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无情》 楔子 苏蕙第一次见到东方无情是在她十四岁的夏天,那天的清晨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充满了泥土的清香跟朝颜花的香味,姐姐的奶妈匆匆忙忙从前厅赶到她们姐妹居住的后院,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慌乱。 “大小姐不好了,安乐侯那个登徒子来咱们家提亲了!” 提亲?姐姐不是早已经许配给了刘家哥哥吗?而且再过三个月姐姐十八岁生日时,就会嫁过去了呀。 1 “他终究还是来了。”姐姐的表情依旧淡然,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姐姐……” “妹妹,姐姐马上就要嫁进东方家了呢,你替不替姐姐高兴?”姐姐说着高兴,泪水早已经涌出。 “姐姐!”她知道东方家,当今太后就姓东方,安乐侯是她唯一的侄子,传说中才华出众风流不羁的美男子,人称公子中的公子。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跟姐姐扯上关系呢? “太后亲自托人做的媒呢,消息一传出你刘哥哥就开开心心地过来咱们家解除婚约,爹乐得嘴都合不拢……他们都这么开心,姐姐怎么会不开心?” “我去跟他说,姐姐喜欢的是刘哥哥,要嫁的是刘哥哥,他那么有钱那么有权,去娶别的女人好了!” 苏蕙冲了出去,一直冲到前厅,一头撞进了一个充满了好闻的香味的怀抱里,望进了一双流光异彩的桃花眼内,“咦……哪儿来的小麻雀?横冲直撞的不怕摔倒吗?” “我不是小麻雀!我是苏蕙!”苏蕙瞪圆了乌亮的大眼睛,哼,一个大男人身上还熏得这么香…… “不是小麻雀眼睛怎么这么黑这么亮呀……”呵呵,从没见过谁的眼睛这么像是落在树上喳喳乱叫的小麻雀,无辜透亮中又带着机灵,长得也像小麻雀,瘦瘦小小的身材,只能称得上是清秀的小脸,干巴巴的像是小鸟爪子似的小手……简直就是麻雀成精化成了人形。 “蕙儿!你在这里干什么?”紧随在财雄势大的未来女婿身后小心翼翼伺候的苏老爷发现了苏蕙。 “我来找安乐侯那个登徒子!” “放肆!”蒲扇似的大巴掌立刻甩了过来,苏蕙闭着眼睛等待着痛疼的到来,没想到却被护住了。 “莫打!莫打!小孩子嘛,童言无忌。”看这小女孩的打扮倒不像是个下人,说是小姐的话又嫌太寒酸了些,“小妹妹,谁跟你说安乐侯是登徒子的?他明明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上迷八十八下迷八岁风流不下流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你是安乐侯!”恶,这么自卖自夸也不怕闪了舌头。 “认出我来了?小妹妹好有眼光哦,哥哥请你吃糖。”东方无情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桂花糖,“告诉哥哥,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替姐姐送情书?哥哥现在不能收哦,当然,除非你姐姐是苏醒兰。” “我才不是替姐姐送情书!我是要跟你说我姐姐她……”苏蕙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便被人捂住了嘴,塞给旁边的下人。 “侯爷莫要见怪,这丫头是我第三房小妾生的赔钱货,她娘死得早,她自小身子就弱,都十四了长得还跟八九岁大的孩子似的,平素跟兰儿最好,看来是听说姐姐要出嫁了舍不得,跑来跟侯爷姐夫撒娇来了。” “是这样呀,原来蕙儿不是替姐姐送情书呀,哥哥好伤心哦。”无情做西子捧心状,这个动作若有别的男人做出来,怕是会吐倒一大片,无情做出来却说不出的风流自然,别有一股韵致。苏蕙眨眨眼……看呆了……其实安乐侯好像也不错哦? 一个月后,大红花轿抬走了苏醒兰,也顺带捎上了一个活嫁妆——苏蕙。 第2节:晚娘(1) 第一章 晚娘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烟花三月下扬州,而来扬州不逛青楼则等于没来一样,逛青楼没有见楚腰则等于没逛青楼,而现在这位千金难买一笑的名妓却在某位公子怀里笑意盈盈地亲侍茶酒。 “楚腰呀楚腰,你这个样子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在下怕很难活着出这扬州城了。”男子轻点楚腰的鼻尖。 “怎么说?” “我会被你无数的裙下之臣用醋淹死呀。” “贫嘴!我倒宁愿你这薄幸的安乐侯爷死在扬州,也省得让我牵肠挂肚。”楚腰抓住男子的长指,放入口中用力一咬,这位俊美出众的翩翩公子赫然是已经在京城中消失了一年有余的东方无情。 “唉哟,好疼!” “疼吗?疼死你才好,你这没良心的冤家!”楚腰白了他一眼,咬着他手指的银牙却是松了。 “唉,我一向认为自己挺有良心的,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我。”无情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状。 “你们?就凭你可以当着我的面轻轻松松地说‘你们’,你就够没良心的了。”楚腰娇嗔道。 “失言,失言,该罚该罚。”无情一口饮尽杯中酒。 “你今天有心事?”楚腰是何等样人,眼前的郎君分明心有旁骛,瞒得了别人却不一定瞒得了她。 “见了你就是天大的心事也放下了。”无情却不准备回答她的问题,轻轻的一句话便滑了开去。 楚腰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为了你那位妻不妻妾不妾的所谓小姨子?”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看来我真的是误了她。” “难道传言有假?”其实她怕的就是传言有“假”。 “她姐姐死得早,家里对她又不重视加上我儿子年纪还小,我府里也没个能真心照顾孩子的人,才一直留她到现在,没想到却被你们传成这个样子,唉……”苏蕙冰清玉洁却因为他而沾上污名,难道他这辈子注定了欠了姓苏的女人? “你干吗为难成这样?娶了她做填房不就得了?” “天下的事若都像你说的,倒还好办了。”娶苏蕙?眼看着她从没褪胎毛的小麻雀,长成现在的大姑娘,他早把自己当成她的父兄,世上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他可以娶天下所有的女人,包括眼前的楚腰,却不可能娶苏蕙,“算了,不提了,喝酒。” 天亮前下了场小雨,雨停后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被雨水洗涮得干净异常的青石板路上,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楚腰楼的后门口,车夫抽出踏脚凳摆在马车下,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少女提裙而下。 “姑娘,您是要进去还是在这儿等?”车夫恭敬地问道。 “先在这儿等吧。”少女声音轻脆温和,就是在与下人说话时也带着些许的客气。 大约半炷香的工夫后,后院的门打开了,一位身穿着样式最时新花式最繁复的锦衣的男子从里面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忘跟院子里送他的小丫头挥手告别,却在看见等在门口的女孩后,沉下脸来。 “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是你该来的吗?” “姐夫,你这么说你身后的姑娘们可要伤心了,什么叫‘这种地方’?”少女笑道。 “少跟我贫嘴!早晨出门时吃药了没?今天天凉出门时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回头受了寒怎么办?”无情絮叨得像是世上所有溺爱女儿的父兄。 “怕我受凉就快上车吧,我有事跟你说。”苏蕙上了马车,无情跟着也上了车,苏蕙不是不知轻重的女孩子,这种时候在这里等他,多半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姐夫,你听说过拜火教吗?” “拜火教?”无情皱了皱眉,拜火教源自西域,是胡人信奉的一种宗教,本朝皇帝历来开明对类似拜火教的外域宗教听之任之,甚至在一些特殊时刻还会对宗教领袖进行加封。 “拜火教最近忽然在扬州地界兴盛起来,姐夫知道吗?” “知道。” “那拜火教近来蠢蠢欲动姐夫知道吗?” “知道。” “看来你还是没有放下朝中的事。” “如果放下了我会放着快活日子不过跑来扬州吗?” “我以为你来扬州是因为楚腰。” “楚腰?”无情笑了笑,没有接小姨子的话茬,“快点说重点吧。” “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刺激拜火教的事?他们对你下了诛杀令。” “什么?”无情大惊却不是因为诛杀令本身,“我说小姨子,有人要杀我你怎么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祸害遗千年,我从来没担心过姐夫你的安危。” “苏蕙呀苏蕙……你让姐夫我说你什么好呢……”无情还想感慨一番,马车却已经停了。 “诛杀令今夜子时起正式生效,在我确定你确实安全之前请姐夫暂时先待在别庄里不要出去了。”苏蕙率先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遵命,在小姨子发出赦令之后东方无情绝不出别庄半步。”你还是担心你姐夫我的,无情笑得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苏蕙,新任扬州知府姓刘,我近日既然出不了府,就请你替我去拜望一下吧。” 第3节:晚娘(2) 苏蕙的身形顿了顿,“既然只是小小知府,姐夫你要见,下个帖子去请就是了,安乐侯有请,他难道敢不来不成?我最近身子不舒服谁也不想见。” 他也来了呀……她至今仍记得在姐姐的坟前那个人流下的几滴泪,但是让她至今想来都痛彻心扉的,却是另一个人没有流出来的泪。 当年她跟着姐姐进了安乐侯府,她看得出来东方无情这位姐夫是真心爱姐姐的,传闻中那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自从姐姐进门后连花街的边都没有沾过,府里原有的几名侍妾也都送的送卖的卖,姐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连宫里的娘娘都未必比得上。姐姐皱皱眉头他便嘘寒问暖。姐姐咳一声,他急得恨不得把京城里所有的名医都请来。就连她这个庶出得像是小麻雀似的小姨子,他也爱屋及乌,极尽照顾之能事。她从娘胎里带来的病,被他逼着皇后娘娘硬给治好了,用那些贵得要死的名贵药材时,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就是这样,姐姐也总是愁眉不展,她知道姐姐还在想刘家哥哥,可是刘家哥哥在姐姐成亲没多久也娶亲了呀,再说姐姐与刘家哥哥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说过的话几年加起来,用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得完,怎么能比得上新姐夫这样知冷知热贴心贴肺的疼爱呢? 姐姐说她不懂,常言道一女不嫁二夫,况且东方无情品性不好,素来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你的时候能把你捧上天,不爱的时候也能把你踩下地,为人更是油嘴滑舌,是一个大大的绣花枕头,不懂琴棋书画,整天只知道研究什么衣服样子最流行,连带着也让她跟着追。 东方无情品性不好她听说过。姐姐说的这些缺点她也听说过,可是这些听来的东西怎么能比得上跟他相处时的感觉,东方无情是好人,他爱姐姐,他表现出来的就算有九分假,剩下的一分真却是对姐姐的…… 后来姐姐怀了身孕,姐夫对她更是好了,可是在一个晚上,姐夫回来后脸色却很难看,到姐姐房里跟姐姐谈了一整夜,之后一切都变了。 姐夫又变成了原来那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而且连朝都不上家也不回了,整天在青楼楚馆鬼混,十天半个月也不回一次家。 她以为姐夫真的像是姐姐说的,品性不好本性风流,一直到姐姐生产那的那个晚上,那晚姐姐要生了,是难产。 姐夫却依然不在家,她支使人去青楼找,二更天时姐夫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已经成了皇后的秦茯苓。 姐姐折腾了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但是秦大夫的脸色却很难看,只说了句:“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进去说吧。”姐夫听完后冲进产房……没多久就传来姐夫的哭喊声。 “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你醒醒,醒醒,我错了行不行,我放你走,让你跟那个人成亲,我听你的,再也不见你了行不行?再也不纠缠你了行不行?再也不碰你了行不行?” 姐姐死后,姐夫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澜儿先天不足瘦得像只小猫,十五岁的她忙里忙外磕磕绊绊,总算把姐姐体面地送走,送完姐姐的那个晚上,姐夫终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光彩依旧,只是桃花眼里那曾经流光异彩的光芒,消失了,留下一片死寂。 “蕙儿,这些日子难为你了,怪姐夫吗?” “不怪。”谁见过东方无情原来的眼神跟现在的眼神,都不会怪他。 “我第一次见到你姐姐是在相国寺的赏花会上,我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百花也好,别的女孩子也好,都成了黑白的,我当时拿定了一个主意,这个女子是我东方无情今生的妻。 “后来我查访到了你姐姐已经定了亲,心里难过了很久,可是太后……她说她已经问过了,你姐姐跟那个姓刘的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彼此更没有感情可言,姓刘的那个人更是早已经有了真正想娶的人,不日就会去退亲,苏家只求我能在刘家别娶新妇前把你姐姐娶过门。我很傻是吧?我东方无情聪明一世,轮到这件事的时候却像个傻瓜一样。” 2 第4节:晚娘(3) “其实太后说的是实话,姐姐跟刘家哥哥是没见过几次面,姐姐是作茧自缚……” “呵……茯苓说,寻常人家里的闺阁少女,自定了亲知道了未婚夫婿的大体形貌跟姓名,便会将心里所有对未来良人的期许全加在那个人身上,一点点地修饰完美。那个姓刘的,长得也算是俊秀,再加上文采不错,也难怪你姐姐会死心塌地地爱上。我东方无情一介凡夫,我怎么争,怎么讨好,也比不过她心里头那个完美的才貌仙郎;是我太自以为是……自以为凡是世上的女子,没有不爱慕我的,却没想到遇上了个苏醒兰。” “姐夫……” “成亲以后,我觉得好幸福,你姐姐对我冷若冰霜,我却以为那是她性格使然,直到那天……我听到了你姐姐跟奶妈说的话,她说会嫁我都是太后跟我逼的,说嫁我的日子生不如死,说我碰她的时候她难过得想吐……她要奶妈给她准备堕胎药,她不想生我的孩子……” “姐夫……” “我逃到外面喝了整整一天的酒,可是一想到我跟你姐姐的骨肉,又不得不回来,我跟你姐姐说,只要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就放她自由,你姐姐答应了。条件是在孩子出生前不想见到我……从此后我躲到外面再也不敢回家……可是我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希望,母子连心,也许她生了孩子之后舍不得走呢?也许看在孩子的面上她愿意给我机会呢……没想到她一次机会也不肯给我。” 无情的这番话,不见得是针对蕙儿说的,实在是因为他憋得太久了,不找个人倾吐出来,他会爆炸。 “蕙儿……姐夫这里疼得厉害……”无情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 “你哭……你哭吧……” “我哭不出来……我哭不出来呀……”他只是干嚎,眼里流不出一滴泪……一直到最后力竭晕倒……嘴里还喃喃念着,“对不起醒兰,我不知道……” 无情自幼失怙,在复杂的皇宫中求生存,虽然天姿聪颖,又有身为太后的姑母保护,可是敏感内敛的性子早已经养成,他自尊心又强,心里难受也不肯对人言,只用大大咧咧的外表伪装。苏醒兰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往日郁结在心的伤在此时同时爆发,他这才终于扛不住…… “姐夫……你没有对不起姐姐,是姐姐对不起你,她不爱你,我爱你好不好?虽然我没有姐姐漂亮,没有姐姐有才情,可是我会好爱好爱你的。”抚摸着倒在她面前的男人的发,蕙儿说道。 那个晚上之后,姐夫又恢复了往日的性子,整天笑眯眯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他眼底淡淡的疲惫跟伤心,蕙儿会以为那个晚上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小姨……小姨你陪我玩。”一双胖乎乎的手扯动苏蕙的衣角。 “澜儿要玩什么?”收拾起纷乱的思绪,苏蕙蹲下身与东方澜平视,当年姐姐死后,爹曾经派人接她回去,她说要留在侯府照顾刚出生便没了娘的外甥死活不肯走,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小姨,你不高兴?”东方澜瞪着乌黑的大眼看着苏蕙,“澜”与“兰”谐音,东方澜,东方兰,东方无情与苏醒兰。 “没有,小姨很高兴。”苏蕙捏捏东方澜肉肉的小脸蛋,真是好可爱,她就算是有天大的心事,见到眼前的小可爱也都飞得无影无踪了。 “呵呵……”站在窗外望着在房间里玩成一团的苏蕙跟东方澜,无情会心地一笑,小小的蕙儿长大了呢,记得她初到侯府的时候刚到他的腰,努力补了一年多,才开始抽高,也渐渐地有了大人样了。 这些年他过分倦怠疏懒,府里的事,外面的事,十有八九就交给了她管着,就连澜儿……有些什么小秘密小难处也是先找小姨后找爹。 现在想来,这里里外外还真是缺不了她……只是再怎么缺不了也要替她好好物色个婆家了。 今天他数了数,才发现他的小蕙儿已经快二十了呢……只是不知什么样的人有福气娶到她。 至于蕙儿说的拜火教的事,他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在官场在江湖行走了这么多年,虽然号称是长袖善舞,相交满天下,私底下恨他怨他的人也不少,想要他命的人也不只一两个。 第5节:晚娘(4) 只有蕙儿才会把所谓的必杀令放在心上,她不知道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吗?真正的敌手,在他下手杀你之前,是不会让你感觉到他的杀机的。 至于拜火教……他们这些人想要对他动手,恰恰证明他这次来江南,触到了他们的痛处——而且,死亡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不过在死之前,他要先替蕙儿找到归宿,看着她幸福安乐地过日子,才能放心闭眼。 “小姨……”已经听过了第三个故事,东方澜还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肯睡。 “什么?”苏蕙替他掖了掖被子。 “什么是晚娘?” “晚娘?” “是呀,我听见有人说,小姨就要变成我的晚娘了……” 替他掖被子的手僵住,笑容被冰冻在嘴角,“你听谁说的?” “忘了……”东方澜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 “忘了的话就连这句话一起忘了,以后不许听别人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哦。” 晚娘……继弦……不清不白…… 今晚的风好冷,苏蕙打了个寒战……其实这么说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不用说别人,就是自己的生父苏大人,不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姐姐死后他只接过自己一次,以后就再没了下文,逢年过节必然要派人来给姑爷跟外孙送东西,也必然少不了她那一份,谁都知道他根本就是默认或者是盼着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能绑住东方无情,让他这个安乐侯的丈人不至成为尴尬的前丈人。 别人也都道她小小年纪心思奇诡,打定了主意要攀着安乐侯这棵大树不放……谁知道她留在这里最大的理由不过是可怜了这两个姓东方的男人。 东方无情其实最多情,几年前心上被姐姐划下的那一道口子至今还在淌着血……东方澜自小没了母亲,小小年纪已经会看人家的脸色了,他当真不知道晚娘的意思吗?早不困晚不困非在她追问的时候困…… 这样的父子俩…… “姑娘……”她的贴身丫环荣儿低声唤她。 “几时了?” “已经过了初更了呢,姑娘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想四处转转,你自己回去吧。” “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可转的?” “你不知道,黑灯瞎火的夜游才有趣呢?!”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声说道。 “姐夫。”东方无情穿了一身月白的衣服,在黑夜里分外的显眼,因为准备睡觉了,长发只是松松地扎起,几根碎发随夜风飘扬。这几年,他的俊美没有减少分毫,反倒因为岁月的磨砺多了几分淡定跟从容。当然,这是指他不说话的时候和不笑的时候。这个男人一笑起来,总带着几分孩子气。 “你要去什么地方逛?姐夫陪你。” “不了,我有些困了,不想逛了,姐夫你早些歇着吧。”苏蕙笑道。 “困了吗?”东方无情抓抓头发,“真是可惜呢,我才想着要带你去看夜来香……” “不了,改天吧。” 东方无情目送苏蕙离开,苏蕙消失在转角处后,他叹了口气……谁想到却看见荣儿从那边跑了过来。 “姑爷……”荣儿是当初苏醒兰嫁过来时的陪嫁丫头,虽然一直跟着苏蕙,但也习惯了叫东方无情姑爷。 “嗯?” “姑爷你是一个男人,自然是不在乎外面的风言风语,我家姑娘还没嫁呢……以后像是晚上一起逛花园的事还是少提议为妙。”丢下这么一句已经近乎于指责的话后,荣儿飞快地跑了。 唉……姐夫与小姨子还真是千古难解的疑局,尤其是自己的名声又这么差……连一个小丫头都要教训他了……看来……再不替蕙儿找个婆家,他就要成千古罪人了。 第6节:女大不中留(1) 第二章 女大不中留 东方无情喜欢酒,但并不嗜酒,若无应酬每日里最多只在睡前喝上两杯西域来的葡萄酒,只是酒一定要是顶级的,杯也一定要用夜光杯。 晨起他喜欢喝茶,一定要是酽酽的浓茶,苦得让人忍不住皱眉的方为最好,只是茶不能是绝顶好茶,否则他要骂泡茶的人糟蹋东西,更不能是次茶,品级稍差一些的茶,莫说喝,他就是连闻都不肯多闻的。 至于衣饰更是讲究颇多,苏蕙常笑说他身边的人,伺候十个爱美的小姐也及不上伺候他一个累,他一人养活了不知多少绸缎庄裁缝铺。 晨起要一件衣服,还要有相配的配饰;出去逛一圈午间又要一套衣服;晚上若是要出去应酬衣服的讲究就更多了,连睡觉时穿的衣服都要花样翻新,一年里不知道能搞出多少花样来。 袜子必要穿侯府里伺候了三代的针线婆子孙妈妈亲手缝的,而且一天一双,绝不肯穿洗过的,鞋子要穿京城里最好的制鞋匠吴师傅做的鞋,他虽然离开京城一年多,但月月侯府都要派人送这两人新制的鞋袜给他。 吃食上他表面上倒不怎么讲究,只是稍差一些的食物他是死也不肯多吃一口的,亏得府里的厨子多半是老人儿,知道他的口味,又差不多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否则真让人怀疑他会饿死。 这样一个事事处处精细讲究的人,替自己最宝贝的妹子挑未来夫君,简直是大海捞针一般,纵然是手下有一帮得力的人帮他把天下间适龄未婚年貌相当的男子的画像都挑出来,他亦只挑出三四个还算满意的。 工部侍郎莫国珍的大儿莫明,年方二十,两榜进士出身,现下正在户部供职,生得眉清目秀文采风流。缺点:家中老母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怕蕙儿嫁过去受欺负呀……嗯……还是跟蕙儿一成亲就把他调到外地去,离得远远的,婆婆再凶悍也没用)…… 金银钱庄的少东钱满江,年方二十一,虽然名字俗气点又出身商家,但本身勤学好问,十六岁就已经中了举人,缺点:爱钱如命(爱钱的人一般都会赚钱,只是若是真的跟蕙儿成了亲,他要提点他如何花钱,尤其是如何在女人身上花钱)。 临平侯府的小侯爷,肖临平,年方二十,现在兵部供职,文武全才,为人忠厚。缺点:长相普通,耳根子软(长相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也不指望蕙儿未来的丈夫比他还要英俊,只是耳根子软这点是个问题)。 唉,这个世上完美无缺的男子怎么就这么少呢,东方无情放下手中的画轴,暗自叹气…… 找时间约这三个人一起喝喝酒吃吃茶,观察一下他们的品性到底如何再说吧,他怎么越来越有要嫁女儿的心情呢,怎么瞧这几个候选人怎么不顺眼,他们会像他一样地疼他的蕙儿么? “侯爷,扬洲府新任知府刘明仁求见。” “刘明仁?”东方无情挑了挑眉毛,“请到正厅,上好茶。” “是。” 以三十岁男人的标准,身高五尺面白微有短髯,五官端正文质彬彬的刘明仁,跟素以俊美风流闻名的东方无情相比,是另一种类型的美男子。 刘明仁更符合大多数人对于三十岁浸淫官场多年的男子的要求,看起来就像是个当官的,而且极有派头,这是东方无情的贴身小厮小五私底下的评价。 而东方无情呢?在任何时候都像是一个贵族,闲适慵懒风流倜傥,还带着那么一点漫不经心。 看两个人的坐姿就能看出这种明显的不同,东方无情半靠在舒适的铺了几层厚厚的垫子的软椅上,漫不经心地转着自己中指上的翡翠戒指,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半眯着,像是一只午睡刚刚醒的大猫。 而刘明仁则是正襟危坐,捧着茶杯缓缓地喝着杯中的茶,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安乐侯。 “下官在京城时就听说过侯爷的威名,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是吗?”东方无情懒懒地一笑,“刘大人才是名不虚传呢,本侯太过疏懒已经近乎不过问朝政,连刘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都只是耳闻而已,如今一见刘大人,实在是惭愧至极。” “侯爷说笑了。” “本侯这里是行馆,不是什么体面的地方,再加上本侯素来不怎么拘小节,刘大人尽管随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下官怎敢……” “刘大人是父母官,本侯在刘大人的地头上,自然是要听刘大人的,再说本侯对刘大人一见如故,今日没什么事,闲话一下家常也无妨,本侯已经离京一年有余,不知京城最近物候如何?” 第7节:女大不中留(2) “京城里还是老样子,只是臣风闻太后的身体前一阵子抱恙,不过臣离京时听说已经好了。不过这件事侯爷素来孝心可嘉想来是知道的。” “嗯。”东方无情吹凉了自己杯中的茶,没有喝就放下了,“本侯记得刘大人大约是跟本侯同一年成亲的吧?” “相差不过月余。” “哦……尊夫人可好?” “拙荆命苦,已于两年前过世了。”