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花剑》 一 暗夜来香 夜已经深了,街角一盏孤灯高挑,只一个卖夜宵的小摊子还没有收。 一碟豆腐干,一壶温酒。条凳上的中年人虽外表落拓,却是意兴飞扬,干了一盏又是一盏。 “老头,打壶酒来。”黑暗里又走来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还没走近酒摊就高声叫道。酒斟上,人也落座,就坐在中年人对面。向手上呵口气这人摩搓着双掌笑道:“这天气来壶温酒驱驱寒气,真是惬意啊。”对面的落拓男子并没有理会的意思,仍旧是自斟自饮。来人也不再说话。泰然自若的喝下碗酒后才又盯着对面的中年人笑道:“听说右副都御史昨晚遇刺,是中剑身亡。”落拓男子霍然抬起了头,一双眸子亮出道寒亮,打量了面前的人片刻冷冷的道:“一个御史死就死了,有什么关系。” 来人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仍旧笑道:“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我怎知道。”落拓男子语气更冷了。 “阁下似乎不是本地人?”落拓男子冷哼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来人笑了:“凑巧的是这个御史跟我有很大关系。” “是我杀了那狗官,怎样!”落拓男子霍然立起手按剑柄道。 来人忽然大笑:“痛快!这个人早就该死了。我敬您一杯!”说罢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落拓男子反而一怔,不知该怎样做了。 此人放下酒盏忽把袍子一撩,露出腰间的剑鞘微笑道:“您知道我是谁了么?” “大概。”落拓男子看着此人腰间的鲨鱼剑鞘。 这人微笑着伸出了手:“我是司马明。” 落拓男子松开了握剑的手:“我是铁剑。”两只手紧握在了一起。 南司马、北铁剑,这两个人是齐名的剑客,名动江湖,江湖上不知道这两人的恐怕比不知道自己爹爹姓什么的还少一些。 铁剑放开了铁剑,把那柄名动天下的铁剑随意的放在了一旁。 “这就是那柄铁剑?”司马明问。 “你喜欢尽可拿去。”铁剑道。 “哦?”司马明有些惊异。 “我已经用它做了最后一件事,对于我它已经没有用了。” “您打算退出?” 铁剑不答却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司马明微笑:“我与铁剑兄的目的也差不太多。” “那么你我的心事都已经了了。”铁剑眼中也泛出笑意。 司马明哈哈一笑:“说的不错。老头,再打两壶酒来,要最烈的!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好、好。”老头懦懦的道,看着那柄斜靠着的铁剑,手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不用怕,我们对付的只是那些昏官,对你的小摊子是没兴趣的。”司马明对老头微笑道:“快给我们打酒吧。” “是、是。”老头转开了眼光懦懦的道。 酒送上,两人又各干了一盏。司马明呼了一声痛快后,两人便又默然不语,只是一盏盏的灌下酒去。酒摊老头径去一旁歪坐着,这时已经开始打盹。昏黄的灯光下三人的身影都被拉的好细好长。 街角忽有光亮一闪,竟转出两个宫装的仕女来,每人手里都持着盏细纱宫灯。两人挑灯在前,漫步行来,两个人都很美,美的出奇。后面却跟着又出现了一个女子,宫灯发出的黄氲氲的光隐约照亮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脸,朦胧而绝美。空气中也似在这一瞬就带有了隐隐约约的香气。如果说前面女子容颜虽美总还是人间的颜色,后面这女子之美却已经不象是人间所有了。 两个萍水相逢的男子早已在注目观看,见了这种情形不禁都张开了嘴巴。女子把手一招,这两个人就都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两名宫女把灯挑高,光亮变大,照亮了铁剑也照亮了司马明。女子却仍半隐在黑暗里,只是那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更浓了。 “您是铁剑?”女子问。她的声音也似飘渺的非人间所有。 “我是。”纵横江湖的铁剑居然不敢抬头观看。 “您是司马明?” “我是。”总是面露闲适微笑的司马明也似有些局促不安。 女子微微的笑道:“你们的事情都完成了,是吗?” “是。”司马明和铁剑答道。 “很好。”女子转过了身,完全退隐到了黑暗中。两个掌灯的女子也转过了身,款款跟了上去。光亮逐渐消散,这些女子也就象夜里的雾气一样消散了。 “那是仙女么?”铁剑问。“我宁愿相信那就是仙女。”司马明叹道。 说完这两个人就倒了下去。 “喝多了,人就会醉,醉倒了就回不了家。可惜人人明白这个道理,人人又不明白。”老头悠然叹了口气,麻利的收拾起摊子把家伙挑在了肩上,看来是准备收摊回家了。 两个倒在地上的人相对苦笑。 “看来,我们被人算计了。” “还好,我们已经完成了最后一件事。” 寒冬之夜,天上没有月亮,唯有颗孤星暗淡闪烁,现在也似乎怕冷的躲入了云层。最后一丝光亮终于消失,夜更深了。 三 岁寒三友 秦昭要找的好朋友叫康泰来,是这顺天府的总捕头,专门负责棘手的重案。想想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秦昭还真有些想他。在衙门的耳房里等着人通报,秦昭是一脸的愉快。 “好兄弟,你可是来了。”不片刻康泰来便快步迎出,笑着亲热的拍打秦昭肩膀。 秦昭也笑:“有什么事情是你老兄处理不了的,还要找小弟来帮忙?” “先去我房里安顿一下。”康泰来看看秦昭笑道:“你这身衣服该有半个月没洗了吧,赶紧换了,在这里别给我丢人。” “那有半个月,最多不过才十一二天。”秦昭拉了拉旧棉袍笑道:“我这么英俊倜傥还会给你丢人么?” 康泰来大笑:“你呀你呀!真是一点没变。” 两人一路谈笑进入康泰来的房间,秦昭赫然发现多了两张铺位。 “怎么?”秦昭笑问:“你这么个大捕头还要与人同住?” “当然不是。”康泰来细长的眼睛一眯笑道:“是另外两个你认识的鸟人也来了。” “难道陆飞和薛剑他们也来了?”秦昭有些惊诧。 “比你早几天。”康泰来道:“这里有些事我一个人实在应付不来。” 秦昭不笑了: “有这么严重?”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好兄弟。其实我也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康泰来道:“不过这次非同寻常,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 秦昭面色凝重起来:“到底什么事会……他们现在去了那里?” “薛剑和我几个得力人手去了被刺的御史宅子。陆飞去街面上打探消息了。” “派他们去查案?怎么不等我。”秦昭忍不住又笑了。薛剑粗旷陆飞毛躁,这么急派这两个小子去调查,他实在想不通康泰来是怎么想的。 “没有你他们一样要去的。”康泰来却很严肃。 “哦?”秦昭不笑了:“为什么?” “铁剑和司马明死了。在冬至第二天。”康泰来道:“并且有个御史遇刺似乎也与他们有关。” 秦昭一怔:“铁剑和司马明死了!怎么会!怎么死的?” “不知道。每人心口中了一剑,他们的成名兵器也都不见了。” 秦昭惊道:“以他二人剑术、怎么可能!” 康泰来叹道:“确实难以想象。心口中剑,只入心三分,不留片点血迹,可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秦昭沉默了一会儿:“那么这件事会很严重了。” “是的。绝对不可以轻视。”康泰来一脸的凝重:“我已经调查了半月,至今毫无收获。因为他们的死影响很大,所以我极力封锁了消息。不然江湖上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轩然大波。” 秦昭皱起了眉头,康泰来办案的本领他是知道的,半月里居然毫无线索,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铁剑和司马明的死对江湖的影响绝对是惊天动地。而这次事件似乎背景也很复杂。难怪康泰来也会一愁莫展。 康泰来拉了秦昭坐下,手捻着细细的胡须道:“你知道我找你过来是什么事了吧。” 秦昭苦笑道:“事情果然不小……” “你答应帮哥哥这个忙么?” 秦昭郑重道:“那还用说。”顿了顿又道:“当时情况如何?可有人看到些情形?” “没有,那天夜里很黑,地方也很僻静。” 秦昭叹口气:“看来你办案的本领也不象传的那么好。” “所以我才找你。” 秦昭轻笑道:“你还真看得起我。” 康泰来拍拍秦昭肩膀:“我们几人中虽然看起来数你最玩世不恭,不过我们很清楚,你的才智远在我们之上。” 秦昭皱眉道:“怎么这么说。” 康泰来哈哈一笑:“求人办事自然要说些好的。” “少来!”秦昭一笑道:“有没有什么要给我看的?” 康泰来沉吟了下道:“你随我来。” 两人穿过重院落走入存放公文案卷的房间。一股纸张霉气扑面而来,秦昭不禁抽了抽鼻子,看那康泰来却是面色凝重浑然未觉。 “你来看看这个。”康泰来自架上取来一卷文书递给他。 只有很薄的几页纸,字也不多,每一页都是几个人的资料。 铁剑 男,年三十八,山东人士,出身寒苦,父母皆农,已故。其人为人勇武刚烈,好饮酒。 学艺于六合门,山东三十年来最杰出人物,生平未尝败绩。惯用剑,双手铁剑。重十三斤七两,六合门至宝,传为秦时古物,失踪。冬至,心口中一剑,已死。 司马明 男,年三十五,湖北人士,出身富家,父当地商贾,已故。母第三房,尚在。其人为人圆通谦和,好游历。学艺于东海剑派,湖北三十年来最杰出人物,生平未尝败绩。惯用剑,沉鱼。重七斤三两,为其早年重金购得,失踪。冬至,心口中一剑,已死。 这是刚死的两个人,秦昭已经知道,看起来还不觉得怎样,其后却越看越是惊心。只见这一页下面还有三个人名。 晚松道人 俗名戴松,年五十二,江西人士,父当地小吏,母不详,皆故。其人为人淡泊平和。好丹青。 学艺于榆城派,榆城派掌门,江西领袖人物。惯用剑,白露。重四斤六两,上古利器,得来不详,失踪。立冬左右,暴疾,病故。 陆百变 男,年四十,河南人士,父为当地拳师,母当地富户,皆尚在。其人为人和煦,好养马。 学艺于少林派,开设广源镖行,交游广阔,河南大家。惯用剑,青纹,重十一斤九两,自太行山匪寨得来,失踪。霜降左右,出镖,失踪。 岳峰 男,年二十九,河北人士,父八卦剑门掌门,母当地商贾之女,皆在。其人为人好勇斗武,好女色。学艺于乃父,剑术已青出于蓝,号河北第一,生平未尝败绩。惯用剑,两仪,重六斤四两,八卦剑门相传至宝,失踪。寒露左右,暴死,死因不明。 以下每页都有数人,秦昭草草翻过,只见这些人竟无一不是当世名剑客和当地武林的头面人物。 “看出些什么没有?”康泰来问。 “这些人都有把好剑,而且最近都死了,佩剑也失踪了。” “虽然大多数人据说是因病而死,但是都很突然,并且成名的兵器也消失了,我想不会这么简单。” “我想也是。”秦昭道。 “你看,加上铁剑司马明,最近已是第五个了。”康泰来道。 秦昭眉头微皱:“确实很奇怪。”五个人都是高手,都是用剑的绝顶高手,什么人敢于向他们下手?什么人有能力向他们下手?秦昭沉思着。他们的死与他们的剑有关么? 康泰来忽然道:“你也有把好剑!” 秦昭微笑了:“这不会是你把我找来的真正原因吧。” “那么你愿不愿意做这个饵呢?”康泰来微笑。 “我本来不想。”秦昭笑笑道:“不过看过这个,我现在还真想见见那条鱼。” “这里是我的批注。”康泰来道:“你仔细看看。有些案卷不方便给你看,不过疑点我都写明了。” 秦昭接过看的眉峰逐渐拧起,这些人似乎多少都和官府有些牵连。而且近期有几位与他们有关的官员也遇刺身亡,遇刺的日期赫然也和几个人的死亡日期相近。 “我只知道这两年出了一些事情,有些不对劲,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秦昭放下了批注道:“恐怕以我的身份帮不上太多忙。” 康泰来狡狯的一笑:“我早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说罢递上了一纸捕快任书。 秦昭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康泰来不答反问:“你是干什么来了?”秦昭咧咧嘴道:“我是来帮你。” 康泰来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既然帮忙就要帮到底。” 秦昭看着自己的任命书道:“可我并没有答应进官府当差啊!” 康泰来笑了:“你这也不算当差,只不过挂个虚名,事情只有我和大人知道。你只需必要之时亮出身份,这样查起案子来也轻快些。” 秦昭轻叹口气道:“家父一直告戒我说不要随便交朋友,尤其不要随便结交公门里的朋友,这话果然不错。” 康泰来呵呵笑了:“那你是答应了?” 秦昭苦笑:“有你这种朋友,我想不答应恐怕也不行吧。” 秦昭又翻了翻案卷道:“遇刺的官员都是那些人?” 康泰来道:“多数是些言官,也有些新进的官员。” “哦。” 秦昭皱皱眉:“那么他们被剪除能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谁呢。” 康泰来笑道:“你和我想的一样,不过还需调查。”放回了案卷康泰来道:“我们先去看看新近被刺的那个御使的宅子吧。薛剑这家伙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秦昭点点头,随同康泰来一同去那个御史宅。一进门便见薛剑正汇同一班衙役站在院中。显然是没查到什么东西,正凝着眉头低声商讨什么。见到秦昭康泰来进来,一班人便迎了上来。 三个朋友见面谈笑几句后康泰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薛剑摇了摇头,不过递上了一张纸道:“就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这个,似乎有点特殊。” 康泰来与秦昭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这个御史写的一篇诗文,里面并无什么特别,不过内中隐隐有些忧虑,到放佛知道自己性命不长久一般。两人都皱了皱眉,这也说明不了什么确实没有什么用处。其他的人员也逐渐汇集,都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我们回去吧。”康泰来道。 寻到陆飞几人吃罢晚饭才回到住处,康泰来对陆飞道:“你近几日在街面上探到了什么消息。” 陆飞道:“别的没有什么,只是最近传言京师出现了一个专在午夜取人性命的女人。我想或许也与案子有关。” “一个女人?” 薛剑道:“是,我也听说了,人们称她为夜来香。街巷里都在谈论她。”“夜来香。”秦昭笑笑道:“这绰号到不难听。” “夜来兰花香,剑穿心,人断肠。”陆飞道:“这个女人传言厉害的紧,铁剑与司马或许就是死在她手下也说不定。” 秦昭皱了皱眉:“有这么厉害?” “是。这是个线索。”康泰来转向陆飞道:“如果你查到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康泰来郑重的道:“我曾派出几个最得力的捕快在她出没过的地方探询,现在都没了音训,你一定要小心。”陆飞笑笑道声好,神色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秦昭到是有些不安。他知道康泰来心思细密,凡事考虑周到。他安排的人手会是最合适的。这些人虽然只是捕快武艺不高但必然极为精明老练,如果一点声讯没有传出就失踪了,那这女人确实让人可怖。 康泰来对陆飞道:“明日你继续在街面上探寻吧。”又转向薛剑道:“今晚你继续去盯那个可疑的地方,下半夜我去替你。”薛陆都道声好。秦昭道:“那我来做什么?” 康泰来笑笑:“你先把近日查到的东西仔细看看,明日我们去转些地方再说。” 秦昭答应一声。心想,这康泰来安排人手井井有条,果然不愧是吃公门饭的。而京城与别处不同,这里鱼龙混杂,一向有些人耳目灵通,市肆街巷里的传闻确实值得注意。康泰来让陆飞这个市肆里混大的人去打探消息实是最合适不过。而薛剑耐性甚好,遇事镇静,勘查也许粗糙了些,在些可疑地方守株待兔到也算合适。 康泰来又道:“你们来了,也不能好好招待,真有些过意不去。等这事了了,咱们去护国寺柳泉居好好喝一顿。” “又来了!好好!这次说定了啊!哈哈!”几个朋友都笑。秦昭道:“听说那酿的酒相当不错,名号还是严嵩题的,我一直都想去尝尝。”“是啊。玉泉佳酿很有名的,老康这斯就吝啬的紧,上次去还要我会帐。”陆飞不满道。 康泰来笑道:“没有办法啊,我一年的工银也就这么几十两,哪有你陆公子的身家。” 薛剑道:“得了得了。你这顺天府差老爷从前门搜刮到后门,一年到头不知落下多少,还和我们作清贫。” 康泰来做委屈状:“哪有的事,这地面上遍地大爷,随便来个就不知比我大多少,那敢乱来。” 几个朋友嘻嘻哈哈胡乱调侃了会,薛剑自去盯守,余下三人便各自安歇。秦昭一时却睡不着,想到看的那些案卷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 此时康泰来也翻了个身:“别多想了,睡吧。”原来他也没有睡着。 秦昭嗯一声:“睡了。” 一旁却传来陆飞梦呓的声音:“这黄酒真不错,来!干了!” 第二日,几人用过早饭,陆飞自去街上打探消息,薛剑盯守了一晚回房休息。康泰来仍带秦昭去翻看案卷。 待秦昭仔细翻看了半晌,康泰来道:“你认为当前应从哪里下手呢?” 秦昭放下案卷道:“这些人里只有陆百变现在生死不明。你有没有派人追查一下。” 康泰来笑笑:“所以我没有派你任务。” “那么……”秦昭抬眼道:“我是不是该出发了。” 康泰来笑道:“辛苦你了。” 秦昭苦笑下:“喝你的酒可真不容易,把他最后出现的地点告诉我吧。” 康泰来却笑笑道:“不,这次却不用你去这里。陆百变的线索我早已查过,并且已有了个重要的线索。” 秦昭道:“什么线索?” “陆百变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汉中,我的人沿路四处打探,终于得了个线索。”康泰来道:“陆百变一行果然已尽数死在路上。不过却有一个人未死,被人救了。” “是么!”秦昭大喜:“他在那里?” 康泰来叹口气道:“真可惜,他虽然心脏偏右中了剑一时不死,也不过是多挨了半日。” “哦。”秦昭道:“那他难道没有留下什么话?” 康泰来笑笑:“他当然说了些话。虽然不多,不过已是条线索。” “他说了什么?”秦昭急道。 “他说忽然有兰花香,有一丝很香的兰花香气。”康泰来道:“我想他们若非被很多高手突袭就是被暗算了,不然陆百变身手不弱镖队也有数十人,总能脱逃几个。” “想来是了。多数可能还是被人暗算,不然这个人不会只知道这个,恐怕因为他中剑前也就知道这些。”秦昭沉吟片刻又道:“那么你派了陆飞在街面上也就是找这种香料了。对吧。” “不错。”康泰来道:“这种兰花香料相当罕见,京城几家脂粉铺子都是没有的。倘若有人用过,自然会有人注意。” “有道理。”秦昭又道:“那么薛剑呢?他整夜盯的是那里?” 康泰来道:“还是这个线索,我们已经查到个地方,里面有人有这种兰花香气。” “哦?”秦昭道:“那可太好了。” 康泰来一笑:“最近这个人活动似乎更加频繁,薛剑已经盯了半月,我准备让你和薛剑轮换盯着。” 秦昭一笑:“好,就看我的吧。” 康泰来点点头:“辛苦你了。我今天先带你熟悉下环境。” 康泰来正带他在衙门中各处走动,忽有个衙役跑来同他低语几句,康泰来便道:“老秦,你先这里看看,我出去一下。” “好。你去吧。不用管我。”秦昭见他神色有异,急匆匆的去了。心想莫非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果然,不一会那个衙役又跑来对秦找道:“康捕爷在金将军府,请您尽快过去。” 秦昭一怔道:“金将军府,那里出事了么?” 那衙役道:“可能是金公子出事了,小的也不太清楚。马已经备好了,请秦公子尽快过去吧。” “好好。”秦昭口中应了,上马向金府赶去,一路心头都是惴惴不安。 “金鱼公子死了?”秦昭虽然已经隐隐有些感觉,但听了确切的消息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金鱼公子死了,死在他的观鱼亭里。甚至他所养的金鱼也在一夜之间全都诡异的死掉了。秦昭再去的时候,庭院荒凉,满池名贵的金鱼都没有了,水中便只剩下那一方白石小牌楼。虽在阳光下,秦昭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 “是,相当的诡异。”康泰来沉声道:“金鱼公子的家人看到他倒在了观鱼亭内。而且他所蓄养的金鱼也在一夜之间全都死掉了。所以我才这么急把你叫来。” 秦昭道:“什么时候的事?” 康泰来揉了揉太阳穴道:“就在昨夜,厂卫已经先来检视过了,我也是刚听到消息才过来。” 秦昭沉默了一会才道:“金鱼公子的尸身检查过了么?” “检查过了,是中剑身亡。”康泰来顿了顿道:“同样也是心口中剑,剑入三分不留血迹,下手之人真是剑中高手。” 秦昭的心颤了一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有。”康泰来道:“据说当时园中有三个女子和金鱼公子在一起。” “三个女子?”秦昭皱起了眉峰:“那这三个女子呢?” “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 “怎么会消失了?” “等灯火点亮,人就已经不见。” “难道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只有一丝香气。” “香气?” “金鱼公子的家人说当时空气中有一股兰花一样的香气。” “兰花香?又是兰花。”秦昭若有所思。 “是的。”康泰来道:“你觉得这次与那几件事是否有联系?” 秦昭沉思片刻道:“看来联系的相当紧密。” 康康来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不知厂卫查到了些什么,全都甩了手,却把这烂摊子都丢给了我们。” 此时康泰来与新来人员会了面又去勘察院落。秦昭伫立片刻便又漫步行去,不知不觉就走到那置养名贵金鱼的精致鱼舍外。房间已经空无一物,也不知那价值万金的玉盆和那些器物都去了那里,就连屋顶上的玻璃也已经被人拆走,只留下了几个透出天空的空洞。秦昭在空无一物的青石台上坐了下来,不禁深深的叹息一声。环顾四周想及当日还亲密携手共赏奇鱼,短短数月却已人逝房空,心中一时思潮起浮。也不知过了多久康泰来擦着微汗的额头走了进来:“找了你半天,有什么发现么?” “原来这里有些很名贵的金鱼,现在都不见了。” “是么?”康泰来皱眉道:“这我到不清楚。”秦昭问道:“你们有什么发现?”“我们发现金鱼是被人下了毒饵。”康泰来道:“并不象开始想象的那样诡异。” 秦昭皱眉道:“什么人这么狠毒,竟连他养的金鱼也不放过。” 康泰来摇摇头,看向房外那一塘空空的池水。秦昭也凝目看去,碧绿池水依旧,粼粼微波荡漾,却再无生机。 此行勘察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康泰来分派了人手继续查看后两个朋友便结伴走出了修饰精致的庭院,两人都是心事重重,一路默默无语。 书简上又增加了一个名字。 金玉鸣(金鱼公子) 男,三十一岁,京城人士,金氏世家子弟,唯一传人。祖父曾于朝廷任将军职,父金正道当世大侠,母亦名门之后,皆故。其人为人儒雅慷慨,好蓄养金鱼。学艺于其父,未曾于江湖上走动,传其剑术已远在乃父之上。惯用剑不详,其父惯用剑藏拙,重九斤一两,家传之物,失踪。立春,心口中一剑,已死。 四 一楼风月 夜色降临,街上行人渐少,终于完全黑暗。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腰挑着只担子从暗巷里走了出来。斜插的竿头上挑着盏似乎同样苍老的灯笼。昏黄的光摇晃着,映的他满是皱褶的脸忽明忽暗。摆上摊子,也不需召唤,他只是静静的等待那些夜行人上门。 秦昭坐在条凳上,慢慢喝着碗中的酒。酒不好,淡的象水,好在不是很酸。这种小摊子通常就是这样,做的菜卖的酒既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因为如果滋味很好就不会很便宜,而光顾的大多是付不起太多钱的穷客人,倘若味道太差却又不会再有客人来,所以秦昭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还未到一更,夜色就已很深。天色浓的象墨,除了几只星斗闪烁和这个小摊的昏黄灯光就再没有了任何的光亮。宵禁刚刚解除,初春的夜里还是有些寒冷,如此天气里夜行人是极少的。这样的酒已经喝了三碗。秦昭却还没有丝毫酒意,反而越发的清醒。他盯着那个路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街角散出柔柔的光晕,光晕逐渐扩散,现出了个窈窕的身影。她是慢慢的从一个角门中出来的,身畔还跟着个同样纤秀的少女为她掌灯。女子缓缓的自他眼前走过,秦昭眼前一亮,虽在暗夜中依然可以感觉到那面庞是多么的清丽。他忍不住立起身来,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坐下。他现在坐在这个小摊子上,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会为了再见她一面而呆呆的等在这里。这守株待兔的方式他一直是有些不屑一顾的。可在他拒绝了别人的替换连盯了三个晚上之后,连一向不会好奇的康泰来也难免有些惊奇。 她手中似乎总是抱着一盆花,有时是墨菊有时是冬梅,每一盆每一枝都很美。人却更美,不是艳光四射,而是清清的淡雅饴人。女子终于注意到了他,有时也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竟似远胜过她手中的花朵。秦昭始终没有敢上前搭讪,似乎生怕她会如仙子般忽然消失。可这一次她却径直向他走来,并且在他面前站定,还对着他露出了微笑。 “您是秦昭,秦公子吧?”秦昭点点头:“我是。”这一刻他竟有些目眩神驰。不是单纯因为女子的美丽,而是那张脸似曾在自己梦中出现。这一刻时间仿佛已凝滞,心脏似乎也已停跳。