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之旺夫相》 第一章 【第一章】 平遥县 梧桐村 陈迎娣两手提着竹篮,上头堆满刚从田里拔下来的玉米,除去外头的玉米皮和玉米须,一颗颗金黄色的玉米粒,代表着种植者的心血,不只可以整支拿来吃,也可以煮成粥,或做成各种面食,当她往家的方向走,紮在脑后的长辫子也跟着轻快的步伐左右摆动。 今年不过才十三岁的她,个头不算高,有张圆圆的脸蛋,天庭饱满,还有着眉清目秀的温润五官,天生就是笑脸迎人的唇角总是往上翘,不过也因为要经常下田帮忙,所以皮肤不够白皙,但是予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舒服讨喜,加上又很孝顺,是村子里公认最适合娶来当媳妇的最佳人选。 待她走进家门,就见最年幼的一对弟妹正在院子里玩耍,而母亲则是和一位妇人在说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母亲满脸为难,还直摇着头,以为母亲遇上麻烦,于是她加快脚步,想要过去解围。 「大姊!」五岁的丑娃和三岁的铁蛋奔向她,眼巴巴地看着竹篮里一根根金黄色的玉米,就要伸手去抢。「我要吃!我要吃!」 她空出一手,笑吟吟地摸了摸弟妹们的头,安抚地说:「只要你们乖乖的,待会儿大姊就来煮玉米,先去玩……」 丑娃和铁蛋用力点头,然后跑开了。 「这就是你们家的闺女,还真像传闻中说的,一看就是很有福气……」原本正在跟邱氏说话的妇人见到迎娣本人,立刻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嘴巴直说着好话。「果然是旺夫益子相。」 闻言,迎娣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母亲一脸为难,因为自从两个月前,有个自称王半仙的大叔路经村子,正好跟她讨了杯水喝,为了表示答谢,便帮自己看了面相,还问了生辰八字,然后一口咬定她是天生的旺夫益子相,只要娶到她的男人,这辈子不只会事业成功,还能儿女成群。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之后,她才知道王半仙号称铁口直断,在山西一带很有名气,大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便天天有人上门提亲,迎娣心想她才十三岁,下头的弟妹们也还年幼,家里需要人手,至少也要等到她二十岁再说。 「阿娣,这位是苏媒婆,来帮你说媒的。」邱氏无奈地说。 苏媒婆笑得见牙不见眼。「张家的意思是先下聘,把婚事定下来,等你及笄再迎娶进门,又不是要你马上出嫁。」 「我不想这么早嫁人,何况弟妹们又还小,我得帮爹娘看着他们,所以请帮我回绝了。」对迎娣来说,没有任何事比弟妹们还重要。 「可是你早晚总要嫁人,张家可是有家底的,在城里开了两间漆器铺子,嫁过去保证能够享福,还有婢女伺候,也不必再过这种吃不饱也穿不暖的苦日子了。」她努力游说。 迎娣摇了摇头,口气透着些早熟。「我一点都不觉得苦,而且我是大姊,有责任代替爹娘照顾弟妹,直到他们长大成人。」 「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不过也别总是把婚事往外推,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可不好……」苏媒婆又看向邱氏,动之以情。「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一定也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嫁个好丈夫是不是?」 邱氏脸色有些发白,身为人母,自然希望女儿能够得到幸福,可是就算再过两年及笄了,家里的活还是少不了她帮忙,不是当娘的残忍,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也只好能拖几年就拖几年。 「这事……还是等孩子的爹回来,问过他的意思再说。」若不是环境不好,也不会寄望长女留在家里多帮几年忙。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说着,苏媒婆就先告辞,过两天再来。 见母亲一脸难过,迎娣反过来安慰她。「娘也不必觉得为难,就算要嫁人,也得等到铁柱长大,能够成为爹的左右手,到时再说也不迟。」 女儿如此懂事,愿意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邱氏不禁有些悲从中来。「阿娣,是娘对不起你……」 迎娣脸上漾着早熟的笑容。「我是长女,这本来就是应该做的,要是有人又上门来提亲,就帮我拒绝了。」 「好。」邱氏含泪点头。 到了傍晚,太阳准备下山,陈宝山带着十岁的长子铁柱从田里回来,洗过了脸和手,九岁的次女二娃便搀着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见的奶奶从隔壁房间过来,一家人就坐在土炕上,吃着简单的刀削面,以及用水煮过的玉米,因为是自己种的,吃起来特别甜。 陈家和梧桐村里其他人家一样,都是以种植玉米、小麦或高粱为生的农家,住窑洞,睡土炕,赚的银子也仅能一家大小餬口,对于将来没有太大的期望,只盼子女能够平平安安长大而已。 「娘,您慢慢吃。」陈宝山将邻居送的花卷塞进老母亲的手中。 铁蛋看到花卷可嘴馋了,举高手臂要去拿。「给我!」 「好,给铁蛋吃……」奶奶最疼这个小孙子,就要把花卷给他。 迎娣马上把弟弟抱开。「不行!那是爹留给奶奶吃的,你不可以要。」 「我要吃!」铁蛋闹起脾气。 她摆起长姊的架子。「铁蛋不乖的话,大姊以后就不带玉米回来了,也不准其他人拿给你吃。」 听到以后可能吃不到最爱的玉米,铁蛋只好鼓着颊,不再吵闹。 「这才乖!」迎娣拍拍他的头。 被大姊夸奖,铁蛋有些害羞地笑了。 邱氏这时才跟丈夫提起苏媒婆上门提亲的事,想听听他的意见。 「阿娣才十三,等过两年再说,何况这个王半仙说的话,真的能信吗?」陈宝山是个务实的人,可不希望因为算命的话,害了女儿一辈子。「万一嫁过去,并没有真的旺夫益子,到时对方把气出在阿娣身上,那该怎么办?」 她倒没想到这一层。「你这么说也对!」 「那些人都是冲着王半仙说的话来的,不是真的希望大姊当他们家的媳妇,所以我都不喜欢。」铁柱板起还很稚气的脸蛋,说出自己的看法。 二娃一面啃着玉米,一面嘟囔。「我也不要大姊太快嫁人。」 陈奶奶有着传统重男轻女的观念,认为两个孙子才是陈家的根苗,便免不了教训儿子和媳妇几句。「女儿生下来就是别人家的,你们想留到什么时候?听说王家前两天也请媒婆来了,聘金就是一百两,这一百两要攒多久才有?」这个王家可是梧桐村里最有钱的大户人家,家里的银子肯定堆得跟山一样高。 「娘,我怎么能把阿娣嫁进王家?谁不知王家的男丁都死得早,难道要她年纪轻轻就当寡妇?」陈宝山难得开口拂逆母亲的意思。 闻言,陈奶奶撇了下嘴。「好,王家就不算数,不过只要有好的对象,就不要往外推,让对方先来下聘,铁柱和铁蛋过年也才有新衣服可以穿。」 对邱氏来说,儿子和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可又不敢出言顶撞婆母,只能看向丈夫,希望他说几句话。 「娘,就算咱们家再穷,我也不会卖女儿。」陈宝山很坚持地说。 铁柱见大姊低垂着头,似乎心里难过,马上附和父亲。「我不用穿新衣服,只希望未来大姊夫是真正对大姊好。」 「铁柱说得好!」陈宝山用力点头。「反正阿娣还有两年才及笄,不要急,到了那时再说。」 邱氏顿时安心不少。「好了!面都凉了,快吃!」 一直没有出声的迎娣只是默默地吃着刀削面,对于嫁人,以为还很遥远,没想到王半仙一句话,让她必须提早面对这件事,不过想到爹娘正缺人手,弟妹又小,她说什么也抛不下他们。 位在祁县的常家庄园,可以说富甲一方,光是媲美王府城楼的朱色堡门,就让寻常百姓望尘莫及。 踏进大门,眼前便是一条长街,尽头则是常家的祠堂,两旁各有三座大院,大院中可说是重重叠叠,每座主院的房顶都有更楼,并配置相应的更道,将大院连结起来,而院落和院落之间,皆建有花园,点缀回廊、亭榭、小桥流水,还种有奇花异草,匠心独具,可不输给南方私家园林的景致,其间又各有甬道相通,方便出入。而从照壁、门楼到花墙,不是百寿图、吉祥图案,就是花鸟虫兽,其砖雕、木雕和石雕之精湛,更让它成为晋商宅院砖雕艺术当中的翘楚,每一砖一瓦,更是营造出豪贾的阔绰粗犷和儒商的气度,大院的布局可说是舒展大方、规矩有序,但也看出晋商的保守封闭、墨守成规。 第二章 四房一家人所居住的广和堂,比起其他几房的人丁兴旺,就显得冷清多了,常四爷夫妻育有两子一女,妾室也只生下庶女,因此妻妾之间争风吃醋的情形不多,可惜嫡长子常永义因病早逝,留下妻女,唯一能让他们依靠的就只有刚满十八的次子常永瞻,自然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咳、咳……要我娶妻?」常永瞻被含在口中的茶水呛到,一张棱角分明的阳刚脸孔咳到都胀红了。 四太太一脸笑吟吟。「你大哥不在了,就只能指望你来开枝散叶。」 「你娘说的没错。」常四爷马上点头附和。「前几天我跟你娘把王半仙请来府里帮你算命,他问了你的生辰八字,马上笑着说有个最合适的对象,还是天生的旺夫益子相,只要把对方娶进门,一定会事业顺利、多子多孙。」 常永瞻可不相信算命那一套,不禁嗤之以鼻地回道:「我看他八成是收了对方的好处,才会这么说。」 「王半仙说的话,娘自然相信了,他说对方是天生旺夫益子相,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过家世背景跟咱们实在差太多了,只是一户寻常农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看咱们爹愿不愿意结成这门亲事。」也就是因为如此,四太太不禁有些犹豫。「娘也派人去打听过了,她今年才十三岁,就算现在娶进门来,也得等上两年才能跟你圆房,想抱孙子还得再等一等。」 他一脸震惊,瞪着自己的双亲,真的以为他们疯了,居然会想出这么荒谬的事来。「要我娶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四太太怪他大惊小怪。「这有什么不好的?只要她真的能旺夫益子,等两年就等两年,只是她的出身跟咱们实在不相配,就怕让人笑话了。」 「出身好不好倒是其次,问题在她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要娶也得等上两年后再说。」要他现在娶个小丫头进门做什么? 常四爷沈吟了下。「爹本来也是这么想,不过王半仙说看你的命格,今年若是不娶,两年之后恐怕会有变数,最好还是打铁趁热,反正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出一趟远门,这一去怕是两年之内不会回来,先把媳妇娶进门,等你回到山西之后,正好可以圆房。」 「娘也是这么想,虽然对方出身不好,但听说很孝顺懂事,人见人夸,既然王半仙这么说,咱们也就信了。」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只要真能旺夫益子,她也就不计较了。 常永瞻把茶碗用力搁下,茶水都溅了出来。「我不答应!」 今年正好十八的他,尽管还年轻,却有着旺盛的企图心和野心,只想游历四方以及学习经商技巧,对于娶妻生子一事,可是连想都没想过,却没料到在这个即将展翅高飞的节骨眼当中,会冒出一桩莫名其妙的亲事,对象还是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真是太可笑了,偏偏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就当是娘求你!」四太太叹道。 他一脸无力。「娘,算命的话未必就准,要是真的把人家娶进门,最后还是无法旺夫益子,又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我把她休了?」 「王半仙可是号称铁口直断,至今还没有算不准过,就不妨信他一次。」连常四爷都选择相信。 「怎么连爹也……」常永瞻简直不知该哭还是笑。 四太太语带哀求。「娘只生下你们兄妹三人,幼玉早晚都要嫁人,而你大哥永义两年前走了,也只留下一个女儿,咱们这一房就剩你这个男丁,娘想要抱孙子的愿望也只有寄望你了,要是你这趟出门,在外地发生什么意外,娘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呜呜……」说着便假哭两声,希望能让儿子心软。 「我自己会小心谨慎。」难道娶了个旺夫益子相的小丫头,就真能保他一辈子平安顺遂、子孙满堂了吗? 她一句话就堵回去。「不只要靠你自己,也要看老天爷保不保佑,即便对方出身不好,只要能帮上你,也就值得了。」 「这是在逼我非娶不可吗?」常永瞻最痛恨被人强迫做不喜欢的事。 四太太态度也跟着变得强硬起来。「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听说已经有不少人上门提亲,要是晚了,这个能旺夫益子的好媳妇可是会让其他人给订下。」 「你说想去看看东北和蒙古,还想到咱们「万顺昌号」的几个分号磨练,爹也都同意了,可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若不答应这桩婚事,这件事就甭提了。」常四爷也不惜放狠话,就是要这个儿子就范。 常永瞻顿时气结。「爹怎能出尔反尔?」 他就不信拿这个儿子没辙。「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作主,其他的可以照你的意思去做,唯独娶妻一事,得听我和你娘的。」 「……好,我娶!」常永瞻再痛恨这种受人摆布的滋味,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四太太不禁笑逐颜开。「老爷听到了吗?真是太好了!得快点请媒婆上门提亲,免得夜长梦多,让别人抢先一步。」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可别想反悔。」常四爷警告地说。 常永瞻哼的一声,起身离开。反正只要把人娶进门,直接丢在家里,然后他便自由了,其他的事,两年以后再说。 几天之后,陈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当中。 「铁蛋又吐了吗?」陈奶奶在二娃的搀扶之下,心急如焚地进房。 邱氏眼眶泛红地看着全身发着高热,还不时呕吐的小儿子,真希望自己能代他受苦。「是……我让阿娣又去求吴大夫过来帮铁蛋看病,看病的钱先让咱们赊一下,一定会想办法还的……」 「可村子里的人有谁不知道吴大夫就是见钱眼开,知道咱们付不起诊金,他是不会来的……」说着说着,她不由得流下老泪。「铁蛋刚出生时差点保不住,身子一向虚弱,好不容易才养到三岁,可不能有事,不如老天爷就把我这个老太婆收走吧……」 「您别这么说。」邱氏难过地回道。 陈奶奶坐在土炕上,把气都出在媳妇身上,不断地数落着。 「要是早一点把阿娣的亲事定下来,这会儿就有银子请大夫来看病了,就知道你只疼女儿,根本就不管儿子的死活……奶奶的乖孙……你可不能有事……」 这番话听在邱氏耳里,不只刺耳,更是委屈,但却又不能顶嘴,只能由着婆母骂个没完没了。 就在这当口,迎娣依然无功而返,她还跟吴大夫下跪磕头,求他来救弟弟,但对方根本无动于衷。 她看着焦急的母亲,摇了摇头。 邱氏失望之余,只能默默垂泪。 「我就说吴大夫不会来,你就不信!」陈奶奶一脸气呼呼的。「铁蛋再这么烧下去,要是烧坏脑袋,成了傻子,将来怎么办才好?」 迎娣连忙安抚祖母。「不会的,奶奶,我再去跟街坊邻居借钱……」 「他们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有闲钱借咱们?唉,留你在家里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出去,换一点银子……」她怨起媳妇,也怨起孙女。 「奶奶,我……」迎娣眼圈不由得泛红,很想说她可以帮家里做很多的事,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但现在铁蛋生病了,没银子请大夫是事实,说这些都没用。 二娃陡地大哭。「奶奶不要骂大姊……」 「你也一样,女儿有什么用?」陈奶奶连这个孙女也一起骂。 这下子让二娃哭得更大声。 「别哭,奶奶不是在骂你……」迎娣赶忙抱住妹妹,频频安慰。 「有没有人在?」外头突然传来妇人的询问声。 邱氏连忙用袖口把泪水擦干,然后走出窑洞,只见外头的院子里不只方才开口说话的妇人,还有个穿着打扮看起来很有派头的中年男子,身边还带着两个奴才,不停地打量四周,眼神带着几分嫌恶。 「请问……?」 这名妇人自称是徐媒婆。「……这位是祁县常家的管事,代他们家老爷和太太来跟令千金提亲的,你应该听过「万顺昌号」的常家,光是分号就不知有多少间,能攀上这门亲事,可是不知修了几辈子才有的福气。」 「可我当家的不在,这事还是得等他回来再说。」邱氏没有心情谈这个。 常管事不禁用鼻孔看了一眼尾随出来的小丫头,年纪约莫十三、四岁,应该就是这回提亲的对象。 「这位就是天生旺夫益子相的那一位?」他语调带着一些轻鄙,见迎娣姿色平凡,出身又不好,何德何能才得以攀上常家,准是王半仙胡扯,也只有四老爷和四太太会相信。 第三章 她点了下头。「是,她就是我的长女。」 「常家真的希望我做他们家的媳妇?」迎娣咬了咬下唇,她没听过常家和万顺昌号,不过既然对方有钱,那就好办了。 徐媒婆笑咪咪地说:「是啊,对象可是常家四房的二少爷,一旦嫁过去,一辈子吃穿都不用愁,还能让家里过好日子。」 邱氏正想请他们改日再过来,却听到长女开口了。 「只要你们能马上请大夫来帮我弟弟看病,我就答应这门亲事。」眼下她也只能求助于对方。 「阿娣,你别乱说……」邱氏不希望她匆促决定。 陈奶奶一路摸索着出来,听到迎娣这么回答,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认为没有白养这个孙女。「她为了救弟弟,都愿意这么做了,你这个当娘的,还在考虑什么?」 「可是……」 迎娣绽开安抚的笑靥。「娘,只要能救铁蛋,嫁给谁都好。」 「家里有人生病吗?」徐媒婆乘势追问。 她用力点头。「我弟弟已经病了好几天,可是咱们又付不起诊金,大夫说什么都不肯来,若你们能请他来看病,并且帮咱们付药钱,只要能把病治好,我就答应嫁过去。」 「好!」常管事心想,若没把亲事谈成,无法向四爷和四太太交代,二话不说,便马上让奴才去把村子里的大夫请来。 过了片刻,请了好几次都请不动的吴大夫,看到有银子送上门,马上就来帮铁蛋看病,先望闻问切一番,接着口气夸张地说要是再晚个一天,病人就没救了,还说有他妙手回春,只要十天,铁蛋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诊金和药钱就由常家来付……」常管事用施恩般的口气对邱氏说道。「你们可别忘了承诺过的事。」 邱氏不禁又红了眼眶,不过形势比人强,也只能点头了。「虽然咱们家很穷,但不是在卖女儿,你们还是要按着礼数来。」 「你们不要突然反悔就好。」常管事哼道。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迎娣保证。铁柱和铁蛋是陈家的希望,也是爹娘将来的依靠,她一定要保住他们。 常管事听了,才满意地回去覆命了。 待他回到祁县,便立即向常四爷和四太太禀报,两人得知陈家已经答应亲事,不禁如释重负,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得已落下。 「快去请二少爷过来!」四太太吩咐身旁的婢女。 婢女立刻衔命将常永瞻请到花厅。 「对方同意了?」瞥见双亲脸上喜不自胜的笑容,他的心不禁往下沈了沈,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听到「万顺昌号」的常家,没有几个人会傻到把婚事往外推的。 四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同意了!同意了!接下来就是正式上门提亲,然后拿庚帖回来卜个吉凶,不过王半仙之前已经帮你们算过八字,应该不会有问题,接着就是下聘,然后就可以挑日子迎娶了。」 她愈说愈开心,无视儿子愈来愈难看的脸色。 「既然这桩婚事都由爹娘作主,还找我来做什么?」他是被人赶鸭子上架,可不是心甘情愿要娶的。 常四爷横睨他一眼。「媳妇是你的,当然要告诉你一声,我和你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会感激咱们的。」 「逼我娶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叫做为了我好?」常永瞻可不认为这个半大不小的新娘子进门之后,能够帮上什么忙,不过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现在满心期待的是早日出发,打算先到东北、蒙古和新疆一带,除了增广见闻,还能学习经商技巧,学了好几年的蒙古语就是为了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其实常永瞻早就不打算继承家业,因为常家子孙众多,就算能够在自家分号里做事,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能力,他打算另外设立行号,开创一番新事业,只不过还没有跟双亲商量。 「罢了!等日子决定好之后,再告诉我一声就行。」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常四爷和四太太见状,只能叹气,心想等儿子到外头磨练个两年之后,性子应该就会沈稳下来,眼前肯娶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常四爷夫妻开始筹备起婚事,常家几房的长辈听说要娶的对象是透过王半仙选的,皆相信王半仙的铁口直断,都表示支持,不过年轻一辈的却不以为然,纷纷同情起常永瞻。 「二哥真的要娶?」今年十二岁的常幼玉一听说这桩婚事,马上来跟兄长求证,就是希望不是真的。 常永瞻无奈地看了一眼同胞的妹妹。「我若不娶,爹娘是不会让我出远门的,不答应也不行。」 「听说她家里只是种植玉米的农家,怎么配得上咱们?」她不禁语带轻蔑。「我也问过常管事,对方长相普通,谈不上姿色,说不定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这样的女子,二哥肯定看不上眼。」 他苦笑了下。「你还真是二哥的好妹妹,尽说些让人泄气的话。」 常幼玉噘了噘嘴,大小姐的娇气展露无遗。 「要当我的二嫂,当然得才貌双全,出身也要好,否则我可不会叫她一声「二嫂」的。」一个农家出身的女儿居然抢走她的二哥,成为常家四房的二奶奶,等着瞧好了,她说什么都不会让对方好过。 「人家都还没进门,你就想着欺负她了,可不要玩得太过火。」常永瞻拍了拍妹妹的头说。 她娇哼一声。「我才不相信她真的能旺夫益子,爹娘就是迷信,那些算命说的话也相信,二哥真是太可怜了。」 「再怎么反对,这件事也已经由不得我了,反正爹娘高兴就好。」他的心已经飞到外头广阔的天空,根本没有放在成亲这档事上。 常幼玉还是为他不平。「可是二哥……」 「别说了!」常永瞻不想再谈,免得更心烦。 迎娶的日子很快地就选好了。 一个半月后,迎娣就要出嫁了,这桩婚事成了梧桐村的大事,能够嫁进常家大门,可是他们这些农家想都不敢想的事。 陈宝山夫妻面对村民的祝福,只能笑着回应,把难过放在心里,也珍惜着女儿在出嫁之前,最后这段日子的相处。 铁柱舍不得大姊为了救弟弟铁蛋,才不得不答应嫁人,更气自己,他明明是长子,却不能替家里多赚一点银子,否则大姊也不必牺牲自己,所以他要快点长大,成为大姊的靠山,要是将来大姊被夫家欺负了,还可以有个依靠。 而二娃和丑娃则每晚紧黏着迎娣,一定要跟迎娣睡,就怕她会被抢走,还童言童语地说要把她藏起来,不让其他人找到。 可分别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了。 一大早,迎娶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地来到梧桐村,所有村民不约而同地放下田里的活,挤在陈家门外看热闹。 鞭炮声四起,在烟硝味中,迎娣在徐媒婆的搀扶之下走出来,那具尚未发育完全的身子,套上尺寸稍大的新娘红袍,显得有些好笑,连凤冠都摇摇晃晃的,红巾有好几次差点滑落下来。 邱氏两手各牵着丑娃和铁蛋,哭肿眼皮,目送女儿出嫁。 就连陈宝山也不断地用袖口拭泪,频频怪自己没用,才让长女为了这个家,这么早就嫁人了。 「大姊,不要走!」铁柱和二娃大声哭喊。 听到弟妹们的叫声,红巾覆盖下的小小脸蛋早已布满泪痕,却只能硬起心肠不回头,就怕自己反悔。 陈家里头最开心的当数陈奶奶了,想到常家的聘金就给了三十两,可以让两个孙子买新衣服,还能过个好年。 迎亲队伍出发了。 迎娣将扇子丢出轿外,在鞭炮声的掩护之下,这才放声大哭,哭到全身抽搐,她真的不想离开爹娘,还有弟弟妹妹。 她不想嫁人啊! 一路哭着,直到进入祁县,距离常家庄园也近了,她才开始害怕,虽然说两年后才要圆房,可是想到要面对从未谋面的相公,还有公爹、婆母,担心自己太笨,不讨他们喜爱。 待花轿终于抬进了常家大门,迎娣胡乱地擦干泪水,发现自己两手发冷,紧张到不行,心里只记得不能给爹娘丢脸,让人家瞧不起。 而另外一头,身穿新郎红袍的常永瞻绷着俊挺的脸庞,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大厅外头,就等花轿抵达。 「我说堂哥,你这表情根本不像在娶媳妇,至少笑一笑。」常永成打趣地说。 常永瞻瞪了一眼三房堂弟。「如果是你笑得出来吗?」 「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是我早就跑了,可不会乖乖地娶。」他嘿嘿地笑说:「你就认了吧!」 「哼!」这算是哪门子的安慰? 第四章 花轿终于到了。 此时,媒婆请新娘子下轿,迎娣因为太过紧张,脑袋一片空白,也不记得做了些什么,直到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裙摆,往前扑倒,整个人趴在地上,四周响起讪笑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跌倒了,脸蛋顿时胀得通红。 见状,常永瞻赶紧伸出手,将个头矮小的她从地上拉起来,见新娘子连头上的凤冠都掉了,露出因为哭泣,胭脂水粉都糊成一团,看来十分滑稽的脸,甚至袖口内还滚出一支啃了几口的玉米,引来更多的嘲笑,让他相当难堪。 迎娣怯怯地瞥了他一眼,不用问也看得出他就是新郎官,也就是自己所嫁的男人,而且相当生气的样子,幸好徐媒婆已经眼明手快地拾起凤冠,替她重新戴上,再盖好红巾,最后将新娘子搀扶进大厅。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她满脑子只有常永瞻那张不悦的怒容,心中不禁自责,自己走路为何就不能小心一点?为何会跌倒,害他被人耻笑?自己真笨。 常四爷和四太太不知方才外头发生何事,夫妻俩脸上都挂着笑容,心想这个儿子终于娶妻,还娶了一个可以旺夫益子的好媳妇,就等着两年后抱孙子了。 「……送进洞房!」 一对新人各怀心思地走出大厅,表情和动作都略显僵硬。 【第二章】 新房内,虽然方才彼此已经「惊鸿一瞥」,不过徐媒婆还是要他们依照习俗来,只见新郎官拿起喜秤,有些粗鲁地揭起新娘子头上的红巾,这对新人才算正式见面。 「……还有交杯酒也要喝!」徐媒婆陪笑地说。 常永瞻依旧沉着脸孔,接过酒杯,直接一仰而尽,然后用力搁在桌上。「今晚好好休息!」丢下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手上还端着酒杯的迎娣不禁愣愣地看着关上的门扉,有些不知所措。 见到这一幕,徐媒婆连忙安慰她。「你千万不要在意,快!先把这杯酒喝了。」 她傻乎乎地点头。「好。」 于是,迎娣猛地灌了一口酒,马上被辣劲给呛到,也因此回过神来,心想方才在外头出了那么大的糗,一定让相公觉得丢脸,他才会不高兴,眼眶不由得热热的,暗骂自己太笨。 负责在新房伺候的小丫鬟赶紧上前轻拍她的背,然后又倒了杯水过来,好冲淡口中的酒气。 「二奶奶还小,不懂这些,男人嘛,总是期待洞房花烛夜,你现在尚未及笄,要圆房也得再等两年,心情当然会不好了。」为了赚这笔谢媒礼,徐媒婆自然可以昧着良心说话,但是想到新娘子跟自己的女儿同样年纪,却这么早就出嫁了,身边又都是陌生人,一定相当惶恐不安,忍不住心软,也就多安慰几句。 原来是这么回事!迎娣听她这么说,心里总算好过多了。 徐媒婆见她不再那么慌张失措,也就好人做到底。「你不过才十三岁,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再过两年,长大了,包准他会另眼相看。」 「谢谢。」她由衷地说。 「不要客气。」徐媒婆偏头看向旁边伺候的小丫鬟,年纪比新娘子还要小,心想常家也真是的,至少派个年纪大些的婢女,也有伺候的经验,更懂得指点尚未及笄的二奶奶,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好好服侍你们家二奶奶!」把话说完,徐媒婆也出去了。 迎娣呼出一大口气,心脏都快从喉咙迸出来了。 「奴婢小鹃见过二奶奶。」年纪不过才十一岁的小丫鬟,用着还很稚嫩的嗓音问道:「二奶奶要宽衣歇息了吗?」 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着对方。「我……」话还没出口,肚子正好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因为离家之前只顾着哭,根本吃不下,而偷攒在袖内的玉米,也只咬了几口,胃早就空荡荡的。 小鹃倒也算是机灵,马上会意过来。「奴婢这就去端些吃的过来。」 见新房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迎娣这才拿下凤冠,又看了下四周的环境,接着走向洗脸架,拧了条湿面巾来擦脸。 突然,砰的一声,有人推门进房来了。 常幼玉昂着下巴,来势汹汹地走到她面前,然后上下打量迎娣。 「请问……?」迎娣再没见过世面,也不会把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颗头,正用高高在上的目光瞪着自己的小姑娘当做常家的丫鬟。 常幼玉娇哼一声。「我就不信你真的能旺夫益子,二哥真是可怜,被爹娘逼着娶你为妻,不过别以为我会叫你一声二嫂。」 迎娣心口顿时凉了一半,原来相公不是心甘情愿娶她,而是被迫的,其实,自己又何尝愿意嫁呢? 「你……」就算不叫我二嫂也无妨,咱们年纪相仿,可以做个朋友。她正打算这么说。 「我没要你说话,不准开口!」常幼玉年纪小小,派头可是大得很,指着她的鼻子便是娇斥。 闻言,迎娣只好把到舌尖的话吞回去。 「你别高兴得太早,以为进了咱们常家大门,就是四房的二奶奶,要是王半仙算得不准,没能旺夫益子,二哥将来还是会把你休了。」当面下完马威,常幼玉才满意地离去,在门外却差点和端着刀削面进来的小鹃撞个正着。 小鹃挨了一顿骂,唯唯诺诺地道歉,目送对方离去,这才进房。 「二奶奶怎么了?」见迎娣脸色有些苍白,她不禁关心地问。「是不是大姑娘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可别放在心上,莲儿姊姊她们也经常挨骂的,只要以后尽量躲着就没事了。」 她用力颔首。「嗯,我记住了,谢谢你,小鹃。」 「这一碗刀削面还热着,二奶奶快把它吃了,早点歇着。」小鹃觉得这个大自己两岁的主子笑容很像自己的姊姊,特别有亲切感。 迎娣在桌旁坐下来,才舀了口汤喝,想到娘亲手煮的刀削面,可比这个好吃多了,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二奶奶别哭!」小鹃以为她是因为挨骂才难过。 她也不想哭,可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一颗颗地掉进碗里。 虽然早上才分开,可是她真的好想念爹娘,想要偎在他们怀中撒娇,也好想念铁柱,二娃、丑娃和铁蛋,想听他们叫自己一声大姊。 爹娘会不会想她想到哭了?等再过几年,铁柱他们会不会忘了她这个大姊?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这么一想,泪水掉得更多了。 直到迎娣上床就寝,面颊都不曾干过。 由于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再加上哭了一夜,隔天一早迎娣醒来便发现眼皮浮肿,她有些不大习惯地接受小鹃的服侍,穿上一套石榴红的袄裙,可惜套在小小的身板上,活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连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这是四太太请布庄师傅做的,二奶奶喜不喜欢?」