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才爱你》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艳阳高照,吉日良时,市长、居民代表和予阳建设团队连袂出席新建案的动土仪式,围绕在旁的有成群凑热闹的民众、主导仪式的堪舆师、主持人,以及受邀前来的媒体记者。 「台北天空塔是一项综合性的都市开发计划,预定建设高度为六百公尺,工期预计为三年六个月,竣工之后,即将成为台北市的新地标,估计能带来难以计算的观光与经济收入……」 致词结束,祭拜完成,破秽动土,王远虑身为予阳建设公司的负责人,手持绑着红彩的金铲,和市长以及居民代表,准备一同插地锄土。 摄影师早在一旁架好机器拍摄,镁光灯此起彼落,一切都顺利得不得了,直到王远虑手中那把金铲无端断裂。 喀!铲子都还没碰到地面,便在空中硬生生断成两截,像被人折断般,铲面沉沉坠地。 「欸?」、「咦?」、「怎么了?」、「拿把新的来,快!」,周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王远虑的助理迅速为他递上了一把新的金铲。 「没事没事,非凡的建设,一定得有非凡的开场,是吧?」主持人见王远虑拿到新的铲子,连忙打起圆场。「来来来,我们请市长、王董事长和张里长,再度为咱们的台北天空塔,一起拿起手中的金铲——」 喀喀喀!这次话都还没说完,三把铲子齐声断裂! 怎么会这样?众人面面相觑。 铲子材质坚硬,动土用的金铲又是新品,一般人要折弯已有难度,更何况三把齐断?再说,临时上哪找三把替代的新铲?方才那把唯一备用的已经阵亡了。 工作人员瞬间忙碌了起来,媒体记者也开始骚动不安。 「喂!上次有人说这块地是凶地的传闻是不是真的啊?」 「之前不是还听说有个老先生,因为不想卖地而自杀未遂吗?谁知道为了盖这座塔,背后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管他怎样!总之快拍,嘿嘿,这可是很好的报——」滋!说话的那位摄影师的摄影机无端起火。 「哇啊!」想拍下这一幕的记者们也纷纷遭殃,手中相机飞的飞,毁的毁,无一幸免。 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一旁供桌却猛然翻覆,桌上祭祀品尽数落地,就连旁边祭祀用的金炉也坠倒,炉中余烬撒了一地,漫天尘烟。 明明刚才还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转瞬间乌云蔽日,风卷狂沙,人心惶惶,一片狼藉。 「没事没事,大家……嘎叽——」试图再度安抚现场的主持人麦克风发出难听刺耳的杂讯干扰声。 「请各位稍安勿躁——」王远虑雷霆万钧地冲上台,准备力挽狂澜,安抚人心,未料天上的落雷比他更快, 轰!光天化日之下,一阵白晃刺目的雷电劈开放置麦克风的讲台,惊退了王远虑几步,更惊呆了台下众人。 「鬼……见鬼了……这一定是有鬼在作祟!」不知谁讶嚷了起来。 这句话像个开关,启动了人们内心的惊怕恐惧,像连锁反应似地蔓延,引人心慌逃窜。 「法师呢?堪舆师呢?快叫他们过来!」某位工作人员急急叫唤。 台上的王远虑环视台下四周,哪里还有那些他为动土仪式请来消灾除厄的道士和堪舆师身影? 可恶!这些怪力乱神、招摇撞骗又贪生怕死的江湖术士,若非开工仪式约定俗成的民间文化,他才不屑请这些人到场。 瞧!真需要他们时,他们逃得比谁都快,甚至比他这个付了他们大把钞票的金主更快! 王远虑放在腿侧的手指紧握成拳,指关节被他捏得泛白。 不论这片混乱的起因为何,不论与他作对的是死是活,敢跟他斗,他都会将他们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五姑娘,您说说,这该怎么化解才好?」 台北近郊的凤氏大宅,一名发顶微秃的中年男人坐在凤家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厅院,朝眼前女子问话。他汗流浃背、满面通红,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太过紧张。 正午时分,顶上阳光正烈,即便凤家院落内满遍绿竹林荫,屋宅内仍有暑气,气温甚高,可这宅内目光所及之处,别说一台冷气,就连一架电扇也没,唯一能够用来搧风纳凉的物事,便是被唤作「五姑娘」的女子拿的扇子。 「好热、好热……五姑娘,您不热吗?」中年男人以手掌搧风,边搧边问。 眼前被他称作「五姑娘」的女子容颜秀净,肤色白皙,唇色浓艳,像初绽的红玫瑰,为她雅致的脸上增添一抹明媚风情。 她穿着腰身明显的红色立领牡丹花长旗袍,勾勒出婀娜多姿的曲线;裙侧分衩开至大腿,露出一双白皙纤长的腿;长发在脑后盘成波浪形的髻,上头缀以几朵鲜花,复古婉丽,隐约又有时尚贵气之感。 五姑娘手里摇着把薄丝团扇,蹙眉闭眸,左手掐指默算,右手缓缓摇扇,不知正忖想些什么,手中扇子摇得令中年男人心慌意乱。 「五姑娘……」等得久了,中年男人鼓起勇气,再度开口。 五姑娘热不热只是客套话,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他近来状况连连的事业危机,唉,五姑娘倒是快说句话啊! 「来来来,方先生,先喝口茶吧,我们五姑娘善驭天地灵气,自然没有寒暑冷热的问题;至于您的疑惑,待五姑娘参得天机,一定会告诉您的。」一旁机灵的八宝适时送上冰镇过的凉茶,出言纾解贵客焦虑。 「是是是,小的是俗人,小的失敬了。」方四海咕噜咕噜将凉茶喝完,咚一声放下茶碗。 被唤作「五姑娘」的凤筝也恰在此时睁开双眼,一双玻璃珠似的瞳仁直勾勾瞧着面前的方四海,接着俯身靠近他,吐在他脸上的气音斩钉截铁地令人备感惊悚—— 「婴、灵。」 「吓啊!」方四海闻言,连人带椅往后翻。 「方先生,您没事吧?」八宝眼明手快地接住方四海。 「没、没没没、没事。」方四海掏出手帕擦汗,明明在流汗,可却从脚底冷到头顶。「五姑娘,您说笑的吧?我、这……」 不是吧?这个凤家五姑娘瞧起来才二十七、八岁左右,不过掐指算算而已,就能知道他前阵子刚让一个外头的女人打过胎吗? 「这什么这?你以为婴灵只会缠母亲,不会缠父亲的吗?他就在你肩膀上。」凤筝凉凉地道。 喝啊!方四海惊吓地往两边肩膀望,不禁拚命抖肩。 「不是,五姑娘,我……」现下他坦白承认不是,可也不敢不认,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支支吾吾。肩膀?难怪他最近老觉得颈肩酸痛啊! 可凤筝时间宝贵,才懒得听方四海废话。 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递了张以供奉婴灵闻名的庙宇名片给方四海。 「既然对人家有所亏欠,自然要好好安置人家,该拜什么,该烧什么,样样不能亏待,他心安了,自然不会在你身后作祟;此外,除了孩子无缘的娘,你家中太座也得好好安抚,别再乱搞男女关系。家守住了,对手要怎么攻你都难;相反的,家破了,你想成什么都难,听清楚没?」 「听、听清楚了。」 「好,八宝,送客。」凤筝摇了摇扇子,起身便走。 「慢着!等等!」方四海伸手欲拉凤筝。 「怎?」凤筝以扇柄敲他手背,拍开他的手,脸上表情嫌恶无比。 外遇的男人想碰她?脏都脏死了。 「就这样吗?五姑娘,您不用给我什么东西挡煞,或是帮我改改风水、改改运之类的吗?日常生活有没有要注意什么?或是我外头小产那个有没有要补什么?」为了要给这位传说中的凤家五姑娘相命,他可是排队排了足足两个月,等好久不说,能动用的关系还全都用上了,结果就只是这样? 一张名片、一句话,凤家五姑娘的「谘商费」远远超过寻常人家一个月薪水,这比律师或心理医师更黑、更好赚啊! 「堕胎的女人要补什么你问我?抱歉,方先生,请问我有听错吗?」凤筝笑了,笑得很嘲讽、很不以为然,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我当然知道凤家传人皆是仙风道骨、冰清玉洁,我不是……」 「罢了。」凤筝挥了挥扇子,走到窗边,信手拈了几片柚叶给方四海。「不放心的话,用柚叶净净身吧。」 第二章 呿,跟身体比起来,外遇的男人更需要净化的是心灵吧,凤筝心想。 「……」就这几片烂叶子?!排了两个月,付了五万块,方四海嘴角抽动,真心难以接受。 「不满意?」凤筝扬眉。 「不、不是……」谁会满意啊?但他对凤筝轻易知悉他背后有婴灵作祟的力量又有些畏惧,不敢也不便发作,毕竟凤家一向神秘,谁知道她会不会利用那个灵体当小鬼还啥的? 「这样吧,八宝。」凤筝弹了下手指,向来聪颖过人的八宝瞬间变出本簿册。 凤筝指着册子上的照片,一一对方四海道:「你公司门口正对路冲,门口可挂八卦镜,入门玄关处可挡屏风;再来,你家卧房风水也不是挺好,枉费了你家中太座旺夫吉运的命格,床头可安放铜葫芦,以增进夫妻感情;另外,这是我用符水制成的辟邪皂,每日早晚洗沐,驱邪正气;最后,贴几张黄符在公司,保你财运亨通、钱财滚滚。」 对嘛,总算有点像样的东西了,方四海瞪着那本像是产品目录的本子,甚感欣慰……欸?不对…… 「五姑娘,您怎么知道我公司门口正对路冲?又怎么知道我卧房风水不好?」 「开什么玩笑?也不想想你走进来的是哪里。」凤筝指了指头上那块「百年凤家」的牌匾。 是啊是啊,百年凤家、凤家百年。 最早的时候,凤家可不只以相命卜算、堪舆改运之术闻名,就连消灾除厄之事也颇为擅长,简单地说,就是驱灵除鬼、观落阴之类的通灵秘术也十分在行,这点小小本领算什么? 「是是是,是我不对,小的又失敬了。」方四海频频拭汗。 说起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凤家啊,据说传女不传子,从前只帮政要高官看相。瞧!墙上挂着的那些画像与合照,不乏历任总统、各国元首…… 这么看着看着,方四海越觉他真是何德何能,等个区区两个月算什么?虽然费用贵了些,起码还能带那么多东西回去。 可惜方四海错了,凤筝口中的那些东西可不是白白让他带回去的—— 「八卦镜两万、铜葫芦一万、辟邪皂六个一组五千、黄符一张两千,日后回购算你八折,可宅配到府,跟八宝结帐,只收现金,不收支票不刷卡,门口有提款机,谢谢。」凤筝用食指点着本子上的照片,面无表情地道。 「……」抢、抢钱啊!方才还感到安慰的方四海马上从天堂掉到地狱,内心哀鸣连连。 「方先生,这凤家真传外面可是买不到的,宅配回购只有卖给与五姑娘见过面的老客户,寻常人家想要任何一样都难。既然方先生您都来了,哪有不一次将事情解决的道理?否则,下回您要再想与五姑娘会面,恐怕又得再等好几个月呢。」八宝见方四海神色为难,连忙帮腔。 举棋难定啊,方四海仍旧拿不定主意,八宝继续推波助澜—— 「不过,咱们五姑娘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若方先生您不想买也不打紧,我这就送您出去,下位贵客还在外头等着呢。」下位贵客什么的当然是骗人的,五姑娘一天才接几组客人,方四海已经是今天最后一个了。 啊?下位客人已经到了?本还犹豫不决的方四海登时紧张了起来。 过了这村没那店,他不想再等两个月啊! 方四海额角的汗越淌越多,内心一番交战,牙一咬。「我买了!」 「好的,方先生您这边请。」八宝眉开眼笑地送方四海去提货结帐。 等八宝再回到接待厅里时,凤筝手里搧着团扇,全然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地倒在贵妃椅上。 「热死了、热死了,八宝,快把冷气打开,快把西瓜拿来。」她快融化了,夏天什么的最讨厌了,凤筝哀叫。 奇怪,那个「善驭天地灵气,没有寒暑冷热问题」的五姑娘呢? 八宝旋动厅内某个机括,凤筝身侧的墙壁翻转过来,现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房间,内有种种现代化的、与这栋古色古香建筑全然不相衬的设备—— 冷气、电视、冰箱、电脑、传真机、答录机,偌大的床铺上面还铺着高级得不得了,不知是天丝几支几针的床单…… 「五姑娘啊,既然你这么怕热,有客人来时就开个冷气嘛,活墙应该多少能透点风过来吧,不然客人坐越久,你就热越久啊。」八宝一边打开冷气开关,一边碎念。 「别闹了,万一让他们坐得舒舒服服,越待越久,越问越多,我还不露馅吗?」凤筝爬到床铺上,大口呼吸着冷气送出的凉风,总算觉得稍微好受些了。 接着,她把置于床边柜上,方四海的住宅及公司资料、照片放进一个写着「已结案」的资料夹中,随手抛到一旁。 拜托,她既没开天眼,更不是千里眼,谁知道方四海家长啥样,不事先做功课是不行的,她可是很脚踏实地的。 「说起这个,六舅母最近叨念着呢,说你都要三十岁了,每天净顾着做生意哪成?客人越接越多,丈夫却没个影儿,应该早点挑个豪门嫁了,尽快生个女儿,让凤家早些有后……」八宝将凤筝随手一扔的资料夹归档,打开冰箱找西瓜。 「嫁什么豪门?我就是豪门。」凤筝眼神一烁,闪避这个话题。 她确实有她不想嫁人、不愿传宗接代的理由,可她现在不想讲。 「也是,五姑娘就是豪门,堪称是凤家开业以来最厉害的神棍……」刚刚赚了多少?好几个万呢。八宝钦佩地道。 「呸呸呸!什么神棍?!臭八宝,呆八宝!让太奶奶听见了,也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你。」凤筝举起扇子便往八宝头上打。 「五姑娘,我叫巴人保,不是巴保。」八宝边躲边喊。 「我偏要叫你八宝,‘八宝粥’那个‘八宝’,‘佛门八宝’那个‘八宝’,怎样?书僮的名字就是要让主子叫了开心,你有意见?」还闪?凤筝狠狠敲了八宝脑门一记。 「不、小的不敢。」八宝悲愤地摇头。 对,只要主子开心,就是奴才最大的福气;他偏偏伺候到凤家最难缠的凤筝,算他倒……不,算他好运! 「好了,快把最近要接的客人资料给我,该做的功课早点做一做,我想休息了。」凤筝伸手。 「啊!对了!」八宝抚掌。「予阳建设的负责人助理有打电话来,说想尽快跟五姑娘您安排会面时间。」 予阳建设?予阳集团?那个旗下有银行、航空、百货、建设等等企业的予阳集团?予阳建设最近不是要盖一座台北天空塔,还引起了高度关注吗? 「想插队就是了?」凤筝嗤了声。「管他是不是予阳,我才不吃这——呃?!」凤筝瞠目结舌地瞪着八宝按在计算机上的金额。 「五姑娘啊,若不是他们出这价,我早就挡下来了,何必问您呢?」开玩笑,他可是书僮界的第一把交椅。 「怪了,找那么急,价钱这么高,一定有什么问题,先查一查。」凤筝俐落地打开电脑,准备利用凤家所有的情报网搜寻资料,顺便打开电话答录机,听取今日留言。 才打开答录机,凤家那个总是能掌握新闻界第一手消息的凤贝蓓的声音,便清晰地从机器另一头传来—— 「凤五,我是贝蓓,跟你说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予阳建设那个台北天空塔出事了,媒体报导全面封锁了,不过啊,哈哈……」 嘿,他们知道予阳的负责人为何那么急了,予阳这件案子的难度甚至比方四海的更低呢。 凤筝和八宝听完事件始末,同时愉快地互望一眼。 亲戚多果然还是有好处的,凤贝蓓真是靠得住。 予阳的负责人一定会相信她的,凤筝快乐地想。 「我不相信。」 坐在凤筝对面的王远虑,双手抵成塔状,轻松地摆放在桌上,两道浓眉挑得老高,嘴唇扬起的弧度看来十分轻蔑。 「你不相信?」凤筝抬眸打量他,沉稳话音虽因多年「接客」训练有成,无波无澜,内心仍旧十分讶异。 怎么可能不相信啊?她都已经明白告诉他,台北天空塔之所以开工不顺,是因为怨灵作祟,而凤贝蓓电话中描述的那些离奇情景,不是撞鬼是什么?就算王远虑再铁齿,也很难不动摇吧? 他绝对是唬人的。凤筝心想。 第三章 这几日,她可是将这位予阳建设王远虑先生的资料、背景以及经历熟读于心,背得滚瓜烂熟。 这位王先生近来诸事不顺,不顺到她都不禁对他心生同情。 照理来说,他碰上这么多倒楣事,尤其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台北天空塔事件,应该要身心灵脆弱,由她说鬼信鬼、说神信神,任她搓圆捏扁的,怎么可能不相信? 「是,我不相信。」彷佛看出凤筝眼中的疑虑,王远虑复述了一次,接着宽背一躺,深深陷入椅背里,修长的两只腿优雅地在沙发前交叠,脸上那股泰然自若、微微带讽的神情像是在向凤筝下战帖,令凤筝看了没来由地有气。 「为什么不相信?」凤筝昂起下巴问他,毫不示弱。 「这还用问吗?我怎么知道你口中的怨灵作祟是不是真有其事?我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怎么能确定付了你一大笔钱,照你所说的方法做,日后便能高枕无忧?这样吧,我这人做事一向讲求有凭有据,你若让我看见、听见,我自然会信你。」 「……」妈啦!她自己都看不见听不见,怎能令他看见听见? 被刺到痛处的凤筝好想戳瞎王远虑的眼或撕烂他的嘴啊。 传说中,名号响当当的凤家传人是这样的——一吐一纳即阴阳,两眼为日月,具备眼观阴阳、足踏生死的本领。 可惜,她——凤家第五代传人,被家族称为「凤五」的凤筝,风风光光地接掌了家族事业的凤筝——却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眼观阴阳、消灾除厄的能力。 《哈利波特》里那个词是怎么说的?麻瓜? 对,没错,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瓜。 一个看不见鬼、听不见鬼,没有任何灵力感应的麻瓜。 不过,是麻瓜又怎样?好歹是个血统纯正的麻瓜! 凤筝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王远虑。 平心而论,王远虑比她想像中的年轻,一般生意人日理万机,难免比实际年龄显老,可王远虑则不然。 他侧分的曲发偏短,露出俐落的眉与半部光洁的额,墨黑色头发细软光滑,一根白头发也没有;他的眼眸细长清亮,鼻梁丰挺,人中和法令纹刻痕明显,透露出他事事要求完美的审慎性格,可他说话或抿唇时,右颊时不时现出的酒窝又柔和了几分他刚正脸庞的肃穆线条。 他高大挺拔、赏心悦目,浑身充满高贵优雅、迷人性感的男性气息,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上凤家找碴。 「既然不相信,那就请回吧。」开玩笑,她谁啊?她凤五耶!纵然爱钱,少赚这一笔她也是不会倒的。凤筝不为所动。 「请回?五姑娘,你推客人还推得真干脆,大名鼎鼎的凤家五姑娘这样就认输了?」王远虑扯唇微笑,颊侧浮现那个明明应该令他显得可爱,可凤筝看了只觉嚣张得令人想打的酒窝。 坦白说,王远虑对道士、命理风水师之类的人士本就全无好感,历经台北天空塔的道士落跑事件之后,更是连最后仅余的一点基本尊重也没。 若不是父亲擅作主张,百般要求他来凤筝这里,他才不屑与这些装神弄鬼的人为伍。 瞧!这位凤家五姑娘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子了? 旗袍、发髻、团扇,她活脱脱像《夜上海》里唱的舞小姐,五官精致,华丽贵气,美则美矣,却令人不敢恭维,王远虑绝不承认这是他的偏见使然。 「王先生,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我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想来踢馆的人身上,你既然无所求、无所问,那就请便吧,大门在那里。」与想找她麻烦的人多费唇舌,她宁愿把浪费的时间拿去吃西瓜! 嘿,麻瓜吃西瓜,凤家修身养性的奥义她也是懂的。凤筝摇着扇子,继续搧风纳凉。 「五姑娘,你不试着说服我?我以为我出的价码足以让你更积极。」王远虑扬眉,口吻不善。 他想让她着急,一个人急躁之时,最易露出破绽,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告诉他迷信的父亲,凤家传说只是江湖虚名,根本不能帮助务实的他解决问题。 价码?笑话!凤筝摇扇的动作停下,以扇柄指了指眼前大门。 「王先生,你看到那扇门没有?」凤筝小巧漂亮的下巴朝外努了努。 「看到了,怎样?」王远虑的眉毛扬得更高了。 「那扇门都比你出的价钱高呢。」凤筝朝他微笑,笑得十分挑衅。 言下之意就是她才不为他的酬金所动,这可真是有趣。 「我给你两分钟,好让你说服我。」王远虑双腿换个方向交叠,坐得更稳,清楚宣示了他还不想走。 他本就是人家要他往东,他偏越想往西的性格;凤筝越赶他,态度越跩,他就越想留下来,看看她在耍什么花样。 凤筝觉得王远虑这人真是无聊透顶。 「王先生,你将台北天空塔开工不顺利的事情包得密不透风,可我却知情,光是这点都不足以说服你,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说他摆明来找麻烦的嘛。 「我确实封锁了所有消息,电视台新闻、网路新闻、脸书、论坛,全都只字未提,但当日有其他法师和堪舆师在场,同行之间口耳相传,不无可能。」王远虑合理地推论。 「王先生,这您就不明白了,同业相轻,五姑娘和同行之间并无交流,再说,您看看五姑娘宅内,什么电视、电脑那些俗物都没有,五姑娘若不是藉着掐指默算,哪能知道这些红尘琐事?」八宝看不过王远虑和凤筝之间的剑拔弩张,出言相帮。 王远虑不以为然地耸肩,一副「谁知道呢」的模样。 「好了,八宝,别跟他废话那么多了,送客。」凤筝起身,再度出言逐客,眼皮却突然跳了起来,莫名令她心慌,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王先生,您这边请。」八宝手臂伸长,朝门口深深一揖。 王远虑抬眸,看了看八宝,又看了看凤筝,再垂首望了望腕表。 罢了,既然名闻遐迩的凤家五姑娘没因为气急跳脚,爆出什么不该爆的内幕,他也懒得多做纠缠;至于心心念念要他来寻凤家驱鬼祈福的父亲那边,索性就向父亲直言,说凤筝不符合他的期待就算了,至少他真的有来。 眼下他还得赶回公司开会,不宜在这儿耽搁太久。 王远虑起身旋足,正要往门外走,耳边却隐约听见有人在唤他。 王远虑、王远虑…… 是谁在叫他? 王远虑狐疑地停下脚步,前后张望——八宝在他身前,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而在他身后的凤筝则是连眼也没抬,全无睐他一眼。 难道是他听错了? 也许这阵子太累,是他多心了,王远虑提步续行。 慢着,别走。 奇怪……这声音又来了,王远虑再度停下脚步。 好像是女子的声音?可这并不是凤筝的声嗓,更不像八宝。 王远虑还在揣想,左肩却好似被人推了一把,不,不是好似,他很确定,他绝对是被人推了一把,那力道很急很猛,令身材健硕的他脚步踉跄,猛烈撞上屋内某个物事。 喀喀哐啷咚! 厅内机括蓦然被王远虑误触,凤筝屋内的活墙瞬间翻转过来—— 「啊啊呀啊!」八宝冲上前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旁的凤筝也反应不及,惊白了脸。 这是什么? 电视?床?书桌?电话?书柜上琳琅满目的书册……王远虑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有趣起来。 「那个,等等……」惊吓过后的八宝试图想说些什么,凤筝本还苍白的脸色却渐渐宁定下来。 别怕,这没什么,先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凤筝努力说服自己镇定,而王远虑也果真不负凤筝期望,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没把凤筝气死。 「哈哈哈哈哈!这叫五姑娘宅内什么俗物都没有?」王远虑畅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很不客气、很不厚道,看来她平时过得挺享受的嘛,她甚至还有投影布幕和立体环绕喇叭呢。 王远虑信手将凤筝桌边的书报杂志拿起——八卦杂志、予阳建设的年刊、予阳集团的方针走向,还有他之前为某杂志做的个人专访。 难怪她对他的资料背景了如指掌、细数家珍,原来这么努力呢。 「五姑娘,你迷恋我?」王远虑扯唇讽她。 「谁迷恋你了?别碰我的东西!」凤筝将他手上的杂志抢过来,只差没翻到有王远虑照片的那一页,恨恨摔到地上踩了。 第四章 「果然是个只会装神弄鬼、偷拐抢骗的江湖术士,你差点就唬住我了。说!天空塔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神经病才告诉他!麻瓜也是很有志气的! 凤筝撇头不答,空气中却突地响起细微的哔声,答录机里的留言缓缓流泄而出—— 「凤五,我是贝蓓,跟你说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予阳建设那个台北天空塔……」 造反了!现在是全世界都要跟她作对了吗?凤筝七手八脚地冲过去,试图想按掉答录机。 啊哈!事情发展得越来越有趣了,凤家五姑娘不愿被人听见的留言究竟还有多少呢?王远虑也奔上前,不让凤筝按掉答录机。 他们两人同时都锁定同一个按键,电光石火之间,王远虑的手紧紧交叠在凤筝的手之上。 「把手拿开!谁准你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了?」凤筝想按掉留言,更想把手抽回来,可王远虑偏偏握得更紧。 「撒野?我都还没跟你算欺骗我的帐,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王远虑毫不相让。 「我哪有?!」反正打死不认就对了,凤筝正要挥开他的手出言反驳,王远虑掌心却源源不绝地传来一股令她难以忽视的凉气—— 冰冷的、沁寒的,足以令人从脚底发冷到头顶。 好怪……眼前好像快速闪过了什么,炫亮且刺眼,教她不禁闭目,脑中天旋地转。 「怎?!」王远虑察觉到她突然的停顿。她在玩什么把戏? 「没有,我、你……吓啊!」凤筝睁开双眼,却猛然大喊,忙不迭地被吓退了一大步。 「你干么啊?」王远虑也被她吓到了,瞬间松开她的手。 「五姑娘,你还好吗?」八宝也冲过来了。 「不,没有,没事……」凤筝甩了甩头,早被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是怎么了?她身体不舒服吗? 她怎会以为她看见一个脸色惨绿的中年妇人,披头散发,枯瘦蜡黄的手压在答录机的按键上,还咧嘴冲着她笑,唇际几乎咧到耳骨…… 她从来都见不着神鬼,更何况现在是大白天,绝对是看错了吧? 「你没事吧?」见凤筝仍兀自恍神,王远虑拧眉,伸指轻触她手臂。 她是怎样?装神弄鬼也该有个限度,可她刷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并不像在演戏。 「你别碰我!」他一碰到她,那股寒气又上来了……凤筝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似地推开王远虑,用力过猛,脚步一颤,差点跌倒。 「小心!」王远虑眼明手快地搀住她。 「哇啊!」王远虑一扶她,那个绿色妇人……不,是妇鬼,又出现了!影像清晰得不得了,且笑容更立体了!这次凤筝足足往后弹开了半公尺! 「五姑娘,你究竟怎么了?」八宝忧心忡忡。 凤筝站定,深呼吸,强迫自己惊吓过度的脑袋慢慢整理出思绪——先是碰到王远虑,再是感觉冰凉,然后,就会出现鬼……不对,不可能,她都已经当了二十九年的麻瓜,怎么可能? 「怎么会……难道是因为你的关系吗?」凤筝面对王远虑急喘了好几口气,像在对王远虑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什么?」王远虑已经耐性尽失。「听着,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总之,我——你干嘛?」 凤筝突然抓住王远虑手臂,紧紧闭眸,再缓缓睁眼,接着又倒抽了好大一口凉气。 宾果!她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只要一碰到王远虑,就可以清楚看见绿色女鬼站在王远虑身旁,正冲着她笑…… 「我没空陪你玩游戏。」王远虑将方才未竟的话说完,拨开凤筝的手。 