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太子妃超凶的》 第一章 劈入世 鸿钧老祖,于传说中,乃老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的师父。 此传说真不真的,孟十三不想考究。 她只想重审一点,人家老祖原形为蛐蟮,她原形亦为蛐蟮。 基于本家道义,她于鸿钧洞住了千年,觉得老祖老人家如此厉害的角色,心胸定然也宽宏得很,指不定老祖独居凡间洞庙漫漫岁月好生寂寞,忽有了她作伴,甚是高兴呢。 这日忽下大雨,来得迅猛,既汹且涌,下至夜里,仍旧酣畅,丝毫无停一停之意。 孟十三以原形趴在洞口,百无聊赖地听着雨声,瞧着雨帘出着神儿,瞧着瞧着,神使鬼差的,她往洞外伸一伸脑袋。 “轰隆隆——” 雷鸣电闪,好可怕! 孟十三赶紧缩回脑袋。 “嚯嚓——” 岂料慢了半步。 她滑溜溜的脑袋被劈了个正着! 不知过了几许时辰,半昏半睡间,孟十三只觉得身下暖哄哄软绵绵舒服得紧。 老祖洞庙乃金陵郊外平地随意辟开建起的石头庙,进门便是香案,香案后石台上便是老祖金身,左右各一灯台,左灯台旁放了供香客添油的木箱,老祖身后便是她的窝。 想她的窝,只前后夹存的一小块地方,前是老祖金身,后为斑驳石壁,左右通风,上有石顶,下乃石床,便是她千年来的容身之处,可谓四面八方皆无这般软绵暖和之感。 脑袋沉重得宛若被泰山压着的孟十三意识到不对劲儿,惊得一下子睁开双眸。 迷迷糊糊之间,她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还没搞清楚这个环境是真是假,她脑海里浮现出两眼一黑之前,那分明是直冲着她来,直往她脑袋上劈的闪电! 对,她被劈了。 她怎么会被雷劈呢? 孟十三不由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自出生到三百岁,她浑浑噩噩四处钻土,至五百岁,她方开灵智,懵懵懂懂就近搬来同老祖作伴,到八百岁,她喜修成人身,今儿一千五百岁,从灵智开到现下千年,于洞庙中见过无数香客。 千年间沧海桑田,无数香客求了无数愿。 生而非人,凡人的愿望,千奇百怪,每一个都令她好奇,也是闲着无事,她无聊至极地决定入世,化身为世间凡夫俗子中的一员,或平民百姓,或王权富贵,她积极地探索着凡人每一个心愿的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譬如,有位秀才来求中举,她想着举人老爷那么多人想当,却又那么多人自青丝至白发也没能如愿,想来那科举定然很难。 抱着求知的精神,好奇的心态,必胜的自信,她把凡人十年寒窗该读的书籍皆读了个遍,尔后还幻化成少年郎去考了一把。 结果,她成为当时最年轻的进士。 随后当了几年官,当得甚无趣。 无趣之下,她寻了个机会,辞去官职归隐田野,回到老祖洞庙继续清修,继续每日听着不同的香客许下不同的心愿。 偶尔遇到引起她好奇心的,她依然会跑到凡间探索印证一番。 千年下来,能引起她好奇心的,已然不多,有她不知晓需探索一番的,亦已不多。 而眼下,恰恰是她懵懂茫然至极的状况。 孟十三正摸不着头脑,双眼无神,脑子处于停摆的状态。 大丫鬟金银端着药碗进屋,绕过花开富贵紫檀座屏,掀开七彩宝石珠帘,她直往内室拔步床走,走近了便看到这么一幕。 “小姐,您怎么了?”金银将药碗托盘轻搁于床一侧的桌面上,回头小心翼翼地问着拥被坐在床上发呆的自家主子。 孟十三听到声音,似被定住的身体终于动了动,眼神儿慢慢有了神采,落在金银脸上,一瞬不瞬的。 这可把金银吓了一跳,越发轻声地唤道:“小姐?” 孟十三眨了眨眼,却是视线一转,落在床前的摆设上。 床前的平台四角立柱,镶以紫檀围栏,两边各有一个扇形小窗,宛如一处回廊,中间置以脚踏,两侧各有桌凳,左侧桌面上放着一个碗,从气味儿上来分辨,这是一碗汤药。 孟十三一双眼珠子略略一转,打量起她眼下所在的这张床上。 浅黄的幔帐垂垂而落,金挂勾勾起两边,挂檐与横眉均镂刻透雕,前门围栏及档板则刻有各式吉祥纹样,刀法圆熟,工艺高超,整体精美华丽、稳重大方。 以她过去曾游历过的凡间见识,这是一座紫檀垂花柱拔步床。 此为凡间物什。 她来到凡间了? 被雷给劈来的?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孟十三觉得一定是自己醒来的方式不对,她迅速躺了回去,双手把锦被扯到脖颈下,被沿抵着下颌,重新闭上双眼。 她一定是在做梦,梦醒就回老祖洞庙了! 金银被孟十三此一连串的动作给吓傻了,待到孟十三呼吸绵长,再次进入梦乡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事态严重了。 “不……”金银高声刚喊出一个字,看到小姐还在睡觉,双手又本能快过大脑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控制着快要哭了的心情,她退出屋子。 帘布刚放下,金银见到走廊那一头提着食盒回来的另一个大丫鬟,她一下子冲了过去:“宝珠!宝珠不好了!” “可是小姐又把药给吐出来了?”宝珠记得去取晚膳之前,金银说汤药差不多好的了,她去取食的这会儿功夫,应当已经喂完药了。 想到早上与中午喂下去的汤药都被小姐给吐了出来,膳食也喂不下去,这会儿小姐再吐,岂不是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却见金银没有回答她,只是慌乱得点头又摇头,脸色苍白,唇瓣还微微颤着,宝珠一颗心更是往下沉。 “不是……不是!”金银脑子里有些混乱,边回想边努力地描述她看到的情况,“小姐醒了,汤药还在,小姐呆呆的,看看我,又看看床,什么话也没说,最后躺回去又睡着了!” 这下轮到宝珠懵住了:“你在说些什么?” “就是!就是小姐好似不认得我了,连自幼睡到大的床都不认识了!”金银直言自己的感受,急得舌头差点儿打结。 第二章 成夭夭 孟十三醒过来又睡过去的奇怪举止,俩丫鬟担心得很,泰辰院里又没有个可以拿主意的人,只好上禀继太太吴氏。 “夭夭醒了就好,想来小小风寒,几贴汤药下去,过两日便如常了。”吴氏轻飘飘道,一副懒得管的模样。 求不到吴氏再请一趟大夫过府来给小姐再诊下脉,金银把祈求的目光投向同在屋里的老爷孟知年。 然孟知年并无言语,等同默认了吴氏的处置。 金银失魂落魄地回到泰辰院。 等在廊下屋外的宝珠见状,上前两步,嘴张了张,到底没问出来。 不问,也知道了答案。 自从原来的太太病逝,继太太于百日内过门,小姐便不止失去了母亲,也永远没有了父亲,现在的老爷不过只占着名义上的小姐生父的名头,实则毫无作为。 十年间,都是继太太说什么,老爷便听什么。 孟良辰,年十五,字夭夭。 生母在她五岁那年病逝,自此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过上了后娘厌弃亲爹冷漠、受弟弟妹妹欺凌的小白菜日子。 孟十三于翌日一早醒过来,入目所及,见仍不是老祖洞庙之后,她冷静了再冷静,接受了她被雷劈入世,且给她套了一具身体的事实。 听完俩丫鬟说的她生病后吃什么吐什么的情况,以及继母与生父的态度,她缓缓叹了口气儿。 “小姐为何叹气?”金银不解地问道。 宝珠暗暗想,如此情形,小姐莫说叹气了,便是心凉得透透的也属正常。? 孟十三看了眼生得憨憨的金银,又看了眼似有所思的宝珠,再次叹了口气儿。 她是在叹真正的孟良辰在被病魔折腾了数日,已于昨晚魂恨归西,眼下的她虽也姓孟,却非原来的夭夭了。 金银和宝珠对上一眼,彼此眼中皆有担忧之色,却是齐齐不再开口。 “我高热了多久?又睡了多久?”既然又来到了凡间,孟十三也没什么怕的,权当自己又入世了一回,待这具身子年老逝去,她便又能回到老祖洞庙,继续过她悠闲懒散的清修日子。 宝珠回道:“小姐着凉那日,到晚上便起了高热,第三日一早大夫才来,小姐烧到晌午后,方慢慢褪了热。期间奴婢给小姐喂水喂饭,都被小姐吐了出来,后面大夫开的汤药也是这般,刚给小姐喂下,小姐便吐了出来。” 金银接着回道:“到了晚食时候,宝珠去大厨房取食盒,奴婢照看着小姐,期间小姐醒过,却什么话也没说,只坐了一小会儿,便又躺下睡了过去,直至今早。” “还有呢?”孟十三看出俩丫鬟都是一脸欲言不止的模样。 宝珠和金银对视一眼,她们确实还有一肚子话要说。 但在以往,小姐总是不耐烦听到关于继太太和老爷的事情,每每她们提起,小姐总会动气,勒令她们别说了。 眼下小姐病也不知好没好,她们怕小姐动气,让病更严重,故而不敢言。 “没事儿,让你们说,你们就说,说得不好,我也不会怪罪你们。”孟十三可是连官场都闯过的大妖,区区俩稚嫩小丫鬟的眉眼官司,她是瞧得真真的,只好先给个保证。 金银闻言很想说,末了胆子不够大,话还是吞回了肚子,只敢用手肘碰了碰宝珠,示意宝珠赶紧说。 宝珠没好气儿地瞥了一眼金银,心说你怕的我难道就不担心? 不过两人之中,总得有人要说。 “小姐初初病倒时,奴婢与金银到善方院求了三趟,才求得太太请了一回大夫进府,那会儿小姐已病了有两日,已是神智不清,整日整夜地说着胡话。”? “后两日抓药吃药,未曾想小姐不仅没能好转,连前两日病中能喝下的水都喂不下去了,是喂什么吐什么。” “而今已有四日,小姐仍是滴水未进,连汤药也是每每刚喂下便得吐出来,病情是越发严重了,奴婢和金银便想再请一回大夫,奈何……” “奈何太太不肯再请大夫,说小姐醒了便好,老爷也是撒手,与往常一样,都是听太太的。” 完全不顾小姐的死活。 这最后一句,宝珠好险没说出来。 虽是事实,到底于小姐而言太过残忍,她们也就时常在心里腹诽一二,可不敢当着小姐的面说出来。 孟十三把腿儿盘一盘,听到这里她大概了解原来的孟良辰是怎么没命的了,既是病死的,也是原主早没了求生之念。 不然以区区风寒,不过四日就丢了性命,速度委实快了些。 而且,俩丫鬟说原主吃什么吐什么,有可能是生病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求死的自绝。 不管如何,现在她成了孟良辰,暂时回不去老祖洞庙,那只好替原主走完这一生了。 倘若可以,她其实更愿意脱壳而出,魂回金陵去,继续以原形在老祖身边趴着,但不可以。 她再次醒来发现摆设没变,还是睡在暖和柔软的华贵拔步床上,她便试过妖魂离体,结果是她根本就脱离不了这具人身! 为何啊? 她思索了半晌,也没得出个答案。 连个苗头都没有。 可恶。 不得已起身洗漱,穿衣装扮,再回到床上盘坐着,问俩丫鬟所有关于这具身子病前与病中的情况。 问完孟十三方了然,怪不得原主不想活呢。 搁她…… 她不一样,饶是这孟府所有人都没了,她也一定还在。 在哪里活都是活,是人是妖日子一样过。 不过她现在算什么呢? 是人是妖? 人的躯体妖的魂儿……半妖? 宝珠说完,见主子居然发起呆来,她正不解,便又被金银碰了碰手肘。 她看向金银,金银附耳与她低语:“昨晚小姐刚醒过来,也是这般坐在床上发着呆,发完呆便又睡下了。” 宝珠了解地轻轻点头。 两人都觉得小姐病一场之后,不一样了。 头一条,便是发呆。 小姐以前都不发呆的,总是满面愁苦地倚窗望着院外的芭蕉,有时候望着望着,眼泪就得成串地落下。 第三章 以指钓 孟十三回过神儿来,第一句话便是给自己捏了个失忆的借口,让俩丫鬟把原主从小到大的事迹,事无巨细地提溜出来,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这又让宝珠金银缓了好一会儿的劲儿,才震惊又心疼地接受自家小姐不仅是不一样,而是病得连记忆都没了! 得一场风寒也能失忆? 两人心中同时升起此疑惑。 不过疑归疑,惑归惑,她们也不敢多问,只要小姐能好好的,别说失忆了,便是被赶出孟府,她们也是要跟着小姐浪迹天涯的! 不得不说,俩丫鬟脑补得有点儿多。 脑补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轮流说,竟是说到晌午,方把原主孟良辰的生平给说完。 孟十三听得直揉眉际之末的太阳穴,这原主打小就是活生生的林妹妹啊,与她的性情完全是南辕北辙,纵然说她是失忆,如此不同,恐也要引人生疑。 罢,她是妖,乃大妖,怕甚! 倘若谁胆敢招惹她,那就别怪她过度自卫了。 宝珠去取午食,一如既往地遭到刁难,取回来的食盒两菜一汤,一碗米饭,看得孟十三直把眉心拧起一道竖痕。 两碟青菜量少只几口不说,且不新鲜,又炒得过火,有些黑糊,米饭装在小碗里,仅七分满,还夹着生,汤则更没眼看了。 孟十三端起一小碗连油都没放的蛋花汤:“以往我吃的喝的都是这些?” “是。”宝珠心道这些饭菜都吃了十年了,竟还要问她,可见小姐是真的失忆了。 “还不如吃土呢。”孟十三嫌弃地把汤碗搁回桌面,胃口尽无,叹道,“好歹也是孟家大小姐,如何能过得如此之惨?” 再看满屋子不菲的摆设,她更不解了。 明明单看她这寝屋里的摆件陈设,不说大件的名贵物什,就说那挂七彩宝石珠帘,随便拆一颗宝石下来,都能够让她好好吃上好多顿的美味佳肴。 可偏偏在衣食住行上面,四样她除了行尚未体验到之外,已然经历三样,衣住皆可,完全符合一个作为吏部首官嫡长孙女儿此身份的待遇,唯独食这一样,真乃一言难尽。 难不成她那个继母是想饿死她? 也不对,从她自俩丫鬟了解到的孟家情况,孟府的中馈是掌握在大房太太手里,也就是她的大伯母商氏在掌着,二房继太太吴氏压根无法插手。 然而,大厨房却还是这般毫不遮掩地亏待她这个孟家大小姐,除却吴氏暗中把手伸进大厨房作梗之外,她那个大伯母怕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地置之不理。 如此爹不疼娘不在,继母使坏,连大伯母也视而不见,这让孟十三更深一层地懂得了原主一心求死的绝望。 宝珠和金银面面相觑,搁在以前,小姐如此感伤,定然是得掉金豆子,但这会儿小姐除了叹气,却只叹气。 而且,小姐身上还多了一股子以往没有的闲散随意,举手投足间,带着点点细碎的光芒。 那碎光自信、耀眼,为本就生得五官精致、明艳动人的小姐渡上一层难而描绘的薄纱,越发让二人看直了眼。 “这些着实无法入口,你们谁出府去买一些熟食打包回来。”孟十三其实更想自己出府去觅外食,奈何这具身体大病初愈,颇为手软脚软。 刚才她还偷偷使了使妖力,发现她现在无法妖魂出体不说,连妖力都没了。 以往游历人间也不曾有过此种状况,当然以往她虽上过人身,却只是借用,而非占用。 借用凡人躯体,她会暂时让人魂陷入沉睡,待她用完归还,人魂便会醒来,重新主导身体,占用则是躯体内已无人魂,完完全全被她的妖魂所占据,直至这具躯体老死,都由她主导身体。 眼下她又没了妖力,连想用妖力修补下原主后天不良的林妹妹体质,都没门。 看来她得找到被雷劈入世的原因才行。 宝珠为难道:“小姐,我们没银子了……” “没银子?”孟十三不可思议地指了指满屋子的名贵摆件,“这叫没钱?” 金银气短地接力:“小姐您忘啦,这些都是先太太的陪嫁,将来也要成为您的陪嫁,素来只能摆着看,不能换钱的。” 孟十三怔了怔,她是万万没想到一屋子的璀璨夺目,居然只能看! 看看实在咽不下去的两菜一汤,又看看摆放着糟心饭菜的这张红木雕石榴纹嵌理石圆桌,她略略有气无力地抬眼:“谁说的?”? “是小姐您自己发的誓。”宝珠小声地回道。 “我自己发……”随即想到是原主孟良辰生前发的誓,孟十三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若是违背,我会如何?” “死后魂飞魄散,永无轮回。”金银更小声地回道。 孟十三顿时生无可恋:“……” 换做旁人,若不信有轮回,那可以违一违背一背。 但她是孟十三,千年清修的大妖,轮回这回事儿,简直不要太信。 她现在的身体是孟良辰的,既她是一半的孟良辰,是故孟良辰发的誓,若是违背了,纵然不会全部验证在她身上,也得承一半果报。 魂飞魄散的果报……太狠了。 惜命的孟十三想了再想,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孟府东南面有一个秋水湖,人工制造,活水引进,尽养着各色锦鲤,惬游于荷叶莲花之间。 孟十三让宝珠带路,主仆俩来到秋水湖,她走得费力,来到湖边,已是脸色惨白。 “小姐可还好?”宝珠担心地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又孟十三。 “没事儿。”孟十三落在湖面的第一眼,便是看到一群肥如小猪仔的鲤鱼,她吞了吞口水,“你去找个桶来,大点儿的。” 不大怕装不下这些肥美的锦鲤。 宝珠愣了愣,随后应诺,转身找桶去了。 孟十三蹲下身,看着近在咫尺的水面,笑着手一伸,将右手食指探入水中,湖水恰恰临到食指关节处。 然后,她开始等。 不消会儿,宝珠提着一个大木桶回来。 刚回到孟十三身侧,她便惊喜地看到那群本来离岸边很远的锦鲤,竟都向她家小姐这边游了过来:“小姐,鱼儿都过来了!” 第四章 确为真 “嗯。”孟十三神色如常。 若非她妖力不知何原因没了,她何需用妖气钓鱼,且还是万分微弱的妖气。 搁在她还是完整的孟十三身上,她都不必把食指伸入水下,亦无需等这么片刻,仅需往岸上一站,不用妖力妖气,靠着原形的吸引,鱼虾蟹等水中之物,都得即时往她身边凑。 现在她一半是孟十三,一半是孟良辰,妖力没了,妖气微弱,妖魂被困人身,还不知是何缘故,让她的妖魂远从金陵被劈到京城来,成了半个凡人。 得亏还剩下些微妖气,不然她连肥美的鲤鱼都吃不上。 想她堂堂蛐蟮大妖,竟落到如此田地。 也不知她遗留在老祖洞庙的躯壳怎么样了…… 孟十三感觉到食指被咬住了,飘远的思绪顿时飘回眼前,右手往上一提,一尾金鲤鱼咬在她的食指上,被她一提就带出了水面。 “小……”宝珠看到这一幕,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了,震惊到连小姐二字都没喊全。 孟十三任由金鲤鱼咬着她的食指,把有她一只手长,有她仨拳头粗的大金鲤提到木桶上方,轻启唇瓣:“下去。” 大金鲤似是听懂了,口一松,砰的一声响,稳稳落入木桶之中。 鱼头往下落在桶底,鱼尾朝上轻拍着桶沿,险些装不下这尾大金鲤。 宝珠就站在木桶边,再次被震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眼眶,脑子里满是大金鲤为何这般听话的问号。 “带回去,午膳就做鱼吃。”孟十三作为大妖,早已辟谷,然眼下她是孟良辰,有一半是人,尚需进凡间之食。 她已了解到,原主生母留下的嫁妆里,现银虽有,却也在此十年间尽数用光,每月的月例三两白银,到原主手里能有一两就算不错了。 如此私库无银,原主是穷得叮当响,为了给原主求得大夫进府诊脉,先时打点进善方院的银钱,还是宝珠和金银用的她们的私房钱。 她们虽是泰辰院的一等大丫鬟,无奈却是原主生母买的她们,身契在原主手里,自小伴着原主长大,跟着受了不少欺凌,莫说油水,不被克扣便是好的。 故而她们存点儿银钱极为不易。 此番二人拿出所有家当合起来三两余,都尽数花在善方院那些负责守门的婆子,与负责通报行方便的管事仆妇的身上。 想想俩丫鬟十年才存下白银三两,再想想那满屋子的值钱摆件,以及私库中除了现银布匹空空,其余皆是只能看不能动的大小件嫁妆,孟十三只觉得糟心得很。 十年来,连主子的膳食都惨不忍睹,身边丫鬟的一日三餐只能是更糟糕。 虽然她并没有看到俩丫鬟吃的什么,问她们也是吞吞吐吐的,却可以想见以往和原主这个主子一样,她们也是在吃食上一直被苛待着。 不必用妖力探测这具躯体,孟十三也能感觉到此人身的虚弱多病。 大病初愈,尚需吃食清淡些,以往原主的胃口极小,她得循序渐进,慢慢地把胃口养大,把这具身子养好。 她还没吃午食,俩丫鬟却是已吃了些,这尾大金鲤既是她的午膳,也是她们的添食,应当足够了。 与此同时,和秋水湖相对而建的轩辕台上,带着宝珠欢欢喜喜回泰辰院料理大金鲤的孟十三并不知晓,比她们主仆俩还要更早来到东南角的太子李寿,看到了整个过程。 并在他心里掀起一阵无穷尽的风浪。 不知是在何时开始,李寿经常会梦到一个女子,虽然梦中他从未与女子说过话,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太子妃。 有了这层认知,自此再梦到她,他便卯足了劲儿想要看清她的脸,然每回都是怎么看都看不清。 梦到她的场景有许多,每个场景都令他印象深刻,甚至有些令他惊奇。 其中一个梦境,便是她以指探入水中,待鱼儿咬上她的食指,她便笑嘻嘻地提起来,举手到他面前,似是炫耀般,让他看她的战利品。 李寿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梦醒之后,回想着梦中情景,越想越觉得他真是梦她梦到魔障了,以指钓鱼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而今日,此时此刻! 他亲眼目睹到,以指钓鱼确为真! “殿下!”东宫侍卫长季宽叉手站在轩辕台底下禀道,“池南来了。” 李寿忽被打断含着震惊的沉思,回首寻声往台下看,只见石阶尽头,除了季宽之外,还站着一个人。 孟家长房嫡长子,孟仁平,字池南。 “殿下。”孟仁平在底下行礼。 李寿微微颔首:“表哥且上来说话,正好孤有话问表哥。” 先孟皇后乃宗帝的发妻元后,生有长公主李琰,太子李寿。 可惜在当年生李寿时难产,李寿刚落地发出一声啼哭,强撑着一口气儿,拼命将李寿平安生下而力竭的孟皇后闻声,笑着双眼一闭。 当即薨逝。 随着李寿满百日,宗帝便下旨立嫡子李寿为东宫储君。 孟皇后出身孟府,是孟天官的嫡女,乃现今长房二房公子小姐们的姑母,故而李寿自小与孟府亲近,幼时经常到孟府轩辕台玩耍,长大后也经常来来此静坐。 因着孟皇后待字闺中时,喜登高眺望远处,孟天官宠溺闺女,便下令建了这轩辕台。 他自晓事起得知此缘故,便经常登此轩辕台。 每每坐在此高处亭中,皆仿佛母后就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坐着,一同赏着美景。 “诺。”孟仁平看似平静地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实则心中十分不平静。 季宽亦然。 两人一人是东宫侍卫长,一人是詹事府府丞,皆长期随侍李寿左右,熟知李寿脾性,及各种禁忌与习惯。 往日莫说让人上此轩辕台了,饶是在台下高声一些,都是不准许的。 是故轩辕台周遭,对面的秋水湖周边,按着惯例,这位殿下一来孟府,此东南角都得清理个干净,不管活的死的,是人是物,皆一律不准靠近东南角。 除了他们二人。 如此,也是季宽守在高台石阶之下,孟仁平坐于离高台十数步之外的敞轩静候。 第五章 你说谁 二人各据一处,皆不会惊扰到高台之上的太子殿下。 然则今日! 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殿下居然容许孟仁平上此高台,且还是殿下主动开的尊口! 季宽稀奇,孟仁平纳罕。 两人都觉得刚才在高台上,他们的这位殿下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能是什么事情? 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下面,并未听到任何响动,或看到任何不长眼睛的活物。 待到孟仁平站上高台亭中,顺着李寿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对主仆一前一后走着。 前面的主子身形单薄,形容憔悴,脚步虚浮,五官虽明艳,却带着一股子病殃殃之气,后面的丫鬟吃力地提着个大木桶,从桶沿外的鱼尾来辨,桶里是条鱼儿。 “她是谁?”李寿问道。 孟仁平当然不会以为太子是在问那丫鬟,那主子的面容他虽瞧着眼生,但略略一想自家府里的小姐也就两位,都在二房,是他二叔的闺女。 二妹妹娇俏可人,他经常见,这位并非二妹妹。 那便是…… “应是我家大妹妹。”孟仁平答得有些迟疑。 李寿瞥了眼连自家妹妹都不太认得的孟仁平。 孟仁平被瞥得生出几分窘迫来:“我家大妹妹自幼经常生病,甚少踏出屋门,一直在泰辰院将养着。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还能时常在一起玩耍,后来大了,我们兄弟四个渐渐搬到前院住,后院的两个妹妹便有些少见了。二妹妹还好些,有时候会跟着四弟到前院找我们,大妹妹则……” 他顿了顿,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这么一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好久未见了。”? 李寿听着,已经想到梦中的她是谁了。 孟府二房嫡长女,孟家的大小姐,他二舅舅原配发妻所出之女,孟良辰,他的大表妹。 “还请殿下恕罪,大妹妹前几日刚得了一场风寒,想是今儿好了,天气又不错,这才带着丫鬟出来走走,却不曾想走到这秋水湖来,扰了殿下的清静。”孟仁平以为是大妹妹的出现惹恼了李寿,当下为孟良辰求起情来。 不管他对孟良辰有多少兄妹之情,到底同一个姓,且他自来对这个幼时便失去生母的大妹妹甚有怜悯之心。 “无事儿。”李寿摆手,示意孟仁平退下。 孟仁平松了口气儿之余,毫无意外地又要被赶下轩辕台。 他一步一步拾阶而下,退回高台之下,经过季宽身旁时,被季宽一把拉住。 “殿下与你说了些什么?”季宽好奇地问道。 孟仁平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见到我家大妹妹在秋水湖那边,故而问我一问。” 季宽想了想孟仁平所言道的大妹妹是哪一个,奈何以往从未见过,也想不出来什么,复又想到孟仁平刚才是主动来到高台下的,又问:“你刚才上去之前,是有什么事情?” “我哪……”孟仁平刚说他没什么事情,岂料他则否出两个字,便想到了二妹妹特意送来,还放在敞轩里的食盒,“还真有事儿,我一上去就给忘了!” “什么事儿?”季宽追问。 孟仁平未有应答,只一双眼睛转向敞轩处,下巴往哪儿抬了抬,示意季宽自己看。 季宽回头往敞轩里瞧,他是武将,眼神耳力甚好,一瞧便瞧到敞轩正中的石桌上搁着一个朱红色食盒。 得,他也不想说话了。 心说忘了就忘了,纵然往上禀给高台那位知晓,殿下也会似往常那般,命他们怎么拎来的,便怎么给拎回去。 “唉。” “唉。” 沉默之中,孟仁平与季宽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块儿去,不由异口同声地叹出气儿来。????? 他们府里都有妹妹,还都眼高于顶,个个瞧上了这位尊贵俊美的东宫。 可惜,殿下是一个都没瞧上。 不,不止他们的妹妹,是京中各高门贵女,殿下从来就未曾正眼瞧过任何一个。 殿下都年十九了,明年及冠,可就要立太子妃的。 按殿下这般目下无尘,他们都觉得明年能不能顺利让东宫有位女主人,还得两说。 吴氏亲生闺女孟美景一如既往地给李寿送了糕点,敞轩那里她久待不得,将食盒送至长兄手里后,她便退至东南角的园门等候。 未料没等到长兄可否已将食盒送至太子手中的消息,倒是等到了孟良辰主仆俩一前一后朝她走来。 “晦气!”孟美景低低呸了一声。 她的大丫鬟吉祥也跟着呸了一声,双眼浮起看好戏的眸色,每回二小姐遇上大小姐,大小姐总得被二小姐修理一顿。 宝珠提着木桶跟在后面,因大金鲤实在重,一路提过来,她提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微微泛出汗珠,但在心里她却是高兴极了。 这尾鱼足够大,可以煮鱼粥、煎鱼片、炖鱼头汤! 不止小姐可以吃顿营养新鲜的,她和金银也终于能吃顿时饱的了。 小姐问她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她们不敢说。 她们要是说出平日里她们吃的都是大厨房里的剩菜剩饭,有时候还有一股子馊味儿,那准得又惹小姐平添伤心难过,掉金豆子掉半日。 ……也也许不会了。 毕竟小姐现今都大不同了。 宝珠提得专注,想事儿也想得入神儿,致使前面的孟十三忽然停下脚步,她还往前走,走出两三步,才意识到前面有人。 “二、二小姐?” 二小姐? 孟十三还道是谁,原来是冤家路窄。 她可是听宝珠说过了,原主得风寒之前,也是宝珠陪着原主一早到秋水湖边走走,岂知遇到孟美景,孟美景出言不逊屡辱原主不说,还趁原主一个没注意,把原主推下水,哈哈大笑而去。 原主回到泰辰院,便躺床上了。 躺到午后,原主浑身发冷,盖了三层厚被还在打颤,直至夜里便发起高热,完全病倒。 “你说谁晦气?”孟十三上前数步,站定在孟美景跟前。 孟美景鼻孔朝气,趾高气昂地说直戳人心窝子的话:“谁早早死了亲娘,在十年里病了又病,浪费银子浪费米粮,却还是不死,活着碍人眼,谁便晦气!” 第六章 大表妹 啪! 一个巴掌声响起。 吉祥刚刚勾起嘴角笑,笑到一半便僵住了。 却还没完。 啪! 又一个巴掌声响起。 第一个巴掌落在孟美景左脸上,孟十三高举的手却仍未放下,反手又给孟美景右脸一个巴掌。 前后两个,火辣通红,左右对称。 宝珠呆住了,小姐竟能如此彪悍! 随即自豪,小姐威武! 孟美景则被突如其来的两个巴掌打得神魂不齐,她还陷在以往任她随意折辱打骂的孟良辰,今日不过是受她一句冷嘲热讽,居然就打了她的愕然里。 懵了好一会儿,两边脸颊肿起,疼得她眼泛水光,她才回过神儿来。 本性欺软怕硬的她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抬手要掌掴回去,然而在余光瞄到孟良辰身后不远正有人走来时,她瞬息改了主意。 “阿姐问我话,我不过是回阿姐一句,阿姐何故动手打我?”孟美景委委屈屈地捂住脸,两行清泪落下,哭得我见犹怜。 孟十三审视着唱作俱佳的孟美景,眼泪是真的,因其是被她打得疼出来的,哭诉示弱,一脸无故受她欺凌的模样,却是假的。 “我娘故去多年,虽非你亲娘,然亡者为大,你身为晚辈,却口无遮拦,时时惊扰我娘的在天之灵。你我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你自来未将我当成阿姐来敬便罢,何故还每每咄咄逼人,一字一句皆在辱骂我应当快些追随亡母而去。” 她冷冷一笑:“如此不孝不悌,我打你理所应当!” “殿下……”孟美景莲步轻移,仿佛孟良辰是野兽般小心且害怕地绕过,对着李寿一礼,眼中含泪地希望得到李寿的垂怜。 可惜李寿若那睁眼瞎子,不但没看孟美景的故作娇弱,反而一直在盯着孟良辰。 孟十三似有所感,转过身来,顿时与李寿四目相接,彼此打量着。 脸如刀削,五官俊美,气质清冷,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一双瑞凤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浓密长卷的睫毛似是有意般,扇动间微掩如墨染就的眼瞳,那一息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精光与沉思,却还是被五感甚强的她捕捉到了。 他莫不是认得她? 孟美景喊他殿下,能在孟府如此随意走动,且让孟仁平随伴左右的皇子,除却当朝先元孟皇后用命换来的太子,不作第二人想。 他是李寿。 怪哉,以宝珠和金银同她所说的原主生平,与孟府所有人事物的情况,原主在生前是不曾见过这位太子表哥的,怎么他见到她的第一反应,竟会是打量之中深含着探究? 孟十三很想当下就问个清楚。 但眼前的状况,委实不是个适宜的时机。 蛾眉淡扫,明眸含春,瓷白的肌肤清透如凝脂,琼鼻朱唇娇艳若滴,腰枝盈盈一握,姿容绝世,仪态优美,只一双丹凤眼于转动间灵动尽显,含着与浑身一股子病弱的殃气尽然不同的狡黠,平添几分令他想更进一步了解她的矛盾诱惑之感。 特别是她也正一本正经地打量着他,想是心中有何疑惑,不自觉螓首略歪,明眸双双打起问号,似有千万疑问,却只能憋着,不能即时放开了来问他的自矜模样,让他险些要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她的脑袋。 如此有趣的大表妹,以往他怎么没发觉? 若是早些见到,或许他梦中之惑早就解开了。 不过也不晚,往后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季宽见李寿与孟十三双双盯上了,悄悄与孟仁平言:“那便是你家大妹妹?” 季家与孟家乃通家之好,更是忠心于东宫的太子党,不然也不会一人成为东宫侍卫长,以武负责李寿的安全,一人成为詹事府府丞,以文从旁辅佐。 二人可谓是从小好得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彼此对彼此的府中情况甚是清楚,他见过孟美景,却从未见过孟良辰,只知孟府二房有这么一位长年病弱的大小姐。 现下见到,他略想了一想,便猜到了。 孟仁平点头,并未作声。 他看看李寿,再看看孟良辰,理智告诉他,不能任大妹妹再这么无礼地盯着殿下了,故握手成拳,举至嘴边,大大地清咳一声。 “咳!” 这一声成功让李寿和孟十三齐齐转移阵地,两双眼同时落在孟仁平脸上。 孟仁平被两道视线盯得颇为不自在,暗道奇了怪了,殿下与大妹妹互相盯了那么久,也没觉得不自在,他一个局外人提醒一下,反倒扭捏起来。 孟美景又礼又哭的,却未得到李寿的注目,反倒是孟十三什么也没干,却入了李寿的眼,气得她差点儿咬碎银牙。 孟仁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有些莫名的气氛,便被孟美景截断,听她同他告状:“大哥,阿姐打我!” 孟仁平想着大妹妹从未见过殿下,刚刚想给大妹妹正式引见下,未想二妹妹先开口,且是向他哭诉大妹妹打了她的事实,这么一下子,他的喉咙似是被堵住了。 二妹妹被大妹妹打,他是亲眼看到了,然大妹妹为何会打二妹妹,他也是亲耳听到了…… 因着身为长兄,自幼公平决断起了口角的兄弟间的孰是孰非,他是做惯了的,但二弟与三弟都是糙小子,骂起来揍几下皆毫无负担。 妹妹却不同。 娇娇弱弱的,可爱又可人,纵然起些口角,作为长兄,他自认下不了嘴,更下不了手,好在自小两个妹妹就没这样的问题。 不料难得见大妹妹出院门一趟,还被殿下给看到了,并突然丢给他这样一个难题。 孟仁平正琢磨着要如何化解两个妹妹的嫌隙,便听到李寿问他:“表哥,这位可是大表妹?” 大表妹? 是了,他的两个妹妹可不就是殿下的表妹么,大妹妹自然是大表妹。 但以往二妹妹想让殿下亲近地喊她表妹,殿下不是拒绝了么,怎么这会儿倒是喊起大妹妹为大表妹了? 孟美景闻声果然大受打击,不可置信地看向即便她曾求着乞着,也不肯喊她表妹的李寿,居然喊她最鄙夷的短命鬼为表妹! 第七章 在出头 她脑子里唯一还剩余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好在孟仁平在听到李寿喊孟良辰为表妹后,心中浮出疑惑的同时,余光也下意识地注意着孟美景,就在她张嘴想要尖叫,恨恨地喊出她才是殿下的表妹之际,他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 好险。 孟仁平尴尬地笑道:“回殿下,这正是良辰。良辰,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良辰见过殿下。”孟十三从善如流地行个了福礼。 李寿以往便不喜孟美景,眼下更不喜了,见孟仁平能识趣地先一步堵住孟美景的嘴,他心中甚是满意:“免礼。” 又看向宝珠自始至终紧紧提在手里的大木桶:“大表妹这是想提回院里自己养?” “不是,我是想吃。”孟十三实诚答道。 刚答完,便看到孟仁平一脸错愕地看向她,她继而进一步实诚道:“我饿。” 当晚,孟知年被孟老太太传至上房训了整整半个时辰,吴氏亦被罚至长春院的佛堂跪了整整一夜,掌着中馈的商氏也被牵连,在上房被孟老太太阴着脸罚站了半个时辰。 唯独户部左侍郎孟知度幸免。 宝珠和金银午膳时吃着各种用大金鲤料理出来的美味儿,虽说是用泰辰院的小红炉煮煎钝出来的,但金银厨艺那是出了师的,硬是器具不够花样来凑。 结果喜人。 主仆三人皆吃了个肚圆圆。 晚膳时分,三人破天荒地吃到了一顿有史以来新鲜热呼的丰富膳食。 尽因孟府因着孟十三当面对着李寿喊她饿开始,李寿随后亲自找上外祖母孟老太太说说话,之后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下人,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孟知度人未在府中,却非最后一个知晓。 作为孟家嫡长子,眼下又做到户部第二把手,若说孟皇后给孟家带来荣耀,那么他的责任,便是为孟家延续这份荣耀。 而延续这份荣耀,最重要最核心的人物,便是他的太子外甥。 皇后长姐早早薨逝,父亲日渐老迈,待父亲再掌不得吏部,届时孟家声势定然要下滑一大截。 若非政敌坐上天官之位,那还好些,若天官之位不幸落于政敌手中,他孟家于官场的势力定然免不得被一番清洗。 那时,恐怕他是独木难支。 本来他还指望二弟能与他同进官场,如此等到父亲退阁,兄弟俩互相扶持,便可一起撑起孟府,奈何二弟胸无大志,生性糊涂,至今已为人父,却仍事事没个章程。 他作为长兄,也未强求,想着他的嫡长子如今伴于殿下左右,现在是东宫心腹,将来便是天子近臣,如此孟家有他们父子俩作为顶梁柱,应也足够了。 未曾想,二弟外事不着四六,内宅竟也这般任吴氏胡来! 孟知度落衙归府时,孟天官也是刚刚回府,父子俩在外书房碰下面之后,他进内宅直往上房。 从上房出来,得孟老太太一句简言:“殿下说了,堂堂后族,骄奢不得,更苛待不得。” 他瞬间就明白了。 殿下这是在为二弟的嫡长女出头! 回到泽辉院,商氏便迎上他:“母亲可有责备老爷?” “泰辰院,往后你亲自盯着。”孟知度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接连喝了两大口,茶碗顷刻见底,才略略一解心中的熊熊之火,“夭夭的生母是不在了,可她还是孟家的大小姐,吴氏容不得夭夭,莫非你一个大伯母也容不得!” 商氏听得心惊胆颤,声调微颤道:“妾身冤枉!老爷这般说妾身,可是母亲同老爷说了妾身什么!” “母亲半字未提你,也无需提你。”孟知度有些失望事到如今,妻子竟还想推诿,冷声斥责道,“你身为孟家主母,吴氏亦非精明之辈,她能在你眼皮底下苛待夭夭整整十年,你敢说其中无半丝你的功劳!” 商氏嗫嚅着想为自己辩解一二,然夫妻多年,她心知丈夫能这般言之笃笃,定是已掌握了什么。 只是她无法想通的是,今日之事刚刚发生,怎么老爷刚从衙门回来,便能知晓来胧去脉,婆母未曾说,莫非是公爹说的? 商氏了解孟知度,孟知度同样了解商氏,一看商氏脸色,便知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能知得这般快,却是长子在事情发生后,即刻差人往衙门里给他送信之故。 转念又不免暗自感叹一番,幸亏长子肖他,自知其身为孟家嫡子嫡孙的重任,自来无需他太过操心。 孟知度心火渐下,细细掰碎与商氏道:“如今阿平跟在殿下身边,最为了解殿下之意,既是阿平连等我下衙,当面与我说的时间都等不得,可见阿平也是被殿下突如其来的态度惊到了。” 还有他那大侄女。 不说则已,一说则石破天惊。 商氏连连点头,她虽不太懂朝政之事,然事关孟家荣辱的太子殿下的态度,她却知道这是顶顶重要的。 “往后夭夭再有何事儿……” “老爷放心!往后夭夭就是咱们的亲闺女!” 只要殿下的态度一日偏向孟良辰,那孟府上下的态度也得跟着偏向孟良辰。 商氏算不上聪明人,但她有个最大的优点,那便是懂得审时度势,且能屈能伸,听得进逆耳忠言。 老爷是为了她好,乃至整个孟家的兴旺,她无不明白,自然得夫唱妇随! 泰辰院之外发生了许多事情,件件关乎孟十三。 结果上至她祖父祖母,下至她父亲继母,竟是无一人来打扰她。 她想着,李寿此人不仅聪明,窥一斑得一豹,办事儿亦牢靠周全得很。 “小姐,您说殿下待您这般不同,殿下又未有太子妃,会不会……”宝珠从见识到李寿待孟十三的不同态度,她便喜不胜喜地想到自古表哥表妹成就了不少美满姻缘! 金银虽未在场,事后听宝珠转述那场面,她是又惊又喜地和宝珠猜想到一处去了,遂后看向孟十三的双眼,亮得惊人。 孟十三哭笑不得:“不会。” 李寿是储君,若无意外,往后便是九五之尊。 而孟家,不可能再出一位皇后。 第八章 我管埋 那日之后,泰辰院大变样。 原来除了孟十三的寝屋可以看,其他地方皆是一副破败乱差景象的院落,被商氏派遣的她身边的心腹蔡妈妈亲自带着人拾掇一番,变得齐整洁净。 下人也由原来的除却两个大丫鬟宝珠和金银之外,仅几个粗使丫鬟负责诺大的院子洒扫,连个管事妈妈都没有的弃子现状,被商氏大手一挥,添补齐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粗使丫鬟与婆子各四个。 管事妈妈则还得慎重挑选。 四个婆子负责守院门,四个粗使丫鬟添进整座院落的洒扫活计当中,孟十三的日常起居依旧是宝珠金银负责,寝屋的洒扫则由两个二等丫鬟负责,余下的两个二等丫鬟与四个三等丫鬟则被分散到书房、私库、明间、东西两厢等地儿。 如此安排下来,泰辰院由原来的空旷变得有些拥挤。 实则也不拥挤。 泰辰院以往因着院中下人极少,只宝珠金银与几个粗使丫鬟,宝珠金银住在正房左右的耳房里,好就近照顾主子,小丫鬟们则尽住前面与院门相连的倒座房,也是住不满,余下许多空屋。 是故诸如倒座房、后罩房等给下人住的地儿,以前便空旷得很,原主又是个省事儿的,整日悲春伤秋,东西两厢压根就是摆设,从未涉足,正房除却寝屋之外,尚设有书房、明间。 明间便是明晓堂,乃泰辰院待客之处。 孟十三接受成为孟良辰此一事实之后,她便将整座泰辰院走了个遍,走完的感觉,甚是满意,地大人少,正是她喜欢的。 故而经过她特意在李寿眼前告状诉苦,并成功取得全面胜利之后,商氏重视起她来,不仅威慑吴氏不准再苛待她,还安排了一大堆人往她院子里塞,把原来她很满意的清静塞得热闹起来,她默默地有些不高兴。 但又觉得不该拒绝。 人活一世,特别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不然,少不得让人瞧不起。 以往孟美景便没少拿寒酸上不了台面来耻笑原主,原主本就是个脆弱的林妹妹,时不时被耻笑一番,便得三不五时病一场。 果不其然,泰辰院里里外外的重新安排,让原先还抱着或许听到的风声是假的各个院落乍舌之余,终于确定二房的大小姐确实得了太子殿下的格外厚爱。 对此,孟知年的心情很是复杂。 按理说,良辰是他的长女,能得太子另眼相待,他应当是高兴的,事实他也确实有些高兴。 但在内心深处,他更希望殿下的这份格外厚爱,能落在美景头上。 只不过,他也只在心里想想,并未诉之于口。 吴氏则不同,回屋关起门来,她是直言不讳,听得孟知年头一阵一阵地疼。 吴氏不喜长女,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掩饰半分。 以往觉得吴氏不喜便不喜吧,毕竟也不是亲生母女,只要长女能长大成人,他便算对得起发妻曾氏,而今再想来,他竟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与掌家的长嫂一般,纵容着吴氏苛待着长女的吃食,让长女此十年来连肚子都填不饱。 孟知年恍恍惚惚,说心疼,也没多少心疼,终归对这个长女,小时就没什么父女亲情,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后来大了,彼此隔阂更深,越发亲近不起来。 故而当兄长训斥他枉为人父时,他很想驳一句,他对次女,可是极为疼爱的,事事顺从,只差将天上那轮明月给摘下来了,怎么能说他枉为人父。 