秦昭出神片刻后才有些惊疑:“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绽开了柔柔的笑靥:“我认得您佩带的这把剑。” “哦?” 秦昭真有些吃惊了。 “这把是留情剑吧。剑无锋,人留情。能佩带此剑的若不是琴剑山庄的秦大侠应该就是秦少侠了。”女子淡淡的笑:“您的年纪似乎不象秦大侠,那么一定是秦少侠了,没错吧?” 秦昭微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被人认出来。” “您注视了我那么多天,我总不能不对您有所了解吧。”女子笑道。 秦昭也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实在孟浪,请您万勿见怪。” 女子抱以微微一笑,只是低下头去看花。 他也注意到了姑娘手里的花,这次却是盆生机勃勃的兰花。一茎一花香气淡雅,该是株名品。 “这是春兰花?” 秦昭又惊奇了。 “很好看,是吧。”女子绽开笑颜,那笑容合着柔柔的灯光映衬在盛放的兰花上是如此的幽雅。不禁又让秦昭有些失魂,他忙整整精神道:“冬天的兰花我还从未见过,一定很稀有吧。” “冬日兰花开放虽然少见,但若在温室中养育也还不算太难。”女子微笑答道。 “原来如此。”秦昭叹道:“姑娘真是爱花之人,能下这番心思。” “公子也是爱花之人吧。”“可惜远不如姑娘懂花了。”秦昭笑道:“姑娘为何总在晚间出来?” 女子转头望向隔街的几处灯火:“这些花育在此间花舍,我喜欢亲自照料挑选,选些精致的放到各处去。白日行走不便,就只好在夜晚了。这些花儿们都是珍罕异种,不得不小心培育。” “原来如此。”秦昭恍然。大家女子自然不可随意露面,而如此品貌的女子若白日里走在街上,会引来什么状况,恐怕可以想见。 “您会一直在这里么?”女子轻声问。 “大概还会住些时间。”秦昭道。 “那么我们应该还会见面吧。”女子微微一笑转身而去,便空余下秦昭鼻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不知怎的,他就对这个陌生的女子有了种莫明的好感。并不全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那清雅如兰的气质,那娴静若水的眼神,或者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香。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神秘,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似乎又不太象是一般的大家小姐或者侍婢了。她还的真是个谜啊,秦昭越来越有兴趣了。 “帮我调查一下她。”秦昭道。 “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康泰来瞪着秦昭道。 秦昭一笑不置可否。能让他砰然心动的女子确实还没有出现过,这一次……或许有些例外了。 “小楼上孤独的少女,放浪于江湖的游侠。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呢。”陆飞盘膝歪坐榻上啧啧有声的调笑道。 秦昭呵呵一笑道:“你和薛剑恐怕已经有了不少这样的故事了吧。” 薛剑故意皱眉道:“你说小陆就说小陆,不要把我也扯进来嘛。” 陆飞哈哈大笑:“你看他先就心虚了,就属你的故事最多,不扯你扯谁。” “胡说!你和陆家妹妹的事情要我给大家说说吗!”薛剑也不甘示弱。 “你敢!”陆飞一跃从床上跳下直扑薛剑。秦昭笑着一边阻拦一边道:“我怎么都不知道,薛剑你快说来听听。”几个人互相调侃着,终于大打出手,有跑有追,闹做一团。康泰来也不阻拦,只是微微笑看,眼神中却透出些难以琢磨的光来。 还是没有月亮的夜晚,还是那个小摊子,秦昭又等在那里。 那盏熟悉的灯火又出现了,秦昭的心又蓦然激动起来。灯火握在那个窈窕纤细的人影手里,这一次,她却没有带着侍女,只是孤身一人。她很快也看到了秦昭,便径直向他走来,一路浅笑。柔柔的光晕里漾着柔柔的笑,几乎又让秦昭出神了。 “我们又见面了。”女子微笑道。“是啊。”秦昭微笑起身迎上前道。“又来看花?”秦昭问。 女子微笑点头。秦昭也微笑,两人微笑对视,一时虽无言,却是无声胜有声。 两人并肩而行,直到花园门外。 女子停住脚步转向秦昭道:“有些花正值花期,夜间需要加意照料,也许需要一整晚。” “是么。”秦昭道:“夜间露重,姑娘要小心身体。” 女子笑笑似乎刚要说些什么,神色却忽然一变,不知看到了什么。秦昭猛然扭头回望,见街道空空并无异样,于是问道:“怎么?有什么事情么?” 女子面色却已恢复了正常,只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忘了一些事情。” 秦昭道:“姑娘既还有事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 女子却忽然问:“您觉得会有人不喜欢花么?” “其实每个人都喜欢花,只是有人不愿意承认罢了。”虽并不明女子所指,感受却是如此,于是秦昭便照直说道。女子微笑,她显然已理解了话中的意思:“不知公子有无雅兴乘月赏花,秉烛游园呢?” “月夜赏花,乘香游园,皆为雅事。既是雅事怎能缺了我呢?”秦昭笑道。 女子一笑:“明晚月圆,恰此园中有奇花可赏,公子若有余暇便请移驾光临寒舍。”言罢轻移莲步飘然入门。空余下秦昭一丝残香和久久凝望的眼神。 “她是退隐上林苑监的养女,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她最近却经常出入宫里。”康泰来道。 “哦?”秦昭道:“这却是为何?”康泰来道:“表面看起来是进宫中料理花木。不过这里面疑点颇多。” 秦昭皱皱眉道:“是么。” 康泰来抬眼看他一眼道:“宫中这些杂事都有专人负责,并不需宫外人插手。总算她手段高明,宫中伺弄花草的匠人多有不及,有人介绍入宫得了赏识,可她的来历我派的人居然调查不出。你说奇不奇怪?” 秦昭抽了口气点点头:“确实有些古怪。” “而且……”康泰来冷冷一笑道:“我的人刚追查到些线索,就失踪了。恐怕已被人灭了口。康泰来低沉了嗓音道:”而且似乎还与宫里一些人有关。让我不得不放弃追查。“ “她,竟如此复杂?”秦昭一惊皱紧了眉:“真是没想到。”心中浮出她那温婉的样子,秦昭一时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康泰来道:“所以我才要你去盯这所宅子,而我所说的人就是她。”他把目光看向一旁:“这宅子与铁剑司马明遇刺的地方就只隔着几条小街。”两个人的心底都升起了一股寒意,那个朱壁金顶的地方,这种事情……是他们这些草芥般的人可以沾的么……沉默了半晌康泰来勉强笑笑:“晚上还要拜托你,早点休息会吧。”秦昭轻叹一声:“ 泰来,我恐怕早晚要被你害死了。” 御使,铁剑,司马明,兰花,一剑穿心,宫里……这样美好的女子,怎么会与这些事掺上干系,会与她有关么?这却是为了什么?虽然表面平静的从好朋友房里出来,秦昭心中却是一片纷乱,怎么理也顺畅不起来。 静静的坐了一个下午,秦昭心中还是有些不甚快意。端起沏好的茶来,才发觉早已冷了。一阵饭香飘来,天光已昏暗,不觉间天色就已晚了。今晚月圆……她,又会怎样出现呢? 坐在条凳上,秦昭心中一阵阵忐忑不安。既有些想见到她,又有些怕再看到她。碗中的酒今次彻底没有了味道。其实即便有,他也喝不出来吧。 “您是秦公子吧。”身旁有个清脆的女声问。 “是我。”秦昭应声看去不禁有些诧异。面前立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身素雅衣裙,面目娟秀,却不相识。 “您没见过我吗?我叫杨梅,小姐让我来请公子入宅一叙。”小姑娘含笑又补充道:“我家小姐已候您多时了。” 秦昭再看看这个挑着纱灯的小姑娘,这才恍惚有些印象,这杨梅便是那女子身旁的掌灯侍女。自己却只关注主人,并没有留意到她。 秦昭推辞道:“贵主厚意在下感恩不尽。可今日天色已晚了……”此时时间已晚,再进入女子的宅院颇有些不妥。“不过赏花谈心,我家主人既不怕,公子何需担心?”这小丫头的言辞竟是锋利的紧。 秦昭本自诩江湖浪荡儿郎,何曾怕过什么,当下微微一笑:“既如此,烦劳姑娘带路了。” 杨梅一笑:“公子,请随我来。” 杨梅引他到的却是一处角门外。暗影里门环微微发亮,疏影下月光斜斜投照。杨梅伸出小手只轻轻一推,小门便轻快的滑开来,门内一片昏暗,悄无声息。秦昭的心骤然跳的快了。龙潭虎穴他也不是没有闯过,可不知为何应这位神秘的姑娘之约,心中大有忐忑。或者他是在期盼着也或许又不希望发生些什么吧。 碎石漫就的小路,路旁丛丛花池灌木。院落中栽种着数棵高大的梧桐,上面传来只迟归宿鸟隐隐的低鸣。杨梅依旧提着纱灯当先引路,转过花墙处不远就显出了一盏灯火。淡淡的灯火、淡淡的人,正是他期望的那个人。女子静静的笑着等他走过来,幽暗光影里那抹身影如诗如画。秦昭的心怦然而动,一刹时几乎忘记了呼吸。杨梅轻轻一笑退到了后面,让他两人走在一起。 “公子能屈尊光临。小女子不胜之喜。”女子福了一福道。秦昭忙还礼道:“那里,能赴佳人之约,荣幸之至。来的迟了,害姑娘久等还请姑娘恕罪。” “公子太客气了,您看此时月色多好,那些花在此时赏更富有情趣。”女子仰起脸看向天空。月亮又温柔又明亮,确实很美。月光灯影里那面庞越发的柔和却是更美。 秦昭看着不禁呆了,女子注意到他的神情不觉垂下头来。秦昭不好意思的笑笑:“姑娘说园中有奇花可赏,不知却在何处。” “就在前面不远。公子请随我来。”女子抬头一笑提灯在前,两人错了个肩前后而行。那丝若有若无,如兰似麝的香气便越发的浓了,恍如前世般熟悉的飘入鼻端。踏着碎石小径,秦昭的心逐渐宁静,一时忘却了所有,只是这样行走,便有说不出的愉快。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是如此美好。秦昭不禁心中慨叹:若天不会亮,时间能够静止,和她就这样静静的一直走下去,该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一路浅谈,不觉间面前已现出一片荷塘。塘里的荷花竟开的极盛,晚风吹来清香阵阵。水塘前一座小楼临水而建,半身悬空,显得分外空灵。 秦昭不由大为惊奇,夏日的荷花怎会在如此时节开放。女子看出他的惊诧笑着解释道:“这莲池中之水是温的。池中的莲花也是异种,所以才能开放。”顿一顿又道:“可惜花朵柔嫩不堪寒冷,花期极短,我今日请公子来就是因此花明日大概就会谢了。”秦昭心中不由涌起一丝感动:“谢谢姑娘,能让在下看到如此美妙的花。”女子微微笑笑看向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花朵:“今晚已是第二天了,花瓣夜间已不再合拢,也不知这些花还能不能开到天明。秦昭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了金鱼公子那些奇妙的鱼,同为独具匠心,可惜却都难以长存。不禁慨叹道:”如此美妙的花,真是太可惜了。“女子又微微的笑了笑,笑容中似有些异样:”既然生为一朵花,一生能灿烂绽放一次,有人能欣赏她的美好,这也就足够了。“秦昭心中一动点一点头,看着女子若有所思的侧影胸中忽然热血奔涌起来。是的。对于那些还未绽放就已凋谢的花,这些花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能够在这样的时节绽放,已经是何等幸运。只是照料花的人呢?谁又来照料她。想到康泰来所说,望向满塘荷花秦昭也若有所思起来。 “此楼名为小西楼。”秦昭正思虑间女子手指那座凭水小楼道。 “梧桐院、小西楼,这名字可是于李后主那阕相见欢中取的。” 女子微笑道:“公子果然雅人。家父最爱后主词句,庭院房舍无一不以词中的名词命名,此园正是叫梧桐园。” 秦昭笑笑:“岂敢,在下不过粗陋武人,令尊如此匠心才真称的雅人。” 女子笑笑:“我们去楼上吧,那里赏荷最好。”秦昭颔首道好。两人一路谈笑,不知不觉已走上了小楼。秦昭立于楼上,但见天空一轮明月,荷塘中洒满了皎洁的月光。清风徐来,满塘荷花轻轻摇摆,说不出的静谧安详。不由轻拍栏杆曼声吟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女子微笑着随手自香几上取了牙盒道:“公子也喜欢后主词么?” “李后主词纯真赤诚,我确实很喜欢。”秦昭颔首道。他现在确实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过却又与那李煜不同了。 看着荷花秦昭忽然醒起道:“昨夜姑娘照料的可就是这些花。” 女子微笑:“是。夜间风寒,水温不易调,若不加意照料,您今日就无花可看了。” 秦昭看着满塘荷花,不禁心头又是一热。 “后主的词,公子最喜欢那一阙。”女子又问。 秦昭笑笑道:“便是那一阙虞美人和这一首。” “此词虽好,意韵比之后来词作却又差了一些。还是虞美人境界更胜一筹。”女子道:“不知公子是否如此认为。” “是。”秦昭点头道:“亡国后词作首首血泪,字字珠玑,自是绝唱。” “公子说的是。”女子笑笑不复再言只添了枚香丸在香炉中。 香烟袅袅升起散在小楼之上,只是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两人凭栏迎风共赏花月虽是半晌静默无声,却都是深感此时无声胜有声。 含漱忽转过头道:“如此良辰美景。合当共饮一杯无?” 秦昭摇首道:“此处清雅恬静,若饮浊酒岂不破坏了这里的清境。” 女子一笑:“于此处饮酒自然不可用俗酒。”说罢伸手握住窗边垂下的丝绳轻拉几次,楼下便隐隐响起铃声。片刻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杨梅已端了一方托盘走上楼来。见到秦昭不由又抿嘴微笑,摆好托盘乌溜溜的眼睛又在秦昭脸上打了好几个转才退下楼去。秦昭和女子对望一眼,不禁也都露出微笑。 檀香木托盘上是一把小银壶,两盏小银杯。另有四样小菜,蒸菱角、腌杏仁、酿金桔、蜜汁无花果,都以皎白的瓷盘盛着。 秦昭不由赞道:“果然样样都是清雅之物。” 女子一笑亲自把盏,斟酒入杯。酒色却是淡蓝的,一丝淡雅的芳香瞬间就弥散开来。虽与那所销香丸香气类似,却绝不混杂,更显清幽。 秦昭把盏细细端详了片刻心中动了动道:“果然不同。” “请。”女子微笑端杯。 秦昭看看银杯中酒又看看她的双眸心中虽犹豫了一瞬还是道:“请。” 两人相对举杯,对饮而尽。 “怎样?”女子问。 “入口淡泊,回味却悠长,气味尤其独特。”秦昭抿嘴细咂了咂后赞道:“我以前还从未喝过。这却是什么酒?” 女子微笑道:“这是兰花酒。” “兰花也能酿酒?” “可入口者皆可入酒。只可惜若酿不好就糟蹋了这兰花的清新滋味。” 秦昭叹道:“芬芳而不流俗,果然不是凡品。” 女子轻笑道:“诚如公子所说,若饮浊酒不免破坏了这里的意境,用此酒便能勉强过得去了。” “是啊,是啊。”秦昭呵呵一笑:“不知能否再赐饮一杯无?” 女子不禁轻笑:“这酒酿的不少,公子不用客气,且尽管饮就是了。” 秦昭又饮了一杯,看那几样小菜精致。便每样尝了一点,只觉每样味道都有特别之处,合着兰花酒更是口感独特。尤其那味腌杏仁更是入口微苦过后却满齿生香,正可解另几味菜的甜腻。不觉就多取了几箸。 “小菜可还可口?”女子笑问。 “清香甘美,极有回味。”秦昭赞道:“姑娘这里的佳酿美食真让在下大开眼界。”“不过是些粗陋小点,公子喜欢就不要客气,尽管用。”女子笑道:“只这味杏仁不可多食。虽经腌制,苦杏仁还有些微毒。少食可下喘治气,多食就无益了。” 秦昭笑笑:“多谢姑娘提醒。”苦杏仁有毒秦昭还是知道的。不过她如此着意提醒,秦昭心中也是暖暖的。对她尚保有的一丝戒心也便暂时去了。 香气逐渐转烈,女子便又在香瓶内取了香箸拨开香灰以手试香。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秦昭凝目看她素手于小炉上拨弄心中只是感念,蝉鬓含绿罗衣黄,纤手轻整玉炉香,真是无怪那些文人说红袖添香之隽永。闻着幽幽的香气秦昭心中却又是微微一动,心道怪不得她身上会有那种淡淡的香气。看她添香已毕两人又饮几杯,秦昭才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 女子到很大方的一笑道:“小女子姓柳,名含漱。” “啊,柳姑娘。在下有礼了。”秦昭立起施礼道。心中只想到:含漱,柳含漱。这就是她的名字么。虽然由康泰来定可得知她的姓名,秦昭却一直没有问过。此时得知,心下颇有感念。 柳含漱还了一礼道:“公子太客气了。唤我含漱即可。”也许是所饮兰花酒的缘故,含漱略显苍白的面色此时泛起些红晕更显娇艳明媚。秦昭不敢多看,偏过头去。见栏杆一侧有一矮几,上置一具古筝。丝弦明亮,琴具乌黑,看来颇为名贵,不觉注目多看了几眼。 含漱看看道:“公子喜欢曲乐么?”“是。只是平素没有时间和心情欣赏。”秦昭道。含漱淡然一笑:“公子若不嫌浊耳,我就为公子奏一曲吧。”秦昭抚掌道:“那太好了,有花有酒,再有姑娘妙曲,再好不过。”含漱微笑起身在琴旁坐下一抚琴弦道:“现丑了,公子可莫要取笑。” 秦昭笑道:“怎么会!能聆听姑娘妙音,求之不得,快请开始。” 含漱一笑,略一调动琴弦,双手抚在弦上,随着手指拨动,音韵流淌开来。奏得一曲,虽是普通不过的渔樵问答,却也弹的曲声婉转飘逸颇为动听。秦昭深思悠远一时也有山林之想,曲罢拍掌连声道好。含漱谦逊几句,面色越加红润,也许是乘了酒兴竟道:“公子听过什么曲目,必有喜欢的曲子吧。若是常见的曲目或许我还可以唱一唱。” 秦昭怔了怔笑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随姑娘心意好了。” 含漱一笑道:“好,那我就随便唱一曲吧。” 含漱纤手一拨铮的一响,只听的唱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小搂,莲花,轻风,淡香,一具瑶琴,一片月光,月下佳人抚琴,侠士弹指相和。这是一付怎样的画卷啊!秦昭从未感觉过自己内心这样的宁静,却又这样的不平静。 “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一曲绵绵,终于终了,含漱笑道:“唱的不好,公子见谅。” “那里,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曲子了。”秦昭连忙鼓掌道。 含漱道:“后主词语句清丽,音韵和谐,可称空前。此阙更有无限心酸无奈,我却唱不出这些韵味来了。” 秦昭道:“那里,姑娘过谦了。那我这个草莽匹夫,就更只能且端杯浇胸中块垒了。” 公子太谦了。含漱微笑道:“如果可以,公子可否也弹奏一曲?” “您怎知道我也会弹琴。”秦昭心中一动,知道他会操琴的并没有几人,甚至连陆飞薛剑他们都不知道。 柳含漱却道:“公子的手方才忍不住合着音律在动,拨的正是刚刚的调子,公子没有听过此曲却只错了几处。想必公子的琴技不但很高,乐理也是甚明。” 秦昭一笑释然,心想这位姑娘当真细心,观察的竟这样仔细。既如此秦昭也便不好推脱当下道:“只是粗通罢了,还望姑娘莫嫌鄙陋,多多指教。” 那里。公子谦逊了。含漱笑笑向旁一让,让出了一片地方。其意竟是欲与秦昭合奏。 秦昭的心又动了动犹豫了刹那便也跪坐了下来。 两人并肩拨动琴弦,心弦似也在这音律中荡漾起来。两人配合颇有默契,连奏几曲仍是意尤未尽。 素琴、清酒、歌月、赏荷,佳人引为伴,乘月醉高台。虽无酒醉之意,可当此情景,秦昭早已心旷神怡、神情具醉了。 含漱纤白的手指在弦上拨了个柔美的调门道:“这一曲我们就奏后主的那首虞美人吧。” “好。”秦昭微笑。 含漱轻舒歌喉:“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弹过一曲,舒缓流过。两人合奏竟是越来越是默契,手指偶然擦过,心头也是悸动不已。一曲奏罢,秦昭抬手道:“能与姑娘合奏真是平生幸甚。”“ 公子说那里话。”含漱一笑让过一旁道:“公子琴技精妙,也请公子独奏一曲吧。”秦昭客气两句,也就独自操琴。已弹奏了几曲,久未操琴有些发僵的手指也活动开了,秦昭越弹越是得心应手,一时 五 更鼓声 走过厚载门途经鼓楼时正敲二更。听得一声声更鼓,秦昭心情却又沉重起来,这一晚对于追查的案件来说毫无收获。她,依旧是那般神秘,不过对他似乎并未看出企图。秦昭有些后悔怎么没有隐晦的问问。似乎这一切当时都被忽略了,已淹没在她那娴静的笑容里了。秦昭摇摇头,自己怎么可以意乱情迷。 将至府衙后门的时候,秦昭忽然觉得不对,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可左右观察了片刻,街道空旷,却哪有人在。秦昭暗笑一声自己多疑,敲开角门走进了衙门。已过了亥时,秦昭推门进去,薛陆二人却都还没睡。 “今夜又去那了?”陆飞问:“还在盯哪个柳老儿的宅子么?” “是啊。”秦昭笑笑,脱掉外衣躺在了床上一时尤回味着今晚的际遇。那个若即若离娴静中略带忧郁的眼神终是挥散不去。 “呆子,还用问。咱们秦兄肯定是又去会那个红颜知己了。”陆飞躺在卧榻上翘着二郎腿把玩着自己的小剑道:“听说他盯的那宅子里有个姑娘很美呢!”薛剑露出惊诧神情:“真的吗?老秦!你不是一向不把庸脂俗粉放在眼里么?怎么帮老康办案还办出个红颜知己来了。”“是啊,要不他这个懒家伙能这么积极。一盯就是半晚上。” 秦昭被他们两个搅和的无法平静,只好道:“不过就是偶然见过几次,一起赏月看花而已。” 那知道他这句话立时引来轩然大波。陆飞和薛剑先是一愣,然后一齐面向他,嘴巴张的可以随便丢个鸭蛋进去。随后就是轮番的调笑:“赏月?赏月赏月,已经两情相悦了吧。”“半夜看花,不止是单纯看花吧。” 秦昭对着这么两个坏笑的朋友实在是哭笑不得,知道越描越黑,只有转向床里闷头不语。不过心底却有丝甜意,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陆飞薛剑两人仍旧是相互唱和有一搭没一搭的取笑秦昭。直到康泰来面色凝重的进来,两人才安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陆飞率先发问。秦昭听到动静早坐了起来,看到康泰来面色也有些惊疑。康泰来虽平时颇为稳重严肃,但和他们在一起绝不会如此,若露出如此面色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康泰来摆摆手转向秦昭道:“你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对薛陆二人点一点头就走了出去。 陆飞和薛剑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昭也惊疑不定,急忙套起衣衫走出房外。 康泰来正立在檐下,仰头望着黑沉的天空。圆圆的月亮又被浓厚的黑云遮了,再也放不出皎白的光来,昏暗中康泰来的脸便显得有些灰白。 秦昭定定神道:“泰来,出了什么事?” 康泰来呼出口长长的白气:“我们走一走。” 两人走到庭院一侧,康泰来又呼出口长长的白气才道:“我刚才被罢了职。” “啊?”秦昭惊道:“怎么会这样?” 康泰来眯起细长的眼睛忽然笑笑:“我现在只是普通捕快了,看来这些事是很难查下去了。” 秦昭沉默了片刻道:“你有什么打算?” 康泰来眼睛眯的更紧:“我还是决定继续追查下去。你们也该离开这个事非之地了。” 秦昭皱皱眉:“你不把我们当兄弟么!” “我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现在即使不再查下去,结果也难以预料,我已是骑虎难下。你们却不同,不必为这些事冒险。” 片刻的沉默后,秦昭把手按上康态来肩头:“朋友不是只一起喝酒的,不论结果会怎样,既然我们来了,就会陪你走到底。” 康泰来身子一震转过头来,感激的笑笑,也拍拍秦昭肩头便又转过头去盯着那深沉的天空。秦昭也转头看天,他却没有看到康泰来眼底闪过的异样颜色。 前夜还是晴朗的星空此刻却已阴云密布,大概明天会有一场雪吧。 第二日康泰来一早就出了门,及至下午才回来,不过出门前面色暗淡回来后却是神采奕奕。叫了秦昭到房中道:“告诉你一件事情,又有新线索了。” 秦昭看着他不由也有些兴奋:“铁剑与司马明的调查有结果了?” “是。”康泰来笑道:“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背景都很复杂。” “哦?”秦昭道:“怎样个复杂法?” “铁剑与司马明并没有那么简单。你可知他们的师承?” 秦昭诧道:“师承?铁剑不是师出六合门,司马明不是东海剑派的么。这些人人都知道的。” 康泰来笑笑:“这些是事实,不过他们还牵扯到两位武林前辈。” “是么?那是谁?” “寒梅客和桃花公。寒梅客曾指点过司马明剑术,而铁剑简直可算桃花公的关门弟子。” 秦昭惊道:“竟是这样!怪不得他二人剑术如此之高。” 康泰来笑笑:“这还不算什么,桃花公与寒梅客竟也大有关系。” “什么关系?” “在五岭中曾有一个南岭派,他们师承一脉,而且还是同一个师傅。” 秦昭道:“是么?怎么我没有听说过。” 康泰来笑笑:“已经这么多年,南岭派早已经散了,知道这些事情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就更少。” 秦昭笑道:“那你是从那里探到的?” 康泰来一笑:“南岭派虽散,派中人还没有死绝。巧的是我还认识个派中辈份不低的人。这消息得来也就不难了。怎样?你不敢小瞧我办案了吧。” “是。”秦昭笑笑:“康捕爷,往日还请您多多赐教。” 秦昭又道:“铁剑与司马明剑术如此高超,我一直想不通什么人能够下手,而且似乎豪不费力。” 康泰来道:“也许惟有那一剑才能够办到。” “你是说……” 康泰来点点头道:“所余的半式残招威力已经非同小可,何况整式。不过听说已经失传好久了。” “是啊。”秦昭道:“那只是个传说。” “不,其实这式残招有几个人得到,他们都各自有些领悟,创出来的招式又各不相同。”康泰来道:“而这一式也与寒梅客和桃花公有很大关系。” “何以见得?” “只是感觉。”康泰啦道:“那个人并没有和我详说。不过我推断有人一定会使整招剑法。” 秦昭皱眉道:“那么或许我们只能去找寒梅客和桃花公了。可他们已经退隐江湖很久,早就没有音训了。” 康泰来笑了:“就算找到,他们会不会告诉你也只能凭运气,不过也只有他们可以解开这些疑惑。” “那么,说不得也只好去找他们。” “对。”康泰来道:“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他们,一查到他们隐居的地点还要烦劳你跑一趟。” 秦昭点点头:“好。” 偶然回望,才发现日薄西山,远山已成青黛颜色。天已近大寒,这一年又将过去了。 “今日已晚,明朝再谈吧。”