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娇妻》 第一章 唐,元和六年,杭州城。 自当今皇上即位后,勤勉政事,任用贤能,君臣同心,致使“中外咸理,纪律再张”,出现了“唐室中兴”的盛况。 而这江南的杭州,素来是鱼米之乡、丝绸之府。在现任杭州刺史的治理之下,百姓得以安居,街市上店铺林立、贸易繁荣,自“开元盛世”以来,市井民生再次有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西湖畔微风徐徐,杨柳摇曳,轻舟荡漾,湖光山色,好不怡人。 然而在这般美景之下,竟有人很煞风景的打著哈欠,睡眼惺忪,满脸无聊。 “少爷,您看那些绿叶红莲,好不娇艳。”此人身后的小厮兴奋的指点著。“还有这西湖的水清澈如镜,远处山峦起伏……” “淮安,本少爷现在才发现你有诗人气质。我看,你也不必在府里当差,不如去考个功名,或者就当个吟风咏月的大诗人?”苏净尧斜睨了一眼家仆淮安,意兴阑珊的从船头走回船廊里。 “少爷,您还是不要贬损小人了。要去考取功名和当大诗人的该是少爷。在这杭州城里,论起才华横溢、文采飞扬,您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淮安低头哈腰的说道。 “论起吹嘘拍马的功夫,你才是这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苏净尧扬起他漂亮的浓眉,双眸熠熠生辉。“我看这西湖也没什么好游览的,还不如秦淮河上的风光好些。” “少爷想念秦淮河,我看不是因为河上风光,而是倩云姑娘吧……”淮安傻笑著,那倩云是秦淮河畔的一名青楼花魁,让男人销魂的本事想必是一等一,也难怪少爷对她念念不忘。 “倩云是谁?”苏净尧满眼茫然,眉心打结。“什么猫猫狗狗的都值得本少爷想念?淮安,让船家返回码头,我们去烟花楼喝酒。” “少爷,又去烟花楼?老爷如果知道了……”淮安苦著脸。 “你是听少爷我的话,还是要听老爷的话?”打开折扇,苏净尧将腿跨上船边的围栏之上,举目远眺,神情倨傲。 “自然是少爷的。”他还能说什么? “热死了……”苏净尧眯起眼望向似火的骄阳,极不耐烦的从淮安手里拿过锦帕擦了下额头。“告诉船家,本少爷付他双倍的钱,给我全速返回岸边。” “是是……”淮安急急忙忙的去通知船家,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著额头上的汗水。 这夏日午后的太阳还真是毒辣,没想到在西湖上竟还感到如此炎热。他淮安可真是命苦得很呢,回去免不了又要挨少爷一顿臭骂了。想他打小被卖到苏家后,就跟著眼前的“小霸王”,也没少挨老爷夫人的教训,还要伺候这个坏脾气的少爷,想想就心酸…… 淮安自怨自艾的哀叹还没结束,他那绿豆般的小眼就倏地瞪圆了。 “小……心……姑娘小心!”船家急速调转船头时,竟没发现有艘小渔船正朝著他们的方向驶来。 划船的是个包著头巾的农家女子,在听到淮安的呼叫声后,反应迅速的划动船桨,这才险险避开了和他们的大篷船相撞的命运。 那农家女子的船是西湖上常有的手摇扁身船,灵活度全靠划船人的功夫,技巧若好便能乘风破浪,速度极快。 那名女子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不一会儿就赶到了他们的船头。 “这位船家,你到底是如何摇船的?没见到我的船正靠过来?”只见她脸不红气不喘的继续划动船桨,神气活现的上前质问。 “那位客官要求折返,这才没看到姑娘,对不住。”船家连连道歉。 “真是的,以后可要小心些。如果真撞上了,我这一船莲藕可就泡汤了。”她那张被太阳晒得红润的脸上依旧有著气愤之色。 原来是个采莲的姑娘——一见彼此没事,淮安于是又向著船廊走去。 “是谁在那里嚷嚷?”靠著船栏的苏净尧大眼一瞪,表情慑人。“速度怎么慢下来了?不要和那个刁蛮的婆娘多啰嗦,本少爷还没怪她挡了我们的路!赶紧给我摇船回航。” “什么?刁蛮的婆娘?”农家女子一划船桨,那小船就立刻划开水波,笔直的冲到苏净尧的身边。“就是你吧,让船家著急调头,差一点就撞上我的小船,还敢出言不逊?眼里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真是恶人先告状。”苏净尧满眼鄙视的扫过她全身。“看在你是姑娘家的分上,赶紧给我把船划走,不然可别怪本少爷对你不客气。” “你敢怎样?”女子昂起头,拿起船桨敲了下他身下的船体。“在这西湖上,你有什么真本事,能把我怎么样。” “刁妇。”苏净尧眯了下双眸。 “少……少爷,还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淮安赶过来,额头上冒出冷汗。“免得动了肝火……” “淮安,她说我不敢动她。”苏净尧双手抱胸,斜瞥著她。 “会咬人的狗不会吠。”女子挑起她细细的眉毛,脂粉不施的脸上带著三分讪笑。“你就不用跟我一般见识了,反正你也没那能耐见识。” 苏净尧今日原本心情就不好。 眼前的刁妇除了脸色黝黑之外,还算是个长得水灵的丫头。只可惜显然毫无教养,粗鲁有余,而秀丽不足。 谁说江南女子个个都是小家碧玉、温柔婉约?这个满口秽语的女子可真是粗鄙至极,让他忍无可忍了。 他向来十分怜香惜玉,但是今日恐怕要破例了。 女子又拿起船桨敲打他的座船船身,目光流转间全是得意洋洋。 “坐大船就了不起吗?还不是仗著家里有几个臭钱罢了。本姑娘今日心情好,不再与你计较。”说完,女子划动船桨,那艘小渔船立刻就调头向著远处划去。 “可惜本少爷今日心情很不好。”苏净尧咬牙切齿的说著,他一个飞鹤展翅,就从大篷船里飞了出去,精准的落在女子的小船中央。 船体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女子猛然回头,显然吃惊不小。 “你……你怎么上来了?”她撩起船桨,几乎是本能的朝他打了过去。 苏净尧大掌一挥,就将船桨一端握在手心里。 “你不是说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吗?”他的笑容刺眼得犹如当空的骄阳,肆无忌惮而且充满轻视。 “你以为你会点功夫我就怕了你不成?”女子的脸色虽然惨白了不少,但她还是不曾后退一步。 “怕不怕我可不知道……”苏净尧拉动船桨,配合著渔船的晃动而左右摆动。 女子因此前后摇摆起来,站立不稳。 见到她狼狈的样子,苏净尧非常得意。“不过现在知道怕了吧?”他再次拉动船桨,引她放手。 “这是我的船,你给我下去!”她不但不放手,反而双手握牢船桨的握柄,倏地蹲低身体。“你有本事就把船桨抢去,我告官抓你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这丫头的力气还挺大的! 苏净尧发狠的抿紧嘴唇,单手用力一抽,竟无法将船桨从她手里抽出。她死命抱著,一副绝不放手的架势。 “抢劫?你这小破船还有这个破烂船桨值得本少爷抢吗?真是笑话极了。”苏净尧目光一转,看到了她船上堆著的莲藕。 他脸上堆起坏笑,突然间放开了船桨,大步走了过去。 没想到他会突然放手,女子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倒在地。 “喂喂,你又要干什么?”她刚从摇晃中站起,又大惊失色了。 “这个东西,你很在乎吗?”苏净尧将手里的莲藕随意的往船外扔去,一边扔还一边挑起眉毛,笑容非常放肆。“你不是要报官吗?尽管去吧。” “混蛋!”女子杏眸圆瞪,仿佛可以喷出火来。 苏净尧看著她发怒的样子,笑容满面的将一只莲藕抓在手里,举得高高的询问道:“心疼吗?”接著又扔进水里。 女子抿紧嘴唇,一抹义无反顾之色在她因愤怒而变得通红的脸颊上蔓延开。 苏净尧继续将莲藕一个个的扔下船,得意的笑容在他嘴角不断的扩大。 “你给我下去吧!”农家女子猝然间扑向了他,双手用力将他推向西湖里。 “哎哟……”他被她推得措手不及,惊呼一声后,竟顺著惯性往湖里栽去。 女子正要露出成功的笑容。 谁知道他下湖前,伸出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没那么容易……”苏净尧的话还未说完,二人就一起跌进湖水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有人落水了……”西湖上行驶著的船只上传来了呼叫声,好几艘游船还有渔船都向他们靠了过来。 “你想赢我,还早一百年。”在水中,苏净尧用力踩水,并且先浮出了水面。他狼狈的脸上依旧挂著那不可一世的傲慢狂妄。 女子紧接著浮出水面,被湖水清洗过的脸上挂著愤愤不平:“看来你的脑子该在水里好好洗一洗。” 她游向了自己的小船,攀在船边带著鄙夷的目光斜睨著他。 “少爷,少爷……”大船上的淮安趴在船边,徒劳的将手伸向苏净尧。“快上来,小心受凉。” 苏净尧恼怒的瞪了她一眼后,也向著大船游去。 “淮安,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拉我上去?” “少……少爷……淮安不谙水性啊……”淮安吓得双腿发抖。 “我不是要你跳下来。”苏净尧口气恶劣。“是要你去向船家拿绳索给我!你想让我自己爬上船?” “是是是,我这就去。”淮安跑向了正朝水里放下绳索的船家。 苏净尧在船家的帮忙下爬上了大篷船,从淮安手里接过锦帕擦干脸上的湖水。 他大剌剌的回过身去,瞥向还待在水里的农家女子。“需要帮忙吗?” “不用!”她的眼神明白的告诉他,她完全不相信他的话。 “开船。”苏净尧对于自己全身上下都湿透的情况毫不介意,走到船舱边意气飞扬的望著她。“你就在水里多泡一会吧。” “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要你好看。”女子咬牙切齿的说著。 “对了,你那些被我扔掉的莲藕……给你这些钱够了吧?”苏净尧从怀里摸出半贯铜钱,扔向女子的小船。 “谁要你的臭钱!”女子气恼的想要起身,却又倏地窜回水里。 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纱衣全贴在身上,此刻上船一定会走光。望著他丢过来的那贯铜钱,她恨不得直接扔回他那张张狂的脸上。 “哈哈哈……”看到她的狼狈模样,苏净尧心情大好。“淮安,让船家快点开船,本少爷要回府去换身干爽衣服。” “少……爷……真的不用帮那位姑娘吗?”淮安有些惴惴不安。 苏净尧轻蔑的瞥向她。“放心吧,她死不了。”四周的船只早就靠过来了,至于她准备怎么上岸他就不想知道了。 再度开怀大笑后,他调转目光,决定将这个泼辣的悍妇完全抛之脑后。他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教训,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苏净尧多费心思。 依然泡在水里的女子眯起满是仇恨的双眸,看著他的船远远驶走。 她趴在船缘的双手用力握紧了拳头,嘴里嘟囔著许多诅咒的话语。 “月奴,月奴,你怎么样?”赶来救援的船只中有一艘驶得飞快的渔船,划船的小伙子显然认得落水的女子。 “鲁平,快把你的外衣脱给我。”柳月奴见到来人后,大声的喊著。 “什么?”叫做鲁平的年轻人傻愣愣的看著她。“你……干嘛要我的外衣?” “叫你脱你就快脱,真是个愣头儿青。我全身都湿透了,怎么上去?”她打了个冷颤,虽然是暑热的天气,湖水不算很凉,可是眼看著日头就要下山了,她还是感受到湖水的冰冷。 “哦。”鲁平这才会过意来,脱下了他的圆领外袍。 “扔给我呀。”棉布外袍不比她身上穿的薄纱罗衫,即便是落了水也不会变得太过通透。 鲁平立即将外袍扔给她:“你快点上来吧,天色渐晚,水里可冷了。” “都怪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自大狂自私鬼恶劣透顶,混帐透顶……”一边咒骂著,她一边小心的将外袍套在身上,将腰间的系带绑紧以后,俐落的爬出水面。 “那人是谁?到底怎么回事?”鲁平摇著小船,想要跳到她船上去搀扶她,却又有些犹豫。 “不要提了……”柳月奴满肚子的火气与委屈,看著被苏净尧弄乱的莲藕,眼里忍不住噙著泪水。 “月奴,你先别哭,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报仇……”鲁平个子高大,身体壮实,嚷著喉咙说话的样子颇有慑人之态。 柳月奴一边将散乱的莲藕归拢,一边忍下自己的眼泪。“就凭他也能欺负我?好了没事了,你回你的船上去。” 虽然心里觉得委屈,感到愤怒,可是又能如何?去报仇?她连对方姓什名谁都不知道,更何况她也不算完全落居下风。 她不也把他推进湖里去了吗?全身湿透的人不是只有她一个!这样一想,她心里的不平之气就平静了不少。 捡起那半贯铜钱,她本想扔进湖里,却又改变了主意。 “鲁平,你陪我去街上买身衣裳,我们再到猪肉张那里买些猪蹄、猪颈,今天你来我家吃饭,我给你加菜,谢谢你救了我。”握紧了手里的铜钱,她一脸的倔强与固执。 “月奴,最近糕饼铺的生意不好,还是节省些……” “我说了请你吃饭,怎么那么多话。”皱紧柳叶般的细眉,她瞥了他一眼。 鲁平立即噤声,不敢再多言。 “有人请我们吃,不吃白不吃,不是吗?”既然他要赔偿她莲藕的损失,她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因为他,她都耽搁了半天的时间,还全身湿透了,如果这样回去定然会遭到爹娘的追问……她可不想再提起这个人,这些事! “有人请我们?谁啊?”挠著头发,鲁平满眼茫然。 “快点划船吧,我爹娘还在等著我回去呢。”柳月奴拿起船桨,脑海里又再度浮现出一张蛮横无礼的男性脸庞。 讨厌的男人,千万不要让她再遇到他,否则她绝对还以颜色,让他好看! 她将满腔的怒气都发泄在船桨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划动著渔船往岸边驶去。 苏净尧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哼著小曲,志得意满的打算去烟花楼喝酒。 刚转过门廊,就看到父亲苏牧城朝著他走来。 “你这小子,又准备去哪里?我要你去柜坊里和钱掌柜学著经营,你却整日游手好闲,还给我惹是生非……” “爹,要教训人的话,留待我晚上回来不成吗?”苏净尧掏了下耳孔,神色间毫无尊敬,反而多了些轻蔑。 “不成。你给我进书房里来!”苏牧城甩了下宽大的衣袖。“你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我看到帐簿,你一天就要花上好几十贯钱。即使你爹我是开柜坊的,也不能让你如此败家……” “爹。”苏净尧的目光刹那间犀利了起来。“在你教训我之前,能不能先想一下,你之前娶九姨娘的时候花了多少万贯钱?” “臭小子,你说什么?”苏牧城脸色猝变。 “我约了人在烟花楼喝酒,爹如果也有兴趣的话,可以同我一起去。我可没空再听你啰唆那些,你也知道我不会听你的。”他的眼神里掠过几抹阴郁后,又变得吊儿郎当起来。 “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妄自尊大,目无长辈了?我是你爹,你怎么敢如此与我说话?”苏牧城痛心疾首的看著他。“是不是我和你娘都太放纵你了,才让你如此纨裤和浪荡?以后不准再去那些花街柳巷,给我好好的学习如何经营生意!” “随你高兴好了。”他一脸我行我素的转过身去。“我无所谓。” “什么无所谓?这一次我不会再任你胡闹下去。明日我就派人回长安把你娘接来,让她好好看看她的好儿子都变成了什么样……” “爹!你干嘛要去接我娘?”苏净尧蓦地回身,目光如炬。“我警告你,不准打扰我娘。” “你说什么?警告我?”苏牧城怒吼著靠近儿子身边。“苏净尧,你给我听好了,这一次我是下定了决心。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唇舌,就让你娘来教训你。” “爹,我看你的确不想再和我这样的忤逆子说话了。只是可惜,你娶了那么多房姨娘,他们都只给你生了女儿,没有一个儿子。你再怎么不想看到我,我还是你唯一的儿子。”苏净尧无所畏惧的抬头挺胸,望著他的父亲。 “你以为我想要你这个儿子吗?如果可以,我真后悔把你生下来!如果没有你这个儿子,我的日子可能清闲快乐许多……”苏牧城恼羞成怒的大喊。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苏净尧弯起嘴角,目光里带著冷笑。“你以为我想做你的儿子吗?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有你这个爹。” “混帐东西!”苏牧城举起了右掌。 “想打我?没本事教训儿子,就只会打我吗?”苏净尧笑著将自己的脸颊凑到父亲面前。“你打吧,又不是没有挨过你的打。” “净尧,我自认对你不薄。从小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可是你却越来越顽劣不驯。”苏牧城举起的手又颓然放下。“你到底想要怎样?要你考取功名你不做,要你经营柜坊你也不干,难道你想要就这样打混一辈子?” “我想怎样过一辈子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苏净尧凝视著父亲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冽。“过好你的日子,不要来管我,只有这样,才是对你我都好的方式。” “你给我站住!”眼看著他又要离开,苏牧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又为什么要对你的父亲如此不敬?” “为什么?”苏净尧冷漠的注视著父亲脸上那抹痛楚。“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还不明白,那么就不要怪我不孝。” 他甩开父亲的掌握,扭头就走。 苏牧城的胸膛剧烈起伏著,他张了张嘴,又沮丧的闭上。 这个不孝的唯一儿子,到底应该拿他怎么办? 柳氏糕饼铺位于杭州城的东街上,这一开就已经三十年过去了。 柳氏出售的糕饼香甜可口,十分道地。铺子里的糕饼种类也很多,鼎盛糕、紫云糕、花折鹅糕、水晶龙凤糕、半锦糕、莲子糕、米枫糕、松子黄千糕、八珍糕、杏仁酥饼、巧酥、松子冰雪酥、清闵酥……等等几十种的糕饼,用料上乘,很是用心。 街坊四邻都爱买他们的手工糕饼,因此一直以来都是宾客盈门,生意兴隆。 可是这几个月来却发生了变化,一日下来,许多制成的糕饼都只卖出二三成。预订糕饼的人就更少了,不像过去,街坊邻居有喜丧之事都会来订制专门的糕饼,因此生意十分清淡。 今日,柳月奴一人看店,爹与哥哥嫂嫂出去进货。从早上到晌午,她一共只做了二笔生意,还都是十几年的老顾客,买的数量也比平日少了许多。 “月奴,孙记的百花糕你有吃过吗?我娘说真是香滑爽口,满齿留香。”吃完午饭的鲁平跑到糕饼铺来找她说话。 “鲁平,你不要命了?明知道我最讨厌那个什么孙记,你还提?”她拿起一张包糕饼的油纸,又包了几分鼎盛糕。 鼎盛糕是柳氏的招牌之一,整个苏杭一带,就数柳氏的形状最多,颜色最多。 “你不要忙了,这些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卖掉……” “鲁平!”柳月奴恨恨的放下手里的油纸。“你若是再对我说这些不中听的,我就不理你了。” “月奴,到底怎么了?我又惹你不高兴了?”鲁平挠了挠头。“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啊,最近糕饼铺的生意的确不好。” “你从来都只会惹我不高兴,不会让我高兴的。”柳月奴长叹一口气,情绪低落。“自从孙记开在咱们这条街上以后,我们家的生意就少了许多。你也说了我们铺子每日根本卖不出多少糕饼,你要我还怎么开心得起来?” “那可怎么办?”鲁平的脸色也垮了下来。 “如果再这样下去,也许铺子都要开不下去了……”虽然爹什么话也没有对她和娘说过,但看爹和哥哥脸上越来越严峻和忧虑的脸色,她也能猜到几分。 “没这么严重啦……我跟你买糕饼,你给我一份鼎盛糕。”鲁平立刻就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 “鲁平,你虽然傻愣了些,但你真是个好人。”柳月奴摇了摇头。“你和你娘在市场里卖鱼也很辛苦,不必为了我花些冤枉钱。” “我娘向来爱吃甜食糕饼,你又不是不知道。”鲁平笑呵呵的把钱放在柜上。 “刚才你说孙记的百花糕怎么了?”柳月奴抿了下嘴角,心里闪过几个念头。“真的比我家的糕饼好吃吗?” “我可没吃过……” 柳月奴沉下眼睑,思考了半晌。 “鲁平,你帮我把铺门关了,我们去孙记买些糕饼回来。”她早些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过呢?要和孙记竞争的话,就必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为什么?”鲁平又是一脸茫然,他怎么总是猜不透月奴的心思? “别问这么多了,照我说的去做。”她也早就习惯了鲁平的迟钝,因此只是笑容满面,却不解释什么。 “好,我陪你。”反正对于鲁平来说,不管她要做什么,都会陪著她的。 柳月奴的目光望向街口的方向,孙记糕饼——自从这个全国联号的糕饼店开到他们杭州来以后,就影响了柳氏的生意。 她倒要去好好的看一看,这个孙记到底有什么法宝,可以把街坊邻居都吸引过去。 在她看来,她们柳氏的每样糕饼甜点都是数一数二的,她还真不信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他们呢! 第二章 “几位客官,是要买糕饼吗?”柳月奴从孙记买了几种糕饼回来后,看到有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正在拚命敲打柳氏糕饼铺的铺门。 “你是这家铺子里的人?”领头的是个帐房模样的中年男子,颐指气使的斜视著她。 “我是。”她打开铺门,神色变得戒慎。“你们是来买糕饼的吗?” “我们对糕饼没兴趣。”其中一个伙计嚷嚷道。 “让老柳出来,我有话跟他说。”为首之人口气十分高傲。 “我爹不在……”柳月奴目光大胆的望著来人。“你们到底是谁?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现在铺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有些后悔让鲁平先回去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群人在铺子门前,让鲁平陪著她,也能壮壮胆。 “跟你说有什么用?”为首之人冷哼一声。“你能做主吗?” 柳月奴昂起头。“不说就算了,那么请让开,不要耽误我们做生意。”她回到铺子里,暗吸一口气,要求自己镇定。 “做生意?你们这铺子都要关门了,哪还来什么生意?”为首之人目光鄙夷。 “有没有生意都不关你们的事。”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她立刻恶狠狠的瞪著来人。“我说了我爹不在,你们可以走了。” “哟,老柳那么和气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坏脾气的女儿。”又有个伙计嚷道。 柳月奴只是冷眼望著他们,不愠不怒,却也不笑不语。 “你只要和你爹说,汇天柜坊的人来找过他。让他有空上我们柜坊去见大掌柜的。”为首之人不情不愿的说道。 “汇天柜坊?找我爹有什么事?”一听之下,她有些错愕。柜坊是让人存钱的地方,也有人会向柜坊借钱。但是他们家既没有钱存进柜坊,也从来没听爹提起过曾向柜坊借过钱啊。 “走吧。”为首之人对她投下不屑的一瞥,就呼喝著他那些手下们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柳月奴的神情变得凝重了几分,心情也沉重起来。 隐约间,她感觉到有什么危机正要降临。 虽然她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危机,却可以感受到它的威力,必然是巨大的。 苏净尧并不想听从父亲的话,对于“汇天柜坊”的生意,他避之惟恐不及。 固然如此,他却还是来到了“汇天柜坊”位于杭州城内的分号,原因无他,他闲来无事,正好闲逛到了此地。 “少爷,您真的要进去吗?”淮安实在是猜不透这个小主人的心事,他明明对老爷宣誓说不会走进柜坊学习经营,今日怎么主动来到柜坊了呢? “这是我家的生意,我为何不能进去?”苏净尧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堆满了不可一世的笑容。 “少东家。”柜坊的二掌柜立刻就迎上来,恭敬的鞠躬。 “二掌柜,生意还好吗?”分号里的几个伙计都在忙碌著,柜台前客人也都络绎不绝。 “托东家和少东家的福,生意还算兴隆。我这就去通知大掌柜,少东家请先上楼到迎客轩饮茶。” 苏净尧四处看了一下。“不必麻烦大掌柜,我自己随处看看就行,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是,少东家慢看。那我去忙了。”门外又走进来几位华服的商人,二掌柜立刻就招呼他们去了。 “我们柜坊的生意还真是兴隆。”淮安看见这番忙碌景象,喜笑颜开。 “所以府里才有大把的银子可以挥霍浪费,还能养活无数闲人。”苏净尧翘起的嘴角上挂著几许讥刺的笑容。 “这位姑娘,我们大掌柜不会见你的,你还是回去吧。”就在此时,二楼传来了一些喧哗的声音。 柜坊的二楼是专门给一些贵客休息喝茶、谈生意的地方,还有帐房与库房等也在楼上。 “为什么不见我?我也是柳氏糕饼铺的人,凭什么不见我呢?今日我一定要见到你们大掌柜!”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阶梯上。 “我们要见的是你爹,不是你。快走吧,每日都来纠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厚颜?”拦人的伙计显然被她扰得不胜其烦。 “如果不是你们仗势欺人,我也不想走进这个柜坊一步!”女子提高了声音,丝毫不示弱。 苏净尧眯了下双眸,这种说话的气势和语调,似乎在哪里听过…… “你们柜坊开门做生意,难道还有不见客人之理?” 他眼里闪过了然,于是迈开脚步,抢在二掌柜之前走上了二楼。 “姑娘,你和我说再多也没用。我们大掌柜现在正在接见贵客,你请回吧。”伙计满脸不耐烦。 “出了什么事?”苏净尧走上二楼,语气悠闲得很。 “少东家。”伙计仿佛看到救星般的松了口气。 “少东家?”前来找柜坊大掌柜的女子正是柳月奴,她倏地回头,俏脸上堆满了愤怒之色。“你是能主事的人吗?” 她边说边抬起眼,瞬间眼神呆滞了刹那。 看起来,她认出他来了。 苏净尧不动声色的望著她。“那要看你有什么事了。”他高大的身躯刻意挡住了身后的二掌柜。 “柜坊应该是个诚信之所。可是你们汇天柜坊也太欺负人了。”柳月奴紧咬了下嘴唇,压抑下内心高涨的怒火,小心翼翼的瞥著苏净尧。 “姑娘莫急,慢慢说。本少爷有大把时间听你把话细细说完。” 厅堂里的客人都被先前争吵的声音所吸引,注目的视线不断朝他们投去。 