刘明仁垂下了眼睑,眼中满是黯然之色,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原配颇有感情。 “去世了吗?刘大人跟本侯还真是……”东方无情叹了口气,“瞧本侯扯来扯去的,没有一句正题,还触到了刘大人的痛楚……” “无妨的。” “不知刘大人膝下有几名子女?” “一子一女。” “好好好,一子一女加起来就是个好嘛。” “侯爷……苏姑娘派人传话过来说侯爷您一直说要买的锦鲤已经送到了,让您过去看看。”小五低声在东方无情耳边说道。 “你告诉蕙儿,等下我就过去。” 在听到蕙儿这个名字时,刘明仁喝茶的动作缓了一缓,眼中似乎闪过些什么,这一切都收入状似漫不经心的东方无情眼底。 “刘大人还记得蕙儿?” “依稀记得。” “说起来你我也算有缘呀……改日真该让你见见蕙儿,她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唉……还是不见了吧。”这次刘明仁眼里的沉痛没有来得及掩饰。 “也是,相见不如不见,瞧瞧本侯都说了些什么,把刘大人弄得也心情不好了,不知刘大人这次来有何吩咐?” “下官怎么担得起‘吩咐’二字,只是过来拜望一下侯爷。” “本侯有什么可拜望的?不过是废人一个罢了。” “侯爷过谦了。” “好了,你也拜望过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闲话也说过了,请喝茶。”原本还满面春风的东方无情脸色忽然一变,毫不客气地端茶送客。 “下官府衙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刘明仁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立刻刷白,但他毕竟浸淫官场多年,早练就了一副极厚的脸皮,立刻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那本侯就不多留大人了,管家,送客。”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一直避而不见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原本以为早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作痛起来,东方无情的无名火其实不是针对刘明仁,更多的是对自己…… “姐夫你何必这样呢?”苏蕙轻轻按揉着东方无情的肩膀。刚才听说刘明仁来了,她也过来了,只是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她让小五说什么锦鲤的事,无非是暗示无情她也在。 “我没怎么样。”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东方无情闭上了眼睛。 “既然不想回忆,为什么还要见他?” “好奇吧……”所以说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他被自己一直深埋的好奇心弄得如此刺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吧? “有什么可好奇的呢?” “是呀,有什么可好奇的呢……蕙儿,你说锦鲤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东方无情忽然坐直了身体,兴味盎然地问道。 “是真的。”一天脸色至少要变三变,还真是个孩子…… “我们快去看。” “姑娘……白天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刘公子了。”服侍苏蕙就寝时,荣儿忽然说道。 “嗯。”将头上的珠花摘下,苏蕙漫不经心地答道。 “如果……当初大小姐嫁的是刘公子……也许……” “如果?”苏蕙冷笑,“刘明仁那厮不过是国贼禄鬼是一等一的伪君子,姐姐跟了他……哼……” “姑娘你怎么对刘公子这么大的怨气?若是说当年他家退亲逼他另娶,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刘公子一介文弱书生,又能有什么法子?” “有些事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苏醒兰后来怀孕到后期时,其实身子已经很差了,整天躺在床上,而且情绪极度的不稳,唯一能待在她身边的就是苏蕙,有一次苏醒兰的精神跟心情还好,跟苏蕙讲了一个大秘密。 3 第8节:女大不中留(3) 原来在苏醒兰嫁到东方家之前,曾经偷偷见过刘明仁一次,两个人一开始只是相对痛哭,苏醒兰说假若真的要嫁入东方家,不如跟刘明仁相约一起逃走,远离京城这个名利圈…… 刘明仁当场便吓得够呛,说自己不会违背父母,再说东方家势力太大,他们逃到天涯海角到最后还是会被追回来,再说他也舍不得苏醒兰受苦。 苏醒兰怀孕跟东方无情绝裂后,又见了刘明仁一次,那个时候的刘明仁也已经娶亲了,妻子也已经怀孕,见到苏醒兰跟她假情假意地叙了段旧情后,居然说要苏醒兰想办法替自己在东方无情面前美言,知道东方无情已经知道自己跟苏醒兰的过往后,大发雷霆甚至打了苏醒兰一个耳光,说她太傻,害人害己…… 苏醒兰后来会病得这么重,跟那一次的会面脱不了干系。 这些事苏蕙虽然答应了苏醒兰死都不会说出去,但是却在心里鄙视透了刘明仁,今天在屏风后偷偷看了刘明仁几眼,当年文采风流行止脱俗的刘家哥哥已经不见了,在她眼前的不过是被污浊官场洗得浑身黑透的刘大人。除了长得更像正人君子,他跟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的区别。 东方澜是个漂亮的孩子,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承认这一点,他继承了母亲美丽的眼睛跟鼻子,五官的轮廓像足了他的父亲,眉毛则来自他的姑奶奶当今的皇太后,眉宇间的神情又带着几分当今天子、他的表叔的神韵。 不过这几天东方澜小美男的情绪很不好,原因是自家不怎么务正业的老爹在他的事上忽然务起了正业,要替年方五岁的他请先生开蒙。 原本他也不知道请先生是怎么回事,就觉得是要多一个大人陪自己玩,还挺高兴的,可是父亲身边的五儿对他说先生都是留着长胡子的老爷爷,如果自己调皮的话还会被打手板…… “唉……”坐在花园的石阶上,用小手托着下巴,东方澜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我的小少爷,你有什么烦心事啊?”苏蕙忍住笑,提起裙子,坐到他跟前,将手搭在他的小肩膀上。 “小姨……我一定要进学堂吗?” “当然啦。” “那……小姨可不可以陪我一起上学堂?” “为什么要陪你一起上学堂呢?学堂开在咱们家的小花园里,你又不会迷路。” “先生会打人手板的。”东方澜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道。 “哦?”原来他在烦这件事,“先生竟然会打手板?小姨也上过学堂,怎么没有被打过?” “那是因为你是女人啦……”东方澜很大人样地挥挥手,“我爹说不能打女人。” “哦……原来是这样……那如果先生打你的话……你要怎么办呢?小姨可打不过先生……” “唉……只能忍着呗,又不能逃走。”东方澜的小眉头拧得死紧。 “扑哧……”苏蕙忍不住乐了,将东方澜揽在怀里不停地揉他的头,“太可爱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被揉得没有脾气的东方澜只能在她的怀里继续皱眉,唉……当小孩就是这么命苦……不过小姨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哦…… 春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花棱格窗上,窗台上的月月菊开得正艳,月月菊其实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因为不分季节温度适宜了就能开花,少了读书人一直说的气节,也被扫进凡品俗花的行列……可是苏蕙偏偏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花,到一个地方,总要弄一盆摆着。 微风轻轻吹动床上的幔帐,一只皓腕露出帐外,修剪得极整齐的长长指甲闪着透明的光泽,翡翠指环衬得一双玉手分外的白皙。 东方无情走进房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香艳的画面,不过在他看来却完全没有香艳的意思,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小丫头又把手伸出来了,幸好不是夏天,否则一只手要喂了蚊子了。 轻轻将苏蕙的手放回帐子里,东方无情捏了捏睡在床的里侧的儿子的小脸蛋,不怎么热的春天,这小子还睡得满头大汗小脸通红的,夏天时可怎么办呀。 “姐夫。”几乎在他刚刚进来时,浅眠的苏蕙就已经醒了。 第9节:女大不中留(4) “醒了?”东方无情笑问。 “嗯。”苏蕙整了整衣服,低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东方澜,“我们到外面说话。” “还是你这里的茶好喝。”替自己跟苏蕙倒了两杯茶后,东方无情笑道。 “你还没喝呢。” “闻着也是这的茶好喝。” “我这里的茶也是你送的……” “那也是你泡茶的功夫好,小五总学不会怎么泡茶。”东方无情满足地喝了一口茶后说道。 “那改天我去伺候姐夫好了。” “那我可不敢当,没事儿常到你这来讨口茶喝就行了。”因为顾及着还在内室睡觉的东方澜,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极轻,一来一往透出一种异样的亲近。 “澜儿正在为你要替他请先生的事烦着呢。” “他?”东方无情挑挑眉,“这小子怎么学我了,不喜欢先生也不喜欢上学堂,该打该打。” “他还没上学呢……就是被小五吓得有点怕,不过……我们苏家的孩子都挺爱上学的……”苏蕙的言下之意便是——东方澜若是不爱上学,根子定在东方无情这里。 “唉……但愿他在这方面莫要像我。”东方无情像是没听出苏蕙的言下之意般地说道。 “这几日没出府……憋坏了吧?”她也没想到这次东方无情这么听她的话,她说不要出府,东方无情就真的不出府门半步,往年他若是到了扬州,十日里有一日在家里过夜都是捡到的。 “老了,玩不动了。”连小麻雀似的苏蕙都要找婆家了,他能不老吗? “你不老。”若不是知道他的年纪,他走在街上,一般人绝对会猜他只有二十五六,哪里像是而立之年的人呀。 “心老了。” “这话可真不像是姐夫你说的。” “唉……被你一说真觉得日子过得烦闷了。”东方无情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想出去了?” “出去?去哪儿呢……” “我听说苏州狮子林天下闻名,斋菜也不错……” “太远……”东方无情没力地趴在桌子上。 “也不说让你现在去……等拜火教的事解决了,我跟澜儿陪你去。” “那可说定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你还在不在……” “难道我还长翅膀飞了不成?” “女大不中留……你终究要找婆家的……也是姐夫耽误了你,一晃你都快二十了……” 二十了吗?坐在镜头梳理着长发,苏蕙望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有些心神恍惚,都二十了呢……姐姐走时……还未满二十…… “姑娘真是越来越标致了。”丫环坠儿一边替她整着长发一边说道。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真正标致的人。”姐姐才是最美的,自己呢……眉毛不够浓,怎么描画也描不出姐姐不画而黛的标致,索性就不画了;鼻子不够挺,还散散的有几颗浅雀斑;下巴太尖,老人说这是没福的相貌;她的嘴巴跟姐姐最像,可惜就是没有姐姐的红润,颜色淡不说还总爱发干……五官凑在一起就更不如姐姐了,更别说气质风韵了。 姐姐是空谷里的幽兰,她顶多是兰花旁边的那棵杂草。现在幽兰没了,杂草却被人珍而重之地养护了起来,竟也开出了不起眼的小花……可惜……杂草终究是杂草……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霸占花盆太久的…… “你去铺床吧。”从外面回来的荣儿让坠儿下去休息,自己接手坠儿的工作。 “荣儿……姐姐……是不是永远十九岁了?” “大小姐……是永远十九岁。” “我现在比姐姐老了呢。” “白天的时候我在外面听见……姑爷说要替小姐寻门亲事?” “嗯……” “小姐年龄不小了,可要好好地挑选,好好地替自己打算啊……姑爷……终究是不能指望的。” 怎么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指望过姐夫什么呢?其实杂草凡花的愿望很简单,只希望能多留在花盆中一天,多享受惜花人的爱护一天就可以了,每一天都是偷的,如今已经六年了,她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只是六年呀……六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 第10节:女大不中留(5) “小姐……” “呃?” “今天我上街遇见了刘家的老管家福伯了。” “他?”她还记得福伯,是个忠厚不多话的老人家,每次见到她,总要偷偷地塞几颗桂花糖给她,“他老人家还好吗?” “他身体还行,不过已经不管事了,被刘府养了起来。” “他能在刘家善始善终,也是福气。” “是呀。他今天跟我提起,不止是刘公子来了,刘公子的弟弟明馨少爷也来了。” “刘胖子?”那个小时候胖胖的,总是拖着两管鼻涕,又爱打架又爱欺负人,尤其爱扯她辫子的混小子? “他现在可不胖了,据福伯说,明馨少爷现在中了举人,正打算来年考状元呢,人也瘦了也精神了,比他哥当年还要俊上几分呢,人品才情也是一流的。” “刘家的人……”苏蕙笑了笑,不管是以小时候的印象,还是以她对刘家人的印象,都对荣儿的话表示怀疑。 “他说明馨少爷总想着要见姑娘一面。” “有什么可见的。” “毕竟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青梅竹马?一起玩过几次就算青梅竹马了?”更何况那不叫玩,根本是她单方面被欺负。 “姑娘当年可就这么一个朋友。” “是吧?当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也许是她记性太差,在“家”时的事,她忘的忘,丢的丢……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这几年在安乐侯府的事。一点一滴都记得…… “总之我跟福伯说好了,后天在茗阁茶楼……刘公子准到。” “……”也许是吃定了自己顾念她是唯一从姐姐出嫁时就一直跟着自己的老人……荣儿是越来越会自作主张了……也罢,就当给荣儿面子,后天就去见刘明馨一面。 第三天苏蕙起床的时候外面正巧在下雨,雨不大,下雨声也是轻轻柔柔的,是以并没有吵醒什么人,只是看看窗外才发现,外面的土地如今已经被雨水浸透了。 “雨下了多久了?” “听打更的老宋说,从昨晚二更就开始下了。”坠儿一边铺床一边应答道。 二更就开始下了呢……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昨晚睡得可真够沉的,江南的雨水多,京城也许刚刚到春天……“荣儿呢?” “荣儿姐姐去小厨房替小姐拿冰糖燕窝去了。” “我不是说过不爱喝那些东西吗?” “是侯爷吩咐的,他说看这两天小姐的脸色不太好看,手脚也发凉,江南潮湿,多少还是要吃点补品的。” 这个人呀……平时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总能不经意间做些让你感动的事…… 刚刚用完早膳,被东方无情称为苏蕙小尾巴的东方澜便一蹦一跳地来了…… “小姨……”东方澜先探出头来鬼头鬼脑地跟苏蕙打招呼,留着桃形刘海梳着垂髻扎着红色绸带的小脑袋瓜时隐时现说不出的精灵可爱。 “进来呀。”苏蕙放下调匙招手唤他进来。 “荣儿姐姐在不在呀?” “她不在呀。” “吁……”东方澜可爱地长出一口气,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等他露出了整个身子,苏蕙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荣儿在不在了。 他上身的衣服还算是干净,只是被雨打得稍有点湿,下身就惨了,一条大红的裤子被泥水打湿了大半,鞋子早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走过的地方又是泥又是水……这孩子是到泥地里滚了一圈吗? 如果是荣儿在的话,保证连门都不会让他进,直接在门外把他剥光再抓进屋内扔进水里洗一通。 “呀呀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苏蕙惊呼。 “我到花园里翻蚯蚓了。” “你翻那东西干什么?”苏蕙拉过他,把他抱到椅子上,扒去他脚上“泥鞋”。 “我要去钓鱼。” 苏蕙继续扒他的裤子,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侯府里唯一能钓到的鱼是什么……如果真让他钓到,姐夫会晕过去。 “你挖到蚯蚓了没?” “挖到了,装在你给我的小竹篓里,我怕吓到你,放到门口那了。”东方澜格格地笑个不停。 “啊……”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然后是一声斥骂,“谁把这脏东西放到门口的!” 是荣儿,听声音她八成是踢到小竹篓了。 “我的蚯蚓!”东方澜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光着脚穿着小短裤就往外跑…… 唉……真是一个混乱的早晨…… 第11节:选婿(1) 第三章 选婿 本以为下了雨天气不好,荣儿便不会逼自己去见那个刘明馨,可是谁想到雨刚刚一停,荣儿便三催四请,非要她去不可。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奴了,也是自己平日太纵容她了……唉……在侯府里,跟苏家有关系的,除了自己就是她了…… 苏蕙坐在马车里一边暗自感伤,一边挑帘看外面的景色,东方无情虽然从不禁止她出门,但列了几条禁令——一定要有人陪、要出去定要坐侯府的车、天黑前一定要回家。 她素来稳重,玩心又不重,这几条倒都没犯过,想想好像有几年没正经地逛逛集市了。就在她看着外面出神时,马车忽然晃了一下,很快停了下来。 “小姐,路上不知道谁缺德放了块大石头,您等一下,我把石头搬开。”车夫隔着车门说道。 “这里离茗阁茶楼不远了吧?”苏蕙推开车门往下面一看,好大的一块石头,车夫一个人一时半会儿怕是搬不动。 “转过这个街角就是了,没几步路。” “你多找几个人来帮你搬石头,我先下车自己去茗阁茶楼……你搬完了石头再到茶楼下面等我。” “可是……” “几步路而已。” 见苏蕙坚持,车夫从车辕上取了踏脚凳放到地上,让苏蕙下车。 幸好今天的裙子不太长,否则提着裙子走路多不雅……小心地避过积水的小水坑,苏蕙一转过街角,果然看见了茗阁茶楼。 茗阁茶楼就在几个路口的中间,正面对着一条大马路,两边也都是路,楼被盖成了八角形,所以又称八角楼。苏蕙就是从左边的那条路拐过来的。 楼下正巧有个卖金鱼的小贩,几个瓷质粗劣的青花瓷鱼缸里游着上百条五颜六色的小金鱼,这种街边小摊上的金鱼,鱼色很杂,种也不怎么纯,一般都是普通人家买回去哄小孩子的,苏蕙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家的小孩。 他整天嚷着要钓鱼,买几条金鱼回去哄他玩吧,省得他老是打那几条锦鲤的主意,如果真让他弄死了一条半条的,姐夫虽然舍不得打烂他的小屁股,哭天抢地地训他一通倒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苏蕙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让开!让开!马惊了!快让开!”就在这个时候,街道的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惊恐万状的吼声,一辆拉着满满一车柴草的马车,像是疯了一样地向苏蕙所在的方向跑来,一路上掉了一地的柴草。 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苏蕙也赶紧躲开,谁想到跟卖鱼的小贩撞到了一起……苏蕙被撞了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你怎么还这么笨?” 一个带着浓浓调笑意味的声音传来,一双手扶住了她。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轻浮?苏蕙抬头看他……是一位颇俊秀的白面书生,看起来有些眼熟。 还没等苏蕙开口问他,那人说了一句:“这马车这么跑下去早晚会伤人。”说着那人便一跃而起施展轻功追向马车。 苏蕙跟着东方无情,这几年见得武林高手也算不少,看得出这个人的轻功不错,身法也漂亮,但是拦惊马要的是硬家的功夫,还要懂马才行,否则再强的高手也没用。 只见那人在众人的惊呼当中追上马车,一跃跳上车夫坐的位置,“吁!”抓紧缰绳用力一拉,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正在急驰中的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一人一马较起劲来,到最后那马的嘴甚至被拉出血来,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那车夫随后赶到,自那人手中接过缰绳,一边道谢一边抽打那匹撞了祸的马,那人摇摇头,跟车夫说了几句,车夫这才停止鞭打那马。那人笑了笑,拍了拍马的屁股,往苏蕙这边走来。 “怎么?不认得了?”那人站在苏蕙面前笑吟吟地说道。 第12节:选婿(2) “刘明馨?”能在这个时候出现,长得又很眼熟,笑起来又很难看的只有刘明馨那个死猪头。 “正是在下,在下在茶楼等苏姑娘等得望眼欲穿,刚好看见苏姑娘走过来,谁想姑娘竟看起鱼来了,所以在下下楼相迎。” “你打算在这里说下去吗?”东方无情也是巧舌如簧,什么事都能发一篇大论的人,可这个刘明馨东施效颦起来怎么这么讨厌…… 其实刘明馨称得上是翩翩公子,只是一是苏蕙对小时候的他印象太差;二是讨厌刘家的人,所以连他一起讨厌;三是苏蕙每天跟公子中的公子东方无情在一起,刘明馨的所谓风度翩翩,在她看来就难免小儿科了。 “其实你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可是我还是一看到你走过来就认出你了。”刘明馨找的位子是二楼靠窗的位置,两人落坐后,刘明馨亲自为苏蕙斟满一杯茶,“你喝什么茶?” “乌龙。” “女孩子爱喝乌龙茶的不多。尝尝这里的杏脯,我吃过一次挺好吃的。”尽管看出了苏蕙的冷淡,刘明馨还是殷勤得紧,这在苏蕙的眼里就成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里的芙蓉糕、佛手苷还可以。”茗阁茶楼她是第一次来,但有东方无情在,她怎么会不知道这里什么最好吃?他每到一个地方,遇到好吃的好玩的总会想着买点回家给她跟澜儿尝鲜。 “原来我班门弄斧了。”刘明馨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笑道,他这样……苏蕙也不好意思再生硬下去。不管怎么样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这次大哥来扬州赴任,我一听说你也在扬州就跟过来了,想想如果当初……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见不到面。你变漂亮了。”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的事。”刘家会让姐姐带一个小拖油瓶进门吗?就算是会,恐怕跟刘明馨这个当年的小霸王一起长大,也不会有多好的回忆。 “你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我。” 你才看出来?“还好啦。” “东方无情对你好吗?” “姐夫对我很好。” “‘姐夫’?当年好像我们还为这件事吵过架。” “你说不许我叫刘大公子姐夫……”因为她不配。坐在这里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其实那些回忆也没那么糟糕。有些事想想也挺可笑的,两个小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吵架……他们其实比姐姐跟刘公子更熟悉,人们会注意区隔已经定了亲的小两口,却不会太在意两个小孩子的交往。想起刘公子,苏蕙原本转好的心情,又差了起来。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些都过去了,现在刘大公子飞黄腾达成了刘知府,你也成了刘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我怎么听着像是讽刺?” “如果你以为是的话就是吧。” “我知道你怪我们家里的人太怕事,太后稍露点口风立刻就退亲,可那是太后跟安乐侯呀!与其我们家跟你们家一起完蛋……不如……” “不如牺牲我姐姐?”这就是这些人的现实逻辑。姐夫这些年一直自责,其实如果说有人要站出来替姐姐的死负责的话,就是刘家的人跟自己的父亲。 “你姐姐死时,我哥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哭了整整一夜。” 有一个男人难过得更久……苏蕙沉默了,“我们不谈过去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也让你见见我。” “见过了……有收获吗?”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哦?” “我以为你长大后会像小时候一样的瘦弱蜡黄,听说了一些事之后又觉得你会像你姐姐一样漂亮,现在见了完全跟想的不一样。而且……你也尖刻泼辣了许多……不像小时候,一被欺负就知道哭。” “听说了什么事?” “你不要这么尖刻好不好……” 尖刻?她变尖刻了吗?也许是他刘家人的身份跟他总爱提起的过去刺激了她吧,让她变得有些尖刻…… “你果然在这里。” 一只手搭上了苏蕙的肩,苏蕙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第13节:选婿(3) “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不出门的。” “真讨厌,你都能猜到……”东方无情见骗不过苏蕙,便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今天穿了身缟白的锦袍,头发随意地扎起,拿着一把白纸扇,看起来难得的低调素静。 “这位是……”也许是东方无情长得太年轻了,虽然对他的身份猜出了一二,刘明馨还是要确认一下。 “在下东方无情。不知兄台是……” “小人刘明馨。”刘明馨赶紧站起身,施礼。 “刘家的二公子?”东方无情挑了挑眉,替自己倒了杯茶。 “正是。” “你比你哥长得俊。” “谢侯爷夸奖。” “坐下吧,在外面不必这么拘礼。”东方无情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谢侯爷。” “见也见过了,旧也叙过了,蕙儿,我们回家,澜儿找不找姨娘正在闹着呢。” 