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可以想念》 序言 【序言 成谜】 大家好,我是成谜。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我想前言里面,总可以说些与故事不相干的东西。 非常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参加这个比赛。嗯,你现在看到的这本小书,是参加“花与梦”比赛的作品哦。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前言这样的东西,大概是为了让作者与读者更好地交流。一本书尘埃落定,总有些感受说与旁人听。 这个故事前前后后,拖了很长时间。插一句哦,谢谢小编催稿。这样比较有压力,她是偶滴动力。 ''因为拖得太久,我已不太记得清当初怎么想到这么一个故事。大约是因为,有一天听到一首歌——merry,merrychristmaslonely,lonelychristmas。这个故事和christmas的关系是,他们都发生在冬天。'' 这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没有太多高潮起伏,就算是有,我也尽量用平淡的方式来写,用我自己的话说,这叫写得波澜不惊。 前面长句居多,后面尽量用短句。我听人家说,长句的时候,多显得冗长,短句要精神许多。冗长的时候,就像是“侬有一段情啊,啊!”咿呀了半天,没有下文。喜欢短句是因为喜欢亦舒。总是觉得短句有一种欲说还休的缠绵。不多说了,向后翻吧。希望你能喜欢这个故事。 楔子 【楔子】 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我一个人站在舞台上。台下是一片朦胧的黑,黑色里面是黑压压的人群,那些掌声如雷鸣般地从舞台的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敲击着我的心脏。灯光打在我的身旁,红色、黄色、绿色,如此耀眼,所有颜色汇成一股明晃的白,刺激着我的眼睛。 我泪流满面。 可是我知道并不是因为那光。那道白光是一道时空的刻痕,我站在这一头。光的那头,是我的从前,深爱过我的、我深爱的人;离开我的、我离开的人。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到我那时的心情,连我自己都觉得恍惚。 那些片段一个一个闪在眼前,一闪而过,然后是另一个片段。 幼小的手指敲在黑白分明的琴键;它在钢琴前面跳芭蕾舞;他对我说,心爱你要好好活下去;他在月光下温柔地说着要呵护我。年幼的我、我的母亲、我的哥哥和最最爱着的那个他。 我的人生里,曾经有两个梦想。耗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也想要如愿实现的两个梦想。 我的母亲是个芭蕾舞演员,我看她排练,为她弹琴。她希望我成为一个钢琴家。那是我的第一个梦想。我的第一个梦想在一场车祸后变得遥不可及,而上天夺走它的同时,却给了我第二个梦想。它像一个慈悲的老人,对掉在枯井中的我投下一条绳子,拉着它,孩子,我拉你上来。我的第二个梦想是嫁给他。 年幼的我长大成人,母亲和哥哥像我童年遗失的风筝,飘得太远,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 多年后的今天,我独自站在舞台。看啊,妈妈,我的梦想实现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抑不住我的悲伤? 人生在千回百转中磨砺。 曾经以为是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实现了。曾经以为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人,离开了。那个他呢?那个他呢?我泪流满面。 第一章 【第一章】 从三十六楼向下看,夜晚的城市异常宁静,落地玻璃窗外,灯火交辉的交通要道上,车如流水,可是隔着三十楼的距离和玻璃窗,一切都是哑然无声。像是一幕哑剧,没有生气。那些车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人,这个时候,或许有人正兴冲冲地回家,或者有人正在遭受不幸……章启航想着。 高大的黑色影子印在玻璃窗上,他正倚在窗前抽烟。也不知道抽了多长时间,直到屋子里呛人的气味,让他自己也受不了了,他才拉开玻璃窗。冬季有些寒冷的风马上灌了进来,他听到有轻微的汽车引擎声,哑剧落幕,那些车变得鲜活起来。 吐出一口烟,灰色的烟圈,马上溶进夜色里,看不清楚。 明天,就是明天,明天他要去墓园一趟。明天是启舟的祭日,他的唯一的弟弟章启舟,在一年前去世了。 启航看了看手表,差不多是时候了,他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屋子里满是呛人的烟味。他从旋转椅背上拿起了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就在他进电梯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启航有些无奈地、职业化地笑了起来,除了公事,平常给他打电话的人少之又少,他猜是陆子奕。因为他为了今天晚上的晚宴,已给他打过三次电话。陆子奕是他在滑翔翼协会遇到的一个朋友,为人还算风趣。 他猜他应该有事要找他的,启航是个商人,他有着商人的敏锐和其他的一切恶习、缺点,他追求利益的手段有时候让人瞠目结舌。他并不想伪装什么,他就是这样。从未爱上什么人,也好像没有什么人爱上过他。 当然,他指的是真心相爱。除开他在这家游戏公司首席执行长的身份,以及听上去让人称赞不已实际却不怎么好的名声。 果然是陆子奕的,启航接起了电话,他说:“我说了要过来就会过来,我已经下楼了。陆子奕,这已经是你的第四个电话了。”语气像死水一样,颇有警告的意味。 电话那边传来沉稳的男声,比死水活泼太多了,“呵呵,我是看你有没有出门,那你快点。太久没在滑翔翼协会看到你,你最近没事吧?” “听你的口气,是想我出点事了?” 陆子奕正打算嬉皮笑脸地和他贫一下嘴,启航在电话里听到人在远处叫子奕,果然,电话那头说:“那你快点,到了如果找不到,再给我电话。我先挂了。” 启航挂掉电话,电梯门正好在一楼打开。他在一楼大厅里看到保安阿旺,他和他还蛮熟的,因为启航自己常常加班,晚上加班超过十点是很正常的事,那个时候,一楼通常都能看到阿旺。 “执行长,今天走得真早。”阿旺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才七点整。 启航停了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阿旺说:“明后天都有黄色台风警告,晚上小心点。对了,你不是说你老婆快生产了,要人照顾,怎么还没请假?” 阿旺说:“我明天晚上上完晚班,就请假回去了。” 启航点了点头,说了些恭喜的话,他离开大楼到后面去取车。等他把车开到大楼前面的时候,正好是红灯。写字楼里灯火通明,启航看到大楼里面阿旺坐在大厅里,心里竟有些羡慕他。真好啊,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家可以回。家?他想到自己距离这里不到一条街的公寓,因为上班方便,他在那里买下一套公寓,勉强称得上是家吧,只是他自己都极少回去。 章家的旧宅因为有小妈在的关系,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他根本不迈进一步。小妈也并不见得是坏人,只是他正好是她不喜欢的那个人罢了。她更爱她的亲生儿子章启华。启航自嘲地笑了笑,坏人?坏人他倒是见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天是启舟的祭日,今晚的他显得有点多愁善感。 街灯在他的挡风玻璃上投下两道阴影,人行道上走着两个挽着手的女子。一个卷发高挑,一个清汤挂面一般的长发。 卷发女子半拖着后面的长发女子。 颜歆拖着心爱。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穿过人行道。就在她们快到人行道的另一边的时候,一辆右拐的出租车突然冲了出来。它冲得太突然,以至于启航都吓了一跳,只差那么一点的距离。 颜歆突然对着出租车高喊了一声:“taxi!” 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向后倒车,他刹车的速度和他冲红灯的速度有得比。 颜歆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高跟鞋蹭在地上,噔噔地响。她敲出租车司机的门窗,门窗摇下来,司机不耐烦地问:“要去哪里?” “司机大哥,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知不知道,你闯红灯了!”她笑眯眯地指了指红灯。 司机还在愕然,颜歆对他挥了挥手,丢下一句“byebye”。她笑着回到心爱的身边。 心爱独自站在人行道上,一阵风吹来,她淡绿色的围巾被风吹开。她对颜歆的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她知道她的恶作剧,这个倒霉的司机,她暗自替他默哀。 她没有去拂围巾,又是一阵风吹来,原来吹开的围巾突然飞到了半空中,心爱吓了一跳。转头看到绿色的围巾挂到前面一辆黑色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她心里叫了一声糟糕,看着围巾又落滑落到后车镜上。 启航摇下车窗,拿住了围巾。 心爱跑了过来。心爱是先看到围巾才看到车里的启航。 启航微笑,绅士地把围巾交给她,看着心爱一脸吃惊的表情。她的眼睛很大,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间。并不是特别漂亮,却让人在夜里突然眼睛一亮。很是斯文。 “小姐。” “小姐。” 在启航叫了她两声后,心爱才回过神来,怎么会是他?可是她还是故作镇静地对他点头微笑了,她想说声谢谢,可是说不出来。心爱有些沮丧。 “你的围巾。”启航把围巾递到她的手上。 颜歆这个时候跑了过来,“心爱,怎么了?你有没有被撞到?”她戒备地看了一眼车里的人,她隔得太远,并没有看清启航。 心爱指了指围巾,颜歆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小跑了过来。她想去拿围巾,但因为看到启航,她愣了一下,手僵在空中。 启航也感觉到了,他问:“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她的眼神好像他们之前见过,可是他确定没有。 颜歆有些尴尬地摆手说:“没有,没有。”她拉着心爱离开,“我们走吧。” 心爱回头看了一眼启航,颜歆偷偷看着心爱。 就在她们走了两步之后,启航在后面叫了一声:“小姐。”他扬起手中的围巾,对心爱说:“你的围巾。” 围巾是颜歆拿回来的,她不住地对启航说谢谢,好像围巾是她的东西一样,心爱一句话也没有说。那种感觉有些怪异,启航笑着说“不客气”。生疏又有礼,反正他想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陆子奕说的朋友聚餐是在海边的一家别墅里。果然很难找,海边的建筑太多,大都长得一模一样。启航给陆子奕打了电话,问清了门牌。他把车停在43栋a,进门穿过一个绿阴道,然后经过一个泳池,启航看到花园里的陆子奕——是陆子奕先看到他的,他叫了他一声:“启航。” 启航走了过去,看到陆子奕身边站着的一男一女,男的有些眼熟,女的穿着一件黑色小礼服,短发到脖子处向外翘了起来,眼睛圆圆的,显得机灵活泼。 陆子奕说:“启航,来给你介绍一下,贺东健。” “你好,久仰大名。”那个叫做贺东健的男人向他伸出手。 启航想起来了,难怪觉得他面熟,他是贺氏的大公子,贺东健。 贺东健身边那位黑色小礼服的女子向启航伸出了手,“你好。” “你好。” “这衫很衬吧。”紫欣微笑地对启航说。 她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一句,启航很是疑惑不解。 “应该没什么印象。”紫欣莞尔,为自己解围。 陆子奕搭上启航的肩,他轻啜了一口酒,“看来是没什么印象。紫欣可是在你公司对面开了一年的设计公司,你还是人家的老主顾。你真的很不敬业哦。” 启航想了起来,他现在觉得她有些面熟了,“棠小姐?”棠紫欣。 那家设计中心在大厦的对面,隔着一条街,生意上有些来往。启航去过几次,不过更多时候那些事是崔总监负责的。 陆子奕从侍者手中拿过酒递到启航的手中,直接进入了正题:“启航,今天主要是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启航早就猜到了,挖苦他说:“找得我这么急,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他本来是想说句玩笑话,可是他并没有笑,贺东健和紫欣都不太了解他,以为他生气来着,只有陆子奕知道他的脾气。 第二章 他依然开着玩笑说:“我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 启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他要管理那么大一家公司,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残忍,商场的原则就是这样,他不想去改变,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你找我什么事?” 贺东健这个时候插了进来,说:“其实是我让子奕帮忙的,公司有一个商务软件,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合作伙伴,我听子奕说你是做这行的,所以想请你帮忙。” 陆子奕接着说:“就是想看看臣宇能不能拨点人手,至于资金方面,绝对是互惠,东健也是和我老交情了,两家不吃亏。” 启航想了想说:“不是我不想帮,臣宇大部分时间都是做代理产品,而且大部分是线上游戏代理,虽然我们有一些一线工程师,但是我想如果是针对性强的商务软件,我们可能不太适合,所以有些困难。” 对于启航的当面拒绝,贺东健有点挂不住面子,脸色沉了下来,陆子奕打圆场地说:“启航,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他希望他可以有些回转的余地,虽然他明白启航的个性,一旦下了决定就很少改变。人家说成功的人大部分都有些偏执狂,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启航默不作声,贺东键说:“我听人家说臣宇的执行长冷面无情,刚才看到你文质彬彬的样子还不太相信。”他有些口不择言。 启航在心里笑他,这位贺公子,还嫩得很,算了,谁不是从这样的青涩走过来的。启航晃着杯子,慢悠悠地说:“如果我不是看在子奕的面子上,把你当作朋友,我今天可以马上接下这个案子,等赚到钱,一拍两散。我给的拒绝不过是权衡过后的考虑,大家都在这里混,总不能搞得太僵,抬头不见低头还要见呢。” 贺东健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紫欣拉住了他的手,“东健,你急什么,章执行长又没有说不帮忙。” 启航看出二人关系非比寻常。贺东健还是太沉不住气,启航喝了一口酒,才对他说:“我认识裴梓谦,你可以去找他试试。” 陆子奕和紫欣同时叫了起来:“裴梓谦?”他是华峻的总裁,年纪轻轻就子承父业,做了华峻的一把手,那是因为裴镇业意外去世。 陆子奕笑着拍了拍贺东健的肩,“东健,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有裴梓谦出马,华峻作保。过几天找个时间,大家约出来聊聊,一回生两回熟,生意也好谈。” 贺东健点了点头。 启航提醒他说:“贺先生,我想你最好私下做好功课,如果你认为我这样算是傲慢无礼,裴梓谦可就是更棘手的人物了。我想你多多少少应该听过他的事吧。” 生意已经谈成,这两人的火药味却有增无减,陆子奕忙转了话题说:“好了,不谈公事了。对了,启航,你明天有没有空,滑翔翼协会有活动,你好像很久都没参加了吧,明天怎么样?” “我明天正好没有时间,有空我再过去吧。” 陆子奕装作生气地拍了拍他的胸口,“你很不够意思,最近好像很忙,不是忙着把妹?” 启航笑了起来,“你说的是你自己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真的有事,我明天要去墓园那边。” 陆子奕问:“有新的案子?” 启航没有回答,并不想有太多人知道自己的事情,明天是启舟的祭日。 紫欣叫侍者拿来一副塔罗牌对子奕说:“子奕,你有没有算过命?” 陆子奕不屑地说:“你都几岁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你到底有没有算过?”紫欣誓不罢休地追问。 陆子奕说:“东健你来。”他可不想着了紫欣的道。 紫欣倔强地说:“你抽一张啦,我早就给他算过了。” 东健耸了耸肩,陆子奕没有办法,勉强地抽了一张,他倒是没有看清是什么,一张牌上花里花哨地画了一个女人和一条蛇。他就听到紫欣说什么“爱情是一种束缚”,说到后来,紫欣说:“你事业成功。”废话,她天天跟着贺东健和他们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是你的目标平常,不是女人,就是钱。”紫欣不屑地补了一句,像是有瘟疫一般甩掉那张牌,陆子奕咧嘴一笑。 “你也来抽一张。”启航觉得无聊,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紫欣对他说。他对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不感兴趣,他摆了摆手。 “启航抽一张,又不会死,看她能掰出什么新花样?”陆子奕怂恿他,又向紫欣撸了撸嘴,这可是她自找的,启航她可不了解,子奕等着看她出糗呢。 启航勉为其难地抽了一张——命运之轮。 紫欣瞟了一眼,说词她早就在心里拟定好了,她就是要让他自投罗网。不管他抽到哪张牌,她都会这样告诉他:“你的人生如意,死神眷顾你,爱神也会眷顾你,就在明天。你经过墓园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个撑着红伞的人,她就是你的真爱。” 粉红色的蔻丹,握住薄薄的牌面,眼光被挡在牌的后面,妖艳里面有些异常的兴奋。 启航哼笑一声,但是他并不是有心的,只是她正好说到他的伤心处,如果死神眷顾他,他曾相依为命、最爱的弟弟是不是不用死去。 “倘若是个男人呢?”他风趣地问。 陆子奕笑得喷出酒水。 紫欣异常认真地问:“你喜欢男人?” 陆子奕笑得更凶,对紫欣说:“拜托,你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我很认真在问好不好。”紫欣瞪他。倘若他喜欢男人,心爱一生的幸福何时才能看到头。 启航也笑了起来,决定不陪她玩这种无聊游戏,他对紫欣说:“死神从来没有眷顾我。”在陆子奕的大笑声里,启航跨步离开。 紫欣气得在原地跺脚。她在他身后大声喊着:“你经过墓园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个撑着红伞的女人,她就是你的真爱!” “要坚强,要勇敢,要开朗,更要快乐!” 这是一个梦,她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在梦境里,她出不去。她在黑暗的路上赤足奔跑,冰冷的感觉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底。她为什么要跑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这样没有目的地跑。车灯从她的背后照了过来,她回头,看到那辆车急速地向自己冲了过来,就在她以为她逃不了、必死无疑的时候,车“吱吱”地刹车,在她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借着车灯,她看清楚了四周的环境。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躺在她身边,全身是血,她自己也是。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开车的男人拿着一把小刀向她走来。 “你要干什么?”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好像非常遥远,遥远到不像自己在说话。 男人说:“我要他的心。” “不要,不要,他是我哥哥。”她用力推开男人的手,小刀在她右手臂上划出一道伤痕来。 “他已经死了。”男人说着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他的鼻息下。 没有任何呼吸,她把手缩了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眼泪流了下来,眼里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你不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吗?”男人问她。 她泪流满面,点了点头。 “把他的心挖出来,你就能永远拥有,你不想要吗?” 他想要动手,她挡住他的手,“不要,不要,你不要动我哥哥,不要!” 车灯更亮了起来,心爱听到一阵巨大的响声。她睁开了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是汗。天已经亮了,有人在敲门,她听出是颜歆的声音:“心爱,开门,你怎么了?” 心爱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在心底安慰自己,没事,这只是一场梦。 隔着门板,颜歆用力地打着门,“心爱,开门,心爱,你怎么了?” 心爱不得不为她打开了门,她跨过床边的地毯,看到原本应该在床头的闹钟躺在地上,原来那一声巨响是自己打翻了闹钟。而这声音引来了颜歆。直到她打开了门重新坐回床上,颜歆还在追问:“心爱,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她猜测。 屋子里昏暗的光线,颜歆拉开窗帘一边对心爱说:“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哦,又是新的一天,早餐我都做好了,快点起床下楼来。”她想她一定是梦到了那场车祸。 “好的。”她用手语说。一年前的那场车祸,让心爱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还包括她的声音。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一边要去医院做身体检查,一边要学习手语。手语可以新学,身体检查也是每周做一次,可是心灵的伤痛,怎么才能医得好,失去的亲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快点起床。今天要不要去设计中心转一转,老是待在家里也不太好哦。” 第三章 颜歆小心地为她关上房间,在楼梯上遇到穿着睡衣打着呵欠的紫欣,“早啊,刚才什么声音?” 颜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对紫欣回说了早安:“早,你昨天晚上几点回来?” “不记得了,可能三四点吧。”这个问题充分刺激到她的神经中枢,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紫欣突然来了精神,看到心爱关上了房门,便把颜歆推到楼下。 “紫欣,你干吗啦,我的鞋子要踩掉了。” 等到二人安全地来到客厅,紫欣才对狼狈的颜歆说:“你猜我昨天晚上见到谁了?章启航!” 以为她有什么大事,颜歆白了她一眼,整天跟着贺学长后面乐颠乐颠的,颜歆说:“拜托,他公司就在形象中心对面好不好,我还每天看到他开车上班呢。再说,你昨天不是和贺学长约会去了吗?”怎么见到了他。 因为大学时都是学美术的,她和紫欣、心爱毕业了以后就开了家形象设计中心,做一些服装、化妆品代理和一些大企业的形象设计。生意倒也不错。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反正我就是有遇到他,我还和他讲话呢!你知不知道我昨天还给他算命来着。”想到这里紫欣偷笑起来。她自己得意得不得了,可是颜歆根本没有在听她讲话,不停地向楼上张望。紫欣有些生气了,站到她面前,“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颜歆拿她没有办法,“好了啦,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你遇到他又怎么样?” “你一定没有听我说话,我说的是章启航,就是心爱暗恋的那个章启航。” 颜歆的脸绷了下来,瞪了紫欣一眼,“你小声一点。我们昨天晚上也有遇到他,他公司就在我们对面,心爱哪里有暗恋,只是多注意一些罢了,你不要太夸张。” “可是她每天看人家上班下班,那还不叫暗恋叫什么?正常一点的人都知道那叫暗恋好不好?再说章启航也不是和心爱一点关系也没有,至少他动过心脏手术之后,和心爱流一样的血。” “那我也看他上班下班,你怎么不说我暗恋他?”颜歆还想再反驳她几句,只是看到心爱站在楼梯上,她改口大声说:“心爱,快下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英式早餐放在饭桌上,一篮羊角面包、橙汁、新煮的一壶咖啡、一盘煎蛋、一些吐司。心爱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梯,对颜歆笑了笑,用手语说“好丰富的早餐”。因为心爱的关系,颜歆和紫欣也或多或少懂得一些手语。 紫欣说:“早。”心里却后悔起自己的莽撞,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可是她马上想到了自己昨天拟定好的计划,又高兴起来。她为心爱倒了一杯咖啡,“心爱,你今天要去医院复诊吗?今天天气不错,你好久没有去墓园了吧。” 颜歆叫了起来:“紫欣!”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紫欣对她的白眼视而不见。 颜歆接着说:“心爱,我看你今天去店里帮忙吧,最近生意好得不得了,我们都忙不过来了。再说你上一次去墓园还是一个月以前。”她其实想说,墓园那种地方不用去得太频繁了,以前的事情时间过了就好。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不会让心爱觉得难过。 心爱放下手中的吐司,用手语说:“我今天正好想去墓园走走。我明天再去店里好吗?” “如果你真的要去,我和紫欣陪你去,你身体不太好,一个人去,我们也不放心。”颜歆看了看紫欣,这个死人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紫欣表情无辜,说着:“我很忙呢,上次那位陈小姐要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挑剔。” 