然则到底有些心虚。 在兄长面前,他也自来听训听惯了,素来都是兄长指东他往东,指西他往西,既然兄长这回说了,要他往后好好待夭夭,那他照做便是。 这一夜,孟知年没有在吴氏屋里歇下,他被念叨得整个脑袋发紧,脚一抬一转,便到妾室姜姨娘屋里去了。 吴氏见状,更是气得摔了半屋子的摆件。 孟美景第二日得知母亲被气得摔了满地的碎片,她转头便把吴氏让她暂且别去招惹孟十三的叮嘱给抛之脑后,打听到孟十三正在花园散步,她直接杀了过去。 孟十三走累了,正停在银杏树下歇歇脚,心想这具人身实在虚弱,也不过才走了两圈,竟是已经累得手脚发软,若非她靠意志坚持着,换作原主,怕早瘫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孟美景便在此时带着吉祥气势汹汹地到来。 “小姐,二小姐又来了。”宝珠一看到,赶紧禀给孟十三知晓。 孟十三顺着宝珠的视线看去,啧啧声道:“来者不善呐。” “啊?那怎么办?奴婢现在回院去喊人还来得及么?”宝珠着急地挡到孟十三跟前去,企图以身体挡住孟美景的不怀好意。 二小姐以前经常欺负小姐,她打不过吉祥,小姐也打不过二小姐。 得喊帮手,不然小姐又要被二小姐欺负了。 孟十三轻拍宝珠的肩头:“来不及,你也挡不住。” “小姐……”宝珠垮下脸,她当然知道来不及,也挡不住。 “没事儿,她既然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那我便成全她。”孟十三淡定且霸气地说道。 “对!”宝珠顿时觉得浑身充满力气,心道来就来,以前是她没吃饱饭,现在顿顿肚圆圆,一定可以把吉祥打趴下的! 孟十三瞥了眼不过是她一句话,便转瞬被她激得斗志高昂的宝珠,不禁嘴角微扬。 “还敢笑!”孟美景走至近前,恰看到孟十三眉眼弯弯,正笑得怡然自得,她心中的愤恨不禁越发浓厚,“孟良辰,别以为有殿下撑腰,那俩巴掌你就不用还!” 她捋起袖子:“吉祥,给本小姐往死里揍宝珠,揍死了算本小姐的!” “诺!”吉祥捋起袖子走向宝珠。 “宝珠,往日吉祥是如何打你的,你今日便如何给我打回来。”孟十三毫不示弱,绕过挡在前面的宝珠,上前两步站定在孟美景跟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残了无碍,死了更好,小姐我管埋。” “诺!”宝珠输人不输阵,纵然心里没底,亦是横眉怒目地瞪向吉祥。 第九章 狠簪刺 也是巧极。 今日李寿又来孟府,按着习惯先到上房给孟老太太问安后,他便前往轩辕台。 途中经过花园,他与孟仁平、季宽三人听到园中动静,周围还有两两三三的下人远观着,不敢靠近。 季宽很好奇,很想去瞧瞧。 孟仁平本就是府中大公子,发生什么事情,他自然是要去瞧瞧的。 只是殿下在,两人不敢擅作主张,于是齐齐看向李寿。 李寿微微挑眉,不知为何,思考要不要去看的两息间,他竟然想到他那位大表妹。 上次没能好好说话,这回再来,若再遇到,他或能从侧面问她一些有关梦境的问题。 他当下点点头。 随后,李寿三人寻声进入花园,远远见银杏树下的草地上,有两对主仆在撕扯扭打,各打各的,叠成两团正打得起劲儿。 孟仁平大惊。 季宽亦大受震撼。 李寿则眼神儿很好地认出那两团中的一团,其中一人正是他刚刚在想的那位大表妹,顿时精神一振。 撕打成两团的四人并不知有人来了,依旧打得全身心投入。 宝珠和吉祥互抓着头发,谁也不让谁,凶猛地往对方的头脸抓打,都已狼狈不堪,头脸各有泛着血珠的伤口,时不时还得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口,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俨然与市井泼妇无异。 双方势均力敌,一时未有输赢。 孟十三和孟美景这边,则看起来已分出胜负。 只见孟美景僵躺在地上,被孟十三压坐着骑在腰上,两人都披头散发,衫裙皱乱,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都心口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大气儿。 可见撕打得十分激烈。 奇怪的是,两人于此时此刻,却都是动也未动。 因着角度的问题,三人赶到时看到的,并未能看到孟美景头脸的情况。 待再走近些,才惊骇地发现,孟美景纤细的脖子,正被孟十三手中一根金簪的尖端抵住,只要孟十三一个用力,孟美景的喉咙即时得被戳出个血洞。 孟美景不是不想动,是她不敢动。 孟十三则不是不敢动,而是她一动,必得见血。 孟美景不敢动不敢说话,孟十三浑身发狠,如同一头恶狼虎视眈眈着身下的孟美景,仿佛随时都能张开血盆大口,将孟美景一口吞噬。 “残了无碍,死了更好,小姐我管埋。” 孟美景脸色发白,嘴唇发颤,双眼盯着孟十三手中的金簪,蓦地想起开打前,孟十三对宝珠说的这句话。 现下想想,原来这句话不止是说给吉祥听的,亦是说给她听的。 孟良辰是真的敢埋! 无论是吉祥,还是她,孟良辰是真的起了杀心! 意识到这个事实,年仅十岁的孟美景终于真正害怕起来,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抖着声音低低地求饶。 “阿姐,你别杀我……” “阿姐,我错了……” 李寿是怎么也没想到,见孟十三两回,两回她都在打人,且打的还是同一个。 第一回赏孟美景两个巴掌,第二回直接用金簪抵住孟美景的喉咙。 第一回只是教训,第二回却已经想要做个了结。 他面上无波,心里却止不住惊涛骇浪。 孟良辰虽比孟美景大上五岁,然孟美景是真正锦衣玉食地娇惯长大,孟良辰却是被苛待着勉强活着,身子康健与惯来病弱的两姐妹,即使有着年纪的大小,个头身形却是差不离,且孟美景健康壮实,不似孟良辰那样瘦瘦巴巴,营养不良。 都不必上手,仿佛风大些,便能将她吹走。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强势地压制住孟美景,且将孟美景的一条小命掌握在手里,任她宰割。 这位大表妹,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更强大。 身体上或许病弱,内心精神上,却绝对足够悍然。 孟十三若知她在李寿心里得此评价,定然得撇嘴。 她现在虽是凡人,这具人身也足够病弱,无形拖累了她。 可她是谁? 她可是已经渡过千年雷劫的蛐蟮大妖! 想当年九道天雷,在金陵上空聚集,遮天蔽日,仿若人间地狱,她为了不让老祖洞庙受她连累,天雷劈下来,把洞庙给劈成粉末,她单枪匹马地迎上天雷,硬是生生杠下了接连九道。 雷劫都没让她死,区区凡人孟美景,纵然这具人身不争气,可她清修千余载的大妖之魂仍在,凭着在残酷的物竞天择之中活下来,并修炼成大妖的坚韧意志,她也定然要将孟美景打得永生难忘。 再不敢冒犯她!? “知道错了,就好。”孟十三眉眼淡淡,语调平平,缓慢且无奈,“你我姐妹,本不该如此,奈何你总是要来招惹我。” 手中金簪随着她的话语,更进一步贴近孟美景的肌肤,冰凉的危险触感,险些让孟美景尖叫出声。 好在她及时忍住了。 她怕! 怕尖叫出声,激恼孟良辰,金簪就真的插进她的喉咙! 看到明明骇得要尖叫出来,却聪明地在紧要关头堵住喉咙,转变成沙哑的嗬嗬声,孟十三抬起原来压住孟美景肩膀的左手,满意地拍了拍孟美景的脸颊。 “这就对了。” 却未等孟美景一口气儿松下来,孟十三紧攥金簪的手提起,一个转折,使上势如破竹的大力气,金簪直接往孟美景的左手掌刺下。 “啊——” 孟美景只惨叫一息,剧痛让她在下一息昏厥过去。 从孟十三拿着金簪抵住孟美景的喉咙开始,她就没想过善了。 冲破云霄的惨叫声让吉祥和宝珠齐齐停下撕打,双双望过来。 当看到孟美景左手掌被金簪刺了个对穿,掌心的血洞不断流出鲜红的血时,吉祥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宝珠也是被吓住了,一双眼从孟美景血淋淋的手掌,再到自家小姐那张毫无血色,透如琉璃的脸上,再也无法移开。 孟十三松开染血的金簪,慢慢站起身。 撕打了一阵,气力已尽无,不止发鬓散乱,身上衫裙亦被扯得完全变了形,在地上滚了又滚,更是早已脏成黑一块灰一块,如瀑的青丝也粘了几许细碎草屑。 但她的脸,却奇异地干干净净。 如同,行凶的纤纤素手,洁白如玉。 第十章 罚跪抄 孟十三神态自若,神色平静,眸中戾气散去,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看到了商氏、吴氏、姜姨娘,还有孟老太太。 她们是在孟十三用金簪把孟美景手掌刺了个对穿,孟美景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时,才一同到的园中。 吴氏恰看到这一幕,两眼一翻,跟着孟美景昏厥过去。 余者僵立原地,她们目露惊惧地看着孟十三,那眼神儿仿佛是在看什么怪物。 孟十三浑不在意,转眸至另一边,看到孟仁平、季宽,以及李寿。 她的祖母、大伯母、继母和姜姨娘,都是在她行凶之后才来到的花园,太子、大堂兄、季家公子却都是在她行凶之前,便到的这片草地。 她们,是来不及阻止她。 而他们,却是什么也没有阻止。 视线微微下移,她的目光落在李寿的左掌心上。 随后,孟十三被孟老太太带回长春院,罚进佛堂,跪抄经书,禁足一月。 李寿这回没说什么,却有些欲言又止。 孟老太太神色漠然:“国有国法,家亦有家规,殿下应知老身责罚夭夭,亦是为了她好。” “外祖母所言甚是。”李寿当然知晓孟十三此番做得过了,姐妹相残,乃是大忌,事后孟十三又拒不认错,外祖母只是将大表妹罚跪佛堂抄写经书一个月,已然是从轻发落。? 从上房出来,他往南面的佛堂望了望。 季宽很有眼色地问道:“殿下若要做些什么,卑职可以去找池南想想法子。” “多事儿。”李寿提步就走。 季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杵在原地嘀咕:“怎么就多事儿了?明明刚才跟来上房前,您还对池南说:‘莫要责骂大表妹’的。” 嘀咕完赶紧跟上。 经此一事儿,李寿没再前往轩辕台静坐,转头便带着季宽回了东宫。 孟十三被罚跪抄经,整整一个月不得踏出佛堂半步,也就是说她得在长春院里待足一个月之久。 此消息一传回泰辰院,金银先是找到宝珠问清楚缘故,听着神色尚未完全回神儿的宝珠,断断续续地阐述完花园里打的那一场架,她也半晌没能收魂。 “小姐这是……不止失忆……” “……是,何止忘事儿……” 简直是换了个人! 宝珠和金银双双一个激灵,齐齐回魂,互对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茫然、疑惑,甚至是后怕。 “按你说的,小姐是护着你的……” “是护着我们的……” 宝珠纠正金银的话,把她们两个都概括入内。 “……那有什么可想的?” “没什么可想的!” 思绪飘到此处,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她们既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会在病一场之后发生巨变,也不明白小姐为何在委屈求全忍受二小姐的欺压多年之后凶狠反击。 但! 有一点儿她们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就是小姐还是她们的小姐,小姐不止自己反抗了二小姐的凌辱,还护着她们,让她们反击以往凌辱她们的人,成为她们的后盾! 那么,不管小姐变成什么模样,性情行为如何巨变,小姐依旧是她们唯一的主子。 主子说什么,她们做什么,主子被关进佛堂罚跪抄经,她们也不能自个儿好好地待在泰辰院里。 奈何,她们连长春院的院门都进不去。 宝珠金银见不到孟十三,孟仁平却是得到了准许。 “你身为长兄,有看顾弟弟妹妹之责,安哥儿与康哥儿,你便教得很好,在外从未丢过孟家的脸面。夭夭与景姐儿,拘于内宅,你见得少,了解应也不多。”???? “然!” 孟老太太原来慈眉善目的脸一肃,严厉地道:“也纵容不得!” “祖母放心,孙儿往后定当好好看顾两位妹妹。”孟仁平自知性子温和,少时还替弟弟妹妹背过不少锅,这些祖母都门儿清,不禁先敲打一下他,不准他助长大妹妹的戾气。 然则,祖母多虑了。 他虽素来对待弟弟妹妹十分宽厚,却也知轻重,不会如此糊涂。 “倒也不必,你伴随殿下左右,常在外行走,哪里有这个时间。你只要好好争气,继你祖父、父亲之后,顶起孟家门楣,延孟氏一族荣耀,便是你最大的孝顺。” “内宅之事,原是你母亲与你二婶之责,她们日后定会加倍教导矫正。咱们孟家的姑娘,不能蛮横欺弱,更不能凶狠相残。” 孟老太太以往总觉得孟家内宅简单,长媳也算有些能力,中馈掌得有条不紊。 经此一事儿,她方知是她不理庶务太久,竟已是耳闭目遮,长孙女自幼受尽继次媳的苛待不说,病弱的夭夭居然也有执簪刺伤景姐儿的一日。 她也不是个不通情理,不明是非,黑白颠倒,偏心没心的祖母。 夭夭能在曾氏病逝这么多年,终于爆发出来,将吴氏所出的景姐儿重伤,那样走两圈都要喘不过来气儿的小姑娘,能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凶残,可见是被逼狠了。 人啊,在山穷水尽之时,总会做出往日连想都不敢想的异举。 现在她只要一想到夭夭簪刺景姐儿的那个血腥场面,她的眼皮便禁不住地猛跳。 “祖母说得是,孙儿都听祖母的。”孟仁平见孟老太太面露疲惫,上前两步更近榻前,轻声细语地保证,“夭夭那边,孙儿会好好劝导,祖母不必忧虑,且保重身体要紧。” “祖母知你孝心,且去吧。”孟老太太摆手。 孟仁平退出上房,已是暮色四合。 上晌发生那样的血流事件,下晌孟知年和吴氏所居的善方院,与孟美景所居的绾菲院,都请了大夫。 诊脉,开方子,买药,煎药。 下人忙进忙出,很快满院子的药味儿,时不时夹杂着哭诉声、喊疼声、破骂声,还有细微的啜泣声,物件被砸落在地的泄愤声。 相较之下,泰辰院简直安静得万籁俱寂,针落可闻。 商氏在院落与院落之间忙得不可开交,只觉得世事难料。 往前夭夭无人问津,被欺得体弱多病,近日却频频出壮举,对目无长姐的景姐儿,不是有理有据巴掌教训,便是猪突豨勇一架见血! 第十一章 更无需 上回景姐儿被夭夭掌掴,被殿下偶遇偏帮夭夭,她作为大伯母,掌着孟府内宅,又经丈夫回府后的叮嘱,少不得要关心一二。 当下往深处了解,方知过去十年,夭夭在二房的日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明明是孟府的大小姐,却过着可怜又可叹的小白菜日子,连她给夭夭每月的三两月银,一过吴氏的手,就得少了二两。 黑心商人都没这般黑! 如此深究其底,了解到孟十三此十年来被苛待得大病小病不断,能平安长大,活到及笄,当真是曾氏在天有灵。 商氏和孟老太太想的一样。 她也觉得孟十三是被吴氏母女俩欺狠了,积压了这些年的委屈恼恨一下子到了顶峰,这才不管不顾地倾泄而下,在今日闹出姐妹相残的大事儿来。 要说夭夭是有错,却也不能尽怪夭夭。 何况,经她事后问询在场或近或远围观的下人,都一律异口同声地说,是二小姐气势汹汹到花园找大小姐打架。 简言之,是景姐儿先动的手,夭夭自卫还的手。 于是,被欺着压着打骂了十年,含着一腔的悲凉,不再任打任骂,心头愤火一起,难免孤勇,难免过当。 这般想着,加上想到自己过去明知吴氏待夭夭并不好,却选择了视而不见的愧疚,商氏心中的天平,毫无意外地倾向孟十三。 再说了,殿下还亲眼目睹了夭夭簪刺景姐儿的整个过程,过后还不是未对夭夭说半句恶语,反而紧跟在带着夭夭回长春院的婆母后面,也去了上房。 殿下能和婆母说什么,她不知道。 事发之后,她忙着处理重伤昏厥的景姐儿,和被吓得惊急过度而跟着昏厥过去的吴氏,又请大夫,又安排人手将人小心抬回各自的院落,并勒令在场的所有人,不准乱嚼舌根,需闭口不言,紧守今日目睹之事,不得再议上半字,更不得往外传上半句。 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她都不会心慈手软。 等等,当务之急。 自是没跟着到上房去。 但从随后婆母对夭夭的处罚来看,她觉得殿下这一回,还是偏帮的夭夭。 甚至是婆母,亦然。 商氏忙到日落西山才终于有空闲坐下来喝碗茶,孟知度与平日里一样,这会儿尚未落衙,她回泽辉院的路上也问过了,公爹此时也还没回府。 公爹与丈夫除却休沐日,平常都是这样忙碌,莫说早些回府了,就是准时下衙的时候都少。 她与婆母二人也是习惯了。 搁在此前,她倒也不会问。 但今日不同,府里出此大事件,也不知丈夫会不会和上回一样,人未落衙便知晓了。 “大公子呢?”商氏边想着,又想起同样总在外相伴太子的长子,今日长子也在场,事后太子带着季宽回了东宫,长子可是没一同去的。 “大公子去了上房,还未出来。”蔡妈妈回着往外面望了望,廊下早已掌灯,一整排的灯笼十分亮堂,“老奴让小丫鬟在长春院外守着,大公子一出来,便回来报信儿。” 孟仁平在佛堂见到了孟十三,他没有任何责备,不是因着李寿的交代,更不是因着兄长对妹妹的爱护,而是他知道大妹妹并没有错。 被欺压自然得反抗。 不反抗,难道要被欺压至死么? 不。 就像对待政敌,殿下从来没有不忍,他和季宽作为太子党,亦从未有恻隐这种东西。 孟十三已经用过晚膳,尽是斋菜,却出奇的美味儿,她吃得心满意足,抄写经书,也跪得腰板笔直。 或许对他人来说,跪抄经书是惩罚,然于她而言,却是驾轻就熟,从容不迫。 孟仁平站在佛堂门口已有片刻,守门的丫鬟也被他驱走,他就安静地站着,盯着她的后背,一言不发。 “大哥想说什么?”他既然不想开口,那便由她来开口。 孟十三的突然开口,轻轻柔柔的,带着软侬清脆,让孟仁平很难想象到今日上晌她在花园里执簪狠刺景姐儿的那一幕。 “给祖母认个错,这件事情便过去了。”他道。 “给祖母认完错,是不是还要给大伯母、给吴氏认个错?”言语间,孟十三仍旧端正地跪坐着,语调平缓,仿佛她与他正在说的,不过是寻常事儿。 到底伤了人,且是自家姐妹,孟仁平刚想说是,便又听她道:“我没有错。” “倘若我有错,那过去十年,吴氏与孟美景所犯苛待欺凌我的错,又该如何清算?”原主受尽十年苛凌,死时是满心的绝望,她可以替原主反击,却无法替原主原谅。 “祖母已经罚我了,待一个月过去,我便能从佛堂出去,回到我自己的泰辰院,继续过我爹不疼继母坏的小日子。”孟十三收起最后一笔,翻过页,换了张宣纸往下抄写。 祖母让她抄的是《金刚经》。 恰好她以前入世时,曾抄写过一段时日,每一笔每一页皆熟悉得很。 犹记得那会儿,她以真身化形,在人世无亲无故,是既无遮头之瓦,又身无分文,偶听得替寺庙抄写经书能赚钱,她便去了。 幸亏她写得一手好字。 那位主持只看了一眼她抄写的一小段经书,便将一整本《金刚经》交给她,雇她抄写。 此后,她以抄写经书为生,赚了不少小钱,维持了她在人世很长一段时间的嚼用。 未曾想如今再抄写,同样是用的簪花小楷,同样是一字不差的经书,却是不同的结果,抄完没有银子赚,只是对她的惩罚。 孟仁平原还想再劝劝孟十三暂且低个头,先认了错好让流血事件过去,但一听到她说爹不疼继母坏,他这些话便如同鱼骨卡在他的喉咙,是说不出来吞不下去。 身后依旧沉默着,孟十三终于回头看了眼,见孟仁平仍未踏进门槛,只站在门口一脸愧疚的模样,她轻声笑了笑。 转回头继续抄:“大哥回去吧,我没事儿。” “夭夭……” “过去十年,你们未曾理会过我,任我受尽不公,现今我已有自保之力,更无需你们理会。” 第十二章 有谋算 自保之力? 孟仁平听到此四字,不禁有些许怔忡。 是啊,夭夭已经长大成人,且气运极佳地得了殿下的另眼相待,看她两回教训目无尊长的二妹妹,下手皆为狠辣,又有殿下的偏向,连险些把二妹妹的手废了,祖母亦未重罚于她。 “秋水湖那回,你钓锦鲤,说饿,说要吃了那尾大金鲤……可真是巧合?”而后遇到殿下,可是故意谋划? 孟十三笔下一顿,笔尖慢慢落下一滴墨,她已抄到末卷的四句偈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一落,恰落在最后的观字上面,顷刻渲染开来,毁了整张宣纸。 “空是空,幻亦空,实相则非相,诸相无所往。” 她搁下狼毫,背脊越发挺直,即使双膝已跪得疼痛非常,她也并未自蒲团起身,仪态依旧端庄,目视矮桌之前,高案之上的如来金身,神色肃敬。 “巧或不巧,端看结果罢。” 孟仁平略懂佛理,孟十三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听懂了,她虽未正面回答他,却也从佛理之中侧面给了他答案。 她制造了巧合,那便真是巧合。 结果不错,她得到殿下的垂怜,改变了她在孟府里的糟糕处境,成功进入了祖母、母亲的视线,也让他和祖父、父亲开始重视起她来。 她达到了她的目的,巧或不巧,已然不重要。 于她已不重要,于他实则也不重要。 孟家不是没有想过要再出一位太子妃,再出一位中宫,只是无奈于到他这一辈,他没有同胞妹妹,唯有隔房的两位堂妹。 从前大妹妹病弱足不出门,如此病体自是早被摒除在外,二妹妹虽康健活泼,却娇蛮不得殿下之心,眼下不管大妹妹是用计谋算,还是真的只是巧合,总归夭夭确实已进了殿下的眼。 纵然这份格外青睐不知会维持多久,但他和祖父祖母、父亲所想一样,或许能试一试。 万一孟家真能再出一位皇后呢。 试试,总不亏。 而今夭夭已有自保之力,甚至有自己的谋算,若夭夭与孟家是一条心,倒也算殊途同归,但若夭夭与孟家离心,那…… 祖母说他身为长兄,对弟弟妹妹有看顾之责,可他并没有做好。 自来他只看到了三个弟弟,对两个妹妹,却是从始至终地忽略了。 是他没有尽到长兄的责任。 孟仁平说完想说的,也得到想要的答案,一路走出长春院,心情十分沉重。 蔡妈妈一得到守在长春院院门外的小丫鬟回禀说大公子出来了,她随即上禀商氏。 商氏有许多话想和长子说,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便让蔡妈妈亲自到前院,去请已回到建丰院的长子,到泽辉院见她。 