小鹃问。 她摸了摸身上的布料,终究是个姑娘家,对上头美丽的镶边刺绣无法抗拒。 「我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真是给我的吗?」 小鹃用力点头。「那是当然了。」 「待会儿要去给公爹和婆母奉茶,得记得跟他们道谢才行……」迎娣便这么提醒自己,接着又被小鹃拉到镜奁前,透过铜镜,看着自己梳起了髻,代表已经嫁为人妇,不再是个孩子。 「啊!我差点把它们忘了!」她想起准备送给公婆的见面礼,连忙找了出来,还是用一块红布包着,先检查一遍,没有问题才安心。 叩叩! 有人敲门了。 待小鹃前去应门,就见常永瞻站在门外,她连忙屈了下膝。「二少爷!」 常永瞻两手负在身后,嗓音就跟表情一样冷淡。「准备好了吗?」 听见外头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坐在镜奁前的迎娣不禁紧张地站了起来,十指紧绞着衣摆,然后就见常永瞻走到面前。 他生得很好看,与迎娣在村子里见过的异性完全不同,不光是穿着打扮,无论气质还是言行举止,都有着极大的差别,是过去从来不曾接触过的类型,明明只年长自己五岁,可是两人之间却好像横亘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一时之间,迎娣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只好生硬地挤出两个字。「相、相公……」 「嗯。」常永瞻终于看清她的长相,一张圆脸,以及敦厚的下颔,跟自己喜欢的瓜子睑正巧相反,五官也还脱不了稚气,看起来甚至比妹妹幼玉还要小,从浮肿的眼皮来看就知道哭了整夜,不禁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想到自己把气全出在一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身上,更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况且木已成舟,都把人娶进门来了,也只能认了。 第五章 「你叫什么?」他这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心情难掩紧张,略微结巴地回道:「我、我叫做迎娣,是咱们梧桐村的村长取的,他说迎是迎接的迎,弟就是弟弟的弟,再加上个女字旁,不过我不会写,只知道就是、就是希望能帮爹娘多迎接几个弟弟,来替咱们陈家传、传宗接代,也能帮忙下田干活,爹娘都喊我阿娣,相公也、也可以这么叫我。」 「那我也一样叫你阿娣。」真要他唤一声娘子,还真叫不出来。 见他这么说,迎娣真的好开心,原本还担心对方不好相处,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相公叫做永……永……」明明记住了,可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常永瞻,永是一劳永逸的永,常家与我同辈的都是永字头,瞻是高瞻远瞩的瞻……」见她歪着脑袋,一脸似懂非懂,但又很认真凝听,常永瞻不由得生起一股优越感,为她做了粗浅的解说。「爹娘是希望我能站得高、看得远,眼光和见识都要很远大的意思。」 虽然不大明白,迎娣依旧乖巧地点头。「是。」 常永瞻心想,一个出身农家的女儿,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又怎么可能听得懂,跟她解释再多也是徒劳无功。「好了,爹娘在等,走吧!」 「是,相公。」她心想只要听话,就不会被相公讨厌了。 就这样,这一对刚成亲的新人,来到广和堂的内厅,在座的不只有常四爷和四太太,还有其它几房的长辈也分别坐在两旁,就想要亲眼看看这位被王半仙说是有旺夫益子相的侄媳妇。 待迎娣诚惶诚恐地奉上两杯媳妇茶,不禁庆幸都没有出错,然后又从小鹃手上接过要送的见面礼。「这是我亲手缝的鞋和荷包,希望公爹和婆母喜欢。」 四太太一脸眉开眼笑地打开红布,是一双男鞋和一只荷包,她检视了下上头的针脚,真是又密又细。「缝得真好!」 「没想到女红做得不错,也算是有一个长处。」三太太马上探过头来看,顺势称赞两句。 常四爷很满意地看着送给自己的鞋,笑不拢嘴的。 「只不过送个鞋子和荷包,有什么了不起?」站在母亲身边的常幼玉听到人人都在夸迎娣,大为吃醋。 闻言,四太太马上横了女儿一眼。「小孩子别乱说话!」 常幼玉顿时气嘟嘟的,瞪了迎娣一眼,彷佛在怪对方害自己挨骂。 「长得倒还算顺眼,可惜出身不好。」大太太矜贵地说道。 闻言,四太太脸皮抽搐了下,僵着笑脸回道:「大嫂说的是,不过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这个媳妇儿虽然出身不好,但王半仙说她能旺夫益子,只要对永瞻的将来有帮助就好。」 迎娣把头垂得更低了,不让其它人看见泛红的眼圈,原来婆母心里还是嫌弃自己的出身,若不是冲着王半仙说的话,根本不会让她进门,她生平头一次感受到门户之间带来的压迫感。 在迎娣的心目中,她的爹娘真的很辛苦,每天都努力地干活,只为了把几个孩子养大,所以就算出身被嫌弃,在她心中爹娘的地位也没人比得上。 「……就是年纪小了点。」常大爷觉得这个小丫头很可怜,小小年纪就得离开爹娘,嫁到一个陌生的家里。 三太太用绢帕掩嘴,暧昧地笑了笑,「再过两年就不小了。」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听着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常永瞻觉得有些厌烦,也不想再应付下去,于是有些无礼地打断他们。「爹娘如果没事,咱们先下去了。」 四太太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好、好,你们就先下去,夫妻俩的感情好,将来才能多生几个孙子给娘抱。」 「阿娣,走吧!」说着,他便跟双亲拱了下手,转头就走。 闻言,迎娣赶紧带着小鹃跟上,生怕留下来又要任人评头论足。 只不过当她看着走在前头的高大身影,愈走愈快,就快要跟不上了,她突然有种错觉,彷佛两人的距离愈拉愈远,就算把手伸得再长也触碰不到。 「相公……」迎娣怕他就这么丢下自己,连忙出声。 常永瞻这才回头,勉强按捺住心头的焦躁,放慢脚步。 「相公喜欢吃些什么?我下厨做给你吃……」迎娣心想自己不会读书写字,但是做菜可难不倒,就像爹也最喜欢吃娘煮的东西一样。 他不由分说地泼了迎娣一盆冷水。「府里有厨子,不用你亲自动手,想吃什么,就派个人去跟厨房说一声。」 迎娣半掩下受伤的眼神,故作坚强地笑了笑。「是。」 「我会在家里待上一个月,然后便要出一趟远门,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爹娘就拜托你照顾了。」要不是双亲说才刚成亲,岂能说走就走?常永瞻根本一天都待不住,马上就要出发。 她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相公要上哪儿去?要去多久?」 「要去很多地方,大概要两年才会回来。」他不由得停下脚步,仰望宽广的天空,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终于可以成行了……」 「两年?」迎娣事前根本没听说过。 常永瞻回头对她咧嘴笑了笑,原本就俊挺的长相,显得更是好看,让迎娣一颗情窦初开的心儿怦怦地直跳,这还是头一遭,就连村子里的大龙哥,可是有不少姑娘看中,巴望能嫁给他,但她却一点都不喜欢…… 喜欢?原来这就是喜欢。 就像娘说的,她头一回见到爹,也是心跳得好快,只是说句话就会忍不住脸红,更想为他做些什么,就盼对方能注意到自己,多看自己一眼,迎娣有些明白了,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 「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被困在这座小小的祁县,依赖祖先和父母的庇荫,当然要出去开开眼界,结识更多的人,然后靠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天来。」他豪气干云地回道。 听他这么说,迎娣又不禁觉得骄傲,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相公,是她要依靠终生的男人,身为妻子,应该要支持才对。 「那……相公记得捎信回来。」她压下心中的感伤,免得在相公面前愁眉苦脸的,让他不高兴。 闻言,常永瞻也没留意说的话会不会伤人,就这么脱口而出—— 「你又不识得字,就算写给你也没用,不过还是会捎信回来报平安,否则娘一定又要唠叨个没完没了。」 迎娣轻扯唇角,苦笑地回道:「那我就放心了。」 相公说的也没错,她又不识得字,就连名字也不会写,写给她也看不懂,所以心中暗自做出了个决定,一定要学会读书识字。 只不过他们才刚成亲,马上就要分开了,而且还是两年,真的好漫长,到时相公会不会忘了家里有人在等他? 「你可以到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我先去书房了。」接下来他要忙的事很多,没时间跟她闲聊下去。 她看着常永瞻走向书房的方向,心情有些怅然若失。 「二奶奶别伤心,二少爷又不是不回来了。」小鹃安慰地说。 「嗯。」其实迎娣真的很害怕独自面对这个陌生的家,依现在的她来说,根本还无法胜任四房二奶奶这个身分,更怕说错话、做错事,不知该如何在这个大家族中生存。 接下来,小鹃带着她走了广和堂一圈,也拜访了守寡的大嫂顾氏,以及她才三岁半的女儿满儿,难得有人肯陪自己玩,满儿显得相当开心,一下子就跟迎娣熟稔不少,还亲热地唤着二婶,而因为丧夫之痛有些郁郁寡欢的顾氏也渐渐地开朗起来,加上来自书香门第,便主动开口说要教她读书识字,这一对妯娌在往后的日子里头也成了无所不谈的知己。 自从得知相公一个月后要出远门,迎娣便开始忙碌起来,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常永瞻出门在外,不要忘了自己,看到脚上她为他缝的鞋,就会想起她。 「二奶奶休息一下吧,不然眼睛会累的。」见迎娣已经缝了两、三天,都不曾停下手上的针线,小鹃好意劝道。 迎娣摇了摇头。「两年之中可是会穿坏不少双鞋的,我得多缝几双,让相公带在身边,随时替换。」 「二奶奶对二少爷真好。」 听她这么说,迎娣脸蛋一红。「因为我什么都不会,但我缝的鞋子,可是连我爹都说穿起来合脚又舒服。」 小鹃不禁点头如捣蒜。「二少爷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第六章 「这双已经缝得差不多了,还是拿去让相公试穿一下……」于是,迎娣将鞋子抱在胸前,步出新房,来到距离不远的书房,然后敲了敲门。 书房内很快有了回应。「进来!」 她这才推门进去,见常永瞻坐在书案后头,面前堆了好多书,看来正在用功读书,于是怯生生地唤道:「相公……」 在旁边缝制新鞋,就当做是接下来两年,由她代替自己孝顺父母的回报。 常四爷和四太太听说此事,以为夫妻俩这么快就产生了感情,不禁乐观其成,也更遗憾还不能圆房,否则他们可以早一点抱到孙子。 「……相公,「常永瞻」三个字要怎么写?」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距离丈夫出远门的日子愈来愈近,迎娣趁着人在书房,便提出一个要求。 常永瞻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问这个做什么?」 「相公可以写给我看吗?」她满脸期待。 他一脸失笑。「写给你看倒是可以……」话才说着,常永瞻便拿出一张信纸,然后磨墨,再挑了一支紫毫笔,在纸上挥洒出大大的三个字。 迎娣立刻走过去,来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拿起纸,左看右看,然后天真地问:「这三个字就是「常永瞻」?」 「没错!」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似有所求地问:「那么「陈迎娣」又是怎么写的?」 「陈……迎……娣……」他写在另外一张信纸上。「好了!」 拿着纸张,迎娣仔细端详一番,通才知道「陈迎娣」三个字是长什么模样。 「相公写的字真好看。」 见她满眼崇拜和倾慕,常永瞻不禁有些得意,男性虚荣心也获得满足,心情跟着大好。「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写?」 「不、不用了……」迎娣想要偷偷地学,等到相公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这两张信纸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了。」常永瞻随口答应,也不在意这点小事。 她道了声谢,把上头的墨迹吹干,再仔细地折好收妥,而常永瞻亲笔写的字便成了迎娣的宝贝,在他不在的日子,用来睹物思人。 就这样,一个月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迎娣看着自己亲手缝制的鞋子,总共十双,是她不眠不休赶出来的,应该足够相公两年替换,接着将上头写着「陈迎娣」三个字的信纸,折成对半再对半,然后跟鞋子摆放在一起,再用块布包起来,希望常永瞻每次打开就能看到,更期盼他不要忘了自己。 这不过是迎娣小小的私心。 两年后,等常永瞻回来,她已经及笄,两人便可以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就在出远门的前一天下午,迎娣决定亲自下厨,做了母亲教的玉米面窝窝头和刀削面,忙了半个多时辰,总算完成了。 小鹃奉了主子之命,将常永瞻请到新房里来,自从成亲那一天之后,他就不曾再踏进过半步。 「这是我亲手做的,请相公尝尝看。」迎娣希望他能从中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更能早日归来。 常永瞻还以为有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个,见她眼底满是讨好,也就依言坐下来,品尝迎娣的手艺。 「相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冷着或吃坏肚子。」她微梗地说。 闻言,常永瞻叹了口气,想到方才去见母亲,听她叨念半天,结果这会儿轮到她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冷了自然会添衣,也不会乱吃东西,何况身边还有来宝和虎子伺候着,不用担心。」 见相公吃了几口刀削面,迎娣一脸热切地问:「如何?好吃吗?」 「嗯。」他倒没想到迎娣年纪不大,就有这么好的厨艺,颇为意外,这一点可是连幼玉都比不上。 就算只是小小的赞美,也会让迎娣高兴得快要飞上天。 没有了后顾之忧,翌日清晨,一辆马车停在常家庄园的偏门,行李早已全搬了上去,常永瞻准备要出发了。 四太太手上攥着绢帕,频频拭泪。 「路上小心!」常四爷再三地嘱咐。 常永瞻回了一声。「是,爹娘也要多多保重身子。」 「好。」做爹的只能放手,让孩子出门闯荡。 他又看了眼眶泛红的迎娣一眼。「我走了。」 「相公,一路顺风……」 「嗯。」于是,常永瞻坐上马车,在两名奴才的陪同之下,终于启程了。 迎娣目送马车出了偏门,愈来愈远,直到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才奔了出去,可是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二奶奶,咱们该进去了。」小鹃陪着她在外头站了良久才出声。 她用袖口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又看了马车离去的方向一眼,这才转身进去,偏门也在她背后关上。 接下来两年,迎娣有好多事要忙,除了孝敬公婆,还要学习读书识字,才能配得上常家四房二奶奶的身分,更要让相公有面子。 【第三章】 六月,气候干燥。 坐在书案后头的迎娣,详细地记着帐,每一笔款项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紫毫笔搁下,又检视一番,再拨了拨算盘珠子,确认无误,这才揉了揉眉心,不期然的,被屋外的鸟叫声给吸引,于是起身走到门口,就这么倚着门框,看着在屋檐上飞来飞去的鸟儿。 将近十六岁的她个子长高了,虽然依旧有张圆润的脸蛋,不过眉眼之间的稚气褪去不少,身段也凹凸有致,一身雪青色袄裙,上头只有简单的镶边绣花,不大惹眼,就像迎娣的性子,温和沈静。 啾啾啾的鸟叫声不绝于耳。 她希望她能变成一只鸟儿,可以一口气飞到很远的地方,甚至飞到相公身边,看他一眼,然后问他何时才要回来。 不是说好两年吗? 转眼之间,半年又快过去了,相公为何还不回来? 迎娣不禁仰望天空,想着身在远方的那个人,虽然每隔几个月就会捎信回来,但也真的只是报平安,其它的未曾多说,更不曾提及归期,公婆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人平安就好。 「二奶奶做完帐了吗?」小鹃见主子倚在门边,看着外头发呆,便先将端在手上的东西送进书房内。「若还没有,先喝口茶,吃些点心,歇一会儿再继续。」 她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在几旁坐下。「已经做完了,待会儿要送去给婆母……对了!三房那儿还在闹吗?」 小鹊看了下外头,确定没人听见才敢说。「闹得可凶呢,三房的三少爷这次之所以被关进牢里,可是大房的七少爷亲自判的刑,三爷不把他逐出常家大门,是不会甘心的。」 「看来是这样。」一个女人的名节平白无故地遭人诬蔑,还是在嫁进门当天,由新婚夫婿口中说出,最后被迫走上绝路,迎娣认为判得太轻了,既然已经阳事不举,就不该娶妻,害了人家女儿一辈子,不过这话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口,否则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据说大爷到现在还没有点头,虽说是庶子,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怎能轻易就逐出家门,三爷索性联合其它几房的人,就是要逼他同意,只要一天不肯答应,府里恐怕就不得安宁……」小鹃想听听看主子的想法。「二奶奶认为呢?」 迎娣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我不过是常家的媳妇儿,没有资格表达意见,你也别在外头乱说。」 「是。」她也只比主子早进常家几个月,这两年多来,主仆俩一起看遍常家内院的明争暗斗,有人得宠,就有人失宠,只要犯一点小过错,便会被其它人踩在脚底下,再也无法翻身,于是互相警惕,才有今天平静安稳的日子。 又吃了个花卷,迎娣才掏出绢帕擦了下手,拿起账册,在小鹃的陪同下离开书房,去见婆母。 经过婢女的通报,主仆俩走进寝房,就见小姑常幼玉也在座,于是朝她颔了下首,这才将账册呈给四太太。 「这个月的帐做好了,请婆母过目。」迎娣恭敬地说。 四太太笑咪咪地看着她。「你做的帐,我很放心,不用每个月都拿来给我看,好了,别站着说话,快坐下。」 「这是应该的。」她在圈椅上落坐。 因为有大嫂的教导,迎娣才得以能读书识字,两年之后,就连算术也难不倒她,婆母便让她开始学着管四房的帐,也把月钱都交给她,开销用度都从她这里来支出,不过她可不敢自作主张,无论大小事情,都会先过来请示,免得公婆不高兴,以为自己想当家作主。 第七章 其实并不是她真的聪明,而是常家有太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无论婆媳、妻妾、姑嫂和妯娌,没有一房不是斗来斗去的,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迎娣这才见识到女人可怕骇人的一面,当然要引以为鉴。且婆母把账册交给她来管,可不代表就完全信任,随时都有可能收回去的,毕竟媳妇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女儿。迎娣嫁进常家也有两年半,多少摸清了公婆的个性。 两年半,这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迎娣过得小心翼翼,生怕犯了什么错,以致夜里经常作恶梦,其实她这么努力,无非是盼望相公回来,可以让他另眼相看,证明自己有资格当常家的媳妇儿。 「永瞻到底打算何时才要回来?当初明明说好两年,如今半年又过去了,每次写信问他,都只说再过一阵子,就这么一天拖过一天,难道他一点都不想念家人吗?」四太太唉声叹气地喃道。 常幼玉娇哼一声。「也许二哥是不想看到某人,才不打算回来。」 「某人?你说的是谁?」她纳闷地问着女儿。 「还不就是她!」常幼玉用下巴往那个「某人」坐的方向努了努。 四太太横了女儿一眼。「胡说!你二哥为何不想看到她?他们可是夫妻,当年他离家之前,跟你二嫂可是感情很好。」 常幼玉无视当事人就坐在身边,话说得很难听。「二哥根本不喜欢她,要不是她能旺夫益子,根本不可能答应把她娶进门,娘会觉得他们感情很好,全都是装出来的,就是怕你们不让他走。」 「别乱说!」四太太瞥了媳妇一眼,警告女儿。 「二哥早就忘了家里还有个妻子在等着他回来圆房,每回捎信回来,也很少提到,这已经可以证明根本没有把某人放在心上。」常幼玉有些幸灾乐祸。「说不定他在外头金屋藏娇,不知纳了几个小妾……」 四太太低斥。「别说了!」 迎娣已经习惯小姑对待自己的态度,至今连一声二嫂都不曾叫过,却也不跟她计较。「若真如此,相公大可在信上提个几句,有人在身边伺候,我也放心。」 「你二嫂说的对,纳妾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身边有个女人伺候,总比到那些花街柳巷去得好。」四太太很高兴媳妇心胸宽大,不嫉妒。 常幼玉见母亲老是替外人说话,气得直跳脚,也不想再看到迎娣的脸,便带着丫鬟走了。 女儿的任性让她很头疼。「这丫头何时才会懂事?」 「小姑还小。」迎娣说着好话。 「都快及笄了,已经可以开始谈论婚事,不算小了。」说完,四太太又把心思重新摆在儿子身上。「自从永瞻在京城开了一家行号,专门跟蒙古人做生意,虽然不算大,却还是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我真怕这一拖又是好几年,不如你捎封信给他,你们也该圆房了。」 迎娣脸蛋一红。「这……」 「有什么不妥吗?」 她有些为难。「若是由我提笔,相公会以为我在催他,只怕会不大高兴。」再说圆房的事教人怎么说得出口。 四太太这才想到儿子的脾气,愈是逼他,他就愈是抗拒,搞不好适得其反,更不愿回来了。「那么等老爷回来,我再跟他商量看看。」 「公爹不在府里吗?」迎娣随口问道。 「还不是去了大房那儿,最近为了三房的事,整个府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再不解决,大家耳根子都不得清静……」 一提到这件事,四太太不禁抱怨连连。「说到底全是永祯不对,家里有个人当官,当然希望他能护着自家人,结果胳膊却往外弯,判自己的堂弟坐牢,实在说不过去,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庶子,还有个出身低贱的生母,往后更得处处仰赖常家,这么做不就摆明了跟自家人作对?」 听了这一席话,迎娣顿时明白公婆的态度和立场,于是闭上嘴巴,免得这把火无端烧到自己身上。 「大嫂原本就不喜欢这个庶子,这下更是容不下,非要把人赶出去不可,还是咱们永瞻最乖,从来都不用我操什么心。」四太太不免自夸地说。 迎娣只是应了一声,就不再多说。 回到寝房,她从枕头下方取出一张对折又对折的信纸,将它打开来,上头写着大大的「常永瞻」三个字,经过两年多,依旧被主人好好地珍视着,既没弄脏,也没起皱,完好如新。 这张纸可是陪着迎娣度过无数晨昏以及思念的日子。 「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她口中喃道。 到底还要等多久? 她真的好想快点见到相公…… 年节气氛淡了,又是一个半年过去。 「……永成终于从牢里放出来了,三嫂也可以放心了。」四太太跟着几位妯娌来到谦和堂,美其名是探望,其实却是看热闹。 三太太哭得很是伤心。「你们都没亲眼瞧见永成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看得我这个做娘的心都像是有刀在割……」 「人回来了最重要,身子可以慢慢调养。」她又安慰几句。 「还是你命好,永瞻那么有出息,从来不让你们操心,还娶了个可以旺夫益子的好媳妇,哪像我……」说着,三太太又呜咽起来。 四太太尾椎都翘起来了,不过嘴巴上还是要谦虚。「让三嫂见笑了,永瞻也只有这么一点出息,哪算得了什么?」 「四嫂真是太客气了……」六太太一脸奉承。「永瞻现在可了不起,自己开了一家行号,更结交不少高官显贵,常家以后得全靠他了。」 瞥见坐在正前方的大嫂脸色不大好看,四太太心里更是骄傲。「没这回事、没这回事,永瞻还年轻,早得很。」 待她回到广和堂,马上开心不已地把迎娣找过来。 「……你该看看她们的表情,心里嫉妒得要命,嘴巴上又得说好听的,真是好笑,尤其是大嫂,她自认比别人强,可惜生的几个儿子没有福气,娶不到像你这么旺夫益子的好媳妇。」四太太亲热地拉着迎娣的手说道。 迎娣可不敢居功。「婆母过奖了,我没有那么好,这全是因为相公自己的努力,他真的有能力,也有本事。」 「永瞻确实有能力,也有本事,再加上娶到你这个好媳妇,将来必定事业有成、多子多孙,现在就只等着抱孙子……」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都已经让老爷写了好几封信去催,他连回都不回,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其实迎娣也同样想不通,都已经过了三年,难道相公真的不打算回来了?或者他已经忘了她还在家里等着? 当年他们虽然才相处一个月,至少还算融洽,不过三年的分离,有可能将彼此的隔阂拉大,距离拉远,变得更加陌生,心头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她该亲自提笔写信吗? 才这么想,四太太身边的贴身婢女匆匆地跑进房门,脸上带着喜色。「二少爷捎信回来了!二少爷捎信回来了!」 四太太一脸惊喜。「真的吗?快把信给我!」 婢女连忙把信递上。 待她拆开信来看,里头的内容让她笑容更大了。「永瞻要回来了!」 「相公真的这么说?」迎娣还以为又是报平安的家书,没想到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什么时候?」 「你自己看!」四太太把信给她。 迎娣接过了信,贪婪又专注地看着上头的内容。「……相公说等天气暖和些,约莫三月初就会启程了。」 「是啊,我的儿子终于要回来了……」说着,四太太喜极而泣。 她又把信看了一遍,才确定是真的,等了三年,终于盼到这一天来临。「相公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 「我得快点把这封信拿去给老爷看……」说着,四太太伸手跟迎娣把信要了回去,兴匆匆地出去了。 「二奶奶终于等到二少爷回来,真是太好了!」小鹃也替主子高兴。 说不定相公明天就会到了,这么一想,迎娣有些紧张地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书房打扫干净,因为这三年来,都是她在使用,堆了很多自己的东西,得另外找个地方摆才行。 于是,常永瞻即将归来的消息,让冷清的广和堂跟着热闹起来,奴仆们都在谈论着,也纷纷向迎娣道喜,他们可是很喜欢这个为人和气的二奶奶,有事总会先来请她拿主意,二奶奶苦等了三年,如今二少爷总算要回来了,一旦夫妻圆房,也才算得上明正言顺。 第八章 迎娣满脸羞窘地接受他们的好意,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对于圆房一事,也大致了解,所以更加难为情了。 四月初,立夏。 在常家众人的引颈期盼下,加上路上又有所耽搁,常永瞻终于回到家乡,回到位在祁县的常家庄园。 这天,晌午过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进偏门,穿过甬道,来到四房一家人居住的广和堂外头,只见这三年来跟着常永瞻东奔西跑的虎子和来宝先行下车,将行李一一搬下来。 「二少爷回来了!」 消息火速地传进垂花门内,奴才、婢女们全都出来迎接。 常永瞻从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三年的历练,其间也曾遭遇过挫折,但是失败让他有所成长,五官轮廓在无形中多了成熟和稳重,身材体格也比过去高大结实,二十一岁的他俨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二少爷终于回来了,老爷和太太可是盼了整整三年……」年纪最长、资历最深的常七激动地哭了。 他认出眼前的老仆,以及其它几位奴才婢女,似乎没什么变化,再看看矗立在眼前的这座三进五开间连环套院,正门上的福禄寿砖雕、屋脊的吻兽,更是自己最熟悉的图样,直到这一刻才确定自己真的回到家了。 「爹娘呢?」 大家抢着回答。「四老爷和四太太都在里头等着呢……」 「嗯。」常永瞻颔了下首,然后转身,朝身后的马车说:「小馒头,来!爹抱你进去见爷爷、奶奶。」 顿时之间,好几双眼睛睁得比铜铃还要大,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从篷车里爬出来,然后伸出两只小手,让爹抱他出去。 所有的人就这么看着常永瞻抱起头顶只扎了个小小辫子的奶娃儿,全都傻了、呆了,因为这个场面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这可比带了个女人回来还要令人震惊,霎时一片鸦雀无声。 二少爷和二奶奶还没圆房,当然不可能生得出孩子,何况还分开了三年,那么这个奶娃儿是谁的?不过二少爷刚刚自称是爹,那么就是二少爷的,问题是谁生的?难道是外头的女人? 大家全都瞪着常永瞻,脑中转着无数个念头,最后不约而同地想着二奶奶苦等三年,二少爷却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了儿子,嫡子都还没出生,就已经先有了庶子,这……该怎么说才好? 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同情起心肠好、懂得为下人们着想的二奶奶,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难过,纷纷收起笑容。 常永瞻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异状,听见怀中的儿子咿咿呀呀地说着话,不禁咧嘴大笑。「大家一定会喜欢你的……」 听不懂大人的说话,小馒头只是看着父亲,表情十分惹人怜爱。 「二少爷,这个孩子是……」常七胆颤心惊地问。 他语带骄傲。「他叫小馒头,是我的儿子。」 所有人的表情全都从希望变成失望。 这个奶娃儿果然是二少爷跟其它女人所生的,不过这也难怪了,他在外头三年,身边有女人伺候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正室都还没圆房,小妾就先生了孩子,这教二奶奶如何自处? 「咱们进去见爷爷奶奶吧!」说着,常永瞻便抱着儿子跨进垂花门。 常七率先回神,立刻跟身旁的丫鬟说道:「小翠,你快去告诉二奶奶,让她心里有个底,免得待会儿吓着了。」 名唤小翠的丫鬟一听便懂,马上去办。 接着,常七一把将随行在侧的虎子和来宝抓到跟前来审问一番,要他们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个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把二少爷的心给勾走了。 另一方,当小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二奶奶居住的寝房,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赶紧敲了房门,没过多久,小鹃出来应门。 小鹃见她喘着大气,疑惑地问:「小翠姊怎么了?」 「二少爷……二少爷……」 「咱们已经知道了,我正在帮二奶奶梳妆打扮……」小鹃笑嘻嘻地说着,就见小翠猛摇着头,有些困惑。「难道二少爷没有回来?」 小翠吞了下口水。「不是……是回来了……」 「到底是还不是?」小鹃一头雾水。 人在寝房内的迎娣开口了。「小鹃,让她进来。」 「是。」小鹃便把人带进去。 