心爱囫囵地吞下一些吐司,“我一个人去好,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她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回过头来用手比划着,“我开车会小心的,不必担心。” 紫欣追了出去,拿给她一把红色的伞,“天气预报说等会会下一阵过云雨哦,小心一点。” 心爱微笑着点了点头。 “心爱,塔罗牌上说,如果你去墓园,见到的第一个男子就是你的真爱。加油哦。”她在后面小声低咕了一声,“加油,章启航就是你的真爱。”想到自己的“奸计”得逞,紫欣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冷不防传来一句。 紫欣吐了吐舌头,“没有啦,只不过让他们偶遇偶遇,说不定会擦出什么火花。心爱不是喜欢那家伙吗?不说出来,他怎么会知道,搞不好他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呢。” 颜歆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对着在门外嘀咕的紫欣喊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吃早餐啊?” “要,当然要!我现在心情好得很呢,可以吃下一头牛。” 爱情和幸福,若你从不曾试过,怎么会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得到?所以,心爱,你一定要加油。 “怎么有薰衣草的香气,歆,你点了熏香?” “你看我大早忙的,像那么有情调的人吗?那边啦,何苏送来的花。” “又送来了?” “嗯嗯。” “这是这个星期的第几次?” “第三次,今天星期三。” 【第二章】 不与他人交谈的时候,心爱觉得自己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就像现在,她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子,不需要与任何人交谈。车子缓缓地在公路上行驶,她从岔路口离开高速路。山路在眼前无边无际地铺开,最后在一座她能看到的小山之间隐没。心爱知道,那座小山有一个隧道,过了那个隧道墓园便近了。越接近隧道,两旁的树木越发的葱翠茂密。一辆黑色的车缓缓从另一个方向开来,黑得让人压抑,心爱觉得难过。她不认识那些人,只是她想,这条道上走过的人心情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一样的痛,一样的伤心欲绝。 墓园坐落在小镇上。 心爱把车停在小镇中心广场上,拿了一把小雏菊。经过一个酒吧,进入墓园的入口。心爱没有特别留意小镇的街道,虽然走过很多次,在她看来那条路灰暗而漫长,一直以来对它的感觉就像自己第一次来时一样,毫无好感可言,她甚至有些讨厌。是的,讨厌这个地方,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让人生离死别的地方? 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酒吧,是因为她路过的时候,有个酒保一样的人对她喊了一声:“要下雨了。”酒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接触到心爱冷漠的表情,好像自己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再没有说出口来,只是对心爱笑了一笑,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善意地提醒她。他能理解她的心情。 大墓园的主体部分是在一个有些坡度的山丘上面。墓碑一排一排的安静有序,说不出的安静。两排墓碑之间种着一种笔直的长松,长松差不多一人高,整年整年绿葱葱的,虽然同是绿色,可是想必是感染了那些来来往往哭泣的人们,那种绿色并不翠,反而有些发黑。 心爱踏着石阶走到第十二排墓碑的时候,一个男子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她转头看到第十一排墓碑的最里边站了一排人,众人哭丧着脸,想来是有亲人刚刚过世。心爱原本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她向第十一排墓碑走去。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她没有缘由地突然想去看看她。 隔着长松,启航和她擦肩而过。他看到第十一排墓碑旁边的一群人,也看到心爱的背影。他暗自唏嘘,面无表情地离开。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 “要不要进去坐一坐?”启航路过酒吧的时候,刚才对心爱说话的那个酒保对他打了招呼。 启航走了进去,向店里望了一望,一个人也没有。 “权哥,怎么生意不好?”他拍了拍酒保的肩,两个人看上去很熟,因为启航有一段时间常常来这里,也光顾他的店。他叫了他一声权哥,听上去像是混混的称呼。那个叫权哥的酒保,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左手上一条青色的龙文身,果然像是个混混。 阿权递给他一支烟,启航摆了摆手。 阿权说:“现在才大清早,我刚关门好不好?” 启航笑了笑。 “进去喝几杯?我刚学会调一种新口味的鸡尾酒,要不要尝尝,”阿权上下打量了启航一番,又贼兮兮地说,“不过后劲很大哦,就怕你受不了。” “试试就知道了。” 启航推开酒吧的大门,径直走到吧台前。或许这是一个好借口,他需要大醉一场来凌迟那颗痛到麻木的心。一个人坚强得太久未必是一件好事,偶尔也需要发泄内心的不满与怨恨。 第四章 他打开一罐啤酒,阿权在吧台里一边眉飞色舞地调酒,一边和他瞎聊:“你从墓地出来,有没有看到一群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他想起在第十一排墓碑看到的那个白衣的小女孩,他看她的时候,她正好看着他。她的眼神出奇的平静。他想一定是她的亲人出事了,妈妈还是爸爸? “怎么了?”启航好奇地问。 阿权停下摇酒的动作,凑了过来小声地说:“你有看到,你知道那个小女孩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父母?原来她父母都过世了。 他当然不知道,也知道问话的人想来一定知道。阿权接着说:“那个小女孩啊,也不知她家怎么惹到洪哥头上去了,派了两个混混在她家放了一把火。可怜,现在孤零零一个人。” 启航笑了一笑,他隐约知道这个叫阿权的人是混黑道的,只是这件事和他并没有半点关系,虽然觉得小女孩可怜,可是也只是一笑置之。 “墓园安葬的是你什么人?”阿权问,他放一杯水红色的酒在启航面前。 启航没有说话。 “一定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我弟弟。” 启航叹了一声,阿权跟着他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 启航伸出手去对阿权说:“再来一杯。” “你确定?这酒后劲真的很大哦。” 启般站起身来,探到吧台里面,把那个调酒的器皿拿了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喃喃说:“又不是不给酒钱。” 酒吧外突然传来“啪啪”的声音。 阿权懊恼地说:“下雨了。” 下雨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启航依然喝着酒,他的酒量很好。这一向是在宴席间让他欣慰的事情,不必担心有人把他灌醉。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嫌自己酒量太好,宿醉也是一场奢望。可他今天是打定了不醉不归的念头,启舟的死忌。所以,他们从早上一直喝到中午,他还是自认为很清醒。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下雨和台风警告,酒吧没有一个客人。 天色因为暴雨的关系,看上去像就是黄昏,有人跑了过来。隔着磨砂的玻璃,启航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那人推门而入,红色的是她手中的伞。 心爱的到来,让吧台的两个男人都转过了头。启航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必须扶着吧台才不至于摔倒。他已经有八分醉了。 一个看上去酒气熏天,另一个流气得绝非善类。心爱心里有那么一点畏惧,却还是壮着胆子走了上去。当她看清楚是启航的时候,觉得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太让人不可思议,她不想遇到他的时候,他老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除了在他的公司外,她并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他。 “你们认识?”阿权显然也看清楚了她的表情。 心爱摇了摇头,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从包里拿出便签条,在上面写着:“请问这里怎么能叫到计程车?”她完全没有料到车子会在这个时候出毛病。 阿权狐疑地接了过来,好好的话不说写什么字? 心爱快速地在上面写着,我不能讲话。她碰了碰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阿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在心里说,难怪早上不理我,原来是个哑巴,可惜了,长得还不赖。 心爱敲了敲便签条让他回神,阿权清了清嗓子说:“你要回去啊,这里计程车很难叫的,外面下雨就更难叫了。”“回去,谁要回去?”启航伏在吧台上,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有些意识不清。 阿权突然想到,对心爱说:“对了,这家伙有车。” “可是他好像喝醉了。”心爱在纸上写。刚才不小心淋了一点雨,衣服湿掉有些冷了,拿笔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要喝一点东西吗?暖暖身子。” 对于阿权的好意,心爱有些不好意思拒绝。她坐在启航的旁边,捂着阿权给她的杯子取暖,眼睛看向启航。除了上次在人行道上,这是她靠他最近的一次。他的眉毛很浓,嘴唇有些薄。心爱想起紫欣说过,唇薄的男人薄情。他快要睡着了。 阿权解释说:“这家伙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跑来一次,每次差不多都喝得五分醉。这次比较离谱。”阿权给了她一杯饮料,“放心,不会醉的。” 心爱喝了一小口,甜甜的,对阿权笑。 “什么味道?” 心爱写着,“很甜,像柑橘。” “柑橘啊。”阿权也笑了,他本来是想调出一种红缇的味道。 启航这个时候突然又伸出手来,器皿里的酒,被他喝得一滴也不剩,“阿权,你的酒呢?”他问。 “唉哟,你不能再喝了,等雨小一点,我送你上计程车。”阿权一把抢过他的酒杯。 启航看到吧台上心爱的伞,转头问她:“你也是来墓园的?” 心爱点头,不过启航根本看不清楚,他向心爱坐的位置挪动,却差点摔了下来。心爱忙用手扶住了他。她和他四目相对,他醉了未必真正意识到是她,可是心爱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那么一刻,心爱想,她是懂他的,失去亲人的伤痛。 “你来这里干什么?谁葬在里面?”启航含糊不清地问。 心爱在纸上写,“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如果不是因为哥哥那个时候用身体护着自己,今天看她的会是谁? 因为醉意,启航翻来覆去看不清那些字。阿权拿了过来,“算了,我念给你听。”刚开始的时候阿权中气还很足,可是慢慢弱了下去,念到哥哥的时候,声音小了下去。阿权看了心爱一眼,那她现在差不多就和一个孤儿一样了。 启航问:“那你没有亲人了吗?” 心爱还没有回答,阿权用力拍了拍启航的头。 启航突然坐了起来,精神有些抖擞,一本正经地说:“我本来有一个弟弟,可是他死了。” 心爱在纸上写,“你想他吗?” “想?”启航哼了一声,没有讲话。 心爱在心里说:“我也很想他们。” 心爱在酒吧里坐了一会,雨势还是很大,时针已经转了好几圈,下午五点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全黑了下来。 阿权说:“这样下去可不行了。李小姐,你开他的车回去吧,这雨怕是一时停不了了。” 好不容易把他扶上了车,心爱摇下车窗,阿权说:“麻烦你了,他平时可没有这样醉过。” 可是要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心爱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你把他送到那里就可以了。”阿权说了地址,正是启航上班时候的地址。心爱想,不知道现在他公司里面还有没有人,总有一个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实在不行就送到他去酒店好了。 她和他距离只有一尺之遥。车子里面很安静,只有雨刷不断打来打去的声音。那是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外面是狂风暴雨,车子里面很安全。心爱想起小时候家人一起赴宴的感觉,心里虽然有些担心和好奇,对马上要发生的事不太确定,但是却并不害怕。因为不管怎么样,身边的人会保护自己,很安全。 心爱无比的沮丧,她想要和他说些话,比如问一问,你家在哪里?或者说些安慰他的话。可是不能,她说不出话。就像上次他拾起她围巾的时候,她想说声谢谢,可是她说不出来。早在一年以前,医生就宣布,她的声带,永远都不可能再复原。 没有奇迹! 车到市区的时候,雨才慢慢停了下来。心爱把车子停在启航公司的楼下。对面的设计中心,二楼的落地窗是自己每天都会驻足看他经过的地方,可是在启航公司楼下看着觉得好陌生。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他的世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心爱看到一楼的接待室里亮着灯。她留启航在车上,打算下车去问一问。他们应该知道他住在哪里吧。她想。可是她刚打开车门,启航也下了车,他歪歪扭扭地俯在花台前吐了一地。任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人,醉起来像个小孩。 “执行长啊!”阿旺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有些不可置信,执行长居然也有这样放纵的时候,他平时可是严苛的人。 心爱拍启航的背,阿旺忙过扶住了他,很严肃认真地辨别真伪,真的是执行长大人呢。 心爱想问他启航家里的地址,可是包包里找不到便签本,她对阿旺比了几个手语,可是他并不懂得。她急得连阿旺也跟着着急起来,“你是执行长的女朋友?” 心爱无法解释。 “你们吵架了?”不是吵架了干吗喝这么多酒,阿旺说,“要我帮忙吗?” 心爱试着用唇语说:“他家在哪里?” 说了几次,阿旺才明白。 “在陶言街小区s楼二栋顶楼,就是蓝色的墙砖。” 第五章 阿旺怕心爱找不到,因为离得不远,特地送她过去。 启航醉得越发的沉,上了电梯。阿旺说:“执行长的女朋友,我不上去了,那边还要守夜呢。”这也算是擅离职守吧。 心爱对他点了头致谢。这段路,她想她还能应付。启航的酒品还算好,他并没有嚷来嚷去,还算安静,除了他很重之外。心爱扶着他站在电梯的角落里。 第十一层的时候,电梯突然卡了一下。心爱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启航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腰,他的头放在她的肩上。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嘴角微微泛起笑容,好像做了一个久违的美梦。为了不让他摔倒,心爱不得不抱住他。还好晚了,电梯里并没有多的人。 这样的姿态有些暧昧。 心爱的脸烧得红通通的,启航呼吸的酒味直抵在她的颈边,让她也熏熏然起来。 当启航终于可以安稳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心爱坐在他家的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一过,她就离开这里,就当今夜只是一场梦境,十二点来的时候,灰姑娘还要回到厨房。他们还是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心爱想,这是不是天意,要不要给他留个言什么的?她想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叫李心爱的女子,只是知道名字也是好的。 启航的家里陈设很简单,以白色为主。从客厅到卧室,零乱地放着许多杂志和书。他们进来的时候,还不小心打翻了书柜,好在东西摔在地毯上,并没有破损。整个房间越发显得杂乱。 心爱一本一本地整理好书和杂志。她在地毯上看到了一个相框,想必是从书柜里掉出来的。两个拿着棒球棍的男人,一个是启航,她想另一个一定是启舟。心爱摩挲着照片,他们长得很像。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打破了宁静。没有人应答,电话进入了答录状态。是女声,柔和的女声:“启航,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在家?明天和美宁签约,可别迟到了。晚安,祝你好梦。” 心爱离开启航家里的时候,时针正好指到十二点。心爱觉得,他们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她曾经到过他的世界,而他却并不知情。她关上门离开,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如果有缘一定还能再见。 启航第二天从头痛中醒来,隐隐约约对昨天晚上的事有些印象,只是他的印象只限于酒吧里所发生的事情。他应该是喝醉了吧,他想。开着的电视新闻里说昨天晚上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雨。昨天晚上有下雨吗?启航关上跑步机,拨了阿权的电话。 “阿权,是我。” “酒醒了?”电话那边依然是嬉皮笑脸的调调。 启航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对阿权说:“车子还在你那里吧?” “车子,什么车子?哦……你说你的车,现在应该在你家楼下吧。” 在楼下?启航皱起了眉头,车子怎么会在楼下?或许是阿权开过来的也说不定,他想。 启航说:“那谢了。” 阿权在电话里笑了一笑,阴阳怪气的味道,“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 “谁?”启航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就是昨天……” “你等一下。”启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他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启航看看表,才八点不到。他打开门,看到林应姿站在门外。她拎着一个小袋子,穿着一套白底碎花的洋装。 她对他说早晨。 启航的手机还和阿权通着话。启航对阿权说:“再打电话给你。”他挂了电话,对林应姿说:“这么早,有事?” 他站在门边,似乎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扬起手中的小袋子,林应姿说:“不是让我站在这里说话吧。” 启航这才偏了偏头,让她进到里面去。 “顺道买的早餐,给你。” “不必那么麻烦。” “显然你没有听到我昨天晚上给你的电话录音。” 启航问:“什么事?” “董事长今天要和美宁签明年的代理合约,可是他早上起床找不到合约,是不是在你这里,让我过来问问。” 启航皱了皱眉,他和父亲的相处之道,必须要通过第三个人? “的确在我这里。他应该打个电话过来问问。”启航说。 林应姿坐在沙发里,“你也可以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她揶揄他,“你家怎么今天突然变得整洁了?” 启航四下一看,也觉得干爽许多,转话题问:“在我爸手下做事,怎么样?” 应姿说:“还好。” 接下来,似乎会说到那个伤心话题,应姿没再说话,过良久才含糊地问启航:“你吃过早餐没有,吃完早餐一起去美宁大厦。”她把早餐从袋子里取了出来,是瘦肉粥。 启航说:“我早餐不太喜欢吃粥。” “你未免说得太快了些,大少爷,那去楼下吧。”应姿拉开冰箱的门,把瘦肉粥放在最底层,“你当宵夜好了。”她拍拍手站了起来。 启航突然觉得有点难过,若是启舟还活着,他们应该是最般配的一对,会很快乐、很快乐地生活。 “怎么啦?” “没有。走吧。” 他在出神。 启航和应姿离开咖啡厅的时候,他撞到了服务生。应姿走在前面,她头发盘在头顶,启航走在后面,他看到她的后颈。他脑海里面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快到他来不及抓住。电梯里面的画面,他在电梯里抱住了她,她的颈部曲线……她是谁?看不清,好像是梦一样。 服务生端着的咖啡倒在启航的身上,他揉了揉额头。他的西装上衣给弄脏了,那个服务生连连说着对不起,弄得启航有些难堪,其实是启航先撞上他的。启航叫应姿先去美宁看看董事长有没有先到,他换好衣服再去。他跑到设计中心,设计中心在旁边,方便而已。 心爱在启航进入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她想转身离开,可是却被他叫住了。 怎么办?被他认出来了吗? “小姐。”为了赶时间,启航小跑了两步,走到心爱的面前。 心爱低下头,她想他认出了她。 “小姐。” 启航第二次叫她的时候,心爱抬起头,眨着眼睛看他。 “请问棠紫欣小姐在不在?” 心爱有些失望,她向里面指了指。 启航笑着对她致谢,他并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所有的时间不过一分钟。他并没有认出她来。是她自己太过多心了吧,他喝得那么醉,应该认不出自己——失望总是难免的。 可她还是抱着希望。就算不能实现,她也管不住自己不在心里充满希望啊,至少这样会觉得更快乐一些。也许有一天,他会想起来,就像灵光一闪似的。 心爱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命运不会给她全然的好运。 心爱从出租车上下来,扬起头,阳光照着美宁,蓝灰色的玻璃建筑,衬着亚热带湛蓝的天空,那么的壮观。一大片街在阴影之下。美宁的标志在阳光中一闪一闪的,像镶着一道金色的边,让人看着眼花。 因为紧张和小心翼翼,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女子。心爱不好意思地低头向她道歉,向美宁大厦走了进去。 女子狐疑地回头看这个冒失的人。 “林小姐?”助理随着应姿回头看去,回转的大门,大厅里人来人往,却不知她在看谁。 “allison,你先在这里等我。”allision是启航的助理,林应姿一边说着一边把怀中的文件向allision怀里推去。她跟着心爱进了大厦,几乎是有些慌张,顾不得什么形象。她在大厅的圆柱后面,看到等着电梯的心爱。长长的直发一直垂到腰际,眼睛很大,一张娃娃脸,嘴唇有些上扬,像是永远嘟着。 是她。 心爱站在电梯前,看着红色的箭头从十八楼一路向下。电梯门“叮”地打开了,心爱正准备进电梯,看到保安向自己走来,但是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应该不是叫她吧。 “等等。” “就是你,小姐,你先不要走。” 心爱茫然不知何事。 “你是哪里来的,哪个部门,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怎么可以随便进大楼呢?” 他问得太多,心爱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手提袋里的便签纸。保安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是这里的员工吗?”他问,气势汹汹的。 心爱摇了摇头。 “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有什么不轨行为?先到外面再说。”保安拉着心爱向外走。 心爱甩开他的手,比了一个手语。 第六章 保安愣了一下,脱口说:“你是个哑巴啊。”之前的嚣张气焰有了些平缓,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竟然是个哑巴,任谁看了都多了几分同情。 哑巴?虽然这是心爱必须接受的事实,可是心里无可避免的有些受伤。哑巴,这个词,此刻像烙铁一样,烙在心爱的心里。她想为自己辩护,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小姐,我们这里不是慈善单位,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呢?要捐钱吗,到别处去吧。” 已经有一部分人在围观这两位当事者了,有人对保安的无理取闹有意见,厌恶地看来,又轻蔑地走开,只是都不开金口。 心爱想把那份合同狠狠地甩在保安的脸上,他推着她走,心爱反而平静下来,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遇到。 心爱甩开他的手。 “什么事?!” 声音在大厅里响了起来,人群让出一条道来。走进来两个人,保安一眼认出了那个打头的人,是总裁的人。 启航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电话,是崔总监打来的。 “执行长,你的合同忘在设计中心了,刚才棠小姐打电话来,已经叫李心爱小姐送了过来。” “知道了。”启航嘴上说得轻快,合同居然丢在设计中心?!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想着可能是受昨天宿醉的影响,他揉了揉头。 启航刚想挂电话,崔总监忙说:“执行长,那个——你见过李小姐了吗?你已经拿到合同了?”电话的那边似乎非常的不安。 “没有。”启航说。 “执行长,你还是去找找李小姐吧。她可能有些不方便,可能是设计中心实在是太忙了,要不然棠小姐也不会让李小姐给你送合同。她是个不一样的女孩子。” “哪里不一样?”她一不一样,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李小姐不能说话。” 启航正看着心爱,那双大大的眼睛对他眨着,像小鹿一样纯然的眼神,似乎透着无辜。他刚才在设计中心见过她,觉得有些面熟,对了,那天晚上,她的围巾被风吹落在他的车上。他想了起来。 在老总没有问出“怎么回事”之前,那位保安先发制人地指着心爱说:“副总,这位小姐不是公司的员工,却强行要进公司。” 