康泰来道:“我也再把头绪理一理。” “也好。”秦昭道:“那么,我回去了。” “你等一下。”康泰来顿了顿道:“不要和薛剑陆飞他们说。” 秦昭怔了怔回望他一眼道:“好。” 立夏之时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秦昭自从五岭回来一直没有什么事做。这天正在房中闲坐,却有个差役过来道:“公子,外面有个人找您。”秦昭不觉一怔道:“是什么人?”那差役笑道:“是个小姑娘。”说罢笑笑就径自去了。秦昭不禁,颇有些奇怪,自己在京城中朋友不过康泰来这么一两人,却会是谁呢? 秦昭出了侧门一望不禁奇道:“咦,杨梅!你怎么来了。” 对面的小姑娘笑道:“公子还没有忘了我啊。”秦昭笑笑:“怎么会呢。令主人身体可好。” 杨梅笑道:“我家小姐就在那边,您看看不就知晓。”秦昭愣了愣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柳小姐怎的也来这里了。” 杨梅笑道:“今日是三清节,小姐刚从朝天宫道场回来,便顺道来看看公子。” 秦昭笑道:“是么,真是有劳小姐了。”秦昭一时心中不胜欣喜,朝天宫在皇城西北离这里还有相当的路程,这顺道不如说是绕道还合适些。杨梅一笑在先前引路,穿出条胡同走过大街便见一乘素帷轿子正停在路旁。杨梅引秦昭来到小轿前道:“小姐,秦公子来了。”秦昭也随声道:“柳小姐,您好。” 轿内便有一个柔柔的声音道:“久违了,秦公子。”随着轿帷一挑,秦昭便又见到了那如花笑靥。 柳含漱下了轿道:“公子正在忙吧,打扰了。” 秦昭道:“那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小姐还来这里,在下真是过意不去。” 柳含漱笑笑道:“公子怎么晚间都不去饮酒了呢。” “哦。最近有些事情,所以……真是有劳小姐惦念了。” “公子还带着留情剑。”柳含漱笑道:“江湖中人果然都是随身佩剑。” 秦昭笑笑:“是。不过留情剑与别剑不同,并非凶物,随身带之却也无妨。” “因为是留情,所以用他的人不能无情,对么?”含漱笑道。 秦昭笑道:“不过可不代表会处处留情。” 含漱笑了:“那是自然。秦大侠是世人都景仰的,怎么会处处留情。” “呵呵。”秦昭笑了:“那么看来这个秦少侠恐怕就差一些。” 含漱也一笑:“此时夏令正新天光明媚,明日去京郊西湖览景最好,不知公子可有闲暇。” 秦昭笑道:“早听说此处堪比江南风景,能有姑娘指引耍西湖景去岂非快事。” 含漱笑道:“那么明日一早,我就在东岸知春亭等您了。” “好。姑娘之约怎敢不赴。” 秦昭眼望小轿远去,心中满是欢喜。立得半晌直等那轿顶宝瓶也看不到了才转身回衙。进门时,康泰来里间走来问道:“是什么人?” 秦昭不便据实以告便随口道:“前些日子认识的一个朋友。” 康泰来哦一声也不再问却道:“明天我去见大人,你也和我一起去吧。” 秦昭愣了愣:“那个大人?” “顺天府的许大人。” 走出鼓楼大街,行出不远就到了。这顺天府尹的宅院到是不大,前后大约不过三进院落。比之金鱼公子那里是远逊了。秦昭随康泰来一路走来,心中却有些忐忑。由仆役引进内院,两人站在房外等候。院中两株文冠果树叶子正开着些花,花香正浓,只是不知能不能结出果实来。不片刻通禀的人出来,许大人召他二人进去。 “你在这里等一下。”康泰来对秦昭说一声便走了进去。房间被一幅屏风遮为两段,秦昭点点头,看康泰来走入屏风之后。房内一股淡淡药香。药味微有辛香,似是防风荆芥一类的药物,看来这许大人是感了些风寒之类的病。秦昭四面微一打量见这卧房内也无出奇之处,只那幅黄花梨屏风颇为精细,上面刻绘着些松竹梅图案,连成一片而又各有风骨。虽是三样不会同时生长的东西,却刻画的颇为传神。秦昭正自看时,康泰来已走了出来,见秦昭在看屏风似微有不悦:“大人让你进去。”秦昭也未细想应一声,便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里面床塌上半坐一人。想来便是许弘纲了。秦昭不敢细看,忙跪下行礼道:“草民秦昭,参见大人。” 这人抬抬手道:“不必多礼。坐下谈。” 秦昭应声是,摸了个榻边小凳坐下。 许弘纲道:“你是泰来的朋友吧,有些事公门不便介入,你们能来仗义相助真是难能可贵。” “大人言重了。能为朝廷出力,草民份外荣幸。” 许弘纲道:“很多事还要多倚靠你们,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提出来,我会尽力给你些方便。” 秦昭躬身道:“多谢大人。” 许弘纲点点头:“你们已经查出了些头绪吧。” “是。只是还不能串联起来。”秦昭恭恭敬敬的道。微抬眼看时,见那许弘纲四五十岁年纪,面色有些暗淡,相貌到也不是那么威严。 这许大人又随意问了些事情,秦昭一一作答,到也没什么特别。 这许大人又问了几句后咳嗽了两声道:“好了。你去把康捕头唤来吧。” “是。”秦昭又行一礼退了出去。唤得康泰来进屋,于屏风外与康泰来不便交谈,只交换了个眼色。康泰来对他微一点头就又走了进去。进去前却抬手对他示意,要他走出房外。两人语声甚低,秦昭走出室外便听不大真切。半晌康泰来才走出房外。秦昭看他眉头舒展了一些道:“大人怎么说?” 康泰来摆摆手不答道:“我们回去再谈。” 一回住处康泰来就道:“你也太不懂规矩了。” 秦昭一怔没听明白:“什么?” 康泰来叹口气道:“你在大人房内,也不谨慎一点。” 秦昭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原来康泰来在他欣赏屏风时以为自己在缝隙里窥看,心中不禁有些懊恼。正欲解释时康泰来道:“不说这些了。你知道大人和我说了些什么? 秦昭道:“说了些什么?”秦昭看他眼中神彩流动颇有些兴奋,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康泰来在房中踱了几步回身一笑:“明天,我们就是锦衣卫了!” 秦昭不禁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康泰来笑笑:“我也有些吃惊,大人为何今次会在病中召见我们。原来大人早有安排。免我的职也是为了这步做准备。” 秦昭缓过神来道:“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康泰来笑道:“大人的心思被你我摸透还了得。这下我们可以放开些手脚了。” 秦昭点点头随及苦笑道:“不过我可是越陷越深了。居然成了锦衣卫……” 康泰来笑道:“没关系,等查的水落石出了我自去禀报大人,让你退职过逍遥日子去。” 秦昭舒了口气:“那就好,当差太过拘束,久了我非生出病来不可。” “你呀!就是不求上进。”康泰来笑笑随及正容道:“不过你们还是需要暗中调查的。此事关结甚多,身份不可亮明。且对某些人来讲,有个锦衣卫的身份也帮不上什么忙。” “是。”秦昭道:“我明白。” 康泰来掏出文书腰牌递予秦昭道:“平日里我们仍是捕快,查案时如非必要也不可随意亮出身份。” 秦昭点点头,接过任书等物。忽然想到这许大人何以会赏识到自己,于是问道:“泰来,是你和大人举荐我么?大人怎会这么信任我。” 康泰来眼神变了变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大人都看在眼里,你们来帮我做过些什么大人都明了的。我也不需多讲什么。” 秦昭听着心中一寒。这京城人人都心思都这样深沉。上方对下属竟也不信任。一时拿着的任书也似沉了几分。 “好了。先不要告诉陆飞薛剑他们。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不知今晚能不能回来。你也继续盯住那个女子,有什么事情不要妄动等我回来再说。”康泰来此刻已完全恢复了平日里神彩熠熠的样子用力拍拍秦昭肩膀道:“许大人这般看重我们,我们也当不负他重托。” 秦昭口上答应心下却深有不快。这康泰来在京城这几年真是变了,竟连自己的好朋友也信不过。自己来只是为了帮他,那里是看重这些官职。不过转念想想,在京城这块地方又是在公门里当差若非处处小心,如何能混的下去。看康泰来挺直了身子走出门去秦昭不禁轻叹一声。他真是变了。也许在这个地方,人都会变吧。夜已经深了,秦昭还坐在小摊子上。这次含漱却没有如以往般出现,也许是因为陆飞薛剑的轮换吧,也或许她有其他的事情。秦昭不禁有些失落,自己原该问个清楚的,虽然唐突但总比这样担心疑虑的好。又打了一壶酒,秦昭端杯轻嗟,酒一入口秦昭忽然发觉不对,不禁怔怔的看着杯中。 “怎么?公子觉得酒不好么?”一旁酒摊老翁问道。 “没有。”秦昭抬起头来:“而是滋味太好了。” 老翁笑笑:“好,公子就多饮几盏。” 秦昭眯起眼来打量,一头花白的头发满是皱折的脸,这老翁平凡的每日在街上不知会看到多少。可秦昭却觉得有些异样:“您不是原来的摊主。” 老翁笑笑:“他今天摆的没我早。” 秦昭猛然醒起为何会看他眼熟,这老翁却是曾泛舟同游时的老舟子:“是您啊。怎么,您还卖酒。” 老翁笑一笑:“穷苦人家,总要讨生计的。” 秦昭笑笑:“身兼两职,确实辛苦了。”随即眯起眼来:“不知老丈高姓?” 老翁笑道:“我这无名破落户,公子何必知道呢。” 秦昭笑道:“有人在我的酒里面下了东西,我不应该知道么?” 老翁怔了怔笑道:“公子真会说笑。” 秦昭也笑一笑忽然沉声:“酒翁!近日京城里很多事与您有关吧。” 老翁脸色一变随即笑道:“公子怕认错人了吧。” “是么。”秦昭冷下脸来:“您有没有兴趣随我去一趟顺天府衙。” 老翁笑了:“秦公子,果然眼光毒辣。” 秦昭道:“那么您是承认了?” 老翁笑了笑坐了下来:“我便想不承认也不行吧。” “那么您能否告诉我些事情?” 酒翁笑笑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秦昭刚说了半句,可却见酒翁面色一变似吃了一惊。不禁顺他眼光看去。 街角忽有光亮一闪,一点光亮飘忽闪烁,正散出粼粼的碧光。秦昭也不禁吃了一惊,待他回过脸来时,酒翁却已在数丈之外。秦昭真想不到以酒翁年纪还能有如此身法。欲想再追时却感一阵眩晕,虽浅尝辄止,竟还是中了些微毒,虽然无碍,秦昭也是心惊不已。只这么犹豫了一瞬酒翁便已消失不见。再看那星磷火时,却也消失了。秦昭怔了怔,街道寂静无声,此刻便只剩下了自己和这小摊。 “你猜猜我昨晚遇到了谁?”秦昭道。 康泰来一笑:“你还能遇到谁,是那佳人又出现了吧。”“不。”秦昭道:“是传说中的酒翁。” “哦?”康泰来一惊:“是他?” “是他。”秦昭叹道:“很可惜,我虽然认出了他,却不敢拦他。” 康泰来沉吟片刻道:“你没有贸动也好。” “我认为这些事情很可能与他有关系。”秦昭却没有说他曾充做舟子载自己与她泛舟湖上。 “是。”康泰来道:“我也认为这个案子与他有关联。陆飞也一直在查探他的行踪。” “你觉得他的酒怎么样?”康泰来忽然笑问。 秦昭也笑笑:“这么个小摊子卖的酒居然很好,滋味甚至比你上次搞到的御酒房佳酿还好,所以我一下就想到是他。” “是啊。”康泰来道:“不过这个摊子的主人很古怪,并不经常出现,而且只在深夜出摊,忽而在城东忽而又在城西。也许只有整夜在外游荡的夜行人才能偶然碰到。”康泰来笑笑:“你居然这么快就可以碰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真是凑巧的很。”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秦昭笑笑:“不过这次他给我的酒似乎并没那么好喝。” “是么。”康泰来笑了:“看来鱼儿是要咬钩了。” 秦昭摇摇头:“我总觉得这次并非偶然,是他故意暴露给我们看的。” 康泰来点点头:“只是不知此人是何用意。” 已经是初春了,天却飘起了雪花。 “又下雪了。”康泰来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漫漫的道:“不知道兰花会不会在雪里开放。” 秦昭也走到窗前:“春日的兰花就算在冬日开放,也会很快凋谢在寒冷的空气里。” 康泰来忽然回身微笑:“可是凋谢前,她仍旧会放出致命的幽香。” 秦昭的心一颤,忽然就想起了她手中曾捧着的那盆兰花。 “你和他有过交手么?” “没有。当时忽然飘起一星鬼火。他仿佛受了惊,就逃走了。” 康泰来笑笑道:“想不到他竟也怕鬼。” “连最厉害的人都不怕,还怕恶鬼么?难道恶鬼真的比人要厉害?”秦昭嘲讽道。 “所以我想他这么做还会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只不过我们都猜不透罢了。”康泰来道:“这些只不过是暂时的,一切到时候都会揭晓的。” “但愿吧。”秦昭微微吐出口气。 “一定会的。”康泰来狭长的眼睛里透出了异样的光芒来。 秦昭没有再说,只是想着含漱,不知她在做些什么,这酒翁怎么会充为她的舟子。 “我已经查到了他们在哪里。”康泰来道。 “谁?”秦昭一时没反应过来。 “桃花公和寒梅客。”康泰来道:“不过这些前辈脾气很怪,此事又非同小可,也许什么也问不出来。” 秦昭郑重道:“可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试一试。” “没错。”康泰来一拍手掌:“准备准备,你明天就出发吧。” “怎么又是我?”秦昭睁大眼睛道。 康泰来笑笑:“要不你来应付我的差事?那让薛剑陆飞去?你放心么?” 秦昭撇撇嘴苦笑:“好吧。我去。” 想了想后秦昭道:“那我应该先去找谁呢?” “冬雪将至,五岭的梅花也要开了。康泰来递予他张纸道:”寒梅客隐居的地方我已经写明。一路驿站也替你安排好了,怎样找到他如何探问你自己想办法吧。“ 秦昭接过纸来看了看:“好,我明天就走。” 康泰来拍拍秦昭肩膀:“兄弟,辛苦你了。” 秦昭笑笑:“好了,别这么多废话。赶快了了这状事情我们痛痛快快喝几天酒。” “好!”康泰来眼中泛出些神彩:“到时我们喝他个三天三夜!” 秦昭一笑向门口走去,忽然回首挤挤眼睛:“柳泉居啊!做东时别肉痛!” 康泰来哈哈一笑:“好好!一言为定!” 一路有驿站换乘快马,秦昭行程甚快,眼见当日即可赶到梅岭了。 梅岭俗称庾岭,向为大庾岭的主峰。迤俪数百里内群峰起伏,这梅岭虽不甚高,却是峰姿独秀。唐代张九龄曾奉诏在梅岭劈山开道,山间大道如今犹存。秦昭走过梅关驿道见旁尤有处张文献祠香火甚盛,不远又有夫人庙也是不断有人入内膜拜,不禁心生感慨。张九龄爱妾戚夫人为开山而不惜剖腹自尽的传说看来竟是真的。且不论此山是否真有神妖作怪,必得孕妇之血才可镇妖辟邪打开山口,单只戚夫人这份勇气与舍身相报的情意就值得敬佩。若能得妻如此,真当无憾了。秦昭心中感念,也下了马走入夫人庙祭拜。 庙虽不大,里面香火却盛,夫人像秀丽端庄,不染纤尘,秦昭跪倒拜了几拜。心中一时默念:愿夫人保佑,此事与她无牵,其余纵千难万难我也当保她安全。 此刻又有个老翁背了背篓进来,也跪倒在秦昭一旁膜拜。口中喃喃道:“愿寒梅先生赐的药酒有效,保我妻儿平安。” 秦昭心中一动,待那老翁跪拜已毕问道:“这位老丈,您认识寒梅先生?” 那老翁瞥他一眼,随手一指:“就在那山中。” 秦昭见他冷淡也 六 寒梅客 紫芝、绿萝、野竹、飞泉、白石、浮云,还有那梅花。很难想象这些东西会这么和谐的聚集在一起,这些东西本不应该在一起出现得,可偏偏她们就糅合的这么自然。秦昭漫步山间,一路行来一路惊奇。 岭中梅花其实大多还没有开,所能看到的只是梅树。但道旁这片梅林每株梅树每只枝桠上都绑着细绢做的梅花,就象真的梅花一样。秦昭不禁啧啧称奇,又走一刻便见梅树丛中有两个童子,一个拿着短锄,一个拎着木桶,正在细心的照料着这些还没开花的腊梅树。两个童子都是面目俊秀,穿戴更是完全一样,只是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秦昭凝眉注目片刻才走上前问道:“请问两位小友,可有位寒梅先生居于此间?” 两个童子有些诧异的对望一眼放下了手中活计。其中那个绿衫女童道:“请问公子是……” 秦昭笑道:“在下秦昭,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红衫男童道:“我是朱砂,她名绿萼。” 秦昭随口笑道:“两位的名字真有雅趣。” 穿红衣的朱砂童子颇有些不屑:“梅花有绿萼、朱砂之异,我们只是以花为名。” 秦昭待他说完微笑道:“莲花有重台、并蒂之奇。两位若养莲那大概就会叫做重台、并蒂了吧。” 两个童子又是对望一眼,两人面上都是微红。绿萼童子道:“请问公子来此何事?” “在下想求见寒梅先生。” “您想见家师?” 朱砂童子奇道。 秦昭心中一喜,这两个童子竟是寒梅客的弟子。连忙微笑道: “在下有要事想向尊师请教。可否烦劳引见。” 朱砂童子道:“家师不见外客,您还是请回吧。” 秦昭早有准备,解下了留情剑道:“那么烦劳您把这个交予寒梅先生。或许尊师就会见我。” 朱砂童子皱了皱眉,颇有不耐。还是小女童绿萼比较和善,伸手接过长剑,引领秦昭到了梅树林旁的小屋中等候。秦昭游目四顾但见室内颇为冷清,只几张粗木桌椅,此外别无它物。 绿萼童子道:“公子您请稍坐,我去禀报家师。” 秦昭微笑点头:“有劳了。” 两个童子又出门收拾了东西便结伴而去。不意这两个童子一去竟是再不回来。天色渐晚,冷风穿堂而过,颇有些寒意。秦昭裹紧了衣服不由面露苦笑。心道:也不知这寒梅客会不会见我,怎么如此之久还不出来。 几日奔波劳累,倦意涌来,冷风里秦昭不觉竟是坐着睡着了。 天光透入,室内逐渐敞亮,秦昭朦胧中忽觉房内响起了脚步声,身子一震立时醒了。进来的却是那个朱砂童子,一言不发的打开了所有的窗子。 推开了窗子,冷冽的空气涌入,忽然就有阵阵轻香扑鼻而来。外面正飘着细碎的雪花,纷纷洒洒。 秦昭不觉精神一爽,活动了活动手脚立了起来便走到窗前看雪。 一夜风雪过后,那梅花竟全开放了。红的、白的、粉的,一树树、一丛丛,开的那样美,开的那样令人惊奇。秦昭惊喜不已的快步走到屋外,放眼望去,一枝枝,一条条,无数梅花带着冰雪傲然绽放,满眼的美不盛收。 原来此处地势高寒,冬雪来的比别处早了许多,也许是受了雪气滋润,梅花开的格外多,格外的香。秦昭满心欢喜的站在窗前看着这些美妙而顽强的花朵。一晚的寒冷不适似也被这景色冲去了。 朱砂童子此时也出了屋,似要走开。 秦昭忙问道:“不知寒梅先生……”刚说出声朱砂童子已冷冷的道:“莫急。先生今日会出来看花的。” 秦昭笑笑便不再问。看着这些花儿他忽然心中一动,如果一年只能选择一天,那么自己或许也会等到这些美妙的花儿开了才会出来吧。 “家师马上就来了,请公子稍待片刻,不要着急。”这时绿萼童子走进门说道。 “不急,不急。”秦昭笑笑,心想我已经稍等了一个晚上了,还会在乎这一时么。拿回了绿萼童子捧上的留情剑,秦昭又坐了下来。这一等就又等到了日上三竿。 秦昭一日一夜未食,仍不知要等什么时候,正在暗自叫苦。绿萼童子却走了进来告之寒梅客将至,秦昭连忙起身肃立等候。 门外踏雪声方响,一人已走入房中。一身单薄的青衣,枯瘦的面容,步履间似乎还带着轻颤,很难想象他曾是名扬天下的剑客,江湖上第一等的风流浪子。秦昭怔了怔不由微有些失望,这寒梅客全然不象传说中那样。传说中的寒梅客风流洒脱,飘逸俊秀,见到他的少女中十个会有九个脸红,见到他的少年中十个会有九个嫉妒。不过秦昭面上自不会表露出来,急忙躬身行礼道:“晚辈拜见先生。” “坐吧。”寒梅客也不还礼只淡淡的道。秦昭道:“晚辈冒昧而来,打扰先生清静了。” 寒梅客摆摆手:“有什么事请讲吧。”秦昭刚欲讲话,寒梅客却又伸手止住了他的话:“你是秦暮的什么人。”秦昭恭恭敬敬的道:“那是家父。” 寒梅客点点头:“看来他已把留情传给了你。” “是。晚辈惭愧。”秦昭心头有些惴惴,不知寒梅客有何用意。 寒梅客道:“当年我们也曾有些情谊,那时他还很年轻。” “原来您与家父是故人。”秦昭恍然。怪不得康泰来说自己来也许能见到寒梅客。 寒梅客仍冷冷的道:“若不然你就是在此守候再久我也不会见你。”秦昭说不出话,只有尴尬的笑笑。寒梅客似乎意兴阑珊,只是定定的望向窗外的梅花:“有什么事情,请讲吧。” “近日铁剑,司马明与金鱼公子相继遇刺,均是中剑身亡……” 寒梅客的面色微变随即冷冷的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些事情晚辈理不出头绪,正想请前辈赐教。” 寒梅客口气更加冷了:“江湖上的事情已与我无关。你来找我是何用意。” 秦昭没有想到他听到这些事情仍然会如此冷淡,一时无言以对。 “送客。”寒梅客立起身来,竟是准备走了。 秦昭再顾不得其他也霍的立起道:“等等,请您看些张东西。” “什么东西。拿出来吧。”寒梅客驻足道。秦昭沉吟了一下道:“ 您请看看这个。” 寒梅客看了看那页纸神情似有些变了:“你找我是做什么打算。”秦昭道:“他们的事,我想您应该清楚一些。”寒梅客的身躯骤然一抖,他猛然转头道:“这上所写可都是真的?”秦昭立起道:“自然是真的,不然我也不会贸然拜访您。” “你打算了解这些事的来历?” “是。请您见告。”秦昭点头道。 寒梅客出了会神忽然道:“跟我来。” 出了小屋,走不一刻眼前出现一处院落。房舍不多,院子却是极大。里面也植了不少梅树,一片红白掩映。寒梅客带他进入院中,却绕至房后,直走到尽头一间上着锁头的屋外。落了锁头两人入内,寒梅客在房中站定待了片刻才取了一卷书道:“你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秦昭喜道:“多谢前辈。” “不用谢我。”寒梅客道:“你看好你的留情便是。” “是。”秦昭点头:“那么晚辈告辞了。” 寒梅客却道:“莫急。你由昨日到此还没有用过饭吧。我也有些事情问你,且等一会再走吧。” 秦昭腹中正自咕咕作响而寒梅客口气冷漠又不容反驳于是道:“是。叨扰前辈了。” 寒梅客却似心不在焉,只是看着墙上。秦昭顺他目光看去见墙上悬着幅画。画中一枝腊梅点点红瓣如若凝血,虽在雪压之下依旧傲然挺拔。只是画上落了不少尘灰,稍显些陈旧。 寒梅客忽道:“这幅寒梅图如何?” “好图。” “好在何处。” “有寒意萧瑟、更有梅花风骨。” 寒梅客面颊抽动似微微笑了笑:“你也懂画?” 秦昭微笑道:“不过是幼年时被家父逼着约略学过几年,只能辨个皮毛。” “那么可有不足?” 秦昭又再看了看图沉吟了片刻道:“寒梅虽傲然风雪,却非桀骜不逊,画中的梅花傲气似乎太重了些,不够自然雅致。”寒梅客目光一闪眼神就又凝在了画上:“确实如此。秦公子果然懂画。” 秦昭不知他问自己这幅画是何用意。也不好再问,便也看向那幅画。心道这画中难道还有什么深意? 细看中见那画边留白处题有小词: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前阕笔致纤秀,后阕却是笔法犀劲,似乎并非一人所题,而更象是男女相合同题。 寒梅客又静静看了半晌,忽然道:“你喜欢把酒赏梅么?” 院中小小池塘已结上了一层薄冰又覆上了一层白雪,一阵北风吹过,缤纷的梅花瓣飘然落下,雪白上就多了几点嫣红嫩粉。青梅煮酒,赏雪看梅花,何等雅意。可看看寒梅客。此时此刻却又有些萧索的意味。 两人坐于檐下,面前摆了张小案。两碗白饭,一坛酒,两只青瓷杯。 秦昭低头扒饭,虽然饿的狠了,这两碗糙米饭还是咽的有些困难。 “此处别无他物,慢待了。”寒梅客也只用了小半碗饭。 秦昭忙放下碗道:“前辈太客气了。” 寒梅客端杯道“此酒是梅花苞上着轻霜酿成,三年才能得一坛,你不想尝一尝?” “既如此珍贵,怎好夺您所好。” 寒梅客凝神杯中:“这酒我只在今天喝,过了今天就要再等一年了。” 秦昭默然半晌才道:“这是为何?” 寒梅客不答,只是斟了满盏梅花酒,轻轻洒下台阶。“你年纪还轻,有些事你不懂。”寒梅客对着梅花默然举杯,眼神中竟闪过些许温柔神色。秦昭看着杯中已满的酒液。一时受了感染也是心事重重。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寒梅客道:“来。干一杯吧。”秦昭也便端起杯来。 风吹起青衫,这么冷的天气寒梅客竟只着一身单衣。秦昭隐隐的看到他臂上一道深深的剑创,寒梅客似也突然发觉,轻轻的拂落了衣袖。秦昭的心底忽然就体察到了这老人,也许还不能算是老人的孤独和那份深入骨髓的寂寥。 梅花酒清澈透亮微带清香,入口却极烈。也真就象那梅花,外表柔美而烈性。 寒梅客忽而吟道:“寒梅傲雪,冷看百花残。英豪安在,煮酒醉花间。”言罢笑一笑,又满满的斟了一盏喝了下去。秦昭也陪了一杯道:“前辈,有些话也许晚辈不该问的,只是迫不得已。” 寒梅客笑一笑:“在似你这般年纪时我也是如此,此刻我已有此心境,什么事都不觉兴趣了。” 秦昭一顿杯子道:“可是司马明死的这样不明不白,前辈便坐视不理么?” 寒梅客冷冷的看着他:“你要的东西,我没有交给你么。” “前辈若能出山相助,岂不更好。凶手若能得诛,司马兄也将含笑九泉了。”秦昭诚恳的道。 “我既非食风饮露的仙人,又非普渡众生的佛陀。”寒梅客冷冷一笑:“他的生死与我何干,我为何要管。” 秦昭眉毛一挑道:“寒梅的傲气安在?前辈当年,如今却连弟子的生死也不看重么。” “哈哈哈!”寒梅客忽然暴出一阵大笑,末了却又沉声道:“你把老夫比廉颇么?用这种激将之法。”秦昭露出了微笑:“不敢。” 寒梅客不笑的时候又恢复了那份寞然的神情:“可惜老夫虽非一餐三遗,却已远不及壮年豪勇。这些俗事我已经不想过问。”秦昭听得心头不禁一沉,张口刚要讲话。“不过。”寒梅客却又凝住秦昭双目:“但我可以让你能够替我做些事情。”秦昭不明其意不觉一怔。寒梅客却又道:“喝酒吧。” 秦昭依言又进了一杯。寒梅客又淡淡的道:“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有些事情,有时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的。”秦昭点点头。是啊,有些事根本就是心甘情愿,也无能为力。只是秦昭不知道寒梅客为何会与自己说这些。寒梅客忽而问道:“你有心爱的人么?”秦昭一怔便想起那个倩影,忍不住嘴角露出了微笑。 寒梅客却已转开脸去:“不要轻易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秦昭点点头:“是。” “可惜,不管你承认与否,有些事情是会后悔的。”寒梅客轻叹一声:“注定要后悔的。 ” 小小的白花点缀枝头,一阵风吹过有些花瓣洒落,一朵白花直飘到桌上,寒梅客使手拈起,看着手中花瓣目中露出了少见的温柔:“千万不要错过,有时一旦错过你将会抱憾终生。” 秦昭微笑道:“我会珍惜的。” “相识既浅,有些故事要等梅花落尽了才讲。”寒梅客若有所思的道:“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秦昭若有所思,是的,有些人有些事只有时间才能证明。譬如她,秦昭就不知自己所为是对还是错。念及于此不由也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寒梅客道:“你可知所查的这件事大有危险。” 