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令》 第一章 天大地大 拳头最大 幽州,地处武国北境,是抵御元蒙入侵的最前线。 正值盛夏,天高地远,草长莺飞,按说是交战的好时节。但最近元蒙各部正忙着祭奠长生天,至少半个月没空开战。 幽州百姓总算能松口气,一个个眯起眼睛露出笑脸。小孩子拿着木刀木剑追逐打闹,妇女们拆洗晾晒被褥旧衫,轮休的士卒也领了俸禄,结伴去花坊寻欢。 幽州最繁华的玄武大街一侧,闹中取静,松柏青青,矗立着赫赫有名的幽州书院。 周遭百姓从书院前经过时,总会下意识放轻脚步,脸上不免有几分敬畏。 幽州书院直属社稷学宫,真正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在整个北境都很有声望。 哪怕幽州军营中那些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将军们来了,也得收起一身桀骜,挤出些和善笑容来。 但是,在这么一座庄严神圣、传播圣人教化的书院,最中心的一间教室中,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年却沸反盈天,吵闹声几乎能将屋顶掀翻。 中年教习气恼的拍着桌子,大声道:“安静!安静!都给我坐下!安静!” 可惜,拍得手都快肿了,也没镇住这群学生。 啪! 坐在最后排的少年帅气的打个响指,轻声道:“好了,都坐下吧。”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老实回座位坐下。 教习更加恼怒,脸色涨红,手颤抖着,指着罪魁祸首道:“夏玄……你……你……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先生先喝口水败败火,万一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学生可担待不起。”夏玄满脸无辜,一本正经的解释:“我只是和先生见解不同,做一下学术讨论而已。圣人说得好,真理越辩越明嘛!” 教习看夏玄顶撞自己,已经火冒三丈,现在看到夏玄连圣人都敢编排,差点气晕过去:“住口,圣人才没说过这话! “好好好,没说过没说过。”夏玄连忙安抚,耐心说道:“先生你说,普天之下,道理最大,我只是觉得不对而已。” “圣人即道理!书院以圣人言行,教化天下众生,以成如今盛世天朝。这有何不对?”教习怒极反笑,大声道:“不知道小侯爷有何高见?” 夏玄握紧拳头,满脸坚定道:“天大地大,拳头最大!” 课堂里,学生们呆了呆,接着轰然而笑,拍手叫好。 教习也愣了下,心中顿起鄙夷之情,摇头失笑:“乡野莽夫之言。” “先生不信?”夏玄想皱眉思考一下,问道:“要不,我证明给先生看?” 教习虽不是博学大儒,但最擅引经据典与人论战,哪里会怕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自觉胜券在握:“你尽管说,某洗耳恭听。” 夏玄站起身来走到讲台上,一拳打在教习的脸上。 教习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扑到在地。 台下的学生也惊呆了,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夏玄揉着拳头,若无其事的笑着问道:“先生现在信了吗?” 几百年来,武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社稷学宫执掌天下教化,势力根深蒂固,即便是最低级的教习先生,也足以笑傲公卿。 教习先生自认身份清贵,就算知道夏玄来历不凡,也料不到他竟然敢在课堂上打自己,厉声道:“好!好!好!镇北侯好大的威风!我一定要上报学宫!” 夏玄毫不在意,低头看着教习笑道:“先生不是说,普天之下,道理最大吗?快用你的道理说服我,别跟三岁孩童一般,受了委屈就去找爹娘告状。” 台下的少年低声发笑。 教习先生气得脸色通红,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来。 社稷学宫威权深重,在武国,甚至足以和皇权比肩。 但幽州天高地远,苦僻荒寒,更是北疆最大的军城。 执掌幽州近二百年的夏家,掌控所有威权。 夏玄轻笑一声,淡漠道:“就算我现在杀了你,又能怎么样?远在京城的执令大人们,会因此和幽州翻脸,为你报仇吗?我觉得不会,先生你觉得呢?” 教习先生心中一颤,脸色煞白的低下头,藏起满眼怨毒。 这个幽州大纨绔,向来胆大包天,张扬跋扈,教习先生不敢触怒他。 教习丝毫不怀疑,夏玄,是真的敢杀了自己的! 更悲哀的是,执令大人们绝不会为了自己区区一个教习,去和夏家撕破脸皮,更别提杀了城主府的三公子给自己抵命! 夏玄怜悯的看了教习一眼。 这也不过是个受人操控的可怜棋子,如果不是他跳得太欢,自己也不会为难他。 这里是幽州最大的书院,学生都是城中权贵后代。 幽州是铁血军城,如果书院那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散播开来,城中的下一代都一门心思弃武从文,那将何其恐怖! 甚至,宣扬忠君爱国也不行。 幽州的子民,只能忠于幽州,忠于夏家! …… …… 出了书院,外面阳光明媚。 玄武大街,又叫得胜街。 每次和元蒙交战之后,得胜归来的士卒会列队走过这条长街,接受城中百姓的欢迎。 可惜,夏玄今生都可能无法享受那样的荣耀。 夏玄在幼年时候遭元蒙人以咒术暗算,至今无法开识修行。 在这个武力称雄、道法显圣的世界,在幽州这个常年征战的铁血军城,无法修行,几乎断绝了所有希望。 还好,夏玄有个好家世。 身为侯府的小侯爷,即便无法修行,也足以让夏玄平安富贵的过完一生。 所以夏玄很知足,开开心心的做个幽州大纨绔。 回到镇北侯府,夏玄正要拿出自己纨绔小侯爷的威风,就被人拦下了。 侯府门房看着夏玄,小声说道:“小侯爷,刚刚书院派人来,说了你当众打骂教习的事情。侯爷让你回来之后,就去领了责罚。” “胡说八道,我只打他了,没骂他!”夏玄十分不满,徒劳的抱怨完,又低声问道:“打几下?” 门房满眼怜悯,伸出右手张开五指,然后翻转一下。 “十下啊!”夏玄顿时心寒,步履沉重的朝前走去。 …… 一刻钟后。 夏玄挨了十下军棍,忍着后背的剧痛,慢慢的挪进后院,扶着院门吸气。 还有二十米,就到自己房间了。 那里不仅有秘传的伤药,还有温暖舒适的大床。 院子里的长廊,站着一个风姿俊逸的青年,一只手拿着本书摇头晃脑的在看,另一只手却捏着一块点心,看到夏玄,顿时夸张的惊叫道:“哎呀,三弟啊,你这是又挨了军棍了?!” 夏玄翻个白眼,懒得理会这虚假的关心。 青年不以为意,低头若有所思:“咦,我刚刚为什么要说又呢?!” 夏玄面带微笑,开口骂道:“白痴,还不过来扶我一下!” 第二章 每逢大事看黄书 幽州少城主夏谦咬了一口点心,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教训道:“虽然你二哥不在家,他也的确有点傻,但你也不能骂他是白痴啊。他听到得多伤心。” 夏玄叹口气,无视人品贱格的所谓大哥,继续朝前挪去。 夏谦竟然真的不扶,反而饶有兴致的绕到夏玄身后观察,还说风凉话:“啧啧,他们下手可真够狠的,一点不留情面啊。不过三弟你成天挨打,应该也习惯了吧。” 说完,又满脸惆怅的叹气:“哎,可惜啊,我是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啊。” 夏玄恨得牙痒痒。 别看夏谦现在这么嘴贱惹人烦,在外面可是精明干练、风度翩翩的少城主。 年仅二十岁,却已经主持幽州的庶务,将偌大幽州打理的井井有条,深得幽州上下爱戴。 更厉害的是,成年之后,处事精明果决,连以严苛军法治家的镇北侯夏渊也挑不出错处来。 而夏玄,可是赫赫有名的大纨绔,隔三差五就要犯错挨打。 夏玄不理会神经的长兄,继续朝自己房间挪步。 夏谦却一点没有少城主的风范,偷偷摸摸伸脚,试图绊夏玄一跤。 面对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夏玄停下脚步,低头直直的看着夏谦伸出来的脚。 夏谦若无其事的收回去,岔开话题问:“听说你打了书院那个又酸又腐的教习?” 夏玄总算挪到屋里坐下,将事情经过简略的说了一下。 “哈哈,天大地大,拳头最大!”夏谦听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玄不理会抽风的大哥,顺手把夏谦手中的书夺过来,一看顿时愣住了。 道家秘传房中术,《洞玄子三十六式》! 里面尽是些妖精打架的图画,虽然简略,但画者笔法老道,粗略勾勒,******的景象便跃然纸上,姿态撩人,趣味丛生。 身为夏家嫡长子,幽州少城主,夏谦自然不必苦读经史子集去参加科举,但算学、军法之类的总得看看吧,抱着房中术研究,真是让幽州百姓痛心疾首! 夏谦不以为耻,反而摇头讲解道:“这篇洞玄子三十六式,应该是后人伪作。中间第十八式和第二十五式,和其他并不是一个风格的,更明显的是第三十一式,两男一女在园中花丛中****姿势新奇诡秘,别有味道,但你仔细看这女子臀边的花。此花名为沉玉,水沉为骨玉为肌,是书院礼部前任执令从东海岛国带回,距今不过六十年!这书却号称千年孤本,岂不是笑话?!” 夏玄简直呆住了,喃喃道:“大哥,你可真厉害!” “治学就要严谨!”夏谦表情严肃又谦虚,想起来又恼火道:“东坊的书店好不地道,竟然敢坑骗我!三弟,明天等你伤好些了,替我去砸了他的店!” 夏玄差点都忘了自己后背的伤,摇头拒绝道:“要去你自己去。” “不好吧,这个……有损我的名声啊。”夏谦十分纠结,考虑半天不愿意去,又小声道:“我派人去买的,跟书店说三弟你想看。” 夏玄气极反笑,手直哆嗦:“难道不会有损我的名声吗?!” “你本来就没什么名声。”夏谦小声嘀咕,看夏玄要发火,又连忙服软:“好了好了,别发火嘛!”叹了口气,又痛心道:“自从太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许多典籍被毁了!我只不过想略尽绵薄之力,将那些古籍修补完善,以免后人伪作流传,误人子弟!” 夏玄看了夏谦一眼,好笑道:“百家典籍,何其繁多?你尽可以选个别的去研究。” “圣人有云,有教无类,众生平等,难道这房中术就比那些经史子集卑微低贱了吗?”夏谦拍案而起,愤慨道:“百家传人,虽不显于世,但至今还在暗中流传。但他们都一心研究武道秘术、观想密法,谁又会在乎几近失传的房中术?” 夏玄简直十分不理解,失传就失传了。 难道没有这些房中术,男女都不知道怎么欢好,人道就会灭绝吗?! 夏谦手握着小黄书,目光悠远,深沉道:“我现在看的房中术还少,底蕴不足。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写一本旷古绝今的皇皇巨著,让普天之下所有男女都视为圭臬!闺中秘趣,一举一动,都以为我的书为准!” 夏玄震惊了。 这么伟大的理想,让幽州百姓听到了,估计会齐齐喷出一口血来。 …… 天色将晚,城主府的二少爷夏湛也从军营中回来。 或许家教使然,和其他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世家大族不同,夏家三兄弟称得上相亲相爱。 即便无法修行的夏玄,在夏家也依旧是地位崇高,甚至更得偏爱。 院子凉亭之中,养伤的夏玄在发呆,无聊的夏谦还在看房中术。 只有夏湛闲不住,在军营被训练了一天,回来还在院子里锤炼体魄。 自从太祖定鼎,罢黜百家,强力驱佛灭道,修行之道已经势微,许多观想秘法失传,剩下的也多在朝廷、学宫和世家大族中流传。 夏湛修炼的,便是夏家祖传的力道观想法。 修行的前三重境界,依次是开识、养气、玄光。 开识是修行之始,以自身血气元神为引,开启一处冥冥不可测的识界空间。而后在此界中,依靠各种秘法,观想各种威力宏大的器物神灵。 养气是修行之基,要锤炼血气元神,壮大识界空间。 玄光是修行的第一道关卡。 开识、养气是在打基础,还可以依靠各种秘法和灵药走捷径,那玄光却容不得半点作假。 玄光,是要将观想之物与自身血气元神相合,开启本命灵光。 若是两者契合,灵光纯澈,自然前途无量。 若是不契合,灵光色杂散乱,就是终生进阶无望。 夏湛是小有名气的天才,十岁开识,十三岁养气。 若非他自我要求过高,一直在锤炼血气元神,夯实根基,早已在数年前开启本命灵光。 夏家是军伍世家,家传观想法有兵家以杀止杀的意味。 夏湛手握一把五尺长、半尺宽的阔剑,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如巨象踏践,震动大地,手中阔剑毫无花哨的劈砍,粗重喘息之声,十几丈外清晰可闻。 良久,夏湛静立冥想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头顶冒出腾腾热气。 等夏湛走近,血气蒸腾之下,竟使夏玄如置身正午之下一般,有烈日灼身的感觉。 夏谦津津有味的看着小黄书,估计也血气蒸腾呢,瞥了夏湛一眼,表情不屑。 夏湛冲洗过之后,回来对夏玄热情道:“三弟,走,我们去花坊看姑娘吧。” 夏谦放下书,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也就会看而已。” 夏玄哈哈大笑。 夏湛自幼在军营磨炼,耳濡目染之下,没少和军中伙伴去逛青楼。只不过要修习力道观想法,只能过过眼瘾,长这么大还停留在“看姑娘”的阶段。 至于夏谦,在外人面前十分会装模作样,永远是谦谦君子模样,再加上是侯府嫡长子,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去风月场所,连“看姑娘”的机会也不多。 反而是夏玄,可是幽州大纨绔。 不去逛青楼争风吃醋,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纨绔?! 可怜精研房中术的夏谦,空有满腔理论,却是纸上谈兵。 “三弟啊。”夏谦目光一转,凑到夏玄身边,笑着问道:“听说你和得月楼的苏花魁很熟啊。” “苏了了啊。”夏玄大方点头承认:“是啊,我前天才去看她跳过舞。” 夏谦十分着急的叫道:“你怎么和你二哥一样没出息,别只是看啊。” 夏玄高深莫测的一笑,很淡然的点头:“当然不只是看,还有别的。” 夏谦深吸一口冷气,凑过来压低声音问:“老实告诉我,手、足、口、胸、臀,到哪一步了?据我观察,苏了了肤如雪,唇似胭,眼梢含黛,多半是身怀传说中的名器海棠……” 夏玄听不下去了,起身招呼夏湛:“走走走,我们赶快走。” 夏湛早已经听得面红耳赤,一声不吭低头快走。 夏谦唉声叹气,软塌塌的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像是送夫出征的怨妇一样挥手告别,大声喊:“三弟,回来一定和我好好说说啊,我写书用得着的。” …… 花坊,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方,离城主府不远,走路也要不了半个时辰。 远离了满口房中术的大哥,夏湛明显松了口气。 夏玄回头看看,问夏湛道:“城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夏湛奇怪的看了夏玄一眼:“大事?没有啊,元蒙都没来攻城了。” 夏玄笑了笑,没出声。 夏玄了解大哥夏谦,甚至知道夏谦有一个极其古怪的习惯,每逢大事看黄书。 上一次看他这么神经兮兮的一整天抱着本黄书看,还是自己被元蒙咒士暗算,血气元神消散,差点一命呜呼的时候。 夏湛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学宫的巡查使快到了。” 社稷学宫,执掌天下教化,每年都会派人去各地巡查,整治吏治,除奸除恶。算算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 夏玄点点头,又问道:“这次的巡察使是谁?” 夏湛沉默一下,低声道:“御部执令,公输盘。” 社稷学宫分六部,分别是礼部、乐部、射部、御部、书部、数部。 每一部,都设有一执令。 六部执令,无一不是当世显赫的大人物,一言一行,牵动天下。 而御部执令公输盘,对幽州来说,并不算陌生,十年前就曾来过一次。 第三章 故事总会有人听 十年前,夏玄才六岁。 身为夏家小少爷,夏玄不需要像兄长那样注定背负沉重责任,又还不到修行的年纪,自然可以肆意玩耍,成为玄武街上的孩子王。 玄武街,又名得胜街。 街道两侧,住的都是幽州军退役的老卒。 老卒们每一个都身经百战,有各式各样离奇古怪、真真假假的经历。 所以,夏玄每天都有听不完的故事,时常听得忘了回家。 药店断了只手的钱掌柜明明很有钱,却一毛不拔十分铁公鸡。 他之前是军需官,单手就能把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长得肥头大耳,街上的人都说肯定是贪污军饷了才吃得那么肥。 酒楼的跑堂杨小二原来是元蒙部落的奴隶,在一个大部落放了三年牛,逃出来之后,做向导带着幽州大军剿灭了那个大部落,立下大功。 不过他没骨气的很,见人就点头哈腰,还胆小怕死不愿从军,开开心心当个跑堂的店小二,嘴甜又勤快,赚了钱也不舍得花,都寄回老家去。 街角的石大叔就厉害了,虽然腿瘸,人长的也不好看,但却娶了个如花似玉、花魁出身的妻子。据说之前是斥候营的,运气不好碰上了元蒙黄金部落的车队,全营数百人战死,只有他不仅保住了性命,还拎了一个很出名的大修士的脑袋回来。 这功劳实在吓人! 但他不要钱,也不要官,非要娶花坊的花魁当老婆,怎么劝都不行,最后还真让他如愿了。 算命的骗子黄大仙,长得跟狐狸一样,经常骗小孩子的零花钱买酒喝,连夏玄都被骗过。 黄大仙自称修道有成,曾经游历四方,有时候会去酒楼客串说书先生,高兴了就喜欢吹牛,说些神神叨叨的天机秘闻。 后来街上的王寡妇看上他了,准备招他上门,把他吓得东躲西藏,不敢露面。 后来某一天,夏玄被从街上拎了回去,夏谦、夏湛都在。 镇北侯夏渊对三个儿子说道:“再过一个月,学宫的御部执令就要到了,到时候会从你们三个之中选一个带去京城。” 夏玄从老骗子黄大仙隐约听过京城的热闹繁华,惊喜开心的向往道:“京城!我要去!我要去!” 八岁的夏湛却吓哭了,连连摇头道:“母亲说谁去京城谁就会死。我不去!我不去!让大哥去!” “闭嘴!”夏渊一声怒喝,吓得夏湛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 夏玄从没见父亲发这么大火,也吓得不轻。 夏谦扶起夏湛,又轻声安慰吓懵了的夏玄,笑着道:“我是大哥,自然是我去。” “你说了不算。”夏渊表无表情,沉默一下又说道:“总之,你早做准备吧。” …… 懵懵懂懂的夏玄还搞不清楚情况,只知道大哥要去京城,还可能死掉。哭闹无果之后,就恨上了什么执令公输盘。 紧接着,元蒙两大黄金部落为了争夺王位,同时发兵攻打幽州城,约定谁先攻破幽州,谁就为王。 夏玄很开心,一打仗,那个什么公输盘就来不了,大哥就不必去京城,当然也不用死了。 对于元蒙攻城,夏玄并没有放在心上。 几百年来,元蒙从来没停止过攻打幽州,也从没攻陷过。 夏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石大叔家门口,看着得胜归来的幽州军肃穆又骄傲的走过得胜街。 但是,慢慢的,年幼如夏玄也感觉到了这一次的不同寻常。 以往,元蒙各部攻打几天,损伤到一成就会撤军。不然青壮损失过多,回去就可能被其他部落吞并。 但这一次,元蒙各部却好像没了这种顾忌,有部落死伤过半,仍旧死战不退! 到最后,幽州和元蒙都打出了真火。 元蒙是骑虎难下,幽州是退无可退。 这一仗,足足从盛夏打到秋末,双方都伤亡惨重,幽州也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攻破。 可恨的是,相距不远的武国雍州大营袖手傍观,丝毫没有援助幽州的意思。 幽州已经要绝望了,只能征召老卒和平民。 钱掌柜根本找不到合身的铠甲,只能穿一身布甲,他的武器倒是十分奇特,竟是一人高的斩马刀,也不知道他一只手怎么用。 杨小二身型瘦小,骑术好,就被编入了骑兵。 石大叔的盔甲武器,都保存的十分完好,穿上去十分威武。 黄大仙最没用,年纪大胆子小上不了战场,只能帮忙烧火做饭。 还有布店的赵裁缝、卖菜的王老实…… 整个玄武街上,许多人都翻出武器,穿上甲胄,汇成一支沉默的军队,开赴战场。 大业十七年,十月二十一日,被围城三个月后,幽州城主、镇北侯夏渊孤注一掷,亲自带兵趁夜出城偷袭,强行攻破元蒙大营,杀敌过万,斩杀黄金部落一族族长在内二十余贵族。 十月二十二日,元蒙各部开始退军。 夏玄坐在石大叔家门口,望着城门方向。 咚!咚!!咚!!! “是得胜鼓!” 幽州百姓,对这个声音都十分熟悉。 以往,得胜归来的幽州军都会趾高气昂,气势雄壮,让夏玄看了十分羡慕。 但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 脚步声不如以前整齐划一,不仅杂乱,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还没看到人,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血色的战旗、血色的甲胄,连路面都被染成血色。 街边已经有人痛哭出声。 有一个陌生的士兵停下脚步,将一个滴着血水的头盔递给石婶。 石婶瞬间面无人色,勉强站起来接过,维持着曾经花魁的最后尊严,有礼貌的感谢:“多……多谢……”然后起身回屋去。 夏玄刚想跟去,就听到屋里一声压抑又急促的哭喊,终究没敢回头。 元蒙大军退了,幽州又一次胜了。 只是石大叔没回来,钱掌柜没回来,赵裁缝没回来,许许多多的人都没回来…… 杨小二命大回来了,但腿断了一条,以后估计是当不了跑堂了。 黄大仙没上战场,但据说被一支乱箭射中嘴巴,估计以后没办法胡说八道骗人了。 还有一直纠缠他的王寡妇,知道两个儿子都战死之后,回到家就上吊了。 第四章 物是人非月依旧 御部执令公输盘,就在元蒙退兵数天之后到达幽州。 跟随公输盘到来的,还有姗姗来迟的雍州大营十万大军。 但是,幽州城主夏渊拒绝雍州大军入城。 公输盘命令雍州大军在城外等待,带着学宫一众随从入城。 夏玄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新任御部执令公输盘。 公输盘姿态极高,并不关心重伤的夏渊,也不将其他杀气腾腾的幽州将军们放在眼里,开口就命令夏渊打开城门,让雍州大军接管城防。 这个要求,让幽州众将怒不可遏。 幽州被围困三个多月,血战连连,近在咫尺的雍州大营视而不见,袖手傍观。 如今幽州将元蒙大军打退,雍州大营却跳出来要接管城防,怎能不让幽州上下愤怒心寒。 城主府内吵闹一片,几乎要大打出手。 这时候,夏谦站出来,出声说道:“圣人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执令大人逾越了!” 社稷学宫执掌天下教化,执令位高权重,但军务还轮不到公输盘插手。 公输盘这等圣人子弟,最喜欢讲圣人规矩,看了夏谦一眼,冷笑道:“少城主倒是牙尖嘴利。不过,事急从权,盘也是为了武国社稷、幽州百姓着想。” “谦儿闭嘴!”夏渊令夏谦退下,轻叹一声道:“元蒙人攻不下幽州,雍州军也攻不下,执令大人无须多言。如若不信,尽管一试。” 幽州和元蒙血战数月,杀敌十数万,还斩杀了黄金部落众多高层,可谓功勋卓著。 这等功劳不仅不赏,还令雍州大军攻城,公输般这等人最要面皮,想做这等事情,也要考虑影响。 “呵!”公输盘冷笑一声,淡淡道:“为天下社稷,盘背负万世骂名又如何?须知刀剑无眼,城主你还是多多为城中百姓着想吧!” “十万大军,如今的幽州自然挡不住。”夏渊依靠在椅背上,低声叹息道:“但留下执令大人还是不难的。” “你威胁我?”公输盘大怒,拍案而起道:“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大厅内寂静无声。 众武将默默抚上刀柄,身上血气激荡,一道道血气狼烟升腾而起,笼罩偌大城主府,牢牢锁定公输盘,只要夏渊一个暗示,就将公输盘一众斩于刀下。 更远处传来几声长啸,十几道血气狼烟升腾而起,部分朝城门而去,剩余向城主府赶来。 这等战场厮杀磨炼出来的百战将军,远比只在静室观想的修士强大的多。 即便强如公输盘,也生不起半点反抗心思。 夏渊好像伤更重了,蜷缩在椅子上,低声道:“执令大人想好了吗?再过半刻钟,就非你我所能决定了。” 众武将杀气越来越浓,气势不断提升,再这么下去,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出手了。 公输盘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低头良久才漠然道:“盘,失言了。城主赎罪。” 夏渊轻轻摆手。 