岂料蔡妈妈扑了个空:“太太,大公子刚回院,恰逢老太爷与老爷前后脚回府,老爷先是被楚管事请到外书房去,随后二老爷和大公子也被请去了。” “公爹把阿平也喊到外书房去了?”商氏直觉有事儿,且与今日夭夭簪刺景姐儿的流血事件脱不了干系。 楚志是孟天官身边的人,也是孟府楚管家之子,办事儿牢靠,很得孟天官的器重,专门负责孟天官在外的一切事宜。 是故他虽只是一个外管事,在孟府的地位却颇高。 他跟着孟天官回到孟府,进门听他爹楚管家,细细说了今日发生的流血事件,他随即禀了孟天官知晓。 孟天官一回府,并没有立刻回后院,而是先到的外书房处理一些事情,故也未见到老妻。 未想刚坐下不久,便听楚志上禀的长孙女竟然与次孙女打架,且夭夭以金簪狠刺景姐儿手掌,大夫说要好好调养,不然怕不止要留疤那般简单,一个不慎,景姐儿的左手掌自此废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听后,看着书案上一堆事务,只顿了顿,便让楚志去请了长子、长孙,以及次子。 于是楚志先是赶紧追往后院,把同样是刚刚回府,尚未走到泽辉院的大老爷,把老太爷之令传达到了,顺道又到善方院请了二老爷,最后才回到前院,至建丰院请了大公子。 转了一圈,他回到外书房,守在屋外廊下。 孟知度到底是个当官的,被楚志这么一请,他随即想到府里定然是又出事儿了。 不然方将他与父亲前后脚回府,若是事关朝政之事,父亲便直接喊他到外书房去了,何须那会儿不喊,反等到他都快回院了才让楚志来请。 只是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却有一点儿可以肯定,事儿指定事关殿下。 如若不然,尚惊动不到父亲。 孟知年素来游手好闲,每日沉浸于赏花逗鸟之中,长女重伤次女之后,他是恼怒非常,奈何长女在事发之后便让母亲带回了长春院,让他连想亲自打骂长女一番都没机会,一腔恼火憋到得知次女的手掌怕是要废,他是忍不住了。 岂料他气咻咻找到长春院,母亲却不让他见长女,言道已经罚了,得等到一个月后,方可见到长女。 换言之,此期间纵然他再恼怒长女,莫说教训一二,便是长女的面,他也是见不到的。 熊熊的怒火在他的胸腔燃烧,一步一步踏出长春院,至回到善方院,他的心火也灭了。 母亲为何护着长女,又为何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更不把次女险些要废掉的左手掌放在心上,乃是因何,他清楚得很! 也因着清楚得很,这让他越发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不免垂头丧气起来。 吴氏那边是不能去了,且吴氏这会儿还在次女院子里守着,他去不得,要不然得知他亲到长春院,却连长女的面都没见着,吴氏定然要哭闹得更厉害,少不得连他也得怨怪。 随后,他进了姜姨娘的跨院。 没想到在姜姨娘的屋里坐了不到片刻,楚志便来了,说是他父亲请他到外书房去。 孟知年瞬间懵住了。 对母亲,他自来是怕,对父亲,他自来是惧! 然随着听到孟知度也被孟天官请到了外书房,他疑惑之中带着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得到缓解。 第十三章 无资格 他素来听兄长的话,兄长也素来护着他,父亲若责备于他,兄长定然会为他说话,虽然他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竟惹得父亲要让楚志请他到外书房去。 但,不怕,有兄长在。 孟知年当下自己给自己鼓着劲儿,前往前院外书房。 与揣测府里不知又发生何等与李寿相关之事的孟知度不同,也与不解心慌自我检讨的孟知年不同,孟仁平一见到楚志,听到楚志说祖父请他到外书房去,深知所为何事儿的他,是三人之中最为沉着的那一个。 到了外书房,他被通知得最晚,自然也到得最晚。 楚志守在屋下,恭恭敬敬:“大公子请。” 孟知度与孟知年早进外书房坐下,听到这一声,二人齐齐看向门口。 孟仁平踏进门槛,习惯性往右边书案的方向看,果然看到祖父与往常一般,安坐于案后埋头处理事务。 “祖父,父亲,二叔。”他一一行礼。 孟天官示意他坐,他随即在孟知度对面的扶手椅里坐下,与父亲、二叔面对面。 “说说,今日簪刺之事是如何发生的,又是怎样的结果。”孟天官把手边之事暂且停下,抬头问道。 听到簪刺二字,孟知度拧起眉头,想着此二字的字面意思,孟知年却是心里一咯噔,越发缩头缩颈。 孟仁平没有意外,当下平铺直述地把孟十三与孟美景打架之事,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 在场父子三人听罢,反应不一。 孟知年是孟十三与孟美景的父亲,姐妹俩打架,不管谁先的手,谁下的狠手,都是他的闺女,作为父亲,首先第一条,便是父不教之过。 他这会儿也清明得很,丝毫没了气咻咻前往长春院想要教训长女的那个胆量,在父亲与兄长面前,他自来低一头,此时理亏,更是气短。 故而从孟仁平细说簪刺事件的过程开始,他便一直低着头,听到最后,他整个脑袋都快要埋进胸膛里去了。 孟知度则只是侧脸看了一眼孟知年,对于二弟如此没气性的人,居然能生出大侄女那样强横悍然的闺女,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大侄女有气性是件好事儿,可太过有气性便过犹不及了。 然而,他也不能说簪刺之事是夭夭的错,甚至以他在官场多年的看待人事物的目光,以及处理朝政之时难免明争暗涌的手段,他甚至觉得大侄女没错。 对待敌人,就该狠绝。 然则,二侄女并非敌人。 孟知度与孟知年两兄弟在心里想得多,却都没有开口,一人是想先听父亲怎么说,一人是只想苟着不想挨骂。 孟天官想的也不少,但他想的比两个儿子想的要简单得多,他只关心一点儿:“对于你祖母对夭夭的惩罚,殿下可有说些什么?” 太子,东宫,才是他作为吏部首官,浸泡官场近三十年,最擅长的直抓重点。 “孙儿听祖母说,殿下是想为夭夭说情,然祖母说,家有家规,眼下的惩罚,已然是对夭夭的从轻发落。”孟仁平也关心李寿对孟十三受罚的态度,自然早早问过孟老太太。 孟天官微微颔首:“你祖母说得对,也做得对,孟家的姑娘,不管对错,终不得相残。按你说的,殿下亲眼目睹夭夭行凶,却还想为夭夭说情,如此恰好说明,殿下待夭夭确实不同。这份不同,若有机会,你可从侧面探探殿下之意。” “是。”孟仁平领命,孟家就他总伴在李寿左右,试探殿下对夭夭是否真有意,此事儿非他莫属。 孟天官继而转向次子,是叮嘱也是命令:“簪刺之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扰你母亲的清静,待夭夭受完罚,也不许再旧事重提。” 次子欲找长孙女狠训一顿,被老妻挡出长春院,他也从楚志去请人后,楚管家特意来前院外书房,亲口报与他知晓了。 孟知年一个激灵,即时起身弯腰叉手:“儿子全听父亲的!” 若说母亲偏向长女,尚有几分托词,父亲这会儿偏向长女,已然是明明白白地知会他,长女之不同,事关孟家门庭,他虽为人父,长女之事,却已非他所能参与的了。 简单明了地说,从这里踏出去,他便自此失去管束长女的资格。 不,不止是他,还有吴氏,至整个二房,已然无此资格。 孟天官满意了,目光略过长子,又落在长孙身上:“你见过夭夭了?” “见过。”孟仁平心知祖父此问何意,也不必孟天官再开口,遂又将孟十三同他说的,尽数倒出。 孟知度听着在心中倒抽一口气儿:“夭夭这是在怨怪我们?!” “大约也不是怨怪,而是对我们不抱希望了。”这才是孟十三让孟仁平心情沉重的根本原因。 “不必深究,她一个小姑娘,刚刚及笄,哪里懂得家族的重要性。”孟天官站得高看得远,在他眼里,长孙女尚且稚嫩,做的想的不过是一隅之见,“若她真能拢住殿下的心,让我们孟家再出一位太子妃,届时她便会明白,大树之所以能繁荣昌盛,其根须之巩固,方是真正立足之本。” “父亲说的是。” “祖父说的是。” 孟知度和孟仁平父子齐齐起身,异口同齐地叉手道。????? 孟十三抄写经书抄至人定时分,便停了手,起身到佛堂一侧的罗汉榻坐下。 除了起身时摔了一下,坐下后双膝又疼痛得令她泪显于睫,她倒也没其他不适,就是累,极累,越发觉得这具人身需食补药调之外,更得勤加锻炼方可。 上房南面有座抱厦,抱厦面阔三间。 此,便是佛堂。 正中供奉着佛祖,左边设有一案一软垫,孟老太太平日里便于此处念念佛经,捻捻佛珠,捡捡佛豆,右边设有一榻一屏风,供孟老太太日常累了倦了,就近小憩之用。 孟十三被禁足于此,膳食是在左边案桌上用,夜里安歇就在罗汉榻上睡,原来孟老太太用惯之物,皆已被替换。 她躺下去,被褥、软席、玉枕等物,尚能闻到刚刚晾洗干净所用的皂角味儿,与淡淡的桃花薰香。 第十四章 请太医 三月的春风微拂,月光透过窗台照进屋内,淡淡的月辉泛着柔和的光,落于榻前的八仙桌面,宛若催眠的小曲儿。 她看着看着,眼皮子缓缓阖上,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 一夜无梦。 第二日辰初,孟十三未有起身。 过了朝食,孟老太太身边的春夏秋冬四赏之一的大丫鬟赏夏发现,便进佛堂看看。 “大小姐,该起身了。”进到罗汉榻边,赏夏离着三五步,低声唤道。 孟十三侧卧着,面向里,赏夏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以及红彤彤的侧脸。 赏夏站了几息,孟十三还是没动,她只好把声音调高些,再道:“大小姐,老太太已用过朝食,现下正问大小姐呢,奴婢这才过来看看。大小姐,您该起身了,等会儿老太太就要过来捡佛豆了,届时看到大小姐还未起身……不太好。” 一番话诚心诚意,她是真的在为孟十三着想。 然则,孟十三依旧没有动静,睡得极熟。 赏夏想到过来前,赏春同她说的,大小姐往后说不定有大造化,要她好好说话,万不能惹大小姐不高兴。 赏夏撇嘴,她哪儿敢啊。 二小姐敢惹大小姐,都是亲姐妹呢,大小姐狠起来,都把二小姐的手掌给戳出个血窟窿来。 她一个家生子,敢对大小姐不敬,准得小命休矣! 但这会儿大小姐怎么唤也唤不醒,却也不好,赏夏想了想,还是上前两步,更近榻前,上身前倾,往榻里面去瞧孟十三的正脸。 这一看,她怔了下。 随即意识到不好! 到底是孟老太太身边特意培养起来的四大丫鬟之一,赏夏很快镇定下来,伸出右手,用手背轻轻贴在孟十三的额头。 烫! 这一贴即离,再看孟十三手脸皆红得似煮熟的虾,俨然已经烧到人事不醒,而非熟睡,赏夏吓得当场低叫一声,转身就跑出佛堂,禀孟老太太去了。 孟老太太得知孟十三又病了,随即想到昨儿那场簪刺流血事件,还有随后被她罚至佛堂抄写经书至人定方歇下,这是又惊又吓又疲又累,原来身子就弱的长孙女可不就又得病一场。 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思虑不周的懊恼。 从前长孙女未进得她的眼,她自是从未上过心,昨儿事发突然,又是姐妹相残的大事儿,她只顾着别罚长孙女太重,便是给殿下三分薄面,也是厚待长孙女了。 却忘了长孙女自幼便体弱多病! “赶紧拿老太爷的名贴,到太医院去请太医。”孟老太太手里一直有孟天官的名贴,便是用于府中急需用医的不备之需,“若是余太医在,务必请余太医过来一趟。” 余太医是除却院使院判之外,整个太医院里医术最佳的医官,最主要的是,他主攻的便是女子妇科,尤其擅长为宫中贵人调养身子。 长孙女前几日得了风寒刚好,这会儿又发起高热,病情汹涌,且长孙女不比次孙女自小康健,需谨慎对待,最好是经过此番诊断,好好地把长孙女的身子调养起来。 不说跟次孙女那样活蹦乱跳,至少不能再是走两圈便得大喘气儿的孱弱身子。 丈夫昨夜回后院,便同她说了,长孙女或系着孟家门庭能否再出一位中宫的重任,要她往后好好把长孙女教养起来。 教养且不说,长孙女有个康健的身体,方是眼下头等大事儿。 如若不然,长孙女进不了东宫。 毕竟,东宫的女主人,可不能是风一吹就倒的身子。 刘妈妈是孟老太太陪嫁时的大丫鬟,后来被配给府中家生子管事,也就是现如今已成孟府管家的楚管家,楚志就是她儿子,一家子都是忠仆,在孟府下人中的地位也甚高。 她是孟老太太的心腹,四赏也是她亲手调教起来的,孟老太太一吩咐,她即时应诺,当下让赏春去把孟天官的名贴取出来,套车前往太医院请余太医。 赏春一走,剩下的赏夏、赏秋、赏冬也在刘妈妈的指挥下,忙碌起来。 赏夏回佛堂照看浑身发烫的孟十三,赏秋张罗温水细棉布等物,两人合力给孟十三擦拭身上的汗,并重新换上一套干净舒爽的寝衣。 赏冬则前往泰辰院把宝珠金银找来长春院,她们是孟十三身边的大丫鬟,又是自幼一同伴着长大的,没有谁更了解孟十三每每病倒的情况了,待余太医请来,想问过往病情,她们就能派上用场。 有刘妈妈妥贴地安排着,孟老太太心里的紧张略缓:“你到大厨房去,让她们时刻备着小米粥、燕窝粥,还有参汤,都温着。夭夭醒了,什么时候能吃,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着。” “老太太放心,老奴这就去。”刘妈妈退出上房,亲自到大厨房下达孟老太太的吩咐。 长春院一大早,孟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与四赏就进进出出地忙活,如此大动静,商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她赶到长春院上房时,恰好是宝珠金银被赏冬带进佛堂的时候,她往抱厦望了两眼,有心想追上去跟着进佛堂看看孟十三,但又觉得该到老太太那儿先问个究竟。 两厢天人交战之下,还是老太太这边占了上风。 商氏与孟老太太这对婆媳自来相处融恰,孟老太太是个未嫁时便强势的性子,商氏还是姑娘时的性子也算强势,然在孟老太太跟前,她的强势便成了顺从。 有因着孟老太太是婆母她是儿媳,天生被孝道压一头的原因,更有孟老太太虽强势,却也很讲道理,很体恤身为儿媳的不易之处的原因。 故而,商氏在孟老太太面前,素来春风满面,诸事有商有量,恭敬有加,顺从听话。 这也是孟老太太一直认为孟府后宅在商氏手里,被管理得有井然有序,无需她再操心的缘故。 未曾想,却也因此造就她忽视长孙女,致长孙女受尽继次媳苛待,被次孙女欺辱至此,激得长孙女为求活路,落了个不得不拼命反击姐妹相残的结果。 第十五章 指偏心 至于长孙女能得殿下青睐,即使真如丈夫所言,多少有长孙女的谋算,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素来秉从自己想要,便得自己争取的原则。 夭夭能谋算,且成功谋得殿下的另眼相待,不管这份高看能有多重,能有多久,那都是夭夭的本事。 作为祖母,且不论夭夭能否顺利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就夭夭有这份心气,亦有敢拼敢搏的劲儿,她便很欣赏。 “老太太,大太太来了。”一个小丫鬟掀起帘子,入内通禀。 “请大太太进来。”孟老太太知自个儿院里的动静,一定瞒不过商氏,商氏也定然得过院来问问。 小丫鬟应诺,转身到门边打起帘子:“大太太,老太太有请。” “母亲。”商氏一进屋里,走近中堂罗汉榻前。 “你来了。”孟老太太也没等商氏开口问,随即便主动说道,“正好,夭夭昨夜里又病了,起了高热,眼下烧得昏迷不醒,这件事儿你不来,我也得遣人告知你一声。” “又病了?”商氏大惊失色。?? 赏春到太医院,遵孟老太太是想请余太医的,岂料余太医进宫为贵人请平安脉去了,最后转来转去请到了余小太医。 余明路是余太医的嫡长子,承继其父的医术,同样擅长女子妇科,及冠之年,也在太医院供职,正八品的医官。 与季宽和孟仁平的私交笃定不同,余明路虽与孟仁平也有几分私交,但他根本不到孟府窜门。 孟仁平请过他几回,皆被他以各种理由拒了。 被请至孟府给孟十三看病,是余明路第一回上门。 一路上,赏春把余明路引至长春院,先是拜见了孟老太太,孟老太太着急孟十三的病情,没顾上寒暄两句,便亲自带着他往佛堂去。 孟十三烧得稀里糊涂,嘴里说着胡话,话都含在嘴里,也没人听得清楚。 宝珠金银紧守在榻旁,眼眶都红红的,见到孟十三病得人事不醒的那一刻,她们便憋不住,也没顾得上赏夏赏冬还在,两人跪趴在榻旁大哭了一场。 赏夏赏冬在边上看着,看到她们哭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劝住。 孟老太太带着余明路进佛堂时,免不得看到的便是她们眼睛红又肿的模样,再看孟十三满嘴的胡话,孟老太太焦心得更甚了。 还是余明路仔细给孟十三诊过脉后,保证道:“老夫人放心,我这便开药,保准大小姐的高热在日暮前退下来。” “好,好!”孟老太太闻言放心下大半,“赏春,余小太医开好药方,你就赶紧去抓药、煎药!” “诺。”赏春应道。 余明路的医术,虽比不上余太医的经验老道,然余太医也曾举贤不避亲地说过,长子的医术深得他的真传,假以时日,必炉火纯青,远胜于他。 药方开好,赏春便双手接过亲自抓药去了。 余明路写好脉案,示意宝珠金银到桌边,他又细细问了孟十三以往的病况。 宝珠金银对答如流,详尽地把孟十三大小不断的每一场病情都说了。 “余小太医,我家夭夭此番高热退下,病好了之后,还要麻烦余小太医为夭夭调养下身子。”孟老太太坐在榻旁绣墩上,余明路问俩丫鬟的话,她都听到了,末了道出她心中的打算。 余明路起身,恭敬地点头:“大小姐的身体,确实该好好调养,承蒙老夫人的信任,白英定当不负所望。” 他字白英,是味药材。 他父亲取的,取得相当随意。 而夭夭,想来是孟良辰的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少壮美盛,颜色和悦,相当有寓意。 为她取这个字的长辈,大抵非常疼爱她。 余明路还得回太医院当值,不能留在孟府太久。 故待到吴氏听闻孟老太太动用了孟天官的名贴,将太医院有名的妇科圣手之子余小太医请到孟府,动了让余明路也给孟美景看看重伤的手掌的念头,并火速赶往长春院时,已然晚了。 吴氏在长春院门外哭天抢地,哭诉着孟十三是孟家的姑娘,孟美景则是孟家的一根草,大指孟老太太偏心偏得没门儿了,不仅不重罚伤人的孟十三,还费力气请余小太医来给孟十三看病,孟美景的手伤重成那样,却只请区区一个大夫! 如此厚待姐姐,忽视妹妹,乃是助长姐姐残害妹妹的风气! 一字字,一句句,直戳孟老太太的心窝肺管子。 气得孟老太太险些仰倒。 念及吴氏也是一颗慈母心,次孙女眼下的手也还在养伤,到底是娇娇女娘,受了那样重的伤,没有比亲娘在旁照料,更能缓解伤口疼痛的了,故而孟老太太再被继次媳气到手指发颤,到底没再将吴氏罚跪。 只下令,不准吴氏进长春院半步! 商氏在上房陪着婆母坐着说了会儿孟十三的病情,随后听得余明路已过府来给孟十三看诊,婆母又要亲自带着去佛堂,她还有许多庶务未处理,便没跟着去佛堂,而是回了泽辉院理事厅,继续忙手上的杂事。 待到她闻讯而至,远远听到吴氏哭闹的叫喊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好了,景姐儿不是已经看过大夫了么,大夫都说好好养着便无碍了,你还在闹什么!”商氏边说边把吴氏往外拉,企图把吴氏就这么拉回善方院。 吴氏力气不如商氏,被商氏拉得踉跄了一下,嘴里仍嚷嚷道:“那大夫能和余小太医比么!一个天一个地!我也不求为了景姐儿,单单就请了余小太医来,可今早母亲为了那逆女,动用了父亲的名贴,这才请动余小太医进府!我求的也不多,就是想让余小太医顺道给我家景姐儿瞧瞧那被刺了个血洞的手,岂料母亲她也不成全我啊!” “话不是这样说,母亲也是听大夫说景姐儿的手无大碍了……” “怎么无大碍?那手还血肉模糊的!上药疼,换药疼,稍微动一下都疼,生生把景姐儿疼得直掉眼泪!大夫还说伤好后还会留疤,如若调养不慎,景姐儿的手废了也是大有可能!景姐儿的手这般伤重,母亲却听不见看不到,硬是把心偏到天边去了!” 第十六章 碧纱橱 商氏听得头疼,暗忖也非婆母偏心,如若婆母真偏心夭夭,以前也不会放任夭夭受尽欺凌不管。 说到底,夭夭得婆母重视到如此程度,还是因着夭夭得了殿下青睐。 景姐儿从前在殿下跟前晃的机会可多了,也没见殿下能对景姐儿多瞧一眼,甚至反让殿下对景姐儿有了厌恶之感,连声表妹都不肯出口。 夭夭就不一样,初初见面,便得殿下一声大表妹,多亲昵,这才是正经表兄妹能成就姻缘的正确走向。 这样明摆着的事儿,她就不信吴氏能想不明白。 偏就吴氏抓着景姐儿伤着的手不放,睁着眼说车轱辘话,转来绕去借着由头不肯撒手。 偏心,这府里头谁没有点儿偏心? 吴氏自己不还把心眼偏向自己亲生的景姐儿与康哥儿,这才生生逼得夭夭反击,拔簪重伤景姐儿么。 再者说了,公爹婆母的偏心,还不是为了孟府。 孟家若能再出一位太子妃,待殿下登基,孟家便能再出一位中宫,这是何等的荣耀,届时孟家何愁没有恩宠! 孟家好了,孟氏一族自然就好,他们两房不管为官不为官,都能得到好处,更别说夭夭名份上还可是吴氏的继女。 有一位中宫女儿,不管过去有多少嫌隙,往后的好处只有数不清道不尽! 这么点儿道理,多浅显,吴氏居然没想通,事到如今,还处处想压夭夭一头,为景姐儿出头。 也不是说为景姐儿出头不好,或不对。 作为母亲,这是好,也是对。 可吴氏也不想想,景姐儿自己争气么? 但凡景姐儿自己争点儿气,早一步入了殿下的眼,哪里还有夭夭什么事儿!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自己没本事。 就只会闹! 最终是她这个当家主母受累! 商氏拉着吴氏往善方院回,一路上是好话歹话说尽,才勉强说服吴氏不要再闹,好好让景姐儿把手养好,方是正经。 余明路的药方子是真有用。 金乌西坠时分,孟十三的高热退了下去,宝珠金银给孟十三擦拭身体,又给换了另一套寝衣,睡得安安稳稳。 终于不再说胡话了。 