苏净尧似乎对于惊扰到客人一事毫不在意,干脆双手抱胸,对著柳月奴笑得亲切。 柳月奴瞧著眼前狂妄自大的男子,她当然不会忘记他就是那天在西湖里捉弄她的恶徒。果然是个富家子弟,且好巧不巧竟然还是“汇天柜坊”的少东家。难怪他那么恶形恶状,和这横行霸道的柜坊一个德性。 “我说了你就会替我解决吗?你是这柜坊的少东家,难保你不会和他们一样,随便敷衍我,然后又要强行夺走我家的糕饼铺。”她带著戒慎的目光扫过他盛气凌人的面容。 “我和他们绝对不一样。”苏净尧微微低下身去,眸光带著些邪肆与调侃。“不过我似乎有点听明白你的话了,是不是你家向柜坊借了钱?” 他的敏锐让她有一刹那感到尴尬,心情也立刻低落了许多。 “没错,我爹向柜坊借了钱。”她昂了下头,表情里多了一分执著。“但是我们会还钱的,只是最近有些困难罢了。” “少东家,这些事让我来处理就好……”在苏净尧身后的二掌柜已经满脸的汗水。 苏净尧举起手来阻止二掌柜继续说话,他不曾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柳月奴那张倔强固执的脸上。 “借了多少?” 她凝视著他,不知道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到底代表什么。 “不管多少我们一定会还清。”她下意识不想告诉他。 “大概每个向柜坊借了钱的人都会这么说。”他依旧笑容不改,眸子里的光芒却有些深不可测。“我看你似乎也没有诚意要和我谈,既然这样,就请回吧。” “我当然很有诚意。”她著急的双手握了下拳。“但我怎么能相信你?” “不信就不信,我可无所谓。”从她冒出火花的双眸里,苏净尧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暗指上次在西湖里的交锋,不过对他来说,她的信任的确完全不重要。 这个混蛋! 柳月奴的粉拳握得更紧了。 现在她是完全处于劣势一方,即使她想在他面前逞能,现实却不能让她如愿。 “借了三十贯钱。”她不情不愿的低语。 “才三十贯?”苏净尧是真的感到惊讶,他一日的开销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当然不会明白,三十贯钱对我们这样的小铺子来说代表什么。”她感到羞辱也感到愤怒,但她又能怎么样?突然想起她还接受过他半贯钱,她的心里就一阵不好受。 早知道今日会以这样的身分再见,她一定会把那半贯钱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也许。”他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为了三十贯,就要收走你们的铺子?” “是的。”她咬著牙齿说道。想到为了这个糕饼铺,爹与兄嫂起早贪黑,如此努力营生却还是无法保住自己的铺子,她的心里就宛如针扎般的痛苦。 “你回去吧。”苏净尧挑高了眉毛。“这件事我帮你处理,没有人会从你手里拿走你们的铺子。”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柳月奴呆呆凝视著他。 “我苏净尧说过的话,从来不会变。”他大言不惭的昂起下巴。“至于为什么嘛,本少爷高兴这么做,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一股说不清的怒火在柳月奴心里燃烧,她丝毫不因为他的话而感觉轻松,反而益发愤然。 这个纨裤子弟、根本就是个傲慢霸道的白痴! “你休想要我感激你。”她一脸的怀疑戒备。 “不必了。只要光想到我变成了你的大恩人,就够让我高兴的啦。”苏净尧的目光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心思般地从她脸上一掠而过。 “你放心,只要宽限我们一些日子,那三十贯钱我们一定会还给柜坊。”她咬紧牙关,才能忍耐住想要和他争吵的冲动。 不,不行。就算他的态度再怎么恶劣,再怎么让她感觉不舒服,也要忍耐再忍耐。谁教爹借了他们柜坊的钱呢? “很好,那么这件事就解决了。”苏净尧嘴角的那抹笑痕带著几许嘲弄。“你现在知道本少爷多么有能耐了吧?” 她咽下心里那口怨气,沉默不语。 “少东家……这可不行,东家说过要买下柳家的糕饼铺……”二掌柜不断的擦拭著额头上的冷汗。 “怎么?对于我的决定你有异议?”苏净尧倏地回头,目光冷冽。 “没……没有……”二掌柜脸色苍白。 “没有就好。”他冷冷转过身去看向柳月奴。“你可以走了。” 这个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不但目中无人、狂妄霸道,还阴晴不定性格古怪。 “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吗?只要你们以后不要再来逼我爹卖铺子还债,你求我来我也不会来!”柳月奴终于还是反击了。 “笑话,本少爷会求你吗?”苏净尧果然拧紧了眉宇。 “那最好不过了,再见。”她也知道不能恋战,不多做耽搁,立即准备下楼。 可是他却占据了大半个楼道,她只能侧过身去,小心的避开他。 苏净尧发现了她的困境,于是站稳脚跟后又扩张了一些他的地盘,当她经过他身边时,猝然转头,神情揶揄、目光促狭的望著她。 柳月奴狠狠瞪他一眼后,快步下楼。 可是事与愿违,她只注意到了眼前的他,却忽略了他身后还站著一脸担忧的二掌柜以及淮安。 当她猛然发现,想要避开他们时却已来不及,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楼去。 苏净尧不耐烦的撇了下嘴角,却还是及时伸手把她给捞起来。 “小心些,知道吗?”握牢了她的腰肢后,他丢下话语。 “放手啦。”因为窘困和恼怒,也因为瞬间的害怕,她涨红了双颊。 “如果我放手,你知道后果吗?”他的眼里掠过一抹无辜的笑意。 她的身体还吊在半空,根本还没站稳!柳月奴强迫自己忽视他刺眼的笑容,集中精力让自己找到身体的重心。 “你不说一声谢字吗?”苏净尧异常得意的语气里还有那么一抹威胁。 柳月奴紧咬唇关,杏眸里闪出锐利的不驯。 “谢谢。”她气闷的说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虽然是一介女流,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苏净尧的目光益发的得意与讥诮,他缓缓放开手,笑著让了路。 淮安与二掌柜早已退到了扶手边,带著些惊恐表情。 柳月奴缩紧下颚低下了头,看得出来她正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情绪。 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带著苍白的面色疾步跑下楼梯。 苏净尧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上,眼里的笑容张狂到了极点,也愉快到了极点。 “少东家,那么柳氏糕饼铺的事,总要告诉一下大掌柜和东家……”二掌柜胆怯却仍尽职的开口。 “不必了,我自己会去告诉我爹。”苏净尧意气风发的低语。“淮安,我们走吧。” “是,少爷。”淮安对著二掌柜使了个眼色,告诫他千万不能多话。 “送少东家。”心事重重的二掌柜也只能妥协。 苏净尧盛气凌人的走出了柜坊,他的脚步异常的轻快愉悦,就连淮安都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 看起来,少爷的确很高兴。 但是为什么如此高兴呢?淮安感到有些摸不著头脑。 算了,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少爷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要少爷高兴,他就不会有麻烦,这样不是很好吗? “混帐东西!”苏牧城“啪”的拍了下实木桌案,怒瞪著眼前吊儿郎当的苏净尧。“你生来就是为了把我气死的吗?” “爹,这就要问您老人家了。”面对著父亲的震怒,苏净尧依旧笑逐颜开。“如果你没有生下我,就不会有人气你了。” “逆子,你这个逆子!”苏牧城将手里的纸镇用力朝他扔去,不住的喘著气。 苏净尧轻易避开了纸镇的攻击,但他的笑容也停在唇边:“现在才想要杀我,会不会太晚了些?” “你……”苏牧城痛心疾首的看著亲生的不肖儿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苏净尧冷笑了一声。 苏牧城重重点了下头:“好,你不干什么,却处处与我作对。柳氏那间铺子你爹我一定要拿下,你却偏偏要从中插手。我承认我失败了,没有能力管教你这个儿子,也没有这个心力再来管教你了。” “管教?爹,你做过这样的事吗?”苏净尧眼里的嘲讽更深了几分。“你除了会对我大喊大叫,还会怎么管教我?” “为什么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为什么你总是要到处惹是生非,惹我生气?”苏牧城双手撑在书桌上,显得力不从心。“从小到大,我哪里亏待你了吗?你要什么有什么,请最好的私塾先生教你念书,还请来武林高手教你功夫……可是你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都学了个半吊子……” “爹,你认为只要请别人来教我,就是你对我的管教了?”苏净尧的嘴边掠过讥诮和自嘲。 “那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不要管我,不要在我面前摆出父亲的架子,这样就好了。”苏净尧冷漠的望向父亲。 苏牧城疲惫的闭了下眼睛:“我的确老了,不想再与你周旋下去。我已经派人去长安接你母亲,也许你会听她的话。” “我说过,不要去打扰我娘。”苏净尧大步走到父亲面前,双掌大力的拍在桌上。“你为什么从来不听一下我到底要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作主张?” “因为你实在是太过忤逆了。”苏牧城蓦地睁开眼。“如果任凭你这样下去,你不但会毁了自己,还可能会毁掉这个家!” “如果你把我娘接来,那么我才会真的毁了这个家!”苏净尧绷紧了脸上所有的线条,说得咬牙切齿。 “是吗?那你就试试看。”苏牧城沉下脸色,他收敛起自己的脾气。“不过在我看来,你无所事事的每一天都是在毁灭你自己,也是在毁灭整个苏家的前途。” 苏净尧抿紧嘴唇,目光里喷射出凌厉之光。 “该说的话我已经同你说过许多遍了,之后该怎么做就是你自己的事。等你娘到了,你自己去把刚才那番话告诉她。”苏牧城镇定下来。 “到了这种时候,你才想到我娘吗?”苏净尧眼里燃烧起了仇恨。“在你娶了那么多的姨娘,在你整日不在家,让她孤独一人时,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她?” “苏净尧!是谁给了你这样的熊心豹胆来干涉父母的事?”苏牧城怒吼一声。“你还没有这个权利管到我头上来。” 苏净尧的冷笑更加的邪肆与冰冻。“不要以为搬出我娘,你就能称心如意。你会看到我的决心是不会更改的。” “那么你也会看到,我的决心同样不会更改。”苏牧城目光锐利的扫过儿子那张五官深刻的脸。“我会让你好好的到柜坊学习,并且亲自收购柳氏糕饼铺。” 苏净尧挑了下他俊朗的眉毛。“我拭目以待,我的父亲大人,你到底能用什么办法来逼我就范。” 苏牧城沉默著,凛冽和果断从他眼里一闪而过。 对于这个不孝的儿子,是时候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了。 他不能再放纵他,也不能再溺爱他。 苏净尧用同样坚决的眼神扫过父亲的眼后,倏地转身,拂袖而去。 要他就范妥协? 绝不可能! 天还未亮,柳氏糕饼铺里就已经开始忙碌了。 柳氏一家都非常精神的开始制作糕点,父亲柳虎生负责准备面团,儿子柳天朗制面皮,儿媳春香准备各色馅料以及调味,女儿柳月奴则准备模具与生火烧水。 “月奴,汇天柜坊真的愿意宽限我们多些时日吗?”柳天朗边面皮,边看向妹妹。“他们那个大掌柜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这次怎么如此好说话?” “哥,我不是已经说过许多遍了吗?是他们少东家亲口答应我的,那个人自大得很,所以他说的话绝对不会有假。”柳月奴将制作鼎盛糕的模具都清洗干净,回头笑著说。 “天朗,专心做事。”柳虎生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有著一手祖传的制作糕饼手艺,却不太会经营铺子。 “最近这几天铺子里的生意也没有什么起色,对方即使宽限了时日,我们还是无法把钱还清。爹,我看还是把铺子抵给他们算了。”柳天朗依旧满脸忧愁。 “不行,绝对不行!”柳月奴跑到父兄身边,大力的摇头。“铺子是大家的心血,怎么能随便抵押给别人?” “可是月奴,三十贯钱……我们去哪里筹齐这笔钱?每个月的利钱都不知道能不能按时还出来。”柳天朗扔开了手里的面棍,沮丧的坐在木椅上。 “利钱?每个月都要还利钱吗?”柳月奴愣住了。 “能经营下去就经营,真的不行了……就把铺子抵给柜坊。”柳虎生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目光呆滞了一下,沉闷的说道。 “不行,爹。”柳月奴目光含泪的握住父亲结实的手臂。“没有了铺子,我们要去哪里?除了做糕饼,我们什么也不会呀……而且娘那么喜欢吃糕饼,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月奴,爹知道你对铺子有感情,毕竟你从小在这里长大。可是如今维持生计都很困难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柳虎生说完,就低头不语。 泪水滑下柳月奴的脸颊,她立刻用力擦去。 “但是还没有到那么绝望的时候不是吗?只要生意能好转,来购买的人多了,我们就能把钱还清了……”她的话在寂静的糕饼铺里回响著,却没人附和她。 大家都知道,包括她也知道,自从孙记开在这条街以后,他们的营生就越来越艰难。 “总会有什么办法的……”她一遍一遍的说著。“只要我们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呢喃自语。 这么大清早的,会是谁? 第三章 柳月奴望了众人一眼,大家眼里都有些疑惑。 “谁啊?我们还没开门呢。”柳月奴离开厨房,来到前店铺门边。 “我,苏净尧。”低沉而张狂的声音是如此熟悉。 她全身仿佛被雷击中般怔忡了瞬间,难道他突然反悔,要来逼他们还钱吗? “你来干什么?”她压抑下颤抖的心情,口气锐利。 “先把门打开。”他一贯命令的语气。 “你先说你来干什么。”她的倔强脾气也让她毫不示弱。 “你这个女人……”苏净尧恼怒的敲打著铺门。“你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怎么敢这样同本少爷说话?” “那你又有什么了不起呢?总是要别人都听从你的命令!”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不就是汇天柜坊的少东家?”柳月奴噘起嘴,狠狠的瞪著门扉。“只不过有几个臭钱,就整日仗势欺人,无法无天。” “你还敢教训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拆了这铺门。”苏净尧用力踢向门板。 “好啊,我相信你的确会这样做。”柳月奴双手抱胸,后退了一步。“你尽管踢,踢坏了,我就去报官,就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你这个恶少所为。” “月奴,到底什么人?”柳天朗听到争吵的声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哥,你不要管,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柳月奴头也不回。 “我可不是为了同你吵架而来。”苏净尧愤怒的语气刹那停顿。“柳氏糕饼铺的人听著,我是苏净尧,为了你们向柜坊借钱的事而来。你们确定不想开门吗?” 他盛气凌人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听来格外的清晰与刺耳。 “月奴,你在闹什么!”这一次,走出来的人是柳虎生。“还不快开门。” “爹……”柳月奴跺了下脚后,无奈的抽开门闩,打开铺门。 苏净尧那张不可一世的脸立刻就映入了她的眼帘,还带著得意洋洋的笑容。 “什么为了借钱的事而来,我们不是已经都谈好了吗?”柳月奴劈头盖脸的就对著他一阵质问。“你当时怎么说的?‘我苏净尧说过的话,从来不会变。’现在你想要反悔了吗?” 苏净尧的脸色微微一沉。“我没说要收走你们的铺子。” “那你来是为了什么?”柳月奴的心里本就累积了很多的忧虑与烦恼,而他的出现则更加引起了她内心的不安。 苏净尧抬眼扫过她阴沉的面容后,一言不发的走进了铺子里。 “苏少爷。”柳虎生搓著双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大清早的就莅临小铺,不知有什么事?” 苏净尧大剌剌的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目光随意扫过简陋却十分干净的店堂。“你就是铺主?” “是。”柳虎生赶紧点头。“月奴,快点给苏少爷倒茶,天朗,去端些刚做好的鼎盛糕和水晶龙凤糕出来。” “不必了,我最讨厌甜食。”苏净尧皱了下眉头。 “你这个人……”柳月奴在发现了父亲谴责的目光后,硬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我这个人如何?”苏净尧抬了下眼睑,半揶揄的看著她。 他所见过的女子不是羞怯胆小就是大方得体,哪有姑娘家像她这样易怒又大脾气的?况且她老喜欢与他针锋相对,有一股他无法否认的不服输之气。到底,她哪里来的那些勇气与自信呢? “喝茶。”柳月奴端过一只茶碗放在他面前,再度狠狠瞪视了他一下。 苏净尧瞥了眼色泽碧绿透明的茶汤。他端起茶碗后,立刻茶香扑鼻,但那种清淡的香气又与他过去闻过的茶香不太一样。 “苏少爷,我们小户人家比不得你们朱门大户,端出来的茶也自然粗陋得很,你大可以不喝。”见他端起茶碗后犹豫的样子,柳月奴提高声音说道。 苏净尧微撇了下嘴角,若无其事的品了一口后微笑点头。“不会,很香醇。” 她有些愕然于他的回答,果然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柳月奴退到一边,也沉默了。 “我的确是说过不会要求你们用铺子做为抵押,我说到做到,不会收回自己的承诺。”喝了茶,苏净尧收敛起了随意的神情,话语间自有一股威严与锐利。 “那就好。”柳月奴闷声哼了一句。 “不过,钱还是要还的。”他话锋一转。“而且一个月内必须还清。” “什么?”柳月奴震惊的望向他。 柳虎生与柳天朗互看一眼后,二人都脸色愁苦。 苏净尧放下茶杯,他冷静的面容上飘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郁,而后又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没得商量,毕竟你们已经拖欠太久了。我们柜坊要求你们一个月内还钱也不是什么不讲情理之事。”他冷冷的看向糕饼铺的主人。“请你们尽快还钱。” 柳月奴只觉得火气上涌到了头顶,她二话不说的拿起墙角的扫帚,朝著苏净尧的方向就打去。“你这个坏蛋,给我出去,滚出我们家的铺子!” “月奴,不得放肆!”一直沉默著的柳虎生怒吼了一声,阻拦住了满眼怒火的女儿。“你给我退下。” “爹!”柳月奴气势汹汹的斜睨著苏净尧。“对于这种出尔反尔的人,根本不用客气。” “你是不是连爹的话也不听了?”柳虎生厉声喝斥。 柳月奴抿紧樱唇,不服气的噘著嘴,却还是退到了一旁。 “你的女儿可真是脾气火爆。”苏净尧掸了下身上的一点灰尘。 “对不住,是我管教无方。”柳虎生恢复了些镇定。“苏少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柜坊也有柜坊的规矩,我明白。”他的眼里闪过几许无奈与忍耐。 “老人家果然比你女儿明白事理。”苏净尧的眼神也温和了些。“既然如此,我也不啰嗦了。期限一个月,没有问题吧?” “怎么会没有问题……”柳月奴咬紧牙关。 “苏少爷,没有问题。”柳虎生打断了女儿的话。“一个月之内,我们一定会给柜坊一个交代。” “那就好。”苏净尧站了起来,他冷静的目光扫过柳月奴怒不可遏的脸,嘴唇微抿了一下。 柳月奴则怒视向他,却碍于父兄在场,而敢怒不敢言。 苏净尧优雅的起身。“那么,我告辞了。” 他含笑的目光扫过柳月奴的脸后,昂著头走了出去。 柳月奴一整日都神思恍惚,若有所思。 “月奴,你可不要去找苏少爷,不准再惹是生非,知道了吗?”柳虎生一再告诫自己这个莽撞的女儿。 “可是爹……一个月之内我们怎么还得出三十贯钱?”看著没有顾客上门,柳月奴将心里话一吐而出。“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宽限时日……不行,我要去找他说个清楚!” “胡闹够了吗?”柳虎生喝斥住了女儿。“你这个火爆脾气到底像谁,我和你娘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还不出来,也只能拿铺子去抵押。” “爹!”柳月奴眼眶含泪。“如果不是有了孙记,我们定能把钱还上。” “事已至此,责怪别人又有什么用?”柳虎生沧桑的脸上有著坚毅的神情。“总之铺子的事你不要管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娘这就给你说一门亲事,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 “我不嫁。”柳月奴固执的抬起下巴。“娘还需要我照顾呢。” “月奴,不要总和爹顶嘴。”从厨房里出来的柳天朗斜睨了一眼妹妹。“你越来越没大没小。” “你们都不在乎铺子了吗?为何总是一再责备我?”柳月奴抿紧嘴唇,一副很伤心的模样。 “你这女娃……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好好替我看著铺子,我和你哥挑些糕饼去沿街叫卖。”为了营生,柳虎生也只想到这个办法。 “小心一些。”柳月奴一想到沿街叫卖的辛苦,她心里的怒火就化成了灰烬。“爹,哥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为了生意都尽了力,我还要无理取闹,实在是不对……” “以后不要再惹爹不高兴了。”柳天朗拍了下她的发髻。 “你们走好。”看著父亲和哥哥挑著扁担出门,她的心里就好像被针扎了般的疼痛著。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保住店铺了吗? 她搬了张凳子坐在柜台后面,双手托腮,发起愁来。 “我要一些糕点,这些都给我随便拿一点吧。”这时,柜台前响起了一个飞扬跋扈的声音。 柳月奴一抬头,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那张脸。 “苏少爷,你又来这里干什么?”柳月奴咬住嘴唇,戒慎的瞅著他。 “买东西。”苏净尧指了指店铺里的糕饼。“每样都给我来一些。” “你是来买东西还是来找碴的?” “本少爷来照顾你们家生意还不好吗?”苏净尧脸色阴沉。 “一天来两次,你也来得太勤快了些。谁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柳月奴冷冷的瞥著他。“而且哪有人这么买糕饼的,每样来一点你吃得完吗?今日早上是谁说最讨厌甜食的呢?” 苏净尧目光冰冷的射向她。“你若不想卖给本少爷,我就去孙记买。那边的伙计一定会很高兴卖给少爷我。” “等一下。你是真的要买糕饼吗?”柳月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虽是一贯的跋扈霸道,但却又有些不一样。 “动作快一些。”苏净尧情绪低沉的说道。 柳月奴带著些研判的目光审视著他。“真的每样都要一份吗?” “有生意你不做,问这么多干什么?”他拧紧眉宇,口气不善。 “你是整天都脾气不好呢,还是今天特别不好?”柳月奴开始替他包裹糕饼,反正有人付钱,她也不会多问什么。 “柳月奴,你管得也太多了。”苏净尧深吸口气,面色更显阴鸷。 她瞧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最近生意不好,店里的糕饼种类也不多。”她手脚俐落的替他打包完毕。“一共只有这四种,油纸上写有糕饼的名字和吃法,有些是需要蒸热再吃的。” 苏净尧看了一下那四大包糕饼。“一共多少钱?” “三十文。” “这么多东西才三十文?难怪你们还不出钱。”苏净尧从怀里抽出一贯钱,随意的拿了几十文出来。“不用找了。” 她沉默不语的拿走了三十文。 见她不说话,苏净尧感到全身不太舒服。“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柳月奴依旧低著头,神情不似平日的活力十足,反而有些低落。 苏净尧也沉默。 他心里好似也有些心事郁结著。 “东西都包好了,请走好。”半晌后,柳月奴回过神来,依然低著头,口气淡漠。 “我娘她喜欢吃甜食糕饼,她昨日刚到杭州。”苏净尧提起糕饼。 “哦。”柳月奴点了点头。“希望她能喜欢。”说完后,她又再度心事重重的低下脑袋。 苏净尧转身欲走,却又折了回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看店?” “苏少爷,你也看到了,店里哪有什么生意呢?我爹和哥哥沿街叫卖去了……就算这样,也还是还不清在你心里根本不值一提的区区三十贯钱。”柳月奴拿起一块抹布擦著已经一尘不染的柜台,想藉著做事来排遣心里的悲伤。 “明日你到我府上……不,不用你过来了。我明日亲自过来给你三十贯钱,你还给汇天柜坊就是了。”苏净尧略一沉思后,直截了当的说道。 “什么?”她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苏少爷,你又要搞什么鬼?先前你答应我会宽限我们时日还钱,不会收走我们的铺子。可是今日一大早,你就反悔了。现在你又说什么给我三十贯钱……”她愤恨的望著他,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气势,却涌现出了些许苦涩。 “所以我才给你三十贯钱,这样不就没有人会逼你们还钱,也不会逼你们把铺子抵押出去了吗?”他的口气很不耐烦。 “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一个德性,不知平民疾苦。出尔反尔,阴晴不定,根本不管别人的想法。”她走出柜台,与他四目相对。“你请回吧,苏少爷。欠你们柜坊的三十贯钱,小铺一定会想办法归还。