心爱直走到启航的面前,她看了他一眼,狠狠地将合同摔在他的手上。明明是那样有气势的动作,启航却在她的眼睛里瞧出一闪而过的柔软信息——下次可不要忘了。 启航对保安说:“我想你弄错了,这位小姐是给我送文件过来的。” 保安有些尴尬,心爱耸了耸肩,转身离去。林应姿从大厅的另一边走了过来。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心爱突然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们见过,一年前在医院的走廊上。她非常确定。 应姿回头想叫住她,启航说:“应姿,董事长来了吗?应姿?应姿?” “哦,来了——在楼上——” 心爱以为经过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她和启航之间或许会发生点什么,虽然她并不奢望是那些旖旎的情节,只是他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未免让人失望。他甚至不记得她到过他家。可是生活并不会因此而停滞不前。只是第二天的下午,设计中心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应姿找到了心爱,她们约在旁边的那家茶餐厅。 她打量着自己,心爱觉得她的眼神太过明显,让人有些透不过气,像是要把她看穿了一样。 良久,她才开口,开门见山地说:“李小姐,我们以前见过面对吧?” 心爱点了点头。 应姿有些微停顿,在心里揣摩着合适的词,“你怎么找到启航的?” 心爱想,颜歆找到章启航花了一些时间,可是心爱觉得没有必要对林应姿说,她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你的嗓子还没有好吗?”应姿问她。 心爱不自觉地隔着厚重的围巾摸了一下喉咙,她无声地笑了。 “没有关系,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那——启航知道这件事了吗?” 心爱摇了摇头。 “你要不要单独和他见面?”应姿问她。 心爱头摇得更厉害了。心爱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笔和纸,她写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对。”应姿淡淡地笑了,眼角突然闪出了泪花。启舟已经死了,她最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还有什么比这一句更让人觉得凄凉。 她一向好强,不想在别人面前掉泪,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心爱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李小姐,你要保重呢。” 心爱也跟着站了起来。 应姿说:“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你。”虽然结果并不是她预期的,那时却给了她无限的希望。 应姿走了以后,心爱重新坐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坐下来,仿佛这样坐得再久也不会累似的。 她想起那间白色的病房,哥哥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说心爱你要快乐地活下去。她颤抖的手为他签了器官移植的手续。她知道这个医院的另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人需要它。心爱觉得视线模糊了起来,等她忍住眼泪,再抬头时,看到之前林应姿坐的位置上,坐着另一个人。一身灰色的西装。 是何苏。 他怎么在这里? “你没上班?”他问她。 明明看到她泪眼婆娑,却像没事一样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他还真是个奇怪的人,要不然,怎么会脑子坏掉了,一天到晚来追她这个不能说话的人。他把她捧在手心里,像宝贝一般。 每个人做每一件事,大都是有原因的,何苏的原因,心爱明白,只是从不说出口。他不说,她当自己不知情。她认识何苏是在一年以前,那场车祸之后不久。他出现在她的面前,他送花,他追求她,跌破眼镜的事情呢,他居然还会手语。 紫欣说:“他要追求心爱,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得到。他的条件如此优越,该不是花花公子什么的吧。” 何苏是独子,难免有些公子哥的脾气。他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倘若非要缺点什么,何母认为是缺一个管得住他的人。大家都疑惑不解,他到底喜欢上心爱什么呢? 心爱想,可能是她安静吧,她当然不能像他以前那些女友,在他耳边叽叽喳喳,限制他做些什么事情。心爱有时候想,何苏并不是真的爱自己。 心爱和何苏没有爱情,可是这算什么,没有爱情的婚姻满街都是。心爱并不认为她会喜欢上何苏,可是她也没有办法阻止他追求她。他有自由。心爱真正喜欢的人是启航,何苏也知道。就像在天国的家人,永远在她心中一样,启航也在她心里。 可是如果你经历过那样孤寂的岁月,那些岁月里面章启航是她所有的希望,像血肉一样,不可割舍。她永远记得那天——心爱,那个接受你哥哥心脏的人是章启航。颜歆说。 命运是什么,若是你轻易得知命运的安排,那命运怎么会叫做命运。她从来没有怪过谁,就像后来不久听到那个人说——李小姐,你不要太天真了,接受你哥哥心脏的人已经死了,是章启舟。我们做过约定吧,我告诉你一个真相,而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想什么?” 心爱拨开何苏在她眼前晃动的手。 “你能不能专心一点。”他说。 心爱用手语说:“你怎么在这里?”他看得明白手语。 “怎么,你们终于见面了,事情要曝光了,他知道了?”何苏不答反问,他指的当然是章启航。 “他到底哪一点好呢?”何苏问,“心爱,不要再接近章启航了,你不要以为那件事情他会对你另眼相看,就算有,那也只是感激,就像字面上的意思那样。他到底哪一点好呢?” “我到底哪一点好呢?”心爱用手语问他。 何苏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是在说他。” “何苏,你该找个女朋友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他有你哥哥的心脏?”他帮她回答。 心爱心里一震,这件事情太过复杂。 每个人都以为这是真相,可是真正的真相并不是这样的。心爱知道,颜歆违心地告诉她这个所谓的真相,只是想着让她并不那么难过。接受哥哥心脏的人已经死了,是章启舟。虽然是之后才明白的事,虽然很伤心,心爱装得若无其事,也许装作不知道要幸福一些吧。 可是心爱没有办法否认,她最初对启航另眼相看,的确是出于某种私心。她和章启航一样,他们都失去了亲人,都是寂寞又孤独的人。所以,她怜爱他。 可是他们都以为她会爱上他,是因为哥哥心脏的关系。 第七章 街的拐角设计中心的对面,是章启航的世界,他们毫无关系。就算他真的爱上她又能怎么样,她不能说话,对他一点益处也没有。心爱心里突然开阔起来。没有他,她的明天或许就走完了;可是没有她,他的生活还有无限的可能。而她只需要这样远远地观望,当作他一辈子也不知晓的秘密。 心爱偏过头去,认真地对何苏用手语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命运注定要相遇的两个人,千回百转之后,依然还是会相逢,就像她和启航。他们的故事才刚开始呢。 【第三章】 那天,何苏穿得整整齐齐,他被邀请去参加一个晚宴。他到楼下接心爱。 “心爱,”他在车里突然对她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安定不下来的,我看你好像并不怎么喜欢我,大约是我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可是心爱,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你应该交个女朋友了。”心爱用手语打断了他。 “我正要和你谈这件事。” 他那天说的话和他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好在车子拐进了一扇铁门,慢了下来。何苏还想再说些什么,心爱指了指前面。一个女子站在绿阴道上正对他挥手,穿得花团锦簇似的。 两人下了车,还未站定,那个花团锦簇的女子便贴了过来。 “哟,可新鲜了,这不是seman,好久没有在赛车场见你了,怎么不赛车了?” 何苏的脸都白了,他拉过心爱的手,对她说:“你先进去。”他理了理她斜下的披肩。 心爱对那个花团锦簇的女子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紧张,聪明的女子,总是善于掩饰,她装作无知地走开。他是因为听到“赛车场”那三个字吧。他从未告诉过她,他以前是个赛车手。 心爱一个人找到餐区。 大门外人头攒动,进来一男一女。心爱向角落里挪了挪,她看到是启航和他的女伴。他怎么也来了?女伴并不是林应姿,却和林应姿一样的卷发,盘在头上,耳边垂下一缀,一点也不显得零乱,古典又时尚。 心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真要命,她在这里做这些心理挣扎,当事人却一点也不知情。可是心爱还是说服了自己,她见他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今次算是难得。 爱情让人变得卑微。她躲在帷幕后面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像个小偷,可是偷东西的那个人显然是他,他偷走了她的心。 是什么时候呢?医院的走廊上?他们从未在那里相遇过。还是那天颜歆拿着医院证明,证明哥哥的心脏被章家拿走,那颗心脏跳在章启航的身体里? 不是! 那颗心脏从来没有跳在他的身上,是章启舟。 心爱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引起旁人的注意。心爱看了他一眼,一个看上去有些庸俗的男子。“嗨,小姐。”他向心爱走了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心爱有些慌张,想绕开他。可是她向左,那男人也向左,她向右,男人跟着向右。他还故作巧合地说:“看来我们的想法倒有些一致。” 心爱看不出有什么一致,只是这个男人让她感觉讨厌。男人把心爱的沉默当作顺从。心爱的表情是气到极致了,可是他想,女人总是有害羞的一面。 “啪!”白皙美丽的脸上五根火辣辣的手指印。手指印在心爱的脸上,让她措手不及。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手指的女主人对心爱咆哮。 倘若一个女人发现自己的丈夫出了墙,第一反应都是那个第三者的问题。她绝不会承认是自己丈夫的问题。因为这样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只能证明自己愚蠢和没有眼光。就像现在站在心爱面前的梁太太。 心爱狠狠地瞪了一眼梁先生,她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梁先生会为她解释?想都不要想。倘若心爱还能说话,必定要和梁太太好好辩驳一番,可是现在,心爱只想快些离开。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情,留下来不过是自取其辱。 “想走?没那么容易,说清楚啊,你说清楚啊!”梁太太咄咄逼人地拉住了心爱,让心爱进退两难。 她看到启航向这边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她想转过头去,可是启航的眼睛像漩涡一样让她移不开眼。那种眼神启航似曾相识。 “思玉,你这是干什么?” “你闭嘴!”梁太太歇斯底里地大叫。 “说清楚什么?”启航说,“梁太太,你应该很清楚……” 没有等启航说完,梁太太打断了他的话:“非礼她?哟,你凭什么说我老公非礼她,我说她是狐狸精她就是。”梁太太圈起了双手,“气吞山河”地站往心爱面前一站。 梁先生拉她走,她不要脸,他还要呢。 启航轻笑了,搂住心爱的肩,说:“她是我女朋友。”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心爱正在丈量——原来他几乎高出她一个头。 梁先生硬拉着梁太太离开了,他可是认得章启航呢。论实力,他和启航差太多,人家的女朋友怎么会看上他,笑话呢。 启航的手放了下来,心爱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他拉起她的手,让她挽着自己的手臂,两个人成双成对地离开,倒像是煞有其事一般。心爱自己也蒙了,她这个当事人倒也有些信以为真,那样的时刻对她来说太像梦境了。 启航并不知道心爱想了这许多。他是一个商人,精明的商人,最会计算投资回报和处理突然事件。虽然有些冒失,在没有和心爱商量的前提下,冒充了一回她的男友。可这是解决这种误会最有效的办法,他虽然只见过心爱一次,却不相信她会是那样的人,而那位梁先生却是臭名昭著,只是他太太还蒙在鼓里。 启航还有一个非帮心爱不可的理由,因为她曾经为了他受过类似的委屈。他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他欠别人的,必定会加倍还给那人。 启航带着心爱越过重重人群,向花园走去。心爱的脸沉下了,开始的时候,被“英雄救美”式的情节所感动,可是现在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要我送你回去吗?”他问,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避过众人的耳目,启航放开了她的手。手上的压迫感突然间没有了,心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空荡荡的感觉并非来自他的手,而是心爱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的距离。她这些天都不想承认,不愿承认,现下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她眼前。 心爱摇了摇头,头也未抬起看他一眼。她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若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几乎是马上向花园深处走去。她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可是就算再停留多久,他永远也不知晓的是——她爱他!不,她爱过他,心爱对自己说,到今天为止,到现在为止,这些爱恋通通到现在为止。 启航不知道该不该叫住她。 “心爱!” “心爱!”有人叫她。 心爱全身的肌肉突然紧绷了一秒,然后,她失望地听出来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何苏。他站在她前面三米左右。 何苏说:“我找了你很久。”他的声音略有些疲惫。 “你要去哪里?”何苏轻声地问。 心爱用手语对他说,她要回家。她已经很累了,满心的伤痛,她想回家,她现在想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想一想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街灯照在心爱的脸上,何苏和平常很不一样,他轻轻地抚上心爱的脸,他的拇指在她眼睑下一遍又一遍地划过。心爱想起自己刚才哭过,她不想让何苏看到,撇开了头。 “要我送你回去吗?” 心爱把何苏向街灯下推了去,示意让他回到宴会上去,她对他灿烂一笑。 “你一个人回去没有问题吗?早知道就不要来了。”就在她的手快要离开他身体的时候,何苏突然伸出手来反握住心爱的手。 心爱没有回答。 何苏却说:“你自己小心。”他放开她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心爱觉得何苏那天晚上的背影特别特孤单,像自己一样。 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心爱的笑容被落寞所取代。落寞是因为启航,他让心爱有一种错觉,错觉自己像是一只被丢弃的猫。 她走了出来,里面的热闹和外面的冷清,像是二重天。 下过一阵过云雨,街道上湿漉漉的,夜晚的空气很清新。心爱深深呼吸。一个人拿着小包,穿着不太合时令的晚装,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心爱重重地踢了一下石子,她要把章启航从脑子里踢得远远的。石子在人行道上滚了几个圈,停在一双皮鞋前面。心爱看到了启航,那双皮鞋的主人。上帝未免错听了她的祷告,她是想踢走他,并没有叫他出现在她眼前。 第八章 心爱现在的心情很平静。 “我送你回家。”和何苏的询问语气完全不一样,启航是强势的,不容心爱拒绝。 启航向前走了几步,见心爱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反应。他二话不说地转身回来拉着心爱的手肘,以便她跟得上自己的步子。心爱想甩开他的手,却迎上启航看过来的目光。 “你和何苏一起来的?”启航问,才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他记得崔总监说过,她是不能说话的。而她也不必回答他的问题,启航接着说:“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比较危险,再说——”他是想说他们还算是朋友,可是这样解释起来颇有此地无银的嫌疑,而他并不打算解释。 他动了恻隐之心?笑话,怎么不去商场上打听打听,他虽然没有裴梓谦的心狠手辣,却也算是铁面无情了。可能是她和平常人不太一样吧,她比平常人更需要人来照顾,所以,他才会在开车经过以后,忍不住掉过头来等她。 启航的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了,他懂得适可而止。她从坐在车上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并没有听他说什么,只是对着车窗外出神。 启航好奇她专注地看着什么,可是玻璃窗外,除了偶尔闪过的霓虹灯什么也没有。 红灯的时候,启航问心爱:“你家在哪里?”他从箱里拿出了笔和纸,示意她写下来。 心爱接了过来,很认真地写。 启航再看的时候,那上面写着——绕环城三圈。启航还不及消化,心爱突然又小孩子脾气地抢了过去,这次她把上面那排字用力地划掉,写下了家里的地址。 她并不是要和启航开玩笑,只是不知不觉就写了那样的话,等她想起来,启航已经在看了。这或者是她心里想要说的话,因为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在狭窄的车厢里,触手可及的距离。这或者是上帝赐予她最后的礼物,倘若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能在一起的时候纵使短暂,也要开心地过。 想到这里,心爱的心情明朗起来,她对启航微笑,无声地笑。 启航没有想到她会笑,突然之间似被一种排山倒海的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也并不了解她的心情。在右转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心爱突然满脸兴奋地拉了拉启航的衣袖,她向右指了指。 “要向右转吗?”可是这个时候他的车正在直行的车道上,有点麻烦呢。 心爱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她在纸上写着——我有点饿了,那边正好有大排档,在送我回家之前,总先要填饱我的肚子吧。 她的神情和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她整个人完全不一样起来,倘若她能说话……启航的心里竟莫名地难过起来。他的方向盘用力地向右转,车子从直行道拐上了右转车道。 很久以后启航才明白,他后来怎么会爱上心爱呢?怎么会?她明明是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毫不相干,至少那个时候是这样的。可是他的心真的在那天晚上,就已经遗失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自己并没有发现。他错把那种感情当成了对心爱的同情。 启航送心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离他们离开会场差不多过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足够吃一顿满汉全席。 心爱从车上下来伸了伸懒腰,对启航挥了挥手。 她向大门走去,一步,两步,三步,第三步的时候,心爱回过了头。对上启航的眼睛,他在看着她。心爱快速地比过一串手语。 “什么意思?”启航问,这次他没有给她纸和笔,他把手伸向她。心爱犹豫了一下,才在他手掌心里写字。 意思就是谢谢你——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请我吃大餐。 谢谢你请我吃大餐? 启航笑了,若是那些路边的大排档算得上是大餐的话,那今晚晚宴上的菜道道都堪称满汉全席之最。路灯下的心爱,单纯的、美好的、却又弱不胜衣的样子,任谁都难以拒绝吧。 她笑,启航倒是觉得那些笑,像是她的伪装,她必须要笑。他好像是懂得她的,她越是那样单纯无邪地笑,启航便觉得难过。她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他对自己说。他对她越发好奇了起来。 可是心爱倒是觉得他是在同情她,自卑起来,她的自卑放在心里,表面若无其事。心爱耸了耸肩,很洒脱地转身离开。 启航突然想叫住她,说什么好呢?对了,可以说些关于设计中心的事,那是他们现在唯一有关联的事情,可是启航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他晚上在宴会上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像是一句咒语一样,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所以,他选择什么也不说,而他一向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 心爱亦没有回头,只是在关上门的时候,心爱在门里面站了好久,她听到他车子引擎离去的声音。 像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一样,七点半起床,半个小时的晨运,半个小时用餐。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一切如旧,只是启航在刷牙的时候,突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手,他愣了两秒钟,做起昨天晚上心爱最后的那句手语,开始是这样的——右紧握成拳头,拇指翘起指着自己,然后…… 谢谢你请我吃大餐? 九点钟的时候,启航准时出现在公司的大门外,为他开车门的人不是阿旺。启航想起来,自己放了阿旺的假。电梯升到十三楼,十四、十五……指示灯不断地向上滚动,他按了十六楼。 启航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不出意外,崔总监应该在他的办公室里坐着了。启航想跨出电梯,却又像是被人拉住了一样。他站在电梯门口,不进也不退。他的手敲打在电梯的钢化门上,一声一声地响。他想了想,转身回到电梯里,这才顺利地到了三十六楼,他的办公室。 “allision,叫崔总监到我的办公室。”电梯刚在三十六楼打开,他便对接待的助理下达了命令。 那个叫allision的女孩,从没见过上司这么严肃的表情。allision暗自庆幸,被叫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不知道崔总监犯了什么错,她猜想着崔总监会被启航好好地修理一顿。反正他的铁面无情,不好讲话是出了名的。 启航严肃是因为他这一次有些心虚,因为他假公济私。所以,当崔总监颤悠悠地出现在启航面前的时候,他说—— “以后设计中心的事,我亲自来处理,你整理一下商务报表,交给allision。” 崔总监以必死的决心,接到这不痛不痒的命令,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启航轻轻咳嗽了一声。 崔总监这才说:“我马上去办。” “等一下。”启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走到窗边——设计中心的楼就在对面。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他马上180度转了一个方向。 “执行长还有什么事吗?” “你平时怎么和她们相处的,我是说沟通,我想了解一下情况,以便更得心应手。” “应该的,应该的。”崔总监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他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在生活和工作的压力下,已经有些秃头了,“设计中心那边一般来说主事的人是颜歆颜小姐和棠紫欣棠小姐。” 没有听到心爱的名字。 “然后呢?”他等着下文。 然后?哪来那么多然后,崔总监想了想,又说:“基本上,只要助理和她们清楚了想法和活动的中心目的,这两位当事人都可以很妥当地处理。还有就是,公司大型商务会议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请那边的人过来打点会场。”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重点。 “设计中心一共有多少人?”启航问。 “除了李小姐,应该有二十个人左右。” “李小姐?” “就是李心爱,执行长应该见过的,就是那天为你送合同的那位李小姐。” “为什么你会提起她?” “李小姐有些特别,”崔总监停了一下,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是启航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们平常怎么沟通?” “沟通?基本上很少和李小姐有接触,她比较内向吧,很少和陌生人来往,我看颜小姐她们都是用手语。”崔总监再次抹了一把汗,他实在不明白这次谈话的重点在哪,执行长的目的又在哪。 启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启航自己也不大清楚怎么糊里糊涂地和崔总监说起设计中心的事。 自那以后,他便常常出现在设计中心,他有各式各样的商务会议,他要扩展商业疆域,总之,他是有原因,有理由地出现。 