宝珠金银齐齐松了口气,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余明路的医术实在高明,当真妙手回春,往后要是他给自家小姐调养身子,那体弱多病的小姐就有救了! 孟十三就是在她们对余明路一阵阵夸赞捧高中醒了过来。 四赏除了赏夏,其他三赏都已回到孟老太太身边侍候去了,刘妈妈叮嘱赏夏,孟十三一醒过来,第一时间就得回上房禀报,好让老太太放心。 故赏夏在问过孟十三可要吃点儿东西,孟十三点头,她便让宝珠金银照看好孟十三,她退出佛堂去取吃食。 宝珠金银连连点头应诺:“有劳夏姐姐!” 赏夏一出佛堂,没有立刻前往大厨房,而是先拐回上房,跟孟老太太禀了孟十三高热已退,人也已醒之后,才去大厨房取了小米粥、燕窝粥,还有参汤。 每一样的量都不多,只一小碗。 她想着她也拿不准大小姐的口味儿,既然大厨房里都有备着,便都拿上一些,大小姐尝一尝,哪一样更合口味儿,大小姐就吃哪一样。 如今老太太看重大小姐,她们这些底下的人,自然得跟着上心。 孟老太太一听孟十三好了,直赞余明路的医术甚佳,被吴氏气出来的怒火也跟着被转移:“佛堂不是个养病的地方,你去,把那边的碧纱橱收拾出来,那里面的拔步床最是宽敞舒适,让夭夭住进去,好好躺着,把病给养好了要紧。” 至于罚跪抄经之事,只能往后移,再说了。 刘妈妈听懂了:“老太太真是疼大小姐,老奴这就去安排。” 是故,孟十三刚在宝珠金银左右一人一口的服侍下,把温火慢炖熬得晶透的小米粥、营养美味滋阴养颜的燕窝粥各吃下半小碗,又吃下半小碗参汤之后,刘妈妈带着一顶软轿过来。 说明缘故之后,又是孟老太太之命,孟十三自是不会拒绝祖母的一片慈爱之心,由着刘妈妈安排,让一名健妇上前背起她。 背出佛堂,一下廊下石阶,未曾落地,赏夏先一步掀起轿帘,她直接被背进一顶软轿里。 软轿小小的,轿厢里只能坐一个人,是常用于内宅的小青篷软轿。 宝珠金银一出佛堂看到,俱是双眼一亮,越发觉得现在的小姐当真是被老太太疼进眼珠子里了。 赏夏则一脸淡然,嘴角含着笑,并不意外。 孟府的小姐,虽比不得金枝玉叶的公主,可也是东宫外家,太子殿下的表妹,老太爷又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从前大小姐是被忽略了,而今因殿下得到重视,诸如此类的娇养,那不过是刚刚开始。 余小太医,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搁在从前,莫说无人问津的大小姐,饶是二小姐,那也不曾有过太医的待遇。 “好好抬,莫要颠着大小姐,如若大小姐有个不适,唯你们是问!”刘妈妈肃着老脸警醒抬轿的两名健妇。 俩健妇是内宅专职抬软轿的,每每抬的都是女主子,或过府的娇客,身形手劲步伐,那都是有讲究的,也是她们早就干熟悉的活计,万万不能有错。 闻言齐齐应声:“妈妈放心,奴婢们定当抬得稳稳的。” 孟十三坐好之后,她们果然稳稳起轿,迈出的步伐,相当稳健。 佛堂就置于抱厦之内,抱厦与上房又仅隔着一条抄手游廊,与一个宝瓶门,一路抬过去,用不了多少时间。 要不是孟十三高热刚退,吹不得风,病体发软没有力气,其实也不必用到软轿,不到百步的距离,走走就到了。 到了上房,软轿直接抬至庑廊石阶下,金银麻利地掀起轿帘,孟十三刚要下轿,方才背她出佛堂的健妇已然凑了上来,背过身微蹲,等着再背她进上房。 孟十三没有矫情,刚才都背过一回了,再背一回也没什么,再者她现在确实体弱,逞不了强。 二话不说,她又伏上健妇宽厚结实的背。 第十七章 很恰当 在这场病之前,她也是没有料到自己强撑着跪抄经书,到人定睡下,居然就直接病倒,一觉睡下去,直至翌日的掌灯时分方醒。 她在心中默默叹气儿,看来往后还是得量力而行,再不能逞强。 这具人身终归比不得她的原身,可经不起折腾,要千锤百炼,也得先把身子调养好了再说。 健妇背着孟十三进明间,往左是孟老太太的寝屋,往右进次间,进到最里面,便是碧纱橱。 宝珠金银一路跟在后面。 刘妈妈赏夏则在前面引路,早一步进到碧纱橱。 孟老太太的吩咐一下,刘妈妈带着赏秋赏冬,并几个小丫鬟,亲自把空置许久的碧纱橱收拾出来,好在平日里虽是空置,却也每日晒扫抹擦,干净整齐得很。 孟十三住进来,仅需换上必需的起居用品,就是临时要熏上孟十三喜爱的桃花香有些匆促,只来得及把床铺被褥等床上之物熏好,其他物什还在赶制。 赏夏一进碧纱橱,直往拔步床,手脚甚快地把把床铺好,等刘妈妈引着健妇把孟十三背至床前,她已然铺好。 健妇转过身,轻轻把孟十三放下,宝珠金银一左一右扶住孟十三,侍候着孟十三重新躺下。 孟十三倒也不至于连这点儿力气也无,在用过粥与汤之后,更是恢复了不少精气神儿,力气也是有的,就是高热刚退,难免有些乏力。 自她醒过来,到被从佛堂移至此碧纱橱来,这一路她是看明白了。 不管是孟老太太她祖母,还是宝珠金银四赏,甚至是刘妈妈,无论是心里面,还只是表面,她们都十分忧心她,一门心思要把她侍候得手脚不得用,好似如此,她这病秧子就能康健壮实得跟孟美景一样。 罢,她们一片苦心,她也正好躲躲懒。 宝珠为她掖好被角,金银落下幔帐,她们才退出去。 刘妈妈把赏夏唤至次间,低声跟赏夏说了几句后,才出次间过明间,回到左边孟老太太跟前回禀去。 今儿孟老太太从一大早就一惊一乍,而后又被吴氏气得肝疼,得到孟十三热退人醒真已无大碍的信儿,让刘妈妈着手安排把孟十三移至碧纱橱养病之后,她自个儿已然熬不住,随后便由赏春侍候着回到寝屋歇下。 到底年岁大了,刘妈妈进屋时,她睡得正沉。 刘妈妈想了想,招手示意赏春跟她到屋外说话。 至屋外廊下,隔着帘子,刘妈妈压着声音道:“大小姐已然移到碧纱橱里,我看大小姐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吃得下喝得下,精神也算不错,就是大病初愈,还得将养。” 赏春没有插话,只点着头,她知道刘妈妈后面定然还有吩咐。 “老太太这一整日着实是累了,还没来得及吩咐到泽辉院那边跟大太太说一声,你现在去,跟大太太说大小姐搬至碧纱橱将养之事,而后再探探二太太是否还在闹。”刘妈妈果然往下就是吩咐了。 “好,这便去。”赏春应诺,转身走出庑廊。 赏春走后,刘妈妈掀帘进屋,到孟老太太跟前看了眼,见仍睡得沉,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在外间坐了下来,亲自守着。 商氏一得到孟十三人已醒过来的好消息,她是高兴得就笑了,再听赏春说孟十三因病被婆母免了惩罚,人也已被移出佛堂,搬到上房的碧纱橱里面住了,她的笑容略略僵住。 倒不是她看不得这样的结果。 只是她刚刚稳住吴氏,如若此消息传到吴氏耳里,那吴氏还不得到长春院门前再大闹一场! 赏春瞧出商氏脸上的异色,斟酌着问:“大太太可是觉得老太太的安排有所不妥?又或是因着二太太……” 言犹未尽。 商氏一下子就缓过神儿来,赏春是婆母身边最得边的大丫鬟,除了刘妈妈,赏春可是唯二可以代表老太太的上房大丫鬟,其斤两可重着呢。 “妥,怎会不妥!”对免去孟十三惩罚,好好养病之事,她是乐见其成,一万个觉得甚妥,“就是善方院那边大约有些麻烦,不过你让母亲放心,有我在,不妥也得妥。” 赏春听明白了,笑逐颜开道:“大太太英明,奴婢定当一字不差地转达老太太。” 孟十三醒后吃得下睡得着,商氏又揽下吴氏此麻烦,孟老太太睡一小觉醒后,听着刘妈妈与赏春的回禀,顿感老心甚慰。 继次媳糊涂,幸而长媳得用,且清明。 如若不然,她一把年纪了,可真经不起气。 最重要的是,长孙女能大好,她提了整日的一颗老心总算放下了。 孟天官当夜回后院知晓,除了对老妻于长孙女的安排觉得很恰当之外,对长媳也是称赞有加。 孟天官出身世族,年轻时不靠族荫谋官,而是苦读科考,金榜题名进的官场,当年可谓是一众世家子弟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 他本身才华横溢,内敛沉稳,又相貌堂堂,俊秀过人,娶得出身名门荥阳郑氏的孟老太太之后,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先后育有二子,皆为嫡出,不曾纳妾。 长子深得他真传,亦是苦读科考,凭着真才实学踏入仕途,此其中虽少不得他的一路相助,主要也是长子争气,而今不负他望,已是大魏钱袋子的正三品户部左侍郎,假以时日,必能入阁。 当然,此前提是,他先退阁,且东宫无恙。 如此孟家,在他退阁之后,长子能入阁为阁老,也是他衣钵有继。? 次子则……不提也罢。 他自来站得高看得远,更懂得水满则溢的道理,好事不能让他一人占全,故而二子中有一子得力,且是长子,他已知足,对次子的不着调也就宽容许多。 相应的,当年对挑选儿媳之事,老妻问过他,他也只提过一句:“长媳乃是宗妇,又是一府主母,除却人品性情要佳之外,也得有些脑子手段。次媳么,不必强求,能与二郎安然度日即可。” 老妻听他的,照着他所提的要求挑选,选中商氏为长媳,曾氏为次媳。 都不错。 第十八章 浅显理 后来曾氏在长孙女五岁时病逝,再娶继次媳,却是次子自己挑中的吴氏。 那时他与老妻只觉得次子是个闲人,文不成武不就,无甚本事,然有孟府在,短不了富贵,既是次子欢喜,吴氏又愿意,便也就成全了。 未曾想,到底非是老妻亲挑万选,吴氏的品性较之曾氏的品性,实乃天地之距。 听老妻说日间吴氏因着余小太医进府为长孙女诊脉,却未顺道为次孙女看伤手,而在长春院门口又哭又闹,俨然是市井泼妇行径,老妻顾着次孙女,便也没惩戒吴氏,由着商氏将吴氏劝回善方院。 他越发对次子没了期望。 要说时至今日,令他对次子能瞧得上眼之事,大抵就是给他生了能得殿下青睐的长孙女。 至于商氏,很好。 虽在从前对夭夭被苛待欺凌之事有所疏忽,到底他与老妻作为祖父母也同样疏忽了,而今长媳能揽下继次媳此不通情理,不顾孟府荣辱的内宅纷争,为老妻分忧,为孟家之荣耀长久计,即便长媳不算最聪明,也称不上很有脑子手段,他作为公爹,也是很满意了。 对商氏今次于夭夭之事上的各种处理,孟天官此公爹甚感满意,孟知度此丈夫也是同样甚感满意。 当晚便与商氏柔情蜜意了一番。 孟知年则在人定后方回的府,听闻吴氏日间闹的那一场,他是既怕母亲那边又要提溜他去上房责备,又不愿意被吴氏哭哭啼啼、骂骂咧咧个没完没了,索性躲个清静。 脚步一拐,又去了姜姨娘处。 当晚吴氏气得又把屋里刚摆上的物件大大小小摔了个遍。 孟美景也在自个屋里把身边的两大丫鬟折腾了个遍,砸得她们头脸都见了血,她却仍觉得不够出气儿,又将她们罚至屋外廊下长跪。 今儿一整日,孟府两房因着孟十三搬至碧纱橱养病,惩罚之事暂且搁置,心理上皆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晚间落衙回府的孟仁平府中发生之事后,心中更是略显微妙。 一边他觉得祖母此举实乃正确,一边又觉得为了孟家利益做得委实明显,二婶与二妹妹心中不平,虽有她们自身不好的原因,但也有一时间未能想透想明白,孟氏一族荣耀大于亲情血脉之故。 说到底,在王权富贵面前,纵然血脉相连,有时候也得低头,为权势利益让路。 孟仁平回到建丰院,用过晚膳,在自个儿院中小书房呆了会儿,终是起身往外走。 “公子,您这么晚了还要上哪儿?”候在小书房外的随从高远赶紧跟上,问了一句。 “去上房。”孟仁平心中有些不定,他想找大妹妹说说话。 旁人怎么想的,他并不怎么在意,然大妹妹是怎么想的,是如何看待家人把她当做利益交换的筹码,他很想知道。 孟天官刚刚去看过孟十三,见长孙女睡得极熟,看一眼也就出来了,到明间坐下,与睡了一小觉之后精神不错的孟老太太说着话。 听到楚志禀说长孙来了,他顿了顿,便笑了:“让大公子进来。”?? “阿平这么晚了还来,可是有东宫之事要与你相商?”孟老太太瞬间想到李寿。 孟天官微微摇首:“倒也未必。” 孟仁平踏入明间,见到罗汉榻上左右坐着孟天官与孟老太太,他团团一礼:“祖父,祖母。” “夭夭尚在熟睡之中,你想见她,也就看看,却是说不了话的。”孟天官一句话道破长孙来的目的。 孟老太太恍悟:“你想问夭夭什么话?” 孟仁平来时,便没有想过要瞒二老,当下如实将心中所虑说了出来。 岂料二老听完皆是神色一肃,收起见到他的满面慈爱。 孟仁平一怔,不明所以道:“祖父祖母便不担心……” “夭夭若能想通,将自身与孟家的关系,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得透彻,那她将来若真有命定中宫的福分,当是她的造化。”孟天官示意孟仁平坐下。 孟仁平本没想安坐,他是想给祖父祖母问候一声后,便去碧纱橱看看大妹妹去的,经祖父如此一说,他又不得不坐下来。 看着长孙入座,孟天官方接着道:“出身皇族贵为金枝玉叶,自幼享尽荣华富贵,万民抬爱,当有朝一日需与他国和亲,公主也当义不容辞。” “享其惠,承其重,理所应当。” “身为高门贵女,亦然。” 孟老太太也是没有想到自来被寄予厚望的长孙,竟然连这一点儿都没看透:“这样浅显的道理,夭夭她该明白,你更应该早就明白。” 道理孟仁平都懂,只是真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难免于亲情与利益之间徘徊彷徨,想到大妹妹平安长至及笄不易,还要承受如此残酷的事实,他心中微微不忍。 继而想得有些多,亦不全。 “去吧,去看夭夭醒了没有。”孟天官觉得长孙想见孙长女,当面问一问,也不是坏事儿。??? “是。”孟仁平起身。 赏夏在次间做绣活守着,见到孟仁平赶紧起身一礼:“大公子。” 孟仁平颔首,目不斜视地走过次间,踏进碧纱橱。 宝珠金银一听到赏夏问安孟仁平的声音,守在拔步床边的两人便先行走了出来,迎面见到孟仁平,齐齐一礼:“大公子。” “我来看夭夭,夭夭可还睡着?”孟仁平问道。 “小姐……” “大哥。” 宝珠刚想回答小姐尚还睡着,便让幔帐内的一声低唤打断了。 是孟十三的声音。 宝珠金银赶紧转身走回拔步床内,两人一人一边地勾起幔帐,露出床里面已坐起身靠着床板的孟十三。 金银拿了大迎枕塞在孟十三身后,让孟十三靠得更舒服些。 宝珠则轻声问道:“小姐醒了,可要喝水?” “好。” 倒来水喝过之后,孟十三将杯子递回给宝珠,与她们道:“我已无事儿,想和大哥说说话,你们到次间歇着,有事儿我自会喊你们。” “诺。” 宝珠金银三步两回首地退出碧纱橱。 这一幕把孟仁平看得笑了:“她们倒是很不放心你。” 第十九章 先擒王 “亏得她们不放心我,从小处处看顾我,诸事挡在我前头,如若不然,我只怕早就去见我亲娘了。”孟十三顺着孟仁平的这句打趣,不痛不痒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 孟仁平喉咙一梗,握拳举至嘴边,不自然地清起嗓子:“咳!” “大哥也风寒了?” “夭夭。” 孟仁平这一声唤得甚是无奈,孟十三却是缓缓笑了。 微露银齿,蛾眉弯弯,眼里仿佛星罗满布,将白得仿若透明的面容衬得有如朝阳,清新雅丽中病气尽无,怡然自得之中,生出一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韧劲儿,璀璨夺目。 教他看得呆了呆。 此时此刻,他方真真正正意识到,他并不了解眼前的大妹妹。 甚至是,不止是他,包括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二婶,他们这一大家子,其实都从来不曾真正熟知大妹妹的脾性品行。 过去的十五年,他们连大妹妹的言行举止都知之甚少,更枉论了解。 无论是外表,还是品性,亦或眼前这份便是经历无数次大病初愈,屡屡在生死边缘踱步,却总能顽强地撑过来,然后以一副恬淡温和的面容,继续面对这个从小便对她不太友好的世间。 他们俱完全陌生。 且,单论相貌,大妹妹已胜二妹妹,再论品性,大妹妹也比二妹妹更适合更高的位置。 倘若非是拖着个病体,大妹妹纵然不嫁入东宫,不去争一争中宫的尊荣,凭着不管是天生自成,还是后天锤就,遇事就上,遇凌则反,以病体之躯生坚毅之志,随便嫁入哪一户高门,贵为宗妇亦绰绰有余。 孟仁平看呆的几息间,脑子里转瞬滑过许多想法、看法、感叹,他不得不承认,短短数日,已让他重新认识到他以往总把自己关在院门内的大妹妹,确实是不一样了。 不一样到……如获重生。 是因着已及笄的缘故么? 毕竟今年开始,大妹妹是可以定亲嫁人了。 走出以往的龟居,大抵是想为自己争个锦绣良缘。 不然以二婶苛待大妹妹此十年,大妹妹若不出来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其姻缘虽说不至于让二婶成为一言堂,然在此前祖父祖母不在意,他父亲母亲视而不见,二叔又枉为人父的情况来看,结果定然是大妹妹不会嫁得如意。 姑娘家的一辈子,前十数年在娘家,后数十年在夫家,嫁得良人是顶顶重要之事。 大妹妹做出再惊天的大改变,也是情有可源,亦在情理之中。 “大哥想问什么,直说无妨。”孟十三在孟天官进碧纱橱来看她时,她其实就醒了,只是对于祖父,她没什么想要说的,便也继续睡着。 大堂兄前来,她却知道,大概是又有什么疑惑想问她。 孟仁平作为孟府未来掌权人,不管她服不服气,在这人世间,女娘的地位确实不如儿郎,力所能及之事亦远远不如儿郎方便。 她想要在人世立足,想要得到孟府的重视,为自己为身边的人争取更美好更舒适的日子,那么有些妥协,她该让步。 费心神儿获得李寿的青睐,不过是个开端。 是为了改善自身的劣境,亦是为了靠近当今太子的第一步棋。 天道轮回,万物为公,她为何会好好地被雷劈来人世,以妖魂占据孟良辰这具人身,定然是有缘由的。 可她一不知前因,二不知结果,作为大妖,如此不上不下,此为大忌。 她一定要找出原因,解决根源,脱离人身,回金陵老祖洞庙去,好好呆在自己的原形妖身里清修,方是正道。 而要靠近李寿,东宫外家孟府是道桥,眼前这位常伴储君之侧的大堂兄更是举足轻重的,拉近她与太子之间的距离的那条线。 她是妖,可也入过世,知晓人世中的女子,可不能不顾矜持地尽往男子身边凑,会被装进猪笼里沉入池塘的。 故而她要接近李寿,中间用作掩护的人事物,必不可少。 孟仁平,便是第一位掩体。 只有与这位大堂兄交好,互图身上的价值,反正孟家想让她拢住太子的心,她则想靠近李寿探清楚他与她被雷劈入世有何干系,正好互帮互助,各达目的。 至于她为何会觉得李寿能为她解开心中疑问,还得从初初她从宝珠金银那儿了解到孟家有位东宫外孙说起。 那会儿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屋子里与私库中的一大堆摆件又只能看不能变卖,她便起了借势的念头。 到底她也是混过官场的。 擒贼先擒王,孟府的王是她祖父孟天官,次之便是她祖母孟老太太。 这两个人最在意的是什么,便是这两个人的软肋。 她只要抓住软肋,得到他们最在意的,那她无疑便成功了。 也是气运,那日恰好李寿就在孟府之中,问清楚轩辕台与秋水湖的位置,她不顾宝珠金银的一腔忧虑,半是命令半是忽悠,让惧怕惊忧静坐轩辕台太子殿下的宝珠带她到秋水湖钓鱼。 以指钓鱼,是她在被雷劈入世成为孟良辰之后的第一个晚上,再次入睡后做的梦中碎片。 那梦云飘雾绕,看不清拂不开,她只看到一块又一块的小碎片从她跟前飞过,任她怎么用力去看,用尽法子去抓,都无用。 醒后她只恍恍惚惚记得两个模糊的碎片。 以指钓鱼,是梦中的第二个碎片。 她原身乃是蛐蟮,以指钓鱼是本能,称不上本事,醒后虽疑惑,却也没多想,故到秋水湖后,她顾着肚腹空空,想也没想便做了。 如她所料,果然引得李寿的关注。 再往后,大堂兄带着李寿至园门,恰好看到她掌掴孟美景的场面,那会儿大堂兄引见,她行礼时,不经意间看到李寿一直垂落于侧的左掌心。 似乎,似乎有一颗红红的。 无意中的一瞥,看得不是很真切,她不是很确定。 直至孟美景再来招惹她的那日,发了狠要让孟美景得到教训,往后再不敢来欺她时,那会儿她再看到李寿,特意去看李寿的左掌心,终于让她看清了。 他左掌心姻缘线上,果然有颗红红的痣。 第二十章 送药材 宛若一点小小的朱砂。 而这,便是她在梦中看到的第一个碎片。 此碎片代表着什么,她不知道,她只下意识,几近本能地记下这颗掌心红痣。 第一回见李寿,以指钓鱼,利用奇异引得身为东宫的李寿注意到她,继而供她借势,震慑孟家所有忽视她的人,她也成功了,顺利搏到祖母、大伯母的眼前一亮。 第二回见李寿,确认他左手掌心姻缘线的红痣,确实与她梦中第一个碎片见到的掌心红痣一般无二,她内心方真真正正开始重视起李寿这位东宫太子。 梦中那些碎片,事关她被雷劈入世的因果,已然不是她要在人世过得顺心遂意那样简单,她得通过这些碎片,了解因果,知道因果,解决因果,才能重回洞庙,继续过她千年清修的懒散日子。 至于梦中碎片,目前只能看得清两个,她也不着急。 毕竟这是她莫名其妙成为孟良辰的第一个晚上,所梦到的两个碎片。 其中一个,还很明确地给了她指向。 那么接下来作为孟家女的日子,她定然可以继续梦到那些碎片,在梦中一个一个地把它们尽数看得一清二楚,继而将它们的由来探索厘清。 孟仁平过来长春院时,便是戌时。 此刻戌时过半,他看着靠坐于床板上的孟十三,对于孟十三的聪慧与直言,他心下烫贴,温和地笑了笑。 自家人,自当如此直来直往。 大妹妹能对他有什么说什么,而非打机锋拐抹角,他很高兴。 “夭夭,大哥想知道你对殿下是什么看法。”他亦直言。 孟十三不意外孟仁平想问的便是这个:“殿下相貌上乘,品性上乘,识人辨物亦上乘。且,颇维护夭夭,夭夭感激不尽。” 毫不吝啬地夸了一通,亦毫不作伪地表达出她的识好歹。 当然,最后一句方是她回答的重点。 倘若李寿不落她的套,成功被她引得注意到她,更进一步于言辞之间维护着她,他长何等模样是何种德行,有无识人之明辨物之能,都不会得到她的感激。 孟十三说得坦白实诚,孟仁平自认这是妹妹对兄长的毫无防备,自是直抒己感,当下他点头道:“虽尚未知晓殿下对你是什么想法,但你对殿下的看法,大哥赞同。殿下之才华,殿下之能耐,与得天独厚的风姿,当得冠绝当世。” 孟十三微微挑眉,不想大堂兄对李寿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才华能耐的,她尚且未有机会了解,不过以李寿那张脸,及身形体态么,即使是她历经千年阅人无数,也确为上上之选。 