坐在镜奁前的迎娣见小翠进来,便从绣墩上起身,一脸迷惑地问:「二少爷到底有没有回来?」 「二少爷是回来了,可是……」小翠话说到一半又打住。 迎娣蹙起眉心。「可是什么?」 「可是……二少爷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小鹃倒抽一口气。「难道二少爷带了女人回来?」 闻言,迎娣脸色一白,心也跟着往下沈。「是这样吗?」 「不是女人,而是个大概一岁多的奶娃儿……」小翠口气急促地说。 她怔了怔。「奶娃儿?是谁家的?」 小翠吞吞吐吐地回道:「是、是二少爷的,他亲口说那是他的儿子……」 「你是说二少爷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的?」说着,小鹃连忙捂住嘴巴,担忧地看着主子,原以为终于把人盼回来了,结果二少爷不但在外头有了小妾,还生下了儿子,根本不把二奶奶这个正室放在眼底。 「……儿子?」迎娣跌坐回绣墩上喃道。 小鹃焦急地唤道:「二奶奶!」 迎娣失神地望着前方,想到之前信上根本只字未提,就算相公真的打算纳妾,她也不能反对,可是一旦有了身孕,总该先知会家里一声,尤其是她这个正室,而不是直接把人带回来,要她不得不接受。 「二奶奶不要紧吧?」小翠担心她会昏倒。 小鹃真的好生气,更为主子打抱不平。「二少爷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小翠姊,那个生下孩子的女人呢?」 「二少爷没提。」她摇头回道。 「我也该过去了……」迎娣有些摇晃不稳地站起身来,脸上的血色也还没完全恢复。「不能让公婆和相公等太久。」 小翠连忙伸手搀扶。「二奶奶不要紧吧?」 「二奶奶如果真的不舒服,奴婢去回一声。」小鹃不忍地说。 迎娣摇了摇头。「我没事……只要相公回来了就好。」是啊!她盼了三年、等了三年,这才盼到人回来,其它的都不重要。 于是,小鹃忧心忡忡地跟着主子步出寝房,缓缓地走向内厅,还不时偷窥她的脸色,就怕走到一半晕过去了。 经过一番调适,迎娣已然接受事实,脸色也跟着好多了,总是往上翘的红润唇角,成功地掩饰心中的震撼和酸楚。 只是她还没走进内厅,就听到男子的怒吼声。 「……要我留在山西做什么?总号里有大伯父和爹,还有几个堂哥在,根本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他要的是可以发挥所长、展现才能之地,而不是依附在长辈亲人下头。「再说我自己设立的「大盛魁号」,生意也逐渐做起来了,可不能在这节骨眼里头丢下不管……」 这是相公的声音!迎娣很快地认出来了。 「呜……呜哇……」似乎被这声怒吼吓到,接着便响起婴孩的啼哭。 四太太连忙轻哄。「小馒头乖,奶奶最疼你了!不哭!不哭!」虽说是庶孙,但毕竟是第一个孙子,自然疼到心坎里去了,对他又是抱又是亲的。「都是你!说话这么大声,把小馒头吓到了。」 哄完了孙子,四太太便责怪起儿子,现在的她可是有孙万事足。 接着换常四爷说话了。「总号可是「万顺昌号」的根基,先让你当副管帐,再过两年,就可以升上大账房了,这样不好吗?以前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继承家业,现在机会来了,你开的那间行号会比继承家业还重要吗?」 「你爹说的对!平遥县距离家里又近,这么一来,我跟你爹也可以每天看到小馒头,等你跟媳妇圆房了,很快就又有嫡长孙可以抱了。」四太太多希望唯一的儿子能留在自己身边。 常永瞻说什么都不肯让步。「小时候因为不想输给大哥,所以才会想要继承家业,证明自己的能力不会比他差,可现在不一样了,「大盛魁号」是我一手建立的,我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那儿,辛辛苦苦学了蒙古语就是为了跟他们做生意,不可能丢下不管,一旦这儿的事情办完,我当然要回京城去了。」 第九章 「你说要出去见见世面,我跟你娘也答应了,这一去就是三年,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结果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去,难道不能替媳妇想一想吗?她可是等了你整整三年……」他也只不过希望儿子能住个一年半载,别刚回来就说要走。 「她是你们逼我娶的,不是我想要的!」常永瞻气不过地回道。 他承认对迎娣的确是有所亏欠,不该一去就是三年,所以等到办完小馒头生母的丧事,便决定回来与她圆房,但是他不喜欢双亲拿她来威胁他,用逼迫的方式要他照办,完全无视他的想法。 站在厅外的迎娣脸色霎时又白了。 「二少爷怎么可以……」小鹃很想冲进去,却被她拦阻下来。 迎娣只是对她摇了摇头,要丫鬟什么都不要说,更不想让屋里的人知道自己全都听见了。 四太太一面拍哄着孙子,一面问道:「娘还以为你喜欢她?」想到儿子和媳妇成亲之后,相处得还不错,应该多多少少培养出了感情才对。 「我只当她是妹妹。」他也不隐瞒。 妹妹?原来相公只当我是妹妹……迎娣苦涩地笑了。 常四爷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不管是妹妹还是妻子,她都是你的正室,你就要负起做丈夫的责任。」 「这次返回京城,我自然会带她一起走。」常永瞻早就决定了。 闻言,迎娣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相公愿意带她一起走,确实应该感到欣慰,但在他心目中,自己不过是妹妹,而不是相伴一生的妻子,付出的感情恐怕永远都得不到响应。 这并不是迎娣所预期的,原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匹配得上相公,更可以得到他的心,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难道你就这么丢下爹娘不管?」四太太哽咽地问。 他绷着俊脸。「爹娘若是愿意,可以一起搬到京城去住。」 「你……」她想骂儿子,却又舍不得。 常四爷抱过哇哇大哭的孙子。「让我抱一抱!」 「老爷别跟我抢!」四太太不满地说。 没想到小馒头被爷爷这么抱去,反而哭得更大声,豆大的眼泪直滚下来,小脸皱成一团,让人见了好不心疼。 「爷爷疼!」常四爷摇晃着孙子,还是没用,小馒头不断地挣扎,就是不给他抱。「我是爷爷……」 「老爷,还是让我来抱……」四太太伸手要抢。 才刚抱到孙子的常四爷自然不肯给了。「再让我抱一会儿……」 站在外头的迎娣心头一阵酸涩,彷佛被隔绝在外,最后,她用力地深吸了口气,走进内厅。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夫婿身上,三年不见,他比记忆中还要高大英挺,头戴瓜皮帽,身上穿着黑色面料、暗织花纹的琵琶襟马褂,不再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反而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大商人,似熟悉却又觉得相当陌生,眼眶不禁发热,当年刚萌芽的感情一直存在,这三年来,小心呵护着,每天为它灌溉、施肥,如今知道相公只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傻好傻。 「相公回来了。」她盈盈一揖。 见有人进来,常永瞻本能地看过去,不禁愣了愣,像是没认出眼前这名少妇是谁,不过他当然认得,只是不免惊讶,因为记忆中那个圆圆脸蛋、个头也不高的小丫头整个人抽长了。 「你是……阿娣?」都过了三年,当然会长大,只是在自己的印象中,迎娣一直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时有些不大习惯。 迎娣唇角弯了弯。「是,相公一路辛苦了。」 见她没有半句怨言,还一脸笑意晏晏地迎接自己,常永瞻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让你等了三年,是我不对。」 他很少主动跟人低头道歉,但是迎娣替自己孝顺爹娘,尽到人子的本分,光是这一点,就欠了她很多。 「相公能在这三年当中有所成就,那才是最要紧的。」迎娣的应对进退无一不符合常家媳妇儿该有的表现。 这番话赢得公婆一致赞许,直夸她说得好。 常永瞻不免讶异地上下打量,发现她真的变了很多,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手足无措、总是努力讨好自己的小丫头。 在这三年当中,他不是没有想过迎娣,但也只把她当做妹妹,实在很难用一个做丈夫的心态去看待彼此的关系。这次返回家乡,虽说是为了与她圆房,纯粹也是了却双亲的心愿,让他们能早点抱到嫡孙,压根儿就没有料到要面对和印象中不大一样的妻子。 「你……变了。」当年那个用崇拜和倾慕眼神看着自己的小丫头,已经像是盛开的花朵,绽放出属于自身的美丽。 四太太不禁朝儿子笑骂。「媳妇都已经十六岁,长大了,自然变了,是你离开太久,早就应该回来了。」 「相公是有正事要做,婆母就别怪他了。」迎娣在夫婿身旁的圈椅上落坐,温婉地替他说情。 「你看!」常四爷跟着数落。「媳妇还替你说话!」 常永瞻不禁又看了下坐在身旁的「妻子」,她真是当年那个跟前跟后,还会趁自己不注意,偷偷盯着他看的小丫头吗?虽然言行举止多了端静优雅,但也自然少了原本拥有的朴拙单纯。 「我真的没有责备相公的意思。」迎娣衷心地说。 她愈是这么说,常永瞻就愈觉得亏欠她什么。「不用担心,我已经决定了,这趟回来要带你一块儿到京城去。」 迎娣还没想到该如何回答,小馒头的哭声重新得到大人的注意。 「呜……呜哇……」他奋力地挥舞小手。 「小馒头乖!」常四爷满脸慈爱地哄着孙子。 「这孩子是……?」她看向正被公爹抱在怀中的奶娃儿,装作不知情地问。 四太太干笑一声。「小馒头是永瞻的儿子,虽不是你亲生的,但终究是常家的骨肉,将来还是得叫你一声娘的。」 这是在担心她会虐待庶子吗?迎娣的心不禁狠狠地刺痛了下,不过脸上还是状若无事。「那么这孩子的生母呢?有跟相公一块儿回来吗?」 常永瞻见她居然没有一丝震惊或怒气,还这么快就接受事实,不知该松了口气,夸她肚量大,还是觉得不悦,因为他的「妻子」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外头还有别的女人?不过转念又想,他何必在意呢?迎娣不吵不闹是再好不过了,否则只会让他们即将展开的夫妻关系出现疙瘩。 「玉莲身子一向不好,生下孩子之后就更虚弱了,不方便远行,所以才会一拖再拖,直到三个月前她过世,将她安葬之后,才带着小馒头回家。」他道出拖了一年,迟迟不归的原因。 「原来是这么回事……」死者为大,她不该觉得心里好过多了,可是想到不用面对相公和其它女人卿卿我我的样子,又忍不住会这么想。「孩子这么小就没了亲娘,真是可怜。」 「以后你就是小馒头的娘了,有你疼他就好。」四太太自然希望媳妇能接受这个得来不易的孙子,视他如己出了。 她浅浅!笑。「是,不知孩子多大了?」 「正好一岁半。」常永瞻盯着她的笑脸,就像蒙上了一层纱,令人很难看穿她此刻的想法。 四太太逗着怀中的宝贝孙子,怎么看都可爱。「老爷,你瞧瞧小馒头的眉眼跟永瞻小时候真像……」 「真的是一模一样。」常四爷呵呵笑道。 可惜小馒头还是不肯赏脸,哭个不停。 迎娣唇角往上翘,像是在笑,只要没人知道她此刻真正的心情,也就不会觉得难堪,当她看向常永瞻,见他也偏头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彷佛想要看穿她,心里不禁打了个突,为了不让对方察觉,于是找个话题好转移焦点。 「相公可有帮孩子请奶娘?若是没有,得快点找一个,他哭得这么厉害,怕是饿坏了。」她开口建议。 常永瞻发现自己看不透她,记得三年前,不管这个小丫头在想些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只要夸她一句、对她一笑,她就会高兴个一整天,如今却完全令人摸不着,她是真的不计较吗?若是过去,依迎娣单纯的性子,就像一张白纸,是不可能懂得伪装,不过现在有些不确定了。 「在京城时确实有请过奶娘,不过这趟并没有带她回来,路上也只是熬些米粥给小馒头吃。」或者是他自以为了解,其实错了。 听儿子这么说,四太太赶紧吩咐下去,要常管事尽快去请个奶娘回来。「还是媳妇细心,咱们早该想到才对,还是先熬些米粥来给小馒头吃吧。」 第十章 「相公应该也累了,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厨子做几道你平常爱吃的菜……」迎娣从圈椅上起身,朝外头喊了一声。「宝贵!」 名唤宝贵的奴才立刻来到门边。「二奶奶!」 「二少爷住的寝房都打扫好了?」她问。 「回二奶奶,都打扫好了。」宝贵恭敬地回道。 迎娣回头看着常永瞻,就像一个尽心为丈夫打点生活起居的贤慧妻子。「相公不如先回房梳洗更衣,待会儿我会让人把吃的端到房里去。」 见她使唤起府里头的奴才,不只是驾轻就熟,俨然就像个当家主母,常永瞻有些惊讶,也感到错愕,一时愣住了。 「相公是不是太累了?」见他没有反应,迎娣担忧地问。 他怔了怔。「呃,嗯。」 「既然相公累了,吃过东西之后,就赶紧上床歇着,养足精神再说。」她把宝贵叫进来。「陪二少爷回房,要小心伺候。」 宝贵躬身回道:「是,二奶奶。」 「小馒头有我和你爹照顾,不用担心。」四太太笑着说。 「嗯……」常永瞻见双亲只顾着逗孙子,没有反应,看来四房掌权的人已经换了。「那我先回房歇着了。」 迎娣浅笑相送。「相公慢走。」 于是,他愣愣地走出内厅,才走几步,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瞥了迎娣一眼,见她虽然在笑,表情却是予人一种不大真切的感觉。 这个小丫头……不!不能再这么叫了,应该说当年他娶进门的媳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看来有必要好好地了解一番。 【第四章】 常永瞻睡到半夜,突然醒来,想说睡不着,便到书房看看,他点起烛火环视,里头一尘不染,所有的摆设都和他三年前离开时一样。 他走到书柜前,随手挑了一本书,翻了几下,又放回去,接着再挑一本,突然有东西从里面滑落下来。 「这是什么?」常永瞻不禁弯身捡起,发现是一张对折的信纸,将它摊开来,里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不断重复着「常永瞻」三个字,从上头娟秀端整的笔迹来推断,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会是谁呢? 这并不是妹妹幼玉的字……该不会是迎娣?可是他记得她并不识得字,更别说书写了,但是除了她还有谁敢进这间书房? 于是,常永瞻又翻了几本书,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最后在书案后方坐下,瞥见笔架上多了好几支狼毫笔和紫毫笔,而且都有经常使用的痕迹,拉开抽屉,里头放着纸张,看不出其它端倪。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他又将那张信纸拿起来看,想着为何只写「常永瞻」三个字,又代表什么意思。 直到丑时都快过了,常永瞻才吹熄烛火,步出书房,由于父母打算挑一个好日子让他们夫妻圆房,所以目前还是睡在三年前居住的那间寝房,他躺在架子床上,两眼却没有合上,原以为这趟回家的目的很简单,除了带小馒头回来见过爷爷奶奶,也是为了履行做为丈夫的义务和责任。 虽然他对迎娣只有兄妹之情,无法把她当做女人看待,可是经过三年,当两人再度见面,面对已经长大,不再稚气笨拙的妻子,常永瞻突然有些不大确定,连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为何出现动摇…… 不对!不该说动摇,应该是疑惑才对。 他有些摸不透这个名义上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真的就像外表呈现出来的那般贤淑大方,面对其它女子所生的庶子,真能无怨无尤吗? 女人再温柔善良,面对情敌以及所生的儿子,也会完全变了个样,一旦争风吃醋起来,手段比谁都要残忍,常家有太多例子,足以当做借镜。 想到决定回来之前,常永瞻也曾经考虑过,万一她真的容不下小馒头,看是要硬逼着她接纳,还是直接打入冷宫,要不就只能休了她,或者也能好生安抚,告诉她嫡庶有别,小馒头是庶子,不可能和她亲生的儿子争夺任何东西,结果没想到原本的猜测都没发生,迎娣知道后,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完全不需要他费心。 常永瞻是该庆幸娶到这么一个贤妻,只是心头的罪恶感又增添了几分,当年的他年轻气盛,满脑子只想着出外闯荡,展现抱负和理想,把爹娘全都丢给迎娣去照顾,一去就是三年,而玉莲并不在他原先的计划之中,可就这么遇上了,得知她已经有了身孕,面对亲生骨肉,自然无法开口要她打掉,之所以没有在信中提及,也是担心爹娘若是知道就要抱孙子,会马上催他回家,才想等到孩子生了再说,就这么拖了一年。 他决定补偿迎娣,那也是自己欠她的。 想着想着,常永瞻不知不觉睡着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皮,窗外大亮,已经是巳时了。 来宝端了洗脸水进来伺候。 「小馒头还在爹娘那儿吗?」他随口问道。 「听说小少爷哭了一整晚,四老爷和四太太一夜都没睡,今天早上二奶奶就将他抱过去了。」来宝捧了套长袍和马褂过来让主子穿上。 常永瞻怔了一下。「二奶奶抱去了?」 「是。」来宝回道。 这时,虎子也端了莜面饨饨和头脑汤进来。「二少爷饿了吧?这是二奶奶亲自下厨做的,她说二少爷离开山西三年,应该很想念家乡菜,可是忙了一个早上,就等二少爷醒来之后尝一尝。」 她的表现完全无可挑剔,常永瞻应该觉得满意才对,但内心深处却没来由地兴起一丝不安。 待常永瞻吃过之后,便往另一座院子走去,两人当年的新房,如今则是迎娣居住的寝房,原以为走到那儿会听到小馒头的哭声,想不到四周却很安静,待再走近一些,寝房内竟传来女子细细柔柔的嗓音,正在唱着曲儿。 常永瞻站在寝房外头,透过半掩的门缝凝听着,直到声音停了,他才曲起指节敲了敲门。 「二少爷!」前来应门的小鹃唤道。 他「嗯」了一声,便进了门。 坐在几旁的迎娣见了他,想要起身,不过怀中的小馒头马上因为震动而惊醒过来,她只好又坐下,拍哄了小馒头几下,这才又睡着了。 「公爹和婆母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我便自作主张,把他抱来这儿……」她低头看着有些瘦弱的小小脸蛋,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看来可怜兮兮的。「他似乎也哭累了,总算睡着了。」 「小馒头怕生,要多抱几次才认得。」常永瞻坐下来道。 迎娣把声音放轻。「我最小的弟弟铁蛋一岁之前也是这样,除了我娘之外,谁抱都不行,连我爹也一样,害他伤心了好久。」 「不过我看你抱起孩子的架势倒是有板有眼的。」他须臾不离地盯着迎娣,想从她脸上看出真实的想法。 她轻轻一哂。「因为爹娘要忙着田里的活,下头的弟弟妹妹几乎是由我带大的,自然也就驾轻就熟。」 听迎娣提起家人,他这才想到身为女婿该尽的礼数。「我也该去跟岳父岳母请安,你看哪一天比较好?」虽然陪她回门时曾经去过一次,可之后都在外地,也不曾再去请安或问候过。 闻言,迎娣抬起螓首,两眼静静地盯着他看,可又像是越过他,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过了半晌才开口—— 「我爹因为长年操劳过度,去年已经过世,不到两个月,奶奶也跟着走了,现在家里全靠我娘和铁柱撑着,幸好还有其它亲戚帮忙,日子还算过得去,相公若有事要忙,也不必太勉强。」 自从爹过世之后,除了征得公婆同意,一个月能回去探望一回,还将月钱偷偷攒下来,拿回娘家,总希望能帮上一点小忙,迎娣真的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原本打算等相公回来,私下跟他商量,看能否安排大弟铁柱到总号里头做事,就算是打杂也不要紧,因为这么一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读书识字,若干得好,说不定还会受到重用,总比一辈子靠种植玉米、看天吃饭来得好,如今得知相公对她真正的看法,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常永瞻看着迎娣那张分不出悲喜的圆脸,露出少有的歉疚表情。「阿娣……我真的不知道岳父已经不在,为何不让爹在信上告诉我?」其实是你根本不曾关心过。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讽刺着说。 「因为我不想打扰相公,所以请公爹在信上不要提起,不能怪相公。」迎娣很能体谅,何况也已经迟了。 第十一章 常永瞻皱起眉头,胸口升起一股怒气,不知是气迎娣太过见外,还是气自己过去的漠不关心。「我承认的确是疏忽了,你就算生气也是应该的,不需要隐忍,尽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遗憾,总希望相公当时就在身边,能在我爹灵前上炷香。」她不疾不徐地回道。 他也答应得很干脆。「好,那么在咱们回京城之前,就找一天到岳父墓前上香,请求他的原谅。」 迎娣口气依然是不愠不火,令人为之气结。「多谢相公,我爹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么你高兴我回来吗?」常永瞻不禁有些怀疑,若是在三年前,只要夸她一句或对她一笑,她就会两眼发亮,然后高兴个半天,可从昨天到现在,在迎娣身上却看不到这些。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然后弯起唇角。「当然高兴了,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盼望着相公回来。」 「即便知道玉莲和小馒头的事,也不怨我?」他咄咄逼人地问。 「相公一个人在外头,身边有个女人伺候也是应该的,如今人已经不在,我怨相公做什么?何况孩子无辜,又有什么错?」迎娣不喜欢迁怒,因为问题根本不是出在那对母子身上。 常永瞻顿时有些语塞。 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不会变,尤其是经过三年的时光,加上有母亲调教,成为一个雍容大度的常家媳妇,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过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他有些怀念当年那个单纯笨拙的小丫头。 「你能这么想就好,现在只等圆房之后,咱们就回京城,我不能把那边的事丢着不管,必须早点回去。」他道出自己的计划。 这个男人一点都没变,就跟三年前一样,迎娣有些悲伤地觑着他,心里不由得这么想着,他眼里只有自己,看不到别人,也不曾为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过,其实这也是常家人的通病。 可自己却偏偏喜欢上这样的他。 她先是轻手轻脚地将怀中的小馒头交给小鹃,好让她抱进内房,躺在床上睡也会比较舒服,如此才能好好地说话。 「相公真的想跟我圆房吗?」迎娣两手交迭在膝上,问得直接。 常永瞻愣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就再说得清楚一点,相公真的想跟我做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吗?」她不想勉强这个男人做不喜欢的事。 他皴起眉头。「为何这么问?」 「相公是在公爹和婆母的逼迫之下,才答应娶我进门,并未把我当做妻子看待,这个想法始终没有变过,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你一直都是这么想不是吗?」迎娣勇敢地面对这个不堪的事实。 「你……刚刚我在内厅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常永瞻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窘迫。「你听了多少?」 迎娣扬起唇角,涩涩地笑了笑。「相公说只把我当做妹妹一样。」 「我……」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她摇了摇头。「我不会生气,因为相公只是说实话罢了。」 「就算真是如此,咱们已经成了亲,就是夫妻,你永远都是我的正室。」常永瞻从不否认这一点。 「这么做真的好吗?」迎娣却怎么也无法接受,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告诉自己,她真的努力过,虽然结果不如人愿,但是已经够了。 常永瞻还是不懂。「有什么不好的?」 「虽然你只当我是个妹妹,但是我喜欢相公,因为这份喜欢,让我有办法熬过这三年的等待,让我努力学会读书识字,以及如何胜任常家四房二奶奶的身分。」迎娣决定把心里的话告诉他。 听她亲口说喜欢自己,常永瞻并不讶异,因为早在三年前,就多少看得出来,但还是难掩愉悦之情,只是迎娣下一句话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不过我现在已经决定不再喜欢相公,这么做对咱们都好。」她小心灌溉了三年的感情已经停止生长,只能任它枯萎,慢慢地死去,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不会像此刻这般难受了。 他沈下俊挺的脸孔。「什么叫做决定不再喜欢我?」 迎娣认真地看着他。「三年前,若不是最小的弟弟铁蛋生病,而爹娘又筹不出诊金和药钱来,偏偏这时常家又听闻我的命格能够旺夫益子,正好派了人前来提亲,并帮忙付了银子解围,我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毕竟一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要说嫁人真的太早了……」 常永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还有这么一段,他原以为对方听说前来提亲的是「万顺昌号」的常家,能够巴上这么好的亲事,也就没有拒绝的道理,看来真是他误会了。 「加上常家给的聘金三十两,也可以让家里的人度过一个好年,帮弟弟妹妹添件新衣,这是身为大姊的我可以为他们做的。」她真的不后悔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交换,但为何胸口还是像被什么堵住似的? 他愈听愈胡涂。「阿娣……」 「我当了三年的常家媳妇,孝敬公婆,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没有让相公丢脸,应该够抵那三十两了,如此一来,谁也不欠谁。」迎娣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从来没有欠我什么。」他完全不明白她的话。 迎娣定定地看着他。「既然两不相欠,那么我有一个请求,还望相公答应。」 「什么请求?」 她停顿了下,这才启唇。「请相公休了我。」 常永瞻瞠大眼睛瞪着她。「要我休了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只是他,就连迎娣身旁的小鹃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非常的清楚。」她笔直地望进常永瞻的眼底,让他看出自己的决心。「相公是因为被爹娘逼迫才娶我,既然如此,我愿意主动求去,好让相公可以迎娶真正喜欢的女子为妻。如今我爹已经不在人世,我娘苦苦撑起一个家,还要照料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们需要我……」 他按捺住陡升的怒气。「所以才要我休了你,好让你回娘家?」 「就算没有我这个旺夫益子的媳妇,相公也有本事和才能,可以让生意愈做愈大,如今又有了小馒头,将来也还会有其它儿子,其实并不需要我。」迎娣心想王半仙错了,这些根本不是她的功劳。 「因为咱们还没圆房,我就先和别的女人生下儿子,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气我、怨我,我也承认应该先告知你一声……」常永瞻真的没料到她会主动求去,天底下有几个女人做得出来? 迎娣轻叹一声。「真的跟她无关!」 「那是为什么?」他吼道。 这时,在内房睡觉的小馒头似乎有被吵醒的迹象,发出嘤嘤的哭声。 她朝小鹃瞥了一眼,小鹃立刻会意过来,进去哄小少爷了。 「相公为何生气?只要休了我,便可以迎娶真正想要的女子为妻,难道这样不好吗?」迎娣反问。 常永瞻绷着脸孔看着她。「你并没有犯错,我自然没有理由休妻。」 「是我主动求去,不需要理由。」她正色地说。 他大吼一声。「我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小馒头的哭声更响了。 「相公别这么大声……」 「我让你苦等了三年,又先跟玉莲生了儿子,确实是我不对,你心里不满也是应该的,但是犯不着这么做,简直太荒唐了,一旦被夫家休离,别人又会如何看待你?」常永瞻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你这是在气头上,我就当做没听到,以后也不准再提了。」 说完,他便一脸悻悻然地起身离去。 直到这时,迎娣才红了眼眶,也放下所有伪装的坚强。 她何尝愿意走到这一步,若不知情也就罢了,但是得知相公心里的想法,便已经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两人就算真的圆了房,就能做一对相知相许的夫妻吗? 迎娣只觉得好累,待在常家这三年,她总是过得小心谨慎,没有一天睡好,此时整个人像泄了气似的,再也硬撑不下去了。 「呜哇……」小馒头的哭声又传了出来。 她匆匆抹去泪水,走进房内,「把他吵醒了?」 小鹃没有回答,而是哭丧着脸问道:「二奶奶真的要二少爷休了你?」 抱起小馒头,她一面拍哄,一面点头。 小鹃不舍地劝道:「二奶奶要三思啊!」 「我真的倦了。」迎娣只幽幽地说。 第十二章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四太太又派了婢女过来将小馒头抱走,为的就是要在妯娌面前炫耀,如今的她也有孙子可以抱,不用再干瞪眼看着别人了。 「我也要摸弟弟。」快七岁的满儿对眼前这个奶娃儿非常感兴趣。 「要轻一点,别弄疼弟弟了。」四太太平日对去世长子所出的嫡孙女虽然也关心,但就是少了股热络劲儿。 「弟弟好小。」她戳了戳小馒头的脸蛋,天真地说。 身旁的大人们都笑了。 小馒头环顾四周的陌生人,瘪了瘪嘴,又快哭了。 「永瞻终于平安回来,还真是恭喜,希望他能帮帮咱们家永辉,有机会的话带他一块儿到京城,多长些见识……」六太太巴结地说。 四太太一听,笑得合不拢嘴。「这有什么问题?我会跟永瞻提的。」 二太太接着笑叹一声。「四弟妹得尽快挑一天好日子,好让他们夫妻圆房,府里也该办个喜事,好除一除秽气……」 闻言,四太太便朝妯娌点了点头。「我正在挑,想着愈快愈好,不过算着也要等到十天以后,真是令人头疼。」 几个女眷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时,小馒头发出嘤嘤的哭声。「呜……」 满儿啊的一声。「弟弟哭了!」 「你对弟弟做了什么?」四太太责备起孙女。 满儿脸蛋皱了皱。「我没有!」 「好了,回你娘那儿去。」四太太低斥道。 一脸委屈的满儿马上夺门而出,一路奔回与母亲同住的偏院,噙着泪水投进母亲的怀抱。 「怎么了?」顾氏心想女儿不是说要去看弟弟,为何哭着回来? 满儿呜咽一声,不说话。 「满儿,来二婶这儿……」迎娣来找大嫂,正巧也在座。「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才扑进二婶怀中,把整个经过说了一遍。「……我真的没有欺负弟弟,可是奶奶很生气,还骂我。」 「奶奶不是故意的,是因为弟弟太小,担心你跟他玩的时候,不小心太用力,才会说个两句,不要哭了。」迎娣帮她擦去眼泪,心想婆母想抱孙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然偏心了。 「我没有很用力……」满儿还是觉得很委屈。 顾氏眼神不由得黯了,公婆想要抱孙子,偏偏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丈夫就走了,只是可怜满儿,并没有从爷爷奶奶身上得到太多疼爱,如今有了小馒头,更不会再多看一眼。「听娘的话,以后只要用看的就好,不要随便摸弟弟。」 「嗯。」她又偎回母亲的怀抱撒娇。 迎娣饱含歉意地说:「大嫂也别放在心上。」 「我已经看开了。」顾氏苦笑了下。