众武将收敛血气杀意,静立不语。 不到万不得已,幽州也不想玉石俱焚。 公输盘拂袖而去,根本不在城中停留,直接去了城外雍州军大营。 接下来,正当满腔悲愤的幽州军民准备迎接第二场血战之时,两只洁白的纸鹤划空而来,一只去了城外雍州军大营,另一只飞到了幽州城主府。 传说中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六世帝师、社稷学宫大祭酒出手了。 很快,城外的大军潮水般退去。 肩负挑选质子使命的公输盘也不见了踪影。 只有夏渊沉默良久,只对众人说了句:“十年,诸位好自为之吧。” …… …… 一转眼十年时间过去了。 幽州城依旧屹立不倒,牢不可破。 传说身受重伤的幽州城主夏渊还在苟延残喘,始终不肯咽气,让许多人大失所望。 注定要承受入京做质子命运的夏家嫡长子夏谦,拒绝修行家传观想法,拒绝接触幽州军情,甚至拒绝谈婚论嫁,白天去府衙处理鸡毛蒜皮的庶务,晚上就看些房中术、杂文野史,平静坦然的准备迎接自己注定的命运。 当年几乎被吓破胆的夏湛,知耻而后勇,一门心思修行,早早在军营中磨炼,在军中城中口碑甚好,小有威望。 懵懂的夏玄,也彷佛一夜间长大,开始发奋努力,可是刚展现出修行天赋,就遭元蒙报复暗算,从天才沦为废人,为本就多灾多难的夏家又添几分悲情。 玄武街上,更是物是人非。 算命的黄大仙生死不知,杳无音讯。 王寡妇死后,冒出来好些侄子外甥争夺家产,上演了好一出闹剧。那处宅院现在也不知道被谁占去了。 杨小二腿断了之后,卖过菜、做过烧饼,熬了几年之后,旧伤复发,病死了。 至于石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只有不远处花坊中的得月楼,繁华依旧。 尤其是幽州大纨绔夏玄经常捧场,更让得月楼盖过其他,成为幽州首屈一指的青楼。 …… 天色将晚,得月楼已经人满为患。 夏玄名声在外,刚一露面,就被请上二楼包厢。 一楼大堂,有一座一人高的小舞台。 得月楼的花魁苏了了正在倾情献唱,词曲铿锵,舞蹈有力,身上装束也不是什么霓裳羽衣,而是一身华贵轻甲,英姿飒爽,不见半点柔情妩媚,很对幽州军卒胃口。 所唱的曲子,和夏玄有些牵扯,是夏玄花大价钱请人谱写,用来歌颂石大叔九死一生、斩杀元蒙真人境的大修士,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得月楼的军卒听得十分沉醉。 也难怪,且不说石大叔斩杀大修士的战功,单单是最后娶了当时得月楼的花魁,就足以让人羡慕到眼红。 一曲终了,苏了了嫣然一笑,在欢呼喝彩声中退下去了。 夏玄放下酒杯,拍手轻笑。 石婶曾经是得月楼的花魁,当年大概也是如此光彩夺目,让人一见倾心,石大叔才愿意用赫赫战功,换得美人归。 夏湛终究耐不住寂寞,似乎看到几个军中伙伴,跑下去喝酒吹牛去了。 不一会儿,得月楼的老板就凑了过来,小心讨好。 夏家在幽州威权无可置疑。 如果夏玄真耍纨绔威风,把苏了了带回去暖床,老板就算心疼到吐血,也不敢阻拦,说不定还得大礼相赠。 老板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小心问道:“小侯爷,要不要了了姑娘过来陪你说说话?” 夏玄轻笑不语,意味深长的看着老板。 如果老板真有诚意,就该直接把苏了了带过来,或者把夏玄送去苏了了闺房,当然,那时候就不是说说话那么简单了。 看老板已经额头冒汗,夏玄才开口说道:“算了,了了姑娘也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老板连连点头说道:“多谢小侯爷体谅!”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夏玄起身,又拿出纨绔做派,指了指楼下:“今天的酒,我请了。” 走到门口,就听到得月楼的龟公大声宣布小侯爷请客。 得月楼上下欢呼一片,齐声感谢欢送小侯爷。 夏玄哈哈大笑,大步离去。 …… 第五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回到住处,夏玄躺在床上,闭目入睡。 昏昏沉沉间,夏玄进入梦境。 一个已经持续了六年的梦境! 梦境之中,是一座军营。 来来往往的,都是身穿盔甲的士卒,不时有一队队重甲骑兵奔腾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好比地震一般。 军营外围的校场,士卒排列成军阵,正在演练。 “杀!” “杀!” “杀!” 血色的盔甲、血气的战旗、凌厉的刺杀! 士卒身上泛起血色云气,越来越浓,渐渐汇集在一起。 血色云气升腾而起,竟是遮天蔽日! 随着军阵变换,血色云气不断变换形状,有时是长枪,有时是坚盾,有时是劲弓,有时是巨锤! 每一种都惟妙惟肖,杀气腾腾! 一眼看去,摄人心魄,似乎在这等无坚不摧的军阵之前,高山也要崩倒,神仙也能斩落! 传令兵跑了过来,对夏玄道:“夏统领,季将军命你过去!” 夏玄漠然起身,走进一座宽敞营帐当中,找了座位坐下。 陷阵营将军季布,正在讲解军情。 其实,对于陷阵营来说,也谈不上什么军情。 无论敌人是谁,陷阵营从来都是一口气掩杀上去。 只要陷阵营冲锋打乱敌人阵型,后军跟上,就能获胜。 这么简单的战术,却能战无不胜。因为这支军队,是天下至强、曾与武国太祖争夺天下、而后离奇消失的江东军。 夏玄在开识之前遭人暗算,只要入睡,元神被会被强制投影至这处莫名空间,在几次遇险差点身死后,被江东军所救。 从那之后,夏玄就在梦中征战,从当年的濒死少年,成了统领一军的百夫长。 在梦中,夏玄开识成功,征战六年之后,已经开启本命灵光,进入玄光境。 听完军情,等季布决定今夜偷袭之后,夏玄起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夏玄闭目静坐,猛然一挣,元神已经进入一处无知无觉的空明之境,正是识界。 识界之中,有一座烈火烘炉,正熊熊燃烧。 这便是江东军秘传的烈火烘炉观想法。 观想一座烈火烘炉,以血气为火,锤炼肉身元神,是一门强横的力道观想法。 这门观想法,非常适合在军中修炼。 斩杀敌人,将敌人的血气元神投入烈火烘炉,就能飞快壮大自身。 只要不战死,就能以战养战,越战越强! 转眼已经是午夜,陷阵营全军出击。 今夜的敌人,是一支护寺佛军,相比于之前的流民乱军,强了不止一筹。 寺中武僧大多修行力道观想法,好些人修成了金刚、明王法身,战力极强。 偏殿之中,一名修成明王法身的武僧。 武僧身高近丈,体魄远比常人雄壮,浑身上下插满刀剑,血流如注,仍做明王怒目状,如佛似魔。 那血液浓如铅汞,有琉璃之色。 吼! 一声佛门明王吼,声若雷霆,震死几名士卒之后,武僧终于满脸不甘的倒地身亡。 为了围杀此僧,陷阵营足足死伤了二十几名精锐。 夏玄挨了一记明王拳,半边身体险些碎裂,抓起琉璃色血液,涂抹在伤口之上。 浓烈如骄阳烈日的血气,飞快弥补残躯。 识界之中,烘炉中的烈火猛然涨大数倍,滔滔血气涌入,不断被炼化,滋补元神,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一夜苦战,直至天色将明,整座佛寺被灭掉,寺中武僧全部战死,江东军终于获胜。 …… 城主府中,夏玄醒来,脑袋昏沉,左半边身体酥麻灼热。 夏玄闭目盘坐,丝丝缕缕血气从冥冥不可知处注入身体,滋补元神肉身。 若非如此,夏玄早就元神枯朽而亡。 “只要到了返真境,就能挣脱巫鬼道的诅咒。” 元蒙蛮族,本就以萨满、血祭之术著称。 武国太祖定鼎之时,被驱除的邪道、鬼道等宗门逃入元蒙草原,很快吞没了古老的萨满传承,暗中掌控诸多部落。 尤其是巫道诅咒之术,更是神秘莫测、防不胜防。 夏玄幼年之时,曾被巫道一位大修士种下诅咒。 这诅咒极其普通,一位血气浓烈的军卒完全可以无视,顶多几日就能恢复。 但对血气薄弱的病人、孩童而言,这诅咒却是极其阴损的杀招。 中咒之人平日毫无异样,夜晚入睡之后,元神却被强制投入一处梦魇空间。 若是迷失在梦境中,人就永不会醒来。 如若在梦中死了,人便真的死了。 即便不死,元神血气也会被一天天削弱,慢慢死去。 除非修炼到真人境界,自然可以一举破除诅咒。 但这是悖论。 中咒之人即便侥幸不死,血气元神也被天天削弱,根本无法开识修行,更不要说修炼到真人境。 夏玄的梦魇,便是千年前佛道争锋、百家争鸣的乱世。 乱世人命如草芥,夏玄九死一生,意外加入横扫天下、战无不胜的江东军,侥幸活了下来。 传说,当年江东军无敌于天下,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战无不胜,定鼎中原轻而易举。 后来江东军却莫名消失,不知所踪,处于弱势的武国太祖捡个便宜,几乎是白捡了个皇帝做。 到如今,江东军的存在,已经成了本朝一个禁忌,除了历史悠久的世家大族中有记载,早已不为人知。 …… 夏玄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却想不起来自己昨晚梦到了什么。 这也是诅咒的可怕之处。 中咒之人,根本记不得梦中的事情,也无法做些相应准备。 夏玄早已习惯,从床头翻出本书,仔细研读。 《十二重楼观想法》 这是早已覆灭数百年的天道宗观想法。 天道宗号称替天行道,以监察天下为己任,曾无比强横。 在覆灭之前,数次颠覆旧朝、另立新君,随心所欲掌控朝代更迭,极其恐怖。 这宗派,便是以法道观想法著称。 《十二重楼观想法》便是其宗门秘传。 普天之下,除了社稷学宫、武国大内,也就夏家这等千年世家能找到。 在普通人看来,天道宗,甚至比江东军还要陌生。 正在想着,夏谦推门进来,手里竟然还拿着那本《洞玄子三十六式》,看到夏玄手中的《十二重楼观想法》也不意外,笑着说道:“三弟你醒了啊?快来跟我说说,那苏花魁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第六章 我似笼中鸟,此生难解脱 天色将明,窗口透过晨曦微光。 往日这个时辰,偌大的城主府几乎不见人影,寂静一片,彷佛不是什么北境权利中心,而是一座废弃的破落古宅。 打开窗,将朝霞晨光都放进屋里来,夏玄才回头,挑了挑眉说道:“如果我说,我和那位苏花魁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听她讲过些好听的故事而已,你信吗?” “我又不傻,当然不信!”夏谦连连摇头,又哀求道:“三弟,大哥真是为了写书,你就跟我说说呗。” 夏玄低下头,轻轻叹口气。 苏了了自然是人间绝色,才艺无双,传说是南方世家出身,被父母牵连入罪,才落入奴籍,沦落到花坊之中。 夏玄去捧过几次场,看苏了了跳舞唱曲之余,也听她讲了悲惨的身世,装模作样感叹抚慰几句。 后来不知怎么,整个幽州都传言苏了了是夏玄养的金丝雀儿,将来是要收入城主府做妾的。 夏玄也懒得解释了,问道:“真是奇怪了,这两天你怎么没去府衙当差啊?” 夏谦毫无形象的趴在桌子上,懒懒的打个哈欠,低声道:“我就要解脱了,自然不用再去了。” 夏玄怔了一下,神色复杂的问道:“公输执令,就要到了吗?” 夏谦彷佛事不关己一般,嗯了一声,解释道:“今天就要到了,我在等着迎候呢。” 夏玄长久无言。 十年前的大战,生生将元蒙大军打退,逼得元蒙分裂为南北两院,也让夏家的威望达到顶峰。 当时奉命来挑选质子人选的御部执令公输盘,不得不含恨空手而归。 如今时过境迁,夏家无法拒绝学宫和皇家的要求。 不过是迟了十年,夏谦终归还是要启程去京城。 “这大概就是命吧。”夏谦已经准备了十年,如今真事到临头,大概真有几分解脱,言语中并不见悲伤的意味,反而轻松道:“我本来以为,我们这一代,不需要再送一个去京城了,没想到皇帝陛下依旧戒心不减,一定要毁了夏家啊。” “我夏家功勋卓著,先祖曾受封异姓王,却因为莫须有的谋反罪名,被勒令举族迁徙,从丰饶安宁的江南,迁移到苦僻荒寒、常年征战的幽州。” “从那之后,我夏家驻守幽州两百年,族中人口已经减去七成。爵位也被一削再削,这次巡查过后,大概父亲就只能当个伯爵了。” “在我之前,夏家送了七位嫡系子弟去京城,无一善终。” 夏谦是嫡长子,知晓的家族隐秘远比夏玄、夏湛要多。 “我七岁就知道了,十年前逃过一劫,这次,大概是逃不过了。”夏谦很坦然的说着,又看向夏玄,问道:“三弟我考考你,既然皇帝陛下如此薄情寡恩,我夏家为何还要为武国驻守边境,何不干脆反身一击?” 夏玄无视这些涉嫌谋反的话,轻声道:“雍州。” “是啊,雍州!”夏谦盯着夏玄,眼神中的亮光暗淡下去:“雍州的百万大军,并不只是防备元蒙进犯的。你能想到这点,果然聪明,可惜……” 可惜,没办法修行,别说保护夏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一个仆人小厮就足以完成刺杀。 老管家走了进来,说道:“两位少爷,侯爷让你们去前厅问话。” …… 十年之前,也是在城主府大厅,夏渊第一次开口说了质子的事情。 夏玄年幼无知,兴高采烈,倒是有几分盼望。 夏湛已经知晓厉害,当场吓哭,死活不肯去送死。 只有夏谦,大概早有准备,很平静的安抚两个弟弟,点头接受。 如今,十年过去,夏渊早已不复当年勇武,重伤一直未愈,鬓角多了些白发,看着夏谦说道:“这件事情,非我所能改变,你早做准备吧。” 夏谦深吸一口气,跪地,行完大礼才起身道:“孩儿明白,父亲保重。” “嗯。”夏渊并不阻拦,压抑的咳嗽几声,终究抵不过父子亲情,又开口道:“到了京城,明白该如何做吗?” “既然来的是御部执令,想必去了京城,会有许多人找机会羞辱于我,我自认能忍得住。”夏谦神色平静,淡笑道:“我早就听说,京城流晶河花香十里,艳名远播,去京城当个浪荡花丛的纨绔想必也不错。我看了那么多的房中术,也算有用武之地。” 御部,除了执掌禁军骑兵之外,还为皇家、大族世家提供车夫侍卫。 想必京城有很多大族世家,都想要让身份尊贵的侯爵嫡长子、雍州少城主来给自己赶车吧。 夏渊不置可否,转身问道:“湛儿,如果你去京城,你会如何做?” “我……”夏湛十年前被吓得大哭,如今已经变得沉稳,倒是有几分夏渊年轻时候的样子,迟疑了一下,沉声说道:“如果我去京城,必然会加倍刻苦修炼,争取早日修炼到返真境。只要我成了真人,到时候……” 当质子,还想着修炼到返真境,是担心活得太久吗? 夏渊摇头,挥手打断,闭目沉思良久,才看到旁边站着的夏玄,又问道:“你呢,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夏玄想了想,说道:“活下去。” 夏渊一愣,看了夏玄好一会,轻叹道:“是啊,活下去。重要的从来不是手段,而是结果。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可惜……” 可惜无法修行。 帝都深宫中的那位皇帝,虽然昏庸无能,但想必不会同意让一个废物当质子。 夏谦听完,神色复杂的看了夏玄一眼,对夏渊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真明白了才好。”夏渊不再多说,挥手让三人离开。 …… 天将正午,夏渊带着夏谦、夏湛和众多属下,去城主府外迎候公输盘。 夏玄又耍起了纨绔脾性,不愿混在人群中,悄悄溜走了。 即便有人看到,也睁只眼闭着眼,不会阻拦。 到了玄武大街,夏玄如同十年前那般,坐到石叔家门口的石凳上,望向城门口方向。 十几辆宽敞华贵的马车穿过城门,踏入黑色条石铺成的玄武大街。 马车宽敞高大,一眼望去如楼阁一般。 拉车的,全部是白色的天马,全无一丝杂色,神骏异常。 车队行进间,并无人驱赶,而是与清幽古朴的琴瑟和鸣之声相应,忽快忽慢。 这是书院御部自上古流传下来的秘技“鸣和鸾”。 社稷学宫六大执令之一,御部执令公输盘到了! 第七章 人世沧桑变,识物不识人 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夏玄接连等来了石大叔战死、父亲重伤、幽州惨胜的消息。 也是那一天,小小年纪的夏玄,被逼迫得将天真烂漫都抛却干净,一瞬间长大成人。 如今,不同于当年的绝望和煎熬,夏玄望着学宫的车队,却有止不住的愤怒和心寒。 面对凶名赫赫的元蒙蛮族,夏家带领幽州破釜沉舟,在绝望境地下,取得了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辉煌战功。 但现在,面对代天牧民的天子陛下、教化众生的社稷学宫,夏家只能束手,屈辱的送上自己的后辈入京为质。 真是不甘心呐。 …… 玄武大街上,社稷学宫的车队渐渐远去。 街道旁的幽州百姓冷眼目送,对那位来者不善的大人物并无多少敬畏崇敬之心。 夏玄也站起身来,在街上随意的闲逛。 多年未来,这段长街早已变得陌生。 早些年,夏玄在这段街上厮混的很熟,时常在各家蹭饭,有时候晚了,就直接在石大叔家住下。 如今走在街上,一个个都是陌生面孔,大概也没多少人能认出夏玄。 一个中年胖子打量了夏玄好一会,惊喜又小心的出声:“小侯爷……” 夏玄停下脚步,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中年胖子面目陌生,倒是后面的店铺有些眼熟,依稀是当年钱掌柜的药材店铺,只是如今已经改了营生,是个饭馆了。 “小侯爷认不出我了啊。”中年胖子搓搓手,看夏玄仰头看着店铺招牌,笑着解释道:“我是钱程啊。” “哦,原来是你啊!” 夏玄的记忆瞬间鲜活起来。 当年药店的钱掌柜,十分抠门铁公鸡,就是为了给三代单传的痴傻儿子攒身家。 钱掌柜妻子难产而死,儿子侥幸活命,但有些先天愚笨,吃得圆滚滚的,十几岁还不太会说话,说亲时被好些人嫌弃,直到掌柜战死,也没定下亲。 夏玄生出几分亲近之心,笑着问道:“怎么不做药材生意,改做饭馆了?” “我父亲死后,生意就做不下去了。”钱程虽然笑起来还是憨憨傻傻的,但明显聪慧了许多,陪笑道:“别的我也不会,就只会吃,索性改做饭馆了。” 夏玄轻笑点头,并没有多问。 当年幽州几乎成了废墟,伤兵满城,钱家的药材多半被充公了。 没了父亲的庇佑,钱程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 当年只知道吃喝睡的傻子,能变成如今迎来送往的饭馆老板,其中要经历多少辛酸苦楚,可想而知。 钱程也笑了笑,热情道:“小侯爷快进来坐坐吧。” 夏玄点头,走进来却看到一个粗布衣衫的妇人在收拾碗筷,面目有些熟悉。 那妇人看到夏玄,也呆了呆,喊道:“小……小侯爷。” 夏玄心中温暖,笑着道:“小花姐姐,好久不见。” 这妇人,是原先在街上卖菜的的王老实家的女儿,是住在城外屯堡的农户,小时候待夏玄极好,时常进城卖菜的时候给夏玄带一些野菜野果吃。 “小侯爷可别这么叫了。”妇人满是不好意思,转身面对钱程又拿出气势:“快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就知道在这傻站着。” 钱程憨厚的笑着,跑进后厨忙活了。 夏玄看得发笑,想想回忆道:“小时候你还不让我欺负他,现在自己倒是不客气了。” 妇人轻笑一声,也像是回忆起早年往事,替丈夫解释道:“其实……他人不傻的。那时候屯堡被毁了,人都死光了,只有我侥幸活命,要不是他收留,说不定就饿死了呢。” 夏玄沉默一下,看向外面的街道,岔开话题道:“咦,那不是王寡妇的外甥吗?那宅子判给他了?” 妇人也顺着看了一眼,点头道:“是啊,闹了好几年,最后案子还是少城主亲自判的呢。当时少城主命令王寡妇的侄子、外甥哭坟,选了街坊们评判,看谁哭得更伤心。结果王寡妇的侄子根本哭不出来,最后就判给了她外甥。” 夏玄哈哈大笑。 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大概只有夏谦才能做的出来。 妇人也跟着笑,想起来又说道:“对了,算命的黄大仙也活下来了,还是他带我进城来的。临走之前,还托我给你带话,说你们打的赌还没结束呢。” 夏玄没想到还能听到这老骗子的消息,笑道:“那么多年他就没算准过一次,还不甘心放弃……” …… 正当夏玄在玄武街上闲聊,城主府中已经张灯结彩。 社稷学宫分六部,分别是礼部、乐部、射部、御部、书部、数部。 每一部,都设有一执令。 六部执令,无一不是当世显赫的大人物,一言一行,牵动天下。 御部执令公输盘,并不是武道境界最高深的,也不是最有威望的,却是最得陛下信任的。 公输盘面容古朴,头戴高大冠冕,身穿宽大对襟鹤氅,一眼望去,如上古来人一般。 身后,还有两个童子,怀抱琴瑟。 十年过去,公输盘没有当年的盛气凌人,肃穆之下,却有了万事掌控于心的矜持沉静。 公输盘和夏渊见礼之后,目光移到夏谦身上,赞叹道:“少城主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神清灵慧,天赋矍然,只是似乎并未尽心修炼。” 夏谦神色淡淡,拱手回礼道:“执令大人大概是看错了,我可十分努力,只是天赋所限,只能如此。” 公输盘不以为意,笑了笑又看向夏湛,点头道:“二公子天生勇力,血气浓烈内敛,想来是已经是到了养气境极高境界,随时就能踏入玄光境。夏家力道观想法果然名不虚传,城主后继有人。” 夏湛沉默应是,并不回应。 公输盘话锋一转,看着夏湛问道:“不知道二公子修习的,是哪一门观想法?” 夏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父亲,看父亲微微点头才回答道:“回执令大人,我修习的家传的巨阙观想法!” “观想的是上古神兵,怪不得血气如此浓郁,杀意如此惊人。”公输盘含笑点头,又问道:“不知道几岁开识?几岁养气?” 书院号称教化天下,执令关心后辈修行,自然再正常不过。 夏湛忍着脾气回答道:“回执令大人,我十岁开识,十三岁养气。” 公输盘身为学宫六执令之一,见过的天才俊杰不可胜数,对夏湛的修行速度不置可否,喝了口茶,奇怪道:“城主家的三公子呢?怎么不见他在?” 场中顿时一静。 夏渊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执令大人有所不知,小儿夏玄幼年遭元蒙咒术暗算,血气亏空,元神赢弱,至今无法开识。” “竟有此事?!元蒙蛮夷着实可恶!”公输盘彷佛才知道一般,满脸讶异,随意开口道:“城主不妨叫他出来,说不定某能一试,能解了那咒术!” 第八章 非我所求者,不屑一顾 夏玄回到府中,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门房看夏玄回来,长松了口气,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恭喜小侯爷,学宫执令出手,元蒙人的鬼蜮伎俩想必不难解决。” 夏玄的身体,一直是夏家乃至幽州上下的一块心病。 能解除巫鬼道咒术的,除了远在西域的佛宗圣地大雷音寺,必然是儒门魁首社稷学宫。 如今学宫执令亲自开口,自然是成竹在胸。 夏玄轻笑一声,并没有多少欣喜激动。 当年夏玄可是亲眼目睹了公输盘盛气凌人、被逼低头,最后铩羽而归的全过程。 难道十年不见,这位执令大人改了性子,真的降尊纡贵、主动交好夏家来了? …… 夏玄走进议事大厅,对父亲夏渊行礼,低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夏渊摆手,让夏玄退到一边。 公输盘双目透出奇异光芒,盯着夏玄看了一会,叹息道:“十年前,我观小公子根骨凝练,神光内敛,着实嫉妒夏家有如此天才。只是没想到如今再见,小公子咒术缠身,元神赢弱,只怕命不久矣!” 众人顿时神情各异。 夏玄诅咒缠身,并非秘密,但具体如何,外人无法知晓。 如今公输盘一语点破,众人恍然惊奇之余,看夏玄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夏玄毫不在意,抬头看看周遭,并无多少悲伤自怜的神情。 公输盘看着夏玄,开口问道:“这咒术,我能解。小公子想解吗?” 咒术缠身,说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一天之中,也就只有数个时辰保持清醒,能去外面耍耍纨绔威风,其他时候多半都在昏昏欲睡,不省人事。 夏渊依旧面无表情,闭目养神,似乎毫不关心。 夏玄打个哈欠,像个惫懒少年一般揉揉眼睛,想了一会才笑嘻嘻道:“我不想啊!” 众人惊奇。 夏渊也抬头看了夏玄一眼。 “哦,是吗?”公输盘大概也没料到这个答案,倒是生出几分兴趣,问道:“为什么不想?” “这个嘛……”夏玄皱眉想了一会,反问道:“解了又能如何?” 公输般笑了一声:“解了诅咒,你就可以开识修行。到时候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征战沙场……” “不好不好!”夏玄摇头打断,理直气壮的说道:“我现在成天吃喝玩乐,没有半点烦心事,不知道多快活呢,干嘛给自己找不自在!” 公输盘讶异的看着夏玄,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把混吃等死当作人生理想的人,皱起眉头说道:“圣人有云,男儿一生,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留名史册,名传万年!” “不好不好!”