在府中待了这么久不出门的姐夫,忽然出门竟是为了接自己回家?苏蕙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回府的路上,东方无情坐在马车上玩着自己的扇子一言不发。 “姐夫,你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姐夫……”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姐姐的日子。” 原来他一身缟素,竟是为了纪念姐姐吗? “那年的柳树长得特别的好,绿萍湖的水面也特别的大……柳絮像雪一样纷飞……你姐姐好像特别不喜欢柳絮又因为一些事不得不出门,所以她撑了一把伞。伞上画的也是一株墨兰……你姐姐穿了件湖水绿色的上衣,雪白的裙子,裙上也有一朵兰花……我觉得我也像是看到了兰花,最美的兰花。” “姐姐喜欢兰花。”其实那一天应该是刘伯母的五十大寿,又赶上了相国寺花会,她邀了苏家的女眷到相国寺进香赏花。姐姐最讨厌柳絮满天飞的时节了,总觉得柳絮会弄脏一切,可是未来婆婆相邀,她又不得不去,去之前还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她的那把伞是她帮她挑的。 “是呀,她最喜欢兰花。蕙儿,我们回京城一趟吧,我想见见你姐姐。” “好。”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姐姐的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是呀,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东方无情没有遇见苏醒兰,东方无情还是东方无情;如果苏蕙没有遇见东方无情,也就没有了苏蕙。 东方无情做事向来随性惯了,说了要回京城,当下便命令车夫直奔京城的方向而去,反正马车跟车夫都是自家人,行李什么的随用随买也就是了。 苏蕙被吓了一跳,尤其是惦记还在扬州的东方澜,但被东方无情一句“到了城门口,我让守城的官兵往家里捎封信,让荣儿五儿坠儿带着澜儿从后面赶过来就是了,今晚在客栈八成就能见着”堵住了嘴。 苏醒兰并没有葬进东方家的祖坟,而是葬到了京城东郊一处新买的墓地,东方无情对外的说法是苏醒兰终归是难产而死的,怕她的血气冲撞了祖宗。但在下葬那天,他对苏蕙说,“醒兰想必不愿意死后再受我打扰吧,让她一个人静静地过吧。” 苏醒兰爱兰,她的墓碑上也刻满了兰花,旁边的山坡上也派人尽植兰草……东方无情亲手在她的墓碑的背面上刻了兰冢两个字,而墓牌的正面,却是以东方澜的名义立的,刻的是先慈苏醒兰,不孝子东方澜泣立,而不是爱妻苏氏,更没有东方无情的名字。 在她的坟前烧了最后一把纸钱,东方无情在苏醒兰的墓前念念有辞:“蕙儿二十了呢,我打算给她找一个好婆家,至于澜儿你不必担心……他很好……” 苏蕙到山坡上采了一把开得茂盛的兰花,放到苏醒兰的墓前……姐姐,被这样一个男人长久地爱着惦记着,应该是件幸福的事吧?如果你活到了现在,也会爱上他……毕竟爱上东方无情是太容易的事……太容易了。 “我们走吧。”东方无情叹了口气。 消失了一年有余的安乐侯东方无情回到京城的消息,几乎在半天内便传到了所有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东方无情跟苏蕙在一起也就吃了一顿安静的午饭,之后侯府便被各色人等占据了。 4 第14节:选婿(4) 东方无情的朋友上至朝中大员,下至贩夫走卒江湖浪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行各业几乎占全了。不过最让苏蕙佩服的是他的朋友里,哪怕是讨饭的,也肯定是讨饭的人里的人尖子。 这些人苏蕙也认得三五成,不过多数是一面多缘,唯一交情好些的便是东方无情的那些同门了,只是无敌门的人不爱聚堆,像是这种时候一般是见不到他们的。 是以陪着东方无情在前厅招呼了没多久的客人她就躲回了后面的内宅,那些人多数是性情中人,跟着东方无情小姨子小妹子地叫着,还有一些特别不识趣的,竟说要替二人做媒……害得大家尴尬。 “不知道姑爷为什么总往家里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荣儿一边整理着刚从箱笼里拿出来的衣物一边说道。 “那些人哪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呀,都是一些江湖奇人,我看见一个人会用筷子夹苍蝇,有的时候还能夹两个呢。”坠儿不服气地说道。 “夹苍蝇算什么本事?总是要结交一些亲贵才好……旁人若有侯爷的背景,怕是宰相都当了。” “宰相要操宰相的心,姐夫志不在此,荣儿你就别说了。”自从跟刘家的人重逢后,苏蕙总觉得荣儿似有了些变化……不过也难怪,姐姐未出嫁前,荣儿跟刘家的人关系就不错。 “我不说了,说多了惹人嫌。”荣儿嘟起了嘴巴不再说话,抱着要洗的衣服出去了。 是她把荣儿惯坏了吗?她好像越来越不知分寸了,“小姐,荣儿姐最近心气不顺,您别怪她。”坠儿见苏蕙脸色不太好看,赶紧替荣儿打圆场。 “唉……”苏蕙叹了口气。 “小姐您想知道荣儿姐为什么心气儿不顺吗?” “你知道?” “猜也猜得出,小姐您都二十了,荣儿姐今年也该有二十三四了吧,这个年纪别人家的女子孩子都抱了三四个了,荣儿姐还是独守空闺,心气儿能顺吗?” 呀……她竟忘了,荣儿好像只比姐姐小几个月的样子,她都二十了……荣儿该多大了呀,她竟给忽略了…… “也不知她有没有心上人……” “有的,我常看见她拿着一根好漂亮的珠钗发呆……面颊带晕唇角含春的……” “小孩子一个,懂什么叫面颊带晕唇角含春……”苏蕙摇摇头,暗暗地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也许是久不睡这张床了,也许是旅途中在车里睡得多了,苏蕙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吱呀……” 门怎么响了? “谁?澜儿是你吗?”东方澜有的时候晚上做噩梦常常跑到她屋里来,所以她也没有插门睡觉的习惯,听见有人半夜开门,也不怎么惊讶。 只是来人竟不出声,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床边走,苏蕙越听声音越不对劲,“是你吗?澜儿……” “蕙儿。”一个幽冷的声音传来,苏蕙只觉得头皮发麻……床帐被人掀开了,露出一张青白的脸…… “姐姐!” “蕙儿,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澜儿,姐姐无以为报,只是眼下你将有一场大劫,姐姐于心不忍,特地来告诉你……东方无情是个灾星,你离他远一些吧……他要你嫁人,你赶快嫁了吧。” “姐姐……你误会姐夫了……他不是……”苏蕙从床上猛地坐起……看见的却是除了自己之外空荡荡的床,跟放下的床帐,她撩开床帐……外面同样什么也没有。 这个梦太真实了……姐姐真的来过了吗?难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姐姐还是没有放下对姐夫的成见吗? 东方无情回府的第三天,来府里的客人骤然减少,到了第四天,竟没什么人上门了,这对向来只要主人在家便会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安乐侯府来说,简直是太奇怪的事了。 东方无情整天不是在家中看书便是去找苏蕙下棋,过得安适得很,也似乎与京中的花花草草绝了来往。 “姐夫你这几日怎么不出门?”苏蕙奇怪地问道。既然没什么朋友要招待,东方无情也该去会会那些分布在京城各大青楼的莺莺燕燕红粉知己了吧?不是不吃醋,一是她自认没资格吃醋,二是实在习惯了。 “我记得你在扬州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东方无情笑道,顺便吃下她一大片的白棋。 “……”他真的是转性了? “唉……人一老就犯懒……再说我正在替你物色夫婿,当姐夫的总要留点好名声给人探听,也免得未来的妹夫学我。”东方无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像是晚上没睡好的样子,“春困秋乏夏打盹……我这是春困了吧?” “那你去睡一会儿?”苏蕙琢磨了一会儿,落下一子。 “不睡了,现在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东方无情擦了擦眼角因为哈欠而流出来的泪。强撑着睡意,落下一子。 他真的是困吗?怎么下棋却是一丝不乱,棋风依旧是潇洒中带着杀机……苏蕙又被他难住了。 “蕙儿,跟姐夫说,你最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姐夫找遍天涯海角也替你找来。” 苏蕙玩弄棋子的动作缓了下来……“我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最好高高的,不胖也不瘦,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在不经意间却会流露出孩子般的寂寞。 “不知道可就难办了……姐夫倒替你寻访到了几个不错的人选……现在他们也都在京城,要不然找机会……我让你见见他们?” 他这么急三火四地带她回京城,该不会就是为了替她相亲吧?“有什么可见的?” “见见面聊一聊,总比盲婚哑嫁的强……再说还有姐夫替你把关……你若是喜欢上哪个,尽管跟姐夫说……不是那几个人里的也行,姐夫不是势利眼……只要人品好,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姐夫都拿他当妹夫。” “一切听凭姐夫安排。”他就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吗?在这一点上……他跟姐姐倒颇有默契…… 第15节:兄妹之情(1) 第四章 兄妹之情 东方无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急把苏蕙嫁出去,因为她快二十了?再不嫁就要错过出嫁的最佳年龄了?还是因为他从别人那里一次次地听到抵毁两人关系的话? 其实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跟他的小姨子关系不正常,还是三年前的事,他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笑,他跟苏蕙?那个永远眨着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像是一只小麻雀的苏蕙?苏蕙像他的女儿还差不多。 可是就在几个月前,他再次听人这么说的时候,却笑不出来了,他完全知道,苏蕙其实已经不是那只小麻雀了,她变成了美丽的白天鹅,尽管她自己不这么认为。 而且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无力,过去他可以为了摘一朵美丽的花攀上最危险的崖壁,现在让他站在危崖之下,他也要多考虑一会儿,然后走开。 不管镜子里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年华停驻,跟二十五岁时没有任何的区别,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老了。 人心老了就会想得多了,过去他以为自己能保护照顾苏蕙一生一世,现在却在想,苏蕙要的是他这个姐夫的保护照顾,还是一个真正知冷知热的男人?毕竟有些东西他给不了。 所以尽管知道世上的男人未必会十全十美,也知道他们全部的劣恨性,甚至做好了把苏蕙嫁出去五年十年后,看到她拖着一个流鼻涕的孩子向自己哭诉自己丈夫的负心薄幸的准备,也要替她找一个如意的郎君。 反正只要自己在,总归会护着她的,她不会受到欺负,就算自己不在了,他把苏蕙拜托给别人,别人也会护她周全。苏蕙的人生总归会是平安和乐的。 东方无情闭上眼,想象着年老的苏蕙,笑呵呵地望着子孙绕膝的样子……这样才够完美,他这个姐夫才够称职。 安乐侯东方无情要替自己的小姨子选婿的消息,悄悄地在京城散布开来,成为街头巷尾议论得最多的话题。 谁是其中最热门的人选,谁拿到了东方无情的请帖,谁最有希望成为东方无情的连襟,攀上东方家这棵大树……还有东方无情跟苏蕙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成为街闻巷议的焦点。 东方无情当然不会介意这些,毕竟在他眼里,会被那些流言困扰的人,根本没资格娶他的苏蕙,苏蕙的美好也不是流言能够毁坏的,那些不畏流言能看到苏蕙真正好的人,会得到世上最好的珍宝。 第16节:兄妹之情(2) 他现在正忙着找裁缝为苏蕙缝制新衣,忙着来往于珠宝行,替不爱打扮的苏蕙寻找一件件奇珍异宝。 在进行了第一次的填充之后,在看过苏蕙的衣箱跟首饰盒后,东方无情挫败地发现,苏蕙这些年攒的衣服还不够他一个季穿的,他替她制的新衣,通通被她锁起来,首饰更是不戴,于是又开始苦口婆心地跟她说一些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的道理。 “这世上的女子,除了凤毛麟角的那几个真正天生丽质的,通通都是靠了打扮才成为美女的……你把杨贵妃放到普通农妇家,没两年也成了痴肥妇人。”东方无情对着苏蕙念起女儿经,“你看看你,皮肤这么好……只需要薄薄地上一层粉,眉毛只需要稍微修一修就会很精神,姐夫也不要求你满头珠翠,但是一两件珠宝就能提升整体的气质……” 苏蕙静静的听着,不住地点着头,但听进去了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后看东方无情说到口干,赶紧送上一杯茶。 “乖……总之,你不能这样埋没自己了。”东方无情喝下一口茶后,做出总结陈词,“女为悦己者容,你自己打扮得漂亮,不给别人看,自己照镜子也觉得精神嘛……” 当一个男人,坐在你面前长篇大论地说着女人该怎么样才是美,并且说得头头是道时,你能说什么?“我听姐夫的。” “这就对了……不过你也要培养自己的审美观,女人就是有个性才是美。” “那我现在的样子算不算是有个性呢?”苏蕙忍不住想看他气到毛发直立的样子。 “不算!”东方无情瞪她,这个调皮的丫头。 “哦……”苏蕙低下头玩着自己的衣角,不再说话。 “小姐……亲家老爷来了。”荣儿禀报道。 “是找我的吗?”东方无情很自然地接道。 “不是,是找小姐的。” 东方无情跟苏蕙面面相觑,苏蕙的父亲苏老爷,说好听些就是求上进,说难听些就是爱钻营,对于儿女淡得很,苏蕙来侯府这么多年,除了看贵人女婿跟金外孙时顺便看苏蕙几眼,公式化地交代几句,就再没来关心过她,有什么事也是差苏夫人过来,这次亲自上门来找苏蕙,还是第一次。 “那我避一避。”东方无情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趴在苏蕙耳边轻声说,“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跟他较真,有问题我来解决。” “嗯。”苏蕙点点头。 苏老爷很生气,也很窝火,当初他初入官场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子,也想着要干一番事业,可是当他发现官场远不像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时,他聪明地选择了随波逐流。 因为没有势力,一切只能靠自己,在官场上打拼时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好不容易人到中年时来运转——太后唯一的侄子,轩辕国除了轩辕家最有势力的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东方无情看上了他的女儿,他也一跃成为安乐侯的丈人,从此后朝中人人高看他一眼,每个人都卖他面子。 谁知道开心的日子没过上一年,他的那个没福气的女儿就早早过世,幸好还算争气地替东方家生下了一个儿子,他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安乐侯的外祖父的宝座是保住了,可是还是不安呀…… 所以当年幼的苏蕙说出要留在东方家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他不认为长得不怎么样性情也孤僻古怪得紧的这个庶出的女儿,会拴得住东方无情,但是混不上继弦,枕边人总混得上吧?过个几年,苏蕙年龄大了,或者生个一儿半女,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要东方无情对她负责。 本来东方无情这次带苏蕙回京,他就打算找机会跟女婿说这件事,谁想到竟听说东方无情要替苏蕙选婿…… 自己几年来的盘算一夕落空,也难怪苏老爷自从进门,茶也不喝话也不说就是看着不争气的女儿吹胡子瞪眼了。 “你收拾东西,立刻跟我回家。” “回家?”苏蕙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替自己正在绣的并蒂莲加一片荷叶,眼皮也不抬地问道。这是要给姐夫的荷包,东方无情为人疏懒豪气,手中的东西最爱乱丢,这些小东西没得最快了。 第17节:兄妹之情(3) “就是回家!你一个未嫁少女,不能总赖在姐夫家里!传出去于礼不合。” “我已经赖了六年了……要有什么坏名声早传出去了!” “不知廉耻!” “哼……我若是知廉耻……恐怕早像婉儿一样了。”婉儿是四娘的女儿,比她小了两个月而已,四娘受宠,婉儿自然也娇些,跟苏蕙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并不亲近,三年前听说是成亲了……可是父亲就是没往这边送信,有天听姐夫回来生气地说,当年跟婉儿定亲的那个人,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可是父亲还是坚持把婉儿嫁过去守寡,图的就是一个知理之家的名号,四娘气得一病不起,没一年的工夫就没了。 “你这个小贱妇!”苏老爷扬手就要打她,苏蕙躲也不躲,扬着下巴看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小娃娃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边叫一边扑向苏老爷,“外公!外公!” 苏老爷见是金外孙来了,扬起的手立刻落了下来,僵了的老脸也立刻笑成一朵花,“是澜儿呀……” “不要叫我澜儿,我是大人了,叫澜儿好恶心哦。”澜儿吐吐小舌头,“我的字是墨涵,外公你叫我墨涵好了。” “字?”苏蕙偷偷擦掉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疑惑地问道。 “这是今天上学时先生替我取的字。”澜儿摇头晃脑地说道,“有了字就是读书人了,不是小孩了。”澜儿说着蹦蹦跳跳地走到苏蕙跟前,很熟练地坐到苏蕙的膝上搂住她的脖子,贴在她的耳边说:“小姨不怕,爹让我过来保护小姨!” “是吗?”苏蕙也贴着他的耳边小声问。 “我是男人了,男人要保护女人。”澜儿神秘地回答道。小眉毛还一动一动的,说不出的可爱。 “知道了,澜儿不是小孩了。”被他说得眼圈红了红,苏蕙捏捏他的小鼻子。 “外公你不许带小姨走,小姨走了我怎么办……” “这……”苏老爷捏着胡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外公、外公,我要小姨留下……” “好吧,就再让你住几天……”苏老爷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但苏蕙没有接下来的意思,只逗着澜儿玩,“你跟你姐夫说,婚姻之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自有我跟你娘操心……” 娘?苏夫人吧?即便是苏夫人也不过是他的傀儡而已,眼前这位苏大老爷她是最了解不过了,若是由他来张罗自己的婚事,自己的下场不是像大姐醒兰,就是像三妹婉儿。 “姐夫说这事由他做主,你找他商量去吧。” “哼,你别总拿他压我,我总归是他岳父!”不听话,这个女儿从小就反骨!如今仗着东方无情宠她,越发的嚣张了! “你去跟他说去……你们的事我不管。” “哼……”惹了一肚子火之后,苏老爷拂袖而去。 “小姨别哭……”东方澜用嫩嫩的小手擦擦苏蕙脸上不知何时滚落下来的泪。 “小姨没哭……”苏蕙用力眨掉眼里最后的泪水,人是不是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父亲? “小姨……我给你唱歌谣好了……” “歌谣?” “嗯……人之初性本善……”东方澜拍着小手,像是唱歌谣一样地唱三字经。 苏蕙笑了,“谁教你这么念三字经的?”若是被老学究们听见了,还不被气死。 “先生呀……教我的先生,先生长得可好看呢……比爹还好看。” “哦?这件事你可别跟你爹说,他知道了要伤心的。”比东方无情还好看?以东方澜能把自己这个小姨看成是绝世美女的奇特眼光,那位先生想来未必有多好看。小孩子的审美观,其实是最主观不过的,谁合了他的眼缘,谁就是最好看的。 东方无情本来还想着等苏老爷走了就立刻到苏蕙那里去看看她,苏蕙的心事他比谁都清楚,苏老爷这个昏庸的老头,其实是苏蕙最不愿碰的一道伤疤。谁知道他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口茶还没喝到,就来了客人。 “你真的要替你的小姨子找未来夫婿?”来客很熟练地伸手去拿茶壶,被东方无情拦下了,亲自替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 第18节:兄妹之情(4) “当然。” “不会舍不得?” “我跟她不是外人说的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总之我拿她当妹妹……” “真的当妹妹?” “比亲骨肉还亲的妹妹。” “那你打算把她嫁给什么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现在城里的流言,现在的最新版本是你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又不想负责,所以想赶快找个冤大头把她嫁出去。现在好人家的男子,谁还敢上门?” “这世上自有不畏流言能看出她好的人。” “呵……没想到你这么天真……” “不,我是把流言当成是考验……” “对她未来夫婿的考验?” “当然。” “你能百分之百保证那些想娶她的也通过考验的人是因为喜欢她欣赏她,而不是为了别的原因?就算是喜欢欣赏,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不花心的?” “只要有我在一天,苏蕙就不会受到欺负。” “人家夫妻关起门来,苏蕙受不受欺负你怎么知道?再说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能照顾一天是一天。”东方无情觉得这个人越来越讨厌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娶苏蕙?” “我?”东方无情差点儿把一口茶喷出来。 “就是你,你我都知道人心难测,这个世上唯一能把握的大约也就只有自己的想法了,你娶了苏蕙,不是比任何人娶她都可靠吗?别告诉我你跟苏蕙没感情……” “我跟她的感情只是兄妹之情……” “不管是不是兄妹之情……你还打算再爱别人吗?” “我?我早没那根筋了。” “既然如此,娶谁还不是都一样?苏蕙对澜儿好,对你也好,整个侯府也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娶她不比娶外面的女人强得多?” “我娶谁也不会娶苏蕙。”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她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她,我没有给任何人幸福的能力。” “原来苏醒兰带走的不是你爱人的能力……是自信……”那个人叹道。 也许是这样吧……苏醒兰去世之后,他一直在问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那么没有魅力,之前的那些所谓被自己征服的女子不是爱自己的皮相就是爱自己的钱,根本不是爱自己这个人…… 去掉皮相跟钱,东方无情有什么可爱的呢?他花心滥情整天没有一句真话,苏醒兰不要他,连他的亲生母亲也都……不要他…… 三天后,苏醒兰终于看到了东方澜口中的那位比他爹还要漂亮的师父…… 那天天下着小雨,初夏刚刚酝酿出的热意被浇灭了许多,苏蕙觉得在房中待得实在烦闷,就撑了把伞在雨中闲逛…… 逛到花园的一角时,忽然看见了一个坐在一张奇形怪状的椅子上的白衣男子,男子弯着腰,努力想捡起地上的伞…… 发现这是个不良于行的人之后,苏蕙赶紧走过去,替他把伞捡起来…… “谢谢。” 这个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出奇的好听,当苏蕙看见他的脸时,却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呀,左半边脸眉目如画到不似凡间之人,右半边脸却狰狞无比,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吓到你了?”那个人笑道,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自卑的成分,只是一边说一边从那椅子的一角捡起一个乌黑的金属面具戴上,盖住狰狞的那半边脸,“对不起,我以为这里没人,想让另一边脸感受一下阳光。” “是我对不起,我太唐突了。”这样的一个人,竟有这样开朗的笑容,苏蕙在觉得震撼之余,也感到自己刚才的无知跟冒失。 “没什么,我习惯了,你是苏蕙吧?我是澜儿的老师,我姓柳。” “原来是柳夫子。”他就是澜儿说过的比他爹还要漂亮的美男子吗?这个人周身似有一股温和安定的力量,笑容中带着对世人的谅解与宽容,眼中满是悲悯,如果没有那半边脸的瑕疵,这该是多美的一个男子呀……就算是有……任何人只要跟他相处超过一刻钟,也会忘掉他脸上的遗憾。澜儿这次没有看错,他的的确确是位美男子。 第19节:兄妹之情(5) “你能推我到那边的亭子吗?我这里有些不方便。”柳夫子提起自己的裤腿,露出有些萎缩变形,比常人的腿细了两倍有余的腿。 苏蕙的心又是一颤……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事呀,最要紧的是,经历过那样的事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度…… “好。” 苏蕙推着柳夫子到了亭中,这才发现这里已经摆了水果跟糕点,安乐侯府虽奢侈,但各处乱摆糕点的习惯已经被她几年前就给绝了呀。 “这里是我让下人们摆的,本来以为我一个人能到这里。” “你真该让一个人推你过来。”苏蕙笑道。 “我想也是,你愿意陪我坐一会儿吗?” “好的。” “你一定很好奇,东方无情为什么请我当澜儿的师父……我是他的大师兄。” 姐夫的大师兄……姓柳……“你是柳无瑕?”他竟是失踪多年的江湖第一美男子无瑕公子柳无瑕? “是。” 苏蕙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个传说中的美男子,变成现在的模样,换谁都会无言以对吧…… “其实我是在等你。”柳无瑕看出她的为难,也习惯了旁人在知道自己身份后的无措,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等我?” “我想问问你……对无情替你选婿的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姐夫叫她嫁人她就嫁,就算是心痛也要嫁。这是姐夫的心愿,就这么简单。 “你喜欢无情的是吧?为什么在心里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去嫁另一个人呢?” “可是姐夫不喜欢我,不是吗?”喜欢不是求能求来的,从小她就知道这个道理。 “你不争取,怎么会知道他不喜欢你呢?你有没有说过你喜欢他想要嫁给他?” “嫁给他?”苏蕙吓了一跳,“我从没有想过要嫁给姐夫。” “没想过?” “从没。柳先生,喜欢并不代表一定要占有不是吗?” “也许吧。”柳无瑕忽然明白了这两个人为什么在一起这么久,却没有一点火花擦出来的原因,东方无情沉浸于上一次的感情失败失去了追求感情的自信,并且固执地认为自己对苏蕙的感情只是亲情,苏蕙的幸福也不在自己这里;而苏蕙呢?则是完全的无欲无求,无欲无求的背后,骨子里又何尝不是自卑?  这样的两个人……隔着一条看似很近的距离,却都不肯迈过雷池一步,除非奇迹出现……否则……真的要错过。 “柳先生,这个荷包还好用吧?”苏蕙忽然注意到柳无瑕腰间的荷包。 5 “这荷包是无情给我的……难道……是你绣的?” “是,现在柳先生明白我为什么不肯说我喜欢他了吧?” “下次再送他荷包的时候,你告诉他,以后嫁人了,就不能再绣荷包给男人了,这是送他的最后一个荷包,让他好好收着,他肯定不会送人。” “也许吧……” “原来是你们在这里……”东方无情爽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发声处。 今天东方无情穿了件浅金色的外袍,内衬白色镶同色系的浅金色绣万字不到头图案的内袍,腰里扎了根金腰带,头戴金冠,在雨中颇有金碧辉煌的感觉…… “你们在聊什么?”东方无情走到亭中,笑问。 “你是谁?”苏蕙敛去笑容冷冷地问道。 “啊?蕙儿,你竟连姐夫都不认得了吗?”东方无情讶然道。 “你是谁?”苏蕙皱了皱眉头。 柳无瑕也被苏蕙搞糊涂了,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东方无情半天,“苏姑娘……” “姐夫连他的新衣服都给你穿了,你定是他的好朋友,是哪一位?” “蕙儿,你生病了吗?竟胡言乱语起来?”东方无情伸头去摸苏蕙的额头,但被她躲了过去。 “我看得出你极力在模仿姐夫走路的姿势,但终归太死板;姐夫穿金色衣服的时候,绝不会穿藏青色的靴子;姐夫的表情你模仿到了七分,但还有三分没模仿成功。” “东方无情”愣了半天,不知所措地向亭子外面的假山处望去。 第20节:兄妹之情(6) “笨!你这样的话傻子也能看出你真的是假的!你难道不曾怀疑她是在诈你吗?”假山后传来一个懊恼的声音。 苏蕙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姐夫,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小把戏。”跟那个“东方无情”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穿了双镶了浅金色花边的白色靴子的东方无情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嘻嘻……小把戏。” 两个“东方无情”站在一起,柳无瑕看了半天,“左边的是真的,右边的眼神不够轻活,唉……要站在一起对比才能看出真假……我还是不如苏蕙了解你。” “那是当然的,我之前就说过,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苏蕙。” “姐夫,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蕙儿,你能不能别这么了解我?没有秘密的感觉很可怕的。”东方无情姿态难看地趴在桌上哀号。 东方无情的计划从忽然带苏蕙回京城就开始了,就像是之前他说的,拜火教对他发出死亡威胁是因为他的到来触及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事实也证明,他在扬州的时候,拜火教的行动几乎完全停止了,他费尽心机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决定——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电撤出扬州,然后在高调地出现在京城,并且做出要在京城替苏蕙选婿的表态,让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这次回京城会待一阵子。 然后——找人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待在侯府中选婿,而真正的东方无情,则会悄悄潜回扬州继续查探拜火教的事。 他在这个时候请柳无瑕以西席的身份进入侯府,也是拜托他在他不在的时候照顾苏蕙跟东方澜。 在交代过这些事情之后,当天夜里东方无情离开了侯府,走前苏蕙拿出了新做成的并蒂莲图案的荷包。 “姐夫……这个荷包大约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个荷包了。”苏蕙说道,东方无情接过荷包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你不是说要替我选婿吗?以后我是有夫婿的人了,怎么能随便送别人荷包呢?” “是啊,怎么能随便送别人荷包呢?”东方无情将荷包系在腰间,揉了揉苏蕙的头发,“好好照顾家里,若是有什么事就去找我师兄。等我回来。” “姐夫保重。” 东方无情跨上马背,对站在门口的苏蕙笑了笑,挥了挥手,哒哒哒……马蹄声声带走了东方无情,也带走了苏蕙的牵念。 天亮时,东方无情找到了一间客栈,要了间干净的上房,这次是秘密潜回扬州,他没打算走陆路,而是选择了走拜火教势力较小的水路,船今天晚上开,为不引人注目,他找的是渔船,大约是他在上船前,最后一个睡在床上的机会了。 然而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拿起腰间的荷包翻看着……他没想到自己听见苏蕙说这大约是送给他的最后一个荷包时,会那么的失落……之前说着选婿选婿,还像模像样地找到了几个候选人,但毕竟没有到实质的进程,他感觉不到什么。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苏蕙可能要嫁人了,要是别人的人了。 这个念头,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刺痛了他…… 第21节:知己(1) 第五章 知己 整个侯府,只有苏蕙跟柳无瑕两个人知道真正的东方无情已经离京了,现在在府里的东方无情是一个名叫魏七的替身。苏蕙还以为这个冒牌货至少会让大家觉得东方无情最近有点不对劲,没想就连东方澜都没有一丝的感觉。 看得出,这个魏七是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的……可是明明跟姐夫还是有很多的不同之处呀。 “这就是你苏蕙之于东方无情的特殊之处。”柳无瑕笑道,他是极爱茶的人,之前就听说过苏蕙泡茶很有一套,喝过她泡的茶后,便常约了她一起品茗聊天。 今天两个人约在一起喝茶的地方是青竹苑,也是柳无瑕暂时的居处,此处翠竹环绕,一桌一椅无不是用竹制成,最适合品茶了。 他跟东方无情不同,东方无情虽讲究,但却是个光说不练的主儿,说起如何泡茶来头头是道,实际上却一根手指也不肯动。柳无瑕却是个极懂茶也极会泡茶的人,他跟苏蕙很有话聊。话题除了茶便是东方无情了。 “特殊?”苏蕙捧着茶杯,深深地吸了口里面的香气,茶是明前的龙井,从江南带回来的新茶。 “你本来就很特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无情有你这个知己很幸福。” “我不觉得我是他的知己……就是到现在……我觉得我还是看不透他。” “像是无情的性子,你能看透他五分,已经是旁人的数倍了……我几乎是看他从小看到大,也不过是了解他三分而已。” “我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比如他在外面到底干了些什么,他到扬州之后打算做些什么,还有那个替身……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竟暗中养了个替身……”旁人的替身都是戴面具而已,他的那个替身,却是寻了个跟他极相似的人,又找了奇人在脸上动刀子,一点一点修成与他一模一样的容貌,举手投足都受过长久的训练……看到魏七时,苏蕙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真的了解姐夫。 “这些事……我想是他不想让你知道的吧,他怕你担心,至于替身……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至少比我久。”苏蕙叹了口气,他说他只了解东方无情三分,也许他了解的那三分,正是她永远也无法了解的部分吧。 正说到这里,坠儿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姐……” “坠儿,你进来慢慢说吧。” “小姐,我刚刚听府里的人说,姑爷要请几名青年才俊进府里来读书小住。” “哦?”苏蕙挑挑眉,看向柳无瑕,柳无瑕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这件事是无情安排的,“读书?”这两个词什么时候跟姐夫扯上关系了? “我听五儿说,姑爷是想在这几个人中挑一个当小姐的乘龙快婿才把他们通通招进府里,由小姐慢慢挑选的。” “五儿亲口听姐夫这样说的吗?” “不是,是他猜的……府里的人也这么说……” “既然是谣言就不要再说了。” “是。”坠儿委屈地低下头。 “好了,她也是担心你,坠儿你去吧。”柳无瑕笑着打了个圆场。 “没听柳夫子说吗?下去吧。” “其实谣言有的时候未必是假的。”坠儿走后,柳无瑕笑道。 “那他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 “因为他觉得他说过了吧。” 说过了?之前他说找了几个不错的人选,让她先见见指的就是这件事吗?那他走前为什么不说清楚?难道怕她事到临头又说不想见了? “其实……他也是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东方无情还在府里……那个人……总不好像他一样四处走动或者是在家中大宴宾客吧,他的朋友那么多,魏七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一了解无情跟他们是什么样的交情,私底下说过什么话,万一说错了什么就麻烦了。”柳无瑕继续说道。 柳无瑕话中有话……难道……这几个人中有人并不单纯只是青年才俊,不只是姐夫选出的自己未来夫婿的候选人而已?而是……那些东方无情想让他们以为他还在京城中的人的一员? 这次进侯府小住的共有四名年轻人—— 工部侍郎莫国珍的大儿子莫明,他是一个气质文弱的年轻人,身材虽高挑,却稍嫌瘦弱,眉目是极清秀的,却显得有些缺乏男儿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生怕吓到了谁一般。 金银钱庄的少东钱满江,单论相貌,在几个人中是最英俊的,只是气质稍流俗了一些,不过能言善道,只是一双眼睛看起来太过灵活了一些,给人的感觉华而不实。 临平侯府的小侯爷肖临平,他长相普通,气质却不俗,看得出出身高贵气质良好,为人也是彬彬有礼全无贵族子弟的傲慢之气。 第四个人选是让苏蕙最意外的,事实上他走进大厅时,躲在屏风后的苏蕙差点惊呼出声,怎么会是刘明馨?姐夫跟刘家素无交情,甚至她感觉得到,他跟自己一样不喜欢刘家的人,怎么会让刘明馨成为她夫婿的候选人? 不过……综合起来看,他倒真的像是几个人中外形气质修养最好的一个……可惜……他姓刘。那他会不会是拜火教的人呢?不会……她了解刘家的人,他们一家都是钻营的高手,绝不会让自己站到与朝廷的对立面上。这太冒险,不符合刘家人的哲学。 第22节:知己(2) 那其他的三个人呢? 苏蕙还在想着,大厅里几个人已经向“东方无情”见过礼,也互相通报了姓名寒暄完毕。 “钱公子跟刘公子都是本科的举人,不知今年书读得如何了?”“东方无情”慢条斯理地问道,苏蕙注意到他连东方无情的小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更别说那种慵懒的纨绔子弟式的气质了。 “晚生正在读历年三甲试卷汇编,觉得颇有助益。”钱满江抢先说道,他说话的声音跟态度都显得很诚恳,只是他的眼神里太过明显的献媚出卖了他,不过也说明此人还年轻,修行得不到家。 “晚生正在读《资治通鉴》,不知侯爷跟莫大人肖大人有什么书推荐?”刘明馨答道。 他不但说了自己正在读什么书,也不忘抬举一下东方无情跟已经有官位在身的莫肖两位,道行显得比钱满江深了一层,真不愧是刘家的子弟呀,苏蕙在心中暗讽。 “我?我不太懂这些读书的事,你问莫大人跟肖大人吧。”“东方无情”一脸敬谢不敏地将话题移交给莫明跟肖临平。 “在下不是科举出身,是皇上念及先祖立的战功赏给在下的官位,哪里有资格说科举的事。”肖临平将皮球踢到了莫明那里。苏蕙隐隐觉得,这个看起来老实的老实人,似乎并不想表现自己。 “呵呵……寒窗苦读十六年才博来功名,在下是不敢想考前的日子了,若说读书……钱公子跟刘公子不妨看看本届主考唐大人的子敬随笔录,跟当年唐大人拿了状元的那篇能臣论,相信会颇有收获。” “是啊,是啊……唐大人的能臣论我读了有十遍呢,每一遍都颇有收获。”钱满江连连点头称是。 “唐大人的文采的确出众……”刘明馨抬头看东方无情…… 就在此时,东方无情的侍童小五端上一杯香茶,东方无情掀开茶杯盖……吹了吹……“刘公子为什么不说了?” “唐大人是侯爷的恩师,也是当今天子的恩师,晚生不敢……” “咱们私下聊天,说的话又不会传到唐大人耳里,有什么要紧的?” “晚生认为,他的能臣论太强调治世出能臣,而忘了臣子的本分是忠!” “好一个臣子的本分是忠!”“东方无情”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放下,“刘公子果然是痛快人,他的那个随笔录,在外面看了就看了,在我的侯府里,不许出现他唐子敬写的一个字!”“东方无情”说完,拂袖而去。 几位公子看见他如此表现,心中都一惊,唐子敬是天子恩师本朝丞相本科主考,加之他本人为人严谨少与人树敌……也没听说东方无情与唐子敬有什么仇怨……怎么东方无情一提起唐子敬有如此大的火气?只有刘明馨老神在在,似乎对东方无情的过激反应早有准备。 主人走了,他们四个也不好在这里多待,只好一个个揣着满肚子的疑虑离开了。 他们走之后,苏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走到刚才“东方无情”坐的地方,掀开茶杯……里面没有一滴茶水,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怒!走! 苏蕙将纸条拿了出来,细细地撕成碎片,放进自己随身的手帕里包好,这才离开。 姐夫与唐子敬之间的微妙关系,瞒得过别人,未必瞒得过现任户部尚书的刘斐,刘老大人也就是刘明馨的父亲,他们两个曾经有一次当着刘老大人的面几乎吵起来,虽然是姐夫单方面的任性,唐大人还是一味地安抚退让,而且这也是姐夫最后一次出现在尚书房,以后两人再没什么交集。 这件事是那天姐夫脸色难看地从外面回来后,小五悄悄地跟她说的,知道内情的她也只能在姐夫的房门外叹一口气,并暗暗记下了这件事。 她知道,最喜揣摩人际关系的老狐狸刘斐虽不一定明就理但肯定看出两人之间有心结,也一定会从中兴风作浪,毕竟他的野心并不止户部尚书那么简单,刘明馨来之前刘斐也肯定特意嘱咐过他。 这个时候如果“东方无情”没有任何的表现的话,恐怕刘明馨就要起疑了,所以她才会叫小五送一杯茶给“东方无情”提醒他该有的反应。 第23节:知己(3) 揉揉自己的额角,苏蕙在走出门后,却意外在回廊上碰到了刘明馨。 “我知道你一定在屏风后面。”刘明馨笑道,他的笑容很明朗……竟有些像当年的东方无情…… 苏蕙愣了愣,“我却没想到你会来。” “我跟东方无情说……我从小就很喜欢你,他就让我来了。”刘明馨笑道,笑得像是个单纯的孩子。 然而苏蕙却笑不出来了…… 楚腰楼 江南已经进入了夏季,连绵的阴雨也变成了夏日的湿热,楚腰楼里的楚腰因为苦夏,腰更纤细了,粉嫩的双颊也总是红晕满布,额角似乎不曾消失过的细细的香汗,更让人垂涎欲滴。 不过这些却没有吸引到一个人的注意力。 他正在看手里的荷包,这已经是他第一百一十八次拿出这个荷包了,荷包上的每一个针脚,每一条纹理他都烂熟于心。 “这荷包……比我美吗?”楚腰吃醋地噘起了樱唇。 “没有。”他依旧低着头,细细地看着那个荷包。 “那是绣这个荷包的人比我美喽?”楚腰伸手想要抢过荷包细看,但被他躲过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只看荷包?”楚腰坐到那人的怀里,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叹了口气。 “完了,你喜欢上荷包的主人了。”楚腰惊呼。 “没有。”他怎么会喜欢上苏蕙,苏蕙只是一个妹妹,对她有任何的邪念都是可耻的。 “你喜欢上她了……”楚腰用肯定的语气强调,“你大半夜带着满身的鱼腥味爬窗进来找我,我还以为……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 “我没有。” “是苏蕙吧?我最了解你们这些男人,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反而会变得小心翼翼,连手都不敢多拉一下,就知道玩弄我们这样的可怜女人……你摆着年轻漂亮的小姨子在身边,照顾得跟皇后娘娘似的,可是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我就知道你遇上克星了。” “不是苏蕙。” “不是?” “我来找你不是讨论这些的。”东方无情推开身上柔若无骨的楚腰,将荷包揣进怀里。 “我知道,没事你也不会来找我。” “我把你安置在江南查探拜火教的事,你可有收获?”楚腰,甚至是他在大江南北的红颜知己们,大多数只不过是他安插在各地的耳目而已,试问天下间哪里还有比青楼接触的人更复杂的?试问有哪个男人会在怀里保守秘密? 她们这些人,在遇到他之前,多数是身陷青楼的苦命女子,有些甚至只是最下等的妓女,他一个一个地物色,一个一个地调教,在重新安插在各地,如果说他在各地情报组织密如蛛网的话,这些人就是蛛网中间的蛛后。 楚腰十岁被卖入妓院,因为骨骼柔软而被当成是舞伎调教,十四岁那年摔断了腿,再不能跳舞,沦为卖身的娼妓后不久,便被赎身,谁想遇人不淑被玩弄几个月便被抛弃,东方无情发现她时,她正准备跳河自尽。 是他把楚腰接回了京城,找人治好了她的腿,又重新捡起了舞技,重返江南不过两年,已经是江南炙手可热的色艺双绝名妓了。 同时她也是东方无情查探监视拜火教的重要眼线。在她的入幕之宾里,就有拜火教的长老级人物。  “你离开扬州之后,那些躲在外地的拜火教的骨干果然又回来了,那位邱长老在我这里赖了三天三夜,被人请了几次才请走。”楚腰见他一脸要谈正经事的态度,不敢怠慢赶忙收起媚态。 “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这次拜火教找到了朝廷里的大人物当靠山,尤其是在扬州地界,没有拜火教办不成的事,若是有人敢欺负我,尽管跟他说。” 朝廷?大人物?东方无情的眼里闪过些什么,“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不只是那位大人物,好多的朝中大员跟他们的亲眷都入了教,他让干什么那些人就得干什么。我问他不怕那些朝中大员翻脸吗?他说不怕,拜火教里有教规,凡是入教者都会在花名册上签字画押。这些官员跟教中的骨干一样有单独的名册,如果那些大员有人敢翻脸,就把有他名字的那一页交给朝廷。” 第24节:知己(4) “花名册……想办法一定要搞到这两本单独的花名册。” “这个……这个就难了。”楚腰为难道。 “如果……你搞到了这两本名册,我就娶你进侯府为妾。”无情挑挑眉,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 “真的?”楚腰娇呼一声,投入无情的怀抱。 “当然是真的。” “南京的绿袖,替你办了那么大的事,你也不过是赏她黄金千两豪宅一座,还她自由,我……” “这说明……你对我是特别的呀……”东方无情环着楚腰不盈一握的纤腰说道,“如果你做得好,我说不定会直接娶你当继弦。” “真的?”楚腰惊喜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东方无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就知道你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楚腰细碎的香吻雨点般地落到了无情的脸上。 “好了……好了……”被吻得透不过气来的无情推开她,“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我得走了。” “你去哪里?” “我自然有能去的地方,有事情按老方法联络。” “知道了……” “你要乖哦。”无情拍拍她的脸颊。 “死相。”楚腰捶了他一记。 想要娶楚腰,其实只是一个闪念,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她很妩媚?也许是发现她很可人?更也许…… 不过说出要娶她的话,是真心的,走出门之后,他也没有后悔,只是怀里的荷包变得沉重了起来…… 苏蕙正式与她的候选夫婿们见面,是在当天的晚宴上。“东方无情”把晚宴设在了流云水榭,大摆宴筵,这也是姐夫最爱做的事,魏七甚至连他最喜欢用的一套餐具也拿出来用了,以示隆重。 看得出,四位候选人都精心打扮了一下,比起早上的会面更加隆重了一些,四位青年才俊加上一位公子中的公子只伴着她一位女性一起吃饭,待遇不可谓不隆重。 苏蕙今天穿了东方无情特意为她制的新衣,湘绣的湖水绿短衫配浅粉色襦裙,一头青丝被梳成了一个看似简单但梳起来极复杂的发髻,脑后被梳理整齐后披散的一绺青丝显示出她未嫁的身份。 她出现时,虽然未像一些戏文里说的引起一片惊呼,但在几名青年才俊的眼里,还是可以明显地读到惊艳二字。 “东方无情”简单地引见过她之后,四位才俊也各有表示,但都脱不出客套二字,只有刘明馨在客套之余,不忘偷偷向她眨眨眼。 大约是因为顾及有女客在,这一场晚宴吃得不温不火,就连喝酒行令,也因为上有东方无情这个贵人,下有苏蕙这个女子,彼此又不够熟悉,而少了些放肆多了些拘谨。 不过苏蕙仍能对这几个人有更深入的了解,钱满江还是不改商家子弟本色,任何时候都不忘推销自己,显得自己与众不同,而他也确实有一定的才华。 莫明斯文依旧,不过苏蕙从几个小动作上忽然发现,他跟肖临平,似乎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整个晚上,他看肖临平绝对比看自己多。 而肖临平则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态度明显积极起来,看她的时候也多了起来,常常形成了莫明看肖临平,肖临平看她的诡异局面。 刘明馨依旧是这四个人里最出众的一个,他不像钱满江,急于表现自己,而是更习惯在别人出了纰漏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指出来,更显他学识渊博。 而且刘明馨显然是这几个人里面最不惧怕姐夫的一个,他甚至经常挑战姐夫的权威,这也许跟刘、苏、东方三家的恩怨有关吧,姐夫对他毕竟有夺嫂之恨。 这几个人……谁也不像是拜火教的眼线……可是细究起来却像是每个人都像……到底会是谁呢? 就在苏蕙陷入沉思时,刘明馨忽然引出了一个话题—— “我在扬州时曾听说拜火教极为猖獗,不知朝廷有何对策?” 他竟主动提及拜火教?老实说,不管是苏蕙还是“东方无情”,都有些不知所措。 “本侯不问朝政已久,不过拜火教倒是知道一些的,无非是一些西域来的客商流民信的教,此教于我朝由来以久不足为患。”“东方无情”反应极快地说道。他说的都是些官话也是朝中的一些人的普遍看法。 6 第25节:知己(5) “现在的拜火教可不是十几年前的拜火教了。”小侯爷肖临平是武将出身,对这个话题自然敏感一些,“据说在江南一带他们的教众有数十万,甚至还有军队里的一些人信教。” “不过好像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滋事的传闻,各地方官报来的年报季报也只是零星提及一些拜火教集会之类的事。”莫明在户部供职,关于拜火教的事,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那些地方官素来报喜不报忧……怎么可能会把拜火教在当地日益坐大,百姓只知有拜火教不知有朝廷的事上报呢?”刘明馨冷哼一声。 “其实这样的年报是有的,前任扬州知府就曾经数次上表朝廷痛陈拜火教的危害,他病故后,就再没人提这件事了,刘公子的兄长好像是现任扬州知府,他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莫明问道。他在官场混迹多年,私底下有些恼怒刘明馨在这样的场合忽然提起朝政,当下便将话题引到了刘明馨的兄长头上。 “我家兄长刚刚上任不久,交接还没有完全完成,拜火教的事他可能还没来得及管吧。”刘明馨的气焰果然小了很多。 “呵呵……我们大家本来在好好地喝酒,怎么说起朝政来了?”从刚才就一直插不上嘴的钱满江笑呵呵地打着圆场。 酒宴散去时,莫明跟肖临平几乎是同时称醉走的,剩下的钱满江欲找机会跟苏蕙说话,但都被刘明馨引开了话题。 “蕙儿,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看看澜儿。”“东方无情”站起身招呼苏蕙跟他一起走。 “好的,姐夫。” “公子派人送信回来,说是已经到了扬州一切顺利。”“东方无情”小声说道。 “嗯,我知道了。”苏蕙很不喜欢看到这张跟姐夫一模一样的脸,总是不肯多看他,“东方无情”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小声通报完东方无情的情况后,就加快了脚步走了。 苏蕙一个人在花园中漫步,姐夫不在,府里就算是有再多的人也显得空旷,这些姐夫钟爱的花儿呀草呀倒像是也被假的东方无情骗了,依旧热闹地开着。在初夏的夜里送来暗香无数。 到了扬州了……也代表着姐夫深入到了危险的腹地……刘家兄弟,在这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刘明馨今天主动提起拜火教的事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刘明仁跟拜火教有勾结,那刘明馨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主动提起拜火教的事还一副忧国忧民状,如果没勾结,那现在拜火教在扬州愈来愈大的声势又做何解释呢?前任扬州知府还有奏折送上,他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在她想事情想得一个黑影拦住了苏蕙,苏蕙吓了一跳,“谁?” “是我。”是刘明馨。 “我记得这不是往客苑去的方向。”苏蕙对他冷淡依旧。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已经对你表白了,你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什么表白?” “我说过我喜欢你呀,我从小就喜欢你,是真的,我这次来也为的是娶你回家。” “娶我?你不怕我跟我姐夫之间的传言吗?” “我相信传言是假的,你不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女孩。” “如果传言是真的呢?” “传言一定是假的!