回来―林中的小会。相约去见弄蛇人。霍德带她从一条他发现的快捷方式中离开林子,那个弄蛇人已等在那里。霍德和她一样惊讶,然后那个弄蛇人说怕迷路,要等他一起去餐厅…… 后来的情景有些模糊。她被介绍给弄蛇人,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往外走。本来他们是要走向大门的,但是她怕被门口的侍卫斓住,所以还是自己带着他们走一条很少人知道的通道,避开那些侍卫……中间有一段有点混乱,好像某个地方有几个人突然冲出来,然后…… 然后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天爷! 霍德呢?他还好吧?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没有特意走小路,他也不会跟着一起被绑架! 他,真的一起被绑回来了吗?或是他已经被……?乐雅心慌地按住胸口,不敢再想下去。 她慢慢走到门后,迟疑地握着门把。 门一定是锁上的,没有哪个绑匪会大意到把人质放在一间未上锁的…… 门是没有锁的!她瞪着手底下的门把,几乎不敢相信。或许门外有警卫站岗,在未决定好策略之前,她不应该被对方发现她已经醒了。 脑子里激烈的冲突一阵。她决定,她不能坐以待毙!绑匪迟早都会进来查看,而现在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门外竟然也没有守卫。 外头是一条横向延伸开来的走廊,灯没有开,只有左边底端的一盏小壁灯提供光亮。她往外边看过去,右首大亮,她看到一盏巨大的吊灯,应该是楼下大厅的照明。 乐雅轻悄无声地踏上走廊,赤着的玉足感觉到大理石板的冰凉。她的背紧贴着壁面,先朝黑暗的那一端走去。 试了几间房门,都上了锁。她无奈又失望,只好回头朝有亮光的那一端走去。 短短的几公尺,她却像走了一世。她的心跳在耳里如雷鸣一样,血流像海潮奔涌。终于来到扶手梯的顶端,某个角落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她赶快缩身躲在一个边桌下方。等了片刻,确定没有其它声响,又慢慢地站起来。大门就在五公尺以外。只要她能缩短这五公尺的距离而不被岭现,她就自由了。 往下看,巨大的玄关和大厅都没有人,华丽的挂钟指着一点三十分,以天色来看应该是半夜。 她不懂她为什么没被绑起来、关起来、锁起来,有可能绑匪对自己下的药量太有自信,以为她不会那么快醒来。无论如何,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把握! 乐雅深深吸了一口气,如轻巧的羚羊迅速冲下楼梯! 呼、呼、呼!她胸口紧绷到必须用力呼吸,才吸得进氧气。她甚至担心自己那么大的呼吸声会不会被人听见,但脑子里的一个角落告诉她,一切是她的想象,她的呼吸声其实和任何人一样轻缓。 她冲!冲下楼梯,冲向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冲向大门! 「啊!」 一个黑影猛然从旁边钻出来,她如云的长发被紧紧扯住,然后粗鲁地将她整个人往后拖甩!乐雅痛苦地撞在地板上,往后滑出了好几尺才停住。她惊恐地抬起头,一张狠恶的脸孔出现在她面前。 「妳醒了。」那人对她狞笑。 乐雅肺里的空气全被抽干! 她认得他! 这是她从孩童起,大人就嘱咐她要记住的脸孔。任何时刻看到这张脸,一定要向他们报备。 这个人叫「加那」! 他是前大将的侍卫队长,曾几次三番地想对她亲爱的家人不利!基顿叔叔、西海哥哥、费森哥哥、翡莉嫂嫂都差点死在他手里。虽然最后他们都安然无恙,这个人却像只狡猾的狐狸,一再地逃脱。 乐雅浑身发抖。 如果是普通的绑匪,只是想勒索金钱,或许她还有一条活路。如果是他…… 她的眼前迅速看到自己的生还机会消失!更恐怖的是,她知道这人不会让她死得太快,因为他的目的是带给她的家人最大的痛苦。他会用尽各种方法折磨她,而且确定她所受的一切折磨她的家人都会知道。乐雅脸色惨白,强烈的恐惧让她全身麻痹。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坏人,她也知道她的父母有敌人,但是,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孤单无依,没有强壮的父亲和哥哥保护她,没有对她严厉但深爱她的母亲在她身旁。 爸爸,妈妈,哥哥……她想哭出来,但是骨子里的一股硬气让她硬是含住泪水。 「看来,妳似乎认识我。」加那对她狞笑,缓缓走近两步。 乐雅满心警戒地向后缩。 从小被灌注「这个人很危险」的观念,在她的想象里他应该是个两公尺高的大巨人,有着如石头一样坚硬的外表,看起来满脸横肉。实际上,加那只是个中等身高的老人,甚至比她爸爸和哥哥都矮上大半颗头。 他已经是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头发凌乱花白,指节弯曲,这并不减损他带来的威胁性。他微微混浊的眼睛是如此的充满恶意,神情狰狞,乐雅完全不怀疑他随时能扑过来将她的脖子扭断。她骨子里的每颗细胞都寒到几乎冻结的程度。看着加那,她第一次真正了解什么叫「邪恶」 加那狂笑,大步向她走过来。她翻身跳起来,狂乱地搜寻四周,想找个武器和他做最后的一搏! 突然间,大门从外打开。 加那的脚步倏然一顿,和她一起看着走进来的人。 来人总共有四个,三个走在后面,身上背着枪,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但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霍德!」 她从地上跳起来,冲进他的怀里。 他还在!他没有受伤!太好了! 他和她在一起。一切都会没事的。没有人能把她从这个怀抱里移开。 她的脸孔紧紧贴在他的颈窝,全身剧烈地发抖。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敢让自己的恐惧展现出来……被拥抱的男人静静地站立半晌。突然间,一双大手硬生生将她从他的怀里扯出来。 是他自己。乐雅呆呆地仰头看着他。 霍德却没有看她,他的眼光落在她身后那个男人身上。 「我说过了,她由我来处置。」 由他处置?有一瞬间,他低沉的嗓音和那副声音所说的话,完全无法在她脑子里形成意义。 「将她带回房里锁起来。」霍德简洁地命令身后那三名保镖。 「是。」 然后他自己大步走离大厅。 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 乐雅模糊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她的手臂,她茫然地颠踬着,脸上的血色完全抽干。 逐渐地,冰冷的事实沁进她的脑海里,直到她不得不接受为止―霍德,和他们是同一伙的。 霍德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 不,这不是他的房间。他的房间被某个女人占去了。现在这间是他的客房。 天知道他把自己的房间送给她做什么!可是她被带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在昏迷中就双眉紧蹙,细嫩的手和脚都在发肿了。他一时意动,便把她的绑缚都解开,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在他的床上。 加那对此显然很有意见,但是自从他大到他们「管教不动」之后,那人就聪明地学会了「语言沟通」的艺术,而不再尝试动手动脚。 霍德用力揉着心脏,感觉那里有着一团东西纠结着,让他整个人很不舒服。 他无法忘记乐雅奔向他的神情。 她是如此苍白,如此恐惧,可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娇艳的容颜整个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冲进他的怀里。 她冲过来的模样,有如一朵怒放的白莲,让他在那一刻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心头的那抹扭痛是怎么回事,因为紧接着,他就抽干了她的所有希望。他不是她的救星,不是她的保护者。他是那个准备伤害她的男人。 当事实剖露出来的那一刻,他完全无法迎向她的眼光。 那双眼神,曾经如此无忧,像个快乐的小精灵,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凉惊恐。 她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事吧? 她从小就被父母和兄长疼爱地保护着,她的每个笑容、每段话语,都诉说着这是一个认为世界上的黑暗沾染不到她身上的幸一福女孩。 她之于他,就像光明吸引着黑暗。他想要避开她,怕自己的阴影在光亮下一览无遗,却又像一个美丽的梦境一样诱引他靠近。她所拥有的一切,正好是他从不曾拥有过的。 他无法面对她失望的眼神。 所以他走开了。 但他不能走开,他必须愤怒。对她,对她的家人。 是的,他该感到愤怒的。因为乐雅所有的一切,原本他也应该得到的,没有一个小孩应该像他这样的长大。她的父亲杀了他的父亲,造成了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如今他已经拥有了可以伤害阿比塞尔的能力,一如阿比塞尔伤害他父亲一样! 如果这表示他必须摧毁那份天真,他会的! 霍德用力丢开手中的酒杯,然后大步走向他原本的卧房。 房门外现在站着两个手下,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尼泊尔弄蛇人」。他们看见他暴怒的神情,眼睛甚至不斜视一下。 一开门,一股奇异的酸臭扑鼻而来。霍德皱了皱眉,让房间在身后重新落锁。 床帷是放下的,他知道她躲在里面。 很奇怪,每一次只要她出现在他附近,他的知觉都会敏锐地锁定她的位置。他曾经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乐雅是他的标靶,他的本能驱使他辨别她的存在。 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他的掌握里了,他的男性本能依然蜂拥着、叫嚣着锁定她。 他慢慢走向床尾帷帘拉开之处。她就坐在床上,两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神情忧郁,没有看他。他的视线继续移转,寻找那份酸味的来源。眼光锁定之后,霍德大怒。他拿起餐盘,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一把就摔了出去。 「是谁送这种东西进来的?」 她的食物,根本不能称之为食物,只是一盘发霉的面包和一碗散发着馊臭味的浓汤。 从昨天把她关回房里,到现在晚上九点,已经过了快一天了,她整天就是面对这样的食物吗? 之前来的路上,昏迷的她也一直没有进食,算算已经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了,想到那份发霉的面包还真的有咬了一小口的痕迹,如果不是真的饿得受不了了,她应该不会吃。 他的心又是一拧。 「那个……是厨房送过来的…是加那先生吩咐的…」守卫支吾回答。 「以后我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谁再送这种东西过来,就等着一辈子吃同样的东西!」他大吼:「还不叫厨房再送一份正常的餐点过来?」轰!门甩上!走廊匆匆响起守卫下去传报的脚步声。他怒气不息,依然在门口的附近走来走去,试着散去体内的怒意。餐点很快地送过来。这些人跟他久了,知道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尤其在气头上,没有人敢直樱其锋。 他砰一声又把门甩上,端着餐盘放在床侧的矮桌上,粗手粗脚把所有床帷都挂起来。 「吃!」命令。 然后他的怀里,多了一个香软的身体。 「霍德,你来了……真好。」乐雅伏在他的怀里,软软地说。 霍德全身僵住。他来了,真好? 她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吗? 该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她身上的幽香,一丝丝地沁入他的鼻观。他深呼吸一下,吸进满满她的香气,然后突兀地推开她。 「先吃东西。」语气跟刚才的命令句完全不一样,沙哑了许多。 「嗯。」她温驯地点头,慢慢拿过一片面包,秀气地吃了起来。她应该饿很久了,天生的教养还是让她的吃相优雅而好看,她的母亲许多心力在教养这个女儿。 想到两边的国仇家恨,他的心又是一硬。 「妳不问为什么吗?」他冷冷地盯着她。 乐雅慢慢咬着面包,仔细想了一想。「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妳不问我都会告诉妳!」他冷笑。 她叹了口气。「那你就说吧。」 什么叫「那你就说吧」?好像是他求她听的一样! 本来自信满满,从一见到她开始又什么都不对劲了! 「妳的父亲杀死了我的父亲!」他瞪着她,用很凶猛的眼神。 乐雅偏着头望他,那个样子---…该死地可爱极了。 「你的父亲是谁?」 「亚里斯朋。」霍德冰冷地道,「他曾经是阿比塞尔最好的朋友,但是我想他应该不敢在你们面前提起我父亲吧!」 「我当然听过亚里斯朋叔叔的事,」她点头。「可是,爸爸没说他有孩子。」阿比塞尔竟然跟子女提过他父亲? 「他说了些什么?」霍德突兀地问。 「很多,都是他们以前一起长大的事。」乐雅微笑。「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爸爸那么严肃的人,小时候也是爱恶作剧的,而且都是亚里斯朋叔叔跟他一起捣蛋,他们两个是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 霍德长眼一瞇。「他大概不敢告诉你们,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吧?」 乐雅的视线垂下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我知道后来他们两个人变成敌对的两方,叔叔最后战死了--…」她轻声道,抬起眼看着他。「这就是战争残酷的地方,父母顾不到小孩,哥哥顾不到妹妹,好朋友也会因为立场的不同反目成仇。」 霍德两大步踱开,然后旋身狠厉地盯住她。 「我不是为了战争而怪他,大家各为其主,本来就是如此!但是,我的父亲……没有人应该那么痛苦地死去!阿比塞尔可以给他一个痛快的,他却选择了一个这么残忍的方式!」 「什么方式?」乐雅蹙着眉放下面包。「他让他最要好的朋友,落进酸液池里,一吋一吋地腐蚀,直到断气为止。」 乐雅大骇,立刻激烈地否认。「不可能!我爸爸不可能做这种事!即使战争中不免伤亡,他也都是用速战速决的方式,他不可能用这么残酷的方法杀死一个人的,何况是他最好的朋友!是谁告诉你这种事的?」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她固执地盘起手臂。「我知道,以你的年纪是不可能亲眼看见的,当时你应该还是个小婴儿吧?所以一定是有人转述给你听的。那人是谁?」 「我的母亲,还有前大将的侍卫队长,我父亲的战友,这样够不够?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阿比塞尔亲口的承认呢?够不够?」他冰寒地道。 「我父亲亲口承认?」她皱起秀眉。 霍德永远不会忘记他亲耳听见的那些话。 在他六岁那年,那个树林里,他初见阿比塞尔。他听见的那场对话。 「好,说算你非杀他不可好了,难道不能、痛快干脆一点,一定要这样零碎折么?!他们对付我的父母亲和其它人,又何尝给过痛快?他最后的这个下场已经够仁惑了。如果换成是我,我会亲自一刀一刀划了他! 是的,阿比塞尔无法一刀刀的凌迟,便决定让他的父亲一吋吋的腐蚀而亡。 「那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定我父亲讲的不是这么一回事。」乐雅立刻反驳。 「他是妳的父亲,妳自然不会相信他有那么残忍的一面。」霍德瞇起眼,慢慢走回来,用力挑起她的下颚。 「所以呢?你打算让我受一样的痛苦吗?」乐雅无惧地迎视他。「你打算一刀一刀地凌迟我,或是拿酸液一吋一吋地将我溶掉吗?」 这两个画面轮流在他的脑中播放!两个画面他都不喜欢。 他走到床畔,运用身材的优势,胁迫性地压向她。 乐雅高跪在床上,两手抆腰,俏眸瞪得圆圆的,毫不惧怕的瞪回来。 吃过了东西之后,她又是他印象中那个精神十足的娇娇女了。 她的呼吸拂在他的脸庞,搔弄着他的下巴,缕缕幽香悄悄钻进他的鼻间里,霍德的鼻翼张动着,眼眸变深。她是如此靠近,只要他一伸手,就是他的了……该死了! 「妳会知道我的打算的!」 霍德猛然退后一步,大踏步离开房间。 第五章 「你打算拿那个女人怎么办?」一大早,加那满脸阴沉地闯进书房里。霍德深沉地看着他。 他真的老了。曾经挺直的背心已经佝楼,曾经力大无穷的手臂变成枯瘦的柴 霍德猜想,是哪种情况让加那更难过?是知道阿比塞尔的女儿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依照自己的心意处置她?或是知道他种种为难乐雅的手段都在进到那个房间以前就被斓了下来? 这两种其实代表的是同一件事―加那曾习以为常的权力,随着霍德的渐渐成熟而被瓦解分化了。 如今,他不再对所有的「臣民」有着一言定江山的威权,这个角色,已经被霍德取代。有几次,加那气极之时,霍德还是可以从他混浊的眼神中看见那抹熟悉的狞恶,彷佛他随时打算抽出腰际的皮带,一如霍德年幼时那样劈头夹脑就挥过去。 这个情况是在何时结束的? 啊,霍德想起来了。是在自己十五岁那年。 当时是什么事又触怒了加那呢?嗯,他不记得了。总之,若不是他进森林猎杀的速度比预期中慢,就是一些芝麻蒜皮被喻之为「训练」的小事。 当时加那拿起鞭子,不由分说就挥了过来。前几下,他一如以往缩成一团让加那鞭打,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神智昏蒙下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挥甩的鞭子,把长鞭丢掉,然后将加那推倒在地。 他倒是记得加那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和保留。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都明白,情况已经颠倒。