「倒是你,小叔也被你盼回来了,早一点圆房,一旦有了夫妻之实,心才能安定下来。」 「真的会这样吗?」一旦圆房,自己的心真的就能安定下来吗?迎娣不禁茫然地轻喃。「……可是一旦有了夫妻之实,只会更加痴傻地想要得到他的心,那不更显现出自己有多么可悲。」 顾氏没有听清楚她的低喃。「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些心情就算说给顾氏听,她也只会说夫妻就是夫妻,当初是用八人大轿抬进常家大门,也占定了二奶奶这个名分,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然后笑自己想太多了。 又聊了片刻,迎娣才起身向顾氏告辞,正想回到自己的住处,不过在半路上又被四太太的婢女请过去,只好跟着前往。 待她走进内厅,就见常永瞻也在,手上抱着哭到不住抽噎的小馒头,而四太太脸上则堆满乐不可支的笑意。 「快点进来!」四太太笑嘻嘻地招手。 迎娣上前福了个身,这才落坐。 「我已经挑了一个好日子,打算让你们在那天圆房,这个圆房当然也要像办喜事一样,才能讨个好采头。」她决定办几桌酒席,好好地热闹热闹。 她半垂眼睑,不置可否。 四太太当她是害羞,并没有太在意。「十天的准备应该够了,还得派个人去通知亲家一声……」 「娘……」常永瞻打断母亲的自说自话。他见迎娣对圆房一事没有反应,想到她稍早所说的话,肯定还没放弃那个荒唐的念头。 他不懂她为何坚持求去,一个弃妇会遭到多少人的白眼以及闲言闲语,一个弃妇会遭到多少人的白眼以及闲言闲语,这些难道她都不晓得吗? 对于离家三年才回来,以及玉莲和小馒头的事,他也都当面道歉,更想要补偿,这样还不够吗?就算把她当做妹妹看待,两人名分上还是夫妻,依旧坐稳正室的位置,她还想要什么? 「这回不管你说什么,娘都不会答应,已经三年了,你们早就该圆房,不能再拖下去……」四太太板起脸斥道。 「娘,先让我问过阿娣。」常永瞻低吼一声。 四太太吓了一跳,不禁瞪了下儿子,还以为他的性子比以前稳重,怎知还是这么沈不住气。「还需要问什么?媳妇当然是千百个愿意了,她可是等了整整三年,就是为了要和你圆房。」 听婆母这么说,迎娣冷不防地站起身,满眼歉意地看着四太太,口气多了几分坚决。「还请婆母原谅,媳妇不愿意。」 她愣了愣。「你不愿意什么?」 「媳妇不愿意与相公圆房。」迎娣头一次在公婆面前表达内心的想法。 常永瞻脸色黑了一半。「你就这么希望我休了你?」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休了?永瞻,你为何要休了她?像她这样可以旺夫益子的媳妇上哪儿找?」四太太着实慌了。 又是这四个字!迎娣不禁感到讽刺和可笑,自己做得再多再好,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还是比不上旺夫益子的命格。 「是媳妇主动求去,不能怪相公。」她苦涩地说。 四太太嘴巴一开一合。「为、为什么?」 「请婆母允许媳妇返回娘家。」事到如今,迎娣留在常家已经失去意义。 「你心中到底有何不满?」常永瞻将哭闹的儿子交给随侍在侧的虎子,要他先抱出去。「倒是说话啊!」 「难道是因为小馒头?这就是你不对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常家的骨肉,你就真的容不下他吗?」四太太护孙心切,便怪起她来。 迎娣心头一阵酸涩。「不是这样……」 「小馒头的生母也已经死了,你还在计较什么?你的心眼真的就这么小?」她骂得更难听了。 闻言,迎娣只是垂下眸光。「真的跟她无关。」 「那么是与我有关了?因为我说是被迫才娶你,因为我只当你是妹妹,所以你心里在怨我、气我?」常永瞻扣住她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彷佛在说「你根本是在无理取闹」。 四太太更加不悦了。「真的就像永瞻说的那样吗?不管是不是被迫,他都娶了你,你也已经是常家的媳妇儿,将来生了儿子,就是嫡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原以为你长大了,自当明白事理,没想到……」 她一竿子就打翻了迎娣过去三年来的努力。 「就像相公所说的,我心里真的怨你、气你,实在忍无可忍,因此才会主动求去……」没人体会她的心情,迎娣索性就将错就错,点头承认。「如此一来,相公便可以娶心仪的女子为妻。」 常永瞻脸色不大好看。「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就因为如此,我才要离开。」要天天面对一个不在意自己,也不把她当做妻子看待的男人,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他抽紧下颚,怒瞪着迎娣。 迎娣低声哀求。「还请相公成全!」 「当初咱们可是给了三十两聘金把你娶进门的……」四太太斤斤计较地说。 「娘!」常永瞻低喝一声,才让母亲闭嘴。 迎娣咽下喉中的酸楚,这三年来,她做得再好,再怎么努力,在婆母眼中,也比不上那三十两银子,她不禁替自己感到不值,尽管她早就知晓常家人的自私和势利,此时心里还是很受伤。 「若婆母坚持把聘金要回去,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绝对会想办法还的。」她唇角微颤地说道。 「阿娣,你别管我娘说什么,我也不要你还聘金,只希望你能改变心意。」常永瞻真的不明白她到底要什么。 她摇了摇头。「我不会改变心意的,除非……」相公懂得我想要的是什么。迎娣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 「除非什么?」他粗声地问。 「相公是这么聪明的人,若还是想不通,就请把休书给我。」她昂起下巴,决定与这个男人做个了断。「明天一早我就回娘家,静待相公的答复。」 第十三章 常永瞻不说话,只是怒瞪着她。 最后,迎娣朝四太太福了下身,退出内厅,一路上都没有掉半滴眼泪,只是心痛到喘不过气来。 「二奶奶……」反倒是小鹃哭了。 她回头朝丫鬟笑了笑。「我没事。」 小鹃哽声地说:「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迎娣这么告诉自己。 待她回到寝房,一个人呆坐在床沿,想着事情,直到天色都暗了,小鹊端了盘炒莜面片和两样小菜进来,迎娣也没有胃口。 就这么等到夜深人静,迎娣才有了动作,却是在打包细软,她留下了属于常家的东西,所以收拾起来真的廖廖无几。 到了第二天,她让小鹃去拜托老仆常七雇了一辆马车回来,因为她每个月都会回娘家一趟,所以跟马车行也相当熟稔。 小鹃红着眼圈。「二奶奶真的要回娘家?」 「嗯。」迎娣握着她的手。「谢谢你陪了我三年。」 她多想跟去伺候,但也知道不可能。「二奶奶要多多保重……」 迎娣用力点头。「我会的。」 就这样,当常七把马车雇来之后,迎娣已经换上最朴素的袄裙,身上也不见任何饰物,抱着简单的细软,踏出了角门。 常七心想,二奶奶每个月回娘家探望家人,小鹃都会跟在身边,可这回却没有,不禁觉得奇怪。「你怎么没陪着二奶奶?」 「二奶奶不会再回来了……」小鹃呜咽地说。 他张大嘴巴,连忙看着坐上马车的迎娣。「二奶奶,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会再回来了?」该不会是见到二少爷带了跟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回来,太过伤心,便打算回娘家吧? 迎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浅浅一哂。「你们也要保重!」说着,又情不自禁地望了下角门,并未见到想见的人,更别说挽留,心顿时冷了。 她也该死心了。 就这样,马车上路了。 「二少爷为何没有出来阻止?」常七不禁扼腕,失去这么好的主母,是他们这些奴才下人的损失。 小鹃一脸忿忿然地说:「二少爷根本不明白二奶奶这三年来过得有多辛苦,不但在外头有了小妾,连儿子都生了,有谁受得了?」 「你说的没错!」常七不平地附和。 待两人转身,就见常永瞻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皆吓了一大跳,心想方才那么批评,二少爷铁定都听见了,不禁有些心虚,不过想到二奶奶所受的委屈,又马上鼓起勇气,想要为她说几句话。 常七顾不得踰越身分,斗胆地问:「二少爷就这么让二奶奶走了?」 「是她自己坚持要走的。」常永瞻又气又闷,他该说的也都说了,实在想不出还能再做些什么。 「二少爷没有表现出一点诚意,二奶奶当然要走了。」就连小鹃也忍不住开口指责他的不是。 他横睨了下眼前这个胆敢直言的丫鬟,不过小鹃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调去干粗活,或者卖给别人。 「这是二奶奶要还给二少爷的……」她将主子临走之前,交付给自己的东西递给常永瞻。「她说从此物归原主。」 常永瞻伸手接了过去,看得出是张信纸,他将它打开来看,只见上头写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还是出自他的笔迹。 「这是……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写给阿娣的……」那时和迎娣才刚成亲没几天,在她的请求之下写的。 小鹃眼神多了明显的不满。「就因为是二少爷亲笔写的字,二奶奶一直把它当做宝贝,这三年来,只要看着这三个字,就像看到二少爷本人,那么二少爷呢?可曾想过二奶奶?」 看着手上写着「常永瞻」三个字的信纸,常永瞻终于也忆起另外一张写着「陈迎娣」的信纸,很久之前似乎还曾经看过,可是不知何时已经遗失了,他也没当做一回事,心想丢了就丢了…… 他呐呐地问:「她一直收藏着?」这不过是自己随手写来的字,但迎娣却将它当做宝贝看待。 「二奶奶非常珍惜二少爷送给她的东西。」小鹃可是最清楚的人了。 常永瞻突然想到什么,从袖口内拿出一张信纸。「你知道这是谁的笔迹吗?」 闻言,小鹃探头看了一眼。「这是二奶奶写的,奴婢认得出来。」 「可我记得她并不识字。」他半信半疑。 小鹃说话带着火气。「二奶奶为了能看懂二少爷捎回来的家书,便请大奶奶教她读书识字,还经常熬夜练习,如今就连四太太都把帐交给她管,谁知二少爷根本就不在乎二奶奶,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甚至摆在心里,这张信纸上头写的每个字,都代表着二奶奶有多思念二少爷^」 听了丫鬟的话,再看一眼信纸上满满的「常永瞻」三个字,他渐渐开始明白为何迎娣执意要回娘家了。 因为他不明白她的真心,他终究辜负了她。 【第五章】 梧桐村 天色已经暗了,马车来到位在平遥县境内的一个小村子,这里也是迎娣最熟悉的地方,她最爱的家人就住在这儿。 「送到这儿就好……」迎娣付了车资,跟车夫道了谢。 见马车掉头走了,她才缓缓走向娘家的方向,心想待会儿娘若是问起,该如何回答。 她走到家门口,见大门敞开,因为屋里也没有东西好偷,所以村子里的人家大多夜不闭户。 待迎娣穿过院子,循着说话声,走向其中一间窑洞,里头点着烛火,邱氏煮了猫耳朵,还在里头加了青菜和许多玉米粒,正盛给孩子们吃。 已经六岁的铁蛋第一个看到她。「大姊!大姊回来了!」 邱氏一听,马上回头,就见长女果然站在门口。「阿娣?怎么回来了,也不出 个声?快点进来,坐了一天的马车,一定饿坏了,快坐下来……」 「大姊!」铁柱、二娃和丑娃也全围了过来。 迎娣开心地抱住他们。 「咦?小鹃呢?怎么没进来?」邱氏朝外头张望,心想常家这个丫鬟一向都陪着女儿回娘家,便打算招呼她一块儿来吃。 迎娣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个人回来。」 「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她看了下女儿落寞的表情,心知有异,打算待会儿再好好地问。「好了,先吃点东西,待会儿再说。」 她放下细软,坐在土炕上,接过母亲递来的碗,上头还冒着蒸气,赶紧喝上一口汤,顿时连心都温暖了。 「大姊多吃一点!」十三岁的铁柱个子长高很多,少年般的脸孔透着老成,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心想大姊该不会是在婆家受了委屈,不过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只能在心里替她担忧。 「好!」她笑吟吟地说。 二娃和丑娃也一脸笑嘻嘻的,很高兴大姊回来看他们。 填饱了肚子,邱氏要孩子们到隔壁房间玩,然后便拉着迎娣坐在土炕上。这个女儿虽然每个月都会回娘家来,但不管问她什么,总是报喜不报忧,就算真的受了委屈,也只能认命。 「出了什么事?」她觉得女儿今天和往常不同,非问个清楚不可。 迎娣看着满脸关切的母亲。「相公回来了。」 「女婿回来了?真的吗?」邱氏一脸惊喜。「这可是好事,你都盼了三年,总算可以圆房了。」 闻言,迎娣摇了摇头。「就因为相公回来了,我才终于想开。就算真有了夫妻名分,他也顶多当我是妹妹,即便他在外头纳了妾,也生下儿子,都不曾想过要先知会我一声,更不在乎我心里怎么想……娘,我和他算是夫妻吗?」 邱氏不禁心疼地抚着女儿似哭似笑的面庞。「女婿他……又怎么说?」 「虽然他也说对不起我,但类似这样的事情往后还是会再发生,因为他并不在意我的感受,就算占了正室的位置,心里却没有我,一切都是枉然的……」迎娣深吸了口气。「等了三年,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痴痴地盼望他会有喜欢上我的一天,所以才会决定回娘家。」 邱氏有些慌乱。「你的意思是都不回去了?」 「我回来是为了等相公的休书,若娘不肯收留我,我真的无处可去。」就算没有退路,迎娣也坚持要这么做。 「阿娣,你可要想清楚。」邱氏着急地说。 迎娣涩涩地笑了。「当年之所以会答应嫁进常家,是为了要帮铁蛋治病,今天主动求去,却是为了我自己,我不会后悔。」 第十四章 「娘,让大姊留下来吧!」铁柱从外头冲进来喊道。 邱氏没想到长子会躲在外头偷听。「铁柱,你怎么……」 「就让大姊留在家里,我会努力工作,养活娘和大姊,还有弟弟妹妹们!」他拍着胸口,发下豪语。 弟弟这番话让迎娣有说不出的感动。「谢谢你,铁柱,大姊也会帮你的。」 铁柱挺了挺还不够结实的胸膛,大声地回道:「与其看着大姊在婆家受尽委屈,还不如回家,相信爹若还在世,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你爹确实会这么说……」邱氏用袖口拭着湿润的眼角,想到丈夫生前一直担心嫁进大户人家的女儿,身分相差太多,日子会不好过,还千叮咛、万交代,万一真的不幸被赶出婆家,就算亲戚再反对,说什么也得把她留在身边,可不能不管。 「阿娣,你就安心住下来,以后的事慢慢再打算,就算咱们家再穷,也不至于会饿死,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娘……」迎娣扑进母亲怀中,尽情地大哭一场。 邱氏抱着女儿,也跟着哭。 一旁的铁柱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努力,好成为家人的依靠。 经过一个晚上,住在四合院里的陈家亲戚也都知晓迎娣搬回娘家的消息,总有一、两个观念传统的长辈不赞同,认为常家既然没有表明不要她这个媳妇,岂能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不过幸好还是有人深明大义,认为再怎么穷,陈家的女儿也不能任人欺负,更不差一双碗筷。 相较于常家人的无情,面对自家人给予的温情,令迎娣整个心窝都热呼呼的。 常家 广和堂 「……我只不过两天不在,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媳妇要搬回娘家住,你怎么也不多劝劝呢?」常四爷刚从平遥县的总号回来,便听说了迎娣离开常家的事,不禁责备妻子没有设法阻止。 四太太抱着刚喂过奶的孙子,想到小馒头总算不再那么怕生,动不动就哭了,高兴之余,更是整天抱不离手。「我这个当婆母的劝也劝过了,她还是要走,难道要用绳子绑着她不成?」 「去把二少爷请过来!」常四爷朝在身旁伺候的婢女说道。 婢女立刻衔命去了。 「你不要成天只顾着小馒头,圆房的事怎么办?你不想抱嫡长孙了吗?」常四爷抽着水烟壶问道。 她撇了撇唇。「枉费咱们对她那么好,她却说不想跟永瞻圆房,坚持要回娘家,老爷,你说我听了会不生气吗?要不是王半仙说她能旺夫益子,凭她又怎么可能进得了常家大门?她要走就让她走好了。」 常四爷皱了下灰眉。「媳妇向来懂事,你有没有问清楚是什么原因?」 「还不是怪永瞻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连儿子都生了,还要永瞻休了她,以为她是真的懂事了,想不到心眼这么小,人都已经死了,到底是在吃哪门子的醋?」 四太太忍不住发起牢骚。「不如请王半仙再帮咱们找一个能旺夫益子的好媳妇,肯定会比这个还要好。」 常四爷一脸没好气。「你以为娶媳妇跟买东西一样,不喜欢就换一个?别人可是会在背后笑话的。」 四太太不满地问:「那咱们能怎么办?」 「待会儿永瞻来了,我来问问他。」常四爷吐了口白烟说。 过了片刻,常永瞻来到内厅,向父母见了礼,小馒头一看到爹,马上伸出两只小手,咿咿呀呀地要他抱。 「奶奶抱就好……」四太太又亲又哄地说。 常永瞻并没有去抱儿子,而是锁着眉头,在圈椅上坐下。 「媳妇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常四爷叹了口气。「她嫁进常家这三年来也没犯错,可不能说休就休。」 他立刻反驳。「我没说要休了她!」 「要你休了她,这话可是她亲口说的,也就表示她根本不稀罕当咱们常家的媳妇儿了,那还客气什么?」四太太语带尖锐,如今有了庶孙,以后要几个就有几个,儿子又一切平安顺遂,若是肯待在总号里头当个副管帐更好,也不用再牵肠挂肚的,说不定这根本不是迎娣的功劳,而是常家祖先保佑。 「这样也好,咱们可以换一个有头有脸的亲家,永瞻也能娶一个真正知书达礼的千金闺秀,在那些结交的高官贵胄面前,也能抬得起头来。」 「阿娣又没有犯错,我不会休了她!」常永瞻不禁怒斥母亲的说法。「当初是你们逼我娶,我也娶了,现在又要我休了她,这到底算什么?」虽说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能任由摆布。 四太太哼了一声。「我是担心万一她将来反对你纳妾,又哪来的儿女成群、子孙满堂?你爹和我可是盼着你来开枝散叶。」 「娘不是口口声声说她能够旺夫益子吗?」他真是觉得荒谬至极。 四太太被儿子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直到这时,常四爷才放下水烟壶,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她要是都住在娘家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常永瞻曲起指节,轻敲着扶手,沈吟了下才开口。「我会想办法说服阿娣,要她跟我回来,这件事爹娘就别管了。」 「娘怎么能不管呢?」她的面子会挂不住啊。 常永瞻霍地站起身来,火气也跟着上来了。「我要娘别管,娘就不要管!」说完,便沉着脸拂袖离去。 昨天迎娣离开之后,常永瞻也思索良久,想到她对自己如此用心用情,他确实辜负了这份感情,以致她宁可当个弃妇,也不想再继续维持这段婚姻,那么想要说服妻子回来,就得有所响应。 「我真的只把她当做妹妹吗?」常永瞻扪心自问。 其实他并不讨厌迎娣,可是说到男女之间的感情,两人相处时间太过短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常永瞻自认不是个会轻易动心动情的男人,凭借着家世和外表,又有哪一户人家不想把闺女嫁给他,而女人见了他,就像是蜜蜂看到蜜一样全都黏上来,太过垂手可得,也就不摆在眼里。 如今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却主动求去,还搬回娘家住,这可是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常永瞻起初感到愤怒,原本打算圆房之后,就马上带着妻儿启程回京城,现在计划都被破坏,得要延迟出发。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又想,他要是真的觉得不满意,大可顺势把人休了,反正当初也是娶得不情不愿,可是看着迎娣亲笔写的那张信纸,上头每一撇、一捺、一横、一竖,都是对自己满满的情意,常永瞻无法否认有了一丝动摇。 真要休妻,也不过是找一个借口,可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他头一回感到迷惘。 过了两天,常永瞻命下人准备好马车,打算亲自走一趟陈家,心想迎娣应该冷静下来,两人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于是这天下午,虎子便驾着马车载着主子来到平遥县,当晚先在城内的常家别庄过夜,翌日一早再启程前往梧桐村。 常永瞻一路看着在田里耕作的百姓,不是种植玉米,便是高粱、小麦,每个人都很辛勤地工作。 马车驶进村子,放眼望去,还是一样的场景。 「咦?那不是二奶奶吗?」虎子突然指着前面说道,他自认很会认人,不会看错。 顺着他的手指,常永瞻望了过去,只见对方穿着粗布衣裙,头上还用块布包覆着,手上挽了一只食篮,身边还跟着几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正迎面走来,看了半天,果然是她没错。 待马车驶近,就见迎娣圆脸上漾着灿烂笑容,黑白分明的双眼在阳光下也闪烁着光芒,不时跟身边的几个孩子交谈,唇畔逸出一串开朗的笑声,这跟在家里见到的端庄拘谨模样完全不同,不再是个笑不露齿、立不摇裙的大户人家媳妇,活脱脱就像个寻常十六岁的小姑娘。 常永瞻不禁怔然,心想这副模样不就是原本的她吗?其实迎娣跟三年前一样,并没有变,只是因为待在常家,不得不伪装自己。 「……停!」 于是虎子连忙拉扯了下缰绳,遵照主子的命令将马车停在原地。 待他从马车上下来,觑见迎娣也停下脚步,一见到他,原本盈满在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常永瞻顿时有些不快,难道她就这么不想见到自己吗? 迎娣见他亲自跑一趟梧桐村,心想该不会真的送休书来了?这个念头让迎娣的心脏不由得紧缩了下,虽然是她主动求去,但还是会伤心,因为这个男人终究无法给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十五章 她迟疑了下,还是上前两步。「你来了。」 「大姊,他是谁?」二娃仰起好奇的脸蛋问。 迎娣有些语塞。「这位是……」他若是拿休书来的,还算是她的相公吗? 「我是你们的大姊夫。」听眼前的小丫头称呼迎绨一声大姊,应该就是她的妹妹了,虽然三年前曾经依照习俗陪迎娣回门过,但是没待太久便离去了,常永瞻对小姨子根本没有半点印象。 一旁的二娃马上抱住迎娣。「你是要来带大姊走的吗?」 最小的丑娃和铁蛋也立刻伸手抱住最喜欢的姊姊。「不要把大姊带走!」 常永瞻试着跟几个孩子解释。「你们的大姊已经嫁给我了……」 「可是你欺负我大姊,就是坏人!」二娃听到婶母她们偷偷在私底下说大姊是被婆家的人欺负,才会搬回来住,所以绝对不能让大姊被带回去。 丑娃和铁蛋同仇敌忾。「坏人!」 「不许无礼!」迎娣轻斥。 三双眼睛还是瞪着常永瞻看。 迎娣一脸歉然。「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请你见谅。」 看着还很年幼的小舅子和小姨子,脚上穿着粗麻做的草鞋,衣服上还有几处补丁,身为陈家的女婿,却什么忙也没帮,连常永瞻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我想跟你谈一谈。」就因为这桩亲事不是他心甘情愿的,所以根本不在意岳家的情况,直到这时,才不得不反省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她牵动唇角。「我正要送点心到田里给我娘他们吃,不如相公先到家里等,距离不远,我很快就回去了。」 「我跟你一块儿去,也可以向岳母打声招呼。」常永瞻并不是不懂礼数,只是三年前的他太过年少轻狂,又太目中无人,身为女婿该做的事,一项都没做到。 「好。」迎娣只好颔首。 常永瞻回头叮嘱,要虎子在原地等候就好。 就这样,迎娣又带着弟妹,以及常永瞻往前走了一段路,没过多久,来到一块田,放眼望去,玉米已经长了约莫六寸高,一株株的顶端都冒出玉米穗,大家正忙着授粉,如此一来,玉米才会长得特别大,能卖个好价钱。 「娘——大哥——」 二娃他们站在田埂上,朝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叫唤。 很快地,常永瞻见到有人一路拨开玉米叶,从里头走出来,是个皮肤晒得有些黑的瘦高少年,一见到他们,便咧开嘴笑了笑,接着是位头上包了块布的中年妇人,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泥巴。 「娘累了吧?」迎娣见到母亲,连忙掏出绢帕帮她擦汗。 邱氏瞥见长女身旁高大英挺的男子,觉得有几分眼熟。 「见过岳母!」常永瞻拱手见礼,证实了邱氏的想法。 她先是愣了下,想着女婿和三年前回门时比起来,真是变了很多,她本能地婿……怎么会到这儿来呢?会把鞋子弄脏的,阿娣,快请他去家里坐。」 铁柱对他横眉竖眼。「你来做什么?」 「不可以这么跟人家说话!」邱氏轻斥。 「无妨。」看来他很不受欢迎。 迎娣将手上的提篮摆在地上,然后吩咐铁柱。「我做了一些花卷和馒头,你们跟三叔他们趁热拿去吃……」然后又跟母亲说了一声,便向常永瞻点头示意,要他跟着自己走。 「岳母,那我先走一步。」常永瞻又拱手说道。 看着大姊带着那个姓常的男人——铁柱可不会承认那是他的大姊夫,便把弟弟妹妹叫过来,要他们去保护大姊,免得被欺负了。 于是二娃他们马上追过去,各拉着迎娣的一只手,瞪着常永瞻,不让他接近。 「你们别太失礼了!」迎娣朝弟弟妹妹们笑骂。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我要保护大姊!」 「你们真了不起!」她笑吟吟地说。 三个孩子被大姊夸奖,都骄傲得不得了。 于是,由二娃起头,他们开始哼起自己改编的曲子。 「家住山西平遥梧桐村,陈家庄上有家门……芹菜白菜白水萝卜菜,茄子黄瓜带藕根,辣子韭菜带蒜苔,还有好多玉米……转了东街转西街,我的玉米卖得快,今天卖得好价钱,高高兴兴回家转……」 他们哼着一遍又一遍,常永瞻也不禁受到感染,差点就跟着哼起来。 常永瞻看着他们友爱的互动,可见手足之间的感情相当浓厚,再听着迎娣发出的笑声,那么自然率真,不必顾虑身分,也不需要矜持,身为常家的媳妇,是不可能让她这么随兴自在,想到迎娣只是农家的女儿,却要去适应大户人家的生活,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可他却从来没有在信上关心过一、两句。 再想到方才见到岳母,在岳父过世之后,一个妇道人家要下田干活,还得带大几个孩子,迎娣想必十分担心,而自己不只在外头有了小妾,还生下庶子,甚至带回家来,让她在心灰意冷之余,不得不主动求去,回到家人身边。 直到这一刻,常永瞻终于开始明白她所承受的委屈,而自己不但没有体谅以及将心比心,还认为只要道一声歉就够了,难怪迎娣宁可主动求去,也不想与他圆房,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 和等在半路上的虎子会合之后,迎娣又带着他往前走一段路,来到一座窑洞四合院,上头利用天然土壁挖出许多孔,共有上下雨层,可以住上整个家族的人。院子里正晾着衣服,更有几只鸡在跑,还有坐在矮凳上打盹、负责看家的白发老妇,看来其他人都到田里干活去了,四周相当宁静。 「那是伯婆……」迎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声介绍。「往这边走!」 她将常永瞻带进和二娃、丑娃起居的房间,就算三姊妹睡在一张土炕上,也不会嫌挤,接着又把灶上蒸好的馒头分给弟弟妹妹,然后要他们出去玩。 接着,迎娣便问眼前的男人。「相公要吃点什么吗?」 「我不饿。」常永瞻打量了下简陋的房间。「岳母还要下田干活,没有其它人可以帮忙吗?」 迎娣淡淡一笑。「祖先留下来的一分田,几代下来都是用来种植玉米,每一房自然都得出人出力,爹走了之后,娘只好跟着铁柱下田,不过收成之后所卖的价钱,大家分一分,也仅能温饱。」 他主动询问:「我能帮什么忙?」 「相公的意思是……」她有些讶然。 「身为陈家的女婿,多少总能帮上一点忙,你就尽管开口。」常永瞻想着要弥补这三年来对她的亏欠,就从岳家开始。 「相公不是拿休书来给我的吗?」迎娣疑惑地问。 常永瞻脸色又是一沈。「我从来没打算休了你。」 「可是……」 「当年的确是被爹娘逼着娶你进门,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真的很难把你看做女人,甚至产生一丝男女之情,只好当成妹妹,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相处,但我可以对天发誓,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接着,他又正色地说:「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闻言,迎娣心中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 或许真像常永瞻所说的,当年的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真的很难用看女人的眼光来对待,那么现在呢?她已经十六岁,不再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相公是否会改变想法? 「我看得出你很担心娘家的人,如果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好让你安心地跟我回常家,但说无妨。」常永瞻沈吟了下。「若要的是金钱上的资助,我会想想看有什么办法可行。」 迎娣用力摇头。「我娘不会收的。」就算他们陈家再穷,也是有骨气的,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常家的银子。 「那么我能帮什么忙?」他皱起眉头问。 她轻咬了下唇,有些犹豫,就怕这个请求太过强人所难。 「我不希望铁柱和铁蛋将来长大跟我爹一样辛苦,要天天下田干活,最后积劳成疾,不到四十岁就走了,相公如果……」迎娣呐呐地说道。「呃,如果可以安排铁柱到票号里头做事,我不敢要求太多,就算只是烧水、扫地的粗活也好,他从小头脑灵活,力气也很大,一定可以胜任的。」 常永瞻倒是觉得可行。「我会跟总号的大账房说,请他安插一个位置,若只是打杂的工作,应该不会有问题。」 「多谢相公!」迎娣不禁喜极而泣。 他很清楚常家有多少姻亲巴望着有机会进到各地的票号里头做事,也常听爹抱怨过那些人太贪心,而这次只不过是安插个打杂的位置,对常永瞻来说,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却可以让她这么高兴,好像自己施予了多大的恩惠。 第十六章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今天这一趟,让常永瞻见识到她爱护弟妹的一面,为何自己三年前没有发现呢? 不!其实是他故意忽视,因为当初是被迫迎娶,内心深处还是相当排斥这门亲事,更是瞧不起她,心想就凭一个农家出身的小丫头,能成为常家的媳妇,就该感谢老天爷,要不是王半仙说她是旺夫益子相,根本连想都别想,更不该奢求太多,常家人的傲慢和自大表露无遗,只是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迎娣有些过意不去。「希望不会让相公为难,若真的不成,就不要勉强,我再另外想办法。」 「要是连这一点小事都帮不了,我就不叫常永瞻。」他的口气很大,但自信的表情更添男性魅力。 她露出羞怯腼腆的笑靥。「多谢相公!」 常永瞻被这抹笑靥给怔了下,心头好像被羽毛搔过,顿时有些痒痒的,很想伸手去抓。其实迎娣跟他见过的女子相比,既不美艳动人,也不算清丽脱俗,就像路边的花儿,不需特别照料,便能自然地成长,有着属于自己的魅力。他看着面前这张圆润可人的脸庞,上头点缀着两片散发出自然色泽的小巧红唇,突然很想伸手摸摸看是否真的很柔软…… 而他也真的伸出手,抚过那两片柔嫩的唇瓣。 「相、相公?」迎娣满脸通红。 他这才像是被滚水烫到似的,把手缩回去。 自己究竟怎么了? 一直以为只当迎娣是妹妹,可对妹妹会有这种举动吗? 此刻的他,真的只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吗? 「……你方才说了什么?」常永瞻清了下嗓子。 