秦昭点头道:“我知道。” “我传你一式剑法。也许能有助益。你看好了!”寒梅客身形一动已如一道青虹瞬间闪入院中,那枯瘦的身影忽然就飘逸起来。 剑式展开,竟是那么的轻逸雅致,似为腊梅拂去积雪,又似蜂蝶挑动花蕊。“萧疏剑法自成家,斜阳阴里看落花。醉酒横歌生已悔……”寒梅客口中吟哦手上剑式不绝,直如梅花分撒,剑气升腾中那里还有刚才寂寥落寞的样子。 秦昭不禁看的目瞪口呆。这一刻,他才真的相信,这个老人当年确实是风华绝代,风流飘逸的剑客。如此惊艳剑式,只有最潇洒的剑客才使的出来。寒梅客因是教授,剑法使的甚慢,却更见其精妙。 寒梅客一声长啸剑式忽然转折,变的奇峭孤拔。“百花残尽剪梅花。”一声吟罢这一剑便如那梅树嶙峋的枝干般伸展开来。每一处枝上都似有花朵绽放。梅花样的剑花,剑花般的梅花忽生忽灭,若有若无。秦昭心旌动摇中剑光骤然已分,分成五道状若梅花。而梅花忽又并拢,一剑从中穿出,剑式就此顿住。梅花消失,似已尽数凋残,而寒梅客也恢复了寞落的样子。 秦昭呆了半晌才忍不住惊声喝彩:“好剑法!” 一旁梅树花枝微颤,有朵梅花飘落,寒梅客伸剑接住,似有些惋惜。“好剑法……” 秦昭叹道:“真是晚辈生平仅见的好剑法。” 寒梅客露出一线苦笑:“这就是好剑法……” “反身一刺真如神来之笔!这就是剪梅花吗?”秦昭叹道:“家父曾言这是天下第一的进击剑式。果真是绝世的剑法。” 寒梅客已收起长剑走回来却是面沉如水:“你父亲言过了。喝酒吧。”秦昭怔一怔也不敢多言,连忙斟满了两人酒杯。又饮了一杯寒梅客道:“这一式精意在吞吐不定,虚化为实。剑式变化皆为虚幻只是随心,不拘形式。”看一看手中长剑才道:“这一刺也不过只是个得机的实招罢了。” 秦昭道声是,心底暗暗思索。从来剑招是从固定剑式里变化的,这剪梅花竟是只求剑意不依剑式的,果然奇妙。 “你觉得这一式如何?” 秦昭郑重道:“但觉其妙,然妙处不传,真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意。” 寒梅客笑笑却道:“你父亲身子可好?” 秦昭道:“有劳先生挂怀,家严身子还康健。” “你母亲身子也好吧。” “也还好。”秦昭道。心中却想金鱼公子所赠人参已托人带回,也不知母亲收到没有,服用后身体有没有改观。寒梅客凝着秦昭腰际的留情:“你父亲看来并没有传你高明的剑法。” 秦昭怔怔,不明寒梅客为何会如此说。寒梅客又端起杯来:“这一式当年你父亲就曾破了,并没有什么精妙可言。” 秦昭心中一震,怎么会这样?父亲竟然并没有传他高明的剑术。秦昭低眉细想了想,除了家传一路剑法,父亲确实并没有再传其它,而剑意也讲的并不明了。可父亲却把珍爱的留情传给了自己呀。或许他不想自己再伤人,他只是想儿子可以自保吧。 寒梅客道:“你不用惊讶。其实若你父亲知道,一定不会要你来找我。” “哦?”秦昭还是有些惊诧。 “我和你说个故事也许你就明白了。”寒梅客道:“这个故事在我心中埋了很久,却还没和人说过。你想不想听一听。” 秦昭欠身道:“前辈请讲。” “很久以前,有个少年他在江湖上有点名气,人也傲气。直到那一天。”秦昭静静的听着也不搭言。寒梅客神思似已飘去:“那一天北风很大,梅花开的正盛,她踏着满地落红而来,一身雪一样的白袍,松松挽着一头乌发。这少年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忽然停止了,那感觉实在难以形容,这少年只觉这一生能够见她一面已经足够。若是能够和她说说话,就算立时死了也心甘。” “后来呢?”秦昭心底也在微笑,他与她注目的那一刻何偿不是如此感觉。 寒梅客笑笑,思绪大约又回到了那一日:“她居然看着少年对他微笑了。那一瞬在他眼里只剩下了那抹轻笑,似乎满眼的梅花都不见了。那微笑是那么灿烂那么美,她的美丽似乎盖过了日光让这少年眼前发黑又似发亮,黑的眩晕亮的睁不开眼。” 秦昭忍不住笑了:“世上怎会有这样美的人。”可忽然想到了她,自己当时是什么感受呢?恐怕也差不多少吧。 寒梅客微有些不悦:“那只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碰到。”不过他马上就又接着说下去:“她竟然笔直的向少年走来,还对他说话。” 秦昭道:“她说了些什么?” “她问我你在等人吗?” “您怎么回答?” “我说。我在等,可没想到会等到你。” 秦昭笑了:“您当时真大胆,居然这样说。”秦昭心里也笑了,果然寒梅客所说的少年就是他自己。 寒梅客也笑笑,不再掩饰:“我根本没有想,头脑当时一片空白,我只是把我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那她怎么说?” “她怔了怔然后就笑了,笑的那样甜,那样美。我也就象个傻子一样笑了。” 秦昭也不禁微笑:“然后呢?” “我们就结识了。而她也知道了我就是酷爱梅花的梅花公子。我们相处的很愉快,一天不见就像失掉了魂魄。”寒梅客笑笑看看秦昭道:“你的父亲那时是我的好朋友,开始他对我能心有所属也是很高兴的。可是我至今仍有些恨他。” “哦?怎么会……”秦昭有些惊奇。父亲一向慷慨重义,宽厚待人,名望一直很高。寒梅客却为什么会恨他。 寒梅客不答却道:“我带你去看看她吧。” 秦昭有些惊诧道:“她在这里?” 寒梅客道:“是的,我会永远陪伴着她。” 秦昭跟随寒梅客走过层层梅树,心中不觉奇怪万分。既然她在这里,寒梅客怎么还会如此寂廖。穿过房后一片梅林,寒梅客立定了:“她就在这里。”秦昭向前看去。眼前却是一块石碑。登时心下恍然。 寒梅客手抚墓碑,拂落积雪,似乎犹在抚摩情人的发丝,那般的温柔。而他眼光中的温柔神色更盛,似乎面对的不是冰冷的石碑而就是那个她。秦昭静静的看着,一时心底也有些感伤。墓碑上没有字,只墓前插了一枝最艳的腊梅花,在雪上红的耀眼。 寒梅客似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这墓中没有人,只有梅花……”秦昭一怔,却不敢接言。 静默了半晌寒梅客才道:“这是一座梅花陵。她生前也最喜爱梅花。” “梅花陵。”秦昭若有所思,她却是最喜欢兰花。 秦昭正在思索,寒梅客又幽幽的说道:“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纯洁的她竟是出自那个地方……” “哦?”秦昭也有些想不到。 “朝歌暮舞,丝衣如烟。白日喧嚣过后她们的内心也是空虚而痛苦的吧。我本该更加珍惜她的。” 秦昭一怔,心底起了一丝战栗,难道会是…… “不错。”寒梅客露出一丝苦涩笑容:“她是秦淮河岸的名妓。” 秦昭虽有感念心中还是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自那日你父亲告诉我梅笙是一个歌姬,我斗争了很久,终究没有再提起勇气去见她。” 秦昭呼出口气轻轻问道:“那她后来呢。” “后来过了很久,听说她脱籍给人做了偏室。不久就过世了。”寒梅客声音一时沉郁,沉默了半晌忽而吟道:“斜风细雨作春寒,对樽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昨宵结得梦因缘,水云间,悄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绸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吟罢苦笑一声:“这是她临去前一年给我传的书。而我……”寒梅客惨笑一声,又再望着那石碑。 秦昭叹口气,默默无言。寒梅客悄立了半晌,才向来路走去。秦昭跟随在后,一时也是心中郁郁。 两人回到檐下,寒梅客尤沉浸在回忆中:“你父亲原也是好意。而我却迁怒于他,以你母亲为要挟与他斗了次剑。”秦昭吃了一惊,却也不敢说话。寒梅客笑笑道:“我知道你父亲对我一直礼让,不得已才破了我的剑式。我心灰意冷就到这里隐居了。只是你母亲正怀有身孕,受了这惊吓听说身子一直不好。我现在想来也是很有些愧疚。” 秦昭道:“前辈,事情都过去了。您也不必过于自责。” “是啊。都过去了。”寒梅客叹口气转头凝目秦昭:“我曾经辜负过一个人,为此我要用一生来偿还了。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千万不要象我一样。” 秦昭凝眉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经历,这种痛他也可以理解。 “你去吧!”寒梅客道。 “是,晚辈告辞了。”秦昭躬身行礼。寒梅客却是闭目端坐再也不发一言了。秦昭对朱砂绿萼两个童子点点头,走出了庭院。 雪已经停了,满目都是银白的颜色,只有雪压下的梅花依旧傲然绽放,显露出超然的生机来。 秦昭远远回望,寒梅客仍旧孤单的盘坐在他的梅花树下,也许他在心中已经看见了那朵最美丽的梅花了吧。 七 采菱曲 风轻云淡,阳光也并不热烈。如此天气出游无疑非常惬意。能够和心仪之人同游更是惬意中的惬意。一早秦昭正自准备,陆飞却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看了看道:“泰来他们去那了?” 秦昭道:“怎么?有什么事情么?” 陆飞笑道:“我今日探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是什么?”秦昭忙道。 陆飞却不紧不慢的道:“你知道朝天宫么?” 秦昭道:“略有所闻,只知道这个地方是为宫中做事的道观,规模相当不小。” “是了。”陆飞道:“朝天宫里面是道箓司,主要是庆典前为百官演习礼仪,偶然也炼制些丹药。此外听说还为宫中调配些香料,据说就有一种很特别的兰花香囊。” “哦?”秦昭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兰花香真正的出处有可能是朝天宫。” “呵呵。”陆飞一笑:“聪明。虽然希望比较渺茫不过很值得查一查。这个朝天宫挺神秘的。搞不好真与他们有关。” 秦昭点点头:“是。其实我也得了些线索直指朝天宫,再有这兰花香料朝天宫确实是可疑。” 陆飞道:“只是我们这些小捕快,根本没权利进那里去随便调查。这却很伤脑筋了。” 秦昭一笑道:“这些到时候再说吧。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佳人有约吧。这么着急!”陆飞在后嬉笑道:“早点回来啊。” 秦昭一笑挥手。他确实是与佳人有约,正是无比的惬意,此时迎风纵马一路都在微笑。 俗称的西湖就是瓮山泊,离城中不远,秦昭乘了马不过多半个时辰就到了。后湖这里不同于大湖,水面上苇草茂盛,四面也无游人颇为幽静。秦昭沿堤行来,微风拂面,往日里来的沉重心情一扫而空。 东岸边一座亭边已停了具双辕马车,亭中一抹身影又让秦昭怦然心动。听得蹄声含漱回首一望也便看到了他,立时露出了笑容。秦昭忙赶过去下马施礼:“又让姑娘久等了,真是失礼。” 含漱微笑道:“那里,您来的也很早啊,我也是刚到。” 秦昭笑道:“可惜还是让您等我了。” 含漱一笑道:“天气真好,我们沿岸走走吧。” 两人并肩沿湖走去,和风习习,暖日洋洋,碧波微微,远山重重。两人一时都感心旷神怡。 秦昭深吸口气道:“这里风景真不错,无怪也称西湖。” 含漱笑笑:“杭州西湖我却没有去过,不知风貌如何。” 秦昭道:“其实也差不太多,只是名胜多些芦苇少些吧。” 含漱笑道:“若有机会我真想去看一看。” “好啊。到时我一定作好向导。” 含漱一笑:“那就有劳了。” 两人相对微笑不再言语,只沿着东岸缓缓走去,清风荡漾中心底都有说不出的滋味。一时无言,均感只是默默的行走也是这般美好。 “前面就是耶律丞相墓了。”含漱看向远方忽道:“公子不曾来过这里吧。” 秦昭道:“耶律丞相?是耶律楚材么?” “是。就是这里。” 秦昭向楚材墓看去,见祠堂只剩些残壁,坟已平了土基生满了野草,满眼荒芜,就只余了两只翁仲相对守望。秦昭不禁轻叹一声:“这耶律楚材任了许多年丞相,身后却也这般凄凉了。” “是啊。含漱轻叹道:耶律晚号玉泉老人,最爱这玉泉山的湖光山色,死前尤嘱人把遗骨运回来葬在了此处。凭吊之人络意不绝,一时也是此地一景。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元朝强盛不过百年,及至今朝,祠被焚,坟也被夷平了。” 又有谁可以预见身后事呢。秦昭看向那两只翁仲,大约是耶律和夫人的石像,尤端坐荒陌里,神态安然。 含漱看着那面目已显模糊的石人轻声道:“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望意茫然。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 “横翠嶂,架寒烟。野花平碧怨啼鹃。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沈思到酒边。” 秦昭接声道。 含漱转过头来眼中浮出些神采:“玉泉老人题七真洞的词,公子竟也知道。” 秦昭笑笑:“约略看过一些。此词甚好,豪迈旷达又不失缠绵凄婉,当不输于黄涪翁。” “确实如此,只是也都属无奈语。”含漱转头看向湖面道。 两人都不再说话,便如耶律楚材这样人物,终究也是无奈,寄情酒中只求忘却罢了。 “我们走吧。”含漱道。秦昭点点头。两人别了耶律楚材墓绕回原路,又走回水边。不远处就是芦苇荡漾的湖水,走的近了,便见只近岸的老树拴着叶扁舟。水中立着几只木桩,铺上块板子便是个小小的码头了。 “我们上船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含漱指指小船道。扁舟上早有个带着斗笠的老舟子等着。见了秦昭便对他绽开笑容。秦昭也对他笑笑,踏上船把手伸向含漱,含漱却对他一笑。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船上:“我身手还不错吧。” 秦昭收回手笑了:“相当不错。”含漱原来也有这样顽皮的时候,秦昭不禁又微笑了。 船桨一撑,小舟荡开湖岸,缓缓向芦苇丛中行去。秦昭扶含漱坐稳后道:“我们这是去那里?” “去我父亲喜欢的一个地方。”含漱道:“他唤它做幽草琴堂。” “幽草琴堂,很雅致的名字,一定是个幽雅的所在吧。” 含漱微笑:“确实没有别的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清净,绝少有人来打扰。” 她说的不错,乘着一叶小舟穿过茂密的芦苇丛,逐渐就进入到了一个寂静的世界。除了偶尔的一两声水鸟鸣,就只剩下苇草沙沙拂动的声音。 秦昭从未有过这样的境遇,与含漱前后坐在小舟上,在安静的苇草丛中穿过,看着她的鬓发和柔美的颈项,秦昭一时有些失神了。范蠡宁愿辞去将军卿相与西施泛舟五湖,便是如此吧。也不知行了多久,忽听得含漱轻轻的叫:“到了。”她立起身来,声音里有些欣喜,伸手指着前方给秦昭看。秦昭顺着她的手看去,就看到了只铺了苇草的顶子。 小船穿过水道,逐渐慢了。无数高耸的蒿草芦苇丛中竟有一个小岛,他们到的时候还有几只随性的鸟儿歇息在上面。这么一个奇妙的所在确实不容易为外界知晓。岛上还有一座小小的楼,但小楼并未完全建在岛上,而有一多半由打入湖底的坚实木桩凌空架起,别致而又空灵。 秦昭看着小楼笑道:“你似乎特别喜欢临水的建筑。” 含漱笑笑:“我确实喜欢。小时侯我常做一个梦,梦见我忽然变成了一条落在岸上的鱼,我总会惊醒,所以我喜欢临水的房舍,因为在临水的阁楼上,即使我变成一条鱼只要一跃也就可以跃到水中去了。” 秦昭也笑笑:“这主意确实不错。”秦昭虽于解梦之道并不熟悉,却也知道常做此梦之人是因为总感觉不安稳,不安全,总会感觉压抑。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心中想到:这样柔弱温婉的女子怎会有这么重的心事呢。随即却是一凛,便再不敢想下去了。 老舟子当先跳下,淌水上了小岛,把小舟拉近在棵木桩上系了缆。 “走,我们上去吧。”小舟刚刚停稳含漱已拉起秦昭的手道。 “好。”秦昭一笑,握住含漱的手前后踏上小岛。踏上了小岛含漱却也不松手,握在掌心的手温润微凉轻柔如水,秦昭心中便也如水般荡漾开来。 并肩坐在临近水面的栏杆上,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苍蓝的天空。四面是密密围拢的芦苇,不时的有水鸟飞过,它们的家就在左近,甚至分开苇草就可以看到鸟儿们的巢穴。 含漱转过脸来,面庞泛出红润:“真好。是吧。”秦昭微笑:“是啊,真好。” 阳光逐渐热烈,两人便坐回内室。含漱拉开墙壁上蒙的一幅毯子,下面却是一具瑶琴。秦昭定睛看去,寻常琴只不过七弦,这琴却只五弦,形貌古朴也与寻常七弦琴大不不同。此琴上并没多少断痕想必不是古物,秦昭便道:“此琴可是仿古虞舜琴而作?” “是。公子当真博学。五弦虽音韵略有不足,用来奏古曲却正合适。”含漱笑道:“公子可否帮我取下,自那日后都未能再听公子鸣奏琴曲,真是心痒的很。”秦昭谦逊一句自墙壁上将琴摘下,平放几上。这五弦调弦与七弦略有不同,秦昭便不敢卖弄,含漱看来到是颇为熟悉,坐下后右手弹拨,左手按弦左右滑动,叮叮咚咚声中不片刻就校好了弦。含漱抬首见秦昭看的入神一笑讲解道:“此琴只官、商、角、徵、羽五弦,少了文、武二弦音色便少了不少。所以还要在其余弦上调整,这样稍有弥补才不会损失太多。” “是。我看您先定正调又定外调,反复几次即定一弦。手法当真精妙。” 含漱一笑,随手奏了首泽畔吟试音,弹奏一半却是微微摇首。 秦昭一笑:“可是有刹音。” 含漱点点头:“是,大约是悬的久了,此处湿气太大,生了些断纹。” 秦昭在旁坐下伸指弹拨,凝神细听中随手调了几下道:“您再试试。” 含漱笑一笑,随手拨弄,忽然满是惊讶:“太古遗音并太音大全集中载校弦之法,公子可有看过?” 秦昭一笑:“我这点粗鄙琴技皆是家父早年逼出来的。您说的那些家父到是有藏,我就没有看过。” 含漱叹道:“我说公子校弦之法特异,怎么不似常理。公子当真天资聪颖,不依古法只凭耳力便能定弦,真是让人佩服之至。” 秦昭一笑:“柳小姐真是过誉了,不怕您笑话,我这校弦之法也是被逼出来的。” “哦?”含漱笑道:“愿闻其详。” 秦昭笑道:“家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精琴技,小时对我操琴之学甚严,我为能名正言顺的跑出去就经常在琴上动些手脚。开始家父不觉为此还颇为奇怪,待察觉后便逼我自己调校,却不教我校正之法,不调好就不给饭吃,原属惩戒之意。而我为了偷闲半日仍每每使出变音大法,天长日久这技艺便这么练出来了。” 含漱听罢掩口而笑:“原来如此神奇技艺竟因惩戒之意而成。秦公子小时这样顽皮。秦大侠一定伤透了脑筋。” 秦昭也哈哈大笑:“是没少挨板子。” 含漱一笑:“我先替公子试试琴。”说着手抚琴弦,涌湘水云,鸥鹭忘机,耕莘钓渭一首首奏了下去。以此琴弹来,曲调古朴悠扬,别有韵味。秦昭不免技痒,含漱让时也便奏了几首拿手琴曲。 琴韵悠扬中两人都是满心欢畅。含漱道:“小女子真是失礼,公子一定口干了吧,我这就焙茶。” 秦昭忙道:“不用烦劳,我这里有携水囊。” “公子不要客气。”含漱笑笑,取了一只密封陶罐并水囊,整备茶具,不多时已沏泡一壶真香。 秦昭笑道:“这却是什么茶,如此好味。” “这是武夷岩茶。张源曾言茶香有真香、兰花香、清香、纯香。表里如一者曰纯香,不生不熟者曰青香,火候相当者曰兰香,雨前神具者方为真香,更有含香、漏香、浮香、闷香之类,不过皆不正之气。我便最喜欢这岩茶,绵润纯厚,透鼻熟香。” 秦昭笑道:“姑娘真是无所不知啊。只我是这粗牛蠢马一般,只知好喝,却品不出这么多味道来。 含漱笑道:“这些都为小道,公子放达脱俗,本不应执着这些。” 秦昭一笑:“姑娘真会说话。”茶香虽好,几盏茶下肚,秦昭腹中还是忍不住咕噜了一声。 含漱抿嘴一笑:“公子是否未用早膳,小女子备有酒菜公子这就用些吧。”秦昭来的本急,确实是未用早饭,当下笑笑:“真不好意思,让姑娘见笑了。” 小楼中已存有兰花酒,加上带来的食盒,却也是颇为丰盛。食盒分了三层,上两层是菊花苞煎银鱼、拌鸭掌、酥牛肉、烂煮芜菁、樱桃莲肉,下层是五味蒸面筋,香米饭并芙蓉花饼。红白青绿金黄粉嫩各色搭配的煞是好看,只是望一望就有些垂涎。 含漱一样样摆好食盒杯碟笑道:“随行简陋,还望公子见谅。” 秦昭笑道:“菜肴这般精美,都有些不忍下箸。” 含漱道:“公子太客气了,小女子手艺不精,让公子见笑了。” 秦昭赞道:“姑娘真是好手艺,这般精美菜色便膳祖刘娘子复生也未必做得。” 含漱一笑:“公子真会取笑,不过随意备的几样小菜,怎敢与前辈庖官相比。公子不必客气,请尝试一下如何。” “好。”秦昭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正浅谈慢饮,远方却起了一片氤氲,不一刻天落雨了。落在栏下导水瓦檐上也如琴声般叮叮咚咚的响。水面上一个个圆环散开去,遇在了一起就变做一片碎波。雨只急了一阵就化为了唏沥沥的小雨。天并不黑,光线还很明亮,小楼外雨声潺潺,凉风习习,一时人更觉得舒爽。 用罢酒食,两人便立到楼边看雨,见那老舟子也不躲雨,披了一身蓑衣蹲坐船上,还拿了根钓竿甩出去。 “这时能钓到鱼么?”秦昭奇道。 “他没有钓鱼。他是在钓鸟儿。” “钓鸟儿?” 含漱道:“他竿头缚着只活蛙,这里的鸟儿最喜青蛙,蛙丢在芦草里引了鸟过来只要一下口就被他扯住了。” “哦。”秦昭道:“原来还有这种钓法。” 含漱笑一笑叹道:“只是这样对这些自由自在的鸟儿,有些残忍了。” 秦昭道:“天下着雨呢,鸟儿怕湿了翅膀不会出来。”看看那老舟子又一次空甩出竿去秦昭笑道:“看来他今天是没有什么收获了。” 含漱摇摇头:“水边的鸟儿不怕水的,下过雨蛙也会露头出来,觅食的鸟儿很多,此时正是捕鸟的好时候。” 果然话音刚落只这一下老舟子收竿便钓回了一只鸟儿来。黑嘴白羽体型甚大竟似是只白鹳。含漱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只转开了头去。 秦昭看了看道:“您等我一下。”说罢就跃下小楼向老舟子走去。 含漱看着他,面上神色变了变然后就微笑了。 秦昭却是捏了那只鸟的翅子走回来的,老舟子也转了竿头大约是改在湖中钓鱼了。 “谢谢您。” 秦昭把那鸟儿拎起笑笑:“只是举手之劳。” 含漱笑笑伸手接过,把那只鸟儿翻转过来,仔细的检查了。果然是只白羽长颈的小白鹳。这鸟儿嘴里勾出的口子还在淌血,挣扎的羽毛凌乱,看起来真有些可怜。 秦昭道:“若这时放了它不能吃食,我想了想还是拿了过来。” 含漱点点头:“交给我吧,养好了我再放了它。” 秦昭笑笑把鸟儿装进一旁的竹娄,拍拍篓子道:“这鸟儿能遇到柳姑娘真是福气。” 含漱笑了下看看篓子中的白鹳道:“它们本应自由自在的。” 两人又坐在栏旁看雨。秦昭忽感肩头一沉,竟是含漱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柳姑娘……”秦昭一时心止不住的砰砰跳动。 “不要动。”含漱如呓语般轻语。 秦昭此刻纵然心就要跳出来,身子也不敢稍动了。这一刻来的这般突然,秦昭一时已忘了欣喜,心头到似空白一片。 过了许久,含漱才抬起头来:“我刚想了一首曲子,唱给你听好不好?” 秦昭的心一动:“好。” “浊水菱叶肥,清水菱角鲜。轻舟荡兰桨,涉水望碧莲。乘鼋非逐俗,驾鲤也怀仙。伴郎采红菱,鸳鸯飞过前。照波还自惜,艳色似青莲。袖招红萍湿,裙惹翠蔓牵……”含漱轻轻的唱,秦昭静静的听。虽然曲意平平,但含漱在身侧以妙曼的嗓音唱来,不啻于仙乐。 含漱唱罢笑笑:“用了几首古曲合成的采菱曲。让公子见笑了。” “没有。唱的很好。”秦昭外表平静,心底早起了层层波涛。风和日丽结伴轻舟荡桨涉水望莲,驾小舟在莲叶从中穿行,看心爱的女子专注采菱湿了红袖,此时恰鸳鸯飞过……这是多么美好的情景。如果能有这样的生活,还有何求。 静默半晌,秦昭整整精神道:“这首曲子真好听,可想好了叫什么名字。” 含漱笑笑道:“由采菱曲中化来便也叫采菱曲吧。” 两人在雨中小楼谈谈说说,雨却也不停,不意这一坐就坐到了黄昏。风停雨住,云外幻出道彩虹,只是阳光已弱有些颜色便看不到了。看着逐渐西沉的日头,含漱道:“时间过的真快。” “是啊。”秦昭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再等一等。你看这落日多美。” 是啊,真美。雨已住了,太阳似已慢慢溶化,迸溅无限金汁,天外红霞一片,焕发出无数瑰丽的光来。只是时间不长,光芒就逐渐减弱, 终于在山间挣扎一下,忽然一暗,天便黑了。好在月亮及时的升了起来,含漱一直凝望着,此刻幽幽的出了一口气。然后转向秦昭,轻轻的笑了笑, 秦昭凝着她的眸子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含漱垂首头:“是,该回去了。” 老舟子已给小舟上了蓬,船头也挑了盏风灯。两人钻在里面,含漱在前秦昭在后。老舟子在船尾一撑小舟又下到湖中,缓缓驶向湖岸。 含漱从雨棚中探出身去,挪向船头:“忽然轻声的向后叫:“等一等。”老舟子停了浆。 她歪着头任一头秀发散开滑落到一边,静静的凝视着月光下芦苇尖上的一只洁白的水鸟。那神情一如纯真的小女孩,秦昭不由看的痴了。鸟儿停落了一会便又拍着翅膀飞走了,含漱怔怔的出了会神,神情一整又恢复了娴雅的样子,回首对秦昭笑笑。秦昭想凝视她的眼眸,可她却低下了头,月影下被长长的睫毛挡着看不真切。小舟又动了起来,轻轻的穿行在芦苇从中,除了浆声一片寂静。秦昭忽然起了一股想吻吻她面颊的冲动。可惜含漱是背向他抱膝而坐的。他却看不清她的面色。看着含漱耳后娇嫩的肌肤,秦昭的心忽然跳的很厉害,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耳畔发丝,含漱身子一颤没有躲开也没有说话,只是身子突然挺直。秦昭不敢再吻下去,自此两人便一路无语。过了好一会含漱忽然道:“我们到了。”秦昭骤然抬头,才发现他们又回到了起点那个小小的码头。秦昭不禁微有些失望,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如果可以这样一直泛舟下去,可有多好。 两人离船上了岸,秦昭一时心中颇感失落。直送她到了马车前,含漱上了车,一车一马并行一路无话。车子仍在那宅院外停了,含漱道:“谢谢您陪我。今天真是很愉快。”秦昭笑笑:“我也很高兴。”双眸相对,她的眸子竟也似月色一样温柔,或许比月色还温柔些。秦昭心中一顿,一时眼神犹如深陷无法自拔。含漱便低了眸道:“秦公子,路上小心。”秦昭回应一声待她一入门便逃也似的走了。 下了一日的雨,夜里的空气格外清爽,月色也似洗净般明亮。秦昭却满怀心事,慢慢的走着,心中有些欣喜也有些担忧。恐怕这一夜又是难以安眠了。 八 幽冥饮宴 红日西垂,夜幕降临。秦昭呼出口气,今日到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发生。