霍德会越来越强壮,而加那会越来越老。 有一天,加那不会再是他的对手。 从此之后,霍德迅速地强壮,加那再不敢动他一下。不,或许让加那痛恨的不只这一点。霍德不只是体力上赢过他们,他的头脑也比他们都好。当年,从他祖父那里带出来的财物,早就因为这群人不知经营,只知坐吃山空,几乎被花用殆尽。是霍德成年之后接管所有财政大权,透过几项海外投资让消失的财富迅速回笼,而且增值。 喔,是的,加那最痛恨的绝对是这一点。 现在他是仰霍德鼻息而生! 不过霍德还是会给他留点面子。毕竟他们周围还是有许多祖父的老臣子在,这些人和加那的交情都比他深,他必须顾虑到其它人的感受。 不过最重要的是!加那手中握有「那个东西」! 这「东西」威力太惊人,一个不小心,会死很多很多人。 这样的「东西」落在狂人加那手中,委实太过危险,这才是霍德最忌惮的。 在他确定那个「东西」的下落之前,他不能和加那翻脸。 「我们抓到阿比塞尔的女儿才四天而已,这四天对他们来说一定像四十年一样。我打算让他们再多受一点精神折磨。」他平稳地道。 加那怀疑地瞇起老眼。「你不会对那个黄毛丫头心软了吧?」 「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对任何人心软?」霍德冷冷地道。加那想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回答还可以接受。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霍德对他的急切感到不耐,但是他勉强自己隐藏下来。 「加那叔叔有什么建议呢?」 「这个女孩是阿比塞尔最疼爱的女儿,我要阿比塞尔亲自尝到丧失爱女的痛苦!」加那阴森的脸孔闪过一阵狠戾。「我们每隔一天,寄一根这个女孩的指头回去!十天之后改寄脚趾!放心,我们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让她解脱的。我们会好好地照顾她的伤口,确保她会活到我们把她的心脏取出来,送给她父亲的那一天为止。」 霍德神色一阴。 把乐雅的手指和脚趾剪下来? 他想着她柔软洁美的玉手玉足。她的掌心嫩呼呼的,似乎被他长茧的手稍一用力紧握就会磨破。她的十片指甲像花瓣一样,可爱地覆盖在手指的顶端。她不爱擦指甲油,所以指甲片儿是天然的粉色,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抓起那十根藕白的王指,在嘴边啃咬。每次他一吃她的手,她就会格格笑地钻进他怀里,笑他一定是去亚马孙河旅行时被食人鱼附身了…… 砰!一只档案夹重重摔在桌上,霍德倏然起身。 「这个女孩我会处理,而且我希望『其它人』不要干涉这件事情!」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被那个小娘皮迷住了,对不对?不要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分,你的父亲又是谁!」加那像只毒蛇一样地嘶嘶作响。 「我不会忘记我父亲是谁的,你们每分每秒都确保我不会忘记,不是吗?」他讥刺地道。 加那血红的眼中写满恨意。「她的母亲是个东方来的妓女!生的女儿也是个小妓女!我绝对不容许你以一个阿比塞尔家的妓女来污蟆你死去的父亲!你不要以为你长大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霍德的眼神冰寒到极点。 「哦?不然呢?」加那抽了口气,老脸涨红,威吓地走上前一步。「你这个小畜生―」霍德不会主动惹他,但是加那若想动手的话……他的心里涌起浓浓嗜血的冲动。 从小生长在暴力的环境下,他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暴戾,残酷,必要的时候可以和毒蛇一样阴险无情。 如果让他的狂怒冲掉理智,管它什么「东西」不「东西」!只要加那再靠近一步,只要再一步! 加那脸色阴沉,衡量了一下两人的实力差距之后,终于偏头悴了一口。 「好,我就等着看你怎么做!」 老人怒气匆匆地离去。 霍德盯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血意反而加深了。 砰!房门被粗鲁地推开。窗前的人儿正靠坐在一张贵妃椅上,听见开门的声音,放下正阅读的书抬起头。一看见来的人是他,她的唇角直觉地扬起,愉悦的光彩跃进那双明亮的眼眸里。 金阳洒在她的发丝间,让她整个人淡淡地融进阳光里,跟窗外那片完美的大自然融成一体。她彷佛被光之精灵包围着,随时会幻化成一道纯洁的光影消失。 霍德的胸口发紧。 在知道他是将她带离家人身边,并极有可能对她不利的人之后,她怎么还能够用那毫不设防的灿烂笑容迎接他? 「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这么生气的样子?」乐雅把书往窗台一放,轻叹了口气。 一个人质,应该这么优闲地占据绑匪的房间,还大大方方看他的书吗? 霍德的心情更加恶劣了。 「我没有!」 「有。」她很肯定地点头。他大步走到躺椅前,居高临下的想以体型压迫她。「妳!妳就是让我总是生气的原因。」他低吼。乐雅顿了一下,慢慢垂下头,委屈万分地露出洁白的后颈。 「……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霍德一顿。 --…该死的!他一点都不必有罪恶感!天下没有绑匪对人质产生罪恶感的道理! 「哼!」因为没有台阶下,只好用哼的。 乐雅的俏颜微微一偏,露出半张脸,嘴角上分分明明是调皮的笑意。 霍德为之气结。 大手将这个不知道害怕的女人抓进怀里,嘴用力堵住。 乐雅柔软地偎进他怀哩,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唇在他的压力下温柔地轻敌。 霍德从来不特别喜欢「吻」这件事。个性里隐藏的孤僻让他觉得「接吻」是一种对个体的侵犯―这个个体是指他。 但是他喜欢吻她。她整个人抱起来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可以在他怀里任意塑形,彷佛生来就是为了枕在他怀里而存在的。她的唇舌香软,吻到激情处,喘不过气来时,会发出一种细细的嘤咛声,听起来可怜又可爱得要命。 抱着她,就像抱着一道光一样。明朗,清亮,开怀,舒畅,所有他性格的阴暗面,好像都因为有她在怀里而暂时消失。 阿比塞尔为什么可以养出这样的一个女儿?那么污秽险恶的男人,却养出了一个如此光丽玉质的女孩… 他终于松开唇,两人都气息急促。 她双颊嫣红,有如一只猫咪,软绵绵地伏在他的怀里,刚才那满肚子的气恼,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窗外望出去是一片森林,这间房子的地势略高,二楼看见的是整片森林树冠的部分。 远远的,某样东西闪了一下亮光,乐雅不禁好奇。 「那是什么?我白天偶尔都会看到它闪一下闪一下的。」 「那是……」他直觉要回答,猛然停住。顿了顿,他低头阴森地看她,「妳是想知道自己的地理位置吗?没用的!妳的爸爸和哥哥永远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妳更不可能有机会向他们通风报信。」 乐雅不开心地推开他。 「你这个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好奇而已,根本没想到那么远。」 「妳真的一点都不害怕?」霍德看着这小精灵在卧室里游走,对他的藏书摸摸看看。 「我应该感到害怕吗?」乐雅拿起一本书翻了几下,随意丢给他一眼。 「应该!」 她面对着书柜,想了一想,把书放回去,慢慢走回他的面前。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眼看就要贴在他的脸上了。 霍德冷着脸,和她对看。 乐雅踏起脚尖,鼻子触着他的鼻子,几乎是斗鸡眼的和他对看。 半晌,她突然咯的一声笑出来,揽住他的脖子,淘气地对他笑。「我才不相信呢,你根本不会伤害我!」她柔嫩的颊轻轻和他的脸摩孪。老天!霍德胸口彷佛受了重重的一击。他该拿她的天真怎么办?他快要受不了她用这种全然信任的眼神看他了,因为,他很可能会让她失望…… 他举手想把她推出他的怀里,她突然又说了起话来。他的手一顿,慢慢环抱着她。 「但是,有一个人我很害怕…」她突然一阵细微的颤抖。「那个人……你叔叔……我很怕他……我知道他一定会做很残忍的事,他很可怕……霍德,你千万不要让我单独和他在一起,好不好?」乐雅在他怀中抬起头央求:「我很怕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很可怕……」 霍德也毫不怀疑,加那一有机会一定会对她痛加折磨。 他想到他稍早的威胁!把乐雅的手指一根根的切下来,身体一吋一吋的切开…… 他黑眸一寒。乐雅是他的! 他的所有物!他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碰她一根寒毛,只有他自己!她抖得越来越厉害,水眸中闪着惧意。他的手不自觉地轻抚着她的背心。 「我不会让他靠近妳。」 乐雅心情一松,又软软地靠在他的肩头。 夕阳已渐渐西斜,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的心头温和而宁静。感觉上,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么平静的感受了…… 是不是就因光和暗的差别,所以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无法推开她?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对她痛下杀手了。 她代表着他从不曾拥有过的天真和善良,一旦将她完全撕碎,他整个人会真正的沉沦。 如果在以前,沉沦对霍德而言并不算什么,他从六岁懂得用刀开始,就沉沦了。 可是她让他看到生命的另外一面,有美好的家庭、正常的成长、父慈母爱兄友弟恭的那一面。毁掉她,便等于毁掉他才窥得一角的人生。另一种人生。霍德突兀地退开一步,她身前的温暖霎时移开。「我要把我的房间要回来!」 「啊?」她迷惑地眨眨眼。 霍德对她没有笑意的一笑。「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我要把它要回来。」 她又眨了眨眼。 「噢,那我要搬到哪里去?」 「妳哪里也不去。」 满意地看到她一脸飞红后,霍德转身走出门外。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脸上所有的天真和笑容,立刻消失。 乐雅静静看着那扇上锁的门,静静等待。 第六章 三天后的夜里,房门突然打了开来,半睡半醒的乐雅立刻惊醒。进来的人当然是霍德。他说他要把房间讨回去,害她连续好几天睡不好,没想到三天来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还在想,他是不是故意说这种话让她寝食难安,结果今晚就来了。 霍德看也不看她一眼,把袖扣解开,手表放在门旁的置物几,然后解开衬衫钮扣,转头直接往浴室走去,动作一气呵成得彷佛他每天晚上都睡在这里一样。 乐雅跳下床,呆呆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十分钟后,他一身清爽地走出来,墨发濡湿,上身打赤膊,露出精壮的胸膛,下半身穿着一条宽宽的四角裤当睡裤,然后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准备睡觉。 乐雅又站了一下,看看床上那个高大的身体,再看看四周。最后,她委委屈屈地抽出他旁边那个枕头,走到窗前的贵妃躺椅,拍松了枕头躺上去。眼睛闭不到五分钟―她整个人突然腾空了!「啊!」她吓得睁开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她又被抛回大床上。 在床上弹了两下,肺里的空气都震出来。她火速坐起来,旁边一只热烘烘的大脚丫直接压过来,把她扣在床上。 「睡觉!」霍德低吼,脸埋进她的头发里闭上眼睛。 乐雅只能侧躺,整片背后贴在他又热又硬的胸膛里,他的大脚跨在她脚上,手臂沉重地压着她,她形同被他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这是她第一次跟家人以外的男人躺在床上,而且从她不再是小孩子开始,她爸爸和哥哥也没再陪她睡过了。现在这样子,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的男性味道在她鼻问流转,两人的气息在床帷之间交融,她没办法睡,连想翻身都动弹不得,整个人只好僵着。 十分钟过去,她心头惴惴了半天,耳畔却响起霍德均匀的呼吸声!他真的睡着了? 「霍德?」 「……」呼吸声。 「霍德?」 「……」还是呼吸声。 「霍---…」 「吵死了!叫什么叫?」被吵醒的男人低吼。 她委屈地翻身躺平。「我睡不着……」 一只漆黑的眸子睁开。「妳再不睡觉,我可以想点『有趣的事情』来做。」 其实霍德也不知道自己在装什么绅士!通常他跟女人躺在床上的原因都是为了让两人搞得满身大汗,可是这女人在他的手里已经好几天了,他竟然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动。 他看得见的那只耳朵迅速染成深红色,乐雅冒险地看他一眼。 刚刚她一直僵僵地躺着,目不敢斜视,只知道他手啊脚啊都在自己身上,却不知道两个人实际上是什么样子。现在看明白了,不禁想笑。 他简直像只超大无尾熊,双手双脚圈着她,将她锁在怀里;只是他们两人的体型差很多,对比之下,更像一个紧抱着芭比娃娃的小孩!当然,她相信他小时候也绝对不是抱着芭比娃娃睡觉的男生。「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话好不好?」她软软央求。 「不好。」 一听她想做的是「说话」,他不感兴趣地闭上眼,又准备睡觉。 男人有这么长的睫毛真是罪过!乐雅扁了扁嘴,过不一会儿,又推推他。 「霍德―」还是软绵绵的叫声。 「妳到底要干什么?」他不耐烦地撑开一边眼睛。 「我们……我们……」她搜索枯肠,勉强想出一个主题。「你不是说你有个母亲吗?告诉我你妈妈的事好不好?」 「她死了!」简单利落,话题结束。霍德闭上眼准备继续睡。 她吃了一惊。「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女人真的不打算让他好好睡一觉!霍德懊恼地睁开眼。 「我十六岁的时候,她出车祸死了。这样够了吗?」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显然不够。 「冰冷,严厉,没什么感情的女人。我和她不亲。」他翻个身侧过去。「好吧,那我跟你说我妈咪的事好了。」所有的热情尝试都碰了个冰钉子回来,可是乐雅完全不气馁。 「我对妳的家人一点都不戚兴趣!」霍德受不了地翻回来瞪着她。 「我妈妈是个台湾人。」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她认识我爸爸的那年,才二十四岁而已。当时整个国家还在打仗,聪明的人早就夹着尾巴逃走了,但是我妈与众不同。她认识我爸爸,爱上我爸爸,于是为了他留了下来!」 阿比塞尔和朱菲雨的爱情故事,在幽暗的床帐里淡淡地飘浮着。 霍德闭上眼睛装睡,以示他完全不戚兴趣。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竟然很认真地在听。 在这样黑暗的笼罩里,故事人物可以很简单地被抽离。他们不必是「杀父仇人和他的女人」,可以只是很遥远的一对男女。 他听着一个勇敢的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在烽火间穿梭。 他听着一个男人为了见心爱的女人一面,不惜穿越重重炮火,只为回到她的身边陪她一个夜晚。有些事他听了,只是无稽地哼一声,觉得太不切实际了,任何有脑筋的人,尤其是在前线作战的男人,都不会做这种事。但是故事中的男主角做了。 也有些事他听了,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女人一定就是这样。可是当他听见女主角是因为怀了身孕,怕对男人造成负担才离去,心里又是一动。 为对方生而生,为对方死而死,自己面临最大的危险时可以不退,却因为可能让对方陷入危机而匆匆逃离,那是一个他不了解的境界。 「-…妈妈说,她和爸爸有一个约定。」乐雅温柔的嗓音飘着。「爸爸答应她,绝对不会比她早死。可是,你知道吗?」 乐雅偏头看他,两人视线相迎,她的唇角微微一扬。 「所有人都觉得爸爸是一棵强壮的大树,妈咪啦、我啦、哥哥啦,都是在他的庇护之下,我却觉得不是这样。」她的视线幽幽移回床帐顶端。「我一直觉得,其实是妈咪在支撑爸爸走下去。每次他在外头为了什么事生气,只有妈妈了解他,说个几句话就能让他心平气和。 「妈妈是他的万灵丹。她才是真正坚强的那一个。如果有一天爸爸真的走了,为了我们,我相信妈妈还是会努力地活下去,直到我们都让她可以放心地走为止。但是,如果换成妈妈走了……」她打了个寒噤,似乎无法想象那个画面。「我觉得爸爸可能连一天都受不了。真的,他一定会受不了的。他能成为那个钢铁一样的阿比塞尔,是因为朱菲雨。如果没有她,他也当不了阿比塞尔了-…」 霍德瞪着天花板。 这算什么?爱情吗? 如果爱情是这个样子的,那他父母亲之间又算什么? 他的母亲必然是爱他的父亲,才会那样千方百计的只想为他父亲报仇,甚至不惜对唯一的遗腹子如此残酷狠厉。 可是如果换成朱菲雨呢?如果阿比塞尔早逝,她应该会很珍惜心爱的男人唯一留给她的孩子吧? 正常人都会如此才对。 她会把那个小孩带到安全的地方,让他快乐地长大,然后告诉他许多跟他父亲有关的传奇故事。 那么,为什么他自己的母亲不是如此呢?从他母亲身上,他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爱,只有仇恨。各式各样的仇恨。恨丈夫的早死,恨儿子的不济事,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时间过得太慢儿子不快长大帮她报仇,恨时间过得太快她丈夫的死亡离她越来越远。 从小他看见的,只有恨,没有爱。他又怎么知道爱是什么? 霍德烦躁起来。 「什么情情爱爱的,果然只有妳们这些千金大小姐才会把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挂在嘴上!」他讽刺地道。 