我也一定会娶到你。” “就算传言是假的,我也一定不会嫁给姓刘的!”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苏蕙不喜欢刘家人的人品,倒不得不佩服他们家人的脸皮。 “那我们就走着瞧。”刘明馨忽然伸手摸向苏蕙的眉间……被苏蕙躲了过去,“这里有道细疤吧?” 那道疤是苏蕙跟刘明馨小的时候抢玩具,被他一把推倒磕到石头上摔破的,当时她流了好多血,而刘明馨则被吓跑了。 后来就留下了这道疤。 “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之后,我一个人哭了好久,还偷偷把攒下的零用钱全买了桂花糖,偷偷放在你的房间,让你每次吃药的时候吃?从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我不记得了。”她永远只记得一个人给她的桂花糖。 “你不记得我记得就行了,苏蕙,我一定会娶到你。”刘明馨神采飞扬地说道,“他”当年执意要娶姐姐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她忽然发现自己……很想他…… 第26节:纳妾(1) 第六章 纳妾 天气似乎在一夜之间转热,转眼间才俊们在侯府的小住,也住了有将近一个月了,东方无情走了也有将近一个月了…… 在这段时间里,“东方无情”隔三差五地将年轻人们跟苏蕙聚在一起,不过还是看不出苏蕙更喜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刘明馨依旧热情地追逐着苏蕙。钱满江也时不时的想找机会私下接近苏蕙,但是都被刘明馨给拦住了;肖临平则是大家聚在一起时表现积极,私底下没有任何表示。他跟莫明有旧交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闹别扭,这一点倒是不止苏蕙一个人看出来了,而是几乎大家全看出来了。 东方澜在学业方面有了些进步,据柳无瑕说他在学业方面比东方无情用功多了,也有灵气多了。 “姐夫当初很笨吗?”苏蕙笑问。今天他们喝的是菊花茶,用的是外邦进贡的水晶杯。 “他不是笨,而是懒。习武时比学文时更懒。” “哦?” “我虽说是他的大师兄,但比他小了两岁,同门里习武最早的就是他了,可是武功最差的也是他,由此你就可以看出他有多懒了。” “姐夫武功很差吗?”她不懂武,东方无情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显露过武功。 “除了轻功不错外都很差。不过他真的很聪明。” “小时候他一定没少调皮吧?” “其实有一度……他是一个有的时候特别疯,有的时候又特别安静的男孩,后来才开始越来越调皮越来越疯,安静的他越来越少见了。” “哦?”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约是那个时候师门里除了我就是他,他知道师父跟师娘不是爹跟娘,有些自卑吧。后来我爹娘收其他的徒弟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姐夫他……”他原来小的时候就这么敏感…… “他这个人小时候好像很没有安全感,从小睡觉就喜欢蜷着身子,就一个姿势一直保持一整夜……我娘说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才会这样。” “我没见过他睡觉时的样子。”苏蕙猛然想起,她好像连姐夫白天午睡时的样子都没见过……记忆里也没有他白天睡觉的印象。 “我也是在他十岁之前见过他睡觉的样子,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开始变得满身纨绔子弟气,大约是在他被接回宫住之后,之前他是挺朴实的孩子,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也整天笑容满面的。后来就开始讲究起来了。” “你不是比姐夫还小吗?怎么孩子、孩子地说起来了。” “我是大师兄……拿他们当孩子习惯了。”柳无瑕笑笑,“他很崇拜唐子敬,也把太后当成唯一能倚靠的亲人……无父无母……对他来讲其实是一个永远也抹不掉的伤痛,他最快活的时候,大概就是刚跟你姐姐成亲那段日子,后来就是……几个打击一起来,说真的,那个时候我真有些怕他挺不过来。” “嗯。”她自幼丧母,父亲又是一个冷情的人,其实也算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所以对东方无情总有一份天然的了解与怜惜在里面。 “幸好有你……真的,这么多年幸好有你。” 尽管吴记凉茶店的阁楼上紧闭着窗,闷热的空气几乎凝固在这里,墙角上的几块冰块已经融化殆尽,幸亏有这些冰在,否则这间阁楼真的会变成闷罐。 蜷缩着身体躺在凉席上,东方无情皱着眉头睡着了…… 世人都以为东方无情是一个无一处不精细讲究且最吃不了苦的人,却不知道寒冬腊月他冰窟也待过,夏天里这样的阁楼也住了有七天了,这已经是他来扬州后第八个落脚点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过去是因为总想着替姑母分忧才会接任了幽兰门主这个职位,现在呢?就当是为兄弟分忧吧……当今天子对他还是不错的。 只是当初的动力跟干劲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尽管一样地拼命尽职,知道他自己知道,自从那件事发生,苏醒兰去世,忙碌已经成了他麻痹自己的手段。拼命则变成了真的拼命——最初的两年,他真的是无时无刻不想死。即便是现在,死亡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时,他想到的也是轻松。 第27节:纳妾(2) 怀中的荷包持继不断地散发出萱草的清香,他不知第几次地掏出荷包……苏蕙跟那几个青年才俊相处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如意郎君? 苏蕙对他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实在是不配。像他这样的人,娶楚腰那样的青楼女子过一辈子就行了,何苦去糟蹋好人家的姑娘? “梆梆……”阁楼的门被人有节奏地敲响,东方无情腾地坐起身,他有预感这次会是一个大好消息。 他打开门后,进来的是个相貌普通的小老头,小老头正是吴记凉茶店的店主,当地人习惯称他为吴凉茶,知道他真名实姓的人很少。他也是东方无情安插在江南的一个心腹。 “主人,有人送来了这个。”吴凉茶送上一个红布包。 “你下去吧。” “是。” 吴凉茶离开后,东方无情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一个红皮一个蓝皮的两本名册,东方无情打开红色的那一本,翻看了一下,这本是拜火教的骨干名册,其中大名分人的姓名资料其实早已经在东方无情他们的掌握之中了。 第二本蓝皮的是加入拜火教的朝中官员名册,东方无情翻开第一页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怎么会是他? 也许是因为要下雨,今天的天气闷热异常,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睡不着觉的苏蕙忽然感到身下一阵湿热…… 原来外面没下雨,今晚耍赖躺在她床上不走的小家伙先下雨了,苏蕙赶紧离开床铺,把睡得迷糊的东方澜摇醒。替他换了裤子也把床上的被褥换了一个遍,看他重新干干爽爽地睡着,苏蕙这才开始收拾自己。 就在她打算重新上床时,忽然看见她的窗前出现一道黑影…… “谁?” “是我。” 苏蕙一愣,眼泪差点儿随着这两个字而流下来,她赶紧打开房门,只见穿着一身夜行夜的东方无情,笑吟吟地看着她。 “本来想看你跟澜儿一眼就回房睡觉,明天早晨再给你一个惊喜的,谁想到你这么晚还没睡。” “本来睡了的,谁知道半夜澜儿尿床了,我刚替他收拾完。” “不会吧,这臭小子这么大了还尿床?而且还是尿在女孩儿的床上?”东方无情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边,捏捏睡得人事不知的儿子的小胖脸。 “他很久不尿床了,大约是昨晚睡前喝了太多的水吧。”苏蕙替东方无情倒了杯茶,抬头看他时却愣住了。 刚才东方无情是在门外,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现在他在床边,灯光正好打在他的背上,苏蕙隐隐地看到了一片湿痕…… 她走到东方无情跟前伸手一摸——是血! “你受伤了?” “嘘……别吵醒澜儿,这是别人的血。”东方无情笑道,转过身握住苏蕙的手,拉着她走到水盆边一点一点地把血冲干净,“我从扬州回来时被发现了,一路上遇见了几次劫杀……我身边的四个侍卫死了两个重伤两个,我背上的是毛八的血。” 东方无情说得轻描淡写,苏蕙也能想象当时的凶险,东方无情身边的侍卫放到江湖上都能称得上是一流高手,毛八的硬家功夫更是独步天下,连他都伤到要东方无情背的程度,可以想见当时的险状。 “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好不好?我知道如果当初我努力练武的话,也许他们四个都不会伤更不会死。”东方无情的神情黯然了一下。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蕙淡淡地说道,伸手拿了毛巾擦干手,“你也受伤了吧?让我看看。” “没有。” “没有的话你刚才拉我手的时候为什么用左手?” 苏蕙用力按向东方无情的右臂,东方无情哎哟一声,捂住她按的地方,“我就知道什么也瞒不了你。”他说话的语气虽轻松,然而嘴唇已经痛到发白,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直淌。 “让我看看伤口。”苏蕙含着眼泪去扯他的衣服。 “我自己脱。”东方无情用左手费力地脱掉身上的夜行衣,他右边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但因为出血过多,到现在还隐隐有血浸出来。 苏蕙扶他坐下,解开他右臂上的纱布,看到里面的伤口……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是仍然肌肉外翻,深深的一道口子像是小孩的嘴一样向外张着,到现在还有血从里面渗出来。 第28节:纳妾(3) 苏蕙眼圈一红,眼泪流了下来,“伤口谁给你包的?”她鼻音浓重地说道。 “小五……” “怪不得包得这么毛躁。”苏蕙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个红盒子,找出上好的金创药,先重新用水洗了一遍他右臂上的伤口,又重新替他上药包扎……“如果明天还流血的话,就找大夫缝一下伤口吧。” “缝完了会留下一条蜈蚣似的疤。”东方无情皱皱眉。 “不缝的话疤会更难看。” “人肉又不是衣服……”东方无情嘟囔道,其实这句话才是重点。小时候他见过师娘给人缝伤口,那个人身上伤的地方也是太多了些,师娘像缝衣服似的缝了一百多针,看到他恶心。 “明天早晨还流血的话,你不找大夫缝我亲手替你缝。”这个人……不知道别人已经心疼到快要难受死了吗?还在这里任性……苏蕙到衣柜里找了件衣服给他,“这件衣服是我替你做的,本来想着日后我走了给你留个念想的……”他走的这一个多月,她整天只是想他……然后就开始替他做衣服,没有量过他衣服的尺寸,只是按照记忆里他的样子一剪子一剪子地剪,一针一线地缝。 东方无情穿上衣服……忽然觉得眼窝一热……他赶紧别过脸去,“我饿了,有吃的吗?” “你还没吃东西?” “我从今天早晨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 “只有一点点心了,我去厨房给你煮碗粥。” “不用了,有点心就行了,到厨房去又要弄火。” 东方无情吃了些点心,又喝了些茶,苏蕙一直在房里东摸西摸,假装自己很忙碌,就是不看他,很久之后,苏蕙忽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在看向他时才发现,东方无情竟趴在桌上睡着了……苏蕙找了张薄被替他盖上,他竟这么困……这一路上……都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苏蕙在他旁边坐下,把油灯移远了些,趴在桌上静静地看着他睡觉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是从来没有的平安喜乐,只是这样看着他,只是这样伴着他……哪怕只是几个时辰,仍是幸福的吧? 清晨,苏蕙被鸟鸣声吵醒的时候才发现,东方无情已经不见了,原本披在他身上的薄被,也跑到了自己身上。 难道……她做了一个梦?苏蕙屋里屋外地找着,一直到看见屋子的一角沾血的夜行衣,这才松了口气…… 姐夫……真的回来了,东方无情真的回来了…… “小姐,你在找什么?”荣儿问她。 “没什么……荣儿,我新做的衣服在哪里?” “在衣柜里呀……” 就算是不自量力也好,她想让姐夫看见最美的自己。 苏蕙还未到前厅时,便已经听到了大厅里传来的东方无情爽朗的笑声,中间还夹杂着娇滴滴的女声……她原本滚烫激越的心情,像是忽然被浸到了冷水里……瞬间变凉。 也许……是姐夫的朋友……可是女人的本能却告诉她,这个声音的主人,绝不仅仅只是姐夫的朋友而已。 她走到大厅门口时,东方无情已经发现了她,热情地向她招手,“蕙儿,你快过来。见见楚腰。” 楚腰?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她更加的失落……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不是吗?苏蕙闭了闭眼,眨掉眼里掩饰不住的伤心与失落,命令自己微笑…… “这就是蕙儿妹妹吧,果然是个美人儿呢。”楚腰究竟是见惯了世面的,她主动拉起苏蕙的手,亲热地说道。 “楚腰姑娘才是美女。”江南第一名妓,果然名不虚传,如果她是男人也会被迷住的……苏蕙抬头看向东方无情,发现他也正在微笑……微笑着看着两人,“姐夫,楚腰姑娘是几时到的?” “刚刚才到,她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那我去吩咐人替她准备客房。” “不用了,我跟侯爷住在一起。”楚腰放开了苏蕙的手,依偎进无情的怀里。 “哦?” “他说了要纳我为妾,所以我来了。” “姐夫……是真的吗?”心会痛……她的心怎么还会这么痛……她以为……她的心在看见楚腰的那一瞬间,已经被冰冻了呢……原来……原来竟还没有死……再痛一些吧……痛到了极至就不痛了。 第29节:纳妾(4) “是真的。”东方无情抬头望天。假装没看见苏蕙伤心欲绝的表情……这个傻丫头…… 嗡嗡嗡……似有无数的蜜蜂在她的耳边飞舞,她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甚至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等到意识恢复过来时……她已经站到湖边……被抱在一个温暖且充满麝香味的怀抱中。 “傻丫头,不要哭哦……姐夫永远是你的姐夫。”东方无情像是哄小孩一样地哄着她。 “我没哭。” “没哭怎么眼睛是湿的?”东方无情替她擦去眼泪,“小傻瓜,楚腰只是妾而已,这样吧,如果你说不让我娶,我立刻把她送回扬州。” “不要!青楼女子从良不易,我可不想害人,姐姐走后,这还是你第一次说要纳妾。”他这样,已经是男子中的绝品了,她实在不该要求更高,只是理智归理智,心还是很疼……“你不是说一路上被人劫杀,楚腰一个弱女子是怎么跟你回到扬州的?” “她是化妆成行商,自己单独走的,你可不要小看她,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弱女子。” “唉……你身边的这些女人哪一个是普通的弱女子?你要娶她,难不成是因为她得了让你不娶她无法可赏的大功劳?” “可以这么说吧。”东方无情轻点她的鼻尖,“好了,跟姐夫说说,在四位才俊里,有没有你钟意的人选?” “还没有。”苏蕙摇摇头。 “唉……我就知道,有我这么优秀的姐夫做标竿,其他人很难讨到你的欢心,咱们适当地降低一下标准,能赶上你姐夫我一半英俊一半聪明一半有才华的就考虑一下行吗?” “脸皮还要只有你一半厚。”就这样就行了,她是姐夫天真可人的小姨子,姐夫是她永远的——姐夫。 “你真伤姐夫的心。”东方无情见她破涕为笑,私底下松了口气。他真的很怕,她当场大哭起来,说些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话…… “姐夫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没事了,伤口已经结痂不流血了,你的伤药还真不错,哪儿来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带我进宫拜年,皇后娘娘刚好配出一种新药,我瞧那个装药的瓶子漂亮,就多看了两眼,她就送给我了。” “不会吧?”所谓买椟还珠也不过如此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去年皇后秦茯苓年前配出来的新药圣上赐名雪苓膏,才不过一年工夫已经在江湖中被传成可以活死人医白骨的神药了,黑市上一瓶能炒到上千两银子。 “那药很珍贵吗?澜儿越来越淘气了,经常受伤我都是用这个药治的。” “还行。”东方无情摸摸鼻子,决定不告诉她残酷的现实,“反正用没了咱们再进宫去要。”他的蕙儿是很聪明,但有的时候又会做出很脱线的事…… “等下你叫小五到我那里把那瓶药拿过去吧。”看来是很贵了,苏蕙开始回忆她都用那个药干什么了…… “不用了,我那边的伤药还能应付。好了,不难过了?”东方无情刮刮她的鼻子。 “一开始就没有怎么难过。”就是有点心痛,就是有点苦,就有点涩,就是有点…… “那我走了,一个月不在家里,有很多事做。” “嗯。”苏蕙在湖边的大石上双手抱膝坐下,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小,一点一点消失在夏日清晨的阳光里……好冷,她忍不住在这个夏天的清晨里打了个寒战,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一只用细细的竹枝编成的书册大小的精致小船飘过来,小船上立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陶猴,陶猴飘到苏蕙跟前时她才发现陶猴身上有隐隐的裂痕。 她伸手拿起陶猴——咦?陶猴的里面好像有东西?一摇之后哗哗作响。她在陶猴的底部找到了一个木塞,轻轻一拔——里面掉出来一块香气四溢的桂花糖。 苏蕙把桂花糖放到鼻翼处轻轻嗅着它的甜香—— “苏蕙,给你!”一个脸很圆身体也很圆眼睛也很圆的小胖墩把一整包的桂花糖扔到了她的床上,扔得到处都是。 “我不要。”她任性地把桂花糖扫到地上。 第30节:纳妾(5) “我哥哥说吃了药就有桂花糖吃,我想也没人给你买糖吃,看你可怜才送糖给你的。” “我姐姐会买糖给我吃的!” “反正……反正糖我已经给你了,你爱吃不吃……”小胖子做了个鬼脸,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小时候,学堂里的同学都嫌我胖不肯跟我玩,其实你是我唯一的玩伴。”刘明馨坐到她旁边的石头上,摸着她手里的陶猴说道,“所以……你因为它而受伤时我很害怕……我怕你会不理我了。我把它粘好放到包包里,想着如果下次你还肯跟我玩的话,就把它送给你,可是我下次再去你家时,你已经不在了。”  “我第一次见到姐夫时,他给了我一颗桂花糖,我没舍得吃,偷偷地藏在床底下,可是等我第二天想再把糖拿出来看时,却发现糖上面沾满了蚂蚁……我哭了……” “也许……在你心里我没有东方无情优秀,我也没有他的权势,但是……我保证不会让你伤心,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哭。一颗桂花糖上沾满了蚂蚁,就应该再买一颗桂花糖。” 7 “可是再买来的桂花糖,还是原来的那一颗吗?” “也许再买来的桂花糖,要比原来的更甜呢?” 只是几个时辰,一个人的心境竟可以变化得这么大……这种变化也能反应在脸上,早晨时她还像是一朵自以为很美的野菊花一样热闹地开着,现在……被完全打回原形的她,更像是被雨淋过的只剩个光杆的野菊。 镜中的人很憔悴,眼睛有些肿,眼睛像是濒死的鱼毫无神韵,脸色是蜡黄蜡黄的没有任何光彩,就连头发……也干枯得随时可能掉落。 荣儿小心地替她梳着发……一个一个地拿掉她头上的发饰,长发飘散了下来,镜中的女人也渐如鬼魅一般。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模样,怎么可能比得上美丽妖娆的楚腰? “小姐……姑爷真的弄了一个妓女进门吗?” “她不是普通的妓女,是江南第一名妓楚腰。” “再有名气不也是妓女吗?” “妓女也是可怜人……她马上就是姐夫的妾室了,我们才是不相干的外人……” “姑爷这样……小姐……该死心了吧?” 原来她自以为藏得很深的心事,竟瞒不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睛……“死心?从来没指望过,有什么心可死?” “明馨少爷人很好,对小姐又痴情……你真的不妨考虑一下他。” “刘明馨……”苏蕙想起了今天在湖边的刘明馨,还有那只陶制的小猴子……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疤痕还在。 “刘家的人就算有万般的不是,明馨少爷总没得罪过小姐,更何况你们青梅竹马,总归和旁人是不同的。其实……那个时候明馨少爷就很喜欢小姐了,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出来了,就小姐不知道,只知道跟明馨少爷赌气。” 荣儿絮絮叨叨地说着,苏蕙仍是望着镜中自己眉间的那一道疤出神。 第31节:大家闺秀(1) 第七章 大家闺秀 “这就是你拿到的加入拜火教的朝中大员名册?”当今天子轩辕擎天看完名册后,将名册甩到了桌上。 “是。” “有没有查证过名册的真假?” “我只负责拿名册,至于名册里的人到底有没有加入拜火教,是刑部跟大理寺的事。” “你的意思是……让我按照这份名册里的名字,把这些人通通捉入大牢审问包括他在内?” “下官没权利替皇上做决定。” “东方无情,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只是尽臣子的本分。” “你的本分就是把这份假名册交给朕?” “陛下如果说这名册是假的,请拿出证据来。” “你!”轩辕擎天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尽了我的本分,把我拿到的名册交给你了,下一步怎么办你自己做决定。”东方无情施了个礼之后转身就走。 “无情……你这么恨他们两个吗?”轩辕擎天无力地说。 “陛下是指谁?”东方无情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天。 “你心里清楚。” “臣不清楚。” “太后跟唐子敬!” “臣与唐大人是同僚,没有丝毫的个人恩怨,太后是一国之母,臣对她只有敬。” “你!”素来好脾气的轩辕擎天被他气得几乎想要掀桌子,但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又忍不住对这个苦命的弟弟心生怜意,“你……你走吧。” “谢陛下。”东方无情背对着他再施一礼,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轩辕擎天翻开手中的名册,在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唐子敬”三个字。 “东方无情!我们打赌,这个名册是假的!”轩辕擎天对着东方无情的背影吼道。 “你能查出是假的就继续查吧,我避嫌!” 真也好假也好,在看到名册的一刹那,关于拜火教的事他已经不想再管了,他不想替唐子敬洗清冤屈,也不想亲自查证出他的罪恶,送他进牢房。 避嫌——才是他唯一想做也唯一能做的事! 咬着牙将沾满了血的纱布从伤口处撕下来,扔进火盆里烧掉,东方无情忍着痛将药粉撒到自己的伤口上。伤口已经有些红肿,虽不再流血,但是浅黄色的汁液却比鲜血还触目惊心。 不顾自己的伤势,骑在马上整整在外面骑了一天的快马的下场就是这样……东方无情自嘲地一笑。 在牙齿的帮助下用一只手把伤口包扎好后,东方无情又找了包消炎的药粉和着冷水吞了下去。 这里是侯府的秘室,除了他之外禁入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在这扇门里,他是幽兰门门主东方无情,也是有伤自己舔的孤独的野兽。出了这扇门,他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中的公子东方无情。 “还记得我的奶妈李嬷嬷吗?” “记得,就是那个人高马大长着一张马脸跟一双奇大的脚总爱叼着一个旱烟袋的李嬷嬷?” “那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往她的烟里放了枯树叶……” “明明是你放的,我只不过是在旁边看着而已……” “咦咦,今天这烟咋点不着啊……”刘明馨学着当年李嬷嬷怎么也点不着烟的样子。 “哈哈……” 跟刘明馨在一起的谈话,一次又一次地以还记得开始,以她的笑为结束,原来在她刻意忘记的童年,还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事。这些回忆甚至能暂时麻痹她隐隐作痛的心。 去掉对刘家人的偏见,刘明馨是个极健谈的年轻人,笑起来爽朗阳光,眼睛里似乎有一颗小太阳在闪耀。 记忆里,好像也有一个人这么笑过……那个人对姐姐也是这么笑的……然后有一天,他眼里的小太阳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太阳真好啊。”苏蕙感叹。 “现在的太阳还算可以,过几天恐怕就要毒辣起来了呢。”虽不明白她为什么又开始感叹,但是刘明馨接得很自然。 “夏天过去之后,你就要大考了吧?” “别提大考的事……鬼才想去考什么状元去做什么官。”刘明馨嫌恶地撇撇嘴。 “那你为什么还要考举人呢?” “家里人逼的呗……他们养出了一个当官的儿子还不够,还想让我也走我哥的路……老实说……我哥这几年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他了。我爹非说他是成熟有出息了。” “是人变了呢?还是心变了?”几年的工夫……弹指一挥间……当年凑在一起就打,但也经常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的伙伴,如今都成了大男大女,当年本来该成夫妻的两个人,一个孤零零地长埋地下,另一个变成了真正的官僚,其实当年的那个刘公子,也死了吧。还有姐夫——每个人都说他这些年一点也没变,反倒增加了光彩,只有她知道,这几年他的心苍老得有多厉害。 所以他找一个女人回家,她一点都不怨他,只要这个女人是他想要的,只要他能快乐起来。 她的心痛、她的失落、她的悲伤——她自己解决。 “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呢?”刘明馨低语。 是啊,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呢?苏蕙看着自己的指尖,连阳光和水甚至是日月,都是在变化着的吧,身为渺小的人类,又能指望什么东西永恒不变呢? 第32节:大家闺秀(2) 只是为什么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留也留不住……抓也抓不到…… “我喜欢苏蕙!”当那个像愣头青一样的年轻小伙子,挥舞着拳头坚定地说他喜欢苏蕙时,他笑了。 “你凭什么喜欢她?就凭你的家庭你的兄长?” “喜欢难道要凭什么吗?