自那日后,康泰来执意要他与薛剑陆飞轮换盯守,秦昭知道康泰来并非信不过自己只是有所考虑,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康泰来平日忙忙碌碌今日回来的到早。陆飞不知从哪里搬回坛酒来道:“京城的老烧刀。尝尝!我今刚觅得。一锅酒头三锅酒尾都去了,这可是二锅的精华。难得今日清闲,来!咱们喝点。”康泰来笑道:“让你去街上打探消息却去买酒了。好。从你们过来,还没请你们好好喝一顿。真有些过意不去。” 路飞笑道:“这可是我弄的,怎么又成你请了。” 几人哈哈一笑,各找酒具。陆飞拍开酒封,轮个斟满。康泰来端起酒道:“我先敬大家一碗。你们能来帮我,我真的很感激。” 余下三人闹道:“死老康,说这些作什么。”“来来!大家一起干了。” 三人喝的几盏康泰来道:“我们也别干喝。咱们把各自查到的事情合计一下,看看有什么疏漏。” 几个朋友边喝边谈,正各把查到的可疑之处述说,忽闻外间一阵凄厉的笛声,可细听却又不大像。康泰来眉头皱了皱:“我出去看看。”正说着,刷的一声,一物却穿过窗子直投了进来。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是一张帖子投在桌上,四人不假思索急抢出门去看。出了门便都吃了一惊。对面一人背月而立,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这影子的主人就立在屋脊上,身子极高极瘦,象极了只秃兀的树桩。 “来者何人!”陆飞高声叫道。 对面人道:“无名小卒,只来送帖。” 康泰来朗声道:“夤夜佳客,踏月而至,不胜欣喜,何不下来一叙?” “深夜传书,不便叨扰,信已送达,就此别过。”这人说罢霍的一闪人便已经不见。 秦昭急忙纵身跃上屋脊,四面却已空无一人。不由暗自吃惊,此人轻功高明之极,却不知这是何用意。 陆飞此刻也跃上了屋脊四面环顾道:“人呢?这么快就跑了?”秦昭摇摇头,四面夜色沉沉,早无人迹。 等秦昭两人回到房中时却看康泰来两人正眼睛发直的盯着桌上。桌上便是那张帖子,黑色的帖子镶着道银色的边,表面上的几个字正发出惨碧色的光来。 “什么鬼东西?”陆飞伸手便要去拿,康泰来忙伸手阻止:“小心有毒。”陆飞吓了一跳,吐吐舌头收了手。秦昭拔出长剑轻轻一挑翻开了帖子。帖子上只有两行字:秦公子望安。今日午夜请您去地府一游,有要事相商,万务推辞。龙门涧鬼谷断魂崖上,自有人接。下面落款:幽冥,阎罗。微微倾斜着的同样碧绿的字迹仿佛也透着一丝邪气。 这张拜帖摊在桌上,真象从地府而来,似乎还在冒着丝丝寒气。几人都抽了口气,陆飞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帖子忽然就爆出了火光,升起一股清烟。几人心中都是一惊各自向旁跃开,秦昭虽惊不乱长剑一展间已把帖子挑出窗外,几人便都急忙走出屋子观看。昏黄的火苗中帖子一瞬就已燃烧殆尽,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几人移到上风看着,各自都有些心惊。 “似乎并没有毒。”康泰来嗅了嗅蹲下身翻动着那一小撮灰烬道:“想不到这衙门成了多事之地了,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拜访。” 几个人哈哈一笑,薛剑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看起来还真挺骇人。” 秦昭笑笑道:“既然约我,那我去一次不就知道了。” 康泰来道:“这次有些邪门,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不。”秦昭笑了笑:“我倒很想见识一下,毕竟阎王邀请活人到地府中去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我和你一起去。”薛剑道。 陆飞也道:“我与你同去。” 秦昭笑着道“你和小陆还是和老康一起吧,这次还是由我来,他们只邀我一人,倘若有你们在恐怕他们就不会现身了。” “也好。”康泰来道:“只是千万要小心,我这便去准备。随时接应你。” “好的。”秦昭笑笑:“希望有些有趣的事情在等着我。” 龙门涧就在怀柔境内,远离村落,平日里也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行人乘马赶至,夜也已经深了。康泰来本欲找个当地村民带路,那知连问了几户都是死也不肯。只好问了指引,好在此处岔路不多,一行人顺利的直走到鬼谷外。 “就到这里吧。”秦昭跳下马道。几个朋友也跟着下了马。“千万要小心。”康泰来道:“我们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情记得赶快发信号。” 陆飞道:“老秦,快点回来不要冒险啊。” 秦昭点点头:“好。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薛剑取出一物道:“这是我家独门的袖弩,你带上吧。” 秦昭笑笑道:“好了好了,搞的我好象真要去地狱一样。” 几个人哈哈一笑,不再多说。与众人在谷口分了手,秦昭一个人向谷内走去。月亮已隐入云层,虽是夜晚却仍可感觉到昏沉的夜空,没有了星辰的天空死寂一片。整个山谷死气沉沉,阴风飕飕,此刻还真像是孤魂野鬼出没的境地。 秦昭摸了摸怀中揣着的焰火筒,擎了火把一步步向谷中走去,心中暗想:到要看看这些人能闹些什么玄虚。依着村民所言的路径很顺利的就登上了断魂崖。此刻已将午夜,四野寂静崖下阵阵阴风吹来,秦昭心中也打了突。又有些担心火把若尽数燃尽,照不到路该如何下山。 好在在崖口等了不片刻迎接的人就出现了,却并不是如他所料扮的青面獠牙的牛头马面或者披头散发的小鬼,相反这个"人"还很斯文,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不过仍然会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因为他的身材太高了,比寻常人至少高出了两个头,而且极瘦,瘦的就象根会走的竹竿。荒野中白晃晃的飘过来也真让秦昭心跳快了几分。 “秦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人首先开言道。 秦昭一笑:“就是您找在下么。” “不。我只是负责带您到地府中去。” “好。我们这就走么?”秦昭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笑了。 是的。瘦高的白衣人伸出了细长的手掌,掌中一枚药丸黑黝黝的在他苍白的手掌里滚动:“请含下这粒药,您就可以到地府中去了。” 秦昭看看药丸又笑了:“我并不打算永远住在那里。” “您如果不打算去,在下这就告辞。”这白衣人收回了手掌竟欲走开。 秦昭颇有些意外:“您请留步。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要吃这个。” 白衣人斜斜瞥着秦昭道:“这是阴阳丸,只有含着它,魂魄才能和肉身分离,阳界的人才能够到阴世去。” “原来如此。”秦昭接过药丸打量了片刻笑道:“您不用也吃一粒么?” “您既信不过在下,在下告辞。”这白衣人竟毫不作伪说走就走。 您请稍等。秦昭一笑把药丸含在了口中,药丸居然很甜,竟不难吃。 白衣人停住脚步,盯着秦昭看了看,忽然露出一丝笑:“很好。” “可以出发了么?”秦昭问。 “走吧。”白衣人道。 这一路行来,却是走向崖边。 “就是这里了。请熄了火把。”白衣人道。 “这里?”秦昭看向幽深的崖底,不禁有些诧异。不过还是依言将火把踩灭。 白衣人不再理他面向崖下,口中念念有词,似是什么咒语。边念边取出符来迎风晃着了丢下崖去。秦昭也看不懂是些什么意思。等得一会,便觉得一阵阵困意上涌,只是勉力撑着。 “我们下去吧。”秦昭正迷离间,白衣人念作已毕一把拉了他的手向前一跨就踏向了深谷,秦昭心头一紧却身不由己的跟着他坠了下去。冷冽的风从发际穿过,一片幽深黑暗扑面而来,秦昭心虽抽紧却未想挣扎,只觉一股飘飘然的感觉升起,骨头里都似有些惬意,而身体仿佛就此消散飘入了云里。 不知过了多久,秦昭猛然清醒,却发现自己正好端端的坐在乘轿子里。说是轿子其实不过是两根木棒穿过把椅子,颇为简陋。轿头插着一面灵幡,顶端发出一阵阵微弱的绿光,隐约的照亮了眼前一小片道路,四面便是无尽的黑暗。秦昭微微一惊向周围看去。抬轿的是两个裸着上身的汉子,只能隐约看到他们上身坚实的肌肉,面色却阴暗的看不清楚。那个极高极瘦的白衣人也走在一侧。光影变幻中,越走越是阴暗。秦昭疑惑的道:“我们这是去那里?” 高瘦的白衣人幽幽一笑:“我们自然是去阴间,您忘了您已坠崖而死了么。”秦昭猛然一醒:“那么您是……” “我是拘魂引路的无常鬼。”这个人忽然呲着牙阴阴的笑了。他把手一招瞬间面色就变的惨白,舌头也吐出了尺多长,手中竟还持着把哭丧棒。 秦昭骤吃一惊,浑身大震,如果不是坐在轿子上并且四肢有些乏力,一定会跳将起来。秦昭原本不信鬼神之事,此刻却真有些心惊了。 白衣人依旧幽幽的道:“黑无常发帖,引路的就是我白无常。公子不用担心,您阳寿未尽,明日就会还魂。” 秦昭惊疑不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只是想,难道这是真的?我真就到了阴间了? 白无常看起来走的不快,甚至有些迟缓的样子,实际却非常迅速。那两个抬轿的汉子似也毫不费力,尽跟的上。秦昭只感觉到冷飕飕的风在自己发际穿过。 秦昭向天上看去,头顶也是黑暗的,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偶然间仿佛会有一两只什么东西迅速的飞过。 “我们现在在那里?”秦昭有些惊疑的问,不过他并不指望会有什么答案。 “我们在黄泉路上。”白无常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你看到了么,上面飞过的那些都是魂魄。” 秦昭心中震颤虽努力的睁大了双眼向上看去,却仍然什么也看不到,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难道这里真的已经是没有天日的幽冥?真的已经是魂魄轮回之所了么? 也许看不到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人的想象将会补充一切。看到的越少越会觉得恐怖。秦昭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索性就把眼睛闭上了。他不想自己被这种气氛感染,他需要努力保持镇静,不管这是在真的地府还是在假的黄泉。 “这里就是黄泉了。”白无常举高了哭丧棒。棒子顶端竟也发出光来,光亮瞬间扩大,于是秦昭就勉强看清了白无常那一侧正在喷涌的泉水。似乎同样黑暗的泉水默默喷涌而出,又默默的汇入一片黑沉沉的潭水中。又走了一刻,眼前出现了一条石梁,两旁充满阴气的风不断袭来,似乎竟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过了这里就是阴世了。”白无常道。举着哭丧棒照明,让那些汉子当先走上了石梁。一走在石梁上,只感一阵阵浓重阴风吹来。秦昭周身寒毛瞬间全竖了起来,如果这些抬轿的汉子把轿子一抛,自己势必就会坠入这深渊中。秦昭大惊之下便想从轿子上下来。白无常却紧跟在后,用冷冷的手掌按住他肩头道。“不要乱动。这里直通十八层地狱,坠下去万劫不复,谁也救不了你。” 秦昭心头突突直跳只好勉强笑笑坐下来,双手却忍不住死死的抓住椅子扶手。想到方才自己不知为何昏睡过去,这些人并未对自己如何。现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于是也便端坐不动了。 穿过石梁,又走了没一刻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竟与城门类似。两旁甚至也有兵丁模样的人也或者是鬼把守。秦昭虽然还不是全然相信,不过这里处处透着邪气,阴森的气氛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走进石门后漫长的甬道长的似乎没有尽头,两壁火把散出的惨碧色火光映的人面色惨然。偶尔擦身而过的人都是低垂着头行色匆匆,浑身透着异样。走出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显出一座殿堂样的大屋来。虽然仍旧是很暗,不过这大屋门口悬了两只昏黄的灯笼,轮廓却已能够看清。 “这里是此地城隍居所。”白无常道:“您可以进去了。”说罢命那两个汉子或者小鬼放了轿子。 秦昭脚落实地,心中松了口气,可只感身体虚软,脚下虚浮,走起路来好似踩在虚空里,身体都不象是自己的。 白无常道:“您不必担心,含了阴阳丸虽可进入阴间,但肉身会变得虚弱,等您返回阳间自然就会好了。” 秦昭正自疑惑,听了便点点头,下轿走了几步,感觉只是走路到无碍,只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在下身份低微,不能陪你进去。您请吧。”白无常做个手势。轿夫收起了轿子,几人转身而去,一点绿光逐渐隐入了黑暗中。 秦昭眼看他们消失,又再看了看那座大殿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大殿内却空无一物,也没有人在,只四壁上火把吐着碧油油的火焰。秦昭正在无所适从间,眼前突显出个妙曼的身影:“您就是秦公子吧。” “是我。”就象是由地下钻出一般,秦昭也吃了一惊定睛一看不禁心头又是一跳。面前是个女子,面容姣好,只是面色煞青,让人不由得有些寒意。这女子柔柔的却也有些幽幽的道:“我是罗刹,来接您进去。”秦昭平下心神,点点头道:“那就烦劳您了。” “我们的客人到了。”罗刹一进门就道。 一个魁梧的身形迎上前来:“欢迎欢迎。秦公子少年英气胆识过人,果然名不虚传。”这人环眼虬髯一身大红的古朴官袍。秦昭看着不禁眨眨眼道:“您是判官?” “是。我是查察司。此行让公子受惊了。”此人或者此鬼虽满面和蔼,却挡不住透出森冷的气息:“阎王有要事不能招待公子,便先由下官作陪吧。” 秦昭勉强笑笑:“那么找我来有什么事情么?”经过路上那一番经历,饶是秦昭有名不虚传的胆气也是有些心虚。毕竟没有什么人会喜欢在幽冥中做客的。 罗刹笑道:“公子莫急,我们进去再慢慢谈吧。”两人一鬼穿过外厅进入内室坐定,秦昭游目一看,只见四壁暗红,悬着几只头颅,也不知是磷火还是什么都在发出黄荧荧绿幽幽的光来,心头更是毛骨悚然。不过终归还是好奇问道:“只要含了阴阳丸都可以到此处么?” “是。”罗刹道:“不过阴阳丸不是人人能够含的。轻易我们也不会让阳世的人进入阴间。” 判官也一笑道:“这几日阴气最重,界门大开,夜晚我们这些阴魂就可以自由在阳界活动。” 秦昭笑道:“那么我以后也可以经常来了。” “当然可以,及至午夜,阴阳交界,阳间之人作法通过界门即可来到阴间。只是若阴气侵袭过重阳气一旦散尽就回不去了。判官说着和气的脸一瞬间就带满煞气,显得更加可怖。 秦昭心中打了个突。心中想道:此时自己周身无力,便如案上鱼俎,还是不要多问为妙。 判官忽然拍了拍掌道:“上酒。”话音刚落便有两个披散头发的小鬼顶了托盘进来,齐齐跪倒奉上。秦昭定睛看去,见这两个小鬼全身赤裸只扎条虎皮裙子,也看不清面目。一个手中托盘托了只人头骨和几只骨杯,一个托了些红白之物也不知是什么。罗刹伸手接了放于案上,挥了挥手驱散了小鬼道:“酒菜已齐备。秦公子请享用吧。” 秦昭笑了笑:“怎好喧宾夺主,还请主人先用吧。” 判官定睛看了看秦昭一笑道:“秦公子非同一般。果然难能。”言罢,端起一杯道:“请!” 秦昭笑笑道:“阎王邀约,判官请客,罗刹作陪,这种境遇几人经历。能不快哉!” “好胆气!好酒待贵客!且饮一杯鬼血酒。从此我们就是朋友了。”判官发了话,罗刹便阴阴的笑着由桌上取了只骨杯递来。 酒色殷红,隐着几丝绿线,盛在磷光闪闪的白骨杯中,果然宛若鬼血。此时此刻即使一万人中也未必能有一人喝的下去。不过秦昭却喝了下去,连眉头都不皱,从从容容的就喝了下去。 判官与罗刹也有些动容。可秦昭喝罢却不禁微皱了眉头。这酒味血腥辛辣而苦涩,竟是如此难喝。与方才咬牙吃下的阴阳丸,可是大有区别。 罗刹看着他笑道:“此酒滋味如何?” 秦昭咳嗽两声苦笑道:“这那里是鬼血酒,分明就是混了蛇胆的蛇血酒。”“哈哈哈!公子果然厉害,一下就尝出来了。”判官大笑:“初饮是不惯的。来吃几口酒菜压惊。”说着便从那堆红白之物中一叉叉出快血淋淋的物件来,赫然竟是一只心脏。 秦昭大吃一惊,急忙推辞:“这个还是二位享用,在下实在是没这个口福。” 判官笑笑道:“既如此,就不勉强了。”言罢一口便把那心脏咬在口中咀嚼起来。 秦昭忍住恶心惊惧愁眉苦脸的连吞几口唾沫才道:“人都说鬼血酒难得,没想到味道却是这样。” 罗刹道:“江北之人不吃蛇肉,更不会生喝蛇血,公子却是如何分辨出的?” 秦昭苦笑:“这不过是因为在下有一个古怪朋友,总喜欢尝试些别人不敢问荆的饮食,而在下好奇心又比较重,他制的蛇血酒蛇胆酒甚至活蛇酒我都曾经尝过。据他说川中有种竹叶青蛇以血酿酒最是酒中圣品,不过小弟是再不敢问荆了。” “您这位朋友到是见多识广。”判官道:“不过这鬼血酒与川中那种蛇血不同。所用之蛇不是普通之蛇,而是冥蛇。凡是喝下这种蛇血之人可不拘时限,自由来往于阴阳两界。” “哦?”秦昭笑道:“可我似乎并不需要这种能力吧。” “不,我们需要你为我们办一件事情。”判官道:“只有你喝下这鬼血酒才能办到。” “哦。”秦昭正容道:“是什么事?” 判官不答,罗刹却道:“公子是否感觉身上有了变化。” 秦昭怔了怔立起身来,这才骤然发觉脚下再不虚浮,消失了半日的气力也已回到了自己身上,不禁又惊又喜。 罗刹笑道:“公子饮下了鬼血酒后已可阴阳界中自由来去,在阴间也就不会感觉肉身虚弱了。” 秦昭施礼道:“多谢阎罗与二位的厚赐,却不知要在下办什么事情?” 罗刹道:“公子可知道朝天宫?” 秦昭一怔。怎么这些人……这些鬼也会提起朝天宫。口中却淡淡的道:“偶有所闻,只知道此处为盛典前百官练习礼仪之所,别的就不清楚了。” 判官道:“我们希望公子到朝天宫中为我们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秦昭微微皱皱眉道。 判官阴着面道:“朝天宫中一些小人贪图私利,近些年私炼秘药,颠倒阳寿,已破坏了生灵循回的秩序。所以我们想请公子帮我们取回他们的炼丹秘笈并炼丹神器,毁了他们所植药物。” “哦?”秦昭有些惊诧。他们此行却是如此目的,真有些预想不到。当下道:“众位神通广大,在下不过普通凡人,如何办的好此事。” 罗刹道:“公子有所不知,我皆居阴世之官,如无要事不可随意返阳,否则违反天律将形神俱灭。这朝天宫依附人皇,诸神回避,天帝也不愿干涉。奈何此事重大,不得已才请公子相助。” “原来如此。”秦昭沉吟道:“只是此事为何会选中我?” “公子近日相助顺天府查案,也在怀疑与朝天宫有关。是否?”判官阴森森的笑道。 秦昭一惊道:“是。有些牵扯,尤未探明。”心中却道:此事颇为隐秘,他们怎么会知道,难不成真是鬼类神通广大? “不必惊异。”判官到似看穿了秦昭心思笑笑道:“我等神通,您以后自会知道。只要此事办成,秦公子阳寿阎王或也可通融一些。” 秦昭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在下就试试看吧。” 判官哈哈一笑:“秦公子果然爽快,来!我们再干一杯。”罗刹此时早捧起头骨酒壶斟满了白骨杯。 秦昭忙摆手道:“不必客气,在下还有些阳间俗事急着去办……” “也好。我还要去判人生死。就不多留您了。”判官笑道。 “公务要紧。您请便。呵呵。”秦昭笑的有些轻松愉快。 判官哈哈一笑,拱一拱手走了出去。 “不再多饮一杯?”罗刹举杯阴阴的笑。 “不了不了。”秦昭连忙摆手:“在下告辞。” “公子且慢行。这瓶鬼血酒请公子带了去吧。”罗刹眼波流转:“也许以后还有用处。” 秦昭本欲推脱,可转念一想还是接了下来:“多谢厚赐。那么……我可以走了么?” 罗刹咯咯一笑:“当然可以。公子阳寿还余多年谁敢多留您。”送他至门口依旧是阴阴的笑道:“恕不远送了。事成之日再当宴请。” 秦昭回以一笑也拱拱手,抬脚走出殿外。出了城隍殿,白无常已经会同那两个轿夫等在门外。 “可以走了么?”秦昭小心探问。心中不知怎的却对这白无常颇有一些惧意。 白无常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向轿上一指。 这一路仍旧是白无常引路,秦昭坐轿。这次却并未走来路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一路倾斜,也不知几上几下,秦昭只感到地面似乎越来越是湿滑,那两个轿夫也走的十分小心。再走了一刻秦昭终于忍不住发问:“我们这是走去那里?” “阳关。”白无常回答照旧简洁。 秦昭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就闭了嘴。又走了一刻。忽的眼前似乎亮了起来。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座小桥。 一座细窄的小桥,桥头挂着盏飘乎的灯笼,桥下云雾缭绕也看不清有什么东西。桥的对面也是一片模糊的云雾。走的近了,才看到灯笼下桥头的石碑上清晰的刻着三个大字:奈何桥。 一过奈何桥,转世两为人。传说这是来生的入口,是转生为人还是生为猪犬牛马就全看自己的造化了。即使善良正义,入江湖久了又能积多少阴德,秦昭咽了口唾沫,心中一时也不禁有些发虚。 “过了奈何桥就是真正的出口,请恕我不能相送了。”白无常道。 秦昭下了轿点点头道:“多承照顾。” 白无常忽阴阴的笑了笑便径自走入了黑暗里,一片白衣瞬间便隐没了。 秦昭看他远去定了定神,向小桥走去。正要踏上桥面他却被人拦住了,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 “我是孟婆。”老婆婆咧嘴一笑,一口牙齿不但没有缺失居然还雪白光亮。 “您好。”秦昭道:“有什么事吗?” 孟婆盯着他道:“年轻人,你要过桥吗?” 秦昭点点头:“是,我要过桥。” 孟婆点点头,伸出手中端着的一只粗瓷碗,碗中半是青黄浑浊的汤水:“行路的人,喝了这个解解渴。” “这是什么?”秦昭皱眉道。 老婆婆又咧开嘴笑了:“孟婆给你的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孟婆汤。” 秦昭也笑了:“我似乎并不需要这个。” 老婆婆却很坚持:“公子如果想回去只有喝了这个才能办到。” 秦昭四面望了望,除了这里的一盏昏黄的灯光,一切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些黑暗里也不知有些什么在涌动,秦昭思踌了片刻,虽然他们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不过看来要想安全的从这里回去就只有喝下这孟婆汤。就像……来时必须要吃阴阳丸一样。 据说孟婆汤是让即将投胎转世的魂魄忘却前世的记忆,每一个赶去投胎的鬼魂都要喝下去 九 桃花公 明净的溪水欢快的流淌,溪旁有座小小的村落,几片小小的池塘点缀其间。骑牛的孩童扬着柳梢做的鞭子。归来的山翁唱着悠远的调子。浣衣的少女露出了雪白的腕子。白云、蓝天、青山、碧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闲适那么恬静,一派田园风光美如画卷。秦昭深深吸了口气,直感到无比的惬意,三月的天气中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一天了。 “老丈您好,借问一下,桃花谷离此不远了吧。”秦昭躬身问向个田头劳作的老农。 老农颔首道:“穿过那山就是了。” 秦昭道声谢转身欲行,却被老农叫住:“请问公子到桃花谷有何事?” 哦。秦昭停步道:“我是寻访一位故人。” 老人皱起了眉,满脸的皱纹深的就象一条条沟壑:“桃花谷中常有瘴气,没听说有人居住的。” “哦,是么。”秦昭笑笑:多谢老丈提醒。人却仍继续前行。 老农摇了摇头:“年轻人总是不听劝,总是自己找麻烦。” 穿过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秦昭翻过山梁,只见一道狭窄的入口。隐隐可以看到里面葱绿中点缀着的红粉颜色。秦昭擦擦汗笑了,沿着前人踏出的小径又再向前走去。桃花满眼,浮云初现,好美妙的所在。秦昭一路走过,一边心里暗赞。绕过山弯,就到了谷底,透过扶疏的枝干,阳光洒落着温暖。 “喂!你是谁?”忽有个清脆的如同风铃的声音问。 秦昭怔一怔,回首四顾却没有发现周围有人,周围只有一丛丛的山花盛开。 “别找啦!我在这里呢!”枝叶一动,随着咯咯笑声树丛中忽然就现出一张比桃花还要灿烂的笑脸来。 秦昭愣了愣然后就笑了,猛然就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来,形容的还真是贴切。 “你来这里做什么?”花丛中人问道。 秦昭笑道:“你好啊,我是来找桃花公的。” 花丛中人哦一声咯咯一笑跳了出来,是个亮丽活泼的小姑娘。粉扑扑的小脸鲜鲜嫩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弯成月芽,头上还缀着些细碎的桃花,真是无比的可爱。 “你要找我爷爷啊!跟我来。”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居然也不细问,拉起了秦昭的手就跑。 秦昭还从未有这样被姑娘握过手,只感觉反握的那只小手柔若无骨,软的就象一小团棉花。不自觉的松了松,小姑娘却并不在意反而握紧的更紧,还回首向他一笑,跑的更加快了。 “桃花公是你爷爷吗?”秦昭边跑边问。 小姑娘笑道:“是呀。跟我走吧。我们找他去。” 就这样一路被这个小姑娘拽着飞跑,秦昭一时有些好笑。跑过个山坡就见了两间草舍散落在一片空地上。 “看!我爷爷在那里呢。”小姑娘笑道,急奔了一阵小脸更是红仆仆的,越发象桃花了。秦昭对她笑笑,远远看去只见草舍外有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正在棵大桃树下,花白的头发落了几朵桃花。 小姑娘指了指:“那就是我爷爷。走!我们过去。” 小姑娘的手嫩嫩滑滑,秦昭还真有些舍不得放开。但骤然看到桃花公心中一震,慌忙放开手快步向老人走去。 “爷爷!”小姑娘只三蹦两跳就到了爷爷身边。 “你这个小丫头又到那里胡闹了?”老人口中虽在吓斥口气却是极为宠溺。 “才没有呢,这个大哥哥要找你!”