「---…难道你妈妈不是这样爱你父亲的吗?」她偏头看他。 霍德冷笑一声。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爱我父亲的,我只知道她对妳父亲的恨是她人生的全部!」他叽嘲的语气更加明显。「妳想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我和妳不一样。我受伤了没有父母帮我揉揉,过生日没有人帮我办派对,嘿,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因为从来没有人把这种小事告诉我。 「我的母亲既不温柔也不美好!在我三岁那年,她把我扔到加那面前,要他开始『训练』我!我连路都还走不稳就要开始绕着房子练跑步。六岁那年,我学会怎么把一只狗活生生的开膛剖肚,八岁那年杀的是狼,妳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杀狼的?「加那命人捕了几只野狼,关在我们的后院里,饿了好几天都不喂食。有一次我因为跑步二十圈的速度比他设定的还慢,他把我扔进后院,只给我一把小刀,说只要我能在里面待满三个小时,他就不处罚我。 「天知道我可以做任何事只求不被处罚。可是我没有预料到会那么辛苦。我的力量和牠们相比,根本无济于事。直到我被咬得血迹斑斑,我终于明白,不会有人来救我的!我母亲和加那,真的会任由我被那群狼咬死。或许,我一开始选择处罚还比较轻松一点。我要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先把牠们杀死!最后,我活下来了。 「我十二岁杀了第一个人,而那不是最后一次,也不是唯一一次。我猜妳小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娱乐』吧? 「妳的哥哥呢?妳那个在侍卫队里的伟大哥哥,我敢打赌他绝对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妳的另一个哥哥呢?他一定从小就拿着放大镜,让他妈妈教他怎么研究石头、植物吧?啧啧,比起我精采的成长过程,你们真是错过太多了!」沉重的静默降落在床帐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 「牠叫什么名字?」半晌,乐雅轻轻问。 「……谁?」 「那只狗狗。」她撑起来跪坐在他身畔,柔软的长发如上好的黑缎流淌了他一身。「他们叫你杀死的第一只狗狗。那是你的狗,对不对?牠叫什么名字?」 霍德瞪着她。 过了许久许久。 「牠叫石头。」他粗嘎地开口。 因为牠一身黄灰相问的杂毛,缩成一团的时候就像一颗石头。 石头是自己晃进他们宅邸的,然后牠就待下来不走了。牠是三岁的霍德唯一的朋友。 六岁那年,加那和他母亲认为应该让他学会「坚强」,石头就是最好的实验品。 其实他们可以挑任何一只狗,效果都一样,但他们偏偏要挑石头。因为,「一个强壮的男性不能有弱点」为此他大哭大闹,死都不肯动手,最后换来的是严厉的惩罚。连续三天他被不断地鞭打,而且不给任何食物。到了第四天,他的鞭伤开始发炎,全身发高烧,整个人陷入意识半昏迷的状态。 强烈的痛楚终于让他受不了了。模模糊糊中,他接过刀子,跑进院子里杀了石头。 他还记得石头的表情。牠看着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充满信任,直到他的刀子刺进牠的身体为止。 从此以后,他不再养任何宠物。 乐雅的眼眸越来越迷蒙,最后,她轻叹一声,软软地偎进他怀里。 「但愿那时候我能陪着你。」 霍德迎上她温柔的眼。她看着他的样子就和石头一样,充满了信任。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宁可选择乐雅而不是朱菲雨,不是为了任务的困难度,而是因为乐雅的眼神让他想到石头。 温暖,信赖。他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被任何人这样注视过。她的眼神是毒药,吸引他一口喝下,然后无法自拔地上瘾。他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捧起她的脸庞,深深地吻住她。他吻过她许多次,但这个吻不同。 这个吻柔软而温存。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女人吻过,也没有这样吻过一个女人。 原来,女人真的如水。 现在,这摊水越来越热,半是被他偎烫的。 原本柔柔的轻吻,逐渐变了调。当需求被冲开,之前的克制和压抑突然显得非常可笑。 他要她!一直都要!从一开始就想要! 他被她吸引了,他的仇人之女。从一开始她天使般的灿斓笑容,到现在她百分之百的柔软女性。 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带给他如此复杂的戚受,同时是纯真和性感的综合体,同时是他受吸引与必须伤害的对象。 他推高她的薄睡衣,两朵鲜嫩的娇蕊立刻暴露在他的眼前。乐雅轻嘤,双颊粉红,紧闭着眼羞怯地想将衣服拉下来,霍德不让,然后用自己的唇取代衣物覆盖在她的嫩红上。她的轻吟更响,全身无法克制地细颤,兴奋和不安交杂成一道复杂的网,牢牢笼罩住她的意识。 她甜得不可思议,软得不可思议,香得不可思议。他可以永远沉醉在她的体香里,永不醒来。 带茧的手掌摩擦着她柔嫩的小腹,她轻颤一下,他的唇立刻移到磨痛她的地方,在不断的细吻之间呢喃着歉意的话。 她是如此柔弱与女性化,他的阳刚彷佛一把刀衬在一匹丝缎上。 稍后,他确实会如一把刀地切开她。 她太小了,他会弄伤她。虽然痛苦是必不可免的,但霍德百般温存,尽量将她可能的痛苦降到最低。 乐雅咬着下唇,手紧紧搭在他的肩上。坚硬如铁的肌肉被一层平滑的肌肤包裹,犹如包着石块的天鹅绒。他的肌肉在她的手心里起伏,随着每一个动作在她身上揉捻点火……他越移越低,突然移到她的下方,将她的腿分开― 「不行……」她又惊又羞,紧闭着眼不敢看,努力想把双腿合紧。但她腿中间卡着他庞大的身躯,根本没有逃躲的地方。 惊人的羞意席卷她的全身,两手改为紧捂着脸,羞得甚至无法看人了。 霍德尽情地品尝着她,让她为他绽开。 他的身体强烈胀痛,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了! 他移上来,将她修长的腿圈在自己的腰上,开始试探! 「痛……」突兀的不适应让她猛然睁开眼睛。 「嘘,一下就好了,宝贝,忍一下。」他抵着她的唇温柔低语。 但是那并不是一下子就好,反而越来越痛。 她最娇嫩的部分被无情地展开,延展到超过她能承受的程度。乐雅的泪迸了出来,开始推撼他。 「不要了!你走开!好痛!我不要了…」 她咬着唇流着泪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得要命,也!诱人得要命。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这样娇媚的神情!霍德铁躯一僵。「该死-…」他受不了了!他的臀部紧绷,毫不容情地冲进她体内。乐雅紧紧咬住他的肩膀,痛楚的叫声全喊在他身上,直到她尝到咸咸的血腥气。 公平了吧?他们两个人都见了血,他努力捺下疯狂冲刺的冲动,在她耳畔不断柔声呢喃。 「现在没事了。宝贝,一下子就不痛了:-…」 「谁说的,明明痛得要命。」她娇蛮地推他,「你起来啦,讨厌!」 霍德苦笑。这种时候叫他起来,不是要他的命吗? 这该死的小女巫,将他蛊惑得这么深,临到头却想抽腿走人? 他牙一咬。反正不管怎样都被她记恨了、这是女人的宿命,长痛不如短痛。 「准备好了吗?宝贝。」 「才没有!你、你赶快出去……啊!」 长声娇呼下,她身上的男人开始展开让自己投入天堂的律动! 痛,痛死了,痛痛痛。一点都不愉快,什么美丽的颠峰、极度的狂喜,和浪漫小说里写的根本不同。「女人第一次都是这样的。」霍德看着缩在他怀里赌气不理他的小女人,无奈又好笑。 「才不是,是你太粗鲁了。」她吸吸鼻子,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霍德啼笑皆非。天知道这是他对女人最温柔的一次了。 「妳以前又没有经验,怎么知道什么叫粗鲁?」 「粗鲁还要人家教吗?」她翻身坐起来,然后轻呼一声,软软地跌回去。 霍德立刻探向她的双腿。 「不要!」她红着脸推他的手。 「我只是帮妳揉一揉腿,妳想到哪里去了?」他没好气道。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不是腿……你不要乱揉了。」 霍德不理她,径自揉起来。 虽然最痛的地方不是腿,可是被他这样一揉,好像真的有点比较舒服,大腿内侧僵硬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叽!叽― 「霍德……」乐雅推推他的臂膀。 「别吵!」 啡―啡― 「霍德……」乐雅又推推他。 「妳到底要不要我帮妳揉腿?」他没好气地抬起头。 「窗子外面好像有人。」她怯怯地指了指窗帘。 「外面离地十几公尺,不可能……」 叽!叽―尖锐的刮擦声再度响起。 霍德倏然坐起:窗外真的有人。 所有警觉狠厉在一瞬间回笼! 他大步翻身下床,肌肉紧绷,从床头柜抄起一只铜制灯座,轻悄无声地滑向窗帘全拉下的窗户旁。 乐雅忽然有点后悔,干嘛提醒他呢?说不定是来救她的人,可是现在也来不及了。霍德高高举起铜灯,猛然将窗帘翻开!「搞什么…?」 喀、喀、喀、喀!一团黄黄脏脏的毛,隔着窗玻璃拚命爬搔。 「大白!」乐雅大叫,顾不得身体酸痛,一个箭步冲到窗户前。 「凹呜、凹鸣……」大白挂在三层楼的窗台外,拚命狂叫。 霍德震惊地瞪着牠。那团纠结的毛,根本看不出是一只猫形。 「大白!是大白!」乐雅热泪盈眶,死命巴着他的手臂请求。「求求你让牠进来!这里好高,牠摔下去会死掉的!大白,大白!」 她的猫骑士竟然来找她了! 霍德简直不敢相信。 他惊愕交集地取来钥匙,打开窗户上的锁,那团狼狈的毛球立刻沿着刚开的一道小缝钻进来。 猫会做这种事吗?牠们做得到吗?他犹然处在惊撼之中。 他很清楚此地离乐雅被带走的地方有多远。事实上,他们正在当年革命军的老巢附近,东北部的深林里,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距离首都,就算开车都要三天,这只猫到底是怎么在几天之内找到他们的? 而且这一路过来,有高原,有砾漠,气温从最冷的近零下,到最热的五十度都有,更别提各种野兽和恶劣的地象。这只和牠主人一样娇生惯养的猫,竟然徒步跑了这么长的距离? 乐雅抱着心爱的猫咪又哭又笑。 「大白、大白……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你一定饿坏了吧?乖乖,我马上喂你东西吃!」她仰起头,恳切地看着屋子里的老大。「可不可以麻烦你:-…不!不然,我自己做就好了!请你带到我到厨房去,我自己可以帮大白做一点水煮肉,我保证我不会逃跑!」 「凹呜。」 霍德犹然瞪着公主和她的猫骑士。 「大白一点都不难养,你们以后也不必特别煮牠的饭,只要给我的食物统统不要加盐就好。猫咪不能吃太咸,我可以跟大白一起吃白煮肉,没关系的!」她连忙强调。 「瞄呜。凹呜!」 「把牠扔出去!我这里不是收容所!」霍德的脸色铁青。 「大白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你如果把牠丢出去,牠一定会饿死的!」她用力抱紧爱猫。 搞什么?她是人质!有人质竟然要求养猫的吗? 「好,妳要把牠留下来也可以,我的几只猎犬正好需要一点娱乐。」霍德怒极反笑。 乐雅吓得瞪大了眼,倔强的神情立刻出现在她的眸中。 「你如果伤害大白,我就绝食!我不管你们想拿我威胁我父亲什么,只要我饿死了,你们就什么都没有!」她坚决地宣示。 他们才刚做完爱,她竟然就以死相胁? 「妳一定要这么难搞吗?」他火大。 乐雅也气得瞪圆了眼睛,不过又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难搞?有一天我一定要介绍你认识翡莉嫂嫂才行。」他但愿她没有这么说。他但愿她不再提起任何跟家人有关的事。因为,他已经想清楚了,他还没有决定要拿她怎么办,但是可以肯定他不会再把她还给阿比塞尔了。 他要自己留下她。她的家人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她也永远没有机会让他去认识她的家人!天知道,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认识更多跟阿比塞尔有关的人。 可是,霍德对着她精神十足的眼神,竟然说不出狠话。 「凹呜。」她怀中那团脏毛球露出一双黄澄澄的猫眼,和女主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求求你,」乐雅改弦易辙,可怜兮兮地垂下脑袋。「大白就是我的『石头』……」 该死的! 霍德低咒一声,大步走向门口。「你们两个给我乖乖在这里蹲着!」 他去拿吃的东西了。 乐雅松了口气,抱着大白又亲又搂,一点都不在乎牠脏兮兮又发黄的毛。「大白,大白,你来了,真好!你一定受苦了吧?来,我们先去洗个澡,等一下就有东西吃啰。」 「凹鸣!」猫咪凄惨的长呼。 为什么万里寻主的好猫,到头来还是躲不了落水的恶运呢? 第七章 「有消息了吗?」西海一走进阿比塞尔的宅邸,劈头就立刻问。跟在他身后的费森神色一样凝重。「还是让大少爷跟两位报告吧。」管家颓丧地垂下头。 这样一听就是没什么正面的消息了。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心里同时一沉。 诺兰正好揉着脖子从楼上走下来。他全心办妹妹的案子,已经熬夜好几天。侍卫队的人倒是不怕没睡觉,因为只要给他们机会,随时随地他们瞇个几十分钟就又能回复活力。只是整天心这样悬着,不偶尔出来活动一下筋骨不成。 一看见两位大哥,他俊朗的表情立刻转为慎重,走下来迎接他们。 三个大男人在客厅里碰头,迅速交换意见。「我们已经过滤了各种可能的目击证人,除了通缉海报上的中年人之外,我们另外查出一个契约园艺公司的园丁很可疑,可是园艺公司只有他基本的聘雇资料;我们找到他的登记住址,那里也只是一间提供旅人临时落脚的青年宿舍,这个人没有任何朋友、亲人或永久住址,竟然就这样人间蒸发了。」诺兰神色还算平静,带着薄丝的眼睛却显示他也许久没睡好了。 「有他的画像或照片吗?」 「我们把他在园艺公司的档案拿回来,上头的照片是有胡子的,目前正请计算机人员配合目击证人,将他的胡子修掉,看能不能得到一张精确的正面照。」诺兰揉揉酸痛的眼睛。 为了保护人质安全,乐雅失踪的消息被全面封锁,只有相关的侦查人员才知情。 西海去欧洲十几天跟几家矿业公司谈代理权,费森则陪着妻子回美国探望岳父,菲雨不愿这些亲友知道了,跟着白操心,所以两人都是这两天回国才知道出事了。 「你妈妈还好吧?」西海最关心的是这点。菲雨之于他一直亦姊亦母,两人的感情多年来如一日。乐雅失踪的事,他除了替那小娃娃担心,最忧虑的还是做妈妈的人。平时,虽然和乐雅感情比较好的是阿比塞尔,但是花最多心思教养女儿的却是菲雨,母女连心,如果小公主真的……西海不知道菲雨承不承受得了。 诺兰顿了一下,缓缓点头。「这些日子我和爸爸尽量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西海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臂膀。「大家都辛苦了。」 「绑匪依然没有主动联系?」费森低沉的嗓音像雷呜。 诺兰摇摇头,一面揉一下眼角。这些天他一方面要安抚父母,一方面要参与侦查,一根蜡烛两头烧,是真的累了。 「思克呢?他有没有回来?」西海问。 诺兰摇头。「他回来了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而已,父母都希望先不用惊动他,等有进一步消息之后再说。」 「办案的警察说,饭店的监视记录遗失了,这听起来有点问题,你们有没有问过那天当班的警卫人员?」费森又问。 「有。当值的四个警卫里,有三个已经通过测谎的统统不知情,至于最后一个,目前还是在失踪的状态,我们也还在找他。」诺兰停顿一下。「……我想,他如果不是畏罪潜逃,应该就是被灭口了。」 所有线索目前都断了,除非绑匪主动联络,否则他们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追查。 费森深思地点点头。「嗯,我想再找那三个人谈谈。」 「我跟你一起去。」诺兰主动表一丁。 西海对他们两个人道:「你们先去吧,我想上去看看菲雨。」 诺兰点头。「她和我爸在书房里,你直接进去就好。」 三个男人互相拍拍臂膀,然后各自行动。 西海上了楼,轻叩了下书房的门,听见里面传来阿比塞尔低沉的一声「进来」,才推门进去。 里面,阿比塞尔和几名警政首长,神色凝重地开着会,旁边有几位探员守在电话监听系统旁边。菲雨并不在里面。 阿比塞尔对他短暂地笑了一下。「菲雨在里面。」书房旁还有一间连接的小办公室,放一些计算机和传真设备。 「你们慢慢谈。」西海自己走向隔壁的房间去。菲雨一个人静静地抱着胸口,站在窗前,望着明亮刺眼的午后庭园。 「你回来了。」一看见是西海,她轻轻牵动唇角。 她的神情有些憔悴,不过整体来说精神倒是还好。 「我回来了。」西海走过去,紧紧地拥抱她。「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菲雨轻叹一声,在他怀里轻靠了一阵。 这个曾经比她还要矮小的孩子,竟然不知不觉间就长大,自己甚至也是一个父亲了。 本来他和妻子许平蓝是坚持不生小孩的。后来她看看周围的女人,菲雨是一个大基金会的执行长、婆婆雅丽丝是基金会重要干部、费森的妻子翡莉是个电影红星,几乎身边每个女人个个都有一套。想想她自己唯一能跟人家拚的,竟然只有生孩子而已。 于是她一改往常,奋发图强,十几年下来,一口气替西海生了三男一女,现在肚子里还怀着第五个。本来最坚持不生的人,却成了生最多的一个。雅丽丝笑得简直像检到宝一般。「每一次觉得日子总算安稳下来,可以过几年平静日子了,却总是会发生一些让人不得安生的事。」菲雨叹了口气。 西海拍拍她的背,眼神深思。 「这些事,是拖太久了--…」 菲雨心口一紧。「你……你也觉得是那同一群人吗?」 这是她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她终于亲身体会当年在打仗的时候,阿比塞尔将她藏在总部不敢让敌人发现的心情。 她终于忍不住地趴在西海肩头,浑身轻颤。 「不要太担心。我不相信他们把乐雅带走,只为了无声无息的杀害她。他们一定会有进一步行动,这些日子的沉寂只是心理折磨我们而已。只要他们有接触,就一定会留下线索,我答应妳,我们一定会安安全全地把小公主救回来。」