我凭我自己!” 他上次有这样的冲劲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时候?他忘了……“凭你自己?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呢?”  “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你不需要证明给我看,你只需要证明给苏蕙看就行了。” “这么说你给我机会喽?” “我给你机会。” 他又怎么会不给这么像年轻时的自己的年轻人机会呢…… 所以被这样的画面刺痛也是极正常的吧,看那两个人,多么的年轻多么的有活力,他们在一起只是静静地交谈着就让人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青春。两个人在一起静静的不说话,看起来也那么的有默契…… 这就是他想要给苏蕙的,属于苏蕙的幸福吧……真好……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猛地作痛起来,东方无情伸手去捂住作痛的部位,却发现自己捂住的——是自己的心脏。 苏蕙跟刘明馨在一起时,没有避着任何一个人,所以安乐侯的小姨子跟户部尚书前途无量的二公子走得很近的消息也传得很快。 其他三位被视为苏蕙夫婿候选人的人反应却出奇的一致,不走、不继续接近苏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有一个人的反应很激烈,甚至是激进的,那就是苏蕙的父亲苏昌苏老爷。他此刻正在女儿的客厅里暴怒地走来走去…… “刘家的人已经暗示过了,他们不会接受一个名誉受损的女人当他们家的儿媳……你别指望东方无情能把你硬塞进他们家!安乐侯的势力虽大,但是也不能逼迫他们接收他用过的二手货。” “苏昌,你觉得形容自己的女儿是二手货是件很光彩的事吗?”现在苏蕙已经不把这个人当成自己的父亲了。 “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苏昌气到胡子颤抖。 “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后说一次,我跟姐夫是清白的!我也没有打算嫁给刘明馨。”刘明馨很好,但他只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你没打算嫁给他?天啊……我生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像你一样离经叛道的大家闺秀!” “如果你想要一个中规中距的女儿,当初也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姐夫家了!” “我接过你,是你自己坚持不回去的!” “只接过一次而已。”她回不回去一回事,自己的父亲居然打着让小姨子直接接替姐姐的职位,耍手段坐到安乐侯夫人的位子是另外一回事。除了自己利欲熏心的父亲,她想不出会有别人会这么做。 “总之我已经替你找了一门亲事,是骠骑将军的儿子……” “他是个傻子!” “他只是反应慢些而已!” “他是个傻子!如果你答应了这门亲事的话,那你自己嫁过去好了!” “你忤逆不孝大逆不道!”苏昌的头顶几乎要冒烟了,“我……我……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你该被浸猪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轩辕国早已经明令禁止了浸猪笼之类的民间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事,任何处罚都要由官府来做,而不是宗族或其他什么人。”东方无情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无视苏昌瞬间僵硬的表情,坐到了客厅的主位上,他的神情慵懒散漫依然,眼神却犀利如刀。然而苏蕙注意到的却是他唇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细纹跟眼底的疲惫。他……怎么了? “无情……她……” “叫我侯爷。”东方无情制止住了他故作亲热的叫法,之前他可以纵容他,但在他称自己的女儿为二手货之后,他消失了对他的最后一点敬意。 “侯……侯爷……”到这个时候苏昌才注意到东方无情眼神里的冷漠跟犀利,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只喜欢收起爪子晒太阳的的大型猫科动物被激怒了。老谋深算的苏昌觉得背后寒毛直立。 第33节:大家闺秀(3) “麻烦苏大人转告刘家的人,如果他们不同意这桩婚事也没关系,我会请皇上赐婚给蕙儿和刘明馨的,到时候看他们来不来参加婚礼,还有他们婚后的生活也不用他们操心,我在京城东郊有一处宅子,还有几十亩地全都算做苏蕙的陪嫁,至于钱的方面……我保证他们夫妻什么也不干躺着吃都能活得很好。请他们以后就当没生过刘明馨这个儿子就是了。” “姐夫……”苏蕙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东方无情也把她跟刘明馨当成了一对,而且想得这么远了。 “你先别说话。至于那个骠骑将军,他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既然那么想找人照顾他的傻儿子,干脆解甲归田回家去亲自伺候他儿子好了,没有人比亲生父母更懂得怎么照顾自己的孩子不是吗?” “侯爷……”苏昌知道他是说真的,东方无情在朝中素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看起来没什么立场,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他要是想真的整治什么人,那个人就真的没活路了。 东方无情是一个笑着咬住你的咽喉一击至命,然后擦擦嘴拍拍你的尸体继续笑的笑面虎,这是朝中大臣的共识。 “岳父大人年纪大了,以后朝里的事跟家里的事还是少管一些吧,没事种种花养养鸟多悠闲自在?” “是。” “好了,天也不早了,我晚上还要进宫去一趟,就不留岳父您了。” “老夫告辞了。”苏昌出了房门才发现,自己的后背跟两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风一吹透心的凉。保住了一条老命啊……在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东方无情会冲上来撕碎他…… 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受伤且疲惫的野兽,这样的野兽才是最危险的…… “苏蕙……给我泡一杯花草茶好吗?”东方无情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苏昌发这么大的火,他的爱钻营他的利欲熏心,他不是已经很熟悉了吗?而且也忍了这么多年……最后他只能归结为这次他太过分了,而他已经忍无可忍。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这些的。”苏蕙送上一杯花草茶给他,轻轻地按揉着他的额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呃……”东方无情在她的按揉下舒服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只被主人安抚了的大猫,他闭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那几根纤细冰凉的手指带给他的舒适感受,“没事了。” “你的额头有点热……发烧了吗?” “没有……可能是外面太热了吧。” “真奇怪……过去他这样一闹,我都会觉得很羞耻很伤心,这次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也许这就是麻木吧。”就像他一开始看见唐子敬就会觉得难受,跟他同处一室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让他感觉到窒息,到现在他已经能够对他跟他“慈爱”的眼神视而不见了。 “我跟刘明馨没什么……我们只是朋友。” “你放心,我没打算让你现在就嫁给他……”东方无情说到“嫁给他”时,声音无意识地哽了一下,心口再次传来熟悉的闷痛,自从那次“伤口”的疼痛奇异地转移了之后,心口处的闷痛就一直伴随着他,“你们可以慢慢交往。” “你很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希望你能像每一个女孩那样走正常的路,过平安和乐的日子,我跟澜儿拖累你太久了。” “什么是正常的路呢?我有一个跟我同龄的堂妹,她走的就是所谓正常的路。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那个男人年轻英俊有才华,是公认的模范丈夫。两人也算恩爱,在她怀孕后,那男人理所当然地纳了她的陪嫁丫环为妾,前几个月刚刚娶了第二房姨太太,而这第二房姨太太是我的堂妹主动帮忙买来的,他们的夫妻感情特别的好,被称为楷模……这就是一个大家闺秀所走的正常的路。” “我不会让这种生活降临到你身上的。” “姐夫……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命令一对夫妻必须彼此忠实,恩爱一生,再说我不要这种畏于权势的忠诚……” 第34节:大家闺秀(4) “蕙儿……你长大了……想的也多了……” “姐夫……不要迫我太早做决定,给我时间好吗?” “好。”这个“好”字说出口后,他心口的疼痛也舒解了很多……也许……也许他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急着把蕙儿嫁出去吧。东方无情继续把这一切归结为类似父亲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情结。 “姐夫……那三个人里……哪一个是你想让他知道你在府里的人?” “什么?” “你在魏七扮演你的角色的时候离开侯府,又忽然招进来四个陌生人,难道不是想有人把你还在侯府的事传达给外面的人吗?” “你猜?” “钱满江。” “为什么你会说猜是他?” “因为刘明馨高傲到不会做任何人的探子,肖临平跟莫明……他们是一对,而拜火教是绝对禁止同性相亲的,钱满江太浮夸做作,可是有的时候眼神又很深沉……我能看出他在演戏。” “是钱满江,不过……你怎么知道肖临平跟莫明是一对的?”他也是在回侯府后听到了负责监视四名才俊的暗哨的回报才知道的,这世上的好男儿本来就少,为什么偏偏又喜欢往一块凑呢?不知道这两家的长辈知不知道这件事,可以预期的是这件事传开后京城跟朝中都有好大的热闹可瞧,如果是年轻时的自己,兴奋得怕是连血都会逆流了。 “肖临平明明对我没兴趣,还总是喜欢在莫明在的时候故意跟我搭讪,而莫明看我的眼神像是防贼。” “唉……我纯洁可爱的小蕙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了……” “侯爷在这里吗?”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外面询问荣儿。 “在。” “我是楚腰姑娘身边的人……麻烦你通禀一声……”楚腰还没有正式跟东方无情拜堂,她在府里仍然被称为楚腰姑娘。 “是小冰吗?你进来吧。”东方无情扬声说道,他又小声对苏蕙说,“是楚腰身边的丫环,跟着她从扬州过来的。” “嗯。”苏蕙的心冷了下来,刚才,有那么一小段的时间,让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没有楚腰没有刘明馨没有别人只有她跟姐夫和澜儿的时光,冰儿的出现,又把她打回了无情的现实。 “侯爷,我家小姐刚才一直喊胸口闷闷的,想见侯爷。” “病了找大夫去看啊,我又不是大夫……” “可是……”小冰是从扬州一直跟着楚腰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一贯温情默默的东方公子回到了侯府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从苏蕙的眼里同样读出了谴责,无情叹了口气,“算了,你去找大夫,我等会儿就回去。” “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他把楚腰带来侯府的,也是他亲口说了要给她名分纳她为妾的,可是最近就是对她莫名其妙地厌恶,是因为她找来的名单里有唐子敬的名字给他平添了无数的烦恼,还是因为苏蕙见到她时受伤的表情? 她伤到了苏蕙!哪怕她只是无辜的刀,而他才是持刀的人,他还是忍不住对她的怨忿,也许这种怨忿更多的是针对他自己吧……面对楚腰有的时候就像面对自己的大错误一样让人无法忍受。 第35节:远行(1) 第八章 远行 姐夫走了……像是整个屋子里的阳光也被带走了,苏蕙叹了口气,捧着东方无情喝了一半的花草茶发呆。 茶杯上还有他指尖的余温,她的指尖也留存着他额头的温暖,一直以来她对东方无情的期望就那么一点点,像是闷在火炉里的一点点的余火被压在厚厚的柴薪之下。 她害怕……害怕某天会来一阵风,助长了她的余火的势头,让她再也控制不住,只能看着那点余火把柴薪彻底点燃——烧尽,所以每日每夜都紧紧地捂着,楚腰的出现,就像是一杯水,虽然浇不灭她心头的那点火,但却也让她心中的余火越缩越小。 在姐夫走的一刹那,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离开吧,趁心头的那点火还在。与其在这里看着他跟楚腰在一起,任那杯水一次又一次地浇过来,慢慢把她心底的火熄灭,还不如远远地避开。守着心头的那点火,过下去。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在窗口闪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澜儿……苏蕙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想要避开的念头,对澜儿是多么的不公平。 “看。”这头冒出头的不是小脑袋,而是一个大大的燕型风筝。 “好漂亮的风筝……怎么会落到我的窗口呢?”苏蕙佯装没有听见澜儿稚嫩的声音,伸手去拿那只风筝。 “是我啦。”风筝又落了下去,小脑袋又升了上来,“小姨,我们一起去放风筝。” “是澜儿呀……可是放风筝的季节已经过了呀!还有,你怎么不去上课?” “我放学了呀。师傅今天新教我的诗——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可是现在也不是二月天啊。” “不是二月就不能放吗?”东方澜歪着小脑袋问道。 “能放……好吧……我们一起出去放风筝。” 今天几乎没什么风,太阳却很毒辣,老实说不是放风筝的好天气,不过苏蕙跟东方澜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还是把风筝放上了天。 苏蕙腾出一只手来擦拭脸上的汗,真热……低头看看兴奋跑着的东方澜,他的小脸也晒得通红了。 “澜儿,热吗?” “不热。”玩得兴起的东方澜一边擦汗一边说道。 他虽然这样说,看出他实际上已经热得不行了的苏蕙握着他牵着风筝线的手,引导着他往背阴面一点一点地走过去。 原本飞得就不太高的风筝因为东方澜的移动而缓缓下降……“哎呀……”终于在两个人的惊呼声中挂到了苏蕙院子里的梧桐树上。 “这风筝是柳先生亲手给我扎的……”东方澜看着树上的风筝,不敢跟小姨耍少爷脾气,只是哭丧着小脸说道。 “没关系,小姨替你把风筝拿回来。”苏蕙小时候虽病弱,但也不是什么太老实的孩子,相反因为没有什么大人管教,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的事没少干过,虽然多年未曾尝试爬树之类惊险的活动,但自信还能应付。 苏蕙看看四下没什么人,把自己的裙子向上拉了拉,打成一个结,脱掉绣鞋向上爬…… “小姨加油!”东方澜在树下拼命地挥手叫好,苏蕙对着他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好,爬树的本事没丢下。 苏蕙离风筝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她找了个看起来很结实的枝桠站了上去,一点一点地接近风筝,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与她的院子相隔不远,就是客苑,现在在她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客苑的围墙边,有两个人在情绪很激动地对着话——其中的一个是…… “啊……”她一脚踩空,差点摔下树去,幸好她的反应还算敏捷,抓住了树的主干。正在客苑说话的两个人好像也发现了她,其中的一个抬头向她这边多看了几眼后,立刻脸色大变,往她这边跑来。 完了……她的名声啊…… “我没想到你还没忘记怎么爬树……”某人拼命忍住笑,替苏蕙把风筝交给东方澜,“你是澜儿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女人爬树去替你取风筝呢?”他捏捏东方澜的脸。 东方澜很不给面子地把脸撇到一边去,“你是谁?”他的脸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摸的,还有,这个人对小姨太随便了吧?竟然像鸟一样地跳上树把小姨抱下来。可以抱小姨的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我叫刘明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你小姨了。” “咳……澜儿,叫叔叔就可以了。”背转过身整理好自己的裙子,穿上鞋重新变回原来的淑女貌的苏蕙说道,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但是通红的脸却泄露了一切,实在太丢人了。 “叔叔好。”东方澜一边叫人一边走到小姨跟前拉住了小姨的手,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警戒之色,这个人不是好人,他会抢走小姨的,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是小孩子天生的本能让他对刘明馨充满了警觉心。 “还要继续放风筝吗?叔叔可是放风筝的高手。”刘明馨继续试图讨好他,笑话,他可是很有小孩子缘的,家里的几个侄子跟他关系都不错。 第36节:远行(2) 8 “不要了。”东方澜把风筝藏在自己的身后。 “好了,我们进去聊吧,我房里存了些枫露茶,你要喝吗?” “当然要喝,谁不知道安乐侯府里的茶是轩辕国最好的茶。” 东方澜很郁闷,他不知道所谓的枫露茶有什么好喝的,他偷偷喝了一口,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是小姨跟那个姓刘的人就能讲半天诸如枫露茶一定要泡到第三遍才算是真正的枫露茶之类的。 然后又继续聊些他听不懂的话题,他无聊地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打了个哈欠……不行,他不能走,他要在这里监视这个人。 这个人会把小姨拐走,他如此执拗地相信着。 大人们都不肯跟他说实话,但是他每天偷听丫环们说话也知道,府里来了四个年轻的公子,都是要当小姨的夫婿的,其中最讨丫环们喜欢的就是这个姓刘的。 好困……他今天好像没有午睡…… “澜儿你困了吗?”苏蕙发现了不停“点头”的澜儿。 “没有。啊……”东方澜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来是真的困了。”苏蕙抱起澜儿,将澜儿放到里间自己的床上,替他盖上被子。这小家伙又长高长胖了不少,她不过是抱着他走了不长的距离手就已经很酸了。 “小姨……”东方澜努力跟睡神作战,但是效果不挂,在被睡神俘虏前,他抓住了苏蕙的手,“小姨别走行吗?” “小姨就在这里。” “他长得挺像醒兰姐的。”苏蕙回到花厅,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刘明馨眼神复杂地望向卧室的方向,“醒兰姐跟东方无情的结合体……听说跟实际看到感觉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澜儿就是澜儿……虽然能在他的脸上找到姐姐跟东方无情的影子。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醒兰姐跟我哥就是戏文里唱的才子佳人。”刘明馨玩着茶杯低头说道。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惜才子佳人的故事从来只存在于戏里。 “我要走了。” “呃?” “我想回扬州待一阵子,考前再回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还想沿途多走些地方,甚至找一个山明水秀的镇子住个一年半载的。” “你不参加今年的科举了?” “很想不参加……” 很想不参加……到最后却一定要参加。苏蕙笑了笑,有朝一日姐夫娶楚腰,甚至是娶继弦的话,她大约也是很想不参加,然而到最后却一定要参加吧。 “真想跟你一起走。”苏蕙感叹道。 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似乎都被惊到了,许久后,刘明馨的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你说真的?” “嗯……”苏蕙沉默了…… 刘明馨眼里的光彩黯淡了许多,“不用急着决定,我后天走,你在那之前做出决定就可以了。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就当成是两兄妹一起去旅行,我知道你……还放不下他,我不会趁虚而入的。” 离开,逃离这一切,哪怕只是暂时的逃离,这个念头像是一颗种子被埋进了适合的土壤里,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只是她有太多的舍不得,舍不得生活了六年的安乐侯府,舍不得这里的人,尤其是舍不得那两个姓东方的男人。 姐夫有了楚腰,可是澜儿只有她…… 可是离开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她几乎坐立不安的程度。 “我喜欢东方无情,很喜欢!”当在某天早晨忽然找上门来的楚腰在她面前坚定地说出这几个字时,苏蕙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羡慕,她怎么可以如此毫无避讳,如此大胆地说出喜欢这两个字呢?而且说的时候如此的生机勃勃。 “姐夫也很喜欢你,不然不会把你带回家。”楚腰是东方无情六年来带回家的唯一一个女人。 “也许吧。”楚腰惶惑地说道,“也许我的那些从良又不得不回来的姐妹说的是对的,男人在家里跟在青楼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在青楼你是可人儿,出了青楼在每个人眼里你都只是个婊子。” 第37节:远行(3) “楚腰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枉自菲薄。还是……侯府里有人乱说话?得罪了楚姑娘。” “没人乱说话,我也不姓楚。楚腰是我的艺名。我家里姓蔡。”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看起来像是生在侯府里的人,一举一动都舒适随意,我不是,我更像是闯进了鸡窝里的鹌鹑,完全分不清方向。这些日子我过得很不好。” “这些话你应该跟我姐夫说。”就算都是女人,她也不该一大清早跑过来说这些。 “我是过来求你的。”楚腰说着跪到了地上。 苏蕙被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楚腰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我求你离开吧……你在这里我永远也没办法融进王府,所有的下人都在拿我跟你比,无情也在乎你多过在乎我。” “你快起来吧,姐夫怎么会在乎我多过在乎你呢?你才是他选择的妾,我只不过是妻妹而已。” “不行,你答应我,你答应我离开吧,回到你们苏家,苏老爷不也是朝中大员吗?回到了家里你照样是堂堂正正的大家闺秀。求你了!如果我在侯府里待不下去的话,就只能回江南继续过送往迎来的日子,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让我回去的话不如让我死!”楚腰一边哭一边说道。 “你起来吧……”苏蕙何尝不知道这个青楼女子可能是在演戏,但是她言词恳切句句打动人心,她没办法不动容,“你容我想想。” 走还是留下来?虽然心里的天平越来越倾向走,可是东方澜却像是最重地那些筹码,重重的压在留的那一头,让她举棋不定。 转眼已经是刘明馨说的第三天了,在他离开前,肖临平跟莫明钱满江已经走了,尤其是被东方无情怀疑为拜火教的探子的钱满江,走得无声无息,整个侯府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东方无情也没有追问他的下落。 那天早晨,苏蕙看见刘明馨时他笑了笑,指了指天上的太阳,示意她在中午前告诉他决定。 学堂里东方澜奶生奶气地跟柳无瑕背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孩子已经学完三字经了吗?不过千字文的念法照样是柳无瑕式的童谣式念法。 在看见她时,柳无瑕对她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她进来。 “你有烦心的事?” “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你会不会觉得很惊讶?” “不会,如果我是你,在看到楚腰的时候就走了。” “可是我……” “放不下澜儿?别忘了,这里是他的家,他有自己的父亲,他有奶娘,他有老师,就算是他会因为姨娘的离去而沮丧一阵子,但他还会继续在自己的家里快乐地生活下去,也许来年的这个时候,他就有自己的弟弟或者是妹妹了。你其实最放不下的是东方无情吧?可是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楚腰不会是最后一个走进侯府的女人,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个楚腰,其中也会包括他的继弦,而你依旧是尴尬的妻妹。” “走吧……走出东方无情的世界,到外面的世界转一转,你也许会发现有比东方无情更让你放不下的男人。” “我想跟刘公子一起去扬州。” 尽管已经做了有一天苏蕙可能会嫁人的心理准备,然而听到她亲口对自己这么说,东方无情还是愣住了…… “你要跟他走?”她不是刚刚跟他说过,她跟他只是朋友关系吗?她还没有嫁人的打算。 “是的,我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正巧刘公子要去扬州,他邀我跟他一同去。” “不行!”东方无情神情有些激动地挥挥手,“你以为我会让你跟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男子一同出游吗?” “刘公子跟我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不行!