小姑娘一脸娇憨,偎入老人怀里,还伸手去摸爷爷的胡子。 老人却早就注意到了秦昭,这时眼光已由孙女转向秦昭,一双眸子精光闪耀:“请问您是那位?” 秦昭忙施一礼道:“晚辈秦昭,拜见前辈。” 桃花公皱皱眉:“琴剑山庄秦昭?” 秦昭躬身道:“是。” “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晚辈遇到些事情,想请教前辈。” 桃花公皱了眉捉住仍在调皮的小姑娘的手道:“小桃花,你去一边玩。爷爷和这个哥哥说些事。” “喔。”小姑娘答应一声,钻出爷爷怀抱对秦昭眨眨眼就跑去一旁玩了。 桃花公看孙女离的远了才道:“秦公子,有什么事情请讲吧。” “不知前辈有无耳闻,司马明,铁剑以及金鱼公子等人近些日子都已遇刺身亡。” 桃花公神色一变:“公子从那里听说的?” 秦昭从怀中掏出文案道:“请前辈看看这个。” 桃花公伸手接过凝神细看,看罢掩卷半晌不语。一会才沉声道:“不知公子为何要查这些。” 秦昭顿了顿道:“晚辈有个朋友在公门里做事,查探此事也是受他所托。” 桃花公皱眉沉思片刻道:“抱歉,秦公子。我已久不在江湖,这些事恐怕老朽无能为力。” 秦昭凝眉道:“前辈只需告之在下铁剑一些事情即可。晚辈不会打扰前辈太久。” 桃花公递回案卷道:“他近些年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帮不上公子什么忙。秦公子还是去别处再查吧。” 秦昭心中暗自叹口气知道不可勉强,只好道:“好吧。打扰前辈了。在下告辞。” 桃花公点点头:“抱歉了,还是用了饭再走吧。” 秦昭忙摆手道:“不用了,晚辈还有些事情,打扰前辈了。” 桃花公点点头:“好吧,那老朽就不担搁秦公子查访了。小桃花。”桃花公向孙女招招手道:“去送送秦公子。” 小桃花蹦蹦跳跳的跑来有些失望的道:“怎么了大哥哥,你这么快就要走么。” 秦昭勉强笑笑对桃花公施了一礼,心下一时大为遗憾。走了这么远也寻到了桃花公却是一无所获,心中真有些不舒服。这里探寻不到什么,再去铁剑的家乡找寻线索可就更加费力了。 随着小桃花秦昭向谷口走去。一路桃花美景落在眼里也不是那么美了。“我是自在桃花仙,青竹笛,绿蓑衣,常在我身边。云为友,风做伴,逍遥山水间。”小姑娘摇头晃脑的唱着,小手拉着秦昭大手悠来悠去,到是无忧无虑。秦昭道:“小桃花,你和爷爷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小桃花道:“爷爷总不许我出去,一个人好没趣的。大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呀。” 秦昭笑笑:“我是来找爷爷问些事情,爷爷并不清楚,所以哥哥还要去别处问。” “哦。”小桃花道:“爷爷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一定是哥哥你不乖,爷爷不肯告诉你。” 秦昭笑笑,心下却是一醒。是啊,也许桃花公并不信任自己,所以有些事情就不会随便说出来。 “怎么了?哥哥。你怎么不高兴?爷爷也训你了么。”小姑娘闪动着晶亮的大眼睛看的秦昭几乎有些不好意思,也眨眨眼一笑:“没有啊。”此刻秦昭已转过主意,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厚下脸皮再回去说一说,磨上一段时日,也许桃花公会转念也说不定。当下道:“我想起些事情还没有问,不如我们回去再问问爷爷,好不好。” 小桃花拍手道好,兴奋的拉起他的手:“走走,我们回去。” 两人说话中转身走回谷底,穿入一片林子。眼见一片红雾,漫漫的弥漫在桃花林中。秦昭看的希奇,便想凑的近些观看。 “别过去!”小姑娘却惊叫起来。秦昭一惊停步。 “那是桃花瘴。吸进去会死人的!我们快向上风去吧。”小桃花说着拉起秦昭就走。此时山风吹来,那桃花瘴移动竟是极为迅速,一片飞红眼见就要逼近。小桃花花颜失色,连叫糟糕。秦昭也是吃惊不小,顾不得避嫌忙一把抱起小桃花,展开轻功飞掠开来。穿出林子,眼见已脱出了桃花瘴的范围,再无危险。秦昭才立定放了小桃花下来,只见小桃花脸红红的,神色扭捏竟颇有些羞涩的意思。秦昭看的有趣故意逗她道:“小桃花,我刚刚救了你。你怎么谢谢我呢?” 小桃花红着脸道:“哥哥你喜欢喝酒不,我帮你偷爷爷的酒喝。爷爷酿的桃花酒可好喝了。” 秦昭哈哈一笑:“好好。” 两人躲过桃花瘴,虽然有惊无险,却又亲密了一些。一路上拉手前行,秦昭也再无以前尴尬。 秦昭路上问道:“桃花怎么会有瘴气呢?这里经常出现么?” “不是。桃花瘴很罕见的,我也只是听爷爷讲过。平日里出现的桃花瘴只是我爷爷炼制的一种药物,虽然对身体无害,不过雾气可以让人昏迷好几天呢。” “哦,原来如此。”秦昭恍然:“不过你爷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因为爷爷有很厉害的对头。而且爷爷也不喜欢有人打扰。” “是么。”秦昭有些奇怪了。他明明进来的很顺利啊。 小姑娘继续道:“外面头扎青巾的农人都是我爷爷的人,他们会提醒过往的人小心。遇到不听劝阻的就会放这种烟雾。” 秦昭恍然,不过又有些奇怪:“可他们为什么会放我进来?并没有对我这样做啊?” “嘻嘻。”小姑娘精灵的笑了:“因为我没有让他放啊。我把爷爷给的药都偷走了。他们现在还急的团团转呢。” “哈哈,原来如此。”秦昭也笑了:“你这个小调皮,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谷里面老是没有人来,爷爷也不许我随便出去,闷也闷死了。”小姑娘嘟起红红的小嘴道。 秦昭笑笑暗道侥幸,若没有这小姑娘的捣乱自己要见桃花公肯定没有这么顺利。 “爷爷知道了一定会骂我呢。”小桃花道:“不过我看哥哥你不像坏人。” 秦昭呵呵笑道:“怎么看出是不是坏人呢?” 小桃花忽然扬头看着秦昭道:“哥哥,你的眼睛好亮。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秦昭怔了怔,微笑起来,不禁把小桃花的手握紧了些。一路山花烂漫,牵着比山花还烂漫的小桃花,秦昭心中一时无比美好。不过秦昭走的片刻忽然想到,这次既然桃花公没有设置桃花瘴,这些雾气却是从那里来的呢?小桃花显然也想到了:“不好!我们快走!” 桃花树下剑风阵阵,桃花公与几人斗的正紧。剑气激起漫天的花雨,桃花盘旋飞舞,落红片片,围绕着老人缤纷起落。不过周围几个男子剑术竟也极强,互相配合无间,居然稳占上风。只是桃花公守御严密他们一时也难以得手。秦昭远远看到心下一惊,一把抱起小桃花走的更快。 听到有人过来,桃花公略一分神,竟是险险挨上一剑。“爷爷!”小桃花见此不禁惊声尖叫。秦昭再不犹豫,放下小桃花急冲几步纵身一跃,半空中剑已在手,一出手就是犀利的杀招。虽然剑为留情,不过这些人剑术精强情况紧急,秦昭并无把握解困,只有先制住一人再说。秦昭这一剑急如闪电,前来迎敌之人没想到对方速度如此之快,脸色也变了。剑尖堪堪触到此人前胸,旁边却有个一直观战的蒙面人上前一拉,便把那人拉了回去。秦昭一剑刺空心中一凛,这人身法好快。眼见秦昭剑术高强,这几个男子中立时分出两人应对秦昭,秦昭百忙中斜看一眼,那蒙面人却径自转身走了。 分出两人后桃花公压力顿轻,一时便斗的难解难分。不过数招,这几人忽然齐齐后退,一扬手打出几个东西来。却并非打向秦昭与桃花公而是丢向地面。东西落地即散,嘭一声响场中立时冲出一阵烟火。这些人再不恋战,施放烟火后转身就走。秦昭穿出烟雾,回首看看桃花公与小桃花却也不敢再追。桃花公毕竟年岁已长,虽没受伤一时却是气喘不已。小桃花泪水涟涟忙上前扶住爷爷。 “您怎么样?”秦昭看那些人走远舒口气问道。 桃花公呼吸几口,才摆了摆手道:“不妨事。” 秦昭看他气息已定。方道:“前辈,刚刚是些什么人。” 桃花公脸色变了变:“也没有什么。” 秦昭皱眉道:“前辈,您若是不肯说,晚辈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是您总要为小桃花多考虑一下。” 桃花公怔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道:“是啊。我就是因为这个孙女才会在这里住这么久。” “来,坐下说吧。”桃花公看看那些人退走的方向,指了指大桃树旁石凳道。 秦昭坐下,桃花公又指使小桃花去取些酒来。看小桃花去了才道:“公子可知我为何会隐居在这个山谷里?” 秦昭道:“外间人说您非常喜爱桃花。” 老人笑笑,只是笑的有些苍凉:“不错,我是喜欢桃花,不过没有什么人愿意一辈子在这个荒谷里种桃花。”他顿了顿道:“我是为了我这个孙女而躲避仇家。他的父母都被这个人害了,只剩下我这么个孤老头子。”桃花公脸上有些无奈的悲戚:“如果没有小桃花我一定会出去拼了。” 秦昭心中动了动,心道什么人能让桃花公如此忌惮。难道便是方才那些人么?这些人来去如风,俱是好手,确实可怖。 桃花公果然道:“就是方才的那些人。”他叹口气道:“我本以为隐居后便可相安无事……”桃花公苦笑两声:“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秦昭道:“前辈。如果您肯见告一二,晚辈或许能帮上些忙。” 桃花公叹口气道:“事到如今,便与你说了吧。恐怕他们也是因为你所问这些事而来。我纵然保守秘密……”言罢慨叹一声。 秦昭不敢催促,只是等待。 桃花公出神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卷纸道:“里面写了一些,不过颇为零散不太明了。我于此事也并非特别清楚。公子欲想知道详情,还需自己再查。” 秦昭施一礼接过道:“多谢前辈。” 桃花公立起走至大桃树下道:“公子所查此事危险之极,而公子剑术似未至上乘,老夫无以为赠。便传您一式剑法吧。或许还能有些用处。” 秦昭怔了怔道:“多谢前辈厚赐。晚辈定会把此事查个清楚。” 桃花公笑笑:“此式重在守御。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便是这一式。公子请看好。” 秦昭凝神道:“前辈请。” “桃花溪水送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若能得在花间住,何妨不记来时路。”桃花公口中吟哦,剑式不停,一招一式使的虽慢却是行云流水一般。“漫漫红云无尽处,萧萧剑意落桃花!”老人口中吟阿手中长剑忽展,东西斜刺南北横挑,剑式连绵不绝。满空落花便随着剑气飞舞,盘旋聚散。秦昭正惊叹间忽剑式已尽,老人亦收剑伫立。满地飘落的花瓣竟布成了一圈,隐然五瓣尤作桃花形状。 秦昭不禁失声道:“好剑!” 桃花公白须飘拂,安然自若,似乎真如桃花林中现出的仙人:“这一式便叫做落桃花!” “落桃花……”秦昭喃喃自语。寒梅客是剪梅花,桃花公是落桃花,剑意虽不同,剑法中似乎却也有所关联。 桃花公道:“此剑主旨不在伤人而在守御,一旦习成,外间的打击会如这些花瓣一样不但没有办法进来,还会被剑式牵引。” 秦昭点头道:“桃花溪水送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这个送与引可是其中真意。” 桃花公点点头:“公子悟性果然不凡。便是如此。” 守御之道并不在防的如何严密,而在于推送引导的对手,使其随己而动,打乱了对方的招式,对方必自乱手脚。秦昭心道,此式暗合兵法,如大禹治水重疏而不重堵,圆滑变通,果然不凡。 桃花公道:剑式不定,剑意明了即可随机变通,不必拘泥。 是。秦昭点头。寒梅客也是这么说的,怎的父亲所传剑法却一招一式分毫也不可差,便手抬高一分也不行。难道父亲真的是不愿自己习成上乘剑术么? 公子家学源缘,当已理会此剑中真意,若觉那里不通自可思索改良。 多谢前辈。秦昭得授此式又听高论,心中颇开剑中茅塞,不禁对桃花公感激不已。对习武之人得传精妙招式已是莫大恩典,而于精意上又能给予指教有所领悟,实是造化。只是如寒梅客桃花公这等人皆非俗世之人,孤高桀傲,答谢之词多说不免俗气。秦昭也属洒脱之辈便也不复多言。心中只是思索此式的运使精妙之处。 此刻小桃花却已捧了只陶罐走了过来,便打断了秦昭思绪。小桃花放下陶罐笑道:“哥哥,爷爷主动给你酒喝,我帮你搬了可也算谢过了吧。”秦昭一笑:“是。谢谢了。” 桃花公道:“刚才那一会你又缠着哥哥做什么了?”秦昭对小桃花眨眨眼一笑。 “没有啊。我没有缠哥哥。”小桃花也眨眨眼嘻嘻而笑,小脸却又有些红了。桃花公看看秦昭一笑道:“老夫窖藏的桃花酿,来尝尝。” “求之不得。”秦昭拱手答谢:“前辈此酒只闻气息便是佳品。” 桃花公捋须一笑:“看来公子于酒道颇精。来,小桃花给哥哥满上,请公子品一品。” 小桃花取下陶罐上叩的两只青瓷碗,满了两盏。嘻嘻一笑递了一盏给秦昭。 酒色入碗微红,入口淡然,略带甜香。秦昭喝惯了烈酒虽觉得此酒有些淡泊,不过酒味清纯绵柔果然很好。小桃花笑道:“哥哥觉得怎么样?很好喝吧。” 秦昭笑笑:“是呀。很甜呢。” 桃花公笑笑:“公子觉得味淡了些吧,上了岁数喝不了烈酒只好冲淡一些过过瘾。让公子笑话了。” “没有。”秦昭放下酒盏道:“此酒味道正好。若烈一些便不辨甜香,若淡一些就不免浓艳,此时味道正好。果是佳酿。” 桃花公呵呵笑道:“公子品味甚雅,老夫也喝不出这么些滋味,只是凭感觉调配。村中俗酒,可不敢称佳酿了。” 小桃花插言道:“我就只管好喝就行了。”说着就嘻嘻笑着去捧爷爷的碗,桃花公伸手拦了笑道:“这小鬼头,总偷爷爷的酒喝。帮爷爷拿酒已经喝过了吧,小孩子家可不能多喝。” 小桃花嘟嘴道:“不喝就不喝。转向秦昭道:“大哥哥你快喝,喝完了我再去帮你拿。” 秦昭和桃花公听的都不禁大笑。 风起桃花落,漫天红瓣飞。一老一少与秦昭在大桃树下,品酒笑谈,虽经了一场恶斗,此时却颇觉愉快。 过得中午用过饭食秦昭道:“前辈,事情紧急,晚辈就先告辞了。前辈若有事可传书与晚辈。晚辈定全力以赴。”桃花公笑笑:“我这把年纪也没有什么事了。”他转头看向大片葱绿粉嫩的桃林道:“又是桃红柳绿的时节了,不知我还能看到多少个这种时节。” 秦昭道:“前辈不要这样说,让晚辈甚感不安。” 桃花公笑笑抚摸着小桃花的头道:“无妨,只是如果公子今后有时间不妨再来此看看,我对她有些不放心。” 秦昭一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点点头道:“是,晚辈会的。” “桃花,你去送送秦公子吧。我有些累了。” 小桃花听话的点点头:“大哥哥,我们走吧。 秦昭和桃花公拱手别过,便与小桃花一路走向谷外。小桃花一路默默扯了秦昭的衣服,却不再说话。 及至将到谷口小桃花才道:“哥哥,你还会来看小桃花么?”小桃花虽然极力忍着,泪水还是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秦昭一笑:“好啊。小桃花这么漂亮,就怕哥哥那时候和爷爷一样老,小桃花就不愿意理我喽。” 小桃花忍不住扑嗤一笑:“才不会呢!”眼睛里的泪却也便滴了出来。 秦昭心中一颤也不禁有些感动。拉过小桃花扯着衣衫的手柔声道:“小桃花,以后可不许调皮了,要听爷爷的话。知道么?” 小桃花点点头。因自己偷了桃花瘴的药而放了那些人进来,险些伤了爷爷,看来她也是有些后悔害怕。 秦昭笑笑摸摸小桃花的头道:“小桃花,哥哥走了。” 小桃花嗯一声低下头去,等秦昭走了几步忽然道:“哥哥。等我长大了,可以去找你么?” 秦昭一笑:“当然可以呀。等你长大也,哥哥也请你喝酒,好不好。” 小桃花笑笑,挥手道:“哥哥一路顺风。” 秦昭也笑笑,迈开大步向谷外走去。秦昭已去的远了。小桃花还在挥手。秦昭也对她挥挥手。对这纯真的小姑娘一时也有些感念。 “此行可有收获?”康泰来道。 秦昭笑笑:“大有收获!简直可以让人大吃一惊!” “是么?”康泰来道:“与桃花公那卷东西相关么?” “是。”秦昭道:“虽然还不足以解开关窍,但已明晰了很多。” 康泰来笑道:“那快拿出来看看。” 秦昭将纸卷交予康泰来道:“只是此卷纸不知被分了几段,只有这两卷还联络不起来。” 康泰来看了一遍道:“老秦,寒梅客没有说些什么么?” “没有。”秦昭道:“他似乎也就知道纸上这些。司马明这些年的做为他也不清楚。”康泰来点了点头:“好吧。那么我们还是只能由手头掌握的事情查起。这上面所记并不知真伪,且先放过一边吧。” 秦昭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 “你也累了吧,早些休息。”康泰来道:“真不好意思,快过年了也要你在外奔忙。” 秦昭笑笑:“无妨。能够早日查清案子就好。” “你休息休息。我去采办年货去。”康泰来神情也悠闲起来。 秦昭笑笑,心底却轻松不起来。 是啊,真快。又是一年了。秦昭也漫步出门。街面上熙熙攘攘,多数人都喜气洋洋。即使这一年不如意,还有下一年的希望。而他呢。。。 今年是回不去了,也许办完这些事情,应该回去看看父母了。忽而又想到了她,这些时日不见,她又在做什么呢。 十.逐夜客 月明星稀,街道还是那样熟悉,只是那个常在此处的小摊子却没有了。秦昭与同值的捕快打个招呼,选了个背风角落坐下静静的等待着。心中只想,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在这时出现。 等了一刻正在出神间,院墙上便出现了一道黑影。似乎是个人在向外张望。秦昭心头一紧,凝神看去,果然这黑影观察了一刻便轻巧的翻出院墙,隐在黑暗里又扫视了片刻才沿着墙角阴影走去。此人出来的地方是个死角,若非秦昭所在位置凑巧本极难发现,周围那几个捕快就都未发觉。秦昭不便声张赶忙立起身悄悄的缀着,跟了一程这人却甚为警惕竟似发觉了,身形一纵便跃上房脊飞奔起来。秦昭吃了一惊,也只好显出身形,发力急追。此刻凑的近了一些,秦昭不禁心又颤了一下,这黑影一身紧身玄衣怎么象个女子。难道真会是她?可看看又不大象。这人身材虽然单薄,却更为高挑。秦昭心下稍松脚上却不敢懈怠,只是全力施展。这人也是身法奇快,只几个起落就掠过了高高低低的数重房舍。秦昭心知此人身上可能会有线索,因此足下不断加劲,把轻身功夫发挥到极致,眼看终于越追越近,黑影却一闪,跃入了一处高墙内。秦昭一越上墙凝神看去,里面是一处宽敞的庭院,一路追踪的黑衣人却已了无踪迹。秦昭一时有些犹豫,也许这是个圈套,下面不知会有多少危险在等待着自己,不过只是犹豫了一瞬他还是跃了进去。 脚接触到的是松软的泥土,并没什么异样。秦昭加了小心,慢慢穿过一丛丛花丛,闪在棵树后细细观察。庭院中并没有人,四处漆黑一片,只迎面一处高楼上有些灯火。看院内格局,此间主人地位必然不低,也不知这里是什么所在,秦昭犹豫着,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此时忽听高楼上琴声鸣响,轻韵悠扬。秦昭心中一动,紧走几步纵身一跃勾住了檐角,向内观看。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里面是个清挽云鬓的美人,一双素手正轻抚琴弦,似乎陶醉其间。 秦昭心中打了个突知道不妥,便准备纵身跃下。 里面的女子并未抬头却悠悠然道:“雅客既来,为何不辞而别。”。 秦昭心头一惊也不知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只有应道:“误闯小姐芳宅,唐突之至,请小姐恕罪。在下这就离开。” 里面女子仍未抬头却道:“君既非歹人,何需避讳,为何不进来一叙。” “夤夜误入,已是十分冒昧,何敢安坐。” “君来此必有因由,若不表明,岂不有心虚之意。”“既如此,打扰了。”一丝微风飘过秦昭已穿窗立于房中。 女子抬起头来,微笑着。白净的面庞清秀的象是工笔描绘,宁静的气质俨然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并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 秦昭对此也是大感诧异勉力微笑了下,一时无语。即使有特别身份,又属无意,如此时候闯入一个女子的闺阁毕竟不妥,即如秦昭这般洒脱不羁也有些许尴尬了。 “公子请坐。”女子却并未露出什么不安,只是淡淡的道:“红梅,奉茶。” 立时里间便出来个不过十二三的小丫头,手上已经托着一只茶盘,一身利落的红裙头上还梳着两只小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惊诧的盯着秦昭。 红梅捧了茶盏略一犹豫便要奉给小姐。小姐眼神一挑道:“没规矩,先为客人奉上。” 小丫头吓了一跳悄悄吐吐舌头,转把茶盏送到秦昭身前。 “谢谢。”秦昭忙笑笑接过。房内本有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迷漫,再加上茶香,幽幽的极为好闻,但却让秦昭越发的有些不自在。怎的这里也有这种气息。 这小姐道:“这菊花茶味道清淡,也不知公子喝不喝的惯。”显然这盏茶原本是为小姐准备的,茶盏中还飘着只微呈碧绿的菊花瓣。 秦昭忙道:“多谢小姐,在下真是失礼之极。” “那里。”女子一笑:“既属无意何罪之有。” 秦昭摸出腰牌,正打算亮明身份,那知女子却道:“不必了。秦公子。” 秦昭心底又是微微一惊:“您认识我?” “我认识您的这把剑。” 秦昭更为惊诧了,她初见时也是这么说的,难道京城的女子都如此厉害。 那小姐却微笑道:“月白剑鞘青丝缠柄,当今天下名剑虽不少,您这把留情也至少排在前五。小女子虽然见识浅薄,不过听的多了,也就知道了。”女子微微的笑着,面庞若白玉般在灯下泛出种温润的光泽。她的下颌有枚小小黑痣,虽如白璧微瑕却丝毫不减美丽,反而有种特别的风韵。秦昭忽然觉得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女子,所以才会有美人痣一说吧。 秦昭心头正自思绪纷乱。女子却道:“不知秦公子踏月到此所为何事?” 秦昭踌躇了一下道:“在下在追踪一个夜行人,这人跳入了小姐庭院,在下一时卤莽跟了进来,误闯小姐闺阁,还望恕罪。” “哦?却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面目我没有看清楚,不过身材高挑有些单薄,穿了一身黑衣。” “是么。”小姐道:“红梅,让小九他们查查,看是否有其他人闯进来。” “是。”红梅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这女子与秦昭。秦昭不觉又尴尬起来。只是想这女子何许人也,竟然如此镇定,居然敢与一夜半闯入的陌生男子独处。 女子微微一笑:“秦公子不必拘束。且请稍坐片刻。” 秦昭尴尬一笑坐了下来。小姐虽引请,那盏菊花茶却不敢去碰。 不片刻外面就热闹起来,显是不少人出来查探。 果然一会后,进来个瘦长汉子道:“小姐,园内已经查过了,并无外人在。”言罢却用眼角瞄了瞄秦昭,颇见敌意。 女子笑了笑道:“辛苦了,这是我的朋友。你们都下去吧。” 那汉子施了礼又看了看秦昭便退了下去。 秦昭此时已坐立不安,颇有些后悔进这楼中。这女子看来绝非一般人,如果有什么事情真是说不清楚。当下道:“在下冒昧,既然没有人进来,在下这便告辞了。惊扰小姐处还望恕罪。” 女子笑笑:“怎么会。公子侠肝义胆又为朝廷出力,做的都是应做之事。”说着唤了红梅上来道:“你送秦公子出去吧。” 秦昭忙拱一拱手跟了那红梅出去,一时真感觉有些灰溜溜的。 出得正门来秦昭更吃了一惊,这宅子前院和大门竟似比金鱼公子宅院还要气派。门口挑了灯笼,映出匾额上沈府两个大字,门旁还有数位家丁守卫。秦昭不敢细看对送他出来的红梅拱拱手道声有劳,便急急走了。此处看来至少也是一二品的大员家宅所在,秦昭心下真有些庆幸,还好没有在这里闹出什么事来。 绕着这宅子转了一圈,在远处又观察了片刻,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秦昭只好打道回府。此刻再去盯守柳府与柳园意义不大,不若回去与康泰来商量一下。回到住处秦昭便先把那宅邸描述了一番向康泰来询问。康泰来听罢惊道:“你胆子可也太大了。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秦昭本来心下就有些惴惴忙问道:“什么地方?” “那是沈学士府啊。你若在那里有什么事情,那怕是亮了身份。别说是我就是大人又如何承担的起。” 秦昭心头一跳,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过随即笑道:“我也没来过京城几次那里分的清楚。不过我到真是被人认了出来。” 康泰来更惊道:“什么?怎么回事。”秦昭便把当时于楼上的详情述说了一遍,康泰来也是暗自称奇。思虑了一刻道:“看来说不定沈大人也在关心这个案子,只不知这个女子是何人,竟会知道你的身份。” “是啊。”秦昭叹道:“我也奇怪,我又不是什么名士,怎的京城人人都能认得我。” 康泰来叹口气道:“在这京城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追丢了人事小,若在这里闹出别的事来,丢了脑袋都是好的。” 秦昭点点头。确实,这京师地面如深潭千尺,一旦惹出麻烦后果不堪设想。自己还则罢了,搞不好还会牵连了亲朋。 康泰来又问道:“你追踪了一路,这夜行人果真是进了沈府后园就不见踪影了?” 秦昭道:“是。这人轻身功夫极高,对那里的地形似乎也很熟悉。一转眼就不见了。” 康泰来点点头:“那你怎么又会被人发觉了。” 秦昭便将经过细细讲来。康泰来听了又不禁暗自称奇。“这个女子,如此镇静。”康泰来沉吟道:“难道是沈大人的侍妾……不对。应该是他的亲属。姬妾绝没有如此大胆,敢夜晚留一个陌生男人谈话。” 秦昭道:“是啊,我也在奇怪。有人深夜闯入,她一点都不惊慌,指挥行事还很有气度。” 康泰来一拍巴掌道:“是了。你的运气还真是不坏。她应该是沈一贯的内眷,说不定就是他那个孙女。听说他有个孙女颇有才名胆略,笔擅丽藻颇有乃祖沈明臣之风,公子王孙都不得一见,今日却让你看到了。” 秦昭眨了眨眼睛:“是么。这个小姐确实言谈文雅,很有大家风范。” 康泰来一笑:“老秦,看来你在这顺天府很有女人缘啊。” 秦昭苦笑道:“您老就不要再消遣我了。” 康泰来哈哈一笑就又正色道:“这个人跳进沈府也不知是否偶然,看来我们今日起又要多一处盯守的地方了。” 秦昭道:“你觉得可能有关?” 康泰来笑笑:“办案嘛,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他顿一顿道:“此案越来越复杂了。也不知与沈学士有无牵连,但以你今晚遭遇来看沈大人很可能也在观注。”秦昭无言。此案确实如同无底深潭,越涉越深,真是让人越来越是不安。康泰啦又道:“前些时候传来消息,巡城御史在开封又险些遇刺。所幸这位大人有事未能出行,刺客在途中扑了个空。” 秦昭一惊:“是么?有没有留下线索?” 康泰来摇摇头:“没有,这些人口中都含有至毒之物,有个受伤被擒的也已当场自尽了。”