咻——王远虑一放开手,女鬼又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真是因为王远虑的缘故……慢着!女鬼在消失前,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她好像听见那个女鬼说…… 凤筝偏眸出神,王远虑不知道她究竟在忖想些什么,不过算了,他管她在想什么,他得走了。 「听好了,凤家五姑娘,今天的事就算了,既然我已经拆穿你,你就休想在我这儿讨到任何一点便……」 「她说她叫蔡吴美淑。」凤筝蓦然开口。 「什么?」 「那个跟着你的女鬼,她说她叫蔡吴美淑。」 「什么女鬼?」王远虑一愕。「慢着!你该不会是因为被我撞见这些丑事,破锭百出,为了让我相信你,所以又开始随口胡诌吧?我告诉你,我才——你又拉我做什么?!」 谁想拉他了?若不是他这么拽,她才懒得理他呢!她分明怕得要命啊! 凤筝紧紧抓着王远虑的手,只是想藉此听清楚女鬼的声音,再一字不漏地转告他。 既然他想听见,她就让他听见! 「她说,你拿去盖台北天空塔的那块地,她先生是最后一个卖地的,她先生的名字叫蔡万富。」凤筝虽然很害怕,可又忍不下这口气,想给王远虑一点颜色瞧瞧,所以整段话都是闭着眼说的。 她不想再看见鬼了,听见声音已经浑身冷飕飕,足够吓人的了。 她不禁在心底敬佩起太奶奶她们,鬼真的长得很恐怖啊! 王远虑不懂凤筝把眼睛闭起来做什么,又为什么硬要抓住他的手? 可当他听见蔡万富的名字,身体隐约颤了下。 他记得那位蔡万富,蔡万富确实是他最后一位摆平的客户——而且是需要他亲自出马,与之洽谈的难搞对象。 「这些东西,只要你有心,相信都查得到。」虽然觉得凤筝形迹诡异,又因为听见蔡万富的名字有些动摇,可王远虑压根儿不想信她。 好吧,不信就不信,反正女鬼继续说,她也就继续复述。 「她说动土仪式那天,你因为讨厌那个里长,不想用他拿过的东西,所以另外请助理帮你准备了一把你个人用的剪彩剪刀;还有,前阵子有个姓郑的小模特儿试图想跳上你的床,结果被你狠狠骂出饭店;她还说,你最近的种种不顺利都是她搞出来的,她已经跟着你很久了,形影不离,包括你洗澡的时候。假如你不相信的话,你身上有块胎记,就在右边屁股的地方,胎记的形状是——」 「够了!胡说八道什么?!」王远虑喝止凤筝,挥开她的手,耳根却悄悄发热。这些鸡毛蒜皮的私事,照理来说,不该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不,不对,假若凤筝口中所说的是真的…… 「她究竟想做什么?」王远虑改口。还有,他方才听见的那个唤他姓名、要他别走的声音,就是这个蔡吴美淑吗?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推开我了吗?我已经听不见她说什么了。」 「推开你?推开你跟听不见她说话有什么关系?」王远虑很认真地理了下思绪。 「难道你要碰到我才听得见?」 「何止听得见?还看得见呢!我告诉你,她长这样——」凤筝将嘴拉得大大的,毫无气质与形象可言,全然不顾旗袍女子做出安娜贝尔的表情有多乖违。 「既然如此,来,你说说看她想做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信你。」王远虑将手臂伸向她。 「你叫我说我就说啊?」凤筝瞪了王远虑万恶的手臂一眼,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刚刚是想吓吓他,她才主动伸手去拉他的,现在他既然已经吓到了,而且似乎正逐渐相信她,她是神经病才主动碰他。 「你害怕?」王远虑是笨蛋才没注意到她悄悄后退,而且,她方才吓白的脸色都还没恢复红润呢,她若不怕,刚才捉着他的手时,她又干么闭眼睛? 「谁害怕了?」凤筝逞强。 「你。」王远虑笃定。 「懒得理你。」凤筝不想跟他辩,她绝不承认她心虚! 王远虑又低头看了下腕表,而他的智慧型手机也恰好在此时响起会议提醒。 「明天早上九点,我在予阳等你。」经过刚才一番峰回路转,王远虑实在很想留下看看她还能玩什么花样,可他眼下真的没时间了。 「干么?王先生,你迷恋我?」这下换凤筝讽他了。 「明天跟我去台北天空塔的施工地点走一趟,假若你能解释现场的种种不合理并解决它,我不只对今天看见的事绝口不提,还会付你更高的价码。」王远虑说得趾高气扬,就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像给她多大的恩惠,颐指气使的口吻像道不容拒绝的命令。 「才不要咧。」谁理他啊?凤筝比他更拽。 第五章 「不要?」王远虑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威胁她不将今天的事说出去是个很好的筹码。 「你不是很瞧不起我吗?不是说我装神弄鬼、偷拐抢骗、胡说八道吗?我才不帮你呢!你自己看着办吧!」啊哈!凤筝将他稍早时说过的每一句眨损全数奉还给他。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王远虑真想掐死她,可惜,他还来不及再整整她,他的行事历会议提醒又响了第二次。 「总之,明天见。」不能再耽搁了,王远虑果断地抛下话,迈步出去。 谢天谢地,瘟神终于走了!凤筝望着王远虑渐渐变小的背影,心想她等等一定要将宅内里里外外通通都撒过盐巴。 而方才从头到尾都在旁边像个雕像般的八宝看起来比凤筝更高兴。 「五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你又成功开发了新技能,顺利唬住客人了耶!」凤家祖先有灵啊!就说五姑娘是凤家自开业以来最厉害的神棍嘛,八宝又惊又佩,真是与有荣焉。 什么新技能?她是真的吓坏了啊! 凤筝强撑的意志力松懈,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不是的,八宝,我、我真的见鬼了啊!」 古榕、小桥、回廊、垂柳、四合院。 假如昨日没有亲自踏入这里,王远虑真不敢相信,台北市附近除了林本源园邸之外,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花园、宅邸、拱门、池塘、观景楼。 就连每一处梁柱、窗框,甚至天花板的雕饰,皆是华美绝伦、古色古香,充满文化意涵。 可惜,他西装笔挺,面容冷凝,全无赏景闲情;他脚踩着再正式不过的巴尔莫勒皮鞋,穿过深幽回廊,一路侵门踏户,直捣黄龙。 砰!一道古味盎然的门扇被推开—— 凤筝身着旗袍,慵懒舒适地斜倚在红木贵妃椅上闭目休憩,浅浅闪映的金光透过窗棂漫进屋里,筛出她一身光亮。 对,凤筝很美,这场景也很美,可是王远虑只想走过去掐死她。 「凤筝!」王远虑走到她身旁,毫不留情地在她耳边大喊,一把将她盖在肚腹上的薄被掀起。 吓!突来的大吼与骤失的温暖令凤筝颦眉睁眼,迷蒙眼神在一看见王远虑时瞬间睁大,陡然从贵妃椅上跳起。 「王……王远虑?!你怎么在这里?八宝呢?」凤筝脸上的表情比看见鬼更恐怖……不、不对,没有什么事比见鬼恐怖了,但是,基本上,看见王远虑就和看见鬼一样啊。 「八宝?」王远虑冷眉一挑,望向躲在门框旁那畏畏缩缩的人。 「五姑娘,我也不想放他进来,可是王先生他、他他他——」八宝见凤筝的目光冷冷扫过来,不禁汗涔涔又泪潸潸,连忙从门框后跳出来,急匆匆地解释。他只不过开了一道门缝委婉拒绝,王远虑就冲进来了啊! 「算了。」凤筝没好气地望了八宝一眼,摆了摆手,理了理衣裳,惊吓的脸色稍定,瞬间恢复成平日的悠然恬适。 冷静!在敌人面前,千万不能自乱阵脚,教人识出破锭。 「你来干么?」凤筝口吻凉淡,力持镇定,拿起桌上那把片刻不离手的扇子,在下巴处扇呀扇。 她在炎炎夏日里扇出阵阵凉风,可惜凉风并未令王远虑心情平静,只令他血气上涌,一把心火窜烧得更旺。 「我来干么?你居然好意思问我来干么?」王远虑一秒钟就炸开了,举高腕表至凤筝眼前。 「我们不是约了早上九点钟碰面?现在都已经十点了!」拜托,他可是一秒钟几十万上下,浪费的时间假若换算成金钱,都快可以在台北买房了。 「我又没有答应你。」谁跟他约了?真是一厢情愿。 凤筝优雅从容地在贵妃椅上坐下,掂了掂茶笼里的茶壶,扬高,示意八宝过来添茶。 砰!王远虑将半空中的茶壶拦截过来,重重地搁在桌上。 「你没时间喝茶了,你得跟我去工地!」王远虑气急败坏地朝凤筝下了最后通牒。 「啧,真没礼貌。」凤筝撇唇,看着桌上幸好没被王远虑碰裂的茶壶,深感道德沦丧,野蛮人欠缺教化,大中华五千年优良文化通通都被他放水流了。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工地?我昨天就已经说了,我不接你的案子。」凤筝扬眸睐他,口吻始终如一地凉淡,恍若事不关已。 「你不接我的案子?你难道不怕我在媒体面前拆穿你,说你是个满口胡言的神棍?」王远虑微微眯起的双眸看来有些危险。 「拆穿?呵,王先生,我有没有听错?我在媒体前似乎比你更吃得开哪,我倒要看看你能拆穿我什么。」想唬她?门儿都没有。凤筝站起身来与他对望,笑得颇不以为然。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近年来最炙手可热的命理师——而且还是唯一家传百年的那一位。 哪个达官显贵入住新房不拜托她去看风水?哪个艺人起名改运不要她去批流年?哪间电视公司逢年过节不请她去消灾祈福? 受惠于她的人太多,担忧招惹她的人也不少,而他——王远虑呢? 不过是个建设公司负责人,管他是前十大企业还是前百大企业,终究只是商人一名。 王远虑若公开抹黑她,大家顶多只会猜测王远虑因为酬庸之事与她谈不拢罢了,待锋头一过,她照样呼风唤雨、叱吒风云,生意照做,钱也照赚,谁会怕他了? 「总之一句话,我不去。」凤筝撇唇,再度重申她的立场。她才不要去呢!碰上王远虑准没好事,要是不小心沾碰到他,谁晓得又要看见几只鬼? 「你不去?」王远虑耐性探底,最后一问。 「是,我不去。八宝,送客。」凤筝扬声赶人。 八宝连忙奔上前,王远虑的脚步却文风未动,全无离开打算。 他不走?好,她走! 凤筝抬起下巴,趾高气扬、昂首阔步地……从王远虑身旁曲曲折折绕了好大一圈,唯恐碰到他一分一毫,小心翼翼地往屋外走,气势瞬间从满分降为零。 她完全不是直线式的前进方式令王远虑哑然失笑。 对嘛,这才是她该有的反应,怎会是他来求她呢? 她嚣张狂妄、骄傲跋扈,教人恨得牙痒痒,不过不要紧,他自有一番方法整治她,谁让她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远虑长腿一迈,两、三步行至凤筝面前。 吓!凤筝一看他接近,连忙倒退了四、五步。 王远虑往前,凤筝便往后;王远虑往左,凤筝便往右,他们俩像在玩什么你追我闪的幼稚游戏,一旁的八宝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神色慌张。 闹够了没?但他可没时间继续陪她耗下去。 「凤——筝——」王远虑陡然定住脚步,沉声唤她。 他刻意压低了声嗓,本就沙哑的男低音听来更加性感迷人,可却隐约蕴含杀气。 「干么啦?」凤筝才不怕他的言语恐吓,随他立定脚步——当然,保持着安全距离——眼神直勾勾地瞪着他。 「给你三秒钟,你再不过来,我就要过去摸你了。」王远虑举高了右手,作势欲伸手碰她,凤筝大惊失色的反应令他唇际不经意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他的猜测果然正确,凤筝怕鬼,而她只要一碰到他,就会看到鬼,这下他要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只要他是能令她见鬼的王远虑。 凤筝发誓,她真的在王远虑眼里看到一抹一闪即逝的笑意。 而且什么「你再不过来,我就要过去摸你了」,这是什么登徒子的变态对白啊?! 这男人明明优雅整洁、一丝不苟,人模人样像个谦冲君子,刚正肃直的俊颜上却闪过一丝狡黠。 这简直太、讨、厌、了! 凤筝挺起腰杆,正想泼辣地回骂他几句;谁知王远虑却看穿她心思,索性不多做纠缠,信步向她走来,右手和右眉同时扬得高高的,神情瞧来好不得意。 「别过来!」见他逐渐走近,凤筝登时紧张了起来,步伐悄悄向后挪移,什么女王气场全不见了。 「嗯哼。」王远虑笔直前行,没有停下脚步。凤筝一路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墙沿。 可恶!别再过来了! 好好好,她承认,她怕他,她真的怕他,她手心都冒汗了。 砰!王远虑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撑在她颊侧墙面上,仗着身高差距由上往下俯瞰她,眼神饱富兴味。 第六章 「我已经说,叫你别过来了。」凤筝仰高下颚,恨恨地瞪着他,脚步却不争气地往没被王远虑手臂档住的那一侧挪动。 咚!王远虑的左手瞬间搭上另一边的墙,牢牢锁住她的去路。 「……你到底想怎样?」凤筝口吻忿忿,她被他困在两臂之间,而且距离还这么近,近到她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还能清晰看见他深幽长眸上撮动的漂亮眼睫。 他长得英俊,她知道,可她现在才没空管他是圆是扁。 她目光不自觉地往他的双手处飘移,唯恐她轻举妄动的眼神轻易透露出她的顾忌与惊惧。 「想怎样?」王远虑笑了。他笑起来时,右颊现出酒窝,在他平时看来很具威严的领导人脸庞上增添了些许孩子气。 「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吗?凤家五姑娘,跟我走,立刻。」 「哼。」不论是言语或是动作,他都表示得很清楚,她只是……不甘心,很不甘心! 「走就走,谁怕你啊?八宝,去开车。」凤筝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着王远虑,可恨地发现他唇边扬起一抹胜利刺眼的笑花。 谁怕他?那还用说,不就是她吗? 不过算了,走一趟又怎样?她可是大名鼎鼎的凤五,她才不相信区区一只鬼和王远虑能奈她何! 他们走着瞧! 究竟是怎样的孽障,她/他才会跟这个奸商/神棍,坐在同一部车上呢? 今早,王远虑是由司机开车载他到凤筝住所,照理来说,他原车前往台北天空塔的工程预定地即可。 可他为了防止凤筝中途变卦,也担心让八宝开车,不知会将车开到哪里去,所以坚持搭凤筝的车同行,还坚持要亲自坐在驾驶座上。 哼,他一定是怕她偷跑,小人之心。 凤筝坐在后座,面色不善,内心对王远虑腹诽连连;而八宝为了保护凤筝,牺牲小我,自愿坐在副驾驶座,还小心翼翼地盯着王远虑,唯恐他触碰到凤筝。 可对王远虑而言,凤筝与八宝这对主从才是真正的小人之心。他在开车耶,有哪个驾驶人会特地回身去碰后座乘客?八宝也防他防得太明显。 不对,他们不只是小人之心,说他们是神经病也不为过吧? 仔细想想,凤筝这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怪透了,不论是住在古味极浓的老屋宅,或是总爱穿旗袍的打扮,以及说碰到他就会看到鬼的举止,还有…… 王远虑趁着停红灯的空档,盯着后视镜中不停拿着圆扇扇风的凤筝,再偏眸瞄了一眼车内温度,越瞧她越诡异。 二十三度,是很热吗? 「你既然这么怕热,为什么老爱穿旗袍?老拿扇子扇风,手不酸吗?」旗袍虽是无袖,但那个将脖子包覆得紧紧的立领看来分明很不透风。王远虑纳闷。 「我才想问你,这么热的天,你穿三件式西装是有病吗?」凤筝答得飞快,看都不看王远虑一眼,完全没给他好脸色。 「你现在是仗着你坐在后座,我又在开车,摸不到你,所以才这么嚣张的吧?没关系,你继续拿乔,请便。」王远虑没被她激怒,反而兴味十足地瞧了后视镜一眼,凉淡看好戏的口吻听来反而更令人生气。 「谁拿乔了?分明就是你先来找我吵架的。」她发誓,她有一天一定要将王远虑大卸八块!凤筝将额前刘海吹开,真是快被王远虑彻底惹毛。 对啦对啦!她就是怕他,所以才不愿坐副驾驶座的,怎样?! 「再说,你既然看我这么不顺眼,何必要找我来?我又不保证能解决你的问题。」眼不见为净,他干么亲自来逮她? 「死马当活马医,再拖下去,天空塔就开不了工了。」号志灯变换了灯号,王远虑言简意赅地回答,在后视镜中和她对望一眼,转动方向盘,继续前行。 「开不了工就别开啊,你干么这么坚持?不就少赚几个钱吗?不对,你早就不缺钱……我知道了,你是怕丢脸对不对?」台北天空塔的新闻那么多,广告那么大,凤筝恍然大悟。 「你才怕丢脸。」井底之蛙,王远虑横她一眼,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哪里怕丢脸?我脸皮最厚了。」凤筝继续搨风,回答得不痛不痒,完全没留意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八宝偷偷窃笑了起来。 虽然这么说对五姑娘有点抱歉,但他真心觉得五姑娘和王先生的互动很好笑啊,好像两个小孩在吵架。 「跟脸皮厚薄没有关系,我有我的企业责任,台北天空塔会带来很多周边效益。」王远虑心慈地为井底之蛙解释。 周边效益?还不就是为了钱吗? 「你干脆说国内gdp会因为你完成计划而上升好了。」青蛙翻白眼。 「确实会。」王远虑点头点得很干脆。 「真是够了。」这自我感觉良好的自大鬼究竟是哪来的啊?凤筝懒得理王远虑,索性将眼睛闭上。 奇怪,为什么她今天总觉得好累? 不,正确地说,自从昨天见到那个绿色女鬼之后,她就一直感到精神不济、脚步虚浮,好像怎么睡也睡不饱。 她向来是个健康宝宝,昨日感到事有蹊跷,还特地跑进书房翻阅母亲和太奶奶留下来的凤家手记。可是,无论她从前瞧到后,或从后查到前,都没有相关记载,母亲与太奶奶她们即便连除厄都没有这种症状。 真诡异,莫非王远虑不只能令她见鬼,还会从她身上吸取能量? 算了,暂且不管这些,不论如何,王远虑这家伙都好邪门,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不祥物嘛。 凤筝闭眸用力腹诽,车上悄然无声,直至目的地。 王远虑将车停在专用停车位,一行三人才刚下车,王远虑的助理便俐落上前,递给他们一人一顶工地用安全帽。 王远虑扣好安全帽,助理便在他耳边详实报告。「今日似乎闹得特别厉害,工程主任嚷着要见您,连负责人都来了,据说想跟您谈解约的事。」 「知道了。」王远虑面色凝重,回头瞟了凤筝和八宝一眼,要他们跟上。 嘿嘿,想到王远虑有麻烦,凤筝便很乐。 工程主任是谁?她一定要好好向他致敬。 凤筝戴好帽子,本还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可走到工地,面色却陡然一变,和八宝惊异地互望一眼—— 一般工地乱归乱,可哪是这种景象? 各种工具凭空乱飞,尘土飞扬、满目疮痍,人人脸上表情惊骇。 推土工程车上的工程师无论怎么转动钥匙,都无法顺利发动车子,好不容易发动了,方向盘却像有人正抢着似的,无法控制。 「危险!快让开!」推土机像只庞然巨兽,四处乱辗,工程师吓得扬声大吼,车前工人们更是惊得四处奔窜。 这景象太诡异,除了凤家手记里有写过、凤贝蓓在电话里提过、恐怖电影有演过,否则根本不像真实世界里会发生的事。 「太危险了!谁快去帮他啊?」 「快想办法将推土机停下来!」一阵七手八脚,兵荒马乱。 好不容易,一番折腾过后,推土机总算顺利停止运行。 「鬼……有鬼!真的有鬼!我不干了!」工程师连滚带爬地跳下驾驶座,满身冷汗,四肢发软。 一旁的营造工程主任和负责人乘隙走到王远虑身旁,十分为难地开口。 「王先生,您不是第一回看见了,这一个星期以来,每天都是这样,我们真的尽力了。」每日皆是如此,连土都推不得,如何开工? 「嗯。」王远虑抿唇不语,神色风雨欲来,满腹怒气却无从发起。 究竟是谁在找他麻烦?对方究竟想要什么?莫非真是昨天凤筝口中说的那个蔡吴美淑?他并不全然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但无论什么方法,他都得试上一试。 「王先生,那个,我们是想……」营造负责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嗫嚅地鼓起勇气说完。「我们是想,能不能跟您提前解约,这个工程,我们真的做不来,请您另请高明。」 「你知道跟我解约,你要付多少违约金吗?」王远虑淡淡地睐向负责人。 「知道的,王先生,我们都知道,可是,您也看见了呀,这情况……总不能拿咱们兄弟的命去赔,人人家中都有老小要养啊。」工地本就危险,他们吃这行饭,早有碰上工安意外的心理准备,可如今怪现象层出不穷,远远超出工程意外的范祷,人人自危。 第七章 「我明白了,你带着底下人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几天,压压惊,解约的事我们日后再谈。」王远虑摆摆手,决定先将这事往后缓。 「这……」等不到满意答覆,可又唯恐惹怒王远虑,营造商只好先退一步,呐呐带着工人们先离开。 幅员广阔的工地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凝滞,王远虑面色沉重。 「既然觉得他们可怜,那就跟他们解约啊。」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杵在一旁、毫无用武之地的凤筝打破沉默。 解约就解约,这很难吗? 虽然她不算挺喜欢王远虑这个人,但从他的神态表情,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为难。 他对营造商态度不冷不热,可十分体恤,至少,他虽对现况束手无策,却并没有硬要他们以命相搏,反而要他们回去好好休息。 从这角度切入,他或许很善良,既然很善良,舍不得工人们为难,早点放他们自由不就好了? 「我要是这样就解约,未来每个工程都跟我说闹鬼不想干了,难道我要一处一处亲自巡,一处一处亲自查有没有鬼吗?」好吧,王远虑善良归善良,仍旧一板一眼,公事公办。 「哪里不行了?站在一个想整你的立场,我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累死你。」凤筝凉凉扇风,答得十分诚实。 王远虑揉了揉眉心,顿时感到十分疲惫。 与不合理的现象和不合理的凤筝周旋,他真的累了。 「凤筝,我不只负担一人成败,底下还有几万几千个员工靠我吃饭,包含你刚看见的营造商;失败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而已,有几万个家庭,甚至几万个小孩,都要因为我承担后果。」 王远虑伸指指向旁边一大块拉着黄色封条的空地。 「你看见了吗?那块地已经售出,未来会是个购物中心,还有,左边那一块,是高尔夫球场;这周边许多商家都已经签好合约,甚至就连大众运输系统,也即将在这里规划设站……这一切只等天空塔完工,中间牵涉到太多人、太多层面,我也很想两手一摊说我不玩了,可惜我不行。」王远虑尽量说得简洁易懂,而凤筝也真的听懂了。 她抬眸望向王远虑,他眸底有些心绪,似曾相识,万分清晰,她再明白不过了。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非背负凤家盛名,她何必打肿脸充胖子,麻瓜非要装先知? 凤家家业在她手里,不容人毁坏,包含她自己。 这是凤筝第一回,对王远虑所说的话感到有共识,清清楚楚感知到他的困难与窘迫,以及想维护事业的决心。 王远虑若是为了钱,她会觉得他俗气;但他若是为了责任感,她能同理。 好吧,他说服她了。「帮忙他」这件事总算没有那么令她讨厌了。 既然,昨天蔡吴美淑说,王远虑最近的不顺利通通都是她搞出来的,那么,她便来会会蔡吴美淑吧,假若蔡吴美淑在的话。 「手给我。」凤筝瘪了瘪嘴,说是这么说,秀致面庞上仍有些不情不愿。 「干么?」王远虑一时没反应过来,得到凤筝一记狠瞪。 现在是怎样?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装作听不懂吗? 反正只要有碰触到应该就可以了吧?不如干脆搨他一巴掌好了。 凤筝真举手到王远虑颊旁,冷不防被王远虑一把捉住。 「做什——」王远虑正要喝她,凤筝却反手握牢他,接着紧紧闭眸,浑身一顚。 好熟悉的画面,昨天,她也是一碰他,就一副浑身不对劲的样子…… 所以,她真的只要触碰他就能通灵? 虽然王远虑是抱着「姑且信其有」的心态才带凤筝来的,但再次见到凤筝如此模样,仍是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而且,凤筝方才还是被他百般要胁,所以才肯来工地,但现在却主动碰他,这代表她愿意帮他了吗? 为什么?他说了什么话触动凤筝心弦,令她改变心意? 王远虑摸不透凤筝,因此对她更感兴趣,不禁俯低身子,细细打量她。 冷、好冷……刺麻冰凉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透心入骨…… 奇怪,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不都是什么纯阳之体,可以当女主角的防空洞还避难所啥的吗,为什么她恰恰相反,碰上一个如此邪门的不祥物王远虑? 不对!见鬼了!她在发什么癫?谁要跟王远虑当男女主角了?! 凤筝将脑海中怪异的念头挥开,竖直耳朵,倾听四周声音,可聚精会神听了好几分钟,都没有蔡吴美淑的声音…… 好啦!她就是不想睁开眼睛看见鬼,所以才想用耳朵听,可是,鬼呢? 凤筝悄悄将眼睛睁开一道缝…… 「吓啊!」凤筝突然美目圆瞠,瞬间惊叫。 「你干么?」王远虑差点没被凤筝吓出心脏病! 「你脸贴我这么近干么?」虽然她并不想当王远虑的女主角,但是跟一个男人靠这么近,而且还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她还是会感到不自在。 「看你在玩什么花样。」王远虑耸肩,若有似无地浅笑,微微牵动右颊笑涡,俊美非常,险些令凤筝失神。 「什么玩什么花样?好心被雷亲啊!我不就是为了帮你吗?」不能跟王远虑说超过两句话,不然会被气死! 「看到了吗?」王远虑举高和凤筝紧紧交握着的手,问她。 他当然是在问凤筝有没有看见蔡吴美淑或是其他的鬼,可是,他和凤筝牵手的情状太诡异,牢牢交缠的十指像对恋人,居然令凤筝莫名赧了颜。 「没有,什么都没看见。」放眼望去,宽广的工地除了他们三人,四下无人也无鬼,就连半只孤魂野鬼也没有,干干净净。 「好,我们边走边找。」王远虑牵着凤筝的手,随意前行,八宝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凤筝神情十分复杂地瞅了王远虑一眼。 人家情侣牵手散步是为了花前月下培养感情,而他们牵手居然是为了在工地里找鬼?!这简直是太荒谬了,莫名其妙嘛! 他们就这么沿着工地走了大半圈,现在明明是怕热的凤筝最难以忍耐的艳阳天,她却因为和王远虑牵着手,越走越冷,脸色越走越白。 不行了,她从昨天就开始不舒服,不能再硬撑下去了。 「呐,王远虑,都走了老半天了,就连鬼影也没半个,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至于我们之间的帐,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一笔勾销,不用太感谢我,后会无期。」 为了掩饰身体的不舒服,凤筝甩开王远虑的手,回身就想跑,狂妄口吻始终如一,嚣张得令王远虑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把她拐来,怎能就这样让她逃走? 「喂!凤筝!」王远虑赶忙抓住凤筝。 「干么啦……吓啊啊啊啊啊!」凤筝转头骂王远虑,却又瞬间被惊退。 这回总算不是王远虑过近的英俊脸庞吓到她了,而是货真价实的、青绿绿的蔡吴美淑。 「怎?出现了吗?」一回生,二回熟,王远虑对凤筝见鬼的模式真是越来越熟悉。 「废话!」凤筝横王远虑一眼,懒得与他多作解释。 既然已经决定要帮王远虑的忙,这回见到蔡吴美淑,她的神情虽然依旧惊惧,可却很快平定下来,非但没有闭上眼,反而有种视死如归的魄力,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青绿绿的女鬼。 