西海安慰她。 菲雨伏在他肩头低泣。「我只是怕……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乐雅…她还那么小,那么善良……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西海叹息,轻抚着她的背心安慰。 有人拍拍他的肩头,西海回头一看,是阿比塞尔。 这刚强如铁的男人,这两天头发白得比前两年都快。 无论带走乐雅的人想做什么,起码他们的第一目的是得逞了―阿比塞尔夫妇确实因女儿的失踪而深深受苦。 阿比塞尔把妻子抱回自己怀中,轻吻着她的发心,低声安慰。 过了一会儿,菲雨终于停止啜泣。 「大白也不见了……乐雅就是去找大白的时候失踪的,你想,他们会不会连大白也……?等乐雅回来之后,如果发现大白不见了,她一定会更伤心的。」 「那只猫比谁都机灵,我们找过现场,并没有找到猫咪的尸体,牠应该只是受惊跑掉而已,不会有事的。」阿比塞尔轻吻妻子额心。「等乐雅回来,我们再给她找一只跟大白一样神气的猫咪。」 「但是,那也不会是大白了……」菲雨沮丧地低语。 大白,你在哪里?你是否跟你的小公主在一起?是否正替我们守护着她? 「凹呜。」大白打个呵欠,尾巴懒洋洋地拍打着地毯。「大白乖。」乐雅心不在焉地揉着牠肚皮。 她被带来这里已经十四天了。可能是关了她这么久都没有什么状况,门外那两个人戒心降低,开始会趁着无人的时候聊起天来。 乐雅总是坐在门后偷听,希望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而今天闲聊的内容却让她越听越心惊。 「喂,」站在左边的守卫先开口。「大爷和头头越来越不和了,你觉得他们俩有一天会不会翻脸?」 听了几天,她已经分辨得出来,「大爷」应该是指加那,而「头头」则是指霍德。 「迟早的问题吧。」右边那个她曾经短暂的看过一眼,就是那个霍德骗她是「尼泊尔弄蛇人」的人。乐雅当然知道他应该不是这个身分,可是心里还是习惯性的叫他「尼泊尔人」「如果他们两个人闹翻了,你说兄弟们跟哪一个?」左边问。 尼泊尔人倒是乖觉,对这个问题只是嘿嘿笑两声,不置可否。 原来霍德和加那的不和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乐雅深思。 被绑架回来已经十四天了,每一天她都期待父兄会奇迹式的出现在她面前,但一天又一天的失落。 不过她并不气馁。霍德想必已苦心布置了许久,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到这里来,父亲他们却是要从零开始做起。只要她耐心地等着,同时尽力维持自己的安全,他们迟早会找到她的。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她的心竟然真的会被霍德所触动。 这是一个怎样受苦的灵魂呢? 他的外表光鲜亮丽,见识广博,英俊强壮吸引人,他的灵魂却是如此的阴暗…… 从小她就知道,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只要一回到家就会有人爱她保护她,抚去她所有的不平,而他却没有;本应保护他的家人,却是将他推入痛苦深渊的人。当他不自觉地在她面前剖露那颗鲜血淋漓的心,她的整颗心也都为他而痛。他们每个晚上热情地缠绵,他索求她像索求着全世界最后一点明亮。 虽然打死他都不会承认,甚至清醒的时候会以讥嘲来谈这些事,但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渴望拥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生活,所以一部分的他才会不由自主的被她吸万寸。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丢下他,最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凹呜!」大白抗议。 「对不起。」她连忙放开收紧的双臂,低头亲亲宝贝猫咪。 这时,门外的闲聊再度引起她的注意。 「噗嘶,喂。」左边那个突然压低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干嘛?」尼泊尔人懒懒的问。 「我告诉你,你不要跟别人说,这是我昨天无意间听到的,没有人知道我知道,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死定了。」 「噢。」尼泊尔人好像不怎么凤兴趣。「我是说真的!昨天我有事要跟大爷报备,在他的房间外面等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他在讲电话。这件事情一定连头头都不晓得,所以你绝对不能说出去是我讲的。」 「什么事?」尼泊尔人终于听起来感兴趣一点。 左边的压低声音道:「大爷正在筹划一个秘密行动,雇汽车炸弹客去阿比塞尔的车子放炸弹。」 什么?乐雅大惊! 瞄呜……大白整只猫跌在地上。 「什么?」尼泊尔人非常惊讶,语气里开始出现不安。「这件事-…头头不知道吗?」 「他们两个人各行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头头成年之后,大爷就指挥不动他了。这次我们把阿比塞尔的女儿带回来,依大爷的意思是每天送一段断肢残骸回去的,头头非但不听话,还跟那个女的混得如胶似漆,他们两个早就不知道吵过几百遍了,大爷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他!」 「你觉得,这种事应不应该让头头知道?」尼泊尔人显然比较深思熟虑。 「不要开玩笑了!如果追问起来,我可不敢承认是我偷听的。而且,现在要阻止也太迟了,听起来大爷跟对方已经谈好了,下手那天会挑一个大日子,有很多重要官员在场。我想这两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了,我们等着看新闻就是了!」 乐雅整张脸惨白。 国庆假期结束后两周,就是总统就职周年庆,通常总统会邀请重要的政府官员到总统府餐叙。如果最近有什么大日子,就是这一天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情况不容她只是被动地等待,她必须逃出去! 可是,要怎么逃? 她看向窗户。下面是三层楼直落地,而且紧接着一道陡坡,所以实际上是比三层楼更高的距离。她不是大白,没有办法在楼层的夹缝间跳来跳去。 她紧紧抱着心爱的猫。「大白、大白--…如果现在叫你回去,你还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凹。」大白神情严肃。 就算大白找得到路,时间可能也来不及。她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应该还在勒里西斯境内。无论如何,大白都不能再待下来了。「大白,我得想办法逃走,不管成不成功,他们生气的话一定会把气出在你身上,你得先逃出去才行!」 她抱着猫走到窗户前,拿起一个座垫垫在窗玻璃上,再用硬物隔着椅垫将玻璃敲破。 霍德很警觉,房里虽然有一大排落地窗,但都是锻铁制的小窗格,她的身体钻不过去,但是大白可以逃走。 乐雅四处找着任何书写工具,没有笔,最后她扯下自己裙子下襬的一圈蕾丝边,再撕下一页书末的白纸。 血书似乎不切实际,因为没有办法把字写得很小,一大张纸上顶多只能放几个字母。最后,她想到一个折衷的方法。 她去浴室取来一把尖柄梳子,忍着痛把食指咬破,再用细的那端沾着血,在纸上快速书写。 血干得比她想象中更快,她只好不断地咬着伤口,痛得双眼蒙眬,最后凑成一张简单的血书! 通知阿比塞尔。小心炸弹。总统府宴。有重酬。乐雅。 最后在尾端画个山峰和闪光的符号,这是她唯一知道自己所在之处的线索,然后用那段蕾丝绑在大白身上,将牠从破窗送了出去。「去!大白!去找人,任何人!让他们看这张纸,快去!」 「凹。」大白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轻巧地跳上窗台栅栏。给了心爱的小主人最后一眼,猫咪无声无息地离去。 乐雅含着泪紧紧抱着自己。 她不晓得大白听不听得懂,或是碰不碰得到人。如果这附近都是霍德的手下怎么办?她可能把大白送上死路!她不敢再想下去。 求求妳,上帝,帮助我,帮助大白… 「妳在做什么?」 乐雅全身一震,身后的门不知何时打开,霍德竟无声无息地进来。她火速回身,下意识一路后退,挡住自己打破的窗格。霍德双眼瞇紧,盯着她周围的狼藉。「妳做了什么?」他危险地轻语。 她用力摇头,什么都说不出口。 外头,加那从走廊上缓缓经过,他的眼睛里总有一股邪恶,让她每次看见他都忍不住发抖。 霍德砰一声把门甩上,隔开了他阴凉的视线。 「妳做了什么?」他低滑如丝地问,却不会让人错认嗓音底下的威胁。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背心抵着窗户,再也无路可退为止。 她一直在努力博取霍德的信任,今天的行为,会让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让她接下来的处境陷入危险之中,但是她无法不这么做。 「啊!」她一脚踩上碎玻璃,痛楚地低叫一声。 霍德脸色铁青,猛然将她往旁边一甩,乐雅整个人飞出去,撞在沉重的五斗柜上。她痛苦地叫了一声,跌落在地板上。 霍德看见窗格上的破洞,再回头搜寻房间里。那只瘟猫不见了!他事前用仪器扫描过那只猫,确定牠身上没有植任何芯片可以让人追踪上来,却疏忽了牠是一只会认路的猫。 果然还是不应该心软。 「洛扬!」他陡然扬声长叫。 「头头!」那个尼泊尔人回应。 「带几个弟兄和猎狗出去找那只猫。白色的,体型很大,一看就是只家猫,很好认。」他双眼紧盯着乐雅,一字一句地道:「一看见那只猫,格杀勿论。」 「不!」她惊喊。 「是。」洛扬立刻领命办事。 热泪立刻迸了出来。 霍德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揪起来,逼近眼前,神色狰狞。 「看来,我是让妳的好日子过太多了。」 然后乐雅才知道,自己以前错得有多离谱!她完全忘了他其实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他是个亡命之徒,而从小在暴戾的环境下长大,本身就性情乖戾,远比她想象中更凶暴嗜血。以前她一直用天真的外表做掩护,让他卸下心防,沉醉在她的温柔中,直到这一刻,所有粉红色布幕揭开,他立刻明白,她跟他永远不可能是同一边的! 他狞笑一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重重地抛在床上。 乐雅全身的空气都被挤出胸腔! 高大强硬的男性躯体压迫而来,他制住她的全身,一手揪住她的头发无情地往后拉,她柔弱带泪的脸庞脆弱地仰高,他狞恶的气息全喷在她的脸颊上。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或许我不该再对妳太好,用一点会让妳痛苦的方法,妳才会记住自己的身分!」 嘶!薄薄的衣物从她身上被撕开。 「不要-…不要这样……」她呜咽,想挣脱他的掌握,掩住自己暴露的酥胸。 他强硬的手腕像铁扣一样,只用一只手就让她反折在后的双拳动弹不得。 「既然妳不知好歹,就尝尝这种待遇吧!」他的双眼怒红,另一手狂烈乱撕,将其余的布料从她的身上完全撕开。 「不要这样,求求你,住手……」她哭泣着,在他身下拚命挣扎乱动。他腿间明显的硬挺已完全兴奋起来,嗜血的一面完全释放出来。霍德用全身的力量压制她,然后腾出一只手解开长裤的拉炼。 贴在她腿间的热烫让她全身僵直,只能不断地转头哭喊。 「霍德!霍德!」 已经失去理智的他根本听不进她的哀求,他用力拼开她的大腿,在她嫩粉的娇躯上留下无数青紫。 他的心头有些什么东西要爆炸,让他只想伤害她!弄痛她!让她和自己一样痛苦! 「不要这样!霍德!求求你不要……不要这样!」她哭喊一声,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力,两只手挣脱他的掌握,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 愤怒的男人用力地拉扯她手臂,指甲陷入她白哲的玉臂里。 「霍德,你不要这样…我好怕…我好害怕……你不要吓我……呜…」她哭着,埋进他的颈窝里,无论如何都不松开。 他全身一僵。乐雅缩在他怀里,哭得全身发颤。灼热的泪烫在他的肩上,他的神智却彷佛被冰水一淋。 「霍德---…你永远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对不对……我好害怕,你不要吓我……」 这个小女人不是推开他,而是抱紧他。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依然对他存着近乎玫瑰色的幻想。 这个女人,这个天真到近乎盲目的女人,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霍德将她压回床垫里,深深地吻她,吻里充满了挫败。 他怀里的娇小身体依然哭得全身发颤,他吻着她的额心,她的眉眼,吻遍了她的每一吋,然后深切地和她做爱。 第八章 「有线索了!」经过多天的沉寂,即使是沉稳如诺兰也不禁露出振奋之色。 「我们找到那个失踪的饭店警卫。他带着一笔钱乔装改扮,正想从东部边关偷渡出境,被守关的士兵逮捕了。 「基顿将军在第一时间审问那个警卫。他只是拿钱办事,负责交涉的是东漠一个帮派的头头,将军已经前去缉拿那些相关的人了。 「无论这些人是不是就是主持这一切的主使者,总之,线索目前是落在东漠。 我们的国境从案子一发生就加强戒备,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所以乐雅一定还在国内,而且很可能就被藏在东部。」 基顿将军差点气歪了嘴,他的小天使竟然被绑到他的地盘上,而他自己浑然不知情。阿比塞尔手中的笔握紧,沉沉地交代儿子。「他们可能在等我们松弛戒备之后,伺机将乐雅偷渡出国,所以我们一定要在这几天内查出她的下落。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是!」 就算翻,他们也要将整片东漠一吋一吋地翻开来。 「太愚蠢了!你知道那天会有多少侍卫队和警察在场吗?这种行动非但不会见效,反而增加被逮捕的风险!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有更多人落在警方手上!」 霍德铁青着脸咆哮。 「如果不是你在那里婆婆妈妈,我会需要自己另起炉灶吗?」加那用力将威士忌酒杯摔在地上。「我问你,你是不是爱上那个女人了?不然为什么我们把她带回来这么久,你都不让我处置她?他妈的!你爸有一个这么娘娘腔的儿子简直丢尽了脸。」 霍德眼神带着隐隐的血红。「我以为我们已经有共识,再等几天。阿比塞尔他们不可能封锁国界一辈子,等我们把乐雅带出国境,到时候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阿比塞尔鞭长莫及,不会有任何人阻止你!」 「乐雅,乐雅,叫得这么亲热!她这块肉尝起来也一定又香又软吧?跟她娘一样,都是张开腿伺候低等人的命。」加那不屑地吐了口口水。 霍德怒火一冲,猛地上前一步。 加那虽然有恃无恐,也不禁后退。「你……你想怎样?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你年纪大了,我就对付不了你。」 两人又嘶吼了半个小时后,霍德暴怒地杀回自己的房间里。 他发誓,只要他掌握了「那个东西」的下落!他发誓!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来,门内的人儿弹了一下。 一看见她,万般怒火转为阴沉。 乐雅慢慢缩回原样,盘着腿端坐在地毯的中央,长裙在她身边散成圆形,怀里抱着一只圆圆的抱枕,而不是那只熟悉的大白猫。 他的人最后也没有猎到大白。终究是一只猫逃进森林里,要抓到太难了。不过林子里野兽很多,以牠的能耐要逃到有人烟的地方,机率微乎其微。即使这只四脚骑士求救成功,他们可能已经离开了。他就不相信一只猫能济得了什么大事!霍德没有换地方关她,只把破掉的窗户换掉,反正她哪里都去不了。 这两天她变得安静下来,娇柔的脸庞看起来总是忧心而憔悴。 霍德知道她在担心父亲。 加那买通那个守卫,故意说这些话让她听见,就是为了引诱她做些什么,连带的引发自己暴怒。霍德已经把那个多嘴的守卫处理掉,换来另一个可以信任的手下。 那个白痴老人!他也不想想看,现在大家都是在同一艘船上,让乐雅变得不安分,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看见他进门,乐雅迟疑地开口。 他们刚才吼得这么大声,她应该听见了。 霍德知道她在期待,他会不会阻止加那的炸弹计划。 何必?他也希望阿比塞尔死。 虽然那个计划很蠢,比较有可能的结果是一堆阿猫阿狗连着做案的人一起炸死,主要人物毫发无伤,可是不妨一试。霍德板着脸,进浴室洗了个澡。乐雅看着他走出来,黑发潮湿,古铜色的皮肤洒着银色水点。他随意地拨拨湿发,开始穿衣服。长裤,衬衫,外套,他把袖口扣起,拉整一下衣领,从衣柜抽出一条领带系上。 「我有点事必须离开几天。为了妳的安全起见,妳最好安分一点。」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离开她。 今天他和加那吵得更难看,难保那家伙不会动歪脑筋动到她头上,可是有一个在法国的投资案,必须他亲自过去签约,这牵涉到上千万美金的事,他已经拖了好几天了,不能再拖下去。 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把整间房子都换成他的心腹,加那的人全部被排除在外。他只去三天而已,凭加那的能耐,三天里应该还搞不出什么鬼来。 乐雅慢慢地点了下头,然后垂下脑袋,柔丝的黑发垂下来,掩盖住她的神情。 霍德提起行李袋,走到房门口。 低咒了一声,他蓦然走回来,把地上的女人拉进怀里,近乎野蛮地吻了她一下。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简直钻进了他的骨髓里!「我很快就会回来。」他硬邦邦地重复一次,像远行的丈夫交代妻子。 乐雅柔顺安静地伏在他怀里。他叹了口气,重重抹了下头发,然后强迫自己放开她离去。 这两天,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奇怪,连深锁在房间里的乐雅都戚受到了。