如果还不了……” 柳月奴咬紧了牙关,想到卧病在床的娘亲,想到起早贪黑的父亲和哥哥,想到整日忙碌家务粗活的嫂嫂……泪水就不经意的挂在眼角。 “这个铺子你们爱拿去就拿去吧。反正,是我们经营不善。” “你哭了?”苏净尧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柳月奴,我这不是正帮你想办法吗?我说过不会收走你们的铺子,就一定不会……” “你走吧!”柳月奴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她也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是这泪水一来,就控制不住了。“不要再戏弄我们了,我知道你有钱有势,这还不行吗?” “你到底怎么了?”他满头雾水。“你这样……太不像那个在西湖里和我较量的女子了。” “那是因为我自不量力,我有什么资格和能耐可以和你一争长短呢?现在我完全明白了,我认输了,从一开始我就处于下风,这样总行了吧?”是的,她从小好胜,所以给爹娘惹了无数的麻烦。 爹说的没有错,她就是喜欢惹是生非。如果不是她得罪了苏净尧,也许“汇天柜坊”也不会这样急著逼他们还钱。 “柳月奴。”苏净尧放下了手里的糕饼,一把握住她不住颤抖的肩膀。“你以为是我逼你们还钱的吗?我可不会因为之前的事就这样报复。” “你没有?那为什么自从我把你推下西湖以后,你们柜坊就一直来追债呢?你也说了才区区三十贯钱,难道你们柜坊缺这三十贯钱了?”她扬起眉毛,水灵灵的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 苏净尧愣住了。 仔细看,柳月奴也并不是长得很粗鄙不堪。虽然没有白皙透亮的皮肤,却也健康无瑕,她有一对柳条似的好看眉毛,还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一般…… “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看到她那如珍珠般的泪水掉了下来,苏净尧的内心感到一片烦躁不安,好像自己欺负了她似的。“现在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明日我肯定给你拿来。” “你拿来的钱,还不是等于向你们柜坊借的?再加上每月的利钱……”她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我说了,不要再戏弄我了,行不行啊?” 他再次拿起那些糕饼,目光压抑的扫过她哭泣中的脸。“不是戏弄你,我自有我这么做的理由……那三十贯钱你也不用还我,就这么定了。这件事是我们二个人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苏净尧别开脸,他的心里也被重重烦恼包围著,那些事他也不能告诉她。 “我说话算话,你可以放心。”最后,他只扔下这句话,就走出了糕饼铺。 柳月奴想要追出去,却又陡然的放慢脚步。 “让我放心?谁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枪,我怎么放心。”擦干眼泪,她本就混乱不堪的心因为他那些话而更加混乱了。 柳月奴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却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信了他的话。 虽然他离开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认真,眼神里流露出的坚定是那样的值得信服…… 柳月奴几乎一夜无眠,不知为何,苏净尧离开时说的那些话,反覆在她脑海里回荡,就连入睡后,也来侵扰她的梦境,害她无法睡得安稳。 “娘,今日您想要吃些什么?我去市场里替您买。”像往日一样,她还是早早起来,先去看望一直卧病在床的娘亲。 “月奴,昨日你爹和娘说了你要出嫁的事。这都是娘的疏忽,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柳母握住女儿的手。 “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治好您的病才是最重要的。”母亲已经瘫痪在床十几年,去年病情加重,他们这才向柜坊借了钱替母亲治病。“徐大夫不是说了吗?只要再喝半年的汤药,加上针灸,说不定你就能坐起来了。” “花那些冤枉钱做什么?”柳母擦了下眼泪。 “娘,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哭的吗?”柳月奴强自打起精神。“您常对我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河。所以,我们也不能放弃希望。” “是,是的。”柳母轻轻颔首。“你这孩子就是性格开朗乐观,所以一定能找到一个好婆家……” “好了,娘,您如果一直要同我说这件事,我可要走了。”柳月奴笑了起来。“爹和大哥已经去铺子里了,我也要赶紧过去才行。” “最近,铺子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好?”柳母踌躇了一下问道。 “谁说的?”柳月奴瞪大双眸。“生意一如既往的好——您也知道我们家的糕饼有多受欢迎,铺子的事娘根本不用担心。” “可是最近春香都没去铺子帮忙……”柳母忧虑的神色一转为笑容。也许……她还是什么都不要问的好。 “那是因为女儿我厉害著呢,铺里有我在,嫂嫂在家里好好伺候娘就好了。”柳月奴双眸一转,笑意盎然。 “女孩子家的归宿还是要找个如意郎君……” “娘!我走了!”柳月奴嘟著嘴站了起来。“晚上回来再向您请安。” “害羞什么,女孩子大了总要谈婚论嫁的。”柳母温柔的摇了摇头。 “总之我不想提这个啦。”她果然霞红满面,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脸红。 只是,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个苏净尧还有铺子,哪里有空闲去想什么婚嫁之类的小事。 况且,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嫁人。她只求可以保住糕饼铺继续经营下去,这样她就可以继续留在糕饼铺里,看著那些买到糕饼的人称赞他们家的手艺好,品尝时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 只是现在,就连这么小的愿望,似乎也岌岌可危而无法实现了。 柳月奴一直留意著门外,可是日头都快下山了,还没看到苏净尧那张飞扬跋扈的脸。 “果然是不可信的呀……”她看了眼天色,知道今日不会再有生意了。于是准备关上铺门。 又是没什么起色的一天,十几笔生意,还好有招牌的鼎盛糕支撑,不然真的无法维持了。 她叹著气走到门前——难道真的只有结束一途了吗? “柳姑娘。”有人很恭敬的唤她。 柳月奴旋即回身,来人有些面善,她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淮安,苏府的家丁。” “噢……是你啊。”她想起来了。 柳月奴忍不住的朝淮安身后望了几眼,苏净尧……他怎么没有来? “我们少爷今日陪伴著老爷和夫人在柜坊还有各处生意巡视,抽不开身。”淮安仿佛看到了她的焦虑,赶紧解释。“少爷让我赶在日落前把这个交给姑娘。” “什么东西?”柳月奴迟疑的望向淮安手里,用黑色棉布包著的小包裹。 “对了,我们夫人说少爷昨日买的糕点都很可口,今日少爷让我来问问,明日起能不能做一些不同口味的送去我们府里?” “那当然可以。”柳月奴没有接下包裹。“要多少数量,什么时候送去比较合适呢?”她笑著将淮安迎到了铺子里。 “前门大街东面那个大户人家就是苏府。我们夫人喜欢在下午喝茶,你们晌午过后送去就行了——记得走后门。”淮安看著柳月奴递过来的纸笔。“我可不会写字。” 柳月奴点了点头,握著笔杆在油纸上写下了地点。“好了,我都记下了。每日送几个种类、多少数量好呢?” “价钱不是问题,每日就二三种……其实我们少爷也没交代那么清楚,他说让姑娘你看著办。”淮安抓了下头发,傻呵呵的笑了笑。 “真像是他交代的话,什么都是看著办。”柳月奴习惯般的皱了下眉。“糕饼也是食物,剩下了不就浪费了吗?你们府上除了夫人爱吃甜食,其他人呢?” “现在杭州府上有三姨娘和五姨娘,还有四小姐和六小姐在。老爷偶尔也会喝口小茶,配些茶点。少爷是从来不碰这些东西的。”淮安用力的想了一下。 柳月奴细细算了一下,然后自信满满的点了下头。“茶点的话,我们铺里的许多糕饼都很适合。你放心吧,保证十天半月都不会有重复的。” “这再过月余,就要过中秋了。你们也做月饼吧?”淮安好奇的四处张望著。 “做,当然做……来,这个给你,可好吃呢。”柳月奴拿过一块八珍糕塞给淮安。“谢谢你来我家糕饼铺订糕点。” “柳姑娘,这可怎么好意思?”虽这么说著,淮安还是俐落的拿走了八珍糕。“对了,这个我给您放这了。”他把手里的包裹放在了柜台上。 “我可不是什么柳姑娘,你叫我月奴就成。”柳月奴的目光回到那个奇特的包裹上。“那是什么?” “柳……姑娘。我们少爷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让我不要问不要说不要看,只要交给你就成。所以我哪会知道是什么呢?哎哟,这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覆命呢。”淮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赶紧向她挥挥手。 “唉,你先等等……”柳月奴拿起包裹,淮安却已经跑了出去。 “真是的,主子这样,家丁也这样,全都来去匆匆。”她嘟囔著叹了口气,无奈的打开那有些沉甸甸的包裹。 “什么东西呀,包了这么多层,还是用锦缎包著的……” 当看到实物的刹那,真的把她给吓住了。 三十贯钱,整齐的摆放在一起,一串串的都还用上等的细线串好。 柳月奴当下真的不知所措了。 第四章 苏净尧坐在全杭州最有名的酒楼饭馆―--稻花春酒楼里,却一直坐立不安。 淮安怎么去了那么久,到底有没有好好替他办事? 『尧儿,是不是陪着为娘,让你觉得烦闷了?』苏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更是在幽州当刺史,因此言行举止十分大方娴雅。 『哪里的话?难得娘愿意出来走走,儿子高兴都还来不及呢。』苏净尧替母亲斟茶,立刻就春风满面。 他的确天不怕地不怕,但唯一怕的就是他这个温婉淑慎的母亲。不管他对父亲如何不敬,但在母亲面前却一直毕恭毕敬、体贴孝顺。 『是啊,尧儿如此孝顺,柜坊的生意日后交给他打理,我也可以放心了。』苏牧城看向妻子,笑容也显得温和。 苏净尧低垂着的眉眼里掠过一抹愠怒。『儿子才硫学浅,恐怕还不是能担当重任的时候。』 『跟着你爹好好学习,苏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柜坊的未来可都担在你一人肩上。』苏夫人将柔薏轻轻的放在苏净尧的手背上,对他温柔一笑。『娘很欣慰,你终于愿意去柜坊跟着你爹学习经营,虽然你外公更希望你能考取个功名,不过为娘知道你志不在仕途,也不喜欢官场上那些汲汲钻营之事。』 苏净尧含笑的目光扫向志得意满的苏枚城,眸光敛下了一些锐利。『娘,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吃饭吧,难得出来,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苏夫人同丈夫对视了一眼,意有所指的颔首。『老爷,让他们上菜吧。』 苏净尧的脸色刹那又阴霍满布,在母亲移开视线的同时,他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也许这一次他是屈居下风,可是他不会完全的束手就擒。 他的反击,其实已经开始了…… 星月高挂天空,微风徐徐,这是个很舒适的夏夜。 柳月奴站在苏府门前的石狮后面,静静的等待着。 她已经去过了苏府后门,想先找到淮安,再让他带话给苏净尧,但是淮安也不在府里。 这么晚了,这个苏净尧到底去了哪里?不甘心的她决定在门前守株待兔,今日无论多晚,她都要见到他。 柳月奴的手里提着那个黑色棉布包裹,里面装着那三十贯钱。 夜色里,她不住的打着哈欠。都什么时辰了,苏净尧却还在外面逍遥…… 终于,三顶轿子朝着苏府的方向而来,这让柳月奴精神一振。 她从石狮后走了出来,站在府门一旁的角落。 轿子停了下来,第一顶轿子上走下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第二顶轿子里一位美貌的中年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而来,第三顶轿子里才是苏净尧。 只见他一走下轿子后,就匆匆走到美貌妇人身边,小心翼翼的帮忙搀扶着。 『娘,天色晚了,您走慢点。』那温润体贴的样子一点也不似平日里的跋扈霸道。 这是他的父母。 柳月奴握紧了手里的包裹,下意识把自己往阴影里藏去。她好像来得并不是时候,看来还是明日再说吧。 苏牧城一家鱼贯的走进苏府大门,而后轿子也被轿夫们抬向后门。 她一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门前没有了任何声响,柳月奴这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看了一眼这朱门大户,她做了个鬼脸后,朝自家方向走去。 『半夜三更的独自走在大街上,你不怕遇到采花贼或者劫匪?』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戏赝的声音。 柳月奴带着惊喜回头。『你怎么出来了?你刚才看到我了吗?』 『你像个小媳妇似的手里拿着个包裹站在我家门前,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苏净尧还是穿着那身月白锦缎长袍,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贵气。 柳月奴突然意识到二人间的差别,比起他的一身绫罗,她身上的棉纱褥裙就显得粗劣了许多。对于这样的感觉,她心里没来由地感到愤怒。 她从来不曾羡慕过富商权贵,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为何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她却会莫名的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差距呢? 『这个,你拿回去。』她将包裹一把塞进他的怀里。『你点一下,三十贯钱,分文不少。』 『嘘。』苏净尧将她拉到一旁。『财不露白,你不知道吗?哪有人会当街点钱的?』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会功夫吗?身手还好得很呢,难道还怕遇到歹人?』她别扭的转开头去,悻悻然说道。 『又怎么了?你这丫头可真容易不高兴。』苏净尧叹了口气,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来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喂,你干什么?』柳月奴紧张的环视四周。 『放心吧,即使有人看到了也不会认为我想对你怎么样。』他毫不放慢脚步。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苏少爷!』她气恼的微张檀口。『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吗?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苏净尧,我的名字。』对于她的指责,他回以一个无所谓的笑脸。『不过如果你喜欢叫我少爷,我也随你的便。』 『苏净尧!』她大声的念出他的名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那个里面的……谁让你真的拿给我了?』 『我说过我言出必行,是你不信罢了。』他往着她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青楼。 『这是哪里?』柳月奴吓得呼吸几乎停止。 『哟,苏少爷,好久没见您了……哎呀,这位小娘子是谁?』花枝招展的老鸨迎了上来。 『给我一间上房,一壶酒,还要一些上等的小菜。』苏净尧神气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和这位小娘子。』 『是,是。』老鸨喜笑颜开的接过。『我这就带您上楼。』 柳月奴从来没有想过会来到这等烟花之地,看着楼里那些妖娆妩媚、衣着暴露的女子们,吓得她紧紧攀住苏净尧的胳膊,靠在他身边不敢吭声。 他则回头挪榆的看了她一眼。『放心吧,你在这里很安全。』 她对他怒目而视,却又忍不住拉着他的手臂。 『二位请慢用。』老鸨让婢女送来了酒与小菜后,带着她自以为洞察一切的笑容离开了。 『你干嘛带我来这里?』房门一被关上,柳月奴立即压低了嗓音吼道。 『因为这里是最好谈话的地方,绝对不怕被人打扰。况且深更半夜,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苏净尧坐到圆桌旁,悠闲的替自己斟了杯酒。 『我又不要和你谈话。』柳月奴看着这布置雅致的厢房,惊吓过后,她终于回复了些理智。『我不管,我要走了。』 『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出去,这里可是青楼。』苏净尧的食指敲了下桌面。『到这里的男人都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来。』 『都是你!』她抱紧手臂,眼眸里满是惊慌与愤慨。『你存心想要吓唬我对不对?那个老鸨也够奇怪的,看到你带个女子来这里,居然还让你进来!』 『老鸨要的只是钱。』苏净尧也替她倒了杯酒。『既来之则安之,你难不成真的害怕了?』 『是啊,我是害怕。害怕又不丢脸。』她坐到他对面,晶莹的泪水冲上眼眶。『自从认识你以来,我就老遇到些倒霉的事。』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重重放下酒杯,玩世不恭的神情终于收效起来。『你不必这么害怕,有我在,也没有其他人会伤害你。』 柳月奴谴责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落在他锐利的脸庞上。『那你干嘛还带我来这里?不要说什么时间太晚了……』 『因为我们要谈的事是秘密,而这里是最不会泄漏秘密的地方。』说完,他懊恼的抿紧嘴唇。『你这个女子为何什么事都要追根究底呢?就不能乖乖的听从我的安排吗?』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安排?』她的身体还是在不断的颤抖,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柳月奴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况且我实在弄不明白,你说的秘密是什么。』 『当然是这个。』苏净尧举起他放在桌上的黑色包裹。『我给你这些钱的事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对你说过的。』 听到他谴责的语气,看着他凌厉的表情,柳月奴眼里的困惑益发深重了。 『就是这个……我不明白。』她咬紧红唇。『你逼着我们家还债,又暗地里送给我三十贯钱。那一开始就让我们慢慢还不就好了吗?为何要搞这么多事?』 今日,当她收到这三十贯钱后,就越想越不对劲。 『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我收下这三十贯钱后,会不会给铺子带来更大的麻烦。』因此,她才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下这些钱。 『我有让你写欠条,有让你按手印吗?』苏净尧听完她的话后,将包裹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没有。』她的心脏惊跳了一下。『你凶什么?』 『我凶什么?凶你真是个榆木脑袋。』他气得站起身,在房里踱起步来。『我一没让你写欠条,二没让你按手印,这还不够说明我的诚意吗?这笔钱就是我要送给你,让你们铺子度过难关,好偿还欠柜坊的那笔钱的。』 『但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她就是不明白,怎么想也不明白,才会如此忐忑不安。 苏净尧深吸口气,以平复内心的烦躁。 『苏净尧,你今日不把话说清楚,这笔钱我怎么也不能收!即使收了,未来我也会想办法还给你的。我不想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更不能无端接受钱财。』柳月奴的决心写在她澄净的双眸里。 『你真的很固执。』苏净尧拧紧了眉峰,一抹锐利从他直视她的眼里掠过。『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却一定要追根究底。i, 『那是因为对方是你。』柳月奴的回答非常直接。『苏净尧,你这个人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又非常跋扈蛮横,甚至出尔反尔,阴晴不定。我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你会突然间对我们店铺如此照顾―你自己想一想,你的前后所为,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如果说我狂妄自大,那么你柳月奴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她一批判后,他的面色笼上了阴霆。『你也是执拗好胜,绝不服输。我还没有见过像你一般坚持己见、脾气火爆又自高自大的女子。』 『是,我承认我的性格不好。』柳月奴看着桌上的酒壶,蓦地又替自己倒满了酒杯。『我们也算半斤八两。』 『没错。』苏净尧第一次在人前坦白他的缺点。 拿起酒壶,他也替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所以我知道你不会突然大发善心想要帮助别人。』拿起酒杯,柳月奴的目光瞥过那个黑色包裹。『你总有什么理由才会给我这些钱,可我很担心这将来会给我们糕饼铺,给我的家人带来更大的麻烦。』 苏净尧饮尽手里的酒液后,又再一次拿起酒壶。他的目光低垂间流露出了一些痛楚。 『我可以不告诉你理由,直接把这笔钱拿走,那样的话,你们柳氏糕饼铺就必须在一个月内还钱。』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威胁与警告。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也没必要再谈什么了。』柳月奴深吸口气,带着些许失望的心情放下手里空了的酒杯。 『你必须明白,我没有必须要告诉你的责任。』他冷冽的视线射向她,神情紧绷。 『是的。』柳月奴缓缓起身。『请你送我出去。』 苏净尧沉默着,在他凌厉的眼眸深处有着深刻的感情在跳跃,在挣扎。 柳月奴被他这样深沉的表情所震慑住了,她下意识没有移动,只是用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回视向他。 『你有句话说错了,我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他也站起身,挺直背脊。『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的铺子被我爹抢走。』 她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给了他一些鼓励,苏净尧再度将嘴唇抿紧了刹那,又倏地放松。 『你先坐下,我告诉你理由―--一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本来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有些类似懊悔、挫折的东西从他眼里闪过,他的嘴角挂着决心,令他俊美的五官也变得棱角分明。 『我会保密的。』感受到了他的慎重,柳月奴莫名的紧张与不安,她的心跳变得紊乱,脸颊也开始涨红。 她是不是真的不应该问他?眼前这个肃然的苏净尧,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她从不认识的人。好像背负着许多的痛楚与沉重,却又非常的顽强与坚毅。 『其实如果你不想说……』她到底怎么了?干嘛突然心软? 『我恨我的父亲。』苏净尧坦荡而清晰的说出这句话。 柳月奴呆愣的看着他,他的这句开场白让她完全错愕与不知所措。 苏净尧缩了下他刚毅而线条紧绷的下颚,重重点头。『没错。苏牧城,江南首富,甚至在整个大唐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所有财产的继承人,可是我却恨他,恨他的金银珠宝、恨他那些产业以及权势。』 『怎么会……』她呢喃的张开口,却无言以对。 苏净尧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替她斟满酒杯。 『想不到吧?』他自嘲的讪笑了一下。『人人都以为我很乐于当他的儿子,但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做他的儿子。可谁教人并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呢?于是我就成了苏少爷,成了汇天柜坊的少东家。』 『苏净尧。』她看着他嘴角边的笑容,却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悲哀。 『从小到大,他要我向东,我就偏偏要向西。他给我请了私塾先生学习经史子集,希望我可以考取功名,我就偏偏要学些经商之道;他给我请了武林高手教我防身之术,我却偏偏只学会了轻功,武功一点也不碰。』他挑高眉毛,双眸里燃起了冷冷锐光。『当他要我经商时,我当然也还是拒绝了他。』 『这是为什么?』柳月奴喝光了杯里的酒,却依旧感到嘴唇干涩。 『为什么?』他冷冷笑着,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我就是如此忤逆不孝,哪有什么办法呢?