她急匆匆地将手中团扇交给身后的八宝,并将王远虑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细细叮嘱。 「不论等等我做什么,你都别把手放开,知道吗?你一放开,我就看不见了。」 「你要干么?」王远虑望着空出两手、似乎正想做出什么动作的凤筝,不解地问。 「驱鬼。」不然呢?唱戏吗?凤筝答得很没好气。只要快快收了蔡吴美淑,让王远虑的工地恢复安宁,她就可以早早收工回家了。 「你会?」依他对凤筝的认识,她不就是个万分怕鬼的神棍而已吗?王远虑问得十分不可思议。 「不知道,闭嘴,别吵。」凤筝集中精神,视线牢盯着正对她灿笑的蔡吴美淑。 「凤家小姑娘,你应该知道,你是伤不了我的。」 蔡吴美淑全然没将凤筝的行径放在眼里,声嗓傲慢,全无忌惮,但凤筝并不介意。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凤筝比蔡吴美淑更傲慢。 驱鬼收妖,她从小到大被教导过几百几千几万次,可惜,无法眼辨阴阳的她从来学不会也没机会学会。 第八章 如今既然能亲眼看见,不亲自试试怎么对得起凤家祖先? 凤筝熟练地诵起从小便倒背如流的咒语,两手灵活地结起手印;旗袍衬出她脱俗灵秀的气韵,使她看来艳媚诡丽,灵气逼人,一时之间竟令王远虑移不开眼,心跳评然。 可惜,凤筝架式一百,效果零,不论她结了几次手印,念了几次咒语,蔡吴美淑依旧整丛绿绿好好的站在她面前,不动如山。 没用?怎么可能?妈妈和太奶奶的结印是不会失灵的,难道麻瓜真的使不得?她明明已经可以看见了,好歹只算半个麻瓜吧?老天爷难道都不能通融一下的吗? 凤筝继续试了第五次、第六次……可无论她怎么试,皆是徒劳无功。 「凤家小姑娘,别再白费力气了。」蔡吴美淑仰天大笑。 可恶……凤筝气急败坏地继续尝试、继续失败,直到最后沉不住气,拚命跺脚。 「什么东西啊?烂透了!不行,我就不相信!」凤筝一边作法——好吧,假如这也算作法的话——一边碎碎念,不禁逗乐了一直将手放在凤筝肩膀上,丝毫不敢挪动的王远虑。 他将凤筝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从最初的屏气凝神、严阵以待,到后来被她幼稚且孩子气的跺脚行为彻底触到笑点,抖肩失笑。 好,他知道他有点过分,凤筝明明是想帮他,他却还取笑她。 但是,他望着她这副模样,感到好笑的同时,又莫名有些感动,觉得她可爱得不得了。 假若他的认知无误,她分明是个怕鬼的神棍,根本不会驱鬼除厄,可现在却这么努力,帮他帮得像个谐星…… 「可恶!气死我了!为什么没用?你究竟要什么?为何要阻挠天空塔开工?」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凤筝终于炸裂地问。 「你放心,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心愿了了,自然会去该去的地方,从此不出现在你眼前,天空塔工程也可以恢复运作。」 「我为什么要帮你办事?反正我不碰到这倒楣鬼,就看不见你,我管你去死啊!」由于除厄不成,恼羞成怒的凤筝气到口不择言,完全没留意到与她对话的蔡吴美淑早就已经死了的事实,她本来就不用管她要不要去死。 「你会帮我的,因为你想帮他。」蔡吴美淑说得胸有成竹。 「你又知道了?」什么东西啊?鬼可以这么嚣张的吗?凤筝看来气呼呼的。 「我当然知道了,否则你为何到现在还不拨开他的手,拍拍屁股走人?」 「……」对,蔡吴美淑说的没错,心软没药医就是这样,所以说,她最讨厌当好人了。 凤筝迁怒地瞪了王远虑一眼,真是闷到极点,早知道她刚刚就不该同情王远虑的。瞧!她不过动个念头,就为她招惹多少倒楣事? 「怎么了?她要我们做什么?说来听听。」一阵沉默过后,听不见蔡吴美淑说话的王远虑不禁开口。 他没注意到他用的措辞是「我们」,而不是「你」,不知不觉中,他对凤筝油然生出共患难的情谊,和她同一阵线,完全将她当作自己人。 「她要我们从这里挖某样东西出来,还要你白纸黑字保证,挖出来的东西全归蔡万富。」凤筝指着工地内某处地面。 「这是小事,我马上请人来做。」王远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不,她说要你亲自挖,不能找帮手。」 「要我白纸黑字保证不能拿挖出来的东西就算了,居然还要我亲自动手?」倒不是铲地这事有多令人抗拒,只是这年头的鬼真是得寸进尺,就跟神棍一样,真是令人不甘依言照办。 「是的,王先生,您没有听错。」凤筝点头调侃王远虑,不由得淘气坏笑。 苍天有眼啊,虽然她很想帮王远虑,但能够在帮王远虑之前稍微整到他,她还是有股说不出的解气啊!蔡吴美淑good job! 可惜,小人得志的凤筝并没有得意太久。 「什么?我?我也一起?」不知道蔡吴美淑说了什么,凤筝瞬间惊嚷了起来。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都还没跟你算乱按我答录机的帐,你居然要我拿铲子挖什么死人骨头?!……不是死人骨头?我管你是不是死人骨头啊喂!」 这会儿不用猜,从凤筝的回话也知道,蔡吴美淑一定是要她和王远虑一起挖地,这下换王远虑坏笑了。 「五姑娘,不要紧,要铲哪里?我来挖吧。」机灵无比的八宝书僮须臾生出两把铲子。 「好,就是那里,你去挖……哇啊!」八宝手中的铲子突然像被人抢过那样,很重很深地被抛掷在地。 想也知道,绿色的蔡吴美淑不高兴了。 「刚刚不是已经说要亲自挖,不能找帮手了吗?」总不能要他不找帮手,凤筝却可以吧? 一视同仁的公平,蔡吴美淑good job!王远虑的表情看来十分幸灾乐祸。 他拖凤筝下水的凉淡口吻气得凤筝吹胡子瞪眼,而八宝则任劳任怨地去将地上的铲子捡回来。 「好,要公平是吧?不然这样好了,他请助理挖,我请书僮挖,这样够公平了吧?」凤筝试图讨价还价。 好个大头!这下八宝手中的铲子像哈利波特的扫帚一样飞了起来。 「……」好吧,试图跟鬼讲道理这件事本身就是没道理的。 凤筝和王远虑两人无奈地互望一眼,同时执起好不容易落下的铲子,开始默默铲地。 一旁的八宝看着勤奋工作的两人,不禁好笑心想,某种方面,王先生和五姑娘真是说不出的合拍…… 半个钟头过去,什么东西都没挖到,凤筝开始怀疑蔡吴美淑是在整她了。天空澄净无瑕,烈日当头,万里无云,她的旗袍颈边扣已经松开,两片分岔的裙瓣被她撩高,在大腿中段交叉打结。 而一旁的王远虑也没好到哪里去,西装外套和背心早已脱下,袖子卷高,露出两截精实健壮的手臂,领带拉松,衬衫扣子开了两颗,曝显突起的喉结与锁骨,晶莹汗珠反射阳光,性感地嵌在他的麦色肌肤上。 「喂!借我摸一下。」凤筝伸手过来,一把捉住王远虑的裸臂,接着抬头看看眼前,再望望地面,确认蔡吴美淑说的地点没错。 「明明是这里呀,到底还要挖多久啊?」凤筝摸完王远虑,继续低头铲地。 「……」她未免也太不客气了,王远虑瞪着忽而一把手摸过来,又倏地一把缩回去的凤筝,内心五味杂陈。 他家境显赫、事业有成,人也长得不坏,主动向他示好的女性在所多有,若有似无的肢体碰触也难以避免,可是,像凤筝这么心无杂念的手来脚来,触碰他完全只为见鬼,还真是史上头一遭,莫名令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五姑娘、王先生,来,休息一下,先喝口茶吧。」八宝打了把大黑伞走过来为凤筝和王远虑遮阳,指了指前方座位,桌面上放了一壶刚沏好的茶。 「好,热死了,走。」凤筝秒答,直起身,却发现王远虑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打算。 「你不去?」怀抱着共患难的情谊,凤筝问着仍然弯着腰的王远虑。 「你去吧,我再做一会儿。」王远虑继续持铲挖地。 「……」他不休息,好像显得她很好吃懒做一样。 算了,爱挖给他挖,铲铲铲,铲死他好了。反正她本来就是舍命陪君子,根本不用蹚这浑水。 凤筝抛下罪恶感,走到旁边坐下休息。 「八宝,你好敬业,你出门不只带茶叶,原来还带了伞啊。」凤筝啜了口茶,得救般地赞叹。 「不是啊,这是王先生请助理准备的,我只负责端来而已。」临时出门,他什么也来不及带呀,八宝照实回答。 「他?」凤筝十分怀疑地望着前方那堵勤奋工作的厚实宽肩一眼。 「连这把黑伞也是?」黑伞最能遮阳了,王远虑居然这么细心? 「是啊,王先生说你怕热,不能不补充水分,也不能不休息,刚才请助理给我的。」 好吧,刻意忽略的罪恶感又回来了。 刚才还想坐在一旁跷脚纳凉、铲死某人的凤筝瞬间气弱,匆匆将茶喝完,稍微休息了会儿,又乖乖地走回王远虑身旁。 她的身体还是不舒服,还是觉得很累,既然如此,赶快做完便能赶紧解脱了吧,况且都给王远虑做,她良心不安。 第九章 「呐,这给你。」凤筝拿起铲子,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放进王远虑的视线里。 手帕和茶碗?王远虑疑惑地抬头望向凤筝。 他那什么怀疑的眼神?难道是怕她在碗里吐口水吗?凤筝被他直勾勾的眼神越望越恼,又开始撂狠话了。 「干么?不能给你手帕擦汗?还是不能端茶给你?大名鼎鼎的凤五端茶给你,你敢不喝?」 「……」不是不行,也不是不喝,只是没想到凤筝除了愿意帮他帮得像个谐星之外,居然还这么体贴。 他确实是感念她的帮忙,所以才请助理为她备了茶水和阳伞,并没冀望她回报,却没料到她比他想像中细腻。 王远虑接过凤筝递来的手帕和茶,颊边酒窝若隐若现,对她的好感不禁又增加了一些。 「你排行第五?」喝完茶,抹完额角的汗,王远虑问道。对凤筝开始有好感之后,也自然开始对她感到好奇。 而此时尽忠职守的八宝咚咚咚地跑来将王远虑手上的东西收走。 「不是,我只有一个弟弟。」凤筝摇头,继续拿起铲子,努力工作。 「那为什么叫五姑娘?」王远虑铲地的手也没闲着。 「咦?你不知道吗?」凤筝十分讶异地抬眸睐他。 她还以为来委托她的客户对凤家渊源都十分清楚。 「是,我不知道,看来你还没有大名鼎鼎到让我知道的程度。」王远虑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呿,这样也要酸她一下就对了。 算了,看在他的伞和茶的分上,不跟他计较。 「凤家的每任灵能者,也就是当家,才能被称作‘姑娘’,一代一位。所以,我是‘五姑娘’,我的母亲是‘四姑娘’,我的奶奶是‘三姑娘’,太奶奶是‘二姑娘’,不过,我的奶奶也不算是奶奶,用你们的话说,算是外婆。」 「外婆是奶奶?怎么会这样称呼?那真正的奶奶呢?男方那边的亲属该怎么称谓?」 「凤家尊女卑男,男方只是一颗精子而已,男方那里的亲戚全都不算,我们只认姓凤的亲戚。」 「……」身为男性,被形容为只是一颗精子的感觉还真是不大舒坦。 不过,王远虑无意挑战别人的家族传统,他很有绅士风度,什么也没说。 「以前不能从母姓,所以凤家女子为了留住凤姓,一直都是不婚的,但现在法律规定可以从母姓了,所以我才会一天到晚被逼婚。」凤筝点头,越说越起劲,全没注意到她手中动作早已停下,仅剩王远虑独自勉力不懈地在铲地。 「你被逼婚?」王远虑扬眉,神情很耐人寻味。 「怎样?很怪吗?」凤筝挑衅地瞪他。 「不,不怪,你是唯一传人,当然得尽快生下‘六姑娘’。」只是,很难想像她结婚生子的模样,而且…… 「要是你有姐妹怎么办?认定谁能当‘姑娘’的标准是什么?」王远虑不由得感到好奇。 「我不会有别的姐妹,凤家姑娘永远都只能生一个女儿,这是天命,绝无例外,其余再多,绝对都是儿子,就像我奶奶,她生了我母亲之后,接连生了六个儿子。」而庞大的凤氏家族,靠的就是这些凤姓儿子开枝展叶。 「一代只得一位当家女子,难道不怕小孩夭折?」王远虑很认真地问。 「不会的,凤家福泽深厚,命硬得很。太奶奶曾说,在我们这些姑娘能够独当一面、继承家业之前,就算被车辗过,也绝不会死。」 「没有例外?」 「对,没有例外。」 「既然没有例外,为何你会看不见鬼,非得碰我才行?」以这点来说,她不就「例外」了吗? ……她错了,她不该跟他聊天的,她怎会忘了他是气死人不偿命的王远虑呢? 凤筝有些无奈地瞅王远虑一眼。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比你更想知道。」凤筝没好气地低头,闷闷锄土。 她向来趾高气扬,突现的受伤神情和平时模样呈现强烈对比,莫名令人有些心怜,王远虑顿时感到说错话,可也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得专注掘地。 锵!锄了没多久,铲子前端似乎碰到什么硬物,凤筝与王远虑同时听见清脆的异常声响。 王远虑立刻将铲子一抛,连忙蹲下身体,以手刨土,凤筝也一并加入,不多时,翻松的土堆下便露出一个硬盒边角。 「是这个吗?」王远虑才开口问出这句,凤筝便捉住他手臂,仰颜问了空气同一句。 想当然耳,凤筝绝对是在问绿色的蔡吴美淑。 王远虑再度哭笑不得地望着被凤筝牢牢捉握着的手。 她的手上沾满泥沙,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在他手臂上印了清楚的五个指印。她的手掌很小,掌纹很细,是十分女性化的一双手,而其实……被她握着的感觉并不坏。 她的商业手腕世故,却似乎秉性单纯,偶现体贴,另一方面却又充满谜团,令他对她的感觉也从最初的不喜欢,逐渐趋向复杂难解。 怎会莫名有种感觉,觉得她越看越顺眼? 算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杂七杂八事情的时候,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凤筝向蔡吴美淑询问过后,朝王远虑点头,确认是这个箱子没错,王远虑才费了好些力气将地里的那个箱子拉出来。 箱子沉甸甸的,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虽然上头落了锁,可看来年代久远,应该已经锈蚀不堪。 王远虑还没伸手去触碰锁头,凤筝就开口了。 「她要我们去找蔡万富,说这箱东西是要给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她和王远虑都不能碰。 「好。」王远虑颔首,扬手将助理招来,提声交代。 「去把蔡万富叫来。」没几分钟,一名头发花白、年约六十岁的男人就在王远虑助理的带领之下,出现在工地的另一头。 欸?是怎样?工地内有任意门啊?这也来得太快了吧? 王远虑捕捉到凤筝疑惑的眼光,开口为她释疑。 「我早让助理请了蔡先生来,就待在工程处的办公室里,我是想,若我们与蔡吴美淑谈不拢,好歹有个筹码握在手里。」 筹码?啧啧,凤筝阴恻恻地睐了王远虑一眼。 好可怕,他居然想押了女鬼的老公和女鬼谈条件?奸商果然很阴险,凤筝觉得和王远虑比起来,她简直太小儿科了。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得感谢王远虑的阴险,刚好可以节省时间,好想睡觉的凤筝好想赶紧收工,于是她直接走到蔡万富面前,劈头便道—— 「这箱东西,是你老婆说要给你的,打开看。」其实凤筝真正想说的是:「这是你那个无良的女鬼太太逼迫我们做牛做马挖出来的啊啊啊啊。」不过,她很识相地将这句咽回去了。 「我老婆?」蔡万富看看凤筝,又看看王远虑,听得一头雾水。 「是啊,你老婆,不然难道是我老婆吗?快点啦,你到底要不要打开?当我时间很多啊。」凤筝双手盘胸,迅速命令,只想尽速打道回府,耐性零。 蔡万富不认识凤筝,半信半疑,只得徵询似地望了他还算认识的王远虑一眼,王远虑朝他点头,他便姑且一试,矮身开箱。 喀——已经锈蚀的锁头果然轻易被撬下,蔡万富掀开箱盖,映入眼底的是整片黄澄澄。 「金砖?是金砖?!居然是金砖啊,蔡先生,您发财了呀!」就算金价再怎么跌,凭这数量也是价值不菲。八宝率先嚷了起来。 假若可以的话,凤筝倒是挺想拿金砖起来砸蔡吴美淑,好让它再彻底死一次。 她堂堂凤五铲了老半天,挖出来的金银财宝居然是别人的?什么东西嘛! 而王远虑则是眯了眯眸,有些出乎意料,虽然从蔡吴美淑要他保证不能拿取这件事,隐约可以猜知是什么贵重之物,可却没想到会如此贵重。 「这是……给我的?为什么?美淑她……她哪来这么多钱?」蔡万富拿起箱中金砖掂了掂,不可置信。 啊啦!烦死了!难道不能东西拿一拿赶快滚吗? 虽然凤筝很想如此吐槽,可又想速战速决,赶紧打发蔡万富和绿色女鬼,只得又探手过去抓王远虑,问问蔡吴美淑有什么话想说。 结果,她才一碰到王远虑手指,王远虑便立刻握住她,十指紧扣,动作迅捷,简直像是反射动作,自然熟稔,就连王远虑本人都不大明白为什么。 凤筝抬眸望向王远虑,再垂首望着他们交握的手。 第十章 他严正俊颜波澜不兴、文风不动,可五指却与她交缠得很紧、很深,就像他……就像他真的很喜欢她、很保护她,就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共患难的盟友一样…… 她几乎不曾与男人有过这般亲昵的举止,没料到短短两天之内,和眼前男人又勾又牵了不知多少次…… 凤筝的手渐渐开始变冰,脸颊却开始渐渐发烫。 如果,碰触他不会见到鬼就好了。 毕竟青绿色的蔡吴美淑就算再看一百次还是很吓人啊! 蔡吴美淑的身影一出现,凤筝就赶紧复述她所说的话。 「你老婆说,你财过手不留,她很担忧你的将来,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工作、很努力攒钱,这些金砖,是她自嫁给你之后,一点一滴攒起换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老婆说什么?你认识我老婆?」蔡万富不解。 「我是凤五,凤家五姑娘。」对于她是凤家传人这件事,凤筝向来感到自豪,一句话说得自信骄傲,秀致脸庞充满光采。 王远虑发现,与她稍早时丧气的模样相比,他比较喜欢看她这副样子。 「凤五?凤……啊!那个凤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名闻遐迩的凤家,蔡万富不知听过多少凤家传说。 「是,就是那个凤家。」凤筝点头,接续又道:「你老婆说,她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钱藏在哪里。她说,她从前总想着多攒一些,哪日你浪子回头了还能和你安享晚年,可惜,她就这么走了,没命能陪你走得更长远一些。」 浪子回头?这个中年男人怎么看都不像个浪子啊。 凤筝还在纳闷,谁知蔡万富一阵怔愕过后,却忽而双膝跪地,声嘶力竭地唤着妻子。 「美淑、美淑啊……怎么会……」 现在是在演哪出?不用这样吧?凤筝和王远虑面面相觑。 要哭的是她跟王远虑才对吧?大太阳底下做苦力有多累他知道吗?更惨的是,挖出来的金砖居然还是别人的! 凤筝望了眼蔡吴美淑,蔡吴美淑面无表情,而蔡万富悲吼了会儿,开始沉声自白—— 「我老是怪她,怪娶了她,家运就开始不好,娶她进门之后,地一块一块卖,房子一间一间脱手。其实这块地是她带来的嫁妆,她从前连拿去让我抵押都不肯,更别提让我卖……那天,我们吵得很凶,我打她、骂她,说娶了她就开始倒楣,就连现在有能卖地发财的机会,她还不让;甚至怀疑这些年来这么穷,都是因为她把钱拿回去娘家,或是在外头养男人……谁知道她存了这么多,若她早点告诉我,那一天我们也不会吵成那样……」吵到长年过劳的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心肌梗塞猝逝,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就这么走了。 王远虑想,难怪当时蔡万富死活不愿卖地,后来却态度丕变,原来不愿卖地的是他妻子,妻子一往生,他就大刀闇斧将地卖了,全然不顾妻子生前遗愿。 虽然蔡万富现在看起来很悲痛,但是,假若他没看见这些挖出来的金砖呢?他还会感到悲痛吗?卖掉妻子生前不愿卖掉的嫁妆之时,他可曾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念及至此,王远虑对眼前的蔡万富当真同情不起来。 「那这块地卖掉的钱呢?」王远虑问,当初他甚至给了蔡万富比市价更高一些的价码。 「拿去付现在住的这间房的头期款了。」 「头期款?只付头期款?就算你去买民生社区的房子,那金额都足够付清了。其余的呢?」王远虑挑眉,问得犀利。 「……输光了。」蔡万富咽了咽口水,老态疲累的脸上涕泪纵横。「我本来可以赢的,我真的可以赢的,只要再一把,再给我一点本钱……」 标准的赌徒心态。 原来,蔡万富不只散财,他还赌博,莫怪蔡吴美淑生前不愿将那块地交给他。而她默默存下这些钱,希冀能与丈夫共度晚年,究竟是抱着怎样自欺欺人的盼望与期待? 可惜,最终,她守着这些微小的盼望,被骂、被打,最后被迫得失去了生命…… 是怎样的执念,令她宁死也不放? 「她本想,你再怎么不顾念夫妻情,也不致将她的嫁妆卖掉,她就可以一直守着和你的养老金,守着你们的未来,可惜,是她算错,没料到最后你竟连她的嫁妆都卖……她怕这些金子被别人拿走,也怕地面上筑了建物,日后再也找不回……」 难怪,天空塔闹成这样,怎么都无法开工。 「她不愿背负着你对她的误解离开,只希望让你知道,她从没愧对过蔡家,更没胡乱花过你一毛钱,如今,欠你的都还你了,欠蔡家的也还蔡家了,她和你夫妻缘尽,但愿来世再不相欠,可以和你好好当个陌路人。蔡这个姓,她已经背得累了……」 凤筝一席话说完,王远虑神色凝重,后头的八宝抬手抹泪,蔡万富则澳海地哭了起来。 「她还说,她时间到了,她得走了,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身体,她……保……保你个头啦!」凤筝听不下去了。 「这男人这么烂,你还要他保重?!我说美淑小姐啊,你整我跟王远虑对吗?你该整的是他才对吧?女鬼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没咒杀他还真是良善啊!你!快过来跟你老婆道歉,快!」 咒杀他?王远虑这下毫不怀疑凤筝真是个谐星了,他情绪一转,双肩颤抖个不停,再度被她逗乐。 她是一个很奇妙的神棍,不诚恳,但很善良;不老实,却绝对正直……凤筝一手牵着王远虑,一手揪着蔡万富衣领,将他扯到蔡吴美淑面前,虽然明知道蔡万富看不见,可是她却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快跟她道歉啊!快!」没有时间了,绿色的蔡吴美淑颜色渐渐变淡,身躯逐渐透明,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 凤筝只想在蔡吴美淑消失前,至少能够让她听一句中听入耳的话,而不是她死前听的那些,说她把钱拿回娘家,说她在外头养男人…… 不论是奈何桥、忘川或是孟婆汤,这一世爱恨嗔痴怨,就要一笔勾销了啊! 「快点啊!快!你是猪啊!快诚心诚意地向你老婆道歉啊!」凤筝拚命催促,只差没有出拳揍蔡万富了。 「我……我……」蔡万富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喉咙干涩、喉头发堵,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绿色的蔡吴美淑越来越透明,像缕轻烟,就要蒸散在炎炎烈日里。 「慢着,等等!别走!」眼看蔡吴美淑就要不见,凤筝越来越慌张地咸了起来。 须臾间,一阵风飘过来,那个曾经伤透心的鬼影真的不见了。 「凤家小姑娘,谢谢……」几不可闻的话音逸散在空气里。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站在这里,只有凤筝看得见她,只有凤筝听得见她,也只有凤筝能看见她眼角的泪光,只有凤筝能承载、体会她的悲痛。 太过分了……她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曾经有几千几万次,祈求上苍能够大发慈悲,让她得以摆脱麻瓜的命运,怎料,有朝一日不当麻瓜,却会如此伤心…… 「凤筝?喂!凤筝!」 强撑许久的凤筝意志溃散,被原有的身体不适与无力感彻底击沉,眼前一花,便晕厥在王远虑怀里。 「八宝……我想喝水……」不知睡了多久,凤筝昏沉呓语,半梦半醒。 有人扶她半坐起身,帮她将枕头放在身后,又递了杯水到她面前。 凤筝睡眼惺忪,咕咚咕咚喝完凑到唇边的温水,才完全睁开眼睛。 「吓啊!」视线陡然清晰,凤筝立刻弹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王远虑吓到。 「王远虑?!怎么是你?」 「不然呢?」王远虑回答得很没好气。 「当然是八……欸?不对,这里是哪里?」凤筝话都还没说完,便发现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墙壁、陌生的床铺……难道是她梦游? 「天空塔工程处里的房间。」王远虑话音平稳。 「呃?这个工程处还真豪华啊,啧啧,为富不仁。」居然还有房间和独立的卫 浴?凤筝环顾四周,连声惊叹,王远虑真不知是怎么压榨员工的? 「我并没有不仁,要比豪华,你墙后那个房间也不遑多让。」 「呿,还真是过奖了。」这人真是怎样都能酸她欸,这算一种特殊才艺吗? 「哪里。」王远虑眯阵,神情不悦。 第十一章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她的身体,见她昏倒,他有些自责将她卷入天空塔事件里,甚至还请了医生出诊来探她,知道她是中暑后才稍微安心了些。 结果,她好不容易醒来,居然只知道关心工程处豪不豪华,还说他为富不仁? 「你身体也太差了,不过铲几个小时的土而已,居然就会晕倒?」而且中间还有让她休息,王远虑实在很难不调侃她。 「才不是我身体太差,我从一大早……不对,我从昨天就开始不舒服了。」凤筝为自己辩解。 「既然不舒服,为何不早说?」王远虑拧眉。 是这样吗?难怪他今早去寻她时,她睡得一点警觉性也没有,他原本还以为她只是贪懒,原来她那时就已经不舒服了。 「我说了有用吗?反正你一直觉得我在装神弄鬼啊,甚至还使出压墙逼我就范的下流招数呢!」要酸人谁不会呀?凤筝回应得很没好气。 王远虑一怔,脸色瞬间转了几转,接着摸了摸鼻子。 好吧,他无法反驳。事实上,直至方才挖出蔡吴美淑的金砖之前,他确实都是抱着凤筝在装神弄鬼的刻板印象,就这点而言,的确是他不对。 「对不起。」向来一板一眼、就事论事的王远虑二话不说地道歉,而他的就事论事吓坏凤筝了。 凤筝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干么?」王远虑挑眉。 「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向人道歉。」凤筝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那你当我没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咕,说都说了,还能当没说的吗?我大人大量,才不跟你计较。」凤筝身体舒服些之后,又恢复成昔日那般践样。 可惜,拽归拽,刚醒的她反应显然慢了好几拍。 「对了!蔡万富呢?!」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呢?和工程处的豪华度比起来,这才是更重要的事,凤筝急问。 「回去了。」 「那些金子呢?」 「让他带回去了。」 「让他带回去了?」凤筝惊嚷了起来。「怎么可以让他带回去?他一定会通通拿去赌博输光的啊!」 「输光了又怎样?」王远虑扬眉。 「那是蔡吴美淑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钱!」 「他的妻子为他挡风遮雨太久了,他原就应该承担他的失败。」王远虑回应得毫不留情。 「……」对,蔡万富应该承担他的失败,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自己的失败,就算蔡万富输到倾家荡产、露宿街头,都不关任何人的事。 王远虑说的没错,可凤筝却沉默了好半晌,一时之间心里有些难受,也理不清她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她起身下床,试探性地伸手触碰王远虑手臂,碰了碰,什么也没见到,最后索性牵起王远虑的手,在不大的房内四处乱走,而王远虑就这么由她拉着走,只是眯细了眸,静静睇望她。 