空气突然紧绷了起来,彷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再一天霍德就回来了。她安慰自己。 即使他们是那样的对立着,在盛怒中,他都克制自己不伤害她。他对她,终究是有情的吧? 只是,如果他真的放任她的父亲被杀死,她会宁可死,都要回到家人的身边去,不愿意再留下来。 那一天夜里,乐雅在不安稳的情绪下,终于迷迷糊糊的睡去。凌晨两点,门外突然传来激烈的交谈,乐雅立刻在床上坐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洛扬惊怒交加地大喝。 「做什么?还用说吗?让开!」外头听起来杂杳纷乱,来了不少人。 「你们这样乱来,不怕头头回来了追究起来?」洛扬怒喝。 「头头?你的眼里只有你们家头头,还有我这个大爷吗?」加那阴森苍老的嗓音响了起来。 乐雅全身的寒毛」二刻竖了起来。她怕他!她从不掩饰这一点!因为她很清楚,加那对她,绝对不会像霍德一样手下留情。 两方人在门外立刻吵了起来。 不久之后,门外乒乒乓乓的,开始动起手来! 「他x的!你们敢动手?你们找死!」加那大怒,门外冲突的声音更激烈。 加那反扑了!乐雅立刻明白。 他故意选在霍德离开的期间窝里反,想将控制权抢回来。而且他挑的不是前两天,而是霍德即将回来、他的人戒心降低的前一晚! 不能!她不能落在加那手里!乐雅冷汗直冒,迅速跳起来冲到窗户旁。没有用!她打破了几个窗格,可是那些锻铁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她想起哥哥以前教过的,可以拿布套住两根锻铁,然后用力扭转,就可以将铁条扳弯。 她狂乱地四处寻找,把枕头套褪下来,绕过两格窗格。神哪,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 砰! 「喝!」她倒抽一口气,反身紧紧贴在墙上。 几个男人冲了进来,当中的,是加那。 他看着她的那两抹寒光,让她从脚底直接冷到头顶上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 那苍老的男人,从发黄的牙齿到昏蒙的视线都让人不寒而栗。 「阿比塞尔的小公主,我们终于见面了。」加那阴笑一声,慢慢地走向她。 乐雅的呼吸浅短急促。她必须稳住,再拖一阵子,霍德一定就快回来了…… 阿比塞尔紧握着听筒,指关节泛白。「旧总部的附近传来枪声!」诺兰在电话那端快速报备。 「听见的人是上山打猎的狩猎队。那些狩猎队员以为是总部的人在森林附近打猎发出来的,而总部的人则以为是山上的狩猎队发出的,所以两边的人都不以为意。直到今天下午,狩猎队的人下山,两边的人一问起来,才知道那些枪声都不是他们发出的。总部的人立刻打电话联络基顿将军,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去那附近搜索。」 「枪声是大概何时传出来的?」阿比塞尔沉定地问。 坐在他旁边的妻子紧紧揪着胸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丈夫。 诺兰顿了一下。「大约十个小时以前。」 十个小时。这中间可以发生多少事?阿比塞尔闭了闭眼,随即冷静地睁开。 「那附近有任何建筑物吗?」 「只有一个气象站,基顿将军派过几个人去查问,整个气象站只有三个常驻的工作人员而已,运作正常,平时首都的气象资料中心也都定期收到他们传来的资料,所以之前没有人对他们有任何疑心,但是枪声就是从这个方向传出来的。」 「我现在立刻搭专机过去,三个小时之内可以赶到。对方有武装,又不确定人数,我们趁天黑之后突击。」他把话筒放下,立刻起身。 「塞尔……」菲雨扑进丈夫怀里,紧紧抱着他。 「没事的。」阿比塞尔用力揉着妻子的背心,吻着她的发顶低柔安抚,「我亲自去一趟。如果乐雅真的在那里,没有人阻止得了我把她带回来。」 菲雨没有吵着要一起去。她一直都知道何时要跟在丈夫身旁,何时让自己最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她倚在丈夫强壮的怀里,紧抱着他依旧笔挺的背心。这个男人,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他的硬骨头都不会弯折脆弱! 「嗯,你一定把那个淘气的丫头带回来。」她用力深呼吸一下,从丈夫怀中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阿比塞尔温柔地抹抹她的发。 「先、先生。」蓦地,管家迟疑的嗓音在书房门口响起。 两人一起回头,管家一脸苍白,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邮寄包裹,大约是十公分乘十五公分见方,已经被拆封检查过了。 「什么事?」阿比塞尔低沉问。「这……这是家里刚刚收到的包裹。」管家的脸色越发苍白,并且不安地瞥菲雨一眼。 菲雨的心咚地一沉! 「什么东西,我看看!」她急急要抢过来看。 阿比塞尔知道里面可能不是什么愉悦的礼物,长手长脚抢先一步抢在手里。 菲雨挣扎着要看盒子里的东西。 阿比塞尔将层层的碎纸拨开,露出躺在中心的一个血红色物事! 一段手指。 是小指的最后一个指节。 狞黑的字体跃在旁边那纸短笺上― 明天你会收到其它部分。 菲雨整个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乐雅在浓密的森林间盲目地奔跑。跑……快跑……跑得远远的…… 她的脸色惨白,双眸因过度的惊恐而失去焦点。求生的本能只告诉她:要跑! 拚命跑! 「妈的,让她逃了!人呢?」 「快找!没找到我们都不用活着回去了!」 追兵的声浪隐隐约约从树林里透出来。 她的全身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连身裙,是她平时睡觉时穿的衣服。深夜的虫蚁无情地叮咬着她柔嫩的皮肤,大口大口吸取她已流失许多的鲜血。 必须跑……不能被抓住…… 她的脑子不愿意去回想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可怕的钳子,好几只手的压制,极端的痛楚……不行,不能想!要跑!她茫然地抱着受伤的右手,任血迹一股一股地流在身上。有人拿着条布胡乱地将她的伤口裹起,然后想对她…… 但是洛扬带了另一群人冲了进来,人数虽然较少,却比较强悍。在两批人马的冲突之中,洛扬对她大喊:「快跑!」她不及细想,赤着足冲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小时候她曾经来过这附近。 没有人可以想得到,霍德他们会藏在这里。他们的大本营外观,竟然是一个气象资料收集站,而且是真正运作中的国家级气象资料收集站。 霍德吸收了整个气象站的人员,然后把总部盖在气象站的后面,沿着山而建,有一大半的建筑物躲在山壁里。就算之前有人来盘查过这个气象站,都不会对它的外观和值班工作人员感到怀疑。 乐雅的手部剧痛,过度失血让她越来越苍白,整个人有如月光下一道森林里的幽魂。 「有没有看到人?妈的,回去放狗!」 追兵的声音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她终究算错了,没有人保护得了她,连她也保护不了自己……她是那样的努力…… 其实她根本没有外表上展现的那样柔弱,她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很天真而已。 从第一个晚上发现霍德是一切的主谋者时,她的心沉到谷底。有一下子她整个脑袋都空了,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她是阿比塞尔和菲雨夫人的女儿,冷静理智的天性本来就藏在她的基因里。 惊慌的那一瞬间过去之后,她开始思考。 当务之急,她必须先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管她乐意与否,霍德依然是这些人之中她唯一能信任的。 有什么方式能让霍德、心甘情愿地保护她呢? 从两个人交往开始,她就注意到霍德对她的特殊情结,他既轻视她的天真,却又不由自主的被这个特质吸引。 为此,她这些日子以来将「天真纯美」发挥到淋漓尽致―外表看起来开心、依赖,每次见到他只有满满的信赖和笑容。她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击在他对她的怜惜。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要让绑匪把你看成一个「囚犯」,而是一个「人」。 如果你只是个「囚犯」,绑匪可以很轻易地在心里将你的人格特质去除,那么当他们必须杀害你,或对你动刑的时候,他们可以轻易地无动于衷。如果你在他们心里是一个「人」,当他们要伤害你时,他们会比较犹豫。 所以她跟霍德说了许许多多跟她有关的事。她的童年,她的成长,她的朋友,最重要的!她的父母。 霍德对她的恨起源于对她的父亲。所以她几乎不提「阿比塞尔」这四个字,而只是「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她让他感觉这只是一个家人的称谓,没有名字,渐渐熟悉这些人不同的层面,在潜意识里灌输他「这些人其实也都是普通人」的思想。 她应该是成功的。 一开始只要她提到她家人,他就会说一些嘲讽的话,但她一脸天真的样子,彷佛不在意或没听懂,只是有意无意地提两下。渐渐的,他会听,然后听到小时候她怎样调皮,可是每次恶作剧完都能抽身而退,反而是逃不掉的二哥被处罚,他甚至会露出一丝丝笑意。然后是最难的那一点!性。 在第一个晚上她就想过,如果爸爸和哥哥不能及时把她救出去,她应该躲不掉。 这是她的第一次,但是生死大事摆在眼前,少女的矜持微不足道。 她的母亲是朱菲雨,勒里西斯女权运动的推动者。她没有处女情结。 如果这种事免不了要发生,那么就要她自己来选择一个最不痛苦、伤害最轻的方式。 她没有预料到的是―她竟然渐渐的在这个过程里感到愉悦。 可是,霍德终究也救不了她…… 为什么呢?她千般盘算,小心翼翼,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爸爸,乐雅真的很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活下去,等你和哥哥来救我…… 她的脚陡然一滑,整个人虚弱地轻叫一声,直接滑落陡峭险峻的山谷里。 乐雅昏蒙地躺在泥土地上,感觉身体被许多尖锐的枝极刮伤。但是她好累…… 她动不了了…… 她无意识地睁着眼,静静躺在谷底深处。感觉阴凉冷月慢慢地移动,东方渐渐发白。感觉太阳终于取代了月亮,重新主宰这个世界。 感觉冷。感觉无助。然后感觉神智慢慢地飘离她的身体,整个人变得好轻好轻,连痛楚都变轻了…… 爸爸,妈妈,大哥,二哥--…我终于可以飘回你们身边了吗? 霍德心焦如焚。除此之外,他还感到恐惧。他不曾如此恐惧过,即使早年为自己的生存时都没有。 加那带着人窝里反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他身边,那该死的航空公司却没有更早的机位换给他,最后他向一位法国富豪借用私人飞机,直接飞回来。 他知道此举无疑太过招摇,但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若来迟了,而乐雅落在加那手中的景象。他只留了一部分的人手在那个气象站,不过这些人都是个中好手,应该还可以抵得过一时,可是要他们拿出命来拚,他不敢期望。这些亡命之徒,说穿了只是拿钱办事的人而已。他的钱买到他们的暂时忠诚,但他不确定有多少人被加那反收买。 即使他们没收加那的钱,也不见得愿意为了他顽强抗衡到连生命都不顾。 他唯一能完全信赖的是洛扬,也就是一直以来守在乐雅门外的右守卫。洛扬那几个弟兄欠他一命,他们会誓死完成他交办下来的任务。 但是,洛扬那群人的力量有限-… 霍德和他从其它地方调来的人手在山腰处会合,然后一举攻向气象站。 这场混战一定已经引来基顿耳目的注意,他必须速战速决! 在枪林弹雨中,他终于和洛扬碰头。 「乐雅呢?」他一把揪住洛扬的手臂问。 「加那的人抓住她,动了一点刑……不过我们冲进去捣乱,她乘机逃了……」 洛扬看起来一脸愧色。 动了一点刑?霍德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描住,扭绞。「她往哪里跑?」他毫不拖泥带水的问。 「右边峡谷的方向。」 「你接手!」霍德连想都没有想地往外冲。 从小无数次被丢在森林里,自己找路出来,他早已练就了追踪的身手。 一整个白天的混战,让她的行迹被破坏许多,不过他还是从她赤足的脚印、勾破的衣物纤维,一点一滴寻向她奔逃的方向。 乐雅的脚步虚浮不稳,而且找到的衣物纤维沾着血迹。 乐雅,乐雅,他们对妳做了什么? 不论加那对妳做了什么,我发誓我会百倍千倍的回报在他身上,我发誓! 数不清搜寻了多久,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一辈子,太阳堪堪下山的那一刻,他终于见到一排的灌木丛中间有一处破损!下面直通一个接近垂直的山谷。 霍德检起一片勾在灌木丛上的裙襬,所有的血色从他脸上流失。 「乐雅?乐雅!」他不顾天色,整个人连滚带滑地冲下去。 枝叶勾破了他的衣袖,划伤他的皮肤,他浑然无觉。 她了无生息的雪白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眼前。霍德的心被狠狠地划开,淌血。他跪在她的身旁,轻触她的脸。她全身都好冰,还有血,为什么有这么多血?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出血的地方―她的右手。看清了伤势,他用力闭了闭眼,第一次知道心痛会让一个人完全麻痹。 加那剪掉她的一截小指…… 「宝贝,是我,我来了……」霍德小心地将她抱进怀里,脸颊贴着她雪白的脸颊,不断吻着她紧闭的长睫毛。「对不起,宝贝……我不知道他会……我回来了,一切都没事了。」 他颤抖地将她抱进怀里,开始找路回到上面去。 「别怕,妳马上就不会痛了,我送妳到医院去。我不会让妳出事的……」 他使出奇迹般的力气将两个人带回崖壁上,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任何反应。霍德不敢探她的呼吸,他怕他探不到…… 她毫无意识地瘫在他的怀里,脸颊随着震动枕进他的颈窝里,他的皮肤隐隐感觉到她呼吸的气息,虽然微弱,可是还在。 他紧紧抱着她,不敢想象那精灵般美丽的女孩,若就这样从他的生命里消逝…… 「宝贝,求求妳,活下去。」他喃喃念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喃喃自语。 「为了我,求求妳,活下去,我爱妳……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妳了,我发誓!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妳,只要妳活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藏在林荫深处的越野车,浑然未觉四周发生的事。他早已不在乎了,只要乐雅安然无事…… 「停下来。」 这声低沉到近乎无声的低语,几乎被森林的各种声响掩盖。 霍德全身一僵,但是真正让他停下来的,是一声细细的「喀嗟」声。 步枪上膛的声音。 阿比塞尔。 经过了二十二年,他们终于重逢了。 霍德缓缓转过身。 那双眼神,一如他记忆中一样锐利,岁月丝毫没有让阿比塞尔软化下来,反而 赐给他更坚韧的意志。这个乐雅口中疼她爱她的好爸爸,在霍德面前,是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男人。他的眼神冰冷,沉静,致命,尤其在瞄见女儿碎碎地躺在这年轻男人的怀里时,寒意直直落入冰点。 「把我女儿还给我。」阿比塞尔冷冷命令。 「你何不自己来试?」霍德下意识把怀中的人搂紧。没有人可以把乐雅从他怀中抢走。 阿比塞尔突然动了。 他的速度让霍德微微一惊。他今年已经超过六十岁,速度竟然不比年轻的时候还慢,自己是太轻敌了。 霍德闪身急退!然后,他发现,他没有地方可以退。 背后一支冰冷的枪管抵上他的背心。 「把女孩还给他。」另一声低沉得近乎无声的命令。如果闭上眼睛听,会以为和阿比塞尔是同一个人。 这一个迟疑,已然让阿比塞尔抢了上来,将女儿夺回怀中。 霍德反而冷静下来。乐雅跟在父亲身边,一定会安全,现在他必须谋求自己的脱身之策。乐雅在昏昏沉沉间,陡然听见父亲熟悉的声音,闻到父亲熟悉的味道。「趴趴?」她紧闭着眼,半昏半迷地低喃。 恍惚问彷佛回到了小时候,她在客厅里玩累了就随地一躺,是父亲强壮的臂膀抱着自己回床上睡觉。 「乖,不怕,爸爸在这里,爸爸带妳回家。」阿比塞尔约略检查一下女儿的手,忍着心疼,温柔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低慰。 「趴趴…汨趴趴……我好怕---…我要回家……」泪水从紧闭的眼睫间迸出来,不住低唤着父亲。 「乖,别怕,爸爸带妳回家,我们回去找妈咪。」 阿比塞尔没有继续逗留,他的目的只是来带走女儿,扫荡匪徒是基顿的工作。 霍德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女人一步一步离他而去! 「转过来。」幽冷的声音从他身后静静传来。 霍德继续直立着,直到阿比塞尔和女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荫深处为止。 然后,他缓缓转过去。一个高大强壮的黑影,隐藏在枝与叶之问,涂着黑彩的脸庞几乎和四周融为一体。有一瞬间,霍德以为他又回到六岁,看见当时的阿比塞尔,然后他明白!这是阿比塞尔的儿子,应该是那个侍卫队的长子诺兰了吧。 「手举起来。」诺兰冷沉的嗓音与父亲如出一辙。 霍德面无情表情地举起双手。 一阵火光从对准他的枪口冒出来,他的右手末端扬起一阵血花,原本是小指的部分,剩下一个冒血的伤口。 「如果乐雅有什么状况―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平静地说完,诺兰和来时一样无声地消失在密林里。 霍德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甚至感觉不到痛,直到整个人和他的心一起麻木为止。 「……瞄呜?」 第九章 病房里的空气沉静到几乎停滞,让所有医护人员不自觉地放轻步伐,连呼吸都小心控制。