迎娣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连嗓音都有些羞窘。「我是说等我娘回来之后,会跟她提这件事,一切就有劳相公了。」相信母亲也会赞成她这么做的,这也是为了铁柱的将来着想。 「呃,好。」说完,常永瞻有些狼狈地往外走,两人在名分上虽是夫妻,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对迎娣产生一丝欲望,显然也被方才的反应吓到了。 待他走到大门外,便像是逃难似的,跳上停在外头的马车,连看都不敢看迎娣一眼。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迎娣还站在原地,用指腹轻触着方才被他摸过的唇瓣,有些困惑,还有些羞涩,虽然不甚明白其中的意义,不过想到常永瞻方才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灶火那般灼热,忍不住脸红心跳。 待她走进屋里,二娃一见到她,便担忧地问道:「大姊的脸红红的,是不是生病了?」 她连忙把还搁在唇瓣上的右手拿开,欲盖弥彰地回道:「大姊没有生病,只是……觉得有点热,脸才会红红的。」 「不过坏人走了,真是太好了!」铁蛋拍手叫好。 迎娣失笑。「不许这么说人家!」 丑娃哼了哼。「他欺负大姊就是坏人!」 「他没有欺负我……」迎娣很难跟这么小的孩子解释大人的事,只好转移话题。「好了,铁蛋,拿两个馒头去给伯婆吃。」 铁蛋大声地说:「是,大姊!」 当天稍晚,太阳西下,邱氏带着长子铁柱跟着陈家其它亲戚一起回到四合院来,迎娣马上端了盆水让他们把脸和手都洗干净。 吃过剪刀面和烧饼,她才跟母亲和弟弟提起这件事。 邱氏一脸惊喜。「女婿他真的愿意帮咱们?」其实她跟丈夫都希望两个儿子将来能够有其它出路,像是读书识字,考个功名,或者做一些小生意,不要再靠种玉米维生,真是太辛苦了。 「他是这么说的。」迎娣颔首。 可铁柱并不领情。「我不要去!」 「为什么?」她疑惑地问。 「因为常家待大姊不好,我才不想靠他们赏饭吃。」铁柱很有志气地说。 她眼圈泛红,伸手将个头跟自己一样高的大弟拉到身前。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爹娘辛辛苦苦把你扶养长大,无非是希望后半辈子能有个依靠,等再过几年,你也该娶妻了,有了孩子,肩头上的担子更重,你也知道,咱们家种的玉米卖得再好,顶多是不会挨饿,却存不了银子……铁柱,你可是家中长子,大家都要靠你,要想清楚才行。」 「可我若是走了,就没有人帮娘……」 迎娣莞尔一笑。「还有我,你别小看大姊,大姊可是从小跟着爹下田,虽然力气没你大,不过懂得比你多。」 「娘也希望我去吗?」铁柱问着母亲。 邱氏颔了下首。「如果你大姊夫愿意安排你到票号里头做事,我当然希望你去,田里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让我想一想。」他从没离开过家,有些害怕,也不大想接受常家的恩惠,但母亲和大姊说的也没错。 见铁柱转头出去了,邱氏才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儿。「还以为女婿是亲自送休书来给你,假若他对你真有心,你也别太固执,还是跟他回常家去吧。」 「现在还不成。」除了家里的状况让她不放心,迎娣也想知道相公对自己的想法是否有可能会改变,他让她苦等了三年,这回得轮到他等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轻摇螓首。「我也不清楚。」 「唉!」邱氏叹了口气,明白这个女儿责任感重,即便嫁了人,还是处处为娘家着想,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更改。「娘还挺得住,用不着操心。」 迎娣不说话,只是握着母亲的手。 【第六章】 半个月后,常永瞻从位在平遥县的总号回来,一回家便立刻来到父亲的书房,将这几天查帐的结果一一向他禀明。 「……大账房承认挪用了一部分的银子,然后又在账面上作假,不过我怀疑他只是替人顶罪。」若不是父亲拜托,常永瞻根本不想管这件事,免得母亲顺势要他留在山西,尽管这段日子可以把「大盛魁号」交给信任的手下,但也不能都不回去。 「刘启在总号担任大账房也将近二十年,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会背叛常家,如果就像你说的,那他究竟是替谁顶罪?」虽然三千两的银子动摇不了常家,但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常四爷当然要追根究柢了。 他沈吟了下。「爹和大伯父已经不大管事,这两年都由大房的几个堂兄负责,自然脱不了干系,问题是要有证据……」 「我就说一定是大房搞的鬼,你们还不信,果然被我猜中了。」四太太抱着小馒头进来,正好听到父子俩的对话,悻悻然地说。 「娘。」常永瞻起身见礼。 四太太应了一声,然后在圈椅上坐下,虽然身旁还跟着请来的奶娘,但她依旧坚持要自己抱着孙子。 「大嫂老是一副她很会教养孩子的模样,可是生出来的几个儿子,又有哪一个是真的有出息?依我来看,她那个庶子都比嫡子更让常家有面子。不过咱们永瞻还真能干,一下子就从账面上揪出有鬼。」 「你可别在大嫂面前说这些话。」常四爷警告地说。 她愈说愈是洋洋得意。「我自然不会当着大嫂的面说了,但是任谁都会这么想,多亏了永瞻,否则不知会被私吞多少银子。」 常四爷吩咐儿子。「你大伯父那儿我会去说,目前就先暗中调查。」 「是。」常永瞻回了一声,然后看向小馒头,父子俩已经有好几天没见面,于是他把儿子从母亲手上接过来,放在地上。 小馒头好久没有下地走路,露出不安的表情。 「万一跌倒摔伤怎么办?」当奶奶的可心疼了。 常永瞻可不希望儿子被宠得一无是处。「老是抱着他,连路都走不稳,还是让他自己来……」见小馒头开始摇摇晃晃地到处走动,又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这才义落坐。「既然请了奶娘,就交给她来带,娘别累着了。」 「有孙子抱,娘一点都不累。」四太太看着小馒头,愈看愈可爱。 「媳妇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常四爷两眼也盯着孙子,嘴巴询问儿子。 四太太立刻抢在儿子之前开口。「原以为她回娘家住个两天就会乖乖回来了,没想到半个月都过去了,还是不见人影,难不成要我这个婆母亲自去求她吗?她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还摆什么架子……」 「这件事我会处理。」常永瞻不悦地打断母亲。 她佯叹了口气。「娘也知道不该逼你,但是大家都在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要圆房,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第十七章 「就说阿娣回娘家探望母亲,过一阵子就会回来。」他们夫妻何时圆房,与其他人何干?「如今岳父过世,岳母一个人要下田,还得带孩子,她又是个孝顺的女儿,会担心也是应该的。」 「她已经嫁进常家,就是常家的人,哪还管得了娘家的死活?」四太太口气不满地回道。 常永瞻嘲弄地觑了下母亲。「如果是舅舅他们有事来求娘,娘也不帮吗?」 「那……那不一样。」她登时语塞。「永瞻,你是怎么了?居然站在她那一边,开始替她说话了?」 他也渐渐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变化,无法忍受母亲对迎娣有只字词组的指责。 「阿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该站在她那一边,替她说话吗?别忘了她也是爹娘用三媒六聘娶来的媳妇,就该好好对待。」 四太太顿时辞穷,无法反驳他的话。 「我和阿娣之间的事,爹娘就别管了。」见小馒头往门口走去,常永瞻跟着起身,朝父母拱手一揖。「我先下去了!」 只见小馒头扶着门框,踩在门坎上,但又不禁有些恐惧,便把小脚缩回去,他上前牵起儿子的手,跨过这一道关卡。 「好,自己走!」他放开儿子的小手。 小馒头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进。 虽然跟在儿子身后,常永瞻的心思却不禁飘到此时人在梧桐村的迎娣身上,因为这几天忙着对帐、抓内鬼,所以铁柱的事尚未做好安排,他打算明后天再去一趟总号。 原本以为心态上跟三年前没什么两样,却没想到三年后再次见面,会出现巨大的转变。 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常永瞻摸不清自己的心,如果真的不再当她是妹妹,而是一个女人,应该是件好事,就算两人真要圆房,也不会显得尴尬,可那天为何落荒而逃?他在害怕什么? 难不成……他是害怕动心?害怕真的喜欢上一个人? 常永瞻不禁想到小馒头的生母玉莲,她是在旅途中遇到的孤女,差点遭到歹人轻薄,又因为无处可去,加上为了报恩,便自愿留下来伺候,最后收她进房,他待她好,却从未认真想过喜不喜欢。 他不是个多情之人,甚至认为一个大男人不该把太多心思和时间浪费在情爱上头,娶妻纳妾也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其实真是如此吗?也许他只是害怕交出自己的心罢了。 原来他是这般胆小怯懦,而且自私自利,一直以来只想到自己,不敢跟迎娣当面说清楚,面对内心真实的感情。 「咿呀……」小馒头发出不明的声音。 儿子的声音把常永瞻的心思拉了回来,他顺着小小指头比的方向,看到过世兄长的女儿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满儿!」 满儿听到叫声,回过头,见到是他,转身就要走。 「满儿!」他又叫了一声。「没听到二叔在叫你吗?」 她只好气嘟嘟地走过来,像在生闷气似的。 「谁惹你生气了?」 闻言,满儿眼眶倏地一红。「二叔把二婶气回娘家,她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讨厌二叔……」 常永瞻倒不知她跟迎娣的感情这么要好。「你二婶只是暂时搬回娘家去住,还是会回来的,不要担心。」 「是真的吗?二叔没有骗我?」她仰着头问。 他很肯定地说:「当然没有骗你了!」 满儿这才破涕为笑。「那么二叔赶快去接二婶回来,不然娘连说话的伴都没有,一个人好寂寞。」 「你去跟你娘说,你二婶再过一阵子就会回来,请她再等等。」原来迎娣和大嫂也如此亲近,妯娌之间相处得融洽,在常家并不多见。 「好。」她笑嘻嘻地说。 这时,小馒头拉扯着堂姊的袖子,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小馒头想要你陪他玩。」常永瞻笑说。 她摇头。「不行,奶奶会生气的。」 「为什么会生气?」 满儿还记得上次的教训,小小的心灵受到很大的伤害。「她会以为我欺负小馒头,一定又会骂我,所以我不能陪他玩。」 「要是奶奶问起了,就说是我答应的。」他轻拍了下侄女的头。「二叔相信你不会欺负弟弟的。」 「我当然不会欺负弟弟!」话才说着,满儿便牵起小馒头,要向奶奶证明自己的清白。「姊姊陪你玩,不会打你……」 常永瞻回头觑了眼跟在他们后头的奶娘,要她好好看着两个孩子,心思又不由自主地飘到迎娣身上。 身为常家人,他早就习惯人前是一套、人后又是一套的嘴脸,就连亲兄弟之间也不见得能够信任,更别说谁对谁是真心无私,可是他在迎娣身上看到了最单纯的感情,以及对家人最纯粹地付出。 他多希望一辈子都能看到迎娣脸上锭放出真心的笑靥,而且只对自己笑……这种独占欲可是从未有过,让常永瞻不禁怔住了,心底好像有某种感情在不知不觉地滋长。 这天,接近中午,迎娣蒸好了一笼馒头,正打算送去田里给大家吃,就听见外头传来伯婆的叫声。 「阿娣!阿娣!」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跑出去。「伯婆怎么了?」 「你快过来!」满头银发的伯婆有着重听的老毛病,她朝迎娣招了招手。「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只见院子里站了位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身形修长,外表斯文,像个读书人,一看便知出身良好,不过迎娣从来没见过。 年轻男子身旁的家仆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王家的六少爷。」 「王家?」她怔了怔,心想该不会是那个王家? 家仆又续道:「就是位在南郊的王家。」 果然没错。「请问有事吗?」 只要提到王家,住在梧桐村的村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不只是村里最有钱的大户人家,还拥有好几座煤矿山,几代以来都是靠开采煤炭致富,私底下大家都称呼那座宅子叫做王家大院。 不过最让大家津津乐道的还是王家的诅咒,听说王老爷夫妇生前所生的几个儿子,个个都活不过三十岁,不是意外身亡,就是染上怪病,媳妇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寡妇,幸好还留下子嗣,才能延续王家的香火,村民们私下都在议论纷纷,有人说是祖坟风水不好,也有人认为是王家人做事太过苛刻、死爱钱,才会有这种报应,不过真正的原因没人知道。 王有衡见她气质与一般农妇不同,拱手请教。「敢问可是常家四房二奶奶?」 「正是。」她看着眼前的王家六少爷,想起十二岁那年,王家的四少爷横死在外地,当棺木一路运回山西,听长辈们说起当时场面非常凄凉,毕竟连续死了好几个男丁,诅咒之说更是甚嚣尘上。 而后来王家知道她有旺夫益子命格之后,还曾到家里来提过亲。 王有衡谦恭有礼地说:「家祖母听说二奶奶最近回娘家来住,有一事相求,若是方便的话,能否随某返家一趟?」 「这……」迎娣为难地看着他。 「某知道这个要求过于唐突,但家祖母身子欠安,不便外出,不得不烦劳二奶奶走这一趟。」王有衡用饱含歉意的口气说道。 伯婆在一旁看着,不禁开口问道:「阿娣,他是谁?」 「他是王家大院的六少爷……」她附在伯婆耳边,大声地说明对方的身分,直到老人家听得分明。 「六少爷找我家阿娣做什么?」伯婆也大着嗓门问道。 于是,王有衡道出今天的来意。「因为家兄再过不久即将娶妻,这桩亲事之前就订下,谁知新娘子的八字与家兄不合,可又不得毁婚,婚期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家祖母请教了几位算命先生,都说只要请来一位天生旺夫益子相的女子亲手缝制嫁衣,再请新娘子在成亲当天穿上,就能沾一沾福气,将来也可以让丈夫事业有成,多子多孙。」 她苦笑了下。「原来是这么回事……」想不到自己的命格还有这种用处。「那么六少爷口中的兄长,指的是五少爷?」 「是,由于上头几位兄长只剩下五哥尚在人世,家祖母也就特别重视,希望用这桩婚事来冲喜,说不定王家从此就能平平安安,家祖母以前就知道二奶奶是天生旺夫益子相,这几天正在烦恼着,不知该如何跟常家开口,恰巧得知二奶奶搬回娘家来住,才会命某前来……」他拱手一揖,可说是诚意十足。「待嫁衣缝制完成,家祖母也允诺会以二十两银子做为答谢。」 第十八章 二十两?迎娣心头马上动摇了,这笔银子对王家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可以帮助家里。 「若真有用,我自然愿意帮忙。」只不过是缝件嫁衣,加上她跟着大嫂学了三年的刺绣,应该难不倒她,迎娣也就毫不考虑地答应了。 王有衡又惊又喜。「轿子就在大门外头,还请随某回去。」 「请再等一下……」迎娣又大声转述一遍王有衡的来意给伯婆听。「我这就跟六少爷走一趟,办完事就回来了。」 伯婆点着银白的脑袋。「好、好,你要早点回来……」 接着,她又把弟弟妹妹叫到跟前,要二娃把蒸好的馒头送去田里,并告诉母亲要去王家大院的事。 等迎娣都交代完了,她便对王有衡道:「咱们可以走了。」 两人一块儿走出大门,王有衡掀起轿帘。「请!」 待迎娣坐进轿中,只听见外头喊了一声「起轿」,轿身左右晃动几下,轿夫便举步往王家大院的方向走了。 她想到只要有了这二十两银子,就可以抓药给母亲吃了,她也是直到最近才无意间发现母亲有头痛的毛病,却不敢在子女面前表现出来,总是拚命忍耐,既然有这个机缘,当然不能错过。 没过多久,轿子便进了位在梧桐村南郊的王家大院。 待轿子停下来,王有衡又掀起轿帘,请她下来。 「往这边走!」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迎娣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建筑考究的大宅院,气势上不输给常家庄园,可是明明已经五月了,又是在大白天,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不禁联想到王家的诅咒,心里忍不住毛毛的。 「家祖母正在花厅等候。」王有衡回头说道。 她颔了下首,跟在对方后头。 是不是她多心了?迎娣张望四周,总觉得整座宅院予人阴森森的感觉,一路上见到的奴仆皆脸色苍白,完全不像个活人。 「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她不得不安慰自己。 待他们穿过曲廊,终于到达内院的花厅。 「请进!」王有衡温文地说。 于是,迎娣走进花厅,一眼就瞥见主位上坐了位年约六旬、满身贵气的老太太,她额上戴着遮眉勒,身穿花青色袄裙,两旁还站了好几名丫鬟、婢女,个个也是面无表情的,迎娣心头顿时有些不安。 王有衡上前禀明。「祖母,这位便是常家四房二奶奶……」 「你终于来了!」老太太立刻从圈椅上起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指甲都嵌进迎娣的皮肤里,像是怕她跑掉似的,两眼更是绽放出异样的光芒。「我等你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 迎娣不禁蹙起眉心。「好疼……」 「祖母别吓着人家。」王有衡出声提醒。 老太太这才惊醒过来,赶忙松开双手,干笑一声。「我真是太高兴了,才会一时忘形,还请不要见怪。」 「您客气了。」迎娣揉着被抓痛的皮肤。 「请坐!」待她坐回位子上,老太太便板起脸孔对王有衡道:「你先下去。」 身为庶孙,他只能遵从祖母的命令。「是。」 当老太太再次看向迎娣,又露出笑脸,表情转换得很快。「只要想到孙子就要娶媳妇了,我这个做祖母的连作梦都会笑醒,就盼他们夫妻能多生几个曾孙子,帮王家开枝散叶。」 迎娣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我方才都听六少爷说了,若您不嫌弃的话,就由我来缝制嫁衣。」 「你答应了?真是太好了,我还怕你曾拒绝王家的提亲,会不答应呢,这下总算可以安心了……」老太太不禁眼眶含泪。「我那未来的孙媳妇儿身材跟你差不多,今天正好请了布庄的师傅过来,这就叫她帮你量一下尺寸……」说着,便要婢女去把人请过来。 很快地,布庄的师傅被人请到花厅,是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神情有些紧张,要不是看在银子的分上,她也不想踏进这座王家大院。 女师傅熟练地量好尺寸,便说要赶着回去裁布,开口告辞了。 待人一走,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笑意,可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明天就会把裁好的布送到府上,希望能赶在两个月之内完成。」 「我会尽快做好。」迎娣心想连夜赶工,应该不成问题。 老太太又道了声谢,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对了!有件事还真不知该不该问。」 「什么事?」 「我听说你离开常家,打算搬回娘家长住……」老太太语带刺探地问。「常家四房二少爷不是才刚回到祁县,你怎么会突然回娘家来,该不会是夫妻吵架了?」 迎娣可没想到连外人都知道这些细节。 「咱们王家和常家都是晋商,有些事在私底下总是会传来传去,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见迎娣垂眸不语,她又探了下口风。「像你这种可以旺夫益子的好媳妇,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总不会是想休了你?」 「相公并未休了我……」她尴尬地回道。 老太太表情闪过一抹失望,旋即又巧妙地掩去。「没有休了你就好,你可是等了他三年,怎能说休就休。」 「我和相公只是……意见不合罢了。」迎娣忆起那天他的落荒而逃,心底不禁萌生一丝希望,若他真的完全不在意自己,为何要仓促离开?大可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不是吗?说不定他的想法已经改变了,不再当她是妹妹,而是个女人…… 想到这儿,她才恍然大悟,虽然是自己主动求去,态度上表现得很坚定,实际上心里却害怕常永瞻真的不要她,真的打算放弃这段婚姻,如果最后走到那步田地,她一定会后悔亲手斩断这段夫妻缘分。 不过祖公并没有这么做,他们之间还是有希望的。 她把手心按在胸口上,藉此抚平忐忑的心情。 见迎娣神情不安,老太太以为她是在担忧,便以过来人的经验开口安抚。「男人在外头经商,整整离开三年,两人都见不到一面,就算是夫妻,想法一定会有所不同,做丈夫的应该体谅,做妻子的更应该包容才是。」 迎娣受教地回道:「您说的是。」 「若常家不懂得珍惜,那也是他们的损失……真是可怜的孩子,当初你要是嫁进咱们王家,那该有多好。」老太太不由得为她打抱不平。 迎娣也不知该说什么,便跟对方道了声谢,打算告辞。「那我先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一程。」老太太笑吟吟地起身。 她福了个身,踏出花厅,人就站在大太阳底下,却不觉得热,一阵阵沁骨的阴气从脚底窜起,令人只想快点离开这座王家大院。 午时过后,常永瞻乘坐马车,再次来到梧桐村。 负责驾车的还是虎子,他握紧缰绳,让马车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走。 在快接近陈家的时候,常永瞻注意到大门外头停了顶轿子,一名年轻男子掀起轿帘,让轿里的人下来,赫然就是迎娣,两人就站在大门口,肆无忌惮地有说有笑,让他眉峰不由得紧拢,胸口有股不知名的酸味在翻滚。 这个男人是谁? 迎娣又是何时认识对方的? 他们在聊些什么?又在笑什么? 难道她忘了自己早已嫁人,应该谨守礼教和分寸吗? 待对方拱手告辞,和轿子一起离去,正好和马车擦肩而过,常永瞻忍不住多看两眼,好记住他的长相。 迎娣是他的妻子,谁也不准觊觎! 原本要走进大门的迎娣瞥见一辆马车过来,待她认出驾车的人是谁,再往他身后一看,见常永瞻就坐在篷车内,便站在原地等候。 虎子将马车停下来,叫了一声二奶奶。 「你来了!」她朝从马车上下来的常永瞻哂道。 他口气有些暴躁。「我不该来吗?」 见他脸色和口气都不大好,迎娣愣了下。「相公怎么了?」 「刚刚那个男人是谁?我见你从轿子上下来,你们上哪儿去了?」常永瞻大声质问,活像抓到妻户与畀人通奸的丈夫,整个醋劲大发。 迎娣定定地看着他,心想自己又没做错事,大可理直气壮。 「他是王家的六少爷,奉了祖母之命,前来请我帮忙,我便跟他走了一趟,直到方才又用轿子送我回来。」 他听了之后,口气并没有多大改善。「找你帮什么忙?」 第十九章 「王家请我帮忙缝制一件嫁衣……」迎娣认为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因为王家老太太知道我的命格能够旺夫益子,若能穿上我亲手缝制的嫁衣,说不定能让未来的孙媳妇沾上一些福气,所以六少爷才会亲自来请我过府一趟。」 常永瞻斜睨一眼。「就只有这样?」 「是。」她正色地说。 他看得出迎娣没有说谎,但还是很不高兴。「你们方才在大门口有说有笑的,看在别人眼底,成何体统?」 「我和六少爷清清白白的,不怕别人看到。」迎娣昂起下巴回道。 「你还对他笑!」常永瞻指控。 迎娣怒瞪着他。「我没有!」 「有!」 「没有!」她两手叉在腰上,也吼回去。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有!」 「我天生就长得笑脸迎人,这一点还请相公见谅!」迎娣把头一甩,转身走进大门,不想理踩他。 「大姊回来了!」二娃他们跑过来围着她。 看见弟弟妹妹,她脸上盈满笑意。「你们有没有乖乖听伯婆的话?」 「有!」三个孩子大声地回道。 接着,迎娣又去跟正在喂鸡的伯婆说一声,让她知道自己回来了。 常永瞻跟在她后头,一直在找机会开口,偏偏小舅子和小姨子缠着迎娣不放,让他根本插不上口。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她敛起笑靥。「相公请说。」 「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到屋里说话。」语毕,常永瞻就率先走进房里,就不信她不跟进来。 迎娣轻叹一声,让二娃他们在外头玩,便也进房去了。 「六少爷只是感谢我答应帮忙,让他的兄长能够顺利完婚,我便回了一句不客气,很高兴能帮得上忙,也不过如此,何来的有说有笑?一定是相公看错了。」为了解开误会,她还是捺着性子解释。 常永瞻用眼神和口气施压。「总之以后不许再见他!」 「我已经答应王家缝制嫁衣了,还是有可能会再见到这位六少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迎娣试着说之以理。 常永瞻一脸没好气。「他们王家的事,为何非要找你帮忙不可?」 「这也只能怪我的命格,不过若能帮上人家的忙,又有什么不好?再说王家还答应付二十两银子当谢礼,这笔钱可以让家里的日子过好一点,况且娘最近身子不大好,也能抓药来吃。」为了母亲和弟弟妹妹,只要自己能做的,她就会拚命去做。 这的确像是迎娣会做的事,为了家人,不在乎委屈,也不怕辛苦,常永瞻能够理解,但感情上无法接受。 「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他觉得胸口快炸开了,这种滋味还是头一遭。 迎娣脾气再好,也快发火了。「为什么?」 「因为……因为……」常永瞻喉头像有什么梗住似的,碍于自尊和面子,就是说不出来。这要他怎么开口?自己居然会如此在意,很想把迎娣藏在深宅大院中,不让外头的男人瞧见。 迎娣执意要问个明白。「因为什么?」 「因为……」他一脸困窘。「因为我吃醋!」 常永瞻从没想过吃醋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原来他也跟普通男人一样会感到嫉妒、吃味,方才还差点跳下马车,朝那位王家的六少爷挥拳,要对方离迎娣远一点,不准再接近她半步。 他也是个普通男人,遇上感情的事,也会乱了方寸。 「吃醋?」迎娣顿时忘记生气,怔怔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我的妻子!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常永瞻不由得冲口而出。「我不许你跟别的男人说话,不许对着他们笑!」 吼完,他这才醒悟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禁俊脸通红,尴尬与窘迫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迎娣没想到有机会瞧见常永瞻又羞又窘的表情,想不到这个男人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圆润的脸蛋也跟着染上一片红霞,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就怕是会错了意。「相公这是在吃王家六少爷的醋?」 「没错!」常永瞻心想既然都说了,也就大方地承认。「除了我,不许你看别的男人或跟别的男人说话,甚至对他们笑。」 迎娣收起笑脸,瞪着他看。「相公是在怀疑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相信那位王家六少爷,他看你的眼光不一样。」他可以很肯定地说。 她这才咬住下唇,忍着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欢喜。 「相公多心了!」迎娣自认不是个美人,出身也不好,最重要的是已经缘琢人妇,有哪个男人会看上自己。「只要相公一天不休了我,我便是常家的媳妇,从来没有忘记过,何况……我只喜欢相公一个人。」 常永瞻整个心都软了,哪还顾得吃什么醋,伸手便握住她的小手。「我以为你已经决定不喜欢我了?」 「喜欢了三年,哪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她的脸更红了,不过没有挣开,而是由着他握着。「只是我不想勉强相公,若相公真有中意的对象,我也愿意成全。」 「你真傻!」其实她仍然是三年前那个为了讨好自己,为他缝制新鞋,为他洗手做羹汤,就算是遭到冷眼对待,也毫不气馁的小丫头。 想到迎娣为了他,努力扮演好常家媳妇的角色,还为了他,拚命学会读书识字,痴痴等着他回来。 他是被迎娣这份心意给感动了! 就算有更门当户对的对象,也比不上她对自己的心意。 「我是个自私的男人,一直以来眼中只有自己,不希望有人碍我的事,挡我的路。当年被迫娶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便在心里想着,能把你当做妹妹看待,就应该满足了,别要求太多……」常永瞻很了解自己,只是不肯承认竟会是这般傲慢,甚至还有些瞧不起迎娣,不禁感到汗颜。 「可是经过三年,你长大了,也懂事了,不只尽到常家媳妇的责任,做得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让我开始迷惑,原以为你还会像以前一样,跟在我后头,期待我看你一眼、夸你一句,想不到却是主动求去,这就像是一记当头棒喝,也打醒了我的自以为是……」说到这里,他用力喘了口气。「阿娣,我不要求你现在就跟我回常家,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迎娣眼圈红红的。「好。」 听她答应得这么快,也不懂得刁难,好乘机报复一下,常永瞻不禁咧开嘴角,笑她应该要更有心机才对,不过这么一来,就不是他的阿娣了。 「这次换我等你。」她等了三年,也该轮到自己回报。 她以为没机会听到这些话,都快死心了。 「……好。」迎娣吸了吸气。 常永瞻这才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抱住娇小柔软的身子,这是他们成亲以来,头一回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如此贴近彼此。 「那……相公也答应让我帮王家缝制嫁衣了?」偎在男性宽阔的胸膛上,纵然脸红心跳,羞赧不已,但还是保有一丝理智,回到最现实的问题。 常永瞻表情一僵,垂眸看着迎娣满是期待的双眼,最后咬牙同意。 「……下回若又要上王家去,还是请他们派婢女接送,不须烦劳六少爷亲自出马。」常永瞻话中听得出酸味。 迎娣噗哧一笑。「是,相公,我会跟王家的人说的。」 「你在笑我?」他眯起眼问。 她掩口直笑。「没有……」 「真的没有吗?」常永瞻佯哼一声。「让我看看……」 「真的没有……」 常永瞻要拿开她捂住红唇的小手,迎娣自然不肯,拚命闪躲,就这么吐出一声惊呼,双双倒向靠墙的土炕。 「阿娣……」他喉结上下滚动,因为动情,嗓音有些哑。 被覆在男性身躯下方的迎娣不由得娇颤一下,若不是当年自己还小,两人早就圆房了,说不定还已经有了孩子,如今身子相迭,体热与气息相融,再不解人事,也明白代表着什么。 常永瞻俯下头,吻住早已把手心移开的唇瓣,舌头探进口腔,不时逗弄着迎娣的舌尖,惹得她身子跟着发热。 「相公……」小手攥着他的袖子,总觉得地点和时机不宜,但又无法抗拒。 这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更加撩拨男人的情欲,常永瞻情不自禁地将手掌揉向她的胸口,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欲火燃烧之际,天外飞来一颗铁蛋,跳到他背上乱打。 第二十章 「不要欺负我大姊!」 逸出一声疼痛的闷哼,常永瞻像被人淋了桶冷水,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迎娣一边面红耳热地整理袄裙,一边出声救人。「铁蛋,快点下来!」 「他是坏人!」铁蛋气呼呼地说。 常永瞻欲望全消,一脸哭笑不得地从土炕上爬坐起来,然后看着巴在自己背上的小舅子。「我不是在欺负你大姊……」 「铁蛋,他一定是肚子饿了……」丑娃将抓在手上已经咬了好几口的玉米递给他。「这个给你,不要再吃我大姊的嘴巴了!」 