「蔡吴美淑?……蔡吴美淑?」凤筝里里外外张望,依旧遍寻不着,便试着对空气喊了几声。 王远虑沉默地观察她的举止,其实他有些讶异自己没有立刻推开凤筝,甚至还这样任她摆布。 对他而言,金砖既已物归原主,而凤筝也说蔡吴美淑时间到了,工地闹鬼事件应该已算解决,他实在不需要再让凤筝又牵又拉、手来脚来地如此自然。 可是,他似乎越来越习惯凤筝的靠近,越来越熟悉她掌心的温度、肌肤的触感,还有,也越来越习惯她对着空气说话的举止。他对她感到好奇,很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她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莫名勾惹他兴趣。 「真的没有了,蔡吴美淑真的不见了……」凤筝喃喃自语般的声嗓听来有些失落。 「你找她做什么?」原本不是很怕鬼的吗?现在反倒找起鬼来了?王远虑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我只是……」只是什么?凤筝自己也说不明白。「我只是……到头来……觉得我什么也没能做。」凤筝有些失望地将牵着王远虑的手放开,颓然地坐在床沿。 那是一种很深沉的无力感与绝望感,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蔡吴美淑不见了。 最初,她想收蔡吴美淑收不成;最后,她想帮蔡吴美淑也帮不成。她是半个麻瓜,不上不下、不伦不类,还一事无成,凤筝实在很难不感到沮丧。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才刚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王远虑完全不懂她的低落从何而来。而且,他再次发现,他真的不喜欢看见凤筝消沉丧气的模样,也不喜欢凤筝放开他的手。 「怎么说?」他的回答令凤筝有些讶异。 「帮蔡吴美淑完成她的心愿,替她说完她想说的话,将她想找的东西找出来,物归原主,这难道不算一件了不起的事吗?至少,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办到。」王远虑面容平静,整段话说得无波无澜。 「这算吗?」向来在口舌上与王远虑斗惯了的凤筝一时之间听不出他真正意涵,不知他是褒是贬,疑惑地仰颜望他。 「当然。」王远虑回得斩钉截铁。 「好吧,或许是这样吧,但我总觉得,我应该可以做得更好。」凤筝并没有因王远虑的肯定回应感到高兴。 「你想好成什么样子?」一个是烂泥,一个是女鬼,她还想怎样?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若是我妈妈或太奶奶,或任何一位凤家姑娘,应该不至于会像我搞成这样。」 「搞成怎样?难道你想帮蔡吴美淑看管蔡万富一辈子?还是想代替月亮惩罚蔡万富?事实上,你若不是自卑感太重、太完美主义,就是在钻牛角尖,而这三件事情都没必要。」王远虑向来库利,一针见血。 「我怎么可能自卑感太重?」凤筝一秒钟就跳起来反驳了,开玩笑,她可是凤五——她…… 她本还想再辩,可王远虑扬高的眉显示十足十的不相信,霎时令她心虚气弱了起来。 好吧,算了,经过刚才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我确实……」凤筝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不肯轻易承认自卑,只愿简单带过。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格格不入、力有未逮,不论是在凤家,或是在一般人眼里;在凤家,我眼不能辨阴阳,没有灵能,不算个称职的‘姑娘’,在一般人眼里,我又因为懂得命理堪舆,显得太过奇异。」 约莫是初次见鬼的经验太过奇特,结局又太令人惆怅,所以,她才会对唯一有参与其中的王远虑诉说这些从未向人提起过的心事吧? 他是她唯一的盟友,和她同样身历其境,或许,唯有他能懂她的心情? 提起这个,王远虑又忍不住想吐槽她了。 「你也知道奇异,住处古色古香就算了,还能说是祖厝,要维持传统,只能整新不能翻修,可为何老是要穿旗袍、拿扇子?还是,这是你们凤家姑娘们的工作服?」 「不是‘姑娘们’的工作服,只是‘我’的工作服。」凤筝强调。至于扇子,那是她奶奶传给她母亲、她母亲又传给她的,不过这暂时不需向王远虑交代。王远虑用扬高的眉毛问她为什么,凤筝很快就看懂了。 「王远虑,我问你喔。」 「问。」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几岁?」 「二十几。」 「好,那我问你,假如你今天想去算命,同时看到路边有两个相命摊,一个摊主是六、七十岁,白发白胡的老人,而另一个摊主则是二十几岁的女生,你会选择去哪一摊相命?」 「老人那摊。」 「为什么?」 「有经验。」回答出结论,王远虑似乎隐隐约约明白她要表达什么了。 「对嘛,要我也是,一般人都会这样选择的。所以,你老说我装神弄鬼,可是,我若不装神弄鬼,不让人家觉得我好像很神秘很高竿很行很有本事,我怎么扛得起凤家招牌?」 「确实如此。」王远虑想了想,颔首。就像他,自接下予阳要职之后,也一直与三件式西装为伍。 他年轻上任,难以服众,所以在穿着上加倍用心,绝不允许落人话柄。 「再有,你说我自卑,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我只知道,只要别人知道我是凤家人,又是当家五姑娘,要不敬我、怕我,要不就是讨厌我,我的客户也是如此。所以,我一直希望我做得更好、再好一些、再完美一些。除了八宝,我没有朋友,就连我的亲人也不能像看待普通人般看待我,王远虑,难道你就不怕我?或是不讨厌我?」她单打独斗,格外孤独,无论做好做坏,都未必能得到认同。 第十二章 而仔细一想,王远虑似乎才是那个最该怕她或讨厌她的人,他既和她共享了她荒谬的见鬼初体验,也见识过她屋宅的墙后秘密;他看透她的虚张声势,却也误打误撞体会到她的特殊灵能家传。 可是,他的态度就和之前对她一样相差无几,同样想到就酸她一下,他是真的对她心无芥蒂,还是太会演戏? 不过王远虑倒是回答得很坦白。 「我为何要怕你?无论你看见什么,我都看不见,我只是一个看不见鬼的商人而已,何必怕你?至于,讨厌你?在今天之前,你都还没有在我心里重要到能令我有‘讨厌’的情绪,最多就是不喜欢,不想有交集。」而在察觉了她的体贴、正直与自卑的今天之后,更是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可碍于某种莫名的自尊,王远虑毫不犹豫省略了后句。 「凤筝,人们都对未知的、与自己不同的、无法掌控的事物感到害怕,你之所以被恐惧、被忌惮,那是因为你不是个庸人。」其实,王远虑觉得他没有必要向凤筝解释这么多,可是,他就是不忍见她颓丧。 就某方面而言,他觉得凤筝和他很像,有责任感、爱逞强、易心软,还有……同样很孤单;他们同样背负家族中某些人的期盼与恐惧,接掌家族事业,无从逃避。 他举起手,蓦然有股冲动,很想拍拍凤筝的肩,或是摸摸她的头,可是,一念及他的碰触会令她见鬼,只好又默默将双手负于身后,走至看不见她神情的稍远处,不经意地背对她,以忽略内心的蠢蠢欲动。 短短两日,他对凤筝的心情,由最初的不理解、看好戏,到共患难、好奇、被逗乐,及至现在的同理、心怜,连他自己都感到太过戏剧化,可却不得不承认。 凤筝完全没预料到王远虑会如此说,她盯着他有着宽闇肩膀的挺拔背影,沉静良久,反覆琢磨思忖他的话,心头有些暖暖的。 王远虑确实如她所想,是她唯一的盟友,和她同样身历其境,能懂她的心境。而此时压于胸臆间的沉重虽不到豁然开朗,但已渐露曙光。 她走到王远虑面前,仰颜看他,悠然转柔的眸底满是星光,蕴含笑意的两片红唇吐出的却是:「原来你就是都这么想,所以才可以这么自大狂妄又骄傲自恋吗?」 王远虑眯起眼看她,不知该不该高兴她恢复生气。 「怎?你爱上我了吗?」微现的酒窝无法骗人,轻易透露出他的心情很好。 事不过三,这下他毫不怀疑,他确实喜爱凤筝嚣张跋扈、嘴上不饶人的模样比她的哀愁神情多出许多。 「真是够了,少臭美了你!」凤筝瞬间大笑了起来。 可她不得不承认,王远虑的安慰与自恋令她一扫阴霾,心情大好。 她从未开口向人诉说过这些,没想到竟能得到如此正面的回馈,而且,居然还是从一个能令她见鬼的坏嘴男人身上,这真是见鬼了。 「王远虑,谢谢你。」凤筝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向王远虑道谢得如此真心诚意。 「谢什么?」 「谢你……干么?」凤筝话说到一半,猛然收口,因为这次换王远虑一脸狐疑地打量她了。 「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向人道谢。」照样造句,王远虑将她稍早时说的话还给她。 「咕。」他们两人同时笑了,凤筝与他视线相凝,感觉有某种热流缓缓淌过胸口,令她胸腔震颤,双颊红嫣。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她竟觉得王远虑比之前更加英俊焕发,他目光澄澈清明、神情沉稳自信;他的唇瓣丰实、颊畔酒窝腻人……令她不由得想起曾与他交缠过的手指,和他掌心的触感。她得说些什么,才能掩饰她过快的心跳。 「对了,怎么没看见八宝?八宝去哪儿了?怎么去那么久还没回来?」她猜八宝一定在她身侧不远处,只是不知在忙些什么,尚未兜转回来,所以初醒时才没探问。 「他看你睡得熟,说要回家煮点甜汤带来给你喝,还说你怕脏,醒来可能会想马上换衣服,要顺便帮你带件新衣服来。」还有书僮比八宝更称职的吗?王远虑都感叹他向来无微不至的助理输了。 「呿,这样啊……慢着!什么?!八宝自己开车回去了?」消化完王远虑说的话,凤筝陡然惊慌失措了起来。 「是。」王远虑不解她为何要如此紧张。 「不能让八宝单独开车,我打电话问他在哪儿。」凤筝急急忙忙地寻到她的随身包包,匆忙伸手在包包里捞手机。 「他开车技术很差?」王远虑挑眉。能让人担心成这样,究竟是有多靠不住? 「不是,他——」凤筝找到电话,都还没按下快速拨号键,手中的电话便响了。 「喂?!」凤筝一秒钟不到便接起。 「凤五,八宝出车祸了。」说话的人是凤筝的弟弟凤笙。 电话那端的音量清晰沉稳,就连王远虑都听得无比清楚。 凤筝神情一愕,拿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僵硬,脸色惊白。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右腿骨折、脑部轻微水肿,凤筝到达医院时,八宝虽已完成骨折手术,可仍需留院观察。 「你先回去吧,八宝让我来照顾就好,凤家需要你。」早就在医院里的凤笙,指着病房内唯一一张陪客床自告奋勇。 「不用,我可以留下来照顾八宝,反正客人都很习惯我临时公休十天半个月。」这可不是客套话,她向来很大牌。不过凤筝虽然应得干脆,挂心八宝伤势的神情却显得担忧。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怎么照顾八宝?」凤笙淡淡扬睫,和凤筝高度相似的五官脸庞与及肩的褐色头发,使他看来十分阴柔。 撇去男性化的宽肩和伟岸身形,凤笙和凤筝这对姐弟看起来简直像是双胞胎,刚载凤筝赶到医院,此时正立于一旁的王远虑心想。 「你又知道我不会照顾自己?」她只是不愿,并不是不会,凤筝不服气地回嘴。 「你若会照顾自己,怎会中暑昏倒?又怎会让八宝独自开车?」得知天空塔事件始未的凤笙话音极淡,指责意味却无庸置疑。 「……」凤筝被堵得无话可回,她确实觉得她有所疏失,真心对八宝感到十分内疚。 殊不知为凤笙这句话感到内疚的人还有王远虑,若不是他将凤筝卷进来,凤筝怎会中暑?八宝又怎会出事? 王远虑虽觉凤笙话说得太过,可他毕竟是个外人,不便打扰姐弟对谈,抿唇未语的眉目间隐含自责心事。 「你回去吧,八宝看见你在这里不会安心的,难道你还不明白,为何八宝出事的第一时间是按了我的速拨键而不是你的?」凤笙又发话了。 「……」凤筝再度被弟弟堵得哑口无言。 是,她都不知道八宝手机内居然有凤笙的速拨键,她与八宝亲如手足,未料八宝危急时,并不想倚靠她。 「走吧,我先载你回家,无论如何,你这身衣服也得先换下。」见凤筝神情越来越落寞黯淡,王远虑出言打破凤筝姐弟间的僵局。 凤筝今日奔波了一天,旗袍上全是泥沙,裙摆还有几处勾裂,虽不至于走光,总是一身狼狈。 让她先静一静,至于和弟弟要如何分工这件事,可以缓些再谈。 「好吧。」凤筝望了病床上已经睡着的八宝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王远虑领到停车场,坐进轿车。 车上气氛凝重,一片静谧,凤筝就连平时老爱扇着的扇子都不摇了。 王远虑专注开车,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汗湿,好半天才吐出一句—— 「你和八宝感情很好?」这不是废话吗?王远虑拣了半天,居然拣到连他都觉得很没必要的这句。 「他和凤笙一样,都是我的手足。」凤筝心绪烦闷,难得没吐槽王远虑问了一句废话,照实回答。 「手足?我以为你们是主仆,你总是用以上对下的口吻对八宝说话不是?」而且,八宝似乎也是以书僮或助理的身分自居,顶多,就是对感情很好的主仆,王远虑对凤筝的说词感到疑惑。 「我若不这么做,八宝会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怎么说?」 第十三章 「八宝是我十五岁那年,母亲收养的孩子,他父母亲过世得早,到我家来时才十岁。他总认为我母亲有恩于他,不愿和我与凤笙平起平坐,光是为了这事,我们小时已经有过无数次争执。最后,我不想再和他争,增加他的心灵负担,就随便他去了。」因为回想起往亊,凤筝的声音骢来更闷了。 原来是这样,八宝受惠于凤筝母亲,想有所回报也是在所难免。 以某种角度而言,凤筝就这么接受八宝的回馈,其实是种十分善解人意的体贴,她不想增加八宝的负担,想让八宝过得更轻松快乐,不再感到亏欠凤家。 凤筝总是能比他料想的更加细腻,王远虑胸怀充塞许多对凤筝难以道清的复杂情绪,久久震荡难平,沉默未语。 「我和八宝、凤笙三个人总是玩在一起,一直到我二十岁,开始接掌凤家事业,我母亲才说男女有别,索性将凤笙撵出去,带着凤笙住在别处。」平时都是八宝照顾她,和她说话,在她耳边叽喳个不停,现在八宝不在身畔,凤筝感到寂寞,起了话头,便一路自然地继续往下说。 「男女有别?那为何是八宝照顾你?八宝……八宝是女生?!」王远虑咀嚼了一阵,恍然大悟。原来八宝是女字旁的「她」,而不是「他」? 「不然呢?!」凤筝不解。 「任谁都会以为她是男生。」八宝长相清秀,身材矮小,总是穿着宽松衣物和裤装,看来干干瘪瘪,就像个发育不良的青少年。 「她父母亲临终前是耳提面命要将她当男生养没错。」凤筝口吻无奈。八宝确实也是这么照做的,虽然她和母亲都认为没必要。 「为什么?」王远虑觉得不可思议。他原以为这种事只有在电视剧或某些科学研究里才会看见。 凤筝两手一摊。「还不就是给那些命理师算的,说什么她八字很轻、命很薄,当女生养绝对养不活,一定要当男生养才行。」 白痴啊,难道阴差要索命,还会因为性别不同不敢取吗?对于这种论调,凤筝真的很想翻白眼。 「你好像就是命理师。」她语气中的不置可否令王远虑失笑。 「我才不是那么笨的那一种。」凤筝耸肩,不以为然。 「喔?」王远虑的眼神很耐人寻味。 「干么?你是不相信我是命理师,还是不相信我没那么笨?」傻瓜才会看不出他眼中的兴味。 「你真的会相命?」不能怪他,她今天以前的表现都像个没有真材实料的骗子与不学无术的神棍,就算今天真的见鬼了,也不代表她在这块领域真的学有专精。 「你要我用太奶奶的名声来发誓吗?」又不是在演金田一,凤筝横他一眼。王远虑实在很难不被她逗笑,但是,话又说回来,凤筝稍早时说不能让八宝单独开车的发言着实令人介意。 难道就真这么准,她这头才在喊不行,那头就出事了? 「你早就知道八宝会出车祸?」王远虑半信半疑地问。 「她今年有车劫。」所以,她自过完年后就一直小心翼翼,未料仍未躲过。 「但你今早让她去开车?」王远虑挑眉。 「我福厚命硬,她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事。」凤筝十分笃定。 「你以为你是吉祥物?」王远虑不予置评。 提起这个,凤筝不免又开始自责了。若是她再谨慎一点、再小心一点…… 她眸光转向窗外,心情低落,和王远虑斗嘴的兴致全没了。 王远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是你的错。」看着她低垂的眼眉,想揉乱她头发、拍拍她发心的冲动又来了,王远虑别过眼,挥去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念头,正襟危坐,专心开车。 「有些事你不会明白。」凤筝隐隐约约叹了口气。 「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会明白?」他对凤筝的兴趣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你知道八宝叫什么名字吗?」凤筝天外飞来一句。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不是废话吗? 「她叫巴人保。巴就是那个姓氏‘巴’,人类的‘人’,人呆‘保’,很怪的名字吧?」 「确实。」王远虑颔首。谁会取这种名字?就算脑袋破洞都未必取得出来。 「这个名字也是那个说要将八宝当男生养的命理师起的,八宝父母亲对这位命理师深信不疑,他们坚信女儿难养活,得照那位命理师的方式来。」 「既然这是人家父母亲的生前遗愿,你为何一直喊八宝‘八宝’?」王远虑听出些蹊跷。 「当然就是因为这个名字行不通,所以我才得喊她八宝啊!」凤筝虽已努力自持,但口吻仍旧义愤填膺。 「怎么说?」王远虑的眉毛又扬高了。 「取名不能这样取的,每个人的命格都有丰有缺,必有破绽,想要取一个处处完美的名字,只会让这个名字太沉重,超过本世福报,最后重到提不起,反而处处缺憾,让主人白白被姓名压垮。」 什么八宝难养活、多灾厄,都是被这名字害的!她很早就看透这件事了,若不帮着八宝喊八宝,八宝的灾难只会越来越多。 听起来很玄。王远虑对此持保留态度。 「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八宝?」这是他唯一的疑问。 「怎么告诉她?难道要说‘八宝啊,你过世的爸妈很笨,找的命理师也很笨,我们去改名吧。’」凤筝显然觉得王远虑的问题很蠢。 「……」好吧,人死为大,当然不能这样讲。 王远虑心情十分复杂地偏首睐了凤筝一眼,更加确信他稍早时对凤筝的评价无误。 凤筝如他所想,不只善良、正直,还很厚道。 想当初,他甚至以为凤筝是个满口胡话的江湖骗子,现在居然觉得她很厚道?王远虑好像有点明白凤筝见鬼时的心情了,他如今也觉得自己见鬼了。 对凤筝的好感与在意逐渐攀升,令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凤筝担忧八宝的伤势,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语,王远虑一路驱车,很快便到达凤筝住所。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衣着随便的女人,手中拎着酒瓶,似乎正对着凤宅大门叫嚣。 「烦死了,又来了。」凤筝见状,嘀咕道。 「‘又’来了?怎么回事?你认识她?」王远虑拧眉望向前方的怪异女子,捕捉到凤争话中的关键字。 「不算认识,总之,就是一个以前的客人搞外遇,她是第三者,然后,我建议那个客人跟她分手,客人照办了,她不开心,时不时想到就来闹一下,就这样。」凤筝摊手,简单解释。 「她看起来像是喝醉了,又或是精神状态有问题?」王远虑不敢贸然将车子停下,便缓缓地驶近兜圈子。 「向来当第三者的人精神状态都有问题。」凤筝答得毫不留情。 「……」这样说也没错啦。「那现在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处理?」 既然这女人不是第一次来,凤筝应该有一套标准sop? 「报警。」凤筝应得干脆。 「警察只能驱离她吧?她难道不会再来吗?」王远虑显然对凤筝的回答不大满意。 「不然呢?难道我要找杀手做了她吗?」凤筝拧眉问王远虑。 「……」话也不是这么说,他只是觉得驱离不是长久之计。 王远虑尚在思忖该怎么做比较好的时候,女子突然提声乱叫—— 「凤五!你这个贱女人!你给我出来!还我个公道!」女子拚命往凤宅扯声大吼,情绪越吼越高昂,甚至还将手上的酒瓶往凤宅墙内扔,酒瓶应声碎裂,碎片飞溅一地。 「很危险。」王远虑转动方向盘,将车开过去,从照后镜内探看醉酒女子,下结论。 如今这种景况,即便警察来了,他也绝对不会让凤筝下车,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不会有事的。」凤筝拿起手机,正要拨打派出所电话,王远虑却突然唤住她。 「慢着,等一下,你的屋子有保全吗?你有请保镳吗?」之前没将凤筝放在眼里,所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却陡然意识到,凤筝怎么说也算半个名人,既然客户这边偶有争端,她是怎么保护自己的? 「屋内有保全,门窗上都有埋线,强盗或小偷都不用担心,至于保镰的话,有啊,八宝。」凤筝答得毫不犹豫。 「八宝?」王远虑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第十四章 「你别看八宝那样,她随便都可撂倒几个大男人。」凤筝明白王远虑在惊奇什么。 「但我今早硬要和你见面时,她并没撂倒我。」开玩笑的吧?否则怎能让他长驱直入? 「那是因为她知道你顶多吵一吵,并不危险,所以只有意思意思拦拦你而已,而且,你再怎么莽撞,好歹是个客人,还是钱很多的那种。」八宝的判断向来很敏锐。 什么钱很多的那种?算了!现在没空计较这个了。 「……好吧。」就当作是这样吧。「除了八宝,你还有别的帮手吗?有别人和你同住?」 「没有,除了八宝,我不信任别人。」 好,姑且不考虑她的安全问题…… 「你会煮饭吗?」王远虑眯阵。 「不会。」 「有打扫过吗?」 「没有。」 「有洗过衣服吗?」 「不是扔进洗衣机就好了吗?」 才不是。王远虑很想翻白眼。 「八宝不在,万一还有你不想见的客户闯进来怎办?」 「轰他们出去。」 「怎么轰?又是报警?还是保全?来得及吗?」真要发生什么事的话,能避免吗? 「我有电击棒。」 「……」没有随身携带有什么用? 「好了,你别再罗嗦了,没事的,我很安全,死不了,我这就打电话叫警察来,你把车靠边停,让我下去。」凤筝受够王远虑的婆妈了。她就已经说她命很硬了,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很安全?死不了?她到底哪来的自信?王远虑阴恻恻地睐她一眼。 她现在是仗着她是凤家五姑娘,自恃福厚命硬,所以才如此嚣张狂妄吗? 对,他怎会忘了,就算她正直善良又厚道,她依旧是那个践得要命、名气响当当的凤五,说不定连警察局都要卖她几分薄面,他何必为她担心? 再有,个人造业个人担,她会不会做家事关他什么事,他又何必因为八宝不在为她担忧?可是,话又说回来,蔡吴美淑的事情,凤筝也是帮他帮得不遗余力……王远虑停下轿车的时候,凤筝恰好也通报完警局。 「好了,可以了,他们说要派员警过来,派出所离这里很近,应该很快就到了,最好他们来的时候,她正在发疯。」凤筝挂上电话,有些幸灾乐祸地对王远虑道。 听!她有多跋扈?多不知天高地厚?多不知别人有多为她担心? 王远虑抿唇不语,再度扬眸望向照后镜内那个此刻似乎喊累了,正蹲在地上休息的酒醉女子,总觉得她好像随时会跳起来张牙舞爪,做出什么骇人之举,他心头莫名有股闷气,但也不知他究竟在气哪桩。 「我要走了,bye。」凤筝天不怕地不怕,和王远虑心中的百转千回呈现强烈对比。 她转动把手,正要推开车门,未料,喀地一声,车子中控锁瞬间锁上。 「欸?」不是要开车门吗?怎么反倒锁起来了?凤筝疑惑地瞅向王远虑。 「在八宝康复之前,你来住我家吧。」 「嗄?」凤筝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和无预警会如此脱口而出的王远虑同样惊讶。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又见鬼了吗? 不能碰我、不能碰我、不能碰我,因为很重要所以要说三次,绝对不能让我看到鬼。 这是凤筝决定要入住王远虑家之前,提出的唯一要求。 假若,男性尊严这种东西能具象化被看见,王远虑相信他的绝对已经被踩碎一地。 凤筝完全不担心他们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踰矩的非分之事,只在乎她会不会见鬼,而且,王远虑敢保证,凤筝之所以会答应他同住要求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觉得他、很、烦。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烦人,一下问我会不会煮饭,一下问我会不会洗衣服,好像我隔天就会饿死在家里,或是被脏衣服淹没,真是够了……什么?凤笙也很烦? 会吗?他从来就没有烦过我……」凤筝在未掩房门内的低语完全证实王远虑的猜测。 他放下本想敲门的手,盯着正在讲电话的凤筝,表情无奈。 好歹他也算是个行情极佳的黄金单身汉好吗?听她委屈的呢。 不过,看看凤筝一边讲电话,一边多头并行地工作,王远虑真佩服她三头六臂的本事。 她的传真机时不时跑出新文件,答录机灯号闪烁个不停,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不只停留在e-mail画面,还同时开了word档案正编写些什么;而膝上放了一本以红笔注记了好几个红圈的目录样本,约莫是正在校对产品之类。 王远虑直到最近才知道,凤家家大业大,自那些凤家独有的除厄药皂、符咒类周边商品的制作销售,至凤筝每年固有的流年运势、风水堪舆着作的印刷出版,每样都是由凤筝发想完成,再交派给底下的凤家人分工。 她看起来懒洋洋的,一派悠然从容,可却抢钱抢得很凶狠,还很有生意头脑,王远虑总算明白凤笙之前那句「凤家需要你」是什么意思。 凤筝是凤家的核心枢纽,就算她不开门营业,少了当面为客户批命改运这块,仍是忙碌得要命,而她居然还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打电话聊天? 王远虑不发一语,仅是拧眉盯着凤筝,凤筝说王远虑小话正说得兴高采烈,隐约感觉到有道视线,猛地扬睫,意外迎向王远虑那双深幽幽的黑眸。 呃?他站在这里多久了?他都听见了吗?凤筝耸了耸肩,朝他甜甜一笑,向他吐舌头。 开玩笑,她才不会因为偷说王远虑闲话心虚呢,不过……凤筝偏首睐向墙上挂钟,才晚上七点,他今天这么早下班?真难得。 以她近来的观察,王远虑几乎都晚上九点过后才会回家,她甚至都还担心他过劳呢。 「好啦,我不跟你说了,身体有比较好就好,记得可以出院时要打电话通知我,千万别自己开车,知道吗?bye。」凤筝放下电话,起身走到王远虑面前。 「怎么了?找我有事?」凤筝仰颜,狐疑地问。 王远虑家采用楼中楼的空间设计,自她搬进王远虑住所这一周,两人各自为政,她上层、王远虑下层,一人一楼,虽会在共用空间碰面,不过王远虑倒是鲜少特地上楼唤她。 「还能有什么事?烦人的王远虑来请鼎鼎大名的凤五下楼吃饭。」王远虑说得很酸。 啊哈!他果然都听见了。 「哎哟,干么这么计较?你真的很烦呀,我又没说错。」凤筝笑了。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王远虑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眉眼,发觉他真喜欢看她明眸灿亮的模样。 「是啊。」凤筝毫不犹豫地点头。 「因为八宝康复到可以跟你聊天了,所以你很开心?」