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1 夏日炎炎,t城的地铁站出口,提著行李的中年男人和少女在拥挤的人潮里丝毫不起眼,一如他们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 “老爸,这个也太重了吧!” “重吗?那我来拿。” “不是这个意思!!为什麽我们不坐车?行李拿到车上不是很方便吗?” “这点东西,我拎得动。不远的,我来出差的时候走过几次了,公车不会直接开到咱们公寓门口,还是一样要靠脚走。” “计程车呢?” “真的不远,咱们没必要浪费那个起步价,再说现在这麽热,这里计程车都不肯开空调的,里面闷得很。不如走走凉快。” 少女有些抓狂了:“老爸!!” 做父亲的忙安慰道:“别担心,不要说这麽点行李,就算再多一倍,我拿也没问题。你别拎了,都给我。你就当陪爸爸散步过去,啊?” 男人把两个大塑胶袋的拎带绑在一起,一前一後往肩膀上搭好,挑担一般,双手还各提一包,模样很是滑稽。少女撅起嘴,抢过男人手上的一个印著“xx公司十周年庆”字样的灰暗行李袋:“算了吧,你就爱撑。” 男人看她走在自己前面,长长的马尾巴有生气地甩来甩去,很是欣慰,女儿看起来瘦小,力气居然还很大。 作为目的地的公寓终於出现在眼前,男人擦了把汗,笑道:“你看,这不是到了吗。” 少女嘟哝著:“什麽叫‘这不是’,我们都走半天了。” 男人笑著安慰她:“计程车起步价要十二块。已经省下来了,留著买蛋糕给你吃好不好?” 少女年纪尚小,这麽一听,立刻欢呼起来:“好!” 挥汗如雨爬上五楼,男人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两人都舒了口气。 这t城总公司安排的宿舍,专门留给外地分公司前来出差或者进修的员工暂住用的,虽然房子旧,装修简陋,但位置好,出入交通都非常方便,朝向什麽的也没问题。最重要的是不用房租。 “小珂,你先烧个水。喏,水壶我有带来,拿去,插座在那边,看到没?然後洗个杯子喝点水,就可以休息了。行李不用管,我来整理。” “好。”曲珂跑去厨房装了水,电热壶插上去,在轻微的嗡嗡声中工作起来。 曲同秋早早变成离异男人,只有这麽一个女儿。幸而曲珂很争气,14岁就考上t大,还是以市内第一名的成绩。当爹的对此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女儿虽然表现得很懂事,比一般同龄人要成熟得多,但终究才十四岁,丢到远在异乡的大学里,很难不担心。若不是女儿一直以t大为目标,他倒是更希望她能在家乡省内挑个大学来念。 离婚以後,曲同秋的生活就以女儿为中心,她是太阳,老爸是地球。既然女儿要来t城呆个几年甚至更久,他当然也要跟来。恰好公司有让管理层员工来t城总公司培训的机会,想要什麽开拓视野,创新思路。他就想方设法努力争取来了。 曲同秋大略把房间打扫一下,和女儿坐下来吃了带来的干粮和水,又继续奋力整理东西,小女孩也没有叫累,吃饱了就拿块抹布把屋子上下都擦了个遍。 “先填饱肚子,晚上我们再好好吃一顿,”曲同秋摸摸曲珂的头,“乖女儿,委屈你啦。” 把一室一厅的公寓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太阳还在天上,但时候已不早,外面火辣辣的灼热感下去了许多。 曲同秋琢磨著晚上要出去买张小床,布料和夹子铁丝他全带来了,在卧室里拉上一道厚帘子,就有空间给曲珂睡了。还要过几天t大才开学报到,这段时间和日後的周末,自然是父女俩一起过。 “小珂,你去洗个澡,歇一歇,等下咱们出去吃好的。还要拜访你任叔。” 曲珂欢呼著找出新洋装去了浴室。 曲同秋坐了一会儿,拿起客厅电话的听筒。逐个按下号码的时候脸上不禁就带了微笑,又有些紧张。 他所有的亲戚都在家乡,外地的朋友也不多,但在t城恰好有一个最好的朋友。 当然所谓“最好的朋友”,是对他而言,对方可不是这麽想。 但任宁远又确实对他很好。帮了他许多忙。 学生时代的事情就不提了。他後来的女朋友也是任宁远介绍的。 他结婚的时候,刚从大学辍学,双方父母都不甚赞成,经济上也难以承担。任宁远甚至帮他订了酒店,安排整个婚宴,借他所有的费用,还包了不小一笔礼金来缓燃眉之急。把他感激得不知该怎麽才好。 只是平时的来往又有些不咸不淡,他不属於任宁远的朋友圈。两人连日常通讯都不多,他会经常写邮件,逢年过节寄贺卡,寄家乡的特产吃食,而任宁远一般不予回复,顶多“收到”二字,懒得搭理。 只有在他遇到麻烦的时候,任宁远会出现,迅速又干净地解决,而後消失,两人继续平淡如水的来往。 曲同秋等了一会儿,线路里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通,任宁远对於陌生的来电号码一向都非常懒散。 “喂?哪位?” “是我。” 男人“哦”了一声:“怎麽不用手机?” “嘿,我还没买这边的电话卡,用手机是长途加漫游……” 男人一如既往地不欣赏他斤斤计较的寒酸,打断他:“你不在c市?那在哪里?” 曲同秋笑道:“我在t城。” 对方过了几秒锺才质问:“你怎麽来了?” 曲同秋其实来过好几次,不过都是匆匆来,匆匆办事,再匆匆回去,活动范围就只有宿舍,公司,客户公司,累得比狗还惨,起得比鸡还早,外加马不停蹄。 何况任宁远似乎也很忙。他都不知道任宁远在哪个公司,做什麽工作,现况如何。也就不存在仓促打招呼的必要。 现在是要住上两年,或者争取更久。想到隔了多年又要再见到任宁远,和长期只用电话联络的朋友重新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便有了新奇和兴奋的感觉, “给你个惊喜啊。” 但那男人惊是惊了,喜是半分都没有。电话那头的声音淡淡的:“来出差?” 曲同秋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惯了,立刻有些心虚:“不,是培训,要两年。” 任宁远颇有责备的意思:“怎麽连提都没事先跟我提一声?” 曲同秋忙陪笑:“其实是我女儿考上t大,来读书的。我也顺便调来这边的总公司。想这也不是什麽大事,来了再约你出来吃个饭,跟你说一声,也一样。” 电话里没有再传来声音,可以想象得出来电话那头的任宁远重重皱著眉毛的样子。 “你晚上带小珂出来,一起吃个饭吧。我该给你们接风的。” 曲同秋忙应了一连串的“是”。 任宁远生性沈稳,嘴里自然不说什麽,分明是很不欢迎。这和想象的差距甚远,曲同秋有些忐忑了。 晚上曲同秋本来都定好了自己请客,去以前陪客户去过的中等餐厅,结果最後还是去了任宁远订的酒楼。 曲同秋虽然很重视这个朋友,但其实是有些畏惧,或者说敬畏任宁远的。这种敬畏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任宁远说什麽他都“是”,要麽就是“好”,“对”,“行”,加上不停陪笑,自发降了两等,连点菜买单都不敢抢。 曲珂倒是和任宁远相处得更自然,她活泼聪明,长得又乖巧可爱,一直都讨长辈喜欢,也有本事逗得任宁远频频露出微笑。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任宁远对曲珂说:“对了,叔叔有礼物给你。不是什麽好东西,不过学校里总用得著的,你好好念书,别让你爸担心。” 一般而言,家里有小孩子考上好大学,熟人亲戚之间都会有这类实用的礼物。长辈们给个一百两百的红包,说是买文具用,或者几本书,或者学习相关的用品,公司里的女同事还送了终於告别制服的曲珂一件洋装,说是要当大姑娘了。 对於任宁远的美意,曲同秋自然也是一番感谢,而後收下。礼物是一个包装得仔细的大盒子,拿著有点沈也不是特别沈。那重量,让人不禁要猜是不是什麽分量结实的糕点。反正任宁远绝对不会送让人苦笑不得的怪异东西就是了。 回到家,将盒子一拆,里面的东西把曲同秋吓一跳,曲珂则开心地嚷嚷:“啊,小白~” 曲同秋有些不知所措。收了个苹果笔记本电脑当小孩子的入学礼物,实在太重了。 “老爸……” 曲珂猜到他的心思,立刻扑上去抱ptop不放,生怕被他给退了回去。 曲同秋左右为难。无功不受禄。但看女儿那麽乖巧地眼巴巴,做父亲的没几个能泼得下冷水。 “老爸老爸~这个我以後画图肯定要用到的。” 曲同秋唉了一声。曲珂够懂事了,从小都不会跟别的孩子一样撒娇说要这个要那个,连想吃个棒冰零食,都会先做家事来换零用钱。她在大学里确实该有一个配置好一点的pc。 而任宁远那种性格的人,也不喜欢别人逆他的意。一片好意送出来了就是送出来了,接受方只管收下便是。说什麽“不好意思啊”“太重了啊”之类的客套话,点头哈腰地退回去,那只会得到一个轻视的冷脸。 曲同秋想来想去,只好摸摸曲珂的头:“电脑留下是可以,但你要记得任叔的好,以後出息了要孝敬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曲珂高高兴兴抱著那白色的机器,“不过等我出息还要几年,不如老爸你先替我孝敬了吧。” 曲同秋很感慨。自己原本也打算给女儿买一ptop作为考上名校的奖励。但离婚的时候,他把积蓄都给了妻子,两手空空地开始。这些年过来,他的收入用来支付一大一小的开支,尤其在孩子身上是省不得钱的,就存不下太多。 准备了大学学费和一学期的生活费,剩下的算来算去,买个好ptop自然不够,若要将就买个配置一般的,看人家三天两头叫售服就怕了,觉得不如攒攒再说。 而任宁远却把他最缺的这个东西给买了。这下就不用替女儿把他那台托运过来的笨重机器挪到t大学校宿舍去了。 任宁远对他态度冷漠,不存在欣赏,缺少热情,温情都没多少。但又总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帮他卸下一块大石。 曲同秋都不知道要怎麽定义这个朋友。他是怕任宁远的,因为任宁远是个非常难取悦的人。 当年结婚的时候任宁远替他操办婚礼,他极其感激,接下去有个把月都对任宁远点头哈腰的,尽讨好之能事,奉为再生父母。 但任宁远非常不吃这谄媚的一套,还极度厌恶,许久都没理他。 曲同秋知道任宁远挺嫌他的,很多时候都受不了他曲意逢迎的低下姿态。在他变成任宁远的小跟班以求自保之前,甚至没少挨过任宁远那帮人的揍。 但究竟是什麽力量让任宁远没有一脚踹开他,揍著揍著变成他的保护伞,还忍耐著和他来往,他也想不通。 【本书下载于txt小说之家,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txt456】 时候不早,曲同秋开始搭买来的小床,挂好布帘,蚊帐,而後父女俩道了晚安,隔著布帘入睡。 夜晚依然闷热,一台站立式风扇靠墙壁放著,转著头两边吹,曲同秋在风扇细小的声响中听见女儿时不时翻身的动静,便轻声问道:“怎麽了?热吗?” 女儿闷了一会儿,委屈地说:“我想回家了。” 曲同秋有些失笑。曲珂这是头一次离家,在外留宿,虽然有父亲陪著,但s城毕竟不同於c市,这临时收拾的公寓,味道也和自己家里不一样,会有思乡之情是难免的。 於是逗她:“我让你选个离咱家最近的大学,你又不念。” “可我想念好大学嘛。” 离家最近的那个根本连三流都算不上。 父亲安抚道:“所以要读得成书,总要吃苦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再说这只是小事,别担心,有老爸在,这里也是家啊。” “可是不习惯啊,我都没认识的朋友,这里的水我也喝不惯。” “没事,会习惯的。你老爸当年去外地读大学,刚开始也跟你一样,但很快就适应了,人的弹性限度是很大的。等过段时间你就会发现新生活很有趣了。” “真的吗?” “真的。” 把女儿哄得睡著了,曲同秋自己却有些难以入眠。 他离家上大学的第一天,已经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外虫声唧啾,闭著眼想起来,却又如在眼前。 曲同秋大学念的是s大。s大是名校,理工类排名即便在全国也很靠前,所以被录取的时候也欢天喜地了一阵子,家里还摆了酒席请乡邻亲戚来吃。 等他从消息闭塞的c市来到身在繁华都市的s大,才知道这学校什麽都好,只不过校风彪悍了些,一言不合便打打砍砍的事已如家常便饭。 但校内学生自发管理多年来已成风气,更成体系,倒也能维持平衡。只要没闹出大事,学校都懒得管,也管不著了。 曲同秋刚上大学的时候,模样比现在差得太多。他发育得晚,个子没怎麽拔高,营养都横向发展了,矮矮胖胖,戴著眼镜,眼皮耷拉,眼睛睁不开似的。 一看就很孬种,又长得那种鬼样子,怎麽可能不被修理。 还好他们这种人,只要听话识相,也没有多悲惨的命运,无非就是被勒索一些钱财,被高年级生当小弟一样呼来喝去。等熬到自己也成了别人的学长,或者傍上有权力的学生名人,日子也就不难过了。 曲同秋第一次遭遇的肉体上的暴力,是来自一个抄了他英文测试答案的同班同学。 卷子发下来,看见上面毫不留情的红叉和不及格的分数,那人立刻不客气拧住他耳朵往上提:“妈的,你功课不是应该很好吗?啊?!” 曲同秋痛得嗷嗷叫,歪著脖子,嘴都斜了,模样更滑稽。 旁边有和事佬劝阻:“你干嘛要抄他的啊。” 那人骂道:“这种死肥猪不是通常成绩都该很好的吗?” 其他人嗤嗤笑了起来。 这是每一所学校里都通用的潜规则,如果成绩不好,那多半长得好,擅长交际;如果长相非常爱国,也不活泼,那多半成绩都很好。 “阿杰你就别抱怨了,谁让你看错人啊。” 阿杰还在为抄到不及格的答案而愤怒:“妈的,长这样,个性又阴沈,连功课都不好,那还有什麽活的意义啊,不如去死算了。” 被欺负是不少大学男生走向社会的必经之路,就当是提前进社会新人训练营好了。 曲同秋无论长相和性格都像青春励志电影里的龙套配角,他胆小怕事,威武立刻屈,吃亏当享福,学长要收保护费孝敬费什麽的,他肯定是第一个掏钱的。 识时务当然能免吃不少苦头,但对这种窝囊角色,自然也没人看得起。 人人都不想当窝囊费,但他没有当英雄的本钱,像被那个阿杰打头,推搡,他心里也非常不服气,但要论两人对打决斗,他肯定是输的,没来得及出手就能被两耳光扇傻了。 何况阿杰他们那些嚣张的家夥,也不是能平白无故嚣张的,都是认识学生会的人,或者拉帮结派。得罪一个,就等於得罪一群,吃不了兜著走。 当时的男生宿舍,一屋子睡八个人。跟他成对角线的那个床铺位置的男生长得非常好,唇红齿白,新生里出名的帅哥。名叫庄维,是本地人,出身名校,家里条件不错,骄傲,也清高,有些书呆子气。正是青春电影里的主角类型。 新生来的时候要开迎新会。别的大学都是老生为新生接风,s大照规矩却是新人凑钱来孝敬本系的学长们。 大部分人都不甘不愿地交了钱,也有少数几个脾气硬拳头硬的不予理睬。庄维就是其中一个。 素来枪打出头鸟,学长们杀鸡儆猴,没过多久庄维就被整了。虽然曲同秋这样狗腿地赶紧交钱息事宁人的,日後难免也要被整。但对窝囊废的整法,和对硬骨头的整法,是很不同的。 庄维先是遭到一些刁难,他性格又刚硬,有些迂腐的味道,死活不肯低头,嘴巴也坏,而後就变成被孤立,再接著就开始挨打了。 越是被整,他越倔强,於是就被整得更惨,伤都带到脸上来了。 他原本就没什麽人缘可言,一旦变成修理的对象,就跟颗炸弹没两样,不用刻意孤立,也没什麽人敢和他亲近了,见了他就绕著走,免得别人要教训他的时候会殃及池鱼。 跟庄维殊途同归的是曲同秋。 曲同秋因为太识相,太软骨头,成了学生帮派里上上下下的“宠儿”,无论是当出气筒还是被差遣跑腿,都少不了他的份,因而也没什麽朋友。 按理他和庄维两个倒霉蛋是该惺惺相惜才是,怎奈庄维瞧不起他,他也觉得鼻孔朝天的庄维挺讨人厌。 两人开始有交集,是有一天,他跑腿去帮两个大二学生买啤酒,啤酒买回来之後,那两人边喝边谈论要由谁来还他烟钱。 曲同秋早就知道这些人的习性,忙陪笑连连说:“不用了不用了,学长辛苦,买个酒孝敬是应该的。” “这可不行,任哥不准我们让学弟买东西不给钱了,最近管得正紧呢。” 曲同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暗暗叫苦,远远看见有人朝这个偏门走来。 两个学长立刻喜道:“酒钱有了!”然後命令曲同秋:“你去跟那个人说,要借他一点钱花花。有多少都全给我拿回来。啤酒钱付清了,剩下的记得交上来给我们。” 曲同秋百般不情愿,但想到那两人的拳头,和得罪他们之後的日子,也只好一步一挪地朝来人迎上去。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人好死不死的正是庄维。 曲同秋叫苦连天,只得硬著头皮打招呼:“喂。” 庄维皱眉看了他一眼:“做什麽?” “你身上有钱吗?” “有。” “多少?” “一百块。” 曲同秋想了想:“给我五十。” 庄维立刻警戒地倒退一步:“干什麽?” “他们两个,”曲同秋无奈地做手势,“让我来收保护费。你要是都不给,等下肯定会被搜出来的,还会挨打。给他们五十,就不用吃苦头,起码还能剩下五十块。” 庄维冷冷地看著他:“你都荣升为他们的走狗了啊。” 曲同秋很是生气,但舍友一场,总不能看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挨揍,便继续劝他:“别这麽死脑筋啊,难道要被抢光光才好?” 庄维厌恶地扭过头:“我宁可被抢,也不要为虎作伥。” 曲同秋心下骂道,为虎作伥也轮不到你,这罪名怎麽说都是我的啊。 看那两人已经在不耐烦了,生怕出事,就只能自己认倒霉了:“这样好了,你就当借给我五十,我去跟他们交差,好放你过去。这钱我回去就还你,行不行?一分也不少你的。” 庄维还是冷冷的:“你要当走狗你自己去,我不会配合你。” 两个人终於等得爆发了:“妈的你是猪啊?!收个钱也要这麽久?” 曲同秋忙转头陪笑:“稍微再等一下,等一下……” “是不是那小子不肯给钱啊?” “不是不是,是他没带多少……” 庄维突然提高嗓门:“我就是不肯给,又怎麽样?凭什麽要拿钱给你们这些垃圾用!” 这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虽然飞上来的马蜂只有两只,也够庄维受的了。曲同秋先是劝阻,等挨了两拳,就不敢再吭声了,眼睁睁看著,张皇失措。 劝架的下场肯定很惨;叫救兵,那是肯定没有的;请老师来解决,那也只会是以斗殴罪名一起记过。 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趁乱溜走。但他从没遇到过自己在场挨打的却不是自己的情况,一时无法做出选择,犹豫不决。 也该是他们俩运气好,庄维挨打挨到一半,几个人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你们这是在做什麽?” 曲同秋和庄维都还没什麽反应,两个学长却是吓了一大跳,忙住了手,站直了,满脸堆笑。 “任哥,楚学长。” “你们这又是在欺凌弱小了?” “楚学长说笑了,这个只是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学弟……” 男生看了地上的庄维,又看了呆立的曲同秋一眼,笑道:“我说错了,欺负的是‘弱’,但一点也不小嘛。” 被称楚学长的自然就是楚漠。这个人曲同秋听说过,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却困惑恶霸怎麽都不长恶霸的面孔。 楚漠身材高大,蜜色肌肤,五官端正,染了一头很不错的头发,长相堪称俊帅,旁边那个男生也是相仿身形,黑发黑眼,一管笔挺的鼻梁令人印象深刻,怎麽看都是英俊的贵公子模样。 相比之下,肥胖迟钝的自己倒更适合演反派头头这种角色。 黑发男生皱了皱眉:“到底怎麽回事。” 他没有楚漠那麽凶恶,但开口却更让人觉得生惧。不管心里怎麽嘀咕,曲同秋一听到他们称那黑发男生“任哥”,又想到之前那两人说的话,就意识到这搞不好是脱身的机会,忙对著那黑发男生,抢先把事情简单明了说了一遍。 “说了不准再差人买东西不给钱,更不准勒索,你们都忘记了?” 楚漠忙劝阻:“宁远,这习气一时半会也没法改得干净,给他们一点适应时间嘛。”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耐心的人。” 几个人都不敢作声。 曲同秋也是知道任宁远这个名字,同样是新生,听说他来了没多久就让高年级学生心悦诚服,却没想到却到了可以对三年级的楚漠用这种态度说话的地步了。 楚漠也不再含糊,冷脸对那两个二年级生:“你们都回去等著。敢抢钱还打人,下场自己清楚了?” 又仔细再看看地上的庄维,突然笑了:“啊哟,是这位啊。” 任宁远问:“你认识?” “新生里最能闹的,除了你,就是他了,”楚漠笑道,“可惜他没你的本事。” 庄维从散乱的头发里瞪著他。 楚漠又“啊”了一声:“这小子真的长得不错嘛。就是性子太不讨人喜欢了。不然也不至於挨打啊。我们有事要先走了,医药费以後找我来报。话说,你能走得动吗?” 曲同秋忙插嘴:“我能送他回去。” 楚任两人用疑问的眼神望他。他忙解释:“我跟他是一个宿舍的。” 楚漠又笑了:“一个宿舍的,你还跟他要钱,看他挨打啊?”然後跟任宁远说话,声音毫不掩饰:“比起这种人,我倒觉得这个榆木脑袋的庄维还挺可爱了。” 任宁远也看了他一眼。 曲同秋被他双眼一望,瞬间就起了羞惭的感觉,不由推推眼镜。 任宁远瞧了地上神情倔强的美人一会儿,又朝他示意:“那麻烦你送他回去了。” 曲同秋想不到任宁远会这麽礼貌,一时受宠若惊,没等他点头哈腰完,那两人就走远了。 然而此後曲同秋是再也没有和任宁远说话的机会。 因为学生组织内部仍然等级森严。他若要把任宁远当成什麼正义的新秀,那就大错特错了。任宁远照样不是什麼善类,只不过把混乱的勒索压榨变成极有组织纪律性的收费罢了。 给不出钱的,一律照扁。 不过优劣是靠对比而生的。比起之前一天可能会被不同的人勒索两三次的悲惨境遇,固定交一些费用就可以保证一段时间无麻烦的做法,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像曲同秋这种得过且过只求安稳的软骨头,只要现状比以前好,就会心满意足。 即便日後仍然会因为时而缺钱而被扁,或因为尊容惹人发怒而被扁,甚至因为把缺席名单完整地报给老师而被扁,他也没对作为管理者的任宁远生出什麼恶感。 庄维很讨厌他,骂他“奴性”“没骨气”,他也照样能在骂声中安然地吃下两碗面。 虽然也为自己的没出息而唉声叹气,无论哪个男生都是有当英雄的梦想的。但毕竟能成就者寥寥。 这个世上要有庄维那样独树一帜个性鲜明的反骨,也要有在夹缝裏求生存的窝囊稀泥存在,不然人与人之间因为骄傲个性而生出的沟壑又要怎麼填补呢。 他又不害人。在庄维的怒骂中喝著面汤的时候曲同秋心想。起码他问心无愧。 事实上他不止不讨厌,对任宁远他还有些模糊的好感。 只见了一面,却对那人印象深刻。有些人的气质的确是出类拔萃的,曲同秋一连几天做梦都梦见任宁远,梦裏就是日常的学校生活,任宁远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和其他人交谈,或者出现在路上的人群裏。 并不是刻意要去想什麼,而是那一瞬间大脑的记忆太强烈了。 一个人的魅力,磁场,往往未必会因为他的善恶而增值或打折扣。即使像楚漠那样扁起人来毫不手软的家夥,还不是照样许多女生暗恋他。 曲同秋当然不是同性恋,但他也会被磁场影响,对气质才干堪称偶像典范的任宁远起了亲近仰慕之心。 屡屡观看学院比赛活动,只要见了场上有任宁远,他就不自觉就堆出一脸的笑来。 同学都说他:“我的娘啊,你那笑都快满出来了,怪恶心的,快收收!” 曲同秋渐渐发现任宁远常和人去附近的网球场打网球。 他便也时常晃过去,探头探脑的。 为了不表现得太像个怪人,他省吃俭用去买了个不好不坏的拍子,偶尔下场乱打一气。 等他的存在变得不那麼突兀了,任宁远他们也发现有一个根本谈不上球技的小胖子会来打球,拿来当笑话看还是不错的。 再过个几天,他就可以凑过去,殷勤地为任宁远捡球了。 当了一段时间的模范球童,曲同秋又省下早饭钱,自己去买了一袋网球,每次都拎过去,让任宁远他们玩,结束了他再收拾,带回去。 这种殷勤,他们自然是不客气地笑纳。曲同秋边为自己能名正言顺和他们一同“玩球”而高兴,一边更加受到嘲笑和讥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被楚漠取笑多了也会尴尬和难受,但就是鬼迷心窍了一般,想接近任宁远。 幸好任宁远态度客气,举止比楚漠绅士得多。任何人,只要没激怒他,他都是报以斯文温和的好人面孔,还会对曲同秋说谢谢。 有一天曲同秋发现前来打球的,除了任宁远和楚漠之外,还有庄维。 庄维明明一开始是被强烈排挤的对象,什麼时候开始居然和他们走得那麼近了。看楚漠还相当明显地在讨好庄维,和最初的肆意欺淩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曲同秋很是惊奇。 但结合常理一想也醒悟了。 他这种曲意逢迎,专门和稀泥的类型,是很难有出头之日的。反而是铁骨铮铮的那些人,尽管一开始容易吃苦头,但时日久了,连对手都会钦佩,乃至於赏识,与之主动交好。何况庄维的样貌风骨,确有梅竹之姿。 曲同秋虽然心生羡慕,但要他现在开始修炼那种傲霜斗雪的品质,又如天方夜谭。一样米养百样人,强求不来的。 於是曲同秋在球场伺候的对象又多了个庄维。庄维发现他的存在,以及功用之後,更是勃然大怒,当场摔了拍子,扭头就要走。 “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楚漠竟然是有些慌乱的姿态,连说:“当然不是!” “你这不就是杀鸡给我看吗?”庄维气得手抖地指著那边狗腿不已的曲同秋,“想让我跟他一样?做那种事讨好你们?你做梦去吧!” “你怎麼会跟他一样!”楚漠又是劝又是哄,“你是谁,他又是谁?看他什麼德性!如果你跟他一样,我也不会这麼努力要跟你做朋友了。” 曲同秋置若罔闻,挥汗如雨地继续在场边观看,然後跑动。 反正他左耳进,右耳出,不管楚漠和庄维在那怎麼彼此别扭吵闹,他只继续专心去当任宁远的小跟班,乐颠颠的。 幸而任宁远不是轻易会露出厌烦表情的人,一直都神情温和,对卖力跑来跑去捡球的他微笑,说“辛苦了。” 只要这样他就觉得很幸福。 连月来曲同秋运动量大增,吃得又俭省,原本嗜好的零食都戒了。能保证三餐就好,肚子饿的时候忍一忍,也就能挨过去。至於钱,几乎全用在争取接近任宁远的努力上了。 曲同秋在洗澡的时候留意到,自己似乎瘦了些,原本低头就能看到的肚腩,尺寸缩小了很多。穿那些衣服感觉变得没那麽紧,也有长高的预感。 不过少掉几公斤肉,多了几公分个子,宽大痴肥的衣服穿起来还是差不多。 但他对形象早已经懒得去管了,有洗干净就可以,再怎麽收拾打扮,石头上也不会开出花来啊。 何况他除了给任宁远当球童之外,又多了一个自找的差事。就是替任宁远买早点。 事情起源於一次早起在学院外边的草地上晨读的时候,他在边掰干面包边背单词,抬头却看到任宁远远远地迎面走来。 他还在紧张口吃,不知该不该贸然打招呼,任宁远已经先点点头,微笑道:“早。” 曲同秋一下子高兴起来:“你也来晨读啊?” “没有,随便走走,这个时间空气好。” “吃过饭了吗?” “没,”任宁远笑道,“实在太挤了,我不喜欢。” 早餐的供应时间不够长,大家都在那个时间段蜂拥而去,若不想留下来吃最不受欢迎的那几样糕点,就得抢破头。 不过以任宁远的人气,替他跑腿顺手带个三餐的小弟也不至於没有。 “哦,他们买的我不喜欢。那个蒸出来的鸡蛋糕还不错,但每次一眨眼就没了,除非起得最早,不然也买不到。” 曲同秋惊讶於他肯和自己说这麽多话,还会把喜欢吃什麽说给他听,顿时受宠若惊。 2 曲同秋本来也怕挤,而且懒惰,所以常备耐储存的干面包和饼干,或者干脆就睡得晚点去,买点剩下的馒头吃。 自从那天之後,他就比以往起得更早,打破头也要硬抢到那种鸡蛋糕,再抢同样热销的花生煮牛奶,热腾腾地捧著去找任宁远。 收到一个男生送来的早点,任宁远平静的脸上也多出一丝惊愕,但很快平复下来,说:“谢谢。” 而後真的开始吃。 那场景是十分可笑的,一个愣头愣脑的小胖子,端正坐热切地著看一个英俊男生吃早点,即使隔了镜片也能感受到那发射出来的炽热殷切的光芒。 如果把任宁远换成个美少女,那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追求场面了。既然任宁远是个男人,还是相当有男人味让人不敢觊觎的类型,那这就是赤裸裸的拍马屁场面。 曲同秋没想那麽多,别人的说法他也不介意。虽然意识到竟会忘了给自己买一份,也会觉得有点蠢。 但起码看著任宁远吃的那一刻,他是幸福的。 做这些,他完全是本能行事。谁不想对自己仰慕的人好呢?粉丝还不是狂热到一天到晚送礼物给偶像,一点回报都没有,还能十年如一日地坚持。 任宁远好歹会温和地朝他笑呢。 若是任宁远不想吃,露出不想接受的意思,他也就会不敢再买。但任宁远从未拒绝,不论吃的是什麽都会道谢并夸奖味道,他便高高兴兴每日一趟地送下去。 只是可怜他自己更要节衣缩食,每日早起。除了钱包,小肚腩也一点点瘪下去了。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曲同秋比往年任何一次都更早地意识到凉意,身上的脂肪厚度不再足以抵御寒冷似的。 睡在上铺的吕阳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曲同秋正踩著双层床的中间踏脚,试图爬到他床上。 “你干什麽!”吕阳一步上前,一把将他扯了下来,“靠,搞什麽啊,弄得我一床都是灰!” 曲同秋知道他爱干净,有洁癖,忙解释道:“天冷了,我要上去拿棉被。我洗了澡了,还穿了干净袜子,不会弄脏你的床的。” 宿舍里供大家存放棉被之类物品的储物柜设在上方,横向,比双层床略高些,无梯子可用,踩桌子也够不著,唯有睡在上铺的人开启收拾会很方便。 “你拖被子出来的时候怎麽可能没灰!” “还好吧,锁在里面不会有脏东西啊。” “你敢保证一点灰也没有?” 曲同秋想了想:“他们之前拿出来的时候,都很干净的,我也会小心……” “那是你肉眼看不见而已!” 曲同秋嗫嚅了一会儿:“可晚上降温了,我要盖被子。” “那我刚洗过床单啊!你这麽爬上去一踩,我晚上要怎麽睡得著?” “我脚是干净的……” “再干净的脚,也是要踩在我放枕头的那个方位!你受得了吗?有人在你头的周围踩过?” 曲同秋想说他一点也不介意啊。但吕阳仅仅描绘那虚拟场景就似乎已是满身难受的模样。 “你,你别激动啊。” 吕阳声音高八度:“我哪有激动?!” 曲同秋吓得只得噤声。 过了有一会儿,吕阳似乎镇定下来,口气宽容,慈眉善目地拍拍他肩膀:“冲你发火不好意思啊。你过两天再拿被子吧,趁我要换新床单的时候。我到时候会提醒你的。放心。” 被他这麽一说,曲同秋觉得他似乎也不是不讲理,还挺有礼貌的。事实上吕阳平时相处都还可以,就是洁癖厉害了点。 可晚上不盖被子,还是不行,他挨冻怎麽睡得著呢? 曲同秋正在思来想去,忽然听得庄维说:“啊,不好意思吕阳,我踩了你的拖鞋。” 宿舍面积不大,这种事故常有之,错脚踩到掉地上的枕头都不稀奇,男生个性大大咧咧,不以为意,谁会记得为这种芝麻事道歉。但吕阳的洁癖众所皆知,庄维便又补了一句:“对不起了,我等下拿去冲冲。” 吕阳一看清那双鞋,就勃然变色:“有没搞错?这是我上床睡觉之前穿的鞋!” “所以说我会刷一遍啊。” “刷就有用吗?你的脚底踩过哪里啊?那些看不见的脏东西你以为刷得掉?” 庄维也失去耐心,冷下脸,笑道:“恩,我刚从厕所回来。” “你用进了厕所的鞋踩我的拖鞋?!”吕阳已经整个抓狂了,“这鞋让我怎麽穿啊?!” 庄维冷笑道:“我不仅进了厕所,脚还放进便池里戏水了呢。” 吕阳快疯了:“啊啊啊,你这个变态,我不会放过你!” “那你是要怎样?” “你说要怎麽样?啊?你踩了我的鞋。用你的脏脚踩了我的鞋!” 庄维放下手里的东西,镇定道:“你有病就赶快去医院治。在这里撒什麽野。想要王子待遇你就别住宿舍,五星级酒店没拦著不让你进啊,你怎麽不去?这里何止有上过厕所的脚,还有蟑螂蚊子和老鼠呢,说不定它们都从你床上爬过……什麽?你没见过?笑死人了,肉眼哪看得见啊,在你枕头里拉一堆卵你也看不见。” 吕阳的反应激烈到让曲同秋都不敢去看,一时简直有抱头捂耳朵的冲动,只觉得宿舍里顿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而庄维不为所动,继续道:“你再撒泼,再撒泼就试看看,信不信我现在就穿著鞋去你床上踩。” “这样对你?我怎样对你了?踩了你的鞋,你用得著要死要活吗?是个男人就别做女人都不屑干的事啊。集体生活,大家住一起是要互相迁就,不是都得供祖宗一样万事迁就你。” “你有洁癖就了不起啊?有洁癖就能撒泼了?有洁癖就能不让人盖被子?我还有神经病呢,神经病杀人不犯法,你要不要试试?” 再闹下去这两人就该动手了,曲同秋吓得忙上前拉劝:“别打别打,一个宿舍的,何必呢,都消消火,消消火啊……” 其他目瞪口呆的观众们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劝架。七手八脚之下,总算免了一场恶战。 庄维“切”了一声走开的时候,又看曲同秋一眼,骂道:“你就孬种到死吧。” 虽然挨了骂,也觉得被气得两眼血红的吕阳有些可怜和无辜,但曲同秋平生头一次对庄维生出一丝敬佩来。 这种什麽都敢的性格,比起他的什麽都不敢,是要有种得多。 而且伶牙俐齿的,一下就能找到反击点。不像他,尽管隐约觉得逻辑不对,却死活也想不出要怎麽争辩。 一对比就高低立见。所以庄维可以不用再去管那拖鞋的鸟事,他却仍然没有被子可盖。 曲同秋边思索边上了床,卷在被单里入睡。 夜深露重,渐渐降温了,但他也无法可想,只能哆嗦著熬了一夜。 第二天被起床铃惊醒,曲同秋就知道自己睡过头了,不要想能替任宁远买到早点了。心下暗叫糟糕,但晕头晕脑的,爬不起来。 结果那一早上的课都旷掉了,不管其他舍友怎麽叫他催他,他都动不了。大家只当他嗜睡,也便各自纷纷出门。 睡到下午他才觉得状态好了些,慢慢爬起床,晕沈著洗漱,拿水壶装了白开水,带了一些干粮,背好书,打算出去上课。 下午修的是公共课,整个专业的新生聚在大型教室一同上课。曲同秋晃晃悠悠地进去,教室已经差不多满了,但仍然能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那醒目的三人组。 庄维旁边紧挨著坐著一脸殷勤的楚漠,楚漠旁边是神情悠然地翻杂志的任宁远,再旁边还有个空位。 任宁远也看见他,朝他笑了笑。曲同秋不自觉地就像颗被磁铁吸住的图钉一样,一步一挪靠了过去。 任宁远抬起眼睛,微笑:“要坐这里?” 曲同秋简直受宠若惊,应了一声便赶紧在他身边坐下。 “早上怎麽没看到你。” 曲同秋愈发受宠若惊,在回答之前便点头哈腰的,半天才恭敬道:“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任宁远笑了笑:“听说你感冒了?” 曲同秋一叠声的:“是是是……” 任宁远被他的紧张模样逗乐了:“你不用怕,我没吃到早点也不会打你的。还有,感冒也不要掉以轻心,这个药给你吃。” 曲同秋的受宠若惊指数在本日达到最高点,双手接过药,几乎都要哆嗦了。 这种不胜惶恐的气场太过强大,连庄维都隔著两个男人朝他抛来一个受不了的白眼。 曲同秋开始叫任宁远 “老大”。 因为若要直呼其名,他没那个胆,更会被楚漠猛k说“谁准你这麽叫”;要随众小弟一起叫“任哥”,感觉不知怎麽的就很肉麻,何况任宁远根本没把他收入旗下。 还是“老大”能真实反应他对任宁远的感想。 任宁远对此只笑笑,不置可否,不过曲同秋坚定地觉得他实在很适合。 虽然样貌斯文,神情多是宽容和气,但谁规定帮派老大就要是满脸杀猪般的横肉呢。大佬只是一种气质。 曲同秋当跟班跑腿也能当得很高兴,而备受他们赏识的庄维却不知做了什麽,又得罪了楚漠。 这天本是楚漠过生日的大好日子,一行人在楚漠校外的公寓里替他庆祝。庄维必然是在受邀请之列。而曲同秋因为近来当跟班小弟当得委实尽职,也托了任宁远的福,可以跟去凑热闹。 曲同秋好久没吃饱过了,难得有这种面对充足食物的机会,便努力大吃特吃。招来楚漠嫌恶的数眼之後,便转移到无人角落去专心致志地填饱自己的肚子。 庄维那边的事态是如何进展的,在角落里一心向吃的曲同秋完全没觉察到,直到听见骚乱动静,才发现其他人已经如鸟兽散。 曲同秋一片茫然,不知自己到底错过什麽,却惊恐地看见楚漠一脸煞气,从卧室出来。而庄维不见了。 正在疑惑,便听见卧室门被踹得砰砰响,还夹杂著叫骂。 曲同秋吓了一跳,但已经错过了跟随大流逃亡的最佳时机,屋子里只剩他们几个人,他手里还抓著块蛋糕,不停偷眼看正和楚漠说话的任宁远,走也不是,留又不敢。 “任……老大……” “叫什麽叫?吃你的,”楚漠骂道,“然後闭嘴!” 任宁远见他吓得真的赶紧把蛋糕往嘴里塞,不禁莞尔:“你先回去吧。” 楚漠扯散了自己的衣领,暴躁道:“你们都可以走了!” “我劝你别那麽做比较好。” “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做不做有什麽差别!” 任宁远笑道:“话不是这麽说,撕破脸也分大破和小破。” “我不管,”楚漠说得咬牙切齿,“我是势在必得。” “你现在太不冷静,等下多半要後悔的,到时要说什麽‘悔不该’就来不及了,”任宁远笑道,“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去外面绕一圈。我教你个法子,你等心跳低於一分锺七十了,再做决定。如果还是像现在这麽想,那你就去吧。反正他一样都在你手心里。” 楚漠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喘著气,瞪起眼睛:“他要是趁机跑了怎麽办?” 两人对视两秒,一起把眼光投向战战兢兢的曲同秋。 “喂,你!留下来看著,别让他跑了,知道吗?你不是最爱吃吗?把这一屋子东西吃光之前不许走!” 曲同秋忙把求助目光投向任宁远:“老大……” “你照著做就好了,”任宁远温和道,“别多嘴,更别多事。” 听两人关上外面大门离去的声音,屋里只剩他一人守著卧室内的庄维。曲同秋心下惶恐,又断然不敢走,只得害怕地在客厅里吃起来。 原本庄维还在踹门,怒骂,渐渐的也没了声音。 这让曲同秋更觉可怕。 以庄维那种个性,让他装作给保护费,充充场面,他都不肯配合。绿豆芝麻大的事,他都能搞到以被群殴海扁收场。 那如果是西瓜大的事……被惹的又是楚漠,那庄维的最後下场会是…… 曲同秋打了个寒战。 惹毛了楚漠会被修理得暴惨,这在他最害怕的东西的名单上起码排前三甲。 但同宿舍的人惨遭修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面孔,突然横尸在他面前,这也绝对榜上有名。 哪个更令他心脏不胜负荷,似乎还有待争议。 他从来不敢逞英雄,他胆子只有绿豆大。 曲同秋惶恐地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得连头发都痛了。楚漠交代下来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守著庄维,另一个是把东西全吃掉。 反正後面那个命令是绝对没法完成了。 曲同秋硬著头皮挪到门口,试探著叫了一声:“庄维?” 里面没动静,曲同秋心惊胆战又敲了敲门:“庄维?” 一直没回应,曲同秋慌张起来,不知道楚漠走之前对庄维做了什麽,万一庄维是被捅了一刀,现在正躺著不断流血呢? 曲同秋心下害怕,尽量放轻动作,从外面转动把手,开了门。卧室没开灯,借著客厅的光,一时也看不清室内是什麽情况,曲同秋走了两步,在墙上摸索著寻找灯的开关。 灯一亮就看到庄维正躺在床上,十分难受的模样。 曲同秋伸手刚碰了碰他肩膀,手腕就被一把抓住。那力度把他吓了一跳,但意识到庄维还能这麽生龙活虎孔武有力,那就应该是没被怎麽样,於是松了口气。 一口气没松完,只觉得手上一紧,被扯得一个踉跄,整个扑摔在床上。 没来得及反应,嘴唇就被堵住了。 曲同秋“嘎”的一声,惊得声音都噎在喉咙口,顿时四肢乱挣,好容易透过一口气,扯著嗓子喊:“庄维,是我啊……”喊了一半,就又被堵回去了。 没想到庄维会shou变,曲同秋被按在床上,眼前发黑,简直要怀疑庄维被什麽鬼东西附身了,只得拼命挣扎鬼叫。 “救命啊救命啊……” “吵死了!” “是我啊是我啊,你认错人了!我是曲……哇啊啊,救命啊……” 徒劳无功地挣扎了半天,被庄维当猪蹄一样左亲右啃,曲同秋总算意识到,庄维才不在乎啃的是人还是鬼。 多半是楚漠给他吃了什麽药,他才会整个发情,男女美丑都不分了。 曲同秋心下大骇,偏偏庄维还摆出强bao无辜少女的架势,一把撕开他衬衫,在脖颈一带又舔又咬,还硬把膝盖挤进他两腿之间。 并没有真的咬下去,但被那膝盖一顶,曲同秋已经吓得快出不了声了, “庄,庄维,我不是女的啊……” 庄维三下五除二,把他裤子也扒了。 曲同秋几时见过这阵仗,吓得要命,欲哭无泪:“救命啊……救命啊……你脱也没用,我没有那个啊……” 庄维两眼血红,一副欲火焚身的模样,紧压著他,在他下身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是不得其门而入。庄维愈发急躁,随便找个地方,就要往里挺进。 曲同秋原本以为他发现压的是个男的就会放弃,这下大惊失色,差点没晕过去,又踢又打道:“那里不可能的啊!会死人的,救命啊……” 幸好庄维也无法成功,折腾了半天,焦躁难耐,只得把他翻过去,逼他把大腿夹紧,而後在他腿间狂乱地动作起来。 曲同秋被抱得紧紧的,被庄维压在自己背上律动,大腿皮肤感觉到那种粗糙的摩擦,顿时起了一身厚厚的鸡皮疙瘩,听见庄维的粗重喘息,耳际就似有响雷不断滚过。 幸好这样的发泄方式,没弄痛他哪里,曲同秋虽然觉得又恐怖又恶心,但动弹不得,害怕地想著就当牺牲两条腿帮他夹一夹好了,於是咬紧牙关,眉头紧皱,度日如年地等庄维结束。 腿间突然感觉到一阵粘湿。曲同秋只觉得鸡皮疙瘩又争先恐後如雨後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委屈地心想这下总算完事了。哪知道庄维越战越勇,又把他翻过来,喘著气,对著他吃惊地张大的嘴就又亲了下去。 这回还吻了很久,而且不只是之前嘴唇相贴那麽简单,因为舌头不小心探了进去,就变成真正唇舌交缠,深入口腔的那种级别。 这就未免太严重了。曲同秋拼命挣扎,却被压得紧紧的。在自己嘴里乱来的舌头就不用说了,下身也紧贴在一起。 再次清晰接触到那坚硬的bo起,曲同秋觉得这辈子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晚上掉光了。 就算知道庄维是因为吃了药才反应如此高亢,如此直接面对同性bo发的欲望,还是诡异得让人寒毛倒竖,脸上表情变成了“囧”。 庄维虽然长得漂亮,但一点也不像女人,他可从来没把庄维往同志或者娘娘腔那方面想,更别提曲同秋他这辈子完全不想跟人搞gay。 “庄维,你醒醒啊!要不然你自己用手解决吧,唔!!!!!” 两人的性器被握在一起摩擦,曲同秋震惊得眼前都黑了。 他连自慰都很少(怕影响到记忆力),这种事更是超出想象范围。贴著庄维被反复套弄,顿时大脑刷地空白,整个人僵成石块。 是,是男人也行? 不知僵了多久,突然只觉得释放的快感直冲脑门,小腹也一阵湿润,是庄维喷射在他身上的粘腻液体。 曲同秋吓呆了,等怔了几分锺,明白过来这是怎麽一回事,什麽都来不及想,就哇地一声惨叫,推开庄维,跳起来拉上裤子,夺门而出。 里面终於清醒镇定下来的庄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逮著的是谁,做了什麽事,顿时发出踩到大便一般的惨叫。 3 曲同秋自从晚上回去以後,就缩头缩脑的,走路也顺著墙根,犹如过街老鼠。 做了一晚上恶梦,翻来覆去惊出好几身的冷汗。 第二天又旷掉了早上的课,把头蒙在被子里不出来,想把那不堪的记忆片断活活闷死在脑子里。 到中午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终於到食堂,买了盘便宜饭菜,心惊胆战的,坐在角落里吃。 正在低头吃饭,突然就被人揪住领子拉起来,而後狠狠踹翻在地。 曲同秋莫名其妙,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连串拳打脚踢打得只能抱头在地上翻滚。椅子桌子也劈里啪啦地倒下来。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但食堂还是有一些学生,只是众人都只围观,没有一个上前阻挡的。 “别打了……别打了……” 感觉到自己鼻血都流出来了,曲同秋边护著後脑勺,边虚弱求饶。 楚漠恼怒不已,用力又踢了他一脚:“死肥猪!你还敢下来吃饭?哈?我让你吃!” 其实这相当冤枉,那个时候曲同秋已经瘦了好十几公斤了。生活不容易,更不如意,成日担惊受怕,跑腿挨骂,吃得又俭省。加上他那连发育都比一般人迟钝的身体终於开始拔高,骨骼一伸展,剩余不多的赘肉更加分散得可怜,连普通的“肥”都算不上。 被打得太厉害,曲同秋出於求生本能,拼命爬到附近的桌子底下躲著,嘴巴都快被淌下来的血糊住了,只能哀求:“饶,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 他知道把庄维给放走了,楚漠一定会发火,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楚漠一把掀翻桌子,看他吓得拼命往後缩,叫人把他按住,抬腿又卯足力气踢了他两脚。正中心口,踢得他叫都叫不出来。 “妈的我让你占现成便宜!” 至今仍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阻止,众人只是围观著议论纷纷。 大家都好事,争先恐後探著脑袋看热闹,唯恐错过一个细节,事後与人八卦分享也定然不会有所遗漏。但又怕事,在学校查证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口径一致说没看见,记不清。 就算有人觉得不满,他也不会有勇气说什麽。即使像庄维那样个性耿直,他却又没能力做什麽。 曲同秋被打得太惨,觉得自己牙齿都要掉了。只能缩成一团,希望早一点晕过去,晕过去就不知道痛了。然而却一直清醒著,每一下踢打,都让耳朵痛得嗡嗡响, 痛得全身都发烫,那些拳脚似乎带著火似的。脸上已经又是血又是眼泪鼻涕,狼狈不堪,殴打在一个瞬间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停止了,四周也安静了许多。 曲同秋脸朝下趴著,缩著不敢动,听见一个声音在冷冰冰地说:“你够了吧。” 人群里起了一阵惊呼声。曲同秋抬起发肿的眼皮,看见那个声音的主人在自己眼前站著,抬手揍了楚漠,一拳打在他下巴上。 看起来似乎没怎麽用力,楚漠却往後踉跄了一下。 “他够老实了,你还想怎麽样。”那人还是那麽不愠不火,但食堂里却变得鸦雀无声,“楚漠,凡事都要有个限度。” 虽然下面很可能还有热闹可看,任宁远对楚漠,将会是更大的热闹八卦。但没人敢再围观了,大家都急忙散去。偌大的食堂,除了餐台後的员工,其他人几乎都渐渐走得干干净净。 在曲同秋摇晃模糊的视线里,任宁远似乎对著他弯下腰来。 “你还能走吗?” 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渐渐看得清任宁远皱起来的眉毛:“很严重啊,叫救护车吧。” 曲同秋觉得那样太夸张了,印象里救护车是病危的人才有权利动用的,他会因为自己被打的程度还够不上叫救护车而惶恐,忙连连摇头。 “这样,那我带你去医院。” 一手穿过他脖下,一手穿过腿弯,做了个要抱他起来的动作。只有抱小孩子或者女人才会这样,曲同秋感觉到他手上用力,吓了一跳,顿时瞪圆了眼睛望著他。 任宁远微微用力,便收了力道,把手缩回去,笑著说:“恩,你确实有点重呢。” 曲同秋不禁一阵羞愧。但听他在调侃,也觉得情况没那麽惨了,心情轻松了一点,身上似乎不再那麽痛。 任宁远扶起他,而後转了身,示意他趴上来。曲同秋想不到他居然要背他,顿时受宠若惊,战战兢兢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任宁远这回倒是轻松便站了起来,背著他走出去,还能腾出一只手打电话叫了车。 坐进车里,任宁远扶他坐好,还把肩膀借给他靠,曲同秋突然害怕自己脑袋会太沈,便半靠半撑地歪著脑袋。任宁远看了他一眼,轻微把他往下压了压,让他顺势躺在自己腿上,笑道:“放心,你还不至於。” 曲同秋诚惶诚恐地躺了一会儿,嗫嚅道:“老大……” “恩?是很痛吗?” “不,不会。” 这已经是大学的第二个学期,被欺负也算历史悠久,都生出惯性来了。没有人为他说过话。 而第一个居然会是任宁远。 曲同秋没想过自己会有这麽大的面子,这麽好的运气。除了受宠若惊,更觉得感动又感激。 任宁远是他永远都该追随的人。 由任宁远陪著去医院,觉得一切都顺利而且便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检查了。眼眶淤青,但没伤到眼球,牙齿还好也只是轻微的松动,流了那麽多血,鼻梁骨倒也没断,身上也一样,伤处无数,但庆幸的是没有致命的和会留下後遗症的。 真是他的运气。 曲同秋知道自己死不了了,看任宁远没有马上带他离开的意思,忐忑道:“老大……” “如果你没有特别想赶回去上课,就老实住院吧。” “不不不,我没到那种地步……” 想到在医院烧钱的速度他就害怕。挨打便算了,还要破财。雪上加霜,手都冰冰凉。 任宁远也不说话,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他胸口戳了一下,曲同秋立刻痛得“哎哟”弯了腰。 “你看,都这样了。回去也上不了课,又不会有人伺候你。不如在这里休养几天。” “老大,我……” “费用我来付,”任宁远笑道,“你不用担心,你没欠我。我每一毛都会向楚漠讨回来的。” 不提身上的痛的话,曲同秋倒算是过了几天好日子。 宿舍里的人和班里其他同学陆陆续续来探望他,询问伤势的时候大家趁机发泄积怨,大讲了一通楚漠的坏话,齐声怒骂之,很是痛快。 无人探访的时候,身边也有任宁远带给他看的一些杂志和书,可以安宁地打发时间。 连吕阳都来了,唯独庄维没出现过。他不来也好,免得尴尬。曲同秋还真不知道要怎麽跟他面对面而脸上不抽搐。 这麽安然过了一段时间,除了伤口疼痛之外,也称得上好吃好睡。尽管医院食物清淡,曲同秋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胖回来了。 任宁远来看他的时候带了一些糖,把曲同秋高兴坏了。近来身上好了很多,一旦病痛下去,食欲就回来了,但护士也只给他小孩子吃的小糖豆,把他馋得不行。 任宁远在他床边坐著,端详了他一会儿,用麽指和曲起的食指检验似的捏了一下他的脸,笑著说:“恩,有起色,看起来好多了,住得还习惯吗?” 曲同秋忙应道:“我已经全好了,想出院。” 任宁远点点头:“也是,医院终究不是什麽好地方。那麽欢迎你出院。” 琐碎东西收拾了个小包裹,办好手续,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曲同秋发现面前停了辆车。似是要载他们,但又不像那些批平日也难得一坐的计程车。 任宁远在车窗上敲了敲,而後拉开门,前面驾驶位上的男人也把棒球帽拿下来,曲同秋这才看清楚那楚漠。 这简直就跟惊悚片场景一样,曲同秋心头猛地一颤,差点转身就跑,却被一把拉住。 “别这样,”任宁远有些啼笑皆非,“他来接我们的。” “……” “楚漠家离医院不远,开车来也方便。” 曲同秋实在被打怕了,还是僵著,笑得怪可怜,死活不肯往车里坐。 “不怕,楚漠还要跟你道歉来的。” 此言一出,不仅曲同秋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楚漠也是瞬间脸上发僵,生硬道:“没可能,那是他自找的。” “他顶多只算是多管了闲事。你没资格那麽对他。” 对峙了一会儿,楚漠还是松口说:“对不起了。那天我下手太重。” 曲同秋张口结舌,石化著被任宁远半推半塞了进去,还是紧抱著东西,又警惕又茫然。 楚漠很是不痛快,边发动车子边大声说:“宁远你太护著他了吧。我揍别人的时候你可没这麽婆婆妈妈的。这胖子算个什麽啊。照你这标准,我得跟多少人道歉啊!” 任宁远笑笑:“那倒不用。他这样也难得的。” 曲同秋发觉自从出院以後,他的运气似乎就好了起来。 在学校里他没再挨过揍,即使是钱交得不够的时候,学长们居然也还算客气,而到後来他们甚至都忘记要来跟他收钱了。 身边的人也变得好相处了一点,不再动不动就推搡他或揪他领子,扇他後脑勺。要他让路的时候都会提醒他一声。 “死肥猪”这样的叫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听到,大家都直呼其名,弄得他花了些时候才适应。 这天曲同秋去邮局领了家里寄来的生活费汇款,兜里还有打工拿到的薪水,回学校之前他先高高兴兴去买了好几个羊肉串,包好了想带回去给任宁远。 再往回走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他一个人走路,行动看著又迟钝,面相窝囊可欺,大概是刚才掏钱的时候没留意掩饰,看起来还是值得一抢,一下子成了校外小混混们眼里的肥羊。 对方原本打算是速战速决,一分锺把他堵到巷子里,三十秒扒光他的钱,哪知道这看起来慢吞吞的家夥反应倒也不那麽慢,还知道做个假动作再换方向跑,害他们轻敌之下没能马上逮住他,只能追在他身後。 几个远非善类的家夥追著个人在街上跑,嘴里喊什麽:“站住,拿我们的钱还敢跑!”看起来像是混混之间的纠纷,路人都躲闪唯恐不及。 曲同秋也想不到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身手不知什麽时候起有了长进。但还是不足以把那些人抛开,远远看得见学校大门的时候就被人从背後抓住胳膊,挣扎著向前冲了两步,还是被狠狠扭著扯了过去。 “死肥猪!看你还跑!” “快把钱交出来。” 曲同秋就是泥巴做的也不会这样服软,挣扎道:“不行!为什麽要给你!” “妈的害我们跑了这麽远,口渴喝水也要钱的吧?不跟你要,跟谁要去啊?恩?!” 几个人七手八脚上来就要搜他的口袋,曲同秋拼命反抗,手脚被制住,心急之下张口乱咬,“啪”地就挨了一个耳光。 “妈的给我老实点。” 又“啪”了一声,这回从声音听来,肯定更痛,但曲同秋一点感觉也没有。 从混乱里挣扎著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一耳光是打在掏他口袋的光头脸上的。 “老,老大!” 任宁远只打了一巴掌就把手收回来,皱著眉擦了擦,放进口袋里。旁边自然有人上来代劳接下去的工作,让他们见识到现在的学生不都是文弱秀才,把他们拖到一边打了个半死。 “老大……”曲同秋接过还回来的旧钱包,几乎要感激涕零。 任宁远微笑道:“看不出来你跑得还挺快。” 曲同秋惊魂甫定,忙殷勤伸手说:“老大,这是买给你的。” 肉串的竹签他出於本能还一直抓在手里,只是跑了一路,刚才挣扎的时候搞不好还拿来当武器使用过,上面现在只勉强还挂著几块肉。 看清楚那惨样,曲同秋又是心痛又是失望,也怕任宁远发火。他今天拿到钱才舍得买肉,之前因为没钱花,啃了半个月萝卜。 任宁远“哦”一声,还真的拣了一片吃了,笑道:“恩,心意我收到了。多谢。” 看曲同秋又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他又笑道:“不用这样。你要是被抢光了,谁来给我买早点呢。” 曲同秋感恩不已,比以前更殷勤地跟著任宁远,简直变成任宁远的小尾巴,贴身随从,连任宁远上洗手间他都会在外面等著。 而只要任宁远略微示意,该回避的时候他就会知趣地乖乖离开,倒也懂进退。何况他不八卦,不烦人,多用耳朵少用嘴,手脚勤快,最重要的是忠心耿耿。一段时间下来,他也就成了默认且公认的任宁远的随身小弟。 任宁远笑著跟楚漠说会袒护他是因为他已经窝囊到一种境界,再窝囊下去会让人不忍心。曲同秋听著觉得稀奇,从未想到他的“窝囊”也能派上用场。他也有靠别人的“不忍心”而得到好处的时候。 即便如他,也觉得窝囊不是什麽有男人味的品质。男人是该像任宁远那样的,任宁远才是他所憧憬的男性形象,偶像目标。 就跟其他舍友贴球星海报,把企业大亨的成功秘史摆在枕头旁边一样,他也把报纸上任宁远的部分(参加校际网球比赛的得奖报道)剪下来收藏,还把任宁远的照片摆在钱包里。 自从凭借坚忍不拔的精神成了任宁远的御用跟班,曲同秋觉得自己认识的人好像多了起来,那些以前根本不甩他的同学,居然也会叫他一起去喝酒。 作为学生,当年大家在对女性这方面大多蛮纯情的。曲同秋所在的学院女生少到可怜,到女生比例偏大的文科学院找美女们联谊,就变成很流行的活动。饥渴又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照著校内电话簿随便挑个女生宿舍的电话打过去要求联谊的也很常见。 这些叫他去喝酒的人,正是要和中文系的女生们联谊,不知怎麽竟会叫上他。曲同秋不敢想过自己会有女人缘,不表示他不向往。抱著哪怕看看也好的念头,便跟去了。 两拨人见了面,说实话他们这群男生除了油嘴滑舌之外都没什麽亮点可言,曲同秋更是拉低整体平均分的那种类型。 偏偏对方那些女孩子都颇漂亮出众,他们若没什麽出色表现,那基本上连要到电话的希望都不会有了。 不过曲同秋看他们都胸有成竹,显然是有备而来。没聊多久,那个把他找来的男生便说:“说起来,任宁远这小子本来今天也是要一起来的。可惜临时有事。没来认识你们,是他的损失啊。” 曲同秋吓了一跳,而女生们比他反应得更快。 “骗人的吧!” “是说校学生会会长吗?” “你和他很熟?” “也还好啦,就是好兄弟罢了。有什麽事找我和找他是一样的。” 曲同秋边听边惊恐地想,即使是身为前任会长的楚漠,也绝对不敢用这种口气说任宁远,称任宁远“小子”。不知道自己身边这几个真人不露相的男生是什麽来头。 “怎麽可能!我常在路上看到任宁远,可是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吹牛的吧,你们男生都这样。” “乱怀疑人是不好的哦,”那男生一把揪出曲同秋,“我只是比较低调而已,不然你看他,总该眼熟了吧?” 曲同秋这才知道自己的功用是什麽,但要分辨已经来不及了。女生们都在认真端详他。 “这麽说起来,好像真的是那个……小胖子……” “总跟在任宁远身边的那个。” “近看还蛮可爱的。” 气氛终於热烈起来。 曲同秋虽然一向知道任宁远不仅手腕了得,让男生们臣服,更是受女孩子仰慕,但直到这个时候才见识到“任宁远”这个名字点石成金的功力。 托“任宁远”的福,他们成功拿到了美女们的电话号码,下一次约会也有著落了。 不过没曲同秋的份。因为他事後多嘴地一直唠叨“这样不好吧,借任宁远的名义,还骗她们……”结果被众人一致决定踢出联谊。 过後曲同秋也就忘了这回事,晚餐时间一到,他照旧撒腿跑去新开的最受欢迎的学生餐厅帮任宁远占位子。任宁远喜欢靠窗风景好的地方。 一进去就发现楚漠也在窗边坐著。曲同秋一朝被蛇咬,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步伐僵硬走过去,趁他没留意到自己,赶紧选个地方放了一个表示占位的书包。