故她也点头表示赞同:“大哥说得是。” 来时孟仁平心中的问题那是绵绵不断,到了先与祖父祖母交谈了两句,再和大妹妹一问一答说了这几句,他突然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殿下与夭夭有无进展,此刻说什么,皆为时尚早。 作为孟家女,生来富贵,然夭夭与景姐儿不同,她幼时失恃,受尽委屈,一路拖着大病小病长大,而今反击,雷霆出手,也不过是为了往后能有好的日子。 他们从殿下待夭夭的不同之中,想到了许多,夭夭既然已经当着他的面,承认引得殿下的注意,乃是她所为。 那么这后面代表着什么,他不说,夭夭自当也该明白。 “作为孟家女,并不容易。”千言万语,终只是化为这一句。 “大哥放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夭夭懂得。”孟家好,她才能好,孟十三懂。 “懂,就好。” “此后,夭夭尚需大哥指点。” 孟仁平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孟十三在主动同他示好:“有何事儿,尽管差人到前院寻大哥。” “多谢大哥。”孟十三又笑了,为初步达成共识感到高兴。 孟仁平看着孟十三真心开怀的笑容,不由也跟着弯弯了嘴角,起身道:“时候不早,你尚大病初愈,早点儿睡吧。” 皇宫,外朝协和门以东,文华殿。 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歇山顶,顶覆黄琉璃瓦,此时明间六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只开了中间两扇,殿前月台站着一抹身影。 身影修长,玉冠绾就的发髻一丝不苟,侧脸俊逸,颇为子都之美,他下巴微抬,仰望着夜幕之上的那一轮弯月,与伴其左右前后的璀璨星光。 神情专注。 月台前有甬道直通文华门,大门进来一个人,脚步沉稳,步伐颇快,很快到身影跟前:“殿下。” “如何?”李寿微敛眸色。 季宽禀道:“余小太医去了孟府一趟,至此时,孟大小姐已然退热,清醒后吃得下喝得下睡得香,已无大碍。” 李寿顿了顿:“可还呆在佛堂?” “已移出佛堂,孟老夫人下的令,移至孟老夫人所居上房的碧纱橱,言道孟大小姐需将养些时日。”有孟仁平在,季宽被李寿指派去打听孟十三的近况,那是打听得事无巨细,“至于重伤孟二小姐之事,惩罚仍在,只是往后推了。” 至于推至几时,这个说不好。 也指不定推着推着,有眼前这位的干预,索性给推没了。? 李寿很满意这个结果,要不然以大表妹那身娇体弱的身板,不等他找她问问他梦中所梦之人与她有无干系,怕就要缠绵病榻,岌岌可危。 他往后摆手。 侍立于殿门一侧廊下的东宫内侍常青赶紧上前:“殿下。” “明日去开孤的私库,挑选一些调养滋补的上好药材,送至孟府,就说是孤给大表妹将养身子之用。”李寿轻声缓道,却是语不惊人不罢休。 常青呆在原地。 他听到什么? 殿下要送药材给孟家大小姐? 殿下还喊孟大小姐为大表妹! 以往莫说殿下这般亲近哪一位贵女,便是多看一眼都不曾的! 季宽却只讶了讶,便恢复正常。 好歹他已被派去亲自了解过孟十三的近况,知晓他们这位殿下是真的对孟大小姐上了心,这会儿再听到殿下要开私库送补品去孟府,颇适应良好。 第二十一章 她与她 春心萌动,主动,热情,明明白白地表达,他虽未娶妻,却也年少慕艾过,般般举止,实属正常。 见常青惊到忘了应答,季宽在心里啧啧两声。 也是巧,那两回殿下到孟府遇到孟大小姐,恰逢常青都被殿下令去办别的事儿,故而未曾当面见识殿下待孟十三的宽容与偏颇。 如此,倒也怨不得常青大惊小怪。 “嗯?”李寿微微侧过身,斜了呆滞的常青一眼。 常青顿时惊醒过来,领命道:“诺!” 李寿这才回眸与季宽说:“快要人定了,你且出宫去,免得宫门落钥,你又得跟孤在东宫挤一晚。” “诺。”今晚东宫非是季宽当值,若非要回来禀报孟十三的近况,他这会儿该是呆在自个儿府院中。 李寿睃了眼即时转身要走的季宽:“不是你想的那样。” 作为太子,按例该有四名伴读。 他则宁缺毋滥,选来择去只两名伴读,一为孟仁平,一为眼前的季宽。 他们了解他有多少,他不知道,然他了解他们,却是不少。 是故这会儿季宽看看常青又看看他,看来看去在想什么,他一眼便知这厮的内心又在万马奔腾了,为免徒增麻烦,他不得不先开口制止。 “卑职什么也没想。”季宽一本正经地否道。 “最好。”李寿言罢,施施然带着常青走了。 季宽丝毫不悚,目送着李寿离开文华殿往东宫回,直至看不到身影,他方慢悠悠地转身出月台,沿着甬道出文华门,出宫去。 常青提着宫灯走在侧前,为李寿照亮回东宫的路,半点儿也不敢打扰从刚才就一脸沉思的太子殿下。 李寿自小被立为太子,稍稍晓事,除了读书,便时常被他父皇召到文华殿坐着听政,如此已有好些年头。 明年及冠,宗帝便会为他选定太子妃,迎娶一位贵女成为他的妻子,于文华殿也不再仅仅是听政,而得开始摄事。 及冠,取字,成亲,代表着身为储君的他,是时候该为父皇排忧,为百姓解难,担起一些江山社稷之责。 今晚于文华殿独坐得有些晚,是今日听到的政事之中,有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后来想通了,却又被解决之法难住。 这让李寿深深体会到,宗帝曾言的,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如无意外,他是储君,将来便是皇帝,他的太子妃,将来便是皇后,他承着大魏社稷的重担,皇后也将负有母仪天下的重任。 如此之下,他更明白了父皇说过的,他的太子妃人选事关重大,非是他一人之事,而是天下之事,不能由着他喜好而定。 他身为储君,是父皇的期望,亦是万民的希望,更将是文武百官尽心辅佐的下一任皇帝,他的太子妃,当是东宫的女主人,天下女子的表率,更将是为他稳固后宫,令他无后顾之忧的中宫之后。 他早早懂得,身为太子,注定了他的姻缘不可能简单,甚至复杂到多方势力的揉和制衡。 故而虽是他娶亲,是他人生中的大事儿,实则对妻子的人选,他没什么想法,也未曾有过期待。 即使长期做着那个梦。 梦到那个他有着清晰的认知,清楚地知道她是他的太子妃,却始终看不清脸庞,他也没多大的好奇心。 直至……遇到她。 孟良辰。 她做着与他梦中场景毫无二致之事,他想过或许她就是梦中的她,就是他的太子妃,然转念想到她的病弱,又深觉不可能。 父皇不可能让一个身娇体弱,连能否顺利绵延皇嗣都得不到保证的豪门贵女,成为他的太子妃,成为未来的中宫。 然目前为止,孟良辰是他见过的唯一能以指钓鱼的女娘。 以指钓鱼,他不是没有试过。 初初做这样的梦,梦到此场景时,他不过十岁,醒来之后,他便让东宫的宫人试过,试了没有一百也有数十,均失败告终。 有一回被他长姐见到,长姐还指着他笑,说要去告诉父皇,他整日不是读书便是听政,都读成呆子听成傻子了。 长姐有无真去同父皇说,他没深究,只知道那时的他,确实是有些呆傻。 却未曾想,九年之后,他竟然能在孟府后院秋水湖边,亲眼目睹到梦中的场景。 从那之后,李寿便知道,他到底是呆是傻,还是梦中场景皆为真,等诸多问题,他的大表妹或能为他解惑。 回到东宫不久,李寿便安寝了。 梦到梦中的她,并非时时有,有时能日日梦到,有时却要接连数月都梦不到分毫。 不过,从做这样的梦开始,已有九年之久,梦中的场景,他记得清楚,全部数下来,足有数十个场景之多。 许久未再梦到新的场景了,他想着今晚睡下,看能不能梦到。 平生第一次,这是李寿闭上双眼之前,希望能再梦到有关梦中的她的新场景。 他想了解梦中的她,也想了解现实中的大表妹,想知道她与她,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更要弄明白他为何会做这些梦,又为何与普通的梦不同,且其中多有与以指钓鱼一般,现实当中不可能实现的离奇怪异。 翌日一早,孟天官、孟知度、孟仁平三人刚刚出孟府,各自上衙点卯,常青便带着几个小内侍,拉着一车的药材进了孟府。 孟老太太笑得合不上嘴,心说都无需长孙再去探太子外孙的心意了,夭夭一病,殿下便送来满车的补品,这般上心,又如此关怀,殿下待夭夭何止不一般。 商氏也是高兴得拼命按住眼尾,就怕笑得太过,眼尾的笑纹又要增上两条。 吴氏则在李寿此番明晃晃偏袒孟十三的举动中,既是恼恨又是不甘,却又不得不暗自骂道孟十三运道佳,拖着个病殃殃的身子,凭着那张迷惑人的脸,竟就得到了东宫的抬爱。 至此,她才有些看明白,缓过劲儿来。 想起先时商氏与她说的那些话,字里行间可不就是在点醒她,今时的继女已不同往日,再不是任她磋磨的小可怜,而是—— 第二十二章 想做甚 一朝龙门跃,得了殿下的青眼,自此水涨船高! 莫说是她与景姐儿,连丈夫都在那日被公爹喊到外书房去一趟后,回来便同她说,往后夭夭的一切事宜,包括亲事,都不必她插手,甚至是丈夫,都再无资格横加干涉。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她这个继女彻底翻身了! 而在今日之前,她却还在因着景姐儿的伤手,处处想再抓继女的小辫子,想再折磨欺压继女,想给继女一个好看。 吴氏坐回椅座里,端起手边桌面的茶碗,慢慢喝了一口。 茶有些凉了,入口微涩。 “太太,太太,不好了!”汪妈妈着急忙慌地进屋,“二小姐听到太子殿下给大小姐送来一车的药材,给大小姐滋补静养用的,气得二小姐又把满屋子的瓷瓶摔了一通,一不小心踩空,把刚刚上好药包扎好的左手又给摔着了,这会儿正流着血,二小姐疼得快要背过气儿去了!” 吴氏霍然起身:“那还不快去请大夫!” “诶诶!”汪妈妈转身快步出屋。 “这个不争气的!”吴氏一想到自己闺女跟继女的际遇天差地别,心口的火就怎么也灭不下去。 来到绾菲院,吴氏远远转入折廊,便听到从孟美景寝屋里传出来的阵阵哭嚎声,她听得既心疼又头疼,走得更快了。 “母亲!她孟良辰凭什么!”孟美景一见吴氏踏进她寝屋,若非有一旁有如意还按着她的手,给她的伤手重新上药包扎,靠坐在外间罗汉榻上的她准得跳起来。 “就凭她孟良辰能得殿下的青眼!”吴氏本来并不想说打击闺女的话,但一走近看到踏脚板上那堆染血的白布条,她顿时觉得自己该狠狠心,让闺女认清事实。 孟美景果然被堵得瞬间哑火,怔怔地看着吴氏,眼泪慢慢就流了下来。 “景姐儿,你还小,才十岁,咱们不着急,好儿郎多得是,待你及笄,母亲一定给你相个顶顶好的郎君。”如今想起来,吴氏也说不清闺女到底是从何时起,喜欢追在太子后面跑的,自此一颗爱慕之心一发不可收拾。 幸而闺女年岁尚小,还能扭过来。 “再好,也比不上殿下。”孟美景抬起右手,抹掉脸上的眼泪,“母亲也不必把话说得太早,孟良辰现在只是让殿下看到她而已,能不能成为太子妃,还早着。” 吴氏点点头,她并非是在安慰孟美景,而是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这个继女或许是有什么长处入了殿下的眼,但继女那病弱的身子,完全不具备成为东宫女主人的条件。 “我要好好地把手养好,殿下再来……” “景姐儿。” “母亲也说我还小,那等我再长大些,或许殿下就能看到我了!” 见吴氏还想劝她,孟美景撇过脸去:“母亲也别再劝我,孟良辰她能做到的事儿,凭什么我就做不到?明明大我五岁,却就高我一点点儿,还面黄肌瘦跟搓衣板似的,真不知殿下是看上她哪一处!” “这才是她的本事。”吴氏由衷感叹。 孟美景脸色越发难看,哼声道:“母亲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景姐儿,你大伯母说得对,夭夭现在正得脸,咱们还是少惹她为妙,现在连你父亲,都被你祖父勒令,不准再插手夭夭的所有事情。”吴氏见孟美景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父亲亲口与母亲说的。” 孟美景从小就以欺负孟良辰为乐,闲了闷了便得去打骂孟良辰一番逗趣。 在她眼里心里,孟良辰就是她们二房眼底下的一只狸奴,想饿两顿就饿两顿,想踢一脚就踢一脚,孟良辰再不服气,再我见犹怜地哭成河,也得不到父亲的半分怜惜半丝父爱。 因着二房有她母亲管着,父亲诸事都听母亲的,孟良辰走不出二房,便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低头,看着被如意重新上药包扎好的左手掌心。 或许,或许正因如此,孟良辰一发狠,才会选择她的手掌心来刺。 孟美景想罢自己愣了愣,随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左手猛地从如意手里抽出来。 如意正在打最后的结,被孟美景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她也被吓到了:“小姐,您小心些。” 吴氏也说孟美景:“这才刚包扎好,你可别再磕着碰着,省得又疼得你哭鼻子。” “不可能。”孟美景恍恍惚惚,孟良辰不可能知道她一直想把她捏在手心里。 午后,阳光明媚,春风正好。 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的孟十三,用过午膳之后精神饱满,只身体仍有些病后的疲软,却也不想再躺在床上。 喝过赏夏亲手在长春院小厨房细火慢炖的补汤,她便躲在廊下避着日头,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被,双手互叠搁在肚子上。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金银在庑廊石阶下弄着小红炉,正在煮茶。 宝珠则还在泰辰院,点收那车药材,一一妥善安排进孟十三的私库。 “小姐,您说老太太将殿下送来的那些药材,都通通搬进咱们泰辰院,现在用的吃的都是老太太这长春院私库里头的,老太爷知道也不反对,这是为何啊?”金银在厨艺方面很有天赋,几近是一听就懂一教就会,至于其他,她素来不如宝珠的脑子转得快。 是故想不通的事儿就多。 往常都是她不懂的问宝珠,宝珠就会解释给她听。 眼下宝珠不在,小姐又与从前大不相同,不会再动不动就掉金豆子了,她这才敢这般随意地问出自己的疑惑。 “根须相连,哪怕我这条须脆弱易断,也还是孟家深扎地底,万千根须中的一条。”孟十三仰躺着,素着一张小脸,望着廊外晴朗的天空,慢条斯理地回道。 金银想了会儿根和须,没想明白,过了片刻没再纠结,又问别的:“殿下待小姐如此之好,小姐觉得殿下是想做甚?” 想做甚? 问得好。 孟十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坐起来掀开薄被,起身步下石阶。 小红炉两边有两张绣墩,一张金银坐着,另一张空着,她走近坐下。 第二十三章 揽筹码 “你觉得殿下是想做甚?”她兴味盎然地反问。 “奴婢不知。”金银摇头。 孟十三笑,笑意未达眼底。 “小姐,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金银觉得这样的小姐有些可怕,不由想起宝珠同她描述过的,小姐用金簪狠刺二小姐左手的那个她未能亲眼目睹的场面。 “没错。”孟十三收起身上的冷意,她不该吓到身边不含任何目的,只一心对她好的两个丫鬟。 她也从来不觉得李寿待她的不同,是真的一眼就相中了她。 他言语间维护她,又亲昵地喊她大表妹,无形中与她拉近关系,这是初初见面的时候。 第二回,明明见到她行凶,尽管非是她的错,可姐妹相残确为内宅大忌,家和万事兴,他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他却还是维护了她,还这般大张旗鼓地给她送来一车补品药材。 她特意引得他的注意,她是有她的目的。 倘若说他这般配合步步入瓮,没有除了柔情蜜意之外的想法,她可不信。 只是她没想到,相较起更能办事儿,胆子也更大的宝珠,都没想到这一层,反倒是胆儿小,脑子也不大会转的金银,能生出这样的疑问来,而非让纯粹的喜悦冲昏头脑。 “小姐,您喝茶。”金银用茶托端起一杯刚刚煮好的茶汤,递至沉思的孟十三跟前。 孟十三接过喝了一口:“太平猴魁,不错。是祖母让赏夏拿过来的?” 金银不懂茶,但确实是孟十三所说的太平猴魁:“是夏姐姐拿过来的,不过不是老太太让的。是宝珠在清点殿下给小姐送来的那车药材里,发现里面有好几罐茶叶,正巧夏姐姐过去问需不需帮忙,宝珠不需要夏姐姐帮忙清点,便让夏姐姐帮着拿那几罐茶叶过来,说让奴婢给小姐煮茶喝。” 又是李寿给的。 孟十三突然不想喝了。 她虽是有她的目的,这才故意引他关注到她,他如此大献殷勤,定然更有他的目的。 非奸即盗,看来下回遇到他,不管说话还是办事儿,她都得打起十分的精神。 她问:“还有什么茶?” “除了太平猴魁,还有碧螺春、云雾、峨蕊、玉露、黄芽、雨花,此外还有花茶、茶砖。”金银详细地回道,“奴婢不懂这些茶叶的好坏,但夏姐姐送过来的时候说过,都是每年各府州县上贡的好茶,量都不多,皆为极品。” “把这些茶叶都收起来,别煮了。”她吩咐道。 金银听得茫然,明明上一息才夸茶汤不错的,下一息便要她收起来别煮了,虽不明所以,却也应诺照做。 孟老太太听赏夏回禀孟十三把李寿赏赐的茶贡给收起来了,问道:“这是不喜?” “奴婢听金银说,一开始喝,大小姐是说不错的。”赏夏不敢乱论孟十三喜不喜李寿所送的茶叶,只如实照搬从金银那儿听来的经过,“而后听金银说,是殿下送来的那车药材里,跟着一起来的贡茶,大小姐才没再喝,并让收起来,别煮了。” “好好侍候大小姐,有何需要的,只管拿。”孟老太太没有再深究,只微微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儿。 看来长孙女对殿下,并无思慕之心。 赏夏退出屋子,放下湘妃竹编就的帘子,悄悄与候在廊下的赏春咬耳朵:“你说,大小姐这是何意?” “不管何意,咱们做下人的,只管听主子吩咐就是。”赏春自来是四赏之首,年纪最大,性情最沉稳,办事儿也最牢靠。 赏夏想想也是,遂把赏春拉离门口,至一旁笑嘻嘻地打趣:“听说老太太要给姐姐婚配了,不知是府里的,还是府外的?” 赏春闻言一怔,她已经双十了,这个年纪是该嫁人了,如若不然,只怕要当老姑娘,可她着实也不想嫁,摇摇头:“不晓得。” “看你的样子,怎么好像不太高兴?”赏夏很敏锐地感觉到赏春的情绪低落,不禁关心起来。 她也十八了,待赏春出嫁,也差不多轮到她,都是上房的大丫鬟,且是个个样貌出色的四赏之一,她对嫁人还是有憧憬的。 “没有不高兴,就是……就是我也没什么主意,全由老太太作主罢。”赏春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去跟老太太说,她能不能不嫁人,一辈子在长春院侍候。 即使往后不能再待在上房,到院里的其他地方干活,只要能给她个容身之所,她也知足。 赏夏想想也是,轮到她,她也没什么主意,遂不再多问。??? 屋里刘妈妈一直随侍在侧,赏夏回禀的,她尽听到了,也和赏夏一样,有着同样的疑问。 只是孟老太太闭着眼捻着佛珠,她不敢扰了老太太的静坐,只能把疑问吞回肚子里去。 吴氏一消停,孟美景也想通了不再闹,一心要把伤手先养好再说,孟知年是个不理事儿不知事儿的,如此二房倒彻底平静下来,反倒是大房,商氏因着要给孟十三挑选泰辰院的管事妈妈,都快把脑子给转晕乎了。 孟十三悠哉游哉地在上房静养,两耳不闻窗外事儿,自然不晓得长春院之外大房和二房的变化,然则从那日收起贡茶之举后,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太被动了。 即便身娇体弱,也不能只顾着将养。 不然不管李寿有何目的,是否会与她的目的相悖,若当真要她嫁入东宫,成为李寿的太子妃,光想上那么一想,她就无法接受。 莫说她非是真正的孟良辰,饶是真正的孟良辰,怕也是不想嫁给一个未来将三宫六院的郎君。 她脑壳又不是坏掉了,作何去跟三千女子共享一个夫君。 既然她不愿,孟家却有此打算,那她便得为自己揽多些筹码。 而要有足以相抗衡成为太子妃的筹码,其根源还在东宫,在李寿身上。 换言之,她既要表现出即使不成为太子妃,也有能让孟家不敢轻视她的谋算能力,更要让李寿知道,若她非心甘情愿嫁入东宫,那她不但不会成为他的助力,反而会是他登基成为九五之尊的绊脚石。 而偏偏的,他还除不掉她。 第二十四章 桃花宴 她要他因她手中的筹码有所顾忌。 如此有了顾忌,她方有与他平视的机会,她才能真正做自己的主。 而这些的前提,她得有自己的人手。 孟十三边伸着左手让余明路给她诊脉,边出神儿地想折,看如何才能拥有得力的心腹。 她记得,二十年前她入世,在人世待了数年。 诚然在那数年里,她有个际遇。 而今,过了十数年,也不知那个身份还能不能用。 倘若还能用,自当能解她眼下之难。 看来她得找机会出府一趟。 余明路略略抬眼,看了看神游天外的孟十三,低眸继续诊脉,诊完指离隔着冰肌的纱帕。 “如何?”孟老太太在旁坐等着,见状忙问道。 余明路当医者久了,很懂得跟病患和家属沟通,并未说一大堆令人听不懂的医理药理,只简言意赅地说道:“是药三分毒,大小姐的身子,乃自幼孱弱,又大小病不断,几近是在药罐里长大的。调养是要调养,却不可一日而就,需徐徐图之,慢慢滋补,平日里也需常出来走走,不可避于一隅,终日自困。” 以药入膳,调理滋补,最是恰当。 锻炼辅之,强身建体,方是根本。 孟老太太全听余明路的,孟十三自然也只有点头的份儿,医术这方面,是她千余载来,最拿着无可奈何之事。 看不懂学不会,又事关人命,她不能在凡人身上试验,又舍不得自己尝百草。 若说孟十三作为大妖,还有什么是她不会,且永远不可能会的,便是此妙手回春之术。 有了余明路的诊断,写了医案列了方子,孟十三在长春院上房碧纱橱调养的日子,正式开启。 