王远虑扬眉道。 「你怎么都知道我在想什么?欸,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是在跟八宝讲电话?」凤筝回话回到一半,突然觉得怪怪的。 「你不是说你除了八宝之外都没朋友?」这还用说吗? 「也是有别人会打电话给我的。」话虽如此,被王远虑这么简单一语道破,还是很没面子啊,凤筝皱了皱鼻子。 「喔?比如?」王远虑问得很有意思。 「比如……六舅母。」可恶,居然想不到别人了。 「打电话来逼婚?」王远虑讨人厌的右颊笑涡又出现了。 「去去去,不跟你瞎聊了,不是要下楼吃饭吗?」他真是太不讨喜了! 凤筝越过王远虑身旁,正想走下楼梯,忽而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回首对王远虑交代。「是说,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特地上来请我,我真的会自己下楼去吃饭的。」 「孙阿姨说你早餐、午餐都没吃,每天都这样,这叫‘会自己下楼去吃饭’?!」嗯哼?王远虑懒懒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 孙阿姨是他聘请的家事管家,以往是每周三次固定会来为他采买、备饭及打扫,直到凤筝入住之后,他才改为每日聘请八小时,定时为凤筝烹煮三餐,备完晚饭再走。 可恶的孙阿姨,干么打她的小报告?一定是忌妒她年轻又貌美,不对,她都已经二十有九了,既没有很年轻,也没有很美,不过凤筝的脑子陡然串起了某些关联。 「慢着,等等,难道你是因为孙阿姨这么说,所以才特地早下班来逮我去吃饭吗?」 「少罗嗦了,快点下楼。」王远虑耳根一热,没有正面回答凤筝的问题。坦白说,凤筝的存在令他感到有些烦躁。 第十五章 他虽然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可他也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必须结婚,必定得寻个不需他耗费任何心思、听话乖巧且温驯的对象,可自他脱口要凤筝来与他同住之时,他便已为凤筝耗费太多心思。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在孙阿姨每日「凤小姐又没吃饭了」的提醒之下,明明已经刻意忽略了几日,最后仍是功亏一篑,终于在今日失守,决定早早结束工作回家。 凤筝无端牵动他太多情绪,不对,并不是无端,严格来说,他明白他为何在意凤筝,只是他大多时候情愿漠视这些在意。 他在意她,似乎、甚至,还有点喜欢她。 他喜欢她趾高气扬、得意洋洋下隐藏的那些真心。 他喜欢她努力拚命、傻瓜似地想为他驱鬼,喜欢她对待蔡吴美淑的同理心与善良,喜欢她对八宝的厚道与体贴,喜欢她对自己的要求完美与自卑,也喜欢她偶有的淘气,喜欢她毫不留情地和他拌嘴。 她绝不是他的理想对象,可他却为她动心,无庸置疑。 「天气热,我胃口不好,难道你都不会吗?」凤筝终于踩下下楼楼梯的第一阶,可拖拖拉拉、不情不愿,于是再度回阵抛下这句。 「提起天气热,你几乎二十四小时开着冷气,我有预感这个月电费一定很贵。」 「要你付了吗?帐单给我。」呿,她凤五还缺这点钱吗? 凤筝瞪他,王远虑却觉得她一戳就有反应的模样很有趣,不由得笑了,笑到一半,又惊觉现在可不是与她抬杠的时候,再度板起脸孔,铁面无私地指着楼梯催她。 「不论饿不饿,时间到了就是要吃饭,你是小朋友吗?事事都要合心合意才能做?」 「当然要事事合心合意才能做,难道你做爱随便就能做的吗?」 怎会突然讲到这个? 「我真佩服你胡说八道的本事。快一点!你究竟要不要下去?」她还要站在阶梯上多久? 「哎啲!急什么?我才不是胡说八道,我是认真的,不过,提起这个,王远虑,我问你,你的屋子有请人看过风水?」凤筝脚步没动,倒是又扯到别件事上去了。 「下楼的楼梯才几阶,你什么时候才甘愿踏第二步?」王远虑的耐性快被耗尽了,可以直接踹她一脚,送她一程吗? 「快说啦。」凤筝的耐性也快被耗尽了。 「我不清楚,这间房子从前是我父母亲住的,我没有更动过格局,大致维持原样。怎?」和凤筝比磨人,他好像总是输家? 「没有呀,觉得这里风水好,肯定有高人指点过,只是……好,你不用挑眉,不用怀疑,除了相命,我也会看风水,堪舆之术可是我学得最好的,连我妈都称赞。」王远虑不用开口,凤筝就知道他想吐槽什么了。 「令堂呢?」 「云游四海去了。」 「……」还真像高人会做的事,王远虑眉毛挑了下。「你刚说这里风水好,只是怎样?」她方才话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了。 「只是,虽然风水不错,唯一不利女主人,假若你哪天要娶妻进门,这格局可得好好改改才行。」 「等找到女主人再说吧。」不对,近墨者黑,怎么居然连他都开始聊起来了?王远虑揉了揉眉心,赶紧将飘远的话题拉回来。 「快点,你到底要不要吃饭?」 「欸?等找到女主人再说?王远虑,你没有女朋友?」凤筝显然没将他的催促当一回事。 「我应该有吗?」 「应该呀,怎么说也人模人样的。」 「哪个没有男女朋友的人不是人模人样的?」王远虑已经不想理她了。 「那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孤男寡女的,你难道不会对我有些遐想吗?!」 她现在才想到这个,未免也太迟了吧?王远虑用一种无聊透顶的眼神看她。他嫌她后知后觉的无奈眼神解读在凤筝眼里全是鄙视。 「干么?我要胸有胸,要腰有腰,你嫌什么?」凤筝边说边叉腰挺胸。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么做,因为旗袍已经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烘托得十分完美了。 「你管我嫌不嫌?怎么,你想跟我做?」王远虑再度盘胸睐她。 她确实具有十足吸引人的女性条件——秀致脸庞、姣好身材,旗袍裙摆下还裸露一双线条完美的白皙长腿。 可是,假若摒除这些外在条件,即便是她嚣张跋扈,却又充满矛盾善良的内在,也能充分吸引他的关注,挑逗他的欲望。 「也不是不行,我确实该生小孩了,反正男人横竖都是颗精子而已。」凤筝耸了耸肩,口吻无赖。 「你还真是口无遮拦,难道每颗精子都可以?」她的口吻也太无所谓了吧?真是让人听了由衷不舒坦。 「才不是,我也是会挑的,总要挑个聪明又长得好的,至少也要有你的水准。」 这句总算听起来比较顺耳了,但是那个「至少」是怎么回事?他又是什么水准了?王远虑真不知该不该感到欣慰。 「可是,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每个有你水准的就行。你看,就像你,虽然聪明又长得好,可我光是碰到你就要见鬼,万一我跟你做,哦……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凤筝越想越惊恐。 「……」他现在就很想让她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了,比如扭断她的脖子或是推她下楼之类的。王远虑瞪她,凤筝却对他的杀气浑然未觉。 「欸?不对,说不定我跟你做,就不会生下麻瓜了。」凤筝思寸了会儿,神来一笔。 既然王远虑能令她见鬼,那说不定她生下的「凤六」就可以恢复正常了?王远虑瞪着她恍然大悟的神情良久,跟着恍然大悟。 说穿了,她就是因为心软又自卑,担忧孩子和她吃同样的苦嘛。 「你之所以被逼婚不成,是因为你害怕生下麻瓜?」王远虑眯了眯眸。 「……」这男人真是够犀利的了,为何他总能看穿她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他好像比她更了解她,也比她更关心她…… 「不说了,不是要下楼吃饭吗?别聊天了。」凤筝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也总算想起来她该干么了,于是她说完旋身就跑,却不小心脚步踩空,吓得她匆忙伸手一捞,抓住梯旁栏杆,稳住身体。 「我当年没去练体操真是太可惜了。」凤筝嘻嘻笑,可心脏差点被吓停的王远虑却完全笑不出来。 不论担忧她是否会跌倒受伤,或是心疼她害怕生下麻瓜,不论是哪一部分,他都笑不出来,也放不下。 他心疼她,很心疼很心疼。 他方才伸出去想抓住凤筝的手,因为惦记着绝不能碰她的叮咛,还迟疑而可笑地停在半空中,在在彰显出他对她的在意。 他欺近犹在洋洋自得的凤筝,双手越过她身侧,搭在楼梯扶手上,将泄漏他太多心事的手藏在她身后,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对自己无能为力的长气。 「我已经说过了,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伟岸的身影矗立在凤筝眼前,热烈的眼神紧紧纠缠她,明明站得离她极近,明明想伸手触碰她,可却无法再更进一步。 他真恨他的「想做什么」,也真恨他的「不能做什么」。 「呃?好……」他突来的靠近令凤筝莫名有股极大的压迫感,红唇掀动,只能呐呐应好,喉咙吞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她嚅动的唇瓣和仰起的漂亮颈线令王远虑口干舌燥。 他抬起手,手指停在她眼前距离不到两公分的地方,犹豫了好半晌,接着缓缓地动作了起来,在空气中细细描绘起她的轮廓。 他的手指先是描绘过她的眉,滑过她的眼,然后来到秀致的颊,以拇指来回刷过她唇瓣;他的视线停留在她唇上,久久未移,彷佛他们正将亲吻。 他英挺的俊颜就在她面前,厚实的胸膛几乎抵碰她胸前的娇软,他炽热的男人鼻息喷拂在她脸上,麻麻痒痒,令人心生迷乱;他的气味铺天盖地兜围住她,令她每一寸发肤都完全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没有一根手指真正的触摸到她,却令她颤栗得像每一个毛细孔都被他彻底爱抚过。 凤筝的胸脯剧烈起伏,下腹窜起一阵难耐的躁动,想被他抚摸的欲望如此强烈,即便她没有与男人恋爱或交合的经验,也能清楚感知她的身体是如此渴望他…… 第十六章 她感觉他在逐渐靠近,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他的嘴唇…… 「好了,吃饭了。」王远虑兜围住她的灼人体温蓦然从她身前退开。 哒哒哒,他下楼的脚步很快,一下就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内。 凤筝望着他早看不见的背影,胸臆间怅然若失,分不出她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感到失落? 王远虑很危险,不只是能令她见鬼这件事危险,而是,她似乎感觉到长久以来想抗拒的什么,正在摇摇欲坠…… 窗外突然下起大雨,雷声轰隆隆,倾盆雨势哗啦啦。 可惜雨声再大,都敌不过她的心跳声。 「王远虑、王远虑,借我印表机。」距离楼梯事件之后几日,这天晚上,凤筝站在王远虑的书房外,手里拿着存有欲列印文件的随身碟,边敲门边唤。 她知道王远虑已经回家了,可客厅、厨房、浴室、起居室、卧房都没有他的身影,唯一可能只有在紧闭门扉的书房里。 这几日,究竟是王远虑在躲她,还是她在躲王远虑,她分不出来,只知道王远虑似乎又比从前更早出晚归了。 而她究竟是为了非得用她房内并没有的印表机,不得已来敲王远虑书房门扇,抑或只是想见他,所以才来敲门,她也分不出来。 八宝伤势渐好,再过几周便可回家疗养,虽然眼下凤笙似乎不愿将八宝还给她,但无论八宝回不回凤宅,住在王远虑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想到过阵子便无法天天见到王远虑,不能像这样,即便不见面,也能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心头便一阵发堵,沉沉的。 叩叩!凤筝再度轻敲了几下房门。 「王远虑,你在吗?我要进去了喔。」凤筝转动门把,悄悄开了一道门缝。 王远虑果然在书房里! 他双眸紧闭,头仰靠在椅背上,并没有因为凤筝制造出的声响而惊醒;一双修长得不可思议的长腿交叠放在侧边档案柜上,笔记型电脑开着,桌面散落各式各样的文件。 他睡着了?他很累吗?他怎么没有睡到嘴巴开开,或是流两滴口水呢? 他无时无刻都优雅整洁,气势非凡,就连睡着时都一样俊美无俦,真是不公平。 凤筝放轻脚步,缓缓走向他。 难得他没穿西装,衣着休闲,姿态放松,毫无防备。 近看他,那两道眉刚硬得像刀凿似的,眼睫毛却深浓墨黑,像两把小扇子,牢牢嵌在他眼下微有暗影的眼皮上,两片平时总爱拿来念她的唇瓣难得没有说话。 快说话呀,平时不是总爱酸她、烦她,好像不跟她吵几句就睡不着觉似的,快起床呀,看你多会啥! 凤筝想伸手掐掐他,可随即又为这念头轻笑出声。 其实,王远虑这家伙虽然老是很烦人,却又出奇的体贴。 他不仅曾让八宝在烈日下为她准备茶水与黑伞,还会在她因见鬼而感到害怕时,牢牢牵着她;更会在她晕厥时,紧紧搂着她。 八宝车祸时,知道她担忧八宝,便亲自驱车载她赶到医院;因为担忧她的安危,让她入住他家,甚至还为她张罗管家,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他说:「凤筝,你之所以被恐惧、被忌惮,那是因为你不是个庸人。」 他说:「凤筝,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说的每句话都触及她心事,温暖她心房,令她感动也柔软。 他好像很了解她、很肯定她,也好像很关心她……那天在楼梯旁,他将双手搭在她身侧,俯低了脸庞,深深地瞧着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凤筝的眸光不自禁溜到他健壮的手臂,再溜回他瞧不腻的俊颜上。 他房里没有开冷气,短袖露出的手臂上有微微隆起的肌肉,隐隐可见青筋,充满男性阳刚气息;他的眉心有因为时常聚拢而无法抚平的淡淡褶痕,他的人中明显,丰唇饱满,像随时诱人舔吮亲吻;他笑的时候,右颊酒窝会出现在这里……喜欢他似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自然而然,全都是理由,也可以全无理由。凤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食指几乎按压在他的酒窝处…… 吓!蓦然,凤筝像触电似地一把将手抽回! 她在做什么?明明谆谆告诫王远虑别碰她的是她啊,而她现在居然还想非礼人家是怎样?不要胡思乱想啊。 可是,偷偷摸一下或偷偷亲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凤筝的手又缓缓伸出去,面露迟疑。不如,她把眼睛闭起来?只要闭上眼睛应该就可以了吧?闭上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慢着,不对,要是眼睛一直闭着,最后发现她亲的摸的那个原来是鬼怎么办?摸一下都能见鬼,谁知道亲一下会发生什么事?或许是更进阶的鬼上身也说不定?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硬着来,可是,看看他性感得要命的嘴唇,看看他那堵好像躺上去就可以幸福到睡着的胸膛,被他强健的手臂肌肉环抱是什么感觉呢? 可恶!真的好想碰啊!凤筝望着王远虑咽口水,那个向来清心寡欲的五姑娘绝对是死了吧? 凤筝盯着王远虑的印表机试图镇定心神,严正告诫自己一百遍她是来借用印表机的,可如今更尴尬,主人在睡觉,她难道要自己把随身碟插进王远虑的笔电里擅自列印吗?怎么可能! 既然人见到了,干脆就回房,明日再议算了?可是,想想好像又有点不甘心…… 凤筝的眼神飘呀飘,眸光溜呀溜,转到王远虑桌面上那些文件—— 哦?是天空塔的完成图,还有周边区域的可利用区块,已经被买下的地通通做了注记。 她当然还记得天空塔在哪里,天空塔距离凤宅有点远,离王远虑的予阳建设倒是很近;她在接受王远虑的委托前,读了很多关于予阳建设的资料,包括地理位置,原来天空塔落成之后是这幅景象……慢着,等等,天空塔长这样,予阳建设却在这里? 凤筝眉头一皱,伸指点出图中几处位置,越点眉头皱得越深。 不行,予阳怎么能在这个位置? 天空塔那么高,高楼向来处处劫煞,一般企业通常会因为传统习俗,事先请命理堪舆师先看过,更何况是予阳要盖的建物?可予阳建设不论是位置或是外观都首当其冲,这是怎么回事?凤筝连忙将那张完成图拿起来细看。 不对,越看越吊诡,这绝不是外行人因为「偶然」可以碰出的巧合。 这煞藏得很深,即便是对堪舆之术习之有年的风水师,都很有可能被巧妙地瞒骗过去……这么一想,话又说回来,王远虑这间房子的风水布局奇好,也绝非偶然,王家背后绝对有个行家。 「你在做什么?」王远虑被凤筝急急翻动纸张的声响惊扰,微微掀动眼睫,随后睁开眼睛,将脚从档案柜上放下,起身。 凤筝怎会在他书房内?她来做什么?她在看他的图?为什么? 天空塔早已尘埃落定,并没有任何商业机密能够窃取,而自蔡吴美淑离去之后,一切工程进展也都十分顺利,可她怎么面色如此凝重? 「王远虑,你说这间房子从前是你父母亲住的,那你父母亲呢?他们还在吗?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凤筝全然不顾王远虑的提问,迳自问得着急,早忘了她原本是想来列印什么文件。 其实,王远虑的家庭背景她同样也在认识王远虑前读过,但她需要再次确认。她难得慎重的表情令王远虑感到不寻常,便详实地答——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我父亲续弦,为了不破坏母亲还在时的摆设,也不愿让继母住在曾有过女主人的屋宅里胡思乱想,便在他处买了一栋新房;之后,继母陆续生下弟弟妹妹,孩子越大,屋子越挤,我退伍后,便主动提议搬回来这里。」 冲煞女主人的屋宅、母亲早逝、继母没有搬进来…… 「你继母对你好吗?」难道是继母设的局?凤筝实在很难不朝这方向联想。 「很好,她待我视如已出,我和弟妹们感情也很好。」王远虑颦眉,不解她的疑问从何而来。 好吧,暂时排除继母。「王远虑,你知道你是几点几分出生的吗?!」 「当然知道。」 「几点几分?」 王远虑毫不迟疑地跟她说了一个时间,他开口时,凤筝蓦然踮脚,猛地凑近他脸庞,细细端详,吓得王远虑全身僵硬。 第十八章 她讨厌王远虑和女人站在一起,更讨厌这女人可以随随便便就伸手触碰王远虑,毕竟她可是连想偷戳一下王远虑的酒窝,都得千回百转,唯恐见鬼的放弃啊。 谁想理她啊?她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千金小姐正在腹诽凤筝,一扬眸,却看见王远虑望着凤筝的眼里全是兴味,还有一种从未在望着她时出现的耐心与温柔。 「是,她是我朋友。」王远虑拨开千金小姐的手,走到凤筝面前,接过凤筝手上的梯子,口吻似笑非笑。 「鼎鼎大名的凤五小姐需要帮忙吗?」 他不知道凤筝要做什么,也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可他相信她;和身旁这位父母亲力荐的千金小姐相比,凤筝的出现令他愉快多了。 爱帮忙给他帮忙,她可不会跟他客气! 「放那里。」凤筝将梯子一把推到王远虑面前,指向某片墙壁。 「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千金小姐忍不住发声了。 凤筝淡淡扫她一眼,懒得理她,王远虑则一言不发地真将梯子搬过去,也没理她。她简直像个电灯泡,可她是不会走的!千金小姐气呼呼地在沙发上坐下。 接着,凤筝像变魔术般的,不知从哪儿生出七星罗盘与鲁班尺,在王远虑办公室里走走停停,比比画画。 她是道士吗?千金小姐望着凤筝的眼神像看到鬼。 铿锵!哐当!砰!凤筝拿起铁鎚,架起梯子,短短时间内便拆了一幅画、砸了两盆盆栽,断裂的画框与被扯落的绿叶飞溅一地。 「远虑哥!」千金小姐惊叫了起来,不敢相信向来井井有条的王远虑居然让凤筝这样在他办公室里胡作非为。 「不要紧。」王远虑盘胸望着凤筝,脸上仍是那副悠然自得、气定神闲,且对凤筝感到很有兴趣的模样,唇边笑意未曾稍减。 他看着凤筝在他办公室里找出很多他根本不知原来藏在哪里的东西,又扔又砸,最后在他办公桌上摆了一颗玲珑剔透的风水石,再微微掀开他的落地窗帘,小心翼翼地探看窗外景色许久,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王远虑,把梯子搬到那里去。」凤筝食指指向某个地方,口吻颐指气使。 「喂!」千金小姐从沙发上跳起来,对凤筝不知在高傲什么的态度真心感到讨厌, 「如果你要待在这里,请对我的朋友有礼貌一点。」王远虑一边搬梯子,一边平稳地对千金小姐道。 到底是谁没礼貌?千金小姐绝对咽不下这口气,可她又想看看凤筝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只得暂时退让。 凤筝偏眸瞅了王远虑一眼,对他的出言维护隐约感到有些高兴,可却又没法真正高兴起来。 这个像洋娃娃似的漂亮女人是谁?她总是时时来等王远虑下班吗?王远虑近来晚归,难道都是与她在一起吗? 凤筝越想胸口越堵,手中拿着某些物事,撩起旗袍裙摆,爬上梯子最高处,王远虑担忧她掉下来,立刻帮她稳住梯子,可担忧归担忧,一双平时总是冷然的长阵却不知该往哪里摆,耳根略微发烫。 凤筝将旗袍撩到膝上,跨坐在长梯上,露出的白嫩大腿与修长小腿令人充满无限遐想;她高高在上,只要他偏首,甚至还能看尽任何他不该看的裙内风光。 王远虑开始怀疑她的旗袍侧边开衩是为了方便她拿来当工作服,而不是为了美观。 可是,无论怎样都好,她就这么大剌剌地跨坐在他上方,究竟有没有拿他当一个正常的男人看待啊?她知道她露出的长腿有多么引人犯罪吗?她知道她的胸部线条有多么圆润饱满吗? 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而且还是个喜欢她的男人,他对她有喜爱、有欲望,有任何该有与不该有的幻想,她这样肆无忌惮对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想触碰亲吻她的渴望似乎已经拓张到极限,也压抑到极限,有时,他甚至会在夜里梦见她姿态撩人、衣着大胆…… 咕咚!王远虑喉结滚动,紧揉眉心,敛正心神,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凤筝嘴里咬了根钉子,三两下便在墙上钉好,还在上头挂了一面形状怪异的镜子。 「喂,你去把窗帘再拉开一点,那两边的百叶窗也要卷上去。」王远虑正在帮她扶梯子,凤筝这句话显然是对着千金小姐说的。 「你——」千金小姐快被凤筝气到脑溢血了。 「我去吧。」王远虑方才的旖旎心思全数消失,要十分努力才能阻止自己笑出声来。 早该让凤筝与千金小姐碰面的,如此一来,便能避去许多无谓的桃花。 「我去!」看见王远虑要动作,千金纵使再不愿,也只得无奈配合。 她将主窗窗帘拉至最底,两旁的百叶窗也尽数打开,夏日天暗得晚,艳灿夕阳便适时透窗而入。 凤筝颦眉抿唇,神情专注,就着光线调整墙上镜子的角度,好半晌,窗外光线在镜中被汇聚成一处,自墙上反射至王远虑桌上的玉石,顿时整间办公室瞬间大亮,亮澄澄的,令人眼前一片晕茫,不过,才一眨眼,那些灿亮光线便迅捷消失,办公室似乎仍是从前那副模样,又似乎完全不是那副模样。 「欸?」王远虑发出一声低呼,是他看错了吗?还是心理作用? yes!大功告成!她真是太有才了!太奶奶我真是你的骄傲啊! 凤筝唇畔溜出笑意,接着扶住梯沿,从至高处下来,抬手抹去额际的汗,整理旗袍裙摆。 她气喘吁吁,又开始摇起扇子,一扬睫,王远虑和千金小姐皆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 那个女人以一种看毒蛇猛兽的眼神看她,看得凤筝神情一愕,没来由地有气,又莫名感到无地自容。 「你看,那个凤筝真的很怪……」 「我爸说他们家都是骗人的神棍道士。」 「是骗人的吗?我妈说他们家养小鬼,很恐怖的,总之不要随便惹她。」 过往类似经验翻涌而上,那些觉得她很诡异的同学、朋友,嘲笑她的、畏惧她的…… 于是,凤筝的口气又拽起来了,通常她越拽的时候,就是她越感到自卑的时候。 「好,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怪力乱神、装神弄鬼,但是王远虑,我告诉你,这些东西你千万不能拆,也千万不要再放别的东西进来,就算只是一盆花草、一颗石头或是一幅画都不行,就算要放,也得先问过我,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觉得我是骗子或神棍,但是——」 「我信你。」王远虑打断凤筝,不愿听她继续妄自菲薄,胡乱臆测他的想法。 历经蔡吴美淑和八宝的事情,他即便再铁齿,不信这些风水神鬼之事,也信她并无恶意。 「什么?」凤筝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 「我信你。」王远虑气定神闲,坚实笃定地复述了一遍。 「远虑哥,你……」千金小姐大受打击,她一向自律甚严、实事求是的远虑哥是中邪了吗?居然连这种江湖术士都信?天!她幻灭了! 「你先回去吧,顺便帮我跟母亲说,今晚的饭局我不过去了,我有事想和这位凤小姐好好谈谈。」王远虑怎会看不出千金小姐眼中对凤筝的鄙视?他不愿她继续留在这里伤害凤筝。 好!气死人了!她竟然被王远虑排在这个怪异透顶的旗袍女人之后,谁稀罕啊!千金小姐气呼呼地走了,临走前不忘砰一声关上大门,彻底宣泄她的怒气。 吵嚷的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凤筝望着王远虑,心情十分复杂,阵光静静在空气中与他相凝。 她好像应该向王远虑道谢,可又不是很想向他道谢,再说,应该是王远虑该向她道谢才对吧! 她可是帮王远虑重新安好了风水阵,神鬼不入、百厄不侵,屏障完美,就算天空塔落成,再随便来个什么冲什么煞,也能保他久久安康。 瞧!他印堂的紫气不是逐渐散去了吗?而那个漂亮的洋娃娃桃花也因为风水阵重新安好了,无法抵御正气,才能三两句便赶走,她……讨厌,什么桃花! 「她是谁?」凤筝盯着王远虑良久,终于忍不住问了。 「六舅母为我挑选的结婚对象。」王远虑秒答。 「……」可恶,六舅母这个亲戚是人人都有的吗?想也知道王远虑一定是刻意说来挖苦她的。 凤筝想笑,可又不甘心笑出来,只好别过脸不看他,双颊鼓胀。 第十九章 「你在生气?」王远虑扬眉,抬手调整了下袖扣,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 「为什么?」假如可以的话,他真想抬起她的下颚,强迫她看他,或是,强迫她吻他……她的唇会是怎样的滋味?他想像过几千几百次。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你上班时间不好好上班,在办公室里放个六舅母挑选的结婚对象做什么?」而且,这个结婚对象还可以随随便便就做出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做的事!可恶,不提就算了,越提越生气! 「喔?你讨厌六舅母挑选的对象?为什么?她长得不错,也很听话。」王远虑眉心跳了跳,阵底有笑意。 对,他是故意惹凤筝的,谁教她好像在吃醋,他的心被喜欢她的情绪充塞填满,膨胀得快要爆炸了。 「长得不错跟听话就可以了吗?」凤筝也一秒钟就爆炸了! 「她讨厌我,我当然也可以讨厌她,我更讨厌她可以想碰你就碰你,我忌妒她,忌妒得要命,忌妒得快爆炸了,我——」太自然了,这些不满的情绪瞬间就通通从嘴里溜出来,毫不设防。 「你忌妒她?」王远虑挑眉,神情似笑非笑,像听见多大的笑话。 「忌妒?凤筝,你明白什么叫做忌妒吗?我连看见你和八宝讲电话,讲得眉眼弯弯,笑得那么可爱,都不高兴到了极点;看见你拿什么碰什么,都巴不得能够变成那个什么,这才叫做真正的忌妒。」 「什么?」