夏玄看了公输盘一眼,担心道:“史书我也看过几本,能留名留姓的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死老婆死儿子都不算什么,死后被刨坟毁尸的都有呢!” 公输盘脸色难看,沉默一下,干脆拂袖而去。 众人神情古怪,略带尴尬。 这位小侯爷当真是纨绔至极、不学无术,竟然都不知道,那位名留史册死后却被皇帝下令刨坟毁尸的大儒是公输执令的先祖。 …… 城主府后院。 夏谦、夏湛、夏玄三兄弟围桌而坐。 夏玄困意越发浓烈,不停打哈欠,揉揉眼睛说道:“没事我去睡觉了。” 夏谦脸色平静,盯着手中茶盏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夏湛左右看看,还是忍不住开口:“三弟,你真的不想解除诅咒吗?” “哈哈。”夏玄忍不住笑了,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想做短命鬼病秧子的,自己又不是白痴:“我当然想啊。” 夏湛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急声道:“那你还……故意那么说!现在是彻底得罪了公输执令,他肯定不会帮你解除诅咒了。” “唉。”夏玄趴在桌子上打盹,随意的问道:“执令大人为什么要帮我解除诅咒?” 夏湛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他是学宫执令,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啊!” “的确是轻而易举,是举手之劳,但帮你可不是天经地义。”夏谦回过神来,瞥了夏湛一眼,开口教训道:“别人能做这种妄想。你可是夏家人,还说出这种话,蠢不可及!” “就你聪明!”夏湛虽然被嘲讽惯了,这次也有了火气,看着夏谦大声道:“我当然知道要付出代价,但三弟的情况,别人不清楚,我们还不清楚吗?万一哪一天……” 夏谦冷眼看着夏湛,目光灼灼呵斥道:“闭嘴!” 夏湛噎了一下,畏惧了长兄威严,终于不敢再说下去,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等夏湛离开,夏谦才叹息一声,低声说道:“父亲重病缠身,你又……偏偏夏湛还这样,我如果去了京城,实在放心不下。” 夏玄倒没多担心,笑着安慰大哥:“放心,你别太小看二哥了。其实他很聪明的。” “如果是你,我可能还不太担心。”夏谦看了夏玄一眼,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得苦涩,喃喃道:“我就担心他太聪明了。” 夏玄思考了一会,也没想明白大哥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索性懒得想了,轻声道:“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有办法的。” 夏谦也点点头,喃喃重复道:“总归有办法的。” …… 为了应对学宫巡查,城主府又忙碌起来。 只有夏玄最清闲,睡了几个时辰,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夏家以军法治家,府内仆人多是幽州退役老卒,即便不断手断脚,脸上也多带着恐怖伤疤,可没什么美貌暖床丫鬟。 这院子里就住了夏玄兄弟三人,平日极少有人会到这里来。 夏玄坐起来,仔细听了一会,已经猜到是谁。 外面的男声明显是夏湛。 中年女声是夏湛生母候氏。 夏湛有些不耐烦:“母亲,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军中还有事情,我急着回去呢。” “胡闹!现在你就该老实呆在家里,不要出门,除非你父亲吩咐,不然谁也不见才是!”候氏恼火的训斥道:“我要你去军中历练,是结交将领的。你是夏家二少爷,不是真去当个小卒子的!” 夏湛沉默不语。 候氏压低声音,警告道:“你一定要听我的!最近这几天,关系到你能不能成为下一任镇北侯、幽州城主!” 第九章 天下风月 三分在我 院子里,夏湛有些烦躁的抗议:“这种时候,你就不要说这些了!” 候氏也是北境大族出身,只是远不能和夏家相比,平日温婉和善,非常低调,这时候也表现出威严来,厉声道:“为什么不说?越是这种关键时刻,才越是要说清楚!我怕你一时糊涂,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夏湛再次沉默。 候氏语气放缓了许多,温和的劝解:“十年前,是军情紧急,学宫和陛下才不敢逼迫幽州太甚。如今就不一样了,学宫执令亲至,如果无法将事情办妥,学宫和陛下的威严何在?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谦哥儿也必须要去京城了!” “这些我都明白。”夏湛终于开口,低声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糊涂!”候氏恨铁不成钢的教训,指点道:“陛下可从没说一定要嫡长子入京!如果你表现的比谦哥儿还优秀,最后去京城的,未必不能是你!你,想去京城吗?!” 夏湛脸色复杂,没有说话。 对于普通人,京城是有无尽繁华的梦想之地,对夏家来说,却是龙潭虎穴。 十年前,夏湛就懂得这个道理了。 “好孩子,娘不会害你的。”候氏轻声安抚,继续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军中历练吗?因为那才是幽州的真正根基所在!谦哥儿天赋不比你差,为什么修行速度却落后你许多?你如果没听我的,傻乎乎突破到了玄光境,就中了计了!哼,到时候你是玄光境的天才,比谦哥儿高出一个大境界!如果你是执令大人,你选谁进京?” 安静了好一会儿,夏湛才低头说道:“我知道了。” “府内规矩大,平日我不好过来,你自己要多想想。”候氏看儿子听进去了,终于放下心来,企盼道:“等熬过这几天,谦哥儿和执令大人去了京城,事情就再没有变数了。你父亲身体不好,玄哥儿诅咒缠身,能挑起幽州大梁的,就只剩下你一个了!能看到你成为幽州城主、镇北侯,我死也能瞑目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夏湛叹口气,摆手阻止道:“三弟应该快醒了,被他听到了不好。您快回去吧。” “哼,有什么不好?”候氏不在意,瞥了一眼夏玄的房间,大大方方的轻笑道:“等事情落定,玄哥儿如果还想继续做他的逍遥纨绔,还不是要看你脸色?玄哥儿从小就聪明的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真听到了,也没关系的。” 吱呀一声,厢房的窗户被推开。 夏玄露出笑脸,揉着眼睛打个哈欠,惊喜的挥手道:“姨娘,你怎么在这儿?” 候氏表情慌乱,但马上收拾好心情,恢复柔和温婉的形象,笑着点头道:“玄哥儿醒了啊。身体好些没有?” 夏湛毕竟年轻,神色有些难堪,侧身低头对着夏玄没说话。 夏家以军法治家,对后宅也不例外,极少有人敢动心思玩宅斗。 候氏故作镇定的关心夏玄几句,终究不敢多说什么,赔了几个笑脸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夏玄礼数周全的很,笑着送出院门去。 夏湛神色复杂,看了夏玄一眼,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夏玄笑了笑,神色有些悲凉,轻声笑道:“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 夏湛低头沉默一下,又抬起头来看着夏玄,诚恳的解释:“我娘她……并没有恶意。她……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夏家……” 夏玄拍拍夏湛肩膀,笑着说道:“我明白。” 说完,挥手告别道:“你在家呆着吧,我去得月楼逛逛了。” …… 学宫巡查,其实对幽州影响不大。 花坊中,还是人流如织。 夏玄刚刚踏进得月楼,就受到楼里的龟公热情欢迎。 龟公点头哈腰,在前面引路,小声报告:“小侯爷,少城主也在楼上,在陪着几位京城来的客人。” “哦。”夏玄倒是有几分惊奇,问道:“在哪个房间?带我过去。” 二楼包厢,夏玄敲了下门,接着就推门进去。 房间里的人都回头看。 夏谦站起身,走过来揽过夏玄肩膀,大声介绍道:“诸位,这是我三弟夏玄。” 房间里其他人表情各异,有的起身欢迎,有的笑而不语,有的坐着喝茶。 夏玄也不以为意,有礼貌的问好之后,就坐在角落里,听他们闲谈。 跟随公输盘一同前来的,除了众多仆从护卫,还有六位学宫学生。 自然,能跟随执令而来的学宫弟子,多半是世家大族出身。 比如对夏玄最热情的名叫陈筹,出身赫赫有名的河东陈家。 幽州最大的商行便是陈家的,甚至在元蒙草原、西域大漠、南洋海上都能看到陈家的商队。 陈家是天下一等一的豪富家族,在朝中也极有势力。 那位一直坐着喝茶头也不抬的,背景更是恐怖,是公输盘的亲传弟子,自称韩九。 虽然不知道是韩家的哪一支,但其他五人明显以他为尊。 还好,夏玄、夏谦的身份也不会比任何人差,又是主人,倒也不至于被小看。 说笑间,众人比较起京城、幽州的青楼优劣来。在场的都不是不学无术之人,说起风月来也是头头是道。 “京城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城外的流晶河,更是一等一的享乐之地。” “秦淮,自然也是不差。但都是柔柔媚媚、江南烟雨的,总归有一股小家子气。” “陈兄说得不错!相比秦淮,我更喜欢京城的流晶河,有一种包容四海的大气。 “嘿,等夏兄去了京城就知道。扬州瘦马、西域胡姬,流晶河上应有尽有。到时候小弟一定做东,宴请诸位。” 夏谦轻笑一声,像是没听懂其中的意味,笑着劝酒道:“京城风月,我还无缘见识。倒是我幽州的花坊,也别具特色,诸位也别小看。” 幽州的花坊,也不比京城、秦淮差。 南洋鬼妇、扬州瘦马少见,但西域胡姬多的是,还有俘获的元蒙部落贵族、东海岛国女奴。 每年众多被陛下抄家的世家大族,大部分亲眷、奴仆都会发配到幽州来,更是让花坊的质量提升一个档次。 只是,这些事情牵扯到世家和陛下的纷争,倒是不便多说。 苏了了一曲之后,楼下喝彩声一片。 韩九放下酒杯,瞥了一眼楼下,皱眉道:“太吵了!” 其他人收敛起笑意,默不作声。 “是我安排不周,我以为诸位会喜欢热闹的。”夏谦轻笑一声,起身走到窗前,拍了拍手,出声道:“安静!” 楼下喧闹之声戛然而止。 整座得月楼一片安静。 几位京城来客顿时一惊,对视一眼,心中震撼。 夏家在幽州,竟然有如此威严! 即便在这龙蛇混杂的烟花之地,也能令行禁止,简直恐怖!怪不得陛下和学宫如此忌惮,千方百计削弱提防。 夏玄也站到窗前,指了指苏了了,笑着说道:“没让你安静,继续唱。” 第十章 斩首挖心为哪般 平日热闹非常的得月楼,变得十分安静,只剩下苏了了浅吟低唱,歌声悠悠。 夏玄听了片刻,无声一笑。 夏谦还真是安排周到,为了迎接几位京城来客,连苏了了唱的小曲也换成了江南风格。 苏了了不负花魁之名,唱得好听,让人耳目一新。 众人保持安静,等苏了了一曲唱完,陈筹才轻轻拍手大破沉默,赞叹道:“且悲且唱,这位姑娘大概有一番悲伤往事。” 旁边马上有人摇头,嗤笑道:“陈兄真是怜香惜玉过头了。这青楼里的姑娘,哪个没有悲惨出身、辛酸往事?都听得厌了。” 陈筹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又带头说起风月来。 作为天下豪富,陈家在流晶河上也有好多花船,说起风月秘闻,那是信手拈来。 尤其陈筹胆子颇大,略带隐晦的提起京城几位重臣和名士的丑态阴私,让其他人瞬间心领神会,相视大笑。 气氛总算略有恢复。 但夏谦刚刚一手下马威还是震慑力十足,周围安静的也不像是青楼,众人只能努力不冷场,无论如何也找不回之前畅谈风月的洒脱肆意。 韩九似笑非笑,起身说道:“时间不早了,说不定执令大人还有吩咐,我们回去吧。” 其他人明显松了口气,纷纷起身。 “多谢夏兄今日款待。” “来日方长,等到了京城,一定好好报答。” …… 一番客套寒暄,众人一起下楼离开。 到了花坊街上,热闹喧嚣扑面而来,众人也真正放松心情。 刚刚夏谦令行禁止、言出法随的威势,恐怖至极,让人心生寒意。 那等威势,不要说家中长辈,就是陛下也未必能有。 不过是几位社稷学宫的年轻弟子,即便都出身不凡,但夏谦、夏玄陪着逛青楼听曲已经给足面子了。是以双方就在街口分别。 他们还远没资格让夏玄、夏谦长街相送。 夏玄看着韩九、陈筹等人背影,笑着问道:“今天是怎么了?和你平时不太一样。” “心情不好,懒得和他们虚伪客套,尽早打发了省心。”夏谦表情淡淡,也不做隐瞒,又问夏玄道:“你呢?平时你不是最厌烦这种场合吗?怎么今天主动找来了?” 夏玄低头皱眉想了片刻,也学着夏钱的语气:“心情不好……” “怎么了?”夏谦神色讶异,夏玄可是平日整个幽州最快活开心的,笑着说道:“不妨和我说说。真等我去了京城,你想说也说不了了。” “倒也没什么事。”夏玄抿了抿嘴角,想起来睡醒之后,连口茶水都来得及喝,随意道:“刚刚,候姨娘去府中了,找二哥说了半天。” “噢?”夏谦挑了挑眉毛。 候氏是夏湛生母,回去找儿子谈心问候再正常不过。 但这么正常的一件事,夏玄还偏偏特地提起来,那就是不正常了。 夏玄摸了摸耳朵,笑着解释道:“你知道,我睡起来就昏天黑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他们说话也没避着我……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 “放心,没事的。”夏谦也不问夏玄听到什么,轻声说道:“你要记得,你是姓夏的。在幽州,只有别人畏惧你,你不用畏惧任何人。” …… 夏谦、夏玄两人起身回家,刚离开不到半刻钟,就看到一堆卫兵疾驰而去。 很快,就有府衙小吏看到夏谦,上前来低声禀告。 夏玄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哦。”夏谦神色惊奇,问道:“死了吗?” 府衙小吏不动声色,低声道:“那位韩公子受伤了……刺客被抓到了,正在押送回府衙,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 “唉,那算了。”夏谦遗憾的叹口气,挥手打发走小吏,笑着对夏玄解释道:“那位韩公子,刚刚遇到刺客了。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夏玄反正闲来无事,点头答应下来。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当街刺杀学宫弟子,是在挑衅学宫和陛下的威严。 往小了说,幽州从来不是太平之地,哪天不冒出个奸细四几个人才奇怪,遇上了就要自认倒霉。 夏谦一点不担心,慢悠悠的朝府衙走去,甚至隐约还有些高兴:“那位韩九冷艳高贵的很,还神神秘秘不表明身份。恰好刺客没死,一会儿我一问刺客来历,就知道他是哪个韩家了。” 夏玄有些无奈。 夏谦肯定是把这件刺杀案子,当作解密小游戏了。 看来除了房中术,刑名狱案的书也看了不少。 …… 武国出名的韩家,有两大世家。 一家是开国名将,战功赫赫,至今在军中仍极有影响力。 另一家是法家传人,主掌刑名狱案数百年,是陛下铁杆心腹,为打压清洗其他世家出力良多,天字第一号忠犬。 到了府衙,分别不过半个时辰的众人再次相见,只是场面有些尴尬。 韩九不复之前潇洒,捂着脖子,脸色阴郁,衣襟之上有点点血迹。 其他人也脸色凝重,不敢说话,只有陈筹笑着拱手:“夏兄,又见面了。” 夏谦笑了笑,关心道:“韩兄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 韩九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其他人也没什么学宫弟子的风范,七嘴八舌一通乱说,也没什么条理。还好陈筹时不时补充几句,倒也让在场的人听得明白。 离开得月楼之后,学宫一行人自然不愿早早回去,就约定在花坊闲逛。 在一个街角,被一名快饿晕的乞丐拦住了去路。 在场的都是学宫子弟,肩负教化众生、扶危济困的责任,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就上前问询,准备伸出援手。 可是没想到,那乞丐竟是一名刺客,而且是有武道在身,手中匕首化作一道乌光,抹向韩九的脖子! 韩九猝不及防,当场中招,脖子被划出一道恐怖伤口! 还好韩九已经到了玄光境,千钧一发之际,灵光护体,逃过被当街斩首的命运。 那刺客刺杀失败,竟然不逃,也不管其他人,只拼命攻击韩九一人。 众人反应过来,合力制服了刺客,救了韩九性命。 “当街杀人,实在嚣张!” “我等是代表学宫、陛下巡查四方,这是挑衅学宫、挑衅陛下!” “夏兄见谅。公事公办,如果幽州无法给出满意答复,我等必然要上报执令大人!” …… 学宫几人义愤填膺,纷纷发言施加压力。 “好了。”夏谦耐着性子听了一会,不客气的打断道:“要去上报执令大人也好,上报陛下也罢,都随便诸位了。不过,现在是幽州府衙,要么离开,要么闭嘴!枉你们还是圣人弟子,吵吵嚷嚷如同长舌妇人,成何体统!” 学宫众人神色讶异,看向神色威严的夏谦,识趣的不再吵嚷。 韩九神色阴沉,出声威胁道:“幽州这是要包庇凶手吗?学宫、陛下的威严何在?武国律法何在?” 若是在别处,听到这话,官员多半已经吓得屁滚尿流。 可惜,这是幽州。 夏谦只是淡笑一声,毫不在意这等指责,看向闭目等死的刺客,问道:“你既然不逃跑,想必是有话说。说吧,为什么要当街刺杀这位韩公子?” 刺客睁开眼睛,双眼通红望着韩九,脸色狰狞道:“某姓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韩九神色一变,看着刺客冷笑道:“原来是蔺贼后人,这么多年竟还没有死绝!” 学宫其他人神色各异,默不作声。 百年前,武国内外交困,眼看亡国在即。 有蔺姓大儒出世,上万言书求变法,最终打动皇帝,费二十年苦心,改革吏治、税法、田法、军政,力挽狂澜,使武国中兴。 变法虽然成功,但几乎将天下世家大族得罪干净,又有功高震主之嫌。 最后众世家合谋,韩家操刀,罗织众多罪名,将蔺家抄家灭族。 尤其蔺姓大儒,更是被当街斩首挖心,曝尸三日。 逃脱的蔺姓后人,从此改姓为门,以示不忘斩首挖心的血海深仇。 “哦。”夏玄听完,顿时恍然,看着韩九拍手道:“原来你是法家韩,怪不得呢。” 第十一章 以法定,以术辨,以势慑 韩家先祖,是法家集大成者,声誉卓著,只比圣人稍逊。 只是后人不肖,百年来,韩氏清洗了无数世家大族,手上沾染无数鲜血,凶威赫赫,声名狼藉。如今提起法家韩氏一脉,多是“朝廷忠犬、抄家酷吏”的评价。 如蔺氏后人这般针对韩氏的血亲复仇,也从未断绝。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韩九看着刺客,并无多少仇恨和快意,反而沉声道:“这是我韩氏一门的道,你怒也好恨也罢,与我无碍。” “呸!昏君走狗,真辱没尔等先祖!”蔺氏后人也是吐口唾沫,满是悲愤不屑:“我家祖上,殚精竭虑,中兴武国,又有何罪?不过是飞鸟尽良弓藏的把戏罢了!” 韩九并不发怒,沉默一下,看着跪在地上神情悲愤的蔺氏后人,竟然是摆出学宫论辩的架势,认真说道:“法家之道,以法定律令、以术辨忠奸、以势慑万民,是刑道,是杀道,更是治国之道。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故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是大势。当年你家先祖变法,革新天下,也必须仰仗陛下大势……” 府衙之中,气氛有些怪异。 本来是当街刺杀事件,没想到受害人和凶手却一本正经的辩论起来。 夏玄倒是听得饶有兴致。 法家之道,源自道家,其“以刑止刑”的思想,又和兵家“以杀止杀”类同。 刺客也是大儒后人,饱读诗书,对世仇学说也熟悉的很,张口就说道:“以你先祖所言,儒为五蠹之首,当杀之。你拜入学宫,岂不是认贼作父,有悖法家之道。” 其他几位学宫弟子,纷纷呵斥。 只有夏玄、夏谦乐得看热闹。 法家之道,讲求去“五蠹”,防“八奸”。 儒,即为五蠹之首。 只是如今武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社稷学宫执掌天下教化。 法家真要去灭绝儒家,才是自寻死路。 韩九世家出身,又拜在学宫执令门下,岂会被这三言两语挫败,淡淡道:“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蔺氏后人哈哈大笑,大声道:“巧言令色,说到底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韩九失笑一声,摇头道道:“也是,我又何必与你多费口舌,左右你也活不过三天。” 说完,又看向夏谦,淡淡道:“听闻少城主精通刑名。我等身为学宫巡查,正可一看幽州刑诉。” 夏谦轻笑一声,看向蔺氏后人。 蔺氏后人冷笑一声,拱手道:“不敢劳烦少城主,某自己了断!”看向韩九,大声道:“我蔺氏一族,终有一天会沉冤昭雪!” 说完,单掌拍在自己额头,倒地而亡。 夏玄走上前去弯腰探探鼻息,回头说道:“真死了。” “死了就死了。”夏谦并不在意,看着学宫弟子问:“韩兄,诸位,这个交代你们可还满意?”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开开心心去逛青楼,却被夏谦一个下马威搞得不欢而散。 闲游花坊,又莫名遇到刺客。 好不容易抓到刺客,到了府衙,又牵出韩家与蔺家的血仇,还被迫听了一通法道辩论。 最后,刺客自杀了。 这简直让学宫众人目不暇接,大开眼界。 韩九看着刺客的尸体,面无表情,目光灼灼,冷声道:“我在京城就听闻,武国世家,夏氏第一。本来我还不甚理解,如今总算明白。似这等蔺氏余孽,刺杀不成,却不逃不躲,到了府衙还自承来历,主动自杀。此间种种,大概是不想让牵累夏家。这等事情,放眼天下,我也只在幽州见过!” 其余学宫子弟,表情神异,有些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想,似乎又很有道理。 “韩兄想太多了。”夏谦轻笑一声,并不在意,吩咐府衙的小吏:“死者为大,将他埋到城外去吧。” 韩九默不成声,拱手道:“告辞了。” 其他学宫子弟也跟上,有人小声说道:“就这么走了?” “要不然还要如何?”韩九不耐烦,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挥手的夏谦、夏玄,眼神微冷。 如果是在京城…… 不,等回到京城…… …… …… 接下来数天,学宫一行人变得十分低调。 韩九养伤不出,其他人也吃了教训,明白幽州不同于京城。 只有陈筹,时不时去花坊流连,看到夏玄依旧十分热情。 巡查之事,还在按部就班进行。 学宫下辖幽州书院,想要获取些情况不难,府衙、军中都查出了些问题,甚至还帮忙抓到几个奸细。 幽州十分配合,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这也算是学宫帮忙给幽州这颗大树除虫,只要在可控范围内,幽州倒是十分欢迎。 更何况,学宫执令亲自巡查,若是查不出问题来,岂不是显得执令大人无能? 就算自曝家丑,幽州也要让这公输盘捞够了功劳。 只是,明眼人都知道,学宫巡查只是幌子。 公输盘真正的目的,还是要挑选质子。 或者说,将夏家下一代最优秀的一个毁去,从而变相打压夏家。 巡查十分热闹,大大小小的官吏抓了一批又一批,连脑袋都斩下了几颗。 但是,公输盘好像忘了要挑选质子的事情一般,毫无动静。 终于有一天,夏渊再次召集夏谦、夏湛、夏玄三人,开门见山说道:“巡查已经结束。三天之后,学宫一行,就要启程回京了。” 三人顿时一愣,有些惊异。 沉默之后,还是夏玄开口问道:“那……谁去京城?” 夏湛低头不语。 夏谦轻声笑了笑,淡淡道:“应该是我了。” 夏渊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开口道:“人选还没有最终确定。公输执令说,三天之后,他自有决断,到时候直接回京。”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 真事到临头,才知道所有准备都无济于事。 公输盘这一下可谓无招胜有招,逼得夏家上下都坐立不安。 夏谦叹息一声,喃喃道:“执令大人位高权重,偏偏还对我们这些晚辈耍弄心机,实在有失身份。” “住口!”夏渊眼神冷厉,警告完夏谦之后,又说道:“明日,学宫众弟子要去城外月湖游玩,到时候你们三个都要去!” 月湖,是幽州城外最重要的水源地,风景秀美,号称塞北江南。 幽州和元蒙,实际便以此为界,时常发生小规模冲突。 