然後准备去点两个任宁远喜欢的小炒。 “喂,小胖子,”楚漠突然一敲桌子,凶恶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曲同秋吓得立刻反方向移动,眼见任宁远也正走进来,曲同秋见了救星一般,急忙跑上前:“老大!” 楚漠嘲讽道:“啧,你当宁远是保镖啊。” 任宁远不置可否笑了笑,走过去坐在楚漠对面,朝著曲同秋:“不用占位了,我和楚漠一起吃。” 曲同秋忙应著“是”,去把自己的书包抱回来。 楚漠夹了一筷子菜:“我说,小胖你胆子大得很嘛。打著宁远的招牌去泡妞?你比我想象的有种得多啊。” 曲同秋立刻吓得面如土色。 “来来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我还以为你胆子只有绿豆大呢,错看了你嘛。怎麽样,借著宁远的名头,在外面很风光,一定无往不利,我说得没错吧?” 任宁远敲敲筷子:“别闹了。你什麽时候说话也夹枪带棍的。吃饭。” 曲同秋看任宁远似乎并不计较,轻松了一点,但没听到任宁远对自己说话,还是不放心,原地站著没敢走。 过了一会儿,任宁远招招手,朝他示意。 曲同秋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听得任宁远说:“去买四罐冰啤酒来。” 曲同秋立刻小跑著去买。啤酒拿回来,那两人对著喝酒吃菜聊天,没再和他说过话,曲同秋便眼巴巴一直等到他们吃完。 两人离开餐厅,曲同秋也照旧跟著任宁远後面。下楼的时候遇到一些大一新生,楚漠不必说,已升了大二的任宁远和曲同秋现在也是人家的学长了。还稚嫩的男生们都向他们恭敬地打过招呼,也喊了“曲学长”。 曲同秋欢喜不已,难得受人尊敬一次,忍不住高兴说:“老大,他们对我也很有礼貌啊。” 任宁远笑了笑:“你是没学过‘狐假虎威’这个词吗?” 纵然任宁远不动声色,曲同秋也终於觉察到他的不高兴。 借他的名义去招摇撞骗是大罪,被怎麼修理都是活该。只能指望任宁远大人有大量,火气过去,就不再跟他们这些小人物计较。 天气逐渐变得热了,班裏打算组织一次周末集体出海。曲同秋很是兴奋,c市地处内陆,他长这麼大没见过海。碧海畅游的幻想太诱人,一时浑身是劲,兴冲冲帮著张罗起来。联系船只,租借帐篷,大小琐碎的跑腿体力活,几乎都丢给他干。 到了出海那天的中午,众人被召集起来,班长神色凝重宣布道:“同学们,有个坏消息,船位的数目有变,我们交的钱本来就少很多,是超低学生价,所以没有商量的空间了,他们拼凑了一下,现在还是少了一个船位。” 大家登时鸦雀无声。 “要麼就只能少去一个人,要麼所有人都去不了。我认为,总不能这样就放弃了。” 众人“是啊是啊”地纷纷应和。 “所以只能看看有哪位兄弟为班级牺牲一下啊。有没有自愿的?发扬一下风格嘛。”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大家都不知道有多期待这次出海,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发扬风格”。 “没有自愿的,那大家提提意见也好。” 这话说了等於没说。全聚在一起了,谁都不愿意当面开口得罪人,也不愿意自己被得罪。 突然班长用半开玩笑的口气:“曲同秋,你不是最近经济蛮紧张的吗?干脆别去了,省下那个钱吧。” 有几个人发出应和的笑声。柿子自然挑软的捏,曲同秋是最软的那颗,得罪他也没什麼好怕的。 曲同秋闻言惊愕道:“但是我很想去啊。” “大家都想去啊,是不是。可总得有一个人退出嘛,”班长笑著,用很好商量的口气,“不然你觉得谁退出比较合适?” 这下便巧妙地把烫手山芋丢给了他,大家都立刻盯住他,生怕从他嘴裏说出自己的名字。 班长鼓励道:“没关系,你说嘛,提出来做一个参考。我们会考虑的。” 全场一片尴尬的沈默,曲同秋不肯主动放弃,那他们当中势必有某一个人要被点到名,谁也不确定会不会是自己。 很微妙地,曲同秋突然就发现跟剩下的人都同仇敌忾地站到他对面去了,每个人都变得希望他退出。 “是啊,你就算了吧,你也交不出那麼多钱。” “看你饿得都瘦了,多可怜,岛上没什麼好玩的,钱不如省下来买点好吃的吧。” 末了曲同秋只得一个人带著东西,有些伤心地回到宿舍,他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小心翼翼的谁也没得罪过,怎麼就会变成了大家的敌人。 推开宿舍的门,一眼就看见庄维正在裏面。 曲同秋吃了一惊,因为实在太久没和庄维在宿舍裏碰过面了,可能是两人都刻意避开对方的缘故,同一屋檐下也可以两不相见。 但现在他根本没心思去想和庄维的尴尬,只闷闷地坐到床上,开始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掏。 屋子裏安静著,曲同秋收拾著东西,突然听得庄维说:“你们不是要出海去了吗。” “船位不够了。”曲同秋说著就觉得难过,转身把空了的包包挂回床头,他也不想跟庄维多说话。 庄维立刻明白过来:“不够?那怎麼决定谁不去?抽签?” “……” “不会是直接就找你这个冤大头吧?你也太孬种了!” 曲同秋已经失望得没力气和他对吵,拿出自己的饭盒准备去买饭吃。 走到门口却突然听到庄维说:“喂,要不要去h岛玩。” “不要。” 庄维很是不悦:“为什麼?” “去哪裏太贵了。” “钱我来出不就好了。” 曲同秋吃惊不小,回头看他:“啊?” 庄维略微尴尬,但口气还是很骄傲:“切,对我来说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数目。我就当跟你道歉好了,那件事一笔勾销。” 最後一句他说得飞快,但曲同秋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鸡皮疙瘩就竖了起来,脸上也窘得发烫。 “我,我不去。” 庄维恼怒道:“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想一笔勾销,还要跟我牵扯不清不成?” 曲同秋忙连连後退说:“一笔勾销,当然一笔购销。” 正说著话,有人推门进来,却是楚漠。曲同秋吓了一大跳,幸好楚漠根本当他是透明人,没有找他麻烦的打算,只对著庄维说话,神态还颇殷勤:“你决定好了吗?跟不跟我去h岛?” 庄维只当没看到他,眼睛瞧著天花板,也不说话。 曲同秋暗想人跟人就是不一样,他如果这麼摆架子,早就被打得半死了,然而庄维这样,不仅姿势好看,楚漠更是献媚不已:“庄维,大师的摄影展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一票难求,你这回不去,可就没有机会了。” 庄维一脸冷淡矜持的骄傲神气,总算开口:“好,我打算去,不过我要带上他。”他伸手指了指曲同秋。 “他?”楚漠一脸踩了狗大便的表情,“开什麼玩笑!” “随便,那我也不去了。” 楚漠神情复杂:“这样好了,你跟我去h岛,我给他买别的地方的机票。行了吧?” 庄维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和你两个人出游?” 曲同秋尴尬了一下,耳朵发热,楚漠瞪他一眼,继续游说:“但我只订了两个房间,票也只有两张,多了一个人要怎麼办?” “简单啊,他跟你住酒店,我去看摄影展。” 曲同秋实在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大师的展览由庄维来享受,而楚漠的狠揍由他来挨,他又不傻。 然而刚往外悄悄走了两步,就被庄维抓住领子:“你给我站住!”而楚漠厉声骂道:“你快给我滚!” 曲同秋进退两难,被推推搡搡,两人都把火气撒在他身上,弄得他晕头转向,只能“唉唉”地叫。这种时候满心就想著要是任宁远在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召唤生效,正被扯胳膊扯得痛叫不已,突然就听得楚漠说:“宁远,来得正好,快把你的小胖子领走!” 曲同秋莫名又挨了打,听见任宁远的名字就觉得犹如天神降临,立刻扭头喊:“老大!” 庄维却冷笑道:“他凭什麼领走?又不是他养的狗。” “你又看他不顺眼,干嘛还非要带上他?” “因为我看你更不顺眼。” 任宁远听他们吵了一会儿,微笑说:“这也能吵得起来?你们问他自己要不要去不就完了?” 说完又看著曲同秋:“你愿意去吗?” 曲同秋无缘无故被整得灰头土脸,而那两人根本没打算听他说话,见任宁远来问他,胸口蓦然一暖。只觉得对著任宁远他绝对也不会说不,未经大脑,脱口便说:“我去。” 任宁远笑笑,对暴怒起来的楚漠说:“你气什麼,我也去,凑四个人,不就好了。” 曲同秋生平头一次坐飞机,一片茫然,也没人对他解说,只能样样都模仿另外三人。幸而他的位子是和任宁远在一起,能紧挨著任宁远坐下,他也就安心了。 拿到自己的那份飞机餐点,菜与饭都是分格子摆得整齐好看,比食堂饭菜好得多,曲同秋习惯性地有好东西就要留给给任宁远,於是把饭盒推过去:“老大。” 任宁远看了看,笑道:“我撑不下两盒的,你自己吃吧。” 曲同秋这才放心地吃起来。对他来说,飞机餐味道甚好,只是分量不足,一盒吃完仍然不够。而任宁远尝了一点米饭和小块鱼,便放下了叉子,见他眼巴巴的,就问道:“你还要吃吗?我只动了这里,你挖掉就好。” 曲同秋哪管什麽口水和避讳,认认真真地,把任宁远吃剩的一盒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任宁远轻微咳了一声,开始低头看方才拿过来的报纸,看了一会儿,便往後靠著,闭上眼睛,呼吸平稳的,似乎是入睡了。 曲同秋看著他英俊又沈稳的侧脸,心想当男人就该像他一样,厉害而不嚣张,威严而不凶恶,温和而不可冒犯,自己哪怕能有他的十分之一就足够了。 正在满心虔诚地仰慕,忽见楚漠走了过来:“喂,小胖子。” 曲同秋忙举起手指,对他“嘘”了一声,又指指闭目养神的任宁远。 楚漠骂道:“就你最马屁。”但还是压低声音:“你给我过来。” 曲同秋虽然怕他,但不想他大声嚷嚷扰了任宁远清梦,便心惊胆战跟他去了卫生间。 “我告诉你,你这一路,都给我离庄维远一点,不然就是找死,知不知道?” “呃……” “不准跟他单独相处,也不准跟他说话,明白?!” “呃……” “你敢跟他说一句,我回去就揍你一拳,说两句,揍两拳,给我记牢了。”楚漠毫不留情地扇了他的脑袋,而後把吓得直发呆的曲同秋推出去,“快滚。我要上厕所了。” 曲同秋回到座位上,有点害怕飞机著陆以後四人同行的场景。紧挨著任宁远,他实在希望飞机永远也别停,他只要坐在任宁远旁边,做小小的守护老大睡眠的卫士就好了。 然而飞机还是准时降落了,走出舱门才发现天在下雨,大家陆续下了梯车,雨很快便越下越大,机场的车子却迟迟未出现,一大群人只得原地站著,边骂边想法躲雨。 楚漠是有备而来,曲同秋出远门不论天色如何也都带著自己的旧折叠伞。前者去找庄维献殷勤,而曲同秋很自觉就把伞双手递给任宁远:“老大!” 任宁远微微笑著接过,刚撑开,那边庄维便骂楚漠道:“谁要跟你共伞!”但终究是不愿意挨淋,便大步走到任宁远伞下来。 任宁远看庄维凑过来,也不拒绝,他对任何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温和。 楚漠气得跳脚,又不能把他们俩怎麽样,只拿曲同秋出气。曲同秋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子,躲的时候再挨了另一下,只能跟在任宁远後面,看他和庄维和睦地同撑著那把旧伞,自己一路淋了个透湿。 等终於上了车,曲同秋已经全身湿嗒嗒,痴肥的衣服裤子都粘在身上,头发也只能随便往後抓。苦恼的是眼镜,在湿衣服上擦了半天,镜片也干净不了,还好他近视也就两百度,不戴也没多大关系。 庄维的视线百无聊赖从他身上扫过,突然又倒回来认真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像是有些意外,忍了一会儿,开口说:“你好像瘦了不少嘛。” 曲同秋想起楚漠的威胁,不敢出声。 庄维见他没回应,冷哼一声,若无其事地盯了一会儿车窗外雨,又忍不住回头再看看他:“你眼睛也并不是睁不开嘛。” 他这麽一说,连一直臭著脸的楚漠都把眼光投过来了,只有任宁远不置可否。 庄维说:“瘦了挺多呢。” 楚漠也附和:“是啊,变了个人。不过还是一样难看。” 曲同秋从未有过成为别人视线中心的经验,惶恐不已,忙又陪著笑了一笑。 庄维立刻露出厌恶的神情,把眼光调转开了。 一行人到了酒店,暂且把东西全放到一个房间里,任宁远笑道:“路上都辛苦了,一起去泡澡,做个全身按摩,顺便休息一下吧。” 曲同秋忙说:“老大,我就不去了。”做出气筒的回报是交通食宿由庄维帮他负担,但其他附加消费他也付不起。 “一起来吧,我请客,”任宁远笑笑,“我吃了你不少早点。” 曲同秋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任宁远像是要跟他撇清关系一样,相当的生分。 他是得罪过任宁远,可他对老大一片赤诚之心真是日月可鉴,若任宁远以後不再搭理他,他都不知道怎麽办才好。 跟著三人去了桑拿房,曲同秋大概是唯一一个没见识过这种世面的人,他这辈子从来没这麽痛过也没这麽舒服过。全身洗了,泡了,蒸了,敷过,再趴在那里任人按摩,被用力揉捏的时候痛得直叫,过後却说不出来的舒畅。 听他呻吟了一阵,楚漠忍不住骂:“叫屁啊,你那什麽鬼声音!给我小声点。”曲同秋立刻紧闭嘴巴。庄维难得的没加入骂的行列,而任宁远只一如既往闭著眼睛,睡著了的样子。 按摩过後全身放松,曲同秋困倦不已,眯著眼睛陪三人去修整头发,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美发师也顺便给他剪了几把,替他吹干净脸上的头发碎屑,他便摸索回隔壁按摩室,找了个床睡过去。 没客人的按摩室内光线昏暗,曲同秋很快便睡得深沈,还做了很多混乱诡异感觉却真实的怪梦,比如和人接吻。 梦里那人应该是个美女,但面目模糊,以至於之後怎麽也无法回想起轮廓。但那亲吻就像真的一样。虽然他从来没跟女生吻过,不知道真实的接吻究竟是什麽样一种感觉。可梦中那有点粗鲁的嘴唇碰触,让他都误以为自己是醒著的,甚至接下去还清晰地以为自己是在起身,走到室外,发现那三人都不见了,惶急寻找,而面色诡异的美发师只冷冷说:“你来晚了,谁让你睡到现在还不起。” “居然睡到现在还不起!” 这雷鸣般的一声把他彻底震醒了,曲同秋猛地睁开眼,一下看到楚漠的脸。 曲同秋受了惊吓,顾不得回想那个春梦,忙坐起身来:“老大呢?” 楚漠骂他:“你狗腿得太到位了吧。宁远结帐去了,巴他巴那麽紧干嘛,又不会有奶给你喝。” 4 曲同秋要爬下按摩床,楚漠又骂:“你变态啊,衣服拉紧点吧你!是要露给谁看,少恶心了。” 楚漠已经衣著整齐。而曲同秋身上还穿著桑拿时的浴衣袍子,只是不知睡著的什麽时候带子散开了,只得纳闷著赶紧动手系上。 脚刚著地,却见庄维进来,劈头丢给他一包东西:“去换上。” 曲同秋被打中了脸,慌忙接住,拆开来一看,是陌生的衣服裤子,就问:“我的衣服呢?不是麻烦他们烘干了吗?” “那麽恶心的东西,早就扔了。” 曲同秋正想说你怎麽能这样,见楚漠脸色很不好看,突然想起自己说一句就要挨一拳,忙闭了嘴,低头翻衣服,看清上面标的尺码,纳闷道:“这太小了,我根本穿不上的。” 楚庄两人同时不耐烦地骂:“你少罗嗦!” “有得穿就知足吧你。” “你想全裸出去我还怕弄脏眼睛呢。” 曲同秋只得勉强换衣服,令他意外的是居然都穿得进去,扣子全扣上了,也没有什麽地方觉得紧。能穿得上就好,便放下心来,推门出去。 任宁远已经结好帐,在美发厅坐著翻杂志,见了他,只抬头笑一笑,庄维没说话,楚漠有些诧异:“靠,你还真的穿上了啊?用了不少润滑油吧?这衣服真结实。” 曲同秋很少照镜子,一来作为男生对自己外貌不甚在意,二来每次看了也都是不舒服的感觉。 这回被楚漠一说,他也往墙上镜子里瞧了瞧。自己刚剪短了头发,又少了眼镜,换了身还不错的衣服,看起来真的是和以前非常不一样。 虽然跟那三人没什麽可比性,但比起长久以来深入人心的那种委琐死样子,真是不要好得太多。 大概是压迫眼皮的油脂消失了的缘故,眉眼都清朗起来,总耷拉著像没睡醒的眼睛已经能睁得挺大了。脸小了一圈,以至於曲同秋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脸型可言,虽然既不方正也不尖削,跟那三人都不像,脸颊还有点嘟嘟的,却也并不难看。 他一直总被骂痴肥痴肥,会因为过分的油腻而显出傻气,这些日子过得不太顺利,油水耗得差不多,痴傻之气也跟著不见了,眼尾虽然仍有一点点下垂,看起来反而是好脾气的温柔长相。 身体的瘦他是知道的,天天洗澡时都必须面对小腹的臃肿情况,最近已经没有肚腩可言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得顺眼很多,一时有些欣喜。 还未欣喜完,就被楚漠一巴掌扇在後脑勺上:“照什麽照?还不快走!” 曲同秋赶紧捂著脑袋跟上众人。是胖是瘦其实也没什麽区别,大家不会因为他少了几十斤肉就对他另眼相待,反正他骨子里是一样的孬。 吃了晚饭,雨一直不停,晚上没法出去夜间潜水了,只在酒店里呆著,计划第二天的行程,以及一件迫切需要确定的事,就是房间分配。 一提及这个,桌上便剑拔弩张,僵持不下。曲同秋左看看,右看看,忐忑不安,担心就跟撑伞的时候一样,最後会把他踢出去睡大街。 庄维不耐烦地:“这有什麽难的,再订两间不就好了。” 楚漠有些尴尬:“四个男人要四个房间,太矫情了吧。再说周末岛上的好酒店,哪个不是客满的,不然哪需要提早那麽多预定。” “那也行,你和任宁远一起睡,我和曲同秋一间。” 除了安坐不动的任宁远,另外两人都差点跳起来。曲同秋更是立刻大声否决:“我不要跟你睡!” “哦,”庄维看他一眼,“不然是你觉得跟楚漠比较好吗?” 曲同秋被那种可能性吓得脸色发白,立刻不作声了。 楚漠跟庄维争执无果,任宁远又一直不表态,便转向曲同秋:“小胖子,你说你要跟谁一间?” “……” “没关系,你尽管说。今天你说了算,够给你面子了吧?” 曲同秋左右为难,三个人里没有一个是他不怕的,但只有一个是他仰慕的,而且那人没有目露凶光,而是在悠闲地看他的国家地理杂志。 “老大。” “嗯?” “我要跟老大睡。” 楚漠立即露出得胜的表情,欢送道:“行行,你快去吧。”庄维“啪”地摔了筷子走出去,任宁远只抬了抬眉毛。 不管楚漠他们那边会怎麽样吵闹,曲同秋总算是有了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了。 酒店房间很是舒服,冷气打得足,干净又宽敞,美中不足的是单人床要供两人睡,显得略微小了。曲同秋早早就爬上去,把本来就已经铺得很整齐的床掸了又掸,被单四角都扯扯好,恭敬道:“老大。” 任宁远坐在一边的扶手椅里,也不看曲同秋,仍然读他带进来的杂志:“你先睡吧。” 曲同秋遵命行事,於是在床边上睡了一小块地方,盖了被单一个角,把大半张床留给任宁远。 任宁远什麽时候上床的他不知道,床很柔软,味道也清新,一陷下去便睡著了。他一旦熟睡,真是雷也劈不醒。只觉得这一觉既长且沈,香甜无梦。 醒来的时候一身的舒服,冷气打得太强,但被窝里温度刚刚好,双手所及之处一片温暖。 曲同秋突然意识到不对,睁眼便发现自己正搂著任宁远的腰,蹭在他怀里,一条腿还压在他肚子上。 曲同秋脑後一个激灵,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更惊吓的是任宁远早就醒了,正把双手枕在脑後,微眯著眼睛看天花板。 他对任宁远素来小心恭敬,不想睡梦中竟然如此冒犯,曲同秋慌忙放手,惶恐道:“老大!” 任宁远倒不甚在意:“没事,你大概是睡得冷了吧。” “老爸,你是不是睡得太冷了?” 曲同秋脑子里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心口还因为惊醒而砰砰直跳。 “昨晚下雨降温了。冻成那样也不知道起床关电扇,”曲珂用脚趾头把电扇关了,“老爸你睡觉怎么都那么沉的啊。” 曲同秋茫然了一下。 恍惚间分明还是少年的学生时代,他们都还青春,简单,充满梦想,无甚忧愁。 然而一睁开眼,十几年竟然就过去了。 现在都已是渐知天命,为生活所累的中年人。想起来,一时微微有些感伤。 当父亲的人起床做了一点粥,配上腌制的小菜,倒也清爽。 父女俩吃过早饭,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曲同秋让怕晒黑的女儿在家乖乖玩电脑,答应她等下带个好吃的薄皮西瓜回来,便出门去公司报到。 跟新同事们打了招呼,之后又弄清出去t大的路线,到学校里去走了一圈,替女儿先熟悉一下环境。 回家的路上买了西瓜和烧卖,还有几个鸡蛋和一点紫菜。夏天东西容易败坏,公寓里没有冰箱,东西都放不住。曲同秋打算去买个二手的将就着用,还有其他必需的生活用品,都得一一添置齐全,想着就觉得得折腾好久。 经过一家餐厅的时候被它雅致的外墙所吸引,曲同秋不禁多看了两眼。也是凑巧,隔着大片的玻璃,他一眼就看见里面坐着个他认识的人。 那实在是非常醒目的一个男人,即使店内还有不少其他客人,那人也穿得并不花哨,但就是最为显眼。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偶像不是没道理的。 曲同秋很是高兴,推门进去,走到那个人桌前,热情地打招呼:“任宁远。” 任宁远正和对面的人说话,抬头见了他,脸色蓦然一变。 似乎每次偶遇他,都会让任宁远不悦。曲同秋意识到自己这招呼打得太过贸然,不安地寒暄了两句,便打算借故走开。 任宁远神色谈不上愉快,但叫住他:“你坐吧。” 曲同秋也只能忐忑着拉了张椅子坐下。 和任宁远坐在一桌的是几个样貌不凡的男人,已用过餐了,看样子是正在喝东西闲聊。以男人的身份来讲,他们衣着过于精致了一些,发型时尚,或多或少都戴着耳饰,敞开的领口露出混搭的项链,手腕上也系着挂小银饰的皮绳,显然修过眉毛,略有淡妆的痕迹。远不是公司职员,倒像是杂志模特之类的感觉。 曲同秋一直觉得任宁远现在的工作性质应该是企业精英,头衔经理或者主管一类,这么看来他是模特公司的也说不定。 曲同秋满心好奇,但自从他坐下来,中断了的谈话就只恢复得稀稀落落。众人断续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便冷场了。几个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气愤实在太冷,曲同秋忙找了个话题开口:“这几位都是公司同事吗?” 任宁远淡淡点头:“是。”但没进一步介绍的意思,只对他们示意:“今天就这样了,你们去吧。” 几个人纷纷起身告辞,任宁远叫了杯东西给他喝,看着他手里的袋子:“来s城第一天,还算习惯吧?” “嗯嗯,是啊,这里晚上挺凉快的。” “住的地方怎么样?” “公司有宿舍,挺好的。就是给小珂买的折叠床不大结识,也小了点。昨晚听她老翻身,就怕她掉下来,该换一个大的。” 任宁远闻言皱起眉毛:“难道只有一间卧室?你让小珂和你睡在一起?” 曲同秋立刻大为尴尬。明明是很纯洁的事情,被他说得活象变态行径。 “我们两中间有挂布帘啦。等开了学,她也就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不要紧的。” 父女之间该回避的他都回避了,再说曲珂才十四岁,仍然是孩子。t城寸土寸金,一家几口睡一间的家庭都有,他们那样也没什么大不了。任宁远又不是不知人间疾苦,反倒大惊小怪。 任宁远口气稍微严厉:“她是孩子不懂事,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懂事不成?” 挨了训斥,曲同秋不敢再说话了。 桌上安静了一会儿,任宁远开口:“我有间房子离你的公寓不远,跟我工作的地方不在一个区,平时不怎么住。你先跟小珂去住段时间。” 曲同秋忙推辞:“不用不用,我现在挺好的……” 任宁远微微皱眉,站起身:“你回去收拾一下再说。” 曲同秋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回了家,坐下来喝曲珂一起吃烧卖切西瓜,吃得差不多了,突然接到任宁远的电话。 “收拾好了吗?” “什么?” “你们的行李。刚来也没什么东西要收的吧。” 曲同秋目瞪口呆:“还,还没收……” 那边顿了一下:“还是说你需要搬家公司?” 曲同秋慌忙道:“啊啊,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 “那么快一点,等下有人会到楼下接你们,替你们搬。那个床,还有日用家电,全都不用带。” 曲同秋这下不敢再怠慢,赶紧叫上曲珂一起把东西重新打包成前一天的模样,对着折叠床恋恋不舍了一会儿,还是把蚊帐跟新买的电蚊香盒包起来。 前来帮忙的人是挺勤恳且年轻力壮的两个小伙子,曲同秋对他们客气,他们对曲同秋更客气。帮忙把东西搬上车,等到了目的地,不等曲同秋父女动手,他们便已经一人抗了两包,将行李直送上楼。 幸而这里有电梯,方便快捷了不少。其中一人拿着任宁远托付的钥匙,带父女俩到任宁远的闲置公寓,开门让他们进去看看环境,又交代了若干要注意的事项,留下了物业的电话,一切都安置周全,然后才离去。 二人临走前曲同秋要塞给他们两包烟,骇得两人直笑,连连推辞说:“客气了,客气了。” 曲同秋不禁感慨任宁远的朋友怎么都这么热心,曲珂已经跑到客厅窗户旁边,大叫:“哇,这边景色好漂亮!” 曲同秋看她那么喜欢,心里也高兴,边整理东西边四处打量。公寓很有任宁远的风格,色调沉静,丝毫不张扬。落地玻璃门被曲珂推开了,阳台正对着楼下大片的草地,清朗宜人,再得凉风几许,盛夏的燥热瞬间消散殆尽。 室内很是干净,空气也好,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久积的灰尘味,必需的家具用品一眼望去都相当齐全,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又舒服。 摆设也都井井有条,曲同秋就像在自己家一般,很轻易就找出吸尘器,从柜子里拿出清洁布和除污剂,把屋子打扫了一遍。又将女儿的东西搬到另带小阳台的那间卧室,而后才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打开大衣柜的时候曲同秋发现里面已经挂着一些衣服,不由愣了一愣。 细看那风格和尺寸,却是任宁远的。曲同秋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紧张,瞧着那些衣服,连它们也很有老大的威严,感觉就像任宁远也在这里一样,想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把自己小弟模样的西装挂到旁边。 平生头一次住进这么好的房子的曲珂兴高采烈地在屋子里四处跑动,一刻也不得安静,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不时为发现的新奇东西而欢呼。 “爸爸,这个纸巾筒好可爱!” “我知道!这是放水果的架子!卖很贵的,我在杂志里有见过!” “哇,爸爸,快来看,莲蓬头有三个耶!洗澡一定很好玩!” “啊啊,沐浴露超好闻!” 曲同秋笑着看她闹,满是幸福感。说真的这房子一点也不像久无人烟的模样,一切都让人觉得主任只是外出买个报纸,随时都可能回来。更不用说处处都透得出任宁远的气息。 即使任宁远从未开口说过,从一个人的住所也很容易瞧得出他的习性来。 他喜欢冷色调,饮食很健康,对音响效果很讲究,听的音乐很冷门,更爱读一些冷门的大部头书籍,但居然会看一些漫画书,还有在冰箱上贴备忘便条的习惯……曲同秋好奇地把那些磁石压着的条子读了半天,从未想过任宁远的字迹是这样的,那么遒劲潇洒的字体却是些“鸡蛋十枚”之类的日常琐碎,看得竟然有些心跳。 这么多年来对任宁远的了解,似乎都没有这一天所得知的这么贴近这么细致。 带着些许满足感,曲同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存放自己的常用药和眼镜。 里面也有任宁远的一些东西,手表,几张现金,国家地理杂志,曲同秋正想着会拿这种东西当睡前读物的男人果然十不可捉摸,不同凡响,眼角余光久捕捉到几个扁扁的橡胶制品,保险套。 曲同秋刷地一下就脸红了,忙把抽屉关上。很奇怪,对这种年纪的男人而言,性事实在太正常了,但那种翻云覆雨的放纵场景,实在很难跟沉稳内敛的任宁远联系在一起。 5 收拾完毕,夕阳也落得差不多了,暑气却仍未消,父女俩正盘算着晚饭药如何打发,门铃又响了。这回来的是另一个年轻人,送来了一箱生鲜食物,里面还用冰块镇着。 “任先生说,搬家是累人的活,今天尽早休息。却什么东西不要出门买了,尽管打这电话找我就好,我就是负责采买的。”青年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是讨人喜欢。 曲同秋感激不已,忙打了电话给任宁远致谢,而那边的男人似乎很忙碌,也无兴致,只淡淡应了几句,便挂了线。 曲同秋不由纳闷。任宁远对他冷淡而周到。没有朋友之间的热络,却又处处体贴细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义气和周全,却不愿和他多说话。 而女儿小小的脑袋就不会纠结那么多,边吃冰得透彻的黄瓤西瓜边赞不绝口:“任叔叔真是大好人!” “是啊,能认识他是爸爸的福气呢。” “嗯嗯,嫁人就该嫁这样的。” 曲同秋“噗”地喷了一口西瓜:“小孩子家别乱想!你现在才多大!” “我不是说我啊,我这么小,等我长大就来不及了。如果我有个姐姐或者阿姨就好了,就可以嫁给任叔叔这么好的男人。” 备女儿这么一闹,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又想到抽屉里的保险套,曲同秋也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女性才会让他那波兰不惊的老大彭湃起来呢。 学任宁远的样子在床头灯下翻着地理杂志,旁边样式古董得奇趣的收音机打开来,固定被收听的那个频道居然是童话节目。 曲同秋被冲击得浑浑噩噩,依稀四周都是任宁远的气息,感觉有些微秒,渐渐也就睡了过去。 喜欢这本书的还喜欢: 虽然任宁远讨厌客套应酬,但曲同秋这回实在太过感激,无论如何也要表示谢意,便斗胆把他约了出来请吃饭。 对任宁远的喜好没把握,曲同秋就选了上次给他们接风洗尘的那家餐厅,点的也都是当时任宁远多动了几筷子的菜。一顿饭总算安排得不过不失,见任宁远并无不悦之色,心情似乎还很不错,曲同秋大受鼓舞,一时全身都是力气,嘴上手上都比平日活跃了好几倍。 曲珂边吃他剥好的一堆虾边开心道:“老爸,任叔叔借了地方给我们住,那我以後是不是就不用住学校宿舍了?” 曲同秋立即正色道:“这可不行,明天去报道以後,就要乖乖住在学校裏,周末再回来。” “老爸,我不想和别人住在一个房间裏。万一合不来怎麼办?” “虽然一开始不习惯,但集体生活是一定要的。大学这段时间,正是让你学会怎麼跟人相处的好机会,如果错过,等进了社会你会很不适应。” 曲珂得不到许可,很是失望,嘟著嘴:“老爸你大学生活一直过得顺利又开心,当然会这麼说了。” 正喝著酒的任宁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曲同秋顿时有些尴尬。 而曲珂还在继续:“我运气没有老爸这麼好,说不定没法像你那样交很多朋友……” 被任宁远听到这些背後的谎言,曲同秋有点脸红,但还是安抚女儿:“你不融入大学生活,就会错过一些很好的朋友。爸爸就是住在大学裏,才有机会认识你任叔叔的啊。” “但是我会很想你的……” “反正离这麼近,你若有什麼事,用十几分锺就可以见到爸爸,想吃好吃的,我也可以给你送过去。但一定得适应宿舍生活,起码要先尝试第一学期。” 曲珂还在“老爸老爸”地撒娇,任宁温和道:“你爸爸说得对,跟大家一起住著有好处。” 任宁远这麼一说,曲珂也就乖乖顺从了。 曲同秋笑著揉了下女儿的头:“你啊,只听叔叔的,就不听爸爸的。” 饭吃得差不多,曲珂像个小大人一样拿了老爸的钱包去柜台结帐。饭桌上只剩两个大人面对面,终於该到最难以启齿的部分了,曲同秋小心翼翼地地掏出准备好的信封。 “任宁远……” 他苦於不知怎麼和任宁远提房租的事。即使房子真的是长期闲置,任宁远也花了不少心思替他安排。他不清楚任宁远的工作,似乎收入不错,只是就算经济状况再好,也不是他占人家便宜的理由。 “你帮的忙当然不能用钱算,”见任宁远眼光落到信封上,他忙解释,“这个只是一点心意,不然我住得不安心。”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没什麼表示,只伸手接过信封。 曲同秋刚舒口气,却听他招呼道:“小珂。” 正往回走的曲珂蹦蹦跳跳地过来。任宁远用指端把信封夹著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多买点书。” 曲珂不明所以地要伸手,曲同秋忙抢过来,对著任宁远陪笑:“老大……” 任宁远已经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了,淡淡道:“你少穷酸了。” 曲同秋有些无措,顿时不敢再坚持。任宁远很少生气,即便对那些行事蛮撞的也很宽容。而他一心想好好维持两人的交情,却反而总能轻易得罪任宁远,不知道任宁远的发怒机关究竟是装在哪裏。 也许凡事乖乖领情,不自作主张,才是讨好任宁远最好的方式。但他很想能为自己仰慕的人再做些什麼。 只是现在的任宁远,已经不再需要他帮忙买早点和拎球袋了。 女儿开学上课去了,曲同秋独自心裏七上八下地在新公寓住著。邻居是讲著一口他听不懂的语言的外国人,碰面只是微笑和比手势,就没什麼邻裏关系可操心。而总公司的工作和同事关系也处理得颇顺利:一个人认真勤恳,摆惯了低姿态,要求又不高,总是会活得容易些的。 他现在成日挂在心上的就只有不知何时才肯再搭理他的任宁远而已了。 这天曲同秋和同事去酒店跟远道而来的客户谈合约,想不到去得太早了,客户还未起床。两人只得在大堂坐著闲聊,看稀稀落落的来往住客和美丽的前台小姐来打发时间。 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从电梯出来,神色慵懒,一副初醒的模样,从二人眼前走过。二人百无聊赖,视线都跟著他动,目送他出了旋转门,打了个电话,而後被一台车子接走。 “唉,你看那个鞋子,那个车,”为人踏实的同事也不禁摇头感慨,“我们什麼时候也能用得起啊。” 曲同秋越看越觉得眼熟,认真想了又想,才回忆起是那天和任宁远一桌吃饭的同事之一。 “哦哦,那人我碰见过的。是我朋友的公司同事呢。” 同事吃了一惊,望著他:“你没弄错吧?” “怎麼了?” “那人一看就是个牛郎啊!你朋友也是干这行?” “啊?”曲同秋愣了一愣,笑道,“当然不是!我朋友怎麼可能是做这个的。你看错了吧。那人应该是模特之类。” “咳,我的眼力不会错。你想想他那模样,那眼神。你在t城再多住几个月就知道了,这种打扮的男人,某条街那裏到晚上一抓一把呢,只是没他这麼高级的罢了。再说,这种不早不晚的时候,谁会从酒店出来,他昨晚家裏没地方睡?” 曲同秋被说得直发呆,拼命想著任宁远的样子,根本无法相信:“不可能!我那朋友怎麼也不会做这种事!” 同事尴尬了一下,用有些同情的眼光看他:“怎麼说呢,很多人来t城之前都以为遍地黄金,其实哪有那麼好闯。有些人一直不太顺利,慢慢走上那条路,也是情有可原。t城这种行业很发达呢。你也别太介意了。” 曲同秋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有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同秋?你没事吧……咳,是我多嘴了。他不告诉你,一定是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也挺可怜的,这交友不分贵贱,你别太放在心上吧。” 曲同秋有些恍惚地晃了两下,脑子裏乱成一团。 他怎麼也没办法接受,无论如何心裏还是有个固执的声音在说这一定是同事弄错了。 但也想起那天在餐厅裏任宁远的不自然,想起他对任宁远的了解有多麼单薄,他不知道任宁远做的是什麼工作,住所在哪裏,有什麼样的朋友圈子,有没有结婚对象,过得好不好,甚至就算任宁远有了一群小孩,也不会带给他看。 任宁远什麼都不和他提。 这麼一个骄傲又强大的,让他愿意为之虔诚膜拜的男人,竟然会败落到这种地步。 那是经受过怎麼样的摧残。又是怎样在忍耐。 想到自己受的百般照顾,用的都是他的卖身钱,就连手都了抖起来。 曲同秋勉强谈完合约,拜托同事帮他请了个假,就没再回公司。 他完全静不下心来,胸口就跟被耗子咬著似的,没完没了的撕扯,非常的难受。 正如任宁远略微一笑他就能感觉到双倍的快乐,任宁远若有什麽不幸,就等於双倍施加在他身上。 想象中任宁远所要承受的那种欢场卖笑的痛苦,比他亲自去经历都要来得强烈。 他行事懦弱,又犹为敬畏任宁远,素来不敢冒犯,连多嘴好奇的心都不敢有。但这回却没法憋得住,就算得罪任宁远,他也要问个清楚。 电话一接通,趁著还有勇气,曲同秋赶紧开口:“老大,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说。今天能出来见面吗?” 任宁远迟缓地“哦”了一声,声音略带困乏,竟是半梦半醒:“好,你来新茶轩吧,我等下去那里喝早茶。” 这种时间还没起床,迟起的可能原因,曲同秋略一想象,更是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茶餐厅,任宁远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著了,穿得干净而随意,大热天的竟是一滴汗也没有。神色淡泊自在,面前一壶乌龙茶,一笼蟹粉包,看起来非常简单随和, 曲同秋看得又是眼酸鼻酸。任宁远在他心中,堪称最完美的男人,玷污不得。这样的人只该逍遥自在地被讨好,而不用去讨好任何人,更不必说以色侍人。 任宁远点头招呼他坐下,淡淡道:“今天不上班?” 这时已是十点多锺,周围零散的只有几桌搓麻将晚起的老年人在喝茶闲聊,正经上班族一个也无,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坐著的,也只有闲人和昼伏夜出的一族。 曲同秋心下纠结,憋了一会儿才闷声说:“老大你呢,也不用上班?” 任宁远挑了一下眉毛:“哦,我工作时间和你们不太一样。” “老大,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任宁远喝了口茶:“生意人罢了。没什麽特别。” “什麽生意呢?” 任宁远放下茶杯,笑道:“嗯?怎麽这麽问,你是听说了什麽吗?” 曲同秋开口的时候一阵难受:“老大。” “嗯?” “我今天,碰到上回你的同事了。”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等著他往下说。 “我在酒店碰到的。他是做‘那种’行业的吧。” 任宁远微微皱了眉,续而松开眉头,坦然点头道:“对。” 竟然这麽轻松就承认了,连丝毫的迟疑和掩饰都没有。曲同秋只觉得眼前发黑,好容易才缓过来,又惊又悲,失态地两手拍上桌子:“好好的一个男人,做什麽不好,偏要干那行呢?!” 任宁远继续喝了几口茶,显然不打算和他争论,过了半晌才说:“各行各业都有存在的道理。你接受不了,也不必勉强。道不同不相为谋。” 曲同秋眼睛都红了:“老大,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你做的是什麽,我都永远当你是我老大。” “……” “可是,你有难处,为什麽都不跟我说呢?我能帮上一点也说不定。” 比起他的激动,任宁远倒很平静:“你不必帮我。这行业也没什麽不好,服务业的一种罢了。高薪又不太累的工作,不是那麽容易找的。” “就算不累,难道不苦吗?你那麽有才华,天底下能做的工有那麽多,为什麽要在这种火坑里呆著?” 任宁远摇摇头:“我们店不是什麽人都消费得起的,客人质量都有保障。没你想的那麽不堪。纵有千般不好,也终归是明码实价,拿劳动力赚钱,比去偷去抢去骗强得多。” 曲同秋光听著“拿劳动力赚钱”,就快被想象出来的场景击垮了,几乎要掉眼泪:“老大,就当我求你,别干这行了吧。” 要不是场合限制,他真想给任宁远跪下了:“钱再好赚,也没身体要紧,这个太伤身,以後迟早要被掏空的。你要是不嫌弃,我以後供著你好不好?”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供不起我的。” “……” “你也别紧张。在这店里工作,未必就得上床,陪酒陪聊也有的,甚至什麽活也可以不用干。t城寂寞的人太多了。” 曲同秋满心难受,但辩不过他,更不忍心说他不好。 任宁远在他眼里,无论做什麽都是那麽光彩夺目,就算卖笑度日,也是他最崇拜的男人。 只是生平头一次恨自己如此平庸没出息,连为任宁远做点什麽的本事都没有,心下伤感,一口气憋著出不来,梗得喉头发涩。 “老大,是不是因为你们老板不放人,你才走不成?我知道,开这种店的,都是吸血吃肉的主,没一个好东西!逼得好好的一个男人做这种活,还搜刮人家的卖身钱,根本没人性!” 任宁远放下茶杯,咳了一声。 曲同秋满肚子的伤心怨怒都只能发泄到那路人甲老板身上去:“那种烂人,吃喝别人的血汗钱,就该抓去坐牢!” 任宁远突然淡淡地打断他:“你别骂了。” “我不光要骂!让我碰到他,我还要他好看,”曲同秋悲愤交集,声音嘶哑,“我会像揍乔四一样揍那种人渣……” 任宁远笑了笑:“你真有那麽恨啊。” 曲同秋眼红红的,一时说不出话。只要是伤害了任宁远的,他就算赔了命也要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就像当年一样。 任宁远又垂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就是老板。” 茶楼里还是轻微的喧闹,窗外蝉鸣声也愈发热闹,而两人桌上一片安静。 曲同秋仍然维持著方才激动的姿势,只是脸部抽搐,僵硬已经不足以形容。任宁远倒是没什麽特别的表示,继续平静地低头继续喝茶,还吃了个点心。 待到任宁远将点心吃得干净,石化了的曲同秋突然解了冻一般,跳起来就往外跑。任宁远刚要开口,他已经“哗啦”绊倒了椅子,摔了个狗吃屎。 动静太大,茶楼里众人都惊讶地瞧著他,服务生打算过去搀他,却见他上了发条一般又迅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冲了出去,都爆笑出声。 只有任宁远没被逗笑,静静又喝了一杯茶。而後打了个电话留言给曲同秋。 “你不必担心,房子不是卖身钱买的,不嫌脏就住著吧。” 随後便结了帐,也不坐车,步行著回了自己的公寓。 (任宁远知道那男人一直很崇拜他,死心塌地追随他,当他是个神灵一般,觉得他完美无缺,不食人间烟火。 但事实上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邪恶一点。 普通人至少还还不会想到涉足色情业。 开nar那种店,是商业原因,根本没什麽不得已。现在已经是男色消费时代,寂寞的人那麽多,市场那麽大,他黑白两道都有人脉,有什麽比这个更赚钱又有趣的呢。 nar会成为业界中的翘楚,自然不是赤裸裸的卖肉那麽粗鄙,情色要能让人心醉神迷,也是门值得钻研的学问,有它自己的文化在。 只不过很难对曲同秋解释其中复杂的种种,曲同秋那类规规矩矩的普通人无法理解,在他们看来,只会觉得他是个收钱的老鸨罢了。 虽然大可不必在意,他过自己优越成功的生活便好。但想到那人幻灭的表情,还是有些轻微的不舒服。 那男人对他的盲目膜拜,一开始觉得很幼稚可笑,而时间长了,自己竟然也因为太过习惯,而变得摆脱不了。 但只有英雄才能是偶像,而他的完美只是虚假的表象,谁没有弱点,没有七情六欲。 不自觉地,他多少也开始掩饰,也会害怕走下神坛的感觉。 越来越不想让那人了解他。在欢场情场寻欢作乐的时候,也会不经意想到,如果那个人看见他如此,不知会是什麽样的惊惧表情。 宁可被遥远又模糊地仰慕著,让那人即便成了丈夫,成了父亲,将来成了祖父,也能日复一日对他念念不忘憧憬不已。 唯有保持距离才能永不腐朽。 ) 这日任宁远又去老地方饮了早茶,他这方面的喜好很老派。如果条件允许,他比较喜欢在家里看著早报,吃爱人做的早点。只是会给他做饭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他又不肯用佣人,被陌生人侵入生活空间的感觉太不舒服。 吃完东西,从茶楼下来,突然听得有人在後面喊:“老大。” 任宁远停下脚步,转头看那个男人。 曲同秋有些拘谨,要笑又不知该怎麽笑似的,冲著他傻了半天。 任宁远微微皱眉:“有事?” 曲同秋一时又舌头打结地说不出什麽来,任宁远便不再理他,径自在前面走,曲同秋也就赶紧跟在他身後。 到了公寓门口,任宁远停下来,转头看他,挑了挑眉:“我不会请人进来的。现在不说你就回去吧。” 曲同秋又是尴尬,又是紧张,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老大,上次是我失言。一时糊涂了,就乱说话。我想明白了,色情业也是合理的存在,总有那麽些人需要排遣寂寞什麽的……” 任宁远表情沈静,没说话,只听他唠唠叨叨:“人都有色欲的,这也算是一种疏浚的途径,减少性犯罪之类……”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面,不愠不火。 “老大,你也就是个普通生意人。我理解的。” 任宁远“恩”了一声。 曲同秋眼巴巴看他,“那,我们算和解了?” 任宁远并不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恩?” “我那家店,做的是同性恋生意。” 曲同秋这回“噌”地一下跳了起来,脸色发白。任宁远看著他跌跌撞撞,冲进电梯的时候好像还栽了个跟头,苦笑著想,早知道就一次性把他吓完好了。 任宁远也没进家门,一个老朋友来电话把他叫走了。那朋友也是nar的大股东,只是最近非常的不务正业,花了好几天时间来准备情人的生日宴,也是他们相遇一周年纪念日,下流点说,还是他们初夜周年纪念日。 “宁远,来得正好,帮我看看灯光如何。” 叶修拓生得有些桃花眼,高大俊美的温柔好男人样貌,荷尔蒙乱散发,身边那个漫画家很是清秀老实,两人在一起就是粉红的情色气场,让外人有些受不了。 “嗯,合格,”任宁远看了看,“只是如果起风,恐怕会影响效果。” 叶修拓笑道:“放心,我很留意天气预报,也有二手准备的。” 小漫画家还有些羞耻之心,一直规规矩矩的,而叶修拓当著老朋友的面,完全没有廉耻可言,照样抱起来就亲,亲得他害臊得一直躲。 那呆呆的小漫画家砸锅卖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替他“赎身”养他一辈子的事一直令叶修拓很骄傲,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讲,今天免不了又重复了一遍,大炫特炫。 容六不论听多少次,反应都一样是羡慕得长吁短叹。任宁远闲闲道:“这也没什麽了不起的,我也曾经有个忠实的小跟班愿意供我一辈子。” 容六花容失色:“虾米?真的吗?连你也这麽好命?”叶修拓则愤然:“别拿你那些拍马屁的手下跟我家林寒比。” 其实在他们这些旁人眼里,那漫画家的条件算不上特别出色,未必配得上叶修拓,但叶修拓非常的幸福。 两人同居著,小夫妻一样生活,幸福和睦,还养了狗。 其实关於感情,大家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生日会来了许多人,游轮上很是热闹,中途放了烟火,之後的灯光效果也完美无误,最後叶修拓这个不要脸的,还掏出戒指来。 大家都被刺激到心底那根浪漫的神经,又是尖叫又是鼓掌,店里比较娘一点的小受们几乎都要晕过去了。 真是的。 t城明明有这麽多单身的人,寂寞的却还是那麽多,似乎都不知道属於自己的爱情,究竟是在茫茫人海中的哪一处。 晚上一个人回到家,已是深夜。从电梯出来,任宁远看见公寓门口畏畏缩缩地站著个人。 “老大。” “……” “对不起,我今天是,太吃惊了。因为以前的事,我……” 任宁远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你开什麽店都一样的。就算你是那种人,也没什麽,楚漠不就是吗?我能接受的。不管怎麽样,我都会像以前一样敬爱你。”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掏钥匙开门。 男人紧张又有些失望:“老大?” 任宁远推开门,看了他一眼:“进来吧。” 曲同秋是第一次进到他正在住著的地方,顿时受宠若惊,跟在他身後进了屋子。 室内和借给父女俩暂住的公寓是相似的装修格调,只是任宁远目前住著,那种独特的气息更加鲜明,曲同秋不由的诚惶诚恐起来。 任宁远脱了当证婚人要穿的西装外套,而後开始解上衣的袖扣和领扣。 无论什麽天气,他这麽穿著都不大会出汗,干净清雅,曲同秋看著他解扣子的动作,不知怎麽的看得心脏砰砰跳。 实在是太有气质的男人。 “你坐吧。” 曲同秋闻言,慌忙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屁股。 任宁远站著,从架子上拿了酒瓶:“有件事你大概是误会了。” “什麽?” “我店里做的是同性恋生意,不代表我也是同性恋。我喜欢女人。” 曲同秋呆了一呆,很是意外。但回想起来,任宁远确实是交过好几个女朋友的,一思及此,便大大舒口气。 任宁远倒著酒,问他:“你是在外面等了多久?” “啊,也没多久,没多久。” 任宁远抬头看看墙上的锺:“这麽晚,已经没有地铁了。” “没事,公交车转两次也就到了。” 任宁远淡淡道:“何必那麽麻烦,坐计程车吧。” 曲同秋有些尴尬,但还是老实回答:“太贵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深夜坐上计程车,车费那还了得,不把表跳爆了才怪。任宁远这样的人,似乎从来都不太能理解他的节俭,或者说穷酸。 “这样,”任宁远放下酒瓶,“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在这里过夜。” 曲同秋完全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这公寓很宽敞,但显然是适合单身者居住的格局,东看西看也只有一张床。 “那,我是睡地板吗,还是……” 任宁远微微皱眉道:“都是男人,就不必了吧。你先去洗澡,睡衣在柜子里,洗漱的东西也有,挑一套合适的。” 曲同秋立刻遵命行事,只差没敬礼了,随便拿了件薄浴袍,就打仗一般直奔浴室。 光是用著任宁远的浴室就觉得很感动,所有的东西都是任宁远的,绿茶须後水更是任宁远身上常有的味道,统统用过一遍就觉得自己也净身洗礼了一般。 曲同秋相当虔诚地洗好了出来,见任宁远已把方才倒好的两杯酒拿进卧室里,正坐著看杂志,抬头见了他,便说:“喝点红酒再睡吧。对睡眠有好处。” 曲同秋跟他一起喝了酒,目送他进浴室,紧张得心口通通直跳。 没想过隔了这麽多年,还能有和任宁远在同一张床上躺著的时候。 学生时代那种向往又敬畏的心情,纵然是十几年後的今天,也仍旧一样清晰。 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在薄薄的蚕丝被下躺著,一心想等著和任宁远聊天。并卧夜谈这样的机会,他奢望了十几年也从来没能有过。 然而浴室传来的隐约水流声却极其催眠似的,让人分外地困倦。没能等到任宁远洗好,他就迷迷糊糊陷入香甜的黑暗里,还做了梦。 梦境混乱而跳跃,浓厚的情色气息,很久没做过这样清晰具体的春梦了。覆盖下来的黑影像有实体一般,能逼真感觉到浴袍被解开的动静,嘴唇的触感都鲜明,被抚摸亲吻著,犹如是真实的爱抚一样,甚至开始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迷迷糊糊地情绪被挑动起来,舌尖相碰的温热触觉太过清晰,梦里都感觉得到脸热心动,隐约觉得春梦对象该是个美人,怎麽个美法不甚清楚,反正觉得很喜欢,从心底涌起的舒服愉悦的感觉。 但接吻了一会儿,很奇怪地发觉春梦的对象高大有力,并不像女性,反而是自己被当成个女人一般对待。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曲同秋不由地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长出胸部来了,不然为什麽要被那样抱著亲吻胸口呢? 不过既然是做梦,再奇怪也没办法,只得由著梦境进行下去。被那个人挤进双腿之间,两人赤裸裸地交叠著,摆出各种让人心跳不已的暧昧姿势。 梦中是毫无顾忌的肆意欢爱,快感强烈,到高亢之处,自己索性攀在那个人身上,似乎还夹著对方的腰,随他的动作而摩擦晃动。 只是恍惚里也一直在困惑地想,怎麽会梦到自己变成个女的呢。 梦中他还尚有一丝理智,惶恐地知道这可是在任宁远家里,万一做春梦弄脏了床,事情就大条了。但在那热烈的手足交缠中,终於无法控制地达到了高潮。 还没来得及担心床单,又一波爱抚接连而来,曲同秋忍不住想著春梦居然这麽没完没了,难道是太饥渴的缘故。但这梦境实在太过迷人,溺人的潮水一般,梦里他更不必提什麽把持得住,很快就沈醉其中。 模糊地看到那人的脸,觉得轮廓非常的性感,激情过後,却赫然认得是任宁远。这一下非同小可,惊出他一身冷汗,梦境立刻便自动断电一般,成了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曲同秋只觉得手脚发软,大概是睡得太久太沈,全身都是酥软的疲惫感。 背上残留的一点麻痒感觉提醒了他昨晚饥渴的春梦,立刻被变女人被人爱抚的诡异梦境吓了一跳。忙低头去瞧,幸好自己的胸脯仍旧是平的。想想又不放心,再拉开内裤往下面认真看了看,才总算舒了口气。 偷偷检查了床单,似乎也还好,暗色丝绸的质地看不出什麽痕迹,心中惴惴的,转头去看任宁远,那男人还在沈睡,侧脸很是沈静英俊。看样子可能什麽也没觉察到。 这样一个让自己崇敬的男人,竟然变成他的春梦对象。曲同秋惶恐之中连吞了好几下口水。他还把人家的床给弄脏了,若是被知道,以後也没脸皮再混下去了。 趁任宁远还在熟睡,曲同秋蹑手蹑脚起了床,打算偷偷摸摸离开。 但走到客厅,想了一想,这麽不声不响地溜了才更是大不敬,要罪加一等的。於是就用冰箱里的材料做了简单的早点,谨表示被留宿的谢意。开门要走的时候发现早报已经送来了,也顺手拿进屋里,摆在早点旁边,这才溜之大吉。 这一日过得困乏不已,腹中饥饿,更是惴惴的不知任宁远醒来会是什麽情境。正靠公司饮用水充饥,突然看到任宁远的来电,曲同秋忐忑地接了,叫了声“老大。” “嗯。你上班没迟到吧,”任宁远的口气听不出喜怒来,“离得挺远。” “没,没,从你那过来,地铁不用换线,很方便的,”曲同秋点头哈腰,“老大你刚醒啊?” “有一会儿了。刚想到有件事要跟你说一声。” 曲同秋想到那床单,心里咯!一下,头皮都尴尬得发麻。 “你早饭做得不错,辛苦你了。” 曲同秋立刻正襟危坐,既不困也不饿了,脸都滚烫,完全只剩下受到赏识的感激涕零:“应该的应该的。有需要你只要说一声,我随时给你弄。” “哦,”任宁远似乎沈思了一下,“正餐你还会做什麽菜色?” “家常的我都会,有菜给我我就能做。若要讲究的,我也会一点。” “家常的就好,”任宁远很自然地把话接下去,“晚上下了班再过来吧。我要晚点才到家,你慢慢做。” “那……”曲同秋想,他总不能穿墙进去啊。 “门口的花盆底下有钥匙。” 曲同秋再次受宠若惊。任宁远不喜欢别人进自己地盘,而钥匙这麽重要的东西竟然大方托付给他,这简直是他当任宁远跟班以来的最高奖励,定当不辱使命。 用摸到的钥匙进了任宁远家门,他牢记任宁远的嘱咐,东西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能乱翻乱看,活动空间就是厨房。就算任宁远不说,他也很懂分寸的。 曲同秋拿捏著时间做饭,材料先都洗切备好,煲著米饭,要炖的要蒸的早些放进锅里,腿肉切了薄片用调料腌著入味,还有盆豆苗蘑菇,留著任宁远进了家门再炒,图个热腾腾的新鲜。 等著温火炖汤的时间里无事可做,便索性打扫起来,拿块清洁布上上下下都擦了,书架也抹得干净。而後把手擦干了,想借本书下来看。 任宁远读很多很怪的书,几排书脊一本本望过去,看著名字都没什麽想读的冲动,而後见到一本相册。 相册保存得很好,但看得出来是旧的东西。一般人家架子上几大本相册都是给人看的,结婚照啊,小孩从满月开始的照片啊,全家福啊,乐得和大家分享。曲同秋犹豫著不知这里面是不是隐私,谨慎起见还是不碰的好,但手指一拨,就见得封面上是烫金的几个大字“s大xx届毕业纪念”。 曲同秋顿时血都热了,想不到任宁远这麽多年了还会留著毕业时候学院发给的东西,而他自己恰恰是错过了。想著当年大家毕业之时人手一本这个,而他没能拿得到,不由得百感交集。 盘腿在擦干净的地板上坐著,开始翻看相册,打开就是陈年相册特有的那种略微陈旧,令人怀念的气息。内容果然是学校里的影像,第一张就是全学院的毕业合照。 毕业照上密密麻麻的面孔,一个个仔细看过去,有熟悉的同专业同学,也有其他专业的陌生面孔,还有前排那些印象模糊了的老师。借著这薄薄的纸片,记忆里那些人影都清晰凸现起来,当年的班长,同屋的舍友,全都是旧时青春的模样,只是自己并不在其中。 边看边回忆,一时有些伤感。 而这些小小的人形里,也没有楚漠,也没有庄维。 这个他是知道的,那时的楚漠和庄维,应该已经在美国读书了。 6 庄维全家要移民去美国的消息被人打听出来,是在二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 当时这是很惊人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尽管庄维想要低调处理,这事还是传得全学院都知道了。 那几天人人见了庄维都要询问并恭贺一番,庄维反而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骂道:“恭喜个屁,有什麽可喜的?”而後迁怒到曲同秋身上,对他愈发的粗暴。 而对曲同秋来说,别说移民,就连活生生的外国人他都没亲眼见过,自然也觉得搬去国外生活实在非常的新奇和有趣。 因此他完全不理解庄维成天都在生些什麽气,比如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才被开水烫了手,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用他的牙膏来敷伤处,一挤就是半条。 楚漠的情绪不稳倒可以理解,他对庄维很有好感,庄维这一走,他会心情不好那是自然的。 