小姨子天真的话语,让常永瞻不禁哈哈大笑。 「你们……」到底看多久了?迎娣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不过还是先将铁蛋抱下来。「不准跟别人说!」 丑娃和铁蛋看着大姊。「为什么?」 「因为你们大姊会害羞。」常永瞻代为说明。 「也不能跟我娘说你在吃我大姊的嘴巴?」丑娃歪着头问他。 迎娣很正经地交代。「绝对不能跟娘说。」 这下,常永瞻有些不满了。「咱们是夫妻,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她瞋瞪一眼。「就算是夫妻,也犯不着说给人家听……丑娃、铁蛋,刚刚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事不能告诉别人?」二娃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这句。 铁蛋根本守不住秘密,第一个冲到二姊面前。「坏人在欺负大姊,可是大姊要我不准告诉别人……」 「大姊夫肚子饿了,在吃大姊的嘴巴……」丑娃也跟着告状。 听见「欺负」、「吃嘴巴」这些字眼,二娃当真以为大姊受了委屈,马上要弟弟妹妹展开保护行动,不让常永瞻接近半步。 「他没有欺负我……」迎娣连耳根子都红了。 二娃抓起灶上的锅铲,威吓地嚷道,,「大姊不要怕!」 「不要怕!」丑娃和铁蛋也跟着叫道。 常永瞻原本在笑,被迎娣又羞又恼地瞋瞪一眼后,只好清了下嗓子。「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欺负你们大姊,只会对她好。」 「就算肚子饿也不会吃大姊的嘴巴?」丑娃担心地问。 他憋着笑,用力点头。 「好吧。」二娃放下锅铲。「咱们就相信你一次。」 听着常永瞻很认真地回答他们的问题,迎娣愿意相信他真的会说到做到,这次绝对会不一样的。 【第七章】 太阳下山,陈家的人都从田里回来了。 邱氏见到女婿来访,有些局促地招呼他留下来吃饱再回去,铁柱还是一样不给好脸色看,但至少没有开口赶人。 而迎娣也将王家的请求告知母亲,邱氏自然没有反对,无论有无谢礼,既然能够帮上人家的忙,都要尽力去做,还不忘叮嘱女儿,女人一生只穿一次嫁衣,意义非凡,一定要用心缝制。 常永瞻看着这些陈家人,明明家里够穷了,只能勉强温饱,还不吝于去帮助别人,真是太善良了,相较之下,自己就显得市侩多了。 待众人吃饱,他也没有忘记今天前来的目的。 「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吃住都没有问题,工资也和其它伙计一样,铁柱若表现得好,常家绝不会亏待他……」常永瞻又特别做了说明。「这也是为了铁柱着想,免得有特别待遇,容易遭人眼红,对他使一些小手段,可是防不胜防。三天之后,我会前来接他,一个月可以回家一趟,总号距离家里也近,岳母不用太过担心。」 「你真是考虑周到,有劳你了。」邱氏感激不尽地说。 他用少见的谦卑口吻回道:「这是我这个女婿应该做的事,我这三年来都在外地,也不曾关心过岳父和岳母,还请你们原谅。」 迎娣见他不但肯放下架子和姿态,还能说出这番话,就已经是很大的转变,心中感到非常欣慰和感动。 「你不要这么说!」邱氏有些受宠若惊。「铁柱,快点谢谢你大姊夫!」 铁柱听了刚才那番话,也不禁对常永瞻改观,但还是有些别扭。「谢、谢谢。」 「接下来还是要靠你自己努力了。」常永瞻也希望有机会提拔小舅子,将来成为自己的左右手。 「我会的,大、大姊夫。」想到之前对他态度不好,但他还愿意帮助自己,铁柱胀红着脸孔,叫了这声大姊夫。 在邱氏的道谢声中,他才起身告辞。 「天色已经这么暗了,不如留下来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祁县去吧。」迎娣一路送到大门口。 常永瞻不想给岳母增添麻烦。「我暂时住在常家的别庄,离这儿不会太远,三天后会再过来,还有记得我说的话……」 「是,我会记得不要劳烦王家的六少爷,免得相公又吃醋了。」她用温婉贤淑的口吻回道。 他清了下嗓子。「你记得就好。」 说完,常永瞻便上了马车,虎子拉扯缰绳,驱车前进。 第二天下午,布庄果然派人把裁好的布料送到陈家,连同针线一起,准备得相当周全,迎娣不敢耽搁,开始动手缝制嫁衣。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常永瞻依照先前的约定,再次来到梧桐村,为的就是要带铁柱到总号,准备上工,另外又带来了三斤的平遥牛肉,对陈家来说,这可是比米饭还要奢侈的食物。 迎娣连忙分送给其它亲戚,让大家都有口福,陈家的长辈见常永瞻如此有心,也扭转原本的坏印象。 邱氏万般不舍,但又不得不忍痛放手,这也是为了长子的将来,于是让十三岁的铁柱随着女婿离开家门,也离开自己的身边。 而为了让岳母能够安心,常永瞻每隔三、四天就会来到陈家,将铁柱工作的情况告诉她和迎娣,而铁柱也真的很努力,比其它伙计起得还早,却比他们晚睡,工作十分卖力。 邱氏听了相当欣慰,就算得要承受母子分离的痛苦也都值得了。 六月初,天气炎热干燥。 申时时分,迎娣依旧坐在土炕上穿针引线,就听到丑娃和铁蛋在外头嚷着「大姊夫来了」,如今他们已经不再叫他「坏人」,她不禁轻笑出声,看来常永瞻的表现已经得到认同和肯定了。 「阿娣!」随着叫唤,高大身影已经跨进门来。 她抬起螓首,盈盈一笑。「相公!」 「我把大夫带来了,你快去田里把岳母请回来。」常永瞻催道。 「大夫?」她愣了愣。 常永瞻一面说着,一面同她往外走。「我想到之前听你说过岳母的身子不好,等拿到王家的谢礼,就可以抓药来吃,我想着有病还是要先给大夫看过比较妥当,免得耽误病情,所以就把人带来了……这位就是周大夫。」 只见大门外头,周大夫动作缓慢地从马车上下来,虽然这段路程不算远,但还是禁不起颠簸,一身的老骨头都快散了。 「有劳周大夫!」迎娣喜出望外地说。 周大夫抹了下额头的汗。「好说!」 「相公,我这就去请娘回来,就麻烦你招呼周大夫……」话声方落,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失礼,迫不及待地往田里去了。 丑娃和铁蛋也跟在后头跑。 于是,常永瞻请周大夫到屋里稍坐片刻,二娃见到大姊夫带了客人来,赶紧奉茶,得知客人的身分后,她的脑筋也动得快,立刻去隔壁把年迈的伯婆拉过来,想到伯婆不只重听,还有胸口疼痛的毛病,可以顺便把个脉。 「……咱们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就是见钱眼开,只要付不出诊金来,就别想请他来看病,小病还可以,大病却是怎么也治不好,所以就算身子真的哪儿不舒服,也不想找他。」二娃气闷地说。 常永瞻点了点头,有这种无良大夫,也难怪迎娣打算直接抓药来吃就好。「周大夫现在正好在这儿,不如请他看一下,诊金由我来付。」 「谢谢大姊夫!」她开心地说。 待周大夫帮伯婆把过了脉,马上开了药方子。「这种心气厥痛的毛病是寒邪上犯、阴阳相争,要慢慢调养,急不得,先服个三帖药看看。」 二娃接过药方子。「多谢大夫!」 过没多久,迎娣已经带回不明就里的母亲,好让周大夫把脉,邱氏这才明白女儿早就看出自己有头痛的毛病,也就接受她和女婿的这片孝心。 「这是操烦太过,肝阳上升,起因于火,所以切记要放宽心,不要太过烦恼,否则用再好的药材也是枉然……」周大夫不忘叮嘱地说。「只要服个两帖药,头痛的症状应该就会慢慢减轻了。」 第二十一章 邱氏频频道谢。「多谢大夫!」 得知母亲的病情不算严重,迎娣心头的大石也才落下。 不久之后,陈家的亲戚从田里回来,平时他们舍不得花钱看大夫,总是忍着病痛,索性轮流让周大夫把脉,等全都看过一回,天都已经黑了。 就这样,常永瞻和周大夫在众人热情的挽留之下,决定住上一晚,陈家的人为了报答,更准备了比平日还要丰盛的面食来招待。 在笑声中,宾主尽欢。 直到夜深了,周大夫被请到伯婆他们的屋子里去,而原本和迎娣一块儿睡的二娃和丑娃也被母亲带走,好让夫妻俩同寝。 「可是……」迎娣没想到母亲会做这种安排,脸红到快烧起来。 邱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们是夫妻,本来就该睡在一块儿。」 「娘!」见母亲转身出去,她更是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常永瞻表情不大自在地进来了,并顺手带上门。 「岳母要我……今晚睡在这儿。」他清了下嗓子说。 迎娣坐在土炕上,一张圆脸红通通的。「嗯。」 见她面色紧张,常永瞻也不禁有些窘迫。「你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若她不想圆房,他当然不会勉强。 「我不是怕……」迎娣一脸羞赧。「对于圆房之事,我已经事先请教过大嫂,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 听迎娣这么说,常永瞻也就放心地挨着她坐下。「只是什么?」 「相公……真的喜欢我吗?」她总想要听这个男人亲口说出来,生怕他只不过是被自己的努力和心意所感动而已。 见她满脸期待,但又唯恐再次受到伤害的忐忑表情,常永瞻知道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就是因为从来不曾为他人设想过,也不在乎会不会伤了人,彼此之间才会缺乏信任。 「在感情方面,我比不上你用心,也没有你坦率,更不懂得爱人,尤其是在外头这三年,根本不曾想过跟你之间的事,既不沈稳,也不成熟,又自恃甚高,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才会伤透你的心,让你连常家四房二奶奶的头衔也不稀罕,这全是我咎由自取。」 他必须说些什么,好让迎娣能够安心和信赖。「可是这段日子下来,我已经喜欢上和你相处的感觉,很轻松自在,不需要像在外头谈生意,得要尔虞我诈,也喜欢你对着我笑的样子,心窝总是暖暖的,每回前脚才刚离开梧桐村,后脚就已经开始想念你了,也喜欢听你的弟弟妹妹叫我一声大姊夫,甚至想象着三十年后,咱们老了,头发都白了,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 迎娣安静地听着,表情动容,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我不禁要问这是否就是喜欢,是否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如果不是,那么又是什么?」常永瞻一向自认聪明过人,笨拙这两个字绝不会用在他身上,但如今也不得不承认。 她将螓首倚向常永瞻的肩头。「有这些话就够了……」 不需要甜言蜜语,更不需要指天立誓,迎娣相信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常永瞻不禁自嘲地说:「从小到大,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却从来没人教过我如何珍惜别人的付出和用心,现在学应该还来得及吧。」 「当然来得及。」她用力颔首。 他握住迎娣的手。「我学得很慢……」 「只要肯学就好了。」迎娣回道。 「那么你呢?你究竟喜欢上我哪一点?」常永瞻不禁要反问,想到自己的傲慢和自私,实在不算是个良人。 迎娣睑蛋一红。「当年我虽然才十三歳,可是每次听到相公说不想依赖父母,也不打算靠祖先留下的家业,打算用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天,整个人就像在发光似的,就觉得好了不起,我想从那一刻起,就喜欢上相公了……」 「我没有让你失望吧?」他不希望她觉得喜欢错了人。 她用力摇头。「当然没有,相公真的做到了。」 两人凝望着彼此的双眼,看到了真心。 直到常永瞻主动靠近,轻轻地吻上那两片总是往上翘起的柔润唇瓣,欲望不再只是欲望,还有着对未来的许诺。 以吻封缄。 「……你真的愿意?」见她没有拒绝,常永瞻将嘴巴移开半寸。 迎娣笑得很温柔。「咱们已经是夫妻了不是吗?」 「咱们当然是夫妻了。」他咧嘴笑着,就是这抹俊挺的笑容,在三年前偷走迎娣的芳心。「你永远是我的娘子……」 她也不扭捏,主动迎上前去,这回的吻也加深了。 烛光摇曳,映照出两颗靠向彼此的心。 在吻与吻之间,男性大掌轻轻褪下迎娣身上的袄裙,最后连贴身衣物也一并除去,见她满脸通红地踢掉绣花鞋,一鼓作气地爬上炕,躲进被子里头,常永瞻不禁低笑几声,然后脱去自己的外衣,也跟着钻进去。 「哇……」迎娣感觉到有只大掌滑到大腿上,不禁发出羞窘的惊呼。 常永瞻索性更不安分,让她又羞又痒,直想躲开。 等到玩闹够了,他才又回到方才的吻上,舌头缠上羞涩的香舌,惹得迎娣差点无法呼吸,也忘了要换气。 他的身躯覆上她的,磨蹭着、挤压着,寻找着最契合的一点。 迎娣从没想过圆房得要经过这么一段前戏,说是舒服,但又觉得难受,总觉得有个地方在发痒,却怎么也搔不到。 她不知不觉地渴求着,想要跟这个男人更加亲近。 「相公……」迎娣嗓音颤抖地唤道。 知道她想要什么,常永瞻分开她的腿儿,尽管胯间的男性象征早已蓄势待发,他依旧不忘怜惜迎娣,这可是她的初次。 「会有点疼,忍着点……」他嗄哑地说。 「我不怕疼的……」迎娣用力摇头,从小到大,不管在田里还是家里,总会有大小伤口,早就习惯了。 常永瞻亲吻着她的唇,又爱抚着她的身子,直到不再那么紧绷,才一举攻下花心,也终于和迎娣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 「一点都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想起大嫂说过,若疼的话就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过这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见迎娣眉心蹙紧,下唇都咬白了,却连一声呻吟都不肯逸出来,拚命地想要讨好自己,他是既心疼又好笑,只能压抑着原始冲动,让她慢慢适应这般亲密。「傻瓜……下次就不会痛了,我可以保证……」 迎娣点了点头。「我相信……」 待常永瞻开始在那紧窒的深处律动,感觉到两条纤细的手臂圈住自己的脖子,只要是为了他,迎娣不管做什么都很努力。 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又不禁上扬,然后覆上两片红唇,带领她从少女蜕变成为真正的女人。 外头的夜色更深了,四合院内一片寂静。 待迎娣枕在夫婿的手臂上,原本有些困倦想睡,冷不防地想到公婆对今晚发生的事可能有的反应,睡意顿时跑了一半。 「相公……公爹和婆母要是知道咱们已经圆房,会不会不高兴?」迎娣可不希望惹公婆不高兴。 「咱们既然是夫妻,圆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何会不高兴?」常永瞻闭着眼皮,胸膛徐缓地起伏。 「因为他们相当在意圆房的日子,总是说要挑个好时辰,才能讨个吉利。」如果没有照做,万一将来出事,一定会怪到她身上。 常永瞻低嗤一声。「那些不过是迷信,你不必理会,他们若真的生气,就把责任全推给我,说是我决定的。」 「是。」迎娣感受到他的心意。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天生旺夫益子相的命格,但是很高兴娶到的是你。」虽然曾经怨过王半仙,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这么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可如今却要感谢他,才能娶到像迎娣这般朴实善良又孝顺的好媳妇,比起堂嫂们的心机和贪婪,自己可比堂哥他们幸运多了。 迎娣两眼先是瞠圆,像是很惊讶能够亲耳听他说出这番话,接着笑弯眼角。 「若哪一天相公想要纳妾,我不肯答应时,还能这么想就好。」 闻言,常永瞻迸出几声低笑。「那你就多帮我生几个儿子,让爹娘无话可说,他们就不会逼我纳妾了。」 她羞红了脸。「这也得看送子娘娘肯不肯了。」 「岳母都能生五个,你一定也能。」他咧嘴笑说。 「我会努力的。」迎娣满脸羞意。 这个男人已经开始在意她的感受,她很高兴。 常永瞻沈吟一下。「王家的嫁衣何时能做好?」 第二十二章 「大约再过半个月左右,二十日当天早上,王家便会派人来取。」她扳着自己的手指,算了下日子。 他将自己的打算说给迎娣听。「那么等你得空,咱们再一起回去禀明爹娘,让他们知晓圆房的事。」 迎娣心想这也是应该的。「是,相公。」 「一切有我在。」母亲若想要刁难,得先经过他这一关。 她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一座靠山。 就算以后回到常家,也不必再担惊受怕,因为有人会护着自己,更会站在她这一边。 天亮了。 夫妻俩因为睡得太沈,还是丑娃和铁蛋跑来敲门,吵着要进来,他们才匆忙起身穿衣,迎娣下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床被,不希望让人知道圆房的事,更怕被弟弟妹妹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过当迎娣觑见长辈们朝她露出暧昧的眼光和笑容,恐怕早就猜到了,让她的脸红到快滴出血来。 「女婿待你好吗?」邱氏担心地将女儿拉到一旁。 迎娣又羞又窘。「娘别问了……」 「好,娘不问就是了。」邱氏笑道。 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迎娣还是希望让母亲安心。「相公对我很好。」 邱氏也看得出女婿这段日子的转变,不再像三年前陪女儿回门,总是心不在焉,而且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姿态,经过三年的磨练,人真的成熟了,再加上这段时日的相处,确实改变很大,不禁感到欣慰。 「那就好,若女婿开口要你跟他一起回常家去,就别再那么固执了。」 「我知道了,娘。」如今大弟铁柱在「万顺昌号」里当差,表现得好,工资自然会调升,而娘头痛的毛病,只要遵照周大夫所说,放宽心,再配合汤药,相信就能获得改善,加上王家答应给的谢礼二十两,她能为家里做的事都做了,也该好好考虑何时回常家去。 就在这时,常永瞻已经过来向邱氏辞行。「岳母,我带周大夫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您,您多保重身子。」 「路上要小心!」邱氏送他们到大门外头。 常永瞻深深地看了迎娣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才上了马车。 二娃带着弟弟妹妹在后头追着,还不断地向他挥手道别。 迎娣目送马车渐渐走远,经过了昨晚,她正式成为一个女人,无论身心,似乎都和过去有着一丁点不同。 对于两人是否可以走得下去,迎娣比三年前更具信心,现在就等时机到来,亲口告诉相公,自己愿意随他返回常家。 祁县 直到六月中旬,常永瞻才不得不从别庄返回常家一趟。 「……娘听说你三天两头就往陈家跑,是不是你那媳妇还不肯答应回来?」四太太看着用手掰了一小块甘饼给小馒头咬的儿子。「她要是真不打算回来就算了,大不了休书写一写,派个人送去给她。」 他帮坐在大腿上的儿子擦了擦嘴。「她没有说不回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就这么跟她耗下去?」她没想到平日温顺听话的媳妇,脾气会这么拗。 常永瞻抬头瞥了母亲一眼。「阿娣等了我三年,这回说什么都要等到她心甘情愿跟我回来为止。」 「可是……」不给一点教训,她这个当婆母的岂不是太没面子? 「对了,怎么没看到爹?他和大伯父要如何处理大堂哥的事?」他已经查出大账房是在为大房的永华堂兄顶罪,只因为和友人合伙做生意,打算从国外输入人参,没想到交通运送和人事上头动用的银子比预想中的多,一时之间筹措不出来,才会私自挪用票号里的钱,并且在账面上造假,好掩人耳目。 四太太被儿子无礼地打断,知他不爱听自己唠叨,只好撇了撇唇。「当然是要大房想办法把银子吐出来,然后把永华调离总号,否则谁也难保他不会再犯。这下子可让你大伯母那张脸不晓得该往哪儿搁,她还真是教出一个好儿子,眼皮眨也不眨地就偷走三千两。」 「大账房是大伯父一手提拔的,所以才会知情不报,存心隐瞒,虽然错不在他,但也不能继续留在票号。我已经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回老家去了。」常永瞻做了自认最好的处置。 不过四太太只在意一件事。「你那媳妇的事到底要怎么办?」 见母亲还是不屈不挠,非要他给个答案,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我和阿娣已经圆房了,要我休了她是万万不可能。」原本打算一起回家时再禀明双亲,如今看来是没办法等下去了,只好用这件事来堵住母亲的口,不让她再把休妻一事挂在嘴边。 四太太吓了一跳。「什么?你们已经圆房?」 「而且已经同房过两,三回。」自从两人圆房之后,他每次到陈家,也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过夜。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跟娘说呢?」四太太不禁气急败坏地数落着儿子。「没有事先挑个好日子,万一将来发生不好的事……」 「娘,我和阿娣已经是夫妻,还需要挑什么好日子?」他一脸不以为然。「总之我和阿娣已经圆房,也是真正的夫妻了,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休了她,也请爹娘再给咱们一段时日。」 「唉!」四太太不禁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说:「既然都圆房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不过也好,只要肚皮快点传出好消息,她自然也会乖乖地回来,总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外人可是会说闲话的。」 常永瞻心想,母亲确实不会再要他休妻了,不过接下来恐怕会天天追问迎娣的肚皮何时会有消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待他将儿子交给母亲,步出花厅,等在外头的来宝立刻迎上前来。 「二少爷之前要小的去调查王家六少爷的事,已经有消息了。」 他这才想到曾经吩咐过,差点就忘了。「如何?」 「这位王家六少爷是庶子,还是通房丫头所生,今年十九,个性温文有礼,待人和善……」来宝伺候主子多年,也很会看脸色,见二少爷一记冷眼射了过来,摆明了不爱听,马上识趣地带过去。 「不过只要说到这个王家,每个人的表情总是透着几分古怪,都说从王家的大少爷到四少爷全都不到三十岁就死了,简直像是遭到老天爷诅咒,所以王家老太太才会急着要五少爷快点娶妻,好留下一儿半女。」 「也许只是巧合。」常永瞻并不相信有诅咒这回事。 来宝不敢反驳。「小的又多方打听这位六少爷是否有属意的对象,或已有婚配,不过熟识王家的都说老太太只在意嫡出的孙子,就算真要娶妻,也得等五少爷成亲之后再说,接着又提到这位嫡出的五少爷,已经很多年不曾在外人面前露过脸,更没听说过他已与哪一户人家订过亲。」 「可是阿娣明明说是五少爷要娶妻,才会急着要她缝制嫁衣……」难道是自己记错了?「改天再问她好了。」 只要这位王家六少爷别打迎娣的主意,他才不管王家的事,究竟是谁要娶妻也与自己无关。 「二奶奶绝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来宝也听广和堂里的仆役婢女提过二奶奶,全都是好话,没有人说上半句坏话。 常永瞻低哼。「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喜欢有男人接近阿娣,自然要把对方的家世背景调查个清楚。」 「是。」来宝想笑又不敢笑,招来主子一记冷眼。 常永瞻才要低斥来宝两句,就见幼玉迎面而来,知晓她从以前到现在就是看迎娣不顺眼,喜欢挑一些小毛病来告状,常永瞻实在不想浪费唇舌应付这个幼稚任性的亲妹妹,就要往另一头走。 常幼玉见兄长避着自己,急忙追上前。「二哥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这就要看你是不是又来说你二嫂的坏话了。」他也把话说得很白。 她跺了下脚。「二哥怎么还偏袒她呢?她可是常家的媳妇,却说回娘家就回娘家,一去就这么久,干脆就不要回来了。」 「等你将来嫁了人,在夫家受了委屈,看你会不会哭着回娘家诉苦?要是真的不会,再来说你二嫂的不是。」常永瞻横了下一脸不满、有话要说的妹妹。「你不是小丫头了,别再任性。」说完,他就带着来宝走了。 常幼玉一脸不甘地在后头嚷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根本配不上咱们常家,更配不上二哥!」 哼,她是永远不会承认有这个二嫂的! 第二十三章 【第八章】 迎娣连夜赶工,终于在最后期限将嫁衣缝制完成,只睡了两个时辰,天亮就马上起床,等着王家派人过来。 午时刚过没多久,王有衡才两手捧着一只小木盒,再次来到陈家。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伯婆虽然有重听的毛病,但记性好得很,一眼就认出他是王家的六少爷,连忙往屋里喊。 迎娣听到伯婆的叫声,赶忙出来招呼,却见王有衡脸色异常苍白,于是惊疑不定地问道:「六少爷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她第一个就联想到王家的诅咒,不过马上摇了摇头,不希望应验在对方身上。 王有衡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只是昨天太贪嘴,闹了一夜的肚子,直到今早才好些,让二奶奶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只要没事就好。」迎娣也不便多问什么。「嫁衣已经缝好了,我这就进去拿来给六少爷……」 迎娣很快地进屋,抱了一只包袱出来。「这就是了!」 王有衡并没有伸手接过去,而是吞吞吐吐地开口。「因为家祖母对八字之说深信不疑,她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二奶奶能亲自将嫁衣送到她手上,也将福气带到王家。」 迎娣想了想,觉得也并无不可,反正只是送去,很快就可以回来。「既然老太太这么说,那我就跟六少爷走一趟吧,希望这件嫁衣真能帮到令兄,更为王家带来福气。」 见迎娣如此善良,王有衡脸上掠过一抹内疚,不过怕对方察觉有异,很快地又恢复正常,谁也没有瞧出来。 「这里头是二十两银子……」王有衡慎重地掀起木盒盖子让她点收,里头共有二十锭的一两银子。「还请收下。」 她确认无误。「那我就收下了。」 于是,迎娣把二娃叫到面前,要她把小木盒拿到母亲房里放好,然后又跟伯婆交代了去处,这才坐上王家的轿子。 王有衡跟在轿旁,脸色还是很苍白,其实五哥已经病了很久,祖母为了破除诅咒,听信一个叫柳瞎子的话,不但号称铁口直断,还说绝不输给王半仙,要他们找来一个有旺夫益子命格的媳妇,穿上亲手缝制的嫁衣进门冲喜,只是当初被陈家拒绝了提亲之后,又一直没有寻找到适合的人选,直到五哥最近的状况愈来愈差,如果没有在三个月之内找到新娘子,让两人拜堂完婚,连神仙也难救。正好最近这位常家四房二奶奶搬回娘家住,明知她已经嫁人,还是决定赌赌看。 但谁能料到五哥在昨天早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原以为祖母会放弃冲喜的念头,想不到她又求助柳瞎子,柳瞎子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天意,为了贪图银子,又想出另外一种可怕又残忍的方式,王有衡怎么劝都没用,明知这是伤天害理的事,但身为庶孙,又无法违抗祖母的命令,经过一整夜的思索,还是想不出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陈家来。 而一无所知的迎娣则坐在轿中,看着放在大腿上的包袱,诚心诚意地向老天爷祈求,自己的命格真能帮上人家,能为王家带来好运。 待轿子一路进了王家,高耸的朱色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也与外头隔绝,彷佛就算长出一双翅膀,也无法逃出生天。 等到下了轿,迎娣两手抱着包袱,感觉到背脊一阵发冷,整座宅院笼罩着比上回来时还要明显的阴气,让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 不要胡思乱想!她在心里对自己斥道。 之后,迎娣跟着王有衡来到花厅,就见王家老太太脸上挂着笑意,目光也异常清亮,看来已经恭候多时。 老太太扶着座椅把手起身。「你总算是来了!」 「是,让您久等了,嫁衣就在这儿。」迎娣见她紧盯着自己的眼神,总觉得令人发冷。 就在这当口,一名神情木然的婢女将刚泡好的茶放在几上。 「请用茶!」老太太伸手接过包袱,招呼她坐下。 迎娣心里只想快点回家,但又不好拂逆人家的好意,只能端起茶碗,却没看到王有衡试图阻止,才喝了几口,不禁蹙起眉,总觉得这茶有些苦,心想应该不是茶叶不好,毕竟王家能买得起最好最贵的茶叶,恐怕是泡茶的过程没有拿捏好。 「是不是味道不好?」就因为蒙汗药带有苦味,担心迎娣怀疑里头掺了什么,不肯再喝,老太太连忙问道:「可能是茶叶放得太多,我让人重泡……」 「不用麻烦了。」迎娣客套地回道。 老太太见她没有起疑,才放心地打开包袱,拿出里头的大红嫁衣,前后审视一番,跟着赞不绝口。 「不只针脚缝得密,布料上头的绣工也不输给那些经验丰富的绣娘,真的要谢谢你,你是咱们王家的大恩人。」她感激地说道。 见对方满意,迎娣也松了口气。「是您不嫌弃。」 「可不要跟我客气……」老太太又说。 迎娣心想既然东西送到了,应该可以开口告辞。 「那么我就……」当她搁下茶碗,站起身来,说了几个字,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稳。「我……」 眼看掺进茶汤中的蒙汗药生效,老太太已然收起笑脸,目光阴冷地瞪着迎娣,像是在看仇人似的。 「我……」迎娣看着五官变得扭曲狰狞的老太太,又看向脸孔愈来愈模糊的王有衡,试图要跟他求救。「六、六少……」 迎娣来不及把话说完,意识已经完全涣散,若不是两名婢女及时架住她,膝盖和额头已经直接撞上石板地了。 「把她扶进去!」老太太的声音冷得像冰。 两名婢女立刻架着迎娣往后院走。 看着这一幕,王有衡代为求情。「祖母,这不关她的事……」 「你给我闭嘴!」她冷声斥道。 他咬了咬牙。「五哥的死根本与她无关……」 「如果三年前这个贱丫头就答应咱们王家的婚事,嫁给你五哥的话,他也不会同样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怪病,不会忽然无法走路,接着连拿起笔写字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无法说话,只能躺在床上让人伺候。原以为只要让他们拜堂完婚,有个旺夫益子的好媳妇带来福气,身子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谁知道……他还是丢下我这个祖母走了……就差这么一天……」老太太哭得老泪纵横,接着眼神狂乱,就像是发疯了似的。 王有衡苦口婆心地劝道:「柳瞎子根本是胡诌的,他如果真的可以铁口直断,为何没有算出五哥昨天会死?他不是说三个月之内,只要找到新娘子,再穿上亲手缝制的嫁衣进门就有救了,可是才不过两个月……」 「你懂什么?!」老太太怒斥。「这一切都要怪那个贱丫头!全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识抬举!是咱们王家不嫌弃她嫁过人,让她来陪葬,她应该感激才对,这么一来,就可以破除诅咒,我那几个宝贝曾孙才不会跟他们的爹一样……」 「她只是暂时回娘家住,并没有被丈夫休了,名分上还是常家的媳妇,让她跟着五哥陪葬,也帮不了咱们王家,更破除不了诅咒……」王有衡试着要跟陷入疯狂的祖母讲道理。「这是一条人命……」 老太太摇着银白的头颅,口中喃喃自语。「再也找不到比她命格更好的……她可是天生的旺夫益子相……一定有办法破除诅咒……只要有她跟着陪葬……王家的列祖列宗一定可以保佑子孙平安……个个都会长命百岁……」 王有衡见祖母真的疯了,心里更是着急。「祖母……」 「你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王家的亲生骨肉,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你了,难道你也想活不过三十岁?」老太太阴阴地笑问。 他不禁语塞。 老太太就不信有人会不要命。「一切就按照之前说的去做,别让陈家的人起疑,坏了咱们的好事。」话一说完,老太太便冷笑地走了,为了今天,她可是准备了好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来妨碍她。 