每日三餐,以药材入膳食烹饪为主,外加各种时令菜蔬瓜果,有时孟十三吃腻了不想吃,金银便拿去辗成汁液,做成菜汁果汁端给孟十三食用。 到底是一片十成十为她好的忠心,味道也还不错,看在金银辛辛苦苦的份上,她再腻,也只能一灌而下。 除此,孟十三也不再睡懒觉,每日早食过后,准得被宝珠拉到花园里转个两圈,然后是三圈、五圈,循序渐进的,把她的身体慢慢锻炼起来。 以达到余明路所言的不可自困的效果。 大半个月过去,转眼间来到三月的尾巴。 孟美景的伤手已然结疤,每日到长春院给孟老太太请安之际,总得打探一番孟十三在做什么。 孟老太太知她心思,提醒她道:“夭夭是你阿姐,你既是每日来总要问上一句,当真乃妹妹关心姐姐,此为大善。倘若不是……” 言犹未尽,她淡淡地瞥了眼立在榻前问安的次孙女。 孟美景年纪虽只十岁,可她自小活泼好动,外向娇媚,很会察言观色,孟老太太此言何意,她听得出来:“是真的!” 又认真乖巧地解释道:“颜华郡主那边月底就要办桃花宴了,往年阿姐身子弱,四季赏花宴承办的时候,都遇到阿姐生病,无法赴宴。靖王府的贴子素来是孙女儿接的,也素来只孙女儿一人赴宴。孙女儿近来听祖母说,阿姐的病已大好,身子也康健许多,就想着来问问阿姐,看阿姐要不要参加月底颜华郡主的桃花宴。” 京城闺阁中的宴席,花样诸多繁多。 其中最有名儿的宴会,却是以四季为代表的赏花宴。 因着其承办主人,乃是靖王府的颜华郡主李照沁。 春季桃花,夏季荷花,秋季菊花,冬季梅花,每年的每一季,李照沁都会在靖王府后花园承办一场,一般都在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至于哪一日,每年俱不相同。 今年的桃花宴是在三月二十七。 恰恰是月底,就在后日。 孟府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儿郎满七岁便要搬出后宅,到前院分院而居,女娘也是在这个年纪分得院落。 孟美景八岁开始收到李照沁的赏花贴子,每每都去,风雨无阻,纵然她实则并不懂得如何赏花,可赏花宴自来也非是单纯地赏花。 正如京城贵女圈里,各种花会诗会游园会,甚至是外出踏青秋游,除了玩乐之外,更多的则是结交,为将来各自出阁后在夫家,力所能及地互帮互助。 当然,有好的一面,自也有坏的一面。 踩低捧高,拉派结团,其中以文官武官女眷的分化,尤为严重。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谁教文官看不上武官粗鲁,武官极嫌弃文官迂腐呢,当朝大风气如此,小风气落到各自的家眷里,那也是泾渭分明。 孟老太太听到孙女儿的这番言语,想到京城贵女圈中的宴会,自来是待嫁女娘互相结识诚交的最佳渠道,也想到长孙女若有朝一日真能成为太子妃,与宗室皇亲、权贵世族的后宅女眷,少不得人情往来。 倘若往来得当,何尝不是一种于夫家有益的助力。 退一万步讲,长孙女即便不嫁入东宫,嫁入与孟府门庭相当的高门,这些结交亦不可少。 次孙女能在这个时候想到长孙女,并时时来问候,提醒长孙女参宴之事,不管是真心还是表面,孟老太太都感到心慰。 自从得知孟美景暗下没少欺凌孟十三,孟十三方以狠辣之势重伤孟美景左手,孟老太太便知晓长孙女与次孙女这对姐妹,纵然乃是一房的亲姐妹,往后大抵也是情分薄如劣纸。 她也没期望姐妹俩将来能互相扶持,只盼着孟府昌盛绵延,不管她们往后嫁往何处,都能得到孟府的照料,都能以孟府作为后盾,在夫家过着顺心遂意的日子。 如此一来,长子与长孙的前程,便显得万分重要。 而这些,都与她那作为东宫的太子外孙息息相关。 “景姐儿,祖母很高兴你能这样想,并这样做。”孟老太太赏罚分明,也从不吝啬夸赞,肃着的老脸缓缓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来。 孟美景明媚一笑,上前坐到孟老太太身边去,挽着孟老太太的胳膊,依偎着孟老太太撒娇:“祖母,以前都是孙女儿的错,只要阿姐能原谅孙女儿,从今往后,孙女儿一定好好跟阿姐相处。就怕……” 第二十五章 会死人 她茫然又害怕地抬脸:“就怕阿姐不肯原谅孙女儿。” “不会的。”孟老太太轻拍两下孟美景的手,“夭夭体弱多病,从来都是避在院中屋里,接触的人不多,此番若去赴颜华郡主的桃花宴,还需你多多提点你阿姐。” “那是自然,都是孙女儿应当做的。”孟美景笑容灿烂地大包大揽。 “好。”孟老太太更满意了,觉得次孙女虽有不好的地方,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坏掉的品性还是可以纠正过来的。 孟十三得到赏夏过来问她要不要参加赏花宴时,她正在百无聊赖地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出府,如此李照沁的桃花宴,倒成了她的及时雨。 无不应下。 孟老太太得到赏夏回禀,心中为长孙女终于踏出第一步而感到开怀,又略略不太放心身子刚好些的长孙女参宴太过劳累,更担心长孙女在桃花宴上遭到排挤,于长孙女孱弱的身体不利。 一时之间,竟是担忧更多些。 孟美景这边却是开怀得很。 孟家大小姐在坊间的名声,可是病弱得阖京皆知,到时候要出什么意外,可真是半分也不奇怪,届时她只需要找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便能撇开没看顾好长姐的责任。 她是越想越开心,越发期待起后日的桃花宴。 孟十三也很期待后日的桃花宴,待今次光明正大地踏出府门,再到靖王府参宴找机会提前开溜,她便有机会去找回旧日的身份,看能否得到一些助力。 两日后,孟美景用过早食,便来到上房,等着孟十三与她一同去赴宴。 孟老太太再三叮嘱:“你身子弱,到靖王府后,莫与人冲撞。颜华郡主与一众贵女,你皆陌生,由景姐儿给你引见,礼数切要周全。” 想到长孙女未簪刺次孙女前的那一回落水,又补上一句:“河边湖边池塘边,但凡有水之处,莫要靠近。” “是,祖母。”孟十三暗道她祖母这是把她当成三岁孩童了,若换成真正的孟良辰,那确实犹如三岁孩童,可她又不是原主,哪里是一张白纸。 何况,以孟美景那一肚子坏水,这些叮嘱再反反复复说道,又有何用。 孟老太太转过头来交代孟美景道:“到靖王府,务必时刻带着你阿姐,倘若夭夭有个不慎之处,你在近处,尚有挽回补救之机。出门在外,姐妹俩自当相互照应,到底两笔写不出一个孟字,可知?” “知道了,祖母!”孟美景活泼的声音当真悦耳如莺啼。 引得孟十三看了她一眼。 孟美景被看这一眼,蓦地想起簪刺事件,在孟老太太跟前扮作乖巧的神色一僵,悄悄握紧了左手。 好在孟老太太这会儿嘱咐完她,已转过去又拉着孟十三的手说话,并未发现她的异常。 “长这么大,你还是头回出门赴宴,按理来说,该是你母亲带着你们姐妹俩去最佳,不过颜华郡主的赏花宴,自来只闺阁女娘参加,你母亲去不得。”孟老太太此言不无含着试探。 孟十三不动声色地接下道:“诸事都有头一回,孙女儿不惧,再者还有二妹陪着,孙女儿心里更是有底,祖母就放心吧。你说是不是,二妹?” 忽然好好的转过来点她,孟美景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回道:“自然是的,阿姐。” 孟老太太看着至少表面和睦的姐妹二人,微笑着点头:“如此便好。” 出了长春院,姐妹俩直出府门。 府门外已有一辆桐木大车等着,车夫已摆好脚凳,见到姐妹二人,低头行礼:“大小姐,二小姐。” 孟美景几步上前,刚想上车,便让身后的一声咳嗽给咳住了。 “咳。”孟十三面无表情地清着嗓子。 孟美景原已踏上脚凳的右脚顿了顿,慢慢放回地面,有些不忿地往侧面让了让。 吉祥头脸上的伤早已结疤,只留下淡粉色的痕印,今日原是由如意跟着孟美景赴宴,但以往两年的赏花宴都是吉祥跟着,熟知宴会流程,及王府各处忌讳。 今年的桃花宴又比以往多了一个孟十三,孟美景怕如意未曾与她参加过赏花宴,会出错生意外,便还是带着吉祥出门,反正吉祥那痕印不仔细看,已然看不出来。 一个丫鬟而已,也不会有谁在意,不妨事儿。 故此番赴宴,还是吉祥跟着到靖王府。 此刻见孟美景竟在孟十三一声咳嗽之下,便退让开来,直教吉祥看直了眼,心中对孟十三越发悚惧。 宝珠却是双眼晶亮,小姐威武! 孟美景让出位置,孟十三缓步来到脚凳前,由着宝珠搀扶着她,踏上脚凳上了大车,进入车厢。 车厢宽敞,满满当当坐下七八个人,也不成问题。 孟美景上车后,宝珠与吉祥也前后上车,坐在车门边上。 孟十三端坐正座,背脊挺直,看得坐在左侧座的孟美景想靠一靠柔软的大迎枕都给收了回去。 孟美景这会儿才意识到,或许她就不该招惹孟良辰一同赴桃花宴。 单就上车,她就被压着,到宴会上,她要做手脚使坏,能成功么? 强压下簪刺之事所造成的她内心对这个阿姐的惧怕,孟美景眼帘微微下垂,本来很有底的打算,于此刻显得不上不下,竟是犹豫不决起来。 孟十三目视前方,盯着两扇车门缕刻的蝠纹,余光瞥到孟美景的正襟危坐,与其脸上那一丝坐立不安的神色,开口道:“二妹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只是二妹在做之前,可要想好,手掌多个血洞死不了人,但若身上多个血洞……” 她慢慢转动眸子,落在犹如石化的孟美景的心房处:“那可是会死人的。” “阿、阿姐莫要吓我。”孟美景骇得舌头打结,心中那一丝犹豫不决经此一搅,瞬时烟消云散,再不见半分。 临出府前,祖母千交代万嘱咐,要她务必照顾好孟良辰,如若孟良辰在靖王府因她出事儿,不必等孟良辰在她身上戳个血洞,祖母必定饶不了她。 且罢。 再说了,颜华郡主的赏花宴,自来是众贵女明潮暗涌的战场,杀人不见血的事儿不胜枚举,许都不必她出手。 第二十六章 怪不得 只要找机会不在当场,任孟良辰自个儿去闯,惹了王府的忌讳,或扰了郡主与谁的雅兴,孟良辰自然讨不得好。 借由他人之手,达到折辱孟良辰的目的,更好,更妙。 想到此,孟美景被孟十三两句话压得微微缩着的头颅重新抬了起来,面上诚挚道:“上回阿姐便与我说过,你我姐妹,本不该相残。都是妹妹往日糊涂,才处处与阿姐为难,阿姐如今能与我一同出行赴宴,妹妹乃是真心高兴,断然不会做出与阿姐不利的事儿来。” 孟十三审视了孟美景一会儿,淡淡道:“祖母忧心你我不对付,乃是因着终归血脉相连,更因着孟家出不起姐妹相残的丑事儿,说到底也是因着孟家背靠东宫。孟家一旦内宅不修,治家不严,祖父、大伯父、大哥的官位定然受到影响。更甚的,殿下的声名,也会受到指摘。” “一旦东宫不稳,孟家必然不稳,孟家不稳,你我身为孟家女,也讨不到好。你方将所言,倘若真是真心话,那是最好,倘若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却想着继续与我为难,那……” 她拉长声,余音绕粱,看着孟美景慢慢弯起嘴角。 孟美景却懵了,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不明白她明明说的是姐妹间的事情,怎么到孟十三嘴里,就成了东宫与孟家之事,还说讨不了好。 什么意思? 再定过神儿来,见到孟十三仿若看着猎物的浅淡微笑,她顿时浑身一抖:“真心话!真是真心话!” 睁眼说瞎话。 孟十三火眼金睛,一见孟美景毫不掩饰的蠢模样,便知她说的,孟美景不但听不懂,且表里不一,可见平日里孟美景的胡闹,也只陷于内宅闺阁之中,政权漩涡里的阴谋诡计,莫说做了,连听都未听过。 瞬时没了训导的兴致。 罢,孟美景只要不作死,脑子里的那些草光想着,不蹦出来阻碍到她,再作伪骗人,看在同姓孟的份上,她便不跟孟美景计较了。 她缓缓闭上眼:“到了,再喊我。” “诺。”宝珠清脆有力地应道。 孟美景听得心更堵了,恨恨地瞪向吉祥,以眼神儿发泄怒气。 无辜中刀的吉祥垂下脑袋,不敢对上孟美景的眼神儿,心中莫名有种不安,觉得今日之行,会发生不得了之事。 吉祥这副无用的样子,让孟美景更生气了。 换作往常,她早破口大骂了,然此刻坐在车厢中,边上又是一尊煞神,终是忍了又忍,只伸出手去,狠狠地掐了吉祥的胳膊嫩肉。 吉祥被掐得生疼,幸得她与如意早被自家小姐掐习惯了,虽疼却也还能忍。 默不吭声地忍了一会儿,孟美景终于出了气儿,松开了手,吉祥才暗暗松了口气儿。 孟十三阖着眼,没看到,宝珠全程看着,只觉得解气,她可没忘吉祥和如意在过去十年里,没少欺负她和金银。 大车逐进璃玳坊,来到堂前街。 靖王府便在这里,足占了整一条街道。 大车刚拐进街口,车夫的声音便从外面传进来:“大小姐,二小姐,前面都被车马堵住了,无法进前。” 孟美景即时打开车窗往外看。 孟十三则示意宝珠去把车门打开。 两扇车门一打开,孟十三毫无遮挡地看到车夫所说的车马,一辆接着一辆,由街口往前排,一直排到王府大门前,只留下一条不足以供大车行驶进去的道。 “把车停好,在这儿等着。”她令道。 “诺。”车夫领命。 孟美景闻言,把脑袋从车窗外伸回来,关上车窗,坐好等大车停好。 车一停稳,车夫跳下车驾,俐落地搬下脚凳,后恭立一旁。 宝珠吉祥跟着下车,以上车前孟美景的表现,吉祥自是不敢跟宝珠抢位置,等到宝珠把孟十三搀扶着踏上脚凳,再落地,吉祥才伸手去扶孟美景。 孟美景心口憋着一口气儿,狠狠握住吉祥的手,略面目狰狞地下了车。 孟十三似有所感,就在这时回过头来,孟美景赶紧变脸,一副啥也没发生的正常面容。 “好好保持,别惹事儿,更别丢孟家的脸。”孟十三端着长姐的架子,高高在上地叮嘱了一句。 孟美景秀致俏丽的一张脸险些龟裂,心里气冒火了,不情不愿地应道:“知道了,阿姐。” 孟十三满意地转回头,面对压不过的,孟美景倒是挺会装,更能忍。 怪不得,怪不得以八九岁的低龄,接连参加了两年的赏花宴,每一季都不落下,居然都没出过何等出丑之事。 应下参宴之后,她也没闲着,让宝珠打听了不少关于颜华郡主每年每季赏花宴的坊间传闻。 其中最让坊间津津乐道的,非是赏花宴上各位贵女的争奇斗艳,毕竟坊间百姓也看不到宴会上百花竞放的场面,是故每每宴会过后,随着传播开来的赏花宴上所发生的丑闻,方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生计不易,纯粹添些乐趣罢。 何况是一群平日里他们只能仰望着,也鲜少能见着的皇族宗亲、豪门贵女的笑柄,那更是增添了不少沦为茶余饭后谈资的吸引力。 宝珠金银素来是一内一外,金银主内,少有出院门的时候,宝珠主外,不止出院门,也常出府。 从前宝珠就没少出府,只不过因着没钱,也没办成什么大事儿,然诸如听闲逗趣的乐事儿,她不仅听了不少,且熟知哪里最能听到这些乐事儿。 故而孟十三一让她在府外去打听打听四季赏花宴之事,且拿给她从孟老太太那儿得来的些许碎银,作为打探的费用,她立刻雄纠纠气昂昂地表示,绝对不负使命。 宝珠也确实不负孟十三所望,还真让她打听到不少贵女圈的传闻。 至于这些传闻是真是假,孟十三没深究,亦是无法深究。 眼下她正缺人手,更缺深究真假这方面的人才心腹,听了过个脑,心里有个底,除此她还真做不了旁的。 只能等到桃花宴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于靖王府的忌讳,宝珠也打听到几个。 第二十七章 两相厌 那几个,还是从出丑的贵女嘴里传出来的。 可信度有,应当不假。 孟家大车来得晚,排到街口,停在最后面,车夫靠坐在车驾上,静候着宴会结束。 后来再来车马,已然得排到堂前街拐弯处去。 孟十三和孟美景一下车,便各自在宝珠吉祥的侍候下,一同往王府大门走去。 看似并肩走着,实则孟美景的步伐要慢上半步,乃是孟十三走在前,隐隐为主。 同样也是一进堂前街,便下车走路,先孟十三姐妹俩一步走到王府门前的三名贵女看到,不禁低声讨论起来。 “那是谁?怎么瞧着眼生?”董玲珑眼最尖,最先发现,立刻一手一人地攥住身旁的胞妹与手帕交。 方沐浔和董无双闻言齐齐顺着董玲珑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她们都不认识的孟十三。 “确实眼生得很。”方沐浔引颈望了望,待看到孟十三身侧的孟美景,“不过她身边的人是孟家二小姐,难不成是与孟府有亲的哪位表小姐?” 时下各府里有那么一个半个表小姐,并不奇怪。 不同于方沐浔往孟家表亲的这个方面猜测,董无双则看得更仔细一些:“看起来和孟二小姐年岁差不离,也或许是想通过孟二小姐攀上郡主赏花宴的小官之女。” 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阖京通响,除了身份地位,也得李照沁不讨厌,那才能收到邀请的贴子。 似许多小官之家,便是无资格参宴的。 还有往日在赏花宴上出过丑,也再无资格参宴。 如此前者想参宴,便会有些人把脑筋动到有贴子的贵女身上,或以重益,或以利诱,为的便是得到一个被受邀贵女带进赏花宴的机会。 后者则在事后想再进赏花宴,便得找一位担保的贵女,引见着重进赏花宴,再得李照沁首肯,方才算重新融入赏花宴的圈子。 董无双猜测的便是前者的情况。 董玲珑左右一听,都觉得有可能,不过她不喜欢孟美景,当下又是一手一人地把她们往王府门里拉:“好了,不猜了,和孟美景有关的人,都不是什么好物件!咱们进去。” 方沐浔和董无双相视一笑,随着最看不惯孟美景装模作样的董玲珑进了王府。 却说孟十三这边,在董玲珑三人议论她的当会儿,她也从宝珠嘴里了解到三人的身份。 “最先朝小姐看过来的那位长相英气的贵女,乃兵部董右侍郎的嫡长女,董家大小姐董玲珑,今年也是刚刚及笄,最喜武枪弄棒。” “后面跟着看过来的两位贵女,生得娇憨可人的那位,是董家二小姐董无双,她是董大小姐的嫡妹,年十三。眉眼生得极为精致的那位,则是国子监方祭酒的嫡孙女,方家小姐方沐浔,也是年十五。” “她们三人素来交好,吃喝玩乐都在一块儿。” 宝珠说完自己认得并知晓的,便安静地跟着。 孟美景主仆则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她们都不知道宝珠是在何时通晓这些贵女的! 孟十三没再开口问旁的,淡然地继续往前走着。 宝珠能通晓诸多贵女,实非一日之功。 此事儿还得从原主未死前说起,那时原来的孟良辰因着病体无法出门,也是提不起出门的兴致,却教孟美景时常在其耳边炫耀与诸多贵女相交的风光无限,生生引出几分惆怅,几分好奇。 便时常让宝珠出府去探听各府贵女的趣事奇闻,再回府跟说书似的,说与原主听。 宝珠是个干实事儿的性子,应变能力也强。 原主这么一吩咐,本也只是想在枯燥无味的日子里,能听得乐罢了,没想到宝珠却是举一反三,硬是把能打听到的贵女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有时甚至还附上小像,看得原主连眼睛都移不开。 如此漫漫数年,慢慢积累下来,宝珠简直是把全京城的贵女都把认识了个遍,连小官之家的千金,宝珠也能数上一大串。 说起来,她这两个丫鬟不仅忠心护主,且各有一技之长。 宝珠擅长与人交际,探听能力强,金银擅长厨艺,近日已经开始学起怎么做药膳,立志要把孟十三往后日子的食补单子尽数包圆。 一个能当她的耳目,一个能养壮她的胃,不得不说这具人身的亲娘,打小把她们买来给她当玩伴的眼光,甚佳。 就是这择婿的眼光,不怎么行。 居然选了孟知年这么个既无用又无良之辈当郎君。 孟十三想到曾氏此亲娘,不免想到外祖家,转而同宝珠嘱咐道:“待会儿进了王府,若是有遇到曾家的女娘,你同我说说。” “诺。”曾家是自家小姐的外祖家,宝珠便更熟悉了,莫说曾府的女眷,饶是曾府上上下下的大小老爷们,她都个个门儿清。 应完犹豫道:“小姐,刚才那三位小姐的目光……似乎不大友好。” “并非似乎,是真不友好。”孟十三眼力好得很,宝珠能察觉到那三道视线的肆意打量中的不屑,她更是能察觉到。 特别是那位董大小姐。 一开始便是董玲珑拉住其他两人往她这边看,后来那两人看到她后又相互低语两句,她虽听不到说了些什么,但从她们的神色表情之中,她大概能猜到,她们是在议论她的身份。 毕竟作为孟府的大小姐孟良辰,自小多病,闭门不出,如此听过她名讳者,大约有,见过她者,必然少之又少。 故而她在这些贵女眼中,实实在在就是个眼生的存在。 宝珠听着忧心起来:“要是在宴会上遇到,小姐要不还是避着她们些?” “我与她们近日无怨,远日无仇,避着她们作甚。”孟十三说着,瞥向身侧一言不发的孟美景。 孟美景被这一眼看得浑身警惕起来,左脚还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一大步:“阿姐作何这般看我?” “二妹觉得董大小姐此人如何?”孟十三本来是想把她们仨都问一问,话到嘴边还是着重问了三人当中最不掩饰厌恶目光的董玲珑。 “粗鄙至极!”孟美景满脸嫌恶,同样是毫不遮掩。 竟是两相厌。 第二十八章 谁说的 “她母亲虽说出身金陵书香门第,却早已家道中落,与破落户无异,和她那侥幸考中进士的寒门父亲,着实相配。有这样穷酸的父母,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 竟是连当朝三品大员都骂上了。 孟美景当真是厌恶极了董玲珑。 “哦。”孟十三很捧场地应了声。 孟美景顿时数落得更起劲儿了:“虽说她父亲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大员,但也止步于此了。往上不可能,往下倒是极有可能。董玲珑再嚣张,也嚣张不了几时!” 居然还能评价到董右侍郎此政要上去,孟十三颇为惊讶地再问:“谁说的?” “我自己说的。”孟美景和董玲珑,那就是两看两相厌。 “我是问关于董大人仕途的评价,是谁与你说的?”孟十三说得更清楚些。 孟美景不太满意孟十三居然一语道破关于董右侍郎仕途的评价,非是她自己总结的,诚然是事实,她却也是要面子的。 “怎么就不能是我说的。”她低声嘟囔一句。 孟十三耳灵,听得清楚,只斜眼看着她。 孟美景即时把刚才往外挪的那一步挪回来,近身道:“有一回殿下又来府里轩辕台静坐,我知道后跑去找大哥,本是想着见见殿下的。岂知到了之后,在敞轩外不小心听到大哥和季公子说的。” “当时殿下没在敞轩?”