谁教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我再怎么不孝,他也还是得认我。』 『你希望他不要认你吗?你娘一定会很伤心的。』柳月奴颤抖了一下,她不敢想像怎么会有人可以生活在仇恨里呢?况且还是对自己的父亲…… 『我娘。』苏净尧充满嘲讽的目光倏地一变。『她是全天下最温柔最贤慧的母亲,我父亲根本就配不上她!』 柳月奴神色茫然的望着他,感到疑惑不解。 『我爹看上了你家的铺子,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他得到。』苏净尧望向他手里空着的酒杯,阴鹜一笑。『因此我才会答应你,绝对不会让你们把铺子拿去抵押,偿还债务。』 原来是这样……她心里的不安加重了起来,也有一些悲哀升起,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苏净尧很痛苦,恨着自己父亲的他,却承受着最大的痛楚。 『可是他将我娘接来,要我娘来劝服我去柜坊帮忙,学着如何经营柜坊。』他用力捏紧了手里的酒杯,目光阴冷。『他知道我不会让我娘不开心,不会违逆我娘的任何要求,所以这一次他赢了。』 柳月奴的肩膀抽搐了一下,她感觉到寒冷与阴森。 『但他不会是永远的赢家,绝对不会。』苏净尧昂起头,目光冷冽如冰。 『苏净尧……你是为了和你爹作对,才在表面上逼我家在一个月内还钱,暗地里再把这笔钱给我好让我去还清欠债。』她完全明白了,可是她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平静,反而更加的忐忑与惊慌。 苏净尧再度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没酒了……要不要再来一壶?』 『苏净尧,不要再喝了。』她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我觉得这样不好……』 『你不也喝了好几杯?』他倏地蹙起眉宇。 『我是说你和你爹之间。』她显得有些局促,却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毕竟是你爹。你这样一味和他抗衡,受伤的未必是你爹,可能反而是你自己…… 『你懂什么?不要妄图教训我!』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突然变得凶狠的模样,然后直直坐下。 『所以这笔钱,你一定要拿走。』苏净尧将那三十贯钱丢到她眼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我给你的。』 柳月奴显得踌躇不已。他已经表示了他的诚意,和她说了那么多私事,如果她现在不接受,岂不是太过分了? 『算我向你借的,我一定会还你。』她犹豫地抓住包裹一角。 『随便你。』苏净尧的内心翻腾着许多情绪,他觉得自己并不应该把这些事告诉她,这样的话,他也不会突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与挫败。 要和自己的父亲作对,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心底的仇恨。 柳月奴带着关切望向他阴晴不定的面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生怕随时会激怒他。 『再给本少爷拿二壶酒来。』苏净尧倏地打开房门,朝外面喊道。然后他回转头看着她。『你喝不喝?不喝的话,我就先送你回去。』 柳月奴提着包裹站了起来,她的手指紧紧抓住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布包,眼眸里掠过一阵犹豫的光芒。 『走吧。』苏净尧冷冷说道。 她沉默着并没有起步。 他靠在门扉上等待。 青楼里的婢女送来了二壶酒,见到房里有些凝重的气氛后,退出去前很识趣的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酒来了。』柳月奴目光流转间,下了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惊愕的决定。她一把拿起酒壶,替他和自己都斟满了酒怀。 他孤疑而冷漠的看着她。 『喝完我再走。』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反正你请客,这女儿红味道很好,我为何不喝呢?』 他脸上的冷漠减退了几分。『看起来你也是个懂酒之人,好,我们喝!』 看着他豪情壮志的一饮而尽,她也跟着一饮而尽。 柳月奴觉得,即使现在他在微笑,但他的内心依旧封闭着很深的伤痛与阴霍。 她没有办法把他一个人留在此地,总觉得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感到很落寞很寂塞。 这个叫苏净尧的男人,平日里看起来横行霸道,可原来只是个寂寞的人。 她虽然不太了解他所生活的那个环境,但听他说来,他的家庭情况似手非常复杂,他父亲好像还有许多的姨娘―--有钱人家果然与众不同,烦恼也和他们这样的平常人家完全不同。 即使无法了解他的痛苦根源在哪里,然而她却可以感受到,他隐藏得很深,无比压抑的苦闷。 这大概就是她虽然明知自己不应该继续留下来,最后却决定留下的原因。 第五章 苏净尧带着好奇的目光凝视着眼前酣睡的柳月奴,嘴角的线条也渐渐柔和了。 她真的是不胜酒力,没喝几杯就突然言语含糊,当他再看向她时,她居然就那样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真的很奇怪,特立独行,言谈举止都让人难以捉摸。 他小心的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内室里的寝床上,替她盖上绣被,放下罗帐。 打了个哈欠,他走到外室,继续喝酒吃菜。 苏净尧开始有些期待明日她醒来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沉寂的庭院与四周厢房,惊动了许多正要睡下的莺莺燕燕们。 苏净尧掏了下双耳,目露欣说之色。 她的表现果然如他所料,还真是非常的惊人。 『柳月奴,你醒了?』他慢慢走近寝室,恰好看到她惊慌失措地环视四周。 『苏净尧!』一见到他,她立刻杏眼怒瞪。『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着她如临大敌般的惊慌模样,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你还敢笑?』她拿起身后的睡枕就朝他仍了过去。 苏净尧自然是轻易就避开了,他依然嘻笑不已。『我能对你做什么呢?你这话说得可不好笑。』 柳月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恐慌的心情这才稍稍放下。 『我可是什么也没做,除了把你抱上床之外,连绣花鞋都没替你脱去。』他走近床边,眨动着狡黯的眼。 『抱……』柳月奴柳眉紧蹙,眼神愤慨又忍不住羞红了脸。『你怎么敢?』完了完了,她的身家清白就这样毁在他手里了不成? 『不然任由你趴在桌边酣睡不成?我可是叫了你好几声,你都熟睡不醒。』苏净尧两手一摊,满脸无辜。『我好心把这屋子里唯一的床让给你,我自己则靠在椅子上过了一夜。』 『谁让你好心?』她又气又急又不甘心,气恼的低下头去。『你应该把我唤醒的,就算泼我冷水也要把我唤醒!』 『泼你冷水?』他再度忍俊不止。『好,如果有下次,我一定这么办。』 柳月奴起身下床,揉了下有些涨痛的太阳穴,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走吧,这里没有早膳,我们去外面吃。』比较起她的面容焦躁,他却是神清气爽得很。『对了,这个拿好。』 柳月奴长叹一口气,从他手里抢过包裹。『谁要和你一起去吃早点?』都怪她昨日一时心软,又忘记自己不胜酒力,才会造成如今这难以挽回的局面。 『你不饿吗?』他将俊脸凑到她的面前,看到她眼里的隐隐泪光还有慌张,而愣了一下。『怎么了?我真的没有对你做什么,难道你不相信?』 『我知道。』她神情沮丧的瞥了他一眼。『但是这又怎么样?现在都已经天亮了,我爹我娘一定知道我一夜未归,也不知道他们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现在只不过卯时三刻,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早起。』苏净尧笑得肆无忌惮。『你偷偷溜回家把包裹先放好,然后再从屋子里走出去不就好了。』 『真是个大少爷,卯对三刻还没起床。』柳月奴没有心情责备他,拿起布包,低头向着房门走去。 她要怎么向爹娘解释?她一夜未归,在青楼里度过一晚?还是同这个苏净尧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啊……上天啊,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即使跳进黄河里,也洗不净了。 『如果他们已经起来了,你就说你出门给他们买早膳去了。』苏净尧赶到她身边,因为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而觉得有些无趣。 『我家是开糕饼铺的,每日卯时就一定会到铺子里制作糕饼,况且在卯时前你让我去哪里买早点?有铺子会开门吗?』她横了他一记白眼,用力推开厢房的门。 『这样啊……』苏净尧有些忧然。『你是怕受到你爹娘的责备而烦恼玛?』 她再度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出门去。 『这好像是有一些麻烦。』他领着她走下楼梯。 『我和你见面的事必须保密,而且绝对要保密!』她在楼道中间转过身来,眼眸里布满了懊恼的光芒。『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一晚上都在这种地方,我还能有活路吗?』 『苏少爷,您要回去了?』青楼里的仆役看到了苏净尧,殷勤的迎了上来。 『去忙你的吧,我们自己会走。』苏净尧扔给他几文钱后,对方又乐呵呵的离开了。 柳月奴用力咬紧嘴唇,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昨夜,她真不知是犯了什么糊涂,跟他来到这样的烟花之地,还让自己陷进如此困境里。 『柳月奴,你不要太过担心了,我有办法。』望着她越来越无助的面容,苏净尧倒显得异常的镇定自若。 『不用你想办法。』她走出大门,心情阴郁到了极点。『我看你根本只会越帮越忙。我要赶紧回家去,也不知道我爹娘现在是如何着急的到处找我呢。』 『你先等一下。』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回去以后,要怎么对他们说?你想把事实告诉他们?你和我在这里待了一晚上?』 『你是傻瓜吗?怎么能这么说!』她气恼的甩开他的手。 『那你打算怎么说?』他挑高剑眉,双手抱胸。 『我打算……』柳月奴的面色更显苍白。『总之我不会说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把你告诉我的话对任何人说。其他的,你就不要管我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见她为难的模样,苏净尧拧紧了眉心。『说起来都是我惹出来的事,当然是我来管。』 『原来你也知道。』她再度深深叹息。『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都怪我自个儿不好……』心情沉重的她也不想再和他斗嘴。 『就说……我和你出城去了,一时忘了时间,等到要回城时,城门已关。』苏净尧目光严肃的凝视着她。『所以我就请你在我家的别院里住下了,你虽然觉得不妥,但也只能那样,明白了吗?』 『你大晚上的找我陪你出城做什么?』她忍不住的责备起他。『也不想想,我一个女孩子家,半夜里和一个男人出城去,那不是让我爹娘更着急,更误会!』再度投给他恼怒而颓丧的一眼后,她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陪你回去,我向你爹娘解释。』苏净尧脑海里灵光闪过。『晚上出城去的原因是我要你教我做糕饼,而且必须对别人保密,所以要偷偷进行。』 『这就更荒谬了……你一个大少爷,汇天柜坊的少东家,要学什么做糕饼?』她停下脚步,简直想要放声大喊了。『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让我好好想想,到底应该和我爹娘怎么说。』 『总之就这么决定了,你相信我吧,我不会让他们怀疑的,也不会让他们为难你。』苏净尧的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自信飞扬的笑痕。 『什么就这么决定了……又擅自替别人做了决定。』柳月奴决定不再理睬他,她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千不该万不该去同情这个苏净尧。 他是谁啊?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公子哥,她应该同情的是她自个儿,而根本不是他才对。 一定是昨天晚上喝了一些酒,让她变得糊里糊涂。 现在她也不要再搭理他了,只要遇到他就没有好事。 这是铁打的真理,她以后可千万不能忘记了! 『有我苏净尧在,保管你不会有事。』他傲慢的话语再度传到她耳里。 她才不相信他的话呢,一点也不信…… 『柳老伯,让你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苏净尧脸上的笑容难得显得那么平和,表情也难得如此亲切。 『哪里哪里,苏少爷,您容气了。』柳虎生斜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低头沉默的柳月奴。『都是我家月奴不懂事,她这孩子就是会胡闹。』 『柳老伯,也请你相信我的人格,我与令媛之间绝对清清白白,请你不要有所误会。』苏净尧此刻的表情非常认真坦率。 『那是当然,怎么能怀疑苏少爷。』柳虎生搓着双手。『只是一夜未归,实在是让我们非常担心。』 『都是我考虑不周,以后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苏净尧说话的语气也带着难得的诚恳。『所以请你不要再责备柳姑娘了,她也是心急如焚,却没法回城。今日一大早,就等在城门前等开门呢。』 柳虎生再度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儿。『回来就好了……』 『爹,那您不生我的气了吗?『柳月奴悄悄抬起眼,露出可怜兮兮的笑容。『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而且都是苏……少爷,他可是我们的债主,况且又不是什么无礼的要求,女儿才会答应的。我想让他明白我们柳氏的糕饼都是用心血制作出来的,他也会理解我们要坚持经营下去的理由!』 苏净尧凉凉的望着她,想到之前她还坚决反对他的说法,现在却又口若悬河的替自己辩解,看着她俏脸上变化多端的表情,他挪榆的笑容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温暖。 『忘了和爹娘交代是我不对,我当时是怕你们反对,所以才……』柳月奴见父亲并未太过生气责骂她,得寸进尺的挨到父亲身边,挽住父亲的手臂。『就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哼,你这女娃从小到大就这么大胆,真不知道你像谁……你娘是那么温婉好脾气的人。』柳虎生严唆的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宠爱。 『爹,娘她知道我一夜未归吗?』柳月奴回到家以后并未看到爹爹和兄长,所以又急匆匆的赶到铺子里。 『我怎么敢告诉她,让她担心?今日早上她问起你时,我说你已经来铺里帮忙了。之后,我让你哥哥和嫂嫂出门寻你去了,我则在这铺子里等―--你兄嫂也十分担忧,现在也还在外面四处找你呢。』 『还好娘不知道。』柳月奴就怕惊动母亲,提起的心又放下了一大半。『我这就去把哥哥和嫂嫂叫回来,给他们赔不是。』 『以后绝对不能再夜不归宿!知道了吗?』柳虎生威严的说道。 『是是,爹,我绝不再犯。』柳月奴露出了笑容,眼眸里秋波一转,落在苏净尧的身上,她甜甜一笑,对他表示感激。 苏净尧挑高双眉,回给她一个笑容。『那么,柳老伯,柳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 『苏少爷,带点糕饼回去吧。苏府最近这么照顾我们生意,您代我向府上众人问好。』柳虎生赶紧拿了几个油纸包。『这是新鲜刚出炉的云片糕,还有这杏仁酥饼,又甜又酥……』 『爹,苏少爷不喜欢吃甜食,您就别给他了。』柳月奴拦了下来。『今日下午我多送一些去苏府好了。』 『这样啊……』柳虎生的眼里掠过些许疑惑。『那苏少爷为何还要和你学怎么制作糕饼?』 『下个月是我母亲的寿辰,我想亲手为她做寿桃,这才请教柳姑娘的。』苏净尧在柳月奴脸色微变的刹那,就替她圆了谎。 柳月奴暗地里呼出口长气,不得不敬佩他的镇定和机智,还有撒谎时那完全让人信服的表情。 柳虎生不疑有他,兀自点头。『那么月奴,干万别忘了多送一些去苏府。』 『是,爹。』 『苏少爷,那我送您。』柳虎生恭敬的将苏净尧送到门前,目送他离开。 柳月奴悄悄的将手里的包裹塞进柜台里,提起的心这才完全放下。 虽然之前焦虑不已,还好现在是有惊无险。 真没想到那苏净尧真的帮她说服了她爹,替她解决了危机―--他这个人,也许并没有她过去想像的那么人品低劣。 低下头时,柳月奴嘴角挂着的笑容是连她自己都想像不到的温柔娇俏。 柳月奴提着那三十贯钱走进了汇天柜坊的杭州分号。 她的心里打着鼓,七上八下的访佛吊着十几只水桶似的无法平静。 可是,她在来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一一为了保住柳氏糕饼铺,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很快的,她就在伙计诧异的目光下还清了欠款,领回了当时的借据。 她看着那张借据,眼眶里的泪水不自觉的掉落了下来。 为了这三十贯钱,爹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走街串巷的去卖糕饼,哥哥和嫂嫂也日夜忙碌,还有她自个儿……经历了多少的失眠之夜,做了多少恶梦,害怕有一天会突然被人从铺子里赶出去。 现在,一切都总算过去了。 二楼的走廊上,苏净尧正吊儿郎当的跟在大掌柜身后,看着大掌柜送一位贵客下楼。他的目光扫过楼下大堂,看见了正擦着眼泪的柳月奴。 『吕大人,您走好。』大掌柜殷勤的送下楼去,苏净尧也迈着步伐跟着下楼。 不过,他并没有跟着大掌柜将那位吕大人送到门口,反而走向柳月奴的方向。 『柳姑娘,真让我惊讶,你是来还钱的吗?』他俐落的扫过她手里的借据,明朗的眼里挂着一些挪榆的光芒。 『苏……苏少爷。』柳月奴赶紧将借据收进怀里,擦去泪水。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来还钱的吗?』他微微提高声音。 她带着些疑惑的看着他。『是的。』不明白他何以会有此一问。 『恭喜你。』苏净尧很客气的微微点头。『日后我们柜坊就不会再去你们店铺里叨扰了。』苏净尧很客气的微微点头。 看到他眼里那抹一瞬即逝的戏谑与得意,她忽然间懂了。 这个男人是在炫耀,他要让全柜坊都知道柳氏糕饼铺已经偿还了欠债,他的父亲再也不能要求他们用铺子作为抵押来还钱了。 『是的,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们柜坊的人来逼债了。』柳月奴玲珑的眼眸倏地一转,她微微靠近他,也提高了音量。『苏少爷,好好教教你手下的伙计还有帐房,他们的态度实在是有够恶劣。』 『是吗?此话怎讲?』苏净尧的眼里闪过一抹晶亮,对于她的表现非常满意。 『你真的要我说吗?』她调皮的眨了下眼睛。 『不然……』苏净尧假装会意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柜坊里无数双眼睛正有些紧张的望着他们。『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在下愿闻其详。』 『看在苏少爷很有诚意的分上,我就告诉你。』柳月奴笑容如花,右嘴角边还有抹梨涡微微的跳动着。 『好,柳姑娘请。』苏净尧向着门口做了个手势。『我们边走边说。』 柳月奴点了点头,带着愉快的心情步出了柜坊。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柜坊的伙计……』苏净尧爽朗的声音在柜坊里回荡。 二人走出柜坊后,就不再交谈,沉默的转过一条街。 柳月奴突然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苏净尧,你装模作样的本事真高,柜坊里的人都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 『柳月奴,你也不差嘛。』苏净尧双手摆在身后,得意的扬起头。 『可不是,这下痛快了。以前他们来催债时我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一个个都盛气凌人的,这下可总算报了仇了。』她双手互击,神采飞扬。 苏净尧侧过头去望着她,发现她的脸部表情的确很生动可人,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都非常的有她自己的特色,让人印象深刻。 『你怎么不说话?你刚才突然走过来问我问题时,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柳月奴心里最大的烦恼一扫而空,这让她心情异常的愉快。 『可是你表现得很好,反应很快。』苏净尧笑咪咪的说道。 『如果我反应不过来呢?』她微微挡住他的去路。『你也太大胆了,不怕我露馅吗?』 『以我对你的了解……』他摸了下自己的下巴,目光透着些戏谑。『你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她噘了下嘴唇。『你对我有什么了解?说来听听。『 苏净尧的目光瞥过街边一处茶馆。『我们进去坐坐。』 『好啊,我请客,你要喝什么茶?』 『这么大方?』 『谢谢你前几天帮我跟我爹解释,也谢谢你帮了我们铺子。』她笑眼弯弯。『当然要请你喝茶啦。』 没想到她脾气好的时候还是个甜姐儿。 苏净尧欣然答允。『那么就点最贵的茶,你看如何?』 柳月奴斜瞥着他。『苏大少爷,我们小门小户的,没有那么多闲钱请人喝茶。你应该知道到时候如果我付不出钱来,尴尬的可还是你这个大少爷呢。如果让别人知道你要我这样的姑娘家请客,还要大大的敲诈一笔,那多不好啊?』 『伶牙俐齿―--你们家糕饼铺的生意怎么会不好呢?以你的口才,死的都能被说成活的。』他促狭的眨动了下眼皮。『走吧,点什么茶,由你决定。』 她的神情有刹那的落寞,一说到糕饼铺的现状,她还是心有所感,说不出的悲伤。 『二位,快请进。是要坐楼下呢,还是楼上雅座?』小二哥已经热情的迎了上来。 『楼上雅座,靠窗安静点的好位置。』苏净尧丢给小二几文钱。 『你可真是大方,在我们糕饼铺,一文钱都可以买一片米枫糕了。』柳月奴咬了下嘴唇。『我还是不喝茶了,我要回去帮我爹看铺子。』 『唉……』苏净尧很随意的就握住了她的手腕。『请人喝茶还可以这么没有诚意?柳月奴,你确定你要走?』 她有些脸红的垂下头。『我不是没有诚意,我只是想到糕饼铺生意不好,心里就很着急。』 他很坚定的拉着她上楼。『生意好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我听人说起过,你们以前生意不错,最近是怎么了?』 沉默的走到桌边坐下,柳月奴的表情变得落寞。 『我们要白云茶,三沸水冲泡,只要头三杯便好,要用白瓷茶碗,每杯茶中悖要均匀。明白了吗?』苏净尧思付着扫过她愁云满布的脸,然后吩咐小二。『还要一些新鲜的果脯,来个二三份便好。』 『是,大爷。』小二立刻就退了下去。 『白云茶,色白如玉、有碗豆香气。你喜欢吗?』他微笑地看着她。 柳月奴微微提振起精神,还是无精打采的说。『这里卖的是饼茶,我们家都只喝新茶。』 『难怪上次我去铺子里喝到的茶有些与众不同,清香满口,原来是没有晾晒过的新茶。』苏净尧饶有趣味的点头。『哪里有卖?我也想买些回去。』 『那些是我们自己种了自己摘的,如果你要的话,下次我送你一些。』 『自己种自己摘?』他微微摇头。『柳月奴,我每次见你,你都让我有新的发现。那天在西湖,你满船的莲藕也是自己采摘的吧?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 她抬起眼,神情温和中带着些讥刺。『你是富家公子,自然不会明白。这世上多数的人都是要靠自己的双手过活的。我会这些事根本就没什么奇怪的。』 他撇了下嘴角,不置可否的望着她。 『其实你真的很幸运,你知道吗?』柳月奴的目光渐渐的严肃。『你生来就不必劳动,更没有亲手赚过一文钱。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担心明天家里会不会有米下锅,也不用担心生计会不好,赋税会不会过高……』 『说下去。』他抿了下嘴唇。 柳月奴却露出淡淡疲惫的笑容。『算了,我干嘛和你说这些呢?我爹也常说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我毕竟从不曾真的为生计操心过,有爹和哥哥顶着撑着,比起这世上多数人,我已经过得很幸福了。』 『要维持生计……真的有这么艰难吗?』他深深凝视着她,一抹困惑落入他俊朗的眸子里。 她也深深回视着他。『苏净尧,你有过因为没有钱,而无法替亲人治病的时候吗?你有过因为没有钱,自己最重视的东西就要被别人抢走的恐慌与无助吗?』 他眸子里的困惑又深重了几分。『没有。』 『我有。』垂下眼睫,她深深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我娘一直都卧病在床,去年则更加严重了。需要一些珍贵的药材,还要请大夫每日来针灸。那要很多的钱,多到我们家根本拿不出来……』 感觉到她话里那沉重的意味,苏净尧的目光专注,神情也微微紧绷。 『以前铺子生意还好的时候,也是仅仅能维持我们全家的生活还有娘的药钱。可是娘的病一加重,就算我爹我哥每日起早贪黑不停的做糕饼卖糕饼,却还是凑不够。最后不得已才向你们柜坊借了三十贯。』 『原来是这样……』他没想到他们借钱是为了给她娘治病。 