那些心高气傲的学宫弟子,不会是想去见识元蒙骑兵,体验一下战场杀敌的感觉吧? 第十二章 见死不救不安心 月湖,是幽州百姓的称谓。 在附近的元蒙部落看来,这个弯月形状的湖是个圣湖,有一个长而拗口的名字,大致意思是“美丽而强大的神明沉眠之地。” 幽州、元蒙曾为争夺这座湖的归属,血战过无数次,各自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才各退一步,以湖为界,各占一半。 正值草原雨季,水量丰沛。 月湖由之前弯月状,变成如今接近满月形状。 水波盈盈,映衬蓝天白云。 极目远望,碧绿的草原绵延道视野尽头,与天相接。 湖面之上,有各色水鸟飞舞鸣叫,仔细去看,竟然有许多天鹅白鹭。 任谁到这里,也会有天地苍茫、心神迷醉的感觉。 “真没想到,在北境这等地方,竟然有如此美景!” 众学宫弟子惊叹出声。 幽州以南,是大片大片被开垦出来的田地,时不时还会有座丑陋矮小的屯堡,实在没什么看头。 幽州以北,原本的草原早就被连绵的战争毁坏干净,露出灰褐色的土地。 只有月湖,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安宁而美丽。 韩九、陈筹等人纵马狂奔,惊起漫天飞鸟,在湖边喝水的几只野马、灰狼也受惊逃去。 后面不远处,上百幽州骑兵跟随护卫。 夏玄不着急,慢悠悠的骑着马落在后面,看着月湖风景,感觉十分陌生。 数年前,夏玄被鼓动偷偷摸摸来月湖玩耍,恰好碰上一个元蒙巫鬼道的大修士,虽然护卫拼死抵抗,但被种下诅咒。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夏谦停下,等着夏玄,笑着说道:“故地重游,是不是感触良多?” 夏玄看看四周,指着一处地方回忆道:“就在那,我遇到一个部落的小姑娘,梳着一头小辫子,眼睛特别亮。我和她玩耍了半天,她教我唱歌,我送了她一把弹弓……” “你还不如说你遇到了在这湖里沉睡的女神。”夏谦不是第一次听这故事,摇头道:“这是附近部落的圣湖,除非祭神,不然女人和孩子是不允许靠近的。” “可能是我做梦梦到的吧。”夏玄叹息一声,皱眉想了一会不确定道:“我隐约记得,我还在梦里成了将军,成天征战沙场,还杀了一名非常厉害的大修士……似乎还是个佛修?” “越来越离谱了。”夏谦笑着摇头,玩笑道:“自从太宗灭佛,武国佛宗早已断绝传承了。要杀佛修,要么去千百年前,要么就和你一般去梦里。” 夏玄也不在意,笑着说道:“庄周梦蝶,说不定现在我就在梦里呢。” …… 等夏玄、夏谦两人赶过去,韩九、陈筹等人已经兴高采烈开始狩猎。 湖边已经摆了一地猎物尸体。 有野兔、野羊,还有些不知名的水鸟。 韩九的伤早就好了,指着地上的猎物,对夏谦说道:“夏兄,不如中午我们就吃野味吧?可惜我等不会烤制,少不得还要麻烦夏兄了。” “小事而已。”夏谦并不理会话语间的贬低,回头看了一眼,马上有士卒上前来,将猎物拿到一边处理。 只是几只兔子、水鸟,如何能让学宫弟子们满意。 “刚刚那几匹狼似乎逃到对岸去了,我们追过去吧!” “好!杀几只兔子,回京城还不够丢人!杀匹草原狼王才有面子。” “如果碰上个黄金部落的贵族就更好了!” “和巫鬼道的修士切磋切磋也可以!” …… 夏玄、夏谦安静听着,心中轻叹。 草原狼王神出鬼没、狡诈凶残,连大修士都不敢轻易招惹。 黄金部落虽然不复鼎盛,但哪个身边没有数千强悍护卫,幽州这么点人,还不够一个冲锋的。 巫鬼道的修士,阴毒残忍,更加不好招惹。 几名学宫弟子越说越兴奋,就要上马去追杀那几头狼。 “诸位,还是算了吧。”夏谦上前,笑着阻止道:“那几头不过是被逐出狼群的老弱,狼王在草原深处呢。” 众学宫弟子大失所望。 有一人还是坚持:“还是去杀了吧!我家小妹经常做噩梦,我正好做个狼牙项链带回去送她。” 这下,众人又重新生出兴致。 夏玄无声的笑了一下,做噩梦自己可是太有经验了,可以好好交流交流,而且可以保证,狼牙项链除了好看,并没有丝毫用处。 夏谦也是无奈,只能说实话:“这边还安全些,对岸就是元蒙人的地盘了。万一发生冲突,我担心很会危及诸位安全。” “嗯?”韩九脸色讶异,回头看了一眼,厚重古朴的幽州城赫然在望,距离幽州并不算太远,似笑非笑道:“原来幽州和元蒙如此有默契,竟然划湖为界。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学宫其他人也神色惊奇,还有人面露鄙夷之色。 幽州苦战十天半月,付出的是将士的生命。 但到了京城,不过是邸报上的三两行字。 韩九等人出身不凡,又在学宫求学,可谓身份尊贵,前途无量,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会将草原上的蛮夷放在眼里? 只是他们不清楚,邸报上的元蒙和战场的元蒙之间的天差地别。 “镇北侯,也不过如此。” “回京之后,可要好好和人说说。” “你们如果害怕,不妨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回。” …… 夏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夏谦,笑着说道:“诸位想去便去吧。如果真遇险,记得大声呼救。” 韩九等人冷笑不语,持刀携弓,纵马离去。 夏谦长长吐出一口气,远远看着几人背影,叹气道:“都是些不知人间疾苦的书生。如果真要遇到元蒙部落,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夏玄无聊的打个哈欠,笑道:“难道你还敢见死不救不成?” 夏谦望着湖面,皱眉半天才叹气道:“是啊,我当然不敢。” 刚刚几人,都是世家出身。 韩九、陈筹各自家族,一个天子心腹、一个武国财神,都得罪不起。 另外几个也都不差,有人是太后远亲,还有个叔叔在雍州为将。 这几人如果死在幽州,夏家马上多出一大串的仇家。 公输执令大概做梦都能笑醒。 正想着,远处传来野狼几声受伤之后的惨叫。 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马蹄声。 然后就是一声惨叫和几声怒吼! 夏玄脸色一变,侧头看了夏谦一眼,喃喃道:“似乎真被你的乌鸦嘴说中了。他们好像真遇到麻烦了。” 第十三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月湖的宁静。 夏谦、夏玄虽然气得要死,但也不能真袖手旁观,只能一边在心里痛骂这些京城贵公子惹事生非,一边带着护卫去营救。 远处一阵鸡飞狗跳。 韩九等人总算还有两下子,虽然狼狈,但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还有力气招手大声呼喊。 后面不远处,有七八名元蒙骑士追赶。 见没有伤亡,夏谦、夏玄都松口气。 韩九狂奔到跟前,调转马头,杀气腾腾的手指前方,意气风发的命令道:“跟我冲,杀了这些元蒙蛮夷!” 一众幽州军卒纹丝不动,好似根本没有听见。 夏玄、夏谦好似也没有听见,越过几人,看向那几名追来的元蒙骑士。 那几名部落骑士看到黑压压一众幽州铁骑,勒马停在十丈外,将弓箭、弯刀放在身侧。 韩九脸色尴尬,眼神阴沉,看向夏谦道:“少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其余几人也是义愤填膺。 以几人身份,何曾如此狼狈的被人追杀过? 夏谦不理会,沉声道:“我是幽州夏谦,几位是哪个部落的?” 韩九等人露出惊奇不信之色。 元蒙蛮夷就在前方,而且敌寡我众,一个冲锋,就足以灭杀了敌人全部。如此难得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最前方的一名元蒙大汉上前几步,弯了下腰,腔调怪异的说道:“尊贵的汉人城主,我们是勃勃斤儿部落的勇士。刚刚那几个汉人准备射杀圣鸟,还动手攻击我们。” 夏谦皱起眉头。 所谓的圣鸟,就是湖里的几只黑天鹅。 这些元蒙部落的人,都是死脑筋,将圣湖、圣鸟看得比命还重,和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什么圣鸟?不就是几只天鹅吗?”其中一名学宫弟子忍不住出声,催促道:“他们是元蒙蛮夷啊!你还犹豫什么?还不下令杀了他们!” 那几名元蒙骑士马上反应,拿起弓箭、拔出了弯刀。 夏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这几位,是京城来的贵客,并不知道圣湖的规矩。既然圣鸟无事,几位就回部落吧,代我向扎托长老问好。” 那几名元蒙骑士放下刀箭,恶狠狠瞪了韩九等人几眼,对着夏钱弯腰行礼,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韩九怒气冲冲的看着夏谦、夏玄,冷声道:“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夏玄轻笑一声,淡淡道:“幽州有幽州的规矩,几位以后不要这么冒失了。” 幽州和元蒙征战百余年,自然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在夏家的努力下,靠近月湖的许多部落,已经默认了幽州的统治权。虽然不至于替幽州出战,但平日互市,战时通风报信、拖拖后腿还是可以的。 勃勃斤儿部,正是幽州努力想要收服的小部落之一。 只是,这些内情,却不好直白的告诉韩九等人。 “嗯?”夏玄眼角余光看到什么,惊怒道:“住手!” 名叫赵括的学宫弟子,十分不忿,偷偷掏出一把灵巧的弩弓,对着那几名元蒙骑士轻轻一按。 嗡! 一声沉闷弓弦颤动声。 远处一名元蒙骑士身体一栽,脖子中了一箭! “中了!我射中了!”赵括十分兴奋,大声道:“我杀了一名元蒙蛮夷!” 元蒙骑士大怒,将中箭骑士的尸体拉到另一匹马上,纵马狂奔而去。 之前和夏玄说话的元蒙骑士首领,掏出一只牛角短号,吹了几下! 三长两短! 夏玄、夏谦听完,脸色一变。 幽州铁骑也肃然,骑兵首领也甩出一支信箭! 信箭带着尖利锐响升入空中,轰然炸开,几十里外都能看到! 气氛顿时变得无比紧张。 这便是幽州,可能一件微小的事情都能引发一场战争。 “蠢货!”夏谦轻骂一声,命令道:“即刻回城!” …… 韩九等人看气氛骤变,一时间有些发愣。 赵括更是洋洋得意:“这是路过雍州时,我叔叔送我防身的!不愧是学宫射部下属的工坊出产的,果然厉害!” 夏玄、夏谦沉默不语,越发觉得,这肯定是公输盘的诡计,特意带了这些公子哥来陷害夏家。 刚刚元蒙部落之人转身,背对幽州众人离开,便是敬服幽州军声望,信任夏家声誉。 背后射冷箭,是最令人不齿的。 “不必这么大惊小怪吧?不就是杀了个蛮夷吗?”韩九并不以为然,笑道:“我看邸报,每个月杀的元蒙蛮夷,数千上万。赵兄杀了一个,也算是个军功了吧?” 夏谦笑了叹息一声,摇头道:“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邸报之上的数字,不过是雍州大营哄骗百姓和皇帝的。 仗都是幽州在打,后面雍州那些官老爷,早些年还知道杀些小部落的妇孺充人数,如今都是直接信口胡说。 如果每个月真杀那么多,现在元蒙草原上应该看不到人才对。 “我听我叔叔说幽州附近,并没什么大部落。小的部落,只有几百上千人,不必这么害怕吧?”赵括并不是多担心,悠然感叹道:“杀了名蛮夷,也算不虚此行了。” 其余几人纷纷赞同,懊悔刚刚没抓住机会。 虽然夏谦心中急切,但奈何几位公子哥不紧不慢,速度实在快不起来。 很快,身后就传来马蹄声。 开始,几位公子哥还有兴致回头看,说不定还想杀个元蒙骑兵,好回京城吹嘘。 但等追兵靠近,明明只有数百骑兵,冲锋起来的声势也十分骇人。马蹄声轰鸣如同平地惊雷,扬起漫天烟尘,大地都在震颤。 韩九等人这才意识到危险,大惊失色,忙纵马狂奔,很快跑到队伍前方。 夏谦回头看了一眼,对夏玄喊道:“你先走,我带人断后。” 夏家在幽州威望如日中天,是因为一代代的夏家人为幽州战死。 甚至夏家有一条被无数人嘲笑的家规。 凡夏家子弟,冲锋必在前,撤退必在后。 夏玄、夏谦,总有一人要留下断后。 “你如果有个闪失,夏家可怎么办?”夏玄轻笑一声,手一提马缰绳,闪到一边下令道:“左军留下,右军护送少城主回城!” “是!” 幽州骑兵素质极高,骑术精湛,很快分为两队。 夏谦犹豫片刻,深深看了夏玄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咬牙纵马离开。 如果夏谦有个意外,公输盘必然会带走夏湛,到时候夏家就剩下一老一少两个病秧子。 夏谦不敢冒险,只能默认让夏玄留下。 还好,只需要拖延半刻,幽州援军就能赶到,以幽州军卒战力,轻而易举。 近百名幽州骑兵将夏玄围拢在中间。 数百丈外,已经能看到元蒙部落的骑兵,血气蒸腾,杀气惊人。 夏玄这时候竟是一阵恍惚,仿佛坠入梦境。 在梦中,自己似乎也是如此,统领一支陷阵营,攻城陷地,战功赫赫…… “小侯爷!”幽州骑兵一名统领出声,问道:“我们如何防御?” “防御?!”夏玄猛然惊醒,眼神中闪过一道锐利光芒,冷喝道:“陷阵营从不防御!锋矢阵!冲锋!” 第十四章 血气如潮似军神 狂奔片刻,直到一座矮小土坡之上,韩九等人又慢了下来。 刚刚被元蒙人冲锋的气势吓到,如今又感觉不战而逃,实在有些丢脸,回到京城大概要被笑话。 夏谦也慢下来,不时回头查看情况。 韩九等人见此,更加光明正大放慢脚步,在旁边低声议论起来。 “这些蛮夷,还真是不可小看。” “刚刚是不是快被吓得丢了魂了?” “我们先看看,找机会杀回去,摘下几颗蛮夷人头下来才好!” 陈筹看了夏谦一眼,安慰道:“夏兄放心。令弟吉人天相,幽州骑兵能征善战,对付那些草原蛮夷想必是轻而易举的。” 夏谦无暇回应,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着急观察。 幽州军队,从不擅长骑射,马匹也远不如元蒙神骏,更多是仗着训练有素、兵甲精良去对付元蒙骑兵。 若非这些京城公子哥无事生非,又怎么会出现如今的状况? 只希望那些元蒙人识相,不然…… “咿?”韩九回头看了一眼,惊奇道:“令弟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反冲锋!似乎是锋矢阵!” 夏谦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竟然真是锋矢阵! 元蒙追兵足有近千,夏玄带领的断后幽州骑兵还不满百。 夏玄不边打边逃,竟然主动攻击,实在令人吃惊! 显然不仅夏谦、韩九,连追来的元蒙人也猝不及防。 双方互射一轮箭雨之后,便轰然撞在一起。 黑衣黑甲的幽州骑兵,如同一支黑色利箭,刺入元蒙骑兵当中! 夏谦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真没想到,竟然能亲眼看到锋矢之阵!这是传自上古的战阵,据说是兵圣所创,历朝历代,只有最顶尖的军队才能施展,比如……”赵括也是军武世家出身,兵书看了无数,说起典故来滔滔不绝,突然想起来:“额……夏兄,令弟不是诅咒缠身,不懂修行吗?” 夏谦忍着心中焦急,随口道:“是不能修行,但看书很多,学识不差。” “唉,坏了!”赵括脸色一边,大声道:“这战阵是九死一生。最考验将领的机变,也必须有战力强悍之人冲在最前面,充当箭尖!” “实在太冒失了!” “这下子危险了!不能修行也不能逞强蛮干啊!” 韩九等人明着关心,其实大都在幸灾乐祸。 “咿?”赵括心里多半也在不屑,突然惊奇的发现:“竟然真的破阵了!” 锋矢之阵,最强的便是破阵。 若破阵成功,大胜可期。 若是破阵不成,多半就要被围杀! 众人也马上打起精神,仔细观看传说中兵圣所创的无双战法。 黑色箭矢,如同钉子一般嵌入元蒙军中,根本不与敌人纠缠,毫不停留的穿阵而过。 元蒙骑兵精在马术骑射,战法军阵还差得远,竟然一片大乱之后,被切割成两半。 “唉,这时候若是后军跟上掩杀,比如是一场大胜!”赵括信誓旦旦,又叹息道:“可是这里没有后军,破阵成功,但也将自身陷入绝境……嗯?不对,竟然变阵了!” 只见幽州骑兵冲锋势头耗尽,突然阵型一变,由锥形的锋矢阵,变成了雁行阵,绕了一个弧形,从侧方用弓箭攻击慌乱的元蒙骑兵。 两轮箭雨之后,足有数十元蒙骑兵死伤。 在元蒙骑兵反应过来反击之时,幽州骑兵已经绕行到另一侧。 看情形,竟然是人少的幽州一方,在压着元蒙人打。 兜圈子将元蒙人绕晕之后,远远看到夏玄一挥手,阵型又变,幽州以一种古怪的阵型,如同一柄铁锤,撞向元蒙骑兵! 赵括惊奇道:“这……这是什么战法?!” 没有人回答。 在场之人,自然认不得千年前江东军的战法。 这一通攻击,让韩九等人瞪大眼睛,大开眼界。 夏谦默默松口气,又以奇怪复杂的目光看向前方。 元蒙人如同是一个魁梧的巨人,被一个灵巧的盗贼肆意羞辱,根本找不到机会反击。 赵括已经开始大呼小叫。 “又是锋矢阵!” “竟然又中途变阵!太冒险了,如果出错了,马上就会陷入重围……额,竟然又成功了!” “这个我认得!是锯齿阵!最适合追逐袭杀!” “李军神所传的磨盘阵!” “元蒙人竟然开始逃跑了!幽州天下第一军的名头,实在名副其实!” …… 赵括激动之下的吹嘘,竟然一时间无人反驳。 陈筹看着幽州军已经开始驱赶追杀元蒙骑兵,突然说道:“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史书中的李军神!” 众人沉默一下,最后还是韩九开口道:“李军神……军功盖世,是不世出的人杰,军法大家!陈兄失言了吧。” 陈筹也反应过来,轻笑一声,不再多说。 李军神,是太祖建国之时第一名将,军功赫赫,号称军神。 最传奇的是,李军神曾带着数百亲兵,不得已逃入草原腹地,半年间转战千里,剿杀元蒙数十部落,逼得元蒙大军放弃攻打中原无奈退兵。 后来在元蒙王庭,和数千元蒙黄金部落精锐狭路相逢,竟然凭借天纵奇才,随心所欲变换军阵战法,不仅以少胜多,还以磨盘阵法,追杀百里,杀敌过千,在王庭之外,筑京观而回! 此等盖世豪气,让世人心折。 元蒙从此闻风丧胆,以军神称呼。 众多元蒙部落,在边境看到李字军旗就不战而逃,没有任何人敢挑战军神威严。 …… 幽州援军赶来的时候,夏玄也正带着剩余的幽州骑兵回来。 近百幽州骑兵,如何只剩下不足五十之数,伤亡过半。 但明明只有数十骑,缓缓靠近之时,也让众人心惊肉跳。 似乎,前方并不是一小股骑兵,而是一支搭在弓弦上的利箭,随时可能摄入,让人汗毛倒竖、心生冷意! 都靠近一些,众人更是脸色大变! 赵括反应最大,盯着夏玄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在场之人,都是修行日久、元神强悍。 明明无法修行的夏玄,如今身上却血气如潮,如同波浪般涌动! 更可怖的是,夏玄身上的血气,竟然隐隐和身后众骑士的血气呼应、融合!大概也正是如此,才能将各式高深战法用得出神入化,有如臂使。 这分明是传说中的军神秘技! 第十五章 百年家史有禁忌 幽州,城楼之上。 夏渊正在陪着公输盘闲聊,顺便等着城外的消息,后面是一众幽州将军和学宫仆从。 公输盘喝了口茶,皱了下眉毛放下茶盏,问道:“敢问城主,这个所谓的勃勃斤儿部落,是什么来历?” 幽州附近的大部落,早就被夏家清洗过数遍。 能在幽州大军眼皮子地下过活的,就算没有投靠幽州,也必然是中立的墙头草。 夏渊似乎也并不担心两个儿子陷入险恶境地,依旧淡淡解释道:“听说此部落的首领,是元蒙王庭某个大人物的远亲,迁过来还不到三年,开始十分不安分,如今已经老实许多了。” “哦。”公输盘不知道信了没有,叹口气说道:“那几个弟子,都是出身不凡。我也是受了他们长辈的请托,不得已才带上他们来幽州见见世面。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不然我回京之后无法向他们的长辈交代啊。” 夏渊似乎听不懂公输盘言语背后的威胁,笑了笑坦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接应的骑兵已经出城。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也不过是他们的命数。” “呵呵。”公输盘笑了一声,看着夏渊质疑道:“圣人云,人定胜天。城主这话实在太暮气了些吧。” 这时,斥候营已经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报!” “少城主正带着学宫几位客人回程。小公子带人断后!” 夏渊似乎累了,揉按着皱起的眉头。 “小公子断后?”公输盘听完,惊奇一笑,看着城外感叹道:“没想到,千百年过去,夏家冲锋必在前,撤退必在后的家训依旧还在。” 夏渊并不多骄傲,平淡道:“祖宗之法,不敢轻弃。” 这时,前方又传来最新消息。 “报!” “小公子率军反击!以锋矢阵大破元蒙部落!” “嗯?”夏渊眉头皱的更紧,开口再次确认道:“敌军多少?我军多少?” 斥候也十分兴奋,大声道:“报侯爷,敌军千余。小侯爷部属不足百人!” 幽州众将吃惊,议论纷纷。 公输盘早听幽州书院讲述了夏玄的纨绔习气,如今听完这个消息,心中一晒。 那等不学无术的纨绔,连锋矢之阵是什么恐怕都不知道吧? 而且,敌众我寡,拖延时间、以待援军才是正途。率军反击,是取死之道。 大概是纨绔习气发作,想要在学宫弟子面前展现幽州军的能征善战吧。 所谓锋矢之阵,更是九死一生,非精兵强将不敢使用。 放眼天下,也就是十年前夏渊成功过一次。 “报!” “小侯爷正率部追杀敌军!” 夏渊自己都不太敢相信这消息,甚至忍不住怀疑元蒙人在诱敌,挥手道:“再探!” 公输盘也有些意外。 幽州军不会这么无耻,为了捧一个不学无术的病秧子,勒令元蒙部落配合着演戏吧? 幽州众将也不敢轻信,将那传令兵叫来,低声仔细询问。 “锋矢阵?确定吗?” “敌军真有近千?” “以百破千?真是小侯爷吗?” “没看错吗?锋矢阵、雁行阵、锯齿阵……小侯爷何时学会领兵打仗了?” …… 夏渊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肃静!” 幽州军,背负天下第一的威名,向来心高气傲。 虽然这次出战的只有不到百人,领军的也是大名鼎鼎的纨绔夏玄,但学宫执令在场,也代表了幽州军的形象。 许胜不许败! 很快,最新消息来了。 “报!” “小侯爷率军大胜,斩首近百!小侯爷已经率部和少城主汇合,正在回城!” 众将总算松了口气,纷纷上前恭喜夏渊。 “小侯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恭喜将军!夏家又要出一名将!” 夏渊并无多少欣喜之色,只是平淡点头。 公输盘垂头深思,目光幽然。 如果是幽州演戏作假,一切好说。如果事情是真的,那质子人选,就真的需要再斟酌考虑了。 …… 半个时辰之后。 夏谦、夏玄、韩九一行人回来了。 学宫一众弟子被公输盘叫去,仔细问询事情经过。 夏谦也到城楼之上,向夏渊汇报。 只有血战一场、大胜而回的夏玄和一众士卒,照例从得胜街入城,接受城中百姓欢呼。 只是可惜,夏玄脱力昏迷,无法感受这梦寐以求的荣耀。 …… 一场小规模的冲突,让幽州上下一片欢腾。 以少胜多,加上夏玄的幽州大纨绔的身份,更是平添几分传奇色彩。 许多人为夏家高兴。 最不成器的小侯爷,竟然深藏不露,是个领军打仗的天才! 幽州至少还能安宁数十年! 只是,许多人忘了,夏玄至今还诅咒缠身,公输盘也没有确定最后的质子人选。 夏玄这时候突然大出风头,未必是好事。 …… 城主府,夏玄昏迷数个时辰之后,终于醒来。 睁开眼,看到夏谦、夏湛,甚至父亲夏渊也在,夏玄轻笑一声,忍着全身酸痛,起身笑道:“怎么样?我没给夏家丢脸吧?” 夏渊难得不是面无表情,点点头道:“你还不错。” 夏谦神色复杂,叹息一声道:“这种时候,未必是好事。” 夏玄自然知道夏谦在说什么,摇头道:“放心,执令大人可没这么容易被打动!你必然还是第一人选。” 夏谦苦笑。 “好了。”夏渊摆手阻止话题继续,反而转到另一个话题:“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我夏家传承千年,本是江陵世家。数百年前,武国遭难,我夏家先祖救国有功,被封一字并肩王!是太祖之后唯一的异姓王!从那之后,夏家才一跃成为顶级世家。” “当年,先祖和武国陛下亲如手足,在学宫见证下,立约世代交好,永为异姓兄弟。夏家后辈,可入读专供皇室子弟读书的太学。” “当年,这是极大的荣耀。如今,却是我夏家的枷锁。” 夏玄三人恍然,继而叹息。 原来夏家每一代要出一人进京为质的根源,是在这里。 “可是,等先祖和皇帝过世之后,新皇扶植新贵,强力打压夏家,事情就变了味道。所谓从小培养手足之情,变成了入京为质。” “二百多年前,昏君当道,对我夏家百般羞辱打压。我夏家先祖忍无可忍,只能起兵谋反!” 夏玄三兄弟震惊。 夏家从江南迁移到幽州,有传言是因为夏家功高震主,皇帝污蔑忠心耿耿的夏家谋反。 但是没想到,夏渊亲口承认,夏家真的谋反过。 “具体如何,先祖讳莫如深。