第九章 而对设计中心来说,他才是老板,总不能轰了他出去。当然颜歆并不喜欢他,心爱淡淡的没有表情,最高兴的人竟然是棠紫欣。因为最想当红娘的人是她。至于颜歆对启航的不喜欢,也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个是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一年前她暗自调包,让所有人都以为章启航是接受心爱哥哥心脏的人。她暗自祈祷启航和心爱不要有交集,与其让心爱因为爱而受到伤害,还不如让她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至少那样还有美好的想象和无限的回忆。 启航来设计中心的次数频繁。每次来过,偶尔叫心爱拿拿东西,帮帮忙,但是他们很少交谈。可是启航有一种错觉,他觉得每次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总能看到最坦诚的她,而他亦然。他喜欢那样的感觉,不用惺惺作态。 倘若心爱会讲话的话,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是他们未成朋友之前,已先做了情人,这是命运的安排。 【第四章】 那日午后,启航到设计中心的时候,里面安静得连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阳光懒懒地从玻璃门外射了进来,让人也昏昏欲睡起来。他临时想起来这里看看,并没有事先打预约。 设计中心里面没有人,可是大门并没有关。启航转了一圈,正要大声喊人,便看到心爱晒着太阳在柜台外面睡着了。因为她的动作太小,一开始启航并没有看到。他试着咳嗽了一声,可是睡着了的人并不打算这样醒来。 启航走近了些,可能是被太阳晒着的关系,心爱的脸颊泛着粉红色,长而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安静地覆在脸上,鼻翼微微在动。启航抬起了手,想敲一下桌面,这样她势必会醒来。可是他的手抬上去,又慢慢放了下来。他顺手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心爱的身上。现在还是冬天。 一切依然安静,如果除去那阵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是崔总监的电话,启航想也没想地挂断了电话。 心爱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启航的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启航眨了一下眼,心爱也眨了一下。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样子,心爱突然从柜台上跳了起来。 她红着脸,慌忙中对他做了个手势。 启航挑了挑眉,他看不懂。 心爱从柜台里拿出纸和笔,她现在镇定下来了,所以,她问他:“你没有打电话预约?”其实她刚才那句手语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好路过。”启航说。 心爱咬了咬唇,“下午已经有活动安排了,让你白跑一趟,真是对不起。” “我还是喜欢你那天晚上的样子。” 心爱瞪大了眼睛,他和她说的完全是两码事。启航觉得送她回家的那天晚上,她比较温顺可爱,而平常的时候,她就像是一只裹在茧里的虫子,也会微笑,只是那种笑,太职业化。他现在还记得她用手语对他说谢谢你请我吃大餐时的表情。 心爱有些尴尬,这尴尬在她脸上显而易见。 所以启航说了些别的话:“你一个人在这,何苏没有来找你吗?” “我要守店。”她写得简单明了,心里却想,是啊,自从上次宴会之后,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何苏了。 启航又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要为你泡杯咖啡吗?”心爱偏着头看他。 当微熏的咖啡递到启航手上的时候,刚才的话题,也这样被无声地打断了。人家都说他是商务谈判的高手,启航笑了起来。 心爱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柜台上的阳光已经移到大堂的中间,心爱端着咖啡杯走到离玻璃窗最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阳光很好,她对着阳光抬起头,对面的玻璃建筑的顶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启航喝了一口咖啡,虽然他来了很多次,可是臣宇的大楼从这里看上去,还是很陌生。 “你在看什么?”他问。 心爱低下头,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向启航身边的柜台上努了努嘴。 启航看过去,是纸和字。有那么一刻,他的心很痛,是真的痛。倘若不用这种方式,他们似乎不能正常交谈,他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心爱把咖啡重重放到玻璃矮几上,走了过来。她用笔在那张纸上重重地写,“你很喜欢和不能说话的人说话啊!” 她的“啊”字刚刚写完,觉得有一双手臂环了过来,启航的手握住她写字的手。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关于喜欢或是爱这样的字,他们的谈话从来都是书面,甚至有点公式化。可是心爱觉得他握着她的手里面的,是爱惜。 心爱的泪突然涌了上来。她不敢去看启航,她机械地拿着纸和笔转身向矮几走了回去。 启航坐在她的旁边。心爱抬头看天。 “看什么?”他又问。 心爱向天上指了指,其实她什么也没有看。 “云啊。”启航低声说了一句,“你怎么不转头看我?” 心爱的头抬得更高了。 启航站了起来,挡住阳光,阴影印在心爱的脸上,也印到新爱的心上。他看到她的泪光,在眼里面闪动。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爱突然笑了起来,她慌忙地写下,“这阳光好耀眼啊,谢谢你,把它挡住了。” 他知道她急于澄清这一切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想起林应姿那天来找他—— “启航,听说你在插手设计中心的事情。” “怎么啦?” “那你见过李心爱李小姐了?” “见过几次。” “那你要小心哦,搞不好你会爱上她。” 启航从文件里抬起头来。这是什么话? 林应姿笑了起来,不语。心里想,若是他知道心爱的哥哥就是那个曾经捐心脏给启舟的人,也许会爱屋及乌……为什么她会觉得心里有点发慌? “我是说,搞不好,她喜欢你,也说不定。” …… 她喜欢你,她喜欢你,她喜欢你…… 倘若她真的喜欢自己,自己怎么没有回避?这不是他惯有的作风。连他自己也不能否认,他喜欢看到她,喜欢和她说话,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可是启航也承认,这并不是爱,这种感觉还没有到爱。只是在欣赏与喜欢之间徘徊,他知道这样不好,只是他自己也无能为力。 爱情就是这样让人不能控制,才显得那么深邃,让人不断向往。 他放任自己,他试着说服自己,真的只是一时的欣赏,他喜欢她的韧性,那么坚强的人,等时间长了或者就会好些。再说她身边,不是一直有何苏在吗?可是这一切的理论到启航看到心爱的泪水的时候,就全都不存在了。他轻轻地把她搂在了怀里。他吻她的眼睛,吻她的泪水,然后吻她的唇,那么自然而然的。 直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划破长空,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了。那个划破长空的女人是——颜歆。她是一个淑女,标准的淑女,除了今天这声尖叫之外。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好像被吻的人是她,而且肯定是偷吻。 启航也吓了一跳,当然不是因为颜歆的尖叫,是因为他自己。他怎么会吻了心爱,怎么会?拜托,那样温柔的气氛,她在流泪,他突然心慌,做出这样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吧。可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如果他是真的爱上心爱,就算为她付出一切,他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关键就是这里,启航觉得他并不爱心爱。他那个时候,完全可以像绅士一样地拍拍她的肩,为她擦擦眼泪,而不是吻她,他相信前两种任何一种情况发生,都会比现在的情况好太多。 那天晚上,心爱一个人蜷坐在阳台上,颜歆推开了她的房门,她想是时候找她谈谈了。 “心爱。”她叫了一声,拿起被心爱丢在床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心爱回过头来,对她感激地笑了笑。 颜歆和她并肩地坐在阳台上,今天晚上有星星。 “不知道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颜歆说,她压了压心爱的肩,“也许会像小王子一样,死了回到自己的星球,找到以前的朋友。” 心爱在黑暗中流下了泪。 “心爱,你喜欢章启航吗?你喜欢他,还是想要你哥哥一直陪着你?” 心爱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医院和红十字会对于捐献人身器官和接授人体器官的人都是严格保密的,但是在八个月前颜歆还是通过一些特别的管道,知道接受心爱哥哥器官的人是——章启航! 这是她曾在她面前说过的话。和另一个说的完全相反。 心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第十章 “心爱,有些人会害怕孤单,我知道你也会,可是你有我还有紫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以前跷家的时候,到你家和紫欣这里白吃白喝。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章启航不是你哥哥。他虽然有那颗心脏,可是你看,他们的脾气完全不一样呢。你大哥对人温柔,而章启航总是冷冷的。你大哥爱笑,他不爱。你大哥喜欢吃甜的,可是他连喝杯咖啡都是不加糖的。” 颜歆搂住心爱,她在她的怀中不断地抽泣。 “心爱,我知道虽然章启航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可是是他给了你最坚强的力量,前半年里面,你每次看他的眼神,我都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在他身上找你大哥的影子,这样至少你会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和你有关系,还有一个人可以想念。这种痛我妈妈死的那一年,我也有过。可是这样对章启航并不公平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爱自己的,而不是在自己身上找别人的影子。像章启航那样事业成功的男人,尤是如此。他有那么好的背景和家世,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是因为他也一直在找真爱啊。” 颜歆撩起心爱垂在脸上的长发。她已是泪流满面。 “心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和紫欣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颜歆觉得心爱抓住自己肩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很认真地用手语说——我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颜歆的心突然紧了一下。 我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心爱想对她说,却哽咽在喉。 启航已经很多天没有来过设计中心了。 星期三的晚上,启航回到公寓时已快十二点。他闭上眼睛,就看到那天下午的阳光,有些明媚,她的眼睛,她的眉,她的唇。 也许他的的确确是爱上了她。这个词跳到他脑子里来的时候,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在莲蓬头下面站了很久,冷水滑过他的脸,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是怎么了?这种事情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向来会把每件事情都做到位。可是现在,他一边后悔不应该吻心爱,一边又反复回想她柔软的唇。 半个小时以后,他重重地把毛巾甩在了地上。去他的,不就是一个吻吗?可是,就是这一个吻,启航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千真万确地在乎! 星期四的早上,他要飞去瑞士与父亲碰面。所以,那天早上,当心爱她们三人出现在机场的时候,启航也在。 她们早就在筹备希腊的行程,希望旅行会让人忘掉不愉快的事。 紫欣看到他的时候,说:“好巧哦,你也去希腊?” 他去瑞士,并不巧。当然,他并不打算解释,只是说:“你们要去旅行?”他看到三个人的行李。 “是啊,有七天的假期。”紫欣问,“那你呢,你会逗留几天?” “说不定,三四天吧。” “你去哪个城市?” “瑞士。” 紫欣有些失望,“我们先到雅典,一天以后再转去桑多里尼岛看爱琴海,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玩?” “紫欣!”她说这话的时候,被颜歆喝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用工作的吗?” 启航看到心爱站在颜歆的身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极为厚重的大风衣,脸色有些发白,一双眼有些慵懒的神情,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他突然也无精打采起来。 她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吧,还是他应该主动去说些什么? 或许是天意。启航拿到登机牌的时候,改去瑞士的班机因飞机故障停机了,考虑到时间问题,机场的工作人员说最近去西欧的航班是希腊的那一班,正好没有多少人,机场工作人员承诺说,到了希腊机场,会再有专机送各位去瑞士。 心爱越过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坐到12a的座位上。她低下头扣好安全带,再抬头的时候,那个女孩起身,另一个人坐到自己的旁边。 “你怎么会坐在这里?” 心爱抬起了头,看到启航坐在刚才那个白衣女孩的位置上。而问话的人是紫欣,她和歆欣的位置就在心爱的后面。 紫欣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机票存根,念了起来:“18b,你的位置在后面。” 心爱看到18b的位置上,坐着刚才的那个女孩。显然,他们换了位置。 心爱打开扣好的安全带,想站起来,和紫欣换一个位置。启航挡了她一下,他小声说:“我有事要和你说。” 那份认真的表情,让心爱动作缓了下来。若是这样离开,会不会太小气了一点。 她坐了回去,既然当事人都没有反对,后面两个人也就乖乖坐了下来。 心爱缩在椅子上,启航问:“看你一直无精打采的,生病了?” 他一直看着她吗?心爱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大衣的领子很高,竖起来让人不易发觉。 启航有些责备地说:“不舒服还跑这么远?” 他今天有些不太一样,是关心她吗?心爱偏头,这个人怎么变得有些嚣张起来。 她打了一串手语,除了上次他送她回家的时候,他第二次见她打手语。启航知道她是个很体贴的人,就像她知道别人不懂手语,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写在便签纸上。 可是她现在打了手语,他看不懂。他的脸有点发青了。 “她说,你很喜欢和不能说话的人说话。”隔着椅背,他听到紫欣的声音。 心爱耸了耸肩。启航突然站了起来,他的脸贴在她的额头上。 心爱的鼻尖触到他毛衣的领子,有一种她不熟悉的气味,很温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眼睛睁得大大的,大到启航有些心慌。他不过是想试一下她是不是在发烧,因为她的脸红红的。 确保没有吓到她,启航比划着说:“医院的医生给病人量体温,有时候会用这种方法。”他的解释一点效果也没有,她不解地看他,启航干脆说:“我让空姐拿一条毛毯过来。” 为了避免尴尬,启航打算说一些其他的话,例如—— “何苏没有和你们一起来吗?”显然这个问题蠢到了极点,他一出口就后悔了。 心爱摇了摇头。 启航笑着说:“你是我见过的女孩子里面,最常摇头的一个。”第二句话比第一句更糟。启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商务谈判的精英分子啊,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心爱低下了头,她知道他并不是有意的,可是知道和能不能接受是两回事,她还是有些难过。 启航试着找一些轻松一点的话题,“你以前去过希腊吗?我给你讲一个希腊神话。”启航指着面前那本航空杂志上的图片,对心爱说。 那是一株向日葵。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女爱上了太阳神,但是太阳神根本不爱她,她就整日坐在户外看他,仰着脸目送他在天空移动。众神怜悯她,就把她变成了一朵向日葵。” 心爱看着他,眨了眨眼,应该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她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字,“然后呢?” 然后? “所以向日葵永远要向着太阳。”他一本正经地说。 心爱笑了起来,她是笑他的表情过于严肃,这样凄美的故事到了他那里就像是变了味似的。等她笑够了,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熟练地拿出纸和笔,“你要说什么?” 飞机开始滑翔。 “那个——你——那天——” “没有关系,”启航看到心爱一字一字在纸上写着,“大家都是成年人。” 这样说起来,倒像是他放不开似的。不过话说回来,启航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倒真是有些放不开了。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干吗不跳出来骂他占她便宜,或者乘机敲诈他一笔,要么从此对他不假辞色…… 他一定是傻了,也许是疯了。 【第五章】 房间里没有开灯,有海风呼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爱静静地听着。她慵懒地合衣躺在床上,月光穿过阳台上照在心爱脸上,一切是那么平静安然。 想到那些海风是从爱琴海上吹过来的,心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倚在墙边上,望着夜空发呆。 “你在那里等我。”他说。那张脸在深蓝的天空里浮现出来,那是启航离开机场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心爱嘟起了嘴。唉……他说说而已吧,今天是第四天了,去海滩玩水,去桑多里尼岛的住家吃当地的美食,每天可以认识新的朋友,可是连他影子也看不到。桑多里尼岛是个很温柔的小岛,要是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很奇怪啊,他的个性和这里可是一点也搭不上边。 心爱在那里想得入神,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叮——叮叮——”的声音,她的心紧了一下,她有些电话恐惧症。因为就算她能接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她又不能说话。 第十一章 这么晚了会是谁?打错了吧。桑多里尼岛上她又不认识半个人,颜歆和紫欣在隔壁都已经睡熟了吧。对,一定是打错了。心爱挪也没有挪一下,任电话响着,没人接了那打电话的人自然就放弃了吧。 可是那人真是无比的“坚韧”,电话在响了十五声以后,依然没有罢休的意思。三更半夜的电话已经很扰人清梦了。 心爱气呼呼地冲进了房间,拿起电话。 “总算来接了。”电话那头说,是中文,心爱百分百确定。 那个人轻轻笑了起来,听上去很开心,他说:“听我说就好。” 是章启航,她听得清清楚楚。他怎么会有她房间的电话号码?墙上的钟滴答地走着,快两点半了,还真是他的性格,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到阳台上来。” 阳台?他怎么知道这里有一个阳台?心爱走了出去,依然是深蓝深蓝的爱琴海,和白得有些晃眼的墙壁。 “左边。” 左边?左边是这家酒店的另一间客房的阳台。 呼吸和心跳应该有一个先停止了吧,心爱分不出是哪一个。启航他怎么会在她的隔壁房间?他在对她笑。他穿了一件深色的衬衣,袖口挽到手肘。海风吹过的时候,衣角翻飞起来。真是难以想象,这个看似冷酷的人,在对她笑,很阳光地笑。 那边那个肇事者正在试图翻过铁栏杆,虽然这是二楼,可是——他为什么不走大门?心爱做了个止步的手势,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意图。 启航轻松地从栏杆上翻了下来,站在心爱的面前。他说:“虽然紧挨着,可是是两栋楼,从前门出去,再到你的房间,至少要二十分钟。”他可不想浪费时间。 可是,他为什么三更半夜跑到她的房间?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更为重要。 阳台上有两把摇椅,启航不客气地拉着心爱坐了下来。他靠近了一点,几乎擦到她的鼻子。 心爱向后退。 他问:“三更半夜了,你怎么还不睡?” 心爱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似乎由她问比较合适。 “不要用手语,”他蛮横地拉过她的手,又温柔地说,“写在我手心。” 心爱用力地抽回了手,分明是欺她不会说话。她默不作声地坐一旁,心里想的却是——他怎么了,和她以前所见的章启航都不一样啊? “嗯,从这里看希腊的星星格外漂亮。”启航双手枕着头,在摇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心爱偏过头,发现启航正看着自己。黑色的深邃眼光,像是一个漩涡。他的头在慢慢向她靠近,就像上次在设计中心的那样,心爱突然偏过了头。 她听到启航咳嗽了一声。 “你冷吗?”他问,并没有等她回答,他从旁边拿起毯子披在她的身上。 心爱把手从毯子里伸了出来。 “想跟我说什么?”启航会意地伸出手配合她。 “你没生病吧,干吗突然对我这么好?” “你不喜欢?”他挑眉。 心爱正在犹豫怎么回答,启航问她:“你喜欢何苏吗?” 心爱开始眨眼睛。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不知所措或是不知道怎么应付的时候,就会眨眼睛。” “他是一个好人。”心爱写。 在她心里大概每个人都是好人。启航把她的手拉进了毯子里面,再度坐下来看这格外漂亮的希腊星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 他对她是有那么一点在乎的,若不是,他也不会那么快从雅典赶到桑多里尼岛。这是他有始以来做过最荒唐的事了,若是他那位在希腊正要赶去瑞士的父亲知道的话,必定会狠狠地斥责他。 他在希腊经历了一些挫折,所以他特别想要见到她。他以为自己已经有很强的免疫能力处事不惊,可是他还是做不到。 “心爱。”他叫她心爱,这夜色深沉的时候,坐在她的面前,他有一种想吐露心事的冲动。他偏头看心爱,她却已沉沉睡去。他摩挲着她的脸,想到启舟。 启航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在心里说——我会一直保护着你。 启航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笑容在这个清晨落在他的唇边。这样阳光灿烂的清晨,在他的生命中不知出现了多少次了,可是这个早上,让他尤为开怀。他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揽入怀中。 墙上的钟提醒启航,是离开的时候了。虽然他们清清白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是若是他恍若无人地在清晨走出她的房间,会不会引起旁人的非议?他不要看她百口莫辩的样子。 他在她唇上印一个吻,然后,轻轻地起身。他打开门的时候,虽然轻手轻脚,并没有惊醒床上的人。可是隔壁紫欣的房间门也同时打开了,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章、启、航……”她想问他为什么会从心爱的房间里面出来。 启航说:“早,别太大声了,小心吵到别人。”他的眼睛看向心爱的房间。 紫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开,虽然她是很想撮合他们,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一点?她冲进心爱的房间。 “心爱,快醒醒啊!心爱——”声音直冲云霄。 启航在走廊上轻笑。来到花园,回头望那一段路,像是从天堂回到人间。有些事情,必须要去面对,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嘟嘟几声之后,一个男人接了起来。 “崔总监,早。” 电话那头愣了一会。这个时间那边应该不是早上吧,启航懒得解释。 “执行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还没有回来,我在希腊。” “希腊?董事长不是人在瑞士?”怎么去了希腊? 启航叹了口气,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能告诉他是因为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瑞士出了乱子,让他的父亲大人不得不亲自出面? “崔总监,把前锐意数字娱乐部独立出来。”他在三个月前收购了这家数字娱乐公司,他花了很多时间和功夫,才成功将这个公司收购。此刻他站在花园的草坪上,草坪的两旁种满了不知名的红色花朵。有些已经颓败,花瓣变成暗红色。这家娱乐公司到了章启华的手中,就像那些暗红色的花瓣,毫无生气可言。 “现在?可是,这个锐意数字娱乐不是计划要等到你回国以后再讨论吗?” 