柳月奴依然沉着声音说道『就在我娘的病有了好转,好不容易可以松口气的对候,隔壁却开了个孙记糕饼铺。他们卖的糕饼价格比我们便宜,种类也比我们的多,分散了许多客源。这一年多,我们苦苦经营,连维持生计都有困难了,更别说要还清那三十贯……』 她停顿了下来,心里掠过许多苦闷与失落,让她的情绪微微有些起伏。 想到自从娘亲的病情加重,自个儿的担忧和害怕,她就忍不住感到发抖。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虽然表面上我看起来很乐观,很坚强。可是,当你们柜坊来催债时,我的心里非常恐俱与难过。因为那三十贯钱、让你曾经很嗤之以鼻的三十贯钱,却可能让我们家失去唯一的生计来源。如果铺子没有了,我娘的病怎么办?我们一家人要怎么生活?我该怎么办?』一股慌张窜过她的胸口,那些隐藏着的情感一旦爆发了出来,力量是惊人的。 苏净尧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她那样哀戚与悲伤的面容,他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况且糕饼铺是我最爱的地方,我从小在那里长大。我跟着爹爹调面粉、擀面皮、做模具;蒸糕饼……我是那么喜欢糕饼的香味,喜欢看到大家对糕饼赞不绝口的样子,喜欢看到他们买到糕饼时的满意笑容……如果没有了糕饼铺,我觉得我就一无所有了……』柳月奴用力擦去滑下脸颊的泪水,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是怎么了?怎么在他面前把自己的心里话全说了出来,而且还这么不争气的落泪了呢? 这一次,是真的给他看笑话了吧。 『茶来了。』在她低头哭泣时,苏净尧温柔淡定的声音传来。 她慌张的抬起头,看到的是他亲切和煦如阳光的笑容。 第六章 苏净尧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贫苦。 他一直要什么有什么,即使不事生产,却依然有着用不完的钱财。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赚钱养家是这么的辛苦与艰难。 直到今日,那个一贯强悍好像男儿的柳月奴,哭着告诉他这些事。 他想到自己一日的花销总是大得惊人,三十贯钱,有时候他一日就花去二三倍不止。 而柳氏一家,却为了三十贯钱如此奔走忙碌,提心吊胆。 看着眼前白瓷茶碗里精致的白云茶,还有那漂浮在杯口如积雪般洁白的沫悖,他却突然没有了品茶的兴致。 他的母亲是讲究茶道之人,他从小就深受濡染,家里光是饮茶的开俏,只怕对于柳月奴一家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了。 『看我,突然间怎么和你说起这些来了……』柳月奴擦去了泪水,神情尴尬的低下头. 『喝茶。』苏净尧收拾起自己复杂的情绪,丢给她一个开朗的笑容。 『苏净尧,我身上带的钱可能不够。』注意到了他点的茶与茶果,她抿紧了下嘴唇。 『今日我请客,改日你再请客。』他豪爽的说道。『现在,说说你们铺子的情况给我听,孙记糕饼铺一开,你们的生意就每况愈下了,有没有想过如何改善?』 『如何改善?』柳月奴双手握着白瓷茶碗,面色又黯淡了不少。『我有买过他们的糕饼,味道的确不错。』 『喂,提起精神来。』苏净尧用手指敲着桌面。『竞争对手固然强大又如何?你对自己没信心,认为你们糕饼铺的糕点会输给他们?』 『当然不会!』柳月奴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不服输的倔强。『你可不要胡说,我家的糕饼在这杭州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不就结了。』苏净尧傲慢的挑了下眉宇。『把被抢走的客源再抢回来,你看如何?』 『我当然想啊!』柳月奴握了下粉拳,又陡然松开。『可是……怎么抢?我们小本经营,不像他们是全国联号。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事在人为。』他再度敲打了下桌面。『这么容易放弃,你还是那个在西湖里和我较劲的柳月奴吗?』 她的目光依旧无精打采。『我没有放弃,只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铺子的生意好转。』 『照你的说法,孙记的糕饼种类比你们多、价格低,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苏净尧的眼里精光一闪,他决定要帮眼前的柳月奴一把,他可不想看到她唉声叹气的模样。 『还有……他们伙计多,人手够。』柳月奴咬了下嘴唇,神情认真的抬起头。『中秋节就要到了,去他们铺子预订月饼的客人很多,他们都能按时交货。我们铺子却不行,一天只能完成一个客人的预订。』 『他们是大商行,你们是小店铺,人手方面和价格方面自然是不能比的。』 『就是这样的。』柳月奴再度沮丧的垂下头。 『既然这样,就应该取长避短。来说说你们铺子有什么特色?』苏净尧审视着她落寞的小脸。 『我们铺子的糕饼都是用心制作,用料实在,而且每个都是当天现做的,隔日的糕饼我们从来都不出售,所以都很新鲜。我们会根据客人的不同要求替他们制作糕饼,也会根据四季的情况而贩卖不同的特色糕饼……』一说起自家铺子,柳月奴的目光重新绽放光芒。 苏净尧连连点头。『每日送到我家的糕饼确实都不同,我娘一直赞不绝口。』 『那是应该的。』她倩然一笑。 『那你们每日卖剩的糕饼如何处理?』他目光微敛了一下,神色更加严肃认真了几分。 『以前很少卖剩,近些日子……家里每日早晚都快只吃糕饼了。』她的脑袋又耸拉了一些。『还有多的就送给穷苦的四邻。』 『既然都是送人或者自己食用了,不如就便宜些卖给茶馆酒肆,如何?客源由我来张罗,关于价格,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也交给我去谈。』一抹俐落挂在他英挺的五官上,增添了他话语的可信度。 『苏净尧……你为何要这么帮我?』柳月奴莫名的感受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她有些惊讶、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你帮了我,我当然要回报你。』拿起茶杯,他终于又有了品茶的兴致。 『我帮了你什么?明明都是你在帮我。』她倏地脸色一红,自个儿也不太明白何以会觉得羞涩。 『柳月奴,你忘记我与你说过的话了?』苏净尧昂起下巴,目露得意之色。『我父亲看上了你们的铺面,想要收为己用,而我却要阻止他。今日你还清了欠款,拿回了字据,这不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她张了下嘴,神情犹豫的想要说些什么,又陡然的合上了。 苏净尧的目光依然充满霸气与侵略性。『我还要帮助你们铺子重新站起来,生意盈门,不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当然,也是为了让你的脸上可以少些忧虑,多些欢笑―--后一个理由,他隐藏了起来,并未说明。 『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铺子是我家的,要怎么努力扭转局面也是我们自己需要费心的事。如果依靠了你,日后又遇到什么问题怎么办?』沉静的光芒从她坦白的脸上掠过。 她的婉拒让他震愕了瞬间。『我苏净尧可是第一次想要帮助别人,你确定要拒绝?』 『你刚才的话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对于铺子的经营,我们显然考虑得不周到,也许有许多忽略的地方应该好好的发挥我们店铺的优势,不再只是埋怨孙记,却不思改变。』她深吸口气,露出释然的笑容。 沉默了刹那后,苏净尧嘴角勾起的笑痕里掠过赞许与轻松。『那么,不管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请教本少爷,我免费当你的军师。』 『谢谢你。』她拿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们铺子的关照―--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都是我们铺子的恩人。』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铺子重新宾客盈门,生意兴旺,然后还清欠他的那三十贯钱。 『突然间这么客气,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苏净尧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好茶明明应该细细品味的,但是看到她脸上那纯真烂漫的笑容后,他又觉得即使这般牛饮也无不可。 只要喝茶的人开心,怎么喝其实根本无所谓。 这个柳月奴,真的挺有意思。 那个苏净尧,和她原来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柳月奴一边揉捏着面团,一边想着心事。 『月奴,爹先回去了,你好好的关好铺门,不要弄到太晚,你娘会担心的。』柳虎生擦乾双手,看着还在和面的女儿。 『爹,你放心,我再做半个时辰就回家。』柳月奴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温柔 这几日关了铺子以后,她都拿当日剩下的面粉来尝试做一些新口味的糕饼,也对旧有的种类做一些改良。 虽然她还没有成功,做出来的糕饼不是过硬就是过软,不然就是味道奇怪……但她却一点也不想放弃。 『这几日因为你的好主意,铺子里的生意已经好多了,可是想要立刻还清柜坊的钱还是不可能的……月奴,早晚我们都要把铺子让出去的。』 看着父亲垂头丧气的样子,柳月奴笑咪咪的说道『爹,欠柜坊的钱您不必担心,苏少爷向我保证过不会收走我们的铺子,欠的债我们也可以慢慢还。』她还不敢告诉父亲已经把钱还清了,这解释起来太过麻烦,而且她也答应过苏净尧要保守秘密。 『月奴,爹问你,你和苏少爷之间真的没什么?』柳虎生瞧着女儿神采飞扬的样子,颇为忧虑。『他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不要我们这个月内把欠款还清呢?』 『爹,您不要问那么多,我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呢?』柳月奴的脸上闪过仓促的神情。『我已经同您说过许多次了,我和他之间真的什么事也没有!爹要我发誓吗?』 柳虎生欲言又止。 『好了,爹。您还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吗?』柳月奴嘟起嘴角。『我可是您老柳的女儿,从小就受到您的教诲,要诚信做人,脚踏实地。我不会做出让家门蒙羞,让爹娘担忧的事,请您放心吧。』 柳虎生带着满腹心事离开了,在他心里依然有着隐隐的不安。 女儿真的什么也没有隐瞒他,欺骗他吗? 苏净尧百无聊赖的翻阅着面前的帐册,猛打了几个哈欠。 『少爷,要不要再给您添一杯虎丘茶?』淮安立刻殷勤的凑了上去。 『我都喝几杯茶了?还喝?不如拿些酒来……』苏净尧大才摇头。『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淮安见他心情不好,就缩回头去。 『今日也坐得差不多了,淮安,我们出去走走。』他答应了娘每日都要在柜坊里查阅帐册,所以不到亥时不会回府。 『少爷,您好久没上烟花楼了,不如去那里喝花酒?』 『不想去。』这段日子,他也没有了喝花酒的心情。『那些庸脂俗粉实在让我无法忍受,有什么好去的?』 淮安纳闷着少爷怎么转了性子?最近不止天天跟着老爷巡视各处产业,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到处吃喝玩乐,而且很少同老爷吵架了。难道都是因为夫人的关系? 可是即使去喝花酒什么的,夫人应该也不会知道啊。 『那……少爷要去哪?淮安让他们备轿。』 『随便走走……这几日柳氏糕饼铺都有按时送糕点吗?』好几日没见到柳月奴了,他突然有些想念她那些灵动的表情。 『有的……』淮安犹豫了一下。『少爷,中秋节快到了,夫人还想向他们订些月饼,不过又怕他们小门小户做出来的月饼不够精致特别。您也知道,每年中秋,老爷总是喜欢阖府聚在一块赏月吃月饼……』 苏净尧的目光阴沉了刹那,对于中秋宴席,他向来都是能进则进,能躲则躲。 『所以夫人想去孙记预订一些上好的月饼。』淮安继续侃侃而谈。『少爷,您觉得呢?我看柳姑娘家的糕饼不比孙记的差,和我们长安卖的那些老字号大小糕饼比也丝毫不差。况且柳姑娘说她最近还在研制几种新的糕点,每日关了铺子后都还在糕饼铺里工作到很晚……这么用心做出来的糕饼,难怪味道好呢。』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苏净尧阴沉的脸色上笼罩了一丝寒霜。他都不知道的事,而淮安居然这么了若指掌,让他的心情顿时不悦。 『这几日少爷不是让我白天在府里伺候夫人吗?每日都是我从柳姑娘那儿拿了糕饼去厨房的。今日还和柳姑娘结了糕饼钱,她和我闲聊时说起的。』淮安没有发现苏净尧冰冷的脸色。『少爷,柳姑娘可真是健谈又大方,同我在长安和各地见到的姑娘家都有些不同。豪爽俐落得很,人也长得挺美……』 『淮安。刀苏净尧凌厉的目光射向他。『明日起你不用在府里伺候夫人了,来柜坊帮忙。』 『是。』淮安终于闭上嘴,也终于发现苏净尧那几手可以冻死人的脸色。 『现在你先留在柜坊里等我,我出去走走,大概一个时辰后回来。』他冷冷的目光扫过淮安,说完就迳自转身。 淮安小心的点头,不明白他到底说错了什么,惹来少爷如此吓人的注视。 他这个少爷,还真是难以捉摸,阴晴不定。 柳姑娘说得一点也没错! 苏净尧大步向着东大街走去,八月的杭州依旧闷热难当,即便是到了晚上,仍毫无凉意。 他走过西湖上的断桥,目光瞥了眼清澈的湖水,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记忆的片段,强硬的面颇也柔和了少许。 这么闷热的晚上,柳月奴还留在铺子里忙着蒸炸糕饼。 她用汗巾不断的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添柴生火,让火势保持旺盛。 已经是第八个夜晚了,如果再失败,她真的无颜去见爹娘了。 因此,当铺门外的敲门声响起时,她没有听到。 苏净尧在门外敲了半天,都无人应门。难道她已经回去了? 在他死心转身时,一声微弱的闷哼从铺里传来。 『柳月奴,你在里面吗?』苏净尧大力的敲打着铺门,他可以肯定那是她的声音。『快开门,听到了没有?』不知为何,他感到非常的急切和忧虑。 『你再不开门,我可要硬闯了。』苏净尧后退一步,打算一脚将铺门踢开。 『来了来了……这么晚了,你怎么来这儿了?』铺门终于被人打开,柳月奴噘答小嘴,神情疑惑。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本少爷都敲了好半天了。』苏净尧从她身边大摇大摆的走进糕饼铺,满脸不悦。 『我在后面厨房里干活,怎么能听到你叫门的声音呢?』她小心的关上铺门,立刻反唇相讥。『谁知道你大少爷这么空闲,会夜里来我们这小铺子呢?』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真的在干活,有没有真的在想办法提高铺子的营收。』苏净尧的脸色略显尴尬后,又立刻理直气壮。 『我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的。』斜瞥他一眼后,她向着厨房里走去。 『那你说说看,都想了些什么办法?』苏净尧还是第一次走进糕饼铺的厨房,因此他饶有兴味的四处张望着。 柳月奴再度穿上围裙,一边吹着刚才被锅盖烫伤了的手指。『经过你的启发,每日卖不出去的糕饼我都在关铺前一个时辰买一送一,努力卖完,似乎挺吸引客人的。』 『买一送一?』他坐到擀面的大桌前,目光新奇的看着桌子上那些用具面粉,还有各色面皮、调味料等等东西。 『就是如果花一文钱买了糕饼,我就再送一个一文钱的糕饼。买越多就送得越多,不过送的糕饼种类由我决定。这样既能把当日剩下来的糕饼都卖出去,还能让客人尝试其他味道的糕饼。因为是送的,他们都会乐意品尝。』柳月奴的目光里带着些小小的骄傲。 『你的手怎么了?』他却只注意到她手指的红肿。『怎么如此不小心?』 『没事,我在蒸一种莲心蒸糕,打开盖子查看火候时不小心烫到的。』她随意的甩了甩手。『对了,你要不要尝一尝?我切一块给你。』 『还说没事,都肿了。』苏净尧大步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指仔细检查着。『要不要擦些药膏?我带你去看大夫。』 『这么点小伤,真的没关系。况且这么晚了,哪里有什么大夫可看?』被他握住了手,她倏地脸红心跳。『在我们铺子里烫伤是常有的事,所有糕饼都是需要蒸煮出来的,所以……』 『你这手上怎么都是伤口?』苏净尧摊开她的手掌,那上面大大小小的伤疤让他触目惊心,心疼莫名。『女孩子的手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就算有伤口也不关你的事啊。』她一把将手抽回,藏到身后。她向来都知道自己没有一双纤纤玉手,但却不喜欢听到他这样说。 『怎么会弄成那样?』苏净尧二话不说,再度霸道的拉过她的手。 『你干什么啦……』柳月奴大力挣扎。 『别动,你别动嘛。』他厉声说道。『让我看看……还痛不痛?』 『不痛了……』她咬了下嘴唇,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间感到全身无力。 苏净尧皱紧眉峰,发现她手里有烫伤、刀伤还有一些破皮后愈合的伤口。『到底都是怎么弄的?』 『切面团撰面皮蒸糕点炸酥饼……整日做事的手难免会有这些伤口,你干嘛大惊小怪的?我可不是千金小姐,可以不动手指。』她既然比不过他的力气,只好妥协。 『这些粗重活,真是不适合你。』他的手指抚过她手心的几处伤痕,语气出奇的温柔。 一阵酥麻的感觉流过她全身,柳月奴感到害怕的再度抽回手。她是怎么了?为何会这样的心跳加速,情绪混乱? 『不管适合不适合,我都必须要做。』她颤抖着嘴唇。『我忘记你不喜欢吃甜食了,那么莲子蒸蛋糕我就自己先尝尝味道吧。』 柳月奴几手是用跑的到炉灶边,取出还冒着热气的蒸具,上面是一块金黄色的圆形糕点。 『我不是不吃甜食,只是不喜欢……』苏净尧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些异样,他微微皱了下眉宇。 『那我切一点给你。』她低着头,拿起切刀。 『我自己来。』看到她拿起刀,他为何也会感到一阵心疼?苏净尧从她手里抽走了切刀。『女孩子不适合拿刀。』 『我说了,这些是我生来就在做的事……好啦,随便你。』望着他瞪过来的目光,她决定放弃解释。 『那你去坐好,我来切。』苏净尧拿起切刀,面对着那松软的糕点,却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算啦,还是我来吧。这个切功也是一门学问,可不能随便乱切的。』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柳月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况且这是我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好的一块蒸蛋糕。为了掌握鸡蛋和水的比例,我可是失败了好多次―--这次应该是成功了。』她有些洋洋得意,有些小小的雀跃。 『把鸡蛋混合进糕点?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过。』苏净尧也有了兴致。『难怪颜色看起来黄灿灿的。』 她小心的将糕点切成两分,又拿了二个盘子装好。 『苏净尧,你说真的会好吃吗?昨天我做好后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的,可是口感不好,不松不软,而且太甜,有些发腻……』端到桌后,她的表情十分忐忑。 『放心吧,这次一定成功。』苏净尧看起来比她还要自信和得意。『这可是真正的创新,我要好好品尝一下,说不定日后靠这块糕点,你还能名垂青史……』 『什么啊,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她难得谦虚的低下头去,因为他的赞美而心花怒放。 『在我大唐,你说不定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呢。』苏净尧将糕点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 柳月奴一脸紧张的望着他。『怎么样,好吃吗?』 苏净尧咀嚼了两下后将糕点咽了下去,他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真的?』柳月奴喜笑颜开,无比欢欣。『果然成功了?真是太好了!』 看着她快乐的模样,他实在是不想告诉她。 这块莲子蒸蛋糕实在是难吃得无法下咽啊…… 第七章 『又失败了。』柳月奴伤心的垂下头,不断的唉声叹气。 『虽然味道上古怪了些,口感上私腻了些……不过外表很好看,对不对?』苏净尧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在安慰她。 『苏净尧,你真是个好人……这么难吃的糕点你也吃下去了,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闹肚子。』柳月奴惭愧的掩面。 『如果闹肚子的话,你就要负责。』苏净尧抱着肚子,假装难过状。 『不舒服吗?』柳月奴果然紧张了起来。 『这个……还不知道……』苏净尧俯下身去。『感觉怪怪的。』 『怎么办?』柳月奴不疑有他,赶到他身边,一脸焦急。『我去给你倒杯热茶好不好?』她咬了下牙齿。『看来我还是不要做什么创新的糕点了,你才尝了一口就这样,如果有人吃了一整块下去那还得了!』 『不用了。』他伸手拉住了她,抬起眼璨然一笑。『骗你的,我好得很呢。』 『喔……你这个坏蛋,害我穷紧张!』柳月奴用力拍打着他的背脊,发泄心里的慌张。 刚才,她真的是很替他担心呢,而他居然还在开玩笑。 『哎哟,这次是真的痛了。柳月奴,你的手劲好大。』苏净尧站了起来,转身一把握住她的双手。 『都是你,明知道我很在意,还骗我。『她咬紧嘴唇。 他握紧她的手。『不过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把气都出在我身上,不必再为了糕点而沮丧了。现在好些了吧?』 望着他那双散发出温暖的迷人眼眸,看着他嘴角温暖的笑容,柳月奴紧绷的心果然舒服了许多,创作新糕点失败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难过了。 『你说,我还要再继续制作新糕点吗?每日都要浪费许多材料,我爹和我哥似乎也不太支持我的做法,他们都不帮我……』不知不觉间,她把心里的想法全告诉了他,并且想要听取他的意见。 『当然要!』苏净尧将她的双手拉到胸口。『如果缺少人手,加我一个。』 『你能做什么?』她睁大眼,嘴角挂上了甜美的笑容。 『当第一个试吃的人总是可以的。而且……其他我不会的,你也可以教我。』苏净尧因为自己这个提议而骄傲了起来。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天天看到这个表情丰富的丫头,不必透过淮安才能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你真的要学?『柳月奴的心坎一暖,不管他说的话是不是心血来潮,她都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兴。 『我看你这里还有许多的材料……你应该不止是想要制作一种新糕点吧?』他放下她的手后,拉着她走到擀面桌旁边。 『我还想做几种油酥糕饼。我家出售的糕点比较多,酥饼类的就少了些。要和孙记竞争的话,当然也要在酥类糕饼上下些功夫。』有人可以赞同她的想法,支持她的做法,这让柳月奴的情绪高涨了起来。 『我不太喜欢吃糕点,是因为觉得乾干的,入口一定要配以茶水。我不喜欢吃太干的食物。』苏净尧思付的望着她神采飞扬的脸。『油酥糕饼的话有油吗?』 『当然有。』柳月奴的双眸更加晶亮了。『应该也有许多像你这样的人,不喜欢吃乾粮。还有许多老人没有了牙齿,糕点韧性比较大,可能会咬不动。』 『的确是如此。』 『油酥糕饼的话,中间的酥心是完全用油与面粉调制而成的,外面的面皮则可以按照不同的需求用水、油、面一起调制。这样的话,既能做到十分软散润滑,加热后有良好的酥松口感,又有一定的韧性,不会遇热则散。』说到糕饼制作之道,柳月奴立刻双眸放光,神情陶醉。 『这么复杂,看来制作糕饼可不容易。』苏净尧着迷的凝视着她灵动的表情。 『当然复杂啦。』柳月奴指着桌上擀好的面皮和酥心。『油酥糕饼的包酥面团要经过四道工序,先制面皮,再做酥心,包酥后制生坯。这样才算把面团准备好。还有加热也很重要,加热时要注意油温、水温还有时间火候……但因为我家人手不多,由酥糕饼太过麻烦,所以从以前就不怎么制作。』 『那你今天打算做吗?』听着她清脆的声音介绍,苏净尧竟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好像挺有意思的,我帮你。』 『如果不是你突然来访,我已经准备包酥了。』她放开了他的手,走到桌边。 『那我先去洗手。』苏净尧望向自己突然感觉有些寂寞的双手,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手温。 『要去后院打水……我领你去。』 二人说笑着走去后院,苏净尧洗手的时候,柳月奴又打了几桶水进厨房。 『好了,我们开始吧。』 苏大少爷平生第一次下厨房,看他那郑重其事的架势,还有炯炯有神的双眸,就知道他有多么的慎重与认真。 柳月奴微笑着望着他,霎时间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暖呼呼的劲道,对于制作出可口的酥饼也更加充满了自信。 柳母眼看着天色已晚,女儿月奴却还没有回家,不由得十分担心。 『娘,你怎么坐起来了?』近来她的治疗有了进展,双腿终于有了些知觉,开始可以微微的活动一下双腿了。 儿媳春香端了汤药进屋,赶紧扶起柳母。 『月奴还没有回来?』 『天朗已经去铺子里接妹妹了,娘你放宽心。』春香微笑着说道。『爹也给她等着门呢。』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柳母依旧心事重重。『春香,你看鲁平如何?他和月奴从小一起长大,人也憨实可靠。』 『娘,您的意思是要替妹妹说亲?』春香坐到床边。『可是我瞧妹妹似乎对他没有什么意思,妹妹她……和一般女子有些不同,有主见、心气也高。』 