然而没过多久,楚漠也大声宣布他也要准备办理去美国留学了。 这让曲同秋很是吃惊,他虽然知道楚漠很欣赏庄维,但也没想到会追随到这种地步。 而他知道任宁远也对庄维也有好感,跟楚漠交情更好,到最後,说不定连任宁远也会和他们一起走了。 t 一想到这个,曲同秋就突然失眠了。任宁远如果去了地球另一端,那就算他再怎麽努力去追逐,也没法跟得上。而大学里见不到任宁远的生活是无法想象的,更难以接受。 有一天帮任宁远捡完球,在球场边坐著休息的时候,他终於忍不住心里的惴惴,开口问任宁远:“老大,你也会出国吗?” 任宁远看了看他,道:“我为什麽要在这个时候出国?要也是等大学毕业了才打算。” “但是庄维要去了,”曲同秋想了想,忙又补上,“楚漠也要去了。” 任宁远笑了:“我和楚漠又不一样。” 曲同秋突然觉得很放心,立刻就高兴起来。无论其他人如何,大学四年里任宁远还是会留下来和他一起度过。只要这样便能心满意足。 只是想不到日後,最先离开的是他自己。 庄维当时在他们学校已经变得非常的有名。他长得好,成绩好,家世好,摄影作品还拿了全国大奖,甚至於上过电视,拍过一个平面广告,简直就是个万中挑一的翩翩佳公子。 人长得漂亮,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很有用的。庄维是中性阴柔的美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环境中,不仅外院外校的女生慕名而来,就连学院内的男生也渐渐对他很是追捧。 楚漠和任宁远就是他背後最为有名的两位支持者。 楚漠对庄维的额外袒护和露骨追求已是路人皆知,而任宁远虽然不动声色,却也表示过对庄维个性清高和才华横溢的欣赏。 同性之间的隐秘和禁忌正是八卦滋生的温床,大家都在隐隐约约地讨论新旧两位学生会长为庄维而暗生嫌弃的可能性。传言漫天,连当事人都不免耳闻。 任宁远对此只笑笑,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楚漠则大骂“无聊”,把两个多嘴的男生暴打了一顿,看得曲同秋心惊胆战。 虽然一天到晚跟著任宁远,但曲同秋也不清楚这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对庄维到底是什麽样的心思。 庄维的态度也一直不明朗,再加上流言盛行,三人成虎,如果楚漠真的心存芥蒂,最後两人反目,那不管这三角关系是怎麽样一笔糊涂帐,他都绝对不想看到他的老大吃亏。 思来想去,曲同秋觉得该自己去帮任宁远打探点情报。於是买了一些啤酒,还有下酒的卤牛肉和笋干,带去找庄维。 庄维已不住在学校宿舍了,他自己租了个房子,方便洗晾他那些照片。曲同秋进去的时候他正往墙上贴一些黑白照,见曲同秋拎著的东西,便问:“楚漠让你送来的?” “不是……” “那麽是任宁远了?” 任宁远可能真的对庄维很好。想到这个,曲同秋不知怎麽的有点难过起来。 “不是,这是我买的。” 庄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你是有什麽事?” “没有,我顺路带来的,你吃就好。” 庄维“哦”了一声,挑起一边秀丽的眉毛,放下照片,靠在桌边看著他。 对著少年那样出众的美貌,连曲同秋自己也觉得庄维除了过於骄傲,脾气不好之外,还是很有魅力的。 那种魅力和任宁远不同。任宁远是温和的自傲,让人心生敬畏仰慕,恨不得跪下膜拜。而庄维的冷傲反而招蜂引蝶。没有人敢打任宁远的主意,觊觎庄维的则不少。 他对庄维谈不上觊觎,模糊的羡慕和好感还是有的,只是庄维喜怒无常,总在小的地方欺负他,跟楚漠一吵架就拿他当挡箭牌,弄得他不喜欢跟庄维来往。 “你坐吧。” 见庄维盯著他,曲同秋隐约就有点害怕,往门口退了两步:“不用了。” 昨天他才刚因为那两人吵架而遭了殃。庄维大骂楚漠“我宁可亲一条狗,也不会让你碰”,而後把一旁呆立的他抓过来,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就亲了他,亲完又嫌恶地打他一个耳光,可怜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接著就又挨了楚漠一个耳光。 主角们的生活里都需要一些面目模糊的路人角色,可供差遣,陪衬,迁怒,嫁祸等等,而他恰好就是。 “喂,都叫你过来了。” 曲同秋被揪住耳朵硬拉过去,庄维手上很是用力,痛得他!!了两声。 庄维拉开一把椅子:“坐吧,你先吃。” 曲同秋受宠若惊道:“我不用……” “你不吃我怎麽确定它没问题?” 曲同秋只得揉著耳朵坐下来,吃了一块笋干证明它无毒无害,想著要帮任宁远打听消息,便问:“庄维,你有女朋友吗?” 庄维夹起一块牛肉,“嗤”了一声:“我有女朋友你会看不见?你瞎了不成?” “那有男朋友吗?” 曲同秋刚问完头上就挨了一下,见庄维对他怒目而视:“你什麽意思?我长得像同性恋?” “不不不……你怎麽会像……” 庄维瞪著他:“干嘛这麽紧张,你看不起同性恋?” 曲同秋双手乱摇:“不不不不……” 庄维骂了句“墙头草”,就不再理他了。 “庄维,我是想问,楚漠和任宁远,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庄维想也不想:“都不好。” 曲同秋正在为难,这种答案回去也不好向任宁远交代,却听他问:“胖子,我要走了你是不是很舍不得?” “嗯,是啊,我们都会想你的。” 庄维望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看了半天,突然说:“说老实话,你觉得我怎麽样。” 曲同秋被看得全身发麻,觉得不太对,但不敢往那方面想,只能顺著他的话回答:“你挺好的。” “有多好?好过任宁远?” 曲同秋不知如何作答,想了一想:“呃,老大和你不一样……” “怎麽不一样?” 庄维已经坐过来了,两人靠得太近,曲同秋有种被逼迫著的感觉,对上庄维的眼睛,一下觉得心慌,只得硬著头皮说:“你比较好。” 庄维不再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命令道:“嘴巴张开。” 曲同秋打了个寒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按住肩膀。慌张中挣扎了两下,见庄维的脸逼近过来,吓得本能闭上眼睛。 两人嘴唇贴在一起,曲同秋瞬间鸡皮疙瘩竖了一背。偏偏庄维还抱著他,托住他的後脑勺,撬开他的牙关,舌头探了进来。 即使是跟男人,舌尖相碰的感觉也太过刺激了。曲同秋正全身紧缩,晕乎乎地等著庄维把舌头退出去,将这个莫名其妙的亲吻结束掉,突然领口一紧,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 这一下的力道著实厉害,曲同秋仰天栽倒在椅子下,痛得七荤八素。接著又被揪住领子提了起来,肚子上再吃了两拳,而後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曲同秋眼前黑了一阵,意识才又清明起来,耳朵还嗡嗡的,听见楚漠在气急败坏地嚷嚷:“庄维,你别再这样考验我了!” “谁要考验你?” “我跟那女人根本没什麽,你拿这种货色气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曲同秋在地上晕头转向地趴了一会儿,见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已然无视他的存在,楚漠也不会再过来打他了,便慢慢爬起来,逃了出去。 即使已经被这样对待惯了,这下他也觉得,炮灰配角的滋味真是不太好受。 曲同秋摇摇晃晃下楼,迎面有个男人也正往上走,曲同秋看到那个人的脸,立刻从心底冒出安全感来,高兴道:“老大。” 任宁远抬眼见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微微皱眉:“怎麽又挨打了。”看了一眼他衣服上的鞋印:“嗯,楚漠已经来了?你怎麽招惹他的?” 曲同秋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把挨打的原因说了,任宁远认真听著,而後笑笑:“他们的事,你别再掺和,免得惹祸。” 曲同秋答应著,略微有点委屈,但想到任宁远等下一进门,就会看到那两人在房间里纠缠不清,又担心了,尴尬道:“老大,你来是要找庄维啊?” 任宁远“唔”了一声,看著他,倒也没急著上楼,只伸手托起他下巴,让他侧过脸,看了看他肿胀的脸颊,起了大包的後脑勺。 又让他把衣服掀起来,帮他察看肚子上的淤青。而後探出手指,在伤处轻轻一按。曲同秋 “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任宁远将手收回来,皱著眉:“你去医院吧。” 曲同秋敷衍著点头。要是挨了打就去医院,那他每天都得跑一趟,饭钱也得拿来垫药费。 “走吧。”任宁远转身下了楼梯。曲同秋料不到他是要亲自陪著去,顿时受宠若惊,连说:“不用不用。” “不检查一下,打坏了你都不知道,”任宁远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又说,“费用不要担心。” 曲同秋感激涕零:“老大……” 任宁远笑道:“我也不能让你白叫我老大这麽久。” 曲同秋紧跟在他身後,感动不已。两人一前一後地下著楼梯,任宁远又问:“走得动吗?” “能走能走,我没事的。” “嗯。以後楚漠不会再打你了。” 曲同秋挨打的时候没感觉,听他这麽一说,倒是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能当任宁远的跟班就是他进大学以来最幸福的事。 日後除了一心跟著任宁远,认真对付功课之外,还有一件吸引曲同秋这种青春期男生的,就是交女朋友。 眼见班里的同学都蠢蠢欲动,各自有了约会或者献殷勤的对象,周末不再窝在宿舍里打牌,举动也变得成熟起来,装出“男人”的样子,弄得曲同秋也很是羡慕。 然而要去哪里找女朋友,这是个大难题。他又没法像一些同仁一样勇於搭讪,在图书馆看书总能千方百计要到坐在对面的女生的电话号码;活动的圈子也窄,男生的朋友还是男生;而作为交友捷径的联谊往往变成聚餐,交了几次钱大家吃吃喝喝之後,他也不想再去了。 宿舍几个人,除了他和庄维之外,都有了交往对象。庄维是高岭之花,多的是人爱,只是没人采得下罢了,唯有他孤家寡人。 一开始倒还没觉得有什麽,而有一天他照旧跟著任宁远去吃饭的时候,楚漠却骂他:“你成天跟著宁远,他连跟女朋友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没有了,烦不烦啊你。” 【本书下载于txt小说之家,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txt456】 曲同秋没想过任宁远会有女友,更想不到自己和贴身仆从差不多了,竟然会毫无觉察,顿时呆若木鸡,半晌才说:“啊,老大有女朋友了啊?” 楚漠嗤了一声:“喜欢宁远的女孩子可不要太多,我们学校有哪个不喜欢他的?交到女朋友有什麽稀奇。” 任宁远笑道:“楚漠你别乱说。” “你啊,公开恋情又不会怎麽样,偏偏爱装神秘。要不是我火眼金睛,差点就被你瞒过去了。” 任宁远笑笑:“点菜吧,羊肉有谁不吃的?” 曲同秋也捡了个位子坐下来,不时看看一脸平静的任宁远。任宁远到底是喜欢美丽女生,还是对庄维有好感,或是博爱花心,抑或淡薄无欲,他即使跟得这麽近,也从来不知道,都快糊涂了。 楚漠说:“算了,看你怪可怜的,胖子,我有现成的,帮你介绍一个。” 庄维冷笑一声:“就你多事。你知道他要什麽条件的?” “他能有什麽条件啊,是个女的就行了。” 曲同秋不好作声,听得脸上微微发红,鼻尖都出汗。 “我知道有个急著要找男朋友的,艺术系的那个小薇,见过吧。没见过起码也听说过吧。” 曲同秋一愣:“那个……好像不是很合适……” “怎麽不合适,她配你算很不错了,胸部大。难道你不喜欢大的?” 曲同求急得脸都红了。有胸部当然好,但又不是只要有胸部就行了。风流韵事全校闻名的女生,一天缺了男人就不行,他哪里有那个本事镇得住。 “个性可能不是很合……” 楚漠“切”了一声:“就你还挑三拣四的。这样谁还帮你啊。” 曲同秋尴尬地不敢吭声。对於别人的帮忙都该感谢才对,但楚漠这样,让他想起一个舍友,那人常把穿得快破的旧衣,过期又舍不得扔的零食,还有淘汰下来的盆盆罐罐,都塞给他,说:“这个给你,挺好的吧,底还在呢。” 得到馈赠按理都要表示谢意,只是他又不是乞丐,拿著那堆无法使用的破烂,有时候也会为其中究竟是否包含善意而觉得困惑。 冷场之中,菜也陆续送上来了。任宁远温和道:“不急吧。这种东西要看缘分的。该到的时候自然会到,强求也没用。” “但他不早点交个女朋友,岂不是天天都还要缠著你?你受得了啊?” 任宁远笑一笑:“也没那麽夸张。” “喂,胖子,宁远是不计较,但你也该自觉点吧?难道宁远约会上床你也要在门口守著?没见过你这麽烦人的。” 任宁远点了点筷子,口气还是温和:“别闹了,快吃菜吧。” 曲同秋看看楚漠,又看看喜怒不形於色的任宁远,突然害怕地意识到,他连当跟班这样的愿望也没法实现了。 喜越是担心,越是撞鬼。第二天上公共大课,曲同秋去得迟了,从後门偷偷溜进梯形大教室,一眼就找到那醒目的三人组,然而任宁远边上的位子坐了个女生。 能固定坐在任宁远身边,是他从任宁远那里荣幸地得到的奖励之一。位子留给他这个忠实小跟班,平时就不会让别人坐。曲同秋左看右看都觉得女孩窈窕的背影很陌生,并非班里同学,应该是混进来陪著任宁远听课的,心知那一定就是现在的女朋友了。 老座位没得坐了,曲同秋只得在最後一排找了个位子,边赶紧翻书抄黑板上的笔记,边看前面那两人的脊背。 女孩很活泼好动,不时侧头仰起下巴和任宁远说悄悄话,任宁远素来冷淡,听课时不喜被人打扰,但对她倒颇有耐心,低头倾听的样子很温柔。 曲同秋看了一会儿,隐隐有些伤心,知道楚漠说得对,任宁远在谈恋爱,他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跟前跟後。 二人世界偶尔可以和朋友们分享,比如跟楚漠庄维。但却不能被手下打扰。以後甚至连帮老大打扫清洗买三餐,恐怕也轮不到他了。 不好意思贸然上前打招呼,自己情绪也有点低落。等下了课,曲同秋在任宁远站起来之前就收拾课本从後门溜了。 之後两天曲同秋都老老实实的,上完课就回宿舍,没再去当任宁远的小尾巴,也没和任宁远碰过面。 虽然很想念任宁远,想继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後,端茶送水代为跑腿什麽的都行。但任宁远有了女朋友,需要更多的个人空间和隐私。老大的幸福,他要自觉捍卫才是。 等到第三天,两人还是在路上巧遇了。任宁远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微笑著,倒也不问这两天怎麽见不著他,似乎对於他的出现与否并不留意。 寒暄了两句,便道:“对了,我要换一些新家具,你今天若有空,就来帮忙收拾吧。” 曲同秋一听有自己还能有用处,立刻精神抖擞,忙跟了过去,任宁远主动指派事情给他做,就让他高兴得一颗心砰砰跳。 仅是租来暂住到毕业的公寓,任宁远却也很讲究,把房东留下的床,沙发和窗帘都换了,又添了几个别致的壁挂。 大东西有家具店的人帮忙摆好,只剩了琐碎的清扫工作要做,曲同秋很快便打理得差不多,而後搬了梯子,要把夜光时锺挂到墙上。 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旧的,现在穿著过於宽大,以至於裤子被梯上的钉子头勾住了他也没发觉。脚上一蹬,借力大步窜上去,瞬间只觉得後面一凉,裤子竟“刷”地被扯了一半下来。 曲同秋顿时傻了眼,这还不是最糟的,天气太热,他就只穿这麽个旧棉布裤子,里面光著,这一扯,大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了。 想到任宁远还在背後看著,曲同秋窘得人都僵了,忙要爬下来,岂料听得“嘶啦”一声,裤子干脆撕破了一道大口子。 曲同秋手忙脚乱,好容易把缠在钉子上的布料解开,总算转过身来,出了一头汗。这下太过尴尬,连任宁远表情也有点不自然,两人面对面,僵硬著沈默了两秒。 幸好任宁远没取笑他,见他提著裤子不知所措,反而温和道:“别急,等我找条小点的裤子,你先穿著吧。” 很快任宁远便翻出一条材质清爽透气的长裤,还附了内裤,笑道:“里面还是记得穿比较好。没有新的了,你不介意吧。” 曲同秋面有愧色,连连道谢,感激不已地去换上,只差没跪叩谢恩。穿著任宁远的东西,全身上下都觉得不一样了,就跟得了奖状一般,荣幸得全身发热, “那,我今晚穿回去洗洗,明天就给你送过来。” “没关系,”任宁远打量了他一下,“你穿还挺合适,就留著吧。” 曲同秋受此重赏,颤抖道:“老大……” 任宁远笑道:“你是来替我帮忙才把裤子弄破的。我赔你一条也是应该。别收拾了,歇歇吧,想喝点什麽?” 曲同秋心口发热,正美满得要发晕,忽然听得门铃响了。任宁远放下手里的冰酸梅汤,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是个穿著泡泡袖公主裙的卷发少女。 曲同秋一开始觉得眼生,见她一把拉住任宁远的手,声音软软甜甜地撒娇:“宁远哥哥,陪我出去逛街吧~”就想起来她是任宁远现在的女朋友。 任宁远任她拉著,微笑道:“哦,这可不行,我有客人在。” 曲同秋不安地想自己是不是得让出空间给两人独处,就听得少女说:“那也可以请客人跟我们一起去逛啊。” 任宁远温柔地安抚她,而後转身介绍:“这是楚纤,楚漠的妹妹。小纤,这是曲同秋。” 曲同秋紧张地和她打了招呼,只觉得实在是长得甜美又可爱,难怪任宁远对她那麽宠溺,自己继续站著就太再碍事了。 “老大,那我先走了……” 任宁远看看他:“你有事?” “没有,”曲同秋嘿嘿傻笑,“你们,你们……” 任宁远“哦”了一声:“没关系的,我本来就还有点事要处理,也不能陪她出去玩。” 楚纤做出委屈的脸:“我哥忙,你也忙,我这麽远跑过来,怎麽都没人陪我玩。那我自己去好了。” “不行,女孩子家晚上不要一个人到处乱逛,乖乖回去,恩?” 楚纤噘了噘嘴,伸手指向曲同秋:“那他陪我也行啊。” 任宁远笑著道:“别闹。”但也只得望了望他:“你会有空吗?” 能帮得上任宁远的忙,曲同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有,有,我一直闲著。” 楚纤立刻兴高采烈起来,任宁远笑了一笑:“那麽也好,带她去逛逛吧,别玩得太晚。” 曲同秋领了任务出门,满心盘算著要带这看著一身富家小姐气的小姑娘去什麽文艺些的地方玩才好,楚纤就已经高高兴兴招手叫了路过的taxi,探头朝司机说:“师傅,去华街。” 曲同秋吓了一跳,那地方一条街都是酒吧,虽说灯红酒绿煞是繁华,但巷子一深就乱,传闻皮肉生意也是有的。要拦住楚纤,却见她灵巧地一闪身子便钻进车里。曲同秋只得也紧跟著进去,边著急说:“不能去那里,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吗?” “就是知道才要去啊。” “这可不行,任宁远一定不会同意的。我不能带你去那种地方!” 楚纤不以为意:“你不去也没关系哟,反正我一个人也进得去,我已经成年了呢。我可是要去瞧热闹了,你不想玩就回家吧,我不会告诉宁远哥哥的。” 曲同秋哪能丢下她一个人,任宁远托付给他的,怎麽都得一根毫毛也不少地送回去,只得更警惕地跟紧楚纤。 楚纤的样貌穿著都太引人注目,从刚踏入地下酒吧的大门,就有不少人盯著她看。以她这种被宠爱著长大的女孩子的天真,只觉得骄傲而羞涩,全然不觉得有什麽危险,倒把旁边的曲同秋紧张出一背的汗。 “那个人拿的酒好漂亮,我也要喝。” 曲同秋不敢走远,但拗不过她,只得向人打听了那种酒的名字,再挤到吧台替她买了一杯。等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她身边多了几个嬉皮笑脸的男人。 真是怕什麽就来什麽。曲同秋只得硬著头皮,拿著酒挤上去,挡在她身前,鼓起勇气道:“你们要干什麽?” “你谁啊?没你的事,滚开。” 曲同秋见了凶神恶煞的人,心下害怕,但任宁远交代给他的事,他无论如何得做好。於是壮著胆子:“她是跟我一起来的。你们有什麽事?” 几个人完全不把他撑出来的气势放在眼里。 “请美女喝杯酒而已,用得著这麽紧张吗。” “美女你怎麽会跟这种人一起来啊,要找护花使者,怎麽也该是我这样的嘛。跟我们玩会有趣的多,要不要来?先喝了这杯再说。” “怎麽,我们请的酒,你是不想喝?” “别给脸不要脸啊。” 楚纤也有点怕了,慢慢躲到曲同秋身後。曲同秋势单力薄,真要动手,一巴掌就会被拍飞出去,只得大声说:“你们知道她哥哥是谁吗?s大的楚漠你们听说过没有?” 瞎猫碰上死耗子,楚漠算是恶名远播,那几人倒还真的有所忌惮,相互对望著,有退却的意思,但又似不甘心。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男人嘻笑道:“行,我们卖楚漠一个面子。但你们也得卖我们一个面子。这杯酒可是特意买来要交朋友的,没人喝,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曲同秋听得楚纤在背後小小声说:“我才不要喝。” 他的酒量也就一杯即倒,而且这酒看著就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如果是庄维在,应该会跟他们硬拼,争一口气也好。但倘若翻脸吃了大亏,就算以後楚漠十倍报复回去,女孩子家吃的亏也一样补不回来,就算把他们揍烂了又有什麽意义。 曲同秋思来想去,还是息事宁人,把酒接了过来,屏住呼吸一口一口把它喝干净。 放下杯子就已经开始觉得晕眩,摇晃著,视野变得怪异,酒吧里的温度似乎高起来,令他极其燥热,外界的声响忽远忽近。浑浑噩噩了一会儿,听得心脏扑通扑通急速乱跳,突然眼前一黑,便一头栽了下去。 而後的知觉被便被杂乱扭曲的梦境吞噬。 美梦和噩梦交缠著铺天盖地而来,时而是身在天堂般平和甜美,时而又如同地狱一般苦痛难熬,再过去却又简直是在烈火中焚烧,身不由己地被反复煎熬著,像快要爆裂开来。 等终於从混乱过後那安息一般的无边黑暗中猛然醒来,一睁眼,视野里便是白花花的一片。 反差之大令曲同秋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他醒了。” 听到有人这麽说,曲同秋转动著眼珠往屋子里瞧了一瞧,发现了任宁远,而後也看到庄维和楚漠。 “老大……” 开口就发觉喉咙疼痛,声音也嘶哑。曲同秋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记忆只到酒吧喝酒的那一场景为止,完全不知道之後发生了什麽。 隐约觉得身上很痛,强烈的不舒服,自己又身在医院,便问:“我是挨打了吗?” 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和尴尬,一时竟然无人回答他。 沈默了一会儿,楚漠先开口,咳了一声,而後说:“你们在酒吧遇到点麻烦。然後我也不清楚。不过楚纤没事,她现在很好,她让我代她感谢你。” 曲同秋一听就很是欣慰,总算能对任宁远有个交代,便高兴道:“她没事就好。我是被酒吧里的人打了吗?” 任宁远安静著没说话,庄维的脸色则非常难看,全然发青了,过了半晌,从牙缝里说:“不是挨打!你这个傻子!” 曲同秋呆了一会儿,满心疑惑,努力回想揣测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身上的痛确实跟平日挨打的痛不一样,手脚似乎都没受伤,肚子倒是有点不舒服,再往下…… 下半身撕裂般地痛。就算最严重的便秘过後,火辣辣的疼痛感觉也比不上这十分之一。 呆想了一会儿,看著那三人的的表情,曲同秋忽然明白了点什麽。 先是难以置信。他根本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种事情,或者说男人跟男人是用这种方式,甚至於发生在他身上。他觉得根本不可能是真的。这就像要他相信这世上有鬼一样。 而後便混乱了。说不出话,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连他们讲话也听不见,只能呆呆坐著。 幸好他什麽也不记得了。 三人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任宁远弄了点果汁给他喝,又用外面买来的餐点代替了医院的食物,还留了一些杂志给他看,又问他有什麽想吃想玩的,说等下都会给他送来。 大家都绝口不再提,免得面对的时候尴尬,也免得刺激他,只假装什麽也没发生过。 如果是楚纤出事,那酒吧大概会整个被楚漠他们翻过来,腥风血雨都免不了。而他不一样,事情就这样在刻意的回避和忽视中含糊地过去。他自己也情愿要这种约好了一般的缄默。反正他根本一点也记不起来,只要没人说,就可以当成没人做过。 探望的三人一起离开了,而他仍然得在医院躺著。具体原因他不想知道,医生说的时候他赶紧屏气不让耳朵听。 反正大概就是“损伤”。被人拳打脚踢也是“损伤”,“损伤”并没什麽了不起的,就只是痛罢了。 他又不比楚纤那样娇贵的女孩子。他是个男的,运气又不好,经常吃皮肉苦头,倒一次霉会比现在这种程度的“损伤”厉害得多,还未必有这种病人的待遇。 起码任宁远给他送来的鲜鱼汤很好喝。 只是连任宁远送给他的裤子都烂了,想到这个就很伤心。 晚上看了一会儿杂志,那些故事不知怎麽的一个都读不进去,曲同秋便关了灯,闭眼睡觉。不知躺了多久,依旧清醒著,全无睡意。隐约听得门口略有动静,曲同秋把眼睛睁了一条缝,往那微弱的光亮处看去。 门口是熟悉的高大身影,曲同秋心里憋闷,此时见了他,也有些高兴:“老大。” 任宁远仍然放轻著步子走进来,也不开灯,只在昏暗里走到他床边坐下,温和道:“我吵醒你了?” “没,我醒著。” “睡不著?” “嗯。” “是身上不舒服吗?” 这样的关心,曲同秋却觉得没法回答,便换过话题:“老大,你不陪楚纤吗?” “她好好的,又有楚漠陪她。你呢?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任宁远这样的温柔让他觉得很感激,心里软软的发酸:“我没事了。老大你有时间,该多陪女朋友的。” “恩?”任宁远似乎愣了一下,而後笑道:“你说楚纤?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小妹妹。” 曲同秋才知道自己弄错了人,有些不好意思。任宁远接著说:“她很感谢你。要不是你,她那种性子,就该吃大亏了。” 被任宁远表扬是大喜事,只是他把这件事来回想上一想,就怎麽也没法高兴得起来。 两人对著坐了一会儿,任宁远突然说:“委屈你了。” 曲同秋憋了一天,这下终於忍不住,哭了起来。 任宁远拍了拍他的背。曲同秋只觉得他的掌心很温暖。 “老大,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他一直都比窝囊废还要窝囊废,出了这种事,连男人都算不上了。 任宁远柔声说:“怎麽会。” 曲同秋抽噎了一会儿,红著眼睛问:“老大,你能帮我忙吗?” “恩?你尽管说吧。” “那个人是谁?” “……” “老大,你一定查得到吧?”曲同秋吸著鼻涕,但拳头捏紧了,“我……” 任宁远看了看他:“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因为你对他做不了什麽。与其觉得受不了,不如干脆不要知道。” “但是……” 任宁远伸出手指,安抚似的,轻淡地碰了碰他的头发。 “不用担心。我会替你惩罚他的。” 出院之後,曲同秋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任宁远一诺千金,既然说了会替他报仇,那就值得他全心全意相信。这难以承受的阴影,此後都由任宁远帮他负担了。他非常的感激。 任宁远对他很好,这种好倒也不是什麽实在的好处,而是眉梢眼角一点点的同情和温柔,一起吃饭时偶尔给他夹一筷子。 这样曲同秋就很够了,任宁远全身上下都带著魔力,只要在他伤口上抚一下,什麽痛都会飞走了似的。 上完课,他就去任宁远的公寓打扫,然後看录像。任宁远拿钱让他去借了不少录像带回来,而租来了却又爱看,买的卤味也不怎麽吃;曲同秋为了不浪费,在还掉之前就一盒盒看过去,边吃最喜欢的卤鸭翅,边看故事片,倒也很开心,似乎这样一来,那些难受的东西就可以全忘了。 任宁远坐在沙发上读著杂志,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很想交女朋友?” 曲同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 任宁远若有所思:“你喜欢什麽样的?” “呃……温柔的。” “恩,还有呢?” “讲道理的。” “嗯。” “成熟的……” 任宁远笑道:“原来你喜欢姐姐型的。是想交漂亮的女朋友吗?” 曲同秋一下就脸红了:“这个,只要顺眼就好了。我觉得性格比较重要。” 任宁远“唔”了一声,点点头,也不再问,而後继续看他的杂志。 对话结束曲同秋也就忘了这回事,其实他跟在任宁远身边,就想不起来要找女友。 第二天他奉了任宁远之命去一家餐厅,一进去,就见任宁远在面朝门口的方位坐著,抬眼看到他,便招手叫他过来,温和道:“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这是杨妙。” 在任宁远对面坐著的是个气质让人很舒服的女人。看起来年纪比他们略大,谈不上多靓丽,但皮肤甚是光滑,一双丹凤眼,脸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卷发在脑後松松挽著,相当别致。有种媚入骨髓的女人味。冲著曲同秋微微一笑,就把他弄得脸红了。 女人见了满脸通红的曲同秋,有些意外:“真清秀啊,这麽害羞,我还以为你的朋友都跟你一样是早熟款的呢。” 任宁远微笑:“你不是最喜欢照顾小弟弟吗。” 曲同秋紧张地坐了下来,两人互相自我介绍,彼此大概认识了,才知道对方与他竟是同乡,已经工作了,比他大了好几岁,但温婉甜美的面容,并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差距。 心知这就是任宁远介绍给他的女朋友,一颗心都紧张得快要蹦出喉咙口。他不擅长和女人交往,一开始都不知该聊什麽话题才好,生怕冷场。 幸而任宁远在一边帮忙,虽然话不多,但淡淡点拨几句,对话就能很顺利地进行下去,一顿饭倒也吃得融洽。 饭後任宁远结了帐,便告辞先离开了。送女性回家这样的重任自然是交给曲同秋,曲同秋便小心翼翼,陪杨妙坐进计程车。 他对杨妙已经很有好感了,两人虽然所处环境大不一样,却谈得来。一路聊下来,觉得她是让他很舒服很喜欢的类型。并不奢望对方就一定能看上自己,但哪怕做朋友也是好的。 送杨妙回到她的住处,在楼下分手的时候,她说:“你们好像快期末考试了吧?功课会不会不轻松?” “也不会,我都复习得差不多了。”曲同秋平时都很认真,到考试的时候就不必临时报佛脚。 “那这样,”她微笑著,“明天有时间可以再见面吗?” 曲同秋高兴得一颗心都砰砰跳,面红耳赤地连连点头,把她也逗笑了,点了他额头一下:“小朋友就是可爱啊。” 曲同秋得了如此好运,目送她上了楼,转头就飞奔回去,只想立刻去告诉任宁远。 任宁远果真是有魔力,简直就像无所不能的阿拉丁神灯一样,许下的愿望都帮他实现了。 然而任宁远却还没回到公寓,曲同秋在门外兴奋难抑地等了好一会儿,到了半夜,也不见他回来。 又没电话可打,想到宿舍管理的门禁,只得先回学校去了。 此後任宁远似乎忙碌起来,曲同秋很难碰到他闲暇的时候,去他的公寓,也是吃闭门羹居多。 而杨妙那边,两人的交往渐渐热络。姐弟恋的感觉很不坏,杨妙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又喜欢他的青涩老实和真诚勤恳,慢慢的,曲同秋闲下来的时间便都是带著书去她家里了。 熟了才知道,杨妙的工作是夜总会的陪酒小姐。这令曲同秋一时有些意外。然而女人笑著说“陪酒小姐可不是妓女啊”的时候,那份淡定的坦诚又让他放松下来。 毕竟是任宁远介绍给他的人,他会因为相信任宁远而相信杨妙。何况杨妙这样的女人,会让他觉得这职业远没有自己固有印象中的那般轻贱。 她通情达理,懂生活,有情调,有精明利落的时候,也有天真可爱的一面,能有这样的女朋友,已经是他的幸运了,职业又有什麽关系呢。 听杨妙对他讲夜总会里的奇闻轶事,告诉他要怎样伶牙俐齿才能躲酒又多劝酒,令客人多开名贵的酒,甚至觉得她比他这个大学生要懂得多得多。没什麽配得上配不上的。 时间虽不长,但曲同秋已经开始在认真恋爱。无论杨妙那边对他究竟是什麽程度的感情,初恋总是令人心如鹿撞,整个世界都变得明朗美妙了。 这种快乐的事情,他忍不住要跟任宁远分享。任宁远偶尔有空与他相处,就会耐心听他唠叨各种二人相处的趣事,而後微笑著说句“喜欢就好”。 曲同秋坐在他脚边的垫子上,抬头和他说话,看著他沈静俊朗的面容,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和杨妙交往以来,曲同秋开始在深夜到夜总会去等她下班,再护送她回家。 其实杨妙是场上老手,身段灵活,深知进退,比他圆滑老练不知多少,总笑著说根本不需要他解围,更不放心他来这种场所。但年轻女性单身夜行总是危险的,他有保护和照顾女友的义务。 去了几次,他已混得脸熟,保安看他站得辛苦,也会放他进去,让他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个位置坐著等。 这回曲同秋等得比平时要久,看了几次手表,又伸长脖子望了好一会儿,才终於看见穿著露肩酒红短裙,盘著好看头发的女人身影,便高兴地迎了上去。 7 “今天比较晚下班呢,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去吧。” 曲同秋答应著,正要把带来的外套给她披上,肩头忽然一紧,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大力往後扯开,差点被甩飞出去。 曲同秋撞倒旁边的桌子,再狼狈地爬起来的模样很窝囊,以至於袭击他的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扫清了障碍,男人便酒意浓浓地对著杨妙嘻笑道:“杨小姐……” 男人又高又壮,长得鼻高目深,外国人的面孔,更比曲同秋高了一个头不止,胳膊上肌肉虬结。曲同秋见他伸出一双大手要去抓杨妙纤巧的肩膀,就跟老鹰抓小鸡一样,慌得忙冲上去,挤进两人中间,喊道:“你要做什麽?!” 男人看他挡在杨妙身前,觉得很好笑地呵呵两声,伸手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曲同秋一巴掌:“滚开,少管闲事。” 曲同秋被抽得头昏目眩,偏偏躲不开,在杨妙的惊叫声中又挨了一下,被左右开弓,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耳光。 旁观的众人原本甚是紧张,以为会看到英雄救美的一幕,哪知道他这麽没用,挨打也挨得滑稽,不由爆出一阵笑声。 男人两三下就打算把这不自量力的小子解决了,曲同秋无还手之力,但死活不让他空出手去占杨妙的便宜,男人怎麽也甩不开他,很是恼怒,又扇了他两下,骂道:“哪来的小丑,找死吗?” “他是我男朋友。” 说话的人是杨妙。纤细娇柔的女人对著那种凶神恶煞的壮汉,非但毫无惧色,还母鸡护小鸡似的伸手搂住曲同秋的肩膀,这一切都让曲同秋羞惭不已。 男人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开嗓门哈哈笑了起来,一脸的鄙夷,倒也不再纠缠。曲同秋在一片窃笑声中被杨妙扶著出了大门,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打肿了还是羞愧的缘故。 “进来吧。” 回到家,杨妙摸索著按下墙上的开关,开了灯,便牵住那正低著头站在门外的小男生的手,把他拉进来。 “很疼吗?” 被这麽询问,曲同秋摇摇头,愈发觉得羞愧难当。 杨妙温柔地捧著他的脸:“来,我看看伤到哪里了。”细看了一番,见无大碍,便去拿出冰块来替他敷肿胀的脸颊。 曲同秋敷著脸,想到自己丢人的表现,就不敢抬眼看她,只小声说:“我以後会变强壮的。” 杨妙笑了,朝他发红的脸颊吹了口气,而後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真是个温柔的小子。” 两个冰袋敷得差不多了,曲同秋自卑的难受感觉也稍微好了点,帮他轻擦著脸颊的女人微笑著说:“今晚要留下来吗?” 曲同秋一下子张大眼睛,望著眼前女人秀丽柔美的脸,被那话里的意思震撼得一时出不了声。 “还是说,你并不喜欢这样呢?” 曲同秋被她轻轻拉过去,害羞得手心冒汗,面红耳赤,眼睛都不敢抬,渐渐的,碰到女性柔软的嘴唇,心脏立即拼命地通通跳了起来。 第一次和女性生涩的接吻,曲同秋边体验边紧张又幸福地想著这就是自己正式的初吻了吧,正不知道接下去该怎麽做,手就被握著举起来,而後轻柔地压在女人饱满的胸脯上。 醒过来的时候,很自然地知道已是天亮的时间。曲同秋从被单里露出脸来,不知不觉就满脸通红,转头看枕头旁边,杨妙也正微笑著看他。 初夜过後的清晨,他对著自己生命里这麽重要的女人,也想不出什麽甜言蜜语来,脸红了一会儿,只能结巴著说:“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杨妙愣了愣,笑出声来,夹著惊诧和有趣,倒没有嘲弄的意思,渐渐的眼睛有些发红,又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啊。” 曲同秋一早上精神都莫名地振奋,跑来跑去为杨妙买了菜,打扫了房间,公寓的楼梯也一并清扫,连楼下几家住户的垃圾都帮著扔了。那种陌生的甜蜜和责任感,让他全然平静不下来。 从杨妙家里出来,他就径自去找任宁远。分享的心情如此急切,以至於从按门铃到门打开的那几十秒都漫长得有些难以忍耐。 任宁远从打开的门缝里看见他红肿未退的脸,便取下防盗链,将门大开,微微皱眉:“你又怎麽了?” 曲同秋已经手足无措,紧张道:“我,我和我女朋友,那个了。” 任宁远“哧”地一声,像是被呛了一下,咳了几声之後平静道:“这很好啊。” “嗯,我一定要对她负责的。毕业以後能结婚就好了。” 任宁远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如他所愿地继续这个话题,只问他:“还有什麽事吗?” “啊……”若要说重要的事,确实没有其他的了,但看任宁远似乎是要关门的意思,曲同秋不得不又想出话题来,“那个……” “嗯?” “昨晚杨妙遇到纠缠不清的客人……” “做这行不是难免的吗。” 这样的回答未免无情了点,但他这麽讲也没有错。曲同秋只得说:“我是她男朋友,总该想办法尽量保护她……” 任宁远笑了笑,道:“你是要我帮你解决吗?” “老大……” 任宁远温和地回答:“等我闲下来再谈吧。”而後便将门关上了。 曲同秋只好离开,想著任宁远最近似乎是真的很忙,自己该帮忙做点什麽,整理一份这学期各个课程的精华笔记也许比较实用。 但曲同秋终究没能把笔记整理完。那个长得像外国人的男人叫了几个人来教训他,要收拾他太容易了,何况他现在又没跟著任宁远,差不多就等於一个打了不用钱的人肉沙包。 曲同秋又住进医院,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挨打而後去医院报到已是家常便饭,他甚至不会为此觉得伤心。 但令他难过的是,有一门科目要提前期末考试,他准备得很认真,却躺在病床上没法参加。他只能等缓考或者补考,而无论接下去怎麽努力,错过就是错过,不可能领到奖学金了。 杨妙一直在医院里陪他,有她在,他都不好意思叫痛,只能忍著。任宁远也来了,看了看他的模样,只淡淡道:“谁干的?” 曲同秋知道他是要替他出头,心中感激,忙说:“老大,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说的。” 任宁远也不再理他,看向杨妙,很是耐心:“你的客人做的?” 杨妙点了头又摇摇头:“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你还是别插手了。” 任宁远笑了:“哦,是有多难惹,说来听听。” “同秋是我男朋友,因为我才出的事,我会照顾。他们没得罪你,你没必要趟这浑水的。” 任宁远微笑道:“你客气了。这事怎麽会没得罪我。打条狗也要看主人。”而後看了看曲同秋:“对吧?” 喜欢这本书的还喜欢: 曲同秋一愣,他一直是个对任宁远鞠躬尽瘁任凭差遣的小卒子,但被这麽说,也有点不自在,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是过於依恋任宁远了,真有些像条狗,无理由的仰慕和忠心耿耿,偶尔被踹一两脚也不会影响他的忠诚。有那麽多追随任宁远的人,他只是其中并不杰出的一个。 这次曲同秋住院住得比较久。虽然他在学校里挨打都挨得惯了,但社会上那些人的手段,比校园内学生气的欺凌,毕竟是更狠一筹。 杨妙是很体贴的好女人,上班工作虽然忙累,也每天都来陪他一会儿,她苦於不会做饭,就把食材交给小饭店的师傅,烧好了再给带到医院,很是灵活。 而漫长的住院时间里,任宁远探望了一次之後便没有再来过。曲同秋天天巴望著,也没再见到他。 不过他知道任宁远是忙碌的,永远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即便安静坐著,脑子也是在高速运转,思考很多他所不能想象的问题,自然不会有精力理会探病这种琐事,和他这种小人物。这样一想,倒也释然而安心了。 曲同秋等到差不多快出院,依旧没见到任宁远的人影,心知任宁远是已经把他忘了,便去向杨妙打听:“老大最近还好吗?” “你担心他?”杨妙给他盛了汤,“先把自己养好吧。任宁远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他让人把那群人修理得不成样子,立够了威风。地头蛇他都能压得过,还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呢。” 曲同秋疑问道:“地头蛇?那个不是外国人吗?” “带人打你的,是个北欧种,才来这里不久。但他是乔四爷的贵宾。” “乔四爷是谁?” “你啊,”杨妙笑著点了点他的头,“只读圣贤书,当然不闻窗外事。乔四是厉害的角色,不是好人,我们惹不起,记著这点就好了。” 曲同秋“嗯”著答应了。他在病床上还一直担心任宁远会吃亏,但事情似乎进展顺利,任宁远已经圆满解决了。 同样的年纪,同是男人,他只有挨揍的份,任宁远却可以加倍讨回来。任宁远对他来说,确实是偶像般的存在。 曲同秋想著想著就满怀憧憬起来:“老大是怎麽打赢他们的?” 杨妙笑道:“啊,我不要讲,血腥的场景是会吓到人的哟。” 曲同秋看她俏皮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爱:“我又不会怕。” “但是有人会怕啊。” “嘿,原来被吓到的人是你。” “不是我。” 曲同秋有点困惑,杨妙却不说话了,把碗筷收拾收拾,才说:“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 听到这样私密的话题,曲同秋来得及思考之前脸就条件反射地先红了起来:“呃……” “我怀孕了。” 【本书下载于txt小说之家,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txt456】 曲同秋坚持地敲了很久的门。他确认主人是在家的,因为隐约听得见里面的动静。他素来小心翼翼生怕烦扰到任宁远,但这回不一样。 门终於开了。任宁远赤脚站著,裤腿散在脚面上,闲适轻松的模样,看了他一眼,道:“你出院了?” “嗯,今天刚出来的。” 任宁远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 曲同秋看不出他是不是生气了,惴惴道:“老大。” “什麽事?” 虽然这两天已反复把这事实咀嚼消化了很久,开口的时候还是不免结巴起来:“我,我女朋友,怀孕了。” 任宁远蓦然抬眼看他,两人视线相对,都不出声。曲同秋从没有这麽认真和任宁远长时间对视过,只觉得那缺少情绪波动的眼睛又深又黑,微微眯起来就有著强大的压迫感,不由得有些慌张。 他没做什麽禽兽不如的事,只是初尝禁果,没想到一次就成功又成人了。 任宁远过了一会儿表情才有所变化,轻微拧起眉头,问:“这麽不小心?”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在此之前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人,哪还能谈什麽小心不小心。 “找我是要我帮你什麽?找医院?堕胎费?” 曲同秋吓了一跳:“不能把孩子打掉!” 任宁远望著他:“那不然,难道还要她生下来?单亲妈妈很辛苦的。” “我知道……”曲同秋有些紧张,对著任宁远,就像当时对著杨妙一样,咽了咽口水,才说,“我,我想结婚。” 话说出口,不知道怎麽的,他觉得好像一瞬间空气都凝滞了,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战战兢兢和任宁远对视,那场景像极了他父亲发现了他藏起来的不及格考卷,下手抽他之前的短暂平静。 幸好任宁远不像他那脾气暴躁的父亲,掉开眼光之後,口气反而平和:“那你的学业呢?” 曲同秋有些犹豫,更多的是做错的事情的心虚:“那,也没有办法。我,我会跟家里说……” “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没有什麽值得不值得。人要承担自己造成的後果,必然是要舍弃一些东西。他喜欢杨妙,愿意当父亲,更该对一个怀孕的女人,对一个未成形的婴儿负责。 “老大……那我以後,就不在学校里了。”说“结婚”的时候,是紧张又欣喜,而说出这句话,就是满心的难受。 曲同秋一想到日後再也不能如从前,心脏就像被人捏著似的,呼吸都不太顺畅:“老大,我会努力在这里找个工作。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 没有回应。看见任宁远漠然的神色,他才想到任宁远并不在意能否见面的问题。伤心难过什麽的,都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不舍而已,便改口说:“我还是能像以前那样,老大有什麽要我办的,吩咐一声。” 任宁远“嗯”了一声:“行了,你回去吧。” 见他转身就要进门,曲同秋想拉他,终究又不敢碰他哪里,只抓了他的袖子:“老大……” 任宁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又看看他:“怎麽?” “老大……”曲同秋只觉得胸口有一大堆东西堵著,可想来想去也只是“舍不得”三个字而已。对他而言,任宁远只有一个;而对任宁远来说,他这样的追随者则有太多,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麽分别,一转头也就模糊在茫茫时间里了。 他这种小人物难舍的心情,任宁远是无法理解。眼巴巴望了任宁远好一会儿,才鼻子酸酸地挤了一句:“你,你保重……” 任宁远把袖子抽了回来,笑道:“你也是。”就进屋,关了门。 曲同秋难过了一阵子,他也知道现实的难处,一旦开始打工,成了忙碌的丈夫和父亲,努力去支撑一个小家庭,那就是全新的另外一种人生。 而大学生活的舞台,他匆匆露了个脸,就要先一步退场了。 只要主角们还在,中途少了一个小角色,不会有什麽不一样。只是对他来说,这最後的戏份很是珍贵,趁著还未正式退学分别,他还是想著多去看任宁远几次。 幸而如果能在同一个城市,隔得倒也不算太远,总算令他多了些希望和安慰。 这天在蛋糕店里抢到买一送一的特惠核桃蛋糕,曲同秋留了一个给杨妙,另一个拿去送给任宁远吃。 按了门铃之後照旧是无人答应,再伸手敲门,一敲之下发现门是虚掩的,曲同秋有些高兴於任宁远难得的疏忽,提著纸袋子便推门而入。 才刚一脚踏进,脑门上就挨了一下,打得他眼冒金星。 曲同秋对这种暴力袭击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立刻扔了东西护住头。还好对方只为制服,倒没打算揍到过瘾,曲同秋一意识到实力悬殊,几乎是马上就放弃挣扎了,束手就擒,少吃了许多苦头。 打他的壮汉把他拎起来,看他如此孬种,鄙夷不已,扯了烂布条过来把他双手捆在身後,三两下绑完了事,就将他丢在一边地上不再管他。 曲同秋吓得不轻,这一番折腾,虽然鼻青脸肿,但没伤到要害,也已看清屋内还有几名大手模样的大汉。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个中年男人,而他对面坐著的任宁远,竟然也是被绑著的。 曲同秋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血就往上涌,顿时憋得脸上发紫:“老大,老大!!” 他一出声旁边的人就一耳光甩过来,要他闭嘴,听他还失控地叫个不停,干脆拿团抹布把他嘴巴堵住了。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皱著眉,但没有更多反应。中年男人也没有被他分神,只当刚才是屋子里飞进来一只苍蝇,继续专心致志地对著任宁远说话。 “我乔四也是惜才的人,可惜你太不懂规矩。打伤我那麽多人,砸我场子,坏我生意,”男人将一手放在另一手掌心里轻轻敲打,“初生牛犊啊。” 任宁远没有吭声,只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 “你说我该不该给你点教训呢?” 措辞颇客气,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阴森可怖。曲同秋“呜呜”叫著,惊恐万分地看著他把手指伸出来,指甲养得修长,缓缓就朝著任宁远的眼珠探去。 任宁远眼睛眨也不眨,只一直保持微微皱眉的神情。乔四手指几乎要戳上他的眼珠了,停了一会儿,又放下来,而後冲著任宁远怪声怪气地笑了。 “真是一双好眼。” 曲同秋出了一背的冷汗,身上都软了,心脏还在通通跳,拼命转著脑子,也想不出什麽办法能把任宁远从这地方救出去。 “挺俊秀一个年轻人,就这麽瞎了,未免可惜了。”乔四又笑了两声,五指分开,摸了摸任宁远的脸颊,“长得真是好啊,我玩过那麽多,倒真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曲同秋差点没跳起来,连任宁远的表情也有些动摇,眉头皱得更紧:“你做什麽?” 乔四笑得更暧昧,挥挥手,几个大汉就自觉退到门外,还关上门。曲同秋被绑著丢在角落,看他手已经摸到任宁远衣服里,顿时惊得满头汗,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不管乔四又在夸些什麽,任宁远只说了一句:“你会後悔的。”便不再开口。 曲同秋心里乱成一团,奋力想挣掉手腕上的布条。被绑的时候他有心将手撑开了点,他这麽孬种的人,一般人都不会太警惕,也没留意他那一点不明显的花招。 捆绑已松出一丝缝隙,他拼了命地要把手抽出来,边在背後能碰得到的硬物上反复磨,磨得手腕破皮也没觉得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终於挣脱了。 乔四正背对著他,把脸凑到任宁远脖子上做那些勾当。曲同秋憋著一口气,挣扎著爬起来,扯掉嘴里抹布,摇摇晃晃过去。 乔四听到动静也立即回过头来,在他出手之前,曲同秋不知哪来的力气和速度,抡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在他头上。 乔四一声也来不及出,就面朝下扑摔在地板上,一时没了动静。 曲同秋盯著那失去知觉的躯体,全身僵硬,梦游一般,怔了几十秒锺才蓦然清醒,手忙脚乱给任宁远松了绑。之前那种煞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手指都打著颤。 “老大……” 任宁远示意他小声,而後蹲下去,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对著面色青白的曲同秋道:“别怕,你没杀人,他还活著。” 曲同秋还在战栗,两腿发抖。任宁远站起来,微微俯身,双手捏住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楚漠马上就会带人来,我们不会有事。你听著,你等下离开这里,就立刻退学,尽快收拾东西,带杨妙回老家去。” 曲同秋什麽也来不及准备,就照任宁远安排的,浑浑噩噩,逃一般离开了s城。 退学手续是任宁远後来替他办的,杨妙辞职之後零零总总的善後,也是任宁远帮忙打理。 他不确定乔四伤得如何,不知道事情最後到底变成什麽样,甚至没来能得及和任宁远说声再见。 他仓促得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 回到老家的日子从最初的震惊混乱,家人怒斥反对,双方僵持拉锯,到最後勉强又无奈的接受,终於也渐渐上了轨道。 对要早早升级为祖父母这一事实认命之後,双方家长便开始正式见面,筹备婚礼,为各种细节讨价还价,争论不休。 无论是愉快的规划还是不愉快的协商,生活终究是充实地忙碌起来。虽然不甚华丽,只像只残旧的南瓜车,但还是载著他和她,轰隆隆地朝著成人世界的家庭生活缓缓而去。 曲同秋自从离开s城,就没收到任何来自任宁远的消息。任宁远让他不要主动联络,等著就好,他便老老实实地等著。但是日复一日,愈发忐忑,等到婚期定下来,他还是忍不住,请杨妙发了电报,告诉任宁远婚礼预定的事,顺便问最近可好。 然而任宁远简短地回了个“好”之後,就又音讯全无。即使曲同秋一有空就守著家里的电话机,等到的电话也没有一个是任宁远打来的。 无论多擅长等待的人,逐渐也觉得失去希望,他甚至连楚漠都开始怀念,更不用说想念任宁远。 想到原本还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和任宁远相处,好好告别,却意外提早退学,就觉得伤心又惋惜。 可是也追不回那珍贵的几天,只希望任宁远百般繁忙中有一天能想得起他,来这乡下看他一眼。 这天曲同秋照例早起,拿著扫帚去清门前大路上的树叶。扫了一通,淡淡的雾气里远远看得有个人影从路的另一头走来,曲同秋握著扫帚看了一会儿,连轮廓也瞧不清楚,但心跳慢慢便快了起来。 “老大!” 虽然没有听到回答,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他觉得这一定就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丢了扫帚,拼命跑上前去迎接。 终於跑近那人跟前,那人沾了一点晨雾湿气的眉眼都清晰分明起来,曲同秋只觉得心脏通通跳,说不出的惊喜和想念,喉咙哽著,脸都烫了。 任宁远收住脚步,他也险险停下来,呼哧呼哧直喘气。两人面对面站了几秒,他满心的欢喜,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想放到任宁远身上,但那样又不对。只得两手贴在身侧,眼巴巴望著任宁远,说不出话,任宁远也没出声,两人眼睛对著眼睛,互相看了好一会儿。 “老大。” “恩。” “老,老大……” “恩。” 曲同秋只觉得高兴得几乎要哽咽起来了,头顶上有些温暖的触感,是任宁远摸了摸他的头。 地也顾不得扫了,曲同秋欢欢喜喜领著任宁远回到家,忙著介绍了一通,而後拉椅子给任宁远坐,找出些吃食来款待。 父母对儿子虽严厉,但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淳朴的客气热情。任宁远沈默有礼,坐著喝茶水,还是不多话,只抬眼四处看了一圈,便把这房子这些人都看完看透了一般。 “什麽时候办婚礼?” “再过七天,是黄历上看的好日子。”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是啊……”曲同秋有些快成为大男人的害羞。 母亲在一边热心地催促:“阿秋,带你同学去看看新房,看布置得好不好。” 任宁远也真的放下杯子,跟他上了楼。其实婚房就是曲同秋以前的卧室,重新粉刷布置过罢了。 这麽仓促说要结婚,确实弄不出什麽花样来,至少没法像父母以前规划的那样,若干年後在大城市里买新房子,或者在自家楼房上加盖一层新的以备结婚用。幸而杨妙对此很体谅。 曲同秋给任宁远看了房间里新添的梳妆台和衣柜,还有双人床。家具的颜色和样式都是中规中矩的喜气,上边贴了红双喜字,天花板下也挂著彩带,看起来倒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房。 “样子还好吧?” 任宁远“嗯”了一声,抬眼四处看看,又看看床。上面的被褥也是新的,整齐叠著。 “我这几天先不睡这里,”曲同秋解释著,“这得留著婚礼晚上用,现在我睡楼下的房间。”而後坐到床沿:“这新买的垫子真的很软呢,老大要不要坐坐看?”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也坐下去,曲同秋还故意颠了颠,让任宁远也感受一下垫子的弹力。两人肩并肩,坐在新房的大床上,虽然不怎麽交谈,这样曲同秋却也就觉得安宁喜乐。 “老大,你会在这里住上几天的吧?” “嗯,参加你婚礼。” 曲同秋快高兴坏了:“那等下我去给你收拾收拾,晚上这里睡觉都很凉快。”小城镇里家家都不缺留宿客人的床铺。 “不用,我住酒店。” “啊……”曲同秋微微的有些失落,“住我家挺好的,不必费那个钱……” 任宁远笑了笑:“婚宴准备得怎麽样?饭店订好了吗?” “我们打算就在家里办喜筵的。” 小城镇的住房都宽敞,有的是地方,到时候借用左邻右舍的院子,租十来套桌椅,几十套碗会碟盘,请村里的大厨来掌勺,远近亲戚来采购,打下手,帮忙跑堂,喜酒也就热热闹闹地办好了。 任宁远微微皱眉听他解释完,道:“一辈子才一次的事情,这麽寒酸。隆重点吧。” “呃,可是……” 在酒店举办固然体面又方便,但是花费太大。双方家长对这婚事都不甚乐意,自然也不肯耗过多的财力,徒增负担,只要样样都过得去,办得稳稳当当就行。 说实话父母只为他准备好学费,而远远还未到连娶妻生子的费用都积攒好的地步,而他在前几天还只是个学生,目前仍没有经济能力可言。虽然对杨妙有些抱歉,但也只能量力而行。 “费用你别担心,不够的部分,我会帮你。” 曲同秋对这样的慷慨大为吃惊,转头看向他,任宁远一如既往地口气平淡:“这是应该的。我不能让你白叫我这麽久老大。” 事情有些难以置信,但任宁远开口是带了魔力的,不自觉地,大家都跟著他的思路走,长辈们也催眠似的被他说服。 於是原先未定的东西,很快就都一一定下来了,开始预定饭店桌位,进一步安排婚礼流程。但凡要做个什麽决定,大家都会想问问这个陌生大男孩的意见,因为他有眼光,有见识,设想周到,一举一动都很有魄力。不知不觉变成任宁远才是这场婚礼的主持。 按照习俗,这段时间新郎新娘都不好见面,新娘呆在娘家,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由男方来办,曲同秋便成天紧跟著掌控大局的任宁远。 而准备婚事的闲暇,他也能带任宁远去尝尝当地小食,买现摘下来的新鲜果子剥给任宁远吃,带任宁远四处看风景,折枝叶编帽子给任宁远遮阳,拿芭蕉叶子替任宁远扇风。 认识了这麽久,虽然任宁远表情不多,曲同秋也已经能分得清那淡淡神色之下的高兴与不高兴,有兴致与不耐烦。这段时间两人在一起,任宁远大多时候情绪似乎都是不坏的,感应到这一点,曲同秋也觉得无比幸福满足。 这样每日朝夕相对,像学校里那样平和融洽地相处,叫任宁远老大,跟在他身边,简直就像曲同秋之前所梦到一样,就像把那意外缺失了的几天都补上了一样。 很快时间就过去了,似乎只是一眨眼,便到了结婚前夜。曲同秋想到次日成人仪式一般的婚礼,就像所有得婚前症候群的新郎一样,紧张得坐立不安。 帮忙准备完最後一点细节,任宁远在他家吃过点心,就起身要回酒店去休息。曲同秋送著他到了大门口,又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终於忍不住说:“老大,今晚就在我家住吧?” 任宁远“嗯?”了一声,回头看他。 “我们这边结婚,今晚是要先暖房。新房的床很干净的,也很大,我们一起睡……” 任宁远咳了一声,笑著摇摇头:“我不方便。找你堂弟不是更合适吗。” 曲同秋开口就觉得鼻子发酸:“老大,你明天就要回去了。以後见不到你了。” 任宁远没说话,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说:“走吧。” 暖房的除了新郎之外,没有弟侄辈陪伴,压床的反而是个陌生人,这多少有些不合习俗,但只要跟任宁远在一起,曲同秋就是高兴的。 两人在宽大的新床上躺著,床垫果然如曲同秋所想象的一般柔软舒服,只是不知怎麽的,睁著眼睛就是睡不著。 原本是希望两人能在分别前的晚上多说说话,可任宁远却没有交谈的意思,背对著他,似乎已经早早入眠了。 曲同秋借著外面路灯微弱的光线看著他的脊背,舍不得他,心里很是难受,忍不住悄悄贴近一些,再贴近一些。 贴到一起了,却又不知该怎样,也不敢怎样。只能翻过身,把自己的背贴在任宁远背上。感觉著那温暖坚实的触感,终於慢慢睡了过去。 很快时间就过去了,似乎只是一眨眼,便到了结婚前夜。曲同秋想到次日成人仪式一般的婚礼,就像所有得婚前症候群的新郎一样,紧张得坐立不安。 帮忙准备完最後一点细节,任宁远在他家吃过点心,就起身要回酒店去休息。曲同秋送著他到了大门口,又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终於忍不住说:“老大,今晚就在我家住吧?” 任宁远“嗯?”了一声,回头看他。 “我们这边结婚,今晚是要先暖房。新房的床很干净的,也很大,我们一起睡……” 任宁远咳了一声,笑著摇摇头:“我不方便。找你堂弟不是更合适吗。” 曲同秋开口就觉得鼻子发酸:“老大,你明天就要回去了。以後见不到你了。” 任宁远没说话,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说:“走吧。” 暖房的除了新郎之外,没有弟侄辈陪伴,压床的反而是个陌生人,这多少有些不合习俗,但只要跟任宁远在一起,曲同秋就是高兴的。 两人在宽大的新床上躺著,床垫果然如曲同秋所想象的一般柔软舒服,只是不知怎麽的,睁著眼睛就是睡不著。 原本是希望两人能在分别前的晚上多说说话,可任宁远却没有交谈的意思,背对著他,似乎已经早早入眠了。 曲同秋借著外面路灯微弱的光线看著他的脊背,舍不得他,心里很是难受,忍不住悄悄贴近一些,再贴近一些。 贴到一起了,却又不知该怎样,也不敢怎样。只能翻过身,把自己的背贴在任宁远背上。感觉著那温暖坚实的触感,终於慢慢睡了过去。 迷糊著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曲同秋发现自己又钻在任宁远怀里,以八爪鱼的姿势缠在任宁远身上。不过任宁远似乎还没醒,依旧呼吸平稳,面容沈静。 四周一片静寂,窗口进来的一丝丝风很是轻柔清凉,想到任宁远那麽宽容温和,他平生第一次壮起胆子,就这样小心地抱著任宁远,想著好歹这辈子该和自己最敬慕的人亲近一次,而後有点紧张地继续他的睡眠。 次日过得极其顺利平和。 任宁远起床後对於他在睡梦中的失礼举动并没有计较,婚礼也堪称完美,没受什麽刁难就准时接到了新娘,穿著新娘服的杨妙非常漂亮,来吃喜酒的亲戚朋友们都很捧场,连一开始不悦的父母也在这种和乐喜庆的气氛下对他们露出笑容。 等喜筵快要结束,夫妻俩到酒店门口去送宾,任宁远也退房结帐,跟他们告辞了。 “刚才忘记了,这是礼金。” 曲同秋受惊地推辞:“老大,这不用了……” “是我应该给的。” 任宁远很温和有礼,但曲同秋被往手里塞了那个红包,不明白为什麽,竟隐约觉得任宁远是在和他划清界限似的。 “老大……” 他还在有些害怕地不知该说什麽,任宁远已经走开了。 新婚该是大喜的时候。 可想到放弃了的学业,远行了的任宁远,不知怎麽,就分外的伤心。 “老大!” 任宁远没有回头,只朝他微微挥了一下手。 微波炉轻微而清脆地“叮”了一声,煲汤的香气也逐渐浓郁,连相片上英俊男生缺乏表情的脸也变得有些模糊。曲同秋叹了口气,擦擦眼角,把看了一半的相册用袖子抹了抹,放回书架上。 十几年的时间,也不知道是短暂还是漫长,回过头去,过去的一切都还如昨日般清晰,可是回过头来,往日的少年却已成了三十来岁的男人。他的眼角都已经有了生活辛劳的细纹。 主菜都做好了,曲同秋热著锅子,只需要再炒一个小菜,任宁远就该回来了。 他自己是个被磨砺得没了志气的小人物,年轻时候有过的浪漫理想都已破灭或者淡去,剩下柴米油盐的平和琐碎。幸福无非就是看著女儿一天天健康长大,或者和好友重逢,同喝一壶茶。 想到又能和任宁远坐在一起吃著饭,他就觉得无尽的欣慰和欢喜,愉快得几乎要哼起老歌来。 刚把菜盛出来,手机就响了,曲同秋瞧见显示的是任宁远的号码,不等它响第二声就忙接通了。 “任宁远?” “你还在我家吗?” “是啊,”曲同秋热切地,“菜刚做好,还热著呢。你快回家了吧?” 任宁远“嗯”了一声,说:“我等下就有朋友过来。你也不用收拾了,先回去吧。辛苦了,不好意思。” 曲同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好,好。” 挂了电话,曲同秋解开围裙挂回原处,将做好的饭菜摆好了留给任宁远和客人,就关好门离开,不忘把钥匙塞回花盆底下。 8 他以为过来做饭就是受邀请留下一起用餐,而任宁远只是叫他来当厨子的,这一误会,不免有些尴尬。 回去的路上买了个面包,在公车上摇晃著把肚子填饱了,稍微有些空虚感,将手擦擦干净,便闭上眼睛瞌睡。虽然很累,但仍然是想见任宁远的心情。任宁远仍然是往日的清淡冷漠,而他对任宁远一厢情愿的依恋,到了这种年纪,也不曾消退。不知怎麽的,就无法入睡。 第二天便是周末,正逢中秋节,曲珂也从学校回到家,曲同秋打算带女儿去好的餐厅吃顿中秋团圆饭,而不是在家烧菜。父女俩对著杂志上的广告商量了半天,曲珂说:“我们请任叔叔一起来吃饭吧?” 曲同秋想了一想:“你任叔叔可能会没空。他有很多事情和朋友。” “老爸你害羞什麽啊,不约约看怎麽知道。” 被女儿推著,曲同秋笑著掏出手机来拨号码。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一阵沙沙响之後,听得那边的男人“喂”了一声。 曲同秋忙说:“你好,是我,曲同秋。” “嗯。” “是想问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刚好过节,我们出来一起吃个饭。” 对方顿了一顿:“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 “啊,是和别人有约吗?” “嗯。” “哦,那好……” 转头见女儿充满期待地仰脸看他,曲同秋只得说:“你任叔叔没时间,他有别的朋友要一起吃饭。” 曲珂有点失望:“啊,为什麽会这样。他不是老爸最好的朋友吗?” 曲同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任宁远是他最好的朋友,不等於他也是任宁远最好的朋友。小孩子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晚上父女俩出门,却被座无虚席的盛况吓了一跳。明明是离晚餐还早的时间,离家较近的繁华一带,那麽多规模尚过得去的餐厅,竟然连一个空桌位也找不到,桌面一律放著订位牌。 家乡小县城的饭馆很少有满成这样的时候,即便逢年过节,只要去得早,就一定有位子。他们不知道在t城,这种日子不早早预定位子是不行的。 而没有自己的车也是不行的,想换个地方找饭店,公车早已塞得门都关不上,路边还有一堆的人伸长了脖子等著抢占计程车。 整个城市似乎都人满为患。曲同秋带著女儿艰难地搭了几次车,倒也看到街边有几个小店的客人不是那麽多。但也意识到,若想吃到口味正常的晚餐,在这种时候还能空著的饭店绝对是不该进去的。 让曲珂跟著自己挤了半天公车,兜转了半天,竟然还是没地方吃饭,原来是为了逗女儿开心才想去高级点的餐厅,哪知道反而让她受罪,曲同秋觉得心疼起来:“咱们先回家吧,爸爸给你做饭,将就一下,明天补偿你,好不好?” 曲珂懂事地乖乖答应了。曲同秋还是愧疚,摸了摸她的头。在路边等著车,裤兜里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曲同秋掏出来一看,来电的却是任宁远。 “啊,你好。” “你们在哪里?” “在xx路,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没找到吃饭的地方?” “嗯,是啊,人太多了。” 任宁远沈默了一下:“这时候回去太不方便。我离你们不远,这里有空位,你带曲珂过来吧。” 任宁远说的饭店就在步行可及的距离,曲同秋带著雀跃的曲珂坐了饭店电梯上去,果然看到穿著深色上衣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慢慢喝杯里的茶,漫不经心看楼下的夜色市景。 父女俩打过招呼,在他对面坐下,可供六人入座的桌子空间很是舒适,人与人的距离也恰到好处,桌上已摆好三套碗筷,开胃小食和包装雅致的月饼也是三份,曲同秋未料到任宁远会为他如此细心准备,顿时感激不已,胸口阵阵暖流。 “对了,你不是约了朋友吃饭吗?” 任宁远示意他看菜单,而後微笑道:“他们俩有点事,不来了。” 曲同秋“啊”了一声,才明白过来碗筷和小食都是那两位朋友的,自己和女儿只是填上这个失约的空缺。想到方才的自作多情,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拿著端详的月饼放了回去。 点好的菜很快送上来,曲珂已经饿坏了,埋头吃得很是开心,曲同秋专心给女儿夹菜,拆蟹壳,手上忙碌,不知怎麽的,就觉得很嘴拙。 结过婚当了父亲的男人,不能再像年少时候那样“老大老大”地叫著,没皮没脸地追在任宁远身後,中年人的亲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做得出来。 紧张起来就有点想抖脚,但又不礼貌,於是边剥螃蟹,边用小腿在桌下机械地来回蹭著桌脚。 剥了有大半只,发现任宁远在抬眼看他,微微皱眉,神色有些复杂,突然意识到自己反复磨蹭的是任宁远的腿,顿时全身僵硬。 “呃……” 不等他想出话来化解尴尬,就听得身後有人说:“宁远,我们还是在这里吃饭吧。什麽鬼画舫,摇得我受不了。” 任宁远似乎有些意外,抬起头,放下筷子,曲同秋来不及反应,又听得另一个声音说:“已经约了别的朋友了?你这家夥动作倒快嘛。” 曲同秋回过头去,来的是两个高大的男人,样貌都称得上俊朗不凡,一个面带笑容,纵然看得出心情不坏,眉眼也是隐隐的暴戾,另一个微挑著眉毛,过分挺直的鼻梁令人印象深刻,连嘴角弧度都透著傲气。 曲同秋觉得眼熟,一时也只能先微笑表示礼貌,长得冷傲的男人却突然眯起眼睛,心情很坏似的,狠狠盯住他。两人对视了半晌,曲同秋终於想起些什麽的时候,男人也用怪异的腔调开了口:“你是曲同秋?” “……庄维!” 曲同秋忙推开椅子站起来,和分别了十几年的旧日同窗面对面站著,一时激动得不知所措。 “你们什麽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两天,”毕竟多年未见,大家都成了相对稳重的中年人,楚漠对他也比少年时代友善得多,“你呢,什麽时候来的t城?” “差不多一个月前吧,”曲同秋直搓手,望著面前的两个男人,“嗨,你们……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 楚漠哈哈笑,拍拍他肩膀:“你也是。瘦掉了一整个人嘛。现在有多少?一百二十磅?” 庄维不太高兴:“都来这麽久了?宁远,老同学碰了面,你怎麽也不跟我们提一声。” 任宁远拿餐巾擦了擦手,叫来服务生再添两副碗筷,微笑道:“怎麽说得好像你们这麽多年从没见到过校友似的。见了不免就要帮忙办点事,你们不都已经觉得烦了吗?下礼拜我还要接待一个学弟,帮他推荐去面试,你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吃饭?” 曲同秋猛然有些脸红了,他也是靠任宁远帮了许多忙才能在t城暂时安定下来的穷校友,连能吃上这顿中秋团圆饭都是托任宁远的福。 虽然可能任宁远帮过的人太多了,只要客从远方来,就必然给予招待,并不在意多他一个,但那种负担感陡然就让他胸口不太好受起来。 “先坐下来吃饭吧,”任宁远笑道,“有位小淑女我们还没介绍呢。” 一直乖乖不插嘴的曲珂眨了眨眼睛,庄楚两人也看向她。 “这是……” 曲同秋忙说:“这是我女儿,曲珂,今年十四岁了,来t城念书。小珂,这位是楚漠楚叔叔,这位是庄维庄叔叔。” 两个“叔叔”都瞪著他。 楚漠说:“吓?你有女儿?是你亲生的吗?” 曲同秋大为窘迫,连任宁远也露出苦笑:“你就算真的有疑问,也不能当人家的面吧。” 楚漠耸耸肩:“这有什麽。不必客气吧。说真的,读大学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你在暗恋宁远呢。” 任宁远呛了一下,曲同秋已经僵硬了:“什,什麽……” “你不是还在钱包里夹宁远的照片吗?比gay还gay,晚上睡觉还抱著不放……” 曲同秋忙双手捂住女儿的耳朵,又愧又急:“有小孩子在,能不能不要讲这种笑话啊。” 曲珂被捂著双耳,张大眼睛滴溜溜转著眼珠子,很是可爱,楚漠又感慨:“长得完全不像你。” 曲同秋都快恼羞成怒了,急道:“她长得是像她妈妈,可是下巴像我。” 庄维瞪了他一会儿:“你结婚了?” “是啊……”曲同秋有些莫名,三十来岁的男人,结婚再正常不过,不结婚才有古怪,“你没结婚?” 任宁远咳了一声。曲同秋猛地想起学生时代所见过的暧昧的种种,虽然当时有些隐晦的倾颍挥邢牍赡曛峄嵴娴娜范ㄏ吕矗闪送粤怠? 顿时意外又尴尬,笑容都发硬了:“呃……不,不结也挺好的……” 庄维皱起眉,“哼”了一声,拿起酒杯,往椅背上一靠,不再说话。楚漠喝了口酒,问道:“那你妻子呢?怎麽不来一起吃饭。” 曲同秋觉得捂著女儿耳朵的手都发酸了:“我们……离婚很多年了。” 餐桌上一时不再是轻松对话的气氛,任宁远朝曲珂招招手,示意她过去,而後把桌上的单子撕给她:“凭这个可以去那边抽奖搏饼,帮任叔叔赢个状元回来,嗯?” 曲珂甩著长辫子蹦蹦跳跳地去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曲同秋很是感激任宁远的细心,这样的话题,对一个孩子来说,无论如何都太不愉快了。 “你独自养个小女孩?她都十四了,你几岁就当爹了啊,以你的学历,找不到什麽好工作,单亲家庭挺不容易吧。” 曲同秋也习惯了楚漠的直接,答道:“也还好,节省一点总可以的。现在小珂大了,也乖,已经轻松得多了。” “你妻子那边不给赡养费的吗?” “呃,不用,是我要一个人养的,我自己可以负担。” “但这与情与理都讲不通啊,她就这样丢下你们不管了?” “也,也不是这样。她也有她的为难。总之我们挺好的。” 漫长的时间过去,他才可以说得这麽轻松。 当时才结婚三年,还是恩爱美满的时候,妻子突然对他说要离婚,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还是眼前阵阵发黑。 杨妙哭著对他说:“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还有别的人,无论怎麽样我都忘不了他,我没法再骗自己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喜欢著一个可以结婚的人,却爱著另一个人,那到底是什麽样的一种感觉呢。 杨妙对他说的最後一句是:“我也不要你原谅我,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带走任何想要的东西。” 他带走了曲珂。其他的都留给妻子。 虽然他一直无法理解,但他不得不默默承受,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所谓成长都是这样无可奈何。 “算了,现在说那些也是白说,你女儿都养到这麽大了。对了,你打算再婚吗?” “啊,”曲同秋迟疑了一下,“没想过……还是不要了吧。我一个人带著小珂也挺好。喜欢小孩,又不介意小珂不是她亲生的,这样的女性不是那麽容易找吧。我这种条件,也没什麽好挑剔别人,还是单身比较合适。” 带著半大不小的曲珂,他根本不敢随便结婚,想到再婚可能给年幼的女儿带来伤害,便宁可年复一年独身下去。拖到现在,也已经不再有恋爱结婚的热情了。 “话是这麽说,可你是健全男人,总有需要的吧。难道不想办法解决吗?” 曲同秋嘴角抽了半晌,脸都红了:“这,这种事情……” “就算不再婚,女朋友总有吧?” “我……” “那不然你解决需要靠的是什麽啊?” 曲同秋憋急了:“也,也不是很需要……” 楚漠笑得差点没抽过去,庄维表情怪异地喝著他的酒,任宁远也带点微笑。曲同秋很是尴尬,但他说的不是谎话,饱暖才思淫欲。为生活奔波,又有个青春期的女儿要操心的中年男人,实在也没什麽时间和心情去乱想那些东西。 正在尴尬,曲珂又蹦蹦跳跳回来了:“老爸,我没搏到最大的状元,只差一点点,不过赢的那个人把奖品送我了,我能拿吗?” 曲同秋吓得忙想去追,但曲珂指著的那个人影已经走远了。幸好,奖品虽然面额惊人地巨大,但终究只是张饭店的西点购物卡,想来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孩并没兴趣把这家饭店的甜点连续吃上一个月。 “下次记得不要乱拿别人给的东西,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都是需要回报的,明白吗?” 曲珂“哦”了一声表示明白,想了想又说:“可是任叔叔给的东西,老爸你都全收的啊。” 曲同秋“呃”了一声,僵在当场,好容易才窘迫道:“爸爸……以後会回报的。” 任宁远笑了笑:“小珂,别闹你爸爸了。” 喜欢这本书的还喜欢: ·一样的饭桌上大家叙旧,听庄维和楚漠说些他们在美国的趣事,曲同秋才知道除了他之外,大家做的似乎都是和当年学的专业全无关联的工作。 手下有家牛郎店的任宁远就不必提了;楚漠表面上经营的是货运公司,内里那些则不太好说;而庄维做了著名时尚杂志的执行主编,上个月还刚办过最新一场的个人摄影作品展。 当年在一起读过书的同学,到了这个年纪,大部分人虽然不如这三人来得风光,多少事业也有所成。 曲同秋大概是成就最平庸的一个。他没能读完大学,回到家乡为求安定糊口,草草找了份工作,之後便是为赚奶粉钱疲於奔命,成日在尿布与公司文件之间焦头烂额。好容易等女儿两岁,不会夜啼盗汗动不动就发烧,他和妻子离婚了。 他最为宝贵的青春时期在仓促和混乱中过去了。等他终於歇下来,抬头看看,突然发现自己站著的地方和别人的差了那麽远。 其实他也不觉得有什麽缺憾,踏踏实实做到小公司的管理层,可以养家,供女儿上大学,平安健康。 只是这麽一桌子人,唯有他是显出有些憔悴的中年人模样,听那三人聊的话题,许多是插不上嘴的,相比之下有些不好意思。 吃过晚饭,在餐厅的露台透过玻璃屋顶欣赏了月色,应景地尝了月饼香茗,吃了西瓜,各自尽兴,也差不多该散场了。 任宁远去结了帐,一行人进了电梯,时间还早,外面一派热闹,正是t城的夜生活开幕之前暖场的时候。 “难得聚在一起,去喝一杯吧。” 庄维一建议,楚漠立刻应和:“行啊,我们去夜店玩玩。” 曲同秋拉著女儿,忙说:“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 任宁远看他一眼,道:“你不来吗?很久没喝酒了吧。小珂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人先把她送到家的。” “呃……” 虽然是同龄人,但做了父亲的男人,生活跟黄金单身汉们真的不一样。 “是这样,小珂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我得早起,去买点东西,烧些菜做几块蛋糕给她带去学校吃。” 楚漠哈哈笑:“t大又不是荒郊野外,有什麽东西买不到的?还特意带过去。你怎麽跟个女人似的。” 庄维有些扫兴,皱眉道:“结婚生子了的男人就是这样,他不来就算了,我们走吧。” 曲同秋有些尴尬,笑著连连说“以後我请你们喝酒”,庄维却还是不高兴,把脸拉得老长。 “没关系,他们还要在t城呆一段时间,有的是机会,”任宁远微笑著,“我先送你和小珂回去吧。” 现时今日,他仍然是这样温和礼貌而周全,像个完美的假人。曲同秋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总会有些诚惶诚恐地不知该说什麽。 但有曲珂在,气氛就活跃了不少,小女孩一上车就不肯在後座乖乖坐著,硬把头塞到前面两个男人中间,唧唧喳喳地讲话,曲同秋半真半假地责备她:“话这麽多,别影响你任叔叔开车。”任宁远便会微笑道:“没关系,我喜欢听她说。”一车三人,倒也其乐融融。 “对了,”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任宁远突然开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啊,你尽管说。” “我最近在城东那边也有些生意要处理,车程太远有时候也不方便。你住的那一套就近些。” 曲同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唉,你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公司的宿舍我还留著没退呢,搬回去容易的,你等我明天收拾收拾。” 任宁远微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搬。” “啊?” “我不是每天都需要过去。小珂只有周末才在,平时也都空一个卧室。偶尔挤挤就可以了。不是吗?” 曲同秋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是,是,你不介意就好。” 父女俩回到家,曲珂把从饭店拿回来的雕成了精美凤凰模样的西瓜皮摆在桌上,左看右看,新奇不已,一个劲说:“老爸快看,真漂亮啊。” 曲同秋笑著看她玩,有些微的心疼。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好爸爸,能给女儿的东西实在是有限。让她如此开心的一块西瓜皮,还有让她能安心入眠的卧室,都是多亏了任宁远。 “老爸,你是不是很想跟他们出去喝酒啊?其实你不用太为我操心啦,我能照顾自己的。下回有人约你,你就去吧。” “嘿,爸爸不喜欢喝酒,爸爸喜欢在家看电视。” “真的吗?” “真的。” 太早成家,固然错过和牺牲了很多东西。但想到自己还算年轻,以後可以顺利看到女儿结婚生子,甚至有福气看到孙子孙女结婚生子,也就非常的庆幸和满足。 曲珂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老爸,如果你晚一点再生我会不会比较好?就能跟任叔叔他们一起去玩了。” 曲同秋笑道:“早点生小孩才是好事啊。” “为什麽?” “这样在你成家立业,生活工作压力最大、最辛苦的时候,爸爸还是壮年,身体好,也还没退休,就不会拖累你。” 曲珂说著“什麽啊,老爸才不是拖累”,垂下嘴角,挪到他身边,牢牢抱住他的胳膊。 曲同秋摸了摸女儿的头。想起第一次从护士手中捧过哇哇大哭的婴儿的时候,手掌里那样娇弱的一个小动物,随便一个什麽动作都可能弄伤它。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才是安全的,在种种的惶恐中养大了它。 现在自己虽然青春老去,但是换来这样一个健康活泼的生命。这是时间留给他的,最宝贵的财富。 送走了曲珂,接下来的就又是工作日缺乏新意的繁忙,每日吃公司楼下小店的便当,回到家便四处打扫擦洗以备任宁远随时大驾光临。 然而任宁远一直没出现,每晚睡觉的时候便生出些空虚感来。 这天晚上正对著电视看社会新闻,昏昏欲睡间,突然门铃大作。曲同秋一下子跳起来,不敢怠慢,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就赶去开门。 “老……” 声音出了一半就忙吞回来。门外站著的男人身形修长,脸上永远都是轻微不悦的挑剔神色,穿了有些张扬的靴子,显得更加的高,正习惯性皱眉,居高临下地望著他。 “嘿,庄维,你怎麽找到这里来了?” 天气还不冷,男人已经穿上黑色长外套,里面的衣服贴身而精致,裤子塞在马靴里,皮肤长得又白,眉眼乌黑,加上那副冷冷的不耐神气,大晚上的,让曲同秋起了鸡皮疙瘩地有点吸血鬼公爵的联想。 “听说你住在这里,路过就顺便来看看,”庄维瞪了他一眼,“不欢迎吗?” 曲同秋忙把他迎进来,蹲下身拿了室内拖鞋给他穿。庄维进了屋子,带些挑剔的神色四下看了看,道:“房子还不错。宁远收你房租吗?” “咦?不收……” 庄维抬眼看著他:“哦?你们现在关系已经这麽好了。” “呃,那倒也没有,”曲同秋老老实实,“任宁远只是好心帮忙,他对朋友都很照顾。” 庄维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曲同秋给客人倒水,切苹果,看庄维脸色不悦,一时找不到话说,有些尴尬。 感觉得出庄维在不满任宁远的做法。其实他能借到任宁远的房子住,只是因为来t城的时机凑巧,碰上了那个运气。要说任宁远欣赏的对象,那当然是个性和才华都很不俗的庄维。 现在接待著来人,就有种占了房主便宜的房客突然被女主人找上门来的感觉,不禁有些心虚的拘束。 “你喜欢住在这里?” “是啊……是挺好的……” “但这不管怎麽说还是任宁远的地方吧。你住著难道不会不自在吗?” 曲同秋有点惭愧起来:“这……是啊,我只是先借著,不会久住……” “有想过换个地方吗?” “嗯……” 他这麽一说,庄维脸色就好看得多了。曲同秋往杯子里添了点热水,又听得庄维问他:“这一带很多玩的地方,晚上你都不出去走走?” “我下班就在家看看电视和影碟……” 时不时要加班的上班族,一个人回到家又没有现成的饭菜可吃,也没人打扫屋子,等把自己喂饱,收拾一番,差不多也懒洋洋的只想看看电视睡觉了,完全没有寻欢作乐的闲情。 “那有什麽好玩的。” “有些电影还不错的,你要不要拿点回去看看?” 居家男人的爱好就是影碟杂志这些三维二维的东西,曲同秋也有不少收藏。高票房的大片庄维多半是看过了,那些没进影院的片子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见庄维没有排斥的意思,他便起身去书架前挑了几张。 “这些都不错……呃,这张……”虽然有一两张影碟看著也会觉得陌生,但收藏起来都是值得推荐总没错,“应该也挺好的,你闲著没事的时候可以慢慢看。” 庄维接过那些影碟,看他一眼:“你干嘛总买dvd,舍不得花钱去电影院吗?” “也不是啦。影院效果比较好,但一个人看,在家比较方便。” “原来你是没朋友啊。” “……” “看你这麽可怜,这样好了,”庄维挑挑眉毛,“明晚新片上映,我刚好有时间,陪你去看次电影吧。” “咦?”曲同秋受宠若惊,“是吗?你有空就太好了。” “票我先订。到时候出来吃个晚饭,就可以直接过去了。” “行啊……” 两人正在商议,门口传来细小的声响,而後便有人推门进来。高大的男人很自然而然地从鞋柜拿出拖鞋换上,而後从容走进客厅。看了看沙发上的两人,微笑道:“哦,来客人了。” 曲同秋见他出现,很是惊喜,忙站起身:“是啊,庄维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你这麽晚才下班吗?” “嗯,今天去了店里一趟,”任宁远脱下外套,将它挂起来,毕竟是他自己的房子,一切都做得相当熟练而自在,“庄维你今晚有时间?怎麽不去店里喝酒,我还想介绍叶修拓给你认识呢。” “我也没那麽空,顺路而已。下回再认识吧,”庄维看著他松开领扣袖扣,皱眉道,“你晚上,睡这里?” “是啊,明天这边有点事,”任宁远打开酒柜,取了瓶红酒,“喝一点吗?” 庄维脸上有些僵硬:“不用。我来了半天,喝了不少水了。” 任宁远抬起眼睛,向曲同秋笑道:“你怎麽拿白水招待客人?也太怠慢了吧。” 曲同秋慌忙答应了一声。那些酒都是任宁远的收藏,他一个住客,除了偶尔开柜子擦擦灰尘之外,怎麽敢乱碰。 任宁远说他招待不周,他也觉察得出那两人之间明显的暧昧汹涌,心里隐隐觉得搞不好庄维并不是和楚漠在一起,而真会变成这房子的“女”主人。 “对了,你去把浴缸的水放满吧。” 曲同秋“哦”了一声,忙去浴室把浴缸又冲了一遍,调水温,放浴盐。等他出来,发现客厅里只剩任宁远一人。 “咦?庄维呢?” “他先回去了。” “哦……”曲同秋觉得实在有许多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终究不好发问,只得说,“庄维好像不太高兴。” 任宁远微笑道:“他就是那样。浴袍在柜子里,拿出来了吗?” “啊,稍等,马上就好。” 边帮任宁远准备洗澡要用的东西,边忍不住想,虽然任宁远说他喜欢女人,但如果是庄维这样的男人,两人会在一起也说不定。又想到学生时代就公开追求庄维的楚漠,一时有些混乱起来。 不过这麽多年过去了,不管那三个人之间如何复杂,只有他这个小跟班是永远不变的。 任宁远先去冲澡了,曲同秋在客厅里对著电视发呆。 突然又是电话铃声大作。很少晚上有这麽忙碌过了,曲同秋拿起听筒,听到女儿的声音在慌慌张张地喊:“老爸!” “啊?怎麽啦?” “老爸,你有没有看到我在家里落下的东西?” 曲同秋舒了口气:“什麽东西?急著要用的吗?” “呃,没有急著用,但是是跟师姐借的……丢掉就不好了……” “嗯,是什麽?爸爸去找找。” “呃……也不是什麽要紧的……只是影碟而已啦……”曲珂吞吞吐吐起来,“老爸,你没找到没关系。找到了也不要乱拆,人家是,呃,限量发行的碟子,比较贵重,又容易卡机器,你要是随便放进影碟机,万一把它刮坏就糟了……” 曲同秋安抚道:“别担心,爸爸不会弄坏你的东西的。” 女儿这才放下心来嘱咐他:“dvd的名字是‘美丽芳心’,你有没有看到过?不要乱拆哟。” “哦……”曲同秋这才想起来,“原来那是你的碟子。我刚把它借给朋友了。” 曲珂立刻“嘶”了一声。 “呃……小珂?没关系吧?那个电影虽然不是很有名,dvd好像也不难买。万一被弄坏了,就再买一张让你赔给人家,好不好?” 曲珂好像已经石化了,过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说:“老爸……我,我去睡了……” “好,爸爸明天就去帮你买一张吧。” “不,不用了,我师姐刚说了,里面装错了,装的不是那个电影,没什麽贵重的,其实是垃圾来的,老爸你要是拿到,就扔了吧……就当我什麽也没说过……” 曲同秋听她颠三倒四地挂了电话,也有些明白过来。大概是小女孩长大了,借了cheng人电影之类。 作为十四岁少女的父亲,对此虽然觉得很是受打击。但仔细想想,现在小孩子都早熟,而且已经上了大学,要她还以为自己是从妈妈腋下生出来的,未免也太天真了。该成长的迟早要成长,只是从此以後操心的东西又多了一些,想到这个就不由叹气。 至於庄维那边,倒也没什麽,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有一两张av,再正常不过。让庄维看看也好,以後也不会取笑他“没需要”。 “同秋,我的裤子呢?” 听见任宁远在浴室里说话,曲同秋忙回答:“我以为你要等出来再穿。” 他帮忙准备洗浴用品,可没胆子去翻任宁远的内裤。 “衣橱里最左边的抽屉。里面随便帮我拿一条。” 曲同秋忙去开那个大抽屉,任宁远让他碰这种最tie身的私人物品,感觉自己就更加被器重了似的。贴身侍从也算是小跟班的一种奋斗目标。 开牛郎店的人,内裤盒里的颜色倒是非常清爽,没什麽大胆鲜豔的闷骚设计,一律干净整齐,简洁的良好品味。不过任宁远又不亲自下场去工作,情趣内裤的确不必穿在他身上就是了。这麽一想,倒很是安心。 曲同秋拣了一条,进浴室就见任宁远正靠坐在浴缸里等著,水未及他胸口,而且还很清澈。第一次看见任宁远赤裸的上身,亲眼清晰地领略到这男人胸腹的线条,曲同秋不由地背上抖了一下。 已经习惯了任宁远不论何时都衣冠楚楚的模样,意识到他也是有全身赤裸裸的时候,就有点怪异的新奇感觉。忍不住想往那水下看看,又是好奇,又怕冒犯到任宁远,只得克制地把眼光定格在水面以上。 任宁远的身材比穿著衣服的时候要来的更好,和他的性格一样,不嚣张,内敛著的温文儒雅,但很“厉害”。 曲同秋暗自比较著彼此的身材,出於男人自尊心的本能,眼光一直要往某个地方去。终於任宁远叫他把浴巾递过来,准备从水中站起身来擦干。 曲同秋好奇了半天,机会总算到了眼前,在任宁远带著水声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心口却突然通通跳起来,转开视线,不太敢正视。 觉察到他的不自在似的,任宁远也用浴巾在腰间略微缠了一下,等曲同秋拎著浴袍帮他穿上,才扔下浴巾,绑好浴袍的带子。任宁远很会体贴身边人的感受,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人不舒服。非常的礼貌客气。 曲同秋却莫名地还在紧张,背上都麻痹了,跟在他背後出了浴室,不知怎麽的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任宁远,你看晚上是你睡这边房间,我睡小珂的房间,还是要怎麽样?” 任宁远微微皱眉:“睡小珂的床,那不怪吗?她也长大了吧。” 曲同秋原来一直觉得自家女儿还和当年那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没区别,但受到那成人电影的刺激,不得不承认女儿搞不好算是心理性成熟的大姑娘了。这样一来,老爸或者别的男人躺在女儿床上睡觉的场景就有点猥琐可怕,还是避嫌来得好。 “那……你将就著和我挤挤?” “嗯,没关系。” 任宁远睡前都要看一会儿书,曲同秋跟他一起靠在床头,费力去瞧那些天书一样的晦涩段落,跟著看了几页,曲同秋只觉得枯燥无味,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那个,为什麽你睡觉喜欢读这种书?” 任宁远笑著看了看他:“觉得困了?” “是啊……” “这效果不正是很显著吗?” 曲同秋过了有一分锺才意识到任宁远刚才似乎算是讲了个笑话,受宠若惊,不过任宁远已经又在专心看他的书了。 两人靠得很近,听到彼此的呼吸,连带著热度的香气也感觉得到。曲同秋觉得这样很舒服。突然会有些离谱的幻想,想扑上去,挠个痒痒什麽的。两人从未有过的真实碰触。 不过那样就放肆了。任宁远不是他能开玩笑,胡乱闹一闹的类型。躺在他旁边,其实也还是在他的世界之外。 “任宁远,我打算过段时间搬走。” “怎麽了?”任宁远微微皱了眉,把书合上,“如果又是谈房租,那就别说了。客套我不爱听。” “不不,我不客套,”曲同秋对著他总觉得嘴拙,正是因为从来也不知道他爱听什麽,“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你借地方让我安稳住了这麽久,怎麽都够了。现在楚漠他们回来了,你朋友又多,正是用得著的时候。连我都借,却不借他们,没那个道理。你会不太好处理吧。刚见面的时候,我还说要跟以前那样伺候你呢,结果你看,来了这些日子,什麽忙也没帮上过。不能再给你添乱了。” 他说了一串,任宁远认真听完,只笑了笑:“能借给他们,为什麽不借给你。你想的还真是奇怪。” “他们和我可不一样啊……” “我不会把房子随便借人。你别再乱想。住著吧。” 任宁远生性有些冷淡,说话也不爱用长句,更不客气。曲同秋却觉得胸口都热起来,脸上也发热,心脏砰砰乱跳:“老大……” “嗯?” “你也当我是朋友吗?我是说,和楚漠他们一样的……” 任宁远微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曲同秋满脸通红,嘴唇都发抖了,简直是天大的欢喜,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老,老大……” 任宁远望著他笑道:“听你这麽叫,倒像回到十几年前了。”顿了一顿又说:“可惜你我都不一样了。” 曲同秋几乎要涕零:“老大,我一样的,我和以前一样敬慕你,不管多少年都一样,我这一辈子都愿意ci候你……” 任宁远笑了一笑:“那倒也不必了。” 看了看曲同秋发红的眼眶,倒也不觉得可笑,这麽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中年人的伤感。【本书下载于热书吧,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im126】 “以前没来得及好好聚聚。难得你真的来了,你我做个伴吧。” 晚上曲同秋紧挨著任宁远睡了。算起来是第四次和任宁远睡在一张床上,想著他说“做伴”,以後真能长久跟著任宁远,就觉得欢喜又安心。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也分外神清气爽,满心的轻松。任宁远比他早起,已在浴室里了,曲同秋穿著拖鞋迷迷糊糊到门边去站著看,看他刷牙,洗脸,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让任宁远来做,都觉得很是好看。 见任宁远装上刀头,打算刮下巴,脸上略微有些疲色,曲同秋便说:“老大,我来帮你刮胡子吧。”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微笑著把剃须刀递给他。曲同秋仔细给他重新打上剃须沫,扶著他的脸,小心刮他的侧脸,下巴,任宁远也觉得舒服似的,微微眯起眼睛。 待刮完了,任宁远看了看镜子,微笑道:“不错。” “以後我都帮你刮吧?” 任宁远笑道:“好。” ~~~~~~~~~~~~~~~~~~~~~~~~ 我知道你们一定很想揍我……== 吃过早饭,任宁远起身穿外套,温和道:“对了,我今晚不过来了,要跟楚漠去美国几天。” “啊,路上小心。那你什麽时候回来啊?”想到是那麽远的地方,曲同秋就觉得看不见摸不著。 任宁远扣著袖扣,看了他一眼:“我常会不在t城。如果你有什麽事情,就找叶修拓帮你办,也是一样的。我会把他的号码留给你。” 任宁远略微有些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是很温柔的样貌,漆黑的眼睫,让人觉得全身都暖和了:“好好和小珂过周末吧。” 周末可以休息两天,周五便难免要加班,等曲同秋终於挤上比平日更拥挤的地铁,赶到和庄维约好的餐厅,远远便看到男人散发著不耐烦的气场的身影。 “对不起,下班迟了,”曲同秋气喘吁吁地在他对面入座,“收到我推迟半个小时见面的消息了吗?你不会已经等了很久了吧?” 庄维看样子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但居然没有发火,抬眼看了看他:“没有,我也刚到。点菜吧,你吃什麽?” 曲同秋有些意外,庄维今天脾气倒好,只是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不时打量他,目光相撞,就立刻调开眼光,却又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曲同秋讷讷了一会儿,知道是那张影碟的缘故,便先开口道:“不好意思啊,上次借你的影碟,有张放错了。” 庄维咳了一声,拿起酒杯:“你看那种东西?” “呃,偶尔看看,”曲同秋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理直气壮一些,免得被取笑,“这也没什麽奇怪。我都离婚这麽久了。” 没有女朋友,当然只能看成人电影了。 庄维端著酒杯,看著他,过了一会儿,挑眉道:“难怪你不再结婚。” 曲同秋觉得他的逻辑有些奇怪,哪有人看av看到舍不得结婚的。不想在饭桌上把这类话题继续下去,便指著菜单:“牛舌怎麽样?” 两人吃的是自助迷你烧烤,等待肉片和菌类在铁丝网上熟透的空隙里便边刷酱汁边聊天,庄维把牛排肉翻了一面,随口问道:“你和任宁远现在同居了?” “啊?”这说法听起来著实肉麻,“算是有时候住在一起吧。我借了他的地方。他为了工作方便,偶尔会过来。” “所以不是同居了?” 曲同秋笑著烤他的凤尾菇:“那还用说。你可别误会,我跟任宁远是清白的。” gay者见gay,庄维恐怕是见了成双的男人就会想歪。他和任宁远又不是庄维他们那样的性向,两个大男人谈什麽同居。 果然庄维意外似的挑高了眉,往牛肉上又刷了好几层酱汁:“那你现在还是单身?没在和人交往?” 曲同秋老实地点点头:“嗯,是啊。” “你倒是耐得住嘛。” “还好啦。”没老婆又不是过不下去。 庄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把烤好的牛排肉丢到他盘子上:“这块熟了。” “啊,多谢多谢,我自己来就好。” “你烤那麽慢。笨手笨脚。” 曲同秋连吃了几片庄维烤的牛肉,受宠若惊。今晚庄维对他出奇的友善,从学生时代起就没对他这麽好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转运了。 吃过饭,两人慢慢走去附近的影院看电影,票庄维已经买好了,曲同秋要把票钱摊给他,被他横了一眼。 “吃爆米花吗?” “好……” “果汁还是奶茶?” “果汁……” 捧著庄维买的大桶爆米花进电影院的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很高兴。旧日关系冷淡的同学,过了这麽多年,却有了热络的迹象。 少年时期成不了朋友,人到中年,大概反倒觉得合得来了。任宁远是这样,庄维也是这样。想著就觉得手里年轻时候才会吃的爆米花也变得亲切美味起来。 电影散场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庄维却取笑他:“你不会是打算这个时间就回去睡觉吧?这可是周末,别跟老头子一样。” 兴致正高,次日又不用上班,也接到女儿平安到家的电话,完全可以放心。加上他实在太久没有夜生活了,曲同秋都想不出不去痛快喝一场的理由。 跟著庄维去了推荐的酒吧,店里是相当大的规模,周末的晚上竟也挤满了人,气氛很热烈,酒也很好,音乐更好,没有震得耳朵不舒服,只让人心脏血液都跟著骚动,脸上身上渐渐发热。 客人们似乎都热情健谈,因为空间和嘈杂的缘故,贴在一起说著话,满是笑容,相当亲密友好的气氛。曲同秋觉得跟庄维之间那点生疏感也消失了,两人紧挨著坐在一起聊天,就像交情甚好的老友一样。 之前吃烧烤已经喝了不少啤酒,酒吧里再喝了这麽一回,曲同秋渐渐开始头重脚轻起来,但越是这样,越是豪放牛饮,喝酒就跟倒水似的,喝得停不住。 “庄维……” “怎麽?” “为什麽这里女人这麽少啊?”偶尔有看到一些模样时尚大胆的女孩子,但也总觉得和一般的酒吧不一样。 庄维看了他一眼:“你以前没来过吗?这是任宁远的店啊。” 曲同秋晕眩了一会儿,大脑才出现“任宁远开的是同性恋的店”这样的资讯,抬眼迷糊地望著庄维的脸,大脑缓慢地向他汇报,庄维是同性恋,庄维来这种店是正常的,於是又安心地喝他的酒。 “喂,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 “呃……” “我们走吧。” “嗯……” “要来我家坐坐吗?” “嗯……” 曲同秋进了车里,就一头栽倒,安静地睡了过去。 略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庄维在骂他:“喝醉了怎麽就这麽沈的啊?你不会喝这麽两杯就又胖回去了吧?” 自己趴在庄维背上,脑子还算清楚,但手脚都使不出什麽力气。幸好庄维骂归骂,倒没把他扔在地上不管,动作也不算粗暴。 进了房间,庄维走了一小段路,把他放下来:“重死了。” 曲同秋坐在浴缸里,只觉得身下硬邦邦的,有点凉,不太舒服地“嗯”了一声,困乏著又要睡过去了。 “别睡,先洗澡吧。” 曲同秋脑袋发沈,手脚也沈,全身都沈甸甸的,半撑开眼皮,眯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怎麽的觉得挺高兴,便朝他笑了:“嗯……” ~~~~~~~~~~~~~~~~~~~~~~ 9 曲同秋模糊地,觉得好像回到新婚的时候,比自己年长而成熟的妻子,时常会主动捧住他的脸,他还是会害羞的年纪,嘴唇相碰的时候,那种羞怯又幸福的心情。妻子身上好闻的味道,让他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男人。 但是不知道妻子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大胆又有力,竟然还把手伸进他衣服里。 被紧抱著热烈亲吻,明明是男性的平坦胸口,也被一再抚摸揉-捏,曲同秋本能回应著,但恍惚中也不禁疑惑起来。接著连大腿内侧都被摸了,那在私处游走的手掌让曲同秋心慌意乱,想把腿曲起来,微笑的妻子却突然变成任宁远的脸。 这个变故吓了他一大跳,腿上一抽,猛然就睁开眼睛。 心口还在砰砰乱跳,定睛努力要看清楚,和他嘴唇分开,正微微喘息著低头看他的男人,却是庄维。 曲同秋又吓了一跳,都快被梦境和现实弄糊涂了,发了几秒锺的傻。在这间隙,庄维又凑上来和他接吻。曲同秋往後缩了缩,感觉到舌头强硬地伸进来,撬开他的牙关,模拟某种袭击一般湿润地进出,翻搅,顿时背上都麻了。心下害怕,但挣扎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微弱...... 醒来的时候发觉眼前还是颇浓重的黑暗,过了一会儿曲同秋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被单里瑟缩成一团。 蒙住了头,但听得见外面的动静,庄维已经起床了,曲同秋隐约听见他在卧室里走动的轻微声响。 “你醒了吗?” “……” “还好吧?能起得来吗?早点想吃什麽?” 若无其事的口气,最轻微的歉意也感觉不出来。 曲同秋闭著眼睛。他的确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对他们那些人来说,把他怎麽样了都算不上什麽大事,不用怕什麽责任和报复。 但作为一个男人,被同性性侵犯了,最起码他也该得到一个解释,至少该给他一句“对不起”。 头顶上有轻微的响动,是庄维把被单掀了起来。 “怎麽了?” 曲同秋颤抖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你怎麽能对我做这种事?” 庄维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意外,愣了一愣,皱眉道:“什麽?昨晚的事?你现在可别跟我说昨晚你不想做。” 曲同秋忙睁开眼睛,红著眼角,都结巴了:“我,我怎麽会想做?” 庄维脸色变得难看,过了一会儿,抬起下巴,愈发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哦?你不想做?如果没那个意思,那你来干什麽?如果不是你有那个意思,我带你回家干什麽?” “我,我,我怎麽可能……” 庄维“哼”了一声:“你敢说你没有在暗示我?” 曲同秋急得嘴唇发抖,愈发口拙:“你……我……” “要是你不引诱我,你以为凭什麽我要对你出手?” “我……” “都是成年人了,约会到上床,有什麽好大惊小怪。你也都这个年纪了,不会不懂吧?” “我,我不是同性恋……” “你昨晚高潮了吧?” 曲同秋张口结舌,胸口憋闷得快要裂开,却不知道要怎麽和他争辩,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脸上发红发热,眼睛酸涩,只能大口大口吸著气。 庄维也急躁起来,不耐烦道:“好了,你也别这样。直接一点吧,现在翻脸不认帐,你是想说我强迫你?” “……” “那你想要我赔你点什麽?” “……”曲同秋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还没想好就回去想。有话你趁早都说清楚。别拿对任宁远那一套来对付我。” 离开庄维的公寓,曲同秋走了段路去搭地铁。全身酸痛得像要散开,下身更是不堪。 拉著把手摇晃了一路。胸口憋著许多东西,眼角也发酸发涨,但都出不来。 已不是想什麽就能说出口的年纪了。 ~~~~~~~~~~~~~~~~~~~~~ 没多少油星的肉片==+ 果然还是吃素比较好 曲同秋好不容易走回家,公寓大门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忙抬头擦掉额头上的一层汗。 他不是没吃过苦头的人,但这种体验实在缺乏,走动时的疼痛都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只能说比脚被磨起水泡要难受十倍。 开门进了屋,就看见曲珂正趴在沙发上打电话,大概是在和朋友聊天,夹杂一些他不理解的词汇,不时爆出一阵清脆的笑,还乱打抱枕,看起来很是开心。 看著女儿的模样,灰暗的心情得到一点安慰,但又有些硬撑的疲惫感。 昨晚遇到的事情他不能再去想了,没有哪个父亲是在为那种荒唐事纠结的。 还有许多东西需要他来操心,对一个当家的男人来说,重要的是眼前和日後的家庭生计,为了和女儿生活下去而不得不做的规划和努力。 曲同秋忍著痛坐到沙发上,曲珂聊完电话,转头朝著他:“老爸你回来啦,昨晚玩得很晚吧?好玩吗?” “嗯……” “老爸吃了早点没有?我有买豆花回来,要不要吃?” 曲同秋看著那白花花的东西送到眼前,猛地一阵恶心,好不容易才忍住涌到喉头的酸水,勉强说:“爸爸吃过了。” “对了,”曲珂放下杯子,兴致勃勃地,“我们周末有个聚会,大家约在m市,一点也不远的,我可以去玩吗?住在朋友家里?” 曲同秋打起精神:“什麽聚会?” “我们一个论坛的聚会,都是很有趣的人啦。” “是去见网友?不行,网络上骗子很多,女孩子很容易被网友骗的,以前电视都播过,你不是也看了吗。” “那是六七年前的节目了吧。现在早就不一样了。我不会那麽傻的,再说我们都是女孩子啊,有什麽好骗的。” “唉,隔著网络,你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男还是女……” “时代不同了,网络已经很真实啦,老爸你不要这麽老套嘛。” “再真实,也是没见过的,怎麽能信呢?不然你把她们的电话留给我,要我能联系得上的,我才放心。” “老爸!哪有这样的啊!”曲珂有些气急了,撅起嘴,“网络上有坏人,现实里难道就没有吗?照你这麽担心,干脆一辈子不要让我出大门算了。” 女儿一生气,做父亲的就弱势了:“那我只要几个电话不行吗?让我跟她们的父母对话什麽的,总得有个保障……” “那样会被当成怪人的!跟你讲不通啦。” 看著女儿气鼓鼓的样子,曲同秋叹了口气,揉著太阳穴:“好吧,你去吧。” 父女俩偶尔会有争吵的时候,都不是大事,很快就和好如初。感情算得上很好,但渐渐也觉得自己真的跟不上她们的时代了。 即使努力要去包容她们的思维,接受她们的流行语,也还是渐渐变成两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跟不上的老父亲会被丢在身後。 “老爸,你身体不舒服吗?你要是生病,我就不去了。” “没事,有点著凉。爸爸是最不用担心的。只担心你。” “知道啦。” 看曲珂高高兴兴去收拾东西,曲同秋换了个姿势,让自己不要太腰酸背痛。 他得战战兢兢掩饰著,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最敏感的叛逆时期,昨晚发生的那种事,如果被发现了,不会让他得到什麽同情和关怀,反而是做父亲的尊严和权威都全然崩坏。 送曲珂出了门,千叮咛万嘱咐她要记得打电话报平安,而後才回去给自己洗了个澡。总觉得被侵犯过的地方有异物感,但无论怎麽艰难地清洗,都无法消除那种不适。 一开始只是觉得那里痛,渐渐痛的地方越来越大,也许是伤口感染的缘故。身体不舒服,又担心著女儿,失去了胃口,胡乱找点消炎药片吃了,就上床去躺著休息。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身上难受,翻来覆去的把被子卷得一团乱。一直没进食,腹中饥饿,但也没精神起来弄吃的,口干舌燥地想喝水,叫了两声“小珂”,无人回应,才想起女儿已经出门玩了。只得孤零零又躺回去。 不知怎麽的,很想和任宁远说话。但是实在太远了。甚至他也不知道,如果电话接得通,自己是该说点什麽。 趴睡了不知有多久,浑浑噩噩中被门铃声惊醒。爬起来发现天已经黑了,摸索著去开了门,室内光线昏暗,但门口的声控灯已经亮了,曲同秋一眼就看清门外站著的男人的脸。 曲同秋吓得整个清醒过来,立刻要关上门,却被对方伸脚抵住了。 “你不用这样吧。”男人皱著眉,大力推开门,毫不客气地踏进来。 “你来做什麽?” “我来把事情说清楚,”庄维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打算做什麽?别想太多了。” 曲同秋惊吓得砰砰跳的心脏总算平缓下来,回神一想,自己确实受害意识过剩。毕竟现在是清醒的两个男人,他又不是什麽会随时被施以性暴力的类型,根本不用害怕。 但他还是不想和这人坐下来对话,这个高傲男人的轻蔑像刀子一样锋利,毫不留情就把别人的自尊割得稀巴烂。 何况他根本辩不过他,现在更是只觉得头重脚轻,想回床上躺著,只得含糊说:“我不用你赔东西,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们都当没发生过,就这样算了吧。” 不指望什麽讨公道,只要不再多吃亏就是福了。 庄维却没有释然离去的意思,反而皱起眉头:“你说算了就算了?” “……” “发生性关系是两个人的事,你以为单方面当没发生过,就行了?” 曲同秋在突然增加的压迫感之下,又觉得有些危险起来,忙说:“我今天不想谈……以後再说……我身体不舒服……” 庄维伸手“啪”地把灯源的总开关打开了,室内大放光明。一时适应不了光线,曲同秋几乎睁不开眼,有种无处可逃的惊恐感觉。 “你生病了?” “……” “脸色怎麽这麽差?才做到那种程度就生病,你未免太娇弱了吧?” 曲同秋被逼著步步後退地回到床上,庄维把他卧室的灯关了,命令他睡觉,而後从他身上搜钥匙,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绝对不情愿把钥匙交给这个人,但被摸到大腿,还是忍不住挣扎喊道:“钥匙在床头抽屉里!” 庄维带著钥匙出去了。曲同秋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却愈发的没有安全感,忐忑地躺著,把被子紧紧卷在身上。虚汗越发越重,渐渐觉得晕眩。 似乎做了个漫长的恶梦,醒来的时候看到墙上的夜光挂锺,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少。而後便是开门的轻微声响,庄维又来了。 曲同秋紧张著,耳朵里听见细小的脚步声,还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不知道庄维带了什麽来,但很快就闻到食物的香气,灯也跟著亮了。 “你的肚子瘪透了,快吃点东西。” 态度虽然差,但终究算是难得的好意。端架子不是他的习惯,也实在饿得太厉害,不用庄维说第二遍,他就乖乖爬起来,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鲈鱼粥,还有些酱黄瓜。 “好了,别一下子吃太多。” 庄维又逼他喝了果汁,而後再递小半碗白水到他面前。 曲同秋有些疑惑,照旧喝了一口,刚做出吞咽的动作,就听庄维怒骂道:“白痴!谁让你喝下去的?是叫你漱口!” 曲同秋吓得一口水流回碗里,被庄维瞪了两眼,擦干了嘴巴,就忙躺回被子里,有些惴惴的,把被子卷得更紧了点。 “别睡。你还没上药。” “……什麽?” “你那里肯定裂了。我帮你弄干净,涂点药。” 曲同秋背上一寒,立刻死死把腿并紧,拼命道:“不用了,我自己已经弄过了。” “少不识抬举。” 庄维从下面把他的被子掀了起来,蒙住他的头,露出下半身,而後不顾他挣扎,将他的裤子剥了。 曲同秋吓得!!吸著气:“庄维,你,你别……” “不要想太多。我对你没兴趣。别乱动,搞得好像我要对你做什麽似的。” 被这麽一说,曲同秋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挣扎的立场和资格,虽然非常羞耻,也只能一动不动地趴著,吸口气闭了眼睛咬住牙关。 感觉到庄维把什麽东西探进那个地方,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瞬间本能地夹紧了。 “喂,放松,棉签而已,你这样我怎麽消毒?” 先是棉签,而後也不知道是什麽,总之进进出出地,在体内折腾,再怎麽纤细的东西,也会带来强烈的异物感,曲同秋不好受地小声哼哼著,出了一头的汗。 ~~~~~~~~~~~~~~~~~~~~~~~~~~~ 曲同秋趴了一会儿,被子裏内闷热,身上也烫,困难地喘著气,都能感觉到大颗大颗的汗从每一个毛孔不停地凝出来。也听见庄维骂他:“你怎麼汗出得跟马似的,湿成这样。” 曲同秋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听得庄维说了句:“好了。真是的。”而后是起身走开的动静。曲同秋心想药是上完了,早已被闷得发慌,忙掀开棉被,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边摸索著去拉自己的裤腰。 “你又干什麼呢,趴好了,别动。” 庄维走回床边,拿著块拧干的热毛巾,把他按回去,一手卷起他上衣,一手便往他身上擦。 曲同秋被他上下搓了几把,觉得他擦的地方很不对,心下害怕,拼命要往前爬,庄维从背后用手肘压住他。 “你怕什麼啊。我还没饥不择食到要强迫你的地步。” “……” “怎麼,难道你不信吗?” “但是……昨晚……” 庄维咳了一声:“昨晚那件事,我想过了,我们大概是有误会。这样吧,我相信你不是在给我设陷阱,你也该相信我不是强奸犯。” “……”曲同秋觉得不是特别有道理,可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憋了一会儿,就没再吭声。 但被脱得光溜溜地擦拭,曲同秋终究还是不安了,紧缩起来,胳膊蜷著,阻止那在他身上移动的手。 “别往那裏擦,不好……” “哪裏不好了?老实说,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不可能不喜欢被男人碰。” 曲同秋头皮一麻:“啊?” 庄维把手探到他腿间:“你看,有反应了吧?” 曲同秋被摸得猛地一缩,挣扎道:“唉,别……你别……我真不喜欢……” 庄维骂道:“我只是让你知道这麼回事。又不占你便宜。你以为你是朵花啊。” 一番折腾,两人气喘吁吁地歇下来,屋裏安静了,耳裏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两人都转头看去,有个男人在卧室门口站住,脸上有些意外的神色,袖扣解了一半,手指停在那儿,看著床上的他们,略微点头道:“有客人?” 见了他,两人都愣了。曲同秋受惊不小,立刻爬起来,抓著自己的裤子下床,两腿颤抖著胡乱穿上:“你,你回来啦?” “恩。” “我还以为你现在在美国……” 任宁远笑一笑,说:“我先去了s城,呆了一天,临时有点事,就回来了。” 看曲同秋还在手忙脚乱扣衣服扣子,脸上发红,汗津津的,任宁远转头问庄维:“你们这是做什麼。” 不等庄维开口,曲同秋忙抢著解释:“他在帮我擦身。” “没错,就是给他擦擦,”庄维撇了撇嘴,“我先告辞了。”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笑道:“对了,这个还你。”而后从口袋裏掏出钥匙,放在桌上。 庄维走了,任宁远把屋子裏四下看了一阵子,微笑道:“你倒是放得开。忘了他喜欢男人吗,就那麼脱光了,难道不怕发生什麼。”看著眼前慌乱的男人,他顿了一顿:“还是说,已经发生过了?” 曲同秋突然觉得喉咙口被搅成一团,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庄维轻描淡写地安慰两句打发了他,但被同性侵犯,到现在,时间只刚过了一个白天,他还没能消化得完,无论什麼时候被提起来,那种冲击都能撞得他脑子嗡嗡地疼。 任宁远收起了笑容:“我没有允许你在这房子裏做这种事。” 看他不再笑,曲同秋身上都凉了:“不不,我们没在这裏做……” “是吗,没弄脏我的床?” “没有,真的没有,我们在这边,什麼也没做,你看,都是干净的……” 他急著去扯床单证明,任宁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笑了笑:“没脏就好。” 任宁远坐著,他就站著不敢动,见了长官的小兵一样,等著任宁远再说话。 “你挺让我惊讶的。两天前还是个父亲的模样,现在都跟庄维到这种程度了。你开始喜欢男人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喜欢男的……” 任宁远又笑了:“也对,不喜欢也能做,舒服就行。你就是这个性子。是我太当回事了。” 曲同秋弄不明白他话裏有话的那层意思,但知道惹他不高兴了,惶然说:“不是那样,也没有舒服……” “行了,你不用连这个也跟我说,”任宁远挥手制止他,而后笑道,“你知道吗,我果然还是没法习惯跟别人同住一套房子。钥匙也是不能随便给人的。” “……” “两天时间,你收拾收拾。搬出去。” 曲同秋脑子裏瞬间有点发闷,但还是及时应了一声。 他很不明白,好像上一秒钟,任宁远还在温柔地说他们是朋友,微笑著让他伺候,好不容易,终於变得亲密融洽了。 而后突然就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任宁远说两天时间,但他知道任宁远不想看见他,坐在那裏一副淡淡的样子,忙连夜就把东西收拾了。 行李繁琐又沈重,比来的时候多了很多,曲同秋独自忙碌著,包装,捆扎,拖下楼去叫出租车,打算分两趟搬回去。 身上疼,也发烫,但这些都比不上他现在心裏的慌,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在生病了,只觉得心焦。 搬第二趟的时候,钥匙已经在桌上了,曲同秋把东西拖到门口,又是舍不得,又不敢不走,回头看著任宁远,半晌,只小心翼翼说了声:“任宁远,那我走了。” 任宁远倒还是客气,还笑了笑,说:“慢走,不送。” 回到公司宿舍,已经是深夜,曲同秋松懈下来,一下子就觉得累,把床擦了擦,铺了被子,躺上去以后就动不了了。 屋裏还有灰尘味,身上疼得睡不著,他认真想这两天的事,想自己是做了什麼,又遇到什麼,他觉得些微的冤屈。 躺著看外面的月亮,明明是同一个月亮,可是和在任宁远家裏看到的,就是不一样。曲同秋往窗外看了一会儿,拉高被子盖住了头。 ~~~~~~~~~~~~~~~~~~~~~~~~~~~ 一口薄粥……囧 曲同秋半夜醒过来,只觉得耳鸣胸闷,喉咙发干,渴得厉害。昏昏沈沈下了床开灯,摸索著找出电热水壶,要给自己烧杯水喝,才发现外面不知什麽时候下起大雨来了。 风声听著像咆哮一般,刮得窗户一阵阵地抖,玻璃都快震碎了似的,雨是横著打上来的,从旧式窗户的缝隙里灌进屋里,竟然已经流了一地。 家乡降雨少,还没见过这种阵仗,曲同秋看得有些发愣,待反应过来,慌忙去找了些旧衣服和毛巾,塞在窗台上垫著。而后拿水桶和拖把,拖一把拧一把,试图抢救客厅的灾情。 忙了半天,却是徒劳,雨水还是顺著窗台往下淌。曲同秋累得慌,头晕眼花,眼前阵阵发黑,也没食物可吃,身上又冷,想不出办法来。索性放弃了,颤抖著把手脚擦干,喝了点水,裹紧毯子取暖,在床上蜷著。 听著没完没了的风雨声发呆,不知怎麽的,又想起昨晚的任宁远,突然就变得灰心丧气。 胸口被揪著似的难受。就算被庄维侵犯过后,也没有现在这麽消沈,肚子里像是缺了一块什麽,变得空落落的发慌。 叹了几回气,迷糊著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手机铃声惊醒,瞬间觉得那是任宁远,忙抓过手机,却是庄维打来的。 “昨晚后来怎麽样,任宁远骂你了?” 曲同秋摸著发烫的额头:“……还好。” “喏,也怪我。那个样子给他看见了,他肯定不高兴。不过你跟他住一起,其实很多地方不方便,他有洁癖。” “……我现在不住他家了。” 庄维“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要不要来我这里,我租的公寓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曲同秋总觉得他的口气有点诱骗的意思。 “不用了。我有公司宿舍,挺好的。” 曲同秋边讲电话,边看著还在往下淌水的窗台和湿了一大片的墙壁,不得不起身再去拿拖把。 “你不会是还在计较那件事吧。” “……” 糊里糊涂发生了那种事情,他也难以启齿,又被庄维辩得节节败退,觉得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说实在的人活在这世上,被占占便宜,受点冤枉气什麽的,怎麽也免不了。他早就失去了毫厘必争的血性。 好不容易庄维退而承认有部分责任,那麽各退一步,也就是他的口头禅,“算了”。 但出了这种事,心头有层阴影,想起十几年前那一回,就觉得特别难受,他对著庄维便有点带了畏惧的戒备。 “对了,今天受台风影响,好大的雨。” “嗯……” “你那宿舍,地势低吗?一楼很快会进水吧。” “我不住一楼……” “喂,你真的不到我家来看看?” “不用了……” 听他木呆呆的,庄维也没了兴致,闲扯几句就挂了电话。 曲同秋缩在被子里坐了一会儿,实在饿得受不住,全身都发虚。听外面的声音,雨依然大,但风已经没那麽厉害了,便拿了伞出门。 只是走到便利店买了两个便当,身上就已经湿了一半,裤子差不多都泡在水里了,那伞撑了跟没撑一个样。 吹著风冷得直打哆嗦,又脚软发晕,就站在门口先狼吞虎咽吃了一半。虽然没食欲,东西吃进去胃里更难受,但总觉得有了点力气。 在店门口站著等雨变小,突然想起,说不定任宁远也没饭吃。他走的时候冰箱里没什麽材料了,任宁远又是那麽一尘不染的一个人,这种天气不会出门把自己弄脏。想著那人趟在脏水里的样子都觉得不合适。 曲同秋想了又想,还是拨了那个看了几十遍的号码。 对方的声音是一贯如常的平静:“什麽事?” “你吃过饭了吗?我刚好出门,买了便当,给你带一份过去吧?” 那边静了静,而后说:“你也不用这样。这房子我已经打算卖掉了。不会有地方给你住。” 曲同秋愣了一愣,心里突然就慌了,忙说:“我不是为了那个才……” “那就好,”任宁远停了一下,“你是中年人了。凡事该靠你自己。不要再指望我。” 曲同秋这几天头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 “我,我没有图你什麽。” 任宁远“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曲同秋在原地又呆站了一会儿,雨下得愈发大,只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等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时间,想起外出的女儿,不知她这个时候是已经回到学校了,还是仍在路上。 看著路上有些混乱的交通,做父亲的不由担心,打了个电话,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再打了几次,听到的便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联络不上,曲同秋有些担忧,安慰自己多半不会有事,一颗心却是悬著,怎麽也下不来了。 便利店的电视屏幕在播地方台的实时新闻,毫无预警的台风影响让整个城市热闹起来,记者们在不同地区播报著大同小异的新闻:某处的树倒了,某处的路被淹了,某景区出现山体滑坡,还有高速路上大巴撞上护栏翻倒,数名乘客受伤,已经送往医院了。 这一条报导把曲同秋吓得不轻,忙又打了一遍曲珂的电话,仍然是关机状态。虽然自我安慰说不会那麽巧,女儿可能早就到学校了,但一听那是m市过来的巴士,就慌得什麽也顾不得,把便当一扔,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到路边上叫车。 这种天气的计程车身价百倍,偶尔有辆空车经过,街边等待著的人们就一哄而上,一番争抢。 曲同秋哪里抢得赢,等了有一个锺头,也没能拦下一辆。心急如焚,在路上走走停停,一瘸一拐走了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两三站路都走完了,始终也碰不到运气,一筹莫展。 正在著急,终於看到有辆车在不远前方靠边停下,这回他不敢怠慢,抢在其他人之前急步跑上前,气喘吁吁的,硬是费力打开车门就坐进去。 “去xx医院。” 司机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我说,这车跟计程车有什麽相似的地方?” 曲同秋一愣,左右看看,方才醒过来,自己见了肯停的车子就晕了头,把人家宾利当成了计程车。 “对不起对不起……” 司机还有些受了侮辱的恼火:“怎麽看的到底,眼神差得远了吧。” 曲同秋又是狼狈又是抱歉,座位已经湿了,擦也没用,开了车门,边伸脚出去边连连道歉,却听得有人问:“去医院做什麽。” 那声音听著稳稳的,缺乏情绪,曲同秋触了电一样,忙转过头,任宁远在后面坐著,脸上没什麽表情。 曲同秋一时说不清是什麽感觉,原本头还在抽痛,但一看到任宁远,就觉得什麽病都好了,只有心脏失常,突突乱跳著,说不出话。 任宁远又平静地问了一遍:“你去医院做什麽。” “啊,有长途巴士在高速路上翻车了,受伤的都送到医院,我联系不上小珂,她下午也从m市回来,恐怕在那班车上…” 司机插嘴道:“医院不顺路。” 曲同秋也顾不得脸面了,求道:“麻烦带我到前面xx路就好,那边比较容易叫车……” “我们下个路口就该拐啦。” 沈默的任宁远在后面总算开了口:“绕一下。送他过去。快一些。” 司机没有再出声,车子平稳地开著,速度不慢。曲同秋还是紧张,如坐针毡,不时往窗外看,心焦地想知道离那医院还有多远。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曲同秋一看那个号码,就手忙脚乱起来:“小珂!” “老爸。” 曲同秋只觉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你,你现在在哪里?你没事吧?” “嘿,我很早就到学校了,刚才在收拾东西,你打电话我没听见,不好意思啦,手机也没电了,正在充呢。对了老爸,我这回运气好好,遇到上次那个人,她家里刚好有车回t城,就带了我一程,超顺利,超快的……” 曲珂还在那边天真无邪地说她的幸运,却不知道父亲为她虚惊一场。曲同秋一口气松下来,身上一下子就软了,听她唠唠絮絮的,也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刚才是有多害怕,只喃喃道:“顺利就好,没事就好……” 挂了电话,曲同秋才发觉自己从里面都被汗湿透了,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面的男人,还是看不清神情。车内气氛有些尴尬。司机也缓下车速,等任宁远的指示。 “真,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就在这里……” 曲同秋话说了一半,为难地往回咽了咽,脸色有些难看,司机反应比他还快,立刻刹车,他总算来得及推开车门,吐在路边上。 “怎麽了。” 曲同秋吐了一阵子,胃里还在翻江倒海,抬起头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小声说:“我有点晕。” 任宁远静了一静,说:“你真是个麻烦。” 10 凌晨…… 迟,迟到的……晚饭…… 曲同秋不想会被当面这麽说,略微尴尬,只得勉强做出一个笑。 任宁远那毫无波澜的清冷和高高在上,让他有些卑微,又觉得打击和失望。那些情绪在压抑里交融著,慢慢变成一种憋屈的隐隐怒气。 这两天过得分外窝囊又糊涂,他确实表现得潦倒蠢笨。 可英明神武如任宁远,难道就从来都不发烧呕吐。 他想说,是人就会有大脑短路的时候,运势低落时谁不会倒霉,关心则乱时谁不会闹笑话呢。觉得他搭车的低姿态可笑,那是没当过父亲的人。 当然,以任宁远的优越,不认可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刚好这里下车。今天谢谢了。” 听他道谢,任宁远看了他一眼。 “你客气了。” “谢谢。” 曲同秋倒不是故意客气。自从任宁远说了那番话,就真的变得生疏起来。 其实类似的事情以前也有过,任宁远那时说他狐假虎威,他也不见得比现在轻松。但还是一根筋地追著任宁远跑。 十几岁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卖傻,往往没皮没脸,那个年龄,再多的窝囊也能合理化,因为幼稚。 然而三十来岁的时候那样就不行了。虽然温吞和好脾气是差不多的,但一个成年男人,就有担当和相应的自尊了。 记得那时候有个沈溺电子游戏的同学,总剩不下饭钱,一到吃饭时间就厚著脸皮到处蹭个一筷两筷,无论被怎麽赶都是嬉皮笑脸。 他对任宁远,就像那人对三餐一样。都是带点羞赧和厚颜的执著。 这麽多年以后,长大成人了,想必那个同学如今即便旧习复发囊中羞涩,也做不出讨两口饭吃的事。他对任宁远也是这样。 不同的年纪,需要维持的自尊程度也是不同的。但任宁远似乎没替他想过这个。 任宁远提醒他不要有占便宜的心思,倒也合情合理。 但他从未有过那麽难堪和失望的体会。 他今天在便利店门口发呆的那麽一会儿,就是在想,如果自己有本事,就把受过的任宁远的好处全还了。 “等下,”任宁远又开口,“你是不是发烧了。” “一点点。没事。” “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 “这是小病,不用吃药。” 以前是任宁远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这样没有立刻顺从,让任宁远轻微皱了一下眉头。 “有病就该去医院。” “嘿,真的不用,我都是喝几大杯热水,被子里捂一捂就好了。现在看病,就算是个感冒,只要挂了号,钱就少不了。不值。” 任宁远皱眉道:“不用小气。医药费我付。能走了吧。” 曲同秋愣了一愣,忙说:“我不是真的不舍得钱……”看了看任宁远,终究还是坐好,不再说话了。他隐隐觉得失望。 曲同秋在医院没花多少时间就开好了退烧药,索性还打了针。一针下来,本该很快有所好转,一路跟著任宁远从楼上走下来,他脸色却越来越灰暗。 “怎麽了。” “没……” “你脸都白了。” 曲同秋有点熬不住,犹豫了一会儿,说:“我疼。” “哪里疼?” 曲同秋难堪地用手指了指。做完那个动作,身体不自觉就羞愧地缩小了。 任宁远像是轻微地磨了一下牙,而后平静道:“你该有点节制。”顿了一顿,又说:“跟我去看个医生。” 曲同秋闻言很是尴尬,但如果辩解“我没有不节制”,听著似乎也不对,哑口无言了一会儿,只得说:“是你相熟的医生吗?” “是,经常合作,”任宁远笑了笑,“我店里的员工都是找他。” 曲同秋又是一怔,停了停,还是跟上他的步子。 医生早已见怪不怪,也不管任宁远就在屋内站著,豪放地叫他赶快脱裤子,而后冰凉的仪器便探进去。那种感觉让人全身不适地紧绷,但曲同秋更多的是觉得丢人,闭紧嘴巴默默趴著。 “最好做手术。” “啊?”曲同秋吓了一跳,“这,这麽严重?” 医生问道:“你不觉得疼吗。” “……还好……” 疼是疼,但他这种原本就软弱的人,露出病态什麽的,就会被认为是太孬种。 “倒还蛮能忍嘛。不过不动手术的话,好得比较慢,会影响生意吧。” 曲同秋有些难堪:“我,我不是做那个的。” “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医生哈哈笑,“也对,你可是宁远亲自带来的。宁远,你长这麽斯文,出手居然这样不知轻重。” 曲同秋还趴著,羞耻得不想出声,但听见医生的误会,还是替任宁远解释:“这个不关他的事。” “啊,歹势……” 曲同秋穿好裤子,拿了药单出来,照样默默跟在任宁远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听任宁远说:“是怎麽回事?” “什麽?” “怎麽会做到这种程度的?庄维又不是生手。” “……我不知道。” “难道你们玩sm?” 曲同秋慌得忙说:“没有没有。我们一起喝酒,我喝醉了,然后就这样了。” 虽然对他来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强暴,但到这个时候,要坚称自己有多冤枉,又未免太逃避责任:“庄维说是我先暗示了他。我不记得了。应该是误会。”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怎麽连这种事也能犯糊涂。” 曲同秋尴尬地笑笑。 听说的人都会觉得他蠢笨,但是谁会对一个从不拿正眼瞧他的旧日相识有那方面的戒备之心,醉了又有几个会不糊涂。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说:“任宁远,我真没弄脏你家。” 任宁远看著窗外:“是我误会了。” 曲同秋“嗯”了一声。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他不是对任宁远失望,任宁远仍然完美得很,他的一切仰慕都还在。只是亲近的错觉消失了。 他是这麽个容易看透的简单人,他们对他会有这样那样的误解,是因为他们不肯多花一分力气去了解和确认罢了。任宁远和庄维都一样。 他是对自己灰心。在渺小里生出一种孤独感。 到了路口曲同秋就准备自己走回去,运气好的是,任宁远让他多搭了一程便车,把他带到公寓宿舍楼下。 虽然知道地址,任宁远也是头一次来,在楼下看了看大楼陈旧的外表,便说:“昨晚风雨挺大。” “嗯,听说有些地方都淹了。” “你屋子里一团糟了吧。” “啊……”任宁远有过的疑心,弄得他也跟著谨慎起来,似乎自己一旦显露出不顺利的姿态,就是在跟任宁远讨点什麽似的。 “没有,窗户挺严实的。” 任宁远看了看他:“那我上去瞧瞧。” “宿舍里挺好的,也没什麽特别,就跟一般公寓一样。再说你赶时间。” “走吧。” “不用了。” 他还是头一次拒绝任宁远,对方也有些意外,抬眼看看他,笑一笑,便坐回车里。 曲同秋后面塞了药栓,疼痛没减轻,走路姿势都变得奇怪。 “很疼吗。” “已经不疼了。” 嘴巴上是这麽说,之前上了一次厕所,痛得他脸都白了,简直胆寒,在伤口长好之前,他以后只敢吃流质食物。 任宁远望著他:“不舒服的话,我还是带你去做手术吧。” “不,我自己能行的。” 任宁远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关上车门。 曲同秋看著车子开到不见影子了,才转身上楼。他不知道这样在任宁远看来能不能算是表现得比较好一点。到现在他也仍然和以前一样,期待著任宁远的认可和赞赏。 慢慢走上楼,楼层到了就开始摸索钥匙,却见公寓门口已经有个人站著,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百无聊赖地重复敲门。 曲同秋见了那人,顿时一惊,不自觉后退一步。男人正等得不耐烦,看到他就大骂:“你死去哪了。现在才回来。” “……我出去了一趟。你有什麽事?” 庄维哼了一声:“我带点粮食来救援难民。” 曲同秋也看到他脚边的两个袋子,知道里面是食物,但还是不太愿意靠近庄维,看到他的脸就会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清醒的状态下对付这些鲜活记忆,滋味可不太好受。 “……你怎麽知道我住这里?” 提到这个庄维略有些得意:“问宁远手下送货的小邱,不就知道了。” 曲同秋犹豫著要不要感谢他的费心:“辛苦你了……” “那还愣著干什麽,开门请我进去坐啊。” 曲同秋只得绷紧著掏出钥匙,开了门。 庄维提起地上的东西进屋,倒也规矩地换了拖鞋,找个桌子放下袋子,而后环视一周,屋子进了不少雨水,曲同秋出门之前已经拖了一遍地板,收拾了一番,但室内的简陋一览无遗,狭小陈旧不说,窗台下有几块墙皮还翻了起来。 “太破了吧。这种地方能住人?”庄维像是在看一个大笑话,“你也受得了?” 【本书下载于txt小说之家,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txt456】 曲同秋说:“我住得挺好,也很方便。我住这种地方正合适。” 庄维看了他一眼:“这倒也是。” 他只不过沾任宁远的光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哪里就娇贵起来了。别说这地方还清净干净,再差上十倍的他也住过。 如果把任宁远他们比成豪宅,那他生来就是这种旧公寓。 招待庄维坐下,曲同秋去烧了水,没东西可款待,只得拿了庄维买的柚子蜜茶来冲泡。两人对坐著,把上任房客留下来的小电视打开来看,没什麽节目,气氛有些尴尬。 庄维试图逗他说话,但曲同秋一直处於警戒的紧张状态。庄维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好,上回请了一顿烤肉和一场电影,他的代价就是上床,落个屁股开花的下场。这次带给他吃的东西还挺不少,不知道是想怎麽样。 曲同秋身上痛,聊天都心不在焉,又有些焦虑,发觉庄维靠得近了就忙往后挪。反复了一阵,庄维大概也觉得无趣,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曲同秋送他到门口,说著“慢走”,看他弯腰一手撑墙,一手穿鞋子。等到鞋子都穿上了,庄维另一只手也撑到墙上,刚好把曲同秋定在双臂之间。 曲同秋背上的寒毛刷地一下全竖起来,脸都僵硬了,嘴上立刻说:“我不是同性恋。” 庄维只近距离瞧著他,眼睛对著眼睛,似笑非笑的。 “干嘛突然说这个。” 一开口说话,气息就软软地拂在他鼻尖上,绵长的挑逗似的,曲同秋受了惊吓,一时说不出话。 “你是在紧张吗?” “……” “怎麽突然不敢看我了?” “……” “说实话,我觉得你对男人也是有感觉的。” “怎麽可能,”曲同秋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忙催促他,“你鞋也穿好了,快,快走吧。” “你怕什麽,担心我会亲你是不是?” 对方那蛊惑满满的嗓音实在让人结巴,曲同秋有理说不清:“我,我只是不习惯跟人靠这麽近……” “要不要亲亲看。” 曲同秋忙不迭拒绝:“不用了!” 庄维哼道:“开个玩笑罢了。你紧张什麽。”这麽说著,眼里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曲同秋眼看对方嘴唇要贴上来,心中慌张,突然鼓起勇气,用力推了庄维一把:“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以前被欺负得狠了,想反抗什麽的,都是任宁远替他轻描淡写地维护两句,那些人之间才有平等对话的资格。现在他可不能再指望著依靠任宁远了。 到底还是没说过狠话,心里忐忑,声音有点虚:“上次那件事,已经过去,我们就算了。但是以后我不会让它再发生。我是认真的。要是你不尊重我,我不会对你客气。” 庄维愣了一愣,果然沈下脸,有些咬牙切齿的:“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圈子里你这样的,想攀上我这样的,那才是白日梦呢。我才是天鹅你是癞蛤蟆好不好。” 话这麽说,好像也没错,但是…… “抱歉……可我不是同性恋……” 庄维瞪了他半天,突然用力捏了他的脸一把,低声骂道:“死脑筋。” 等庄维走了,曲同秋还在紧张。有些不安全的感觉,把门关紧了,检查了两遍门锁,才去睡觉。 他也不傻。知道庄维对他没好感,但有那方面的冲动。 被庄维这种相貌身份的男人侵犯,也许会是某些人的性幻想。但事实上被强暴根本不可能是什麽好受的事,对方再怎麽俊美潇洒高高在上,也不会让这事情变得美好,说到底就是暴力的一种。再英俊的权贵,为了自己发泄而要抓个人毒打一顿,又有谁愿意。 快感只属於施暴发泄的那一方,他纯粹就是个马桶般的功能,只会觉得痛,流血受伤,加上心理阴影。 想著那两大袋食物,像是庄维留下的定金,他被上一次似乎也只值那麽多,就觉得有些害怕。 在被子里选了个不是太痛的姿势趴著,想著任宁远对他的种种不带目的的好,有了许多安慰的感觉,便慢慢睡了过去。 ~~~~~~~~~~~~~~~~~~~~~~~~~~~~~~~~ ==为虾米每次锅里都好像没啥米粒…… 为了不丢掉全勤奖,曲同秋没请假,到了工作日就照旧上班。反正一时半回也好不了,等待伤口缓慢愈合不能影响他赚钱养家。 他是公司上下加班最勤快的人。日常生活用度当然没问题,但家里有个小孩,尤其是很会念书又兴趣广泛的小孩,那就不一样了。总有许多需要存钱准备的地方。近到日后的留学费用,远到未来的嫁妆。 做父亲的勤勤恳恳一点点攒著钱,每月去存一次定期,憧憬著将来。 这天加班的时候女儿打了电话来,告诉他刚去义务献血回来,正和同学在宿舍里用小电锅偷煮猪肝汤吃。 这就是让同事们羡慕的地方——生女儿贴心,男孩子一出家门就长翅膀飞了,一个礼拜记得打一个电话回家汇报情况已经很不错了,更不用指望能时常和家长聊天谈心。 曲同秋反复嘱咐使用违禁电器要小心,又教她放点菠菜和胡椒粉会比较好吃,而后挂了电话,就跟旁边的同事念叨:“今天我女儿学校组织献血,刚知道她是稀有血型,可真不是好事。o型rh阴性,这样的稀有,是多稀有啊?” “哇,熊猫血啊,”同事刷刷地在复印材料,“那是很难得。得小心磕碰了。血少可是件麻烦事。那你也是阴性血,或者你老婆是?” 曲同秋想了一想,他自己没被提醒过血液珍贵,也记得杨妙产后输血很顺利,是最常见的大众血型。 “好像也没有。我老婆就是o型而已。” “那你呢?” “我也是普通的ab型。说不定这个稀有血型,是能隔代遗传吧。” “对,夫妻俩都是普通血,也能生出熊猫血的,”同事印了一堆东西,突然转头看他,“等下,弄错了吧,你女儿是o型,你们怎麽生得出她来?” “咦?o型跟ab型,不能生出o型来吗?” “当然不能。这是常识啊。你们中学不上生物课吗?” 曲同秋被说得有点混乱。那个年代,上课都在拼应试,副科只是摆样子,发本教材自己翻翻,生理卫生常识匮乏,看过的印象也模糊了。就连他跟杨妙第一次亲热,若不是杨妙主动引导,他都未必能成功呢。 “可我老婆也是o。女儿遗传妈妈,不就是o型?” 同事笑道:“不是这样算,反正你如果是ab,就生不出o型来啦。” “可,明明妈妈是o啊……那,会不会变异什麽的……” “又不是演电视,没那麽神啦。一定是你们有谁验错了。医生常粗心的。”同事用文件敲了敲他肩膀,继续去加班。 曲同秋也坐回去继续在电脑上处理他的帐目,还要再加班一个多小时才完得成。 他不肯动摇,关於女儿是亲生的这一点,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就像相信地球是圆形的一样,任何质疑都是荒谬的。 然而做著做著频繁出错,心里渐渐的有些慌,不知不觉汗都把背湿透了。他很想把生物课本找出来,对照著一个字一个字和同事争辩,向同事证明他没弄错,他们生得出来曲珂那样的女儿。 但课本当然是没有的,曲同秋擦了把汗,打开浏览器窗口的搜索引擎。 在输入框输入血型相关的关键词,逐个点击搜索结果,一个接一个大同小异的网页跳出来,认真地一行行读下去,又一个个关掉。 他还是觉得不可能,不管网页上怎麽写,曲珂也不会不是他女儿。那是他守在产房外面,一路跟著去扒在窗外探望的,不可能抱错的。虽然相对於他的资质来说,女儿是太漂亮聪明了点,但那应该是遗传自母亲的缘故,何况小时候大家都说鼻子长得像他。 加班的同事都陆续回去了,只有他还独自在电脑前查询,阅读,相关网页一万七千篇,他觉得一点也不多,甚至於太少了,渐渐都快要翻到底,能为他肯定ab和o型可以生出o型的网页,居然还没有出现。 “老曲,还在加班啊,真辛苦,明天来早吧,我要关门了。” 大楼的老保安捧著一壶子热茶上来催促他,曲同秋只得关了电脑,夹起公文包,有些哆嗦地出了办公室。 ~~~~~~~~~~~~~~~~~~~~~~~~~~~~~~~~~~~~~~~~~~~~~~~~~~ 半章…… 这不是早餐…… 是雷==+++ 拿麻袋搜集大家飞溅的碎片ing 一脚深一脚浅在路上走了一阵子,他想起该打电话给杨妙,向她求证。但不知不觉已经气得身上战抖,手指连键都按不下去,更觉得没法和她对话。 他心甘情愿牺牲了自己的生活,放弃学业结婚。无论需要面对什麽,他都以为那是他该承担的责任,最艰难的时候也得咬牙熬著,拿出一个父亲和丈夫的样子来。 杨妙厌倦了,摆脱了,他还在一心一意独自撑著这个残缺的家庭。贫困的单身父亲,给女儿买了奶粉自己就只能饿著的时候有不少,连血也偷偷卖过,有许多困苦的日子,可终究觉得是值得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什麽恋爱的经验,也不像是会有艳福的人,但第一次竟然就遇到杨妙这样美丽温柔又贤惠的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格外聪明可爱的女儿。 这些幸运,作为一个离异的中年男人多年来的支撑,每日都安慰著他。 可是连杨妙都骗了他。 这样的欺骗,让他那一贯卑躬屈膝的身体里都像是起了些爆炸。 narcissism的老牌服务生带著标准笑容接待了一位面生的客人。这位新客显然是个疲乏的工薪阶层,一身过时的平价西装,腋下还夹著鼓鼓的公文包。提手已经坏了,皮也裂了,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早开了线。 这样十年没换过新包的人,还是该去一般酒吧喝喝啤酒就好。然而这位客人却抖抖索索地向他开口:“你好,我要见任宁远。” “不好意思,任先生他很忙。” “那等他忙完,请他来见我,我叫曲同秋。” 看客人虽然勉强维持著礼貌,却已经嘴唇哆嗦,额头上的青筋都浮起来的模样,他不由警觉地判断这人不是来消费,而是来寻仇的。 “任先生恐怕不会有空。您还是……” “没关系,我等。” 服务生不由怜悯这客人不禁打的身材和老实可欺的样貌,像只急得咬人的兔子的模样让他觉得很可怜。他在找保安还是找店长之间略微犹豫了,最后决定上楼去打扰正和几位vip客人共处一室的老板。 屋里的气氛显然不适合被打扰,但才对著老板一提那客人的名字,老板竟然立刻就站起身,吩咐了他一句,连外套也不拿就下楼去。 服务生忙尽职地手脚麻利起来,准备了一个空出来的vip室和酒水,然后胡思乱想著关上门。 “怎麽了,”任宁远在男人身边坐下,端详他神色,“出了什麽事,要你来这里找我。” 曲同秋脸色白里透著青,眼眶却发红,手上攥得紧紧的。 “我要问你,杨妙的事。” 任宁远愣了一愣,放下替他斟好酒的杯子:“杨妙。她怎麽了。” “你和她熟,认识得比我早,知道得比我多。” 任宁远瞧著他,“嗯”了一声。 男人有些难以启齿地:“那个时候,她是不是还跟别人好过?” 任宁远闻言皱起眉,瞧了他一会儿,轻轻道:“你问我这个?” 一直弓著背的男人声音都哆嗦了:“我不信你会不清楚。” 他越是情绪失控,任宁远便愈发心平气和:“究竟是怎麽了。那麽早以前的事,现在来提也没多大意思吧。” 男人在他沈静眼光的注视下,脸慢慢紫涨起来。 “小珂她,她不是我女儿。” 任宁远愣了一愣,但毕竟是自制的人,跟他比起来,反应算是相当平静了。 “你怎麽确定的?” “血型不对,”男人微微发抖,觉得羞耻,可是那团东西憋著,又像是快要撞破胸腔,爆炸开来,“我,我也知道我生不出她来……我就是想问个明白……” “我也不知道。” “……” 男人双手在桌上曲著,像是不知该往哪里放,失望,羞耻,悲伤,还有愤怒,让他烧得红通通地失措了。 战栗得有些抽搐的手突然被任宁远握住。 “任宁远……” 任宁远伸过另一只手,搂住他。 曲同秋从这一个不言不语的拥抱里觉察出同情来,一时鼻尖也红了,但硬忍著:“她不能这麽骗我,这实在是过分了……” “你别急。” “实,实在是过分了……” “我知道。我会帮你。” 曲同秋咬著牙,从牙缝里呜咽,他现在又窝囊又悲愤,可他孬了一辈子,也没在人前哭过。一个男人,眼泪一掉,就彻底窝囊了。 “想发泄就发泄吧。等下回去,好好睡一觉。我陪你。” 任宁远声音温柔,胳膊搂住他,安抚地摸他的背。身上那种熟悉的气味让他想起过去,觉得茫然又伤心,不由地也把任宁远抱紧了。 曲同秋不爱喝酒。但是都说酒能消愁,他只想赶紧把那种肠子都要绞起来的难受劲给消了。 喝得七荤八素,吐了好几回,可酒精也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任宁远把他带回家,他在床上都躺了半天了,全身虚软,脑子仍然嗡嗡响地清醒著。 任宁远在床边坐著看他,等他入睡,手一直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温暖干燥而有力。 唇色灰白的男人安静躺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难熬地睁开眼:“任宁远。” “嗯,我在。” “我,我突然想到,我看过资料了,那个男的,血型有很多种可能,找起来会很麻烦……” “没关系,不麻烦。” 男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地:“但是,说不定找到那个人,他会想带走小珂……我得想想……” “你舍不得?” “我不知道……”男人被病痛和酒精折磨著,在被窝里显得瘦小憔悴,“我,我都养了这麽多年了……”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亲,是他的全部。 “别担心,不会让你白养的,你会得到最合理的赔偿。” “不是那个,”男人声音变得更小,“我这些年,什麽也没剩,只有她一个……” “嗯。” “连她也没了……那我……”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掀起被子,躺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抱著,让他以比较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胸口。 “你都不用担心,有我在。睡吧。” 曲同秋听著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那声音能催眠似的,渐渐似乎头痛也不是那麽厉害了。恍惚里窗外是青天碧海,隔壁还睡著庄维和楚漠,几乎要裂开的心口也平稳下来。 像少年时代曾经有过的那样,八爪鱼一般搂紧他,似乎这样就能安然无忧,心满意足,沈屙尽去,闭眼之间把那错失的时光都找回来。 11 早点,豆浆一杯…… 馒头等下一顿吧……囧…… 曲同秋在被子里动了动。宿醉初醒,有点糊涂,眼睛睁不太开,但也知道自己还搂著身边的人,就跟曲珂抱著宝贝玩具熊睡觉一个样。 年纪若减个二十岁也就罢了,一个中年男人把脸贴在另一个中年男人胸口,这实在肉麻又不雅。但是任宁远不计较,平静地让他抱著。 虽然这没什麽实质的用处,但让他好受得多,像是服了止痛剂。 任宁远能让他在懦弱里生出力量,卑微里得到安慰,隔著衬衫传来的皮肤热度让他模模糊糊觉得心酸的暖和。 “醒了?” 曲同秋瞬间清醒过来,忙应了一声,缩回手。 任宁远看他慌乱著从自己身上爬下来,微笑道:“头还痛吗?” “好多了。” “今天就休息吧,我帮你去请假,”任宁远很温和,“是要起来吃饭,还是再睡会儿?” 这温柔有点突然,但并不陌生。他到现在还记得许多年前他被同性施暴之后,任宁远对他那异乎寻常的善待。 任宁远并不是惯於同情弱小的人,然而他在支撑不起的时候,却总是能从任宁远那里得到一把搀扶。 他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追随是值得的。 “我想再躺一下。” “身体不舒服?” “没……我,我就只是想再躺躺……” 一离开床铺,生活就又正式开始了,无法逃避的现实就在那里等著他。即使他对於生活的粗糙打磨已经如此习惯,这次却也让他觉得快要受不了了。 任宁远“嗯”了一声,拉好被子,陪他在床上躺著。 “小珂周末要回来,你应付得来吗?” “……我行的。” “你不用勉强。” 曲同秋没再出声,有些焦虑地反复抠著被角。 “不论你想怎麽处理,都不会过分。就算你不要小珂,也没人有资格指责你。你不是圣人,不用对自己太苛刻。放松一点。我不希望你精神紧张。” 曲同秋很感激於这种理解。爱情的见证最终却是妻子背叛的罪证,这击垮的不止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他确实不知道要怎麽面对曲珂。真相必然让她受伤,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可他又何尝不是。 他只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打击已经让他苍老,灰心,像被活生生抽掉脊梁骨。要他装得若无其事,欢欢喜喜,太难了。 “一个人容易乱想。你这几天在我这里先住著。” 曲同秋在被子里又动了动,用发闷的微小声音说:“我没事……” “没有必要客套。你如果出了事,我需要处理的会比现在更多。好好配合我,於我於你都是好事。明白吗。” 说得不是那麽客气,口吻却足够温和。 “你也不用担心小珂。有需要的话,周末我让人带她出去玩。” 男人半天没动静,任宁远把被子掀开一点,对上他红通通的眼睛。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声音因为感激和歉意而微微哆嗦。任宁远望著他,替他把被子拉好:“不麻烦。” 曲同秋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心中仍然连片刻安宁也无,只得打算起床。头抬起来就觉得发晕,后面痛得厉害,连带著全身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怎麽了?” 曲同秋憋了一会儿,难以启齿地:“我……那里痛。” 任宁远把他翻过身,看了一看,又拉下他的裤子,仔细瞧过,皱眉道:“你伤势恶化了。” 曲同秋觉得难堪,但又实在不好受:“能,能帮我上点药吗?” 且不说光著屁股对著任宁远有多诚惶诚恐,单是棉签在内部的碰触就让他痛得缩紧脊背。很快就觉察到任宁远停下来。 “光搽药不够。这样不是办法。” “没关系……总能好的……” “这样……”任宁远看著他,顿了一顿,微笑道,“我有办法让你暂时忘了小珂的事,要不要试?” 曲同秋满怀信任地点了头。 让问题暂时消失的最有效方法,其实是制造出一个新问题。当天任宁远就带他去了医院。曲同秋做了指检,就被抓上手术台。医生说有化脓现象,麻醉也不顶用,直接切开伤口排脓血,那地方神经密布,把他痛得牙都快咬不紧了。 做完这天下第二疼的手术,伤口里塞著纱布,曲同秋一整夜趴在床上不能动,连翻身也做不到,动个指头都觉得疼。脑子里没别的,除了痛还是痛。 任宁远说得倒没错,果然是完全没法再去想妻子出轨的事。 这麽趴著浑浑噩噩睡了一觉,次日就是慢慢开始挪动,而后换药,接著再次痛到动弹不得。 这样的折腾里,生活倒是变得简单了,他只要想著那动过刀子的地方就好,一天所需要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成功换好一次药。 即使痛出一身汗,也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比他之前的日子都要来得容易。 “今天好点了吧?我听你昨晚睡得还算安稳。” “嗯,好多了,我觉得应该快好了。” 任宁远微笑道:“离完全恢复还远著。不过,你今天应该可以上厕所试试。” 曲同秋瞬间脸色发白:“呃……” 就算是英雄豪杰,做完肛周手术要他去排便,他大腿也会打颤。 “没事,”任宁远摸摸他的头,那手指总能给人催眠似的,“会顺利的。” 曲同秋奉命行事,战战兢兢挪进洗手间,几分锺后如释重负地又慢慢挪出来。 任宁远已经端了盘子到床上等著他,微笑著:“还好吧?” “嗯……”痛依旧是痛,但真的倒也不算困难。 “那你可以不用再一直吃流食。以后也不会难熬了。” 其实曲同秋一点也没觉得难熬。这几天真是很好的日子。 请了假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著,只想一个简单的“痛”字,或者极其缓慢地挪动。这是他很久没有过的闲暇和慢节奏。 任宁远为他端食物上床,陪他吃完,扶他去洗手间,帮他擦身体,晚上睡觉让他靠著,他痛得厉害了就让他揪著衣角。都是他做梦也不敢想过的温柔。 现在快要从这有限的生理疼痛中解脱,就会回到旧的漫无边际的精神煎熬当中去。心脏上就像拴了块大石头。他觉得当初伤口更大更深一些可能会更好。 “今晚小珂该回来了。” “嗯。我等下就回去收拾。这事,你别让她知道。她还小,我想,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不管情绪有多复杂,大人世界里的种种为难和丑恶,他不想让这个年纪的曲珂看到。 任宁远看了看他:“你可以表现得自然?” 曲同秋担忧地迟疑了。小孩子是心思细腻感官敏锐的生物,而他就算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演员。 “我来安排吧。你不用操心,”任宁远开口永远都让人觉得沈稳可靠,拿起话筒拨号之前,他微笑著看曲同秋,“讨厌喝鱼汤吗?” 曲珂很高兴周末两天可以出去度假,尤其有老爸还有任叔叔一同前往。h岛温暖的气候和温泉海鲜都令她充满期待,在飞机上一路都抱著旅行杂志憧憬,以至於除了发现老爸有些疲乏之外,她都没觉察出什麽来。 曲同秋闭目假寐的时候,听见她在小小声地和任宁远说话。 “任叔叔,我爸没什麽精神,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他刚做了手术,又晕机。没关系,有叔叔陪你。” 安静了一阵子,有了些悉悉嗦嗦的动静,而后有东西悄悄披在他身上。 曲同秋在幸福感里略微觉得心酸。 那好像是属於他的,又好像是不属於他的。 进了酒店套间,亲子房的格局让曲珂很是开心,在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之间跑来跑去。 “任叔和老爸睡这间,我睡这间。真好啊,我们好像一家人一样。” 任宁远微笑著看她玩闹。 “真的是一家人就好了,”曲珂用手指点著,“爸爸,妈妈,和我。” 曲同秋猛地呛了一口茶,任宁远仍然是沈静的笑容:“为什麽我是妈妈?” “因为我已经有爸爸了嘛。” 任宁远看了看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男人,笑道:“非要这麽分的话,我是爸爸,他是妈妈,不是更合适吗。” 曲珂很诚实:“啊,任叔叔你当然是比我老爸更像男人。” 曲同秋顿时有些尴尬:“呃……” “不过老爸永远是最好的老爸,”小女儿抱住父亲的膝盖,淘气里带著点认真,“我可以叫别人妈妈,可不能叫别人爸爸。” 曲同秋看她把脸凑在他手心里磨蹭,跟小时候一个样,只觉得心里都乱了。 ~~~~~~~~~~~~~~~~~~~~~~~~~ 曲同秋看她把脸凑在他手心里磨蹭,跟小时候一个样,只觉得心里都乱了。想起杨妙的事,再想著女儿素来的乖巧,都不知是该欣慰还是难过,心头发颤,说不出话,又害怕被觉察到他的异样,一时不知要怎麽才好。 任宁远突然微笑道:“小珂,你是不是很一直想泡芬兰浴。酒店里的温泉区现在还开放。你可以把喜欢的都泡一遍。” 小女孩立刻两眼放光,想了想又犹豫了:“可是老爸不能去泡,我还是陪老爸聊天吧。” “没关系,我陪他,”任宁远笑道,“你泡到舒服了再回来睡觉。饿了记得喝碗养生粥。” 曲珂毕竟是小孩子,得到许可,翻出泳衣就蹦蹦跳跳出去了。曲同秋松了口气,看著女儿天真快活的背影,来不及发愁,便听任宁远说:“来下盘棋如何。” 围棋是好东西,专心致志和任宁远对著下了五盘,曲同秋觉得心情平稳多了,没了刚才那种梗著的难受劲。 客房的阳台上也有温泉池,两人收了棋盘,各自沐浴清洁过后,便去泡著歇息。 曲同秋不能下水,只在池边上坐著,把腿放进水里,温温的泡个脚放松。 任宁远靠在池沿,闭目养神,像是睡著了。四周寂静,隐约有细微的虫鸣,从竹帘缝隙里吹进来的风有点凉,水中却是一片温暖。 曲同秋看著他那沈静的让人也跟著屏息的面孔,不知不觉发了一会儿呆,等回过神来,就小声叫他:“任宁远,” 男人睁开眼睛:“嗯?” “我在想小珂的事……” “嗯,怎麽了?” “我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一旦小孩子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就会一心要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你也知道,血缘这种东西很奇妙的……” 任宁远微笑:“小珂不会不懂事。血缘比不上你养她这麽多年。” “如果是比我强得多的人,那怎麽办?她跟著我,日子也不是很好……” 任宁远笑了:“别担心。你够好了。” 顿了一顿,又说:“真的。” 曲同秋一下子只觉得充满了勇气,心里像被点了颗火苗,亮了许多,也暖和,全身轻松。 “任宁远。” “嗯?” 曲同秋叫了他,却也不知道要说什麽,只觉得非得对这个人得做点什麽才行。便挪近了一点,贴著他。 “我帮你捏捏肩膀吧。” 任宁远也纵容他的接近,微笑说:“好啊。” 为用力方便,曲同秋张开腿坐著,让任宁远靠在他腿间,稍微觉得姿势有些尴尬,不过他只一心一意按捏捶打任宁远的肩膀,让那略微紧绷的肌肉放松。 等从水中起身,任宁远换上睡袍,低头看曲同秋为他绑好带子,而后说:“你是不是该换药了。” 曲同秋“啊”了一声。在完全康复之前,每天他都需要换药,之前都是上医院,医生建议也可以在家自己处理,但他没胆量让任宁远帮这个忙。 “东西你都带了吧。” “带了……” “那准备一下。等换完就睡觉。” 曲同秋忐忑地把瓶瓶罐罐拿出来,去了趟洗手间,准备好了再爬到床上,脱了裤子趴好。 他已经恢复了很多,表层的碰触不怎麽觉得痛,但感觉到任宁远走近了,手放在他身上,帮他擦拭,消毒,就觉得很紧张,全身都绷著。 后面天天都得塞东西,按理有什麽进出也都该习惯了。可任宁远的手指稍微要将他撑开,他就条件反射地紧缩住。 “别紧张。放松点。” 任宁远的声音低沈著就有种魔性似的,曲同秋莫名地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 “不会疼的。” 曲同秋头皮都麻了,绷得紧紧的,完全无法放松。 “忍一下就好了。你这样我进不去。” 感觉到任宁远要探进来,曲同秋努力吸气,想让自己的肌肉不要那麽紧绷。 “放松点,不然会弄疼你。” “……” “你夹著我了。” 曲同秋又是诚惶诚恐,又是紧张,抓著被子,小声喘气,身上绷得跟拉开的弓一样。 任宁远似乎有些啼笑皆非:“你在医院里也是这样吗?” “没……” 在医院里他是非常配合的好病人。但这和在医院不一样,气息和声音都和医生很不同,任宁远的那种气场让他紧张。 任宁远还在动作轻柔地试图撑开他紧缩的后方。手指的力度,那种微痒的触感,让人脊背都发麻。 曲同秋大气也不敢喘地维持姿势趴了一会儿,分辨他的动作,只觉得又麻又痒,有种奇异的敏感。 不安中他突然惊恐地觉察到自己前端渐渐起了反应。 在医院里这是医生护士都习以为常的现象,可在这里简直是大不敬。曲同秋慌张著只希望不要被任宁远发现,然而任宁远的手也停住了。 两人都没作声,几秒的安静里气氛分外尴尬。 任宁远的声音也有些生硬:“没关系,这很正常。我们慢慢来。” “嗯……” “放松。让我进去,”口气催眠似的,“很快就好。” 曲同秋还是无法克制地绷得跟石头一样。实在无计可施,对自己的身体反应更是羞愧,只能低声说:“我,我不换了吧……” 任宁远没说话。曲同秋还是战战兢兢地老实趴著,安静里只听得见呼吸声,而后一只手突然伸到前面,将他握住。 曲同秋一瞬间大脑空白,吓得出不了声。任宁远的手指在帮他,套弄按压著他,只两下就把他身上的力气都抽光了。 他被包在那宽大有力的手掌里,随著任宁远的动作哆嗦呻吟,头脑发热,也不知该不该抵抗,只本能地小小挣扎著,在那技巧高超的爱抚之下,简直魂飞魄散。 爱抚并没有持续太长时候,发泄的刹那却觉得身体里像有个小爆炸一般,曲同秋全然混乱,颤抖著发出含糊的声音,战栗感仍然一波波地在腹部流窜,半晌都缓不过来。 而在他瘫软无力的时候,任宁远一声不吭地在背后将他撑开,把纱布塞进他后方,慢慢为他上药。 等曲同秋喘过气来,药已经上好了。转头看任宁远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想著他为自己做的一切,满心都是极度的感激和羞愧,而且惶恐:“谢,谢谢你。” “没关系。” 任宁远还是淡淡的,起身下床,去洗手间清洁他的双手。 ~~~~~~~~~~~~~~~~~~~~~~ 今天的早点是……酵母== 刚换过药都是疼的,通常睡不好,曲同秋靠著任宁远趴著,却是轻松又满足。 任宁远帮过他不少,但这麽降尊纡贵亲力亲为的还是头一次。那其中的人情味远远超过了他的期望值。他想任宁远是真的把这份交情当回事。 抱著这个念头就觉得欣慰,满心欢喜,做了一晚上的好梦。 第二天曲珂认识了几个住同一层酒店的小孩,同龄人容易合拍,很快相约出去玩了。剩下两个呆在房内无事可做的大男人。任宁远倒是悠闲的做派,继续耐心和他下棋,曲同秋渐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除了他这样行走不便的病号之外,这种天气没人会愿意呆在房间里,任宁远是相当好心,在陪他打发时光。 “你不去外面走走吗?” 任宁远手指曲起来微微支著下巴,眼睛还盯著棋盘:“恩?” “外面天气挺好的。” 任宁远抬眼微笑道:“恩,你也想出去逛了?” 曲同秋赧然:“我怕是走不远。你该多玩玩,不必在这里陪我,我这麽大人了,能自己消遣,看看电视什麽就挺好。” 正说著话,外面响起敲门声,任宁远笑道:“来得还挺快。”就起身去应门。 曲同秋听得他和服务生说话,而后是关门的声音,接著看见任宁远走回来,身前推著的是个轮椅。 “我们走吧。棋盘放著。你把衣服换一换。” 曲同秋又是受宠若惊又是不敢相信,任宁远又笑道:“不然是要我背你吗?” 曲同秋坐在借来的轮椅上,诚惶诚恐地让任宁远推著,一路都不知道该用什麽姿势比较自在。不论是电梯里还是路上,大家都对他侧目纷纷,他知道那不是因为他有什麽特别,而是因为推著他的人是任宁远。 任宁远长得实在太不像会伺候别人的人了,天生一副被伺候的气派,却在帮他推轮椅,神色不见异样。路人看他的好奇眼光里都多了几分敬畏,弄得曲同秋愈发惶恐。 “任,任宁远……” “恩?” “我,我下来自己走吧。” “恩?我们推著空轮椅观光?” “那,我推你也行……” 任宁远失笑:“我现在好端端的,不用这个。等我老了,就要麻烦你了。” 曲同秋感觉到头顶上他的气息,想到老年时候如果能每天推著任宁远出门散步,那真是最好不过的生活前景,不由开始心向往之。 “那你到时候千万记得叫我啊。” 任宁远笑道:“会的。” h岛除了观光,也是购物圣地,一路过来许多二三线的名牌商店,一线的也不少,曲同秋自己没什麽要买的,倒是看到橱窗里模特身上的少女款挎包,不由多瞧了几眼。 “那个适合小珂吧?好像现在女孩子很流行这个。”他也是看女同事翻杂志讨论才对这个牌子包包独特的图案设计有印象,也觉得挺好看,虽然贵。曲珂跟今天那几个小孩子比起来,衣著分外简单俭朴,但从来不会求著他买这个买那个,让她挑她也多半懂事地不要。其实女孩子哪个不是爱漂亮的,合群很重要,他不想让她受穷酸之苦。 任宁远帮他参考著挑了一个样子大方价格又承受得起的,曲同秋高高兴兴买了单,一个月薪水这样也就没了,但作为给失而复得的女儿的纪念性礼物,还是值得的。 “你自己有什麽要买的吗?” “没。我都不缺的。” 任宁远笑道:“你上班用的公文包,早该换了。” “其实它还挺好的……” “我来帮你换吧。” 曲同秋忙推辞:“不不不……” “不是什麽大东西,没关系。”任宁远说著,已经转了轮椅的方向,把他推进光是店名就让他心惊胆战的男装店。 这类商店他从来连大门都不会靠近,完全没有观望的必要,店员们那符合品牌精神的缺乏笑容的脸也令他这样根本买不起的人心虚胆怯,进去就是受罪。 但这回任宁远在背后为他推轮椅,真正的狐假虎威,曲同秋得到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礼遇,全身僵硬,紧张得连话也不会说。 看店员取下任宁远指著的提包,递给他过目,曲同秋手脚愈发拘束,接过以后就坐在轮椅里不敢乱动,也不知要说什麽好。高大的店员和他在沈默里对峙,气氛尴尬,还是任宁远俯身开口问他:“怎麽样?” “……好……” “那就是这个了?” “……好……” 而后任宁远为他去结帐,他坐著战战兢兢喝茶,任宁远在边上微微笑站著,倒显得他比任宁远更尊贵似的。 出了店门,任宁远笑道:“当老大的感觉好不好?” 曲同秋还是带颤音:“……好……不过还是你当比较合适……” “偶尔反一反也没什麽。” 曲同秋觉得他对他真有点太好了。 那晚回去,父女俩都开心不已,曲珂抱著父亲买的包满屋子打转转,曲同秋不舍得把任宁远给他的新公事包从袋子里取出来,但也兴奋莫名,忍不住去看了好几次。 任宁远给他东西他就高兴,无论给什麽都好,总代表些彼此的交情。只要是来自任宁远的,就是不一样。 晚上又换了一次药。这一天虽然去了不少地方,托任宁远的福,他一点力气没使,不觉得累,伤口也没恶化,真是从来没这麽舒服过。 换好药之后他便替任宁远按摩。因为这一天的感激和欣喜,按捏得分外卖力。任宁远在床上安静趴著,微笑著任他骑在腰上捶捶打打。 这种时候就觉得任宁远的身材确实好,多少是天生的,没有这副骨架的估计练也练不到这麽像样。带著仰慕的感觉按摩那有些僵硬的肩膀,背部,手臂,还有腰侧。 按得太过卖力,双手都发酸,不过效果好像并不明显,一遍下来,任宁远虽然温和地说“够了,很好”,其实没怎麽放松。 连这点小事也没法为任宁远做好,曲同秋心存愧疚,打算拼了老命,再从头按一次。不把任宁远伺候得通体舒泰,他今晚会睡不著。 ~~~~~~~~~~~~~~~~~~~~ 不论物价如何上涨…… 只有青菜汤是永恒的…… 寒酸的38。5 曲同秋努力帮身下男人按捏了一遍肩膀手臂,等捏到任宁远腰上,正卖力地要让那绷著的肌肉放松,任宁远突然一把用力制住他的手腕,抓得他一哆嗦。 但碰触也只有那麽一瞬,而后立即松了手收回去。 “好了,不用再按。” 曲同秋有些不知所措,收了手:“不然,我给你捶捶?” “你下去吧。” 任宁远说的话他奉若圣旨,忙爬了下去。看任宁远起身靠在床头坐著,脸上没什麽表情,垂著眼睛,称不上愉快。 “那……我给你倒点水喝?”他总得做点什麽才行。 “不用了。” 曲同秋不安地在床边上坐著,看任宁远闭目养神,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眼光往下移了移,不由一愣,突然就心跳如鼓,结巴起来。 “任,任宁远……” 任宁远浴袍下高高鼓起的部位,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又是意外又是尴尬,又是新奇。 