顿了顿康泰来又道:“事情已经拖的太久没有结果。大人已经责令从速破案。”康泰来叹道:“这次,只给了我一个月期限。如果案子破不了……” 秦昭吸了口气道:“泰来,你也别太着急了,虽然现在没有头绪可说不定很快就有转机。”话虽这么说,可秦昭心里也如压上了巨石。 康泰来勉强笑笑:“近日大人可能要召见你我。你说话一定要谨慎一些。” 秦昭点点头:“我知道。” “明天你去找找陆飞薛剑他们吧,前天晚上他们就没有回来。”康泰来道:“陆飞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这两个小子怕是又去什么地方赌钱喝酒了。” “好。”想到薛剑秦昭忽然有些不安。陆飞到有可能不辞而别,薛剑性格虽也粗糙了一些,行事却还稳重,绝不会在这当口随意消失的。他们难道发现了线索?那么他会去那里呢? 想及几日前的情景,秦昭心中一动,莫非陆飞薛剑发现了那个人?那天的人和今天这个黑影,会有关联么?想及几日前的情形秦昭陷入了沉思。 新年已近,几个朋友围桌而坐,康泰来道:“你们来了也近一年了,没想到这案情如此难查,到现在也没什么头绪。”薛剑接道:“是啊。泰来,你有什么打算?”陆飞笑道:“也快过年了,干脆歇一歇好了。”康泰来凝了神不答忽然转头假做咳嗽,手指却竖起做个噤声。陆飞虽莽撞反应到还机敏,立时顿声不言。康泰来垂下手在桌内侧做个向上手势,几人各瞥眼看时,却见窗纸上映着半个人头剪影,原来竟是有人偷窥。影子一闪即逝那人竟似也发觉不对,急撤了回去。陆飞再不犹豫断喝一声穿窗而出,偷窥之人反应也是极快,身子一缩已由对房屋脊上消失。秦昭也冲出房外此刻岂能让他逃掉,纵身一跃人已攀上屋顶。再看时那人已在数丈之外。秦昭穿房跃脊紧追不舍。这人身材不高一身夜行装束,在房屋上颇为灵巧,夜幕里仿佛一只飞鸟般轻捷。秦昭连连催力堪堪追到那人身后,此人身形扭转竟而停步。秦昭一个纵身半空中已擒了留情在手一剑刺出,立时封住了他的退路。黑衣人也不抵挡,只轻飘飘的一闪就闪了过去,还借势转身跃上了另一处屋脊。秦昭凌空一跃半空中已使出那式剪梅花来。剑光幻处梅花散开,登时把那黑衣人罩在其中。来剑如此精妙,那人也不着慌,只将身子一偏便从幻出的梅花丛中穿了出去。秦昭不假思索连出数剑,却剑剑都刺在了虚空处。那黑衣人身形闪动飘忽不定,忽也拔出佩剑还击一剑,方位角度都是精妙至极,秦昭无以抵御只有展出落桃花来方才勉力化解。秦昭心中不禁一寒。纵使这人并不出剑,可身形转动如此奇妙,自己每每出剑时平衡都险些失去。凭借了落桃花至多也就能与这黑衣人缠斗片刻暂时处于不败,纵然加上陆飞薛剑恐怕也不过就是平手。陆飞此时已追了进来,却是挺刀直上勇猛无比,秦昭不敢怠慢急忙出剑相助。那黑衣人也不招架,转身就走。秦昭犹豫了一下看那陆飞却已经紧追了上去,只有也跟了上去。 这黑衣人一路是直奔城西而去。却偏过阜城门,沿着城墙向北而走,直奔到一登城台阶处。此刻夜色浓重并无兵丁把守,只西门处有几点灯火。黑衣人稍一停留已沿阶而上,直上城垛,在城堞上一跃而下竟直跃出了城外。这里城墙虽不高,也四丈有余。外面地势低于城内,势必会更高一些。此人轻功竟是这般佳妙,真让秦昭乍舌不已。秦昭追至城墙上,向下一看更有些惊叹。自已虽还可勉力冒险而下,以陆飞的功夫却决计不能了。自己于此处地势并不熟悉,如单独跃下,这黑衣人剑术高妙即使平地交手也并非其对手,若在自己跃下时偷袭定然防不胜防。陆飞此时也已追上城墙,向下看看撇嘴道:“这么高!怎么办?可不能让他跑了。”秦昭略一皱眉道:“走西门!” 亮出锦衣卫的腰牌,阜城门守卫兵丁不敢怠慢,急忙替他二人开了城门。秦昭两人急急出了城门,向那方向一看心中却是又惊又喜。想不到这黑衣人竟未曾走远,尤慢条斯理的走在前方,到似在等他一般,眼见他二人追来才一跃而逃。秦昭两人紧紧缀着,不想此人穿过一小片林子,黑暗中瞬息就又无影无踪了。陆飞不禁有些懊恼:“好容易有点线索,没想到这人轻功如此之好。” “我们隐身起来,再等等。”秦昭道。他总觉得这黑衣人有些古怪,方才遇袭也不反击。其实以此人的剑术如若全力出手,自己未必能够缠的住他。而他跃下城墙也并不急于逃走,恐怕不会是觉得他们会就此罢休。想到此人背影轮廓秦昭心跳的便有些快,只是不敢多想。 两人隐身藏好,果然不片刻那黑衣人就不知从那里转了出来。还向他们这里望了一望,然后才慢悠悠的继续向西北方向走去。秦昭做个禁声手势,与陆飞悄悄跟随。如此跟了不足一里,穿过一片农舍,不意一间院内却有条狗狂吠起来。秦昭心中一惊知道不好。这黑衣人果然警觉,回首一望突然加速。秦昭两人知道已被发觉,也只有亮出身影,出力猛追。 穿过农田跑了一刻,前面似乎是一所大宅,昏暗中一大片房舍高低耸立。黑衣人直奔而去,身形一飘已进入宅内。秦昭紧追不舍,追至宅前,看着那黑幽幽的宅子却不禁犹豫起来。等陆飞赶到两人才小心翼翼的缓缓走了进去。 这处宅子也不知是何人居所,已是空无一物。看样子已经多年无人居住。秦昭两人逐间查看过去。见只偶有几间厅房内堆着些茅草,并有些碳灰破罐。想必也就是些乞丐闲汉偶尔在此歇脚。 转到后院一处小厅,那黑衣人却正背对着自己立在屋中。秦昭不禁一怔。黑衣人却已经转过身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秦昭沉声道。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对他勾了勾手指。秦昭皱皱眉刚要冲上,这黑衣人身姿一展轻飘飘的就穿出了窗外,秦昭拔剑舞出剑花护住头面紧跟着也穿窗而出,不想窗外却是个小池塘。虽然久无人迹,池内却有半人深的积水。这一下收不住势子,便直跳入了水中。等秦昭在水中稳下神来,却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踪影。秦昭正暗自气闷时,没想陆飞也穿窗而出,这一下却比他更惨,整个人扑在了水中。秦昭忙把他拉起。陆飞一出水面举刀便砍,刀被架住才看清是秦昭:“怎么搞的!这什么东西!”一边抹头脸上的脏水一边呸呸吐着口水道:“人呢?”秦昭苦笑:“你也看到了,我也在水里。”陆飞郁闷道:“死老秦,你也不知会一声,让我这口水喝的,呸呸……”秦昭咧咧嘴一时无言。看那窗下却有个窄窄过道,临池一侧还有护栏,这池塘不过两丈方圆,那黑衣人穿窗而过只需在栏杆上一点便可跃过对岸,自然不会落入水中。爬出池塘,两人都是衣衫湿透,绿苔满身,颇为狼狈,不觉又是相对苦笑。 穿着一身湿衣,两人又在四处查看了一圈,陆飞忍不住道:“咱俩在水里折腾时人恐怕早跑的远了,还是找个地方点堆火暖和一下吧。”秦昭也是如此认为,点头同意。两人各去寻了些茅草木柴,挑了间房舍点起火来。 脱下外衫烤在火旁,陆飞犹自喃喃抱怨:“真是倒霉。老秦你落到水里也叫一声嘛。害我喝的那一大口……” 秦昭笑笑:“有福同享,有水同喝嘛。”心中却在想这黑衣人却是什么用意。几次本可轻易逃走却不逃,似乎是刻意要引他们到此一般。尤其最后那勾一勾手指引自己入水,竟是颇有玩笑意味。 月已中天,夜色已深沉,再返回去怕天都要亮了,而且夜风冷硬衣衫湿透颇为难受。想到那黑衣人到似引他二人到此地一般,秦昭与陆飞合计了一下,决定还是在此处暂宿一宿,四处仔细勘察一下。陆飞烤暖了身子,就闲不住了。拍拍咕咕叫的肚子道:“也不知这里能不能找到点东西吃。”秦昭也大有同感。两人奔走了半夜,早就饿了。只是这里又怎会有裹腹之物。别说食物,恐怕就连耗子都逮不到一只。虽然不抱任何希望,不过本也是打算把这宅子再仔细勘查一遍。两人穿上烤的半干的衣服,四处一转,大多房间已是空无一物,只在他二人跳窗的房内发现了个酒坛,就摆在窗下一角。上面还压了张纸:暖暖身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我来看看。”陆飞道。他到是记得幽冥拜帖的事,去搬了搬那酒坛还不忘以衣襟裹着手。 “里面好像满着。”陆飞呼口气道。他这次倒是格外小心,看来连气息都屏住了。 “我好像闻到有酒香。我来看看。”秦昭道。 陆飞急道:“怕是那人故意留在此处的。也不知有没有毒。你还是别动了。” 秦昭一笑:“这次你倒是挺谨慎。” 陆飞撇撇嘴:“是啊。不谨慎就喝不到美酒光喝臭水了。” 秦昭笑笑,走过去果然闻到有丝酒香。方才也没有注意,也不知这酒坛是本来就在还是后被放进来的,不过那字条恐怕是没有的,看来那人曾去而复返。秦昭抽剑挑去酒封却也是加着小心,一去酒封便迅速退至门外。房外夜风阵阵,坛内便是有些毒气透出也难以伤人。 等得片刻,便觉有些酒香透出。秦昭仔细嗅了片刻,发觉没什么异样,笑道:“可以去看看了。” 酒坛中满满的酒液直到坛口,透出浓浓香气。陆飞咽了口口水道:“让你不要开,看得喝不得的东西,你这岂不是折磨人。” 秦昭道:“应该不会有毒吧。这人与我们交手只是守御,看来没有伤咱们的意思。”看看那暖暖身子的字条,回想那人勾手指引自己入水。秦昭不觉面露微笑,心道这人真挺有意思。 陆飞想想道:“也是,他要伤咱机会真是不少。不用放这坛酒,只要在那池子底放点尖钉咱就受不了。”又看看那坛酒陆飞道:“那就索性尝尝试试吧。”这时见了美酒,他却又把谨慎丢到爪哇国去了。 虽然这么说,不过还是加了小心。秦昭取出块碎银在酒水中一沾,拿在火折边细看,果然并无发黑迹象。陆飞见了便再也等不得,抢了酒坛就大大的灌了一口。 秦昭笑道:“你这抢死鬼!这时又不怕是臭水了。” 陆飞一抹嘴道:“美酒当前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臭水。”又抄着那酒坛左右看了看道:“还真是好酒。别眼馋了,你也来尝尝。” 秦昭一笑接过酒坛,细闻了闻道:“恩,确实不错。”陆飞不满的看看他道:“你喝不喝,我都喝了你还在担心。” 秦昭笑笑:“谁说不喝!走!我们去火边喝去。” 两个人一坛酒,说说笑笑,你来我往,不片刻就喝了个精干。守着火堆喝下酒去,身上热了起来,全身衣服也烤的暖了。看陆飞睡眼朦胧的歪在地上,秦昭笑笑:“你先睡会吧。我再去转一圈。” 陆飞也不做答,却是已经睡了过去。秦昭笑笑,踱步出门。夜风清凉,星光漫天,秦昭深吸了口气,酒意一醒,此时感觉正好。在宅院里随意转了一圈后他又来到了那个黑衣人留酒的房间。四面看了一看也没看到什么出奇之处。秦昭此时酒意逐渐浓厚,伸手摸索到房中一方破凳坐了下来。不想那凳子破烂不堪重负竟而散落开来。秦昭酒意正浓促不提防身子一倾便歪倒在地。 这时一缕月光透窗而入,正照在一侧墙上。秦昭躺在地上偶一侧头看时却见墙壁上竟似绘着些东西。他勉强爬起身,摇摇晃晃的把火折点燃,再看时便见墙壁上以淡墨绘着一幅兰花图。此处墙壁虽年深月久灰黄斑剥这兰花却似是新画上去的。 疏落的兰花绘在墙壁上,到似是生出来的,生动的似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到。秦昭心中一动只觉这兰花说不出的熟悉,忍不住伸出手指来遥遥比画着那笔致。 眼前忽然一黑,却是火折熄了。秦昭正看的专心忍不住周身一震,一股酒意涌了上来,朦胧中竟觉得每一朵兰花都在轻轻的摇摆,每一片叶子都在轻轻的颤动。兰花变成了一个个的人,叶片变幻成了漂浮的剑。那些人身法飘逸,那些剑变幻无方。人和剑不停的变换,穿来飘去,无穷无尽。秦昭的心中一颤,越看越是心旌动摇。这剪梅花与落桃花这两式尤未参透的凌乱剑法突然就大有感悟。秦昭忍不住拔剑而出,眼中看着那墙壁随心而舞,剑意源源不绝的涌出,竟无法遏止。 过了良久那股冲动竟不退却反而越来越强,意到浓处秦昭忍不住长啸一声,奋力挺剑刺出,刷的一声,那剑气竟刺破了墙皮。那两式剑法居然合为了一剑,这一剑的变幻竟是如此的奇妙,这般的凌厉。那股意劲随着这一剑也消失了。秦昭轻叹了口气,心中反复回味着,这感觉实在太美妙,太奇妙。秦昭一时沉浸其中,持剑呆立。 “秦昭!秦昭!出什么事啦!”这时陆飞已大叫着挺刀冲了进来。想必是那一剑的动静惊醒 十一.慈大爷 白露已过,天气仍旧有些炎热。经过一个火热的夏季,格外的让人气闷。清晨偶有的一丝凉风,便让人特别舒爽了。 康泰来一早出去,走前道:“秦昭你今天不要出去了,我一会就回来。” 秦昭道:“有什么事情么。” 康泰来道:“大人今天可能要召见我们。” “是么。”秦昭听到不禁心下惴惴。 “我也不清楚今天大人召我们过去是问些什么,可能仍是问些进展。你说话一定要谨慎一些。” “我知道。”秦昭点头道:“上次我在屏风外……” 康泰来一笑道:“不要多心,我先出去一下。你准备准备。” 秦昭更衣准备利落,未至巳时康泰来便已回来:“走吧。” 一路无话,仍旧是由那下人接引进了许大人府中。这次却不去上次那院落,而是另进了一间房内。此处看来是间书房,屋内摆满了书卷,许大人正坐于案前看着篇东西凝神思索。秦昭见这次许大人一身常服面色好了一些,也就威严了不少。 许弘刚看到他两人进来抬了抬手道:“先坐吧。”两人躬身行礼,谢了坐各在下首坐了。这许大人又停了片刻才问道:“泰来,一月期限将过,案情可已明了。”康泰来周身一震抢在下首跪了:“大人恕罪,卑职无能,还未能侦破案情。” 许大人舒了口气道:“知道了,先起来吧。”顿了顿才道:“我也知道这些事错综复杂非短日内能查明。你先出去,我和秦昭单独说几句话。”康泰来忙躬身退了出去。 待康泰来出去后这许大人起身离座走近秦昭道:“秦少侠。我安排你去见一个人。也许他会给你些指引。”秦昭忙应一声是,看这许大人面色郑重,心下不禁大为疑惑。 许大人目注秦昭道:“这个人身份尊贵,你言语行事勿必要谨慎。” “是。小人明白。不该小人问的,小人不敢问。” 许大人笑笑:“泰来没有看错你。好好干。” “是。多谢大人赏识。”秦昭口中说话心头却暗叹一声。 “等见过那人再同泰来来向我禀报详情。”许大人道:“你去吧,此人说的话。。。有些事不要和泰来讲。” 秦昭怔了怔应声是,施礼退了出去。这许大人又召了康泰来进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半晌康泰来才走出来。 两人走出许大人府邸康泰来才道:“大人和你说了吧。近日会安排你见个人。” “是。大人说这人可能知道些线索,要我多留意。” 康泰来道:“那么这几日白天你就不要四处走动了。” 秦昭点点头,只是暗思许大人是要自己见一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几日却平静如常,便如没这事一般,秦昭正自疑惑,这天康泰来一早又急匆匆的由外面回来:“你准备一下,今天大人可能会安排你和那个人见面。”秦昭道:“你见到大人了?大人没有再说什么么?” 康泰来转头看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道:“我只知道是位姓慈的大爷。似乎身份非同小可。大人要我叮嘱你言行务必谨慎。” 秦昭点点头道:“这位慈大爷也不知是什么人,你说大人为何要我见这位慈大爷?他真能有线索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康泰来转过眼光道:“大人自有道理,你见到他言行可勿必要谨慎些。” 秦昭只有再点点头,瞬时真有点一入公门深似海的感觉。许大人且不说,便是康泰来此时也有些让人疑虑了。 康泰来交代完就又匆匆忙忙出去了,秦昭换了套衣衫坐在房中等候,一时颇有些忐忑。不多时门房听差果然领来一人,看打扮却是个酒楼的小厮。这人带了张请柬给秦昭。秦昭打开一看,见请柬写道:诚邀秦公子至嵇康楼一晤,盼至。 落款只一个慈字。 秦昭看了请柬,知道恐怕就是这位慈大爷所派了。当下收拾利落,随了那小厮赶去嵇康酒楼。进了酒楼由那小厮引领直奔楼中一角的包厢。秦昭进了包厢见里面已摆了一桌酒宴,正有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等他。秦昭递上请柬,刚欲讲话,那人却摆了摆手看了看请柬就立起道:“秦公子,请随我来。”说罢就向包厢里进走去,秦昭虽有些诧异,也只好随他而行。这处包厢里进却还有个小门直通酒楼后院。秦昭跟了这中年人,穿过后院走在后门,此处早有辆马车等着。两人上了马车,那中年人也不言语马车就径自走了起来。 这中年人不苟言笑对秦昭也是爱理不理,秦昭心中惊疑不定,只好闷头而坐。好在只走了约摸一柱香,马车便停了下来。中年人跳下车道:“到了。秦公子,请下车吧。”秦昭应一声随之下了马车,见马车停在个院子中。中年人又领他走进一旁个小院中,秦昭略一打量,见院里几间精致小舍,院当中一株银杏树生气盎然,还挂着些果实(一般4月上旬至中旬开花,9月下旬至10月上旬种子成熟,10月下旬至11月落叶。雌株一般20年左右开始结实)。 “慈大爷就在房内。”引他来的中年人道:“您请吧。”伸手向那小舍一引,就径自退出了院去。秦昭定定神向房门走去,小舍门外却还立着两个男子,都是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他。秦昭心中不觉动了动,这两人看似随意立在门旁,却是互为犄角,不论那个方向有情况都能马上觉查,若有人来袭立时便可互为支援。这两人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这房中会是谁呢?就是那慈大爷么?这慈大爷若能有如此护卫果然不是一般人。 两人看了看秦昭,让了开来。秦昭也不便多看,低头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中却只有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坐在书桌旁。看到秦昭进来就笑道:“您就是秦少侠吧,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秦昭忙拱工手还礼,心中不禁有些惊诧。真没想到许大人安排来见的这位神秘的慈大爷竟如此年轻。 慈大爷笑道:“秦少侠,请坐。” 秦昭再施了一礼坐了下来,抬眼打量这位慈大爷,见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面庞清瘦,两鬓却已有了些微霜。 慈大爷道:“秦少侠,唐突约您见面,请勿介怀。” “那里。”秦昭忙欠身道:“不知大爷找在下有什么事情。” 慈大爷微笑道:“也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只是听说秦少侠英武不失儒雅又颇有才干,在xx一地大行善举做的那些事大快人心,所以极想一见,真是唐突之至了。” 秦昭笑笑:“大爷太客气了。” 慈大爷微笑招手:“来尝尝我新得的明前狮峰,此茶据说最为香醇。”引了秦昭到一旁小几旁,秦昭见这几上茶焙、茶笼、汤瓶、茶壶、茶盏、纸囊、茶洗、茶瓶、茶炉一应俱全,这慈大爷看来也是个茶道中的行家。 慈大爷捧过只甜白尖足茶盏做个请势:“秦少侠,不要客气。” 秦昭忙致谢端起茶盏,但见盏中芽叶柔嫩细小色呈嫩黄,一旗一枪自然舒展,定是龙井珍品。轻嗟下果然浓醇爽口,过口甘鲜无比。秦昭不禁脱口赞道:“真是好茶!在下一生当中还从未尝过。” 慈大爷一笑:“这茶确实少见。只是虽用玉泉山之玉泉水,也不免失了龙井真味。若用龙井之水真不知会有何种滋味。” 秦昭笑道:“大爷于茶道真是精通。在下就是牛饮一般。这般好茶给在下喝真属糟蹋了。” 慈大爷哈哈一笑:“秦少侠直爽洒脱,怪不得许大人对您这么欣赏。” 秦昭谦逊几句,慈大爷又自冲泡茶汤,却也不说其他。如此品茗随意闲谈了片刻,门外忽有个人进来在慈大爷耳边耳语了几句,这慈大爷就道:“真不好意思,在下忽然有些事情,我们改日再好好聊一聊。” 秦昭忙放下茶盏立起身来:“大爷请便,不必客气。” 慈大爷笑笑:“好,那么在下先告退了,秦少侠不妨多坐一会。” 主人既要走,秦昭岂能再坐,连忙也道:“在下也有些事情,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 慈大爷一笑:“好,那我们一同走吧。” 两人一同走出房间,外间早已备了一乘马车,慈大爷登上车拱手笑道:“改日我们再好好品茗说话,先告辞了。”秦昭回礼笑道:“好,在下就先谢过大爷了。” 看了慈大爷出了院门向东而去。来时那个中年人也随了马车过来,又引秦昭去那嵇康楼,仍由后门进去,进了包厢。中年人道:“秦公子,今日之事万勿为别人道。”看秦昭点了点头,那中年人道声再会拱一拱手便径自由后门走了。 秦昭从包厢出来,只觉今日遭遇大为奇怪。这慈大爷竟只是请自己饮茶闲聊,也不知许大人要自己见这位慈大爷是何用意,一路走着秦昭一面思索,这慈大爷似乎身份颇为尊贵。单是见个面都这般小心堤防,似生怕被别人知晓。或许那些事与他有相当的关系,才会如此吧。既然是许大人安排,此人对自己也颇为热络,应是在自己一路。只是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物……秦昭想了一路也不明了,也只有索性不去想了。心道还是先回衙门看看康泰来有什么看法吧。 康泰来正在班房里等候,秦昭刚进门便赶了过来。秦昭把与慈大爷见面遭遇同康泰来简要述说一遍,康泰来也是摸不到头脑只道:“大人那日对你怎么说的。” “大人要我见过那人后再去禀报详情。”秦昭道:“咱们什么时候去?” 康泰来道:“那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走至许大人府外,康泰来自请人通报。两人等待片刻却出来个人道:“大人公务繁忙,不便召见,请两位先回去吧。”秦昭与康泰来都怔了一怔,面面相觑之后只有打道回府。 一进房秦昭就道:“大人特意安排了此事,如今怎的又不召见我们了。” 康泰来沉吟了下道:“最近朝中为册立太子之事似乎闹的很厉害,可能大人对我们这里已无暇过问了。” 秦昭道:“圣上本应早立太子安定人心的。立了太子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朝臣一心,圣上恐也难违众意。” “道理如此。可大殿下非正妃所生一向不为圣上所喜。事情已经拖了这么久,我看没有这么容易。” “大殿下早已成年,颇有贤名。”秦昭皱眉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不变正道。如何能乱。” 康泰来笑一笑:“话是这么讲。不过历朝多有变化,搞不好就大有波折。譬如太宗……”康泰来咳嗽了声接道:“圣意难测……这册立太子之事搞不好还大有变数。” 秦昭沉吟了一下道:“泰来,难道你是觉得此事与我们的案子有关?” 康泰来叹口气道:“我确实没有想到此事居然牵到内廷,如果真与这种事有关……”康泰来喃喃道:“也许我们是应该暂时收一收手。” 秦昭想了一想道:“不行,现在正是要紧关头,如此更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不能含糊。” 康泰来叹道:“可这种事情已非你我所能掌控……大人最近也……” “我知道,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使明知螳臂挡车也只有挡上一挡。”秦昭道:“如果这些事真与册立有关,我们如果此时收手,恐怕更加危险。” “你说的也是……”康泰来叹口气:“我知道你有这个勇气,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蛮干。” 秦昭笑了:“你看我象是蛮干的人么?” 康泰来道:“莫非你已有了计较?” “还是你说的,静观其变。”秦昭一笑道。 康泰来想了想道:“别处都没有什么进展,我想我们现在是时候把重点转到朝天宫了。” 秦昭心中一跳口中道:“确实,这个地方有些疑点,但恐怕要探查那里没那么容易,如果硬要探查,我想有些人不会再置身事外……如此可就麻烦了。” 康泰来叹道:“是啊。连东厂和锦衣卫都不愿插手。我们其实只是顶缸。” 秦昭道:“泰来,你何时怀疑朝天宫的。” 康泰来道:“其实很早我就有所怀疑,陆飞也查到那里有兰花香料,最初出现的那些事情,我想很可能与他们有关。” “你是指那个御史和铁剑、司马明的死。” “不错。”康泰来道:“也许我们是时候去试探一下了。” “没错。我也这么想……” “那么……” “那么……” 秦昭苦笑了一下:“好吧。还是我去。”其实那些川人所透露的消息也直指朝天宫,秦昭也有所怀疑。只是这些人身份不明所以一直都只是怀疑。不过这次去探一探应是很有必要了。 自初九那日后一至傍晚秦昭就赶去朝天宫探访,这天刚走过大街忽有人在背后叫道:“秦公子,请留步。”秦昭回头一望不禁一愣,唤他这人是个十多岁的白净小厮却不相识。 “秦公子。”这小厮凑近秦昭道:“慈大爷有请。” 秦昭心间一震道:“好,烦劳您引路。”两人一前一后,秦昭跟他一路走来,绕过宫墙走出不远拐进处小院,院内已备好了车马。马车旁正立了一人,正是上次引领他去见慈大爷的那个中年人。这人见秦昭认出他来便笑道:“大爷想请公子一晤。不知秦公子可有闲暇。” 秦昭忙道:“在下正巧无事,又烦劳先生引路了。” 好说好说。中年人把车帘一撩道:秦公子请上车。 两人登上马车坐定,这中年人道:“大爷自当日一别对公子甚是惦念,总言匆匆而别,太过失礼,想与公子再续畅谈。” “大爷太客气了。”秦昭笑道:“不知先生怎样称呼。” “公子客气,在下王安。”这中年人微笑道。两人说话间,车夫一个呼哨马车出了院门便一路向西而去,这一次却是直走向城外。这次这中年人王安到不似以前那般冷淡,一路都着意与秦昭攀谈,也让秦昭心中忐忑减了不少。如此直走了一顿饭的功夫马车才停了下来,秦昭下了车才发觉这次竟是停于城郊一处荒庙院内。“公子这里请。”两人下了车王安向庙中一具偏殿一引道。这间偏殿规制不大到还算完整,不似正殿坍了半边那么破败。上次所见的那两个护卫仍在,左右把守着殿口,这次看秦昭到不像上次那么敌视,不过仍旧是冷冷的。秦昭只装作没有看到,对王安拱拱手进了偏殿。偏殿左右各有两间房舍,只一侧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布门帘,此刻只听得房内有人吟道:“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君怜垂翅客,辛苦尚相从。”听来正是慈大爷的声音。 “好诗。没想到大爷还有如此才情。”秦昭挑帘而入道。 秦兄到了啊。慈大爷抬起头来淡然一笑:“我那里写的出这种好诗,这是长吉所作。” 秦昭笑笑拱手施礼:“是么。让您见笑了。” 慈大爷挥散了眼前烟气叹道:“李长吉诗中之鬼,天纵奇才,比之供奉也不逊色太多。只是死的太早,有些可惜了。”随即笑道:“秦兄不必据礼,快请坐吧。” “是。长吉诗作在下读的甚少。不过其英才早逝确实让人慨叹。”秦昭感这慈大爷似有些对比自怜之意,便也顺他所言述说两句。实则对李贺那些只求奇语的诗作颇不以为然。 慈大爷又叹道:“是啊。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只此一句已可让人追忆半晌了。” 房中只几个石墩充做椅子,秦昭拣了靠门的下首坐下。