『所以我才担心。都怪我和她爹平日里宠爱她,由着她的性子。』柳母轻叹口气。『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我越来越担心她了。女子毕竟是女子……』 『娘,您也不要太担心了。婚事嘛,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爹娘决定了,妹妹素来孝顺,一定没有不从的道理。』春香伺候着柳母喝完汤药,收拾起药碗。 柳母默然不语了瞬间,继而微微一笑。『你去睡吧,我这里没事了。』 『娘,一会儿月奴就回来了,我去给她等门,让爹早点回屋来歇着。』春香端着药碗走了出去,留下独自沉思的柳母。 前院,春香走向等在门边的柳父。『爹,您先回屋……』 『柳月奴,等回到家,你一定要把话和我说清楚。』远远的,柳天朗和柳月奴吵吵闹闹的走了过来。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柳虎生朝着二个儿女低喊了一句。 『爹,您怎么还没睡?』柳月奴小跑步来到门边,扶住父亲的手臂。『我们先进屋去吧。』 众人鱼贯而入后,柳天朗气呼呼的关上院门。 『先别回屋,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呢。』他站在院子里,对着柳月奴瞪眼。 『小声点,你娘已经睡下了。』柳虎生不悦的看着儿子。『什么事让你对妹妹这样大呼小叫的?』 『爹,您问问她到底在铺子里干了什么好事。』柳天朗不顾妻子的劝说,依旧脾气火爆。 『我能干什么好事?我在铺子里做糕饼啊。只是因为忙得忘了时间,才会晚回来。』柳月奴气愤的嘟着嘴。 『那苏少爷怎么也在,你们两个还拉拉扯扯的算什么?』柳天朗怒气冲冲。 『什么拉拉扯扯?他在和我学做糕点,之前不就和你们说过了吗?』柳月奴脸色微变。 『他每晚都去?你却没有告诉过我们!』柳天朗提高了声音。 『月奴,苏少爷每晚都去铺子里?』柳虎生的表情也变得严厉。『为何没听你说过?』 『是吧,爹!这大半夜的,他们孤男寡女,在一起嘻嘻哈哈。今日我去接她,铺门也没完全关上,我就迳自走了进去。一进厨房就看到那个苏少爷的手放在她的脸上,二人的样子十分亲密……』 『哥,你可不要胡说!』柳月奴大力跺脚,脸蛋涨得通红。『那是因为我脸上沾了面粉,他替我擦去。』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一个女孩子家,就那么随随便便的让个大男人摸你的脸?』 『那只是因为……因为我和他是朋发……』柳月奴气结的望着哥哥。『一时间忘了男女有别,如此而已。』然而她的脸色更加的晕红,同时也感觉到有些心虚。 『月奴,再怎么说你也是女儿家,以后不要再和那个苏少爷来往了,听明白了吗?』虎生眉头紧皱。『他是富家少爷,你要知道自己的身分,怎么能说什么和他是朋友?』 『本来就是啊。』柳月奴的眼里噙着泪花,后退了一步。『为什么我不能和他继续来往?他都愿意与我做朋友,我也觉得他是个很好的朋发。就拿我制作新糕点这件事来说,他就很支持我。』 『你到底还听不听爹的话?』柳虎生恼怒的端出父亲威严。『你是个黄花大闺女,不需要爹再提醒你什么了吧?你如果洁身自爱就给我离他远一些。况且我们铺子还欠着他们柜坊的钱,怎么样也要避免别人说闲话。』 『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柳月奴抹去了莫名流下脸的泪水,一想到不能再看到苏净尧,她的心就好像被万根绣花针扎着般疼痛。『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别人不在乎,你也不在乎爹娘了?』柳虎生大吼一声。『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放肆大胆了,早点替你说好一门亲事,早日嫁人,也免得日后被人闲话,或者闹出什么笑话来……』 『爹,您讲不讲理啊?』柳月奴委屈的抿紧嘴唇。 『月奴,你可不要犯糊涂。那个苏净尧是出了名的花花大少。你以为他会真心对你好吗?你可不要妄想他会娶你做他的妻子……』柳天朗语重心长的看着她。 『你们到底都是怎么了?我从来没想过什么要当他的妻子!』柳月奴的胸口再度莫名的抽痛了一下。 『那你难不成想做他的小妾?』柳天朗怒不可遏。 『天朗,你给我闭嘴!』柳虎生气得脸色铁青。『都给我回屋里去!月奴,如果你还想认我这个爹,就给我听好了―--日后不准再见苏少爷!』 『爹……』柳月奴全身不住颤抖,气愤难当,却又不能忤逆父亲的话。 柳虎生冷冷看着她。『听明白了的话就给我回屋去。』 她咬紧牙关,表恃倔强,却也莫可奈何。 带着十分低落又不知所措的心情,柳月奴缓缓的走回房去。 她该怎么办呢?要她不能再见苏净尧……那似乎是无法办到的事。 只要一想到,她的胸口就会闷闷的疼痛啊! 这几日,苏府门前是车马不断、人流不绝,喧哗热闹得紧。 原来,中秋快到了,苏老爷今年不打算在长安过节,打算留在杭州。而中秋是个必须举家团圆的日子,因此分散在洛阳、长安等地的苏家人都急急的赶来杭州。 苏净尧对于眼前的这番热闹显得非常不屑一顾,而苏夫人也留在府里东隅的院落,并不理会前面的喧嚣。 不过,即使他们想要清静,苏牧城的那些小妾以及女儿们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每日必定前来向苏夫人请安,同时也尽量找机会与苏净尧闲话家常,增进感情。 这让苏净尧不堪其扰,但为了不让那些人过于打搅母亲,他只能陪伴在侧,替母亲阻档住那些阿谕奉承,虚倩假意。 『娘,我真不明白,爹为何要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聚集在一处?他不觉得尴尬,我可觉得厌烦。』终于送走了今日最后一批人,他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苏夫人冷漠的笑了笑。『反正一年除了过年外,也就只有中秋有这番热闹,净尧,忍耐一下吧。』 『娘,您总要我忍耐!这么多年,他娶了一个又一个,真是……』苏净尧抿住了嘴唇,将到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净尧,他再怎么样也是你爹。娘的教诲你可不能忘了。』苏夫人优雅的端坐着。 『当年外公怎么会把娘嫁给他这样一个商人呢?』苏净尧依旧心中有气。 苏夫人温婉的微笑。『净尧,娘嫁给你爹这些年,觉得生活很安定,很舒适,很平静。虽然你那些姨娘们有时是吵闹了一些,不过你爹也很体谅我,长安苏府一直就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居住,这样就够了。』 苏净尧看着母亲脸上那抹一贯的温柔,心里有些话很想问出口,却又强自忍耐着。他很想知道,母亲是不是从来不曾爱过父亲,否则对于父亲一直纳妾的事为何可以如此从容对待? 但是,身为儿子,他无权过问父母之间的情感。 『夫人,茶点来了。』丫鬟小翠掀帘而入。 苏净尧看到那摆放整齐的糕点,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烦心事。 因为中秋节的缘故,他已经好几天不曾看到柳月奴了。虽然他让淮安去给柳月奴传了话,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那个丫头。 『娘,我向柳氏糕饼铺订了一些月饼,明日你也品尝一下,我看未必比孙记或长安罗坊出品的月饼逊色。』 『净尧,你好像非常关照这家糕饼铺的生意。』苏夫人拿起一块花折鹅糕,目光落在儿子俊朗的面容上。『难得见你对其他人如此用心。』 『儿子只是觉得这家的糕饼作工上乘,用料讲究。娘不也常夸赞他们手艺好,糕饼好吃吗?』苏净尧犹豫了一下后,也拿起一块花折鹅糕。 『那倒也是……这么多年了,一直要你陪我喝茶吃点心,但也只有这些日子,看你比较乐意。这些糕饼不甜不腻,新鲜可口。虽然说都是些平常可见的花色,却不知为何,让人吃完了还挂念着。』苏夫人微微叹息。 『那是因为做糕饼的人很用心。』听到母亲的称赞,苏净尧就好像自己被夸赞似的得意洋洋。『不管是柳老伯还是他的子女们,都是尽心尽力的制作糕饼,从不偷工减料,只要有一些瑕疵,他们宁愿自己吃掉、扔掉,也不会卖给客人。』想到柳月奴努力擀面皮蒸糕饼时的认真模样,他的表情就柔和起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见这家铺子的糕饼师傅。等过了中秋,你陪娘走一趟。』苏夫人听完他的话,也轻轻点头。 『好啊,娘!顺便让儿子再陪你游览西湖。』苏净尧立刻笑容满面。 霎时间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胸口,他要把柳月奴介绍给母亲认识,母亲一定会像他一样喜欢那个真诚又直接的丫头。 等一下,喜欢? 这是什么话? 他怎么会突然间想到喜欢这一个字眼的? 苏净尧手里拿着糕点,整个人怔仲了瞬间。他该不会是被那些恼人的姨娘与妹妹们给烦得犯了糊涂,脑筋不清楚了吧? 苏净尧的心,莫名的忐忑与波澜起伏。 过完了中秋,柳氏糕饼铺原本稍稍鼎盛的生意又变得清淡了。 柳虎生一大早就去了柜坊,他要把这个月的利钱先还清。至于日后的事,他也想找苏净尧谈一谈。 柳天朗夫妻俩则留在糕饼铺,春香在厨房里制作糕饼,柳天朗则在铺子里招呼往来光顾的客商。 苏净尧一走进铺子,柳天朗就热络的迎了上去。 『苏少爷,要买些什么吗?』 『柳大哥,令妹今日不在铺子里吗?』苏净尧左瞧右瞧没看到柳月奴的身影。 『苏少爷,月奴以后都不会来铺子里帮忙了。』柳天朗的目光变得戒慎。『您要买什么,可以同我说。』 『为什么?』苏净尧目光一凛。『发生了什么事吗?』 柳天朗沉默了刹那。『苏少爷,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月奴了。她毕竟是女儿家,所谓人言可畏。』 苏净尧怔仲了一瞬,看着对方眼里隐约的愤怒,他内敛的后退一步。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令妹之间并无任何的暧昧与苟且。』 『苏少爷,我们月奴正准备谈婚事,我们真的不得不多顾忌些,希望您可以明白。』柳天朗抱拳低头,弯腰作揖。『日后您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和我爹,不管有什么吩咐,我们都很乐意为您效力。』 『为了这个原因就不让她来铺子里帮忙?』苏净尧的嘴角抿出冷硬的直线。『她为铺子花了许多心思,这样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只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她要嫁人了?为何他不知道? 『所以苏少爷,只要您不来找她,对大家都好。不是吗?』柳天朗抬起眼,目光直接的望着苏净尧。 『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的妹妹,但什么对她才是最好的,你们有没有想过?』苏净尧并未发怒,只是回以冰冷的表情。 『您是什么身分,她又是什么身分?怎么说她都不适合和您走得太过亲近。』柳天朗的面色显得十分的紧绷。 『适合不适合应该由我和她来决定。如果她不想见我,我自然不会再见她。』苏净尧目光如炬。 『苏少爷,您何苦为难她?为难我们家?』 苏净尧倏地垂下眼。『令尊呢?我想和他谈一谈。』他紧抿的嘴角流露出内心的坚定与不容妥协。 『我爹去柜坊还利钱,还要去请大夫给我娘看诊,苏少爷如果想找我爹,下午我爹会亲自送糕饼去苏府。』柳夭朗郑重地看着他,语气一转为坚定。『另外―--苏少爷,欠柜房的钱我们一定会还清的。』 『还钱?』苏净尧蓦地一愣。但他立刻就若有所思。难道月奴并没有把借据交给柳老伯? 柳天朗用力点头。『为了保住糕饼铺,我们全家都会全力以赴。『 苏净尧思付着笑了一下。『这我当然相信。』 柳虎生如果去了柜坊,现下必然已经知道欠债早还清了。 他低头沉默了刹那,然后笑着向柳天朗告别。 柳月奴,她想好了向父亲解释的说辞了吗?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况且,柳家似乎对于他与月奴之间也有几分误会,竟不允许他们见面。 不行,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允许其发生。 如果看不见那个脾气火爆的丫头,他还真觉得心坎里好像缺失了什么般难受。 嘴唇紧抿了刹那,一抹凛冽的坚决划过他明亮的双眸。 一转身,他就朝着柜坊的方向走去。 柜坊里,一定会有柳家的住所记录的! 第八章 柳月奴坐在母亲的床边发呆,心情低落到极点了。 自从那日晚归以后,她就被勒令不得再去糕饼铺里帮忙。从小到大,她虽然习惯我行我素,却从来没有真正忤逆过父亲。 这次,她爹的态度又是前所未有的坚决,让她即便想要违抗也不能。 『月奴,在想什么呢,想得如此出神?』柳母拍了下女儿的手背,她的病最近很有起色,半身不遂的双腿也终于可以微微移动了。 『娘,我扶您坐起来。』月奴急忙起身。 『娘自己可以……近来这身体不像过去那样浑身无力,多亏了刘大夫的妙手回春。』 『爹去请刘大夫了,今日还要再做一回针灸。』看着母亲红润的气色,柳月奴欣喜不已。 其实留在家里照顾母亲也好,她也应该好好的尽女儿的本分不是吗? 『你觉得鲁平那孩子如何?』柳母细细查看着女儿的脸色。 『鲁平?他是个好人。』柳月奴不疑有他。『虽然有些傻傻的,不过人也老实厚道,我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这样啊……』柳母安心的点了点头。『你不讨厌他?』 『当然不讨厌。甚至还挺感谢他的,平日里他可没少帮我们家的忙,特别是我的事。』她有些歉意的低下了头。『不瞒娘说,我有时候对他态度挺不好的,现在想想,还有些对不住他。』 柳母将她的表情当成了女儿家的害羞,于是放心的长吁一口气。 『那就好了。鲁大娘来向我说起过你们俩的事,她对你喜欢得很,直夸你是个好姑娘呢。你爹似乎也很满意,我们想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们俩的事?什么事啊?』柳月奴满脸孤疑的抬头。 『鲁家来向我们提亲了―--当然还不是正式的,只是问问娘的意思。正式提亲的话,他们还是会去找媒婆的。』 柳月奴瞬间脸色惨白。『娘……您们要把我嫁给鲁平?』 『是啊……月奴,怎么了?』 『不,我不要!』柳月奴无法抑止内心的惊慌失措,直接握住柳母的手,激烈的喊道『娘,我不要嫁给鲁平,女儿一点也不想嫁给他。』 『这是为何?刚才你自个儿也说了,鲁平那孩子很好,对你也很好不是吗?』柳母一脸惊异。 『他对我是很好,但那并不表示我想要嫁给他。』柳月奴全身剧烈颤抖。『无论如何,我都不要嫁给他,绝不!娘,您和爹好好说说,不要把我嫁给鲁平行不行?』 『孩子……』柳母看着女儿激烈反对的神情,感到忧心不已。『你怎么了?难不成你有了心上人?』 母亲的话再度击中柳月奴此时脆弱的内心,她的心底窜过痉挛,神色也益发仓皇了。 『我……我只是不想嫁给鲁平。我从没想过要他当我的丈夫……不,他是我的朋发,是好朋发。但却绝对不能是丈夫啊……』柳月奴的声音颤栗着。 『是吗?你没有想过的话,最好从现在开始想一想。』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柳虎生低沉的声音。 『爹?』柳月奴猝然回头,神情慌乱。 『爹已经决定了,就把你嫁给鲁平!这件事没得商量。』一向态度温和的柳虎生今日难得面容紧绷,口气严厉。 『为什么?』柳月奴站直身体,惊俱的望向父亲。 『因为在你行差踏错以前,爹一定要阻止你!』柳虎生痛心疾首的看着爱女。 柳月奴愕然的张开樱唇,却在父亲前所未有的严厉表情下失去了声音。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父亲严厉制止呢? 苏净尧退疑的站在眼前这处有着斑驳外墙,并且显然年久失修的院子前。 柳月奴的家就是这里吗? 他环顾四周,这一带的房子大多十分破败,有些甚至连外墙都已经缺损了,瓦房上的砖瓦也十分残破,连道路都崎呕不平。 『少爷,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淮安见主人面有豫色,于是殷勤的说道。 『淮安,去敲门。』苏净尧双手背在身后,目光里带着抹谨慎。 然后,淮安的手还没有碰上木门,从门里就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你到底说不说,这张借据是怎么拿回来的?为什么汇天柜坊会无缘无故把借据还给我们?』那是柳虎生暴怒的声音。 苏净尧刹那间越过淮安,迳自大力拍门。他预料的果然没错,柳月奴并未把还钱的事告知父母。 『爹,您就不能相信女儿吗?我有不能说的苦衷。』柳月奴哭泣的声音传入了苏净尧的耳里。 『你还是不说?那个苏少爷为何对你这么好?没还钱就把借据还给我们……你还不说,是要气死我?』柳虎生的话语更凶狠了几分。 『开门,快开门!』苏净尧大声喊道。『柳老伯,让我来解释。』 门里的人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喊声,柳月奴还在哭,而柳虎生的训斥也益发的严厉。 『好,你不说的话,我就打死你!从小到大,我都教导你们兄妹要安分做人,你却如此不守分!如果不是你和那个苏少爷有了苟且,他为何要还你借据?为了三十贯钱,你就把自己给卖了吗……』 『淮安,给我把门撞开。』苏净尧心下一急,再也不想顾忌什么礼仪。 『少爷,这不好吧……』淮安害怕的缩了下肩膀,谁都知道苏净尧真的发起怒来有多么可怕。 『爹,女儿没错。女儿都是为了糕饼铺,为了爹娘……你要打就打吧,总之女儿和苏净尧之间清清白白,况且这笔钱女儿也一定会还给他的……』柳月奴哭喊的语气显得非常伤心。 苏净尧脑袋里轰然一声,他大力踢开木门,冲进了屋里。 厅堂里,柳月奴跪在地上,低头哭泣。柳虎生手握着木棍,作势欲打女儿。 『柳老伯,请住手!』苏净尧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了上去,挡在柳月奴面前。 『苏净尧。』柳月奴抽泣着抬起头,愕然的望着眼前他宽厚的背影。 『苏少爷?』柳虎生也感到惊讶。 苏净尧闭紧嘴唇,神情紧绷,他倏地转身,先扶起了不住颤抖的柳月奴,牢牢的抓住她的肩膀,护在身侧。 『有没有怎么样?』看到她哭红了的泪眼还有惨白的脸色,他焦急的询问。 『你怎么来了?』柳月奴兀自凝视着他,泪水又挂在眼角了。 『你们……苏少爷,我尊敬您称您一声少爷,您快放开我女儿!』柳虎生气的浑身发抖。 『孩子他爹……月奴……到底怎么了?』这时,从里屋传来柳母虚弱的声音。 柳虎生恼怒的看着女儿。『你怎么去和你娘说?她一向要你洁身自爱!』 『娘!』柳月奴轻轻挣脱苏净尧,跑进了屋里。 苏净尧也跟着她进去。 『孩子他爹,月奴……有话好好说……什么借据,什么柜坊,什么苏少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柳母焦急不堪的喊着。 『娘,您怎么起来了?你不要激动……』柳月奴冲进屋里后,看到母亲正颤颤巍巍的想要自己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向地上倒去。 『娘!』她赶紧跑过去搀扶,再度泪流满面。 『孩子他娘……你好好躺着。』柳虎生也跟着跑了进去。『都是我不好,没有管教好女儿。『 苏净尧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家三口,心情复杂。 柳父与柳月奴一起扶起柳母坐上床沿,柳月奴伤心的不断哭泣。 『到底怎么了?你们看我是个废人,所以什么都不告诉我吗?』柳母一手抓住丈夫,一手抓住女儿,泪水也落了下来。 『不是的,娘。』柳月奴替母亲擦去泪水。『您怎么会是废人?』 『孩子他娘,你千万别胡思乱想。都怪我……没有本事,没能好好的照顾你们母女,还让女儿为了欠债操心。』柳虎生捶了下胸口,消瘦的脸上显得非常懊悔。 『爹,不关你的事。你也不要自责……是女儿不好,没有告诉爹娘实话。都是我不好……』柳月奴又忙着安慰父亲。 苏净尧的胸口仿佛被什么重物用力的敲击了一下,莫名紧缩。眼前的景象,竟带给他一股说不出的感动,甚至渴望。 『柳老伯,柳大娘,这件事因我而起,还是让我解释吧。』苏净尧跨前一步。 柳月奴立即抬眼望着他,默默摇头。 苏净尧投给她一个『没事』的目光,笑容挂在嘴角。『是我借了三十贯钱给月奴,让她先还清柜坊的钱,再慢慢偿还这三十贯。』 『三十贯……都是为了我的病……』柳母伤心的握住丈夫和女儿的手。『难为你们了。』 『苏少爷,你为何对小女如此刮目相看?老汉实在颇为担心,我们虽是贫户主家,却也不愿自己的女儿惹来流言蜚语,破坏名声。』柳虎生神情肃然。 『柳老伯,你实在是误会了。我会借钱给月奴,是因为……』 『爹,您就不要为难苏少爷了。』柳月奴着急的站了起来,望着苏净尧,示意他先住口。『是我求他借钱给我的。他人很好,才答应了我。』 对柳月奴来说,她必须遵守与苏净尧之间的约定,所以他借钱给她的理由一定要保密到底。 『你以为爹会相信吗?』柳虎生的目光更加孤疑的看着两人。『苏少爷,老汉请您实情相告,如果有误会,也好消除这些误会。』 『月奴,不要紧,让我来说。』苏净尧向着不安的柳月奴点了点头。『我的确对柳姑娘刮目相待,也不是无缘无故借钱给她。柳老伯,柳大娘,请你们相信我,也相信你们的女儿,我借钱给她的理由绝对不是你们担心的那样。』 柳月奴擦去眼角的泪痕,因为他的话而再度感到眼眶湿润,同时有股暖流窜入心底。 『少爷,少爷。李总管来了。』淮安却在此刻冲进屋里,打断了苏净尧的话。 苏净尧原本郑重的神色里掠过瞬间的锐利。『李总管来干什么?』他心里倏地一凛。难道是他爹? 『老爷派他来接柳姑娘去府里,说是要见柳姑娘。』淮安惊慌的说道。 果然!看来柜坊的大掌柜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今日柳老伯去柜坊还利钱的事也必然被他知晓。 『见我做什么?』柳月奴握了下母亲的手,悄悄地站了起来。 『苏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虎生也是一脸茫然与焦虑。 『孩子他爹,你先听苏少爷把话说完。』柳母带着温和的目光望了眼女儿,又看向苏净尧,若有所思的拉住丈大的手。『先把事情搞清楚也不迟,我们月奴我还是了解的,她从小到大都嫉恶如仇,心地善良。不会做那些让爹娘伤心、让自己蒙羞的事。』 柳虎生听到妻子的话后,愤怒复杂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淮安,让李总管先回府,告诉我爹我会带着柳姑娘立刻去见他。』苏净尧向柳氏夫妻轻轻点头。『柳老伯,柳大娘,你们不用担心,我爹应该同你们一样,只是想知道关于借据的事。我带柳姑娘去,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说完后,他的嘴角撇出高傲的笑痕,面色也变得凌厉与坚决。 『月奴,你去洗把脸,擦乾眼泪,振作起来,然后随我回府。』不知不觉间,他主导了全局。『我同你爹你娘再说一会话,把误会彻底解释清楚。』 『苏……苏少爷,你不必陪我去见你爹。我怕你们见了面会……』柳月奴想到之前他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对他父亲所表现出的恨意,让她十分忧虑。 『放心,我不会和他起争执的。』苏净尧淡淡的笑了笑。『我会很理智很镇静,这样行了吗?』 『她还是感到忧心忡忡,看着他脸上那抹刻意的镇定,她的心就蓦地揪得更紧。苏净尧这个人喜欢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她越来越能感觉得到他内心的寂寞和痛楚,也越觉得心痛与不安。 在他冷漠的表情上分明写着寂寞啊……她看了眼爹娘,柳母对她点了点头。『月奴,你去吧。』 柳月奴看了眼苏净尧,四目相投,他的眼里有着完全的担当与坚决。于是,她在轻叹口气后连到内屋梳洗。 『我看我还是陪月奴一块过去,让我向苏老爷解释。』柳虎生不如他的妻子镇定,显得非常焦虑。 『柳老伯,你还是陪着柳大娘吧。不然她一个人会更加担心。』苏净尧走到他们身边,斩打截铁的说道。『还有,我一定要向二位解释清楚,关于借据……』 他带着让人安心的自信笑容与让人信服的话语,消除了柳氏夫妇心里的忧虑。 柳月奴还是满心的忐忑与紧张。 她看着神色自若的苏净尧,几次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苏净尧早就发现她的忧虑,故而轻松一笑。 『你到底对我爹娘说了什么?他们看起来好像完全相信你了。』柳月奴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你该不会真的说了实话吧?』 『淮安,你不必跟着我,先去找个手艺好的木匠把柳家把大门修好。然后你留在柳家照顾柳姑娘的爹娘,不要让他们受到惊吓,感到焦虑,明白了吗?』苏净尧转身命令。 『是,少爷。』淮安即使满眼的好奇,却也不敢不遵从他的命令。 『你啊……怎么能把我家大门都踢坏了。』柳月奴回身看着那歪倒在一旁的木门,心里却莫名的觉得甜蜜。 『你爹要打你,我怎么能不急呢?』看淮安走远了,苏净尧轻轻拉住她的手。『你替我保守秘密,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受苦。』 『我爹未必真的会打我。』她双颊一红,娇羞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苏净尧却旁若无人的拉开她交握的双手,改为握住她的右手。『我并没有把我和我爹的情况告诉他们,我可不想吓坏他们,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柳月奴心坎里小鹿乱撞,在他霸气而直接的注视下,她不再挣扎,心里的紧张感居然也消退了不少。 『那你对他们怎么说的?等一下见到你爹……』她心情再度一紧。 『你什么也不必说,让我来说。你不要怕,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你,也不会让你受委屈!』苏净尧似乎已经成竹在胸,望向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温柔的霸道。『我同你爹娘说你是难得的好姑娘,并且帮了我许多。』 『我哪有?』她悄然皱起柳条似的眉毛。『都是你一直在帮我。』 『看到你们一家人感情那么好,让我很羡慕。你爹你兄嫂都那么关心你,你娘又那么信任和了解你……』苏净尧的笑容显得落寞了一些,他缓缓吸气。『这在我家里是不能想像的。』 『我们一家人都只有彼此,况且亲人不就是这样的吗?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互相分享喜悦和悲伤。再说,你不要羡慕我。』感受到了他内心的伤口,她小心的回握住他的手。『苏净尧,你的爹娘也一定很疼你。』 