如果你想去扬州玩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你不是说暂时不想离开京城吗?再说楚腰她刚从扬州来……”苏蕙看了一眼坐在东方无情旁边的楚腰。 “我说过,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随时让楚腰走!” “姐夫!你这么说楚腰会伤心的,我想要出去走走跟楚腰没有任何关系。”苏蕙没想到他当着楚腰的面会这么说。 第38节:远行(4) “这里是你的家啊!” “所以我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 “最长两个月……” “一天也不行。他是未婚男子,你是未婚女子,孤男寡女出游,实在是不妥!” “姐夫你什么时候介意起那些世俗之见了?” “这不是世俗!这是常识。”东方无情用看淫贼的眼光看了眼刘明馨。他是男人,他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孤男寡女出游,难保刘明馨不动邪念! “我会负责的!”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的刘明馨开口,“我知道现在苏蕙还只是把我当成朋友,但我从来都不单单把她当成朋友,如果这次的出游对她的声誉有什么损害的话,我会负责的!” “你那不叫负责!叫占便宜!”东方无情不好对苏蕙发作的一腔怒火通通烧向刘明馨,“除非我疯了,我才会答应苏蕙跟你一起!” “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 “你的人格能担保什么?” “我来担保怎么样?”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在几乎要融化一起的阳光里,一张形状奇特的带有两个轮子的椅子,带着一个戴着遮住半边脸的面具人走了进来……“我有事要到扬州去一趟,我跟苏蕙还有刘公子一起走,我们三人同行,总不能算是孤男寡女了吧?” 当离开,由念头化为行动时比想象中艰难,也比想象中简单。 艰难在自己柔肠百转的心,简单在行动,只是把几个箱子装上马车,跟所有人告别的简单举动,坐上马车,车轮自然会载你离开那个你想离开的地方。 可是心啊……却忍不住会牵念那个地方,那里的人,那里的事…… “舍不得了?”马车很舒适,不仅有装着各种日用品的暗格,还有一张小桌子,这是柳无瑕的马车。柳无瑕坐上了车子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的适意,他拿了个杯子,盛了杯酒红色的葡萄酒给她。 “没什么舍不得,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会忍不住回忆,回忆起当初那个坐在陪嫁的车里,透过车窗向外好奇地张望的小女孩。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姐夫把她抱到桌子上,让她看清自己的房间拥有的一切…… “这里都是我的?” “当然。” “床也是?” “床也是。” “桌子也是?” “桌子也是。” “这些漂亮的窗帘也是?” “当然。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你也包括在内吗?” “我是你的——姐夫。” “我可以穿着鞋子在床上蹦?” “如果你姐姐没看见的话。” “真好……我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吗?” “这里是你的家,你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因为长久的摩擦,荷包上的并蒂莲已经有些陈旧,白色的绵缎上甚至有了一小块微黄的汗渍,在莲花叶上,沾着一点红色的印记,那是他受伤时流的血。 卧室的屏风后传来一阵一阵的水声,跟楚腰柔媚婉转的歌声——“他生得脸儿峥,庞儿正。诸余里耍俏,所事里聪明。忒可憎,没薄幸。行里坐里茶里饭里相随定,恰便似纸幡儿引了人魂灵。想那些个滋滋味味,风风韵韵,老老成成。” “想那些个滋滋味味,风风韵韵,老老成成……冤家……现在水正好……要不要与我一起洗?”楚腰边唱边说,一双玉臂搭在金丝浴桶的边上,说不出的柔媚入骨。 可是唱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回应,“冤家?”楚腰找了件衣服披上,探出头来向外看,外面哪还有东方无情的影子。 他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带苏蕙到这间房间时她的样子,她那个时候像刚刚出壳的麻雀,虽瘦弱却仍然忍不住活泼爱动的天性,一到这个房间就忍不住东摸摸西摸摸,对每一样东西都充满好奇心,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尝试穿着鞋子在床上蹦…… 那只小麻雀,什么时候长大了呢?大到长成了漂亮的金凤凰,大到想要飞了呢?东方无情透过镜子看着自己—— 眼角已经有细纹了呢……皮肤也不及前几年的光滑,眼神中藏着一丝疲惫……他都老了呢……小麻雀怎么会不长大? 第39节:远行(5) 他应该像是看着小鸟第一次离巢的成鸟吧,虽骄傲却忍不住失落。有师兄在,她只是觉得寂寞想要出去看看…… 伤口早已经结痂,可是另一个地方却依然忍不住痛,那种如同钝刀割心的疼,在苏蕙说要离开时就已经发作,在夜深人静时分外剧烈。 “会回来的……”她……说了只是走两个月……可是没人告诉他,这两个月他剧痛的心怎么办。 东方无情落寞地扫视着房中的一切,几乎贪婪地嗅闻着这房间主人留下的气息……在有些感情里,对方对自己来说就像鱼儿和水,触手可及时感受不到它的珍贵,当鱼离开水时才发现,没有了水它一天也活不下去。 柳无瑕在跟他告别时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忽然涌上心头…… 不是!他对苏蕙只是亲情!根本不是什么鱼和水!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去爱苏蕙?连有这种念头都是污秽都是龌龊! 如果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用专注的眼神看着你,记得你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百个人长着跟你一样的脸穿着同样的衣服仍能在人群中认出你,那她就是真的爱你了。 柳无瑕另一句被他斥为没头没脑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苏蕙爱他?不是的,只是一个未嫁少女对在她身边的唯一的一个比较优秀的成年男子的崇拜罢了,等她长大才会了解真正的爱是什么。 如果苏蕙真的爱他呢?如果…… 不,没有什么如果!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苏蕙值得最好的,他不配,他实在是不配! “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肮脏无耻下流!你的呼吸里都带着让人恶心的腐臭!你的脏手不知道碰过多少女人!每次它一碰到我,我就忍不住会呕吐!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像你多么的深情无辜,其实那不过是你猎艳的手段而已……” “你不许再接近苏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流的想法,你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就是一个禽兽!” 在那个天气阴冷的日子,苏醒兰的话像是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击打着你的灵魂,难道你还想让同样的话从苏蕙的嘴里说出来吗?东方无情自己问自己…… 他已经老了,他饱经沧桑,他有的时候可怕到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他花心滥情,他本性恶劣到连他的父母都不肯要他!苏醒兰也不要他!早晚有一天苏蕙会看清他光鲜外表下散发着腐臭的灵魂! 她也会……也会不要他的……那个时候……他真的会死的。 所以……就这样吧……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这样在苏蕙眼里他永远是可敬的姐夫…… 忽然他看到了雕花木床上露出的一个白色的包袱的一角……她落了东西吗? 里面是一件沾着血的夜行衣……她把夜行衣仔细地叠好……放在枕边…… “谁在那里?”一个女声在门外问道。等她打开门进来时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只有灯亮着……不知何时敞开的窗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 难道是进来了贼?还是有鬼?丫环吓得惊呼一声,跑了出去。 第40节:惊险(1) 第九章 惊险 他发誓,他的私心也不过是想带苏蕙离开那个脑子笨得像是榆木疙瘩的师弟,好让他有时间好好地想想苏蕙对他算什么,自己又离不离得开苏蕙。 目前的这种情况他实在是始料未及…… 他们被绑架了,天知道他们只是在一个茶摊要了点水,自己煮了茶,他喝了,苏蕙喝了,刘明馨喝了,于是……他们就到这里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看起来像是某间庄园里的某间废弃很久的房间,而且被人整理过,虽然桌椅很破,但至少有桌椅,而且还算干净,他们也没有夺走他的轮椅,只不过是把它扔到了房间的一角,那段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讲比一万里还长,他可不想爬过去……更何况他现在是被绑在破木椅上的,这里还有一张破木床,苏蕙正面朝着墙的方向睡得很熟,他没看见刘明馨…… 如果绑架是针对东方无情的话,那小子就危险了,绑匪可能会认为他没什么利用价值而直接做掉他。当然,另一种可能是他是绑匪的一员。 就在他这么想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推开了,来人像是扔麻袋一样地扔进来一个人——是刘明馨。 他看起来情况好像不太好,身上遍体鳞伤不说,精神上好像也受到了极大的摧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嘴里一直这样说着,看来有人对他逼过供。 也许是被刚才的动静所惊动,苏蕙动了动,迷茫地坐起身看了下周围的情况后,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去看看那小子,我不能动。”柳无瑕说着显而易见的现实。他们没有绑着苏蕙,看来是以为一个女人不会有什么反抗能力,真是奇怪的逻辑,他们把他这个残废绑得死死的,却更愿意相信一个手脚健全并且很年轻女人不会造成什么妨碍。 看来是拜火教的人无疑了,他们一向认为女人只是生育的工具,大脑只是摆着好看的。 “出什么事了?”苏蕙按着自己麻木且沉重得像是一块石头的头,迷迷糊糊地问道。她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刘明馨跟前扶起他。 “苏蕙……”刘明馨认出了苏蕙,“你没事吧?” “我没事。天……他们对你干了些什么?” “无非是严刑逼供而已。”刘明馨裂了裂嘴角试图笑一下……苏蕙把他扶到了床上,谢天谢地,这里水壶里有水,这里的人没打算虐待他们,不过这也可能是个很糟的消息,他们准备长期囚禁他们。所以这里才会什么都有。 倒了碗水喂刘明馨喝下之后,苏蕙解开了柳无瑕的绳子,把轮椅推过来扶着他坐上去,“小子……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受这些伤了,他们问我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比如?” “我忘了……嘶……好疼……” 这小子没说实话,不过严刑拷打仍不愿说出来的秘密,他不愿意示人也很正常,“苏蕙,把我推到床边去。那帮笨蛋把我的轮椅弄坏了,我自己推不动它了。” “嗯。”苏蕙把柳无瑕推到床边,醒来之后最让她安心的就是看见了柳无瑕,这个人有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有他在仿佛什么事都能够轻易解决。 “还好,都只是些皮肉伤。”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刘明馨身上的伤之后,柳无瑕松了口气,“苏蕙你转过身去吧,我替这小子上点药。” “你有药?” “对一个残废来说,触手可及的地方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柳无瑕一边回答,一边按了一下轮椅扶手上的某个地方,一个小小的暗格露了出来,他从暗格里拿出一小瓶伤药。小瓶大约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鼻烟壶的一半大小,不过足够装些应急的伤药了。 柳无瑕真是一个神奇的人,苏蕙转过身,走到窗边——这里应该是一处被废弃的院子,目之所及是荒草丛生的小院跟一口井。井边坐着一个戴着头巾的蒙面男子,他正在跟一个她看不见角的角落的同伴谈天,听声音好像很轻松。 在他们的门口应该还有两个人,苏蕙从这里能看见其中一个人的衣服的一角。院子里一共四个人,武功不详。也不知道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他们的人。 “好了,你回来吧。”柳无瑕轻声唤她。 “有四个人。”苏蕙说道。 “可我们只有一个女人,一个伤员,一个残废。”柳无瑕摇摇头,“他们四个里有一个是练硬家功夫的,另一个应该练过鹰爪门的武功,门口的那两个应该师出同门武功路数很奇怪,估计是西域那边的。” “你怎么知道的?”刘明馨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一些比较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用干净的布包扎好了,柳无瑕的轮椅是百宝箱吗? “一个人是残废,又要在江湖上走动,总得有点过人的地方,你醒之前,我听他们的脚步声听出来的。” “准备伤药也是?” “残废经常会弄伤一些地方。我一开始用这个家伙的时候,甚至一天能从它身上摔下来三次,不过现在好很多了。” 苏蕙唯一受不了柳无瑕的地方就是他对自己的残障毫不在意,甚至经常拿来开玩笑,“我们能逃出去吗?” 第41节:惊险(2) “逃出这间房间容易,问题是不知道我们没看见的地方,对方有多少人。万一要是激怒了对方造成更大的伤害就得不偿失了。从现在的情况看,对方并不打算伤害咱们。” “唉……”这就是她的出游计划吗?不是去江南,而是被绑架,她现在用膝盖想也知道,如果他们这次被救出去,她永远都别想再出侯府的大门了。姐夫会神经质地把她看起来。 “他们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东方无情现在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暴怒来形容了,事实上他出生以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么愤怒、恐慌、紧张过!站在他面前报告一切的身经百战可怜的暗卫肯定宁可面对一百名武功高过自己十倍手持利刃的杀手也不愿意面对他。 “负责跟他们的兄弟跟丢了,等我们再追上去的时候,只找到了马车。” “跟丢了?我看你们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 “负责跟他们的兄弟已经被关起来了,听凭主人处置。” “我处置他们有什么用?!”在他终于决定要把苏蕙找回来的时候,得到的第一条关于他们的消息竟然是他们失踪了?!在他最恐怖的噩梦里都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现在好消息是他终于不必再左右为难,不知道把她找回来以后要做什么,一边懊恼自己冲出家门时的冲动一边骑着快马追赶他们了。坏消息是——还有比他们失踪更坏的消息吗?东方无情庆幸自己在这个时候还保留着一点点的幽默感。 “我们已经用了所有的手段追踪他们遗留下来的痕迹,但是……带走他们的人是这方面的行家,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只有像你们这样的傻瓜才会留下线索让人追!”东方无情拼命地在原地打转,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蠢,但是他根本不可能让自己安静下来,可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追查当天所有走过那条路的车辆、马匹、人……一直到找到可疑的人为止。” “是。” “仔细调刘明馨,我要知道近一年来他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上厕所。还有他周围来往的每一个人的资料!”他对刘明馨太疏忽了,如果以后事实证明这件事跟他有关的话,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打自己一个耳光。 “是。” “下去吧。”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栈,客房干净,老板热情好客,饭菜可口,本来在今天日落之前苏蕙他们一行人就会到达这里,可是当他骑快马赶到这里,等来的却是暗卫报告他们失踪的消息。 从暗卫的报告来看,他们肯定不是自愿消失的,柳无瑕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自己亲手设计打造的马车,那等于他的半个家。苏蕙也不会故意甩开暗卫的,她一直是个懂事的姑娘,尽管知道暗卫一直在自己的左右,但从来不会故意躲开他们让他们为难。 刘明馨……只有刘明馨…… 可如果不是刘明馨呢?他对他的怀疑只是出于对情敌的本能敌意——是的情敌。他第一次看见刘明馨,本能就告诉他,他厌恶这个气质有些像自己年轻时的年轻人。第二次见到他时,虽然大脑忽然短路给了他进侯府的机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他离开后就后悔了,曾经数十次想过收回那个承诺,把他从邀请名单中划掉。 他对苏蕙来讲可能是个好的选择,你拒绝给他机会,是不是因为私心作祟?所以为了自己说服自己,自己进一步地骗自己,他不顾本能的多次警告,让他在邀请名单中留了下来。 就是现在,他也处于矛盾中,一向敏锐的感觉迷乱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怀疑到底是出于对情敌的本能抗拒,还是真的意识到了他是个危险的存在。这种迷乱从一开始就一直存在,他甚至忘了仔细去查刘明馨的底细。 感情让他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让他一再地干蠢事,可悲的是在出事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直在告诉自己说苏蕙只是小姨子,他对她的所有感情不过是亲情。 “梆梆……”他所在的房间的门被人轻巧地扣响。 “谁?” “客官在里面吗?我是这里的小二,有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第42节:惊险(3) “信?”东方无情疑惑地打开门,门口着着一个精瘦的小二,他认得他,领他来这个房间的就是他。 “是的,刚才有一位客官送了封信,说让我交给住在天字一号房的东方公子。”小二从怀中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 “嗯。”东方无情接过那封信,掏了几枚铜钱给小二打发他走了之后,重新插上门。 他用手帕包住了手,用银制的小刀一点一点地划去上面的火漆,拆开信,在倒出拿出信纸时,从信里掉出一小块布料。 这是一块珍珠纱的料子,有着如珠光般内蕴的柔和光泽,是他坚持用这块料子为材料替苏蕙做了条鱼尾裙…… 他用力握紧那块衣料,一只手将信展开,“想见柳无瑕跟苏蕙的话,用拜火教人员名册来换。”字是用左手写的,看起来歪歪扭扭让人很难看懂,不过比起字面上的意思,他更不懂写信人的意图。 名册?难道拜火教的人竟然以为名册还在他的手里?而且信上只写了用名册来换,没有说明时间地点,也没有说明要如何联系到他们,这样的勒索信没头没脑到让人怀疑是个玩笑。不过……手里柔软且仍然沾着苏蕙身上的香味的衣料告诉他,这不是玩笑。 刘明馨受的伤果然是皮肉伤,他们被绑架的第二天早晨,他已经可以行走自如了,而且精神不错。更好的消息是柳无瑕已经偷偷修好了轮椅,这点只有苏蕙知道,平时他要行动,还得靠苏蕙推着。 绑匪也果然没有虐待他们的意思,按时送早中晚餐,一天倒两次房里的便桶。跟两个成年男子被关在一起最难的恐怕就是如厕的问题了,柳无瑕指挥她拆了床单,把那个便桶用布围起来…… 不过他们三个的默契是尽量少喝水少吃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钻到那个帘子后面去…… 他们把床让给了她,选择打地铺,幸好这里的床褥还是很多的,而且很干净,更万幸的是现在是夏天。地上除了有些虫蚁之外,还称得上舒适。 真是一群慈善的绑匪……在他们提供的牢饭里看到鸡肉以后,苏蕙在心里如是感叹。 不过他们还是要逃走……天知道这群人拿他们要挟了姐夫什么…… “今天晚上。”当刘明馨忍无可忍地钻进那个布帘后,柳无瑕在桌上蘸水写下这四个字。 “他怎么办?”苏蕙在桌上同样四个字。 “带走。” 9 短暂的交流之后,刘明馨已经红着脸从帘后面出来了,柳无瑕状似不经意地用衣袖扫过桌面,字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苏蕙跟柳无瑕没有再交流,只是默契地看向窗外……今天的守卫是三个,四个守卫中的一个从早晨起就没有出现过。 晚饭后,一个守卫甲照例进来拿碗筷,另一个守卫手持着一把弯刀在门口警戒地看着他们三个。在守卫甲把碗筷拿到门口后,两个人一起退出去,把门重新锁好。 柳无瑕跟苏蕙只是静静地坐着,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柳无瑕忽然用桌上的茶壶砸向刘明馨!“你这个混蛋!是你把我们出卖给他们的!”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刘明馨尽管躲得也很快,但还是被砸中了额角,鲜血直流。 “你干什么?”苏蕙拦住了他。 “你别想包庇你的情郎!是他出卖我们的!”柳无瑕一把推开苏蕙,操起地上的椅子,再次砸向刘明馨。 “你疯了!”刘明馨一边大喊一边躲。屋子里乱成一团。 “你们在干什么!”外面的守卫冲了进来,这次是三个人一起来的,而且手里都持有武器。 柳无瑕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继续追打刘明馨,苏蕙一边尖叫一边拦着他不让他打,她向那些守卫求援,“你们快拉住他……” 其实不用她求援,那些守卫已经冲过来了……就在他们离柳无瑕还有五步的距离的时候,一直坐在几乎不能动的轮椅上的柳无瑕,忽然把轮椅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守卫,在一个几乎让人看不清的笑容之后,“咯噔”一声机关被按动的清脆响声之后,三名守卫应声而倒,他们的胸口无一例外都插着一根短弩。 第43节:惊险(4) 刘明馨愣住了,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柳无瑕会忽然打他,为什么守卫会死,“愣着干什么?快走!”苏蕙拉了他一把,他这才如梦方醒,这个时候柳无瑕已经按动了轮椅上的机关,轮椅像是有眼睛一样地载着他走到门口了。 他们跑出了那个院子才发现,这里应该是一处废弃的府邸,他们待的院子应该是一个跨院,万幸的是绑匪似乎就那么几个人。他们一直冲到前门都没有任何人阻拦。 不过他们的好运就持续到这里为止,当他们推开通向自由的门时,面对的是至少五十个的举着火把的蒙面人跟他们的首领。 “如果我是你们就退回去。”首领如是说。 “如果我是你就让他们闪开!”柳无瑕忽然从轮椅上,一跃而起,等众人再次看清他时,他已经回到了轮椅上只不过手上多了一个人……刘明馨!他的左手将刘明馨的双手牢牢扣住,右手的食指扣到了刘明馨的咽喉!只要他稍一用力,刘明馨就会窒息而死。 “柳先生你……” “下次再当卧底时不要耍公子哥派头,吃穿住要求舒服。还有你身上的那些伤,三岁小孩打你一顿也不会有那么轻的伤!” “不错,柳先生教训得是,我这个弟弟是傻了点。”那群人的首领笑道,他一边笑一边揭去脸上的蒙面巾!是刘明仁! “蕙儿,我们又见面了。” “真的是你。”她知道刘明仁已经被权力腐蚀成了彻头彻尾的官僚,但没想到他会跟拜火教扯上关系,而且看起来地位不低。 “哥……”被扣住了咽喉的刘明馨困难地喊道。 “闭嘴!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你破坏了我全盘的计划?先是偷偷溜回京城到侯府追苏蕙,又在听说东方无情拿到名册之后异想天开想绑苏蕙换名册。又想江山美人一把抓不暴露身份,得回名册的同时又得美人!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弟弟?” “哥……你收手吧,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加入拜火教呢?难道想当皇帝不成?”自己的父兄做的事,刘明馨一开始是不知道的,等他知道之后,父兄早已经身陷其中,甚至也想把他拉进去。他不想管,只想躲开,他喜欢苏蕙,对苏蕙是真心的,可是当他从钱满江那里知道东方无情已经去了一趟江南,并且拿到了拜火教成员名册跟朝中大员名册时,为了保护父兄,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他本来只是想把苏蕙他们抓起来关几天,换回名册后就若无其事地放他们回去,谁知道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怎么就不能当皇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以为我什么都有了,可是后来才发现,在真正的权贵眼中,我们不过是可以随便捏圆捏扁的奴才!他们一句话就可以命令你下地狱,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你上天堂!要当……就要当真正的大人物!” “所以你才会加入拜火教?”苏蕙开始有些怜悯这个人了,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事,也许他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他现在看起来像个疯子。 “是!本来一切都按计划在一步一步地进行,谁想到这个笨小子竟然真的喜欢上了你!我们刘家的人,难道欠了你们苏家姐妹不成!你……真的很像你姐姐……”刘明仁的目光里掺杂了一丝的柔意,“可是你的心不像!你被东方无情那个魔鬼给迷住了!” “住口!你没资格提我姐姐!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姐姐,当时哪怕你有一丝的反抗,哪怕你只是找到东方无情跟他说一句,我相信东方无情就会放手的!是你的懦弱害了我姐姐也害了你自己!