只知道学宫大祭酒出面调停,诸多盟友临阵倒戈,夏家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而后,夏家举族迁移到幽州,立誓永镇幽州,为武国守卫北境。” …… 一番家史讲述完,房间内一片沉默。 夏渊沉默一会,继续开口,只是声音有几分难言的酸涩:“你们之前,入京为质的,有遭横祸惨死的,有放荡一生却忠心夏家的。自然,还有调转枪口,帮助皇家打压夏家的,比如你们的叔叔……” 夏玄三兄弟,都知道自己有个亲生叔叔,是上一代入京为质的夏家嫡系。据说天纵奇才,曾经闯下好大名声,但在幽州是个禁忌,连名字都无人敢提起。 第十六章 楼高万万丈 那个人,是幽州的禁忌、夏家的叛徒。 在幽州,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无人敢提起。 夏渊神色淡漠,心中似乎还残留着恨意,不愿多说:“你们不必多问。若是去了京城,自然有机会见到他。若是留在幽州,那就当他已经死了,以后也不要有来往。明白了吗?” 夏玄三人沉默点头。 “后天,便是公输盘回京的日子。”夏渊对学宫执令并无多少敬畏,干脆的直呼其名:“到时候,无论公输盘选中谁,都是命数。以后即便再回幽州,可能是客人,也可能是敌人,但永远不会是幽州的主人了。明白吗?” 夏玄三人相互看看,笑得有些干涩。 江湖路远。 一别之后,便再不是父子兄弟。 为了家族的延续,断然容不下丝毫风险,更何况有上一代质子、那个夏家大叛徒的前车之鉴。 夏谦笑得酸涩又坦然,笑道:“这事本来就该是我来做的。更何况,我已经等了十几年了,即便曾心存侥幸,到如今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应该我去,也必须我去!” “可是……可是……”夏湛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会才下定决心道:“大哥是最适合当城主的,也最得拥戴。还是我去吧!” 夏渊失笑,摇头道:“胡闹。这种事情,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我知道。”夏湛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养气数载,已经准备的十分充足,随时可以破境。等我升入玄光境,想必能改变公输执令的想法吧。” 夏谦拍拍夏湛的肩膀,轻笑道:“心意我领了。且不说堂堂学宫执令未必会将一个初入玄光境的小修士放在心上,你真去了京城,到时候怎么跟候姨娘交代。” 夏湛自然知道自己母亲的小动作瞒不过他人,但子不言母过,只能摇头道:“我意已决。” 夏渊先是欣慰一笑,接着又摇头。 公输盘是何等人物,心思隐晦难测。 夏湛自以为能揣摩到他的心思已经十分可笑,更不要说操控学宫执令的决定! 夏玄没说话,轻轻敲打着桌案,若有所思。 …… 夜色寂寥。 夏玄再次沉入梦境。 梦境之中,江东军在一场大胜之后,正在修整。 夏玄在营帐中静坐片刻,起身往外面走去,来到一处僻静所在,验证过身份之后,问守卫道:“三个月前,覆灭云霄观时缴获的战利品在哪里?” 云霄观,便是天道宗的一处重要据点,是当代宗主的亲传弟子执掌。 守卫奇怪的看了夏玄一眼,往四周看了看,指点远处一堆杂物不确定道:“应该在那里。” 夏玄叹口气,点头道:“算了,我自己去找吧。” 江东军是最纯粹的军道杀伐路线,以杀止杀,对不顺从的人,无论儒道佛,都一概诛灭,以求尽早结束乱世。 缴获的战利品,江东军也从不珍惜,杂乱的摆放在营地中。 夏玄废了好一番功夫,才从一堆杂物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副画卷。 画卷足有七尺长,上面画着一座高楼。 此楼高万万丈,分十二重,是道尊手持灵宝,下镇幽冥,上连苍穹,沟通天地。 若是有人登楼而上,便可自人间直入仙界,真正可谓威力宏大,妙用无穷。 这楼便是天道宗《十二重楼观想法》中的观想原型。 …… 观想法,是修行之核心,通过观想各种威力宏大的器物神灵,最终将观象之物映射入现世之中,才有了大修士举手投足间毁天灭地的威风。 正是因为如此,越是熟悉了解观想之物,修行自然也越发顺遂。 例如夏家,族中有一柄传自上古的神兵巨阙。 夏家嫡系后辈有机会真正手持巨阙观想修行,试想普天之下,观想巨阙,谁又能比得上夏家? 只是十二重楼,是传说中开天辟地便存在的神话灵物,在道尊手中,旁人谁又能有机会亲眼看一眼? 这也是在梦境之中,夏玄才有机会看一看复制品的复制品。 在千年之后,天道宗早已不为世人所知,十二重楼的观想图,也早已被毁灭干净。 不知观想之物是什么模样,又如何观想,如何修行? 因此即便众多世家手握《十二重楼观想法》,也知道这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深观想法,却依旧寻不到门径,无法修行。 虽然只是一副普通画卷,夏玄凝神去看,却感觉精神一震。 一座高楼邈邈矗立,先天地而生,后天地而灭。楼身有雾霭、灵光、玄音、仙人环绕,有大道气韵,有无上威严。 玄已经能隐约感受到“顶天立地、威压万界”的浩荡威严。 其中蕴含的霸道意味,正好“替天行道”的天道宗风格相符合。 怪不得天道宗以此物为道基,成为天下第一宗门。 …… 在夏玄领军打破元蒙部落热潮刚散播开,又一则消息轰动幽州。 城主府二公子夏湛,破境成功,年不过二十,已踏入玄光境。 据传,破境之后,显现双色灵光! 此等天赋,表明夏湛将来至少也能踏入真人境! 一位真人境的大修士,已经足以镇守一方,幽州又多一分安宁保障。 …… 城主府,气氛却远不是城中的欢喜模样。 在座的都知道,去京城做质子,是九死一生。 夏玄突然展现军事天赋也好,夏湛破境进入玄光也好,都是想自己入京为质。 要知道,入京为质是九死一生,前途邈邈,留在幽州则会成为幽州城主,荣华一生。 今天,学宫执令就要离开幽州,启程回京。同时执令公输盘也会作出决断,到底选谁入京。 时辰已到。 公输盘带着一众学宫随从踏入城主府。 整个城主府、整个幽州都在等着公输盘的决定。 夏渊面无表情,站在门前,身后便是夏玄三人和幽州众将领。 公输盘意味深长的看了夏玄、夏谦、夏湛一眼,再看向夏渊笑道:“城主见谅,有些许杂务耽搁了,来得迟了些。” 夏渊自然不好指责学宫执令,依旧面无表情:“不敢,执令大人请进。” “不急。”公输盘停下脚步,拍了下手,似笑非笑道:“正好有个人要介绍城主认识。” 学宫众人中,走出一个清秀少年,竟是对着夏渊行了跪拜大礼,大声道:“叔父安好,侄儿夏云安叩首!” 第十七章 我对笑容砍一刀 一声叔父,着实让在场之人震惊了一下。 在这等敏感时刻,公输盘突然抛出这一手,不得不让人惊惧。 夏渊深深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平淡的开口道:“起来吧。你是何人?为何要称呼我为叔父?” 夏云安再次跪伏在地,解释道:“小侄夏云安,是从江陵老宅而来。”说完,掏出一封信,继续说道:“这是族老写给叔父的亲笔信。” 夏谦站在后面,脸上不禁多了几分冷笑。 夏家出身江陵,虽然当年被勒令举族迁移到幽州,但因祖坟和宗祠依旧在江陵老宅,因此留下了些旁系和仆从照看。 起初还好,留下的人还十分安分。 随着时间过去,留在江陵老宅的夏氏族人,便对幽州嫡系一脉不再恭敬,甚至隐约以嫡系自居。 如今,江陵夏家和幽州夏家,已经号称是南北双夏,是一姓两支,互不从属。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渊轻笑一声,并没有接那封信,转身对公输盘道:“时间不早,执令大人请进去吧。” 公输盘微微点头,迈步朝前走去。 幽州众人也转身离开,只剩下夏云安跪在地上,举着一封信愣愣出神。 …… 宴客厅之内,分主客坐下。 只有夏云安,是跟随学宫而来,却又是夏家出身,着实有些尴尬。 公输盘喝了口茶,看了夏云安一眼,对夏渊笑道:“不瞒城主,云安如今在学宫求学,虽仅十六岁,却已经破境玄光。破境之时,天生异象,距离自成法相只差分毫,将来前途无量。” 夏渊抬眼一撇,点头道:“那真是不错。” 夏湛却笑得有几分勉强。 破境玄光,是修行第一重关隘,其中努力只占三分,运气占两分,剩余全靠天赋。 夏湛能破境玄光,而且是两色灵光,将来踏入真人境有望,已经是难能可贵。 但夏云安破境之时,天生异象,必然是单色灵光,哪怕日后不刻意修行,也能进入返真境,才算得上是天纵奇才。 此等差距,难免让人心生沮丧。 “多谢叔父夸奖。”夏云安也灵活的很,当下不再犹豫,起身走到夏湛身边,笑容满面道:“听说湛哥也刚刚破境成功,正好可以和我好好交流一番。” 夏湛面无表情,并没有回应。 公输盘看了一眼,回头对夏渊温和的说道:“本来,这是夏家的家务事。但陛下优待夏家,知道夏家人丁不旺,特意命我将云安带来幽州。”又转身对夏云安吩咐道:“云安也是夏家嫡支一脉,日后要多多磨炼自己,为武国、为社稷、为陛下,守好幽州,守好北境。” 夏云安弯腰行礼:“弟子明白。” …… 宴会多了几分诡异味道。 本来,学宫执令挑选质子,已经让幽州上下十分紧张,突然冒出来的夏云安,更是火上浇油。 夏渊重病缠身。 素有威望的少城主夏谦很可能要去京城,夏玄无法修行,自不必说。 夏湛虽然破境成功,但在夏云安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 等夏渊百年之后,在幽州怕是无人能压制天纵奇才、又有学宫撑腰的夏云安。 到时候,幽州岂不是很可能悄无声息的易主? 但如果夏云安的出身没有作假,这便是夏家的家务事,旁人无法插嘴,甚至夏渊也无法阻止。 传承百年的幽州夏家,终于是要败落了吗? …… 夏云安城为宴会焦点,但年纪虽小但养气功夫极高,依旧面色平静的和夏湛搭话。 江陵夏家,虽然有夏氏祖坟和宗祠在,但世人皆知,幽州夏家才是真正的夏氏主人和嫡系。 虽然如今江陵夏家有不少人入朝为官,在江陵更是说一不二,但和威震天下、执掌幽州的夏渊一脉相比,还是相形见绌。 夏云安进入学宫之后,曾被旁人一句“夏氏家奴而已”深深刺痛。 还好老天开眼。 幽州夏家人丁不旺,这一代更是如此。 夏渊自十年前就病重缠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命呜呼。 夏谦很有威望,但注定要做质子,无须担心。 剩下的,一个无法修行的废物夏玄,另一个夏湛,虽然不差,但也仅仅是不差而已,夏云安并不放在心上。 只要等夏渊过世,天下雄城幽州就唾手可得! 这等天赐良机,实在不能错过,于是公输盘稍一暗示,夏云安马上答应下来。 夏云安一想到自己将来能执掌幽州,就忍不住心潮澎湃,面露笑意,对夏湛越来越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和厌恶,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 公输盘的谋划,夏云安的来意,都是摆在明面上。 但是即便幽州众将愤怒惊疑,也不好插手城主大人的家务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甚至,夏渊也没有办法,只能不接那封信,拖延一下,顺便寻找对策。 宴席开始,气氛丝毫不见热烈,大半的人都在观察夏云安。 夏玄、夏谦、夏湛三人,是夏家嫡系,更是今天的主角,自然是在靠前的位置。 夏云安既然已经心有定计,就不会将脸面放在心上,一直缠着夏湛、夏谦说话,甚至理直气壮的吩咐仆人,要再加一个位置,就在夏玄三人的旁边。 “咳咳……”夏玄一直是被忽视的对象,笑着叹气道:“就要开席了,这位兄台,是不是麻烦让一让?” “嗯?”夏云安惊讶的看着夏玄,笑道:“这话是怎么说?按照年纪,你还要叫我一声哥哥才对。我坐在这里,是理所应当的啊。” 说完,又拿出那封信,语气肃然道:“这是族老亲笔信,你看过就明白!” 夏玄并不接,反而笑道:“如果阿猫阿狗拿一封奇奇怪怪的信来,说是夏家亲戚,难道我就要相信?” 夏云安讶异的看了夏玄一眼,加重语气:“这是族老……” “族老?哈哈,你越说越像是骗子了。”夏玄忍不住笑出声来,大笑道:“我记得族中记载,当年夏家是举族迁移,只留下了一些仆役下人看守宗祠而已。这族老是哪里冒出来的?” 周围几人也跟着发笑。 夏云安脸色很难看。 夏玄说得不错,当年留下的的确是仆人和血缘淡泊的旁系。 但夏家离开之后,余威犹在,江南又繁华安宁,没有战乱。 这一两百年,江陵夏家早已族人众多,像模像样的修缮了宗祠,改了族谱,选了族老。 但那不过是掩耳盗铃。 世家大族,最看重血脉传承。 即便有一天幽州夏家倒了,江陵夏家也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远远无法继承夏家威望。 这是江陵夏家的一块心病,也是夏云安此来幽州的目的。 被当众点到痛处,又听到几声轻蔑笑声,夏云安心中愤怒,谦谦有礼的君子模样一扫而光,冷冷看着夏玄,身上灵光一闪。 周围众人只感觉一股大力涌来。 夏玄更是首当其冲,站立不稳,倒向后方。 一名幽州将领眼疾手快,扶了夏玄一把,冷冷看着夏云安,另一只手握住腰间刀柄。 气氛顿时十分紧张。 公输盘也看到下面的冲突,皱眉出声道:“云安,你在干什么?还不道歉!” “对不起,三弟。我也是刚刚破境,还控制不好。”夏云安已经意识到自己失态,温和的笑着向四面道歉,转身靠近夏玄,笑容绽放的越来越大,声音越发温和,伸手道:“你自己也太不小心了。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这种场合就不必出席了。你毕竟无法修行,其他人一不小心,就可能伤到你。磕磕绊绊的,总是在所难免……” 夏玄看着夏云安的笑脸越来越近,笑容越发温和,眼神却越来越肃杀,回头谢过刚刚扶住自己的将领,顺手从他腰间抽出长刀,一刀斩向夏云安! 第十八章 挥刀斩首 快意恩仇 这一刀,斩得毫无道理,斩得离奇突兀,斩得洒脱快意。 好比朝堂上的两个政见不同的大臣,或者学宫里互不服气的弟子,平时少不得吵吵嚷嚷,互喷口水。 但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冷嘲热讽已经是底线,甚至都不会去问候对方的母亲或者祖母。 但有一天,一方刚开始嘴炮,另一方却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掏出一把刀来就砍过来了。 这可就要了命了。 夏云安身份复杂,既是姓夏,又明显是学宫的人,连夏渊都仓促间不好处理。 但夏玄这个幽州大纨绔,却不管这些,一刀就砍了过去。 幽州有句俗话,能动手就别吵吵。 夏云安称得上天纵奇才,城府心机样样不缺,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等夏玄气急败坏,自己吃点亏示弱一下,独独没想到这纨绔废物如此蛮横,竟然丝毫不讲道理,直接一刀斩了过来。 一刀斩出,刀光耀眼。 周围众将惊诧哗然,却无一人出手阻止。 对面学宫众人,大惊失色,想要援救却鞭长莫及。 只有主座上的夏渊、公输盘,都是真人境的高手,挥手间就能拦住那一片刀光。 但是,离奇的是,两人只是转头看过来,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夏云安惊讶之后,竟然笑了,而且笑得十分灿烂,看着夏玄,如同学宫先生看一个胡闹撒泼的后辈。 勇气可嘉啊,但是你对力量一无所知啊。 能不能修行,是天差地别。 能修行的普通人,和破境玄光的修士,几乎已经有了仙凡之别。 要知道,千年之前,真人境的修士,可是被称为人仙啊。 人仙人仙,人中之仙。 自己距离人仙,也只是一步之遥啊。 夏云安身上灵光璀璨,真正玄光境的修为全部展现出来,一道血气狼烟升起,笼罩周身,灵光流转不定,似乎有剑影闪动。 真人法相,已经初具雏形。 夏云安甚至有闲暇低头看向那片刀光。 一个自幼无法修行的废物,就算拼命的砍上一天一夜,也撼动不了自己半分,不过是自取其辱。 周围眼光毒辣的人很多,惊讶过后也就放松下来。 反正夏玄在幽州搞出的纨绔事迹数不胜数,只不过这一次格外过火罢了。 …… 夏玄也在笑,手中的刀却毫不迟疑。 在梦境中,自己杀过流民,杀过佛修,杀过道士,早已经锤炼的心如顽石。 这一刀,即便是面对学宫执令,自己不会犹豫半分。 烈火烘炉观想法。 没有修行外药,没有仇敌的血气元神,那就献祭出自己的血气,自己的元神,自己的五脏,自己的经脉! 夏玄深吸一口气,胸中燃起一团烈火。 这火,是身遭暗算的愤怒之火,是桀骜不驯的骄傲之火,是杀尽仇敌的仇恨之火,是守护夏家、守护幽州的决心之火。 这火,肆意燃烧,哪怕可能将夏玄自己烧成灰烬。 手中刀,是百战之刀。 夏玄周身血气元神都在沸腾燃烧,统统汇入手中的刀里。 刀身靠近夏云安的护身灵光,顿感凝滞。 果然不愧是学宫天才,但是……对比梦境中那修行力道观想法、成就明王法身的佛修,真是不堪一提啊。 刀身继续向前。 夏云安表情已经有几分惊奇,似乎不能相信自身的护体灵光竟然挡不住随手一刀。 噗! 一声诡异的声响。 学宫的人大概很陌生。 但幽州人会十分熟悉。 那是战场之上,刀枪刺中敌人肉身的声音。 一颗大好头颅飞天而起,落地之后,咕噜噜滚出好远。 果然不愧是修行天才,血气极其浓郁,被抛开的脖颈之上,血液竟是喷出数尺之高!片刻之后,才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夏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身上溅了不少血迹。 只是这血,远不能明王法身的佛修相比。 “哈。”夏玄站稳之后,看看衣襟之上的血迹,索性也顺便擦了擦刀身,转身还给那名正瞠目结舌的幽州将领,奇怪道:“他为什么不躲开啊?” …… 满座寂静。 即便是征战沙场、杀人如麻的名将,也不仅心生寒意。 这可是前途无量的天才,是江陵夏家的嫡系,是学宫执令的弟子。 对面的学宫众人更是惊惧慌乱。 片刻之后,还和自己等人谈笑风声的同伴,执令大人的杀手锏,竟然转眼成了尸体。 “大胆!” 公输盘目光一闪,大厅之内,顿时一暗。 真人境的人仙之威,显露无疑。 半空之中,凭空出现一辆上古战车,造型古朴,雕龙刻凤,车身之上站着数名重甲武士,手持各式兵刃,遥遥指向众人。 拉车的,是两头高大异兽,足踏烈火,鼻喷浓烟。 传说,学宫御部传自上古,观想的是上古人皇征战天下的战车,是人道正统,威力无穷! 公输盘手中,突兀出现一把丈长的黑色鞭子,鞭身之上缠绕片片鳞甲,不知是什么材质,挥手之间,带起黑沉鞭影,绕向夏玄头颅! 人仙之威,势不可挡! 哗! 一声清脆鸣响! 一把宽有两尺,长有近丈的黑色阔剑陡然出现,挡在鞭子前方,剑尖轻颤,与方向战车对峙。 “巨阙!” 这便是夏家最重要的底牌,传承千年的上古神兵。 这剑,并非法相,而是真剑! 当真人境的夏家修士,手持巨阙,有上古神兵加持,要远比同境界的修士强大的多! 即便是学宫执令也不行! 宴席之上,满座寂然。 两大真人境大修士显露法相,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执令大人冷静。”夏渊艰难的咳嗽一声,轻声叹息道:“这是幽州,十年前执令大人做不到的事情,如今依然不行。” 公输盘目露冷光,沉默不语。 十年前,是公输盘一生的耻辱。 但如今,公输盘已经能轻易将这份耻辱忍下。 都说夏渊重伤未愈,随时可能死去,但没想到不仅硬生生苟延残喘十年,到现在就剩一口气,也仍能驾驭巨阙! 这等传承久远的世家,最是可恶!总有层出不穷、外人琢磨不透的底牌。 只是,夏云安是学宫弟子,更是江陵夏家的嫡系天才,被给予厚望。 如今一死,江陵夏家会和幽州翻脸,学宫也不会坐视不管,也算是一件好事。 “夏云安是学宫弟子,更是有望真人境的天才,是将来国之栋梁!”公输盘目光幽深,看向夏玄道:“学宫需要一个解释!” “我想杀他,就动手了。他没躲开,就死了,嗯,就是这样。”夏玄呵呵轻笑,看了下已经身首两处的远亲堂兄,接着说道:“至于什么有望真人境的天才、未来来国之栋梁,也不算什么,我还学宫一个就是了。” 公输盘愣了一下,撇了一眼夏谦和、夏湛,冷笑道:“破镜玄光,自成法相的天才,放眼天下也不多见。你拿什么还?” 夏玄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道:“你没看到吗?我就是啊!” 第十九章 虚空元海寻妙真 “你?” 公输盘淡然一笑,只说了一个你字,但那冷淡疑问的语气,能让人听出其中的轻蔑意味。 幽州众将也是表情古怪。 夏玄自幼被元蒙术士诅咒,无法开识修行,是人尽皆知。 时至今日,修行是半点不通,不过若是比桀骜不逊,在纨绔界中至少也是真人境的。 韩九看着地上夏云安的尸身,有些兔死狐悲。 一刻钟前,夏云安还是前途无量的学宫天才,就算没有幽州,将来也很可能成为学宫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或许能成为一部执令也未可知。 但是,转眼间就成了幽州著名大纨绔的刀下亡魂。 更让学宫弟子心寒的是,从头到尾,夏玄都洒脱随意,丝毫没有当回事,其余人似乎也都忘了朝廷律法的存在。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韩九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大声道:“请执令大人、城主大人以律法惩治凶徒!还枉死的云安兄一个公道!” 夏渊仿佛没听见,只是皱眉不语。 公输盘回头撇了一眼,淡淡说道:“退下吧。” 韩九身为学宫弟子,更是法家传人,自然不会放弃,反而惊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公输盘:“可是……执令大人……人命关天啊!学宫的威信何在?律法的威严何在?!” “学宫的威信在哪,我不清楚。”夏谦看了韩九一眼,抬头问道:“我只是想提醒韩兄,这里是幽州,不是京城。武国的律法,管不到这里。” 韩九身为法家传人,可以说是最信奉法令,尤其如今武国的法令,大都是韩九先辈亲手制订,更是不容亵渎,愤怒道:“大逆不道!幽州想谋反吗?” 夏谦冷笑一声,不再多说。 “好了!”公输盘皱眉,看着韩九,一甩袖子,冷声道:“闭嘴!退下!” 韩九怔了一下,瞪大眼睛看向公输盘,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激愤。 后面的陈筹轻轻拉了韩九一下,低声道:“快回来,执令大人真要发火了。” 韩九一时间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可是……” “别可是了!”陈筹也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直白的低声道:“幽州只是对陛下称臣而已,并非我朝治下,自然不必遵守朝廷律法!” 韩九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但想想执令大人的态度,也隐约感到有自己不知晓的内情,只得脸色通红的退下来。 …… 其实,这并非什么秘密。 当年夏家谋反不成,在京城之外功功亏一篑,又不甘心坐以待毙,不肯退兵。 当时武国陛下也被吓怕了,不敢逼迫过分,索性下旨将幽州封给夏家,勒令夏家举族迁移,为武国镇守北境。 而当时,和元蒙的圣湖近在咫尺的幽州,还在元蒙人治下,距离边境还足有数百里。 夏家不想玉石俱焚,只能无奈的握紧这根救命稻草,攻下幽州之后,依旧向武国称臣。 武国平白将边境线拓展数百里,得了一座雄城,还不用亲自抵御元蒙大军入侵,自然也乐得笑纳这等功绩,才不会提及幽州的归属问题。 二百年下来,好多人都忘记了,幽州其实并非武国的治下。 幽州是夏家的幽州。 所以,夏谦才对夏玄说,只要姓夏,在幽州就不必畏惧任何人。 …… 公输盘自然知晓这些隐秘,但绝不会说出口,看向夏渊问道:“我学宫弟子惨死,城主大人总要给我个交代吧?” 夏渊撇了夏玄一眼,低头沉思:“……” “唉,我说执令大人,你别无视我啊。”夏玄忍不住叹气,上前几步道:“不就死个弟子吗?执令大人不是还要从夏家选出一个,去学宫学习吗?恰好我也姓夏,带我回去,正好一举两得啊。” “呵……”公输盘气极反笑,看着夏玄道:“云安是玄光境的天才,你呢?无法开始的废物罢了!” 夏玄被骂也不生气,继续大厅中央,笑道:“谁告诉你我无法开识?谁说我是废物?谁说我不是天才了?” 学宫韩九等人冷笑。 无法开识,自然是废物。 修行者,和普通人,几乎是仙凡之别。 公输盘也轻蔑一笑,却突然脸色一变,冷冷看向夏玄脚下。 夏玄在大厅中间的空地上绕圈子。 这处地方,本来是为献舞助兴的歌姬们准备的。 只是如今鲜血淋淋,好不吓人,一时半会想必也无人敢上来献舞了。 这一会,杀人凶手竟然在这里绕起圈子来,实在古怪。 更古怪的是,夏玄一边绕圈子,一边念念有词。 脚下的步伐时快时慢,看似随意,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玄妙。 “禹步!” 在场众人自然不乏明眼人,轻而易举认了出来。 