任宁远微微皱著眉,口气还是温和,安抚似的:“别介意。碰到敏感的地方会这样。不关你的事。” 曲同秋应了一声,仍是莫名地紧张。 虽然只要是健全男人就能有生理反应,但亲眼目睹任宁远这样的人起欲望,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由自主频频把视线移过去,反复确认。 任宁远坐在那里沈默著调整呼吸,他也跟著呆呆跪坐,望著任宁远,不知怎麽就有些晕了头,看得魂飞天外。 静默了一阵,任宁远苦笑一下,把手放在小腹上:“我看,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曲同秋犹豫了,比“任宁远也有需求”更难以接受的是任宁远这样的人竟然还需要自食其力,任宁远甚至还帮过他,他这双按摩不力的手又是长来做什麽的。 “任宁远,不,不然我来……”这种事要毛遂自荐还是有些结巴,“你,你别嫌弃。” 任宁远没说话,也没表情,算是默许了。曲同秋忙卷高袖子,跪在他腿间,尽职尽责地为他服务。 不知是太过诚惶诚恐的缘故,还是指头功夫不够火候,总之他并没有让任宁远很舒服。 原本就手酸,再套弄了一阵子更是掌握不了力道。任宁远的性器已经在他手里被抚弄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无法释放,曲同秋双手小心握著,战战兢兢的,明白是自己办事不力,技巧欠佳,渐渐不知道要怎麽办才好。 尴尬地继续了一会儿,听见任宁远低声说:“算了。” 曲同秋急得出了一头汗。难得为任宁远做件事,结果就这样不了了之。他怕的就是任宁远对他说“算了”,再也不指望他能帮得上忙。 见任宁远伸手要拉过被子,曲同秋一时也顾不得了,忙趴下去,低头张嘴含住。 脑子里什麽想法也没了,只是费劲地尽量含著,等有了喘气的空间,就努力动著舌头,要让任宁远有快感。 被顶到喉头的滋味不好受,但听得见任宁远的喘息似乎急促起来。在他口手并用胡乱折腾的时候,头发被不重地揪住了。 “唔……” 任宁远按住他的头,又挺进了一些,噎得他呼吸困难,而后在他口腔里动作。 这样就用不著他的技巧了,只要嘴巴辛苦点承受就好。任宁远有些难耐地托著他的后脑勺,呼吸沈重,曲同秋很是紧张,一边被弄得快缺氧,一边迷迷糊糊地觉得,难得失控的老大也一样是充满魅力。 任宁远在他嘴里达到顶点释放的时候,他还在走神,来不及反应,咕咚了一声就给吞下去了,轰地一下大脑空白,一时呆若木鸡。 “还好吗?” 曲同秋用力连咳几下也没能把任宁远的种子们咳出来,茫然失措,抬头去看头顶上说话的男人,任宁远额上也是湿的,出了一些汗,正垂下眼睛瞧著他。 这麽一对视,加上刚才咽下去的东西,曲同秋又觉得头脑发晕,口齿也不利索了。 “挺,挺好……”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温和地用麽指擦了他的嘴角。 “辛苦了。” 曲同秋摇摇晃晃去洗手漱口,洗完了还是恍惚。事后回想,自己刚才简直就跟鬼上身一样,一心只想让任宁远舒服,好像做得太过火了。 幸好任宁远并没有特别当回事。 有点混乱地爬上床,在任宁远身边躺好了拉高被子睡觉。入睡之前曲同秋在被窝里想了一阵子,为另一个男人用嘴解决,通常都是种耻辱,他也根本不会喜欢去碰同性的那个东西,更别说放进嘴里。 但如果对象是任宁远,他做那些也是仰慕又虔诚,做好了就值得高兴。 任宁远和谁都不一样。给予他的是不需回报的仁慈。 他并未达到任宁远交朋友的标准,任宁远也仍对他这麽好。他能为任宁远做的那点小事,令他觉得幸福。 12 令他受宠若惊的是,任宁远对他似乎越来越好。度假回来之后,不仅让他继续住在家里,在日常起居上帮行动不便的他一把,还拿了点衣服送他。甚至把买重了款式的一支手表也给他。 曲同秋真是高兴坏了,把任宁远给他的旧衣服都穿在身上,大件套小件,跟任宁远同款的手表也成天戴著,美得冒泡。 前段时间消失不见的楚漠又从美国回来,约了任宁远吃饭,任宁远也顺便带上他。 三人在包间里碰面,楚漠一看见他,就满脸的不爽,上下打量之后皱起眉:“装阔嘛你。这身东西从哪弄来的,就你也能戴积家?这外套是宁远的吧,不可能有第二件,怎麽到你手里了?” 曲同秋提到这个就高兴,忙拉了拉下摆:“是啊,任宁远把它送我了。手表也是。” 任宁远私人的东西,和商店里那些意义不一样,花钱也买不到的宝贝。 楚漠给他一个白眼:“捡点宁远不要的东西也能乐成这样。又不合适,高兴什麽啊你。” 任宁远在桌前坐好,笑道:“何必这麽刻薄他。” “谁叫他一脸贱样。” 任宁远皱皱眉:“别这麽说话。他没得罪你。”又看了尴尬的曲同秋一眼:“别介意。你先吃菜吧。” 楚漠嗤笑一声:“怎麽没得罪。他都跟庄维上过床了,要我对他怎麽客气?” 曲同秋惊得一筷子没夹紧。他一直害怕被楚漠知道,进门的时候还惴惴不安,哪想楚漠早就一清二楚了。 但仔细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跟任宁远密切得多,他才是局外人。只有他们知道而他不知道的,没有他知道他们却不知道的道理。 “你们俩不是早就分手了麽,再说你的风流韵事也不算少,还管这麽多。” 楚漠坦率道:“这是两码事。不管我和庄维之间变成什麽样,他和别人有肉体关系,我都高兴不起来。这是男人的本性吧。我可不像你那麽大方。” 任宁远只笑一笑:“扯远了。你要是放不下,就趁早去追庄维回来。同秋是老实人,庄维要对他下手一点也不难。你别弄得自己后悔。” “都过去了,我追什麽,”楚漠看了曲同秋一眼,又怒从心头起,骂道,“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啊?有手有脚你不会反抗的吗?真不想被他上,你打不过他也不会让他得逞啊。我看你根本就是想跟他做吧!” “楚漠,算了。” “看他那窝囊样我就气。什麽人啊,到这个年纪了还跟废的一样,岁数活到狗身上了。” “楚漠。” “好好,算了,我们是来吃饭谈事的,不提他了。” 那两人聊起正事来,曲同秋就彻底是局外人了,听得雾蒙蒙,只能吃菜。 楚漠骂得不是全无道理,因此他也只能听著,没话可反驳。 过去的他的确做得不好,那晚被庄维性侵,他也觉得又痛又悔,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也会动手打那个喝醉的不设防的自己,让那个傻瓜清醒过来。 他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有的仅是事后的聪明,危机之中只有平庸的应对力。 但这没什麽,他觉得可以一点一点来,就像和任宁远的交情一样,只要努力,一切终究都会慢慢好转。 任宁远让他对日后充满了希望。 除了吃菜无事可做,见任宁远筷子动得少,曲同秋便动手给他剥虾壳,涮涮菜,蘸蘸酱料什麽的。室内暖气打得太足,虽然进门时大家就各自脱了大衣,坐著渐渐还是热出汗来,吃得又热,任宁远额上出了汗,他又不是会一脱再脱的人,曲同秋就尽职尽责地给他扇风,弄出点凉快来。 楚漠终於受不了地翻了白眼:“奴才样。” 曲同秋说:“我不是。” “还敢说你不是?只差一刀你就是个太监了。你是宁远家养的狗啊?” 任宁远放下筷子:“楚漠,你别总找他的碴。” “他都做成那样了,我还用得著去‘找’吗?”楚漠说著又朝曲同秋瞪了一眼,“你小心点,要落在我手里,非虐死你不可。” 曲同秋被说得哆嗦了一下。 “好了。楚漠,你何必针对他,你手下那些人,又象话到哪里去。别说剥虾壳,喂你吃他们也做得出来。” 楚漠倒是被说得笑了:“靠,你别恶心我。那一群没两个长得像样的。” “庄维回去也一段时间了吧。什麽时候再来?” “下礼拜。等国内接管的这本杂志上了轨道,他就不用两头跑了。” 话题又回了正轨,两人继续谈他们的正事。而曲同秋到现在才把用来辩驳楚漠的话想出来,不过争论的时机已经过了,不善辩的人就是吃亏。 他想说的是,其实他为任宁远做的,比起任宁远帮过他的,根本微不足道。 任宁远关照他,他伺候任宁远,彼此的善意是对等的,有来有往。 只是任宁远在高处,他在低处,看起来就显得卑微。别人看著可能会说得不好听,但他自己觉得挺好,挺平等的。可能小人物的标准,和大人物的不一样。 他真觉得挺好的。 请的病假休完之后,曲同秋又回去公司上班。歇了这麽长段时间,成天就是吃吃睡睡,人都胖了些,身体也养好了。 但不知是不是懒散久了的缘故,明明晚上睡眠质量挺好,第二天却总是爬不起来,总觉得困倦。之前大多是睡到自然醒,不觉得有什麽,现在需要早起上班,那种挥之不去的困乏还真让他有些烦恼。 这天就是因为晕晕沈沈,差点迟到,一路拼命跑著赶去打卡,结果在电梯口跟人撞了,咖啡泼了一身。 这天穿的是自己的便宜衣服,脏了倒也算了,但任宁远给的手表和公事包他是当成护身符一般从不离身,包还能擦干净,表带则被弄脏了,把他心疼得一个早上没法好好做事,整个心慌意乱,觉得非常对不起任宁远。 下了班就揣著表,去找专卖店看看能不能帮忙清洁,他自己没独自来过这种名品店,进门略微有些穷人的忐忑,想先看看别人是怎麽做的。 站了一站,看见一个皮肤白皙卷发浓密的美貌女人在柜台前和店员说话,长得相当年轻甜美,声音也是软软甜甜,曲同秋隐约觉得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正费力思索,又见一个店员捧了盒子出来给她,礼貌道:“楚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 曲同秋“啊”了一声,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不由开口道:“楚纤。” 女人闻声转过头,看他一眼,有些困惑:“你是……?” 曲同秋叫完便后悔了,说实话与她一点也不熟,谈不上什麽故人重逢,他若不说,她根本认不出他来。何况那段记忆实在令人难堪。 “你好,我是曲同秋,”既然都打过招呼了,那就该正正经经说上两句。 “呃……” “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个,我跟你哥念同一所大学,我带你去过酒吧……” “啊!”年过三十却还是娇艳如少女的女人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惊讶的动作,“是你!你变了好多,我真是认不出来了。” “是啊,挺多年了。能记得就不容易了。” 楚纤笑嘻嘻的:“当然记得了。那次回去我哥把我狠骂了一顿,赶我回去,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准我去酒吧玩呢。” “恩,那种地方是不好。”现在提起来已经可以很镇定,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遇到那种事,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而楚纤提起往事,却半点阴蠡也没有,觉得很有趣似的,反倒让他有些难以应对。 “多谢你那时护著我啦,一直没机会当面谢你。” “没关系。”说起来那只也是男性的本分。只是他运气太坏了。 “你后来没事吧。” 曲同秋愣了一愣:“什麽?” “我是说,那一杯酒好像就把你给醉翻了,后来应该没什麽事吧?” 曲同秋只觉得她问得不对,一时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想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惶然起来。 “那个,你问我?……那时候你不也在那里吗?” “是啊,就是我打电话让我哥来把你抬回去的啊。你那时整个失控,我又拖不动你……” ~~~~~~~~~~~~~  大概是时间太晚了,任宁远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他。曲同秋把手机揣在兜里,手心里都出了汗,也没敢接。 他突然觉得不敢回去了。 他身上穿的还是任宁远零碎给他的那些衣服。任宁远给他,他就护身符一样全身上下满满当当穿戴著,简直舍不得脱。那个公事包他成天拎著,没再换过。 任宁远对他的这些好,他觉得非常珍贵。高兴地认为也许是跟著任宁远的时间长了,人都会生出感情的。 现在心里却觉得隐隐的害怕。 他从来没有去怀疑过任宁远说的任何一句话。令他刻骨地痛苦的事,任宁远安慰他不要担心,他就真的不再追究,甚至没问任宁远究竟为他报过仇没有。 他不觉得任宁远当时只是敷衍他,更不肯设想任宁远其实是在帮别人打发他。 那样连他那份全心全意的,简单不过的相信都落空了。 年轻的时候被人奸了,那耻辱可怖的经历,让他很长的时间里都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已经算不上男人,睡梦中都会惊醒。 这麽多年以後才发现是熟识的人干的,简直就像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一样。 他觉得以後都再也睡不著了。 他一生谨小慎微,谁也不敢得罪,只求能过得平淡安稳。 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突然给他两记耳光。就算是他这样挨惯了打的人,也觉得受不了。 “老板……再给我三瓶啤酒。” 摊主把瓶子递给这神情惶惶然的上班族,收了钱,说:“不能喝就少喝点,凡事想开些嘛。” 曲同秋仰头使劲咕咚咕咚咽了两大口,灌得自己有点发晕。他不是要借酒消愁,是想借酒壮胆,自己去向楚漠讨个公道。 可他不知道喝多少才能有足够勇气,读书的时候就被楚漠打得怕了,加上那次凄惨不堪的受侵,喝再多酒,心头都是发颤,在路边摊上坐到半夜。 任宁远深夜接到电话,从店里赶过去,进门就看见楚漠被压在沙发上,曲同秋姿势笨拙地骑在他腰上,一手扯著他领子,一手抵住他脖子,纠缠不清地追问他:“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 这男人清醒时怯懦畏缩,喝醉了却分外难缠,什麽也不怕了似的,手脚并用,死巴著楚漠不肯放人,八爪鱼一般,扯也扯不下。 楚漠平日里一巴掌就能打飞他,这时候却招架不住,被缠得气血翻涌,恼怒不堪,冲著任宁远道:“你总算来了!快把这家夥给我领回去!” 两人一起动手,才总算把男人从楚漠身上硬扒了下来。 楚漠衣冠不整,气喘吁吁,骂道:“三更半夜的,他找我这是要干什麽啊?你动作也太慢了,再晚点来,我可真要不客气了。” 任宁远说了“抱歉”,手上也不留情,硬将曲同秋那抠紧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扔了他攥著当武器的一个开瓶器,而後把情绪失控的男人带出大门。 男人还兀自激动,挣扎个不停,一刻不休地喃喃自语,但也终於被塞进车里。车门关上了他还一个劲要往外爬,想去追楚漠,任宁远只得截著他,拦腰把他抱住,不让他闹得太厉害。 曲同秋挣来挣去也没法从车里出去,被任宁远搂著不能折腾,渐渐觉得绝望了似的,就开始缠著任宁远,把对楚漠的激烈攻势都用在他身上。 任宁远倒也没发火,任凭曲同秋抓著他不放,口齿不清地纠缠,扯得他衣服一团乱。 司机在前面目不斜视地开著车,对後面的闹剧置若罔闻。 一路上闹得精疲力竭,徒劳无功的男人泄气之余带了哭腔:“怎麽能那麽对我……我没得罪他……我很小心了……” “我知道。” “凭什麽那麽对我……我不认啊……” “没事的。” “我,我要杀了他……” “我知道。” 完全对不上的控诉和安慰,但也算一来一往,有问有答,曲同秋也就得到安慰,安静了许多。 任宁远应付著他,终於完好无缺地把这麽个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攻击性十足的男人弄回家,楚漠要是看到这全过程,一定会佩服不已。 进了门,要把他抱上床,男人却又受了惊吓,激烈挣扎。任宁远怎麽也没法让他安分下来。怎麽说那也是个成年男人激动状态下的爆发力量,清醒的闹不过耍酒疯的,任宁远终於也被他纠缠不清著扑倒在床上。 男人死死压著他,像是给吓得全身颤抖,手上用劲,胡乱攥紧了拳头打他。虽然及时避开了,那力道也让任宁远皱起眉,低声呵斥他:“曲同秋。是我。” 曲同秋突然认清了身下额上出汗的人是谁,一时就茫然了,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激愤什麽,不再乱动,只低头呆呆地和他对视。 任宁远抓住他,口吻严厉道:“你快下来。” 曲同秋却是变成小狗般的凝望眼神,害怕冒犯他似的,哆嗦著,望著他一动也不敢动。 任宁远呼了口气,扶了他的腰:“也好,你喜欢这样就这样吧。” 借著他的温顺,任宁远腾出手来,让他把拳头张开,将他手指都用力捏在手心里:“以後不准你这麽冲动惹事,明白吗?” “……” “要是不先找我商量,你也不用再跟著我了。” 男人一下子畏缩起来,不自觉缩起肩膀。 任宁远把他难得爆发出来的血性都去得干净,而後道:“这件事,你听我说。” “……” “楚纤把碰见你的事告诉我了。” “……” “我想你是有误会。” “……” “楚漠没有对你做什麽。不关他的事。” 男人还在发著呆,绷紧的身体却渐渐松软下来,泄了气一样。 “所以你找错人了。” “……” “明天去向楚漠道歉。” 曲同秋呆坐著,迷糊地觉得有什麽是该问的,却迟钝著想不起来。只能眼红红地望著任宁远:“你,你别骗我……” “我没骗你。” 积聚的力气和勇气都被耗光的男人变得分外怯懦,又呆了一会儿,抽噎起来:“我,我一定要报仇的……” “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你。” “你,你别骗我……” “你放心。” “你,你不能骗我……” “好好睡一觉吧。” 男人还在抽泣,酒精令人情绪大起大落,也依旧不清醒,连鼻尖都变得红通通的。任宁远出了口气,双手抓住他的腰:“好了,你下来吧。该睡觉了。” 曲同秋却不肯,压著任宁远让他能得到仅有的一些安全感似的,怎麽也不肯放手。 “也好,先把衣服脱了吧。” 曲同秋迷糊地醒过来,晕头晕脑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整晚睡不著,结果却是很沈的一觉。 梦境也是幽暗深邃,人都陷进去拔不出来,到睁眼了还是分不清真假。做梦也很耗体力似的,身上直发软。 待到明白自己正以比八爪鱼要恶劣得多的姿势缠在任宁远身上,远远超出“无礼”的范畴,曲同秋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昨晚的事他还有六七分印象,知道自己追上门去找楚漠理论,借酒胡闹,还有事後任宁远的安慰。 任宁远要他脱衣服睡觉,让他喝了蜜糖水解酒,之後他就不记得了。 记忆空白,再配上零散回想起来的某种桃色梦境,把曲同秋吓得顿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动了任宁远。 曲同秋呆著想了半天,自己是做了错位的凌乱春梦,具体梦见什麽那弄不清了,但朦胧里是有真实的快感。 看床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任宁远沈睡的脸上显出疲态,心想自己喝醉了一定是兽性大发,把任宁远缠得焦头烂额。就是不知到底後来还做了什麽更失礼的没有。 曲同秋心下害怕,偷偷爬到边上,见任宁远睫毛微动著睁开眼睛,就慌张了:“任宁远……” 任宁远看向他,微微困乏地“嗯”了一声,而後道:“早。几点了?” 曲同秋看清锺上的指针,猛地跳起来:“我得上班去了!” 任宁远坐起身来:“迟了就干脆请假休息吧。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那不行……”曲同秋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我走了……” 任宁远看他披著外套夹著提包急匆匆出了门,旋即又心急火燎地折身回来。 “怎麽了?” 曲同秋忙著在床头翻找:“我忘了手表……” “又不重要,到处都能看得到时间。” “我……习惯了……”不戴上就会一整天都觉得都缺了东西。 任宁远微笑著看他手忙脚乱。 男人终於在床头柜和床之间的缝隙里找到他要的东西,匆忙往手里一抓:“我走了……” 任宁远叫住他:“不用赶。我送你去,会来得及的。” 和任宁远并肩坐在车里,独立封闭的相处空间,沈默里曲同秋有了些战战兢兢的尴尬。 “任宁远……” “嗯?” “昨晚辛苦你,我喝多了……” 任宁远微笑道:“你醉了就是那样。也没什麽。” 看任宁远没有任何不悦,除了宽容之外,也确实是没被自己怎麽样才对。曲同秋一下子放下心来。 “楚漠那里,改天我去道歉……” 他好容易凑起来的胆量却用错了地方,把楚漠著实惹毛了,不知道会被怎麽报复回来。 任宁远笑笑:“你也不用当真。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了。没事的。” 任宁远会出手护著他,曲同秋都快觉得头重脚轻了:“那你送我这一趟,今天岂不是睡不够……” “我时间可以自己安排。” 确实任宁远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为了照顾店里生意就得昼伏夜出。可忙可闲,总是一派从容。但这完全不顺路的“便车”还是让曲同秋受宠若惊。 任宁远对他这麽一个小人物真的太好了。 即使是堵车的高峰时段,任宁远也有本事安安稳稳在上班时间之前把他送到公司门口。曲同秋下了车,一个劲道谢:“谢谢你啊。” 任宁远微笑著,隔著玻璃和他挥了下手告别,而後车子又慢慢开远了。 曲同秋这一天都容光焕发,做事都特别有力气似的。一点宿醉的後遗症不算什麽,他没觉得精神不济,反而干劲十足,做的帐目连一笔都没出错, 快下班的时候同事来叫他,看他桌面收拾好的一叠东西,就说:“只用一天就把这些全做完了?是不是遇上什麽好事啊,这麽有精神。” 好事倒是没有,他只是莫名的就觉得心情很好,心头有股甜味,总是兴冲冲的。 “对了,外面有人找你。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 曲同秋关了电脑拿上包出去,来客真是个高大的异国人种,模样端整,气势却有些暴戾,曲同秋没能认出他来,试探著口吃地说英文:“so,sorry…you, you are…” “你就是曲同秋吧,”得到肯定,对方便伸出手,中文很流利,“叫我richard。” “你好……” “我们以前见过的。”richard一伸手,手臂上的纹身毕露,肌肉线条鼓动著,配上他的个头,几个下班的同事都受惊地远远绕开了。 “现在我们都变了,我也认不出你,”richard提醒他,“我们在杨妙的酒吧碰过面。你被我打得很惨。” 曲同秋猛地想那个骚扰杨妙,揍了他一顿的北欧人,顿时後退一步,警戒著:“你有什麽事?” 男人双手插回口袋里,胳膊上的肌肉还是充满威胁感:“我们找个地方谈。” 曲同秋简直是被半胁持著带进一家餐厅。想起当年自己那一时冲动酿成的大祸,他不由紧张起来:“你是替乔四来找我?” 想不到过了十几年,这事情还是没能躲过去。 richard微微一愣:“乔四的事,早就过去了。你不是任宁远手下的人吗,怎麽会不知道。” 那件事的後续进展,确实没有人再和他提过,曲同秋只知道任宁远为了摆平他闹出来的麻烦,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那次被伤了大脑,没过多久乔四就退了。” 曲同秋背负了许多年的负罪感又重新清晰起来:“他……他因为被我打成重伤,所以不能再当老大?” “那倒不是。伤其实也没那麽重,但事情太突然,乔四脑部受伤暂时管不了帮里的事,就被人趁机挑起内讧,” richard耸耸肩膀,“这也没办法。任宁远是个狠角色,英雄出少年,我们当年都太小看他了。” “……” “那片区落在他们手里几年,做得比乔四还好。现在换人接手了,说起楚漠和任宁远,个个还是很服气。他们从那里发家,才有今天的地位。” 曲同秋听得有些发愣。 “说起来,打伤乔四的你才是功臣。没有你那一下,现在事情可能完全不一样,他们也不会有今天。任宁远是该好好奖赏你,赏你什麽都是应该的。” 曲同秋有些不安,咽了一下口水:“其实任宁远他,现在开了家酒吧,生意是很大,但也都是他辛苦工作换来的,没那麽夸张……” richard皱起眉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以为任宁远会只当个牛郎店老板?他在s城那几年不是白混的。” 曲同秋喉咙发干,却忍不住又咽了一下。 “不过他是很低调没错,我们说这个也没意思。我今天来,跟那些事情无关,是和你谈一些私事。” “什麽私事?” 曲同秋想不出自己和这个男人能有什麽私人交集。 “杨妙你还记得吗?” “杨妙!”曲同秋怎麽会忘得了这男人当年对自己女友的图谋不轨,却想不到过了这麽多年,竟然还不打算放手,顿时警惕起来。 “是的,我知道你们离婚以後还有联系。” 两人毕竟很难做到“再见亦是朋友”,联系是有,但相当少,每年只寄一些曲珂的照片和消息。杨妙对离婚一直愧疚,不再打扰父女俩,遵守约定不私下直接和曲珂接触。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也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曲同秋心想,无论今天会怎样,他也绝不能让这个恶人得知杨妙的下落。 richard看著眼前这全身绷紧的瘦弱的东方男人:“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现在是她丈夫。” 13 曲同秋半天都没声音。 这男人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让他惊愕,脑子蒙了半晌,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一阵,才做出反应:“但是杨妙她……很怕你……” “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点的菜已经送上来,richard示意他拿刀叉,“在杨妙到s城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也早有过关系了。” “……” “我知道她对我有感觉,但我们关系得开始很糟糕,中间又有许多误会,她虽然心里爱著我,却一直不肯原谅和接受我。” 曲同秋抓起刀叉,却吃不下东西,眼里只有对面男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她决定和你结婚,对我是很大的打击。我那两年里很消沈,也做了许多极端的事。幸好她最後还是回到我身边。” “……” “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但我跟她之间的过去是你没法想象,也没法介入的。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她选择你,不是因为真的爱上你,而是为了逃避我。” “你别胡说!”曲同秋摔下叉子,有些发抖地咬牙切齿,“她选择我,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真爱,她还为我生了孩子!没有真爱,没有真爱她为什麽要和我结婚!” “sorry,我只是将真相告诉你。没错,杨妙喜欢过你,但她最爱的人是我。” 曲同秋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反正杨妙都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你赢了,现在来跟我说这些干什麽?” 这种真相他不需要。他宁可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曾经幸福过的傻子。 他一直觉得那短暂的婚姻里自己终於做了回堂堂正正的主角,结果却只是别人爱情故事里跑了个龙套,他的功用,就是让主角认清自己的真爱。 richard轻微犹豫了一下:“我非常非常抱歉,但是这件事我必须跟你谈。” 曲同秋红著眼眶瞪著他。 “是关於曲珂的。” 曲同秋一下子睁大眼睛。某些事情的联想让他寒毛直竖,愤怒得全身都绷紧了,咬住牙:“对不起,我要走了。” 对方一把按住他肩膀:“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根据生日推测出来的那段时间里,我跟杨妙也发生过关系,有种可能性……” 曲同秋豁地一下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两眼发红,脸憋得都快滴出血来:“别说了!小珂她是我女儿!她也只认我这个爸爸!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先冷静下来……” “就算你缠著我,我也不会让你见她!” “我已经见过了。” 曲同秋望著他,瞳孔放大。 richard 冷静而肯定:“杨妙一直没告诉我她有个女儿,但她不止一次带小珂去玩,还是被我发现了,所以我们也正式见了面。小珂她非常可爱,也认同了我是她继父,完全不排斥我。” 曲同秋脑袋又是嗡的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珂去见杨妙?” “你不知道吗?” “……” richard揣摩著他的神色:“看来,小珂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很懂事,她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曲同秋有点茫然地站著。 不知不觉间,女儿都长大到都会骗他了,他却一点也没察觉过。 到底还有些什麽东西,也是他没觉察到的? richard继续下去:“我想做dna检测。如果她是我女儿,比起你,我们肯定能给她更好的生活环境。当然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令你满意的补偿。” 曲同秋简直目眦尽裂:“你想都不要想。” “我们有权利做这个检测。” “我不同意!” “那我只能请律师来了。” 曲同秋双眼血红地冲著他这个他一度畏惧过的肌肉男人:“随便你!” 曲同秋出了餐厅,却没有回去,一个人孤零零在街头乱转到半夜。他觉得暴躁,胃里像要烧起来,只能不停地走来走去,身上却是冰凉的,冷得直哆嗦。 给他戴绿帽子,拿他当了替代品,骗他那麽多年真心实意地守著,现在还要来把他剩下的东西也抢走。 他是有多窝囊。他都害怕让任宁远知道他的不堪。 他下决心第一次打了杨妙电话,把她约出来。这一年里他还没和她通信联络,甚至都不知道她也到了t城。 隔了这麽多年,杨妙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光是那声音勾起的回忆,就让他有了些伤心的恍惚。 好像一下子回到那许多年前似的。 那时候的他什麽也不知道。生活那麽简单完整。 只是一眨眼,就成了现在这样,拼也拼不起来,他都不知道要怪谁。 杨妙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已经年近四十了,却保养得很好,甚至比他显年轻,比十来年前丰润了些,脸色鲜嫩,虽然行色匆匆,衣著和头发却都精致得恰到好处,漂亮又得体。下车的一刹那,曲同秋几乎认不她出来。 他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甚至无法想象相见的场面。却想不到真的面对面,是这麽容易。没和他在一起,她好像真的反而是过得很好。 这样是该为她高兴,但自己心里却还是像裂开一个大洞。 两人在广场的喷水池前站著,还是杨妙先开了口:“你瘦了很多。” 曲同秋实话实说:“你看起来挺好的。” “这些年,辛苦你了。” “还好……” 沈默地对著站了一会儿,曲同秋定了定神:“你先生来找过我了。” 杨妙也有些尴尬:“是啊,他已经告诉我了,真抱歉。” 曲同秋斩钉截铁地:“我和他说不通,我想请你转告他,我决定不可能把小珂给你们。”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这些年一个人养小珂很辛苦,於情於理,我都开不了那个口和你抢,”杨妙微微垂了头,“只是你也别怪richard,他有他的难处。他後来身体受过伤,我们在一起这十几年里,一直没法再有孩子。” 曲同秋愣了一愣。 “所以他一知道小珂存在,就控制不了自己。他情绪激动,也请你体谅他。” “……” “我是希望你同意小珂和richard做dna检测。如果他们不是父女,richard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那如果…… 曲同秋闭紧嘴巴,他说不出口。 “小珂看起来也没什麽混血儿的样子。我想,其实没多大可能性。但对richard来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你不如让他去做这个检测,让他彻底死心来得好。” 曲同秋想了一会儿,他不敢说血型的事,好像那麽一说,女儿就真的不会是自己的了。 “那……也不是所有混血儿都会长得很典型……” “这倒也是,”杨妙也沈默了,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他们是父女。以richard的性格,他一定会千方百计争取到手。” “所以我约你出来,你是他妻子,我觉得他很爱你,”曲同秋说著都觉得很困难,“他一定会听得进你的话。你去跟他说,我养了小珂十二年了,我只有她了,我们感情很好的,她不会要第二个爸爸,我们不能分开的……” “同秋,”杨妙抓住他的手,“你听我说,没有用的,你争不过他。我希望能私了,不要闹上法庭。这是为你好,我会说服他给你尽量大的补偿,让你下半辈子能过得很好,同秋……” 被抓著的男人预感到什麽似的,有些仓惶起来:“你告诉他,你们把小珂抢走也没用的,她一定接受不了。就算她被判给你们了,说不定她还是会逃回来找我,你们不要勉强了……” “同秋,你现实一点,其实小珂和我们相处得真的挺好。” “……” “你别骂她。我们碰到纯粹是凑巧。她不知道我现在什麽样,但我知道她的样子,一碰面我就认出来了。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你们来了t城。她後来跟朋友去m市玩,我又正巧在那里谈生意,又遇见她,把她送回来。我想这是缘分……我就忍不住再去她们学校找她,其实她对我不是完全没印象,她也不讨厌我,很快就接受了我。” “……” “同秋,血缘是淡不了的,她还是很想有个完整的家庭。我们能给她,而你做不到。而且谁不想要优渥一点的生活条件呢?她以後的人生,我们能帮她很多,而你还是做不到。这些我想她都很清楚。小孩子的心思,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样。她们也是很复杂的。” 曲同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望著她发愣。 “如果rrichard坚持要打官司,我阻止不了他,我也一定会帮他,他才是我丈夫。” 男人垂著肩膀站著,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对不起。可是说真的,你和小珂感情好,但她也很喜欢我们,她未必就会选择你。要是在感情这方面你失去优势,加上我们确实能给小珂更好的环境。判决都会以小孩的利益为考量,小珂被判给我们两个亲生父母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到时候你也未必能得到合理的补偿。同秋,你是老实人,不要再吃这样的亏了……” 杨妙紧紧抓著他发抖的手:“对不起,但是就算没了小珂,你也还能有别的孩子,rrichard他却是没什麽希望了。所以请你体谅他。” 曲同秋想说,这不是自家菜园里种出来的什麽东西,只要还能再种出来,就可以送人没关系。 他跟曲珂相依为命的这十几年,在别人眼里也许不算什麽,也许连长大了的曲珂也会觉得不算什麽,可谁能还给他? 曲珂放假回来,曲同秋把她带回来的厚重衣服洗了晾好,给她烧了她爱吃的菜。 他本来就不太会说好听的,不会劝人,只坐著看女儿高高兴兴地吃红烧蹄!和清蒸鲈鱼。自己把她害怕的肥肉和鱼头鱼尾鱼皮都夹过来,就著米饭吃了,等她吃饱了,把剩的酱汁刮来下饭。饭後让女儿吃点切好的水果,他将碗筷收拾去洗干净。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吃好了吗?” “好啦。” “那我们走吧。” 父女俩穿好外套出门,曲同秋替她把围巾围紧了,手套往袖口里套严实。今晚得和杨妙他们见面,他没和曲珂说,说什麽都是多余的。到了自然会明白。 曲珂一路牵著他的手还蹦蹦跳跳的,进了咖啡厅,渐渐有点纳闷,等走近杨妙他们的桌子,看见等在那里的两个人,脸色就变了,抬头看看父亲,又看看他们,有些慌张起来。 “爸爸……” 杨妙温柔地招呼她:“小珂,坐吧。” 曲珂看看她,又看看曲同秋,心虚地後缩著,一时不敢坐。 曲同秋摸摸她的头:“没事,我知道你和他们见过,他们都和我说了。” 小女孩涨红了脸,肩膀也缩起来:“爸爸,我不是要骗你,我只是想妈妈了……我怕你知道了会生气……其实他们对我也很好……” “小珂,你爸爸没生气,是我们有话要和你说。” 曲珂在父亲身边坐下,这气氛终究让她不安,双手握住点给她的果汁杯子,有些警惕地来回望著三个大人。 “虽然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但你长大了,有权利知道,”杨妙说著也不免尴尬,“妈妈当年,不止交过你爸爸一个男朋友。所以,richard叔叔,也有可能是你爸爸。” 曲珂瞪大了眼睛。 难堪的沈默里,杨妙又问:“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 “我知道这不容易接受。但你也不要太紧张,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其实可能性不大的。但我们想让你和richard叔叔做dna亲子测试,这样我们就能弄清楚了。” richard也哄著她:“是啊,小珂,这个测试很简单,你不用做什麽。” 曲珂左看右看,这三个大人,她谁也不讨厌,但某种预感让她一下子变得像个小小的刺蝟:“为什麽要弄清楚呢?” “……” “弄清楚了会有什麽不一样吗?你们要做什麽?” 杨妙眼红红的,叹气一样:“小珂……” richard安抚地搂著妻子的肩膀:“因为大家都需要真相。难道你不想知道吗?究竟谁才是你亲生父亲?” “……” “血缘是很重要的。没人能不介意。” 小女孩慌张又戒备地把身边的人看了一圈,眼光最後落在曲同秋身上,男人只低著头看眼前的杯子,失了魂一样,不说话。 “就算你不想知道,你爸爸也会想知道。” 从咖啡厅出来,夜已经深了,曲珂还是跟著曲同秋回家,在他身後走著,只是不再牵著他的手了。 “爸爸……” “……” “爸爸,我不做测试不行吗?” 曲同秋摇了摇头。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一前一後默默又走了一段,曲珂问:“爸爸,如果我不是你生的,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曲同秋又摇摇头,回过头去看她,路灯下男人辛劳的脸上被风吹得起了细小的纹路,眼里满是泪水。 曲珂牵紧他的手,说著“为什麽要做测试呢……”,一路小声哭著回家。 richard说要三天才能出结果,觉得等不及,曲同秋却觉得他的这点时间太短暂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宁远。 和rcichard谈过以後,他也知道有许多东西任宁远不告诉他,他想任宁远大概不是刻意要瞒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和他说。 他们之间从来都像拉了层帘子似的,彼此隐约听得见动静,但还是界限分明,各自的生活分隔得很清楚。 所以他也不好意思什麽零碎都和任宁远倾诉了。 小珂的事是他们的家事,他没想过要向任宁远求助。为什麽要求助呢,他自己也是个男人。 虽然任宁远帮过他不少,但其实他从来没敢主动向任宁远开口求过什麽。他不敢,也不想向任宁远伸手,他不愿意任宁远觉得他是个麻烦。 再强大的人也不会喜欢有累赘。 曲同秋自己去找了律师咨询,人家如实告诉他,照他所提供的条件,赢面不大。 但不大不等於没有。曲同秋在家里翻著一切能证明他们父女感情的东西,女儿从小到大换下来的乳牙,蜡笔涂的他俩的画像,小学时写“我的爸爸”的作文,手工课上做给他的父亲节礼物……每一样他都收藏得仔细。 相比起来他没有什麽优势,不会说话,也买不起好东西。他只能把他拥有的都拿出来给那些人看。他希望这世上会有属於穷人的公道。 看著天色已晚,曲珂今天一早被richard接出去,现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曲同秋不阻止他们见面,他只做了饭在家等著女儿回来吃。 今天亲子鉴定的结果就会出来了。那两个人会紧张也是应该的。 只有他不紧张,他心里已经比谁都清楚,待宰杀的老狗一般在桌边呆呆等著。 电话响了,正等著的曲同秋身上一震,忙接起来:“喂?” “吃过饭了吗?” 电话那边却是任宁远,他这几天外出做事,这时间是l.a的清晨,声音听著有些雾蒙蒙的。 “我今天回去,办完事还会有点时间,你要什麽,我帮你带上。” “没什麽要的,”曲同秋连连道著谢,“难为你,还惦记……” “好,”任宁远声音温和,“小珂衣服是穿2号还是4号?” “……” “你怎麽了?” 男人红著眼圈站著,抖著嘴唇,喉头却堵著没声音。 任宁远也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听什麽,而後说:“你别担心。我马上就回去了。有什麽事,你只管告诉我,我会帮你。” 连日来巨大的失望里,在被背叛和抛弃之余,第一次有温暖的安慰感觉,曲同秋眼睛都湿了。 “任宁远……” 门“碰”地被从外面打开,是曲珂回来了,带进屋一身寒气,呼出来的气也是白的,眼里泪汪汪的。 曲同秋顾不上多说,忙草草挂了电话,转身看她。 小女孩两眼发肿,只抽噎著,哽咽难言,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伸著的手把一个文件袋递向他。 曲同秋也觉得说不出话。他早已经有了准备,然而这“终於来了”还是让做父亲的心酸。 他一颤抖著接过袋子,曲珂就“哇”地哭著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曲同秋忙摸著她的头:“没事的,没事的……” “爸爸……” “没,没事的,没事的……” 他还是可以安慰她,他知道得比她早,他已经反反复复想过不知多少遍,他甚至能理解那对夫妻。 曲珂把头埋在他怀里哽咽著说:“爸爸……我跟他……不吻合。” 男人颤抖的手僵住了。 “所以……我是你女儿……”小女孩哭得肩膀直抽,“太好了……爸爸……” 曲同秋僵硬了一会儿,搂著女儿,渐渐更大地发起抖来。 他想著任宁远,他想问他,到底杨妙是什麽样的女人。 到底为什麽会把杨妙介绍给他。 他第一次在想,也许有些事情,是任宁远不让他知道。 他第一次觉得,轻微的怀疑。 ~~~~~~~~~~~~~~~~~~  曲同秋在她对面坐下,略微的不自在,还是上次的位置,心情却比那次更茫然。 杨妙先开了口:“其实我也正想约你出来。” “杨妙……” “你先听我说,我说完这些就好。这几天,很对不起你,”杨妙顿了顿,“不,不是这几天,我一直欠你很多。你怎麽恨我都是应该的。” “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个好女人,可我和你在一起,是一心一意的。” 女人依稀仿佛仍然是那麽多年前他青涩地迷恋著的模样,柔声说著话的样子都让他心痛。 “那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你虽然年纪小,可是又温柔又体贴,还会保护我。像我这种人,有个好归宿不容易,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你就说要娶我,我真的很高兴。” 曲同秋低头坐著,早已模糊了的十几年前细小的幸福,提起来让他有些心酸。 “不管我多不负责任,我都没做背叛你的事。我们在一起以後,我应付客人都很小心,我想对你忠诚。” 沈默里只有暖气轻微的响声。 “孩子是谁的,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我直觉它就是你的,也希望是你的,”女人的眼睛红了,“我很想把它生下来,就算等你读完书我们再结婚也不晚,但後来的事……” 曲同秋掏著口袋,翻出手帕递过去,女人低声道了谢,用它止住眼角的湿润:“你还是这麽温柔啊。” 略微木讷的男人没有被夸赞的自觉,在杨妙眼里,他还是愁容满面,带一点惶惑。 “同秋,你想问我什麽,就问吧。我不会瞒你。” 男人犹豫著:“我们在一起之前,你除了我和richard……是不是也跟别的客人……” 杨妙没有马上回答,只眼眶微红地看著手指。 在那沈默里曲同秋渐渐觉得心凉,喃喃地:“你,你的工作只是陪酒而已啊,为什麽,你要那麽不自爱……” 女人含著眼泪望著他:“你真傻。” “……” “讨生活那麽不容易,怎麽可能真的只是陪酒而已呢。我是骗你的,怕你嫌弃我。你怎麽就那麽傻。” 曲同秋呆呆看著她,突然觉得一片混乱,而後就口吃了,自言自语一般:“任宁远……把你……介绍给我的…………合适的他才会介绍给我,他是我老大……” 对著杨妙的一下子猛然涌出的眼泪,他茫然之中更多了些无措:“我,我没别的意思,你,你也……是好女人……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女人的面容细看之下,再好的保养也掩盖不了其间的沧桑,流了眼泪,眼角的细纹还是终於现出来:“不,不,是我配不上你。我不该那样骗你,早跟你说实话,你也就不会在我身上白白花了那些年。” “没事的……你挺好,真的,不然任宁远,不会把你介绍给我……” 曲同秋有些发抖,还是安慰地抓住她的手。 杨妙哽咽著说:“同秋,你不明白……你怎麽还是这麽傻……” 他陪她在店里坐著,让她好好哭了一场,愧疚折磨著她,而他不好对一个哭泣悔恨的女人再说什麽。 之後他送她上车,要关上车门的时候,杨妙叫了他一声:“同秋。” 曲同秋回头看她。 “任宁远他……” 曲同秋有些惶然地望著她,而她终於没再说什麽,只红著眼睛望了他一会儿:“你千万照顾自己,别把人都想得太好。” 曲同秋独自慢慢走回去。他也觉得不恨杨妙了。虽然过去那些想来是如此的荒唐。 人人都有一份不得已,总要有人牺牲让步,去体谅他们。 只是刚好总是他而已。 只是,虽然他理解了杨妙,可他却愈发的不明白任宁远。 任宁远出门回来,带他们父女去吃饭,拿了不少礼物给曲珂,也有曲同秋的一条围巾。 曲同秋一个劲推辞:“不好这样破费的,你常常都要去美国办事,不用特意带东西……” “不是特意。航班延误了,在机场没什麽事做,顺便买的,”任宁远微笑道,“小珂也该多些这种东西,女孩子要富养。” 曲同秋莫名的有些不安。任宁远对他们一直多少有关照,但以他那种淡漠的个性,有时像是好得过分了。 曲珂高高兴兴在玩毛绒绒的新挂件,任宁远喝了口茶,问男人:“你那天是遇到什麽麻烦?” 曲同秋忙说:“没,不是什麽要紧的,公司里的事,已经过去了。” 不知为什麽,就对任宁远撒谎了,心里慌张,但竟然也没有结巴。 任宁远点点头:“有什麽也别担心,大不了就不做了。” 点的菜陆续送上来,一人一份的海鲜汤,曲同秋忐忑著喝了两口,抬头看任宁远和女儿,两人同时都在往汤里加著醋,一样的喜好。 这什麽都算不上的细小动作却像针一样让他抖了一下。他突然有了个模糊的可怕想法。 任宁远什麽都知道,是他把杨妙带来的,那他是不是也光顾过她? 脊背瞬间就麻痹了,曲同秋忙颤抖著把碗端起来,他被自己的荒唐给吓住了。 明知道那是荒谬的狂想,但还是像瞧见恐怖片的惊悚场景似的,就算是假的,也足够让人胆寒。他吓坏了。 年关将近,公司也放了年假,曲同秋收拾了东西,准备和曲珂回老家过年。他没打算告诉任宁远,不知为什麽,在心里生出点恐惧来。 任宁远半借半送他的那些东西他也都打了包,他手上还有任宁远那公寓的钥匙,知道任宁远不在,便动手开门进去。 将东西在客厅里显眼的地方放好,钥匙也留下,曲同秋思来想去,觉得该留张便条。斟酌著字句,还没写完,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是任宁远回来了,一起进门的还有楚漠,见了他都是一愣。 “是你啊,刚宁远还以为进小偷了呢。” 任宁远看著他:“你在这做什麽?” “我来,送点东西,”曲同秋莫名的有些胆寒,“都是跟你借的,其实我也用不上,早该还你了,还有这钥匙。” 任宁远没接,他一只手上还缠著纱布,看了一看,只说:“放著吧。” 他没说什麽,那种气场却让曲同秋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头皮要炸开一般,过了一会儿喉头才松了点,战战兢兢地:“你受伤了?”。 “遇到一点意外,”任宁远开柜子拿了一瓶酒,示意他:“你坐。” 曲同秋不敢不坐下。 楚漠说:“意外?是麻烦才对,那两个保镖简直是废物,让你流血了还花钱养著他们干什麽。你不比别人,受个伤我们全都担心,那麽大意的人怎麽能用。” “没事。改天有好的人选再说。” 曲同秋听得有些忐忑:“这……是怎麽了?” “宁远输血不容易,就怕他受伤还是动手术,你最好也给我小心点,别毛手毛脚的。” 曲同秋有点没懂:“啊?不容易?” 任宁远刚要张口,楚漠已经“碰”地将酒瓶塞子打开了:“是啊,宁远是少见的rh阴性血。” 任宁远停住手。 曲同秋觉得自己脸颊瞬间僵了,短暂的寂静里,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来,背上像被蛇爬过一样,惊恐的凉意。 “我先走了。” 任宁远叫住他:“同秋。” 曲同秋还是站起来,他觉得整个房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光线诡异,人的脸也是,像恶梦里会有的那样。他想赶紧往外走,逃出这恶梦。 任宁远拦住他,身形高大的,在那身影的笼罩里,他就像只蝼蚁一样。 曲同秋全身都绷紧了,像被恶梦魇住一样,声音都变得说不出的怪异:“我要回去了。” “你先坐下。” 楚漠也觉察到异样,问道:“怎麽了?”而後立刻伸手替任宁远一把抓住那正要仓惶逃出去的男人。 任宁远只简单地:“他知道了。” 男人脸色苍白地被楚漠按到沙发上坐著,任宁远站在他对面:“同秋,我们需要谈谈。” “……” 任宁远的口气还是温和:“你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都不知道……” 他的确什麽也不知道,谁都没确切告诉他什麽,他所看到听到的,都不能够清楚地说明任何东西。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曲同秋脚都发抖了。 “那你想知道什麽?” “没有……” 他什麽也不敢知道了。 真相会把他的生活都毁了。他宁可做一个傻子。骗一个人就该骗上一辈子,让他犯一辈子傻也就不可怜了。只是别半路打醒他。 “小珂的事……” 曲同秋脊背一颤,抢在他之前急切地说:“我会养她的,不管怎麽样我都会养她的。” 任宁远直直看进他眼睛里:“你以前问过我她可能的身世。” “我不想知道了,”曲同秋哆嗦起来,“我不在乎了,你别帮我查。我明天就带她回家过年了,我以後也会回去工作……” 他现在觉得,任宁远不欢迎他来t城,是对的。 他就该在小地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而不该硬闯进这个真实世界来。 那些真实他没能耐承受得了。 “真的,我明天就会走,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回去就不再回来了,真的……” 他不追究了,他知难而退。什麽样的欺骗和秘密都没关系,只求别让他知道就好。 只要让他能维持著憧憬带著女儿过完余生,他只要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假象,他什麽都不敢奢求了。 任宁远盯了他一会儿:“是。我是和杨妙发生过关系。” 男人像被打了一枪一样,剧烈抖了一下,而後直挺挺地僵硬了。过了许久才打著颤大口大口喘气,眼睛都直了。 在男人的身体动起来之前,楚漠架住他:“你冷静一点,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宁远碰她是在她变成你老婆之前。那时候杨妙就是个舞女,这事本来没什麽大不了的,不能怪他。” 男人害了热病一样牙齿咯咯响:“那为什麽,为什麽要把她……” 任宁远脸上没什麽表情,只有声音变得低沈:“我没料到後来。我只是想补偿你。” 曲同秋哆嗦著说:“补偿我……什麽?” 高大男人的脸有一半在阴影里,明暗不定。漫长的沈默中,楚漠也只闭上嘴巴,不出声。 “同秋。” “……” “当年那个人,是我。” 曲同秋有些惶恐又茫然地看著他。 任宁远第一次像哄著他似的,放软了声音说:“我很抱歉,伤了你。” 曲同秋突然明白过来。 连楚漠都快架不住他了,男人像濒死的动物突然还被剥皮一般,疼疯了地激烈挣扎,状若疯狂。 “楚漠,你别拦他。” 楚漠只一松手,男人就没头没脑地用全身向前撞上去,他对任宁远的一切攻击都没有章法,那种仇恨难以形容,好像把他自己也一起毁了都远远不够。 任宁远制住他双手双脚,他就不顾一切用头用脸去撞,磕出了鼻血,也全然没觉得痛似的。 任宁远正要开口,被猛然撞了下巴,咬到舌头,闷哼一声松手去捂嘴,腹部就又挨了重重一拳,而後又是两脚,往後扶住桌子才站稳。那混乱的殴打竟然也差点将他击倒了。 男人两眼通红,头发也乱了,看起来神情可怖,抓到桌上一把水果刀,就想也不想地乱刺。 楚漠眼见形势失控,忙抓住他的手腕,从背後制住他:“曲同秋你冷静一点,宁远上了你,是他的失误,但他花了许多心思补偿你。杨妙的事你也不能都怪宁远,谁会想到你会认真,还想结婚。你们结婚,宁远给了不少钱安置,不然你以为她的嫁妆是从哪里来的?” 是,任宁远给过他恩惠。 这些恩赐就买了他的一生。像买一条狗。 曲同秋发狂地挣扎,乱挥乱砍,终於在靠近的任宁远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大伤口,见了血他也不停,楚漠甚至没法从他的手里抢下刀子,只能手指用力。 “啪”的一声手腕脱臼的声响里,刀子总算落了地,可他全然不觉得痛似的,还在拼命挥著另一只手,失去心智的怪物一般。 楚漠早已经见惯了绝望的反应,看著他却觉得有些心惊:“宁远,这样不行,他已经疯了。” 门外的保镖冲进来,两个训练有素的牛高马大的壮汉终於让那男人无法挣脱。任宁远袖子红了一片,低头捂著胳膊脸色发白,楚漠忙著查看他的伤势,止血包扎,乱成一团。 男人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攻击,他说不出话,喉咙里只剩下“赫赫”的嘶哑声音,让人知道他有多痛。 但没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太渺小了。 等任宁远包扎好,坐著闭了一会儿眼睛,走到曲同秋眼前,男人手脚都被压著,已经失去了那种激动,眼睛也渐渐呆滞了。 只在任宁远俯下身来的时候他迟钝地动了动眼珠,而後朝著那张他曾经敬若天神的脸,用尽力气“呸”了一口。 14 狼已经完成了从总攻到雷公的轰隆隆的飞跃…… 任店长也成功升级为狼家第一个没有独白必死无疑有了独白也未必不死星人t___t “任叔叔,我爸爸什麽时候回来啊?” “嗯,快了吧,”高大的男人扶住小姑娘,让她顺利从马背上下来,“再过几天,等他心情好了。” “他怎麽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出远门了呢……” “起码他记得托我照顾你,”男人安慰她,“别担心。” “嗯……” “怎麽又没精神了,不喜欢骑马了?”男人微笑著接过缰绳,“还想玩什麽,告诉叔叔。” 曲珂低头一点点蹭著地上的草:“我想爸爸了……” 任宁远看著她。 “任叔叔,你说,会不会是我惹爸爸生气,他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任宁远摸摸她的头,“他最疼你了。他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想出去散散心。大人的事情很复杂,跟你没有关系。” “我爸爸一个人在外面,要不要紧呢?” “你别担心,他是大人了,他连你都能照顾得这麽好,当然也会照顾自己。” 小女孩揉著眼睛:“那他会记得回来找我吗?” 任宁远把手放在她头顶上:“会的。” 从马场回到别墅,办置的过年的东西大多已经送到。往年任宁远也会总让人寄些去给曲同秋,男人每次都再三感谢,不厌其烦向他描述女儿有多喜欢,多爱惜。 现在大堆吃的玩的总算让小姑娘提起了兴致,任宁远开了盒godiva黑松露给她,曲珂吃了一颗,为那香浓的味道终於高兴起来,却没再往下吃,只把盒子盖上收好。 “嗯?不喜欢了?” “很好吃,我想留给爸爸。” 任宁远坐到她身边:“没关系,还有很多。你爸爸又不是没吃过。” “没有,我爸爸一点都没尝过。每年你送东西给我们,全部都是被我吃掉的,” 曲珂坐在那里泪汪汪的,“是我太贪吃了,爸爸才会不要我。不然他为什麽不带我一起走呢?” 任宁远拿手帕帮小姑娘擦了脸:“你爸爸不会不要你,别乱想。” “那,”小姑娘抽噎著,“他什麽时候才会回来找我呢?” “应该,快了吧。” 吃过饭,容六如约来接曲珂去肖家玩。肖家有四个和曲珂年龄相仿的少爷小姐,个个聪明漂亮,容六自己也是能玩能闹的大男孩一个,很会讨小孩子欢心。 任宁远送他们上了车,微笑了一下,挥手告别。让他们几个热热闹闹的,玩得高兴了,也许曲珂就不会再问爸爸什麽时候回来。 他实在没法回答她。 小孩子是世上最敏感脆弱的生物,他只带了这麽几天,就快要应付不了,却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麽熬过那十几年。 任宁远正想著要回去让司机备车,出一趟门,却听到身後有人叫他。 “任宁远。” 回过头,庄维不知什麽时候站在那里,脸被外套深重的黑色衬得发白,脚上的靴子倒是沾了不少泥。 任宁远看著他:“有什麽事?” 曲同秋出事之後没两天,庄维也回国了。