淡淡的药水味,在经过惊心动魄的急救之后,此时闻起来反而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气息。乐雅轻轻睁开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好一会儿她不知身在何处,而且全身关节彷佛生了锈一般,轻轻一动就酸痛不堪。她难受得闭上眼,继续静躺一会儿。 左手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掌轻握了一下。她嘴角浮起一个模糊的笑,然后微微睁开。 「爸爸……」 阿比塞尔另一手抚过女儿的发丝,并探探她的前额,查看她体温有没有恢复正常。这些日子,她几乎都在发烧,医生说,那是她的免疫系统正在和外侵细菌对抗的缘故。她的伤口受到感染,差点引发败血症,在加护病房躺了三天才移到普通病房。 「妳觉得怎么样了?」阿比塞尔俯身亲吻女儿的额头。 「骨头像生锈一样。」她虚弱地笑了笑,稍微转动头部看看病房里的样子。 安静的房里,只有父亲坐在她床畔。 他高大的身影一如往常带给乐雅无比的安全戚。然后,她脑海快速闪过另一个同样高大的身影… 包着绷带的右手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怎么了,宝贝蛋?」阿比塞尔抚着女儿的头发,不断低沉地安抚着。 乐雅吸了吸鼻子。「妈咪呢?她一定很生气吧……我不但又闯祸了,还闯了一个这么大的……」 阿比塞尔低笑,吻了吻女儿红通通的眼眶。 「妳妈咪在外面哭呢!」 乐雅吃的这一惊让她一时之问连痛都忘了。「妈、妈咪在哭?」 她坚强勇敢的妈咪?他们这几个孩子从来没有看过妈咪哭过!「何止哭,她还昏倒了。」阿比塞尔好笑地拨弄女儿的刘海。 「那些人寄回来妳的…她一打开包裹就昏倒了。妳妈咪这辈子只昏倒过两次,一次是她还怀着妳的时候,另一次就是这次了。」 乐雅越想越难过。 「听起来好像每次害妈咪昏倒,我都有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跟他们走的……」顿了顿,她轻轻问:「爸爸,你…你抓到他了吗?」 「我和妳哥护送妳先回来就医,妳基顿叔叔留下来抓匪徒。」阿比塞尔安慰她,「那些人一定会被抓到的,妳不要担心,爸爸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妳。」 乐雅听出了言外之音。 如果人全抓到了,她父亲会直接回答抓到了,但这模棱两可的响应,表示基顿叔叔并没有抓到全部的人。 「是、是他吗?他走脱了吗?」她的心提着。 天知道,其实她并不希望霍德被捕的。她无法想象那个人被关在牢笼里的样子。 「带走妳的那个人,比我们想象中更狡猾。他似乎早就建好了密道,趁乱的时候带着加那离开了。我和妳哥哥急着回来,错过了逮住他的机会。」阿比塞尔也没有隐瞒女儿。「以前加那千方百计从我们的掌中逃脱,我们只以为是他神通广大,现在想想,滑溜厉害的应该是那个小子。」 「嗯。」乐雅长睫半掩。 阿比塞尔又亲了下女儿的额头。「放心,妳哥哥已经回头追捕他们了。这次,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加那逮捕到案。」 父亲柔声的嗓音之下有着钢铁的冷硬,她知道自己的这场劫难是真正让他震怒了。 可是…乐雅并不是怀疑她大哥的能力,只是她更认为霍德不会那么轻易被捉住。 哥哥再怎样是体制内的人,所以必须透过体制内的方法来缉捕他,那男人却没有任何顾忌,所以有用不完的手段。 她只是不懂他为什么独独对加那如此宽容?很多时候霍德已经濒临爆发边缘,可是他都忍了下来。 如果说是因为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情」,他和加那之间绝对不存在这么感性的事!在神智迷蒙中,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他的声音,彷佛她的伤是砍在他自己的身上。而在那样愤怒的情况下,他依然冒险去带走加那…… 那男人,到头来还是留下一堆谜。 「爸爸,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亚里斯朋叔叔是怎么死的?」 「妳怎么会问起这个?」阿比塞尔微讶道。 「因为,他……霍德,他是亚里斯朋的遗腹子。」 阿比塞尔眉头微皱了一下,轻嗯了一声。 她呢喃道:「他的童年过得很辛苦--…都没有人爱他,每个人都对他很残忍…他其实很可怜的……爸爸,他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阿比塞尔和全天下的父亲一样,宁可子女在平静安宁中长大。这是他第一次和妻子以外的家人说起战场上的事。 「那一场战役相当惨烈,我们身边的人都越来越少。」阿比塞尔陷入记忆里。 「亚里斯朋和我都太了解对方了,我们很清楚对方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战术,所以最后就是比快而已。谁比对方快一步,谁就赢了。 「我们正面短兵相接,是在史瓦哥城外的一家化学工厂。因为战乱的缘故,那间工厂暂时废弃了,不过还留下许多化学原料,和作业用的巨型凹槽。「那些槽非常巨大,起码有四公尺深,十公尺宽,直接在地面挖筑而成的,表面上用铁板覆盖。可是铁器在战时价格高昂,所以有好几个槽的铁板被一些宵小偷走了,里面残存的化学物质,渐渐氧化成像泥沼一样。 「我和妳妈妈曾经在高地的一处沼泽受困过,是那件事给我的灵感,我决定用这些化学泥池解决那些追过来的敌人。」阿比塞尔将中间惨烈的战役过程简化,直接跳到结果!「总之,亚里斯朋中了陷阱。」 这就是战争最恐怖与最无奈之处,它会让最亲近的人,因为立场的不同而必须反目成仇。 「我知道他会死,他也知道他会死。在那一刻,什么立场的问题都不重要了。 突然之间,我们又回到以前一样一起吃喝玩乐长大的好朋友。」阿比塞尔的嗓音极为低沉,直接震进人的心灵深处。 「亚里斯朋在池子里看着我,对我说:『塞尔,陪我聊聊天吧。』 「于是我叫所有的人都退下去,就坐在泥池旁,陪着他聊天,像过去二十年常做的事一样。 「他早就结婚我是知道的。我告诉他妳母亲的事,我说:『我终于找到这辈子愿意共度一生的女人了,亚里斯朋,我真希望你能见见她。』 「他说:『我也希望能见见她,那一定是个很特殊的女人。』」阿比塞尔在回忆中,露出很温和的微笑。 「然后我们又聊了许多其它的事情,而他的身体在一吋一吋地下沉。 「在最后一刻,他告诉我:『塞尔,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善待我的女人。』 「我并不知道他的女人躲在哪里,但是我答应他,只要我找到她,一定会将她送到国外安全的地方去,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然后亚里斯朋沉到只剩下鼻子露在外面。」阿比塞尔盯着白床单。 「他知道我不会让他太痛苦的死去,我一直坐在旁边陪着他,直到他的整个鼻子淹没了,无法再呼吸;我感觉他的眼睛笑了一下,知道他的时间到了,所以我对他点点头,然后抽出枪,对着他的两眉中心开了一枪。」 乐雅紧紧握着父亲的大手。这双手保护了他们全家,也背负了许多刻骨铭心的伤痛。 「那不是爸爸的错,是战争-…」 「我也不认为我做错了。」阿比塞尔直接道,「因为我知道,如果情况反过来,亚里斯朋也会做相同的决定,那个时代由不得我们做其它选择;只是,我们都会坐在旁边,陪对方走完最后一程,因为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乐雅轻叹一声。「他们骗他-…」 「嗯?」 「加那骗他。」乐雅解释道:「他说,你让亚里斯朋跌进一个化学池子里,全身一吋一吋地溶掉,而且你还在旁边看着他死。」 「那些化学池早就失去作用了,而且,我就算对待最穷凶极恶的人,也不会用这么不人道的方式!」阿比塞尔蹙着眉道。 「可是他们必须在霍德面前丑化你,他才会认同他们的严厉和残忍,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牛做马。」乐雅轻叹道:「我真希望有一天他能知道真相。」 阿比塞尔安静了半刻。 「妳爱上了他,是吗?」 「爸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得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但不是这样的……」她漾起一个带泪的笑。「我是学这个的,记得吗?我不会那么轻易就爱上一个人。只是……他……」乐雅的眼光落在虚无缥缈之处。 「爸爸,我曾经问过妈咪,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妈妈说:『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妳都为他感到心疼,宁可这些事是发生在妳身上,由妳来替他承受。』 「妈妈是这样的爱着你的,所以这些年来她永远站在你旁边,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而我-…我对他,真的只有无止无尽的心疼,他对我,也是一样的……」 乐雅叹了口气,轻举一下包着纱布的右手。「我知道你很痛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其实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没有预料到,加那会选在这种敏凤的时候叛变。 「他跟你一样的痛恨!我甚至不怀疑,他带走了加那,是为了惩罚加那在我身上施加的痛苦,他不会让那个人太好过的。」 想到加那可能面临的后果,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乐雅绝对相信,霍德要狠起来,加那只是算小儿科而已。 阿比塞尔显然已经知道女孩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脸色顿时一沉,臭臭的很不情愿。「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除了我,他没有别人了。」她轻柔地央求,有件事情,求求你帮帮忙好吗?」阿比塞尔叹了口气。 他的小公主!他从小如珠如玉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 在女儿开口之前,他先开口。 「宝贝,有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妳母亲都不知道。 「爸爸,现在,我认为我应该告诉妳……」 热闹的国庆假期过去,生活又归入平凡里。嗯,其实也不全然平凡,司法部以「接到线报」为由,从那个气象台为起点,一路往里查,又追出一批私下收受黑钱的贪官污吏。 事情沸沸汤汤了好几个星期,接下来便是「烽火基金会」最重要的年度慈美星我卖会了。 早年烽火基金会的经费来源由政府全额补助。随着时间过去,基金会的运作越来越庞大,救济的对象也不断在增加,不再能只是仰赖政府的单独补助,于是年度慈善拍卖就成为最重要的收入之一从基金会一开始成立之初,年度义卖便是由知名的「佛尔斯国际拍卖集团」负责,今年也不例外。 每一年佛尔斯集团都煞费苦心想主题,以期让这群从世界各地邀请来的由昌豪慷慨解囊之余,还能乘机推广勒里西斯的观光业。 在所有的拍卖业务里,烽火基金会的慈善义卖可能是他们佣金最微薄的,却也是办得最用心的!这除了慈美口的缘故之外,也因为集团总裁安东尼·佛尔斯与阿比塞尔夫妇是多年好友。 「噢,妈咪,不要再弄我的裙子了,它后面的褶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菲雨退后一步,看看女儿裙后的那个褶,还是不满意,动手又调整一下才放她过关。 「嗯,美极了,真不愧是我朱菲雨生的。」她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成品。 「为什么妳可以穿那样,我就要穿这样?」乐雅对镜子里的盛装佳人皱了皱眉头。她穿的这袭淡绿色丝质礼服,是安东尼伯伯特地从巴黎带来送她的,价值不菲。正面看起来是简单合身的剪裁,包裹她玲珑姣好的上半身,臀部以下突然散放开来,犹如淡绿色的丝滑水流,每走一步都缠绵地勾弄她的双腿。 礼服的正面虽然高雅简单,背面就相当大胆。后面一直开到腰际上方!是那种会让天下父亲看了都拚命皱眉头的剪裁―在腰中间有个华丽的皱褶向下洒开。 这件礼服无疑让年轻娇嫩的她看起来更光华璀璨,不过为什么妈妈可以穿一般的套装就好? 「哩触!这种场合,有谁会看我们这种年纪的女人?当然是妳们这种青春正盛的丫头要多卖弄一下!」 才不呢!她妈咪长了一张耐老的脸,平常穿着衬衫牛仔裤陪育幼院孩子玩的样子看起来更年轻,有一次,有个不长眼的送货员看见了,还死缠着要约她出去,妈咪笑着讲出自己的年龄时,那个小子都心碎了。 不过,也幸好她爸爸不知道这件事,不然那小子碎的可能不只他的心而已― 「天下有母亲会叫女儿卖弄色相的吗?」乐雅抗议。「怎么没有!连妳大哥都被我叫来了。」菲雨愉快地道,「我命令他一定要给我穿上他授勋的那套白制服。妳哥穿那套制服帅透了,妳看那群女富豪不把他生吞活剥才怪。」 「妈咪,妳有那么绝望吗?」乐雅大叫。 「怎么没有?最近几年全球不景气,每年能筹到的款项越来越少。如果今年还是没有起色的话,我就把你们两个拱上台卖了。」菲雨瞪她一眼。 乐雅咕哝两声,不敢再多话。 菲雨站在女儿后面,看着镜子里的两个女人。半晌,她轻叹一声,走到女儿面前紧紧地抱着她。 乐雅紧紧抱着母亲,热泪盈眶。 从小家里对她最严厉的人就是妈妈,有一度她很不能谅解,私心里甚至想,妈咪是因为爸爸和她的感情最好,所以在吃醋,才会对她这么严格。 经过这样的一场劫难,她才明白,母女天性,而且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像母亲。 她们外表都是娇小柔软的女人,内在却有着钢铁的意志。她们都会在最困难的环境里,为自己找到一条活路,并且努力活得自在。菲雨吻了吻女儿的太阳穴,又紧了紧她,才退后一步。「我最好先去会场看看,不然那帮人可能会把它变成马戏团。」她温柔地理了理女儿的秀发,然后笑着离去。 「妳去忙吧,哥哥待会儿会来接我。」 乐雅送走母亲,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叹了口气,坐回妆镜前替自己上一层淡淡的妆。 诺兰接她到会场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慈善义卖会选在首都最有名的五星级餐厅,原本父亲不喜太铺张,又觉得既然是「慈善义卖」,把那些租昂贵场地的钱拿来捐赠更符合原意。但是安东尼伯伯说服了他,「花小钱换大钱」是必要的―是说主要决策者也是基金会那边啦―父亲才没有异议。 他们兄妹俩一踏上会场,男的英俊焕发,女的娇艳动人,出身又不凡,当场成为注目的焦点。 「啊,诺兰,你们来了,真好。」雅丽丝带着一脸欢欣的笑迎了上来。 她的这一生和菲雨是越活越精采了。十几年前和洛提离婚之后,她并没有让自己停顿与消极下来。相反的,她更主动接过募款的工作,活跃度连菲雨夫人都自叹不如。约五年前,有位从以色列来的商人对她一见钟情,可是雅丽丝并没有再婚的念头。 那个以色列商人一番痴心,干脆就赖在勒里西斯不走了,从此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最后,雅丽丝终究拗不过那人的热情,答应相与。 雅丽丝虽然还是没有和他去办结婚登记,但在众人眼中他们已经被视为一对夫妻了。 「夫人心」 诺兰点头应好,警觉地望着她身后的贵夫人团。这些夫人若不是本身如狼似虎,就是家里有几个年龄刚刚好,而且如狼似虎的女儿。 他握着妹妹手肘的大掌紧了一紧,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乐雅恍若不见。「啊,那不是安东尼伯伯吗?我去跟他打声招呼!」 「我们一起去吧。」诺兰的手指陷进妹妹的手肘里,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诺兰,不急不急,有一堆阿姨想和你聊聊呢!」雅丽丝热情地道。于是威风凛凛的诺兰分队长,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被拖进狼虎群里。乐雅弯弯手指道别。好好享受美人恩啊,我亲爱的哥哥。 「乐雅,我的小美人!」 她转过身,投入安东尼·佛尔斯的怀里。 「安东尼伯伯。」 「小美人,看看妳,还能更美丽吗?妳什么时候要嫁给我那不成材的儿子?」 安东尼疼爱地说。 「可能要等到他愿意为我离婚以后。」乐雅对他眨眨眼。「不过据我上次调查,他们夫妻的感情非常好,而且第二个孩子不久就要出生了,所以您可能有得好等。」 安东尼叹了口气,亲亲她漂亮的前额。 「看来,我得另打主意了。来吧,我介绍个法国朋友给妳,你们年轻人认识一下。」安东尼扶着她的手肘往旁边走。 乐雅笑叹了口气。「什么朋友……」她的话语和笑容一起消失。一个风度翩翩、高大英挺的男人,朝他们举了下酒杯。他的头发像其它富豪一样,全往后梳并抹得光亮,露出刚毅俊美的颚线,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来,这位是皮尔斯·卡维埃,他的父亲是勒里西斯人,母亲是一位法国佳丽,从小在法国出生长大,名下拥有许多事业,是个年轻有为的好男人。」安东尼愉快地介绍。「皮尔斯,这位是建国英雄阿比塞尔的掌上明珠,乐雅,也是许多人心中的小公主。你若敢让她伤心的话,最好小心一点。」 「小姐。」 那位之前叫做「霍德」的男人对她举了下酒杯。 乐雅的笑容立刻冷了下来,礼貌地点点头。 安东尼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皮尔斯眼底的火花说明了他很有兴趣,可惜小姐不太赏脸的样子。 「皮尔斯,我先去后面忙了,帮我娱乐小姐一下。」他决定退场,让两个年轻人有机会碰出一点火花。乐雅送走伯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满场的达官贵人。她看起来美极了。霍德想。高贵优雅,冷淡矜持,就像任何世家千金一般。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的右手,一只丝质长手套掩去一切,只有小指末端那一段看起来有些空虚。 她不但美丽,而且冷漠,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暖爱笑的小精灵。 她以为这样就阻拦得了他吗?霍德涩涩地想。 