凤筝怔怔地仰颜睐他,霎时反应不过来,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说你讨厌她可以想碰我就碰我,那你以为我是自愿不碰你的吗?我时时刻刻都想爬上你的床,时时刻刻都想将你剥光,时时刻刻都想将自己放进你身体里。」王远虑仗着身高优势俯瞰她,一字一句说得万分清晰、铿锵有力,像要狠狠烙进她体肤里。 「你不知道我刚刚有多想把你从梯子上拽下来,多想在这里对你胡作非为,这里是我的办公室,外头大家都下班了,你知道我有多少个刻意加班的晚上,不敢回家,只能偷偷躲在这里幻想你?你以为我为什么甘愿不碰你?那是因为我好像他妈的爱上你了!」 凤筝耳朵嗡嗡的,突然迟缓的脑袋似乎被轰炸过,乱糟糟的,像一片浆糊。 王远虑说他想碰她,说他幻想她,是啊她也是啊,她也是的。 讨厌,她不想再忍耐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凤筝扯住王远虑的领带,将他的脸庞拉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手触碰他脸颊。 她摸他颊边那枚淘气的酒窝,摸他那张刚说过爱她的嘴,摸他方正下颚,摸他因大口吞咽而滚动突起的喉结,摸他裸露在领口外的颈项肌肤。 他的触感美好,男性化的、与她截然不同的,充满阳刚吸引力…… 凤筝的手掌贪婪地爬上他的胸膛与肩头,触摸那片她早想碰触许久的健壮肌肉。 王远虑睁大双眸,僵直身体,不可置信地盯着凤筝,就连一寸也不敢移动,只怕稍一移动,便会无法按捺每个细胞都在鼓噪渴望她的冲动。 她在做什么?她不是很怕鬼的吗?她这么勾诱挑惹他,是代表他终于可以碰她了吗? 王远虑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双手握拳,压抑得几乎浑身发颤,像块躺在砧板上的鲜食,任她鱼肉,任凭越发浊重粗喘的鼻息完全出卖他对她的欲望。 「凤筝,你到底在做什么?」王远虑咬紧牙关,声音压得低低的。 他究竟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顺利对凤筝吐出这句话而不实现他脑内那些有的没有的妄想? 凤筝浑然不知王远虑的煎熬,不安分的双手反覆游移在他精瘦健壮且触感甚好的胸肌上,不停地张望四周。 「王远虑,没有鬼,没有鬼,居然摸了这么多下都没有鬼……不论怎么大摸特摸都没有鬼耶!」没有鬼,而且也不冷,王远虑的手是暖的,肌肤是烫的,耳朵是红的……咦?耳朵是红的?凤筝陡然一怔。 她那个突然愣一下的表情是怎样?她总算意识到她摸的是个活人,而且还是个有正常生理欲望的男人了吗? 「没有鬼?」她居然还该死的听起来很乐,王远虑发现,不捏死凤筝也需要很大的自制力。 「对,没有鬼,怎么会没有鬼呢,而且你还是温暖的……欸!」凤筝说到一半,某个念头突然闪进脑海,福至心灵。 她是猪啊!她怎会忘了,凤家风水阵,神鬼不入、百厄不侵,屏障完美……她不是才刚把阵布好吗?这里怎会有鬼?这里干干净净,就连心术不正的人都进不来啊。 「哈哈哈哈哈!」凤筝恍然大悟,畅然大笑,明眸璀璨。「太好了,王远虑,没有鬼了,我终于可以想碰你就碰你,想摸你就摸你了!」 一想通其中关节,凤筝很乐,索性放开胸怀,比方才更夸张地大摸特摸,一下摸王远虑的脸,一下戳他喉结,一下把手伸进他的衬衫里,全然不顾王远虑忽暗忽明的脸色。 「你摸够了吗?」王远虑的声音听起来很危险。 「还没。」凤筝口吻依旧很轻快,得意得不得了。 「管你的,该我了。」王远虑拉过她的手,猛然将她拽进怀里,俯身便是一记长吻。 没有鬼,她说的。 王远虑扣住凤筝后脑勺,衔住她娇软的唇瓣,将温暖的舌喂进她口中。 他终于能够与他渴望许久的红唇紧密相贴,终于可以放肆迎入且渡进他的气味,终于可以对她恣意妄为。 他锁上办公室门扇,放下每一道窗帘与百叶窗,贪婪地舔舐吮啜她嘴内每一处,强悍的唇瓣压着她,密不透风,几乎令凤筝喘不过气来,只能拚命从他嘴里得到氧气,在他唇上大口吞咽。 凤筝不由自主地回应他,探出舌尖,与他的勾诱交缠;他像在喂食她,也像在喂食他自己,他嘴内的津液与她的混合在一起,气味相融,分不清彼此。 凤筝任他缠搂她的腰,任他微砺的手掌由她大腿一路上爬。 王远虑扫开办公桌上的文件,将凤筝双手绕至他颈后,托抱她身体,让她坐在他宽敞的办公桌沿,两片唇瓣从没自她唇上移开。 他仰首亲吻她,从她的唇吻到她颊畔,咬住她耳壳,甚至淘气地将舌探进她耳朵里,又勾又缠又吻,惹得她不停发笑;他像吸血鬼般对她漂亮的脖子恋恋不舍,既吮且舔还咬,两只手在她身上四处爱抚游移。 她衩高得原就遮掩不住什么的裙瓣早被他掀高至大腿根处,他将他健硕的躯体嵌伏在她双腿中间,想像即将被这双长腿夹缠勾紧的美妙滋味。 可这远远不够,他还想再贴近她的体肤一点。 嘶——空气中突然传来清脆的布帛撕裂声,凤筝胸前肌肤和腿部同时感到一阵冰凉。 「你撕我的旗袍?你居然撕我的旗袍?!」凤筝被王远虑吻得昏头转向的神智在听见衣物撕裂声后,瞬间恢复清醒,蓦然惊叫。这件红色旗袍是她最喜欢的呀。 「我不只打算撕你的旗袍而已。」王远虑低笑,吻住她尖叫的嘴,将强悍的男性气息渡进她口里,封实她唇瓣。 他全然不顾她的抗议,掌上力道加重,红艳如花般的旗袍瞬间从她身上凋零,裸露出她美好丰腴的身段。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在不适当的地方做爱,代价便是收拾一室狼藉。 王远虑收拾好办公室的时候,凤筝恰从他办公室里的隔间走出来——那是一间隔来供他熬夜办公时休憩,附有淋浴间的小房间。 「还说我呢,王远虑,我看你才享受吧,你办公室里就算有个游泳池也不奇怪。」凤筝淋浴完,身上围着浴巾,一面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面对王远虑说。 予阳建设这整层楼都是王远虑的独有空间,办公室内不只隔了间卧室,外头还有茶水间、书报室和健身房,她凤宅内的机括算什么?与他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这里的地板强度不够。」王远虑瞟了她一眼,看着她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脱下浴巾,穿上他稍早时为她洗好,用吹风机吹干的成套内衣裤。 她皮肤白,雪腻肌肤上有被他逞欲过后留下的红痕,而他身上也有被她掐出的瘀青,他很喜欢他们两人是如此的贴近。 王远虑右颊的酒窝跳出来,宣告他的好心情。 第二十章 「……」意思就是,若是地板强度够的话,他也许真会弄个游泳池?真是够了。 「我拿了你一件衬衫喔。」凤筝扬了扬手中的衬衫,不是询问,而是告知,那是她方才从他房间衣橱里翻出来的。 王远虑既然会在这里熬夜睡觉,当然会有换穿的领带、衬衫和长裤,她才不管 他的衬衫熨烫得有多平整呢,谁教他撕破她的旗袍? 王远虑看着凤筝穿起他的衬衫,一阵奇妙缠绑,最后拿两只袖子在腰间打了个结,轻轻松松将那件衬衫变成合身洋装,简简单单,却风情万种。 她好漂亮,是那么骄纵嚣张又狂放的美丽,像朵艳锭蔷薇,轻易勾动他的心跳,急速涌上的独占欲那么明显,让王远虑不禁怀疑他是否曾经如此喜爱一个女人过,似乎没有,未来应该也不会有。 他拿着吹风机朝她走过去,让她坐在沙发上,打开开关为她吹头发。 「你刚刚在我办公室里做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说看不见鬼?」虽然风声轰隆隆的,可王远虑的话音倒是十分清楚,手上动作轻柔。 「哦,我帮你把办公室里的风水阵重新安好。」他的沙发前方有面镜子,凤筝扬睫,偷偷从镜中瞧他为她吹头发的动作,心里有些甜甜的。 她从前一直觉得情人们互相为彼此做这些「可以独力完成」的事情很无聊,可真轮到她谈恋爱时,她却觉得这些举动如此甜蜜。 是谈恋爱吗?她和王远虑?是吧? 他说了好多令她感到头重脚轻的话,假如不是他怕她太累,因而有所节制,她怀疑她会在这里,与他做一整天的爱…… 「风水阵?」王远虑手上动作微顿,垂阵,话音略扬。 凤筝在镜中盯着他的眼,将方才还有些旖旎的心思拉回来。 「是啊,那是你办公室里原本就有的一个风水阵,只是随着你办公室里的东西越添越多,渐渐失去效力,我只是把它修补好而已。」什么天空塔煞气的事还是别说了吧,说了只是徒惹心慌,无济于事。凤筝选择性地回答。 「有了这个风水阵,你就不会看到鬼?」王远虑继续帮她吹着头发。 「是。」凤筝点头。 「那为什么之前在凤宅你可以看见蔡吴美淑?难道你自己的住所没有安风水阵?」王远虑的眉心又皱起来了。 「王远虑,你别闹了好不好?凤家以前是靠驱鬼除厄吃饭的,时不时也有各路神鬼来请托或相帮,安这个风水阵是要整死自己吗?后来传到我,我横竖都看不见,布阵干么?」凤筝白他一眼,显然觉得王远虑的提问太无聊,可是其实,除了他们凤家人,谁会知道这种事呢? 「那凤家其他的姑娘们难道没有见鬼的困扰吗?」王远虑再问。 他向来对这些事态度保留,可既然喜欢的女子身在其中,他便必须更加了解。 「应该没有吧,依据我妈、奶奶和太奶奶她们的说法,都是能够收放自如,像多了第三只眼睛那样,可以自己决定何时闭起来。」凤筝耸了耸肩。 「真奇怪,为什么你碰到我就能见鬼?」王远虑继续帮她吹头发,眉心皱褶更深了。 他多希望他就是个普通人,她就是个普通的麻瓜,他们两人可以像现在这样,举止亲昵,再无烦忧。 「这题的答案拜托你知道的时候通知我好吗?」凤筝听来比王远虑更无奈。 她静瞅王远虑镜中面庞,回想起蔡吴美淑,心绪不禁有些低落。 有时她忍不住会想,她真的是凤家扶不起的阿斗,触碰王远虑这件事明明已经能让她见鬼了,可她却还是无法驱鬼…… 「在想什么?」见她突然露出哀伤的神情,王远虑出声,将她游走的神思唤回来。 「在想、想……」凤筝是笨蛋才会告诉王远虑她在想什么,他一定又会边念她、边心疼她。 凤筝眼神骨碌一转,淘气一笑,从沙发上站起,回身就要拉王远虑裤子。 「你干么?」王远虑伸手挡她,关掉吹风机,被她吓了好大一跳。 「我在想,蔡吴美淑说你屁股上有个胎记,我刚没注意,快!裤子快脱下来,让我看一下。」凤筝边说边笑,拚命扯他。 「喂!没事可以随便乱看的吗?」王远虑没好气,挡她太大力怕弄疼她,更不可能出手打她,最后拿她没办法,只好跑给她追。 「我为什么不能随便乱看?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而且,你干么这么小气?我的身体难道没让你看了吗?况且我何止让你乱看,还让你乱放呢。」凤筝不甘示弱,也追着他跑。 什么乱放?这女人不只趾高气扬、践得要命、口无遮拦,居然还对他开黄腔? 王远虑被她逗得发笑,索性不跑了,一把拽过她,将她压进沙发里,双手双腿压制她的乱挥乱踹。 「你哦,真的是——」他俯在她身上,高大昂藏的身躯压住她,拿她没辙的口吻里尽是宠溺。 「真的是怎样?活泼美丽大方又可爱吗?」凤筝被他望得面颊生热,这暧昧姿势令人脑子发晕,可嘴上仍不放软。 「说,为什么那么爱赚钱?」趁她被他压住的时候,王远虑问出萦绕脑海多时的疑问。 他一直觉得她赚钱赚太过,隐约有些不对劲,可越了解她,越明白她不是会对身外之物太过强求的人。 「谁不爱赚钱?难道你不爱赚钱吗?我都还想和你异业合作呢,以后你的房子都给我看过,标榜‘凤五风水保证’,包准我俩财源滚滚,大吉大利。」凤筝大笑,得意洋洋的眼神里却泄漏某些心虚。 「我也爱赚钱,但我确实有个理由。说,你的理由是什么?」王远虑箝制她的力道微微加重,像在威逼她。 她被他压得隐隐发痛,可几乎与他胸膛紧贴的胸脯却因为他的靠近而喘息颤动;他锐利的眉目含情,蛮横口吻中全是关心,他英挺太过、深情太过,轻易令她弃甲投降。 「……我总要为自己留后路,至少也得有钱请看护。」凤筝照实说了,出口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她从来、从来都没有对别人提过这件事,即便八宝也没有。 「请什么看护?说清楚。」王远虑的长眸微微眯起,看来有些阴郁。难道她有什么隐疾或是难言之隐? 「哎啸,我想我应该生不出有灵能的凤六,也许凤家姑娘就传到我这代,死了之后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太奶奶交代,干脆现在多赚一点,先把凤家其他人的口袋也装得饱饱的,看太奶奶会不会少骂我一点。」凤筝蒙混,只愿坦诚一部分。 「然后?」这跟看护有什么关系?王远虑并没有那么好打发。 「然后……然后就……」凤筝咽了咽口水,算了,跟他说也不会怎样,反正在他面前,她早就什么自尊都没了,有什么好怕的? 「然后,我不会结婚,不会有小孩,我要顾好祖产,让母亲有办法永远四处游山玩水,还要准备八宝的嫁妆,八宝若哪天结婚受委屈了,好歹还有个很有钱的娘家可以撑腰;以后,若我老了、病了,也不要拖累任何人,一定要请看护,我连棺材都选好了。还有,我丢凤家的脸,不敢跟太奶奶们葬在一起,所以我另外找了一块地……」 假如这世界上有人能够同时让王远虑气得牙癀痒,又同时让他心疼到无以复加,那人一定非凤筝莫属。 她究竟在想什么?她脑子里装的全是别人就算了,居然还如此眨抑自己? 他好想狠狠掐死她,也好想狠狠疼宠她。 「你不是说你福厚命硬,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应该不是问题?」王远虑挑高了一道眉,问她。 「谁知道,假如有万一呢?」就是意料之外,才叫万一啊。 「若有万一,我会照顾你。」王远虑应得斩钉截铁。 「那万一我要插鼻胃管、要换尿布,又或是要接尿袋呢?你也要照顾我?」久病床前无孝子,亲情都靠不住了,爱情又有多可靠? 「你哪天真这么狼狈,我不乘机整整你怎么行?!」 「王远虑,你好变态。」凤筝惊愕不已地望着他。 「多谢赞美。」王远虑比平时更平淡的话音里蕴含太多怜惜她的心事。 凤筝怔怔地睇望他眼眉,想笑,又不是很想笑,沉默良久,不禁伸指轻碰他嘴唇。 她虽不具凤氏灵能,却并不蠢笨,她怎会听不出来,王远虑适才向她做了一个多了不起的保证。 第二十一章 他承诺要照顾她,无论她有多狼狈。 她满心柔软,震荡不已,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喂,王远虑,你这算是在跟我求婚吗?不然这样好了,你入赘凤家好不好?」最终,还是以玩笑话遮掩满心感动。 无论方才对她有多心疼,王远虑都决定还是先掐死她好了,以另一种方式。 「与其讨论什么鼻胃管和入不入赘,我看不如我们再做一次吧。」王远虑咬住她手指,在她耳边强硬地宣告。 「欸?」凤筝的讶异很快被呻吟声吞没。 她终于明白,情人之间所有无意义的交缠,其实都是一种别有意义的浪漫。 两周后,八宝终于能够顺利出院了。 王远虑发现,与无法恣意触碰恋人这件事相比,眼睁睁看着凤筝收拾行李搬离住所,却寻不到适合的理由留她,还更痛苦千百倍。 干脆怂恿她就这么继续与他同居?怎么可能?她有她的事业,而她的住宅不只是祖厝,更是营业场所,长久歇业并不适当。 结婚?他们才交往不久,两家人并不认识,而目前在除了他办公室以外的地方,他们甚至连触碰彼此都是个问题,怎能草率步入婚姻? 他有他的事业要奋斗,她也有她的家业要承担,他们之间见鬼的问题尚未解决,若是贸然留下她,就连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王远虑拧了拧眉心,有些心烦,抬眸,看见凤筝站在他的书房门口,正倚着门框瞧他。 「你行李收好了?」王远虑启唇问不知为何站在那里的凤筝。 他承认,他确实是看着凤筝收行李,越看越不舒坦,胸口闷堵,所以才闪进书房里来的,未料她也跟来了。 「是啊,我又没带多少东西过来,你什么都打点得好好的,一下就收好了,而且,八宝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院,我想等等就把行李先搬回家,不然明天后车厢还得放她的拐杖和住院时的衣物用品,怕放不下。」凤筝睇着他,笑嘻嘻地回。 嘿嘿,他眉头深锁,看起来很烦恼,今晚是他们同居的最末夜,他很舍不得她吗?那就快说他很难过,伤心得不得了,最好还能掉几滴眼泪,为她二十九岁才迎来的初恋写下辉煌的一页,凤筝越想越得意。 「既然要先搬东西回去,我开车送你,你今晚干脆就回家睡下吧,门窗锁好,我明日早上再载你去医院,省得你来回两趟跑来跑去。」王远虑起身,准备拿车钥匙。 一看王远虑这么干脆,凤筝笑意一敛,不高兴了。 「呿,你以为我爱跑来跑去啊?我还不是怕你太想我,谁知道你今晚会不会因为太舍不得我,躲在被子里偷哭?」 其实,她很舍不得王远虑的,但她向来是高兴时拉着大家一起,难过时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的类型,不愿把怅然表现在脸上,只好状若无事地遮掩,故作轻快,可没想到王远虑居然一下就开口要送她回去,什么嘛!他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离情依依吗? 王远虑盯着她一下乐一下恼的模样,笑了。 他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内心越柔软,嘴上便越硬。 「我确实舍不得你。」王远虑走近她,垂阵,坦白地应。假如可以的话,他很乐意将她纳入怀抱,只可惜这里不是他的办公室。 「……」太过分了!王远虑的酒窝又跑出来取笑她了,她怎会忘了这男人肉麻没药医呢? 明明刚刚还在气王远虑不解风情,现在他诚实招认,她反而难为情了,颊色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王远虑似笑非笑的神色瞅得她别扭至极,现在要怎么办?干脆说她其实也很舍不得他?才不要呢。 凤筝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索性越过王远虑身侧,走进他书房,东张西望,盯瞧房内摆设。 上回踏进这儿,只顾着瞧他的睡颜和天空塔工程图,都没仔细注意他书房内摆了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她干么管他的书房内摆了些什么? 怎样?不行啊?她就是还不想走嘛,凤筝内心的自问自答真是莫名其妙到连她都感到无能为力。 「这是你的全家福?」不想被迂迂回回的儿女心思主宰太过,凤筝把注意力拉回至眼前事物,指着墙上某帧合照问他。 「是。」王远虑走至她身畔,眸光如泓,唇边荡漾柔情。他喜欢她想了解他,也很乐意为她介绍家人。 父亲和继母一望便知,王远虑直接由手足开始介绍—— 「这是我大弟、二弟、二弟妹、小妹、妹婿……其实,你应该都知道他们的长相了。」说到一半,王远虑突然忆起,凤宅墙后曾有许多关于他的访问与报导,他似乎不需一一解释。 「不,看报导和看家族合照还是不一样的。」凤筝摇头,衣着休闲和衣着正式本来就有所分别,更何况报导年年不同,发型也会有差异,她哪能那么过目不忘呀?只有王远虑最好认了,老是三件式西装,以及一张冰块脸。 「你说这是你大弟?」凤筝指着合照中的某位男子,向王远虑确认。 「是。」 「他长得跟你好不像。」这人面相不好,投机刻薄,和蔡万富隐约有几分雷同……对,她当然也是会看面相的,虽然并没像堪舆学得那么好,但她还是会的。 「大弟长得比较像继母。」王远虑的眼光飘向全家福中的继母,凤筝眸光随他移过去。 是耶,他大弟的五官和继母如出一辙,难怪和王远虑不像,再仔细看看,王远虑不只和他大弟不像,他和其他的王家人似乎都不大像,他的弟弟、妹妹明显像继母许多,他则比较像父亲,或许,也像他早逝的母亲? 不过,这都不是凤筝特别挑大弟出来问的理由。 「你大弟就是媒体报导和你合不来、被你撵出予阳集团的那一个?」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报纸和周刊都登了好大的版面。 难怪上回王远虑说他和继母、弟妹感情很好的时候,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当时净顾着天空塔煞气的事情,无暇理会,后来上网google了一下,果然证实她的记忆没错。 王远虑望着她,为她的提问笑了。 她哦,虽然为了工作需要而熟读客户的报导,但从没八卦过谁的秘辛,如今特地拿出来问他,是代表她真正将他放进心底,才会关心他的家庭状况吧? 她关心他,他很开心,毋须避讳。 「那是媒体夸大,我并不是将大弟撵出集团,只是他没有实务经验,冲动躁进,时常作出错误的决策,在予阳里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检视,落人话柄,对他反而不好。其实去外头锻链也不错,日后他经验多了,心性稳定了,予阳建设的董座一位我会移交给他。」 「嗄?移交给他?你开玩笑的吧?」凤筝真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 王远虑之前曾说他爱赚钱确实有个理由,难道那个理由就是要为大弟打江山吗?怎么可能? 「既然董座要拱手让人,那你做得那么辛苦做什么?」凤筝不可思议地问。 她的讶异与不平之鸣令王远虑唇畔笑意更盛。 「我不只为了大弟而已,也是为了我自己。父亲近几年来身体不好,在予阳集团里虽然挂名董座,但董事会里各派势力夹杂,有叔伯、有外戚,人人自危,各怀心事,我心里厌烦,早有退出之意,干脆趁现在多赚点钱,攒多一点资本,打稳根基,巩固人脉,日后出来创业谋生,好歹还有积蓄可以运用,百利无一害。」 好吧,原来他拚命赚钱,是想存资本人脉,这个想法比单纯想照顾弟弟好多了,但是…… 「欸,蔡万富那时你是怎么说的?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自己的失败?这话是你说的吧?王先生?」就算想脱离集团,也不用刻意照拂弟弟,弟弟失败是他自己的事,他难道要整碗捧给他摔啊?凤筝毫不客气地挖苦王远虑,话中对他的维护之意十分明显。 王远虑也不是没有如此想过,只是,他有他的考量与判断。 「我相信我大弟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我也不希望继母太操劳,继母从前是父亲的秘书,帮着父亲打了大片江山,如今父亲年迈无法管事,她为着帮我父亲巩固集团董座一位,已经耗去太多心力,我不想让她再为了弟弟烦恼。」 第二十二章 「你不想继母为了弟弟烦恼,所以让弟弟出外磨练,但继母和弟弟知道你的苦心吗?外头传成那样,他们明白你的心意吗?」三人成虎,更何况他也说了,董事会内大家各怀心事不是?凤筝说得十分直白。 「大弟阅历尚浅,或许不明白,但继母绝对能够了解的。」王远虑回应得毫不迟疑。 「你对你继母还真有信心,你们感情很好?」她的客户之中,富商巨贾甚多,豪门内总是有诸多嫌隙,哪会这么母慈子孝?凤筝仍旧有几分怀疑。 「是的,我们感情很好,我母亲在我四、五岁时就走了,我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自懂事以来,母亲的形象一直都是继母的样子,替她分忧解劳是应该的。」 呿,她本来还以为王远虑多铁腕多专断多冷情,没想到,他不只具企业责任,重感情、长情、爱护弟妹,还很孝顺……讨厌,念归念,怎么越来越喜欢他了呢? 「你还说我老是为别人着想,拚命为别人赚钱,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帮弟弟打江山,还要帮着继母替父亲顾董座,哪天他们若翻脸不认人,你还不是枉做小人?真是吃力不讨好。」凤筝的声音听来有些闷闷的。 真的不是她爱泼王远虑冷水,或是她多心爱忧虑,只是现在天空塔煞气一事暂时没有头绪,不知究竟是谁想针对王远虑? 那人知道王远虑想将予阳建设移交给他大弟吗?会不会那人想针对的其实是王远虑的弟弟?又或是,想针对王远虑的,根本就是他大弟? 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凤筝越想内心越不安,隐约有种不祥之感,可又不想教王远虑看穿,只得继续看下一幅照片,话锋一转,佯装轻松地道—— 「好吧,没关系,你哪天落魄潦倒时,至少还有我可以养你,女人会赚钱真是好处多多,我好有远见……欸,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不和我异业结盟?我真心认为那是个好主意。」凤筝耸肩灿笑,眼神亮晶晶的。 好她个头!王远虑真不明白凤筝怎会扯到这里来。 「和你的好主意比起来,我认为把你锁进我的办公室里更是个好主意。」王远虑陪着她不正经,伸手想掐她脸颊,可念及她在除了他办公室以外的地方皆会见鬼的考量,只得又讪讪放下,瞅着她灿亮带笑的眉眼,低声叹了口气。 难得如此想亲近一个女人,却总得时时压抑,还得眼睁睁送她离开,见鬼的问题再不解决,他都要减寿了。 「我是没意见,反正脸皮薄的又不是我。」凤筝淘气地睇望他,这话是真的,她都觉得王远虑比她更不自在啊。 坦白说,她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在王远虑家里也弄个凤家风水阵算了,省得这样跑来跑去,可是,别闹了!凤家风水阵是何等精妙高级的阵法,布来护人性命理所当然,布来纵欲寻欢?就算太奶奶不从棺材里跳出来打她,老天爷都要落雷劈她啊。 这阵子,他们老是在办公室里寻欢,她都怀疑他究竟要怎么直视正直的办公桌与沙发啊?到处都有他们纵情的痕迹,小房间、桌上、地板……想起他们之间的亲昵交缠,渴望他的欲望油然而生,凤筝喉头一咽,颊面生晕,以扇柄戳了戳他胸膛。 「不如……反正这两天是假日,予阳应该没人在吧,我们明天接完八宝出院,回家安顿好,约在你的办公室碰面?」 约去公司上床?这究竟像什么样了?更恐怖的是,他居然为她的提议感到兴奋。 「好。」王远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应了。 「哈哈哈。」他毫不客气的应允令凤筝笑了。什么嘛!他居然还特别端出一副比平时更严正肃穆的模样,真是够可爱的了。 凤筝笑呀笑,笑到弯了腰,眼睫一抬,眸光恰好对上墙上另一幅年代久远的大合照——那应该是王远虑父亲与继母再婚时,在婚宴现场拍摄的照片。 照片中的王远虑小小的,约莫只有六、七岁,五官已有如今的几分模样;他的父亲英姿焕发,继母则穿着华美白纱,身旁围绕着许多亲友宾客,许多……呃?凤筝见到熟悉脸容,神情一愕。 年轻时的母亲和奶奶?她眼花了吗?不对,她怎么可能看错,母亲和奶奶的脸庞她从小看到大,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 「王远虑,这两个人是谁?站在新娘旁边的这两位。」凤筝伸手指向相片上的两位女子,试探地问王远虑。 「我不认识,大约是继母那边的亲戚吧?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王远虑看向凤筝所指之处,沉吟了会儿,摇头。 那两名女性,一名看起来与继母年龄相当,另一名虽然保养得宜,但仍看得出略有岁数,两人眉宇、气韵隐隐有些相似,而他遍寻脑中记忆,对她们两位皆是全无印象。 「所以,你不认识她们?长大之后也没见过?」凤筝再问。 「是啊,怎?」王远虑挑眉,对凤筝的问句感到困惑,反问。 「你认识她们?」 「那是我奶奶和妈妈啊。」凤筝的口吻十分惊愕。所以,她之前对王家和凤家曾有渊源的推论果真是正确的。 究竟与凤家有私交的是王远虑的父亲还是继母?而王远虑办公室里的凤家风水阵又是谁布的?因何而布?凤筝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 凤筝的奶奶和母亲?传说中的凤三和凤四?王远虑的讶异并不比凤筝少。 「我们两家长辈曾有交情也不无可能,当初天空塔无法施工之时,父亲二话不说便要我去找你,只是,这些年来,我从没听父亲提起过凤家之事……等等。」王远虑漫漫寻思之际,桌上的行动电话响了,他走过去,将手机贴在耳旁。 「喂?是,孙助理,我是远虑……没有,没有在忙……母亲?怎会?」王远虑声调略扬,阵光与凤筝投来的询问视线相交。 他向凤筝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可深锁的眉头却轻易泄漏出他的担忧。 「通知父亲了吗?……很好,先别通知他……我马上过去。」王远虑收线。 「怎么了?」凤筝秒问。 