房内烟气缭绕,鼻中都是淡淡的香,这慈大爷却是在室内生了一团火。周边架着几块碎砖,火上烤着只黑黝黝的陶罐,也不知里面烧着什么。 两人谈笑间不觉火光渐弱,慈大爷低呼一声不好。秦昭忙道:“怎么?有什么事?” 慈大爷道:“这罐东西马上就要好了,可这火看来要支持不住。” 秦昭看看火堆中果然已多半是些红炭,火势大是虚弱。此处荒僻,殿中便连茅草也没得几根,秦昭忙道:“我这就去寻些木柴。” 想来正殿倾颓应是有些散碎木料,,取来也用不了多大功夫。 “等不得了,周围碎木已经搬了一空,没想还是不够,且把那物事劈了填进去吧。”慈大爷却伸手向一侧一指。 秦昭侧目一瞧惊道:“这如何使得!”原来慈大爷所指竟是一具瑶琴。此琴虽距篝火甚远,光影下仍可见雕琢精细,琴身乌黑微有淡光,显见颇为珍贵。 慈大爷却急道:“快点,别罗嗦,火若灭了更加不妙。” 秦昭也不好再说,搬来此琴一看见面漆黑红相间,竟有不少蛇腹断纹,必是具罕见的古琴,心下真有些可惜。不过既然慈大爷烧自己的东西不心痛,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拔出留情剑挑断丝弦欲劈,突见龙池上行书“混沌材”不禁心下大惊。 慈大爷却只顾催道:“快点快点。火可就要熄了。” 秦昭无奈,只有挥剑从琴尾斩下些碎块,一块块丢进火中。 眼看火势渐旺,慈大爷舒了口气含笑道:“秦兄可知烧的这具琴何名?” 秦昭惴惴道:“此琴上写混沌材。” 慈大爷笑道:“你劈它时我突有些后悔,不过想想这罐东西也还值得,才没再拦你。” “此琴真是混沌材!可是来自高丽的那具?”秦昭心头更惊,不禁乍舌暗想:不知烧的却是什么,如此名琴做柴竟也算值得? 慈大爷笑道:“汉吴人有烧桐爨者,蔡邕听火烈声,便知良材,用来制琴果有美音,而尾已焦,故名焦尾。这混沌材,这么烧了一烧,你我且听一听,可听出那里有什么特别?” 秦昭勉强笑笑:“此说恐也是后人言传,自然神奇一些。”心中却道:蔡邕耳力灵敏精通音律又精于选材制琴,便连宴中客人奏曲时看螳螂捕蝉不自禁助威都能听出杀气,恐怕烧的是否上佳桐木也是可以听出来的。 慈大爷笑道:“左右也劈做柴了,且再烧些来听听。”秦昭虽有些痛心,不过琴已毁了也只好干脆多劈一些。慈大爷又添了些劈下的碎桐木,火更旺了起来,吡吡卜卜作响,似乎声音确实是比一般木柴清脆一些。秦昭心头只是暗叹可惜,如此焚烧,便是再好十倍的名琴恐也听不出什么差别。过得半晌火内又已全是火炭,秦昭方要再添,慈大爷却摆摆手道:“够了够了,已经烧了三个时辰,再煨小半个时辰就好了。” 秦昭点点头,只是眼望那具残破的混沌材,心下疼惜不已。慈大爷微微一笑聚拢火炭埋了陶罐眼望炭火也不再言。 过的半晌卜的一声,炭火里嘣出粒火星来,火中已尽是灰炭了。两人都是一动,各自由沉思里醒来。慈大爷道:“好了!秦兄你且来尝尝小兄的手艺。”说着垫了巾帕拧开陶罐盖子,登时香气扑鼻而来,里面煮的东西也翻翻滚滚颇为诱人。 这香气真是诱人。秦昭笑笑道:“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慈大爷一笑道:“客气什么,快尝试下如何。” 秦昭道声好,拿了一旁竹筷伸到罐中一夹便夹了一块出来。见此物色泽棕红柔嫩非常。一口咬下去满齿流香,不禁大赞。 慈大爷笑道:“小兄的手艺还不错吧。” 秦昭吞下口里的东西笑道:“何止不错,小弟连舌头都要吞掉了。就是不知是什么材料,味道如此之好。” 慈大爷取过酒壶一笑:“秦兄,若如那些修道之人所说,秦兄您已可白日飞升了。” “什么?”秦昭听得一怔随即惊道:“莫不是……” 慈大爷一笑道:“千年首乌混些肉芝鹤肉以黑陶铜罐武火炼化,滋味绝对不会错的。怪不得那些家伙都喜欢钻研此类修真捷径。” 秦昭一时大惊,口中嚼的东西险些卡在喉间,慌忙道:“大爷为何如此厚赐。这让小弟如何……如何受得起。” 慈大爷一笑:“不过区区之物,那比得我们兄弟情谊。”伸箸也夹了一块咬进口中道:“如能飞升一起做伴岂不是好,也省得神仙生涯寂寞。” 秦昭听得也不觉一笑,心下松快起来:“若真能如此,小弟也乐得做它一回鸡犬随您左右。” 慈大爷微微一笑:“秦昭。” 秦昭一愣道:“是。” 慈大爷道:“你可愿助我得道。”秦昭一笑:“是。小人愿意。” “好。那么干了这一杯!”慈大爷取杯斟满,神情却有些古怪:“今后你可要听我号令。” “是。”秦昭本想笑笑可看了这慈大爷面色却是一凛。两人干了一杯,慈大爷脸上又露出笑容。有些苍白的面颊也红润起来:“秦兄,你来京城也已有些时日了吧。” 秦昭颔首道:“是,已经快一年了。” 慈大爷点点头:“可是你们查的那些事情仍然没有什么进展。” “是。秦昭心头一动忙顺他意道。正想请大爷赐教。” 这慈大爷却又笑笑道:“来,喝酒。” 待秦昭又尽了一杯后慈大爷才道:朝天宫的道场公子可曾看过? 秦昭一怔道:还没有。在下一介俗人也看不明白。 慈大爷笑笑:秦兄该去看看,也许能对俗事有所领悟也说不定。 秦昭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如此两句慈大爷却又绝口不提。只是谈起了京城风物,喝过几杯气氛便又轻松起来。 唐突佳人、与文士动粗,此刻又加个焚琴煮鹤,大杀风景之事自己这些日子竟全都干了,秦昭想来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也有些不可思议。和这慈大爷一说,他也不禁连声大笑:“焚琴煮鹤原是大杀风景,不过今日不同。英雄豪杰不拘小结,清泉濯足,花下晒晖又有何不可。如此寒夜围炉夜话,能与秦兄这般知己小酌漫谈共度良宵,真乃生平乐事。此焚琴煮鹤与青梅煮酒同论,应属大雅。” 秦昭笑道:“慈兄太抬举小弟了。真让小弟有些惴惴。” 慈大爷端杯笑:“今能与秦兄会面,即对坐默然无一言,然心意相通,已远胜于与庸人过往。真是畅慰平生。来!我们再尽一盏。” 秦昭也端杯笑道:“小弟也有同感,慈兄请。” 两人干了杯中酒后慈大爷顿了顿又道:“秦兄,我尤有些事情问你。” 秦昭怔了怔道:“您请讲。” 慈大爷微笑道:“许大人要你来见我,其实我也只是想看看你是怎样的人。现在我便放心了,你们的案情事关重要还要多费些心思。” 秦昭笑笑道:“慈兄。且不说我现于许大人手下任职,本属份内之事。便是为您的盛情厚意,在下也会尽力把这些事查个明白。” 慈大爷一笑:“好好!来!今日不谈这些,我们喝酒。” 两人畅谈欢饮,诗词文章,琴棋技艺,京师趣闻各有见解,一时均觉痛快。夜色已深, 十二.新年元夕 正月初九,昊天皇帝诞。宜斋醮、祈福、入殓、安香、合寿木。忌移徙、订盟、嫁娶、入宅、会亲友。煞南。冲狗。 正值新年,街面上热热闹闹,衙门里却是冷冷清清。薛剑陆飞两人也不见踪影,整日里就是康泰来与秦昭两人,不免有些孤单。两人启了一坛新酒相对而饮。秦昭道:“这些年你都是如此过的么?” 康泰来笑笑:“是啊。不然能到那里去。” 秦昭心颤了一下,是啊。康泰来无父无母,也无妻儿,能到那里去呢。他孤身一人在这京城地面上,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才捱到现在的位置,这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正想婉转的劝慰他几句。康泰来却道:“初九朝天宫中会开祈祥道场,那位沈府千金大约也会去瞻观。” 秦昭道:“你是想要我去探探她的虚实,顺便熟悉下朝天宫内各处的地形吧。” 康泰来笑笑:“朝天宫的道场影响甚大,一向是京城里的盛事。便是没事去看看也好。” “好。那走我初九就去看看。”秦昭道。 果然初九这天沈府就忙碌起来,一早就整备车马轿子,众多家眷陆续出门向朝天宫而去。秦昭也在后远远跟随。到得朝天宫门外但见好不热闹,达官显贵士子名流,文人墨客善男信女各色人等不知聚了多少。朝天宫已宫门大开,门旁还有不少道士迎候接待,一见沈府人等过来,立刻就有道士迎上前接引。秦昭也忙赶上前随着人流走入朝天宫。这沈家人等只在三清,通明几处大殿走了一走就走到正殿外等候。秦昭不便乱走便也在后面拣了个位置立脚。 不多时斋醮开始,喧哗渐止,众人肃立。一群穿了华丽法衣的道士鱼贯而出,设坛摆供,焚香化符,又是念咒又是诵经。除了主坛还筑了数个分坛,各色道士来来往往,各行其职,看起来规模极大。秦昭看了一会,见这群老道又是礼拜诵经又是步虚进表程序甚多,听来听去都是些赞颂之词,秦昭既不信教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便只注目沈府人等,见那沈小姐到是颇为虔诚,低首垂眉,口中念念有词。一群善男信女也是各怀虔诚,神情肃穆,可让秦昭大有些不自在起来。这般再立得一会秦昭实在不耐,便起身到各坛口转了一转发觉也差不多少,一时颇觉气闷。这道场时间甚长,由早晨直作到中午,才算稍歇。除了守坛的道士继续诵经礼拜外,余人便都散了。如沈府般有身份地位的名流开始俱被迎进殿中,秦昭等百姓小民只有在殿外观看。此时到了饭口,殿中之人陆续出来,秦昭便闪过一旁,只是盯着沈府中人。中午朝天宫内有斋饭供给,那些如沈府等达官贵人就又被道士引至偏殿中用斋。秦昭等普通人众便随些一般道士进了斋堂。不想这里开出斋饭前又是敲磬,献斋,又是念供,好一通折腾。秦昭跟着装模作样忍了半晌才等得一声“大众请斋。”不由心中暗道:真不知道士们吃个饭如此麻烦,自己真不如忍忍省了这一顿。虽心中不耐秦昭却也不敢做声,胡乱扒拉了些斋饭,便学别人样子拱礼而退。 出了斋堂秦昭松了口气便又走到沈府等人用斋饭的偏殿外,而那沈小姐也正自殿中出来,一抬眼间正看到了秦昭。两人四目相对,沈小姐微怔了下就微笑着走了过来:“秦公子,您也在呀。”秦昭装着有些意外的样子笑道:“真巧,小姐也来看道场啊。” “是呀。”沈小姐道:“朝天宫每次道场我都会来的。公子怎么也会来的?” “我只是来观瞻一下。”秦昭道:“京城最近颇不宁静。原该多开祈祥道场。” “是么。”沈小姐道:“这些我却不清楚了。” 秦昭道:“那天误入小姐闺阁真是多有失礼,还请小姐恕罪。” 沈小姐一笑道:“秦公子太多礼了,您也属公事所急,何怪之有。”随即问道:“秦公子是如何来的。” 秦昭一笑:“自然是走路来的。” “那可辛苦了。”沈小姐道:“秦公子那日追寻的夜行人可捕到了。” “真是惭愧。还没有什么线索。”秦昭顺着意思问道:“小姐怎知在下在查案。” 沈小姐凝了凝眉笑道:“秦公子那日不是取出腰牌要给我看么。又是追踪夜行人,我想秦公子应该是在查案吧。” 秦昭笑笑:“小姐心思真是细密。” “只是不知秦公子何时已为官府做事了呢。”沈小姐道:“令尊的事迹我从朋友口中听得不少,似乎素不喜与官府来往。” “在下也是受朋友所托,暂时助些力而已。”秦昭笑笑:“无怪小姐认得留情剑。您的朋友看来于江湖中事很是熟悉吧。” “是。他以前就是江湖中人。”沈小姐一笑:“公子能为朝廷出力自然不错,不过怕会觉得拘束一些吧。” 秦昭笑笑:“是。小姐果然敏锐,在下帮朋友处理完事情就走了。” 沈小姐笑笑:“公子淡泊名利洒脱不凡,真令人心折。只是京城错踪复杂,有些事情实非常人可以把握,公子也不必过于苛责。” 秦昭心头一动笑笑道:“小姐说的是。”此刻那个红梅小丫头却捧了件袍子过来,看到秦昭怔了怔才对小姐道:“小姐,老夫人请您加件衣服。” 此时天色变化,起了阵阵寒风,确实是冷了。沈小姐点点头,披上了皮裘对秦昭道:“公子可觉体寒,要不要加件衣服。” 秦昭笑笑道:“我这人不知冷热,平时便也不惯多带衣物。” “我到忘了公子是习武之人。”沈小姐笑笑对红梅道:“你去为公子取一把伞吧。” “这怎么好意思。”秦昭连忙推辞。 沈小姐道:“公子不要客气,天色不好,一会可能会有大雪。公子还要走路回去,打湿了衣服总会冷了。”红梅刚走,另一个小丫头又走出来对沈小姐道:“小姐,外间寒冷,老夫人唤您进去呢。” “你去和夫人说我就进去了。”沈小姐转向秦昭道:“不好意思。公子请稍歇,我要先进去了。” 秦昭笑道:“没有关系,小姐请便。” 这沈小姐却不就走:“公子还要看下午的道场么?” “是。”秦昭道:“小姐什么时候回府?” 沈小姐道:“我们准备今晚就宿在这里。” “哦。”秦昭道:“要等这道场结束吧。” “是。”沈小姐道:“家母最喜道术,便是在家都做早晚功课。” 如此片刻红梅已走了出来,手上正捧了把油纸伞。沈小姐接了递过伞来:“秦公子,我进去了。”“多谢小姐。”秦昭连忙接过道:“小姐太客气了。外间寒冷,快请回吧。”沈小姐轻轻一笑道:“外间风寒,公子还是别站太久。”言罢微微一笑飘然入殿。 言语有尽意无穷,秦昭此刻便大深有体会,捧了油纸伞,想着她刚刚的言语神色,心中只感这沈小姐真有种不一般的意味。 下午的斋醮在秦昭看来与上午一般无二,并没多少意思,院中的人也走了不少。秦昭立在一旁殿檐下看了会沈府人等。沈小姐偶尔也便抬起头来对他这里露出微笑。秦昭立了一刻觉得有些不妥,想到对这朝天宫还不熟悉,便又移步走开,在四周围转了起来。不过终归是对这沈小姐有些疑惑,转过一圈便又走回来查看。如此来来去去走的两次天将傍晚时,斋醮又告一段落。沈小姐随人流走出殿外,向秦昭走来:“秦公子还没有走么,我们却要先行一步了。” 秦昭疑道:“小姐要回府了?” “是啊。”沈小姐道:“天气不好,家母身体欠安,等不得晚间道场了。”此刻沈府人丛中却有人走过来,看样貌大约是管家之类。这人走过来看看秦昭道:“这位公子是?” “哦。”沈小姐道:“这位是秦公子。我的一位诗友。” 那人打量下秦昭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声久仰便转头对沈小姐道:“老夫人请您过去呢,该启程回府了。” 沈小姐点点头:“好,烦您和夫人说一下。我马上过去。” 那人又看了看秦昭便转身去了。沈小姐看那人走开才道:“秦公子,小女子要先告退了。” “是,天气不好还是早些回去的好。”秦昭道:“在下也打算回去了。” 沈小姐道:“公子还要在京城住一段日子吧。” 秦昭道:“是,应该还会住一段日子。” 沈小姐一笑道:“那改日若有机会定要和公子好好聊一聊。” 秦昭也一笑:“好。” 随着出宫的人流与沈府人等走至宫门外,红梅并另外个小丫头走过来,扶了小姐入轿。沈小姐入了暖轿掀开帘帷对秦昭笑笑,便命人起了轿。沈府一行人也便陆续沿着大街走去。 秦昭直看他们走的远了,才又折回宫内。又起风了,天也昏暗起来,大殿檐角的风铃荡出清脆的声音。苍穹变换,人去人来,也便如流云,骤合骤散。秦昭突又想起了她。想起这一年心底便有些感慨。雪,果然下起来了。 秦昭静静立了一刻便又在朝天宫内兜起圈子来。朝天宫殿宇重重规模极大,日间匆忙只在几处主殿院落走马观花巡视了一遍,此时得暇秦昭便一路细细查看起来,待走回三清殿时忽然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秦昭心头一热。自从那日一别又这么久不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秦昭快步走的近了,才看到她立于香台之东原来是在拈香礼拜。看她持香过额,低眉垂首格外虔诚的样子,秦昭不敢打扰便在她身后站定。不想旁边的小杨梅却不怎么专心,一瞥眼间已看到秦昭不禁叫道:“秦公子,您也在这里啊。” 女子身子一颤,手中的拈的香头也跟着颤抖了几下。回首看向秦昭笑了一笑,直等上完三炷才转过身来。秦昭压下心中激荡微笑道:“柳小姐,您又专程来看道场了。” 柳含漱一笑:“没有,今日有些事情来的晚了,只好上一炷清香。”随即问道:“新年公子也没有回家么?” 秦昭笑笑:“是啊。有些俗事缠绊总走不开,真是不贤不孝。” 含漱笑笑:“公子说那里话,有这份心意即可,大丈夫志在四放,原不需拘泥小节。”见她衣衫单薄,秦昭道:“天气严寒,小姐该要回去了吧?”含漱点点头:“是。本想上完这炷香就走的。公子也要走了吗?” “是啊,我也要回去了。” “那我们一同出去吧。” “好。” 两人出了大殿向门口走去,将至宫门含漱道:“公子元夕可有安排?” “还没有。小姐可有事情?”含漱一笑:“元宵这日城东开有灯市,别处难得这般盛大,公子若无事不妨去看看。” 秦昭道:“小姐也会去吧?” “如果无事我定是要去的。”含漱微笑道:“公子若去,或可结伴赏灯。” 秦昭道:“小姐不必勉强,若有事在下便自己转转好了。” 含漱微笑道:“公子说那里话。元夕您若去观灯且在东华门外等一刻。我一定赴约。” 说话间已走至宫门外,天色已晚兼且降雪,宫门外已没有多少人在,只稀稀落落的几乘车轿停在路边。见她三人出来便有辆马车调过头来,杨梅即走上去准备暖炉。此刻雪越降越大,秦昭忙展开油纸伞送她上车,含漱却是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平复下来道:“公子是走路来的么?” 秦昭笑道:“小姐不用担心,我这粗人不知冷暖,一向走路走惯了。” 含漱笑笑在车旁立定:“秦公子,那我先去了。您路上小心。” “好。”秦昭道:“降雪路滑,小姐一定慢行。” 含漱笑笑上了车再不说话,只杨梅探出头来对秦昭挥了挥手后吩咐车夫回府。看那乘马车向北而去,慢慢走远,秦昭也便向府衙走去。 转眼到了十五这日,秦昭办些事情走回衙门已是傍晚,忽然想及相约观灯之事自己却不知灯会在那。正巧见侧门里有个差役走过,正是刚升做班头的马五,这人口齿灵便,秦昭却也熟识,便唤他来一问。 马五说起来果然滔滔不绝非但告诉了他怎么走还道:“元夕灯会在东华门外,南北两廛有二里多长,十三就放了灯,今日正灯,十八罢灯,二十几日才会收尽。灯市里架松棚,缀彩缦,悬彩灯,整整十昼夜,别处绝无此盛大。公子真该去看看,绝对不虚此行。” 秦昭听罢拱手笑道:“多谢马五哥指点了。” 这马五笑道:“秦公子可别这么客气,小的能有今日还是全托公子的福,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 秦昭笑笑客套两句便走回住处,换了件干净棉袍,看康泰来坐在桌旁仿佛入定一般,自从自己进来招呼了一声就再没说话不禁奇道:“泰来,怎么了?有事么?” 康泰来抬起头来:“你是要去看灯会吧。” 秦昭怔了怔道:“是啊,不如一起去吧……” 康泰来摇摇头道:“你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安排。京城的灯会我也看的多了。” 秦昭笑笑道:“好吧。泰来,你也别想太多。” “没事,你去吧。不用管我。”康泰来笑笑,笑的却有些生涩。秦昭凝了凝眉却也没有多想:“那我走了。” 出得门来虽觉得康泰来神情有些古怪,不过想来正是新年他无亲无故或许是有些失落吧。 京城元宵灯会果然盛大,远远就见一大片灯火耀眼生花。城里富户两旁店家都摆出了精致的彩灯,争相夸富斗艳。茶楼酒肆张灯结彩,杂耍百戏一应俱全,花市燃灯如昼,真个热闹非凡。雪晴两日天气回暖,晚间到也不太冷,只路上有些残雪,却是挡不住观灯人潮。满眼都是人山人海,秦昭在东华门外街头胡乱转了一刻,却并没有寻到她,不觉有些失落。正打算自行去灯市,忽听得个脆生生的声音唤他,回首看时可不就是含漱伴同杨梅么。想必杨梅眼尖先瞅到了他,此刻正欢蹦乱跳的冲他挥手召唤。秦昭心中一喜,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下穿过人流走到含漱面前施礼道:“小姐可是刚到。我原以为小姐有事出不来了。” “让公子久候了。”柳含漱笑道:“正月十五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赏灯乐事一年只此一次,怎么能不出来呢。” 秦昭笑笑:“那就麻烦小姐指引在下观灯解谜了。” 含漱一笑:“好说。” 秦昭前一刻急于寻人也没在意,此一刻放眼看去,但见灯市里飞红流火,街两旁悬括的全是精制花灯。什么鳌山灯、无骨灯、琉璃灯,狮灯、马灯、元宝灯,花鸟鱼虫,人物佛爷神仙鬼怪各色灯笼无所不有。扎的花花绿绿的各式灯彩高悬门前,观灯的人众手里也多有挑了五色花灯的,加上不时穿街而过的迎灯队伍,真是看的人眼花缭乱。 三人随了观灯人潮慢慢向前,但见各色灯笼上多都贴有灯谜,秦昭正在左右看时含漱指着个花灯笑道:“这里有个老谜,不知公子可曾知道?”秦昭抬眼看去,见灯笼上映着张花纸上写:二形一体,四支八头,一八五八,飞泉仰流。细想了一刻秦昭才道:“可是个井字?” 含漱一笑:“公子猜的不错,正是个井字。您平素可喜欢这些?” 秦昭笑着摇头道:“我这么个粗人也就是凑凑热闹,这打文虎弹壁灯的手段可就差的远了。” “不妨。”含漱笑道:“这些不过文字小道,公子如此机敏,只是不晓得解法吧。 是啊,正想请小姐赐教。秦昭做势拱手笑道。 含漱微微一笑道:赐教可不敢当。只这灯谜猜与制皆有法度,通常是拆字法、增损离合法、参差法、盈亏法、会意法等诸般法门。只要通晓了这些,不论猜谜制谜就都容易了。” 秦昭笑道:“真不知这里还有如许讲究,请姑娘再多多赐教些。”含漱一笑伸手指点道:“公子您看,您刚猜这个井字谜,便是增损变化法,只要于笔画中加以归纳,再猜来就简单的多了。”含漱一路讲解,秦找大感新奇连连点头称是。再试几个字谜果然要容易的多了。几人边说边一路看去,道旁花灯闪耀,身旁佳人侧目,真是快意之极。 杨梅忽而拍手道:“小姐您来看看这个。一个姑娘真可爱,不吃荤腥吃青菜,日夜勤劳纺织线,为了人们好穿戴。您猜这是什么?” “素肌青鸾鬓,不慕百花新,白绫自缠裹,破壁献芳魂。”含漱微微笑道:“可猜对了吧。” 秦昭听的心中一动,杨梅已笑道:“小姐,您真厉害,随口就能再编上一个。养蚕的日子我都快忘了呢。” 含漱笑笑:“小梅,你那些日子过的也很快活吧。” 杨梅道:“有什么快活,每日不是采桑就是插田。桑叶生的迟了都还要挨打呢。” 沈小姐微微一叹轻轻念道:“上种田,下养蚕,难济十口之饥寒,命如一缕之孤悬。打一字,你来猜猜。”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一个累字。”杨梅笑道:“小姐,您可真是大才女。” 含漱一笑:“才只一年,你的学问到进步不少。” 秦昭也笑道:“就我总没什么进步,以后到要向杨梅姑娘多多请教了。” 含漱笑道:“公子莫要说笑了,小女子只精擅这些小道,公子方为大才。” 杨梅笑着插言道:“小姐,秦公子,您二位就不要再互相恭维了。您二位都是才子才女,这里偏我是个蠢才。” 杨梅姑娘可别这么说。秦昭偏头对杨梅笑道:“我还正在想着您就已猜出来了,您和我一比可是个大大才。” 三人一路说笑一路看去,见一酒楼外挑着盏大花灯,上面也贴有一首: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边又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秦昭想了想却想不出。含漱笑道:“这也是个字谜,里面还有个故事。公子且逐句分拆来想想。” 秦昭沉吟了一会不禁笑道:“有好酒卖!这个灯谜有意思。不知是谁给这酒楼出的,真黄绢幼妇,绝妙好辞。” 含漱笑道:“这也是个老迷了,相传还是伦翰林偶然在酒家受人所托而做。当时人都不明其意,待他走了方才发觉。” 秦昭叹道:“是海南伦伯畴么?怪不得,真不愧是连中两元的大才子,灯谜也作的这般有趣。” “一门四进士,父子魁三元。伯畴一家当世无双,确实是让人敬慕。” 含漱笑道:“不知前面还有无好谜,我们去看看吧。” 三人谈谈说说,月明风清,赏灯破谜,都是心情大爽。一阵人流涌来,不期然间秦昭觉得袖角一紧,低头瞧时却是含漱以素手捏着,过了一刻也不放开。秦昭心中一抖,心头转过百般滋味,一时只觉甜蜜至极。天空明月三千界,人醉春风十二楼。此刻真是升仙也不换了。 三人随着看灯人流正穿过个路口秦昭却听得有人唤他。“秦公子。”一旁个清脆的声音道:“秦公子您也来游灯会了。” “啊。是沈小姐。”秦昭随声转目一看,原来是沈小姐伴同红梅立在身侧。当下笑道:“真巧。沈小姐您也来看灯了。”含漱纤眉一皱,便松开了秦昭衣袖。沈小姐秀眉也簇了一簇便笑道:“秦公子原来有佳人相伴。”秀目流转看向含漱道:“不知这位小姐是?” “哦。”秦昭道:“这位是上林苑监正千金,柳小姐。” “真是幸会。”沈小姐道:“柳小姐是与秦公子同游么。” “那里。”柳含漱微笑回道:“只是偶遇便一同赏灯猜谜而已。” “小女子真是莽撞。”沈小姐笑笑:“不打扰二位吧。” “怎么会。”含漱道:“沈小姐,如不嫌,就与我们一起游行猜谜吧。” 沈小姐笑道:“好啊。小女子正愁没有玩伴,能有两位相伴可不会无趣了。” 秦昭又为含漱引见了沈小姐,两人只随口应承了几句便都偏开头去。秦昭见她两人神色不对忙笑道:“前面那只花灯还会转动,真是奇妙。我们且去看看上面有无上佳隐谜。”说罢当先行去,含漱与沈小姐对望一眼也便跟了上去。走至近前,果见这花灯非但硕大无比更是精巧绝伦,灯屏上鸟兽追逐景物转换,正是一只大走马灯。秦昭很少见到做工如此精妙的花灯,一时赞叹不已。含漱与沈小姐两人却只笑了笑,眼望花灯缄默无语。此灯上的灯谜甚为庸俗,秦昭也不好再谈,虽有如此两位佳人在侧,却只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可再无方才畅快了。 正有些尴尬时。“秦公子,您看那边。”沈小姐忽然伸手一指道:“您看那个灯与这个好不相似,不知里面转的是什么图案。” “哦。”秦昭抬首一望,果见那边也有只大花灯高高挑起,周围围了一大圈人观看。只是距离远了,上面绘的什么就看不清楚。 “走。我们过去看看吧。”秦昭当先分开人群道。回首看含漱似有些闷闷不乐,便又折回道:“怎么?您没事吧。” 含漱抬头一笑:“没事,您和沈小姐先过去吧。”秦昭看沈小姐已经走在前面只有道:“好,我先过去看看。” 沈小姐所指也是只大走马灯,里面图案又与上只不同,画的几位骑马的军官,衬着些素描风景,转动起来便似追逐。也不知是描的萧何月下追韩信还是别的什么折子,画的虽不算精细到也似模似样,一转起来煞是灵动。秦昭看了一刻道:“沈小姐眼光厉害。这灯做的果然精致。比上一只还要好看。” 沈小姐笑道:“只是和那盏一样这幅灯谜也不好,这如无边落木箫箫下般的谜面让人如何猜得……” 秦昭笑笑,再回首看去,却不见了含漱,不禁愣了愣心下有些不安:“沈小姐,您看到柳小姐了么?” 沈小姐也一怔回身看了看道:“我也没有留意。可是我们二人过来时她没有跟上,不会走散了吧。” 秦昭左右看看,人流熙攘,却那里还有含漱的影子。有心想问问沈小姐的小丫头红梅,却见这小姑娘尤自看灯看的痴迷,那还会注意旁人,恐怕问也是白问。 “我们在这里等一刻吧。也许她会找回来的。”沈小姐看看秦昭面色柔声道。 “好。”秦昭应一声,只是四处张望。果然不片刻杨梅出现在了身前。秦昭忙把她唤住道:“柳小姐呢?你们走散了么?” 杨梅从小鼻子里哼一声道:“秦公子。小姐身体忽感不适已先回去了,让奴婢向公子告个罪。” 秦昭诧道:“怎么会?柳小姐没关系吧,要不要紧?” 杨梅看一眼他身畔的沈小姐放缓了声音道:“公子勿用牵挂,小姐大约只是有些劳累。已经先回府了。” “哦。”秦昭放下心来道:“本一同出游,在下却没有照顾好柳小姐,请代我向小姐告罪。” 杨梅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