相传是上古人皇禹所传,玄妙异常,有莫测之威,也是道家一脉内外化一的秘法,号称能飞天之精,蹑地之灵,运人之真,使三才合德,九气齐并。 只是,这种场合,突然走禹步何用?莫不是发了疯了? 夏玄自然没有发疯,反复走了九遍,才闭上眼睛默默观想那座玄奇的十二重楼,而后拾阶而上。 夏渊蓦然抬头,单手一挥,巨阙陡然一晃,化作一道灵光,四处游走,隐隐在守护夏玄。 “哼!”公输盘冷笑一声,一挥衣袖,法相隐没在身后。 看看夏家还有什么鬼把戏耍。 夏玄走了几步,一道莫名威压渗入。 其他人只感觉一股淡漠的威严气息,并不知晓是来自何处。 公输盘却脸色大变,盯着夏玄,一字一句道:“十二重楼,天道余孽!” 满座哗然! 公输盘看了夏渊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夏家真是威风,连天道宗的法门都有。小公子真是狠心,竟然求死开识。城主大人真是忍心,让儿子逆天而行。” 夏渊心中叹息一声,低下头缓缓道:“生死由命,无须多言。” 在场之人已经明白了夏玄在做什么,更是感觉恐怖。 夏玄在强行破境开识! 天道宗的十二重楼,号称勾连天地,登楼便可升入仙界,妙用无穷。 但这楼,谁也不曾见过,更不曾登过,只有天道宗传下一门恐怖强横的观想法。 这十二楼重楼观想法,有一个强大而可怕的用处,便是强行开识! 只要在意念中观想法这座高楼,幻想自己拾级而上,元神便离体而去,然后登到楼顶纵身一跃,便可入虚空元海,寻找自身识界。 肉身被束缚在现世。 元神却无拘,可遨游无尽虚空元海。 只是修行之人,开识之后,元神只会进入自身识界。 强行破界却不然,元神不知去处,可能迷失玉虚空元海,可能落入诡异秘境。若是运气不好,闯入他人识界,更是会被人挥手间湮灭。 此中风险,万不活一。 夏玄义无反顾,继续迈步朝前。 隐约间,身体一轻,元神已经脱离肉身,正沿着一座巍峨高楼的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上行。 到此,已经无法回头了。 不成功,则成仁。 第二十章 惊天动地终脱身 宴席之上,美味珍馐,应有尽有。 但是,在场的,却无人有心享受。 曾经号称替天行道、监察天下、神秘莫测的天道宗观想法重现世间,而且是出现在一个幽州大纨绔身上。 传说中的十二重楼观想法,难得一见的强行破界开识。 今日发生的种种,必然会轰传世间,成为众多大人物热议的话题。 若是夏玄开识失败,元神消亡,什么天道宗、观想法,此间种种从此成谜,再无解答。 因此,即便都知道强行开识十死无生,众人也依旧隐隐期盼,夏玄能开识成功,元神归来。 …… …… 若是修行者以元神探望,自然能发现,夏玄的元身已与肉身分离。 肉身依旧麻木的大厅中央绕圈。 元神却已经踏着虚无的十二重楼,越升越高。 十二重楼,是顶天立地,还好这重楼是夏玄自身意念观想而来,所求也并非立地升仙,而只是破开识界。 不过片刻功夫,夏玄的元神已经踏入楼顶。 楼道万万丈。 放眼望去,云雾缭绕,已经看不到山川大地,反而是漫天星辰,似乎触手可及。 夏玄自然知道,星辰依旧无限远,走到楼顶边沿,纵身一跃,一个恍惚间,元神已经消失不见。 …… 噗通! 夏玄肉身跌倒在地,如同一段朽木。 自幼身遭诅咒,夏玄本就血气淡漠,刚刚又强行使用烈火烘炉观想法,将自身血气元神投入烘炉,一道斩杀夏云安。 就算夏玄不强行开识,也活不久远,说不定过个一时半刻,就会血气元神枯竭而死。 甚至,如果夏玄元神无法很快回归,这具肉身也会很快死去。 公输盘凝神探查半晌,确认感应不到夏玄元神所在,心中暗叹天道宗法门神秘,开口说道:“再过半个时辰,这肉身就会死去。” 夏渊的巨阙剑依旧在护卫夏玄肉身,缓缓开口道:“如果执令大人等不及,现在就可以离去。” 公输盘冷笑一声,端坐不动。 如果夏玄死去,一切休提,按照原本计划选中夏谦就好。 万一这纨绔真个开识成功,就单凭他身负天道宗观想法门,就必须带走。 …… 夏玄元神一跃而起,并未坠入下方无尽云海。 恍惚之间,已经来到一处空虚寂寥的虚空。 下方,是一座无穷大的圆盘,外层环绕护界罡风和无尽云海,九州陆地隐约可辨。 前方,却是无尽幽深,点缀着点点形成。 依靠十二重楼观想法,以元神强行破开现世,遁入虚空元海,寻找自身识界所在,是天道宗典籍中记载的秘法。 但即便是真人境的大修士,也搞不懂识界到底是什么,更没有机会踏入虚空元海。 夏玄心神一动,元神便朝着无尽虚空飞去,速度竟是极快。 也对,这元神本就虚无,虚空更是没有阻碍束缚,又怎么会不快? 夏玄回头看了九州一眼,一头闯入虚空之中。 片刻之后,夏玄有了惊奇发现。 虚空元海之中,那一颗颗星辰,竟然如同一个个卵胎,外层覆着一层薄薄胎膜,在跃动闪耀,如同活物。 夏玄好奇心一起,飞过去探望了一眼,顿时吃惊。 那卵胎之中,有大有小,形状各异。有的大如巨岛,有的小如茅屋,有的光芒耀然,有的十分暗淡。细细一看,卵胎内部,竟是有各式精致。有火山喷发、岩浆遍地的山中,端坐着一尊黑烟缭绕的魔神,有灵气升腾、仙鹤飞舞的竹林中安眠着的洒脱的仙人,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在毁天灭地,有斑驳残破的舟船在海洋中前进。 稍一靠近,那一个个卵胎,竟然受惊一般,极速跃动,发出耀眼光芒。 夏玄惊疑惶恐。 这难道便是修行者的识界? …… 幽州城中,夏渊猛然抬头,目露奇光。 公输盘猛然站起,身后法相展现,战车奔腾,士卒拼杀,环绕在身侧。 就在刚刚,他们分明都清晰感受到一股窥视感。 在场之人,哪怕不如他们感受清晰,也分明感受一股莫名危险,让自己心生寒意,汗毛倒立,仔细体会那感觉又毫无来由。 此时此刻,京城学宫,一座书楼之内,一个埋首在古卷中的耄耋老人突然抬起头,喃喃自语:“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算了算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不管了不管了。” 西域一座佛寺,一个红衣老僧正带着一众弟子诵经,手中突然一个停顿,竟是失手将身前木鱼敲碎,看着台下一众惊慌失措的弟子,也无心安抚,缓缓道:“都退下,各殿首座留下。” 东海一座海岛之上,一名束发高冠的中年人正在喝茶,手中茶盏顿时摔成几片。 无数修行圣地中的大人物,都被惊动。 有的仰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有的如临大敌,小心警戒,更有的惊慌失措,狼狈奔逃。 元蒙草原深处,一座幽深山谷之中,一个浑身黑烟缭绕、长发批发魁梧壮汉睁开眼睛,冷笑一声,猛然朝前伸手一握。 …… 虚空元海之中,夏玄飞快查看,眼睛都快看酸了。 记得梦境里面,自己的识界是一座活火山,其间有无穷烈焰,正是好一座的天地烘炉。 只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这还是筛选了很大一部分。 比如光芒暗淡的不必看,那些卵胎就好比是垂暮老人一般,自己再怎么弱,也不至于观想出那样的识界。 还有邪异的不必看。 烈火烘炉观想法,是正经兵家观想法,虽然走的是以杀止杀的路子,却也是正路,决然不是邪魔外道。 正在这时,一个卵胎之中,突然伸出一只遍生鳞甲的手臂,朝着夏玄抓来。 夏玄大惊失色。 没想到在这虚空元海之中,竟然有东西能突破卵胎束缚,能攻击威胁到自己。 千钧一发之刻,从虚空之中飞出一柄短斧,一下将那魔神手臂斩断。 “吼!” 一声夹杂着愤怒、痛苦惨叫,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恶意,让夏玄元神一阵阵摇动,差点溃散。 一个恍惚,夏玄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大力量拉扯,天旋地转之后,睁开眼睛,就听到有人在问:“夏统领,你怎么了?” 第二十一章 一日三关破玄境 元蒙圣地,夏日塔拉,位于草原深处,放眼望去就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冰山雪峰,凛冽的北风几乎可以摧毁所有生命。 但是焉支山遮天蔽日,遮挡了冰原来的寒风,山中数个火山口,又带来了充足的温暖和水量。 山顶的冰川融化,在山上形成一个个温泉,又汇聚成一条条溪流,最终汇聚成一条大河流入草原,使这出本应是不毛之地的地方,演变成一处黄金牧场,草原圣地。 焉支山深处,一座火山口旁边,盘膝捏着诡异手印的巫鬼道大修士猛然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半截手臂竟然断裂,落在地上燃起无尽大火,将地面岩石溶解成岩浆,摧毁了附近的一切生命痕迹。 巫鬼道大修士惊怒,跳进火山口中重新补全肉身,仰头不甘的怒吼一声,泄愤似朝天空打出一拳。 吼! 惊天动地的吼声传来,震动大地。 一处火山口猛烈喷出剧毒烟气,同时撒出岩浆火雨。 牧民们一个个跪地发抖,祈求圣山息怒。 …… 幽州,城主府。 气氛有些诡异。 夏渊本就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谈的性子,驾驭着巨阙守护夏玄肉身,垂头闭目不语。 学宫执令公输盘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两位大人物不说话,其他人都是没胆子打破沉寂,甚至连动作都谨小慎微,不敢发出声响。 所有人都在等着夏玄破釜沉舟、死中求活的结局。 大概在场之人,谁都没有想到,事先完全被无视的大纨绔夏玄,竟是成了事情的关键。 无论结局如何,都会引发巨大震动。 如果夏玄活下来,就算夏家不答应,学宫、陛下也会不惜一切带走夏玄。 如果带不走,就毁灭他! 现在的人,几乎无法想象当初的天道宗是何等强势霸道,朝廷、江湖、宗门、礼制,全部握在手中,号称替天行道。 普天之下,都是天道宗的奴仆。无论皇帝亲王,还是真人大修士,生杀予夺,随心操控,那是何等霸道,又是何其恐怖。 学宫和皇家耗费数百年,才逐渐清除了天道宗的影响。 如果天道宗卷土重来,后果不敢设想。至少武国和皇家,必然会被报复诛灭。 …… “好像到半个时辰了。” 学宫众弟子当中,有人轻声嘀咕。 足有大半个时臣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对着地上一具,不对,是两具尸体发呆,实在无聊乏味 夏玄元神消失,如同朽木,只剩万分之一的复活希望。 夏云安却是确凿无疑的死了,鲜血淋漓,却无人收拾,实在让人倒胃口。 公输盘转身看了夏渊一眼,冷笑一声。 夏渊依旧闭目不语,呼吸却慢慢急促,周身血气弥漫,巨阙也不如之前灵动。 这毕竟是神兵,掌控不易。 这么长时间,夏渊又本就有旧伤。 如果事情到了最后,夏玄元神消逝死去,夏渊旧伤复发而亡,公输盘这次的幽州之行,简直不能更完美。 “似乎……有动静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人顿时凝神去看。 夏玄的肉身,依旧毫无声息,但冥冥之中,有丝丝缕缕血气从莫名之处涌入,汇入夏玄肉身。 公输盘目露奇光,心中震惊,那丝丝缕缕血气像是凭空产生,以自己修为竟然也无法找到来源,只能认为是来自传说中神秘莫测的虚空元海。 虚空元海,到底是什么,无人知晓。 即便是学宫也只记载了几句语焉不详的评论,但从诸位先辈高人的只言片语,却让人感觉到其中蕴含有大恐怖大机缘。 看目前情形,这位幽州纨绔,真可能破境开识成功,成为百十年来唯一见识过虚空元海的人。 只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有价值。 那血气越来越浓郁,即便是修为不济的开识修士也能清晰感受到。 众人惊奇之余,更是震撼。 从莫名之处而来的血气,竟是越来越浓郁。开始只是丝丝缕缕,后来是细如丝线,慢慢的已经粗如手臂,统统汇集到夏玄肉身之中。 这让那些自幼修行,为了锤炼身体、增强血气,用尽各种痛苦秘法、吃过各种古怪丹药的修行人,简直令人羡慕到眼红。 自己受了那么多罪,才有今天。 而这纨绔,平白就能获得这么血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到后来,那血气已经粗如水桶,如同瀑布一般从天而降。 众人已经震惊到麻木了。 这是何等的大机缘! 这些血气,如果都汇聚到一个人身上,可想而知,那根基将会是何等雄厚,简直堪比传说中的肉身成圣,金刚不坏! 到如今,在场众人都已经明白,这夏玄遁入虚空的元神,真的找到了自身识界,算是开识成功。 如今血气汇聚,正好可看作是养气境。 只不过,其他人养气,要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 而夏玄,只是用了一刻钟而已! 其他人都在羡慕嫉妒恨,但公输盘、夏渊这等大修士却已经看出了微妙。 最紧要的,夏玄的元神还未归来。 元神衰亡,就算金刚不坏的肉身,也会枯朽,没有任何意义。 再着,那从莫名之处而来的血气,虽然浓郁如水流,但细细查看,却杂质颇多,似乎来源众多,互不融合。 就如同服用大补丹药,可能见效神速,但暗含的杂质丹毒却能将人缓慢而痛苦的杀死。 那血气越发淡泊,慢慢消失不见。 众人都屏住呼吸凝神观察,等待下一步的变化。 果然,那血气汇入之后,夏玄肉身变成一个血茧,在挣扎涌动,似乎有什么恐怖生物即将破茧而出。 只是,巨阙依旧飞舞,倒是无人敢上前。 猛然间,那血气消散,夏玄肉身发出浓郁血光,不断闪动,如同波浪一般冲刷激荡。 玄光境! 众人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具元神不知所踪的肉身,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片刻之间,开识,养气,最终破境玄光! 这简直摧毁了所有人的三观。 夏玄杀了夏云安,信誓旦旦要还给公输盘一个。 众人都只当是笑话,现在看来,竟然是成真了。 血色玄光闪动片刻,终于消逝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算什么? 是天道宗神秘观想法的副作用,还是说,夏玄破境之后,就是单色灵光,还是闻所未闻的血色灵光! 公输盘突然暗道糟糕。 之前思维全被天道宗占据,却忘了处理眼下。 夏玄可是亲身验证了天道宗观想法的玄奇高深,片刻功夫就从无法修行的飞舞变成玄光境的修士! 今天的事情,目击者众多,肯定瞒不住。 到时候轰传天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妄求一步登天,去寻找天道宗的传承。 灵光消失片刻之后,一道流星划过天际,发出耀眼光芒,简直如同出现第二个太阳。 夏玄缓缓睁开眼睛,面对周围无数复杂惊骇目光,站起身来活动下手脚,对面无表情的公输盘笑道:“执令大人,我们出发吧。” 第一章 道路漫漫见佛寺 三天之后。 一只车队悠然的在向南前进。 马车如同楼阁一般,精美华贵,上面雕刻着麒麟、兰芷等瑞兽灵草。 拉车的马匹,个个神骏不凡,赶了三天的路,依旧丝毫不见疲惫。 夏玄推开侧面的窗,出神的望向外面。 自幼长在幽州,周围并不是很安宁,夏玄平日顶多就去月湖逛一逛,基本没有出外游玩过。虽然沿途只是寻常的北境景色,夏玄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路的两侧,原本平坦的草原被开垦成整齐的农田,远处隐约可见一些村落,鸡鸣犬吠之声清晰可闻,看起来可比幽州附近狭窄闭塞的屯堡安宁祥和太多了。 这里距离幽州足有三天路程,距离北境另一座雄城雍州,却近在咫尺。 元蒙大军,等闲是攻不到这里来的。 因此,道路两侧的乡民,甚至都停下手中的活计,三三两两指着这支贵气逼人的车队低声议论。有些能认出学宫的标记,眼神更是敬畏。 “雍州到了!” …… 雍州,是武国北境仅次于幽州的一座大城,也有重兵驻守,看上去也比幽州威风的多。 夏玄依靠十二重楼观想法,强行开识成功,还一口气成就玄光,吓呆了所有人。 公输盘完全不需考虑,就直接选中了夏玄进京。 身为学宫执令,公输盘自然受到了一众幽州将领官员的热情接待。 只是公输盘无暇应付,直接命令车队进驻雍州学院,选了座僻静的院落休整。 陈筹迎面走来,温和笑着说道:“夏玄,执令大人命你过去找他。” 离幽州越来越远,离京城却越来越近,学宫一众弟子心中的优越感自然越来越强。 无论如何,相比于夏玄,京城绝对算是学宫众弟子的主场。 只是,想想夏玄谈笑间斩杀夏云安、片刻功夫破镜三重关的威风神奇,再加上执令大人的重视,众人又不免有几分忌惮,实在是不知道该打压还是拉拢。 只有商人世家出身、讲求和气生财的陈筹,才不时会过来和夏玄说笑两句。 夏玄低声咳嗽一声,笑着谢过陈筹。 房间内。 公输盘凝神端坐,双目间散发着淡淡灵光,直直的盯着夏玄。 如今已经远离幽州,公输盘已经没有顾忌,尽情使用各种手段试探夏玄,寻求真相。 夏玄眉头一皱,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无力反抗,只能不在意的弯腰行礼道:“执令大人。” “嗯。”公输盘微微点头,问夏玄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谢执令大人关心。”夏玄讽刺一笑,心中自然明白公输盘才不是关心自己的健康,只是对天道宗的秘法、元神跃入虚空元海的经历好奇罢了:“暂时应该死不了。” 夏玄在虚空遇险,被拉入江东军所处的莫名空间之后,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自己的识界。 甚至,江东军还准备了众多俘获的大修士,斩首为夏玄献祭,让夏玄将众多大修士的血气,汇入识界空间的烈火烘炉之中,再灌注到夏玄肉身之中。 这虽然保全了夏玄的性命,还一举将夏玄送入玄光境,但也留下了重大隐患。 夏玄血气之浓郁,远超寻常玄光境修士,但血气驳杂,甚至相互冲突,若非有烈火烘炉观想法梳理掌控,早就血气崩散而亡。 公输盘自然知晓夏玄的身体状况,但并不在意,继续问道:“有关天道宗,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夏玄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这并非第一次出现。 事关道统传承,各家自然有各种秘法防止传承外泄,天道宗作为曾经天下道门魁首,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加恐怖些。 最常见的法子,便是修士在拜入宗门之后,立下心誓,再由宗门前辈在元神之上施展守护秘法。 从此之后,有关宗门传承秘法,便不可闻不可说。 除非有传说中天仙级别的高人,破开秘法、心誓,直接从元神中观看记忆,才可能得到传承。 只是,那等高人,自持身份,不会对低辈弟子下手,更不愿沾染坏人道统的大因果。 公输盘自然试过了,但没有能破开守护秘法,显然夏玄背后之人的境界,远比他高深。 “那有关虚空元海,你又有什么说的?” 夏玄依旧笑而不语。 公输盘沉默不语。 身为御部执令,公输盘自然修为高深,手段高明,但对元神研究并不深入,对夏玄完全束手无策。 “你下去吧!” 还是要尽早回到京城,到了学宫,自然有无数的手段可以敲开夏玄的嘴。 公输盘身为学宫执令,身负上古传承,对天道宗的秘法,并不觊觎。 但事关虚空元海之秘,天下修士哪个会不心动? 虚空元海之秘,是返真境的大修士突破瓶颈、破入下一重境界的关键所在。 若是能破境成功,公输盘就不必像现在这般事事谋算、束手束脚,自可以大展抱负,洒脱随意。 …… 学宫车队,只是略略休整了一天,就再次启程,颇有些令雍州一众将领官员愕然。 只是公输盘心意已决,谁也无法改变。 一行人匆匆踏上了回京城的路途。 旅途劳顿,连夏玄也没了看风景的心思,除了休息吃饭,都窝在马车上睡觉。 经过这些天,夏玄已经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在睡梦之中进入江东军所在的莫名空间,也回忆不起自己在虚空元海所见情形。 似乎,有大能修士,对夏玄的元神动了手脚。 夏玄并不多畏惧,只是有些遗憾。 虚空元海之谜,和自己关联并不大。 关键自己在莫名空间和江东军一起征战了数年,早已经习惯,如今猛然失去联系,实在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颇有些怅然。 只是不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还是永远无法再进入那莫名空间。 天色将晚。 车队又要再次停车休整。 夏玄下了车,向着前方看了一眼,顿时吃惊。 前方,竟是一座佛寺。 要知道,武国数百年来,驱佛灭道,早就将佛道传承连根拔起,毁灭干净。只要见到佛宗传法,必然会派出军队、修士剿灭。因此和西域佛国结下血仇,常年征战不休。 但是,在这武国腹地,竟然有一座佛寺! 学宫一众人,竟然像是没有看见,似乎还准备在这佛寺住一晚,实在让人惊骇。 陈筹走过来,看着夏玄惊讶表情,低声笑着解释道:“我武国近千州府,书院有三千五百多座,佛寺只有一座,就是眼前的这座大佛寺。” 夏玄点点头,抬头看看,若有所思。 第二章 且去读书 夏玄走进大佛寺,并没有看到大佛,甚至连佛像都没有看到。 寺庙有些破败,只有庙门还有些样子,斑驳破旧的匾额之上写着“大佛寺”三个大字。周围的院墙大部分已经倒塌,很敷衍的用树枝搭了篱笆墙补上,也只是聊胜于无,其实根本拦不住人。 庙门之外,有个硕大香炉,但锈迹斑斑,丝毫没有香火鼎盛的样子。 看起来,这就是一座废弃的古寺,毫无稀奇。 学宫一众弟子都下了车,站在庙门两侧。公输盘很郑重的整理下衣冠,上前敲门。 等了足有半刻钟,夏玄忍不住猜测里面没人的时候,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白发老僧推开庙门,对公输盘微微点头,就转身回去了。 …… 庙里十分宽大,有荒草丛生的巨大广场,有金漆剥落的巨柱,依稀可见当年香火鼎盛的盛景。 学宫一众弟子稍作休息,便开始游览。 武国之内,寺庙、道观早就被毁灭干净,只留下些断壁残垣的遗迹。 “这大佛寺,是武国之内唯一的一处寺庙。”陈筹边走边给夏玄解释:“京城之外,萧山之上,还有一座清凉观,也是唯一的一座道观。不过那里是专供皇家,有禁卫守护,等闲人等是进不去的。” 夏玄点头,笑着说道:“我看书上说,佛道昌盛之时,一州之地的大部分田地都归属寺庙,而且无须纳税。信徒也是供奉不绝,主持个个富甲天下,号称金砖铺地,跑马点灯。” “所以太祖才灭佛,断了武国的佛道传承。”韩九的先祖当年也是操刀灭佛之人,如今站在这里大概自豪感油然而生,笑道:“再看如今破败凋落,真是恍然如梦。刚刚那老和尚,更是半个信徒都没有。” 旁边有人提醒:“韩兄慎言。看执令大人态度,刚刚那位老僧,怕是来历不凡。” “不外乎是皇家远亲,或者大儒后人。”韩九表面上不以为意,但终究不敢再多说,转过话题道:“看这里规格方位,想必是天王殿。” 佛道传承,断绝已久,众人也只能从史书上看到些描述。 其他人也四处探查,都不是不学无术之人,纷纷赞同。 “韩兄眼光厉害,应该是了。” “这是山门内第一重殿,应该是天王殿。” “那这中间应该就是弥勒佛,后面是韦驮,左右是佛家四天王。” …… 一群人纷纷卖弄起来,兴致勃勃似乎要将这殿内场景复原。 夏玄左右看看,摇头道:“错了,这不是天王殿。” 众人听闻,愣了一下,接着便有些不高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夏玄。 “夏兄博学多才,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 “这山门第一重,必定是天王殿,应该是常识啊。” “夏兄想必是记错了吧?” “不是天王殿,那该是什么?” …… 夏玄伸手摸了摸左肩,在梦境之中,曾被佛道修士一记明王拳差点打碎半身,至今想起来还隐隐作痛,淡淡说道:“这里,应该是明王殿。” “噗,明王殿……第一次听说。” “莫非是夏兄独创的大殿?” “夏兄莫不是看的杂文野史,或者志异小说吧?” 韩九等人笑嘻嘻的,冷嘲热讽。 夏玄摇摇头,不再多说。 一行人继续向前,又到了一处破败大殿。 赵括一拍手,抢先道:“这个我来说,这应该是伽蓝殿。” “中间是波斯匿王。” “这边是祗多太子,对面是什么孤独长者,都是佛道护法。” 这只是个小游戏,实在难不过一众学宫弟子。 韩九还是不放过夏玄,一副求教的表情道:“夏兄,不知道在你看来,这又是什么殿?” 夏玄自然听出其中戏虐意味,笑着回答道:“这里是修罗殿。” “史书中有提到过修罗殿吗?” “没有吧?至少我没看到过。” “阿修罗是佛道恶神,怎么会得供奉?真是笑话。” …… 一行人心中蔑视,嬉笑间嘲讽夏玄,看不起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眼看到了绕道正殿之后,这次众人也不猜了,指着远处一个大殿遗迹问道:“夏兄,你说那是什么地方?” 