不过也是,她最信任的爸爸就在同一个房间里,那个跟铁钉一样的哥哥也在,她大概觉得自己很安全吧,所以已经不必再和他虚以委蛇了。 小姐?坏胚子是不会理妳摆出什么态度的。 「很失望不是在牢里看见我?」 懒洋洋的嗓音从她的头顶正上方传下来,乐雅感觉背后一阵暖热,是他贴近了。 她早就知道他没有被抓住。她只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大胆,竟然还堂而皇之参加这种高调的慈善晚会。勒里西斯曾经发布过他的通缉海报呢!不过,这男人无法无天的个性,她又不是第一次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富家公子哥,和以前的浪拓园丁完全两个样,就算他的旧雇主走到眼前来,只怕也不敢说这就是同一个人。 而且,只有小偷小贼才会躲躲藏藏,掩人耳目,像他这种「大尾」的,就是越往这种不可能的地方来,人家才越不会将他和通缉海报上的匪徒联想在一起。 警察彻底搜索过曾囚禁她的那问房子,最后,竟然找不到任何他的指纹。他们推断,他应该一直涂着某种美国情报人员研发的特殊药水,平时涂上去看起来和一般皮肤无异,可以隐匿指纹,除非用专门的药物加以清洗掉。 所有留下来的衣服也都是全新的,他固定换穿的几套全放在行李里带走了。 他们的寝具每一天都会有人来换过,换下来的直接拿去烧掉。 由此可知,这人是处心积虑了多久。 「我有话要跟你说。」乐雅突然开口。 霍德本以为她会忽视他个彻底了,不禁有些意外。 「请说。」乐雅回头看他一眼。 「这里不行。今天晚上我会住在饭店里,半夜十二点,我在后花园的凉亭等你。」 不等他响应,她冷淡高雅地扬首而去。 第十章 霍德在十一点五十五分来到后花园凉亭,手里端着一只威士忌酒杯。一圈冷月淡漠地与他相对、他嘲讽地勾了下嘴角,向它举了下杯,然后一口气喝掉。如果他够聪明的话,他就不会来,天晓得会不会有什么天罗地网布下来等着他。 或许他甚至不该回勒里西斯!起码不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霍德想过很多次,他们再相见会是什么样子。他一直记得他们上一次分手时的情景!她脸色苍白,无意识地靠在她父亲的怀里。 他当然不期待什么热情的欢迎,可是,也不是像今天晚上这样。 今晚的乐雅,高雅,尊贵,冷淡!一如所有教养良好的世家千金。 但,他的乐雅不是世家千金。他的乐雅是快乐的、天真的、无忧的美丽精灵。世故和冷淡这两个影子出现在她身上是如此地令人讶异。她的手没事了吗?那只碍眼的手套挡住,让他有个冲动把它撕开来。勒里西斯这阵子风波动荡,阿比塞尔借着这个机会清了一批贪官污吏,这一次几乎将他的暗势力在政府中连根拔除了。 不过霍德倒不担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钱,钱决定一切,而他有钱。 他只是很庆幸,没有人知道这波肃贪活动和乐雅有关。这个国家在许多方面还很传统,女孩子被掳走,会被视为是一种失了名节的事。虽然乐雅有父母的护佑,名节也不算什么,不过他依然不喜欢她被人指指点点。 「抱歉,我来迟了。」一声清凉浅淡的低语,然后她就站在他的面前。 乐雅已换下那袭丝质华服,改穿着普通的家居裙装,肩上罩着一件薄纱披肩。 她脸上的尊贵冷淡不见了,可是也没多热络的意思,只是站在凉亭外,偏着头看他半晌。 有一会儿,霍德以为从前那个一看到他就兴奋地扑进他怀里的女孩会回来。 但那个女孩终究是离去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返。 「我该准备掉头就跑吗?」他放下酒杯,把手插进裤袋里。封闭的黑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乐雅回头看看一片漆寂的后院。树影交错间,有不知什么样的世事正在展开。 「只有我一个人来而已,没有其它人。」 「有鉴于以往,这似乎不是个好主意。」霍德扯一下嘴角。 「我只是说,没有人跟我一起进来这座亭子,不代表没有人在后面。」 「妳找我有什么事?」霍德低沉地问。 她拢了拢披肩,慢慢走上凉亭。 「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她直视着他,「这件事,本来只剩下我父亲1个人知道,如今多了我,而我打算告诉你。」 「妳为什么会认为我需要更多阿比塞尔的谎言?」 「因为我父亲从来不说谎。」乐雅的眼睛美丽清亮得不可思议。「而且,这件事和你的父亲有关。」 「如果妳是要为了他杀死我父亲的事辩解,妳可以省省了,我已经知道结果。」霍德挑起唇角。「那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父亲确实杀了亚里斯朋,虽然不是用加那骗你的那种恐怖的手段,不过亚里斯朋确实是死在他手上。」乐雅转身望着无边夜色。「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霍德皱起眉头。 「我父亲和亚里斯朋是最好的朋友,你已经知道了。他们从小一起玩,一起闹,一起上学一起长大,直到他去法国念大学,而亚里斯朋留在勒里西斯升学,两个人才分开。」乐雅的语气变得飘忽。「有些事,我们会告诉自己的好朋友,却不见得会告诉家人。」 霍德微瞇起眼,等她接着说下去。 「念大学的时候,亚里斯朋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可是那女孩出身卑微,他深知大将绝对不会允许他娶这个女孩,同一时间,大将已经在为他物色门当户对的妻子!」乐雅继续盯着夜色,语气悠悠。 「也就是我母亲,薇塔夫人。」霍德冷冷地道。他母亲在亚里斯朋大学毕业不久就嫁给他了,不过多年之后才怀上孩子。 可借,他的父亲甚至来不及看见亲生的孩子出世。霍德拳心一握,一股熟悉的愤怒又涌起。乐雅微微一笑,继续道:「当时亚里斯朋打电话给我爸爸,问他该怎么办才好。年轻男孩子能出什么鬼主意?两个臭皮匠商量了一下,就决定用最古老的方法!先斩后奏。如果那个女孩怀了亚里斯朋的骨肉,即使他不能娶她当正妻,要纳进门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段霍德不知道的往事,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用皱眉,你一定在想,你从没听说过父亲还有其它房妻子,对吧?」乐雅说:「那是因为他确实没有。两个月后,那个女孩依然没有怀孕。亚里斯朋心急起来了,他和薇塔夫人的婚事在毕业之后就会举行,如果他没有先把这女孩的事安顿下来,婚后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他决定带这个女孩去医院检查。」 乐雅回头看着他。「去医院检查完之后,亚里斯朋就放弃了。他给了那女孩一笔钱,让她去外地重新展开新生活,最后回来遵照大将的意思,娶了薇塔夫人……之后的变化,你就都知道了。」 「所以,妳想告诉我什么?你们后来查出我可能有个不知名的哥哥流落在外地?」 「我只是很好奇,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亚里斯朋和薇塔夫人结婚了十几年,都没有消息,却在他临死之前怀了你吗?」 「这种事似乎妳们女人家会比我了解。」霍德危险地放低嗓音。 乐雅很想多卖弄一下悬疑,但是他眼里的警觉让她心软了。 「亚里斯朋无法生育!」她直接丢出真相。 「……」 好一会儿,霍德哑口无言,只能瞪着她。 「他可以正常行房,只是天生精虫过少永远无法令任何女人受孕。这件事亚里斯朋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只有他的至交好友阿比塞尔知道―」 「不可能!」他直觉爆出否定的话。 「霍德,亚里斯朋从来不是你的父亲。」乐雅直直看进他眼底。 他瞪着她,久久。 「妳说谎,不然就是阿比塞尔说谎!」 「我试过要回去那些医院找资料,但是经过战火的波折,许多医疗资料早就遗失了,所以我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这一切,但是我相信你若有心要查证的话,这些事并不难证实。」 心情大受震荡之下,霍德直觉地就想以反击来取代防卫。「妳以为妳说这些能改变什么?我就不会再和妳父亲为敌,然后你们一家人就 可以摆脱我了吗?小姐,醒醒吧,让我告诉妳一个事实!站在妳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六岁那年,是我提议自己去诱骗基顿将军。他对一个小男孩没有防备,才会走入陷阱,被我们俘虏! 「西海会坐牢也是我的创举!是我建议加那派人去和那个叫穆拉图的低能儿结交,然后在西海面前褊风点火,目的是要让他出手伤害穆拉图!是我一手促成他被下放到拓荒队! 「所有西海在拓荒队里遇到的难关都是我策画的,要去伤害妳费森哥哥和翡莉嫂嫂的人,也是我去挑拨离间的。没有我,加那那个莽夫的脑汁连十岁小孩都不如,他连个鬼都想不出来1 「一切都是我!我才是那个大坏蛋!我只是让加那那个蠢材以为是他的点子,在后面沾沾自喜,然后让你们都把他视为幕后那只大黑手。我每次攻败垂成?就是错在那家伙到最后总是心急,自己胡乱插手,最后把我好好的计划全盘打坏,不然,现在妳的西海哥哥、费森哥哥、基顿叔叔和一堆哥哥伯伯,早就是一团尸骨了。 「我就是这种坏胚子!就是我!妳以为妳的这番话可以改变什么吗?我会因此痛哭流涕,向妳投诚吗?妳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小姐!」 他的手愤怒一挥,乐雅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抓住他挥扬的右手。 她抚着他原本是小指的那个虚空,怔怔无语。 霍德满心愤怒,被她这样轻轻一握,突然消失无踪。 乐雅慢慢放开他的手,轻声道:「那么,我有个新的消息要告诉你这个坏胚子!我怀孕了。」 霍德愣住! 她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 她就这样轻易地丢出第二颗炸弹,他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她停也不停地继续往下说。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又哭又闹要求你负责什么的,因为我并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她的口吻平铺直叙到令人生气。「我已经和我父亲说好了,下个星期,他会向个朋友借私人飞机,安排我到法国处理掉。我被缚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这种事还是在国外动手术会比较妥当。我想,这样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好的安排。」 然后,乐雅平静地转身,像猫一般轻悄地离去。 他不是亚里斯朋的儿子?他不是亚里斯朋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是亚里斯朋的儿子! 如果他不是亚里斯朋的儿子,这些年他受的苦,为的都是什么? 他曾经如此僧恶这个身分,认为自己毕生的苦难都是因为身为亚里斯朋之子而起的。可是,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身分」,一个明明白白的「定位」 虽然亚里斯朋早逝,霍德甚至来不及认识他,但是那是他唯一所知的父亲。 即使是个早已不再存在的人,依然是他唯一的父亲。如今,他不但失去了唯一的父亲,连他整个人生的定位都是错的?霍德心情大乱,在第一时间悄悄离开勒里西斯。他奔跑了几个地方,做了些检查,最后,他去见那个势不可免必须一见的人― 加那从阴湿的地板上抬起头。 他已经很老了。 年过七十的他看起来不应该这么苍老,但是过去几个星期让他迅速老化下来。 他的神情苍白,灰发凌乱肮脏,昏花的眼角结着厚厚的分泌物,呼吸之间都是秽臭的气息。 整间地下室有五公尺见方,只有正中央一盏昏黄的灯泡在晃动着。加那一身破烂的衣裤,左脚被一条两公尺长的铁链锁在墙上,在他的行动范围所及,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个洗手台、马桶,整个环境比监牢里的囚犯还不如。 他已经被锁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长达六个星期了。霍德将他从那片山区秘密带到法国,接着就是丢到这个阴暗湿冷的老鼠洞里。 冲着他对乐雅做的事,霍德很仔细地考虑过要用铁钳把这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剪下来,任他流血致死。但是,「那个东西」的下落依然只有加那知道,他还是不得不留这人一命。其实,他能容忍自己和加那混那么久,凭恃的也就是加那手上的那张「护身符」而已,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 「你这个贱种!有什么厉害的手段你尽管使出来吧!」加那嗓音沙哑,嘿嘿地冷笑。「但是你不敢杀我,对不对?因为你杀了我,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了。」 「或许那样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霍德站在光线最昏暗的角落,整个人隐隐约约只有一抹高伟的剪影,幽冷的嗓音如暗夜里传来的魔鬼低语。 「放屁!你这个贱种从小就胆小怕事!你敢放手不理才有鬼!」加那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眼神恶意地盯着他。「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幸好亚里斯朋没有看见他儿子长成多没志气的男人,为了一个小娘皮就什么血海深仇都忘了!你只会让你死去的父亲蒙羞!」 「是吗?」霍德的脸隐在暗处。「我们就来谈谈我的父亲吧。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呸!你连提都不配提他的名字!亚里斯朋是个大英雄,领导我们和革命军对战,如果不是阿比塞尔使诈,现在的国家还会是我们的!」 「所以,你对这种大英雄的遗腹子,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小把他当成狗一样的打骂?」 加那的眼神闪了一闪。「……我们是在锻炼你的心志。」 「我的母亲为什么从来没有抱过我?」他忽然问。 加那的眼神又闪了一闪。「她是个坚贞的勒里西斯女人,即使跟自己的儿子也要保持距离的。」 「如果我年纪大了,她要保持距离,我可以理解。」霍德的长腿慢慢跨前一步,他整个人终于出现在光的范围里。他面无表情,神情冷漠,令人看不出任何心底的想法。「可是即使在我年纪幼小的时候,我都不曾记得她抱过我!若我是她为心爱男人生下来的儿子,她为什么会这么冷漠?」 「哈!那种女人的心情你来问我?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娘娘腔!」加那的神情变幻不定。以前这种话会让霍德动怒,但是它不再对他有任何影响了。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对吧?」 「你……你胡说什么?」加那整个人怔住! 霍德没有笑意地扯一下嘴角,更走近委顿在地的老人。他庞大的阴暗投射在地上,犹如吐着黑色的火焰。 「你还记得『我父亲』留下来的那件迷彩外套吗?」他凉冷地道,「口袋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保留皮肤细胞的地方,你们一定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去做检验吧?」 加那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甚至忘了要反驳。 霍德蹲下来和他平视,危险地低语! 「不只亚里斯朋,连薇塔都不是我的母亲。我只是个战地留下来的孤儿,对吗?你们需要一个奴隶,一个随你们描圆搓扁、任劳任怨的奴隶,所以把他安上一个遗腹子的名号,就可以让你们随自己的心意养大他,在他心里灌入仇恨的毒液,把他变成你们复仇最好的武器。」 加那的眼缓缓瞇起。然后,他大笑。他笑得是如此用力,笑到最后整张嘴里只吐出干哑的哈哈声,依然在笑!最后他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指着霍德的鼻子拧恶的臭骂:「你这个贱种!混蛋!你以为你配得上当亚里斯朋的儿子?让我告诉你吧!你只是一个军妓被搞大肚子生下来的杂种。你一出生就把你娘克死了,本来我打算把你丢在战俘堆里自生自灭,是薇塔夫人那个时候丈夫刚死,情绪不稳定,我才想说抱个小孩给她养,让她有个东西可以分心。 「后来养了你两年,竟然有人误以为你就是亚里斯朋的遗腹子,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事!自从亚里斯朋死后,我们的人分崩离析,如今听说他还有一个『儿子』,那些本来想要退出自立的军官又回来了,你这辈子唯一的功用就是假扮亚里斯朋的儿子!不然我早就揉死了你!」 霍德心里的一角抽离出来,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早该知道的。如果他是加那所敬重的亚里斯朋之子,加那不会动不动就骂他「杂种」、「贱种」,因为这等于侮辱了他的父亲。 而薇塔夫人从来不愿意碰触他,即使勉强和他接近,冰冷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他早该知道的。这些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些年来,他究竟在做什么?他甚至让他们伤害了他最爱的女人…… 霍德慢慢地起身。 「贱种!你想怎样?你想杀我吗?来啊!来啊!我不信你敢!」加那破口大骂,唾沬四溅,骂到连嗓音都嘶哑,藉此来隐藏自己的恐惧。「你不要忘了,我手里还有你最想要的东西!你杀了我,就一辈子都得不到它了!哈哈!哈哈哈哈!」 曾经,「那样东西」对他很重要,所以他愿意隐忍一切暂时和加那周旋,但是一切都不再了。 