应该要怎么解释呢,告诉崔总监,他的父亲大人让他交一个差事给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让他不再有时间乱七八糟地生活?他只能简单地带过:“我回去以后我要看到锐意所有的财报和相关文件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他的口气并不太好,电话那头唯唯诺诺地应着。启航挂断了电话。他在花园里站了一会,直到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灼热。他转头看到回廊上心爱她们三个死党向餐厅走去,他快步跟了上去。 餐厅里悠扬地飘着钢琴曲,大厅的正对面,一个年轻的女子弹着钢琴。心爱在入口处站了一会,观望那名女子。她的手指轻盈得像是蝴蝶飞过。 回过神来,不知道启航何时坐在了她的旁边。紫欣正推着她,一边对启航说:“章启航,今天早上的事,我还没有问清楚呢,你怎么在心爱的房间里?” 启航皱起了眉,悠然地搅动着咖啡,他自己并不打算解释,只是看着心爱。 心爱用手语对紫欣说,“那不过是个意外。” 启航皱起了眉,每次她用手语的时候,就让他觉得自己和她离得太远,她的世界他进不去。启航咳嗽了一声,向心爱靠得更近些,在她耳边说话,声音却足以让紫欣和颜歆听得清清楚,这样的状况有些暧昧。 “你好像很不专心。”启航发现心爱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旁边看去。 颜歆回头,看到那个弹钢琴的女子。 紫欣说:“心爱,你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 心爱心里一沉,一个已经失去声音的人,弹钢琴倒显得是一种奢侈。端起果汁,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可是那杯果汁出卖了她,她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 紫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启航说:“我们今天要出海,你呢,要不要去?” 启航耸了耸肩,他当然是要舍命陪君子的。 “你不用忙公事的吗?”颜歆问。 她不太喜欢他,一直以来便是这样。启航甚至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复杂,以他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她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可是这种和蔼没有分给他半分。 “我打个电话。”启航说,他示意让紫欣先走。 紫欣高兴地与心爱走在前面。转弯出大堂的时候,启航小声地叫住了颜歆:“颜小姐。”他温文有礼。 颜歆没有想到启航会叫住她,她回过头来,神情略带诧异。 第十二章 大堂的玻璃门旁,两个人并排停了下来,紫欣和心爱没有发现继续向海边走去,穿过绿葱葱的草坪,阳光从背后照在她们的身上,启航眯起了眼。 颜歆转过了身,她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章启航,欲说还休。最后,她终于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爸爸。后来,我母亲带着我嫁给我父亲,我的新父亲是裴镇业。”颜歆的视线穿过启航看向他身后,落在那些蓝天白云上,却又好像看到儿时的画面,她第一次走进裴家院子的画面,母亲出事的画面,还有第一次在裴梓谦面前哭到喉咙沙哑…… “你是裴梓谦的妹妹?”启航惊道,他并不知道裴梓谦还有一个妹妹。 “是的,我是裴梓谦的妹妹。”颜歆甩了甩头,挥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给你一样东西,便会以另一种方式从你身上取走另一样。除去母亲和父亲的意外死亡,她的童年是让大部分同龄人羡慕的,她应该知足了。可是她偏偏是个贪心的人,她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 颜歆说:“我的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我一直不相信这个事实,我想他们只是暂时离开,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出现在我眼前。直到有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我很害怕。可是裴家的院子里面只有我一个人,谁都不在。我叫妈妈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家里断了电,很暗。”颜歆停了一会,又说,“我那个时候,很想要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 启航看到她的眼里隐着泪光,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可是她对他说这些干什么呢? “章启航,看得出来,你喜欢上了心爱。你真的喜欢心爱吗?你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吗?你知不知道她的嗓子也许永远也不能发声?”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执着地看着启航,执着地想知道所有的答案。 那样的眼神让启航心像是被雪冰冻住了一般的沉重。他说:“我会一直陪着她。”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颜歆转过了身,背对着启航说:“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希望你一定要给心爱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会的。”他向来喜欢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很好。” 颜歆向海边看去,心爱和紫欣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之间,颜歆说:“我们去找她们吧。” 走在草坪上的石板路,启航突然问:“心爱以前会弹钢琴吗?”怎么从来没有听她弹起过? 颜歆说:“那是以前的事了,她还没有出事之前。心爱以前的理想是成为钢琴家。”她笑了笑,眼里明明灭灭,“可是出了车祸之后,这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就像天上的云,明明就在眼前,可是怎么抓也抓不住。” 启航不太明白,她受伤的是声带,又不是她的双手,一个钢琴家重要的是双手更甚于声带吧。 “为什么?”他问,她明明还有机会实现她的梦想。 “没有为什么。心爱说她自己除了弹钢琴别无所长,所以,毕业之后打算和一家乐团签约。出事之后,这件事就没有下文了,乐团的理由是她声带受损,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音乐人的基本资格。”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颜歆耸了耸肩。 “那心爱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直到后来,我找到……”颜歆停了下来,“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弹过钢琴。” “她为什么没有再试一试呢?” “章启航,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无敌好不好。她是一只寄居蟹,受了伤,躲回自己的壳里。也许时间长了就会好吧。毕竟失去声音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严重的打击,我想她还没有适应过来。” “她是怎么出的车祸?” “心爱没有告诉过你?”颜歆说,“心爱的哥哥是个赛车手,很棒的一个赛车手,蝉联了好几届的赛车冠军。出事的那天是他开车。”一个很棒的赛车手怎么会出车祸? “很奇怪吧?”颜歆呼了一口气,“你也知道赛车界是很复杂的,再加上他蝉联了好几届冠军,有人眼红是难免的。出事那天有人对他的车动了手脚,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警察后来找到了肇事者,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可是找到又怎么样呢?” 石板路已经走到尽头,及目是一片连在一起的碧海蓝天,无限之大。启航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开阔,他问:“车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年以前,差不多快过圣诞的时候,在岐南医院。” “岐南医院?” 颜歆说:“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弟弟启舟正好也在那里。” 启航眯起了眼,她怎么会知道启舟的事? 颜歆耸了耸肩,“我在医院的长廊上看见过你,你和你弟弟长得很像。” 这样说来也是有可能的,那么,“心爱也见过我?”启航问,他想起初次见到心爱的那天晚上,她的眼神好像他们认识。 “没有,你们没有见过。”颜歆说。 启航诧异了一下。 颜歆说:“我很抱歉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反正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成为过去,现在生活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这件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在心爱面前提起,你说呢?” 启航点了点头。一个人若是只活在回忆里,那将来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那些回忆对心爱来说都是并不愉快的经历。至少他证明了一件事情,果然是她,启航心里一阵揪心的痛,启舟的心脏。他昨天在瑞士接到私家侦探的电话,说那个捐心脏的人找到了。 他从来没想到会是她。 颜歆看到远处紫欣半倚在栏上,正打着电话。那份甜蜜的表情,这电话多半是打给那个叫贺东健的男人。可是及目之内,并没有心爱的身影。 颜歆小跑了上去,“紫欣,心爱呢?” “我让她先上了船,就在那边。”紫欣的手指向海心,码头上人来人往,可是一艘船也没有,紫欣叫了起来,“船呢?刚才明明就在码头上的。” “你说的是那艘船?”启航向海中一指,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小小的船影正在向外海移去。 “你确定心爱上了船?”颜歆问。 紫欣本来是和心爱一起上船的,可是贺东健正好打来了电话,紫欣才让心爱单独上了船。应该是这艘船没错,昨天晚上紫欣还专程找到酒店的领班问清楚了,说好了是这个时间。可是船怎么开走了?! 离开船的时间明明还有一刻钟。紫欣喃喃自语:“啊,怎么会这样?” “excuseme。”启航拦住一个搬货的船工,用英语问。 船工挥了挥手,听不明白他的话,快速离去。 紫欣现在有点着急了,她拉住一个船工,指着海心的船,用中文说:“那艘船去哪里?” 船工吓了一跳也逃开了。 好在酒店的领班这个时候走了过来。领班是个中年希腊人,名叫吉恩。三个人在码头上正着急呢,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吉恩看到颜歆,老远就用着不纯正但却流利的英文对颜歆喊着:“颜小姐,还好你们没有走。” 吉恩一路小跑过来,已经出了一身细汗。他是专程来找颜歆的,因为服务生的工作出了岔子,没有及时告知,今天出海去哥利亚岛的行程已经取消。吉恩说:“今天的行程已经被取消了,因为哥利亚岛海岸出现了大海浪,行船会有危险。所以——” 启航打断了他,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心爱上了那艘船。他指着海心越来越小的船影,问吉恩:“那艘船到哪里?” 吉恩用希腊语问旁边的船工,一般来说这些船都是去附近的小岛的旅行船。 “怎么办?心爱在船上。”紫欣气得跺脚,都快要哭出来了,“她一个人怎么办,又不会讲话,被人欺负了都不晓得怎么还手。” 启航握紧了手,颜歆让紫欣少说两句。 吉恩说:“我先联系一下船长,让你的朋友坐最近的一班船回桑多里尼岛。” 问题算是暂时得以解决,可是这件恼人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呢,因为吉因联系上了船长之后,得到的答案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船上根本没有亚洲人! 启航沉不住气了,向吉恩租了一艘快艇。他要亲自到哥利亚岛去看看才放心,说不定船上的人大意,他们并没有看到心爱。颜歆和紫欣留在了桑多里尼岛,启航想若是心爱回来,总得有人在才行。 第十三章 启航的船追上开向哥利亚岛的船,那艘船已经在哥利亚岛靠岸了,旅客正在下船。人群里没有一个亚洲人。可是心爱会去哪呢?会不会是她先下了船,在他的快艇没有靠岸之前,她就下了船也说不定。 哥利亚岛并不大,启航在岛上叫心爱的名字:“心爱,心爱。”他经过的时候,众人都对他行注目礼。他是真的生气了,她怎么会发生这种乌龙事件,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走丢?启航恨不得心爱现在就突然从哪个角落里面站出来,他想要狠狠地骂她两句。 他在哥利亚岛上来来回回走上了三遍。已近黄昏,码头笛鸣,最后一班开回桑多里尼岛的船马上就要离开了。“心爱!”启航站在码头上有些沮丧,重重地踢了海边的围栏,权当出气。 “那个女孩根本就没有到哥利亚岛来。”纯正的中文,启航回头,看到一个欧洲老人。 【第六章】 启航回到桑多里尼岛,大半个太阳已经落入海心。颜歆和紫欣在岸边等他,见他是一个人回来,大失所望。 “你没有找到心爱?”颜歆焦急地问。 “她根本就没上去哥利亚岛的船。” 紫欣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明明是我和她一起上的船。” “她是上了船,可是后来又下了船。” “怎么回事,我已经被你们搞晕了,”颜歆问,“那心爱现在在哪里?” 启航说:“我刚才遇到一个欧洲老人,他以前去过中国,会讲些中文。是他告诉心爱这班船是到哥利亚岛的,所以心爱下了船。她应该就在桑多里尼岛。”启航看了看天,“先回去再说,说不定她已经回去了。” 但在酒店里也找不到心爱。 紫欣现在后悔得不得了,要是她那个时候没有打电话,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我们要不要报警?”紫欣问。 “报警也是失踪48小时才可以。”颜歆说。 启航说:“她一定还在岛上。”只要在岛上,他就能找到她。只是他好担心她,她会不会出事?越想反倒越生气!三个人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启航铁青一张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心爱!”是颜歆先看到心爱的。 她站在酒店的大堂,和三个七八岁的小孩一起,那三个小孩正在对她挥手。 紫欣跑了上去,“心爱,你去哪里了?”两个女人拉着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生怕她受了什么伤。 “你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你。”紫欣一把抱住心爱,“吓死我了。”她这会反倒哭了起来。 心爱显得有些茫然,用手语问:“你们找我干吗?” 她正等着紫欣回答,紫欣却被启航一把推开了。他看上去很生气。 “章启航你干吗?”紫欣有些畏惧地说。 启航偏过头去,再回头对心爱说:“你饿了没有?”他本来是想好好地“管教”一下她,可是话到嘴边怎么变成另外一句。 心爱是后来才知道启航到哥利亚岛找她的事情。那天晚上,她在启航的房间外徘徊了好久,可是每次她抬起的手想要扣下去,却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突然道谢会不会太唐突? 心爱说服自己,下定决心,闭上眼,手正要扣下,门“咔”的一声自己打开了。 她顺势把抬起的手咬在唇间,有些尴尬地笑。她看不出启航的心思,因为他的表情从开门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绷着一张脸。 心爱朝他笑了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黄色的纸,黑色的字,上面娟秀地写着——谢谢你。 心爱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启航一句话也没说,从晚餐开始就是这样。可是正常情况下,女孩子说了谢谢,男生不是都应当有所表示的吗?心爱不敢看启航的眼睛,他让她有一种压迫感,可是这样的气氛太怪异了吧。心爱低下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启航看去。 他应该会生她的气吧。他是来桑多里尼岛度假的,可不是来为她收拾残局的。 启航轻轻叹了口气,心爱听到了,因为他们离得很近。他拉起她的手,他说:“进来。” 门“砰”的一声在她的身后关上,可是两个人还是站在玄关里。心爱打算向房间里走去,启航一伸手,把她困在门与他之间,心爱的心跳加快,她听到启航说:“我要和你交往。” 心爱瞪大了眼睛。 “没听清楚,要我再说一次?” 心爱无意识地抬头看他,虽然她听得清清楚楚,可还是那么的不确定。她心里怦怦直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启航,打开门转身出去。那么狼狈,像是逃走一般。 心爱跑过回廊,直到看不到启航房间的转角,她背靠在墙上,大口在口地喘气。 “你跑什么?”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心爱慢慢转身面对启航,她用手语小心地说:“你和我开玩笑的吧。” 启航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咬牙切齿地说:“回国后,我去学手语。” 心爱像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去。 启航伸出手,让心爱在他手心写字。心爱看着他的掌心,却连半个字也写不出来。启航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心爱想抽离,可是启航得寸进尺地把她拥在怀中。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有些话是没有办法开口的,就像他没有办法向她形容她好好地站在大堂里面,他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心爱慢慢地搅动着咖啡。 这是从希腊回国的第十天,在一家气氛安静的咖啡厅里,她的对面坐着何苏。何苏这个名字应该很熟悉的,可是心爱却觉得陌生。她和何苏上演了一场闹剧,她配合着他,而他亦配合着她。 所幸这场闹剧这个时候拉下了帷幕。心爱松了一口气。而何苏应该知道了吧,她和启航的事。 “你比以前漂亮了。”他突然说。 心爱正欲下咽的咖啡差点喷了出来。 “不好吗?” “这样很好,很自信,爱笑的眼睛。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像整天在厨房里面不见天日的灰姑娘。” “那你的眼睛一定出了问题,那个时候你不是还想要追求我吗?” 何苏牵了牵嘴角,如果那勉强称得上是笑的话,也顶多是个苦笑。 “你会祝福我吗?”心爱用手语问 “你觉得这句话像是对前男友说的吗?看在我追了你这么久的情分上,这个‘前’字还称得上吧。”何苏在“前”字上加重了语气,有丝快乐。 “你比谁都希望我能得到祝福,对不对,何苏?” 这次何苏反而不回答了,默默地搅动着咖啡,好像非要搅出一个旋风一样。气氛有些异常的沉郁。 “你最近在干什么?”心爱拍了拍他的手。 “嗯,我在表哥的公司搞了一个乐团。”何苏咧嘴一笑,极力要驱走那份不安,他对心爱说,“心爱,你也来吧,你来弹钢琴。那个位置我可是专门空着留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弹钢琴?”心爱很好奇。 “喜欢一个人当然要知道她全部的事,恋人不是这样的吗?那些人都很好相处,现在一共有四个人了。”何苏回避着心爱的问题,“你来弹琴吧。” 心爱摇头,“我已经不弹琴了。” “为什么,你学了那么多年,不弹了不是很可惜。” “何苏你爱音乐吗,是真心喜欢的吗?”心爱问。 “怎么这么问,事情不是很明显吗?”他反问她。 心爱沉默不语,明显的事情本身往往有些让人猜不透的原因,心爱再次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场闹剧应该要结束了。 “何苏,我现在很幸福,幸福到有时候我晚上突然醒来,会害怕那种幸福会突然有一天消失在我手心。”心爱淡淡地笑,“何苏,你要去找自己的幸福,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不要生活在过去,不要让人为你担心。我不会去你的乐团,亦不会再弹琴,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何苏,”她看着他坚定地用手语说,“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我,你是你。何苏,我原谅你!” 他的咖啡杯从手中跌落,掉在桌子柔软的桌布上,无声无息。只是何苏的心里何等的不平静,波涛汹涌的感情在他眼里翻滚。 心爱的眼睛变得有些怜悯,“何苏,邢风曾经找过我。” “表哥?他找你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轻颤,又问,“什么时候,他找你做什么?” 那表情像是受了伤,心爱不得不承认,邢风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何苏从小生长在优越的环境中,生长在自我为中心的世界,他是温室里的花朵,受不了大的风浪。 “何苏,你到现在还要瞒着我,”心爱想要救他,亦要救自己。她要从伤痛里面走出来,他也要。 第十四章 “心爱,你知道什么?”他有些沮丧。 “我什么都知道。” “他对你说些什么?”何苏寻根究底,实在是不太放心他那个表哥,成熟老练,又不是什么单纯的人,像心爱这样简单的女子,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只小棉羊。 “他对我说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何苏,我知道全部的事情,而我也原谅你。” “这就是你为什么当初没有全然地拒绝我,却也没有接受我的原因,是不是?”何苏问 心爱点了点头。 何苏反而笑了,他口口声声地说想要给她幸福,而幸福原来是她安排给自己的,“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来追求你,你会答应吗?”他不死心地问。 “若真是那样,我根本入了不你的眼呢。”她玩笑。 “不,心爱,不是那样的。那我们还是朋友吗?”他问。 “永远是朋友。” “心爱,你恨我吗?” “我说过我原谅你,就算以前有,现在也不会。那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自责,何苏,”心爱拉住了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拉着他的手,“过去就让它过去,人不能一直活在回忆中,如果我都能走出来,你也一定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如果你还爱赛车,希望你明年能得到赛车界的冠军。” “那你为什么不再弹琴了?”何苏问。 有些事情发生了,寻根究底有太多原因。她告诉他说,一个失去声音的人已经失去了成为一个音乐人的基本资格。可是心爱终是淡淡一笑,这样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心爱和何苏离开咖啡厅,在十字路口说再见时,紫欣和贺东健开车正好经过。 贺东健对紫欣说:“好像是心爱?” “在哪?”紫欣摇下车窗,看到心爱和何苏站在十字路口。 “心爱和何苏在一起?”贺东健问。 “哦,那个啊,以前是吧,不过何苏也蛮奇怪的,听说他前游戏人间惯了。像他那种大少爷,突然对心爱一心一意起来,我就怕心爱吃亏。不过现在好了,东健,章启航在追求心爱。” “哦,是吗?”这倒是让贺东健吃了一惊,提到章启航,他的脸上有那么一点不愉快。真是匪夷所思了,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贺东健回头打量心爱。简单的t恤牛仔裤,长发扎成马尾。这样的女孩简单而美好,却很难想象他们会走到一起。 “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呢?”贺东健问。 “这就是缘分。有缘的人,千山万水都能走到一起。” 贺东健在心里轻笑了一下,女人就是这样,总是习惯那套爱情宿命论,相信缘分。 紫欣说:“他们倒真是很有缘,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多以前跟你说心爱的哥哥出车祸的事情,心爱的哥哥生前曾经爱上一个做义工的女孩子,他爱屋及乌地签下一份器官捐献手续。他去世之后,他的心脏就给了章启航。后来,计设中心阴差阳错地搬到章启航公司的对面,两个人离得更近了,”紫欣耸耸肩,一副大势所趋的表情,“然后,他们就走到一起了。” 这样说来倒是曲曲折折地在一起了,可是,贺东健有些不太明白,“心脏给了章启航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他做了一个心脏手术,那颗心脏正好是心爱哥哥的。” “吱——”贺东健一下子拉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紫欣完全没有准备地吓了一跳,问着:“怎么了?” “章启航什么时候做了心脏手术?”他完全没有听过。 紫欣说:“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认识他也不长啊,那个手术是在一年多以前了。” 一年以前,章启航在收购锐意数字娱乐,这件事情他倒是知道。一个刚做过心脏手术的人,就成功地收购了锐意。贺东健倒在心里对他多了几分佩服。只是这件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贺东健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紫欣回到家里,已是晚上。玄关里还亮着灯,紫欣心里暖暖的,知道这灯是为她而留。心爱的房间里亮着灯,她推门进去,看到心爱正坐在床上看书。 “还没睡,”紫欣坐在心爱的床边,“我今天看到你和何苏在十字路口,你们聊什么?” 紫欣发现心爱心情不好。若是以前,不管她说什么,心爱定会放下书,笑眯眯地看着她,可是她今天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心爱。”紫欣试着再叫了她一声。 心爱放下书,“紫欣,你知道何苏的事吗?” “何苏什么事?他怎么啦?”紫欣一脸茫然。 “他家境优越,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心爱你想说什么,他是何家的独子,这事情大家都知道啊。” “是啊,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心爱用手语说着好几个月之前,邢风在她面前说过的话,一字不漏,“他十八岁的时候爱上了赛车,他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何家里有钱,他可以接受最好的技巧训练,开最好的赛车,有最好的场地练习。他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每一年都拿到赛车界的冠军。所有的光环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这是他在何家之外得到的光环,让他尤为自豪。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男子闯入赛车界,闯入他的生活,夺走他的桂冠、他的光环。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般。更糟糕的是,那个陌生人并不像他那样热爱赛车,没有接受过正统的训练,赛车不过是他借以谋生的手段,为了生活不得不进入这个圈子。对何苏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难堪,他试着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他一时大意。可是,一年一年,那个陌生人包揽了赛车界的奖项。有他在的比赛,何苏永远都拿不到第一。有一天晚上,他在酒吧里面喝得酩酊大醉,他说,希望那个拿到桂冠的人永远消失。不过是一句酒后之言,只是他没有想到,第二天,他酒醒之后,被通知他昨天晚上诅咒的那个人真的出了车祸。那是他那群在赛车界里交的狐朋狗友做的事情,他很害怕——” “心爱,”紫欣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是何苏?这是真的,你大哥的死和他有关?” “是真的,是他表哥邢风一字一句亲口告诉我的!那天他约我见面,他说何苏很害怕,觉得对不起我,他一直想要弥补对我的伤害。” “天啊,那何苏最开始的时候接近你,只是想要弥补你?”紫欣心里一沉。 心爱点了点头,她用手语说:“紫欣,我有时候会觉得很无助,害怕。” 紫欣拍了拍她的手说:“什么也别怕,事情不是已经清楚了,不管你当初是以怎么样的心情答应和何苏交往。现在好了,何苏和你也说清楚了,以后的路你要和章启航一起走下去。” “我想救他,也救救自己。大家要开心地生活下去,找一个心爱的人,牵手一起到老,一起经历将来所有的事情。永远不再是一个人,可以相互扶持。我找他的时候,他在我身边,我需要他的时候,转头就能看到他。我那个时候真的以为我和何苏会是同一种人,因为我们有相同的过去。”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那个人是章启航,他已经出现在你身边了。”紫欣拥了拥她,“对了,章启航今天有没有找你,他早上让人送了花过来。” 心爱摇了摇头。 紫欣说:“我听东健说,章老爷子从瑞士回来了,可能他忙吧。明天是周末,说不定他会跟你约会哦。”她拉着心爱睡下,为她盖好被子,“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紫欣看着她闭上眼睛,捻熄了灯。窗外的街灯照了进来,屋子里一屋淡淡的光晕。紫欣喃喃自语:“你应该去弹琴的,那样就不会胡思乱想。” 心爱在阳光里睁开眼睛,一夜无梦,睡得很好。她懒散地走到阳台上,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楼下,有人在晨跑,谁家的小狗在花园里相互追逐。这样的清晨那么的美好,让心爱抖擞了精神。 李心爱,记住了,事情都过去了,美好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不知道启航的花有没有送到,心爱满心欢喜,对着天空露出了微笑。 “心爱。”紫欣在敲门。 心爱打开门,她正倚在门上,双手环胸,俏皮地说:“昨天呢,是让人送花过来。今天更劲爆,自己亲自送上门来了。你要不要下楼去验收一下?” 心爱知道她说的自然是启航,她脸一红,心中却一阵高兴,不痛不痒地打了紫欣一下。 紫欣这下子越发找到借口,嘴里直嚷道:“没天理,见色忘友。” 两个人一直追追打打到了楼下。 启航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拉住心爱,说:“小心!” 第十五章 紫欣不满地说:“这会就护着了啊,心爱又不是你老婆。章启航,你要补偿我的损失。” 启航笑说:“大家一起出去喝早茶。” 颜歆呢?心爱用手语问紫欣。 “哦,她一大早就出去了,最近她好像很忙啊,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紫欣转头对启航说,“不要以为本小姐是可以用一杯早茶收买的。”她一边说着却一边去拿心爱和自己的外套。 心爱摇着头轻笑。 启航柔声问心爱:“想去哪里?” 心爱想了想,用手语对紫欣说,你是不是还是习惯去“克丽丝”吃早餐?顺便看一下你说的那位忧郁帅哥? 紫欣这次不是用说的,她改用手语,她们还是有秘密的空间,绝不能让章启航知道的空间。她用手语回应心爱——我又没有私心,人都有好奇心的好不好?我只是觉得他很奇怪,每次都看到他坐在同一个位置,点同样的早餐。依我看,他八成是失恋了。 两个人这样你来我往地讨论,完全没有理会章启航的在场。原来手语也是有特殊用途的,好比现在。 紫欣下了车,先进了“克丽丝”点餐。启航倒好车看到心爱在出口处等他,两个人伸手,十指交叉地握在一起,那么自然。爱情就是那么奇怪的事情,感觉来了就是来了,才不过十天,两个人却像经过了十年似的。 “你们刚才在讨论谁?” 心爱眨了眨眼,她吃惊的那样子让启航看了莫名其妙地开怀,很有成就感。 他对心爱说:“我以前不会手语,不代表我现在不会,将来不会。记不记得我在希腊的时候答应你,要学手语?你忘了?”他捏了捏她的脸,牛奶般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你看明白了我刚才和紫欣说的话?”心爱试着用手语对启航说,她的动作很慢,以便他能看清。可是就算是这样,他的进展也未免太快了些。 “现在不学,到时候,你们在我面前说我的坏话,岂不吃亏?七七八八,你们比得太快,我可是新生,”他开玩笑地说,“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们在讨论一个男人吧。”在他面前? 心爱笑了起来,他吃醋的样子真是可爱。 “放心吧,他没有你帅。” “真的?”启航故意用眼角瞟她。 心爱确定地点点头。 启航拥住她说:“看在你这么诚实的分上,小小奖励一下你。”他俯身想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可是心爱灵巧地闪开了,因为闪避成功而笑开了。 启航装着很沮丧地说:“你很没有诚意呢。” 【第七章】 这一天对心爱来说是完美的。他们像所有情人一样,甜蜜地牵手、逛游乐园、分享同一杯果汁。 晚餐之后,启航说去九州大道的金沙歌剧院,那里正好也有一场交响乐。心爱也舍不得那快离开他,可是一听到歌剧院,她还是有些防备地看了启航一眼,她显然并不生气,可是眼神却说着——“你算计我”的话语。 启航投降了。 “好吧,我承认。要不要去听?”他问。 心爱当然知道他并没有恶意,他和颜歆一样希望她找到过去的生活,过去的理想,重弹钢琴的信心。 心爱偏头想了想,点了头。 金沙歌剧院的大厅还是和她一年以前来过时一样,这世界哪管别人的生离死别,照样在转动。 心爱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与音乐相关的东西。若是平时,她必定伤心又难过。她现在坐在金沙歌剧院里,还是和从前一样,除了失去声音。可是,心爱向着启航的侧脸,她得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握住启航的手,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沉浸在时而激荡,时而柔情的音乐中。 “你这样会睡着。”启航在她耳边说,却不由自主地把她环得更紧些。 心爱摇了摇头,没有睁开眼,启航宠溺地与她十指交握着。 这是她想要的幸福!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他们依然十指交叉,启航喜欢那样的感觉,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如此强烈的感觉,只要她在他身边,就算是没有任何声音,都让他倍感舒心。 “不过是听一个演出,这么快乐。”他笑她的口是心非,说着不弹钢琴,却还是如此的喜欢音乐。他要为她找到梦想,他要给她一个更美好的明天,让她知道就算失去了声音,他还在她身边。 心爱的笑意是从眼睛里面散发出来的,“启航,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这样啊,如果你弹一首曲子给我听,我回去好好想想。”他说,启航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油腔滑调完全给了眼前这个让人倍感怜爱的小女子。 心爱知道他和自己开玩笑,可是还是目不转睛地呆望着台上那架钢琴。 “能坐在那里的人,真的是很不简单。”启航说。 是啊,心爱想起以前音乐老师总是说,没有在金沙歌剧院演出过的音乐人,还称不上是真正成功的音乐人,她那个时候豪情壮志地想着,总有一天要站在那里。那些昔日情怀涌上她的心头。 如果他是来煽动她的意志,那么,心爱不得不承认,他快成功了。 他们离开歌剧院,越过人群,心爱慢慢地停了下来,启航回头看到她正看着玻璃橱窗里的女人。酒店的大厅里,又是一个弹钢琴的女子。 “想弹琴吗?”启航问她。 心爱默默地看着玻璃橱窗的那个她,并不答话。 启航笑了,嘲笑她说:“看来,我的魅力还是蛮大的嘛。先让我饱饱耳福,然后,我回家再认真地考虑你刚才的提议。” 心爱嘟起了嘴,转身就走。她不得不承认,启航给了她太多安全感,让她改变许多事情的看法,就像现在,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突然有弹琴的冲动。 一次就好,哪怕一次就好。她的手跟着那个女子的手一起轻跳。 “跟我来。”启航拉着她进了那家酒店,他对那位弹琴女子说了几句话后,心爱就坐在钢琴前面了。她想拉住启航,他放开她的手,轻声说:“我就在下面。” 她再次坐在钢琴前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弹什么才好。 好在就在心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侍者拿着一张点单走了过来,说八号台的一位先生要点《罗密欧与茱丽叶》。 轻快的旋律从心爱的指尖流出。那种感觉像是回到从前,那些旋律早在她心里。她看到启航坐在一旁对她鼓励一笑。 她要为他弹一首曲子,她要把这首曲子送给他。他一定不知道,她心里多么感激他。她想对他说谢谢,可是她发不出声,只能借着这能让她发声的钢琴,告诉他,她心存感激。 曲子弹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酒店里面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八号台的桌面上一片昏暗的烛光,全场的人都看到一个男子正在对一个女孩求婚。心爱看到他跪了下来,女孩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掩不住的光彩。 原来他点了这首曲子是为了向心爱的人求婚,心爱弹得更加卖力了。 香槟玫瑰,浪漫又唯美,接受众人的祝福,空中温柔清脆的旋律,多少女孩子的心愿。真的让人羡慕。 心爱已经走出了酒店,可是心情还回荡在刚才的气氛中。 启航无奈地摇了摇头,拉着她向前走。他从来没有像这样,两个人可以默契到这种地步,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冷场,路再远也不会觉得漫长。他们又走回到了金沙歌剧院,人去楼空,没有多少人了,只有几个工作人员。 心爱站在对街望了一会,用手语对启航说——音乐真是让人着迷的东西,让人快乐,忘记悲伤。她弹琴的时候,那么快乐。 启航从后面环住她。 “这样啊,有一天你在这里开演奏会,我送你花,向你求婚。”他说。 “骗人。”心里美滋滋。 “不相信啊。” “是你想要拒绝我才这样说的吧,不想向我求婚吧。”她开玩笑地说。 启航微微晃动着身子,“我能想象你在这里开演奏会,有很多人来看,人山人海。那个时候,你出名了就不要我了?还不准我向你求婚?”他哼了一声。 心爱笑了起来——她用手语说,“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她转过身来,她淘气地想去按他的鼻子。启航握住她的手,“心爱,这是我跟你的约定。”他要让她重弹钢琴。 第十六章 心爱在心底无数次地想象过那样温馨的画面—— 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有一整面墙的玻璃窗,白色窗帘打成打成漂亮的蝴蝶结。阳光柔和地从窗外倾泻到地上,有一种明晃恍若隔世的美。一个懒散又惬意的午后,她坐在离窗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小说,而旁边一定要坐那么一个他。她看到精彩的部分,会心地笑起来,而那个他会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默默地问她一句——什么那么好笑。她嘟起嘴来,不给他看,把书藏到身后,当然她是故意向他撒娇,依着他对自己的爱,她有恃无恐。 而今这一切那么真实地摆在眼前,一样明亮的房间,一样惬意的午后,她一样坐在沙发上看小说,她偷偷看了一眼启航,那个他也一样在她身边。除了她和他的距离稍稍有那么一点远。 他在房间的另一边,看着手边的那个笔记本电脑。 心爱在心里叹息,原来现实和理想还是有差距的。她看不到精彩的部分,笑出声来。而他的严肃表情也让她望而却步了。 生活总是多了些呆板无趣。 玻璃矮几上放着另一个笔记本,心爱放下书,小心翼翼地打开,像是要做坏事一般,她吐了吐舌头。她打开又合上,反反复复的好几次。 心爱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故意大声地走路,却又不敢太大声。人总是那么矛盾,她想让启航多少注意点她的动向,而她又不想打扰他工作。这怎么可能? 启航坐在电脑后面,依然没有抬头的意愿。果然无趣得很。 心爱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他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她假装去倒了一杯水。启航向她伸手,示意让她走到他面前。 心爱笑了。 “你的小说看完了?”十指相扣,心爱小鸟依人般地坐在他的旁边。她好奇地看看那些让他移不开视线的东西是什么——电脑上是一系列的报表。 心爱翘起嘴,试探地问一句:“你很忙?”她心里当然期许答应是否定的,任何一位绅士一点的男人听到女人这样问,总会很绅士地回答——不会。那些社交礼仪的书总是这样写的。 “算是吧。”启航回答。 心爱的不满更多了些,不过,那些社交礼仪的书还写着——若是一个男人不是应付你说些表面上冠冕堂皇的话,那么他是把你当成自己人。 那么这个答案勉强让人接受。 心爱还想问些什么,启航的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听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心爱原来想说的话全数地吞回了肚子,她乖乖地回到沙发上。再次拿起书来,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向启航望去,看到启航一边打电话一边翻看一些资料。 心爱想了想,打开了玻璃矮几上被她打开无数次又关闭无数次的笔记本。她把自己的头像躲猫猫一样藏在屏幕后面,至少不让启航看到她的脸。 她打开msn,对启航打了一个笑脸。消息传过去的时候,角落里的那本笔记本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段尴尬又难耐的等待之后,屏幕上跳出了——“淘气”两个字。那是一种爱的包容与溺爱,心爱笑了笑,她以为启航会忙得不理她的。 “启航。”她在屏幕上打字,就好像她在和他说话一样。 “嗯?”他配合着她,房间里还是很安静。 “肚子饿了?”启航又问了一句。 心爱豁出去了,她问:“那个——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什么?” 手机再次不识事务地响了起来,谈话中断。心爱满心期待地以为会像上一次,他会很快挂上电话,那样,他们可以继续刚才未完成的话题。 可是,心爱听到启航对电话里的人说:“我马上过去。” 启航从椅子上取下外套,那么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心爱,钥匙给你。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心爱皱起了眉,心里有那么一些不高兴。可是,他总要有他自己的事要打理。 “你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心爱还是忍不住问他。 启航看出她的小动作,他微笑着对她说:“我一会就回来,保证不让你饿肚子。”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她第二次问这句话。 启航并没有在意,他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得也是。 心爱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俏皮地耸耸肩,在玄关对启航眯起眼睛笑,她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 回到屋子里,再拿起书来,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的房间里如此的冷清,心爱试着找些事情来做,做什么好呢? 鱼缸里的金鱼,她已经喂过了;地板一尘不染不需要她再费心地拖一遍;厨房?自然不能让她大展拳脚。她只好沮丧地坐回沙发,而后狠狠地瞪一眼启航刚才坐过的地方。 心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开始推动沙发,好在沙发是布艺的,并不重。虽然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擅自挪动屋子里的陈设是有那么一点不妥。可心爱心里可明白了,启航最多不过敲敲她的头,貌似声色俱厉地对她温柔地说,可不能有下次了。 想来恋爱的好处多多,最嚣张的莫过于这一种——宠溺下的无法无天。 说实话,心爱倒是蛮期待启航生气的样子。她一边挪动沙发一边想着启航生气的脸,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心爱决定去附近的超市转转。转转是其次,她要去买些晚餐用的菜。 等到一切就绪,菜已上桌,虽然不是特别精美,心爱对于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心爱发现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可是启航还是没有回来。 客厅的墙上挂了一面巨大无比的钟,心爱看着秒针不停地转着圈圈,一圈又一圈。 他会不会出事了?心爱心里“咯噔”一下。她拍了拍自己的头,想到哪里去了?原本满心期待启航看到她重新摆设的家具会有怎样的激动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复存在了。她现在希望他快点回来,平平安安的。 九点十五分,电铃丁丁冬冬地响了起来。 心爱跑去开门,兴奋的神采在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个人时,不由得暗淡下来。 “李小姐,执行长让我来送你回家。”门外站着的那个人是崔总监。 “可是——启航呢?他去了哪里?”心爱疑惑地道。 崔总监向她解释说:“老董事长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执行长人还在医院呢。” 心爱明白地点了点头,去取了外套,那桌丰盛的晚餐也被她倒进了垃圾袋里。 启航的父亲住院了,她要不要去看看他呢?可是启航并没有介绍她认识章家的人,就这样冒失前去,会不会太奇怪了? 这倒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以至于心爱临睡前坐在床上想了好长时间也想不出结果。 心爱一身大汗地醒来,天才刚蒙蒙亮,她已经了无睡意了。 心爱从床上坐了起来,决定去找些事情来做。最后决定去何苏的乐团看看。乐团成立那天的欢庆,她错过了。她应当当面恭喜他。 乐团是他表哥邢风的唱片公司旗下的,在钟古楼街对面的小巷子里。何苏是电贝斯手,偶尔也唱几句,只是他更多的时候专心在弹贝斯。 何苏看到心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心爱,你怎么来了?”他显得有些激动,傻呵呵地笑,不等心爱反应,又说,“楼下的安检很厉害,你怎么上来的?” “是邢风带我近来的,正好在楼下遇到。”心爱指着坐在远处吸烟的男子,用手语对何苏说。 烟雾弥漫,何苏挥手扫去那些烟雾,对邢风说:“表哥,你少抽一点吧。”据说他一天有两包烟的纪录。 心爱笑笑,对何苏用手语说:“你忙吧,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有时间再找你。错过成立欢庆派对,以后再为你补上。”她和何苏的感情越发好了。 何苏怕她说走就走,挡住她说:“最近怎么样?” 心爱知道他是想问她和启航,她并不回答只是甜蜜又幸福地对他笑。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懂得的。他也笑,他说:“你开心就好。” 心爱看着他笑,心里却一酸,他为自己做过很多事情,虽然自己没有爱上他,可是心爱知道,他曾经是那么努力想要自己爱上他,他想要给她幸福。 “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好女孩,再漂漂亮亮地谈一场恋爱。”心爱用手语说。 何苏晃了晃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心爱知道再谈下去,只是徒劳无益。隔着录音间室外的玻璃窗,心爱向里面望了一眼。 “想不到你是认真的。”她还以为他是开玩笑。 “不好吗?”何苏反问。 “不,很好。”真的很好。那种很好的感觉就像是有人正沿着她曾经走过却没有走远的地点,再走下去。 邢风与她二人并肩站在电梯里。 第十七章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他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一句,可是却没有半分感叹语气,“一个不懂手语的人,可以努力去学手语;不懂音乐的人,也可以努力去学音乐。” 心爱转过头来,他说的是何苏,可是——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许是她懂,只是不想去面对。 “何苏喜欢你。”他对她说。一如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他精明地对她说,我们做个交易吧。 “李心爱,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我不知道他的感情是怎么从内疚到挚爱,你应该感觉得出来。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以为你能医治他心里的创伤。那个傻小子,居然自己跑去学手语,他是真的爱上你了。”可是她没给他机会。 何苏不是说他的手语是原来就会的?不是说他们还是好朋友,他亦会祝福她? “对你来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章启航为你做过什么吗?需要爱的时候给你爱?还是弥补你失去亲人的伤痛?”他笑了一笑,“真可惜,两样都没有。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啊。” 心爱抬头看他。 他高大的身影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让心爱觉得压抑。他说:“听说章润业病了,外边不是在传他马上要宣布章启航和林应姿的婚事?我想你应该知道,林应姿就是章启舟之前的女友。弟弟死掉了,临死之前要求哥哥照顾女友,”他鄙夷地笑了笑,“电视不都是这样演的。” 电梯门“当”地打开,心爱跨了出去,对邢风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笑她的倔强,对着背影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也许何苏更适合你,还是你想飞蛾扑火地接受章启航的爱?” 心爱转过身来,“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像个恶魔。就像你一年前站在我面前告诉我,‘接受你哥哥心脏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在乎的人,你视若珍宝,比如你和何苏之间的兄弟之情。你不在乎的人便随意践踏在脚下。” “我不过是想给你一个忠告,你和章启航不见得会有好结果,你不快乐,何苏跟着遭殃,我太了解他了,嘴里一句也不说,其实是不想让人担心。”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可是爱怎么可能因为抱歉就自动转了方向,无法握住的情感,这不正是爱情的真正魅力之所在吗? 心爱脸色苍白地从唱片行里出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要结婚了?! 她走出小巷的时候,看到对街挂得高高的“南歧医院”的广告。她想起昨天晚上崔总监在车上对她说的话。 “哪家医院啊,就是南歧医院。” 钟古楼街的对面就是南歧医院,这是心爱没有注意到的。心爱的脚步越来越慢。 【第八章】 南歧医院四楼406号病房里。启航正把账本合上,“刚才说到的这些,都是启华接手锐意之后的报表。”他把视线从笔记本移到白色床上半躺着的那个老人身上。 