若是违逆祖母,王家便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更何况他不想跟上头几位兄长一样短命,但自己的良心却会永远不安,一辈子背负着罪恶感,王有衡紧握拳头,内心天人交战。 眼看太阳都要下山,天色就要暗了,陈家的人都等不到迎娣回来,四合院里的亲戚全都聚集起来。 「你大姊出门之前到底是怎么说的?」 邱氏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问了二女儿。 「大姊说她要亲自把嫁衣送到王家,很快就会回来……」二娃眼眶红红的。 「可是我一直等都没有等到。」 第二十四章 三婶也问了伯婆好几次,确定她是被王家的轿子接走。「要不要去王家问问看?说不定阿娣还在王家。」 「也好。」邱氏点了点头。 于是,就由陈家的男人出面,一起前往王家找人,女眷则在屋里等候消息,大家都不断地安慰邱氏,一定不会有事的。 众人就这么等了又等,直到陈家的男人都从王家回来,个个神色凝重,大家的心也跟着往下沈。 「王家怎么说?」邱氏急急地问。 三叔看着她,表情有些不忍。「王家说阿娣把嫁衣送过去之后,没过多久便告辞了,还说不便烦劳他们又用轿子送回来,决定用走的。」 「既然早就回来,怎会不见人影?」三婶问着丈夫。 接着,叔公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邱氏。「你看看这只鞋是不是阿娣的?」 邱氏瞠大双眼,一把抢过去。「这是阿娣的绣花鞋……」 「这是大姊的鞋子,不会错的!」二娃也认出来了。 叔公和其它人互看一眼。「这是刚刚回来时,在大门外头不远处的草丛看到的,可是只有一只鞋,不见阿娣……」 「阿娣该不会出事了?」三婶惊呼。 闻言,邱氏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晕厥过去。 女眷们连忙扶她坐下,帮她拍胸口,用力掐了掐人中。 「阿娣呢?阿娣回来了吗?」伯婆大声地问道。 二娃呜咽一声。「我要出去找大姊!」 「太晚了,别出去!」几个堂哥阻止她。 三叔口中低喃。「咱们村子可从来没出现过什么人口贩子……」 「不要乱说!」三婶骂着丈夫。 这时,年纪最长的叔公开口。「小孩子留在家里,其它人出去找!还有也要拜托街坊邻居帮咱们找阿娣……」 于是,陈家的大人们都拿了火把,和街坊邻居会合,开始在村子里寻找,年纪小的孩子们则窝在一间屋子,等着他们回来。 「二姊,大姊去哪里了?」铁蛋天真地问。 丑娃也问:「大姊呢?」 二娃一面流泪,一面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 见状,丑娃和铁蛋似乎也察觉到不对,挨在她身边,不敢吵闹。 在王家昏睡了两个多时辰,药效终于退了,迎娣的意识也跟着回笼,挣扎了几下,眼皮这才慢慢地掀开,屋里有烛光,可以清楚视物,接着她瞪着大红色的帐顶,心想她怎么会躺在床上?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迎娣紧接着感觉到异状,她并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偏头看去,身畔赫然躺了个陌生男人,她脸色一白,整个人吓得爬坐起来,险些摔下床。 「你……你是谁?」她连退了好几步,就是想要离那张喜床远一点,心头又惊又慌,万一这事传扬出去,又该如何跟相公交代? 当迎娣惊惧不安地攥着襟口……不对!她身上为何会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不只如此,脚上还换上一双全新的绣花鞋,连头发都被重新梳理过,再摸了下脸庞,更抹上妆粉,俨然就像个新嫁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迎娣本能地冲向房门,想要开门出去,却怎么也打不开。「来人!让我出去!快来人!」 外头静悄悄的。 她又望了躺在喜床上的男人一眼,想跟对方打个商量。 「公子,你们一定找错人了,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我已是常家的媳妇,一女不事二夫,绝不可能再嫁给公子……请你让我回去……」 等了片刻,床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 「公子?公子?」迎娣唤了两声,还是没有反应。 她用力吞咽了下,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喜床。「公子醒了吗?公子……」当她更靠近时,仲出右手,试着推广推对方。「公子?」 一连推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她只好再凑近一些,可以闻到怪味,这是刚才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于是她摸向对方的脸颊,是一股骇人的僵冷…… 「喝!」迎娣倒抽了口气,把手缩了回去。 她又一步步往后退。 已经断气了! 她顿时整个头皮发麻,发出惊惧的叫声,接着用力拍打房门,又哭又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为何她会跟个死人躺在一起?这人又是怎么死的? 「……不要出声!」门外有个压低的男性嗓音喝道。 迎娣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你是……六少爷?难道这里是王家?」她想起来了,她送嫁衣到王家之后,跟老太太闲聊了几句,又喝了几口茶,接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难道……茶里被下了药? 「你喝的那杯茶……被动了手脚。」王有衡一脸羞愧地承认。「躺在那张喜床上的是我五哥,他生病多年,一直拖到昨天,没想到还是死了……」 她一脸不解。「五少爷不是已经有个订亲的对象,他该娶的不是我……」 「那是骗你的!」他这才向迎娣坦白一切。「其实你就是祖母看中的媳妇,她听信一个算命的,只要在三个月之内,让你穿上亲手缝制的嫁衣,然后嫁进王家,五哥的病就会不药而愈,还可以利用你的命格来破除祖咒,可是苦等了两个月,嫁衣终于缝制完成,五哥却已经等不及走了……」 「我是常家的媳妇,又怎能嫁进王家?」听到又是为了旺夫益子,迎娣简直欲哭无泪,当年王半仙帮她算命,到底是在报恩还是报仇? 王有衡叹了口气。「祖母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常家自然就会休了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代家祖母跟你道歉……她活到这么大把岁数,却一再地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还因为悲伤过度丧失了理智,听信那个柳瞎子的话,想出这种害人的主意……」 她愈听心里愈是惊恐,颤声问:「既然五少爷已经死了,便不需要我,总可以让我走了吧?」 「就算五哥死了,祖母也打算让你陪葬……」王有衡艰涩地说。「算命的说从此以后,王家的诅咒就不会再发生。」 「陪、陪葬?」迎娣不由得打从心底发冷,王家的人真的疯了,连这种害人的缺德事都做得出来。「我不要死!快放我出去!我的家人知道我到王家来,一定会来找我的……」 王有衡左顾右盼,就怕被人发现。「他们方才已经来过,祖母也跟他们说你早就回去,并没有留在这儿。」 「娘等不到我,一定会再来的……」 王有衡一脸内疚。「祖母要我把你原本穿的那双绣花鞋,一只丢在陈家外头的草丛,另一只丢在村子口,他们一定以为你出了意外,或是被人口贩子抓走了。」 没想到王家早就设想好了,而自己就这么上了当。 「六少爷,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如今迎娣只希望能说服他。「相公已经跟我约好,明天会再到梧桐村来,他找不到我,一定会去报官,一旦惊动官府,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王有衡拿出偷来的钥匙。「其实我来就是为了要带你出去,我实在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更觉得对不起你……我这就开门,你千万别出声,免得惊动了其它人,到时连我也救不了你。」 迎娣感激万分地说:「多谢六少爷……」 她听着外头传来开锁的声响,突然,王家老太太森冷苍老的声音冒出—— 「你在做什么?」 王有衡吓了一跳,赶忙把钥匙藏在身后,不敢直视祖母。「没、没做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啪的一声,老太太劈头就赏庶孙一记耳光,然后把钥匙抢过去。「居然敢背叛我!背叛王家!」 他试图再劝。「祖母,若她的丈夫跑去报官,王家就完了……」 老太太早就想到这一层。「柳瞎子已经说过今晚子时是最好的时辰,宜入土安葬,只要把你五哥葬在后山的祖坟,连同她一起陪葬,等到明天一早衙门的人赶来,也已经找不到人了。」 隔着一扇门板,迎娣边听边全身发冷。 「老太太!老太太!」她用力拍打着门板。「就算让我陪葬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有报应的!」 老太太冷冷一哼。「只要王家的诅咒不在,我那几个曾孙便不会步上他们父亲的后尘,都能长命百岁,什么报应都冲着我这个老太婆来好了……」 「老太太……」 「今天可是你五哥大喜的日子,人家夫妻圆房,你不要在这儿打扰他们!」无视迎娣的苦苦哀求,老太太又斥责庶孙一番,便带着他走了。 第二十五章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离去,迎娣还是不断地拍打门板,打到手都红了,还是没有停下来。「相公……快来救我……我不想死……娘……我在这儿……」 迎娣哭喊了一整晚,希望能够传到王家大院外头。 公鸡啼了,黑夜过去了。 对陈家的人来说,昨晚真的好漫长,大家一整夜都没合眼,打算等天亮之后再继续出去找人。 「……还是去报官吧!」叔公唉声叹气地说。 邱氏捂着唇,泪水再度夺眶而出,等了一夜,女儿还是没有回来,知晓她向来孝顺,不会做出让家人担心的事,这次肯定出事了。 「阿娣如果真被人口贩子抓走,早就连夜离开村子,要怎么找?」三叔愤慨地槌着大腿。「那些人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阿娣……」想到女儿生死未卜,邱氏悲从中来,只能在心里祈求丈夫在天之灵能保佑她平安无事。 伯婆点了一把的香,又跪又拜,眼前只能恳求老天爷帮忙了。 「还是快去报官,求大老爷帮咱们找阿娣……」三婶催促陈家的男人,要他们早点出发。「再拖下去,万一……」 陈家的男人也都点头赞成,接着推派出两个代表,带了几个馒头、包子在路上吃,很快地便出发了。 而其它人则继续在村子里寻找,逢人就问可有看到陌生人在村子里走动,毕竟梧桐村的村民都很纯朴善良,一定是外地人干的好事。 就这样,直到接近巳时,常永瞻才刚进村子,就遇上陈家的人,他一听说迎娣失踪一个晚上,连忙要虎子让马车跑快一点。 当马车来到陈家,二娃带着丑娃和铁蛋就蹲在大门外头,希望等到大姊回来,他们见到常永瞻,便马上扑上去,抓着他大哭—— 「大姊夫,大姊不见了!」 常永瞻看着三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安慰两句,然后走进了大门。只见邱氏站在院子里,眼皮早已哭肿,看来失踪是真的,心口不禁跟着一沈,要自己保持冷静,可不能跟着慌了手脚。 「岳母!」他上前唤道。 见女婿来了,邱氏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木板,有了一线生机。「阿娣她……她不见了,咱们从昨天傍晚找到现在……都找不到人……」 「岳母别着急,先把经过告诉我……」常永瞻一面说,一面扶着摇摇欲坠的邱氏到屋里坐下。「阿娣不见之前,有谁见到她?」 邱氏喉头一哽。「伯婆说昨天接近午时,王家的六少爷来了,并请阿娣带着做好的嫁衣跟他走一趟王家大院,这一去就不见人影了……」 「可有问过王家?」他又问。 邱氏用袖口拭了下泪氷。「问过了,王家的人说阿娣早就回去,不过她婉拒了王家的轿子,而是自己用走的回来……之后就在咱们家大门外头不远处,发现她穿的一只鞋……」 说着,邱氏将鞋拿给他看。「大家不禁猜想,该不会是被歹人抓走,于是找遍整座村子,结果……隔壁张大叔在村子口找到另一只鞋……一定是阿娣故意扔下……她肯定是出事了……」 常永瞻接过绣花鞋,他当然认得出那是迎娣的,这双鞋还是出自她之手。 「刚才叔公他们去衙门报官,你没在路上遇到他们?」她拭了拭眼角问道。 他摇了摇头。「可能是在半路上错过了……岳母,我再上王家一趟,人是他们接走的,如今不见,总要给个交代。」 「好。」邱氏一面吸气,一面点头。「二娃知道王家怎么走,让她带你去。」 于是,常永瞻又坐上马车,让小姨子为他带路。 二娃呜呜咽咽地问:「大姊是不是真的被坏人抓走了?」 「还不能确定……」他已经乱了方寸,不过口中还是不断地安抚小姨子。「我一定会找到你大姊的!一定会的!」 二娃用力点头,相信大姊夫一定能办得到。 过没多久,虎子将马车停在王家大院外头,常永瞻立刻上前敲门,可是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门房出来应门。 常永瞻只好绕到偏门,使劲地槌了几下,门终于开了。 「找谁?」门房嗓音平板地问。 他瞪视着对方。「我找你们家六少爷!」 「咱们府里正在办喜事,六少爷很忙……」门房边说边要关上门。 「办什么喜事?」常永瞻用手掌撑住门板,不让门房关上。 门房眼看关不上,只好回答。「我家五少爷昨天刚娶了媳妇,老太太吩咐下来,这三天都不见外人,请回吧。」 只听见砰的一声,偏门重重关上了。 「昨天刚娶了媳妇?」他觉得不合常理,如果迎娣缝的嫁衣是要给王家五少爷尚未进门的媳妇穿的,才刚做好,按理说要先送到新娘子家中,等到吉日那一天,再穿着它踏进王家,才能招来好福气,怎么媳妇这么快就进门了? 「记得来宝也说没有人听过王家的五少爷与人订亲的事,甚至已经好多年都不曾到外头露过面……」常永瞻愈想愈不对。 于是,他又敲了一次门。「我要见你们六少爷!」 门房这回只开了一条门缝。「我家六少爷没空见客……」 「你去告诉他,我是常家四房二少爷,迎娣是我的妻子,如今她不见了,你们六少爷总要出面给个交代,他若是不肯见我,咱们就衙门见!」常永瞻只好用威吓的。「我说到做到!」 一听到要报官,门房只好请他稍候片刻,便进去请示了。 常永瞻在外头等候半天,偏门还是紧闭着。 「人口贩子不可能会挑这种地方掳人,因为村民们彼此认识,有陌生人出现,总是令人起疑……」他试着理出个头绪。「那么阿娣的鞋为何会掉在外头?难道……是故意声东击西?」 他又用力槌着门,心想迎娣说不定还在王家,根本不曾离开过。 「开门!再不开门,我这就去报官!」 可是不管常永瞻怎么恫吓威胁,这位王家的六少爷就是不肯出来见他,整件事更是透着离奇脆异。 「可恶!」大门不开,他也进不去,更别说硬闯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常永瞻便询问距离王家最近的几户村民,昨天是否有人见到花轿。 「王家要娶媳妇吗?」村民们一问三不知。 「你们真的都没看到?」他又问一次。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摇了摇头。 「花轿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前天晚上,我因为多喝两杯,醉倒在路边……」一名村民回忆道。「等到醒来时已经半夜,正要回家,在路上见到一辆马车,后头还载着东西,我凑近一看,差点吓得屁滚尿流……」 其它村民纷纷好奇地问着究竟看到什么。 常永瞻也追问。「大叔看到什么?」 「我看到两口棺材,三更半夜看到棺材,换作你们也会吓死,当时我心里就在想这是谁家要的,于是偷偷跟在后头,没想到就见马车进了王家……」他一脸惊怖的表情。「王家该不会又死人了?」 「可见王家的诅咒是真有其事……」 「这回是谁死了?」 「而且还一连死了两个……」 听着村民们议论纷纷,常永瞻心想王家的门房说家里正在办喜事,可为何又订了两口棺材?又是给谁用的?不过心中有再多的疑点,也找不到人可以问清楚,看来只能求助官府。 于是,他决定先回陈家,再立刻赶回县城,直接上衙门找当县丞的大房永祯堂哥帮忙,尽管常家已经将他从族谱中除名,可是为了救迎娣,面子又算什么,求也要求到对方点头。 【第九章】 常永瞻先到陈家,再一路赶到平遥县衙门直接求见县丞,而不是敲喊冤鼓,为的就是要省下等候知县升堂问案的时间,幸好他很快便被请进衙署,也顺利见到这位没有太多相处机会的庶出堂兄。 「……我知道永成为了报复你让他坐了半年的大牢,差点害死堂嫂,永祯堂哥一定不想再跟常家有任何牵扯,但是除了动用官府的力量,真的没有人能帮得了我,所以……」 「你先别着急!」身穿八品官服的常永祯比了个手势,要他冷静下来。「这是两回事,我不会因为他的关系而袖手旁观,你先把整件事说出来听听。」 虽然他已经被逐出常家,又和这位四房嫡出的二堂弟并不熟稔,可是听到有人平白无故失踪,身为县丞,肩负保护平遥县百姓的责任,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第二十六章 对方向来不疾不徐的沉着语气发挥了稳定作用,让常永瞻得以缓了口气,这才把来龙去脉有条有理地说了一遍。「我可以肯定阿娣一定被囚禁在王家,现在也只 有官府能够进去捜查……」 常永祯沈吟了下。「你真的确定?」 「我上王家去过,王家的六少爷却来个避不见面,摆明了就是心虚,再说昨天阿娣拿着刚缝好的嫁衣到王家,就马上办起喜事,问了附近几户村民,也都说没见到花轿,新娘子究竟是从何而来,更没人知道……」 他脑中陡地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才对!阿娣已经是常家的媳妇,王家自己也很清楚,就算她的命格能够旺夫益子,未必可以破除诅咒。」 「诅咒之说,不过是怪力乱神。」常永祯相信心正自然能趋吉避凶。 常永瞻不禁心急如焚。「王家一连死了好几个儿子,若再有人穿凿附会,自然更是深信不疑……你要相信我,阿娣绝对还在王家,再不去救她的话,万一有个不测……就当我求你……」 说着,他便要屈膝下跪,却被常永祯伸手扶住。 「我相信你就是了。」常永祯见他两眼泛红,又低声下气,甚至不惜跟自己下跪。常家嫡子个个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能做到这一步,很难不令人动容,若真的出了事,后悔也来不及。 常永瞻立刻转忧为喜。「多谢!」 于是,常永祯带着他亲自求见知县大人,这位刚上任不久的新知县虽然不信世上真有诅咒,却相信县丞的判断,再加上救人如救火,即刻命吴捕头率领五名负责缉捕罪犯、传唤被告和调查罪证的捕快前往,一行人就这么直奔梧桐村。 当众人来到王家大门外头,吴捕头立刻要手下上前敲门。 可敲了半天,都无人应门。 常永瞻便指点他们试试偏门,敲了十几下,看守偏门的门房终于慢吞吞地出来应门,乍然见到外头来了好几名捕快,腰上皆佩着刀剑,手上还握着一支火把,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吓得提在手上的灯笼都掉了。 「吾等奉知县大人之命,前来寻找失踪的妇人陈氏,让开!」吴捕头一把推开他,跨进偏门,其它捕快也跟在后头。 眼看情势不妙,门房试图拦下他们。「差爷留步,让小的先进去禀报……」 「是谁在当家作主?请他出来协助办案,若是不肯,一律押回衙门问罪!」吴捕头脚步未曾停下,率领手下穿过长长的甬道,直往内厅而去。 门房唯唯诺诺地回了一声,赶紧进去通报。 而常永瞻则和虎子走在后头,虽然如愿进来了,不过王家这么大,要藏一个人很简单,让他们不知该从何找起。 只见甬道两旁的厢房外头都挂着一盏盏的红色灯笼,看起来颇喜气,孰不知这不过是在掩人耳目,当一行人进入内院,却是完全不同的场景,一盏又一盏白色的灯笼,让夜晚的气氛弥漫着阴森诡谲。 即便是充满暑气的夜晚,却能感到阴风惨惨,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虎子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二少爷,这哪是在办喜事……」 这时,常永瞻忍不住又猜测那两口棺材究竟是要用来装谁,不过他随即甩了甩头,努力不往坏处去想,坚信妻子还活着。 直到内厅就在眼前,众人不必踏进里头就可以看见搭起的灵堂,还停了两口上好棺木,只有几名穿着丧服的婢女瑟缩地跪在地上,手上不停烧着纸钱,却不见半个王家人在场。 常永瞻的心口窒了窒,一马当先地冲进内厅,马上抄起桌上的牌位,其中一个赫然写着「陈氏迎娣」四个字。 「阿娣!」他发出一声悲戚的叫喊,试着想要推开其中一口棺材盖,这个举动引起婢女们的尖叫。 虎子见状,也赶紧冲上前帮忙,总算把沉重的棺材盖推开。 当常永瞻看见躺在里头的是个穿着寿衣的男人,马上两眼发红地扑向另外一口棺材。「阿娣,我来救你了!阿娣……」 「这是在做什么?」老太太一脸气急败坏地赶到内厅,见到孙子的棺材盖被人打开,险些晕厥过去。 吴捕头上前一步,正色质问。「吾等奉命前来查案,棺材里头躺的可是常家四房二媳妇陈氏?」 老太太失声大叫。「你们不能把她带走!」 「阿娣!」当棺材盖被推到地上,常永瞻瞥见眼皮紧闭、脸色苍白,身穿大红嫁衣,宛如死去般的妻子,脑袋一片空白。 这不是真的! 阿娣不会死的! 虎子已经哭了出来。「是二奶奶没错!」 「不要碰她!」老太太挥舞着双手,作势赶人。 常永瞻倏地惊醒过来,一把将她挥开,伸手将妻子从棺材中抱出来,轻放在地上,手指放在她的鼻下,手还因为过度紧张而颤抖,就怕已经太迟,过了片刻,好不容易才确定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她还活着! 只要有一口气,就还有救! 「阿娣!」他抬高迎娣的下颔,用力掐着人中,连声呼唤。「阿娣!醒一醒!你不能死!快醒过来!」 老太太发了疯似地叫道:「她已经是咱们王家的媳妇……丈夫都死了,当然要跟着陪葬才行……只要有她陪葬,王家就不会再有诅咒……」 「她是我的妻子!」常永瞻没想到王家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把活生生的人放进棺材,打算用来陪葬。 随后来到内厅的王有衡不发一语,只是盯着迎娣,也希望她能够获救,那么心中的内疚就能减轻些。 常永瞻继续掐着迎娣的人中。「阿娣!你不能死!阿娣……」 「喝!」原本不醒人事的迎娣突然喘了口气,头部和身子也跟着动了。 他大声叫喊。「阿娣!」 迎娣听见熟悉的呼唤,吃力地掀开眼皮,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两眼红润,眼底还闪着泪光,正是她的丈夫。 「相公……」她才唤了一声,猛地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两眼瞠得大大的,接着痛哭失声。「相公!你真的来了……我拚命地叫你……你终于来救我了……」 常永瞻嗓音也哽咽了。「我还以为来晚了……」 「我好害怕!以为再也见不到相公了……」迎娣把内心的恐惧藉由泪水和声音全都发泄出来。 他搂住妻子,庆幸没有拖到明天早上才来,否则两人已经天人永隔,想到若真的失去迎娣,事业再有成就,再飞黄腾达,这个缺憾永远无法填补,不禁激动地落下泪来。「我在这里,不要怕!」 迎娣抱住他,嚎啕大哭。 「完了!一切都完了!」老太太两眼发直,口中低喃。 吴捕头眼见罪证确凿,容不得他们狡赖。「王家不只掳人,还意图谋害陈氏,一干人等随咱们回衙门!」 「吴捕头,小民先带妻子返家休息,等大老爷开堂审案再前往衙门。」常永瞻不想继续留在王家,说完便抱起迎娣,大步地走了。 老太太眼看大势已去,再也没有人可以破除诅咒,两眼一翻,倒地不起。 「祖母!祖母!」王有衡奔到她身旁,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再探向她的鼻息,赫然已经断气了。 恐怕连老太太自己都没有料到,多出来的这一口上好棺材,最后居然会是自己用上它。 当常永瞻带着迎娣回到陈家的四合院,也惊动了坐在屋里、伤心到睡不着觉的邱氏,一见到女儿,母女俩哭成一团。 陈家其它的人听到声音,全都跑出来,又笑又哭。 「当咱们赶到衙门,大老爷就说侄女婿早到一步,他已经派人去找,要咱们别担心,先回家来等候消息……」三叔见侄女平安无事,总算对得起死去的兄长。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家除了这句话,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喜悦。 只要人能平安就够了。 邱氏连忙煮了一锅小米粥,先让女儿喝点东西,再好好歇息,有什么话等天亮之后再说,于是把二娃和丑娃带到自己房里,让女婿留下来照顾女儿。 待房门关上,迎娣马上将嫁衣和绣花鞋脱掉,不敢再多看一眼,接着洗去脸上的脂粉,可还是忍不住会想起被强行关在棺材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景象,全身不停地发抖。 常永瞻见她还是抖得厉害,便紧紧搂住她。「已经没事了!」 「我好怕……」她抖着沙哑的嗓子说。 他抚着迎娣的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第二十七章 「我知道……」迎娣伏在他的胸前,用力点头。 「阿娣,我不能失去你,也不可以失去你。」经过这一场生死劫难,常永瞻深深地体会到她对自己有多么重要。「谁都不能把咱们分开……」 迎娣眼里滑下两行泪,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话。 「咱们还要生很多孩子……」 她又哭又笑。「嗯。」 常永瞻低头吻住她的唇,将内心所有的情感都融在这一吻中,彼此的舌头交缠、厮磨着,彷佛怎么亲也不够。 「相公……」迎娣收拢双手,想要得到更多,想要证明自己已经安全,恐惧也已经远离,不必再害怕。 他可以感受到妻子的需求,将迎娣抱上土炕,互相脱去对方身上的衣物,伸手抚摸着对方,确定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迎娣也忘记矜持和羞怯,靠着女性本能,急切地向身上的男人索求,希望能受到呵护和疼爱,让她忘记这段恐怖的回忆。 坚硬、柔软的两具身躯磨蹭着,伴随着粗喘、吟哦,激起更多的欲望之火…… 她拱起腰臀,诱惑着男人最重要的部位,直到它勃发硬挺,发出恳求进入的讯息,渴望得到满足,微翘的唇角不由得更往上扬起,露出骄傲的笑靥。 原来自己也有本事让这个男人动情、让这个男人为她着迷。 彷佛想要作弄他,迎娣合起双腿,就是不想让他得逞。 常永瞻从来不曾如此渴求过,想要进入那片属于女人的圣地,胯间的疼痛让他咬紧牙关,几乎要开口请求。 「阿娣……」他嗄哑地哀求。 她听着身上的男人发出痛苦的低唤,终究还是心软了,不忍再折磨他,于是敞开自己,主动邀请对方进入。 当两人合而为一,不约而同地发出满足的叫声。 这是多么美好的极致。 他们一起律动着,攀升到喜悦的高顶,吐出欢愉的喘息…… 直到彼此都获得满足。 迎娣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看着身畔的妻子不再频频发抖,脸上的惧意也跟着消退,安稳地进入黑甜乡,常永瞻将她揽得更紧,这一刻,才有空安抚自己紧绷的情绪。 她好好活着! 她真的没事! 常永瞻慢慢合上眼皮,奔波了一整天,早就筋疲力尽,直到天亮,连梦都没有作一个,睡得好沈。 不过感觉似乎才睡了一会儿,就已经过了午时,夫妻俩这才起身梳洗,到外头吃午餐。 见女儿吃饱,邱氏才有机会问起事情的经过,听到她被关在棺材里头,差点跟着王家五少爷陪葬,着实吓出一身冷汗。 「娘别怕,我没事了。」迎娣反过来安慰母亲。 邱氏忍不住怨道:「当年王半仙若没有帮你看面相,还铁口直断说你是旺夫益子的命格,今天就不会遇上这么可怕的事了。」 「可是这么一来,我就不会嫁给相公了……」她看了一眼站在外头,正在和丑娃和铁蛋说话的高大男人。「我真的很高兴能嫁给他……」 「即便他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了儿子,你心里也不怨?」邱氏将目光从屋外拉了回来,看着女儿。 迎娣摇头笑了笑。「当时我尚未及笄,无法与他圆房,难道也不许他纳妾吗?何况他人在外地奔波,身边总要有个人伺候,如今小馒头的生母也过世了,还计较什么呢?我和相公的问题从来不在其它人身上,而是在彼此。」 「那么现在呢?」 她笑得无比温柔。「那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我知道相公心里有我,他也在意我的想法,更会替我着想,这样就足够了。」 邱氏轻拍了下女儿的手背,顺势又劝了几句。「那么就跟他回常家去吧,你毕  竟已经嫁了人,也不能才是住在娘家。」 「嗯。」她偎在母亲怀中,很舍不得。 人在院子里的常永瞻不时往屋里看一眼,心想她们母女在说话,自己也不方便进去打扰,只好再等一等。 这时,一名衙役走了进来,「有人在吗?」 常永瞻朝对方拱手,猜测来人应该是衙门派来传讯问话的,「小民姓常,差爷是为了王家一事而来?」 「没错,知县大人下令,明天未时开堂审案,要将相关人等全都带回衙门。」衙役说明来意。 「因为内人受了极大惊吓,目前尚在休息,明天一早小民定会带她前去。还请差爷通融。」 衙役点了点头,「县丞常大人也交代了,你们可以明天自行前往衙门。」 「多谢差爷!」常永瞻送对方出去。 当他把这件事告诉迎娣,两人决定明天早点抵达衙门,并且当面向担任县丞的堂兄表达谢意。 翌日一早,迎娣便跟着夫婿乘坐马车来到县城,也见到了这名被逐出常家的大房庶子,之前总听常家人私下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可是见到本人,却觉得这们县丞正直耿介,不只是个好人,还是个好官。 「老太太过世了?」迎娣从对方口中得知这个噩耗,一脸惊讶,昨晚她和相公离开王家之际,确实见她大受打击,没想到就这么死了,果真印证一个人不该存有害人之心,否则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常永祯颔了颔首,「由于王家老太太过世,吴捕头只好先把王家六少爷王有衡带回衙门,至于王家几个媳妇,都推说不知情,全是老太太的主意,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将她们一并带回来应讯。」 「哼!王家的媳妇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事到如今,居然全推到死人身上,无非是为了脱罪。」 常永祯沉吟了下,「下午开堂审案时,知县大人自然会问个清楚。」 闻言,迎娣一脸心事,却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未时时分,衙役擂起响堂鼓,苦主和证人皆跑在堂下,接着知县在高喊「升——堂——」声中踏进公堂,直到入座才停止。 知县拍下惊堂木,「堂下何人?」 「小民常永瞻,这位是内人陈氏。」常永瞻朗声回道。 「你就是被王家掳走,差点陪葬的陈氏?」他问着跪在面前的少妇。 迎娣恭敬地回禀。「民妇正是。」 「陈氏,本官要你将王家为何要囚禁你,甚至打算活人陪葬之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知县道。 她回了一声「是,大人」,然后就从王家六少爷前来委托缝制嫁衣开始说起,当迎娣说到被关进棺材,还是有些余悸犹存。 「……若不是大人及时派人到王家,民妇早就死了,这全是大人英明,救了民妇一命。」迎娣把功劳全都归给知县,并不是故意要奉承,而是希望留下一个好印象,待会儿好说话。 知县听她这么说,口头上还是要谦虚一下。「这是本官该做的!」 「王家差点害死内人,还请大人作主!」常永瞻拱手恳求。 于是,知县扬声传唤其它人。「带一干被告!」 「带被告!」衙役高喊。 没一会儿,王有衡和几名身穿丧服的王家媳妇被带至堂前,纷纷跪下,不等知县开口问话,四个寡妇就哭哭啼啼地喊冤—— 「大老爷冤枉啊……」 「民妇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是祖母和六叔的主意……」 惊堂木又连拍几下,知县斥道:「肃静!」 两旁的衙役高喊「威——武——」,王家的几个媳妇赶紧把嘴巴闭上,不敢继续在公堂上放肆。 知县厉声喝道:「王有衡,你可知罪?」 「小民知罪!」王有衡拱手回道。「家祖母为了破除王家的诅咒,险些害死一条人命,小民无力阻止,视如同罪,这件事跟几位嫂嫂无关。」 见他亲口认罪,可见还有良知,知县脸色才和缓些。 「大老爷听到了吧?」 「他都亲口承认了……」 「真的不关咱们的事……」 「青天大老爷明察!」 王家的媳妇个个撇得一干二净,想到老太婆死了,不必再忍受她的虐待,王家的一切落到她们手中,好日子总算来了,何况儿子、女儿都还小,说什么也不能被关进大牢,更不能承认当初也赞成陪葬这个主意。 