夏兄远远看去,心神一震,缓缓说道:“往生殿!” 往生殿,是佛宗秘殿,里面并无供奉哪位佛陀菩萨,而是佛道大修士镇压幽冥、超度亡魂的场所,恐怖异常。 夏兄在梦境中征战六年,也远没有资格参与平灭往生殿的战事。 “哈哈,那处明明是地藏王殿!” “夏兄是故意的吧?怎么也不可能一个也说不对。” “这个应该是最好认的。” 夏兄赞同的点头,叹气道:“是啊,是最好认的。” 平灭佛寺过程中,最残酷血腥、伤亡最大的场所,大修士最集中的地方,当然最好认。 “哈哈!我忍不住了。” “你看他表情,真是好认真的。” …… 陈筹也有些替夏玄尴尬,一时间到有些无语。 “你们在干什么?”公输盘皱眉,教训一众弟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一众弟子马上噤若寒蝉。 韩九想了想,笑着解释道:“执令大人,刚刚夏兄在跟我们讲解这佛寺结构呢。说前面那个不是天王殿,而是明王殿。东边那座,不是伽蓝殿,而是修罗殿。后面那个,不是地藏王殿,而是什么往生殿……” 其他人也大着胆子说话:“可能他和我们看的书不一样。” “我们正在求教,是不是幽州特有的什么孤本呢。” “哦。”公输盘不置可否,看了夏玄一眼,淡淡开口道:“还是要多读书。” 其他人低声嬉笑。 旁边垂目不语的老僧抬起头,看着夏玄,温声问道:“你姓夏,是从幽州来?你怎么认得出明王、修罗、往生三殿?” 其他人讶异,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 公输盘心中更是吃惊,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低头问道:“公子……” 夏玄顿觉惊奇,堂堂学公执令竟然称呼一个老僧为公子,着实诡异,打量了一下,发现那老僧一身僧袍,满头白发,却相貌清秀,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年轻儒生,只是眼神沧桑,让人看不清年龄,揉揉眼睛打个哈欠,随意笑道:“小时候听街上的说书先生说的。” “哦。”白发老僧点头,又问道:“不知道那位说书先生叫什么名字?” 夏兄心中一动,神色不变,淡淡道:“名字不记得了,似乎是姓黄。” “哦,原来如此。”白发老僧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点头。 韩九等人大感不忿,虽然知晓这老僧多半来历不凡,但如今学宫执掌天下教化,可不会畏惧一个老僧:“这位……公子,难道他说的都是对的?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什么修罗殿、往生殿。” “那是因为你们读书太少了。”老僧淡淡回答,一句话让公输盘脸上都有几分尴尬,深深看了夏玄一眼,继续解释道:“自我遁入佛道,便到了这大佛寺,那时大佛寺还未如此破败,各个大殿确实却这位夏小友所说。最初,我便在明王殿修持,三十年后,又去了修罗殿,又三十年去了往生殿,一直到今日。只是不知要多少年月,才能从往生殿出来。” 学宫众人惊疑不定。 看寺庙破败情景,怕是荒废不止百年。 那老僧如今又有多少年了?! 夏玄却脸色一遍,盯着老僧,一字一句道:“不可能!我不信!” 第三章 古寺之中佛公子 修行者,修的是元神血气,行的是逆天改命。 史书之中,不乏寿命悠长的异人记载。 就听刚刚的话,这老僧活了不止百年岁月,修为恐怖。 夏玄却脸色一变,盯着老僧摇头道:“不可能。我不信!” 韩九刚刚丢了脸面,却被一个纨绔抢了风头,看了夏玄一眼,准备挣回口气道:“学宫之中有记载,活过两个甲子的大有人在,太祖还封赏过千岁修士。夏兄回去” 夏玄依旧摇头。 佛道传承,也自有一套规约。 明王殿的佛修,决然不会去修罗殿修持。修罗殿的修士,同样也必然不能去往生殿。 这并非什么门户之见,而是事关自身所求之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玄曾在梦境之中,平灭过数座佛寺,自然能看出老僧佛法精深,对老僧所说曾经在三殿修持,自然一百个不信。 公输盘撇了皱眉不语的夏玄一眼,转身问老僧道:“公子,不知这大佛寺有何特殊之处?这明王、修罗、往生三殿,又是什么来历?为何与他处不同。” 老僧笑而不语,手中轻轻按着佛珠,看向夏玄。 夏玄沉思一下,倒也觉得并不必忌讳什么,淡淡解释道:“佛道分支众多,各宗自然规矩不同,大殿修筑的不同自然也不奇怪。这大佛寺,与他处不同,观想的并非过去佛、未来佛,而是现在佛。过去不可改变,不朽不灭。未来高深莫测,奥妙无穷。唯独这现在佛,最难修行。因此,观想现在佛的传承最少,在佛道之中也是异类,普通人认不出来一点不奇怪。” 公输盘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 这等佛道秘辛,可能学宫书部的老学究们知道的更清楚,但眼前可是一片断壁残垣,夏玄不仅知晓,还能一眼看出,实在不可小看。 韩九尴尬之色一闪而逝,这不是指着鼻子说自己一众都是普通人吗,笑了一声继续问道:“过去不可改变,未来不可预知,现在才是尽在掌握,你说观想现在佛最难,是什么道理?” 老僧也含笑看着夏玄,似乎期待夏玄的回答。 夏玄心平气和,开口说道:“过去不可改变,因此可修行转生之术,即便一身被斩,也能从过去中重生,故能不朽。未来诡异莫测,因此有祈愿之术,借未来之我,助今日之我。唯独观想现在佛,只能披荆斩棘,借助自身,因此修行最难。” 佛道有转世之说。 因前世之功德,有今世之富贵。 因前世之罪孽,有今世之苦楚。 今世修功德,来世才享荣华。 今世生罪孽,来世便受苦难。 唯独不注重现世。如果今生有痛苦,便需要忍受承担,消解前世罪孽,修来世富贵。 佛宗传承断绝依旧,即便是公输盘,也未必有兴趣去翻故纸堆,对佛宗也只是略知一二,韩九等人,更是只知道些皮毛而已。 老僧讶异的看着夏玄,微微点头解释道:“我这一脉传承,是佛道传入中原之后,一位大儒遍览佛经之后创出,与其他传承大不相同。” “佛道有开光之说。观想过去佛,是以过去生我。观想未来佛,是以未来生我。都是借助佛开启灵性。过去既定,那今日之我就不可改变。选中未来,未来之路便注定,同样不可改变。” “而我这一脉则不一样,不是佛开我光,而是我开佛光。” “我若心生善意,则佛生善意。我若心生杀意,则佛生杀意。” “我不求佛,而是佛求我。” “过去之我,便是过去之佛。现在之我,便是现在之佛。未来之我,便是未来之佛。” …… 众人心中震撼,已经隐约猜到那位大儒是谁。 这哪里是佛道,分明是那位大儒所提倡的人定胜天那套。 那位大儒思想激进,被儒道排挤,一生郁郁不得志,没想到竟是披上一层佛道的皮留下传承,怪不得在佛道之中也是异类。 那位大儒,最震惊世人的事迹,便是在闯下弥天大祸之后,临死前喊出那句:“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公输盘冷笑一声,对老僧说道:“谢公子解惑。” “无需谢我,我并非是对你们而说。”老僧摇头,看着夏玄道:“夏小友,你觉得我这一脉传承如何?你若愿意拜我为师,我便保你平安,你也无需去京城受罪,还保你家族一世。” 韩九等人大惊。 这老僧好大的口气。 要知道学宫执令,可就在眼前。 这分明是将夏家、学宫、朝廷都不放在眼里。 公输盘脸色平静,深吸口气说道:“公子慎言!这事关学宫、朝廷威严。” “那与我何关?我要留下他,你难道还能拦住我不成?”老僧毫不在意,依旧看向夏玄,问道:“你与佛有缘。想好了吗?” 公输盘脸色难看,一时间竟然沉默下来,不敢反抗。 夏玄哈哈一笑。 不得不说,刚刚老僧的一同言论,倒是颇合夏玄胃口。 夏玄向来对佛道那神神叨叨的宿命论很不感冒,但没想到佛道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股清流。 只是,夏玄对出家并无兴趣,摇头道:“多谢厚爱,我实在不感兴趣。” 老僧微微点头,继续追问道:“为什么?” “我自有传承在身。”夏玄知晓这老和尚来历恐怖,更知道佛道强行最喜欢度人入门,口碑很差,只能彻底打消这老和尚的纠缠,微微握拳,身上血气激荡一下:“我不适合入佛道。” 夏玄血气驳杂,其中明显有佛道修士的血气混杂,旁人察觉不到,想必这老僧能分辨的出。 “原来如此,我竟是看走眼了。”老僧脸色微变,皱起眉头思索半天,才抬头说道:“你们杀孽过重,今日不能留在这里,现在就离开吧。” 众人大吃一惊。 “公子保重。”公输盘沉默一下,挥手道:“我们告辞。” 老僧闭目一下,猛然一挥袖子,淡然道:“我送你们一程。” 开口第一个我字,还是近在咫尺。 到了送送字,众人只感觉一阵恍惚,天旋地转之后,已经身处庙门百丈之外。 那老僧的话音,还依旧绵绵未绝,犹在耳边。 众人心中惊怖,一时间被这等神通手段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公输盘闭目休养片刻,挥手道:“出发,连夜回京!” 第四章 乱臣贼子罪当斩 夏末秋初,艳阳高照,暑气盛极未衰,天地如同一个大蒸笼,酷热难耐。 自幼长在北境幽州的夏玄,更是十分不适应,成天躲在马车内无精打采。 京城到了,苦日子总算到了尽头。 夏玄提起精神,坐在马车上观望眼前的雄城。 这便是武国京城,是天下权利中心。学宫、皇家,联手威压四海,威镇宇内。 恰是不巧,最近一个挑战皇权和学宫的,正是夏玄的先祖。 当年,就是在这座城下,夏家先祖大军围城,距离改朝换代,也只差一步。只是最后关头,学宫还是选择了皇家,局势顷刻间倒转过来。 夏家先祖,在城外骑虎难下,进退不得,陷入难堪境地。 进,胜算渺茫。 退,死路一条。 而如今,夏玄更惨些,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只能进,不能退。 …… 社稷学宫,就在京城中心,和皇宫遥遥相对。 某种程度上,在百姓心中,学宫甚至比皇宫还要威严深重。 夏玄跟随公输盘一行,踏入学宫。 一路上,有许多人向公输盘行李问好,而后拿好奇的目光看向夏玄。 学宫执令,位高权重,一举一动牵扯天下。 公输盘这一次亲自巡视北境,目的路人皆知。 面目陌生的夏玄,必然就是从幽州带回来的夏家质子。 “看,那就是夏家的质子。” “不是说年过二十了吗?怎么看着这么小?” “这是夏家最小的幼子,好像才十六七岁,长子才二十。” “怎么换人了?不是说必然要选嫡长子回来吗?” “你还不知道?这位功法神奇,天赋超绝,公输执令才改变主意。” “我听族中长辈消息,这位之前从未修行,一刻钟功夫,破境三关,直入玄光境!” “呵呵,真这么厉害?那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小声点,怎么说,这也是那一位的侄子,小心祸从口出……” …… 面对周围或好奇或怀疑的议论,夏玄充耳不闻,低头快走。 幽州,是夏家的幽州,所以夏玄不必畏惧任何人。 但是,京城是别人的地盘。 准确来说,是学宫、皇家和世家大族的地盘,夏玄必须保持低调,收敛自己的桀骜。 学宫后山,是连绵的校舍。 公输盘指派一名杂役安排夏玄住宿,淡淡开口道:“你去洗漱一下,一个时辰之后,我带你入宫见陛下。” 夏玄自然没有意见。 学宫的弟子,来自武国各地,甚至有外邦异族,自然有校舍供居住。 校舍环境不差,后面有山,前方有湖,林木葱郁,花香扑鼻,是在北境看不到的精致。 远处的湖边,还有霓裳羽衣的少女拈花扑蝶,清脆笑声,醒人耳目。 近处树荫之下,有学宫弟子枕书而眠,也有人席地而坐,望向湖边赏花又赏人。 看起来,这学宫生活,倒也不无乐趣。 杂役察言观色,低声解释道:“公子这边请。林荫下的公子,多是书部的。湖边的小姐,多是乐部的。” 夏玄轻笑点头,收回目光。 毕竟夏家地位甚高,当年曾和皇家是异姓兄弟,哪怕夏玄现在是质子身份,学宫也不会过分苛责,很大方的安排了一座小小院落,虽然僻静,但也让夏玄十分满意。 夏玄打发走了杂役,在住处巡视了一圈之后,长长叹气。 自己,就要在这里落脚了。 …… …… 夏玄稍作休息之后,便出了院门,随意的在附近散步。 学宫弟子骄傲的很,远远旁观,最多只是含笑点头,并没有人主动热情的搭话。 夏玄不在意,反而落得清净。 毕竟,自己身份尴尬,还不知道学宫和皇帝陛下怎么看待处置自己。若是贸然和自己结交,说不好会惹来大麻烦。 不远处,乐部弟子正在嬉闹。 夏玄看了一眼,只觉心神迷醉。 乐部,是学宫六部之中,女弟子最多的。乐部执令,也是学宫唯一的女执令。 能在学宫读书的,要么天赋超绝,要么出身大族,再无其他例外,一个个称得上是天之娇女,不敢说各个天香国色,也最差算得上是容貌俏丽。 更关键的是,乐部修行,必然要学音乐和舞蹈。 因此,乐部的女孩子身材曼妙,气质清雅,十分动人。 如今,十几个乐部女孩身穿五彩霓裳羽衣嬉笑玩闹,如穿花蝴蝶一般,乱花迷人眼。 乐部众少女也看到了夏玄,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喂,你新来的啊?好像没见过。” “你姓夏对不对?幽州来的。” “哦,幽州来的那个……” …… 夏玄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过去搭话,突然远处那些女孩子一个个安静下来。 回头看,果然是公输盘冷着脸站在不远处。 夏玄心中叹气,自己可真不是有意过来的。 “哼,纨绔习气不改,难成大器!”公输盘没想到这才刚到学宫,夏玄竟然纨绔习性发作,又跑来拈花惹草,不觉十分恼火:“走,跟我进宫面圣。” 夏玄点头跟上。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幽州,夏家能逼得公输盘颜面尽毁还不敢发作。到了京城,学宫执令若是真想为难自己,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夏玄自然不会傻乎乎上前挑衅。 皇宫,是武国真正的权利中心。 住在这里的赵家人,已经统治武国近千年,是史书中前所未有的千年王朝。 夏玄路上就一直在想象,自己见到这位真龙天子的场景,是什么样。 比如,在威严高额的宫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有一个威严男子坐在龙椅之上,霸气毕露…… 可是,事到临头,夏玄才发现,自己真的想多了。 公输盘带着夏玄在皇宫中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越走越偏,就是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山之上。 不远处的温泉里,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醉眼朦胧,正和一群女子嬉戏玩闹。 那群女子衣衫轻薄,又被水打湿,已经不仅仅是曲线毕露,甚至算得上是纤毫毕现,让人看了都心潮涌动,热血上涌。 公输盘却见怪不怪,视若未见。 旁边的太监对公输盘点点头,上前去吃力的趴在泉水边,低声禀告。 泉水中的男子,抬起朦胧醉眼,问道:“嗯?人到了?” 公输盘弯腰行礼,回答道:“回陛下,盘幸不辱命。” “哦。”武国皇帝陛下艰难站起来,赤身裸体让周围一众女子惊呼嬉笑,猛然指着夏玄大声道:“夏家……乱臣贼子!来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第五章 湖边秋辩有佳人 皇帝陛下猛然指着夏玄大声道:“夏家……乱臣贼子!来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夏玄心中一紧,一阵头皮发麻,汗毛都要炸起。 即便远在幽州,夏玄也听闻过这位皇帝陛下狂放不羁。 数年前,京城有世家恶少纵马狂奔,当街撞死了一名幼童。 本来以那恶少家世,平息此事轻而易举。 但是没想到,皇帝陛下不知从哪里听说,下令将恶少斩首示众。 可是,那恶少出身世家,其祖父曾是三朝元老,年近九旬,功勋卓著,威望很高,当即持先皇御赐手杖跪在皇宫外,恳求陛下网开一面,饶孙儿一命,不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帝也是醉意朦胧,走到皇宫外听了陈情之后,马上点头答应下来,下令道:“那就一起斩首吧。” 然后,那位三朝元老和恶少祖孙两人就被一起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共赴黄泉。 即便事后皇帝下了罪己诏,但也让满朝文武心生畏惧,不敢有丝毫怠慢。 夏玄心中犹豫,是不是要放手一搏,只是身处皇宫大内,高手如云,想要活命难比登天。 公输盘像是没听到一般,轻声劝解道:“陛下,您醉了。” “朕……醉了吗?啊……哈哈……”皇帝陛下衣衫不整,摇摇晃晃的跌入身旁温香软玉之中,引得水花四溅,嬉笑声一片。 夏玄慢慢放松精神,看向四周。 那些陪浴的莺莺燕燕依旧嬉笑,周围伺候的大小太监也继续低眉顺眼,毫无动作。 “如果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告退了。”公输盘又对皇帝陛下一礼,回头对夏玄说道:“走吧。” …… …… 夏玄走下山,剧烈的心跳才平复下来。 性命掌控在别人手中的滋味,当真是难受。 夏玄丝毫不怀疑,那位放荡不羁的皇帝陛下,真的有处死自己的能力。 甚至,刚刚自己分明感受到了莫名的杀意。 隐隐,那位皇帝陛下,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 “以后,记得每三个月入宫面圣一次。”公输盘走在前方,沿路的太监宫女禁卫纷纷避让行礼,执令之威,在皇宫也丝毫不减,淡淡道:“最近,老实待在学宫之中,不要随意外出,随时听候传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皇帝陛下的酒疯给了夏玄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夏玄无意挑衅学宫执令的威严,轻轻点头答应。 活下去,才有希望。 …… …… 回到学宫之后,夏玄便被下了禁足令。 非执令允许,不许走出学宫。 一时间,夏玄的身份和事迹,也传遍整座学宫。 夏家幼子、诅咒缠身、天道余孽、一日破境三关、虚空元海之秘,每一项都让人惊讶,加在一起简直是个活着的传奇。 每天,都有许多人来看稀奇,顺便询问打探情况。 夏玄一概微笑不语,只是摇头。 到后来,倒也没人再来自找没趣。 夏玄知道,学宫并非真的对自己放任不管,而是学宫的大人物们还没商量好怎么处置自己,或者说,怎么从自己口中探听天道宗观想法和虚空元海之秘。 又是一日傍晚,朝霞漫天,暖意融融。 夏玄睡醒之后打个哈欠,走出房门出去散步。 已经来了京城十几天,学宫对自己一直不闻不问。 甚至学宫弟子似乎也被下了禁令,不得靠近结交自己。 夏玄倒也是无聊的很。 恰好,今天傍晚,学宫后山湖边,有书部弟子,设讲坛辩论,借古讽今,针砭时弊。 夏玄准备去看看热闹。 晚风吹拂,水光映衬暖暖夕阳,湖边已经聚集了近百学宫弟子,有男有女,三五成群或坐或站。远处有一座半人高的水榭,两个书部弟子正引经据典、唇枪舌剑。 台下,学宫弟子们或叫好,或起哄。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其中一人被辩驳的哑口无言,满脸通红的走下台来。 台上之人,顿时志得意满,挥手接受众人欢呼。 夏玄一时间倒是看的新奇。 在幽州,可看不到这等场面。 更多的情况,几个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直到一方服输或昏迷过去才罢休。 台上辩论继续,只是已经换了话题。 夏玄听了片刻,就失去了兴趣。 台上的话题,总免不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言语间总离不开历代明君贤相,只是那些人名典故,一个比一个冷僻晦涩。 夏玄听得满头雾水,只能隐约听出台上之上在借古讽今,讽刺当今朝中某个奸臣,或者拐着弯骂昏君,只是那些言辞典故太过佶屈聱牙,平常人根本听不明白。 学宫一众弟子倒是默契,台上台下时而为了某个精妙的暗喻会心一笑,大声叫好,似乎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功勋一般。 夏玄摇摇头,没心思再听下去。 猛然间,夏玄发现自己旁边,站了一位绝美少女。 那少女非常另类,一身火焰般的大红长裙,光彩夺目,正仔细聆听,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似乎摇头的时候多些。 仔细观察,那少女容貌精致,身姿窈窕,瞳孔之中似乎也泛着红光,可能是异族出身。 周围其他人都不靠近夏玄,只有这红衣少女毫不避忌,就站在夏玄身旁。周围一丈方圆,竟是只有夏玄和少女两人。 这大概是异族出身的学宫弟子,在学宫深受排挤,日子很不好过,和自己同病相怜。 夏玄顿时心生共鸣,侧身笑着打招呼道:“你好啊,我叫夏玄,幽州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女奇怪的看了夏玄一眼,微微皱眉头。 “你是异族出身,不会说武国语言?”夏玄心中顿时同情之心更甚,轻声说道:“你这红衣服好看,我就叫你小红好了。” 小红眨了眨眼,愣了一下,嘴唇微动,但还是没说出什么。 夏玄好不容易找个说话的人,哪里能放过,东拉西扯发泄个痛快。 “小红你来多久了啊?我才刚来十几天,这里无聊的很,一点没幽州有趣。” “你眼睛好漂亮,不是武国人,是外族吧?” “听说乐部的执令,还是个女的?是不是个很凶的老太婆?你见过没有啊。” “你还听得挺认真的,可真爱学习,我就不行,听了发困。” “台上那个数部的,肯定学问特别好。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长得可真丑,能进学宫肯定要靠才华!哈哈!” “额……不好笑吗?哦……忘了你听不懂。” “哎呀,你看右边那个女的,和旁边那个穿白衣服的娘娘腔,眉来眼去的!奸夫***恶心!” “咦,那个小姑娘最多十三四岁吧?长得真可爱,我喜欢啊,嘿嘿。” …… 夏玄这十几天可憋坏了,开始还注意些,后来说上兴头了就刹不住出车,对远远近近的学宫弟子评头论足。 担心被近处的人听到,夏玄还特意凑到小红身边,鬼鬼祟祟的说着悄悄话,让众人侧目。 小红也很不一般,并没有躲闪,只是用漂亮的眼睛看了夏玄一眼,就继续朝前看去。 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姑娘。 台上已经结束了,夏玄还在喋喋不休。 “台上的人讲的什么狗屁东西,我都听不懂。其实说到底,万般算计,不如一战功成。” “我告诉你,我在幽州的时候……” 就在这时,台上的人大声道:“好了,今日秋辩第一场,到此结束。最后,请乐部执令大人点评。” “我靠我靠,乐部执令来了!”夏玄大是惊奇,来了这么久,六部执令也只见过公输盘一个,现在终于有机会见第二个了,连忙左右寻找,伸手拉了拉小红衣袖,问道:“是不是个凶巴巴的老太婆啊?你认不认识,帮我找找在哪呢……” 夏玄好像感觉有点不对劲。 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都看向自己这边。 准确的说,是看向自己身边的小红。 小红,不,是乐部执令朱离笙,把衣袖从夏玄手中扯出来,迈步走上台去,身姿摇曳,让人望而生畏。 夏玄干笑两声,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六章 会跳舞的执令姐姐 夏玄万万没想到,学宫六部执令之一,乐部执令朱离笙竟然如此年轻貌美。 更可怕的是,自己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红,还对她胡说八道了半天,似乎还诋毁了她是凶恶的老太婆。 “惨了惨了……”夏玄叫苦不迭。 之前已经得罪了一个御部执令公输盘,现在又得罪了乐部的朱离笙,自己得罪人的本事,可真是厉害的紧。 台上,朱离笙板着俏脸,将刚刚上台一众弟子批判了一番,语气严厉,言辞如刀。 果然不愧是乐部执令,即便故作严厉,声音依旧清脆悦耳,有撩到人心弦的魔力。 夏玄本来都想跑路消失了,听了几句就改了主意,舍不得走了。 …… 一刻钟之后,朱离笙勉励了学宫众弟子之后,走下台来。 学宫第一次秋辩,终于结束了。 许多学宫弟子已经散去,有些还想缠着朱离笙说话,但被朱离笙清冷但不近人情的微笑打发了。 朱离笙看到夏玄,脸上似笑非笑:“你怎么还在这?” 夏玄干笑两声,厚着脸皮回答道:“本来想走的,但执令大人您字字珠玑,我一时听得入了迷,就忘了走了。” “哦,是吗?”朱离笙笑得更轻柔些,淡淡道:“你不是想见见乐部执令吗?我就是了。你看,我长得又老又丑,是个很凶的老太婆吗?” “不是不是,执令大人您天香国色,倾国倾城,是个绝世大美人。”夏玄连连摇头,甩脱自己污蔑美丽执令大人的嫌疑,义正言辞道:“御部的韩家老九,叫韩度的那个污蔑执令大人您的!