章润业闭着眼,鼻翼微微有些起伏。他的头发已花白。他是因为脑溢血而进的医院,病情让他憔悴不堪。启航皱起了眉,昔日里那个在他心里高大得无所不能的父亲,垂垂老矣。 他闭目的时候,脆弱得像个孩子。章润业的眼睛缓缓睁开,却是凌厉而咄咄逼人的眼神,一如从前。他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到老都是,亦从不认输。 “爸。”启航叫了一声。 章润业从鼻翼发出嗡嗡的呻吟。 启航有些不忍,他合上报表,想起身为他拉一拉床单,可是他们父子间的感情总是那么疙瘩。启航说:“你先好好休息,启华的事你出院了再说。” 章润业挣扎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休息?他怎么能够好好休息,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去做。章启华让他操了不少心,可是他亦担心着启航,虽然他从来不说,可是心里总是觉得要为他做些什么事情。他年轻的时候,娶了个很好的老婆,可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珍惜,一心为着自己的梦想,他以为那是全部,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奢侈品,人生不过是这样。前妻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取名叫启航和启舟,却因为难产死去。那个时候他那么年轻,一心一意为事业打拼,他送他们去国外念书,一整年一整年忙得没有时间去看他们。 他再婚娶了现在的老婆。他给他们寄生活费,可是还是一整年一整年地不去看望他们。 后来,儿子长大,他们站在他在面前,让他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也并不知道启舟和她母亲一样患有先天的心脏病,生命的长短全在老天爷手中,作为父亲的他却一无所知。 启舟去世之后,他总是觉得,他和启航之间就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他走不进去,启航也走不出来。他隐隐觉得他是该要恨他的。启航从小和启舟在一起,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感情应该是很深厚的。 看着他沉思不语,启航说:“锐意的事,我会去处理。” “昨天你有没有见到应姿,这丫头倒是越长越漂亮了。” 启航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淡淡一笑。他看了看表,小妈和启华是时候到医院来了。虽然他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偏见,可是如果可以不见面,他还是尽量不见到他们。小妈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特别偏向启华,可是这怎么能怪她呢,天下哪个母亲不是这样的。 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心爱,昨天晚上他答应过她要回家的,可是没想到父亲看过报表之后,启华和他斗了几句嘴就发病了,他不得不把他送到医院来。 章润业闭上眼还想和他说话,“我听应姿说,你最近和一个女孩子走得很近。” 启航愣了一下,不说话。他一直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和他说来,只是现在也许并非是好的时机,他知道父亲一向挑剔得很。他不确定他是否能够接受心爱。他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意已决,并不会因为父亲的反对而违背自己的意愿。只是如果可以,他也想要更多的祝福。 “这些事情我会自己处理的。”启航说。 章润业说:“那么应姿说的是真的了?” “爸,你好好休息。”他走到床边,把报表放在桌子上。 床上的那个热听不进半句,自顾自地说:“这一年来,应姿一直跟在我身边。她是个好孩子。如果启舟在的话,他们说不定已经完婚了。” 启航停在床尾。 “你也不小了。”章润业感叹,“启舟最放心不下的人是应姿,让你好好照顾她……” 再说下去,启航知道父亲会说到什么,他打断了他的话:“爸,我的事和应姿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和她相处得是不错,可是还未到你想说的那样。” “你问过应姿吗?”他反问,落地而有声。 启航心里窒息,不可能!应姿?怎么可能?! “倘若应姿想你照顾她,你会答应吗?” “我当然会。” “一生一世?” “爸,你想太多了。”他答应过启舟,要照顾她。他向他许下承诺的时候,心里一千个心甘情愿,若是启舟的心愿,便是丢掉幸福,他也要让她幸福。启航对上父亲的眼神,有些慌乱。 很多年以来,他没有看到过章润业那样担心的表情。他曾经以为他在听到启舟去世之前说过的话,他不会再那么难过。可是那种失去至亲的感觉,瞬间在他心里燃烧,灼伤了他的心。 他偏过头去,试着深呼吸,却没有听到章润业所说的话:“你从来不曾了解过应姿。” 启航推开沉重的病房的门,长长的通道上好似看到一个淡蓝色的衣角,可是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再向病房里面看了一眼,心情异常复杂,难过还是茫然不知所措? 他小区s楼的公寓,看到心爱站在门边等着他。她穿着一件淡蓝色心形的薄毛衣,脖子上配着一条初夏最流行的水蓝色轻质围巾。 “怎么不给我电话?” “我知道你会回来。” …… 启航默沉不语,两个人吃过晚饭,坐在阳台上。 心爱突然从启航的怀里俯身在栏杆上,盯着天空,转头问启航:“你猜织女和牛郞不见面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事情?” 启航笑着说:“傻丫头,七夕还早着呢。” 心爱突然流泪。有一个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七夕的时候,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一起,能不能一起看星星。她侧过头去,不让启航看到她的脸。她越来越讨厌这样的自己,总是喜欢讨阳那个时候正想着心事,他笑着说:“傻丫头,七夕还着,已垂垂老矣捕风捉影。爱情让人变得卑微,没有安全感。 第十八章 启航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正色地问心爱。他先是握住她的手,他不确定她听到会有何种反应,启航说:“心爱,我想明天带你去看声带方面的专家。” 心爱的手被他握住,她背对着月色,启航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的表情却全数落在她的眼中,她知道他并没有恶意,他是为她好。 她抽回手,用手语说:“不会有奇迹。” “你试过吗?”启航问。 心爱摇了摇头,她的确没有试过。 “我明天给你安排医师,嗯?”他试图捧起她的脸。 心爱转头避开,她要说吗?该给他希望还是打断他的希望。她抬头看了一会星星。一个人倘若没有感情的话,便不会太难过。一个人倘若没有感情的话,又有什么事情好畏惧。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地难过,莫名其妙地掉眼泪。她总是有种预感,他们也许像这样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不那么多了。 “启航,倘若你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会怎么样?” “爱本来就没有该与不该,只有爱与不爱。” “那么,倘若你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呢,你会怎么样?” 他们依偎地坐在一起,启航在她的耳边吻了吻,心爱缩头。他轻笑着说:“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心爱找到一个绝佳的理由:“阿歆说她爱上一个不该爱,又不爱她的人。” “那可是她的事,你操什么心,感情的事情旁人是很难明白了。” “启航,你爱过我吗?” 他的身子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僵了一下,为什么是“爱过”?而不是“爱”? “倘若我永远不能说话,你还会爱我吗?” 他调整了坐的方式,扳过她的肩,他要看着她。 “心爱,你怎么了?”如果她不想去看医生,他们明天不去就好了。 心爱摇了摇头,他那样关心的眼神让她觉得心痛,泪水在眼里打转,她发现自己竟然那么不堪一击。启航一把环抱住了她。他什么也不问,只说:“别哭。”他吻她的眼睛,想把泪水吻走。 心爱俯在他的肩上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她止住了眼泪,推开启航,想通一般地对启航说:“也许我并不适合你。” 启航还在愕然,心爱站了起来,她拿起外套,她要离开这里。如果爱情保不住,她至少还要为自己留一些最后的尊严。 启航挡在她面前。 “把话说清楚?分手吗?”他才是该哭的那个人啊,怎么突然说到分手? 心爱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难不成还要等着他开口,让她更难堪吗? “哪有人分手会哭得像你一样惨烈。”启航试着去抱她。 心爱避开了他,她咬了咬唇。 “心爱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不想去看医生,明天——” “你以为我不想试吗?”心爱打断了启航,“启航,我连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什么意思?”启航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心爱试着无关痛痒地对他用手语说:“我的声带已经被切除了!”可是泪水再次划过她的脸庞。她不需再多说些什么,启航已经完全明白。她拉开的水蓝色轻质围巾下面,咽喉的地方清晰可见一个圆形的伤口。 启航好久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以前没有告诉过我?” “现在知道了,亦不算太晚。”她戴上围巾。 启航握着的拳头在门上用力地捶了一下,心爱吓坏了。 他有些心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他以前老是奇怪心爱为什么总是穿套头毛衣,要不然总是会围上一条相配的围巾。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比起之前担心他看到自己的伤口会做何种反应。心爱现在倒是平静了许多。 “也许我并不适合你。” 她丢下这样的话,打开门。 “啪”的一声,启航用力地打在门上,门应声而关。他用手支着门,把她困在门与他之间。 “你总是说你不适合我,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至少我是当事人比你更有发言权吧。” 启航去拉她的围巾,心爱死命地不放手。 “心爱,倘若有一天,我眼睛瞎了,你还会不会爱我?” 心爱抬头看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看他的眼睛,好像真要从他的眼睛里找出蛛丝马迹。她还那么在乎他,启航安心地笑了。他说:“心爱,我爱你。” 心爱心中悸动,手轻了下来,那条围巾落在地上。启航拇指划过那道伤口。 “很痛吗?”他问。 她摇头。第三度落下泪来。 他为她擦泪,“别哭,妆都要花掉了。”他试着俏皮地说。 可是心爱笑不出来。 “眼睛肿起来,明天怎么见人?”他笑说。 “启航,你会永远不离开我吗?” “永远不离开。” 那天晚上的星月璀璨,成了心爱生命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物未换,星未移,誓言已经不在。多少年后,他在金沙歌剧院再看到她的时候,他想起这天晚上,黯然神伤。才发现——他那么爱她,想要这样和她一直老去。 永远到底有多远?还是抵不过命运戏弄的手掌。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是这样的反复无常。 心爱随后在章家的大宅院里见到章润业。 启航带着她穿过雕花的铁门。她偎在他的身边,若无其事地微笑,天知道她心里有多紧张。 启航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说:“就当是一个朋友。” 心爱眨眼,似信非信。 启航为给她定心,便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娶你做我的太太。” 这次倒是起了作用,心爱连名带姓地用手语说:“章启航,你向我求婚吗?” 启航呵呵地笑,他问:“你愿意吗?嫁还是不嫁?” 心爱扬了扬头,就这样?“可是这样太没有诚意了。” “怎么才算是有诚意?你来说。” 心爱笑得心花怒放,矜持地不再理他。 章家的旧宅里,花园中间是两层的小洋房,两个人还没有走近,有人已经打开门在外等着。心爱迟疑地放慢了脚步,也忘了启航刚才对她说的话。 走近了才看清是林应姿。她向两个人微点了头,说:“伯父在里面等你们。”应姿引着启航和心爱向屋子里走去。 章润业在书房里接待了他们。 “爸。” 心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声“伯父好”吗?可是她怎么说得出来。心爱向章润业半鞠躬。 “请坐。”黑木的桌子看上去异常的结实,章润业坐在桌子后面的,黑色椅子里。 启航拉着心爱坐下。心爱抬头打量他的父亲。椅子后面是一个双目炯炯有神的老人。他才从医院出院不久,身体似乎并无大碍。虽已迟暮,却能让人感到他的精明和魄力。 他们给人的感觉真像,心爱心里想着。 “爸,这位是李心爱李小姐。” “你的声音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他问得直接。 果然姜是老的辣,他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心爱招架不住。 “爸——”启航试着出声打断他。 可是章润业还是坚持地问:“先天还是后天?” 应姿缓解了尴尬说:“我听说是车祸。” 心爱原本以为章润业会为难她一番,或是嘲笑她,哪知他说:“真是可惜。上帝给了你美好的一样,就要从你手中拿走另一样。”这次他是在开玩笑,心爱看到他在微笑。 启航的心也随着他的笑而放了下来,“爸,我……” “你们吃过晚餐没有,留下来陪我老头子吃顿饭吧。李小姐,你不介意陪我老头子吃饭吧。慧君送启华回瑞士去了,家里可就我一个人,应姿不常在,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只是一个人吃饭有时候,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们走了吗?”启航问。 “是啊。”章润业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坐下的时候还好,可是走起路还是有些不稳。他经过心爱身边的时候,心爱扶住他。 “谢谢。”老人有礼地说。 启航跟在身后,四个人向餐厅走去。应姿和启航走在后面。 应姿说:“你的担心倒是多余了,老爷子看来很喜欢她呢。” 启航点头,侧头看到应姿天真一笑,想到之前父亲和自己的对话,他偏爱着应姿,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己也曾答应启舟要照顾她,好在应姿并不喜欢自己,他放下心头大石。 章润业转回头问启航:“你们有打算结婚吗?”他向来知道启航的性子,没有把握的事不做,没有定下的事,也不会提上日程。 心爱不知道如何解释,脸俏红。却听到启航在后面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章润业顿时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反对的,年纪一大把,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一辈子的事。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他拍了拍心爱扶住他的手。 第十九章 这个是心爱始料不及的,她没有想到过章润业会那么容易相处,可是那些人不是都说他难以相处吗? 心爱在章家的旧宅里用过晚饭才离开。章润业送他们出来,对心爱一再地说,有空来常来玩。 他在门外看着他们的车子消失在蜿蜒的花园中的曲径中。 章润业喃喃自语地对身边的应姿说:“应姿啊。” 应姿扶住了他。 “那件事先不要让启航知道了。”他并不知道他已知道。 “可是……这样好吗……”应姿犹豫了,外面起了风,她扶着章润业进了屋子。 “倘若你真的爱一个人,并不会因为外力而有所改变。就像今天,若是我当着启航的面否定李小姐,你认为他会同意吗?以他的脾气会屈服吗?”关于他的倔强,倒是遗传了章家人的品性。他们再次进了书房,窗门大开,隐隐看到大门处有红色的车灯闪烁。 “我已经老了,他们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车灯消失不见,晚来风急,应姿关上了半扇窗,“既然不会为外力而改变,那告不告诉启航有什么区别?” 章润业坐在黑木椅上,他笑了。 “告诉他了就会动摇他的心。” “能动摇他的心,那就不能算是真爱,既然不是真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告诉他要好些吧。 章润业笑得更深了。 她为了启航在故意讨好他,他能感觉得到。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十载,见过许多人,经过许多事。他想他还能分得出是朋友还是敌人。 “那倒是。”应姿说。 “暂时不要让启航知道吧,不要让他知道启舟那颗心脏是她哥哥的。”章润业说。 “嗯。” 启航也许终有一天也会发现这个秘密,可是发现又有什么好处呢?以他的性格必定又要钻牛角尖,若是幸福能伪装一世,难道就不叫幸福吗? “应姿,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也让我这老头子把把关。” “伯父!” “哈——哈——” 三个月后,心爱和章航举行了婚礼。 心爱没有想到会那么快把自己嫁了出去,老是抱怨着启航并没有正式地向她求过婚,便这样木已成舟。婚期是章家小妈沈慧君定下来的,酒宴也是她一手包办。这些年来她和启航的关系并不十分好,可是这件事上却是很卖力。 礼服试已经试好了,颜歆是伴娘。 心爱没有想到自己会是三个人中最早出嫁的那一位,她一直以为会是紫欣,因为她和贺学长的关系一直比较稳定。 婚礼前的那个晚上,她坐在自己的房间和一帮旧同学嬉闹。她那天没有见到启航,章家小妈说新婚前一天晚上,新人是不能见面的,不吉利。虽然心爱和启航都不太相信这样的话,可是还是依着旧习做了。快十点的时候,那些人被颜歆以明日要早起为由扫地出门。她推着心爱去睡觉,明天可要做世上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娘子。她说。 她在心爱的床边坐了一会,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动了动唇,竟也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来。再等一等吧,等他们蜜月回来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吧。她想。 颜歆为她关上灯,对街公园的街灯照了过来,房间里有一种幽暗又朦胧的氛围,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心爱,等你们度完蜜月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关于蜜月的地点的问题,紫欣早列了一张长串的表,马尔代夫、罗马、普罗旺斯诸如此类。可是心爱和启航已经商定了,他们要重回爱琴海,那片湛蓝的珊瑚海,给了他们爱情。 心爱平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说不定明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在爱琴海上的桑多里尼岛,她一定要住她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他们曾在那里看满天璀璨的星光。 心爱看着天花板,睡意全无,有车灯从窗户照了进来,隐隐听到引擎声。然后,她听到了“当当”的声响,似乎离得很近。那声音响了两下,又不甘心地响了起来。心爱起身推开窗,看到有人站在院子对街的公园边上,仔细一看,竟认出是启航。 她正想着他,而他出现在她眼前,她心里欢喜得很。小心地打开房门,下了楼。这样算不算是深夜幽会? 她走过走廊,看到紫欣的房门虚掩着,灯光从门下的缝隙射了出来,她听到紫欣对颜歆说:“你说明天心爱的花球,我会不会接到?” “哈,大小姐,你想嫁给贺东健想疯了不成,说来也怪了,你们这么多年,怎么他还没向你求婚。”是颜歆的声音。 “结婚?这你就不懂了,一般来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只有像心爱那样傻丫头才甘心跳进去。” “说得好像离过婚似的……” “颜歆!”紫欣生气了。 “生气啊,开玩笑嘛。呵呵!” …… 心爱下楼开门,门刚打开,还没有看清楚外面的状况,便一阵风似的被搂进怀中。 启航说:“你的旧友都见完了?” “七七八八,就差你一个了。”她笑。 “心有灵犀,怎好让你失望。”他也笑。 她和他坐在公园供游人休息的椅子上,像是两个跷家的小孩。启航变魔术般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心爱眼前。 “打开看看。”他说。 “戒指吗?”心爱问。 “打开来就知道了。” 盒子的里面是一对在月下闪闪发亮的心型耳环,简单的线条勾出一个心型,用钻子镶嵌。 启航拿出耳环,为心爱戴上,他看了看说:“大小刚刚好。” “怎么突然想要送我这个?”心爱问。 “突然看到,觉得应该很适合你,后来想想也许不太适合,想来想去找不到答案,所以干脆买来向你验证一下。”他俏皮地说。 她在月光下微笑,他专注地看她的脸。 心爱摇了摇头,让耳环在她耳边晃动。 “有那么好看吗?那也要戴的人底子好才行。”她也俏皮地回他。 她的眼睛笑起来真美。启航揽过她的肩,心爱顺从地倚在他的肩上,不知道是不是月色温柔,让人想说些心里话。他说:“我等了很多年,等着真爱,单纯地遇到一个人,她爱着我,我也爱着她。不是因为我的地位、名誉、权力和钱。”只是因为她爱着他,他是章启航。 心爱嘟起了嘴,她淘气地眨了眨眼,用手语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因为你有钱,才会爱上你呢?”那眼神似乎挑衅地看着启航,你错了吧,失算了吧,搞不好就是这个了。 启航呵呵地笑了起来,晚风吹来,她的长发被风吹起来,拂乱在她的脸上。启航为她顺了顺头发,顺势搂着她入怀。他笑着说:“你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可爱。”他大概是疯了吧,有个女人对他说,我因为爱上你的钱,而爱上你,他竟然笑得如此开怀。 “启航,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心爱在他怀里问。 启航皱着眉想了一会说:“不知道。” 哪有这样回答的。心爱恨得咬牙切齿。 “那你呢?”启航问。 心爱顺着回他:“不知道。” 启航又笑了,他说:“那种感觉潜移默化,就像一颗放在温水中的糖果,开始的时候,整杯水都没有甜味,可是后来慢慢地糖化开,甜味弥漫开来,那些水都变得甜甜的。有一天早上醒来,突然想起你来,想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想看看你。”当你发现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必定已经默默地爱了她很久,深入骨髓。 启航觉得心爱抱着他的手紧了一些。 “启航,我会是你的累赘吗?”她想这么问,可是她却只用手语对他说:“启航,我们回去吧,我听人家说,新婚前见面不吉利呢。” 他们并肩走出公园,公园的对面正对着心爱的房间,房间里面亮起了灯,啊,一定是被发现了。 启航送她到门口,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说:“明天一要漂漂亮亮,我看着你进去。” 心爱转身握住门把,她站了一会,这幸福突然让她觉得那么不真实,就好像若是现在她不说些什么,她这一生就要错过什么一样。她转身看启航,如此温柔的夜色印着他温柔的笑。 她用手语说:“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不管你是谁,我都会一直一直爱着你。” 启航呆站了一分钟,他抿了抿嘴,傻傻地笑。他并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可倘若真爱需要等待,而他之前的所有坚持,若是能换回这么一句真心承诺,他觉得值得。 【第九章】 酒店里。 章润业穿好礼服,戴好领结。总觉得灰色的领结和今天的气氛不太合适,他对站在一边的佣人说:“拿那条蓝色的来。” 第二十章 领结取下,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应姿匆匆忙忙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是小跑着过来的,喘着气,头发微微有些乱。 “应姿,怎么啦?”章润业问。 “启航不见了!” “哦,去接心爱了吧。”他不以为然地说。 应姿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章润业哈哈笑了起来,打趣地说:“他该不会是逃婚了吧,”墙上的钟指到九点半,他说,“快到接新娘子的时间了。” “伯父,是真的出事了!”应姿说。 章润业收起笑容,正经地问:“怎么了?今天他可是主角,又添了什么乱子?” 应姿说:“我刚才和启航在楼下接待来宾,遇到了贺东健。他是棠紫欣的男朋友,棠紫欣是心爱的好朋友。”应姿解释着。 “说重点,然后呢?” “贺东健恭喜启航,他说心爱一直把能嫁给启航视为平生夙愿。他说启航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又低调。这么说来心爱会爱上启航,是因为心爱一直认为接受心脏的人是启航。她不知道动手术的人是启舟,也不知道手术并没有成功。” 手心的领结轻飘飘地掉在地上,无半点重量,“怎么会这样?”他们一直以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原来并不是。“那启航呢?”章润业问。 “他问我是否知道心爱哥哥的事。”应姿的声音小了下去。 “他现在极有可能去找心爱当面对质。”他分析。 他坐在车里,穿着新郎的礼服,却没有新郎的半分欢喜。她以为他动过心脏手术,她以为他有她哥哥的心脏,她以为她可以找到她哥哥的影子?她以为的事一件件全都落空!启航握着方向盘的手颤抖着,他开车到心爱的家,他一刻也等不了。 