惊堂木再度敲响。「本官还没问你们话,不许插嘴!」 四个寡妇撇了撇唇,又把嘴巴闭上。 「王有衡!」知县低喝一声。「你说的可都是事实?」 王有衡深吸了口气。「小民说的全是实情,嫂嫂们真的完全不知情。」侄子和侄女都还年幼,已经没了爹,不能没有娘。 「启禀大老爷,民妇可否说几句话?」迎娣见王有衡打算一肩扛起所有的责任,更加认定自己这么做没有错。 知县点头。「说吧!」 第二十八章 「老太太是王家的主事者,又是长辈,六少爷无法违抗祖母的意思,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他一再向民妇表示歉意,还曾经想偷偷放了民妇,足见本性不坏,恳请大人从轻发落。」她代为求情地说。 听了迎娣这番话,加上王有衡也亲口认罪,证明确实如此,知县捻着下巴的胡子,自会做出最好的判决。 「让被告签字画押!」 待王有衡盖上手印,屏气凝神,听候宣判。 由于真正的主谋已经过世,王有衡虽然身为帮凶,但是良心未泯,便判了半年的牢狱之灾,而王家四个媳妇则是无罪饬回,不过为了杜绝再有人以讹传讹,用活人陪葬的方式来破除诅咒,得赔偿陈氏一百两银子,好让她压惊,最后还命衙役追捕骗财害人的柳瞎子。 「退堂!」知县拍下惊堂木。 夫妻俩步出衙门,在返回梧桐村之前,迎娣想到在「万顺昌号」总号做事的大弟铁柱,便顺道绕过去看他,而铁柱也已经听说大姊的遭遇,原本过两天就要回家探望,这时见到人,马上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姊弟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迎娣这才坐上马车离开。 「……相公在生气吗?」 听着马车的车轮喀啦喀啦地响着,迎娣已经感觉出这一路上,身旁的男人都没开口说话,脸色也不大好看,更是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禁猜想自己该不会做错了什么,有些担心。 常永瞻郁闷到整个人快炸了。「你终于看出来了?」 「到底怎么了?」迎娣小心地问。 他一脸气闷,口气还有些酸溜溜的。「你为何帮那位王家六少爷求情?」他无非就是不想听到妻子替别的男人说话。 「原来相公是在气这个……」她这才松了口气。「我说的都是实话,六少爷本来要偷偷放我走,可惜被老太太发现,才没有成功。」 「即便如此,他也是差点害死你的帮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常永瞻嗤哼地说。 迎娣见他气呼呼的,不禁掩嘴偷笑。 「你还笑得出来?」他更火大了。 她倚向夫婿。「相公是因为我才会这么生气,所以我心里当然高兴。」 「哼!」常永瞻没有否认。 「我能够活着,全是老天爷保佑,我心中只有感激,没有恨意。」迎娣衷心地说道。「何况王家已经死了太多人,咱们就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它过去吧。」 常永瞻一脸没好气。「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要是没有躲过这一劫,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我真的躲不过,也是命该如此,但我逃过了,相信从此否极泰来。」她想要原谅王家的人,也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让这段惊恐的经历渐渐从记忆中淡忘。「我不想一直记着,而是重新开始。」 负责驾驶马车的虎子忍不住回头。「二奶奶说的对!」 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常永瞻这才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大人已经做出了判决,多说无益。」 「其实我更高兴见到相公来救我。」迎娣讨好地说。 他咧了例嘴角。「这句话应该早点说。」 迎娣继续拍着马屁。「相公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是当然。」常永瞻忍不住得意。 坐在前头的虎子肩膀不断抖动,努力憋住笑。 「相公……」她做出了决定。 常永瞻偏头看着她,等着迎娣开口。 「我决定跟你回常家。」如今已经没有理由再住在娘家了。 闻言,他一脸狂喜。「你真的愿意跟我回去?」 「不过得先跟公爹和婆母请罪,求得他们原谅。」当初是她主动求去,现在要回夫家,当然得先得到公婆的谅解才行。 「有我在,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常永瞻可以拍胸口保证。 迎娣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他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当马车驶进梧桐村,天色已经黑了,邱氏早就煮好吃的,正等着他们回来,很快地,笑声顿时传遍了陈家的四合院。 接下来的日子,常永瞻都住在陈家,虽然迎娣外表看来没事,不过她开始变得怕黑,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瑟缩在他怀中,得安抚半天才会再度睡着,为了让她安心,也就不急着带她回常家去。 过了数日,迎娣又作了同样的噩梦,梦到被关在又黑又小的地方,快要喘不过气来,不断地发出呻吟。 「阿娣,醒一醒!阿娣!」听到她又发出呓语,常永瞻赶紧叫醒她。 迎娣倏地惊醒,额上还泛着冷汗。 常永瞻拥着她。「我在这里,别怕。」 「吵醒你了?」迎娣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他抚着她惊悸犹存的脸蛋。「我一定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嗯。」在夫婿的抚慰之下,她安心地闭上眼皮。 每天有他陪在身边,迎娣相信这个梦魇很快就可以过去了。 【第十章】 一个多月后 这天,午时左右,迎娣含泪跪别母亲,又叮咛年幼的弟弟妹妹要孝顺听话,如今有了王家赔偿的一百两,得以改善家中状况,就算玉米收成不好,也不会挨饿,这才带着细软,跟着常永瞻坐上马车,回到祁县的夫家。 迎娣再次踏进常家庄园,想到又要面对复杂的人情往来,事事都要做到周全,那曾经令她噩梦连连,不过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为了证明配得上相公,为了能够胜任常家媳妇这个身分,而过得战战兢兢了。 有了相公的支持和依靠,她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 夫妻俩才走进广和堂,就见小鹃迎面而来,她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跑来,见到真是主子,马上喜极而泣。「二奶奶总算回来了!」 见伺候多年的丫鬟真情流露,迎娣也跟着流下眼泪。「大伙儿都好吗?」 小鹃一面哭一面说:「大伙儿都好,就是想念二奶奶。」 「我也是。」迎娣又哭又笑。 「你回房换件衣裳,我先去见爹娘。」虽然已经早一步命来宝回来禀报,说好今天会回来,但常永瞻深知母亲的脾气,嘴巴上肯定不饶人,他不想让妻子受到一丝委屈,决定先去见过双亲。 他前脚才走,迎娣后脚就跟着小鹃回到之前居住的厢房,因为不能让公婆久候,她赶紧洗去脸上的尘埃,又重新梳头,再换了套藕色袄裙,这才前去。 待主仆俩刚踏进花厅,马上感觉到气氛不对。 常永瞻一见到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要出去。「阿娣,咱们走!」 迎娣一头雾水。「相公?」 「你现在为了她,不要爹娘了?」四太太气红了眼。 常永瞻回头,从齿缝里迸出声音。「这是你们逼我的!」 一旁的常四爷脸色也很凝重,谁也没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眼看他们之间剑拔弩张,必定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迎娣心口窒了窒,轻轻地挣开夫婿的手掌,朝公婆福身。「一切都是媳妇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四太太得理不饶人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端端的回什么娘家?结果被人家掳去,差点拉去陪葬,竟然还闹到官府,不只平遥县的百姓都知道,这会儿还传到祁县来……你说我这张脸要往哪儿摆?!」 迎娣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也打算亲自说明始末,只是没想到公婆反应这般强烈,就算试着要解释,却都插不上口。 「这几天外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你跟王家的五少爷已经拜堂,还圆了房,咱们常家可不能要一个失节的媳妇……」 「婆母,媳妇可以对天发誓,跟王家的五少爷没有拜堂,更没有圆房……」迎娣焦急地辩驳。 四太太冷哼一声。「你敢对天发誓,没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当时已经死了!」她哽声地喊道。 这下子可让四太太抓到话柄了。「那么就是冥婚了,你是常家的媳妇,却又嫁给王家的五少爷,一个不贞不洁的媳妇,咱们不敢要,更不能要。」 「到底是怎么回事?」常四爷也有些不悦。 迎娣马上跪在公婆面前。「媳妇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她当时喝下蒙汗药,被人迷昏了,王家五少爷也已经是个死人,还拜什么堂、圆什么房?都怪你们这些人迷信,就相信算命那一套,才会让她差点被人害死……」常永瞻怒不可遏地吼道。「况且是我亲自去把阿娣救出来的,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第二十九章 常四爷不禁感到遗憾,本来对这个二媳妇的表现还算满意,才会不管妻子说什么,坚持要儿子把人接回来,可现在不得不重新考虑了。「就算你能证明,但外头的人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人言可畏这句话你懂吗?」 「要是当初她没有执意要回娘家,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四太太把错全怪在迎娣的头上。 「婆母……」迎娣才开口,就又被打断。 「我话还没说完,不许插嘴!」四太太狠狠地扫了她一眼。「我看得再把王半仙请到家里来,当面问问他,你身上会不会沾了王家的晦气,命格有没有改变?是否会拖累永瞻,把诅咒带到咱们常家?」 她脸色煞白,红唇一开一合,发不出声音,就是因为深知公婆迷信,万一王半仙说会,又该如何是好? 「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王家的诅咒又与她何干?」常永瞻觉得他们真是不可理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王家,阿娣是无辜的!」 四太太从圈椅上起身,睥睨着跪在跟前的迎娣。「既然当初是你主动求去,就不要怪咱们无情。老爷,你说是不是?」 「也只能这么办了。」常四爷点头赞同。 常永瞻瞪着双亲,过了片刻才开口,嗓音却出奇平静。 「阿娣是我的妻子,这辈子都是,我不会休了她,爹娘如果真的容不下她,我只有这么做了……」 说着,他便伸手将迎娣从地上拉起来。「咱们走。」 「你要上哪儿去?」四太太脸色丕变。 他态度坚定。「反正你们容不下阿娣,那么我就带着她和小馒头到京城,就算不依靠常家,我也能养活他们。」 四太太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你为了她,竟打算丢下爹娘不管?:」 「当初你们逼我娶阿娣,我照爹娘的意思娶了,如今要我休妻,那是万万不可能。」说完,常永瞻再度拉着迎娣走。 四太太连忙向夫婿求救。「老爷快说句话啊!」 「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回来!」常四爷大声斥道。 常永瞻脚步依然没有停。 迎娣看着他义无反顾的英俊侧颜,虽然心里相当感动,但又觉得有些不妥。 「这么做真的好吗?」 「等过个一、两年,他们气消了,也证明你身上没有晦气,并没有拖累我,又给他们生了嫡长孙,自然就会要咱们回来。」他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双亲都听不进去,只剩下这个法子。 迎娣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么做,只是害夫婿成了不孝子。 「我是爹娘的亲生儿子,也是仅剩的儿子,他们不会真的叫我别回来,说不定不用半年,就会捎信来催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常永瞻反过来安慰她。 「我听相公的。」迎娣会等待公婆接纳自己的那一天。 由于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决定明天一早再出发。 瞥见夫婿走进寝房,迎娣这才想到两人既然已经圆了房,自然没有再分房睡的道理,轻轻一哂。「相公还是头一回在这间房里过夜。」 常永瞻经她提醒,也跟着笑了,旋即弯下高大的身躯,将迎娣打横抱起。「那么今晚就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了。」 「相公忘了,咱们已经圆房了……」她笑倒在夫婿怀中。 他大步走向架子床。「可以再圆一次房!」 「是,相公。」迎娣很乐意配合。 见她主动勾住自己的脖子,常永瞻不禁心痒难搔,大笑两声,不客气地凑上嘴巴,吻上那张总是往上翘的红唇。 两人最后一块儿滚到床上。 「快快帮我生个儿子吧……」他粗嗄地说。 迎娣回应着他的吻。「是……」 「到时母凭子贵,看爹娘要不要孙子……」现在他们嫌弃迎娣,以后可得眼巴巴地看着有了嫡长孙却抱不到,一定不敢再给她脸色看。 她的唇贴着夫婿的嘴,轻笑几声。「好……」 常永瞻搓揉着她的胸口与腰臀,甚至更私密的部位,惹得迎娣一阵娇喘,彼此的衣物早就被扔到床下,只想着更贴近对方。 两人的四肢交缠、厮磨,体内像有把熊熊烈火在燃烧…… 直到他们深深结合,不由得吐出低吼和娇吟,脑中一片空白,只感觉到欢愉。 快感不断往上攀升,最后抵达高潮的巅峰。 播下的种子撒在成熟的花园,只要用心灌溉,必定会有收成。 待夫妻俩相拥而眠,两人不禁噙着满足的笑意,终于在这座常家庄园度过一个迟来的洞房花烛夜。 到了隔天,出发前,迎娣与小鹃依依不舍地道别。 「……小鹃,我没办法带你走,你要多保重。」她只能饱含歉意地对丫鬟说。 「有缘一定会再见面的。」 小鹃抹着泪水。「我相信四爷和四太太一定会后悔这么对你的,奴婢更相信总有一天二奶奶可以回到常家。」 「谢谢你。」她也是这么期待。 由于迎娣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很快就打包好了,心想不如趁这个时间去跟大嫂辞行,还有亲口跟满儿道别。 「弟妹!」 她心里才这么想,就见到顾氏站在房门外。 迎娣旋即上前招呼。「大嫂,我正要去找你,快点进来。」 待妯娌俩都在几旁坐下来,顾氏拉着她的手,一脸不舍。「我都听说了……真是委屈你了。」 「我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感到遗憾,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她苦笑地说。 顾氏叹了口气。「其实婆母昨晚就来找我了,她知道咱们一向感情好,所以要我来劝你主动离开常家。」 闻言,迎娣垂下眸光,笑得苦涩。 「我虽然在口头上答应她会尽力说服,但实际上并不打算这么做……」顾氏朝她笑了笑。「二叔宁可违背父母,也坚持不肯休了你,可见得对你有心,也用了情,岂能拆散你们?」 她的支持让迎娣不由得露出笑靥。「多谢大嫂。」 「外头那些传闻总会过去的,只要二叔相信你的清白,公婆迟早也会想通。」她身为长媳,应当遵照公婆的意思,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妹离开常家,夫妻被迫分开,她可是明白个中的痛苦。 迎娣不禁动容。「大嫂相信我?」 「那是当然,也不想想咱们相处了多少日子,别人我可以不相信,但是绝对相信你。你差点被王家给害死,要怪也该怪他们,不该怪在你头上。」顾氏拉着她的手。「你就安心地跟二叔到京城去,公婆有我照顾。」 「大嫂……」迎娣不知该怎么感谢她才好。 顾氏明白她的心意,要迎娣别再说了。「我不敢让满儿知道你们要走的事,免得她又哭又闹,记得有空就捎信回来,让我知道你们过得很好。」 「是。」能有这么好的大嫂,是她的福气。 等顾氏走后,没过多久,常永瞻便抱着小馒头进来。「来!让你娘抱……」 「你把小馒头带走,婆母一定很舍不得。」迎娣伸手接过庶子,小馒头则瞪大双眼看着她,虽然之前抱过一次,但早就不记得了。 常永瞻苦笑了下。「若是真把他留下来,一定会被娘宠坏的,我可不希望他跟永成堂弟一样,将来闯下大祸。」其实没说出口的是怕他像以前的自己,如果不是娶了迎娣,恐怕一辈子学不会将心比心,更不会懂得为他人设想。 「爹……」小馒头已经会叫人了。 常永瞻指了指迎娣。「她是你娘,要叫一声娘。」 小馒头扭动身子,就是不肯叫她。 「快点叫娘!」常永瞻又说了一次。 可惜小馒头就是不想叫,也不想给嫡母抱。「奶奶……奶奶……」他心里只想要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祖母。 常永瞻板起俊脸。「小馒头!」 「呜……呜哇……」他马上瘪嘴大哭。 迎娣轻斥。「别对孩子吼……」 「奶奶……呜……」小馒头哭得更大声了。 就在这时,四太太冲了进来,她一听奶娘说孙子被儿子抱走,马上就要去京城,便立刻赶来阻止,来到门外正好听到哭声,硬是从迎娣手上把孙子抢过去。 「奶奶在这儿!乖孙,让奶奶抱……」 小馒头赶紧巴住祖母不放。「呜呜……」 「娘,把小馒头给我……」常永瞻把手伸过去。 四太太就是不给。「你们要走就走,小馒头得留下来!」 「婆母……」迎娣想要请求她把孩子交给自己照顾。 四太太冷哼一声。「你又不是他的亲娘,万一虐待他怎么办?小馒头真是太可怜了,以后有我这个奶奶亲自照顾他,不用你来费心。」 第三十章 迎娣顿时有些难堪。 「阿娣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人。」常永瞻袒护地说。 四太太撇了撇唇,口气带着讥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是不是,总之你们别想把小馒头带走。」 见状,常永瞻知晓再争下去也没用,母亲只会把怒火都迁怒在妻子身上。 「……好吧,我就让他留下来,请娘别把他宠坏了。」 「哼,你这个不孝子,有了媳妇就不要娘,还是小馒头最乖,奶奶最疼你了。」四太太宠溺地说。 迎娣一脸内疚。「请原谅媳妇不孝。」 「我可不承认有你这个媳妇,当初真不应该相信王半仙的话,说什么天生旺夫益子相,最后连唯一的儿子都被拐跑了,现在愈想愈后悔……」她亲了亲庶孙的面颊。「小馒头,奶奶叫人买了你最爱吃的甘饼回来,咱们快去吃吧。」 见祖孙俩走了,迎娣不免担心起小馒头的未来。 「相公,这么做真的好吗?」她希望夫婿能再想清楚。 常永瞻有些无奈。「让小馒头留下来跟爹娘作伴也好,其它的事也只有等以后再说了……时候已经不早,你的东西呢?」 「只有这些。」迎娣比了下摆在床上的细软。 常永瞻伸手拿了就往外走。「我一早就让虎子去向岳母说一声,让她别担心。」知道妻子心里最挂念的便是娘家,早就为她设想到了。 迎娣不由得弯起嘴角。「难怪我娘夸你是个好女婿。」 「那是当然了。」常永瞻一脸得意。 走出角门,他将细软放上雇来的马车,连同其它的东西和干粮一起,而来宝和小鹃早就等在一旁,两人都红了眼眶。 来宝忍不住又问:「二少爷真的不带个人在身边吗?」 常永瞻先扶着妻子上了马车。「我已经跟爹娘夸口,不依靠常家,当然也不能带你和虎子一起走了。」 小鹃呜咽一声。「二少爷和二奶奶保重啊。」 「二少爷、二奶奶,路上小心!」来宝也用袖口抹着泪。 这时,常永瞻目光冷不防地瞥见来到他们身后的妹妹幼玉。「你是来送二哥的吗?」 「二哥为了那个女人,不要爹娘和我了?」常幼玉忿忿地问。 他脸色一整。「我没有不要爹娘,也永远是你二哥,更是常家的子孙,我只是想证明你二嫂并没有做错事。以后爹娘就拜托你了。」 说完,常永瞻也坐上马车,要车夫出发。 常幼玉见留不住兄长,气得跺脚。 「二少爷保重……」 「二奶奶也要保重……」 来宝和小鹃不停地挥手道别。 而在马车里头,夫妻俩的手握得紧紧的,因为从今天起,只有彼此,不过他们更相信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三年后 京城南 锣鼓巷 迎娣看着大嫂顾氏捎来的信,唇畔浮现浅浅的笑意,自从公婆「无意之间」得知他们夫妻的近况,就有意无意地叨念着自己已经老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抱到嫡长孙的话,用意已经非常明显。 当然这个「无意之间」也是大嫂顾氏刻意制造的机会,就是想要探探两老的口风,虽然公婆没有把话说白,不过如今「大盛魁号」的生意蒸蒸日上,虽然要和蒙古人做生意,得另外缴交不少银子给朝廷,幸好每年的盈余还能攒些钱,加上嫡长子出生,此刻又怀了第二胎,足以证明她并没有沾上王家的晦气,也就事过境迁,不再计较当年的事。 接着,信中又提到小姑幼玉,一年多前已经出嫁,这才明白伺候公婆的难处以及媳妇难为,前阵子回娘家探亲,还主动问起他们的事,希望她这一胎也能顺顺利利,再为常家生个儿子,总算是长大了。 末了,大嫂顾氏还催促说等到第二胎生完,要他们回山西一趟,好了却两老的心愿,且她也想看看两个孩子。 「终于可以回家了……」迎娣不禁眼眶含泪,除了公婆,还能见着母亲以及弟弟妹妹,大家一定都长大了,她好想快点看到他们。 这时,婢女笑逐颜开地进门禀报。「太太,老爷回来了!」 她登时喜出望外。「老爷回来了?」还以为下个月才见得到人,迎娣连忙把信折好,收回信封内,从绣墩上起身,还因为起得太急,没有站稳。 婢女赶忙扶住身怀六甲的她,不忘打趣笑道:「太太别急!老爷不会不见的,慢慢走……」 「小烧饼呢?」提到两岁的长子,迎娣脸上净是为人母亲的满足笑靥。当年夫妻俩来到京城,才过没几天,她就发现自己怀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幸好路上虽然颠簸,却并没有伤到孩子,真是多亏老天爷保佑。 「他本来在院子里玩,见到老爷回来,刚开始还不大认得,等到想起是谁,连最爱的面人儿都不要,高兴得扑过去……」 迎娣一手让婢女搀着走出寝房,另一手则护着六个月大的圆腹往前头的院子走去,都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先听到小烧饼的笑声。 「想不想爹?」常永瞻将嫡长子抱得高高的。 小烧饼大声地回道:「想!」 「爹也很想小烧饼……」见到孩子又长大了些,当爹的既骄傲,又有些伤感,只因为不能天天在家陪伴妻儿。 听到爹这么说,小烧饼笑得眼睛都眯了。 「相公!」迎娣笑吟吟地唤道。 常永瞻将嫡长子放回地上,大步走向气色红润的妻子,因为生过孩子,他的阿娣更增添几分女人的妩媚和韵味。「阿娣,我回来了!」 说完,他用手掌抚着她的肚子,只希望这次孩子出生当天,他就能亲手抱到,而不是在千里之外。「爹回来了!」 像是听到父亲在跟自己说话,肚子突然一阵胎动。 「儿子在叫爹了!」他惊喜地说。 她嗔笑一声。「说不定是女儿。」 「我可以肯定是个儿子……」常永瞻转头问着嫡长子。「小烧饼也希望娘能生个弟弟陪你玩对不对?」 小烧饼听到玩就用力点头。「对!」 「你听到了吧!」他一手抱着小烧饼,一手扶着她回寝房去。「这胎绝对又是个儿子,相信我,不会错的。」 已经有了小烧饼,迎娣倒不在意第二胎是男是女。「对了,大嫂捎信来了,说公爹和婆母要咱们回山西,想要抱一抱嫡长孙。」 「他们终于想开了。」常永瞻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她沈吟了下。「等孩子生下来,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一趟?大嫂在信上也说了,小馒头如今像个小霸王似的,居然还会动手打人,其它房的人都跑来告状,让公婆相当头疼,再过个几年,可真的没人管得住。」 「动手打人?」他皱起眉头。「爹娘真的把他惯坏了。」 「也许咱们该把小馒头带回来管教。」迎娣身为嫡母,也有责任。 常永瞻颔了下首。「只要娘答应,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回到寝房,迎娣便将那封信拿给他看。 「……反正离临盆还有一段时日,就算生完了,也不可能马上出发,你就先别烦心了,身子要紧。」他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说道。 她坐在床沿,抚着肚子。「那就等孩子生了再说。」 「小烧饼,你想帮弟弟取什么名?」常永瞻把嫡长子抱到大腿上问。 小烧饼抬头看着父亲,不大明白。 「要叫什么好呢?」常永瞻苦思。 突然,小烧饼很想吃自己最爱的点心,便大声地说:「核桃!」 「核桃?」夫妻俩相视一笑。 于是,小烧饼又重复一次。「核桃!」 当爹的拍板定案。「既然哥哥这么说,那就叫弟弟小核桃!」 迎娣也很喜欢。「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很适合。」 「好,就叫小核桃!」他咧嘴笑。 小烧饼笑咪咪地看着爹娘,等着要吃核桃。 数月后,小核桃出生了,果然是个弟弟。 「这是小核桃……」迎娣抱着睡得正香的次子,对长子说道。 小烧饼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小核桃,心想不知能不能吃,便把小嘴凑上去,在弟弟的脸蛋上啃了一小口。 不只迎娣,连在旁边的婆子和婢女都笑了。 小核桃感受到疼痛,瘪起嘴哭了。「呜……呜呜……」 「这个小核桃是不能吃的……」迎娣一面笑一面说。 小烧饼吐了吐舌头。「不好吃……」 顿时之间,大家都笑了。 虽然常永瞻这回还是没能在儿子出生这一天赶回来,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但如今有了两个儿子,「大盛魁号」的生意也愈做愈大,除了感谢老天爷的保佑,更衷心希望爹娘这次能敞开心胸来接纳妻子。 于是,就在小核桃满三个月大的时候,一家四口终于出发回山西老家。 两家的亲人正等着他们回去! 尾声 【尾声】 又过了几年,常永瞻正一脸着急地在房外踱步。 「呜哇……哇……」终于,婴儿的啼哭声从房里传出来。 还以为会等上很久,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就生了,相当顺利,常永瞻不禁喜上眉梢。「生了!生了!」一直到妻子怀了这胎,他坚持留在家里,并没有出远门做生意,总算是等到这一刻了。 已经七岁的小烧饼两手各牵着一个弟弟,听见婴儿的哭声,想到终于有妹妹了,嘴角跟着扬起。「要叫什么好呢?」 「叫……小玉米。」小核桃啃着最喜欢的玉米说。 小烧饼又问最小的弟弟。「小年糕觉得呢?」 「我喜欢花、花卷。」快三岁的小年糕还改不掉吸吮拇指的坏毛病,有些口齿不清地回道。 他偏着脑袋思索。「小玉米和小花卷……哪一个好呢?」 又等了片刻,稳婆才笑嘻嘻地打开房门,让常永瞻父子们进去探望,因为已经是第四胎了,所以连是男是女都懒得说,母子均安最重要。 常永瞻大步走进房里,见妻子脸上虽然有些疲惫,但是精神还不错,赶紧在床沿坐下,谢谢她的辛劳,然后接过躺在她臂弯中已经喂过奶的孩子。 「相公,是个儿子。」迎娣有些担心他们父子的反应。 他马上咧开嘴。「不管是儿子或女儿都好……」接着又献宝似地把刚出生的小儿子抱给另外三个儿子看。「你们看!是个弟弟!」 小烧饼脸色大变。「又是弟弟!」 「不是妹妹?」小核桃手上的玉米掉了。 就连小年糕也忘了吸吮拇指。 「娘,我已经有两个弟弟了……」小烧饼不禁泪眼汪汪地抗议。「不是说好是妹妹吗?是不是送子娘娘送错了?」 迎娣一脸歉意。「呃……送子娘娘说这次还是弟弟……」她也想要生个女儿,可惜这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可是我要妹妹……」小烧饼期待落空,哭得好伤心。 小核桃和小年糕见哥哥在哭,眼眶也红了。 见状,常永瞻和妻子交换了个眼色。「既然你们不想要这个弟弟,那么爹就把他送给别人好了,弟弟这么可爱,一定很多人喜欢……」 说着,他就抱着孩子往外走。 听着弟弟的哭声,小烧饼抽噎了下,赶紧上前拉住父亲的长袍。「算了!弟弟都生出来了,送给别人太可怜了……」 常永瞻和妻子相视一笑。「弟弟要是知道哥哥不喜欢他,会很难过的。」 「我没有不喜欢……」他咕哝一声。「不过下次一定要跟送子娘娘说清楚,要她别再送弟弟给我了。」 「娘知道了。」迎娣只能这么安慰长子。 于是,常永瞻又坐回床沿。「那么弟弟要叫什么?小玉米还是小花卷?」 「……就叫珠珠好了。」小烧饼煞有介事地说。 他点了下头。「今年的生肖正好属猪,叫猪猪也不错。」 小烧饼一脸认真地纠正父亲。「不是的,爹,是珠圆玉润的珠。」四岁就开始读书识字的他,记得前几天教书先生正好提到这句成语。 「那是女娃儿才这么叫,他可是弟弟。」常永瞻加重最后两个字。 「只有这么做,送子娘娘才会明白我的决心,让娘生一个妹妹给我。」小烧饼板起还很稚气的脸蛋,严肃地说。 迎娣想到自己的闺名,不也是同样的道理,若还有机会怀上下一胎,希望真能生个女儿。 「真的要叫珠珠?」当爹的苦着脸问。 三个儿子同时点头。 他不禁望向妻子,寻求支持,想不到迎娣也点头。 爹尽力了,你可不要怪爹!常永瞻低头看着已经哭到睡着的么儿。「好吧!就叫珠珠……」幸好不是叫娃娃或妞儿,否则孩子肯定会恨死他,看来下一胎再不生个女儿,真不知道会被取什么名。 浑然未觉的常家么儿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好几年得要承受被人取笑的命运,此刻正睡得香甜。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已经子孙满堂的常永瞻决定将「大盛魁号」交给儿子们掌管,带着妻子四处游历。 「阿娣……」某月某日,满头白发、但是英俊不减当年的常永瞻看着总是笑脸迎人的妻子。「下辈子咱们还要做夫妻。」 迎娣视力已经不大好,不过就算看不大清楚丈夫的五官,仍然记得他眼中的深情。「当然好了。」就算这段婚姻曾遇过不少波折,为此流过不少眼泪,她还是愿意再跟着这个男人。 他轻拍妻子的手背。「这辈子真是辛苦你了。」 「相公也是。」她笑眯了布满皱纹的眼角。 常永瞻突然很想念山西老家,年纪大了,就容易得思乡病。「趁咱们还走得动,回去看看吧。」 「我正要这么说。」迎娣笑叹地回道。 「这就叫心有灵犀……」他咧嘴笑了笑。「说走就走。」 她点了点银白的螓首。「咱们回家吧!」 * 编注: 欲知常家大房七少爷常永祯的故事吗?请见《清风明月之小妾命》。 后记 【后记 梅贝儿】 大家好,我是梅贝儿。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当初决定好「小妾命」和「旺夫相」这两个书名,忍不住猜想,它们会令人联想到什么样的故事呢? 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主角因为八字不好,不得不委身给出身大户人家的男主角为妾,受尽正室欺凌,又遭到陷害,被赶出家门,最后男主角发现错怪她,休了大老婆,再将女主角扶正; 另一个则是八字旺夫的女主角,得幸嫁进大户人家为正室,眼高于顶的男主角却不懂得珍惜,她再委曲求全,还是难逃被休的命运,结果男主角从此事业不顺,不惜下跪请求她的原谅,最后破镜重圆……? 如果是以上的剧情,自己真的下不了笔,因此决定反过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嫡女,却是天生小妾命,不得不嫁给出身大户人家的庶子为正室,身分上的差异,表现起来应该会比较有趣; 而天生八字旺夫的女主角在得知丈夫并不在乎她的感受,自己的感情无法得到响应,主动求去,让男主角有机会重新追回她的心,也学会如何当个体贴的好丈夫。 你们喜欢哪一种呢? 这次配合在线书展的新书终于写完,一路从「清风拂面」的安徽,走到「清风明月」的山西,也像是做了一趟旅行,欣赏到两地的风土民情,下次的清风系列又会去哪里呢?先歇歇腿,喘口气,再来好好想一想。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清风明月之小妾命》作者:梅贝儿 2、《清风明月之旺夫相》作者:梅贝儿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