因为那男人的事,庄维这段时间几乎和他翻脸,连楚漠都无法从中调和。 “还能是什麽,”庄维冷哼了一声,“当然是关於曲同秋。” “庄维,这件事,你我之间没什麽好谈,”任宁远微微皱眉,“我会给他一个交代,但不必对你有交代,你不是他什麽人。我们更谈不出什麽结果。何况相争无好言,我不想再和你争执。要谈等你火气下去再说,我们最近别联系来得好,免得真的坏了交情。” 庄维倒是笑了:“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多话?” 任宁远看著他。 “迫不及待打发我走,你在怕什麽?怕我妨碍你,还是怕我揭穿你?” 任宁远淡淡的:“你想说什麽?” “我这几天到处找他,但找不到。我想不通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有什麽本事,怎麽能走得这麽快这麽远。” “那是你的事。” “可你根本就没找过他。你怎麽就能这麽冷静?” “庄维,他是成年人了。” “你别再装了,”庄维忍无可忍,“他根本就没走,别说出t城,他连市区也没离开过!你比谁都清楚他在哪里,你到底把他怎麽了?!” 两人对峙著,气氛僵硬得尴尬,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庄维,既然你让人跟踪我也没能找到他,那就说明是你想得太多了。你请回吧。” 他转身回去,庄维在他身後喊:“任宁远!他欠了你什麽你要这样对他?!为什麽就是不肯放过他?他没本事跟你抢,更没本事找你报仇,你何必为难他?!” “他就算是条狗,跟了你这麽多年,你现在也该放了他!你是不是非得弄死他才甘心?!放他一条生路,有那麽难吗?!” 任宁远回屋之前绕过去看了看屋後的花园,即使是冬天,园里也还是有花,园丁勤於打理,从楼上的窗口望下来,依旧会是平复心情的好景色。只是窗帘已经放下来,显然里面的人现在无心欣赏。 任宁远上了楼,进了一边偏厅,别墅太大,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有他来访的医生朋友还在,正翻著架上的杂志。 “怎麽样了。” “现在各项检查都没什麽问题,但是出问题是迟早的事,他太虚弱了。”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他还是不肯吃东西。” “不是不肯吃,是他对食物根本没反应。” 客房里那男人很安静,看不出两个保镖在外面守著的必要。他大多时间都坐著发呆,偶尔喃喃自语。要让他进食也不是不行,强行把食物塞进他嘴巴里逼他吞咽,他呛几下,也只能受惊地咽下去,只是惶惶然又无助地被强迫的样子太可怜了。 “我觉得他现在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东西都看不见……” 任宁远打断他:“不,你多虑了。他看得见。他看得见我。” 他一出现,男人就会歇斯底里,困兽一般发狂挣扎,伤人伤己,连绑起来都没用,最後不得不打上一针。 “宁远,我只能给他做身体上的治疗。也许你需要再请一个心理治疗师……” 任宁远冷冷地:“苏至俞,他不是精神病人。” “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沈默了一会儿,任宁远问道:“他今天怎麽样?” “比昨天好一点。你还要进去看他吗?” 任宁远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会儿才说:“他现在的情绪行不行?” “今天再打一针镇定剂还是可以的。你不介意的话。” “……不了,我不进去。” 那人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离开之前,任宁远又回过头:“他不肯吃就别逼他,给他打营养针吧。” 苏至俞看著他:“宁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不应该是我的病人。我可以说我是t城最好的医生之一,但我治不了他。” “我都知道,”任宁远背对著他,“但你可以让他身体不垮。就把这件事做好吧。” “……好。” 任宁远第二天再来,监视器已经装好了,可以从电脑屏幕上看著卧室内的男人。男人规规矩矩在床沿坐著,双手放在膝盖上,望著墙壁,神情是茫然的温顺。 任宁远看了一会儿:“……他很安静。” “是啊,比前几天安分多了。” 那天男人情绪完全失控,几近崩溃,他想要他冷静下来,用尽办法,冷静了他才能和他谈。 现在终於平静了。 任宁远微微松了口气,突然盯住屏幕,从沙发上直起背来:“至俞,他在和谁说话?” 苏至俞也有些意外:“……他出现幻觉了。” “……” “昨天检查的时候他还没这样。” 任宁远看著屏幕:“我让你照顾好他。” “宁远,我说过,我只能照顾他的身体。” 任宁远没再说话,过了许久才开口:“你回去吧。” 楚漠来的时候,客厅里没开灯,暗黑中只有电脑屏幕的光亮,上面的瘦弱男人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犹如锺摆一样规律。 任宁远在沙发上坐著,楚漠在他身边站了一阵子,说:“你要不要请个精神科医生?” “他不是精神病人。” “那你就放他走吧,他在这里没什麽好处。” “让他到外面去,他这种状态怎麽能照顾自己?” 楚漠看著他:“宁远,你承认吧。你看,连你自己也知道,他已经被逼疯了。” 任宁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再多一点时间,他会好起来。” “宁远,你别骗自己了。你就是他的病。” 屏幕上的男人瘦骨嶙峋,神色惶然,像急著要去办什麽似的,交握著手指在屋子里从这一头匆匆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 楚漠也走了,任宁远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了一个晚上。 在雨里平稳前行的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怎麽了?” “前面塞车了,任先生。” 後座的男人“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用毯子裹著的干瘦男人还蜷在那里一动不动。 任宁远让他枕著自己的腿,他一路都很安静,那是药物的作用,却不安稳,在强迫的睡眠里也觉得痛似地皱著眉,微微发抖。 任宁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嘴唇却是干裂的,他知道他心里烧得慌。 手机震动起来的嗡嗡声在车内隔出来的这一方静谧里也分外突兀,任宁远很快接起来,低声道:“喂?” “我们还在路上,你再等等吧,”任宁远一手放在男人头发上,“你那里都准备好了吗?” “要有足够大的独立空间,和其他精神病人隔离开,不许有接触。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能探视。还有,别留下记录。” “就算有人来问,也要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是,没有曲同秋这个人。” 掐断通话,放下手机的时候,任宁远低了头,正对上男人睁开的眼睛。男人的眼神还是混沌,因为血丝而显得分外茫然,神情却渐渐有了清醒的惊恐。 不等任宁远说话,他已经在那限制著他行动的薄毯里挣扎起来,青虫一样可笑又可怜地往外做逃生的动作。 任宁远一把要抓住他:“同秋。” 绝望中男人爆发出来的力量很是惊人,任宁远勉强才能制得住他疯狂的抗拒,也有了些狼狈,只能用膝盖狠狠顶著他发抖的腿脚,将他压在身下:“你不要怕,我只是送你去看医生。” 男人深陷下去的两颊都因为恐惧而发红,不要命地挣扎,喉咙里有了嘶哑的声音。 任宁远压著他,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你别怕,我会去看你。等你好了,就会接你出来。” 男人在徒劳无功的挣扎里渐渐耗光了力气,呜咽著,第一次露出近似哀求的神色。 他能被使用的部分,都已经被挖光了,剩下来一个无价值的干瘪躯壳,就要被丢进疯人院里去。将来谁也找不到他,连痕迹都不会留下,就一声不响地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别怕,没事,那里的医生会好好照顾你……” 任宁远还在哄著他,坚定得很冷静。曲同秋战栗著,濒死的老马一样,眼里都有了泪。 他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头直起来,往那人凑近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任宁远这次终於松开手,只一刹那,男人已经仓惶地扑向车门逃生。 “任先生!” 车门大开著,任宁远在被风夹进来的雨丝里有些失血的晕眩。 “任先生,我马上送您去医院。” 司机急忙过来帮他止血,关好车门。阻滞一时的交通不知道什麽时候恢复了,後面的车子不耐地按了喇叭,任宁远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男人终於已经离开封闭的空间,逃到外面去了。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车外的一切都已经被人看见了。 任宁远依旧没什麽表情,只在车子发动的轻微声响里闭上眼睛。 要在整齐如方块的高楼大厦之间和衣冠楚楚的体面人群里找到一个湿淋淋的犹如惊恐之鸟的男人,并不是难事,就算他缩得再小也一样。 沾了水和泥的靴子慢慢近了,穿著黑色长外套的男人撑著伞,在那人藏身的阴暗角落边上蹲下:“曲同秋。” 蜷成一团的男人牙齿还在不受克制地嗒嗒作响,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他。 “是我。” “……” “还认得我吗?我是庄维。” “……” 庄维试探地把男人那紧揪著裤腿的冰凉手指掰开,湿漉漉地握在手心里,哄著似的:“要不要跟我走?” 男人只用通红的眼睛迟钝地望著他,眼里除了血丝和一点眼泪,什麽都没有。 庄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脱下外套,将男人包了起来,牵著他,低声说:“走吧。” 庄维把他领回家,男人一路都木讷地温顺著,湿漉漉的样子很不好看,和所有下雨天捡回来的流浪猫狗一样,狼狈,骨瘦如柴,有些脏。 庄维在浴室里脱了他的衣服,他也没反抗,只红著眼睛在浴缸里怕冷地缩著,懵懵懂懂的,但是很安静。 水从莲蓬头里“嗤啦”一声喷涌出来的时候,他才为那突如其来的响动而受惊地颤抖了一下,而後调好了温度的热水便淋在他身上,头发被揉搓著,洗发水的清淡香气和泡泡一起膨胀开来,他就慢慢地放松了。 “眼睛闭上。” 男人在水顺著眼皮淌下的时候忙本能用力地闭紧眼睛,庄维一手堵著他耳朵,一手握著莲蓬头给他冲洗,而後拿毛巾擦干他的脸。 “好了,可以睁开了。” 男人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看庄维的手混著沐浴露的泡泡在他身上游走,为那碰触而不适应地缩起肩膀。 清洗的过程没有延续太久,庄维粗略帮他冲了个澡,洗干净了,便用大浴巾将他裹住,上下草草擦干,然後给他穿上睡袍,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吹头发。 男人在晃动的热风里一阵阵打喷嚏,发红的鼻尖一抽一抽的,庄维往他怀里塞了盒纸巾,让他抱著慢慢擤鼻涕,而後继续吹干那些湿软的头发。 庄维看著他笨拙迟缓的动作,觉得男人并不是疯,而是傻了。 也许变傻会让他幸福,让他避开那些他无法承受的,他心甘情愿缩在一个傻子无知的窄小世界里。 头发吹得八成干,庄维就逼他上床去,而後看了一眼已经震动半天的手机,接起来。 “你找到他了?” “是啊,”庄维答得有些恶意,“已经洗干净了,他除了难看点,也没什麽不好。” 那边沈默了一下:“你要把他放在家里?” “我路上捡来的,不带回家,莫非还得给你送过去?” “庄维,他是个病人。” “我看出来了。” “如果你没能力照顾他,还是把他交还给我。” 庄维看著床上男人消瘦脸颊上的阴影,笑道:“我看出来了,他在你那里受到很好的照顾。你放心,我只会做得比你更好。” “……你当然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庄维笑了:“你都已经把他毁了,我还有什麽可忌讳的?他都这样了,我对他做什麽,会有区别吗?” 那边沈默了良久,才说:“庄维,请你对他好一点。” 庄维只笑笑,挂了电话,而後关机。 任凭摆布之後,男人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好多了,脸上被热水和热气硬逼出来一点点血色,神情是可怜的茫然,不出声地趴在床上,看起来甚至还很好吃。 即使施虐地把他撕碎了吃下去,他也无法抗拒,也没有人会知道,更不会有人替他申辩。 庄维看了一会儿,给男人盖上被子,而後关了灯,在旁边躺下。 一晚上外面都在下雨,半夜曲同秋像是做了恶梦,痛得不堪似的发抖。庄维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抱著,摸著他的背,听他低声求救一般地呜咽,自己竟然也没能睡好。 第二天醒来,庄维眼圈都发黑,睡眠不足就愈发心情抑郁,气血翻涌。低头看怀里缩成一团的男人,不由咬牙切齿,这确实是个病人。 但也谈不上累赘,因为他很安静,连呻吟的音量都很小。这男人即使失常了也是那麽卑微。 感觉到动静,曲同秋也醒了,睁了眼望著他,眼神还有些迷糊。 庄维被看得渐渐烦躁,终於按住男人,低头在那瘦弱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男人吃痛地缩起来,庄维捏了他的下巴,用力堵住他嘴唇,舌头探进去,亲得他一直往後缩。接吻让清晨饱涨的欲望更加勃发,欲望则让力量也变得格外强大。 很快曲同秋就只能在他身下有些害怕地喘气,他一伸手就摸到想要的,男人睡袍里面可怜兮兮地光著,他昨晚没有给他内裤。 想做什麽都太容易了。只要再粗暴一点就可以。 手终究还是缩了回来,庄维下了床,去抽屉里翻出条平角内裤,让男人穿上。 他没能做到底,男人那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无助让他突然没了兴致。 男人现在变得这麽弱小,是因为承受得已经太多了。那份悲哀太沈重,虽然不是落在他身上,他在亲吻和爱抚的时候也感觉得到那层阴影。 就算那些疼痛都和他无关,男人也出不了声,他还是似乎能听得到男人脑子里叫痛的声音。 他没有多少耐心和温柔,只是这种时候没法太残忍。 “饿了吗?你昨晚也没吃东西。” 曲同秋在被子里慌乱地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有些害怕地坐著。 庄维去煎了鸡蛋,热了牛奶,又烤了两片面包,用盘子装著端到床前。 “只有这些,将就点吧。” 受了惊的男人还有些畏缩,把背紧紧贴在床头。庄维把面包涂好果酱,递到他嘴边,他也就本能地吃了,然後是牛奶,然後是洒了胡椒粉的煎蛋,喂他什麽,他也就忐忑地吃什麽。 庄维一时有了点主人喂宠物的感觉,男人微微缩著肩膀,嘴角沾了果酱的模样看著并不讨厌,看得他心情挺好。 吃过早饭,他带曲同秋去阳台上去坐著,下了一天雨,今天放晴,外面空气湿润而清新,阳台还正对著下面的大片草地,他就是为这疏缓压力的景色才用双倍租金租的这公寓。 曲同秋坐在他怀里,果然也安安静静的,觉得舒服似的,靠在他胸口渐渐瞌睡起来。 他突然觉得男人就这麽傻了也好。 然而门铃还是不客气地响了。 15 庄维先把男人带回客厅里,让他坐在沙发上。睡袍的带子散了,庄维想了一想,并不帮他系上,就那麽敞著,看肩上的牙印还清晰著,而後才去开门。等看清来人的模样,却不由微微一愣。 “庄先生,”门外笑容可掬的是任宁远手下送货的年轻人, “任先生让我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庄维低头看看那大纸箱子,皱起眉:“这都是什麽?” “这些我也不清楚,”对方笑得讨人喜欢,帮著把东西搬进屋,很识趣地不去看不该看的,“任先生交代我,看你要是方便了,麻烦你下去一趟,他在楼下等著。” 庄维不予理睬,关了门,忙去把那坐著打喷嚏的男人紧紧包起来,搂在怀里。边给男人擤鼻涕,边用脚去打开那纸箱。送来的却是些衣物鞋袜之类,都是洗过叠好的。 庄维咬牙低骂了一声,还是起身换了衣服下楼。 任宁远的车子停在那里,人却在车外站著,见庄维过来,便抬眼望著,点头打了招呼:“他今天怎麽样了?” 庄维用力把箱子往他脚前一扔:“你送这些破烂来是什麽意思?” 任宁远低头看了看从箱子开口掉出来的衬衫:“这些都是他以前用惯了的,比再买的合适些。” “他用不著了。我会给他买新的,我不至於养不起。” 任宁远看著他:“庄维,你不了解他。” 庄维笑了笑:“怎麽会,我早上还刚很‘深入’地了解过他,他也很喜欢呢。” 任宁远没再说话,过了半天才轻微咳嗽了一声:“你别那样对他。他是个病人。你等他,好一些……” “有你在,他怎麽好得起来?” “我明白,我不见他,”任宁远顿了顿,“你也,对他小心些。” 庄维渐渐有些烦躁起来:“知道了。没什麽事我要上去了,他现在就是个傻的,没了我不行。” “庄维,”任宁远叫住他,“你知道的,他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只要弄醒他,他慢慢会恢复的。你去告诉他,小珂很想他,等他好了,她就会来看他。” 庄维哼了一声:“没必要吧。我觉得他现在这样挺好的。他想逃避现实,就让他逃避好了。” “他不能一辈子躲在幻觉里。” 庄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怎麽不能。我供他吃穿,他也听我的话。他跟著我能过得很好。” “庄维,他不是一条狗。” 白皙的男人脸色一时有些发青,而後又笑了:“那当然,我不会跟狗做爱的。” 任宁远在长久的沈默里望著他,终於说:“庄维,他很辛苦,他也不能接受男人,拜托你,别拿他泄欲。” 容貌高傲的男人只耸了耸肩膀。 任宁远放低了声音:“如果他好不起来,你没有耐心再照顾他,请你记得告诉我。” 回到屋内,看男人还在原处呆著,没有制造半点麻烦,比最好的宠物还要老实。庄维坐到他身边,把他搂过来,让他在怀里靠著。 “嗯,我不够了解你吗?” 男人当然不会回答。庄维去拿了盒冰淇淋,一点点喂给他吃,然後很自然地舔了他弄脏了的嘴角,接著深入吻了他。 男人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後来逐渐因习惯而成的温顺。被亲吻也不再出声了,自顾自想事情似的,只在庄维粗暴地咬他舌尖的时候才会因为痛而缩起来。 这男人的世界现在变得很简单,只要没有痛苦的感觉他就会很安静,只要加以强迫他就会接受。 这种单一的反应模式让庄维觉得很易於操纵,也可以肆意放纵。 把沾了冰淇淋的手指放到他嘴里,他也就乖乖舔了;含著巧克力喂给他吃,他就会张开嘴,之後的深吻也变得顺理成章。 庄维有些著迷於这种情色的游戏,虽然只是单方面的。男人的浑然不觉和愈发的迟钝反而会让这些行为变得格外性感,令人兴奋不已。 对弱者施虐,这再正常不过。什麽都不做,那才是过分考验一个人的自制力和良知。 庄维这一天过得很刺激而淫糜。作为现实的性爱娃娃,男人比虚拟想象中的要美好很多,令人欲望高涨。 庄维轻而易举地,就在他身上实现了自己有过的各种低级想象,亲吻他,抚摸他,在床上纵情纠缠,强迫他做了很多事。 除了会带来疼痛的插入,其他的几乎都尝试过了,这男人实在太容易摆布,挣扎都是微弱的。 最美妙的是,外界发生的这一切都根本不会进到他的脑子里去。就算庄维前一个小时刚把他按在桌子上欺凌过,他之後对著这玩弄过他的男人,也还是呆呆的,不懂得要逃跑。 庄维在满足了最後一次之後,终於给缩成一团的男人穿上衣服。 这是妙不可言的一天。任宁远太多虑了,这种生活怎麽会不好,庄维觉得他简直要爱死这种为所欲为的体验了,他甚至连後面几天要怎麽玩都有了打算。 曲同秋应该也没有异议,整个过程他没什麽痛楚可言。而且渐渐的,他也会自我保护似的。只要庄维一亲他,摸他大腿,他就立刻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说不定还缩在自己幻想出来的安逸世界里睡著了,很安然。 他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比这时更和睦美满过。 农历新年已经近了,晚上外面陆陆续续有人放焰火,庄维把男人抱到阳台上去,坐在同一张椅子里看这火树银花。 “你喜欢吗?” 男人没有反应,还在茫然,嘴角有一点被弄出来的伤痕。 “很美吧,曲同秋。” 男人专心致志地,自己想自己的,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曲同秋。” “……” “曲同秋,我……” 男人终於动了一下,是因为烟火的响动而抬头去看天空。 庄维把他抱著,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男人只因为脖子上的凉意而缩起肩膀。 第二天庄维很早就醒了,曲同秋还在他怀里,睡得很沈,呼吸规律平稳。傻了的好处就是没有心事,不会失眠。 庄维瞧了他一会儿,亲了他,最後捏著他的鼻子把他弄醒。 “该起来了。” 男人坐起身,因为茫然而显得依赖,庄维从衣柜里挑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觉得不合适,就又换一套,像摆弄穿衣游戏的娃娃一样摆弄他。他虽然年纪大了,性格和长相也都没那麽可爱,庄维不知怎麽的,却并不觉得厌倦。 今天得去杂志社一趟,过年前还有些事要做,庄维不想把这男人丢给别人照看,自己带了他出门。 反正他很安静,裹在alexander mcqueen的深色外套里,也没有特别不合身,帽子压低一些,旁人顶多觉得他孤僻,也看不出来他的失常。 庄维忙碌的时候,就让他在一边坐著,放一本杂志在他面前的桌上,给他一杯热茶,这样让他的安静看起来不至於太奇怪。 等到可以休息的时间,庄维回头去看,却发现男人不见了。 庄维略微惊慌地去找,所幸很快就看到陈列架後面露出的自己那件外套的小小一角。 “曲同秋?” 男人不知道什麽时候从架上拿到一个黑色长发的芭比娃娃,那是以前拍照用过的样品,早已过时了,男人却如获至宝,双手握著,坐在角落里,做梦一样的表情。 “曲同秋。” 男人没反应,梦游似的,在虚假的平和里安稳地呆著,样子很幸福。 庄维出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搂著他,亲了他的脖子。男人被亲吻著,也还一心一意对著那娃娃,心满意足的。 “想要就给你好了,我帮你拿个盒子装。” 要把它从男人手里拿走,男人手指却抠得紧紧的,并不吭声,只死死抓著,有些惊惶。 拉扯了半天也没能让男人松手,庄维咬了一下牙,骂道:“曲同秋。你别再傻了。这是假的。” 曲同秋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在那个世界里根本听不见他。 对峙里庄维渐渐觉得身上有些凉,还是先放手,去替男人擦了脸上的汗:“我不管你看到的是什麽。那都不是真的。” 男人拿著娃娃就愈发温顺,吃了定心丸一样,连那种无措的空虚都消失了,似乎被满满的幸福感涨著。庄维带他上了车,给他牢牢系好安全带,而後才发动车子。 车子开到别墅外面,远远停著,门口站了个穿粉红色公主外套的黑头发小姑娘,正东张西望,等著什麽似的。 庄维问身边的男人:“你看见了吗?” 男人隔著车窗看看那小女孩,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娃娃,然後再看看她,明显地混乱起来。 没等他看够,很快门里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牵了小姑娘的手,把她领进去了。 庄维看著那之前还一脸幸福满足的男人,有了些不带恶意的残忍:“曲同秋。” 他把他从逃避的幻觉里硬生生拔了出来。那个灰暗模糊的,像影子一样淡薄的存在突然颤抖起来。 “曲同秋,这才是真实。” 男人回来以後生病了,连日受凉引起的理所当然的发烧而已,但庄维知道他很痛苦,从麻木不仁到恢复痛觉只有一瞬间,离血淋淋的伤口愈合却还很遥远。虽然他什麽苦也没说出口,终究是起了一嘴的水泡,连喝点水都痛得发抖。 庄维托著盘子推门进来,在床角缩著的男人受惊地动了一下,出声乞求道:“别,别开灯……” 庄维在黑暗里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摸了他的脸,皮肤的触感还是烫的惊人。 “又做恶梦了?” 男人一头的汗,摸起来是冰凉的。 “梦见什麽,难受就说出来吧。” “……我自己……” “嗯?” “我梦到……读大学时候的我……他就坐在那里……” “……” “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 “我想告诉他一些事情……” 他曾经有过唯一一场认真的恋爱,有爱过他的妻子,有寄托了他所有父爱的小女儿,有任宁远。 有著这些,无论什麽样的生活,他都努力熬过去了。生活如此艰辛,但他因为它们而充满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而突然有个男声在他耳边轻轻说:“都是骗你的” 他像做了跌落悬崖的恶梦一样,在一头冷汗和惊恐的心跳里惊醒过来。 却发现现实就是恶梦。 庄维摸了摸他的头,拨开他汗湿了的头发。 “曲同秋,来不及的,没人能回到过去。但你的人生还没结束,你别想不开。” 的确。才三十来岁,他还可以再活同样多的岁数,似乎还有无限的未来,有著无限的可能。 只是他最好最重要的那些时间,都已经没有了。 他在梦里想重新活过,想要回自己被谎言践踏了的十几年,想提醒那个愚钝的小胖子很多东西。醒来却只有高烧之下的一点眼泪。 “喝粥吧,加了点荷叶,”庄维拿过冷毛巾给他擦了脸,缓了燥热,“要是敢碰荤腥了,跟我说一声。” 曲同秋靠著床头勉强坐起来,像被人用烂了的抹布似的,皱而旧,全无价值。 “就别逞强拿碗了。你张嘴就好。” 男人在沈默里咽了一些温热的粥下去,因为口腔的疼痛而显得动作迟缓,而後在含糊里轻声说:“谢谢。” 庄维有些尴尬,他知道男人多少是记得被他亵玩的那些事的,两碗粥和一把药片跟赤身裸体的百般欺辱比起来,连半分仁慈也谈不上,但也只说:“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男人又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明天该走了。” 庄维看著他:“去哪里?” 男人没吭声,过了一阵子才说:“我……我回老家吧。” 尽管他没说,庄维却也感受到了“只要不是这里就好”的虚弱信号。他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他像个只吃些草梗即可裹腹的羊,这里却是食肉的世界。他不是谁的朋友和亲人爱人,他只是食物。 “你是要逃跑吗。” 男人没回应。取笑他是懦夫,比起他正在承受的,根本算不上是刺激。 “不向任宁远讨回公道也无所谓?” 他对於“公道”,已经没有期待了。就算任宁远肯补偿他,也没法把毁了他的还回来。也许会有一些赔偿金,富人常常这样结帐。 “把你女儿留给他也没关系?” 男人轻微颤抖了一下:“不是我女儿……” “就算不是你生的,你真的舍得吗?” “……” 男人两眼发红地忍耐著的模样看起来愈发可怜,庄维扯松了一下领口的扣子,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这麽说吧,你女儿什麽都不知道,还成天在那盼著你回去过年。如果你无所谓,那当我没说过。如果你舍不得她,那我倒是可以帮你的。” “……” “宁远那里,我替你去谈,实在不行就法庭上见,交给我,你就用不著担心。” 男人竭力克制著,但缩紧的肩膀还是有了动摇。庄维望著他後领里露出来的微红的脖颈:“你带著曲珂,不想留在t城,如果愿意的话,就来美国吧,我会让手续变得容易。” “……” “在美国你就能重新开始了,你不是想从头来过吗。住处我有的是,学校和工作我都会帮你们联络。生活不需要发愁。” “……” “你们安心过日子就好,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们。”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著,庄维只看他手指颤抖的幅度,就知道这对他诱惑有多大。 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在诱惑和恐惧之间徒劳挣扎著的弱小男人,看在眼里会让人心头发痒,呼吸加重。 庄维在轻微的卑劣感里,又说了一遍:“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庄维推开门,带进一些雨气。声响很轻微,床上面向内侧躺著的男人还是有了动静,在被窝里撑起身来,转过头,脸还烧得红通通的,眼睛在昏暗里有微弱的亮度。 那屏息的期待让庄维在开口之前停顿了一下。 “他没答应。” 男人过了一会儿,发出了然的“啊”的一声,又过了一会儿,低声说:“辛苦你……” “你别泄气。没事的,还是能争取。” “……” 只是谁都明白上了法庭事情就复杂而坎坷得多,没法不让曲珂面对大人的真实世界,而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过还有一件,你应该会觉得是好事,”庄维走到床边坐下,“他想让曲珂来看你。怎麽样?” 男人一下子睁大眼睛,张开嘴喘息,却没有声音。 庄维有些意外:“你不想见?慢慢想清楚,不想我明天就回绝他了。” 曲同秋从喉咙里含糊地咕噜了一声,脸上憋红著,有了些微的扭曲。 他答不出来。 在重逢的欣喜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 恢复神智不是治愈,而只是最艰难的开始,他还在被那些伤口折磨,只靠庄维描述的渺茫的美好希望来镇痛。他甚至不敢往回看。 把曲珂推到他面前来,他不知道他能用什麽样的神情去面对。 小女儿是他最珍惜的,唯一的财富。也是他被侮辱被损害的这一生最鲜活的证据。 他一定会忍不住蹲下来紧紧抱住她,但那时候胸口也会被搂在怀里的尖刀刺穿。那一点父亲的幸福,也是夹著巨大的痛楚。 而没有人知道。 洗过澡,把男人换下来的汗湿的衣服连同自己的一起扔进洗衣篮,庄维拿了枕头和毛毯,睡在沙发上。 两人有过那样一次经历,同床共枕不止是尴尬,而是挑战了。但这对曲同秋来说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体贴和慷慨,不由连声道谢。 “因为你是病人,等你好了你就去睡浴缸。” “谢谢……” 半夜里庄维看了夜光挂锺上的指针位置,在沙发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叫他:“曲同秋。” “嗯……” “你还睡不著吗?” “嗯……” “你尽管睡吧,我不会把你怎麽样,安心休息就是了。” 男人沈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 庄维望著天花板,过了许久仍然听得见男人被失眠煎熬的细小声响。 “曲同秋。” “嗯。” “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 “可能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 “那次你借我的dvd影碟里里,有一张是同性恋色情光盘。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要把它借给我。” “……” “既然那次你不愿意,很抱歉侵犯了你。可能你也不是我想的那样。” 男人没再有声音,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庄维在等待回应的寂静里终於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醒来的时候,大概也只过了一个小时,依旧是夜半漆黑的时刻,庄维调转了一下视线,对面的大床显得空旷,上面只剩下微乱的被褥。 “曲同秋,曲同秋?!” 浴室,客厅,厨房里,都没有人,外套和鞋子也被穿走了,庄维骂了声“fuck”,套上衣服拿了伞就推门出去。到电梯门口的时候看见数字正显示到了一楼,庄维边骂边捶著墙上的向下键,而电梯照旧一如既往地迟缓运行。 电梯上下二十几层的时间里那男人搞不好已经走远了,想到这个庄维就暴躁不堪。一到一楼大厅他就往外冲,却看见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个瘦削的黑影。 庄维咬起了牙:“曲同秋!” 男人脚踩在雨地里,人虽坐在屋檐下,半个身体也被打湿了,庄维见他这窝囊样子就一肚子火,骂道:“你发什麽神经?跑到这里来淋雨?你以为你几岁了?多大的人了,还矫情!” 男人被骂得发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我睡不著……我想出来走走……” “大半夜的走什麽?睡不著就吃片安眠药,这麽晚还闹事,你是想吓谁啊?”庄维恼怒地扯了他一把,“还淋雨,你嫌你病得不够麻烦是不是?” “我……我这样好受点……” “淋雨好受个屁!你青春期?!还爱玩这个?” 男人在他泄愤的拉扯里胃痛一般忍耐地弯下腰,揪著头发,低声说:“庄维……我难受。” “……” “我睡不著……我想出来走走……我没办法……我……” 庄维看不见男人埋进膝盖间的脸,只能看见弯曲的脊背,和颤抖的瘦得青筋暴突的双手。 “曲同秋……” 话说了一半,庄维突然就闭上嘴。一瞬间里他猛地意识到,他以为他理解男人的痛苦,其实他没有。 别人的痛苦只像个小水洼,他看见了,知道那是什麽,但不知道那有多深。身在其中的人,所受的煎熬,他根本无法体会。 旁观者眼里,什麽样的事故都很轻淡,他即使在同情中,也是鄙夷男人的表现,觉得伤心过後就该康复,至今想不开实在是脆弱。 只是被朋友性侵了,只是被朋友骗了,只是被戴了绿帽子,只是养了别人的女儿。 只是,这些“只是”加起来,就是男人的整个世界。那人什麽都没有了。 庄维站了一会儿,在台阶上坐下来,在难耐的沈默里开口:“我陪你吧。” “……” “我带了伞,要去草地那里走走吗?” 男人被摸著後脑勺,终於勉强抬起头来,因为眼里的泪水而不怎麽敢去看庄维。 “难受你就哭出来吧,没什麽。” 并不是掉了眼泪就是懦夫,是他忍下去的实在太多了。 “会冷吗?” 庄维把自己的外套也给了他,撑起伞。 “你想找个人说点什麽的话,我可以听你说。没事的。” 男人在战栗里被抓住手掌,却终究没抽回来。 他现在太痛苦,一点温柔都会显得格外安抚,这是他伤口所得到的仅有的一点清凉。 庄维出门回来,带了些外卖的热菜。屋里已经被打扫整理过了,连日来堆积在洗衣篮的衣物也不见了,洗衣机轻声嗡嗡震动著,曲同秋低头坐在桌子前面,眼前摊了份报纸。 庄维把纸盒放到桌上:“在找工作?”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想……打份……短工……” “你病刚好,别太勉强了。” “……该……有点收入……” 男人还是怯懦,说话声音低沈,语速也慢了很多,那晚在雨里说了整夜的话,也是这样,断断续续的,费力地一个个找字眼来倾诉,表达他自己。 即使精神状态不好,也会默不作声下床做了家务,挣扎著要振作起来,这让庄维觉得很可爱。 “对了,我帮你想好了,明天早上和你女儿见面,怎麽样?” 曲同秋应了一声,样子就有些慌了,筷子胡乱夹了东西,送到嘴边之前还是掉进盘子里。 庄维看著他:“喂,你别从现在就开始紧张啊。” “……” “你一定得面对的,放轻松一点。还有,你是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要过年了,别这麽晦气。等下去剪个头买身新衣服。” “……” “再说,明天总得像样点,你不想被你女儿嫌弃吧?” 曲同秋有些动摇起来:“我……穿什麽比较好……” 吃过饭庄维带他出门,不仅剪头发,还全身去角质,按摩推油,从头到脚折腾,痛得他忍著声音哼哼。 曲同秋小声说“算了……”,庄维就骂他:“你还想不想弄干净了?” 等被搓了一遍蒸过一番,男人就跟煮熟了能吃了一般红通通的,带点香气。 “舒服多了吧,是不是觉得头都变轻了。” “谢谢……” “只剩衣服,你就该彻底辞旧迎新了,”庄维拍了一下他的後脑勺,“喂,跟紧我,别走丢了。” 选一身衣服鞋子没花多少时间,男人从试衣间出来,有些不自信,庄维看他一眼,咳了两声,又看一眼:“这才像样啊。就这麽穿著吧。” “谢谢……” “别美了,记得这是我挑的。” 男人忙点头:“我会……还钱……” 庄维又骂他:“算了吧,大过年的你触什麽霉头。” 买好东西,庄维带他又转了一圈,这个城市里“年味”已是最浓郁的时候,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能让最消沈的人也生出些高兴来。 “对了,明晚我们去酒吧过年吧,在家呆著没意思。你不知道除夕夜同志吧有多热闹。” 曲同秋迟疑地看看他:“酒吧……” “你就是圈子太小了,才容易钻牛角尖,该多认识一些人。酒吧里过年气氛很好,你该试试。” “我……不是同性恋。” 庄维看他一眼:“你怎麽知道你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 庄维懒洋洋的:“很多人在他们是之前,一直都不是。” “我真的不是……” “跟你发生过关系的男人比女人还多,你还说不是?” “……” 尴尬的沈默里庄维开口道了歉:“对不起。” 男人看著自己的鞋子:“没,没关系……” “不过啊,你真别太死心眼了。说实话,我觉得,你要是早点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说不定日子还会好过点呢。” “别,别说这个了……” 曲同秋很久没出过门了,走在路上就有些不自在,缩著肩膀,但并没有急著回去的意思,还在东张西望。 “怎麽了?” “我想……借点钱?” “嗯?” 曲同秋不好意思了:“给,给小珂……买个礼物。” 庄维笑著看他:“走吧。” 两人在店里挑了一条围巾,白底桃粉的图案十分可爱,手感也柔软厚实。包装好了,曲同秋就揣在怀里,显然有些高兴起来。 歇下来庄维在路边买了两杯焦糖玛奇朵,曲同秋喝得小心翼翼,伸长了脖子。 “干嘛这麽费力啊。” “衣服……怕弄脏了……” “你别紧张过度了,要见的只是你女儿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人物,”庄维拿过空杯子揉了扔进垃圾桶,“吃晚饭去吧,我定了位置。” 这个时分餐厅里已经是繁忙,除了预留的位置,楼上全满了。两人在挑高了半层的楼上靠扶栏坐著,这个角度用来欣赏等下的乐队表演是最好的,不管曲同秋能不能欣赏得来。 点的菜陆续送上来,酒也开好了,曲同秋却只低头切盘子里的肉排:“我……酒量不好……” “喝一点红酒也不会怎麽样。” “但是……”男人的声音和手都突然收住,刀子一滑,“当”地切在盘子上。 高大的男人带著个小姑娘从门口进来,在楼下的一个空桌位入座。 从曲同秋的角度能看得很清楚,小女孩的头发显得更长了,不知怎麽打理的,缎子一样闪闪发亮,衬著黑漆漆的大眼睛,皮肤愈发雪白,配上简洁精致的羊绒裙子,活像个小公主。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漂亮得多。 庄维看著他:“要过去和他们说话吗?” 男人紧张得额头上都出了汗,像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只望著他们,动也不能动,手攥得紧紧的。 任宁远看完菜单,点好菜,曲珂抬头看他,不知道在说些什麽,笑容很可爱,应该是相当高兴的话题,任宁远也露出一点微笑。 小女孩接著从袋子里拿了条围巾出来。曲同秋记得那个,女儿对手工没耐心,撒娇说要织来送他当父亲节礼物,织了一年也只有半截胳膊长,一直都收起来放著。 而它现在居然完工了。 曲同秋眼巴巴望著,而後小女孩站起身来,越过桌子,把它绕在任宁远的脖子上。 曲同秋过了一会儿把眼光转回来,双手放在腿上,望著盘子,却也没再吃,木头一样沈默著,很久才低声说:“我,我想回去……” 庄维看著他:“曲同秋……” “我这……衣服……能退吗?” “……” “你,你把礼物,给他们……我就……不去了……” 庄维是把曲同秋背回来的。明知道自己酒量差还是去喝了许多酒的男人,显然是彻底放弃了。因为看不到希望而不再打算挣扎,认命了似的,像是把他怎麽样都好。 一路他都糊涂地在庄维背上趴著,因为难受而不安地扭动,渐渐觉得那脸颊和脖颈的冰凉触感舒服,就把脸贴上去来回磨蹭。 庄维在门口腾出一只手找钥匙,几次对不准锁孔,警告地“喂”了一声,而男人还在迷糊地蹭著他。 “你真是个麻烦。” 总算进了门,庄维让他从背上下来,扯掉他的鞋子,扶他去浴室,拿湿毛巾给他擦脸和手。动作称不上温柔,就跟擦玻璃差不多。 “嘴巴臭死了,张嘴。”庄维给他灌了一口漱口水,而後忙一把捏住他下巴:“喂,没让你喝,不许咽下去!” 曲同秋也由著摆布,大概是知道这世上只剩下庄维可以让他亲近和信赖,就分外卑微地温顺。 “再漱一遍,快点。” 漱口水的味道显然让男人不舒服,灌了第二次,再吐出来的就不止是水了。翻江倒海吐完一阵,咳了半天,男人意识到什麽似的,迷糊地挣扎著说:“不要……弄脏衣服……”,而後摸索著解扣子,把那身昂贵的新衣脱了,才放心地跪在马桶边上呕吐。 庄维在可怜里又觉得心烦意乱,等他吐完了,去拿个睡袍把他裹上,草草给他洗漱干净,然後抱回卧室去。 他并不打算趁人之危,但有时候伤感反而是种催情剂,伤心的男人躺在那里就显得很可口。 而男人即使在醉意里也觉得很孤独似的,被身边人的体温和气息吸引著,不由自主就贴上去。 庄维看著他慢慢钻进自己怀里:“你这样算是在骚扰我吗?” 然而男人找了一个舒服的安稳姿势,就不再动了。庄维瞪著他:“没那个意思,就别折腾别人。” 男人迟钝著,因为难受而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只把头贴在他胸口。 庄维有些烦躁地把他拨开:“你不会妄想我会让你抱著睡一觉吧?当我不是男人吗?没有你好受我难受的道理。” 被粗鲁地推开,男人也就不敢再靠过去,有些畏缩,迷糊地找个角落蜷起来。 庄维在安静里却又愈发的心浮气躁,转头看著曲同秋带了醉意的软弱的脸,忍不住把手放在他脸颊上,男人觉得舒服地贴近了磨蹭,一拿开,男人就有些茫然。逗小狗一样。 庄维来回逗弄了他几次,终於还是把他抱在怀里:“真的有这麽喜欢吗。” “……” “要我安慰你,是有代价的。” 他从床头抽屉拿了润滑剂出来,男人还趴在他胸口,半睡半醒的,全然不知道危险。 “你不讨厌我吧。” “……” 庄维扶住他的後脑勺,含住那冰凉的嘴唇,和他接吻。曲同秋也并不抵抗,这麽久以来难得有觉得舒服的时候,只有点懵懂地等著,茫然又顺从。 庄维一点点亲著他,把手探进那本来就系得不紧的睡袍里,揉捏他的胸口,臀部。亲得他透不过气来地不安扭动,才把他翻过身,侧躺著从背後搂著他。边亲吻他脖颈,边把手伸进他两腿之间爱抚他,在男人慌张的喘息里逗弄著他,等足够湿润之後,便从侧面缓缓插入。 男人感觉到疼痛而轻微地挣扎,庄维被夹得紧紧的,愈发克制不住,停不下来地握住他的腰,边爱抚他,试图让他放松。 “曲同秋……乖一点……” 男人还在因为被侵入的不适而抵抗。 “等下就好了……没事的……我会给你好的体验。” 这样的诱哄在刚开始的痛楚里显然没什麽说服力,男人还在扭动,弄得庄维呼吸都乱了,只能搂紧他,难耐地咬住他的脖子。 “我想要你……” 男人总算安静下来,迷糊中忍耐著把头埋在枕头里,连声音也努力忍住了。 有人肯要他,总比什麽都没有来得好。 庄维还没睁眼,就知道曲同秋在看他。整晚都抱著这男人,压得他手臂发麻,两人也算都睡得安稳。而清醒过来的男人显然是被发生过的淫靡事情吓著了,正屏住呼吸,悄悄要摆脱那侵入双腿之间的东西。 带点恶质地搂住那瘦削的满是淤青的腰,趴在他身上的男人就慌了,僵在那里,又因为疼痛,脸上表情都生硬了。 庄维亲了他一下,觉得他有些可怜,想到昨晚自己在他身上做过的种种,不由心情也温柔起来,就说:“喂,我会负责的。” 男人还在这场性事的冲击里,茫然失措著:“我……你……” “别说你不是同性恋。昨晚你是愿意的,也高潮了。你对我有感觉,你承认吧。” 男人愣了半天,才颤抖著嘴唇:“但,但是……” 庄维看著他:“跟著我没什麽不好,你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吧。” “……” “我没逼你,”庄维起了身,对著那赶紧掉转视线避开他裸体的男人尽量放软口气,“你习惯了就会好的。我去洗澡,你再睡一会儿。” 等庄维从浴室出来,男人还蜷在被子里,连头也蒙住了。 隔著被子也能感觉得到他的混乱,庄维在床边坐下,摸了他发抖的背:“今天真的不跟他们见面?” 男人忍耐著,过一会儿才勉强发出近似哽咽的含糊声音:“算了……” 庄维斟酌著措辞,他不是耐心和温柔的人,但他也知道自己在男人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做了最卑劣的事,他有责任说些能让男人觉得好受的话:“不见他们也没什麽,离开他们,你说不定能过得更好。” “……” “我说真的,你以前的辛苦,一大半都是因为他们吧。以後你再也不用为他们付出了,只为自己活著,你会轻松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 试探著掀开被子,并没有遭到什麽反抗,庄维就从背後抱住那颤抖著把头顶在膝盖上的男人。 “我会帮你。你把自己交给我就好。” “……” “以前的人生既然是错的,你不如试试新的。” 16 在床上躺到下午,曲同秋还是自己起床了。庄维准备在餐桌上的饭菜,他也费力地吃下了一碗米饭的分量。 他这样的小人物都会有种被生活磨练出来的,卑微的柔韧。 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但再怎麽样的混沌里,活下去也是种本能。 庄维终究算得上是对他好的,打了很长的电话替他回绝任宁远,而後等著他穿戴整齐,带他去酒吧过年。 “你该多了解一下这个圈子。” 大年夜的酒吧内已经很热闹了,许多客人是在家陪家人吃过年夜饭再来的,要在这里和同道中人们一起迎接新年。英俊的服务生们半开玩笑地向熟客讨红包,大方的也真的会给,暖气充足的室内一片欢笑嬉闹。 男人不太敢细看那些同性之间的亲昵调笑,在这陌生的圈子里连要往哪里走都不清楚,只能紧跟著庄维。 庄维伸手牵住他,带他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找到位置坐下,才放开他已经出汗了的手掌。 “要喝点什麽?” 男人把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水就好。” 庄维皱了眉:“不用担心。我不是想灌醉你。” “……” “喂,我也不喜欢奸尸的。” 男人尴尬著低了头,酒和矿泉水很快就送上来,他握住杯子,喝了一口,在嘈杂里也隐约听见嬉笑的声音。 “老板来了,过年要派红包啊。” 男人猛地一哆嗦,脸上一下就没了血色,神情都变了,庄维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按住他的手:“你别怕,不是宁远,他今晚不会来的。” “……” “今年他脱不开身。你知道的。” 男人这才从紧绷的状态缓下来,还在惊魂未定地喘著气,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是啊……”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千辛万苦拨通电话去给任宁远拜年,电话那一端总是很安静,背景里除了细微的烟火声音之外什麽也没有。他无数次想象过那是什麽样的一个世界,满怀憧憬向往著。却没想过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回想得起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颠倒的荒谬,让他恍惚地觉得还是在错乱的梦里。 被大家称为老板的人渐渐走近过来,是个生了一双桃花眼的俊美男人,边笑著说:“奖金不是早就发过了吗,还敢再讨。”边还是对著那些笑嘻嘻纠缠的服务生们拿了红封出来。 “修拓。” “嗨,我们该有多久没碰面了?”男人过来和庄维热烈拥抱了一下,互拍了肩头,看见曲同秋,也笑著打招呼,“我好像见过你啊。” “没……” “是常客吗,还蛮眼熟的。” 庄维看著他:“喂,这是搭讪的烂借口吗。你没这麽不挑食啊。” “你这就太冤枉我了,”男人笑著摸了摸鼻子,向著曲同秋道:“你好,我是叶修拓。”而後拉过一个纯良得有点天然呆的清秀男人,搂进怀里揉了一把:“这是我家林寒。” 曲同秋慌忙答应著,显得有些笨。打过招呼,寒暄几句,那边就有人起哄“老板娘,老板娘”。 林寒一下子面红耳赤,尴尬著说声:“我,我去一下。”就慌慌张张跑了。 曲同秋还不明所以,叶修拓笑著朝他秀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解释道:“我们结婚了。” 曲同秋瞠目结舌,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忙连连说:“恭喜恭喜……” 他意外的神情太明显,叶修拓又笑道:“当然,这跟男女婚姻,在法律上会不太一样,但感觉是相同的吧。” 曲同秋已经太过吃惊了,只会说:“是,是啊……” “其实也不用这麽惊讶。只要不拘泥细节,传统家庭能有的,我们一样都能争取到,” 叶修拓笑著,“顺利的话,我们还打算领养一个孩子。” 曲同秋在新的冲击里都结巴了,转不过弯来地望著他:“啊……” 叶修拓笑道:“不过还只是计划,真要做起来,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我家林寒觉得女儿比较可爱,我还没想好。” “女儿……挺好的……” 叶修拓挺认真的:“真的?你也这麽觉得吗?” 曲同秋有些慌了,低了头:“是……祝你们……顺利……” 叶修拓笑容可掬:“谢谢。” 等叶修拓告辞走开,庄维看著还在发愣的男人:“你看,没你想的那麽糟吧。这圈子也是有神仙眷侣的。” “嗯……” “所以别这麽晦气啊,试试没什麽大不了的。同性恋而已,又不是要你去杀人放火。” 曲同秋低头对著水杯,不敢抬眼看他。 庄维这样的男人坐在同志酒吧里,自然就有人来搭讪,请他喝酒,递电话号码,多了他就不耐烦,说:“我已经有伴了,你是看不见吗?” 零点倒计时的喧闹让吧里气氛达到高潮,高台上的开年的火辣表演让人群热血沸腾,只有这两人的桌位是凉的。庄维一直不大高兴地托著下巴,左右挑剔舞者的身材,技艺,而对面的男人只是低头喝水,有些畏缩。 令人窒息的劲舞节奏过去,音乐立即松懈般地缓下来,短暂的慢舞时段,舞池里狂欢的那一群也是该喘口气的时候了。 庄维放下杯子:“喂,去跳舞。到酒吧来不是为了坐板凳的。想喝水你不会回家喝啊?” “我,我不会跳……” 庄维皱著眉:“我没指望你会‘跳’,‘走’你总会吧。” 真的只是走路而已,被庄维搂近了,僵硬著慢慢在摇晃,周围都是贴面暧昧拥抱爱抚的情侣和刚找到伴的准性伴们,曲同秋只能紧张地把视线定在庄维肩膀上。 “曲同秋。”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各自沈醉的旁人们听来,也只是模糊的耳语。 “嗯……” “我不是什麽圣人。” “恩……” “我们都是成年,健全的男人,你明白吗?” “嗯……” “到底是行,还是不行,你得让我知道。” “……” “你讨厌我吗?” “……” “喂,要跟人对话,正视是基本礼貌吧。” 男人战战兢兢把脸转过来,然而还来不及正视,嘴唇就被用力堵住了。 大概两分锺的亲吻,庄维移开嘴唇,看著还在紧绷的男人,低声说:“你看,你不讨厌。” 回到家里,庄维让男人先去洗了澡,而後才轮到自己。 他洗得比平时要更慢一些,好让外面的男人有多一些的时间准备。 走出浴室之前,庄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那张脸。他清楚自己外貌上绝对的优势。他也知道那个男人的软弱。 那男人现在别无选择,只有他在对他好。 曲同秋没有在床上,只在一边的椅子上坐著,面前摆了杂志,但显然一个字也没看下去,裹在浴袍里的瘦削脊背僵硬著。 庄维也不走近去惊动他,径自上了床,在床头靠著。看背影就知道男人的紧张已经到了最大限度,庄维问道:“你不睡吗?” “我……等头发干……” “你头发已经干了。” “……” “你不过来,我也不会逼你的。” 男人终於起身走过来,竭力克制著,也还是有些哆嗦,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 庄维醒来的时候,意外地闻到一些香气。昨晚把一身力气都在那男人身上用光了,夙愿得偿的轻松感,疲惫里睡得分外沈。 被那点家常的香味唤醒了饥饿感,摸了摸身边是空的,便起身穿上睡袍,开了卧室的门。 曲同秋在厨房里低头煮东西,微微驼背,守著那升腾起来的水汽发呆。 庄维靠在门边看著他。昨晚本来想温柔一些,节奏缓一些,让他有好一点的经历,真的做起来,却根本没法自制。 想到男人趴在自己身上被弄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哀求“慢一点”的场景,就又脊背发麻地有了感觉。 也不好说曲同秋享受到没有,反正生理反应是有了,在火热的撞击里语不成声,最後也一动不动被他搂在怀里,倒也是睡著了。 曲同秋通常都是睡不好的,庄维半夜常能听见身边那清醒的呼吸声。 对有重重心事的人来说,白天还好,夜半是最难熬的。怎麽翻身都不好受,一片死寂里什麽灰色的东西都能往脑子里钻,赶不走,也睡不著,像被细不可见的虫子咬著似的痛苦。 “活著没有意义”,“过去都做错了,未来也看不到光明”,“人生是场负担”──能不被这些抑郁病人常有的念头折磨,而沈沈睡上一觉,这对曲同秋来说大概就是最大最好的休息。 庄维想,不管怎麽说,他让曲同秋在他怀里睡著了。 曲同秋从锅里捞起了挂面,一边碗里是金黄色的煎好的鸡蛋和炸过的瘦肉紫菜,还有小盘烫过的翠绿青菜,配在一起颜色很好。他倒是没有忘记时日,大年初一仍然要做大年初一该做的事。 庄维走过去,从背後抱住他,男人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就被庄维亲了一下耳朵。 “什麽时候起的?” “刚刚……” “睡得还好吗?” “恩……” 一切都有点新婚之夜过後的感觉。 庄维又克制不住亲了他的脖子,嘴唇压在那自己留下的青痕上,用力辗转著,胳膊也意图明显地勒紧了,曲同秋紧张地站著,被他抱得喘不过气,脸都涨红了。 “昨晚弄疼你了?” “还,还好……” 光是亲那发红的脖子和耳朵已经不够了,庄维让他转过身来,咬住他的嘴唇略微粗鲁地接吻,男人因为瘦而显得轻,挣扎了两下就被庄维成功地抱起来,压在墙上。 虽然遭遇一些抵抗,庄维还是熟练地剥了他的裤子,挤进他两腿之间,色情意味十足地摸著那已经发肿了的地方。昨晚留下的湿润还在,庄维轻而易举就挺身而入。 过了许久才把双腿发抖的男人放下来,男人还有些回不过神,眼角微微泛红的,发了一会儿呆。 “痛吗?” 曲同秋迟钝了一下,摇摇头。庄维帮他把衣服整好,又亲了他,低声说:“你会习惯的。” 在这困境里庄维给予他的好,安慰支撑是一部分,亲吻和性欲也是一部分。他不能只拿自己喜欢的。 两人吃过面,庄维换好衣服,就开始收拾些简单的东西,男人的证件护照之类的要紧物件,之前他已经从那宿舍里取回来了,都归他保管。曲同秋默默洗过碗筷,看著他收好一只不大的旅行箱,不由问:“你,你要去哪里?” “度春假,”庄维把装了证件钱卡的小包拿著,“机票和手续都好了,等下我们就去机场。” “……”这消息太过突然,男人有些发愣,“去,去那麽远……” “远点不好吗?”庄维看著他,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的,“我是一定要去的,难得有假期。你如果不走的话,任宁远上门来,这里可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曲同秋忙把手在裤子上擦干,拿了东西就跟上他。 之前被蹂躏得太厉害,男人几乎直不起腰,疲惫不堪。出行又仓促,路上加上转机,数个小时,终究困乏难耐,只萎靡地紧跟著庄维。 出了机场,热带岛屿上的安宁祥和多少让他觉得舒服了一些,路上就瞌睡了一场。 到了入住的地方,已经是夜色弥漫,曲同秋迷迷糊糊吃过晚餐,都不记得那滋味是什麽。 芳疗师来为他们做了spa,灯光幽暗,远远有细不可闻的虫鸣,曲同秋在谜样的清淡香气和轻柔绵密的手指按压中,勉强想强撑精神,但终於还是在那漫长的过程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曲同秋清醒过来的时候,恍惚间都想不起来这是什麽地方,耳朵鼻腔所捕捉到的细微声响和空气的味道都全然陌生,微妙的宁静和深远,好像自己是在空荡荡的悬崖上,有时空错乱般的幻觉。 谨慎地半坐起来,卧房的窗户大开,全无安全之虞地敞著,夜色里也能看见外面的沙滩和海水,看得他直发呆,独享一片海滩一片天地的感觉让他有些灵魂出窍了。 像是一睁眼世界就突然变成这全然陌生的模样,只除了身边的庄维是他熟悉的。 曲同秋小声叫:“庄维……” 熟睡的男人睁开眼睛,迷糊了一下:“恩?” “这是什麽地方?” 庄维醒了,看著他,就笑了:“天堂啊。” 男人发著愣:“啊……” “傻子,骗你的,巴厘岛而已。” 曲同秋还坐著望著外面出神,庄维勾了他脖子让他躺下来:“睡吧。” “spa做得舒服吗?” “恩……”白天的疲惫感已消失得干净。 “传说那个疗法会让人重生的,”庄维把胳膊给他枕著,搂著他,“可以释放细胞承受的压力,把不好的东西都排出去,醒来你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被这麽一说,曲同秋也觉得好像自己是新的了,周围的一切都是新的,连庄维对他的温柔都是新的。