『我爹?他整日忙着生意,忙着赚钱,忙着娶小老婆,忙着骂我……月奴,我家的事你不会明白。』他扬起眉宇,开阔的额头上笼罩着深深的嘲弄。 『也许我不明白……』她替他感到难过。『但是那日我在苏府门前等你回来,看到你扶着你娘,你爹走在你们身边……他看着你和你娘的目光也是温柔的。』 『那么暗的夜晚,你能看得清楚?好了,不用安慰我,我不是什么三岁小孩,还渴望父亲的疼爱呢。』苏净尧自嘲的笑了笑。『我爹和你爹不同,在他心里,重要的不是家人,而是柜坊的生意,与他自己的名望。』 柳月奴抿紧嘴唇,带着几许忧愁与无奈看着他。苏氏父子之间,到底为什么会闹到如此水火不容的田地呢? 苏净尧到底知不知道,有时候恨,其实是源自于爱呢? 一路上,她都想着苏氏父子间的事,而忘记了自己的紧张与慌乱。 苏牧城发现他真的无法了解自己唯一的儿子。 为何苏净尧总是要与自己作对,总是要惹自己生气?这一次他请来了夫人当救兵,月民看着苏净尧收敛起了纨跨之气,也好好的去柜坊学做生意了,没想到背地里却还是在扯自己的后腿。 他气愤的捶打了一下桌子,就连他看上一个小小的糕饼铺,这逆子也要从中作梗! 『老爷,少爷与柳姑娘来了。』李总管在书房门外禀告。 『哼。』他只不过要见柳月奴,没想到这个小子也要陪同一起来!『让他们进来……』 『爹,什么时候起儿子要见父亲也要通报了?』苏净尧却已经推开书房的门,迳自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跟着一脸仓皇不安的柳月奴,因为他的莽撞和言谈的轻蔑态度,而感受到他们父子间那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你就如此没有规矩?我要见的是柳姑娘,不是你。』一听到苏净尧调侃放肆的声音,苏牧城的怒火就直冲云霄。 『你要见她不就是因为我吗?』苏净尧泰然自若的走到父亲跟前。『何必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直接见我就行了。』 柳月奴眼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局促不安的握紧双手。 『你这个逆子……』苏牧城再度气血上涌。 『是啊,我就是逆子,在你眼里我一无是处对不对?』 『哪个……苏老爷,请问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柳月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看到他们父子针锋相对后,居然大胆的插嘴。 苏牧城与苏净尧怒瞪着彼此的目光同时收敛了一下。 苏牧城冷冷看向她。『你就是柳虎生的女儿?』 『是。』柳月奴冷静的回答。 苏枚城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研判与试探。『你和小大之间似乎关系匪浅,我听说你们经常见面……』 『爹,你找她来不就是为了柳氏糕饼铺欠的那三十贯钱吗?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苏净尧再一次打断了父亲的话,挡在柳月奴的面前。 『苏……少爷,你爹是要同我说话。』柳月奴在他身后,悄悄的拉了下他的袖子。 她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其实有什么好害怕的?这位苏老爷还能吃了她不成?只要她做事无愧于心,也就无所畏惧了。 『你先别说话。』苏净尧扬起眉毛。 苏牧城脸色阴沉的凝视着他们。 『爹,你也不必拐弯抹角。我直接告诉你,柳氏糕饼铺还来的那三十贯钱的确是我给她的。』苏净尧的目光里带着挑畔。『你就是想问这个对吗?』 『苏净尧,你生来就是要与你父亲作对的吗?』苏牧城猛然一拍桌子。 柳月奴全身震动了一下,她拚命拉着苏净尧的袖子,想要让他冷静一些。 『柳姑娘,请你先出去好吗?』苏枚城怒气腾腾的望着她。『我改日再请你过府……』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况且,我不会让她单独面对你的。』苏净尧转身就将柳月奴拉到自己身边。『我不准你伤害她和她的家人。柳氏糕饼铺,我保定了,绝对不会让你随意抢走!』 柳月奴愕然的看着苏净尧,谁能想到,他会突然间说出这样一番类似宣战的话语来。 他还向她保证过不会与他父亲起争执的呢―--原来他的确是不会和他起争执,而是直接开战了呀! 第九章 『你说什么?』苏牧城愤怒地涨红了脸,气得全身不住的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相信你听到了,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苏净尧下意识里握住了柳月奴的柔薏。『反正将来柜坊的生意都是我的,爹,你不是和我娘说过,都要把生意交给我的吗?』 『你……就一定要与我作对到底吗?』苏牧城抚着心口,坐回太师椅上。 『为何不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让我乖乖听从你的话呢?』苏净尧目光冷硬的看着父亲。 『苏净尧,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爹说话?』柳月奴发现苏牧城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她挣脱了苏净尧的手,关切的说道。『苏老爷,你怎么了?胸口痛吗?』 苏净尧冷漠的眼里掠过一抹焦虑,但立刻就被愤怒所掩盖了。 『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们?是因为我看上了他们的铺子,所以你就故意这样做好气我?』苏牧城深吸口气,试着平复自己的激动。 『是……』 『不是的!』柳月奴抢在苏净尧之前开口,她用警告的目光看着苏净尧。『他曾经答应过我一定要帮我保住铺子,他不能食言,所以才出此下策。先借钱给我,让我把欠债还清,拿回借据。』 苏净尧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柳月奴,微微皱眉。 她靠近他身边,小心的低语『你来之前对我说过什么?绝对不会和你爹起争执的!』 苏牧城带着满眼孤疑。『净尧,是这样吗?』 苏净尧抿起嘴角,望着柳月奴眼里的坚决与警告。 冷静,镇定。她用唇语这样说道。 苏净尧低垂下眉眼,锐光从眼里掠过。 『爹,其他方面我可以妥协,我如今天天去柜坊管理生意,你让我查帐我也乖乖做了。柳氏糕饼铺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个铺子我希望他们能继续经营,不是为了和你作对,而是因为他们让我感动。』昂起头,他用坦荡的目光看着一直以来仇视的父亲。 『感动?说下去。』苏牧城的手从胸口处移开,看起来呼吸顺畅了不少。 柳月奴再度紧握起双手,十指相扣,紧张的梭巡这对父子俩的表情。 『爹,从小到大,我以为自己这样舒适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比其他人幸运―--当然现在我仍不这么想。可是当我看到他们一家人为了保住那个小小的糕饼铺所作的努力,我开始明白这个世上还有人生活得很艰难,但却很认真。他们对于糕饼制作的用心,他们倾听每个客人的需要与需求,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这些都是我从来不曾考虑过的。』苏净尧的目光忍不住望向柳月奴。 她的心脏因为他的注视而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他说的那些话而胸口涌动起波润。 『你知道吗?我们苏府每日的茶点都是他们专门制作的,每日的花色口味都不相同,还会考虑到我们府里不同人的喜好。另外,中秋的月饼,被你夸赞特别可口的那几种,也来自他们糕饼铺。不止对我们,他们对待所有的顾客都是如此真诚。这样一家好糕饼铺,就因为你想要他们的铺子,所以就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一一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也不想做。』他说得斩钉截铁,魄力十足。 苏牧城看着儿子的目光变得有些怪异,默默的出神。 『况且当我们柜坊逼迫他们还钱时,我看到他们的家人是如何团结在一起,互相帮忙,互相谅解,互相关心,想尽办法守护住那间糕饼铺……也许他们家没有我们富有,但是那个家却比这里温暖了许多。』苏净尧走近了父亲一步。『所以,我不管你为了什么理由非要得到他们的铺子,我都不会允许。』 柳月奴满心感激的望着他,在那一刻,她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他是真的想要帮助她保住糕饼铺,不是仅仅为了与他父亲为敌。他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拨动了她的心弦,让她感动。 『你会说出这番话,真是让我惊讶。』苏牧城眯起双眸。『我可以信任你这番话吗?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呢?』 『我把该说的都说了,随便你怎么想我,我一点也不在乎。』苏净尧的目光倏地冷冽了起来。 『柳姑娘。』苏牧城的目光在审视了儿子以后,又落到柳月奴的脸上。『你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调查得很清楚,他经常深夜去糕饼铺里找你,你们二人也曾经在叠翠院里待了一晚上。』 苏牧城的眼里利光闪过,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柳月奴被问得脸色煞白,心绪紊乱。『苏老爷,我同令郎之间绝对没有……』 『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整日和男人待在一起,你父母也不好好管教你吗?你为了保住你们的糕饼铺,让他忤逆自己的父亲,让他与我作对!是不是如此?』苏牧城厉声询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净尧黑发下那双湛然有神的眸子迳直望着父亲。他感觉到身边柳月奴的颤抖,立刻怒火中烧。『我警告过你,不要找她麻烦!』 『你警告过我?我是你爹!而她是你什么人?』苏牧城从书桌后走了出来。『你就是被这个女子给迷住了心窍,为了讨好她,如此与你父亲为敌!』 『看来我对你说的那些话真是白费唇舌。』苏净尧深吸口气,将挫败感隐藏起来,轻蔑地抿了抿嘴角以示嘲讽。『她是我什么人?我告诉你,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比起你那些无谓的目的,我宁愿与你为敌,也不会让你夺走她家的铺子。』 『你这个混帐东西!』苏牧城扬起手,大掌就要向着苏净尧的脸颊挥下。 『不要!』柳月奴大喊一声,挡在苏净尧的面前。『苏老爷,请你不要这样!你不能如此误会自己的儿子,他已经对你说了心里话,为何你还要随意揣测他的心思呢?』 『你竟然敢阻止我?』苏牧城恼羞成怒的吼道。『来人,给我把她赶出去!』 『你休想赶她出去!』苏净尧反手将柳月奴拥进他的羽翼下,怒视着父亲。 『我休想?这里是我作主!』苏牧城再度举起手。『连你我也可以赶出去!』 『好啊,那你就把我赶出去!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你就不能动她一根汗毛!』苏净尧眯起危险的双眸,口气冷漠到了极点。 柳月奴神情仓皇的看着他们父子。『你们不要为了我而争吵,我走就是……苏净尧,你放开我,让我走吧。』 『别动!』苏净尧牢牢的将她抓在怀抱里。『有我在,你哪里也不用去。』 『你别闹了……』柳月奴开始挣扎,而他的手却如钢铁般强硬。『今日先让我回去吧,你有话好好和你爹说。』 『我同他没有什么话可以说。』苏净尧眉心打了死结,漆黑闪亮的眼里闪过深不可测的情绪。『他要打就尽管打,我承受得起!』 『苏净尧,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力了一个小商贩的女儿,你竟要与你爹我决裂?』苏牧城高举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却迟迟没有落下。『你觉得值得吗?』 『值不值得由我自己决定。』 『我倒要听听,她凭什么值得你如此对抗我?她到底是你什么人?』苏牧城倏地放下手,凛烈的目光扫过苏净尧紧绷的面庞。 『凭什么?』苏净尧冷笑着弯起嘴角。『爹,我若告诉你的话,你会不会更加失望与愤怒呢?』 苏牧城收敛起了狂怒的情绪,他退后一步,神情凝重的望着他们。『如果我说我会,你就不说了吗?』 苏净尧的双眸精光闪烁,眉宇之间却自有一股稳定气息。『那么我告诉你―--你所看不起的这个小商贩的女儿,却是我苏净尧要娶的女子。』 此话一出,整个书房里变得无比宁静,宁静到如果有一根绣花针掉落在地上,也一定能听见。 柳月奴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寒冷、如坠冰窖般的寒冷在瞬间向她袭来。 苏净尧,他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苏净尧拉着柳月奴走出书房后,就迳直沉默着往前疾步行走。 『苏净尧,我们还是回去吧,向你爹好好解释清楚。』柳月奴拉住他的袖子,强迫他停下脚步。 『我该说的都说了,还要向他解释什么?』他猛地回头,神侍阴鹜。 『什么该说的都说了?你根本就是在气他,才会那么胡言乱语!』她甩开他的手,双手插腰。『你怎么能那么说?让我多难堪你知道吗?』 『等一下,我们先把话说清楚。』苏净尧双手抱胸,语气严肃。『你可不要误会我是在对老头子说胡话,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 她混乱的心坎里倏地一震。『你……你是说……』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怎么会拿终身大事来开玩笑?』苏净尧再度握起她的手。『月奴,难道你不想嫁给我?』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只觉得胸口一闷,呼吸变得困难。 『现在考虑也不迟。』他的口气非常严峻锐利。『我是真心想要娶你,我对你的父母也是这样说的。』 『你?』她感到脑海里仿佛有无数乱麻似的,无从整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对候!』 『你到底相不相信我是真心的?』苏净尧面色阴沉的望着她。 『苏净尧!』柳月奴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又无力挣脱。『你为什么这么恨你的父亲?刚才你们两个都在彼此伤害,彼此攻击,你们能不能心平气和一些呢?』 『你也看到了,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丝毫不信。你呢?你也和他一样吗?』他的眼里射出怒火。 『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可是我希望你不是一时冲动,为了刺激他而说出那些将来会后悔的话。』看到他全身散发出的无奈与痛苦,她忍不住抓紧他的手。『苏净尧,你爹他对你有所误解,所以你应该尽量让他去了解你,了解你是个善良的人,而且很关心他。』 『我关心他?笑话!』这一次,轮到他甩开她的手。『你不要以为我要娶你,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我说过许多次了,我恨他,我……』 『我没有要对你指手画脚。我只是感觉到你心里的难过,还有你对他的关心。你爹他看你的眼神也不是真的全然冷漠,你们彼此都把心关得紧紧的,那还怎么互相了解呢?』柳月奴站定脚跟。『我们还是回去吧,刚才你那番话让他无比惊讶与痛心,你没有发现他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那个老头如此轻视你,你还替他说话干什么?』苏净尧暴躁的怒吼。 『我不是替他说话,我是担心你。』柳月奴的眼眶里渐渐湿润了。『你们是父子,不是仇人!说什么你恨他……还不是因为他是你爹吗?恨的反面是什么?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不要让仇恨给蒙蔽了眼睛,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月奴。』苏净尧的目光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你有一个很温暖的家,你不明白我与他之间……和你们是不同的。』 『再怎么不同,也是父子,所谓骨肉相连。你不要以为我没有念过书,我小时候也上过私塾,念过四书五经,知道孝道是什么。』她再次尝试着去握住他冰冷的大手。『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不想看到你这么寂寞这么孤独,让仇恨主宰了你的心』 『月奴。』他拉起她的双手放在胸口。『我现在并不孤独也不寂寞,因为有你这么了解我!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个老头抢走你家的一切,也不容许他对你有半分轻蔑。』 『苏净尧。』眼泪滑下了她的眼眶,心里满是说不清的酸楚。 『好了,回答我。你讨厌我吗?不想嫁给我吗?』他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难道她想,她就可以答应他吗?明明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怎么能答应他呢? 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回答你。你也看到你爹的反应了,请你不要为了我和你爹争吵。』 『这是我自己的事,真的与我爹无关。』他将她拉向胸膛。『我的决定不容更改。记得我说过的,我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我不允许你有否定的答案。』 『你怎么这么霸道。』 『从你认识我开始,我就是这样的……柳月奴,我娶定你了。』他的眼里掠过几许柔情,还有不容妥协的决心。 柳月奴看着他,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他的话。此刻的她真的混乱到了极点,无法厘清的思绪也纠结在心头,还有对他的担心与关心混合在心间。 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好了,我先送你回去。改日再去正式拜访你爹娘。你让他们放宽心,我苏净尧不是会出尔反尔的男人。』见她不说话,他就当她默许了他们的婚事。 『少爷,夫人到处找您呢。』苏夫人的贴身婢女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我娘找我什么事?』苏净尧立刻蹙起眉宇。 『你快去吧,我自己回去。』柳月奴推了他一把,心里隐隐觉得苏夫人找他,一定是为了刚才他与他爹吵架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我还是……』 『哎呀,别罗嗦了,快去见你娘。我也要赶紧回去见我爹娘。』她投给他一个开朗的笑容。 『那好吧。』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后,耸了下肩膀。『明日我去看你。』 『别婆婆妈妈的啦……快走吧。』柳月奴笑着转过身去。 笑容在她嘴角边停顿了片刻,继而心事重重的向着大门走去。 她到底卷入了怎样混乱不堪的状况里去了呢? 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父子消除隔阂,不再那样互相敌视呢?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无论如何,她都想帮助他啊。 柳月奴思前想后,还是感到万分为难。 私心里,她知道自己是早就喜欢上苏净尧,一看到他就脸红心跳得厉害。每日都很想他,很想见到他。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苏净尧说要娶她,她就能答应吗? 她与他并不相配,况且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别说苏净尧的父亲对她是完全的排斥,就连苏净尧恐怕也是为了气他爹、和他爹作对,以及保护她和她家的铺子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她总算是见识到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误解究竟有多深,替他感到难过的同时,也深深忧虑。 如果他真的要娶她,那一定会在苏府掀起惊天的骇浪,她一点也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 『月奴,你怎么都不说话?』苏净尧牵住她冰凉的小手,关切的望着她。 『苏净尧,等一下见到你爹娘,你答应我,绝对不能发怒,不能出言不逊,不能胡言乱语。好不好?』今日苏净尧带她来到苏府,这让一直都犹豫不决的柳月奴下了决定。 『我知道了。放心,今日我是正式带你去拜见他们,绝对不会让你难堪的。』苏净尧的眼里掠过冷漠,但立刻又恢复温暖的表情望着她。 『不管他们对我说什么,我怎么回答,你都不要发脾气,千万不要。』她还是忧心忡忡的拉住他的手。 『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好不好?安心的交给我来处理。』苏净尧转过身来,举止轻柔的抱住了她。 柳月奴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到了,屏住呼吸,不敢移动分毫。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宽阔,他的手臂很有力很结实。这样被他抱进怀里,让她感到安心与舒适,心里还有一份悸动,一份柔弱。 他将她整个接紧在胸前,湛然明亮的眸子里还有着深深的春恋与温柔。 『相信我,好吗?』 『嗯。』她轻声低语,靠向他的肩膀。 苏净尧的眼里露出笑意,而柳月奴的眼里却无声的流下了眼泪。 苏牧城端坐在厅堂上,神色严峻而锐利。 苏夫人则有些惴惴不安的坐在他身旁,目光不时的瞥向前院。 『老爷夫人,少爷与柳姑娘到了。』李总管的话音未落,一身青衣的苏净尧就带着一身素雅杏色长裙的柳月奴出现在门前。 『小翠,上茶。』苏夫人抢在苏牧城之前开口,对着儿子露出笑容。『净尧,快坐吧。柳姑娘,你也不要拘束。』 苏牧城斜眼望了下妻子,有些不悦的清了下嗓子。 『苏老爷,苏夫人。』柳月奴忐忑的向他们行礼后,就默默的站在一旁。 『娘让我们坐,你就先坐下吧。』苏净尧将她按坐在靠椅上。 她责备的瞥了他一眼后,又无奈的垂下眼去。 『娘您第一次见到月奴,觉得儿子的眼光如何?』苏净尧不理会父亲凌厉的目光,迳自看着母亲。 『当着姑娘的面,有人像你这么问的吗?』苏夫人宁静的目光扫过柳月奴。『真是个莽撞的孩子……』 『我看这位柳姑娘可不怎么样,与人私定终身,非良家女子所为。』苏牧城冷哼着打断了苏夫人的话。 苏净尧的笑容在嘴角凝成冰点,而柳月奴的脸色也立即就变得煞白一片,苏夫人的眼里更掠过忧虑。 『并且教唆儿子反抗父亲,忤逆犯上,这样的女子如何能进我们苏家门,当我苏家的媳妇?』苏牧城狠狠拍了一下扶手。 『今日我带她来,就是想求得你们的认同。』苏净尧看了眼柳月奴,她微微抬眼对他摇头,他只能强忍住内心的怒火。『我带了十二万分的诚意而来,就是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而我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认可。』 『那么你已经得到我的答案了。』苏牧城的口吻十分强硬。 『看来是如此。』苏净尧用力点头。『但是我娶定了她,这个心意是不会更改的。』 柳月奴瞧着苏家父子俩之间逐渐升高的对抗气氛,她绞扭着双手,心情无比沉重。 『那么你想怎么样?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苏牧城目光锐利。『苏净尧,我一直都太纵容你,才会造成你如今无法无天、自高自大的性格。现在我警告你,如果你还要继续任意妄为,那么就不要怪我这个当爹的无情无义。』 『老爷!』苏夫人惊慌的握紧双手。『有话好好说……』 『苏老爷。』苏净尧怒意高涨的声音在厅堂里回荡。『你为何从来不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我已经说了,我要娶她,绝不更改。』 柳月奴望着苏净尧线条紧绷的面庞,以及他眼里那抹不顾一切的光芒,屏住了呼吸。 『逆子,你这个逆子!』苏牧城不断的敲打着扶手。『那你就给我听好了,我苏牧城宁愿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也不会再任凭你忤逆下去,你……』 『好,断绝父子关系是吗?月奴,我们走。』苏净尧旋即转身,一把将柳月奴拉了起来。 『你冷静一些,这样不行。』柳月奴急促的低语。 『今日是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不孝。』苏净尧望着她的目光里蕴含着坚毅与痛楚。 『好,你要走是吗?你走出去,就永远不要回来!』苏牧城气得双眼发直,不住颤抖。 『我会的……』 『你们都给我住口!』苏夫人严厉的喝斥声盖过了苏净尧无情的声音。『你们父子这是在做什么?断绝父子关系,离家出走?苏净尧,你是不是连我这个娘也不认了?还有你,苏牧城,你是不是打算把我这个发妻也赶出家门?』 苏夫人情绪激动的咬住嘴唇,她愠怒的眼神从儿子身上掠过,又扫向丈夫。 『夫人,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儿子是如何忤逆。我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的不认你的亲生儿子吗?』苏夫人气势十足的站了起来。『老爷,今日你若要把儿子赶出家门,那么就也把我一并赶出去。』 『夫人,你这是何必?』苏牧城显得左古为难。 『自从我嫁到苏家以后,对于老爷的要求,从不曾说过一个不字。可是如今,老爷若不想认我们的儿子,觉得儿子有错,那也是我这个当娘的管教不严。