更害了东方无情!” “看来你被他迷惑得不轻……东方无情是什么人?把政敌斗到满门抄斩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我恐怕没到他跟前,就已经没命了。” “说到底你还是胆小!所以到现在你还是一直躲在幕后!” “是!如果不是这小子搞砸了一切,让我没办法再躲下去,我是不会出现的。”刘明仁指着刘明馨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跟他们两个一起失踪之后,东方无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咱们家的底,派人把你有关的直系亲属全部控制起来?如果不是我走得快,早已经被他软禁了!我早知道你是聪明脸孔笨肚肠,却没想到你这么笨!” 第44节:惊险(5) “废话少说,我这个残废没多少耐性。刘明仁,你准备一辆马车,叫他们让一条道出来,我保证绝不为难你弟弟。”柳无瑕再次扣紧了刘明馨的咽喉,刘明馨的脸瞬间变得紫涨。 “好,车马我已经准备好了。”刘明仁一挥手,他的属下立刻拉了一架马车过来,“不过你们要先放人。” “等我们到安全的地点一定会放人。”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刘明仁与柳无瑕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两道同样犀利狠绝的目光把空气烧得噼啪作响,最后柳无瑕在这场较量中取得了胜利,刘明仁首先移开了目光。 “好吧。我相信你一次。” 柳无瑕再一次展示了他的身法,这次人们看到了一道诡异的弧线,当人们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马车上了,“苏蕙你来驾车。刘大人,麻烦你的手下把我的轮椅抬到车上。” “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不早点逃走?”刘明馨缩在马车的一角,怨恨地瞪着眼前这个戴了半边面具阴阳怪气的男人。 “第一、我的轮椅没修好,我的轻功再强也只是个残废;第二、时机不对,我只有三支毒弩,一次解决不掉四个人,而我又发过誓不会亲手沾血腥。” “呵……奇怪的逻辑……也就是说刚才你捏着我的时候不过是虚张声势?” “你可以亲自体验一下我到底是不是虚张声势。”柳无瑕恶意地动了动手指,刘明馨情不自禁地往马车的一角缩了缩,这残废可是能够用手指杀死人的高手,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武功很好,没想到在真正的高手面前,竟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柳先生,前面有岔路。”一直到驾着马车奔出那个庄院,他们才知道原来这里是一座处于大山深处的庄院,原来的主人为什么在此盖那么大的一座院子已经不可考,不过现在那里应该是拜火教的据点。 他们之前离开京城,不过才两天的路程,刚刚走到直隶地界的边缘,他们醒来时发现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座大山应该是直隶与山西交界处的鸡鸣山。后来刘明馨也证实了这一点。  现在是午夜时分,虽然刘明仁没有派任何人追他们,但他们知道,一定要出了山区,进入城市才算真正的安全。 “要走哪条路?”柳无瑕问刘明馨。 “左边的那条吧……我也是第二次走这条路。”刘明馨有些疑惑地说道。 苏蕙没有回头看他,驾车驶向看起来较为平坦宽阔的左边的那条路。因为是下山,所以大部分的路都是下坡,马车走得很快。 “苏蕙……”刘明馨对着苏蕙的背影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该对苏蕙说什么了。 “以前我以为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公子哥,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无害。但我没想到……”苏蕙发现刘明馨跟绑匪有关时,暗自伤神了很久,刘明馨毕竟是她青梅竹马的朋友,“我在树上看见你跟钱满江说话,都没有一丝地怀疑过你。” 直到她发现他的那些伤太轻了,直到绑匪诡异地优待俘虏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他。直到他不自觉地露出更多的破绽。他不管气质有多像,不是东方无情,正确地说他表现出来的只是年轻时东方无情的表象,她相信,如果是姐夫跟他异地而处,他绝对不会干出像他那样的蠢事。 “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等一下出了山进了城,我们就放你走,从此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苏蕙……我喜欢你是真心的!” 马车颠簸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苏蕙驾车的动作缓了缓,假装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马车上的马灯照亮了前面的一小段路,苏蕙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他们现在正驶在一条沿着山壁凿出来的盘山路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吁……”她勒住马车。 “你指的是什么路?”苏蕙转头问刘明馨。 “咦?”刘明馨探出头来向外看……“这条路白天走的时候没那么险的。” “该死!”苏蕙不由得毫不淑女地低咒了一声。 “冷静,山里的路很多都是这样的,你把马赶慢一点……就没事了。”柳无瑕安抚性地拍拍苏蕙的肩。 就在这时,驾车的马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地向前跑去,苏蕙被颠得差点闪下车去!柳无瑕被闪得撞到了车厢的隔板,刘明馨更是直接撞到了头,苏蕙赶紧抓住僵绳,可是怎么样也止不住这匹马的疯狂! “这匹马惊了!哥……你想让我也死吗?!”在发现了马车狂奔的原因后,刘明馨绝望地哀号。 “什么意思?”柳无瑕用手臂撑住自己往前爬到车辕,一只手帮快要握不住缰绳的苏蕙握住缰绳,试图控制住马车。 “没用的,这匹马中毒了!它疯了!苏蕙你还记得我们重逢时的那匹马吗?”绝望地看着苏蕙跟柳无瑕试图控制住马匹的努力,刘明馨只是庆幸现在是深夜,他们只能听到车厢撞击山壁发出的声音,看不到马车疯狂地在盘山路上飞驰的危险。两盏马灯,在两次撞击后也已经脱离了车体,现在他们目之所及是一片黑暗,就连彼此也不过是模糊的轮廓。 “你不是制止住了那匹马了吗?” “我大哥恨你背叛了你姐姐,想让你死,那匹马就是冲你去的!我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带了解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把沾了解药的针刺进了马的身体,它才会停下来,可是再过一刻钟它就会死……” “解药?解药呢?!”柳无瑕回头问他。 “我没带。”刘明馨绝望地说道,哥哥在给马下毒时,有没有想到他这个弟弟在马车上?也许在哥哥的眼里,他这个只会坏事的弟弟不过是个累赘,死了反倒干净…… 柳无瑕低咒了一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在黑夜里尤闪着寒光的短剑,以极快的手法用力挥向连系马跟马车的绳索!不能止住它的疯狂,就让它自己跑吧! 脱离了缰绳后,马果然一直向前奔去,马车也由于惯性向前冲了几十丈后失去了平衡,左?还是右?这是一个赌博,谁也不知道哪边是悬崖哪边是坚硬的山壁……但没有机会细想了,柳无瑕一手搂住苏蕙的腰,一手拉住绝望的刘明馨,在马车失去平衡前,向右边跃去…… 第45节:大婚(1) 第十章 大婚 苏蕙是被一阵雷声惊醒的,紧接着便是冰冷的雨滴,跟身体剧烈的疼痛……她还活着?她摸索着想要站起身,但发现自己腰部以下完全没了知觉。 天空灰蒙蒙的,只有密集而粗大的雨滴,她不知道天将要亮了还是已经黄昏……她努力回忆之前的记忆,柳无瑕搂着她的腰拉着刘明馨从已经失去平衡的马车上跳下来,可惜……他们赌输了。他们直接滚进了不知有多深的深沟! “有,有人吗?”她以为自己叫的声音很大,但根本没有人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狼嚎……显然发生了事故之后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它们。 苏蕙暗暗祈祷狼群不要找到这里来,虽然她知道以狼的嗅觉,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她不想葬身兽腹,她还没有跟姐夫说——我喜欢你。 被你养在花盆里的野花,喜欢你。因为你的细心呵护因为你的精心照料,因为你温柔的手指,因为你的眼神,甚至是什么也不因为,就是喜欢你。 野花的心愿是能够待在你的身边,哪怕要每天看到你呵护别的花草,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够了。它是多么的傻啊,竟然忘了自己的初衷,竟然想要逃开,竟然忘了,离开你,离开土壤,它只有枯死这一条路。 她说喜欢你,并不是想要你回报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她喜欢你!她想要说出来……可惜到了快要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身上渐渐不痛了,感觉渐渐地麻木,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她好困…… 在她闭上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是远处属于狼群的荧绿眼光,真好,不用清醒的感觉被狼的牙齿撕碎了。这是她最后的意识,然后她竟然笑了。 “小姨在笑。”一个童稚的声音说道。这个声音像是来自天外……九天之上也有这么像澜儿的声音吗? 第46节:大婚(2) “小姨的眼珠在动。小姨你醒醒,小姨你快点醒,别睡了……小姨是大懒虫……” 一个沉甸甸的小身体坐到了她的腰上,一双调皮的小手不停地摇晃着她,九天之上的仙童也像澜儿那么调皮吗?还有他身上的奶香味?小家伙好像又重了些了。 “澜儿,别闹小姨,小姨累了在睡觉。”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然后那个很像澜儿的人被移走……  苏蕙皱了皱眉,别把澜儿带走……她艰难地撑开眼皮……触目尽是刺眼的红……九天之上的颜色是红色吗? “小姨睁眼了!”澜儿惊呼,比他的惊呼更快的是一个人,他冲到床边,抱起苏蕙,“蕙儿,蕙儿,你真的醒了吗?” “姐夫你有白头发了。”苏蕙指着触目所及唯一的一点红以外的颜色说道。 “是吗?”东方无情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去他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就哭……他不控制了,他抱住苏蕙的身子,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大声地哭着……他的蕙儿,他的蕙儿活了…… 暗卫终于捕到了那个传信的人,并从他的口中逼供出庄院所在的地点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带着大队人马赶上山,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座人去楼空的宅院。 暗卫从那些人留下的痕迹上看他们是往大山的更深处走了,但奇怪的是有一辆马车往下山的路走了,但因为走的是另一条路,跟他们错开了。暗卫还报告,马车印的边上有几道奇怪的印痕。 他当场就认出那是柳无瑕的轮椅留下的印子!立刻带着一批人顺着那道痕迹往山下追!幸好这次没人隐藏痕迹,虽然天很阴,没有星光跟月光,但他们追起来还算容易,追到岔路口时他犹豫了一下,暗卫告诉他这两条路其实都是下山的路,只是左边的路比右边的路难走一些。不过只是相对而言,右边的路晚上走同样危险!而且走右边的路要过一座桥,那座桥虽然结实,平时走没什么问题,但下面就是深涧,掉下去没有任何的活路。 东方无情当时的心猛地一揪,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心中升起,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暗自祈祷他们走的是左边的这条路,一直到暗卫报告说看痕迹他们走的是左边的这条路,才稍微放松了些。 他们沿路去追却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一直很平稳的车辙竟扭曲狂乱了起来,这让他的不祥预感再次升到了顶点,这不是正常现象,如果是柳无瑕跟苏蕙驾车下山的话,驾车的一定是苏蕙,她虽然没驾过几次马车,但他确信她会驾车!而且驾得很稳,苏蕙是一个学东西很快,行事很稳的人。 情况再怎么紧急,她也不可能把车驾成这个样子,更何况没有任何追兵的迹象!就在此时,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震耳的雷鸣跟暴雨! 他们继续沿着痕迹寻找,希望能在雨水消灭一切痕迹前找到他们!但在一段急转弯前,马车的痕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狂乱的马蹄印,他们丢了马!失去了马的马车只能……东方无情屏息看向路旁的深沟……然后暗卫在前面的急转弯的路段下面发现了那匹马……马被摔得粉碎了……急转弯下就是乱石犬牙交错的乱石摊!幸好……他们没跟着马一起掉下去…… 暗卫们用路边的大石固定住绳索,准备下去查探,东方无情不顾他们的阻拦第一个下去!他不能等了! 他们第一个发现的是刘明馨的尸体,他在掉下去的时候头重重地撞在了深沟的石头上,于是东方无情的表情愈加的紧绷。 暗卫发现了柳无瑕,他幸运地被卡在两棵树中间,晕倒在离刘明馨不远的地方,苏蕙在哪里? 他们继续找……终于在狼群找到苏蕙之前,发现了她…… 她像是一个被摔碎了的破布娃娃一样倒在草丛中,浑身是血,身上至少有五六处骨折,其中的一块骨头向内弯曲,应该是插进了她的内脏。除了鼻翼跟胸口的一点点温暖,几乎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 他抱着她回到侯府时,没人相信她还能活下来,包括被他拉来救命的皇后秦茯苓!她只能尽三分人力,七分还要看老天。这是秦茯苓在看到苏蕙身上的伤时说的。 第47节:大婚(3) 在经过了漫长得如同三年的三天之后,秦茯苓终于宣布她活了下来,但是却有五成可能变成只会呼吸的活死人!就算是日后醒了也有可能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她受伤最重的不是东方无情发现在五六处骨折也不是那一根插进了右肺的肋骨,而是——腰椎!一处骨折,一处骨裂,两处移位…… “她活着就好。”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东方无情居然笑了,“活着就好,哪怕只有呼吸。”然后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进宫,找太后赐婚!他要娶苏蕙!哪怕她是只会呼吸的活死人也要娶!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娶名叫无情吗?” “不知道。” “你出生时,你父亲给你卜了一卦,卦象上说你天生情种,必将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一生受情所困,一生又困别人于情。于是我给你取名为无情。愿君无情啊。” “可惜我没能做到这一点。” “是我太强求了,既然命中注定会如此,不如顺其自然反倒可能会好些,你愿意娶她就娶吧。” 安乐侯府在那天以后不过七天的工夫就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所有能换成红色的都被换成了红色,红得刺目红得耀眼……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安乐侯东方无情要娶一个活死人进门,这个活死人就是传说中跟他关系暧昧的苏家二小姐。 当他们问安乐侯府的人,为什么会娶活死人进门时,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冲喜!我们侯爷要替苏姑娘冲喜。 一向都只有男娶女、富取穷冲喜,怎么会有拿自己去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冲喜的大男人?京中的人在继续疑惑之余认定,安乐侯东方无情疯了。 安乐侯没心思管这些人是不是怀疑他疯了,他唯一在意的事就是如何照顾躺在床上昏睡的他的蕙儿。 他只在行礼前一个时辰,稍稍离开了蕙儿一会儿,在典礼之后谁也没办法把他从苏蕙跟前拉走,同样坚定地陪伴在苏蕙身边的还有东方澜。 “今天是第几天了?”她竟错过了她的婚礼。 “第三天。应该归宁的日子,结果你回来了。” “姐夫……我的腿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能是躺得太久了吧。”她的腿……老天已经把一个会眨眼会说话会笑的苏蕙还给他了,他不奢求更多了,“别叫我姐夫,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也许是没有经历过婚礼,所以尽管触目所及都是喜气的红,她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已经嫁给了东方无情的事实。 事实上这更像是梦,不,她在梦里都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姐夫深情款款地抱着她,眼里满是柔情…… “我去找大夫来看你,你再躺一会儿……不过不要再睡着了,你睡得够久了。” 是啊……久到恍如隔世……如果这是梦……就请一直让她做下去吧! 但是一个人……很快把她带回了现实—— “你为什么不死?”楚腰掀动美丽的嘴唇发出恶毒的诅咒,“无情娶你是因为内疚!他因为私心而没有查证拜火教名册,结果害得你成了这个样子,他是因为负责才娶你的!你别以为你醒了就万事大吉了,你残废了!你永远只能像条泥鳅一样躺在床上!你甚至连排泄都无法自主!你完了!你比那个残废柳无瑕还废物!就算现在他因为同情而陪在你身边,但他早晚都会出去找别的女人的!你注定只能在小黑屋里发臭!” 楚腰一直叫嚣着,直到丫环跟暗卫把她架出去时仍然在叫嚣,苏蕙从那些人回避怜悯的眼神中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还是被狼吃了好,她如是想着……比起现在……葬身狼腹也许更好一些…… “你活着对东方无情很重要。” 苏蕙确信柳无瑕目睹了一切,他就在门口坐在轮椅上目睹了楚腰被狼狈地拉出去。他怎么能在知道了她可能要一辈子躺在床上时这么说呢?她活着才是对姐夫的拖累吧? “我从没见过那么绝望的无情,尽管你刚被救回来的那三天,他每天衣食住行一切正常,但却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不管他怎么笑,我们都知道,你死了他也会死。他喜欢你——不,应该说是他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如果有人看见过他看你的眼神,如果他刻骨铭心地爱过,他就会知道,东方无情一直是在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苏蕙,苏蕙又是在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东方无情。” 第48节:大婚(4) “他很傻,以为带楚腰回来就能抑制住自己快要脱离掌控的心为你而跳动,以为像是每一位真正关心妻妹的姐夫那样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就能够说服自己他对你只是亲情。可是他又抑制不住嫉妒那些能光明正大地追求你的人,瞧瞧他替你找了什么样的候选人吧,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找到比这些人好一万倍的人选!他一方面疯狂地嫉妒刘明馨,一方面又因为他跟自己年轻时某些相似的特质而给他机会,他甚至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忘了去查刘明馨的底……如果说他要为你的受伤而负责的话就是——他太爱你,所以他不知所措,所以他昏庸至极,他爱令智昏。” “他如此地爱你,你昏迷时,关于你的任何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他替你擦身喂你吃药吃面糊,你不能吞咽他就口对口地喂你,他学会了梳头,他甚至毫不嫌恶地处理你的排泄物……他每天跟你说话,一直说到失声为止……除了爱,没有人能让一个像东方无情这样的男人这么做。你不可以怀疑他对你的爱,就像不可以怀疑你对他的爱一样……” 柳无瑕推动轮椅离开,拍了拍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东方无情的背,对着他笑了笑…… “你刻骨铭心地爱过吗?”秦茯苓问柳无瑕。 “没有爱过,怎么能有这满身的伤痕……可惜我的爱龌龊到不能对任何人宣扬。” “没有爱是龌龊的!” “我的爱是。”柳无瑕平静地说道,阳光真好,既然苏蕙醒了,东方无情能不能把所有的红色装饰去掉,看起来真刺眼。 尾 声 一年后 东方澜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他已经学会了不用念童谣的方法背三字经,他甚至学会了默写三字经,他认识家里所有门扁上的字也认得所有的对联上的字,并能大声地念出来,他甚至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尿过床了。 以上种种通通显示他是一个大人了!他要求大人般的尊重!比如自己选要穿什么衣服,比如跟爹娘要一个妹妹。 娘现在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呢,又不像是半年前一样只能躺在床上,或者是在桶里被颜色恶心的药水浸泡。好吧,他有一点点夸张。 但是现在虽然娘还要泡药水,但是颜色不那么恶心了。虽然娘还是常躺在床上,但她确实能够在爹的搀扶下走路了。 那个每次来都会在用针把娘插得像刺猬的皇后娘娘一开始一直不顾爹难看的脸色说,死马当活马医。现在开始念叨着这是爱情的力量。 所以他要一个妹妹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澜儿要一个妹妹呢。”无情梳理着苏蕙如缎般的长发,这是他的新乐趣。 “哦?”苏蕙的脸红了红,虽然在她醒后秦茯苓的第一次检查中发现,她并不像楚腰说的不能控制排泄,但她的腿的确失去了知觉,柳无瑕送来了跟他的轮椅样式几乎一样,但更精致的轮椅给她,她也准备要跟它相伴终生了。 可是有一天,一个面色黝黑长着一双黑得发亮的大眼睛跟雪白的牙齿的瘦小男孩来到了侯府,送给东方无情一个药方,告诉他说这是遥远的离天最近的一个地方一个被称为活佛的人留下的古老药方,只存在于游吟诗人的演唱中,也许对她有用。他献药方的条件是能留下来工作,他希望去伺候同样不良于行的柳无瑕,因为他的兴趣就是研究如何治疗像他们这样的病人。 在把药方拿去给秦茯苓看,得到了药方虽古怪,里面的药材虽稀有,但可能对苏蕙真的有效的答案后,男孩留了下来。 苏蕙每天坚持在浸满用这个药方配出来的药液里泡澡一个时辰,秦茯苓也不放弃地三天替她施一次针,终于在三个月后她的腿开始有了知觉。 当她第一次在针灸时喊出“疼!”来的时候,东方无情抱着她又哭了……接下来是一段痛苦但快乐的日子,针灸时她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每次的药浴也越来越像是有火在烧她的身体,但经历过几个月的麻木之后,她跟东方无情都无比地欢迎这种疼痛。 现在她能拄着拐杖走路了,秦茯苓诊断说她以后可能会走路微跛,阴雨天会腿疼,但是——她以后能丢掉拐杖,她能走路了! “怎么样?” “呃?” “什么时候给澜儿添一个妹妹?”东方无情无比暧昧地搂着她的腰,鼻尖磨蹭着耳朵……经过这一年多,虽然他对她的身体比对自己的身体还熟悉,但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他们还是挂名的夫妻。 “等……等我能不用拐杖的时候……我想真正地嫁给你一次。” “哦?” “没有在清醒时当你的新娘,我会遗憾一辈子的。虽然嫁你是美梦,但也不能连婚礼都在梦中……” “好,我答应你。” “到时候请唐大人跟太后主婚吧。” “……好。” 半年后安乐侯东方无情再次迎娶了他的蕙儿。 在同一天一个曾经叫楚腰的商人妻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已经不再想嫁给这位老实的小商人之前的事了,现在她的眼里只有她的丈夫跟他们的女儿。 在一个月前,拜火教的总坛被朝中大军攻陷,刘斐被捕回京,刘明仁自杀,刘明馨也许死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冒险绑架苏蕙跟柳无瑕,想要换回的名册是假的。 刘明仁在成婚的第二年就纳了一个妾,这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在意那个长相娇艳的女人,娶妾本来就是娶美。几个月后刘明仁的妻子病故,这位美妾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实质上的正室夫人。 除了刘明仁没人知道,这名美妾的父亲是拜火教的教主!更没人知道刘明仁发妻不是病故,而是被人毒死!而在教主同样“病故”后,刘明仁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新任教主。 刘明仁知道了楚腰的身份,授意手下的长老将假名册送给楚腰去偷!他的本来目的是借刀想除去唐子敬跟一些政敌,扶父亲上位,在朝中找到最强有力的保护伞之余,并在太后跟皇帝还有东方无情之间点燃一把仇恨之火。 在他的逻辑里身为太后的儿子跟侄子的皇帝跟东方无情,都迫切地想要除去唐子敬这个玷污太后清誉,让轩辕皇室脸上无光的太后的面首! 不过他没有想到,名册送上去之后,竟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丝的反应,而自己的傻弟弟,竟因此做下蠢事!让他跟父亲暴露! 刘明馨做对的事情则是指了一条错路!那条岔路右边的那条路是一条死亡之路,如果给马下药的人计算得没错的话,马应该是在上桥前发狂,而在桥上的绳索已经被割得只有一点点相连!他们上了桥之后绝无可能生还! 东方澜终于在他七岁生日刚过的时候迎接来了他想要的——弟弟……这让他陷入了迷惑之中……为什么妹妹会变成弟弟呢?柳先生的话也许能解释一切——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所以……妹妹变弟弟,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不是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