他不再关心「它」的下落,甚至不再在意「它」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中,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清算的时候到了。 霍德一步一步退回阴影里,森幽幽的冷语飘荡在空气里。 「我不会自己杀你。没有必要弄脏我的手,我只要让你尝尝我小时候曾尝过的滋味就好。」他的嗓音越飘越远,到最后,变成一道飘浮在空气间的丝线,尾端缚着加那抽紧的心脏。 「小时候,我逃过一劫,那你呢?」 然后,他的人和他的嗓音,彻底消失。 加那被锁在地上,瞪大了眼,突然闻到一阵阵野生动物的腥气! 「吼!」 几道饥饿的身影和血红的眼,猛然往地上无助的老人扑去! 「妳确定吗?」阿比塞尔静静地环着女儿。乐雅枕在父亲的肩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阿比塞尔轻叹口气,抚着女儿滑顺的头发。 「帮我跟妈咪说再见,我不想她知道了又担心。」 「嗯。」阿比塞尔摸着她丰润的秀发。依偎半晌,她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挂上一抹灿烂到让太阳都为之失色的笑。「爸爸,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会尽快回来的。」 阿比塞尔微笑一下,摸摸女儿的脸颊。他最小的幼鹰,终于也展开了她自己的飞翔。 「去吧。」他把女儿往前一送。 乐雅走向等待中的私人飞机。站在登机梯的最顶端,她回头对父亲挥了挥手,阿比塞尔挥了回去。然后,她再不回头地走进机舱内。 「小姐,起飞之前您需要一点饮料吗?」随机空服员立刻过来安顿她。 「请给我一杯花茶,谢谢。」 她在豪华的皮座椅坐下来,将椅背调整成最舒适的角度,再接过空服员送来的毛毯,轻轻盖在身上。 机门关上,锁紧。 飞机的引擎开始隆隆作响。 在等待空服员送来她的花茶时,她向后一躺,闭上眼假寐。身体感觉到飞机开始移动的轻微震荡,要起飞了。看来,她的花茶要等到升空之后才喝得到。飞机在跑道上的速度加速,她睁开眼先把椅背升起来,待会儿在升空时,耳膜才不会太难受! 「喝!」 乐雅猛然弹坐起来,腿上的毯子都吓得掉在地上。 「对不起,又吓到妳了。」 那个恶名昭彰的男人坐在对面,拿着酒杯对她一举。 然后,飞机轰隆腾空,冲向不知名的远方…… 尾声 妈咪:对不起,隔了两年才写信,妳一定担心死了吧。我想,爸爸这两年耳朵一定被妳念到出油了。他那人对谁都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唯独在妈咪面前永远没脾气,所以我一定要帮他跟妳说― 一切是我自己颓意的,妈咪不要再怪他了。 这封信是我这两年来断断续续的生活片段,整理好之后寄给妳,希望妈咪看了放心。 乐雅过得很好。乐雅没事的。请大家不要为我担心。 我想,就从那天我去法国的飞机上谈起好了! 那天我一上机的时候,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就在那里了。 飞机一起飞,我也跑不掉了,他就大大方方地现身,坐在我对面,第一句话就对我说:「对不起,又吓到妳了。」我怔了许久,终于接了一句:「你做的任何事都不会让我意外的。」真是的,看那男人的表情竟然还挺得意的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叹了口气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天外丢来一句不相关的。 「妳可以不用再担心加那了。」 听见那个恐怖的名字,我的心里一紧。 妈咪,不瞒妳,其实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梦到霍德不在的那一晚,加那闯进房里把我带走的情景。 我真的很怕他,真的。 虽然霍德曾经说过,他自己才是最坏的那个人,但是他和加那其实还是不同的。 加那就是我们课堂上教过的「完全没有道德良知」的人。这种人最恐怖,因为你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他!除非他死亡。 还好他没有霍德的心计,要不然他会更可怕。我问霍德:「为什么?」 「我已经做了最好的处理。」霍德只是淡淡地道。我没有问他什么是「最好的处理」,我只是心头寒了一下,更深的,却是如释重负。 妈妈,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我只知道这人永远从我们的生命里消失了,这样很好。 直到很久之后我回想起来,才发现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谈到跟那个恐怖男人有关的话题,此后,这个名字不曾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有点累的神情,问着霍德:「你想要什么呢?我们这样纠纠缠缠的,难道你还不感觉厌烦吗?」 他转头看着机窗外,好久好久都不说话。终于,他转回来看着我说:「你们家还欠我一条命。」 我只差没跳起来。 「我们家哪里欠你什么命?」我气呼呼地问他。 「你们还欠了我一个父亲。」他说。「我们哪里欠了你父亲的命!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亚里斯朋没有儿子,你不是他儿子!」他说:「那是你们自己讲的,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我选择不相信,所以,你们还是欠我一命。」 这男人竟然说这种话耶!气死我了,妈咪,妳能相信吗? 我气到躺回椅子上,眼睛闭起来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他竟然自己一个人在旁边笑起来,然后说:「所以,妳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要了。妳把他还给我,我就当作你们家不再欠我一条命。」 我惊得弹坐起来拚命瞪他。 这个男人接下来就完全不理我了,自顾自喝他的饮料,看他的杂志。 既然整架飞机都已经偷换成他的人,我也没地方跑了。飞机一到法国,我就被他带到某个秘密的地方去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我整个人脾气变得很差,而且很爱哭,连我都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我开始处处挑他毛病,想让他日子跟我一样难过。妈咪,妳别看,他这人脾气大得很,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就大声小声地跟我吵了。可是,好奇怪,霍德好像一夕之间转性一样。 无论我怎么无理取闹,他都不生气。有时候我气得急了,躲到房间里去哭,他会走进来,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抱着我,任我怎么骂他都不回 话,只是很温柔地抱着我。 这是另一个我不懂的霍德,他真的很让人迷惑。 有一次聊到孩子的性别,他说我肚子里的应该是男孩,可是我想到妈咪以前说过,妳怀两个哥哥的时候都风平浪静,独独怀到我,状况特别 多,整个人也特别不舒服。我现在说觉得不舒服到极点,所以我认为我肚子里的应该是女孩。 我们两个人争论了一下,我为了要整他,就故意跟医生讲,不要告诉我们孩子的性别,等出生的那一刻再说。 霍德啼笑皆非,说:「这样小孩子的东西不好买。」 我才不理他呢!平时他看得我很严,出入都一定有人跟着,家里的电话也不能随便拨外线,所以我想购物的时候只能拖他出门。我只管买女生的,他只管买男生的,结果我们家里堆了一堆婴儿用品,男女生的都有。 到了要生的那一天,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痛不欲生」。妈咪,妳竟然还能生三个,真是辛苦妳了。难怪东方人有那句话:「养儿方知父母 恩」 我阵痛了足足二十个小时,最后终于把孩子生出来了!结果,是他赢了。孩子是个小男生。 他把我们的孩子取名叫「里斯」,说是为了纪念「我们家欠他」的那个父亲。我本来想三天不和他说话的,可是后来又想,亚里斯朋是爸爸最好的朋友,孩子取名「里斯」,爸爸应该也会很高兴才对,才不和他计较。 不知道为什么,怀孕期问一直忙着和他斗气,没有时间想家,照理说孩子生出来之后,应该更忙才是。可是我却突然突然好想爸爸妈妈! 看着哇哇哭的孩子,我一直想着小时候爸爸妈妈一定也这样看着我哭。看着吃奶的孩子,我一直想着小时候你们也一定这样喂我。我变得越来越忧郁,霍德急了,以为我得了什么产后忧郁症,直到有一天我告诉他:「我想我爸爸妈妈。」 他脸色一沉,什么话都不说转头说出、房间去。 我一个人陪着小宝宝,觉得更委屈更难过,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回来之后,就……咳……这一段略过。 总之,我左思右想了几天,在孩子大约四个月大的时候,我跑进书房找霍德谈。 我说:「你说你要孩子,孩子归你就算还你们家一命。好吧,我同意,孩子可以交给你,现在我们家什么都不欠你了,你可以放我回家了吧?」 他脸色大变! 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脸色变这么快的。不骗妳,妈咪,我那时候真的有点吓到,可是一想到我要回家,我又很勇敢地站在那里对抗他。 也不知道是老天帮忙还是怎么的,在里斯五个月大的时候,我……我又怀孕了……我没有想到第二个孩子会来得这么快,霍德也没有想到。当我告诉他,我又怀孕时,他呆住了。 接下来……嗯,他变得非常古怪。 这次他不再像第一次我怀孕那时一样,随时黏在我旁边,而是站在一点距离以外,用一种很小心很护慎很……奇怪的神情瞄着我。 随着我的肚子越明显,他的神色就越阴暗。 这次我不等了,一待孩子的性别可以确认之后,我就请医生告诉我们。 这次是个女孩。 知道是女孩的那天,霍德神情阴郁地走出门。这一次,足足三天都没有回来。 妈咪,我终于对这个男人失去耐性了!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这么、这么、这么、这么笨的男人呢? 他说开口说一句爱我,希望我留下来,又会怎样呢? 他也不想想看,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可以把我带走?我第一次落入他手里,勉孩可以说出奇不意,情有可原。可是都已经第二次了,我身边一堆爸爸叔叔伯伯哥哥,个个身手了得,他怎么会以为他能轻易接近得了我? 他以为他去那个慈善晚会,哥哥和爸爸会不知道吗? 他以为晚上和我约在凉亭里,在我身后林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如果我自己不颓意,他怎么可能带得走我?哥哥再怎么不满,怎么可能让我一个人进那个凉亭见他?爸爸又怎么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把满飞机的人都换掉还装作不知道? 我已经给他制造够多的机会,让他说出他是爱我、要我的,让他想出其它更好的方法把我留下来。这个笨蛋却围着我打转半天,只想得到让我不断怀孕这个斓方法! 男人全部是未开化的史前生物! 我终于明白了。对这个男人耍什么女人家的心机是没用的,他就是要人家一棒子打醒,他才会明白。 他以为我不知道,所谓他「不在家」的那几天,其实半夜他都有回来,偷偷模摸到我房里,想看我的情况。我只是瞇着眼睛装睡,其实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怕我一睁开眼睛又抓着他谈要走的事,所以死都不敢在我醒着的时候出现。 最后我失去耐性,我跑到他面前,直戴了当地问他:「霍德,你爱我吗?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愣愣地看着我。 我用脚底板打拍子,不耐烦地说:「说啊!」 他脸色又红又白了半晌,终于慢慢地点头。 我立刻说:「好,那我也爱你,我答应留在你身边。」 然后我就跑去厨、房烤蛋糕了。 这个男人足足在书房里呆了半个小时才回过神来。 不久之后,有个疯子大叫地冲进厨房,抱起我就开始转圈圈,我女儿都差点被他给转出来。 他笑得跟孩子一样。 妈咪,我想,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笑得这么闭心呢! 对了对了,妈咪,妳一定想象不到我在这里见到谁了。我见到大白了!耶!!!!!!(我真想书二万个惊叹号)那只笨猫,原来两年前牠在森林里迷路了,是霍德检到牠,把牠带在身边的。 霍德说,牠冒出来的时候,整只又瘦又脏,身上还绑着我写的求救信呢! 我就知道,牠平时那么贵吃又爱睡懒觉,偶尔一次跟到我身边来,已经算侥幸了。期待牠每次都找对路,好像要求太多了。 大白跟在他身边的这段期间,被他养得超级肥的。我第一眼看到就惊叫出来:「怎么会变得这么胖?」 「会吗?」他不高兴地说,好像在讲:我帮妳养猫妳还嫌? 「唔?」大白也无辜地看着我。 于是我坚持,一定要把牠的食物换成减肥猫粮!一开始霍德还不颓意,坚持他没把我的猫「养坏掉」直到有一次,大白叼了他亮晶晶的袖和,跳到高高的台子上去玩,他很不爽地一路追到底下,抬头命令大白:「下来!」 大白想了半天,可能想到他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台子上往下一跳! 跳在他的头顶上,再落到地上来。 「……」霍德揉着扭到的脖子,无言地瞪着牠。 那天晚上,他以为我没看见时,自己抓着大白据了一据,喃喃自语说:「好像是沉了点。」 「呜。」大白抗议。 「减肥吧!」他下定决心。 从此大白吃起了牠最痛恨的减肥猫粮。 妈咪,妳曾说,要找一个能让自己心疼的男人。 霍德就是这样的男人。妳知道,所有新手爸爸妈妈一定会买一堆育儿书籍,「第一胎照书养,第二胎照猪养」,里斯出生之前我也买了一堆育儿书,看得很认真。我注意到,霍德常常也在看书,可是他却不让我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书。 后来我终于发现了―原来他看的是心理学丛书。 所有的研究都说,从小受虐的人,长大之后也会重复同样的历程。 他是如此?怕自己会成为一个失败的父亲,以至于他必须去买那些心理的书,先治疗自己。 这样的人,我怎能不为他心疼? 不过这事也有反效果就是了。为了怕自己天性太暴力吓到小孩,他现在完全反常,小孩不听话,他连骂都不为一声,变成只有我一个人在扮黑脸,真是气死我了! 这男人只敢对我作威作福而已! 不过,经过我一年多的灌输,他终于克服心理的不安全感,答应陪我一起回家看看了。 我知道,他还是很怕我一回到家之后,就不肯再跟他回去。其实我是真的回到家就不走了,不过,当然会抓着他一起留下来啦。他也不见得多喜欢法国,只是为了把我带得离家远远的,跑不掉而已。既然我已经嫁给他,也答应陪伴他一生了,我们没有理由再继续住在法国,妳说是吧? 所以,我们要回家啰! 大白,妳的女充,妳的外孙,妳的女婿,统统要回家啰。 对了,帮我跟爸爸和哥哥他们讲,霍德已经是我的老公了,请他们见了面之后客气一点,不然我是会生气的。 其它的事,等回到家再说吧。 乐雅 【全书完】 第四春完,请见《烽火五:开创》 本来凌某人预定故事是结束在乐雅带着一家大小回来见父母,不过后来想想,这种有趣的事,还是放在下一本当开头好了,所以,《烽火四》就结束在这里。开始写《烽火》之后,有朋友突发其想,说:反正中东那个老大韩伟格距离也很近嘛,叫他出来放两颗飞弹,帮帮革命军好了,这样一定赢得更快。 是这样的,以下是凌某人亲自走访的结果! 凌某人虚心求教:「梅老大,您自己对此事意下如何?」 韩伟格冷冷看我一眼:「别的国家打仗,跟我有什么关系?」 呜,不愧是冷血无情的韩老大,这就是他会说的话没错。 凌某人不死心,犹自挣扎:「不是啦,我是想说,地理关系上您大哥离勒里西斯也没太远,而且认真来看,您和阿比塞尔也算是前后期的『同事』,大家都是同一个作者写的,互相帮忙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嘛!」 韩伟格冰凉凉地看我一眼:「这种自训为世界警察的蠢事是美国人才会做的,妳去找美国人好了。」然后凌某人就被一棒打出来了…… 呜,你们这些男主角也不要太有个性啊,这样会害作者很认难的…… 总之,仗要自己打,这才是王道。 其实,在写《烽火》这一路下来,凌某人自己觉得较感兴趣的角色,其实是亚里斯朋。 我一直觉得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悲剧英雄。 他符合所有希腊史诗上对于悲剧英雄的定义!出身高贵,身不由己,最后惨死等等。 阿比塞尔虽然也是个英雄,也有着悲哀的故事,但是他参战不全然是因为不得已,而是有着属于他自己的理想抱负,并且最终得到胜利。 亚里斯朋就完全相反。 亚里斯朋并不是一个特别受宠的孩子,因为他的母亲也只是众多女人之中的一个。这辈子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关系可能就是跟阿比塞尔的友情。然后战争爆发,接着他挚友的双亲(前国防部长)被自己的亲人(大将)害死,这就注定了两个人的友情要出现裂痕。阿比塞尔是为了理想和复仇而投入战争,但亚里斯朋什么都没有,理智上他甚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残暴贪渎的那一方,他只是单纯因为他自己的亲人在立场的另外一边,所以不得不投入战争。 他们两个人都是将才。两个生平挚友要在战场上厮杀,其实光这段争战的故事就可以写成一本书。 和阿比塞尔比起来,他必须投入战争的理由是那样的空虚,我一直在想,即使他打胜了几场战役,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吧? 战争恐怖的地方,就是它会制造出许多身不由己。亚里斯朋的死,可能就是他最好的解脱。 我甚至想过为他专门写一个番外篇,就叫「亚里斯朋」,但是后来还是没有写。 因为这个角色的悲剧性太高,凌某人不知道要怎样将他写得传神。为此,宁可保存这个角色在书中的样子就好。亚里斯朋从来没有真正在书里出现过,而且死得很早,但是他的存在无比重要,他在死后持续影响着每个人的命运,甚至一直影响到下一代去。好,《烽火四》就到此为止。 下一本,也将是烽火故事的最后一本了。希望读友们还喜欢这些故事。 写信给凌某人:台湾台北市信义区忠孝东路五段五○八号四楼之一凌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