过去都被丢在t城,离他非常的遥远,碰触不到他。这样想著,接下去的睡眠里居然不再有噩梦,平稳而有些凉意。 次日天色微亮,庄维就把他摇起来。在早餐桌上意外地吃到了大碗的鲜果优酪乳,现榨的果汁浓得有点吸不动,微凉的空气里任何食物的味道曲同秋都觉得很清新。 长久以来吃睡都有障碍,在这里他才有了久违的真实的饥饿感。 曲同秋语言不通,出了门只能紧跟著庄维,庄维也喜欢他这样亦步亦趋地在後边跟著,在这异国岛屿上不必避嫌,便牵了他的手带著他。 不清楚这麽早出海是要做什麽,但水底清晰可见的肥大海星和细小鱼群已经让男人全神贯注地好奇,不时兴奋,他很久没这麽精神过了。 坐在蜘蛛船上,渐渐行了一程,感觉得到日出的亮度。男人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似的,赶紧抬头,黎明时分的海景看得他发呆,快要窒息,脸都微红了。 “庄,庄维……” 庄维还在懒洋洋的犯困:“你别瞎激动,我们又不是来看日出的。” 话音刚落,水面就有了动静,一个流线型的身体跳出水面,优美地打了个旋,又落回水中。 曲同秋“啊”了一声,还回不过神,正往水里愣愣张望,刚开了序幕的表演便正式开场了。 水声欢腾地此起彼伏,那些海底冒出来的敏捷的身影活跃起来,一群群跃出海面的海豚让男人张大了眼睛,颤抖地“啊啊”叫著,说不出话来,紧紧抓住庄维的胳膊。 庄维看得出他的喜悦,只在他通红的脸颊上不重地亲了一下。 追逐海豚的惊喜持续了很久,男人一时都像是摆脱了抑郁的阴影,不用庄维太费力去煽动,在潜水区就鼓起勇气尝试了浮潜。 海底见到的珊瑚礁和鱼群让他都忘了初次潜水的害怕,还战战兢兢拿了面包和香蕉在水里喂鱼,喂得没完没了,简直舍不得上去,直到挨了庄维的打。 取下面罩,庄维粗鲁地帮他擦著头发:“你不会想就这麽呆在底下了吧?” 曲同秋还有些向往:“它们好像……很喜欢我……” 庄维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别傻了。” 喜欢的是你手里的食物才对吧。 但对著男人那有了憧憬和热度的脸,终究没再说下去。 下午庄维带他到岛的另一端去,男人精神比前一天好得多,一路上不停地往车外张望,虽然还是没弄出什麽声响,也能感觉得到他身上多出来的那些生气。 入住的别墅很是静谧,深色原木和浅色花岗岩交织的世界显然让男人觉得安心,在那沈静的私密氛围里,被庄维握著的手掌也渐渐不再出汗。 晚餐男人以难得的食欲吃下大堆的甜点和海鲜,瘪了多日的肚子变得鼓鼓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庄维从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些恶劣地掐了他的肚子:“你该多吃点的,太瘦了,睡觉老硌著我。以前那些肉都哪去了?” 在外面沙滩漫步了一圈,回到室内,庄维先去淋了浴,裹上浴袍出来的时候便听得进了卧房的男人“咦”的一声。 “怎麽了?” 床上比他们离开时多了束玫瑰,庄维挑挑眉毛,抽出卡片看了看,对著那有些困惑的男人:“恩,他们误会了,当我们也是来度蜜月的。” “啊……” 在男人略微尴尬地低头的时候,庄维开了床头的红酒:“你也去洗澡吧。” 曲同秋这才看到浴室里那漂满花瓣的浴缸,迟疑著脱了衣服站到喷头下,擦洗的手都有些抖。 等洗好出来,庄维已经在浴缸里坐著,一对盛了酒的杯子就在手边。竹笼灯的光线略微昏暗,水汽里他被豔色花瓣衬托著的美貌和这氛围都无害而令人心动。 虽然对水下的部分有些畏惧,男人紧张地站了一会儿,喉头动了动,还是踏进水里。 两人泡了四个小时才回到床上,男人累得要命,嗓子也哑了,贴上枕头就没力气把头再抬起来。他努力在适应这新的生活,一旦认定了,就任劳任怨,不管被怎麽折腾,都会接受。庄维亲了他耳朵,说:“习惯了就会好的。” 假期过得飞快,躲在这岛上的时间就像指间细沙一样,回程的日期近了,曲同秋就又有些不安起来。 庄维在做爱之余,又多了一件事情做,便是催眠他:“你担心什麽呢,有我在啊。” 不管是在发呆亭里看书,还是在床上欢爱过後的余韵里,只要感觉到男人的动摇,庄维就开始给他描画未来的种种,对他讲自己的工作,美国那些有趣的朋友和地方,他将来可以做的大大小小的事,包括喂房子外面的那些松鼠。 大概希望是最好的疗伤药。这些重复了许多遍的内容,每次都能让男人安心似的,很快他也就从恐慌里平复下来,贴著庄维,渐渐睡著了。 回来的路上,曲同秋还买了英文书和字典,一知半解地认真在看,试图把生疏了的英文捡起来,将来去了那个陌生的国度,谋生也容易些。 庄维倒对他的勤奋不是很高兴,曲同秋一旦专注地对著书本,就愈发无趣。 “光认字有什麽用,会话能力才最重要。我陪你练练好了。” 但没对话几句,庄维就说:“什麽烂发音,舌头那麽笨。跟我学著,要灵活点。”而後抓住毫无防备的男人,吻了那张著的嘴唇,趁他来不及反应,把舌头探进去。 等让男人体验到什麽叫“灵活”,看男人满脸涨红的模样,庄维便干脆将书夺过来扔了,硬把他压在沙发上。 尽管索取得多了点,男人上厕所的时候也会困扰地觉得疼,庄维还是感觉得到他并没有什麽不满。 他替他把任宁远隔绝在生活之外,也绝口不再提“女儿”两个字,免得他难受。 无法面对和争取的,男人终究选择了逃避。其实也没什麽不好。溃烂的地方要治愈毕竟太难,他熬不过去。一刀砍断,再装个假肢,虽然生硬了些,慢慢习惯了,生活未必不会比较轻松幸福。 休完春假,开始新一年的工作,庄维就把曲同秋带上,让他在一边看著,多少学著一点,帮上一点。曲同秋也心甘情愿於这样的忙碌,忙碌令他充实和疲劳。每天都在费力地看书和打杂,再没精力想其他的,时间就过得比较容易。 这天出外拍一组主题照片,初春的湖边虽然有点阳光,还是寒意料峭,但参与的人员都十分敬业,因为庄维也来了现场。他原本长得就跟宽厚温和完全扯不上关系,工作起来分外严格,轻易不给人好脸色看,坐在那里薄嘴唇一抿直,多半就得重新来过。 拍摄告一段落,庄维没表示不满,那就是通过了,大家便呼啦啦散开去休息。 庄维帮著拿了个便当给曲同秋,这就是他今天帮忙提东西拿道具的报酬。男人要求的也不多,有点实在的事情做,他就觉得挺好的。 两人在车里坐著吃饭,庄维问:“今天拍的这些,哪个单品你觉得最好?” 曲同秋想了想:“那个黑色外套挺好看的。” 庄维嗤之以鼻:“你真是完全没有时尚嗅觉可言。”而後又!了他一眼:“不过再努力一点,倒是勉强可以当个合格的职员。” 曲同秋吃得太慢,庄维都漱过口了,他还在慢慢咀嚼米饭。庄维先是伸手搂他恶作剧地摸他肚子,接著又让他坐在腿上,瞅准他咽下食物的时候猛地吻了他。曲同秋很不安,怕被人看见,但被压著,手上还拿著饭盒,也腾不出手抗拒。 庄维咬著他的嘴唇吻了一会儿,手也掀起毛衣探进去了,正摸著男人的背,车门却突然被从外拉开。 来人意外地“呃”了一声,庄维倒也不尴尬,帮低头手忙脚乱的男人整了衣服,笑道:“不好意思。”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叶修拓也笑,“打扰了。刚送来几件衣服,你去看看吧。” 这次拍摄里用到的都是叶修拓的作品,曲同秋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男人不光是酒吧的老板,还是个名设计师,不由有了敬畏的感觉。 庄维下了车,叶修拓在跟著离去之前,又转头看了看还在尴尬的曲同秋,笑著说:“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你了,不过你跟我想的差太多,所以一时没想起来。” 曲同秋有些莫名地“啊?”了一声。 叶修拓提醒道:“你认识任宁远的吧。我是他的好朋友。” 曲同秋像被那名字给扎了一下似的,拿惊惶的眼睛看著他。 叶修拓又笑:“别误会,我绝对不会游说你的。我看你现在这样过得挺好,就这样下去吧。对谁都是好事。” 曲同秋很是感激,正要道谢,又听见他冷冷地:“因为你根本就配不上任宁远。” 等叶修拓走远了,曲同秋才终於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奚落了,有些发愣。 他并不觉得叶修拓是刻薄的人,却不知道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厌恶是为了什麽。 不过他也没想太久,吃过饭,短暂的休息时间就结束了,现场又忙碌起来,需要他去充当跑腿的一员。他只在努力在过得比以前好一些。 晚上收工回家,曲同秋也累坏了,不过口袋里还放著英文日常会话的小册子,庄维开车,他就困乏地眯著眼睛在看。 下车的时候,庄维从後座拎出个纸袋子,递给他:“喂,拿著。” 曲同秋接过来,边跟著他进电梯,边打开袋子。拿出来的是件眼熟的黑色外套。 庄维按下楼层键,抬眼盯著上面显示的数字:“喜欢就穿吧。不过这可不代表我赞同你的眼光啊。” “谢,谢谢……” 庄维只看了一眼他发红的脸,没再说话。 打开公寓的门,亮了灯,还没来得及换好拖鞋,庄维突然就粗鲁地吻了他,曲同秋猝不及防,背重重撞上墙壁,被吻得心跳加速,透不过气,而後就边被扯著衣服,边跌跌撞撞进了客厅。 庄维把他压在桌子上,深吻里熟练地脱了他的裤子,肆意爱抚他,有点情色地揉捏他的臀部和胸口。 “想我进去吗?” 曲同秋脸涨得通红,耳朵感受到的湿意和低沈嗓音让他觉得痒,火热的摩擦里喉头都缩紧了,不由结巴道:“庄,庄维……” 热烈地接吻的两人都觉察不到门口钥匙扭动的声响,以至於听见重物落地的巨大动静,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楚漠在客厅里站著,脚边放著行李,瞪著他们,脸色都发青,半天才从牙缝里说:“好啊你。” 也不知道这个“你”说的是哪个,一天里连著两次被人撞见这种场面,曲同秋都快有阴影了,急急忙忙穿了裤子,从桌子上下来,庄维也整好衣服,转身对著楚漠,皱起眉:“你来干什麽?” “干什麽?”男人额头上清晰地暴出青筋,“不是为了你,你当我这样来回飞几十个小时是好玩?你这样对我算什麽啊你?” 庄维嗤笑了一声:“我们早就没关系了,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是吃得太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庄维,耍脾气也该有个限度。以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你爱怎麽闹我都认了。但弄成这样,”楚漠指著那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男人,手指都有些发抖,“你就太过分了吧” 比起他的愤怒,庄维倒是冷静得多,笑道:“你还不是一样。换成我做,你就受不了了?再说,你现在算是我什麽人,这关你什麽事?” 曲同秋在一边看著,只觉得愈发的尴尬,找了个机会开口:“我先回房间去……” 庄维叫住他:“别走。躲什麽?又没做亏心事。” 曲同秋有些为难地站著,对上楚漠的眼神,也想说点什麽,楚漠却先开了口:“那他又算你什麽人?” 庄维又是笑笑:“你也看见了,他在我这住著呢。你说呢?” 楚漠的表情有些复杂起来,憋著似的,过了半晌才说:“庄维,我知道你对他有兴趣,但这点兴趣值得你认真吗?” 庄维吊了眼角看著他:“什麽意思?” “你看上他哪里,你能说得出来吗?” “……” “他的长相?才识?就这烂泥一样的性子?你是想骗人还是想骗你自己?自欺欺人有什麽意思?” “……” “你也就是想上他罢了。那时候没弄到手,就惦记上了,越吃不到嘴就越念念不忘。要是他没退学,当年跟你搞上了,你现在还能看得上他吗?早就腻了吧。你迟早有上够他的一天,你敢说你跟他是玩真的?” 曲同秋愣了一愣。庄维近乎透明的皮肤也终於变了颜色,磨著牙齿的动作都透著恼怒:“闭嘴,给我滚出去。” 楚漠看著他:“被我说中了?” 庄维怒极,过了一会儿才顺过气来,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不是听不懂人话,而是自以为是?” “庄维,我比你更清楚你想要的是什麽。” “那你也该清楚现在是时候滚了。还有,再说一次,请把钥匙还我,这不是你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自欺欺人没意思。” 楚漠拎起行李走了,庄维在他身後把门用力关上,明显被坏了兴致,心情恶劣,回过身时面色难看,看著站在那里的男人,还是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搂住他。 “别听楚漠的,不要乱想。” “……” “你觉得我有那麽卑鄙吗?”庄维说话的时候顶著男人的额头,亲了一下那哆嗦著的嘴唇,“我说要带你去美国,不是骗你的。” “……” “骗子有很多,但你可以相信我。” “……” “真的。” 男人在过近的距离里费力地张著眼睛,想看清他的表情。在眼皮也被亲了的时候,终於有些动摇地闭了眼睛让他亲吻,而後伸手,微微颤抖著回抱住他。 很快便是节後的大型书展,场馆里热闹非凡,杂志社因为新收购了一本玩具杂志,展位前还有只毛茸茸的吉祥物,说不出是哪种动物,但它长得很招女人小孩的喜欢,路过的都要摸上一摸,拉拉手,合个影。 在这样暖气充足人头攒动的地方,闷在那麽厚重的衣服和头套里不会是件舒服的事,但它显然很敬业,耐心地配合小孩子们,任他们拉拽它的前掌,或者扯它尾巴。虽然有些笨拙,摇摇摆摆的迟缓也显得可爱。 高大的男人一手提了几个书袋,一手牵著有一头漂亮长发的小女孩经过展位的时候,也不由留意了一下。 今天人气爆满的吉祥物刚和一群小孩子合完影,还被扯了半天的尾巴,正站在那里有些发呆,被闹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似的。 “好可爱啊。” 任宁远低头看她,微笑道:“要去合影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它衣服上的毛。 吉祥物只呆呆站著,显得更笨了。 “真的好可爱啊。” 曲珂拉了它的手掌,又摸了它蓬松的大尾巴,还抱了它圆滚滚的腰身,任宁远帮他们拍好几张照片,她却还不太舍得走,一直在那站著。 “你叫什麽名字啊?” 吉祥物呆了一会儿,只摆摆厚实的前掌,表示它不能说话。 “没关系,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里面是有个人。” “小珂,别闹它。” “我是想知道这个叫什麽,”曲珂摸著它的毛,“它给我感觉好好,就像……”小女孩又蔫了,摸著它,半天才问:“有这种玩偶的话,我能买一只吗?” “我去问问。” 任宁远走近过去,吉祥物就转了个身,用一只前掌指了展位里面。 “谢谢。” 任宁远过去询问工作人员,吉祥物还被曲珂拉著前掌,安静站著,突然把前掌放在满面愁容的小女孩头顶上。 曲珂抬头看它,一下子笑了:“你好温柔啊。” 任宁远很快返身回来,对著小女孩温和道:“现在还没有发售,你要是喜欢,我到时候帮你订一个这麽大的。” 曲珂这才欢喜起来,点了点头。 远处的展位有了一阵喧哗,大概是在派送什麽周边,任宁远笑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再不去排队,等下就拿不到签名海报了。” 曲珂“啊”地一声,忙放开吉祥物,!!!跑过去了。 吉祥物还在那站著,看著她跑远,任宁远也看著它,它站了一会儿,便转了个身,默默拖著尾巴背对著任宁远。 任宁远看著它和新来的一对母子合影,等他们离开,才走到它面前。吉祥物安静了一会儿,笨笨的做了个合影的姿势。 “是你吗?” 吉祥物没有动作,只呆呆的。 “曲同秋,是你吗?” 吉祥物没动作,也没声音,像听不懂一样,任宁远伸手去碰它的头套,它却猛然用前掌按住,后退了一大步。 任宁远缩回手,看著它,放软声音:“好,我不逼你,你要是愿意这样和我说话,也行。” “……” “你现在还好吗?” “……” “你已经能出来打工了,我很高兴。” “……” “你在庄维那里,他对你好吗?” “……” “当然好了。” 任宁远转过头,看著背后回答他的人:“庄维。” “他能像现在这样不是件容易事。就算有活干,这一个小时也赚不了多少钱的,你就放过他吧。” 吉祥物还紧紧按著头套,在离他一定距离的地方站著,任宁远看了它一会儿,向庄维点点头,转身走开。 庄维叫住他:“宁远,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 任宁远回了头。 “过段时间,等手续办好了,我就带他去美国。他愿意跟我在一起。” 任宁远看著他。 “我不希望再有什麽风波,他也经不起,你要想补偿他,就让他顺利这一回。” 任宁远沈默了一下:“为什麽这麽说。” “我知道是你把楚漠叫回来的。也许你是为楚漠好,但我跟他早就不可能了。” “庄维。” “我还没说完。楚漠就是个死脑筋,做事不知轻重,所以你别教唆他,免了起个头就收不住。他迁怒起来能把曲同秋整死的,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任宁远看它按著头套,远远站在那里。安静著,终於没再说什麽。 已是接近闭馆的时间,人也渐渐少了,庄维轻拍了一下吉祥物的背:“该收工了,去把衣服换了吧。” 吉祥物去了后面的隔间,却迟迟没出来,庄维进去,看它还穿著那身衣服站著。 “傻子,要怎麽样也是把这行头脱了再说吧,闷在里面你不难受?” 庄维帮它脱了道具服,男人却还是按著头套。 “没事,我不会笑你的。” 头套取下来了,庄维看著他,从口袋里拿了手帕递过去:“擦擦脸吧。” “……” “你是看见曲珂了?” 曲同秋点了头,还狼狈地捧著手帕,庄维听他擤鼻涕的声音,搂了一下他颤抖著的肩膀:“别难过,她跟著任宁远过得不会差,以后一定很有出息,你也会替她高兴的。” “……” “你还有我呢。” 庄维亲了他的额头,把他抱进怀里,让那成了没有女儿的父亲的老男人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忙碌的书展过后,终於得到一天休假,庄维也不想再出门,只打算在家懒洋洋度过。曲同秋便出去买了菜,回来再打扫,擦洗,而后洗菜做饭。 曲同秋在厨房里尽职尽责烧著菜,庄维闲来无事从背后抱住他,看他翻炒著锅里的孜然小羊肉,而后起锅装盘。 “卖相是还不错了,就是不知道味道怎麽样,”庄维张了嘴,等著曲同秋喂他一筷子,“嗯……你自己也试试味吧。”而后在那微张著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舌头探进去舔了一舔。 “觉得怎样?” 被亲了的男人脸涨得通红,都出了汗,忙低头冲洗了锅子,要准备下一道菜。 庄维正把下巴支在他肩膀上,看他忙忙碌碌。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铃声大作,庄维一手搂著男人的腰,一手取出手机,看见来电号码便皱了眉,不耐烦地接通电话:“什麽事啊?” 那头却是个陌生的年轻男性声音:“请问是庄维吗?” 庄维眉头皱得愈发不悦:“是的。你又是谁?” “你好,我不清楚你和病人是什麽关系,但你的号码是第一紧急联系人,我想通知你来一趟医院。” 庄维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来,脸色就有些青。曲同秋感觉得到他的僵硬,忙回头看他:“怎麽了?” “楚漠出车祸了。”  任宁远接到庄维电话的时候,正身在外地,立刻订机票返程回来,赶到医院也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庄维在病房里坐著,面无表情,只抿著嘴唇,听见他推门而入的轻微动静,便转头用带了血丝的眼睛略微疲惫地望向他:“回来了?” 床上的人闭眼在氧气罩和仪器中间呼吸,任宁远看著,沈声问:“怎麽样?” “只看他这两天能不能醒得过来。” 压抑的气氛里一时沈默,任宁远声音更沈了:“是怎麽回事?” “也没什麽,他在拍卖会竞到一幅摄影作品,想送来讨我欢心。开车过路口的时候被闯红灯的车子撞上。肇事司机已经逃了,”庄维看起来也并不伤心,口气很冷淡,一贯的刻薄,“他运气太差了。早点对我死心,这次干脆别回来,就什麽事都不会有。” 任宁远在他身边坐下,把手放在他肩上。平素纵有摩擦,真遇到事情,他们长久以来的交情就从那种种纷扰里凸显出来。 “你该去休息一下。” “我?我好得不得了,又没怎麽样。” “昨天到现在,你睡过吃过了吗?” 庄维转了头:“我没事。” “楚漠有我在照看,事情我会让人查,你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庄维略微粗暴地揉著太阳穴,“我只是在想,他是不是就这样死了。” 任宁远看著他。 男人咬牙的动作愈发分明,脸上略微扭曲起来:“混账啊。” “庄维。” “欠人的没还清楚,连个交代也没有,就敢这麽死了吗?!做了一堆破事,留下一堆烂摊子,拍拍就屁股走了,哪有这种便宜事?!简直就是王八蛋。这混蛋平时不都是自以为了不起,总炫耀怎麽火拼也死不了吗?敢这样死了就太他妈贱了!我瞧不起他!” “庄维,”任宁远双手用力按住他肩膀,“你冷静一点。” 庄维挣脱了他的手:“我很冷静!我就是趁他还没死透多骂他两句,省得以后我怎麽骂他都听不见!”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庄维红著眼睛瞪著他。 “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对不起他,是他自己错过了。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有什麽,他也不会真的怪你。” “……” “所以你不要折磨自己,也别想那麽多。有什麽话,等他醒了再跟他说,”任宁远看著他,“一定会醒的,你得相信他。” 庄维满眼都是睡眠缺乏的血丝,没再说话。 “你现在该去吃点东西,睡一觉。等头脑清楚了,再想想,如果楚漠醒了,你要对他说的到底是什麽。” “……” “这对他很重要,你得想明白。所以我请你一定要有清醒的头脑。这比坐在这里折磨你自己要有用得多,你理解吗?” 庄维在漫长的沈默里定定望著地板,过了许久才声音喑哑地:“你不需要调时差吗?” “我在路上睡过,没关系,”任宁远搂了搂他的肩膀,不重的力道,“你去吧。” 无论多混乱的时候,就算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了,任宁远也会是保持冷静理智的最后那一个,让大家有所依靠和指望。 他习惯了担负这个责任,大家也都习惯了。 庄维走后没多久,门又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任宁远抬头便看到那正尽量放轻动作不打破病房安静气氛的男人,男人刚探了一只脚进来,抬眼也看见了他,瞬间就僵了,脚就那麽伸著,被一刀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任宁远略微一怔,还是先温和地开了口:“庄维在隔壁酒店。” “……” “我让他去的。他状态不好,需要休息。” 男人没出声,还是全身绷紧地在那僵硬著,脸都绷住了,透不过气来一般。 任宁远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你给庄维送饭来的?” 曲同秋僵直地站著,喉头上下动了一会儿,才勉强点了下头。 楚漠出了意外,人命远比他的恩怨要大得多,他不会在这种场合发泄他的情绪,只努力压抑著,不去看坐在那里的高大男人,低头转了身想走开。 任宁远叫住他:“但我已经帮他叫过房间服务了。” 曲同秋“啊”了一声,站住了,拎著那盒饭菜,有点迟疑起来。 “不浪费的话,可以给我吗?我刚下飞机。” 任宁远会开口跟人要饭吃。曲同秋极其意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犹豫地站了一会儿,眼睛看著别的地方,离了一定的距离,还是把饭盒递了过去。 “谢谢。” 任宁远拿好筷子,打开家用饭盒,看著里面的饭菜:“庄维也喜欢你炒的苦瓜咸蛋黄吗。” 男人的眼光还是放在不相干的门把手上,勉强回答:“他不喜欢……但是这个……现在……清凉败火……” 任宁远夹了一块:“恩,是好东西的。” 静默里任宁远慢慢吃著餐盒里的东西,每个动作都很自然。曲同秋在边上侧对著他,不自在地站著,等他把饭菜吃得干净,一点不落,再把饭盒收回来。 曲同秋拿了饭盒,也并不走,只望著地板,勉强说了句:“我……下午不打工。” 任宁远看著他:“嗯?” “下午是……轮到我照顾……” 任宁远看著他为难的侧脸,温和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 男人低著头。 “但楚漠是我好朋友,我这几天都会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照看他,请你忍耐一下。” “……” “你就当我不在这里。” 曲同秋终於还是搬了椅子,在病床另一边远远找个地方,静静的坐著,尽量只留意看床上的病人和那些机器的动静。 但那高大的男人坐在那里,他全身就像感应到某种巨大的气场一般,一层层地起了鸡皮疙瘩,轻微发起抖来。他想,那是说不出口也无法消磨的恨意。  男人一直都紧张著,微微发抖,不和任宁远有视线接触,任宁远还是感觉得到他弓起背的警戒,瘦骨嶙峋的猫一样。 “曲同秋。” “……” “你是要跟庄维去美国吗?” 男人静默著,点了一下头。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在那里生活会不习惯。” “……” “不想留在t城,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你不一定得去那里,也不一定得和他一起,”任宁远顿了一下,斟酌著措辞,“庄维他,不会只以朋友的身份和你相处。” 曲同秋没出声,缩著肩膀,瘦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摇。 任宁远看著他:“你其实也都清楚,是不是?” 曲同秋只绷紧了,固执地坐著。 任宁远沈默了一会儿:“和男人一起生活,你已经能接受了吗?” “……” “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 “……” “你对庄维,是认真的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却又好像都已经在沈默里有了答案了,任宁远没再说话,只看著他。曲同秋还在抖抖索索,身形卑微的,但是很坚定。 沈寂也变得略微诡异,底下有什麽流动著似的。毫无预警地,任宁远突然站起来。曲同秋立刻抬起头,受惊的动物一样盯著他,眼睛都睁圆了。 “不是的,你看,”任宁远对著他惊疑的眼神安抚地摆摆手,指了床上的男人:“你看到了吗?” 曲同秋还在莫名而紧张:“啊?” “他的手。” 曲同秋看著楚漠平放著的手,什麽异样也没有。凝神静气的几秒锺注视里,手指那难以觉察的轻微动弹让他猛地“啊”了一声,慌忙站起来,一时也忘了要避著任宁远:“这,这是……” 两人屏住呼吸对视著,都从对方眼里确认了事实一般,曲同秋一下子因为喜悦而涨红了脸,忙朝门外走:“医生,医,医生……” 医生来替楚漠做了检查,和任宁远谈了一阵。庄维也很快就回来了,对著床上睡著一般的男人,面无表情,只抿著嘴唇,曲同秋想安慰他似的,在他身边坐著。 “医生说了,照这样,今晚应该就能醒了。” 庄维“恩”了一声,脸上并不见放松。 “你担心醒来以后的情况吗?” 庄维不大地应了一声,依旧锁著眉头。 曲同秋忙安抚地:“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嗯。” 男人的言辞和感情一样,都是简朴而真实:“楚漠是个做大事的人,比普通人要强,命也大,一定能好起来。” 庄维看著他,和他十指相扣,握住他的手掌。 当晚楚漠真的醒来了。 欣喜过后,曲同秋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休息,相反的更加忙碌了。 一个楚漠那样的病人,清醒著反而比昏迷的时候会更麻烦些。即使有任宁远在,他还是和庄维发生了口角,两人不欢而散。 吵架的过程曲同秋没听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麽回事,有什麽过结会到这种时候还消不了,只能就和任宁远轮流照顾楚漠。换班的时候他再去公司打工,顺便帮庄维把欠下的工作搬回家来,好让庄维不用加班,能有点探望病人的闲暇。 在医院的时间一天天过去,楚漠的身体恢复得很顺利,至於跟庄维之间僵持的关系是否有缓和,曲同秋也说不上来。 他有点难以理解,他觉得还算平和的时候,任宁远却暗示他那是吵架,他觉得是吵架,任宁远又会让他不必担心。他们像是有套属於小团体的密码似的,而他显然不在其中。 不管怎麽说,离楚漠康复出院的日子近了,事情终究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在磕磕碰碰里中上了轨道,这让曲同秋觉得欣慰和平静。 协调病房医护人员之类的事,任宁远他们在做,他帮不上忙。有了点时间,他就在家给病人熬了锅鸡汤。长年父兼母职,对他来说,负责这些缺乏男人味的事,也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无所谓高低,尽一份力就好。 装好了汤,带去医院,楚漠却不在病房里,只有任宁远独自坐在边上看杂志。曲同秋略一迟疑,任宁远已经抬头看见了他,放下杂志,温和道:“庄维陪他做检查去了,等下就会回来。” 曲同秋“嗯”了一声,有些机械地迈了步子走过去,把手里的保温壶放到桌上。 “你也坐吧,总不能人也没见到就走了。” 曲同秋绷紧著找个地方坐下。任宁远看著他:“你还记得麽,之前肇事的车子是被偷的,车主已经报失了。” “嗯……” “车祸前一天晚上有死囚越狱了,和偷车撞了楚漠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警方下了通缉,犯人据说还在这一带,你晚上再出门,要小心些。” 曲同秋又“嗯”了一声。纵然是善意的叮嘱,他也无法和任宁远交谈,只能勉强点了头。和这男人单独呆著,令他难以忍受。 幸而庄维和楚漠很快回来了,打破这一层让人窒息的尴尬。楚漠看起来确实是恢复得很好,又回到往日的模样,就是对曲同秋的态度改善了些,这也让曲同秋很高兴。 大家坐著说了一会儿话,庄维面色难看地给楚漠削了个苹果,气氛大体还是好的。临走的时候曲同秋想到件原本一来就想告诉庄维的喜事。 “庄维。” “什麽?”庄维刚让喝完汤就要上洗手间的楚漠“滚出去”,在背后关上门,转头看著他。 “我今天去拿签证,通过了。” 两个男人都看著他,庄维先“啊”了一声,说:“那就好,也不枉我花那麽多力气。” “是啊……” “下个礼拜我就得回去美国一趟,刚好也赶得及。” “嗯……” 正要再说些什麽,就听得楚漠在外面走道上喊:“庄维!” 庄维骂声“医院里吵什麽吵”,而后搂了曲同秋的肩膀一下,摸摸他的头,说:“我们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便开了门出去。 剩下他对著任宁远,曲同秋不知怎麽的有点害怕的感觉,忙拿了保温壶,在那男人开口之前,转身就逃了。 这天晚上庄维很晚才回来,曲同秋都快睡著了,才看见那习惯性微皱著眉的男人推门进来,一手有些不耐烦地解著领口衣扣。 “回来啦?” “嗯,”庄维到床前,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怎麽还不睡?” “快了,”曲同秋有点睡眼朦胧,“你今天很辛苦吧?” 庄维眉头皱得更紧,哼道:“幸好他明天就出院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简直被他拖累死。野蛮人,整个大脑进化未完全,没法沟通。” 骂的是楚漠,曲同秋听著也有些无措:“其实,他对朋友挺好的……” 庄维看著他:“你没必要替他说好话吧?” “脾气虽然是比较不好,但他从来都这样,也不是什麽……” 话没说完庄维就堵住他的嘴唇,在他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深入接吻之后,又亲了他鼻子,摸摸他的头:“你啊。” 关了灯在床上躺著,庄维搂了他,让他枕著胳膊入睡,时不时摸他的头发。 曲同秋迷糊睡了一阵子,似梦非梦的时候总感觉到身边的人轻微却清醒的动静。 “嗯……不睡吗?” “嗯,我想起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庄维亲了他的额头,索性坐起身来,“我去做事,你睡吧。” 书房的灯亮到什麽时候曲同秋并不知道,一晚上他只在自己的梦里。 次日楚漠出院了,他住院期间陆续还有些熟人和生意夥伴来探望,不管是否真算得上“朋友”二字,赶著要捧他的场的人终究是很多。这回顺利康复,自然皆大欢喜,於是商量著要弄个派对来替他庆祝。 曲同秋也在受邀之列,便包了个礼物过去。其实他和楚漠一直谈不上交情,两人处世的方式差得太远,对彼此只怕永远也无法喜欢得上,连那一点旧日同学的情份也绝对不是什麽美好回忆。 但出了这样一场事故,很多感觉都变得不一样了。在死亡面前人类的那点原本看似很大的恩怨就显得很小很小。 日后他和楚漠多半还是点头之交,但他为楚漠担忧和庆贺的心情是真实的。 包下来开派对的酒吧甚是热闹,庄维和任宁远都以好友的身份在主持大局,曲同秋是客人身份,在这种地方就有点跟不上节奏。大多人他并不认识,看著大家拼酒调笑,嬉闹的尺度越来越大,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麽才好。 庄维过来的时候见他正坐著发呆,便伸手摸猫一样摸了他的后颈:“你要是累了,等下就先回去吧。不用勉强的。这几天你最辛苦。” 曲同秋渐渐喜欢上他这样的爱抚了:“也没有……” “对了,楚漠要切蛋糕了,你来拿一块。” 曲同秋被牵到今晚的主角面前,楚漠对他态度确实比以往好得多,还对他笑了笑,露了一排白牙。 “喂,别切那麽难看,最好的这块是要给曲同秋的。”庄维用的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楚漠倒也神奇地没发火:“被车撞了的人是我呀。” “照顾你最花力气的人是他。快点。” 楚漠也很识趣地把那相当漂亮的一块三角形完美地移了出来,冲著曲同秋:“辛苦你。” “多说个谢字你不会吗?” “是男人就不用这麽计较吧。” 两人还是说不了两句就要吵,庄维依旧不给楚漠好脸色,和往常没什麽不同。 蛋糕一时是吃不掉的,包起来留著给曲同秋带回去,庄维嫌楚漠弄得太难看,让他滚了,而后帮曲同秋弄好,方便路上提著。 “你回去了就先睡觉,我们得留到最后,晚点才会回家,你不用等我。” “嗯。” 庄维又揉了他的头发,摸一下他的脸颊:“去吧。” 曲同秋迟疑了一会儿,提著蛋糕走开,他隐约感觉到有点什麽不一样了,但说不出来。 要走到出口还得走过长而暗的楼梯,这暗藏乾坤的幽深设计就把喧闹声给通通抛在背后了,曲同秋小心翼翼地下著台阶,背后却有人叫了他一声。 “曲同秋。” 曲同秋站住了一下,感觉到那人接近的气息,突然有点不敢回头。 “外面下雨,不容易叫车,我送你一段。” “……不用……” 任宁远没再说话,只突然伸了手。曲同秋猝不及防,那温热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皮肤碰触的瞬间,他整个人像被烙铁烫著一般猛地跳起来,蛋糕袋子都失手飞了出去,在地面上发出不大而沈闷的一声。 两人都未料到这种反应,各自僵了,在阴暗里对视著,还是任宁远先开了口:“抱歉。” 曲同秋也尴尬地朝他点了头,想再下几级台阶,去捡那稀烂了的蛋糕。 “我不是要伤害你。” “……” “我是想帮你。” 曲同秋停了一下,喉头忍耐地上下动了一阵,像是很想对他说点什麽,又因为太多的东西一股脑儿堵在嗓子里而无法出声。在漫长的,憋住了似的静默过后,终究只说:“不用了。” 也许这样是太不识抬举,但他这辈子,都再也不敢要这男人的“帮”。 任宁远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看了他一会儿,低声说:“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跟你说件事。” 曲同秋咽了一下,等著他说话。 “你这次别去美国。” 曲同秋抬头犹疑地看著他,任宁远也望著那眼角微微下垂的,形状温良的眼睛。 “你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 “庄维和楚漠,他们才是真正该在一起。楚漠追了他十几年,现在都没放弃,以后也不会。你不适合,也不该和楚漠争。” 曲同秋愣了一会儿,在任宁远那些微的怜悯里,突然意识到了什麽。 “你要我……做什麽?” 任宁远低头看著他:“你放手吧。” 曲同秋发著呆。 “庄维并不适合你,真的和他去了美国,生活也不见得就会像你想的那样,以后你会明白。我知道现在离开他对你来说不容易,但庄维答应你的那些,我会替他们补偿你,” 曲同秋有些发起抖来,他所拥有的,不多的东西,总会被拿走,而后给点什麽来“补偿”他。即使他软弱惯了,这次也觉得无法屈服。 “不。” 任宁远像了愣了一下,而后才说:“你喜欢庄维,也没有用。” “……” “你赢不了楚漠。或早或晚,他都能让庄维回到他身边。你不该介入他们中间。” 曲同秋没有答话,摸索著转身要往继续往下走。 任宁远又一次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推著压在楼梯扶手上。 “曲同秋,你听我的话,”加大力度的时候任宁远感觉得到身下男人绷紧了的颤抖,“我是为你好。” 曲同秋没出声,挣了两下,还是被任宁远按著。 激烈的情绪开始在那沈默的躯体里四处流窜,即使在幽暗中也分外清晰,汹涌著随时要把那瘦而薄的皮囊撑爆开来一般。终於他有了动作,是往任宁远脸上用尽全力挥出一拳。 任宁远侧头避开,伸手接住,反应比他的攻击要敏捷得多,只顺势将他制得更紧,朝他低下头。 男人被这弱势的绝望逼得有些疯了,拼了命挣扎,毫无章法的扭打里终於挣脱了任宁远,却也踉跄著往后摔下去。 任宁远没能抓住他,眼睁睁看他一路栽了几个跟头,最后姿势难看地头朝下著了地面。 男人仰天躺在那里,两条腿还搁在楼梯上,摔晕了的甲壳虫一样,还没从那自作自受的笨拙里回过神来。 大概有那麽几秒锺,任宁远觉得他在看著黑漆漆的天上发呆,很累似的,好像再也不愿意动了。 而不等任宁远追下楼,他却又爬起身,摇晃著站了一站,一瘸一拐地走了。 曲同秋一个人回到公寓,发了会儿呆,就动手收拾些去美国要带著的东西。他的行李不多,但身上摔得有些痛,便歇了一歇,坐在床边上等著庄维回来。 然而在困倦得不知不觉睡著之前都没等到。 天快亮的时候曲同秋才在迷糊里听见轻微的进门的动静,而后是浴室里的水声。庄维洗了澡才上床,掀开被子的时候带进来一点冷空气。 曲同秋因为感觉到凉意而缩了一下,庄维抱住他,亲了他额头,他就迷糊地把脸埋在庄维颈窝里,那里有热水淋浴后残留的温度和纯粹的淡淡香气。 “曲同秋。” 曲同秋“嗯”了一声。 庄维却终究没再说什麽,只又亲了他,搂小动物似的把他搂著。曲同秋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 清晨曲同秋醒得比较早,就让那男人继续睡著,自己去多做了一份早饭,以防庄维醒来会肚子饿。 而庄维一直在沈睡,曲同秋三番两次到床边小心翼翼看他,想等他有些醒意了就去替他热一下早点,好让他一刷完牙就刚好能吃上热的早餐,毕竟冬天东西凉得太快。 床上的男人到中午也未醒来,曲同秋守了一上午,也不忍心打断他的睡眠,便起身悄悄去做午饭。 怕声响吵醒那男人,曲同秋就关了门在厨房里炒菜,爆了一把辣椒就有点呛,开窗子散了半天的烟。 等一切都准备好,端著米饭推门出去,却看见庄维不知什麽时候已经起床了,也换好衣服,衣冠楚楚的模样。 “啊,”曲同秋看他一手拿著电话,一手打开鞋柜挑鞋子,不由问,“是要出门吗?” “嗯,去见个朋友,”庄维转头看他一眼,“你都做好饭了?” “我做了香辣虾和椒盐鸡脆骨还有冬瓜海螺汤……” 庄维摸了他的脸:“都是我喜欢的,嗯?” 男人有些局促,他还是不善表达,但只要长了眼睛和心的人,都看得出他那点期待。 庄维看著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摸一下他的头发:“其实我也没什麽事。你想我陪你,那我就不出去了。” 两人坐在一起吃著饭。曲同秋的厨艺以家常菜的水准来说,算是很好了,毕竟做了十几年的饭。这也是时间给他带来的不多的财富之一,是他身上难得的长处。 他没有什麽比别人强的地方,没法和楚漠比。只能做自己所能做的,尽他的力量去对庄维好。 他希望庄维能感觉得到。 吃过饭,收拾好碗筷,两人在沙发上对坐著,一时竟似乎有些无聊起来。以往庄维喜欢袭击他,时不时就趁他不备把他按倒,未必真的做什麽,但赖皮著纠缠著,混乱里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也热闹。 而现在这麽一人一个位置端正坐著,突然就觉得房间变得更空更大,也更安静了。曲同秋在冷场的静默里略微无措,庄维也并不自在,两人目光相对上,便都立刻笑了一笑。 “看电影吗?” “好啊,你想看什麽片子?” 庄维这比起平时分外的温柔和客气,让他都觉得有些慌了,忙从架子上随便拿了一张:“这个吧……” 影碟机开始工作,电视屏幕上开演了冗长而晦涩的文艺片,背景单调,分镜诡异,情节跳跃,人物也谈不上悦目,说著难懂的语言,用尖锐的声音发笑。两人安静地看著,尽量专注在盯著屏幕,做出投入情绪的样子。 电话又响了,庄维拿出来看了看,先是按掉铃声不予理会。过了一阵,铃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庄维还是接了,“嗯”“啊”著,起身开门,到阳台上去说话。 曲同秋略微紧张地坐著,已经不知道电影在演什麽,等庄维重新推门进来,把手机收回袋内,低头看著他:“不好意思,我得出去一趟。” “嗯。” “你不用做我的晚饭了。” 曲同秋又应了一声,送庄维到门口,看他穿鞋子,开房门,他不能问他要去哪里,只能在身后问:“你晚上,什麽时候回来?” 庄维看了看他:“也不会太晚,不过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嗯……” 庄维走之前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曲同秋觉得,那还是有些温柔的。 然而这天晚上等到很晚,庄维也并没有回来。 曲同秋熬不住,钻进被子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天上的颜色微亮,淡淡的发青。庄维也还是没回来。 曲同秋忽然感觉到了什麽。 但那终究只是一种感觉,还不是事实。所以他还是认真做了两人份量的饭,菜色完全不敢马虎;房间也打扫得很干净,该擦的都擦了,该洗的都洗了,他能做的都做了,等著被检阅一样。 天色渐渐暗了,他就在那等著,等得都有些发愣。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细微声响的时候,男人就像被从冰冻的呆滞里点醒了一般,一下子站起身,连眼睛都活过来。 推门而入的果然是庄维,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的英俊和高尚,只有头发比起平时略微有些乱,连同他的表情。 “你回来了。” “嗯,”庄维回应著,眼睛却并没有看向他,“曲同秋。” 曲同秋看著他,等待著。 “你还没有爱上我吧?” 曲同秋“咦”了一声,意识到那腔调中的怪异。那并不是询问的口气,或者说,并不是想要一个肯定答案的口气。 庄维又急促地问了一遍:“你现在还没认真爱上我,是吧?” 曲同秋突然之间明白过来,“啊”了一声,一时没能说出话,庄维又迅速说:“还没爱上那就好。” 对话匆匆就被强行结束了。 曲同秋声音还在喉咙口,张口结舌地愣著,望著庄维。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才领会过来,其实并没有人真的想听他说。於是又“啊”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他就再没有声音,只看著自己的手,而后低头去看著地板。 “曲同秋。” 男人没有反应。 庄维在他面前蹲下来,抬头去对著他的躲藏在阴影里的脸。 曲同秋掉转了眼光,并不想看他,但是看见他衬衫领口泛著黑色的,明显的洞。 那是躺著抽了一晚上烟,被烟灰烫出来的。曲同秋微微抬起眼皮,用发红的眼睛看著蹲在面前的男人,庄维也望著他。 “曲同秋。” “……” “我还是会带你去美国,我会照顾你。” 男人把头低下来:“……不用了。”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没关系。” 两人都没再说话,庄维突然伸出手去,两眼通红的男人挣扎著抵抗,却终於还是被抱住了。 庄维略微粗鲁地用力搂著他,勒得死紧,直到他怎麽努力都动弹不得,自己胸口也被那瘦骨嶙峋的身体硌得发疼,而后低声说:“曲同秋。” “……” “曲同秋,我那时候,不是在骗你。” 男人被死死闷在他怀里,呼吸困难地,过了许久,才能含糊 “嗯”了一声,声音发抖。 “你跟我去美国吧,只做朋友也一样的。楚漠不会介意。我有很多房间,你可以和我们住一起。反正你也不喜欢和我做爱,只生活在一起的话……” 庄维说得急躁,渐渐的却也没了声音。 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这男人最起码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不能因为有著几分喜欢,舍不得扔掉,就硬养在家里。不是给他一点饭吃给他一个窝住,就能占有他的一生。 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也有一点和他们平等的,作为人的尊严。 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被放开,曲同秋艰难地大口喘著气,而后看著庄维突然站起身,去拿出支票本,找到一支笔,迅速写了个数字。 两人都各自发著愣。过了一会儿庄维才用力签了名字,撕下那张支票:“这个你拿著。” 曲同秋被烫了似的,立刻把手往后缩著,不肯接。 庄维的手还是伸在他面前,低声说:“你拿著。” “……不用了。” 庄维抱住他,硬从他身上搜出瘦瘪的钱包,打开来,将支票折好放进去,而后要把钱包塞回到他衣兜里。 “你用得著的。” 曲同秋只拼命躲著那装了支票的钱夹,小声地:“不用了……” 庄维还在固执地抓著他:“你用得著的。你做一点小投资,或者直接花了,都能过得好一点。要是你钱不够,联系我。这是我应该的。” “不用了……” 钱包终於还是被塞进他口袋里,男人没再说话,认命似的,眼里渐渐满是泪水。 “这公寓下个月的租金我缴过了,你可以住到那个时候,慢慢再找地方,或者换个城市住……你也可以去乡下,那钱能买大房子,再……” 庄维停住了,像是说不下去。在忍耐的沈默里,声音变得嘶哑:“你会过得好好的吧,曲同秋。” “……” “你恨我吗,曲同秋。” 曲同秋红著眼角,看著那满眼也都是血丝的男人,终於无声地摇了头。 他什麽都没有了。但这好歹是光明磊落的结束。没有什麽欺骗。欠他的也偿还了。庄维对他,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来得好。他是他这辈子遇到的,对他最仁慈的人。 夜里庄维抱著他睡了一晚上,这次没有做爱,只是抱著,怕他冷似的,紧紧握著他的手掌。他在那最后的暖意里睡著了,还做了个梦。 朦胧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屋子里光线昏暗,庄维却已经穿好衣服,在床边坐著,轻声叫他的名字:“曲同秋,曲同秋。” “嗯……” “我要上班去了。” “啊……”曲同秋略微清醒,也想跟著爬起来,“……几点了?” 庄维用不大的力道按住他肩膀:“今天没什麽活要干,你休息吧。再多睡一会儿。” 曲同秋在那从未有过的温柔眼光里,又慢慢躺回去。 庄维替他把被角压实些,坐著看他,手在被子里握住他的。那种温柔就像做梦一样。 “冰箱里有菜,要是你不想做,就叫个外卖,冰箱上有贴电话号码,你知道的。” “嗯。” “今天会降温,你在家别舍不得暖气。” “嗯……” “记得吃饭。” “嗯……” 庄维又看了他一会儿,俯下身,亲了他的额头。 温暖的触感让他几乎要生出点希望来。庄维却终於放开他的手,站起身,低声说:“我走了。” 曲同秋最后“嗯”了一声,看他走向门口的背影,开门的时候带进来一点清醒的冷空气。  天快黑的时候曲同秋才起了床,摸索著穿好了衣服,习惯性地把床整理好,收拾了屋子。再给自己烧了水,煮上一碗面条,坐在桌前慢慢地哆哆嗦嗦吃下去。 寂静里只有吃面的单调声音,和墙上挂锺几不可闻的声响。从今天起他要一个人生活了,必须习惯这种安静。 吃完了他还洗了碗,然后坐著,手放在膝盖上,呆想了半天。 原来的人生道路完全错了,於是他选了另一条,结果也是错的。他在这些不曾停止的错误和失败里,渐渐直不起背来。 他一直都只简单地,像一头老牛一样生活著。套上犁他就往前走,直到太阳下山才停下来休息,吃完得到的草料就又过了一天,日复一日。 他只知道人生需要努力,只要努力了就好,一定会过上好的生活。 最后他得到的是一张支票。 曲同秋按著口袋里的钱包,看著窗外发呆,眼睛周遭是圈不浅的黑色。他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而因为撑不起来,整个人显得更干瘪。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几声之后转入答录模式,等庄维的嗓音说完“请留言”,接下去便是等待著的微妙的空白,安静里有些轻微的沙沙声响。 曲同秋隐约听到一点熟悉的呼吸声,一时像是有了幻觉,而竖起耳朵。那点呼吸声终於清晰起来,而后变成一个熟悉的稚嫩的声音。 “爸爸。” 男人像被雷击中一样,一瞬间僵著挺直了背。 “爸爸,你现在好不好?我住在任叔叔家里,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有变胖,也有长高。上学期我的期末成绩总评是第一名,爸爸,我要开始多修课,早点把书念完,然后就可以工作赚钱,你不用再替我交学费……”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变小了,“爸爸……” 男人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电话,嘴巴不自觉微张著,僵著不敢动。 小女孩带著哭腔说:“爸爸,你是不要我了吗。” “……” “我想你了,爸爸……” 曲同秋全身都哆嗦起来,站起身的时候几乎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到了电话边上,然而来不及接起来,只差了一点,那边已经结束留言,挂断了。 男人在话机前面蹲著,像在梦里似的。他还有他的小女儿,她竟然还是牵挂著他。黑暗里像是有了最后一道光,突如其来的生的希望让他战栗著,简直不敢相信。 话机表面都因为他凑近了的热切呼吸而起了层雾,他还在等著,不知道该不该回拨。他想著女儿,也许她仍然只当他一个人是父亲,她并没有变成任宁远的女儿,她还是原意跟他一起生活,虽然过得很不富裕,要吃种种的苦。 等待里不自觉地按著装了钱包的口袋,里面有一张并不光彩,却能负担起女儿将来留学费用的支票。冰凉的手掌也发起热来。 电话再一次铃声大作,只响了一声,男人便急忙接起来,抱著听筒,声音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喂?小珂?” 那边静了一下,而后是低沈的声音:“曲同秋。” 男人被冻住了似的,顿时没了动作和声响。 “你也该知道了吧,小珂她还是想著你。” “……” “你很久没见她了。我知道你很想见她。其实她很需要你。” 男人没说话,只有握著听筒的手上青筋突显著。 那边也略微顿了一下:“我也需要你,来帮我照顾她。我一个人有些做不来。” “……” “也许你更想带她走。但这对她和你都不是好事。所以我不会赞成。” 男人喉结上下动了动,暴突的经脉清楚地浮在额头和手背上。 “你也明白,她在我这里能过得很好,而你如果能来陪著她……” 男人红著眼睛,咬牙切齿地:“任宁远。” 那边静默下来,等著似的。 “你不要……这样利用她……” 任宁远沈默了一阵:“你不想和她一起生活吗?” 男人喘了一会儿,费力地:“我……很快……要去美国……” 那边又是短暂的沈默,而后带了点怜悯的意味:“楚漠已经告诉我了。他和庄维在一起。” 男人没再说话,失去了声音的死静。 “你需要小珂的,”任宁远又顿了顿,“曲同秋,不如,过去的事,让它过去。我们重新来过。” 电话那头一点声息也没有。 “我过去接你。你等著我。” 任宁远比预计的多花了些时间才到达庄维的公寓,在雨天的交通状况面前,谁都没有特权可言。 门铃按了很久都没有反应,等叫来房东来了门,屋里却是漆黑一片,曲同秋已经不在了。 他们没再找到他,三个人在屋内相对著的时候,在那一些难言的尴尬之外,都有著各自的微妙情绪。 庄维口气生硬地:“他本来可以住到下个月的。” “其实也没多大差别,早走晚走还不一样都是走,你别太为这个计较了。他身上有钱包,只要有钱和证件,就不会有问题。就算受了打击,也不至於过不了日子,那麽大的人了,他会照顾自己。再说,衣服行李什麽的都没带,他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任宁远也没什麽表情,只说:“我已经报案了,这两天也让人在找了。很快会有消息。” 庄维抬头看著他:“宁远,你让他歇一歇好不好?他根本没法面对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把他从这里逼跑了,是不是非得把他逼到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了才罢休?” 任宁远还是沈著声音:“没有找不到的地方。只要他还在这个城里,就算躲在地底下我也能把他翻出来。” 庄维站了起来:“你到底是想把他怎麽样?他欠你什麽了,你非得这麽逼他?” 任宁远没回答,手机在他口袋里响了。取出来看了一下,接通的时候他脸上神色多少轻松了些:“喂。有消息了?” 其实这则新闻他们都在报纸上看过。 连日降雨让路况大受影响,加上降温,路面骤然结冰。出城的高速公路上深夜发生了连环车祸,重伤者众。 其中一辆计程车被重型卡车从后面撞上,几乎碾扁在车轮底下。司机所幸被抢救回来,后座的乘客则当场死亡,在巨大的冲击和重压之下甚是凄惨,简直面目全非。 他们在早餐时间边喝咖啡边读的报纸,都看过那张登出来的事故现场照片,车况可怖,车内情景不敢想象,多少都有一点叹息。但也只是叹息而已。 而以死者亲友的身份去辨认尸体,那隔了薄薄一张报纸而显得遥远轻淡的惨事,瞬间就放大而逼近到眼前,让他们一时都有些僵硬。 “这些是死者的随身物品。” 残碎的衣物,手表和钱包都很眼熟,旧了的身份证,不多的现金。还有张染红了的支票。 上面是庄维自己的签名。他甚至还记得写下那数字时的心情。 三人都没说话,沈默里连呼吸都有些僵,一开口就会把这凝固了的平静给打破了。 工作人员将冷藏柜拉开,另两个人仍然定著没动,楚漠只往里看了一眼,就脸色惨白,忙把头别开。庄维两眼发红地瞪著,牙渐渐咬得格格响。 “是我们把他逼走的,”他恨自己有过的动摇,在疼痛里冲著任宁远,“你逼得他在这里呆不下去,你他妈的最有本事,你能把s城都翻过来,连个躲的地方都不给他,你现在满意了?!” 任宁远没说话,也没表情,看著躺在里面的男人,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像是瞬间就苍老了。 “不,不是他。” “对,不是他,你他妈的一点责任都没有,这跟你完全没有关系,行了吧?!你用不著内疚,你也不用良心不安,就当他是在不知什麽地方风流快活过好日子吧,那麻烦你现在滚出去行不行?!” 任宁远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定格了一般低头看著那饱受摧残的死去的男人。 庄维愈发的失去控制:“你他妈的还要自欺欺人?!还要推卸责任?你要装到什麽时候?哈!你现在轻松了吧?你也不用补偿了,带著你女儿好好过日子去吧!” 楚漠架住他:“庄维,你别这样!他很难过!” “他有什麽难过的?他不过是死了条狗!能利用的他都利用完了,现在补偿都不必了,他高兴都来不及!曲同秋是瞎了眼才跟著他,把他当神看!王八蛋,连条活路都不留……” “庄维……” 任宁远很久才抬起头,看著庄维:“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善待了他吗?” 并不是质问,只是询问。庄维咬著牙,双眼通红地,答不出来,良久才说:“没错,我也是个混蛋!” 任宁远又看了那安静著的残破的男人,注视著,好像那只是睡著了一样,而后轻声问:“他是不是,没来得及感觉到痛苦?” “……” “这样就好。” 那说不定,是他这辈子最轻松的一刻。 他这麽一个战战兢兢,却被一再玩弄的小人物,可能也没什麽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他一切能利用的,都已经被人拿走了。 他们还是公墓里给他买了一块地,让他终於能有好一点的休息。 临了不知道墓志铭应该替他写点什麽,大家都沈默著。这个人实在得不到什麽称赞,因为他从没有成功过,他的偶像是假的,朋友是假的,爱人是假的,女儿是假的。 但他该有好一些的墓志铭,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从他身上拿到了自己需要的。他很窝囊,很无用,但至少没有辜负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最后是任宁远为他写的。 “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生前他欠他一个有始有终的美好谎言。 死后也该补给他。 葬礼过后,一切又恢复平常。 纵然悲痛,没有了他,他们也还是他们,生活还是生活。 他实在太渺小了。几乎没留下什麽痕迹。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