所以我与儿子一同出去便是。』苏夫人走向苏净尧,一把握住儿子的手。 『娘。』一向温婉和气的母亲,居然为了自己发了如此大的脾气,这让苏净尧既惊讶又感动。 『净尧,月奴。那个人不承认你们,我承认你们。』苏夫人斜瞥了丈夫一眼。『你们随我去幽州,到我父亲那里,我给你们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让世人都知道你们是天作之合。』 『夫人!』苏牧城恼怒的站了起来。『你不帮着我一起管教儿子,竟然还要推波助澜,你……』 『老爷,您不是已经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了吗?净尧现在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与您没有任何关系了。』苏夫人眼服含泪的说着。 『你们……你们不要为了我而争吵了。』柳月奴眼看着苏府一家因为她而闹得不可开交,真是揪心与痛苦到了极致。 她哭着后退了一步,坚定的转过身面对怒不可遏的苏牧城,暗自下定决心。 『苏老爷,苏夫人,我不会嫁给苏净尧的,所以求你们不要为了我而伤了彼此间的感情,这样一点也不值得。』她凄楚却坚决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苏净尧疑惑的面容上。 『苏净尧,我今日跟你来,不是为了请求你父母同意我们的婚事。而是要告诉他们,我不会嫁给你,也不想嫁给你。』她说出来了。 含着泪水,忍着心痛,她还是把她该说的话,亲口对他说了出来。 以后,他与她便形同陌路,再无瓜葛了。 这就是她柳月奴的决定,为了苏净尧,也为了苏府一家,她必须做出的决定。 第十章 苏净尧带着冷漠的神色,一瞬不瞬的望着柳月奴。 柳月奴感受到他足以冻死人的目光后,流泪疑视着他。『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 『你跟我出来。』苏净尧没有听完她的话,一把抓起她的手,就往门口走。 『净尧,你不要这样。』她想要甩开他的手。『你父母还在这里。』 『我要和你谈一谈。』他不顾一切的将她拽了出去,朝着花园的方向直走。 『没什么可谈的,我已经决定了……所以请你不要再与你爹争吵。』柳月奴生怕自己被他说服,猛低着头不愿看他凌厉的眼。 『都给我滚开!』苏净尧对着花园里来往的仆役大喊一声。『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踏进这里一步。』 柳月奴从来不曾见他如此暴怒过,害怕的缩起了肩膀。 苏净尧盛怒的目光转到她身上。『现在,你倒是可以给我说说看,你决定了什么?』 她猛吸口气后怯生生的抬起眼。『你何苦让我再说一遍?』 『我就是要再听一遍。』他甩开了她的手,眉宇间染着怒气。 『我不要嫁给你,苏净尧。』柳月奴闭了下双眸,不顾一切的睁开眼。 既然她做了决定,就要好好与他说清楚。不管有多么的不舍与害怕,逃避与胆怯都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他恶狠狠的瞪着她。『没有理由吗?』 『当然是有理由的。』看到他那锐利的表情,她的心就剧烈的疼痛起来。 『说。』苏净尧再度抓起她的手,如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她苍白的脸。 『我不想变成你手里的武器,让你用来报复你的父亲,惹怒你的父亲。』柳月奴一狠心,一咬牙。『你这样做,很快乐吗?很开心吗?』 『什么?武器?』苏净尧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放开了她的手。 『是的。』她忍住眼里的酸涩感,直直凝视着他。『你要娶我来刺激他,惹怒他。对不对?你以前对我说过,因为你恨他,所以你要处处与他为敌,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苏净尧的怒火被一股冷漠所代替,他的嘴角微微抽擂了一下,冷硬的线条布满他刚毅的脸颊。 『所以,我不想介入你们父子的仇恨,不想你再继续与他为敌下去。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听从我的话,但是我最起码可以选择不嫁给你……』柳月奴微微停顿,目光里掠过一抹痛心。 『你觉得我娶你,就只是为了向我爹报复?』他高扬起剑眉,目光阴冷。 『还有就是为了帮助我……我知道,你怕我受到父母的责备,也为了守住你的承诺,为了不让你爹收走我家的糕饼铺……』疼痛战胜了她的理智,大颗的泪水悄然滑落。『可是我不要你这么做,糕饼铺的事已经让你太过费心了,之后就让我们一家人自己来承担吧。』 她不想看到他为了她的事再与他父亲争执了,不想看到他每次因为他爹而痛苦不堪、又极力压抑的暴力眼神。 『这就是你能想到的关于我要娶你的全部理由?』 她回视着他冰冷的目光,泪水疯狂的落了下来。 『不要哭,你回答我!』苏净尧咬紧了牙关,握紧了双拳。『除了这些,你就想不到其他我要娶你的理由了吗?』他们之间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他无法相信她竟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她。 『我……』看着他痛心疾首却又冷漠无比的表情,她的心不住的颤抖痉挛着。 『我娶你只有一个理由,唯一的理由。』他冷冷的视线扫过她的脸,缓慢但却坚定的说出这句话。 柳月奴楞楞的望着他,除了泪水无法遏止的不断滚落后,她的所有心灵都被他这句话所占据。 那个理由,她真的想不到吗?隐约间,有些什么清晰的思绪穿透混沌苦涩的脑海,照亮了她的心房。 他……有可能是喜欢她的吗?就如同她心里装满了他,因为他的喜怒而喜怒,他也同样的喜欢着她吗? 柳月奴不自觉的向他迈进了一步。 苏净尧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着。 从她突然闪烁出晶亮的泪眼里,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他相信她会懂的,正如他喜欢她一样,她也一定会回应他的这份喜欢。 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能心灵相通了。 『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她温柔如水却饱含悲伤的目光扫过他的期待,平静的吐出这句话。 柳月奴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正如她清楚的看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与距离。她不能答应他,不能回应他。 他不能为了她而真的离开苏家,离开父母。 她也不能成为他们父子失和甚至父母失和的原因。 那样的话,即使他现在喜欢她,将来也一定会恨她的。 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斩断情丝,永远的离开他。 回到她原本就应该在的位置,而不是同他的人生纠葛在一起。 苏净尧脸上的表情宛如将她的心片片撕裂般的让她痛苦。他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的眼,目光里流淌过愤怒、不信、质疑、痛楚、悲伤……以及冷漠与受伤。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他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人气。 柳月奴的双手悄悄的抬起伸向他,却又猝然放在了身后。 她悲伤的转过身去,不愿让他看到已经模糊了她视线的泪水。 苏净尧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只让冰冷占据他的眼眸。 要走的人他既然留不住,那么他所能做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心。 没想到他人生第一次的心动,竟然会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 这样算是,他被人抛弃了吗? 秋去冬来,杭州城里浓郁的金黄渐渐凋零,秋日的凉爽西风也被乾冷的北风所驱走。 柳氏糕饼铺的生意渐渐的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推出的油酥糕饼,还有每日都不同的配套茶点组合都非常的受欢迎。 午后,柳天朗不止要给苏府送去糕饼茶点,还有其他的官幻富商府上也都向他们预订了不少。 柳氏一家,终于可以不必再为生计整日烦恼奔走,柳母的病情也逐渐好转,这让全家人都无比欣慰与雀跃。 然而,柳月奴的脸上却缺少了笑容。她每日都在铺子与住家之间奔走,总是最早起床,最晚安歇,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柳氏夫妇很担心女儿,然而每次询问她,她却总说自己没事。至于说到亲事,她也是立刻顾左右而言他,一副不愿提起的模样。 『月奴,最近怎么没有看到鲁平来找你?』关铺的时候,柳夭朗看似随意的说起。 『他这几天没有来吗?我没有注意……』柳月奴淡淡的说道。其实,她和鲁平已深谈过一次,对他说了他们只能做朋发,而没有其他。 『妹妹,鲁平真是个好人,对不对?』柳天朗试探的看着她。 『哥,他是个好人,所以我希望他能娶到一个真正对他好的媳妇。』柳月奴淡淡的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还是带着落寞与不快。 就在他们关好了铺门,准备要离开时,远远有个熟悉却好久不见的人影走了过来。 『柳姑娘,还好你还没走,我们夫人请你过府一趟。』是苏府的家仆淮安。 柳夭朗立刻挡在妹妹面前。『如果是为了欠债一事,我们正努力筹钱中了。』 『不是的,是我们夫人想见柳姑娘。』淮安带着有些惶恐的眼神瞥向柳月奴。『只有我们在府里,老爷和少爷都不在,请柳姑娘放心。』 『哥,就让我去一趟吧。』柳月奴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月奴……』 『你放心吧,没事的。』柳月奴拍了下哥哥的肩膀,坚定的转身看着淮安。『我们走吧。』 『柳姑娘,请。』淮安松了口气。 柳天朗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兀自担忧不已。 苏夫人目光温和的看着柳月奴。『日后有空你就多来陪陪我,好不好?』 『你不用担心,净尧他不会再纠缠你了。』苏夫人笑容满面。『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如果不是你,他们父子也不会开诚布公的坐下来谈话,更不会将多年的心结慢慢打开。虽然现在他们彼此间还是有许多隔阂,却比以前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情景好了许多。』 『那真是太好了。』柳月奴已经从苏夫人这里听到许多关于苏净尧父子的事,他们的关系似乎改善了不少,彼此也不再那么仇视对方了。 『男人就是这样的。明明很挂念对方,很关心对方,却都不愿意表露出来。净尧一直责备他爹娶了那么多的姨娘,可其实他不知道,那都是因为我并不是个体贴的妻子……』 『苏夫人!』柳月奴再度愕然。 『不用太过惊讶。这些话我连我儿子都不曾提过。』苏夫人握住她的手。『我会嫁给他爹是因为许多的机缘巧合,但是我们彼此之间却没有深厚的感情。我一直是个感情淡漠的人,所以也没有好好的照顾过净尧。』 柳月奴目光仓皇的掠过苏夫人美丽的脸庞,心里又替苏净尧感觉到难过。 『净尧几乎是在没有爱的环境下成长的,我与他父亲都太忽视他的感受了。才会造成他那般妄自尊大、傲慢孤高的性格。』苏夫人拍了下柳月奴的手背。『我很高兴你可以出现在他身边,他同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看得出来,是你让他改变了不少。』 『不,我没有……是他原本就是个善良的人,他只是太过孤单寂寞了,所以有时才会显得有些不近情理。』柳月奴低下头去,因为想到苏净尧而胸口微微一痛。 苏夫人审视的目光扫过她清丽的面容。『我和他爹都决定以后要多多关心他,不会再误解他。我们过去总是忽略他的话,以为他是故意与他爹为敌。而他究竟需要的是什么,我们却一无所知……』 『那就好了。』柳月奴忍不住打断苏夫人。『一家人就应该如此彼此理解。』说出口后,她才惊觉自己的大蟾,赶紧羞涩的低下头去。『对不起,我多嘴了。』 『好孩子。』苏夫人的眼里掠过欣赏的光芒。『净尧娶不到你是他没有福气,谁教他太过莽撞又不够体贴细心……唉,这也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好好照顾他,让他总是独自一个人面对问题。』 『不,他是个很体贴很细心的人。他为了我的事,为了铺子的事非常的用心,一直帮助我……』柳月奴用力摇头。 『月奴,他现在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游手好闲,不再四处惹是生非,更不再留连风月场所―--其实那个孩子并不好色,他出去喝花酒也只是为了惹他父亲生气。我让淮安盯着他,他从来没有真的留宿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柳月奴的脸色更加的晕红。虽然明白,但是与长辈讨论这些事还是让她感到不好意思。 『最近他积极的接手了他父亲的一些生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他能更有所作为,所以想让他去长安参加科举。』苏夫人眼神一亮。『你觉得如何?』 『问我?』柳月奴惊讶的眨动眼睫。『如果他有这个才能,当然也不错……』这么说,他要离开杭州了吗?柳月奴的心突然往下沉去。 『可惜了他身边还是缺少一个像你这样的贤内助,我和他爹都要向你道歉。之前误会了你许多,他爹也深深后悔没能同意你们的婚事。』苏夫人目光炯然的落在她仓皇的脸上。 柳月奴抬起不安的眼。『苏夫人,我怎么配得上苏少爷呢?我们家只是开了间小小的糕饼铺……』 『那又怎样?重要的不是你家是做什么的,而是你本人的品格才德,是不是?我们苏家也只是商人,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呢?』苏夫人莞尔一笑。 柳月奴感到更加的惶惑忐忑,苏夫人突然间与她说这些话干什么? 『娘,儿子来向您请安了。』突然间,苏净尧低沉的声音传来。 来不及躲避,柳月奴一抬头,就与他清朗的目光对个正着。 苏净尧原本平和的脸色立即罩上了寒霜,沉默的望着她。 『净尧,我请月奴来谈心解闷的,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呢?』 『娘。』苏净尧向母亲行了个礼。『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吃晚膳了,所以今日就早一些回来。』 『那个……我想我该告辞了……』柳月奴不知所措的起身,心跳变得紊乱。 『我送你吧,柳姑娘。』苏净尧冷眼瞥过她微微涨红的脸颊。 『不,不用……』拒绝的话挂在嘴边,却因他眼里那冰冷的视线而不再坚持。 他们两人无语的走出苏夫人的厢房,穿越过花园,走向前门。 一路上,柳月奴都心情紧张,双手扭握,不知应该如何自处。 『明日我就会回长安。』到了门口处,苏净尧倏地开口。 她慌乱的望向他,看到他那如冰块般冷漠的目光。 『傍晚在码头登船离开,日后便不再回来了。』 柳月奴的呼吸猝然停顿了刹那,他真的要走了,不再回来了! 苏净尧冰冷的眼里掠过深不可测的思绪,久久的凝视着她慌乱的眼。 『未时,如果你还有什么未说的话要告诉我,或者突然想到了什么理由,我会等你到未时。』他再度深深的扫过她的眼,神情紧绷。 柳月奴张开口,话语却哽在喉间。她想要和他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 『柳姑娘,请走好。』就在她迟疑间,苏净尧却已经迳自转身。 泪水滑落她光滑的睑颊,他冷漠的声音还有表情,刺痛了她早就布满苦楚疼痛的心。 她深深的伤害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现在,她还能开口唤住他那颗受到伤害的心吗? 吃过午饭后,柳月奴就一直神思恍惚―--其实从昨日离开苏府后,她就一直是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的。 『月奴,到底怎么了?』柳虎生也看出了女儿的心事。『如果你还担心还给苏少爷的那三十贯钱,爹保证我们一定能在一年内还清,到时候就算卖了铺子也要把钱还给他……』 『爹!我可以自己做主吗?』柳月奴突然间抓住父亲的手,站在柜台前泪如雨下。『如果我说我喜欢苏少爷,我想去找他,可以吗?』 『月奴……』柳虎生吃惊的望着女儿。 『我知道您不喜欢他,您担心他对我是虚情假意,也担心我会被他欺负……可是,可是我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柳月奴惭愧的低下头去。『您从小就教导我们要有骨气,不要羡慕富贵。可我并不是贪图他的金钱,我是喜欢他那个人,真的喜欢他……』 『傻丫头,爹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他了?』柳虎生拉住女儿不住颤抖的手。 柳月奴仓皇抬眼。 『之前爹的确是担心他对你不是真心的,怕你会吃亏吃苦。可是后来他的表现让爹娘明白,他是真心想要娶你,并不是虚情假意。只是因为你拒绝了他,所以爹娘才不敢再提。』柳虎生悠然叹息。 『那么,那么……我可以去找他?』此刻的她,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要去码头,要找到他,要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他。不管能不能得到他的原谅,不管他还要不要她,她都要告诉他,不能让他带着遗憾和对她的误解离开。 『快去吧。』柳虎生用力握了下女儿的手。 『谢谢爹,谢谢爹……』她没有任何的迟疑,直接跑出了糕饼铺。 码头,码头……抬眼看着天色,未时到了吗?如果他的船已经开走了怎么办? 急切的柳月奴慌不择路的一路狂奔,而急速涌下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里的害怕也让她失去判断力。 一心赶到码头的她没有发现在官道上有一匹受惊吓的马正在横冲直撞。 『姑娘,小心』当周围人告诫的喊声响起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柳月奴被马蹄踢倒在地,立刻就失去了知觉,不省人事。 码头上,站在船头的苏净尧一直在等待,目不转睛,神色冷漠而紧绷。 直到过了未时,他都没有等到期待中的人儿。 尾声 又是一年春来时。 杭州城里处处新绿,淡烟疏雨,乱花迷人。 柳月奴走过喧闹的市街,手里提着娘抓的药,在一家布行前停下脚步。 时不时要给爹娘做一身新的春裳呢?这几个月糕饼铺的生意都不错,前日爹也到苏府,把欠苏净尧的三十贯钱还清了。无债一身轻的感觉真好,她从此便可以了无牵挂了...... “听说了吗?苏府要办喜事了。”身边走过两个年轻妇人。 “苏家大少爷准备娶媳妇的事,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那位大少爷不是回去长安了,怎么却是我们这边的苏府张灯结彩呢?” “听说娶的是一位江南女子,所以要在这里办喜事......" 她们交谈的话语窜进她的耳里,让她双手一滑,药包都掉在地上了。 “糟了。”柳月奴慌张的蹲下身捡起那些四散的药包,她实在是太不小心了,看来还要回头去重新抓药......想着想着,泪水就徒然滴落了下来。 “给你。”滚到远处的药包,被好心人捡起送到她面前。 “谢谢。”她慌乱的接过,抬头间泪眼迷离。 “怎么这么不小心?”眼前是一张含笑的男性脸庞,开朗的嘴角扯出随意的笑痕。 苏净尧! 一道剧烈的疼痛滑过心间,让她再度双手一滑,药包又散落了一地。 苏净尧微笑着再度帮她把散落的药包捡拾起来。 “看到我让你感到惊讶了?”他干脆把药包都拿在手里,不再交还给她。 “恭喜你。”柳月奴在满脑子混乱下,这句话脱口而出。 “恭喜我?”苏净尧高傲俊美的眼里掠过戏谑的笑意。“为了什么?” “当然是恭喜你娶得美娇娘。”她强忍下噬骨穿肠的疼痛,低声说道。 “月奴,你想不想见见我的新娘?” “不想。”她的泪水又再度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把药包还我,我要回去帮我娘煎药。” “这些都不能用了......淮安,替柳姑娘再去抓一次药,亲自送去柳家。”不理睬她的要求,他将手里的药包转身交给了身后的家仆。 “是,少爷。”淮安笑咪咪的接过。 “你这是干什么?”柳月奴恼怒又伤心的看着他。“你不是说再也不会回杭州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回来娶妻。”苏净尧笑得异常笃定。 她紧抿住嘴角,心里的疼痛无限的扩散开......这个坏蛋,回来就回来,还想要在她面前炫耀什么呢? “走,我带你去见我的新娘。”苏净尧的眼里闪过莫测的光芒,倏地抓起她的手腕。 “我不要,你放手啦......”她的心更疼了,本能的反抗。 “这里是大街,如果不想让人看笑话,就跟着我走。”他回身投给她开朗而霸道的笑容。 “坏蛋,苏净尧你这个坏蛋!”柳月奴低骂着他,伤心的一再落泪。 苏净尧将她拉到一处无人的巷子里,转身就抱住了她。 “你......干什么......”她再度被他惊人的举动吓到。“你都要成亲了,怎么能这样对我?放手......” “月奴,对不起,我来晚了。”苏净尧却深情的拥住她,牢牢地扣住她。 “什......什么?你又在说什么?”她被他的突然出现,被他此刻奇怪的话语给搅得心乱如麻。 “你想知道我的新娘是谁吗?”苏净尧握住她的纤腰,直视着她的双眸。 柳月奴屏息凝神的望着他,他眼里闪烁的温存让她竟感到不再那么伤心,甚至期待了起来。 “她就在我的面前。”他温柔的双眸与她不满疑问的双眸对视。 柳月奴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下,那一刻,她的脑袋是空白的。 “月奴,我现在都知道了,半年前,你去了码头,可是却遇到了事故。当时的我去不知道你手上晕倒。我带着破碎的心离开,还自以为是的伤心了好一段日子,在外流浪,并没有回长安。” 苏净尧平静的声音里透着心痛与懊悔,他急迫的目光掠过眼前思念的人儿,柳月奴的泪水无声的一滴又一滴不断落下,此刻的她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果我能早一点赶回长安,就能早些得知关于你的讯息了。月奴,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苏净尧再度紧紧拥住她,“你受伤后,一定怨过我,恨过我吧?我娘去看过你,而我却不曾出现......但那完全是因为他们联络不上我,如果早知道,我一定要守在你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她本来已入死灰的心倏地温暖起来,缓缓伸出手去,柳月奴回拥住了他坚实的身体。 “我从长安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杭州,只想快点见到你。可是在路上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飞鸽传书回来的信件先行到达了。所以,我爹我娘自行主张的替我们操办起了亲事。”苏净尧低下眸子,看着她温柔的眼。 “原来是这样。”原本疼痛不已的心因为他短短几句话就变得雀跃。“我还以为,还以为......” “除了你,我怎么还会娶其他女子?半年前,也是你拒绝了我。”抓起她的双手放在胸口,苏净尧热切的目光逡巡过她有些消瘦的脸颊。“你怪我吗?怪我当时那样负气走掉,错过了你......” “我为何怪你?”柳月奴的心里满是柔情蜜意,还有一丝丝的愧疚,却完全没有责备。他的受伤本是意外,她甚至以为是天意让他们永远的分开......可是现在他却来了,她还有什么能责怪他的呢? “当时是我拒绝你。我伤了你的心,我知道的......可是当时的我不想让你与家人为敌,我也以为你的父母永远不会接受我,所以我才......” “别说了,这一切我都明白。”苏净尧擦拭去她又一次落下眼眶的晶莹泪珠。“不要再哭了。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的待你,理解你,不再让你伤心落泪。” “净尧......”喜悦的情绪在心海里蔓延,甜蜜的酸楚也同样让让她无法承受的落下泪。 “现在,看到你完好无缺的站在我面前,对于我来说,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我们都不要再去想过去,重要的是将来。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将来。”他凝视的目光无比坚定。 柳月奴羞涩的抿了下嘴角,轻声答道“嗯......” “现在,你知道我要娶你的那个唯一理由了吗?”他俯下身去,晶亮的眸子紧紧抓住她闪烁着柔情的眸子。 “我当然知道,一直知道。”柳月奴笑的很羞涩,笑得含情脉脉。 “那么告诉我。”苏净尧用力牵住她的手。 “你喜欢我......”她低下眼,双颊通红,却语言清晰地说道。“正如我喜欢你一样,你也喜欢我......” “月奴......”悸动在他心底里流转,让苏净尧一时间无语。 柳月奴娇羞的笑容更加的楚楚动人,“以后,我不会再口不对心,也不会再胡思乱想。只要你想娶我,我就嫁你。”她扬起眼,主动而大胆的凝视着自己深爱的男人。 苏净尧的胸膛里奔腾着激烈的爱意与幸福感,他紧紧拥着眼前的女子,失而复得的,他最珍视的她! “我爱你。”苏净尧誓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我也爱你......。”柳月奴回应的语言消失在空气里。 他已经吻住了她的嘴唇,轻柔的,婉转的,却也是完全占有的。 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与思念,苏净尧相信这是他应得到的奖赏。 他们的将来,一定无比美好...... 《全书完》 编著: 1、欲知[龙凤宴]系列套书其他浪漫爱恋的美味关系,请看表现爱——141华甄《贪情郎》、143季洁《馋娘子》、144夏霓《饿夫君》。 2、敬请期待棠芯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