「我继母在办公时出了些状况,她的私人助理在电话中说不清楚,只要我过去医院一趟……抱歉凤筝,我今天可能没办法送你回家,我得马上出发。」王远虑旋足便要拿车钥匙。 办公时出状况为何要送医院?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私人助理的口条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才对,为何会说不清楚? 内心的不祥之感更盛,凤筝盯着王远虑的眼,当机立断作了决定。 「我不需要你送我回家,我跟你去。」 台北市的大医院也就这么几所,王远虑继母被送来的医院,和八宝车祸送医的医院是同一间,这间医院极为注重隐私,很受政商权贵喜爱,与王家素有往来,而凤筝和王远虑抵达时,甚至还在走廊遇见正要去散步的凤笙和八宝。 奇怪,是她看错吗?她为何觉得她看见凤笙和八宝时,八宝虽然拄着拐杖,可凤笙居然搂着八宝的腰……那举止太亲昵,一发现她便马上放开的行为更是可疑…… 算了,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可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凤筝暂且放下这事,简单和八宝、凤笙打过招呼,便向他们匆匆告别,提步跟着王远虑朝他继母所在的病房去。 「孙助理。」王远虑见到熟识身影便唤。 王远虑的继母被安排在单人病房,病房门扉紧闭,房内安静无声,似是无人,孙助理却在病房外头踱来踱去,衣着不知为何有些凌乱,面色犹豫凝重,好似不敢进去,气氛诡谲。 「大少爷!」头发花白的孙助理看见王远虑的表情像看见救星。 他从前是王家总管,后来被王远虑的继母带入予阳集团协助贴身事务,对王远虑一直沿用着大少爷的称呼。 「究竟是怎么回事?」王远虑迈步上前,提声探问,凤筝则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孙助理睇望凤筝一眼,对王远虑为何带了个女子来探望继母这事有些不解,也觉凤筝有股说不出的眼熟,但没多问,只赶紧回答王远虑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孙助理急急地道:「夫人今晚和往常一样留下来加班,最初只是嚷着头疼胸闷,我以为她高血压的毛病又犯了,拿了降血压的药给她,没料夫人一把挥开药丸,突然大吼大叫,吼得脸都红了,可又听不清说些什么,最后吼着吼着,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瘫跌在地……我心想难不成是癫痫?赶紧叫了救护车,又怕夫人咬伤舌头,想趁她牙齿尚未咬住时塞进手帕,没想到夫人突然清醒过来,从地上跳起来,咬了我好几□,还对我拳打脚踢,最后甚至两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幸好救护人员及时赶到……」 第二十三章 王远虑扬眸睐向孙助理,莫怪他外表如此凌乱憔悴,真是难为这位为王家奉献了大半青春的老总管。 「夫人的情绪激动,入院后仍是大吵大闹,最后来了好几个医师和护士才将她压住。」孙助理继续说明。 压住?好几个医师和护士?继母年过五十,哪来如此大的力气? 「那现在呢?」王远虑再问。 「医师替夫人打了镇静剂,上了约束带、抽了血,但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因,现在夫人刚睡下。」 是怎样的吵嚷,吵到要替继母上约束带?吵到孙助理站在病房门口,明知继母睡了,却不敢进去?王远虑越听越不对劲。 「辛苦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继母由他照看便可,王远虑出言体恤。 「大少爷,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孙助理没有马上离开,他望了望王远虑,又望了望凤筝,欲言又止。 「你直说无妨,这位是自己人。」王远虑看见孙助理的眸光飘向凤筝,以为孙助理难以启齿是因为介意凤筝的存在。 可孙助理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想起他为何觉得跟着大少爷的这位女子面善了,他曾经在电视上见过她,她是那个很有名的命理世家的凤五,或许,她可以帮助夫人? 「夫人向来不爱与人同桌吃饭,这大少爷是知道的……」犹豫了一阵,孙助理还是迂迂回回地说了。 「是。」王远虑颔首,不明白孙助理为何突然提出这事。 「我曾经见过,夫人独自吃饭时,总会在桌上多摆一副碗筷……」 碗筷?凤筝的耳朵一秒钟就竖起来了。 「这几年,夫人自言自语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有时几乎像在和人吵架;家里有个地方也总是不让人进去,我有次误闯,看见那里头有个瓮,还有个木头刻的小孩肖像……」 碗筷?小孩肖像?不是吧?凤筝紧蹙的眉头看来有些不安,向来寸步不离身的扇子,扇柄被她捏得紧紧的。 「孙助理,你究竟想说什么?」王远虑眯细长眸,话音平板。 「我上网查过,我在想、想……夫人她会不会是请了不干净的东西到家里来……人家说,养小鬼都是这样的……」孙助理边说,眸光边飘向凤筝,他想,既然大少爷与凤小姐走在一块儿,对这些民间传说应该略知一二吧?他怀疑夫人养小鬼已经好一段时日了。 「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今天吓坏了。」就算王远虑略感蹊跷,也不可能附会外人对继母的猜测之词。 「好吧……大少爷,那我先走了。」孙助理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唯恐王远虑不快,又通通咽回去,最后求助似地望了凤筝一眼,十分挫败地离开了。 王远虑驻足在病房门口,本想直接推门进去,可念及凤筝也在场,又忽然心生犹豫。 万一凤筝等等搭着他的手说要来找鬼怎么办? 她虽然怕鬼,但心地良善,见他担忧继母,或许会一心想帮他……孙助理要是多心了便罢,但万一是真的呢? 凤筝并不会驱鬼,上次蔡吴美淑的事件令她有多颓丧…… 「你要不要也先回去?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王远虑将手搭在病房门把上,转头问凤筝。 凤筝摇头。 「你觉得我会让你自己进去吗?」本来就是想陪他,所以才跟着一起来的,听过孙助理那么说之后,她更不可能让他独自前行。 「你想陪我可以,但不要碰我,也不要做能力范围以外的事。」王远虑推开病房门扇,越过凤筝身侧,扬声嘱咐,走在她前头。 凤筝现在总算明白她要王远虑别碰她时,王远虑的心情了。 「我自己有分寸。」她望着王远虑的背影,对他的交代感到十分无奈。 他在担心她,所以他走得超级快,唯恐她触碰他…… 搞什么?她堂堂凤五,要人担心她见鬼? 她承认,她确实有种不祥的预感,眼皮跳得很快,扇子被她捏得很紧,可她明白,她应该不需如此紧张的。 很多人总是绘声绘影,自己吓自己,更何况,从前母亲总说,小鬼法力薄弱,不足为惧,就算遇见了,也不必赶尽杀绝,毕竟是被无辜拘提的童魂,凭藉自身正气便足以相护。 对,她不需要担心。 凤筝尾随王远虑走入病房。 果然,病房内平凡无奇,王远虑的继母躺在病床上,睡颜沉稳,隐约可听见细微鼾声。 对嘛,就是个平凡的妇人而已,她何必庸人自扰? 不过,凤筝显然放心得太早,头顶上的日光灯突然啪滋一声,不知怎地闪烁了起来,光线忽明忽灭,就连脚踩着的地板,也隐约有震晃之感。 凤筝抬头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王远虑。 不祥之气、不祥的预感,不会错的,她虽看不见神鬼,但她知道,每回奶奶与母亲收妖,都是这氛围……原来不是小鬼,居然是妖吗? 怎么办?她既不会收妖,也不能和王远虑说这间病房里有妖,而且,与他继母八成脱不了干系……凤筝手里的扇子捏得越来越紧了。 「只是灯坏了而已,等等我再通知院方来修理。」王远虑与凤筝对视一眼,浑然未觉她复杂的心思,他感受不到地板震晃,对光线明暗也没有太觉奇异,阵光牢牢盯向病床上的人影,迳自朝那里走去。 「王远虑,等我。」暂且不知该如何对王远虑启齿,凤筝只得举步跟上。 王远虑停在病床畔,望着床上的继母,眉心皱褶很深。 「怎么会被绑成这样?」继母四肢皆被绑上约束带,头发散乱狼狈,看来十分苍老,哪是他心目中那副美丽干练的母亲形象? 「王远虑,你别把那约束带解开。」见他面露不舍,凤筝提前打预防针。他纵然再心疼,但总是审慎、尊重专业。王远虑回首,对着凤筝苦笑。 「我没——」话都还没说完,病床上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声响,明显有人在挣动…… 继母醒了?孙助理不是说打了镇静剂,才刚睡下吗?药效这么快就过了?「妈?」王远虑回头,怀疑地唤。 才喊了一声,继母的眼睛蓦然睁开,瞳孔异常放大,眼白全是血丝,忿忿瞪着他。 「王远虑?又是你!」继母认清来人,厉声咆哮,声音沙哑凄厉,几乎不成人声。 她四肢奋力地挣扎扭动,很有能够从病床上挣脱的态势;她恨恨咆哮,每句对王远虑的指责,王远虑都听不懂。 「都是你!都是你当年不死,害我白白成了替死鬼,你若死了就没事了,都是你!王远虑,我恨你!」 「妈?你怎么了?你在说些什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王远虑被继母吼得脚步僵凝,一时之间不知该上前探看好,还是该后退好。 对凤筝而言,作这个决定容易多了,她唯恐王远虑被继母伤害,心中担忧,想也没想便冲过来拉他。 一碰到王远虑,那股寒冷的感觉又来了,眼睛也看得更清楚了—— 正对王远虑忿忿大吼的并不是他继母,而是一个蓝面獠牙的厉鬼,面目狰狞、目露凶光,占据着王远虑继母的身躯。 「王远虑,别过去!」凤筝牢牢拉住王远虑手臂,美眸圆瞠,立刻将王远虑往后扯,脑海中瞬间闪过几千几百个念头。 是小鬼宿主?侵占人身?小鬼有年纪这么大的吗?这只蓝色的鬼看起来都跟她差不多老了……不对,那或许早已不是鬼,而是被各种权力、欲望、贪念、不甘喂养而成的妖。 也罢,不管它是什么,现在该怎么办? 上回面对蔡吴美淑时,她已然试过结印无效,更何况对方或许是比蔡吴美淑那种孤魂野鬼更难缠的妖,她还要再试一试吗? 母亲早不知云游到哪个国度去了,况且现在向母亲求救已经太晚…… 逃?趁它行动受限,只能逃了。 于是,凤筝二话不说拉着王远虑向外跑,突然,砰地一声,未掩的病房门扇在他们眼前被猛地关上,头顶上的日光灯一明一灭,似乎闪烁得更厉害了。 凤筝拚命拉动门把,门把文风未动,耳边却传来一股冰凉恶寒的声音。 「凤家人?又是凤家人?!」蓝面厉鬼不知何时已挣脱束缚,越过王远虑,立于凤筝身旁,在她耳边吐出阵阵凉气。 第二十四章 这个气味、这个长相……它绝不会错认。 「哈哈哈哈哈!」蓝面厉鬼畅怀大笑,整个病房空间因此怪异扭曲;它转头瞪向王远虑,狰狞不堪的脸容瞧来更忿恨了。 「王远虑啊王远虑,你究竟要靠凤家撑腰多久?一枚凤二指印助你避过被继母拘提当小鬼的厄运,一个凤家风水阵令你商场风光二十年……我道凤家已经沉寂十年,再无传人,于是利用你继母对亲生儿子样样不如你的忌妒之心,怂恿她说服你将天空塔安排在那处,精心坏你风水,讵料凤家阵又被重新布起……哈哈哈! 你现在带了凤家人来,是想拯救视你如眼中钉的继母吗?不过,你找错救兵,这个凤五一点用处也没有,来不及了,嘿嘿,我为你继母奴役了大半生,现在她得听我的。」 凤二?太奶奶?小鬼?指印?什么继母视他为眼中钉?什么精心坏他风水?凤筝脸上的表情与王远虑的同等惊愕,可现在并不是弄清这些的时候。 病房空间扭曲震晃得厉害,不知被施了什么妖法,俨然成为结界,恐怕已与外界断绝联系,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凤筝无暇他顾,正想死马当活马医,孤注一掷地念咒或结手印时,蓝面厉鬼早她一步,伸手掐住她脖子。 「呼……唔!」它动作太快,凤筝反应不及,空气……快要没有空气,凤筝伸出双手,徒劳无功地想抓开颈项上的箝制。 王远虑看不见鬼,他眼里看见的就是继母失控发狂、胡言乱语、精神崩溃,并且正在攻击凤筝。 「妈,放开她!」王远虑拉开继母,倾身护住凤筝,身躯不知为何发出一道刺目红光,绚烂一室,硬生生将蓝面厉鬼震出王远虑继母体外,王远虑继母的身体如同断线傀儡般倒下。 「妈?凤筝,你还好吗?!」王远虑一手搀住继母,一手扶住凤筝。 「没事……我……呼呼……哈……」凤筝胸口急喘,不停吸气,她的扇子一直因紧张被她牢牢握在手里,只是经过方才一番缠斗,扇柄断去半截,划破她掌心。 「可恶!又是凤二,又是这道红光……当我真不能奈你何……我今天倒要看看,是你凤家聚在阳间的一口真气厉害,还是我取了一魂一魄修行的道行更高?」蓝面厉鬼龇牙咧嘴,不知在和谁喊话,语气越发阴狠。 凤二……它不停提起太奶奶,为什么?凤筝拚命喘息的同时,也拚命寻求脱困的方法。 太奶奶,她最喜欢太奶奶了,太奶奶总是让她坐在她的膝头上,太奶奶的身上总有馥郁花香,太奶奶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因看不见鬼而颓丧掉泪的她。 「筝筝乖,筝筝不哭啊,筝筝永远都是凤家的宝贝,继承凤家的姓,流着凤家的血。」 「看不见鬼?那很好呀!太奶奶好羡慕你,哪天等筝筝长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了,还能够嫁给心爱的人呢。」 「没有灵力?不能驱鬼?那有什么要紧?太奶奶永远都会保护你。筝筝啊,太奶奶告诉你,咱们凤家受天命,掌草木生发之力,只要有我们在的地方,植物都会生长得特别好,只要有树、有花……太奶奶就能保护你。」 「筝筝,这是太奶奶画的画,拿去做成扇子,先由奶奶和妈妈保管,以后再交给你,你要好好爱惜,知道吗?」 是啊,那是太奶奶留给她的扇子,凤筝垂眸,怔怔地望着手中扇面,脑海中迅速窜出某些念头。 扇面上有树、有花,她的手掌在流血,她身上流着凤家的血……太奶奶会保护她……她为何从未想过,她或许有别的方法,能够驱动凤家灵咒? 「凤筝?凤筝你没事吧?我去叫医生。」王远虑暂时将继母安置一旁,见凤筝神情飘忽,赶忙唤她。 他看不见蓝面厉鬼,也听不见蓝面厉鬼脱离继母身体之后撂下的狠话,他只知道继母终于安静下来了,而凤筝似乎也被吓坏了,他想照顾这两个女人,想去请医师来,却不知房内有他看不见的敌人。 那真的只有零点零几秒的瞬间,对王远虑而言,只是一阵风呼啸而过,在凤筝眼里,却是蓝面厉鬼大吼了一句「别碍事」,五指深入王远虑血肉,穿透他胸膛。 「王远虑!」凤筝尖叫。 王远虑拧眉望向凤筝的惊骇,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胸臆间却感到阵阵剧痛;他没有流血,却比流血更痛,全身血液像被抽干似的,欲振乏力。 「你……」王远虑昂藏的身影倒向凤筝肩头,嘴里蓦然喷发一口鲜血,染红凤筝肩膀。 「你……你要好好的……」王远虑踉跄跌地,意识逐渐涣散,眼睫益发沉重,心中唯愿凤筝平安。 「王远虑!」凤筝撑不住王远虑摇摇欲坠的高大身体,索性顺着下坠力道,直接坐在地上,让王远虑枕着她大腿,急急探他状况。 「哈哈哈!终于!终于让我等到凤二这指印溃散啊!原来,护你多年之后,将我震出宿主体内就不行了吗?」蓝面厉鬼猖狂大笑了起来。 「接下来该你了,凤家毫无灵能的凤五,你可知道,你在咱们鬼妖两界,都是多么大的笑话。」 惊觉王远虑已然彻底晕厥,怎么唤都唤不醒,凤筝心急如焚,抬眸,忿忿地瞪视它。 她才不管她是谁的笑话! 太奶奶说她是她的宝贝,王远虑说她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再也不会花任何一丁点时间妄自菲薄、看轻自己。 她是凤五,她毫无灵能,可她流着凤家血脉,身负凤家天命,一定有她目前能做、可以做,而且能够做得很好的事!当初太奶奶曾留了蛛丝马迹的线索给她,想在危急时刻护她平安,可她却从未领会,如今她要放手一搏! 凤筝因王远虑受伤而怒气勃发,扯动手掌伤口,将汩汩流出的鲜血抹在扇面上,敛眉闭目,再度诵起她从未成功驾驭过的灵咒,双手结印。 「哈哈哈,你怎会以为你伤得了我?」蓝面厉鬼张狂跋扈,放声大笑。 凤筝对它置之不理,迳自结印,毫无预警,她薄丝扇面上的花朵生出重重藤蔓,窜天遁地,朝蓝面厉鬼直扑而去。 「缚!」铺天藤蔓捆缠它一身,教它动弹不得,凤筝蓦然睁眸,眸光灼人,灿灿生辉。 缚妖索? 「你?怎么会?」蓝面厉鬼不可置信地瞪着凤筝,浑身似被业火烧灼,疼痛难当,难以挣脱。凤五明明不具凤氏灵能,众所皆知…… 「凤二即便死了,凤五即便平庸,破你一只区区小妖,绰绰有余。」凤筝话说得满,气势过人,可她怀疑她只能短时间困住它,并不能真正除去它。 那是太奶奶附在扇子上的力量,不是她的,她以血脉驱动,其实身体承载得十分辛苦,额角、后背全是冷汗。 胸口好闷,头好重,整个脑袋似乎都在嗡嗡响…… 但,她得撑下去!王远虑以身体护她,她也得守他平安;不管是麻瓜也好、神棍也罢,她不在乎要当几辈子,拜托,只要一回,只要这回就好,让她能够守护心爱之人。 凤筝振奋精神,再度打起手印。 「破!」、「破!」……徒劳无功。几番念咒、几番结印,对手皆文风未动,而且隐隐有挣脱态势。 凤筝喘息越发急促,视线渐渐无法对焦,全身都没有力气……不行,难道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吗?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王远虑呢?王远虑怎么办?凤筝努力集中渐渐涣散的意识。 「哈哈哈哈!」看来凤五不过尔尔,蓝面厉鬼又再度猖狂地笑了起来。「跟我斗?不自量力!」 厉鬼瞬间挣脱束缚,直冲凤筝而来。 来不及了!凤筝弯身,牢牢以身体护住王远虑,无论如何,至少他得平安!凤筝紧紧闭上眼睛,内心不断祈求。 轰咚!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狂暴的震动! 发生了什么事?这震荡……难道结界被冲开了吗?预期的攻击并未落下,凤筝缓缓睁眸。 「破!」一道声嗓穿透震荡。 「噫——叽……怎、怎会……」蓝面厉鬼瞬间在空气中化作一阵黑烟,灰飞烟灭。 消失了?如此轻而易举?谁?凤筝不可置信地回头探。 「五姑娘,对不起,我掰咖走得慢,来晚了,你没事吧?」八宝拄着拐杖,一跛一跛的,旁边还跟着足足高她一个半头的凤笙。 第二十五章 「八宝?凤笙?」她一定是快死了,所以才会出现幻觉。 现在是怎样?她鼎鼎大名的凤五不会收妖,结果她的书僮却会吗? 五姑娘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八宝马上就明白了。 「不是我喔,是他!」八宝手比向凤笙,赶忙撇清。「是他说你和王先生看起来都怪怪的,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主动说要来找你们的。」 凤笙?凤笙会收妖?这并没有比八宝会收妖好多少好吗?凤筝嘴角抽动。 算了,先别管这些了,既然眼下危机已经解除,凤筝急急垂眸,睐向王远虑。 「王远虑?王远虑?」她轻拍他面颊,再察看他胸口。 他胸前有清晰的五个黑印,面色泛白,呼息浅而急促,这里虽是医院,但这并不是平凡人能治好的伤口;想起王远虑昏迷前的叮咛居然是要她好好的,凤筝成串眼泪瞬间滴了下来。 「哭什么?我可不记得我把五姑娘养得这般娇贵。」病房内陡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这声音……凤筝和凤罜同时回首。 「四姑娘!」八宝早他们一步,唤出来人。 凤宅大厅,云游四海归国的凤四正在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儿子。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能这样硬着来,那小鬼藉着人魂与人魄炼成妖,纵然难缠,可也不成气候,你直接将它打散,半点不留,现在好了,小鬼没了,那一魂一魄也没了,你要人家怎么从病床上清醒?」 「关我什么事?」凤笙凉凉地掏了掏耳朵。 「不关你的事?施术的人是你,我明明有教过你取魄提魂,你也向来做得很好,你清楚该怎么手下留情。」 「情什么情?少了一魂一魄还是能活,她还是会醒,顶多就是被宣告脑退化或是失智而已,取童尸养小鬼这种有损阴德的控灵术都做了,这样算让她很好过了,你还要什么情?」凤笔十分不以为然。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凤四直视儿子坦荡荡的双眼,试图帮儿子找理由。 「你不是真心那么想的吧?你是怕凤筝无法驱动那么大的咒术,所以才蒙着头硬干?」 「我才没你以为的那么好心肠。」凤笙不以为然地嗤了声。 嗤?她儿子居然嗤她?凤家传女不传子果然是对的,凤四彻底爆气。 「你们要不要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凤筝从厨房走过来,将刚煮好的热茶端到桌上,为妈妈和弟弟缓颊兼倒茶,对于今晚发生的事充满不解。 看!是谁说凤五很拽的?他们真该来瞧瞧,在凤四和凤笙面前,她根本就是个卑微的丫鬟啊。凤筝不平地想。 「刚刚发生了很多事,你在问哪一件?!」凤四喝了口热茶,缓过几口气,方才被儿子掀起的激动情绪才稍稍平复,回答凤筝。 凤垄依旧是那副凉凉模样,事不关已。 「妈,你怎么会突然回国?」一样一样来好了,凤筝为自己添茶,开口问母亲。 「我算到女儿红鸾星动,好事近了,能不回来吗?你跟房里那男人做了?」 「咳、咳咳咳!」凤筝瞬间被茶汤呛到,暂且先换别件事好了。 对,他们是将王远虑带回凤宅医治了,当然,王远虑人高马大,背他的绝对是凤笔。 王远虑在母亲的治疗之下并无大碍,现在人就睡在她的卧房里。 她其实并不介意和人讨论她和谁做了没做这回事,但对象是母亲的话,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凤笙会收妖?」凤筝撇去杂乱的心思,抛出下一个疑问。 「你都亲眼看见了,这么烂的问题也要问我?重来!」凤四横了凤筝一眼。 好吧,她是问了个笨问题,显而易见的,凤笙绝对是继承了凤家灵能,但为什么? 「凤笙为何会收妖?」凤筝重振旗鼓。 「这题无解,冉来。」凤四再度瞪了女儿一眼。 母亲还是一样又严格、要求又多啊,凤筝隐隐叹了口气。 她怎么知道哪题有答案、哪题没有?只得想了想,硬着头皮碰运气。 「你当初带着凤笙搬出去住,是因为你要教凤笙驱鬼?」没道理凤笙看得见鬼这事她从未听闻,除非他们刻意隐瞒。 现在回头想想,母亲那时打着男女有别的旗帜,带着凤笙出去住这件事原就吊诡,她二十岁时,八宝十五岁,凤笙也才十三岁……十三岁开始就要担心男女有别了吗? 好吧,现在小孩早熟,或许也该担心,但是,凤筝内心隐约有种直觉,认为母亲是担忧她因凤笙继承了她求之不得的凤家灵能,自卑更甚,所以才作出如此决定。 啊啊啊!烦死人了!凤笙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得见鬼的?又是何时学会施术的?那似乎是一个她今晚听不完的故事,凤筝决定先把这些细节往后搁了。 「是。」女儿的提问总算像样了,凤四甚感欣慰地喝了一口茶。 「不过,我确实也是因为担忧有人会太早让我抱孙子,所以才搬走的。」说完还若有似无地瞥了凤笙一眼。 「嗄?」凤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要回去了。」那个「有人」心虚了。 「明天我会搬回来住,就这样,再见。」凤笔摆了摆手,走了。 「喂!」凤筝对着那道不理她的背影喊。 搞什么?他当这里是饭店啊?明天八宝要回家,他也要跟着搬回来吗?这两人绝对有鬼……算了,她暂时都不想听见或看见「鬼」这个字了。 「妈,你认识王远虑的继母?」既然凤笙走了,凤筝迅速切入主题。 王远虑书房里的照片是怎么回事?办公室里的凤家风水阵又是怎么回事?凤笙不在也好,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发问。 「何止认识?我和秋虹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你和凤笙、八宝这样。」秋虹是王远虑继母的名字,也是她儿时玩伴的名字,凤四隐隐约约叹了口气。 「欸?」凤筝十分惊讶,既然从小一起长大,她怎么从未听过这位阿姨名号? 「不用怀疑,秋虹不只跟我一起长大,同时也跟着我和你奶奶学堪舆、学命理,她资质不错,一点便会,你奶奶时常夸她……」凤四一顿,眼神因回想起往事而变得有些黯淡。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一直认为凤四应当是她,不是我。」 「嗄?」凤筝真是感到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她天生能辨阴阳,又能驱动简单灵术,天分极高,所以,她总认为她比我适合继承凤家衣钵,可她不知,凤家受天命、行天道,当中有许多外人难以明白的艰辛之处,我们正因为深深明白个中甘苦,自己的女儿就算了,可别人的女儿,我们怎么能够拖下水?」凤四说得万分感慨。 「嗯。」这倒也是,凤筝颔首。 「你奶奶就是这么想,所以,即便秋虹资质再好,也不可能让她承担凤家家业。最开始,秋虹只是一点点忌妒,一点点小心眼,跟你奶奶闹闹别扭,跟我斗斗气,后来,有一天,她遇见王见庸,就是你房里头那个男人的父亲。」 最后一句不用加好吗?凤筝嘴里那口茶又差点喷出来。 「当时,王见庸上门委托,对我们凤家很是仰慕,秋虹对他一见倾心,便藉机与他亲近,不只自告奋勇去当他的秘书,甚至还央求你奶奶在他办公室里为他布风水阵,佑他鸿图大展……」 「奶奶怎么可能因此就去为外人布阵?」凤家风水阵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布的?不够有缘还办不到呢,况且王见庸还是个外人。 「你说对了,你奶奶布阵并不是为了王见庸,而是为了秋虹。」 「为什么?」 「因为,你奶奶发现,秋虹越来越偏激,对王见庸的情感也越来越无法控制,再怎么说,王见庸都是个已婚之人,你奶奶担忧秋虹行差踏错,介入别人家庭,索性应了秋虹心意,在王见庸的办公室里布下神鬼不侵之阵,希望秋虹在那间办公室里,也能不受干扰,心念秉正。」 原来,王远虑办公室里的那个凤家风水阵是这样来的……不过,凤筝又陡然想起王远虑家的风水布局。 那是一个样样皆好,唯独不利女主人的格局。 第二十六章 母亲既然说,王远虑的父亲对凤家十分仰慕,继母又在命理堪舆这领域颇有心得,那么,王远虑的继母打着凤家名号,怂恿王远虑父亲将屋宅改建成这副不利妻子的风水并不困难,而王远虑的母亲很早便因病过逝,继母并没有入住这间房子……再之后,天空塔被安排在一个冲煞王远虑的地方,蓝鬼也说,那是它利用王远虑继母对王远虑的忌妒之心,怂恿继母推动的…… 这当中的关联,凤筝不愿再想,只怕奶奶当年的苦心是白费了。 「总之,世间万物,一饮一啄,皆是天定,太过强求总是不好。就像我们凤家,在你还没出生前,你太奶奶早说了,凤家祖坟风水百年内必有大变,若得平凡子嗣,也是意料之中,无须勉强。只是,没有法力是小事,怕只怕那些与凤家曾有过节的怨灵鬼怪藉机寻仇,所以,非得让你有个东西依托傍身,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把扇子的扇柄不知断过几次,却仍用着你太奶奶绘制的薄丝扇面。」凤四语重心长。 对了,说起扇子与太奶奶,另一个疑问又来了。 她只要触碰王远虑便会见鬼,而那个蓝鬼,甚至还会因为碰到王远虑,被弹出宿主体外……它不断提到的太奶奶指印究竟是什么? 凤筝试图向母亲解释当时病房内的景况。 「妈,我跟你说,之前,我只要碰到王远虑就会见鬼,然后,刚刚那个鬼,它说——」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凤四从容地啜了口茶,打断凤筝的话。 「你要问我太奶奶的指印是什么,你又为什么碰到王远虑就会见鬼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凤筝备感惊吓,虽说知女莫若母,但也不是这么神的吧? 