我下次见了他,一定揍他一顿,给您出气。” 朱离笙抿嘴一笑,摇曳着大红衣裙离开了。 夏玄咬咬牙,跟了上去。 远离了人群,朱离笙撇了一眼夏玄,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执令大人,我是身不由己啊。”夏玄唉声叹气,看了朱离笙一眼:“我远离家乡,独自一人来到京城,孤苦伶仃,十分可怜。刚刚我还不知道执令大人身份,但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执令大人十分亲近,就鬼迷心窍跟了过来。” 朱离笙美貌惊人,又是学宫执令,平时各种讨好的话不知听了多少,对夏玄的话不置可否,淡淡道:“你爱跟就跟着吧。” 于是,学宫后山,就出现了奇怪一幕。 以清冷高傲著称的学宫女神、乐部执令朱离笙在前面慢走,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片刻之后,两人就步入乐部所属区域。 起初是一片花海,姹紫嫣红,分外妖娆。 可怜夏玄来自苦僻荒寒的幽州,这里的大部分话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 更让夏玄看花了眼的,是在花丛中漫步舞动的少女,真是人比花娇,花不迷人人自醉。 这下,夏玄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跟随朱离笙的脚步更紧了。 乐部这地方,向来是男士止步。 但是今天,不仅进来了个男人,还是跟着执令大人进来的,一时间竟然无人敢阻拦询问。 “执令大人回来了。” “嘻嘻,离笙姐姐,跟在你后面的是谁啊?” “好像是幽州来的,时常去湖边偷看我们跳舞呢……” “原来是个色狼呀。” …… 看起来,朱离笙在乐部人缘极好,除了少部分叫执令大人的,大部分人都叫离笙姐姐或者执令姐姐。 朱离笙微笑点头,比刚刚在外面温柔了许多。 夏玄低头思考。 执令大人,显得太正式疏远了。离笙姐姐,又显得太过轻佻随意,反而是执令姐姐,最是适合。 夏玄抬起头,左右看看,装作随意的说道:“执令姐姐,这儿可真不错,我以后能不能常来看看你啊。” “哼。”朱离笙撇了夏玄一眼,眼神动人之极,漫不经心道:“你觉得呢?” 夏玄马上回答:“我当然觉得好啊!” 朱离笙不知可否。 穿过百花园,是一片竹林。 竹林之中,隐约可见几座茅草屋,似乎还有琴瑟之声传来,清幽宁静,似乎又抚慰人心之能。 朱离笙穿过竹林,来到一处山峰之上,又细细溪流渗出,汇成一个寒潭,然后又流入山下。 山峰顶端,有一间竹屋,旁边还有一座小亭,应该就是朱离笙的居处了。 朱离笙不理会夏玄,走进竹亭坐在竹席之上,大红的衣裙堆在地上,如同一朵娇艳的牡丹花,骤然绽放。 夏玄深吸一口气,打量周围。 这地方,视野极好,百花园、竹林赏心悦目,远处甚至能看到皇宫模样。 只是,好好的竹亭,挂了无数的白色锦缎,随风飘摇不定,香气动人,女孩子气实在过重了些。 看来,执令姐姐虽然位高权重,但仍旧有一颗少女心啊。 朱离笙似乎忘了夏玄存在,悠然自得的倒了杯茶抿着。 夏玄看执令姐姐似乎并不讨厌排斥自己,暗想执令喝的,比如不是普通茶水,看还有空余杯子,伸手试探道:“执令姐姐,这茶好不好喝啊?” 朱离笙嘴角含笑,视若未见。 夏玄就打着胆子倒了一杯,也不会品什么茶,上去就喝了一大口。 “嘶……好冷!” 夏玄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打个哆嗦。 这茶水竟然是冷的,一口喝下去,像是吞了冰块一般,半个身体都要被冰住了。 朱离笙笑容绽放开来。 “执令姐姐你捉弄我啊。”夏玄手哆嗦着,把茶盏放下,这种东西自己真是无福消受,看着旁边摆着一张古琴,连忙问道:“执令姐姐,你是不是什么乐器都会啊?” 朱离笙这次没有再不理会夏玄,轻轻摇头道:“我就会一点琴,别的都不会。” 夏玄不相信:“怎么可能?你可是乐部执令啊!” “乐部执令,就一定要会乐器吗?”朱离笙伸出一只手,随意的古琴上抚过,琴声叮咚,如泉水击石,淡淡道:“其实,我跳舞跳的很好的。你想看吗?” 夏玄将眼神从朱离笙修长如玉的手指上移开,惊喜道:“真的吗?我当然想看!”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朱离笙缓缓站起身来,手指在一捻动,那一袭火焰般的红裙就散开落到地上,幽幽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想看的,可不要后悔呀。” 乐部执令朱离笙,并不擅乐器,却有一身天下无双的舞技。 尤其是自幼练习传自上古、失传数百年的的《云门大卷》,并以天纵之才,将学宫乐部六大秘技《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一一补全,最终以双十年华,成为六部执令之一。 《云门大卷》,是祭神之舞,凡人绝不可看。 若是凡人看了,肉身、元神,皆由舞者掌控,生死由心。 第七章 六部之首 夏玄后悔了。 虽然执令小姐姐美貌倾城,但这支舞却实在是看不得的。 夏玄回过神来之后,没有想起什么妖娆的舞姿,反而头疼欲裂,似乎有人打开自己的头颅,并且从其中取走了什么一般。 “来,喝杯茶吧。”朱离笙的大红衣裙披散在地上,身上只穿着轻薄的纯衫,倒是显得十分柔弱,丝毫没有学宫执令的威严模样。 夏玄默不作声,揉着眉头问道:“执令大人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朱离笙掩嘴轻笑,倒是显得格外娇柔,美丽的眼睛顾盼生辉,轻笑道:“刚刚不是还叫执令姐姐的吗?怎么这一会又这么生疏了?” 夏玄轻声叹气,无奈道:“还不是执令大人一手操控?” 从湖边相遇,夏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自己在幽州浪荡惯了,来了京城也无聊的很,但面对朱离笙的时候,似乎太话多随意了些。 尤其是知道她是学宫执令之后,依旧没有多少警惕,眼巴巴一直跟到这里,更是奇怪。 夏玄自认绝非沉迷女色的浪荡之徒,绝没有见了绝色美人就骨头软掉的毛病。 落到现在这幅境地,只能说学宫执令朱离笙果然修为高深,手段莫测,竟然能随意操纵人心,简直恐怖。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朱离笙笑了一声,将一杯茶推到夏玄身前,有些疲累的趴在桌子上随意道:“现在很头痛吧?都告诉你看了不要后悔了。快喝了吧,这茶能宁神定魂,不然你一会变成白痴我可不管的。” 夏玄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咬牙喝了下去,依旧冰凉入骨,但头痛似乎真的好了许多。 朱离笙一头长发也披散开,几乎遮住了上半身,慵懒的打个哈欠,埋怨道:“我可是学宫执令,让我出手对付你这样一个小少年,你以为我很愿意啊?跳舞是很累人的。” 夏玄苦笑一声,翻个白眼,讽刺道:“真是辛苦执令大人了。” “嗯,这才乖嘛。”朱离笙脸庞枕在手臂上,侧着脸庞看了夏玄一眼,很娇柔的夸奖了一句,接着又看向外面道:“我也是受人之托,顶多只是帮凶。你看,幕后主谋来了。” …… 竹亭之外,出现两个高大身影。 其中一个是夏玄的熟人,御部执令公输盘。 另外一个白发白眉、面无表情,一眼看过去不好判断年龄,走路姿势十分奇特,买一次迈步似乎丈量过一般,绝不差分毫,给人的感觉十分古怪。 如果所料不差,这位就是学宫六部执令之首,礼部执令张弘治。 朱离笙也端正坐姿,对两人含笑点头。 张弘治并不忌讳夏玄在旁,开门见山道:“朱执令,事情办的如何了?” 朱离笙轻笑一声,点头道:“幸不辱命。”,说完,将手臂下压着的一张纸递了过去。 夏玄并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心中叹气。 学宫底蕴深厚,想拿捏自己还是不费吹灰之力。 礼部执令张弘治拿着那张纸看了一会,轻皱着眉头,然后递给了旁边的公输盘。 公输盘似乎看到更久一些,将那张纸收入袖中,看了夏玄一眼,又问朱离笙道:“确定没有问错吗?” 朱离笙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道:“公输执令若是不信,不妨自己去问啊。” 公输盘哼了一声,垂下眼帘,并不回应。 张弘治从头到尾都没看夏玄一眼,起身缓缓开口道:“本既然朱执令已经问过,那事情就到此为止。祭天大典的准备,还没有完成,我先入宫一趟。剩余的事情,公输执令看着办吧。” 说完,对两位执令点点头,起身离去了。 张弘治一走,朱离笙又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显然敬畏六部之首,却并不在意御部执令公输盘,随意问道:“公输执令,这小少年我很喜欢呢,要不就让他留在乐部吧。” “哼。不劳朱执令操心,盘自有打算。”公输盘显然有些怒气,毫不客气的拒绝,转身对夏玄道:“还在这里作什么?还不回去,明日去御部报道!” 夏玄好似没有听到,依旧垂头静坐,一动不动。 公输盘恼火的很,但目光一转,看到似笑非笑的朱离笙,顿时明白什么,冷哼一声,干脆拂袖而去。 …… 夏玄身体一松,才终于恢复了知觉。 朱离笙打个哈欠,看着夏玄道:“小少年,你可是有不少的密码啊。” “谁没有秘密?”夏玄摇摇头,不再妄想跟眼前这位执令大人耍心思,直接问道:“不知道刚刚执令大人对我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随便翻了翻你的记忆。”朱离笙轻描淡写,有些惊奇的看着夏玄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是命大,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 夏玄即便有所猜测,如今证实之后,依旧难掩震撼,叹气道:“我就当是执令大人在夸我吧。” “我越来越觉得你可爱了。”朱离笙目光灼灼的看着夏玄,轻声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在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夏玄心中一动,不知道自己的梦境之迷,有没有泄露出去,只能强作镇定的点头:“当然想知道。” “那就快求我啊!” 夏玄呆了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离笙理所应当的说道:“张老头和公输老鬼想打探你的底细,就求我帮忙,所以我就帮了。你想知道。当然也要求我才对。” 夏玄摇摇头,拒绝道:“执令大人赎罪,我实在没有求人的习惯。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那不行,你不想知道,我就偏要告诉你。”朱离笙好似小孩子一般,胡搅蛮缠道:“我其实给他们了一张白纸。” 夏玄只能再次愣了一下,对这位执令大人束手无策,也暗暗松口气。 虚空元海之谜,夏玄并不在意,实际上和自己关联不大,但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让自己记不住说不出,那也没有办法。 但天道宗十二重楼观想法、烈火烘炉观想法,都是自梦境之中习得,却和夏玄紧密关联,是涉及到自身安危的重大秘密,不得不谨慎小心。 “是不是松了口气?”朱离笙突然靠近夏玄,贴在夏玄耳边幽幽道:“天道宗云霄观已经覆灭千年,你是怎么去了那里,得来了天道宗的传承?” 第八章 不得不去 乐部执令朱离笙亲自出手探查、学宫六部之首的礼部执令张弘治决定“到此为止”,有关夏玄的种种,就真的翻页过去,无人再提起。 夏玄不禁感觉有些惊奇。 虚空元海之秘倒也罢了,毕竟那是传说中晋升天仙才能触碰的层次。 天道宗的传承、梦境空间的秘密,难道就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夏玄表面放松,内心却依旧担心。 至少,乐部执令朱离笙显然知道些什么,还没有放过自己。 …… …… 无论如何,有两位执令背书,夏玄的日子顿时好过起来。 其他学宫弟子也乐意和夏玄交谈几句。 夏玄也才开始慢慢融入学宫生活,见识到与幽州截然不同的世界。 与幽州兵家杀伐之道观想法盛行不同,学宫之中,充值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观想法。 有家族传承,也有学宫迷传,甚至有异想天开的学宫弟子,自创观想法,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更有一群书呆子,并不在意修行,只是博览群书,以求窥见世间真理。 夏玄却并不敢小看他们。 军人以刀枪杀人,书生以文章杀人。 回望武国千年历史,除却太祖时期武官能压过文官一头,其余时候,甚至是战乱年月,文官依旧能牢牢把控朝堂,号令天下。 …… 一晃眼,夏玄来到京城已经一月。 夏玄忙里偷闲,溜出学宫出外游玩。 近处的皇宫守卫森严,周围也多是世家大族,实在没什么看头,反而是西市十分繁华,最有趣味。 再过些天,就是武国皇室祭天大典,有些番邦外族前来朝贡,甚至和武国交恶的元蒙、西夏也派来了时节。 一时间,京城格外的热闹喜庆。 夏玄在人流中穿行,欣赏各种异域特产,品味发自纯粹的喜悦。 在幽州,即便是新年时候合家欢庆的时刻,幽州百姓也要顾念元蒙侵袭,总免不了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 而京城则不同。 这里是天子脚下,天生就有几分富贵。 一贯强势的元蒙,也在十年前的大战中元气大伤,无力和武国争锋。再加上西夏皇室和大雷音寺的光头们也爆发了冲突,正在内乱之中,也无心东顾。 一时间,武国倒是真有几分万邦来朝的盛世味道。 “哎,夏兄,夏兄,快来。”夏玄正在闲逛,突然有人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抬头一看,却是前面不远处的酒楼之上,陈筹正在招手呼喊。 夏玄笑着轻轻摆手回应。 学宫御部,并非只是教授驾车赶马,也分类两派。如韩九、赵括这等世家弟子,将来必定是要统帅骑兵,若是贫苦出身的弟子,就要从车夫、小卒爬起。 当今朝中某个禁军大将军,早年也是车夫出身,后来得大人物赏识,才平步青云,是无数学宫平民学子的榜样。 夏玄的身份就有些尴尬,御部之中的世家弟子和平民都不认同,两边都没什么朋友。 只有商人出身的陈筹,对夏玄热情依旧。 …… …… 酒楼之上,夏玄推门进去,不出意外看到韩九等人一行。 陈筹起身热情迎接夏玄进来,其他人则态度各异。 韩九等人不掩饰的冷笑,有些面熟的,倒是会点头致意,剩下些陌生面孔,冷眼旁观,摆明准备看热闹。 有人好奇问道:“这位,就是幽州来的夏公子?” 夏玄笑了笑,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夏玄。看来,我还很有名气啊。” “当然当然!”那人连连点头,意味深长的笑道:“现在京城里面最火热的话题,除了祭天大典,就是你了。” 陈筹插言打断,笑着说道:“相见即是有缘,我来跟诸位介绍一下。” “这位我就不用介绍了,幽州夏家的夏玄,现在在学宫御部修行,和韩兄、赵兄是同窗。” “这位是秦家的三少爷……” “这位是扬州来的白公子……” “平原侯家的小侯爷……” …… 夏玄笑着点头,一一向众人问好。 说起来,这里的也不过是些二流世家的公子哥,甚至连个掌权的嫡长子都没有,远不能和夏玄想比较。 但无奈人离乡贱,夏玄如今可没有耍纨绔威风的资格。 那位小侯爷慢条斯理的捏了块点心,似笑非笑道:“幸亏礼部的夏云天不在,不然你们堂兄弟就可以好好亲热亲热。” 其他人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夏玄当初一刀斩了夏云安,可谓惊呆众人。 夏云天正是江陵夏家的当代嫡长子,为人十分低调,似乎还没有少年天才的夏云安有名气,但真正的明眼人绝不会看轻他。 他是江陵夏家嫡长子,拜在六部执令之首的张弘治座下,前途无量。 夏玄也来了一月,自然听过夏云天的名字。 只是据说他最近在跟随张弘治准备祭天大典,大概无暇来报复,为夏云安复仇。 韩九看向陈筹,挑了挑眉毛道:“听说陈家的生意,在幽州很受照拂,甚至连军粮这等生意,也分了陈家一份,怪不得陈兄这么热心呢。” 众人惊讶,接着恍然。 陈筹面不改色,毫无尴尬的笑着说道:“之前在幽州就见过,如今又是同窗,照顾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有人见气氛变僵,出言转换话题,说是祭天大典的事情。 这是京城最受热议的话题。 “今年祭天大典,格外隆重,连元蒙、西夏也来了使节。” “看街上这些番邦小国,说是朝贡来的,其实也贪图陛下的封赏罢了。” “不知道今年学宫会选多少弟子参加。” 事关自身,众人讨论的十分热情。 这等大典,等闲人别说参加,连远远看一眼都不成。能在角落有个席位,都是地位和权势的象征。因此明争暗抢十分激烈。 就在场之人,如陈筹这等商人世家,是想都不用想的。扬州小世家、落魄侯府也资格不够,韩九倒是家世够格,但前面还有八个哥哥,怎么也轮不到他。 说起来,大家倒是有些沮丧。 不过,众人还有一层学宫弟子的身份,倒是有机会被选去见识一番。 “唉,韩兄是公输执令的亲传弟子,想必能跟随执令大人去见识见识。”扬州来的公子哥唉声叹气:“我只能等我父亲回到京城,来年再试了。” 那位小侯爷也跟着叹气:“是啊,礼部执令大人亲自操办,太难说情了。我父亲和赵国公打了招呼,还在等消息。” …… 夏玄听得发笑。 这些人,一个个表面上唉声叹气,实际话语间却是在炫耀家世背景。 韩九其实也没把我,毕竟公输盘并非只有自己一个弟子,但相比于其他人,还是多了几分希望,笑着看向夏玄,问道:“夏兄,你想去吗?” 夏玄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想去。” 其他人嗤笑出声。 这等万邦来朝的场面,普通人一辈子都无缘见一次。连京城许多大人物都为了一个名额绞尽脑汁,夏玄一个充当质子的摆设还装模作样起来。 “呵呵。”韩九左右看看,轻笑一声劝道:“你就不要嘴硬了吧。这又是何苦呢?你可以去求求你的堂兄夏云天啊。他如今可是礼部执令大人的左膀右臂。” “不必了。”夏玄还是摇头,叹气道:“实话告诉韩兄吧,我虽然很不想去,但实是在不得不去。” “噗……” “呵呵,这话国公也不敢说吧……” …… 韩九也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夏玄道:“你……可真会开玩笑……哈哈……” 等众人笑完,夏玄也笑了一声,淡淡开口道:“我是姓夏,代表幽州参加,实在是不得不去。诸位若是想去看看热闹,我倒是有办法。不过可能要委屈当下我的随从罢了。” 第九章 南苑雏凤 北窗伏龙 “我是姓夏,要代表幽州参加祭天,实在是不得不去。诸位若是想去看看热闹,我倒是有办法。不过可能要委屈当下我的随从罢了。” 夏玄面色平静的说完,场面顿时变得安静。 祭天大典,有些人绞尽脑汁想去,有些人却是不得不去。 比如学宫,比如夏家,都必定要派人出席,一是要给皇帝陛下撑场面,二是表示对皇室的敬重服从。 夏玄如今身在京城,自然就不需要幽州再派人千里迢迢赶来。 众人面面相觑,仔细想想,夏玄竟然真的不是在吹牛。 但是就算再想去,也不会有人拉下脸来去做夏玄的随从。 “哼……”韩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强自反驳道:“你也不过是仰仗家世罢了,算什么本事……” 夏玄轻笑一声,并不在意。 其他人心里却是很不舒服。 韩九这话骂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韩九自己。 “咳咳……”沈小侯爷最是难堪,对韩九的话有些怨恨,出言岔开话题道:“听说夏兄一日破境三关,直入玄光境,是真的吗?” 陈筹察言观色,笑着捧场道:“自然是真的。我和韩兄亲眼所见,当真是惊才绝艳。” 韩九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心下郁闷,兀自有些不服气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在京城,在学宫,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了。” 夏玄也不会和韩九计较,自嘲一笑道:“韩兄说得不错。本来我心里也有点骄傲,但前些天亲眼见了不过双十年华的乐部朱执令,真是让我颇受打击。” 说起朱离笙,大家顿时多出几分兴趣。 “朱执令……是特例。毕竟学宫数百年历史,能和朱执令相必的,不会超过十个。” “好像学宫历史上最年青的执令,才十六岁,简直恐怖!” 也有人关注的方向不一样。 “嘿嘿,朱执令倾国倾城,人间绝美,就是太冷淡了些。” “好像是某位大儒和异族贵女结合所剩,性格古怪了些……” “听说她刚来京城的时候,几个皇亲国戚逼她献舞……然后在场所有人都挖掉了自己的眼睛,一半人疯掉了……” “据说这次祭天大典,朱执令就要献舞……” “去年,好像还和公输执令动手了,只是不知道谁胜谁负……” 韩九脸色一变,眯着眼睛警告道:“诸位慎言!” 众人一惊,连忙住嘴。 妄议师长,本就是学宫大忌。 尤其现在人多嘴杂,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传到执令大人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朱执令自然是天纵奇才,但她已然身为执令,自然不需要和我辈相比。”陈筹轻拍桌案,叹气道:“学宫近千学子,在进入学宫之前,哪个不是人见人夸的天才。只是在学宫这等地方,天才一词,要慎用。” 众人赞同的点头。 就算没有夏玄那等一日破境三关的传奇,但能考入学宫,也必然是一方天才。 韩九看了夏玄一眼,也出言说道:“说起天才,自然首推两位院首。” “夏玄可能听说过,但应该还不清楚。”陈筹看了夏玄一眼,笑着解释道:“学宫传统,六部各设一首席,必然是学识、修为都力压众人的天才人物。然后再从六人之中,选出一人,称为学宫首徒,是执令之下第一人!” 说起学宫的天才人物,在场的学宫弟子也与有荣焉,纷纷插话。 “但是,最近确实出了两个超级天才,分别是号称南苑雏凤的乐部首席和北窗伏龙的书部首席。” “南苑雏凤是朱执令亲传,十分低调,但境界骇人,能在南方诛灭过一道佛道传承。” “北窗伏龙号称生而知之,修行的是学宫最艰深晦涩的史部观想法,全力施展,据说足以困住执令。” …… 夏玄默默听着,心中感叹。 天下之大,人杰辈出。 朱离笙这等双十年华就已是学宫执令的,想想就让人仰视。 能在汇集全武国天才的学宫脱颖而出,让学宫弟子敬服,南苑雏凤、北窗伏龙两位,自然也是天才中的天才。 但是自己,一日破境三关,似乎也十分传奇,但是一来境界还低,二来没什么功勋,相比之下,似乎还是有些含金量不足。 “说起天才,你们似乎还忘了一位……”沈小侯爷古怪的笑了一声,低声道:“宁国公府的那位啊……” 其他人也恍然而笑。 宁国公,是武国三大国公之首,势力庞大,和皇家世代结亲。 夏玄也听过宁国公府的威名,但对宁国公府的天才,倒是知之甚少。 “北窗伏龙,幼年早慧,号称生而知之。”陈筹一边感叹,一边和夏玄解释:“宁国公府的那位,就是真正的生而知之,握玉而生,据说是大能修士转世,生下来就近似真人境。” 夏玄读史书的时候,倒是看到过不少转世之说,但没想到,如今竟然好有。 出生下来,就近似真人境,堪称逆天,连朱离笙都比不了。 “嘿嘿,可惜,据说他带有宿慧。宁国公请学宫执令见证,亲自出手封住了宿慧、修为。” “贾公子自幼泡在女人堆里,如今只会寻花问柳,涂脂抹粉,根本不懂修行啊。” “前些天,还有人看到他穿着女装招摇过市呢。” …… 夏玄恍然。 怪不得说起这位贾公子,大家丝毫没有敬畏仰视之心,反而多是嘲讽之意。 这位贾公子,出身豪门,又天赋异禀,本来能成为比朱离笙更显赫的大人物,让天下敬畏。 只是可惜,身带宿慧,就是怪胎,引得各方忌惮。 如今,生而知之的天才只能成为街头巷尾谈笑的丑角。 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韩九皱眉,问道:“谁?” “韩公子,是我。”酒楼小二轻轻推开一台门缝,小心陪笑道:“有客人让我来问问,您这里有没有一位夏公子。客人说,是夏公子旧相识,想见一见。” 众人都看向夏玄。 “我姓夏。”夏玄对着店小二点头示意,有些奇怪道:“是什么人找我?我在京城似乎没什么旧相识。” 店小二点头哈腰:“就在隔壁,客人说您一见便知。” 夏玄想了一会也没什么头绪,点头道:“那好吧,我就去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