是紫欣来开的门,并没有留意到他严肃的表情。笑着说:“时间还没到,你怎么就来了?”她探出头,外面仅有启航一人,她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启航的绅士风度没有了,他推开门,看到心爱、颜歆和一些女友站在客厅里。她穿着白色的婚纱,纯白无邪,像个天使。启航茫然若失,就像他知道若是问下去,这关系灰飞烟灭。 他踏进屋子,听到某些东西被撕碎。启航看到心爱的瞬间,所有情绪被颠覆,他要相信她,他选择要相信她! 心爱发现他的不一样,她看看颜歆,颜歆问:“你怎么啦?” “你一开始一直这样以为,是不是?”他试着平静地问。 “以为什么?”心爱问。 一屋子里的人发现情况不妙,搞不清楚状况。 她的眼光波澜不惊,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真的让你失望了。”他非常失望,想过要平静地和她谈,可是理智和情绪背道而驰,话说出了口,就变成另外一句。 启航说:“我没有做过心脏手术。” 心爱依然平静,紫欣尖叫了起来:“怎么可能?你不是接受了心爱哥哥的心脏?!” 这是不是等于间接地默认了,启航想。 颜歆拉住了紫欣。 启航哼了一声,原来她都知道,自己倒是傻子一般蒙在鼓里。 “我……”只说出一字,便不知怎么接下去,似有千万句要说,却又似无一句要说。 颜歆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启航摆了摆手,似是极累,并无谈下去的必要,反倒痛恨起自己,为什么要问个清楚?这样反倒不如不来。 启航转身,心爱上前拉住他。 泪眼婆娑。 他应该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却狠不下心。 心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她想说话,怕手一放他便走掉,只想着等他冷静下来,和他好好谈谈。 “你……我……”依然只是两个字,不知怎么接下去。 启航扳开她的手,心痛得无以复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想这样问的。 “启航,你干什么?”章润业和应姿赶了过来。 启航发现,他无法责怪她,他脚步蹒跚地走了出去。 应姿追了出去,“启航,你要去哪里?” 他坐上车,绝尘而去。 心爱哭倒在地上。他并不了解她的心情,可是她了解他。而后,一行人对心爱说了些安慰的话,心爱依然去了酒店。 章润业拍着胸口说:“启航是个认大体的人,他一定会去酒店,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那是他的责任。” 心爱坐在酒店的某个包厢里,外面客人越来越多了,包厢里面却是冷冷清清。 紫欣来来回回地踱步,时而喃喃说:“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歆拍拍心爱的肩,让她放心。 从来时到现在,这一路上,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只是心爱知道,他是不会来了。她知道他心痛她,珍爱她,所以他一时不能接受那个事实。可是事实不是他说的那样,他为什么不听她解释。她脱下白纱,鼻子一酸,白色婚纱上滴到一滴水珠,无声无息。 心爱坐在钢琴室里,一遍一遍地弹着钢琴,眼睛专注在琴谱上。 钢琴室窗明几净,偶尔匆匆路过的人,高跟鞋敲在大理石上发出“喀喀”声响,人影在玻璃上一闪而过。玻璃上出现一张脸来,秀气的、斯文的,是何苏的脸。他的手指划过玻璃,像是能触到心爱的脸。 “她弹了多久?”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颜歆倚在白色的墙上问何苏。 “三个小时。”他转头问她,“她是认真的吗?” “你觉得呢?”她反问,“她在这里弹了三个小时的琴,难不成是假的?” 颜歆从墙边走了过来,隔着玻璃看到心爱专注的神情。她说:“总觉得有些奇怪,突然间说起要弹钢琴的事。”倘若她伤心,她可以安慰她。可是她看起来并不伤心。 何苏说:“早知道这样,我那个时候就不该把她让给章启航。” 颜歆说:“有什么该与不该,若是真的追究起来,是我的错。我一开始便错了。” 颜歆推开了玻璃门,何苏拉住她,“让她弹吧,也许这是她的发泄方式。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人生,这也是心爱的人生。” “可是,她这样不哭不闹地逃避,总还是要面对章启航的。” “他回来了?”何苏问。 “是啊,”颜歆叹了口气,“婚礼那天赌气去了欧洲,昨天才回来,应姿给我打的电话。两个人都冷静够了吧。” 琴声因两个低声的对话而中断,黑色的钢琴印出她纤瘦的脸来。 何苏拉住颜歆,“我们出去说。” 她甩开他的手,对心爱说:“你们总要面对现实,他还欠你一个解释。” 心爱合上钢琴,合上的时候,手指无意打在琴键上面,叮叮当当地响了一片。 何苏开车送二人到了臣宇,他等在楼下。 前台的小姐拦住二人问:“有没有预约?” 颜歆说:“执行长夫人,需要预约吗?” “我不是。”心爱倔强地解释,颜歆硬拉着她向里走。 办公室里正在开会,坐了五六个人。启航别过脸去,生硬地说:“先散会吧。” 这让心爱觉得有些受伤,他别过脸,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颜歆说:“你们好好谈谈。”带上门,自己守在门外。 心爱坐在沙发上。阳光照不到启航的办公室,他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却排山倒海一样的难过。 做过心脏手术的人是启舟,不是我。他曾那样说过,她到底爱着谁?他想知道。他想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能说服他。 二人依然静静地坐着,启航抽了一支烟,又一支…… 说什么?心爱想,说一开始我就知道不是你,可是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你?太煽情,像是要博取怜悯。倘若他真的爱她,倘若他还有一点真心,倘若他的承诺是发自内心,他一定会原谅她。他会痛苦,是因为太过爱她。 可是他未说,她亦未说。 助理aillsion敲了门,“裴先生已经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了。” 心爱站了起来,才发现全身紧绷得发痛,她向启航弯下腰,像答礼似的,茫然地走了出去。 第三天的晚上,深夜。启航从电梯里出来,路过一楼的大厅。依然灯火通明,玻璃灯折射出繁华,大厅却是空荡荡的,启航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像盛宴过去,一地残迹,心里也空荡荡。 他看到保安阿旺。 他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他一般,其实他每天都在这里上班,只是启航没有留意。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就算有人在你眼前晃,你也未必会入眼。夜晚的风吹来,启航清醒不少。 阿旺向他问好。 启航停下来回问:“儿子还是女儿?” 阿旺一脸幸福洋溢,笑说:“是个大胖小子。都过了大半年了,现在已半岁。” 第二十一章 启航有些不好意思,阿旺又说:“执行长每日都如此繁忙,这么个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他为他解围。 已经大半年了,他上次和他说话,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启航说:“下了班,早点回去。” 阿旺愣了愣,咧嘴笑说:“执行长这么晚回去,女朋友怕是要生气了。” “谁?”启航不解。 阿旺又说:“执行长的女朋友可真是漂亮,人好,又温柔。” 启航笑了笑,他想他说的是心爱。 “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她送你回家。因为找不到你的公寓,还跑到公司来了呢。” 这显然不是心爱,启航皱了皱眉,他从未在心爱面前喝醉,更没有让她送过自己回家。启航说:“你记错了吧。”“怎么可能记错,她开着你的车,你当时醉得一塌糊涂。” “她长什么样子?”启航一点印象也没有。 “头发长长,眼睛大大。”不够特别,阿旺又说,“对了,执行长的女朋友好像不会说话。” 心爱,的确是心爱。可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半年前了,是我请假前的最后一次当班,所以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雨也下得真大,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昏天黑地的。” 启航想起来了,那天,是启舟的忌日,他不是去了墓园吗?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他在阿权的酒吧里喝酒,那天他新制了一种新酒。然后呢?他只记得他第二天在自己家里醒来,他一直以为是阿权送他回来的。 可是阿权并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啊,对了,他在电话里说:“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他在阿权的酒吧里喝到醉得不省人事,有人送他回来,而那个人是心爱? 启航拨了阿权的电话,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这个时候,他大概在醉生梦死。 启航是第二天早上见到阿权的,在墓园,一大早,他驱车去墓园。买了启舟生前最喜欢的花。想想,他已有大半年未来过这里。以前阿权常常对他说:只有失意的人才会天天向墓园里跑,亲人过世固然让人难过,可是太过伤心,是对死者的不敬。 在酒吧里看到打着呵欠的阿权,好似一夜未睡。 “正看到你的电话。”他说,“好久不见了。” 启航不和他拐弯,直问着:“我那天晚上喝醉了,你还有没有印象。” “印象深刻,仅此一次。” “是谁送我回家的?” “是个女子,”阿权暧昧地笑,“确切地说,是位美女,长发美女,只是美中不足——” “什么?” 阿权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启航明白他是说心爱不能说话,“怎么会遇到她?”他问。 阿权从吧台里端出一杯酒,递给启航,“和你一样,她也有亲人葬在这里,又不太一样,比你还惨,你是一个,她是三个。她那天比你还先到,后来车子坏了,又下了雨,在这里避雨。”阿权放下酒杯,再次走进吧台,他在吧台里找了一番,拿出一个笔记本,“对了,她的笔记本掉在这里了。” 启航知道心爱有随身携带笔记本的习惯,并不是人人懂手语的。笔记本里写了一些琐事—— 你要什么颜色的西装? 蓝色的领结可以吗? 衣服已经拿出改,下周应该就可以了。麻烦你下周再来。 启航翻过无数页,然后到下面这一段—— 很甜,像柑橘。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葬在这里。 你想他吗? 他的手术不成功啊,他的灵魂会上天堂。 …… 启航驱车开回市区,不知不觉车就开到了心爱家前的公园。前门紧闭。 坐了良久,看到一辆红色的车停在门外。 应姿从车上下来,她敲了门,心爱开门,似有预约,两个人上了车,启航茫然地跟在后面。车从三环开入二环,在一家咖啡厅前停了下来。因为红灯的关系,启航晚了二人一步。启航进咖啡厅,侍者为他引路,问几个。启航说找人。 咖啡厅用木制间隔把座位分开,启航看到应姿和心爱坐在角落中。他大步走了过去。刚想叫住心爱,却听到应姿说话,双脚似生了根,再也动弹不得。 她说:“我知道这样很不好,可是我真的喜欢上了启航。最初是因为他是启舟的哥哥,我以为我只是偏袒他一点,可是后来,发现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木制的间隔有无数的菱形缕空,缠绕着绿色的藤蔓植物,隔着间隔看不到人,却听到应姿说话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清楚。 “我并不是来让你把他让给我,若是争取,你们结婚仪式之前就会向他表明。启航是个很重兄弟感情的人,这一年来,他一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很感激。我也不是来博取你的同情,只是若是你们就这样走到尽头,心里觉得可惜。启航虽然嘴里不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还爱着你。我希望他能幸福。心爱,你们应该在一起。也许真的是我太过贪心,爱与被爱,都是奢侈。所以更希望你们能幸福,至少向我证明,这世上真有永恒璀璨的爱,至死不渝。” 心爱抬头便看到了启航,站在应姿的身后。 她站了起来,应姿诧异地站了起来,回头看到启航。 “那你怎么说的?”颜歆把水果摆在矮几上,拿在手里的苹果啃了一半,眼睛看着她。 “我说我们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回头。” “为什么?”紫欣坐了过来,“你当真不喜欢他了?” 颜歆打她的头。 “还能怎么说,难道说我也喜欢你,你二选一吧?这样吗?”这样对启航来说太过残忍。 “可是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紫欣嘟起嘴。 “这样也好,应姿比较适合他。” “这样放手原来属于自己的爱情,会不会太可惜?”颜歆问。 “若是我们真的有缘,现在放他自由,经过千千万万的人身旁,他总会兜到我的身边。” “你以为这是华尔兹?只要在这舞池中,最初的舞伴还会回绕回来,只怕这舞池无边大。”紫欣说,“爱总是要去争取,若是他兜回来时,你已七老八十,不是更惨。” “至少证明,他一生都没有忘记我。”爱只剩一秒,也值得珍藏。 “还是觉得太可惜,你以为这种牺牲值得吗?”颜歆说。 “也许真的不值得,可是,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他也不会快乐。倒不如成全应姿,也许他们在一起会快乐。与其三个人都痛苦,还不如一个人退出。” “心爱,你有什么打算?” “结婚吗?暂时不想结了,男主角中途离场。”她故作玩笑。 “原来最厉害的角色,是林应姿。” “没有谁厉不厉害,只是这就是人生。” 让人无法掌握,无法预料的人生! 【第十章】 “最有才华的残疾钢琴家”,她花了半年的时间,重新弹琴。爱情总是让人成长,曾经以为失去亲人已经够让人不堪负重,失去声音,心里自卑,不想看到别人异样的眼神,所以放弃的钢琴,如今无比自信地重新弹起,便冠上这样的美名。 终于可以站在金沙歌剧院里,一展所长,昔日的梦想,一一实现,可是心爱知道,她还有一个奢望。 “啧啧,这篇报道还真是夸张。”紫欣放下早报,看到正下楼的心爱,“心爱,何苏刚打电话过来说,有一个时尚音乐展示会,要和你同去,他等一下来接你。” 心爱点头,坐下拿了一杯牛奶。 “你演奏会的时间定下来了没有,亲爱的钢琴家小姐?” “下周三,还有,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只是会出场演奏一段。”心爱更正她。 “地点呢?” “金沙歌剧院。” 紫欣贼笑,“哈,终于如愿以偿了。” 心爱放下牛奶,不想听紫欣唠叨,坐在钢琴前。 “每天弹这一首,不会厌?”她依然喋喋不休。 车的喇叭声响起,紫欣跑到窗前,对心爱说:“何苏来了。” 她弹完一曲,收了尾音,“我出门了。” 屋外比室里冷,又是一个冬天来了。寒风从大门吹了进来,翻开琴架上的琴谱,赫然写着《罗密欧与朱莉叶》。 音乐会历时一个半钟,十二点半才结束,两人走出来时,何苏遇到熟人,音乐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来回回总会遇到那些人。他与旁人交谈,心爱自己去看海报,已过了午餐时间,她有些饿。 “何制作,这是新的合作人。”那人对他说,何苏已成为制作人,且很有名。 “好久不见。”合作人伸手。 “好久不见,章先生。”何苏说,那人是章启航,“真意外在这里遇到你。” “游戏业也要有音乐。”音乐无处不在。他玩笑地说,职业化地笑。 启航是和应姿一起来的。他们谈话,应姿站在身边不插一句,只是微笑。 第二十二章 心爱忍无可忍地回头找何苏,先看到应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当没有看到,装作很认真地看海报。 她听到何苏说:“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吧。” “好。”曾经如此熟悉的声线,心爱心里的弦“铮”地绷了一下。她以为她已免疫,天不从人愿。 “心爱也在。”何苏又说。 没有人说话,她看不到启航还笑着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好不容易遇到一定要一起吃饭,心爱。”何苏回头叫她的名字,他料定她不会走远。 启航向他身后望去。 心爱深呼吸,灿烂地笑着出场。 四个人就近找了一家西餐厅。心爱一直面带微笑,启航不语,不看心爱,动作中规中矩。 何苏打破沉默问启航:“公司还顺利吧?” 启航轻松地笑着说:“还不错,正做一个新的案子,若是和你的公司签了合约,有专业制作的支持,就更顺利了。” 他笑,何苏也笑,似讲了一个笑语,心爱也跟着笑。 气氛似缓和不少。 应姿说:“心爱,你看上去更漂亮了。” 启航抬眼看她,进餐厅后第一次。 “真的吗?应姿,你也漂亮了。” 启航看向心爱,问了一句:“过得好吗?” “很好。你呢?” 启航点头,嗯了一声。 应姿拿过何苏手中的酒,为心爱倒上,“庆祝一下,实在太久未见。” 何苏说:“别喝太多了。” “才刚开始,今天喝得不多。” 启航说:“可别喝得太多。” 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午餐吃足一小时才散场。 启航跟在心爱和应姿的后面,没有见到何苏,问心爱:“何苏去哪里了?谁送你回去?” “他去取车。” 应姿说:“我去洗手间。” 心爱与启航独处。气氛又添尴尬。 “心爱。”启航说,和她并排却并不看她。 “啊,想起来了,给你演奏会的门票。”她从包里慌张地拿出一张门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他会说些让她难堪的话,诸如,我很抱歉。 启航拿在手中,未细看。他说:“终于如愿以偿。” 只聊了两句。何苏去而复返。 心爱笑盈盈地坐上车,对启航手语:“再会。”心里想着何苏来得真及时,否则自己不知道如何撑下去。 何苏转着方向盘,“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不,正好。” 车子左拐,他在后视镜看到启航依旧站在门外。 他站在那里,连应姿什么时候回来,亦不知。 她轻声说:“还爱着她,连伪装也觉得吃力吧。” 启航低头。 当晚,陶言街小区启航的公寓里,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又是一个冬天。黑色天幕,星光并无多少,启航想起他夏天开始的时候和心爱一起坐在这里,她问他牛郎和织女。七夕早过,人也各自天涯。 他拿出心爱给他的演奏会门票,红色的小格子背影,彰显艺术家的低调与任性。左下角赫然写着,金沙歌剧院。他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若是有一天,她站在舞台上,他会向她求婚。 虽然那时是为了让她重新弹琴,誓言犹在耳,说的人和听的人已经相逢不相识。 抽屉里蓝色丝绒盒子的对戒,是他们一起挑选的,闲置在角落中,弃之不用。启航拿出来,在月光下,即使光线微弱,无数切面的钻石,依然让启航觉得刺眼。他放下盒子,流光四溢的切面突然变得朦胧,有水珠无声滴落。 白色小礼服,她像天使,纯白无邪,坐在黑色的钢琴后面。曲调悠扬,艳惊四座,台下鸦雀无声。尾音划下休止符,雷鸣的掌声从四方涌来。 谢礼三次,心爱才从台上下来。 后台,紫欣为她加油,说:“最后一曲,便圆满了。” 最后一曲,心爱惊觉。最后一曲是《罗密欧与茱丽叶》。 紫欣翻看节目清单,说:“怎么是这一曲。”每日弹不厌烦,还要拿上演奏会,让众人受她毒害? 何苏笑着插了进来,说:“她独爱这曲,死活不让拿下来。” ''心爱站在帷幕后面,眼神在台下极力搜索。3排23座,位置空空荡荡,无人来坐。3排23座,她把票给了熟悉又陌生的那个人,盛情也成空,无人坐的位置像是一个缺。'' 今夜有缺有圆。 终于功德圆满,实现在身为芭蕾舞蹈家的母亲的夙愿。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演奏会结束,心爱泪流满面。那些灯光照花她的眼,像是总要在这个时候回顾一下人生,旧时的那些影像一一在她眼前掠过。 颜歆说:“喜极而泣,她比别人更努力,才有今时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每个人都这么说。何苏皱眉,说:“未必。” 台上,与心爱一同出演的人,答礼又答礼,每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只盼这时刻无限扩大,永永远远光芒四射。启航随人群离开会所,他没有坐3排23座,而是另买了票。像是一个不愿被人看破心事的小孩。在门外徘徊着要不要进去见见心爱,说些恭喜之类的话。 要不要见此刻似乎并不必要,说恭喜的人,也不差他一人。只是心里想见,理智却觉得相见不如不见。想走又想留的时候,遇到了何苏。 “来了。”何苏问,“还以为你没有来,要进去和心爱打个招呼吗?” 启航向通往后台的走廊望了一眼,说:“代我恭喜吧。” “太无诚意。” 启航要离去,何苏说:“可曾跳过圆舞曲?” “什么?” “华尔兹的规则,最初与你相拥入场的人,兜兜转转,总会转回到你身边。两个人相爱,放对方自由,若是有缘,终会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 启航心里唏嘘,默然走出剧院。 你看,此时此地,他们再度相遇,像是不曾分开过。最初的舞伴还在,可是兜不回原来的时空。因为感情已经不同。 “我们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回头。” 他在旋转门前站了一会,有人站在他的身边。转头却看到应姿。 “怎么来了?” “你不也一样。”她反问。 启航无语,在心里叹息,嘴里说:“走吧。散场了。” 应姿觉得这三个字凄凉无比,说:“明明还是很爱她不是?” “物是人非。” 她回他:“太深奥,不明白。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一个字还是两个字。简单明了。” 启航笑,说:“今晚好好庆祝一下,如何?” “庆祝什么?” “人生重新开始。” 他向外走,她挡在他的前面,声色俱厉,她说:“你还是不是男人,把你想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你们应该有好的结局。” “退场的时候,我们的舞伴已不同。” 应姿不解:“你说什么?“启航,心爱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她一开始就知道。她从未骗过你。” 他沉默,然后说:“我知道。” “你知道?!”应姿震惊。知道还要放任自己的感情随波逐流? 他知道的那天,她对他说:“我们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回头。”她在墓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张便签纸上的内容,只是他到后来才知道。 “我们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回头。”任谁都会说出那样的话吧,婚礼上被人抛弃。 “是我的错,咎由自取的错,是我一开始就没有相信心爱,没有听她解释。她会说那样的话,是情理之中,没有谁会为得不到谁,而含恨以终老。”他试着安慰自己。 “你忘得掉?”骗人! 启航眼神暗淡,无限风趣地说:“所以今夜要庆祝人生重新开始。” “你果然还是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启航,她喜欢你,开始是,现在也是,并无差别。所以才会对你说,已经不同那样的话。她是不想让你在面对我时为难。” 启航愕然。 “生我的气了吧,现在才让你知道。是我任性了。我一直尽全力想让你爱上我。我以为你们不再见面,也许我还有机会。” “应姿,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我不要那样的照顾。”她泪下,“不过,我现在放你自由,她是怕你难以选择,为你做下选择,启航,一切和从前一样。” 倘若,你爱的人不爱你,让他去爱他爱的人,是不是这样自己也觉得幸福一些? 他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一路小跑到后台,人去楼空。还是来晚了。 经过舞台,他听到有人弹钢琴的声音。鼻子一酸,是心爱,他确定,她弹的依然是那一首钢琴曲,《罗密欧与茱丽叶》。 灯光打在钢琴的四周,她坐在光圈里。启航竟不敢上前,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也看到他。 他在帷幕的里面,她在外面。 四目相对。 启航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脚下生根般迈不过去。 她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对他说——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一直,一直。 后记 【后记 成谜】 大家好,我是成谜。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写后记的时候,心情沮丧。我想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途径,写出我想要表现的人物,故事。总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我要写得更好些。我要努力,我要努力! 越到后面,越是喜欢得很。开始的心爱像是一个没有主见没有重心的人。越到后来越发喜欢她。她从启航的办公室走出来之后,我想要写她与开始完全不同的坚强个性。可是着墨不多,并不太成功。 已经记不太清楚最初设计心爱的原型了。整个故事写到3/4,曾推倒了重来。旧版里面也一个叫林应姿的女子,与现在你看到的性格人生完全不一样。可能是因为旧版中她是个坏角色觉得亏欠,新版中我好好地补偿了她一番。 并不太喜欢启航的个性,似乎有些优柔寡断,特别是对感情的时候。总没觉得相爱的双方,若有突发事件都理应问个清楚明白。心里这么想着,下笔的时候却完全走样。 最初的打算是要写三本相关的系列,bingo,就是那三个女生。请不要问其他两本的信息。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写书也要趁快,趁热打铁啊。因为拖得太久,我已经无法重现当时的感觉。后两本,显然是遥遥无期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希望你合上这本书的时候,心情也是好心情。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