「我怎么不知道?我刚刚在病房内都听见了。」凤四仍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刚刚哪有在病房内?」凤筝毫不客气地挖苦母亲。 「我哪不在病房内?我到了医院,走到一半,察觉有妖气,发现时间来不及,只好随便找了张候诊椅坐下,元神先行。当时我的元神就在病房里,只是隐了气息,你们和那个小鬼都没发现。」 「……」好吧,凤家姑娘神通广大的境界,真的不是她这种半调子麻瓜能够体会的。 「既然你已经到了,干么不早点帮我?还是你早知道凤笙会来?」若母亲早点出手,王远虑或许就不会受伤了。凤筝提问。 「是,我的元神恰好和凤笙、八宝擦肩而过,于是我按捺性子,想看看凤笙会怎么处理。凤笙行事向来偏激,我实在不放心,我好怕他变成另一个秋虹。」 果不其然,凤笙又再度做过头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凤四颇为无奈。 「妈,既然你也在那里,那,那个鬼还说,它是王远虑的替死鬼,为什么?」既然母亲当时也看见病房内的景况,凤筝便不再解释,马上将全部的疑问通通抛出来。 「假若我猜得不错,秋虹当初应该是算到王见庸的儿子命薄,想等他儿子死了之后,拘提来当小鬼。」仔细推敲,凤家似乎也是在那几年与秋虹彻底脱离关系、不相往来的。 原本,当王见庸妻子过世时,她与母亲凤三尚能说服自己,一切只是巧合,所以也怀抱着祝福的心情,出席秋虹的婚礼,谁知秋虹最终仍是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向来疼爱秋虹的母亲凤三,就是因为发现秋虹做了许多亏损阴德的事,所以才与秋虹完全断绝联系的吧?只是母亲没有告诉她?缘由,凤四心想。 「……」这实在是太变态了,因为善妒,所以连前妻的儿子都要除掉吗?凤筝简直都要冒冷汗了。 「所以了,秋虹本想炼鬼,没想到你那男人却不知曾在哪里见过你太奶奶,而你太奶奶也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压了个指印,汇聚一口真气……你太奶奶是凤家灵能最为强大之人,那个指印自是不同凡响,不只护他平安,还助他延寿,谁能提他炼小鬼?就连你碰了他,都会因太奶奶那莫大灵能,感知阴阳。」 原来如此,莫怪那蓝鬼迁怒王远虑,也莫怪它会被震出宿主身体,可是,不对呀! 「那太奶奶为何不干脆在我身上压个指印?这样就不必画扇子了。」 「你是猪啊!你若能承受凤家这半阴半阳、阴阳相融之力,你因王远虑见鬼时就不会身体不舒服,藉由太奶奶团扇施放灵术时也不会因此难受,你就天生注定是麻瓜啊。」凤四嗤了声,神情与方才的凤笙如出一辙。 这太悲情了,居然连王远虑承受灵能的程度都比她好,她真是麻瓜界中的翘楚…… 「幸好,你虽然笨笨的,大难临头时还有想到将血抹在扇面上念咒,不然,要是我和凤笙没赶上,看我怎么去地府要人?」凤四庆幸。 「说起这个,你和奶奶为何不告诉我扇子可以这样用?」真是太没道义了。 「我们又没当过麻瓜,谁知道啊?」凤四补刀。 「那太奶奶总该知道了吧?」凤筝如万箭穿心,回应得好心酸。 「我猜,你小时候,你太奶奶没告诉你,应该是担心你害怕,或许,你太奶奶也只是以防万一,并没想过真有用上的一天。」 也或许,太奶奶是明白她在灵能上一向自卑,自尊心又强,担忧她为求表现,会滥用团扇吧?所以,太奶奶只叮咛她要好好带着扇子,若是她受伤了,扇面难免会沾染血迹,只要她不放弃吟诵咒语…… 这么一想,凤筝心中对太奶奶真是又敬又佩,既感动又内疚。 「欸?」凤筝内心五味杂陈,内疚到一半,脑海中突然闪过些什么,蓦然惊叫。 「所以,那个蓝鬼还蓝妖就是因为王远虑身上的太?奶奶指印溃散了,才伤得到王远虑?」 「废话。」这么白痴的问题不要拿来问她好不好?凤四的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 「那,既然王远虑身上的指印没了,太奶奶的力量也逸散了,我现在碰到王远虑就不会见鬼了?再也不会了?」真的吗?太好了!喔耶! 「喂!五姑娘,你妈我突然想到,既然你碰到你男人会见鬼,那你们之前是怎么上床的?」换凤四发问了。 她妈究竟在问她什么啊?凤筝很想昏倒。 「报告凤四大人,这题我pass。」凤筝举手投降。她纵然口无遮拦,但她真的不想和母亲讨论做爱这件事啊! 「小气,给你pass,不说就不说,我要走了。」凤四将桌上的茶喝完,起身。 欸?不是这么小心眼的吧?不过pass一题而已,有必要玩这么大吗? 「你要去哪里啊?」凤筝急匆匆地跟着离座。 「回饭店睡觉呀,我才不要跟小孩一起住呢,我怕你和你男人干么时,万一叫得太大声,我会忍不住笑你,哈哈哈!」 王远虑!你快来听听什么叫做真正的口无遮拦,真正的大魔王在这里呀!凤筝在心中呐喊。 「对了,记得妈说的,这七七四十九日都要让他用柚叶和老姜泡澡,才能根除厄气,一天都不能偷懒,知道吗?」凤四一路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交代。 「啊!我看你们这几天干脆顺便禁欲好了,让他好好养养气,才好用一辈子。」什么叫做才好用一辈子啊? 「好啦,我知……喂!听人把话说完啊!」凤筝都还没应完,母亲的背影已经远到看不见了。 「真没礼貌……」凤筝咕哝,哭笑不得地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凤宅一下子恢复阗静,夏天的夜晚宁馨得只剩虫鸣,凤筝在这和平的静谧氛围中伫然而立,沉淀了会儿,最后唇角不自禁微扬,轻轻的笑了,很开怀、很满足的笑了。 是,她一直都是凤家的麻瓜,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可是,她有个即便过世了,仍在保护她的太奶奶;有个既严格又不正经,可知道她有对象了,会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母亲;有个既傲娇又张狂,但会在她危急时,风风火火赶来救她的弟弟。 她还有一个即使负伤倒下了,也希望能够护她平安,深爱她,她也深爱的男人。 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麻瓜,她想,她为什么曾经会因为她是个麻瓜而感到不开心呢? 凤筝踅回她的卧房,静悄悄瞧着王远虑熟睡着的俊颜,枕着他的手,窝在床沿安安稳稳地睡了。 惊涛骇浪过后的今夜,风平浪静,没有鬼。 尾声 【尾声】 七七四十九日很快就过去了,今晚是最后一夜。 王远虑正如同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每一天,走进凤宅豪华到不可思议的宽敞浴室里,准备脱衣泡澡。 他脱下衬衫,看着自己胸口上逐渐淡去,但仔细辨别仍可看见的五个黑印,脱衣动作停下,抿唇拧眉,神思不禁远扬。 那天去医院探望继母的事,老实说,某些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依稀记得继母崩溃发狂,说了许多他听不懂的话,那内容与口吻,都像是第三人在叙述,而其中,有些内容他是听得明白的,比如像是,继母视他为眼中钉,或是忌妒亲生儿子样样不如他……他没有对凤筝提,当然,也没有向继母询问。 他忆不起他是如何受伤的,他只记得他很疼、很疼,他很担忧凤筝的安危……然后,他便醒在凤宅内了。 凤筝淡淡地告诉他,继母沾惹到不好的东西,已经没有大碍;医院也告诉他,继母得的是俗称阿兹海默症的脑退化病症,性命无忧,只要悉心照护即可。 最初那几天,他胸口的伤疼痛非常——那是一种很古怪诡异的疼痛,明明外观就是几个微不足道的黑色印子,可就连呼吸,都是牵扯四肢百骸般的撕心裂肺。 凤筝说,这是妖留下的伤痕,肉眼不可见,但已深及脏腑。 于是,他在凤宅住下,任由凤筝和八宝一下要他吃这个喝那个洗这个;及至后来伤势渐癒,他恢复正常上班,可却为了一下要泡柚叶,一下要喝药汤,下班后仍必须返回凤宅,最后索性继续住在这里。 虽然,他不明白确切原因是什么,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凤筝的肢体接触已经不会令她见鬼,而如今,大弟似乎也因继母失智受到打击,振奋精神,性子沉稳许多,对事业更加积极努力,令他放心不少。 媒体拍到他频繁出入凤家,各种流言甚嚣尘上,有的说他与凤筝好事近了,有的说他被凤筝豢养,更有甚者,说他被凤筝下了降头,被凤筝迷得神魂颠倒……当然,王远虑不排除这是那位千金小姐放的消息,他只是懒得与她计较。 王远虑淋浴完毕,忍不住再度望着已经蓄满水的浴缸,微微走神。 凤筝曾说,他的居所不利女主人,也曾戏言,要他入赘凤家…… 其实,这样与凤筝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坏,前头的路还很长,他很确信他会与凤 筝同行,他似乎应该认真思考与凤筝未来的每一个可能性。 王远虑伸出一只腿,准备踩入浴缸,后方隐约传来窸窣声响,是他听错了吗?王远虑回身…… 「别动!这是抢劫!」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凤筝瞬间跳到他眼前。 她一头总是盘起的长发自然垂落,身上穿着细肩带背心与短裤,一副居家模样,不需旗袍衬托,她的身材始终穠纤合度,线条完美。 「抢什么?」王远虑打量她,眼睛一下子就眯起来了。 无论他现在是不是全裸,又无论他的姿势恰不恰当,他始终都是那副睥睨天下的神气。 「抢你的内裤!」凤筝睇着他笑,天外飞来一句。 「在洗衣篮里,你自己拿。」王远虑决定不理她,赶紧把另一只腿也踏进浴缸里,背对她,遮掩胯间隐约的鼓胀之势。 搞什么她? 这一个半、接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明明看得到她、摸得到她,晚上甚至还能拥着她入眠,偏偏得因什么禁欲养气之说,硬生生压抑所有对她的渴望。 他已经够难熬,她居然还敢在他一丝不挂之际,衣着清凉地冲到他面前,是嫌他被撩拨得还不够吗? 「蔡吴美淑骗我,你屁股上哪来什么胎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凤筝将他的背影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做出结论,口吻失望。 她原本觉得昂藏挺拔的王远虑屁股上有胎记这件事挺可爱的,一直想找机会好好瞧瞧,没想到却被骗了。 「没有?」王远虑随着她的话回身低头看。「不是的,这里真的曾有个红形胎记,像……」像什么?王远虑猛然收口,眼露怀疑。 是他多心了吧?他怎么回想起那胎记的模样,竟觉与凤筝团扇上的红印有几分相似…… 「像什么?」凤筝狐疑地问他。 「没有,没什么,没有就算了。」王远虑再度将身体转为背对她的姿势。 「什么没有就算了,你越这么说,我越想知道呀。」凤筝忍不住抗议了起来。 「快出去,我要泡澡了。」王远虑板起脸孔,铁面无私地赶她。 天知道他再不坐下,就想拽她进浴缸里胡作非为了。 「我帮你刷背?」凤筝拉住他,不让他坐,他就连背肌都很可口呀。 「不要,我已经刷过了。」到底够了没?她还不出去吗? 等了好半天,后方都没有传来离去的声响,王远虑正想继续赶她,无预警却被一道暖热体温缠抱。 凤筝静静的,由身后抱住他,什么话也没说,脸庞熨贴他背部。 王远虑原想赶她出去的言语通通都消失了,他低敛眼睫,眸光悠然转柔,沉定覆住她环绕在他腹部的手掌。 这阵子,凤筝时常这样,她虽依旧汲汲营营她的命理事业,依然趾高气扬,依然狂妄嚣张跋扈践,可是,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她时不时会流露出这种疑似在撒娇,又或是疑似确认他仍好好活着的举止。 她盈望着他的眸光潋濡温柔,蓄藏许多心事,总是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没告诉我?」王远虑开口发问,平滑男嗓温润如丝,不禁要如此猜测。 「没有。」凤筝将脸庞深深埋在他宽背里,并未对他坦白。 是,她隐瞒了很多事,很多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包含蓝鬼在病房里曾说过的,她以为王远虑听不懂也已经忘记的那些;也包含母亲与她提起的,关于他继母的那些。 他是一个这么孝顺、这么有责任感的人,她真的不想让他知道。 「凤筝。」王远虑突地出声唤她。 「嗯?」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王远虑的话音平淡持稳。 他想,关于他受伤的那个夜晚,凤筝有许多细节并未告诉他。 她既然有她的考量,选择不说,那么,他便选择不问,但是,他并不希望凤筝不告诉他的原因,是因为以为他无法承受。 他平凡的日子并不会因为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有所改变,更不会因为无意中听见的三言两语,便全盘否定继母曾对他付出的关怀与母爱,既然如此,他不需追根究柢。 也许王远虑确实并不脆弱,但是,她不愿他受伤,凤筝仍选择对王远虑继母的事略过不提。 即便知道,又怎样呢? 他的继母如今只是个偶尔会脱口说出孩子气言语的可爱妇人,不具任何威胁性;而她听说的,那些关于他继母的任何事情,也都是侧面消息,无从求证,更不需求证。 什么恩恩怨怨、是非曲直都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历劫归来,现在好好的、平安的在一起。 「王远虑……谢谢你保护我,谢谢你活下来,还有……谢谢你爱我。」凤筝紧紧抱着他,衷心说出肺腑之言。 她难得的小鸟依人,几乎令王远虑融化。 「不客气。」他颊边的酒窝探出来透气。 凤筝想起什么,在他身后仰颜。 「对了,王远虑,你真的不记得我太奶奶了吗?你再仔细想一想,你真的没有关于我太奶奶的任何印象吗?!」她甚至还拿了太奶奶从前的照片给王远虑看呢,可王远虑总是对她提供的线索摇头。 而且,她刚刚认真瞧过了,她不只没在王远虑身上看见什么胎记,更没看见什么疑似太奶奶指印的东西。 她本来还以为,指印虽然溃散,但多多少少会留下痕迹,就像王远虑胸前的妖伤一般,该不会又是麻瓜看不见吧? 「凤筝。」原来她还没放弃啊,王远虑浅浅叹了一口气。 「什么?」麻瓜抬头。 「我好歹是个脑袋还不错的公司负责人,若我真的对你太奶奶有印象,你第一次问我时,我就会告诉你了,你实在不需要问一百遍。」王远虑无奈。 「好吧,也对,其实也不是挺重要,我只是好奇而已,真不记得就算了。」母亲说过的嘛,凡事不要太过强求,想起母亲的话,凤筝耸了耸肩,有感而发。 「人生在世,我们谁不是莫名其妙被命运一巴掌扇来这里?有很多选择无法选择,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接受它就好了,不用多想,就像我也无法选择不当个麻瓜一样。」 「你突然感慨什么啊?」不明白她为何扯到这里来,王远虑笑了。 「感慨——哎哟……」教她怎么说得明白啊? 突然,凤筝灵光一现,眼神晶灿,瞬间又将话题调转了一百八十度,同时也将王远虑的身体扳过来,强迫他面对她。 「感慨,我以前啊,都觉得我哪天要找对象的话,一定要找一个像八宝一样,可以任我搓圆捏扁的家伙,结果,没想到却遇见你,你超不受控的。」凤筝抱怨。 「所以呢?」王远虑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警戒地望着她。 「所以呢,你一定要让我搓圆捏扁才行。」凤筝将王远虑推到浴缸边缘坐下。 「不要。」王远虑两只小腿泡在浴缸里,断然拒绝。 「不行。」凤筝笑得淘气,调整好他的坐姿,便大方地在他面前直接脱掉她的背心和短裤,拿下莲蓬头,直接冲澡。 「……」意志力大考验就是了?她明明说过这四十九天都得禁欲的,故意的? 王远虑盯着面前令他冒出一百零一种色情念头的美丽女体,内心暗暗发誓,他明天一定、一定要用一百零一种姿势狠狠折磨她……不对,不用等到明天,他今晚十一点过后就可以开始向她讨债,凤筝他们向来子时便算隔日了。 凤筝淋完浴,跨进浴缸,半身泡在温水里,毫无预警地跪在王远虑面前。 她盈望着他微笑,悠柔眸光太动人,温顺地像个屈膝臣服他的女仆。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我一定是见鬼了才会爱上你的。」终于能够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时,凤筝忿忿抗议,他实在太阴险了! 「你确实是因为见鬼了才会爱上我的。」王远虑啃咬她耳壳,在她耳边轻笑出声。 他又何尝不是?初见时,他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与她走在一起? 他们见鬼似地碰在一起,恋恋交缠,从今以后的每日每夜,紧紧相系。 番外篇 【番外篇:凤二】 妻财子禄,必有一破。凤二时常想,凤家女子之所以能够在财、子、禄上皆有斩获,或许便是因为,她们为了承袭凤姓,无法成家,率先破了夫格吧。 这年头,民风保守,父权当道,谁愿儿子入赘?谁愿儿女从妻姓? 她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背负不婚命运,任由外人随意为她们贴上「未婚生子」、「单亲妈妈」,或是「不三不四的女人」的标签。 假若能够有所选择,凤二其实并不想承担这所谓的天职与天命。 凤二扬眸望着眼前的参天巨木,深叹一口长气。 这是凤家的风水树,这里是凤家风水穴,她将会葬在这里,与她的母亲一起,没有伴侣。她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她曾有过深爱男子,可男人是家中独子,有传续后代的责任,即便再爱她,最后仍须步入婚姻,另娶他人。 她犹记得看着他穿笔挺西装、走入礼堂时的模样;犹记得他,生下三男孩时,要她为孩子命名时,脸上那副充满喜悦的父亲神气。 那早已是时日久远的往事,可余下的惆怅,从未因岁月更迭而减少。 如今,她就要八十岁了,她的女儿生了孙女,孙女临盆在即,现在就连她的曾孙女也将要出生。这坎坷情路、多舛命运;降妖伏魔的日子、萦绕不去的神鬼,她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眼睁睁看着后世不停坠入与她相同的轮回。 假若可以的话……假若可以的话……凤二低头探看凤家风水树的树根。 风水树的树根近来为着不明原因,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腐败伤处,虽然目前只是小小的、肉眼难以察觉的伤口,可她却能感应到风水树蕴藏的灵力正在逐渐散逸。 凤氏明明执掌草木生发之力,不该有此状况,况且,这可是代表凤氏一族灵力兴衰的风水树,怎会突然如此? 这是否意味着,近日风水即将大改,天命即将易处? 她是凤族灵女,应当为此感到忧虑,更该尽快为风水树寻找适当的移植安身之处,但,她来来回回巡了好几趟,面对树根的腐败,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多么希望,日后能有个曾孙女或曾曾孙女,能够与所爱之人共享天年,能够执手一生,不受神鬼侵扰,不受世俗所囿。 多么不愿她的子孙,再度尝到同她一般的苦楚。 隐隐约约有个念头,竟希望风水树就此倒下,还她凤氏普通人生。 沙沙沙!周旁蓦然传来一阵刨土声响—— 凤二偏首寻找音源,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看见一名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挖土。 「小弟弟,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凤二走过去,问小男孩。 这里是墓园,虽有管理员管理,腹地宽敞,清幽干净,但并不是一个小男孩应该单独出现的地方。孤魂野鬼便罢,可他不是,他是个活生生的小男孩。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跟爸爸来的,爸爸在那边。」小男孩伸手比向远处一个男人身影。 「我们来看妈妈,妈妈在那里。」接着又伸手指向一块墓碑。 凤二盯着小男孩脸容,神情掠过一抹惊诧。 他五官端正,眼眸清亮,本该是讨人喜欢的容颜,可惜,印堂发黑、唇色发白,周身笼罩一股不祥之气,隐隐有横祸将临之兆。 虽感遗憾,但每人皆有劫难运命,死生由天,她并不会无端介入,也不该事事都管。 「你在做什么?」凤二好奇地看着小男孩身旁散落一地的树木枝条,与巳经被 他刨出一个洞、一个洞的地面土壤。 各式各样的树枝,八成都是从墓园内捡来,当然,也包含凤家风水树的枝条。他在玩耍?园丁游戏? 「我要把这些树枝种进去这些洞里。」小男孩抬手,抹了把额际的汗。 「老师教我们阡插,我想试试看。」应该差不多了,小男孩低头,把一根根树枝放进洞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拨土,埋埋埋。 天真的童言童语令凤二笑了。 这孩子才多大,幼稚园?小学?老师顶多教教盆栽阡插,至于树木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水源、通风、土壤、介质,样样需考虑,哪是这样一插便活? 「你很喜欢树木花草?」凤二矮下身子,与他平视,没有戳破孩子的美梦。 「我喜欢呀,但是妈妈更喜欢,假如这里长了更多树、更多花,妈妈一个人在这里就不会寂寞了。」小男孩停下手边动作,直视凤二,回答问题。 小男孩有礼貌、贴心孝顺,是很讨人喜欢的性格……可是,他一正面与凤二对望,凤二便发觉某些不对劲,眼眸眯起,眉心聚拢。 「你看!那是什么?」凤二故作惊诧,伸手指向天空。 「什么?」小孩没心眼,马上抬头望,来来回回寻找。 「什么也没有啊。」 「噢,可能是奶奶看错了。」她没有看错!趁着男孩抬头望的时候,她清楚看见他的眼白上有一条清晰黑线。 那是控灵术的其中一种。小男孩被做下记号,一待丧失性命,魂灵便会马上被拘提,被施术者差为仆役。 确实有些人爱做这些亏损阴德的事,但,为何是这个小男孩?凤二心中疑虑。 「孩子,你是几年几月几日生?还有,几点几分知道吗?」 「知道呀。」男孩点了点头,分毫不差地报了一个时辰。 阴年阴月阴时,命格坏,八字又轻……难怪,他会是个很好的灵体,省去了施术者寻找阴年阴月阴时死的孩童的不便。 「以后不要把八字随便给别人知道吗?」凤二叮咛。 「八字是什么?」 「八字就是你出生的日期和时间,倘若日后有人问你,记得只说日期好吗?」 「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你的八字,别人就可以拿去做很多坏事。」 「可是,上次阿姨问我的时候,我已经告诉她了。」小男孩的神情看起来有点烦恼。 「阿姨?」阿姨是母亲的姐妹,是与母亲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亲生外甥死了也不放过,要提魂差来做仆役? 「嗯,阿姨啊,可是爸爸说,过一阵子就要叫妈妈,不能再叫阿姨了。」 「阿姨对你好吗?」原来是即将成为继母的阿姨,凤二蹙眉。 「唔……」小男孩偏首想了想。「阿姨对爸爸好就好了,妈妈死掉的时候,说她最不放心我和爸爸。阿姨对爸爸好,爸爸有人陪,以后我要是长大结婚了,爸爸也不会寂寞,那妈妈就可以放心当小天使了。」 小男孩的话语令人动容,凤二一时之间竟感鼻酸。 放心?怎能放心呢?逝者对生者,永远都是不放心的,正如同她身为凤家长者,对后代的不放心一样。小男孩将有不测,魂灵甚至还得被差使奴役,不入地府,不上天堂,不得轮回。他的母亲倘若有知,又怎能放心?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远虑。」小男孩回应得很有精神。 「远虑、远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真是个好名字。凤二喃喃。 她又何尝不是为了凤家远虑来此的呢?她为远虑来,碰上将遇横祸的远虑…… 「远虑!走了!我们要回家喽!」远方的男人朝这儿挥手,扬声唤来,王远虑的父亲在催人了。 「奶奶,我要回去了喔,掰掰。」小男孩拍拍手上的土,再拍拍身上的,匆忙转身。 那就是一个念头,一瞬间冒出的善念—— 凤二陡然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屁股。 「啊呀!奶奶你怎么打我?」小男孩跳着嚷。 「屁股上有土,我帮你拍干净,免得等等被爸骂……啊,那又是什么?」凤二再度讶异指天。 「什么?」小男孩又中计了。 「哈哈哈哈哈!」凤二瞬间笑了出来,小孩子真的又可爱又好玩又好骗啊。 「奶奶!你骗我!」上当了两次,小男孩终于意会凤二是在耍他,出声抗议。 「好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爸爸担心。」凤二慈爱地对小男孩挥手。 小男孩眼白上吊着的提魂索不见了,那当然是她的手笔。 她老了,管的闲事已经不多了,既然管了,就要管到底。她在小男孩屁股上做了点手脚,将他划分在她凤二的保护疆域内。 她身为灵女,遇过不计其数的妖魔神鬼,与无数巫术对抗了大半辈子,有她擭着,谁能控他灵? 「唤,好……奶奶掰掰。」小男孩捣着屁股,朝很调皮的奶奶道别,随着父亲走了。 凤二看了眼天色,她也该走了,临走前,回阵望了眼凤家风水树,思忖了会儿,终于立定决心,什么也不做。 顺天命,尽人事,她决意将凤家职责所在,交由老天爷决定。 天要她凤氏斩妖除魔,她不敢不从;天要收回成命,她不需强求。 灵女与凡人、天命与爱情,无论是什么,她都难以放下,于是她不选择,也不为后代选择。 凤二云淡风轻地离开了,小男孩的身影也早就看不见了,只留下满地插在土壤里的一排排小树枝。 多年后,凤二过世,小男孩母亲的墓地迁往他处,他们都不知道,小男孩当年无心乱插的枝条,在凤家风水树因树根腐烂而倒下之后,悄悄地冒出新芽,渐渐茁壮,就在凤家风水穴的左方。 左为阳,右为阴,此后,凤家天命,易女由男。 后记 【后记 橙诺】 大家好,我是橙诺。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在《小心喵喵》里写过仙,所以,这回也想玩玩鬼。 最初,就是想写一个,很想触碰对方却不能碰,忍耐到不行,最后爆发成限制级的故事。 一来因为我很久没写限制级了,二来因为我看了十三集「主君的太阳」。 这部戏相信很多人都看过,详细内容我就不多提了,大意就是,女主角看得见鬼,并且深受其扰,难以安眠,因缘际会之下,偶然发现触碰男主角可以令她看不见鬼,于是展开了一连串的剧情。 我觉得这个设定很有意思,男主角成为女主角防空洞和避难所的想法也很有趣。 我不禁想,避难所固然浪漫,那么假若,是灾难发生所怎么办? 于是,脑海里的泡泡越冒越多,越琢磨越开心,于是灵异抓一点,奇幻踩一脚,揉进了命理、湛舆、玄学,加上固有的爱情元素,最终成为这个故事。 写稿过程依旧畅快,悲惨的是字数越写越多。 本想十章结束,写着写着发现似乎不行,于是独立了一篇番外,然后,继续写呀写,发现十章加番外还不能结束,只好再度拉了尾声。 拉了尾声,又写写写……妈啊!这根本是足足一章的页数呀。 终点明明在我眼前,我为何越跑越远……辛苦了责编、折磨了校对,还有背后许多劳苦功高的后制,在此一并对因我延误交稿造成困扰的诸位大德磕头表示咸谢与抱歉,同时,也谢谢绘制封面的树荫大人,与帮助成书的每一位。 总之,这是一个字数不少的爱情故事,有鬼、有妖;有一点点灵异、一点点奇幻;有爱、有碍,也有床。 希望你们能喜欢,我们下个故事见! 又,欢迎时常来我的fb粉丝页逛逛,你们的鼓励是我很大的动力。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见爱眼开之一《见鬼才爱你》; 2、见爱眼开之二《一眼就爱你》。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