孟十三更在意此评价是不是李寿说的。 “不在,殿下那会儿已经在观涌亭里坐着了。”孟美景回忆道。 轩辕台上的亭子,题名观涌,谓观云起云涌之意,乃当年孟皇后未出阁时亲手所题。 孟十三没再追问,只在心里猜想着董右侍郎是否是得罪了什么人,亦或挡了什么人的道,方得孟仁平与季宽那样的评价。 而他们只是说,听那意思也未有出手之意,很显然董右侍郎并非太子党派。 现今的大魏朝,李寿虽是嫡子,却非长,而是排三。 在李寿前面,大皇子幼年夭折,二皇子李珩先庶后嫡,生母乃前陆贵妃现陆皇后,然后李寿才降生。 除此,五皇子李珞乃德妃所生,七皇子李璁乃淑妃所生,中间的四皇子与六皇子则与大皇子一样,虽能顺利出世,却皆在成长的过程中,于幼年夭折,并未活下来。 李璁虽未夭折,却在幼年一场意外当中成了残疾,从那以后便一直坐在轮椅上,这样的七皇子,已与九五之位无缘。 剩下的二皇子、五皇子则都康健平安,意气风发,成为他们的站营臣子,皆不在少数。 既是董右侍郎未站营东宫,那么他是中立皇帝党,还是站入李珩或李珞的哪个阵营? 一路想着思考着,直到进入王府设宴的后花园,孟十三也没能得出个答案。 没有任何能够佐证的信息,她不可能得出确切的答案。 但董玲珑与董无双和方沐浔交好,若是无法从董家姐妹身上找到答案,倒是可以从侧面在方沐浔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毕竟董家若是中立,那董家姐妹所交好的方沐浔所在的方家定然也是中立,若是站营哪位皇子,必然也是两家相同。 如若不然,董方两家的长辈不会任由她们交好。 贵女们可以不论阵营,表面说说笑笑,互不得罪,但要论到成为手帕交,私交笃定,其前提定然是各自家族所迈进的政向一致。 “阿姐,我们来晚了。”孟美景看向花园正中那一大群贵女,皱了皱眉头,“那边都开始赏花了。” 靖王府后花园正中是一座琉璃八角亭,四条青石路延伸入亭,路的两侧皆栽种花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连半根杂草都未见。 虽说是桃花宴,却也非满园子植遍桃花,只离亭数步之外,南向有颗树龄颇老的桃花树,如同巨伞般,浓荫蔽日,将亭子扫覆于内,盖得严严实实。 春风习习,桃花开遍枝头,朵朵绚丽多姿。 孟十三姐妹俩走的正是南向,恰要从桃花树下过,以李照沁为首的众贵女正摆着桌案描画桃花,看的也恰是她与孟美景的这个方向。 孟美景说话间,李照沁那边一干人等也看到了眼生的孟十三。 “那是何人?”李照沁没在作画,得耳边贵女的提醒,一抬头,孟十三便映入她的眼帘,顿时疑道。 疑问间又看到孟十三身边的孟美景,奈何她对小她许多的孟美景素来不怎么注意,如此两年间,孟美景在她眼里,也就混了个颇为眼熟,却是叫不出名讳的印象。 再者,她从十岁开始承办四季赏花宴,而今已有六年。 六年间,诸多贵女来来去去,或成亲或出丑,或举家搬离京城,或获罪流放千里,不管是何种原因,她都见过太多贵女,能让她记住者不多,能与她交好者更少。 是故在赏花宴上,她时常认不出哪位贵女是哪个府上的。 不由问身边的时兰溪:“另一个我瞧着倒是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个府上的?” 时兰溪年十五,虽还小李照沁一岁,但在记人这方面,她是强项:“孟天官府上的次孙女,孟家二房的二小姐,孟美景。” 她是时家长房嫡次女,同样排二,当今五皇子殿下的母妃德妃娘娘,便是她的姑母。 这时边上听到李照沁问题的项筝也道:“孟二自来都是一个人来参宴,从未带过人,怎么这一回倒是带了人?会不会是她外祖家的表姐妹?” “你认得孟二身侧那人?”李照沁转过头来看项筝,她倒是忘了项筝只年十二,与孟美景年岁差不多,可能会认识。 时兰溪也看向项筝。 项筝却是眨巴着大眼睛摇头:“不认得。” 她出身项家三房,是嫡幼女,排六,宫中淑妃娘娘正是她的姑母,七皇子则是她的表哥。 七皇子虽腿残,成储无望,不过因着项家终归乃是皇子外家,作为东宫外家的孟家,自然不怎么与她项家往来。 不往来,也就不熟悉。 她哪里会认得。 时兰溪这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第二十九章 家祖是 更何况五皇子身强体健,今上又春秋正盛,由东宫继位的日子还长着。 时日一长,难免意外丛生,五皇子又不比七皇子双腿残疾,成储尚有望,孟家时时防备时家,更不可能与时家有往来。 当然,明面上大家不管是哪一位皇子的外家,俱还是和和气气,能不撕破脸皮就不撕破脸皮,毕竟今上更看不得手足相残之事。 哪位皇子敢冒这个头,准得被处置得枝枝叶叶不剩。 故而,时兰溪和项筝自来在李照沁身边,都是你对我笑我也对你笑的场面。 至于私底下,那便是各怀鬼胎,各凭本事。 但有一点儿,能让她们一致对外,那就是孟家女。 只限于她们之间的默契,并不包括时项两家的其他人。 也因此,她们能在李照沁跟前处得相安无事,李照沁作为郡主,打小身边不缺皇子公主,个个人精,她自然也不蠢。 反正只要她们别在她跟前闹,把那层纸揭开摊在阳光底下牵扯上她,她才懒得拆穿。 她母妃也说了,当年今上还是皇子时,她父王就没参与过夺嫡,如今是侄子们在争那个位置,靖王府就更不会参与了。 故而不管是时项两家,还是东宫外祖孟家,她可以相交,却要一碗水端平,谁家也不偏颇,特别是对待时项两家,更要如此。 至于孟家,她父王母妃倒是都同她说过,可以跟孟家女交好。 犹记得当时她听到时的诧异,父王母妃却是再不肯同她多言,只说往后她便会明白。 故而她能对孟美景没印象,连其名讳都没记住,却是有原因的。 兰溪不说是孟美景,她还没想起来,现在一说一想起来,脑海里自发浮现出当初她第一回邀请孟家女来参加她的四季赏花宴时,孟美景一见到她,便跪趴在地,五体投地的那个蠢模样。 自此,孟美景就没在她跟前晃过。 后来她特意问过,方知孟美景在她面前出过丑,深怕被她勒令不准再参加赏花宴,故不敢在出现在她跟前,怕再丢人现眼,自此再接不到赏花宴的贴子。 当时她听后不禁大笑,随后便如了孟美景的愿,不再关注孟家女。 她父王母妃知晓此事儿时,亦道也罢,随缘便是。 眼下两年过去,她自然没能记住孟美景生得何等模样。 经时兰溪报出孟美景的名讳,李照沁再仔细打量孟美景,已然十岁的孟美景身量面容皆有变化,不过五官还是能认得出来,与初初见差别不大。 只是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娇俏。 果然是长大了些。 李照沁左右问过,都不晓得孟十三是谁,倒是引发了一段关于孟美景的回忆。 孟十三这边却是由孟美景一番低语,把李照沁、时兰溪和项筝的身份都给介绍了个一遍。 宝珠也认得,也能给孟十三介绍,不过孟美景大抵是存了讨好的心思,抢在宝珠前头,细细地把三人,以及其他人的身份都大略给讲了一遍。 如此一通下来,孟十三对亭中众人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当然这份了解,只停留在身份这一层面上。 性情脾气、才华心智等详细信息,短短的一小段路,没那个时间容孟美景仔细说来。 至于当年自己初次参加赏花宴时,就在李照沁面前摔得毫无颜面的丑事,孟美景才不会跟孟十三自爆其短,只是愤恨地看向众贵女之中,同样围着桌案观描画桃花的董玲珑。 若非董玲珑,当年她何至于出丑,更何至于时至今日,都不敢凑到颜华郡主跟前去! 孟十三注意到这一点儿,暗忖孟美景和董玲珑之间的过节,只怕不小。 再回到跟前众贵女之间,隐隐以李照沁为中心,时兰溪和项筝为左右的绘画场面,她扫了一圈贵女,除了毫不意外又接到董玲珑不屑的目光之外,她居然还接到两个既惊喜又不敢置信的目光。 认得她? “那两位可是曾家的女娘?”她低声问宝珠。 宝珠顺着孟十三的视线看将过去,回眸点头道:“正是曾家的两位表小姐,四小姐曾重锦和五小姐曾重荣。两位表小姐是双胎,生得一模一样,只四小姐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很好认。” 故而,那两道目光之中,穿浅黄长衫的是曾重锦,穿淡紫长衫的是曾重荣。 孟十三点点头,很想再细问一些关于这双胎姐妹的事情,奈何她还未开口,她们已走到桌案面前,正想拐到一侧,别挡了正在比照着桃花树绘画的几名贵女的视线,不料却让李照沁喊住了。 “你等等。”她看着孟十三说道。 不仅孟美景一愣,曾重锦和曾重荣一愣,其他除却时兰溪、项筝,以及孟十三本人外,余者皆教李照沁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喊得通通看向孟十三。 万千瞩目于一身。 孟十三微微挑眉,面容恬淡,回看着李照沁福身一礼:“孟良辰见过郡主。” “孟良辰?”李照沁从贵女中间走出来,分花拂柳般来到孟十三跟前,细细打量一番后又问,“你既是姓孟,你也是孟家女,是孟天官的孙女儿?” “是。”孟十三应道,“家祖确是吏部天官。” “啊,我想起来了!”项筝也跟着挤出贵女中间,几大步来到李照沁身侧,“郡主,她也是孟家二房的,是孟二小姐的长姐!” 同样跟在后面来到孟十三跟前的时兰溪,也是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模样:“好像是叫……孟良辰的。不过,我听说这位孟大小姐可是一直卧病在床,闭门不出的。” 眼前的孟良辰脸色虽也瓷白得带着一丝病气,然则明显并未严重到缠绵病榻,连门都避而不出。 那么,是眼前这人冒领孟家大小姐身份,还是一直以来的传闻有假? 一听听说,孟十三微微转身,看向身后的孟美景。 李照沁一出声一靠近,基于两年来每回的身体本能反射,她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然麻了半边,畏畏缩缩地退到孟十三身后三五步之外。 疏远得跟好似不是跟孟十三一道来的。 第三十章 打一架 眼下被孟十三这么往后面一瞅,李照沁等人也跟着往后面一瞅,霎时间诸多贵女都看向她,她心里叫苦不迭,却又不能跑。 孟美景怯怯地往前三小步,看得孟十三一阵皱眉:“过来。” 轻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簪刺的威压还在,孟十三一开口,孟美景不敢不从,跟乌龟似的一步一步挪,挪到孟十三身侧:“阿姐。” 这么听话。 李照沁不免对传闻久卧病榻的孟良辰起了好奇之心,传闻中可不仅说孟良辰体弱多病,且极不受宠,是个爹不疼继母不爱的小可怜虫。 孟美景是孟家二房吴氏亲生的女儿,说是掌上明珠亦不为过,莫不是吴氏对继女苛刻,孟美景此妹妹反倒对长姐敬爱有加? 李照沁仔细在孟十三和孟美景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孟良辰作为长姐,威严是有,孟美景作为妹妹,敬爱不敬爱的且不说,那眸中微露出来的忌惮却是真真的。 莫非这位孟大小姐虽病弱,却是个凶巴巴的悍女不成? “郡主与诸位小姐不认得我,我头回来参加赏花宴,也不太认得诸位小姐,你给阿姐引见引见。”孟十三面带微笑,温和地说道。 孟美景再害怕再次在李照沁跟前出丑,却是更悚一言不合就要见血的孟十三,闻言赶紧把在场的贵女们,一个一个给孟十三引见。 幸而不必再引见李照沁,不然她话都得说不完整。 孟十三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低声问她:“你这样悚郡主,可是郡主曾打骂过你?” “没有!”孟美景即时否道,虽是激动难掩,却仍不忘跟着把声音压低八度,“而且我不是悚郡主,我是怕再出丑,被夺参宴的资格。” 窃窃低语间,姐妹俩来到董玲珑三人跟前,已是引见完。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孟十三没再说什么,只饶有兴趣地看看瞪过去的孟美景,再看看瞪回来的董玲珑。 “你们要不要打一架?”旁观了几息,她诚心诚意地建议道。 “噗哧!”身后传来一声忍禁不住的笑声。 孟十三和孟美景齐齐回头,李照沁被放大的娇容即时映入眼帘。 孟美景当即被吓得本能逃离,岂料却忘了她身后是李照沁,身前是董玲珑,双腿往前一迈,顷刻与董玲珑撞了个正着,面对面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本就互相看不对眼,上一息还都瞪着眼珠子比眼大,下一息居然毫无预警地脸对脸贴在一起。 此时的孟美景已然忘了身后的李照沁,董玲珑亦是同样忘了今日乃颜华郡主的主场,两人皆是猝不及防地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火速地分开,迅速互相嫌恶地呸起来。 “呸呸!” “呸呸呸!” “呸呸呸呸!” “呸呸呸呸呸!” 瞬间,呸呸声在桃花树下彼起彼落。 孟美景已经忍到一张俏脸微微变形,董玲珑亦是忍到攥起了粉拳,两人对峙着,视线在半空对上,噼里啪啦地燃起火花。 孟十三伸手,准确无误地拉住李照沁的手,李照沁刚疑惑地看向她,她已经拉着她一起往外退了三步:“要打起来了,离得远些,省得波及无辜。” 李照沁闻言道:“那是你妹妹,你不拦着点儿?” “拦着作何?”孟十三回看李照沁,“她们心中皆有气儿,长久闷在心里,可是会生出病来的,让她们打一打,气儿发出来了,也就老实了。” “经验之谈?”李照沁说着,不禁又上下打量着明明难掩病殃之气,却又矛盾地自带慑人气场的孟十三。 孟十三实诚地点头:“经验之谈。” 孟美景从在祖母跟前提起赏花宴开始,肚子里就存着坏水,让董玲珑和孟美景打一架,她不仅能看场戏,也能磨磨孟美景的锐气。 她暂时还不能收拾这坏水,可也不能让这坏水给她绊手绊脚的。 引见,她就是故意的。 果然,孟美景和董玲珑两看两相厌,一旦面对面,再生些意外,便能真如她所愿一触即发。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李照沁居然突如其来地给她搭了把手,省去她接下去要让她们打起来,所要费的手脚与心思。 “谢了。”思及此,素来恩怨分明的她道了声谢。 李照沁被谢得莫名其妙,未来得及问清楚孟十三在谢她什么,那边孟美景大骂一声,冲过去和董玲珑扭打到一块儿。 董无双和方沐浔一直在董玲珑左右,然则她们也是万万没想到,在此四季赏花宴上,董玲珑能和孟美景一同失去理智,居然还真迎上前与孟美景打了起来! 她们惊了惊,再是赶紧想上前拉开打架的两个人。 奈何孟美景和董玲珑皆正在气头上,这会儿哪里听得进去旁人劝架之言,仍旧扭打得火热。 董无双、方沐浔想劝架,孟十三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开口劝架是不可能的。 余者似时兰溪、项筝等贵女,都是见机行事,毕竟扭打出丑的人又不是她们,何况连宴会主人颜华郡主都没出声制止,她们看戏便看得更欢了。 一时间,竟是围观得起劲儿。 连描画桃花到一半的几位贵女也搁下画笔,绕过桌案,挤入其他贵女之中,跟着睁大了双眼看打架。 搁在往日赏花宴上,一旦发生两个女娘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状况,李照沁早便喝止了,然在此时此刻,她耳边莫名地回响着孟十三的那句谢了,神使鬼差地竟然未有开口。 李曜深今日本不在王府里,一则是因着今儿是妹妹承办桃花宴的日子,他不想在王府中碰到那些莺莺燕燕的贵女,二则是太子堂弟请他到宝莱楼喝酒。 岂料李寿喝着喝着,便说要到王府看看他那匹皇帝伯父御赐给他的汗血宝马。 他当然不反对。 当下带着李寿回到靖王府。 回到王府,一路往后院走,本来是想绕过后花园,免去与那些贵女撞个正着的麻烦,不曾想李寿却险些让一个慌慌张张的丫鬟给冲撞了。 李曜深把丫鬟推至一边,斥声道:“不长眼睛是不是!” 第三十一章 不露相 “世子饶命!殿下饶命!”谷雨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李寿站得挺直,目不斜视,芝兰玉树中自带一股子冷气,衬得本就如寒玉砌就的俊脸愈发威仪。 李曜深瞅着觉得不能轻易放过胆敢冲撞太子的婢女,刚想开口严惩,身边的随从飞明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世子,她好像是王妃院里的人。” 经飞明此一提醒,他把原来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并不欲作声的李寿想到什么:“你是八皇婶身边的人?” 宗帝与靖王尚是皇子时,一人行四,一人行八。 “回殿下,奴婢谷雨,正是王妃身边的二等丫鬟。”谷雨接连又磕了三个响头,她认得李寿,刚才不察险些冲撞,不必李矅深怒斥,她自个儿就已经更慌了,二话不说跪地就求饶。 “那是发生了何事,令你这般慌不择路?”李寿进一步问道。 谷雨不敢有瞒:“有贵女在郡主办的桃花宴上打起架来,奴婢奉王妃之命,在后花园里盯着。发生这样的冲突,奴婢急着回去禀报王妃,故而有些急切。” “打起来了?那些贵女?”李矅深先是惊讶,再是流露出几分兴致来,这热闹难得一见啊,“走走走,带我与殿下去瞧瞧!” 世子的话,谷雨同样不敢有违,只是站起身后,她还是忍不住看了眼李寿。 李寿被看这一眼,自是知晓眼前这二等丫鬟的意思,他堂兄脾气随性,经常东一出西一出,丝毫不讲究,这丫鬟明显还得回他八皇婶跟前回禀,却教堂兄一言就要往后花园回,一时间便犹豫住了。 她看他这一眼,是想他帮着拿个主意:“你去吧,后花园孤与你家世子自去即可。” 谷雨感激地再次拜谢,遂匆匆回靖王妃院子去了。 自个儿家的后花园,李曜深自然知道怎么走,谷雨带不带路,实则无关紧要,谷雨被李寿一放走,他兴致勃勃地带路:“殿下请!” 堂兄弟俩到琉璃八角亭时,桃花树下的架已经打完。 孟美景被打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董玲珑虽会武,城府却没有孟美景深,孟美景无身手,却会来阴的,打完才发觉脸侧竟有一丝丝的疼痛。 她一抹,指腹沾有血丝,方知脸颊不知在何时被孟美景的指甲抓伤了。 女娘的脸最是重要,是她手下留情,只在孟美景身上软肉动手,估摸也就淤青红肿,待抹了药消褪,便也不会留下半丝痕迹,然而孟美景教她的脸破了皮,万一留下疤,再浅淡那也是毁容! 一股子恼怒涌上天灵盖,董玲珑拂开左右关心她瞧她脸上伤口的董无双和方沐浔,几步冲到孟美景跟前,抬腿就想往孟美景的脸上踢。 “阿姐!”董无双觉得不妥,看到的瞬间赶紧出声,想要喊停董玲珑的动作,然而并没有用。 董玲珑一脚已踢出。 孟十三在架打完后,出于同姓孟,在外也不好表现得姐妹太离心,是故这会儿她就站在孟美景旁边,看着吉祥蹲着安慰大哭的孟美景。 随着董无双的喊声,与董玲珑的出脚,她眼皮子微掀,也迅速抬脚一踢。 “雅雅!”方沐浔看到这一幕,焦急地喊出董玲珑的字。 孟十三的右脚精准地踢在董玲珑的右小腿儿上,挡消掉董玲珑踢向孟美景正脸的一脚。 董玲珑未料到孟十三会出脚阻挡,瞬间被踢中小腿儿,力道不小,令她闷哼出声,踉跄着往侧退了一步。 这一脚侧踢,让她险些侧摔的身形晃了晃,幸而她自小练武,下盘足够稳,很快教她稳住了,却也教她震惊非常。 抬眼看向她未将之放在眼里的孟十三,她深深讶住了。 她乃习武之人,脚力较之寻常女娘要重得多,又在怒火之下,便又重了两分,却不仅教传闻病弱的孟大小姐阻消了,她还被挡得侧退了一步。 当是真人不露相! 李寿万年冰铸的俊脸也裂了裂,怎么每回见到他这大表妹,她都在打人? 好在这回换了个人打。 且还是帮的前两回被她打的孟美景。 他真是有点儿看不透她了。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双双不吭声,与透明人无异的季宽和常青,一人努力地继续木着一张脸,一人双眼晶亮地看向得自家殿下青睐的孟大小姐。 “那是哪个府上的女娘?竟然能把董家那位舞刀弄棍的大小姐回踢得身形不稳,厉害啊!”李曜深发自肺腑地衷心赞叹,又见李寿难得露出异常的神色,“殿下认得?” 李寿一言难尽:“在宝莱楼喝酒之时,你不是还问过孤为何要给她送药材么。” “我问……”李曜深刚说两个字便想起来了,“孟家大小姐孟良辰?” 继而震惊:“没想到她得殿下青眼,竟是因着能打!” 李寿忍住想揍堂兄一顿的冲动:“莫要胡言。” “行,我不胡言,那殿下给我说说,殿下看重她,不是因着她能打,那是图她那张脸?”李曜深觉得以眼前这位孟府大小姐的容貌,饶是在不缺大小美人儿的皇城根儿底下,那也是璀璨夺目的存在。 若非孟良辰自小体弱多病,早些出来透透风,让人早早见识过她的美貌,那现今的京城第一贵女的称号,便得易主。 想到这儿,他不由寻找起陆娉婷的身影。 片刻后,没在桃花树下的一众贵女之中找到,他悄悄松了口气儿,往年每一季的赏花宴,陆娉婷都有参加,今儿的桃花宴居然没来,也是运气。 如若不然,他这太子堂弟一到,兼之得殿下青眼的孟大小姐也在,那心悦殿下多年,一心一意要成为太子妃的陆娉婷,不还得跟孟良辰大大出手,把他家王府后花园给闹个翻天覆地。 李曜深松口气儿的同时,李寿身后跟着的季宽和常青也齐齐暗下松了两口气儿。 陆娉婷年十六,府中行三,乃继后陆皇后的侄女儿,娴良淑德,美貌非常,素来有京城第一贵女的美名儿,且一直想嫁入东宫。 第三十二章 惊不解 明年殿下及冠,今上要为殿下挑选太子妃,此陆三小姐是早早便在太子妃候选名单上的。 今儿没来就好,省得陆三小姐捏酸吃醋,和孟大小姐针锋相对,在颜华郡主好好的桃花宴上掐起来,那可就不好了。 再说了,届时殿下是要帮谁? 季宽和常青齐齐想到此问题,不禁互对一眼,再齐齐看向已伸出长腿儿,往那边孟良辰迈进的李寿。 他们顾不得再猜,赶紧跟上。 李曜深没得到李寿的回答,也不着急,笑意吟吟地跟着往桃花树下走。 董玲珑震惊兼不解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儿来,直盯着明明与她同岁,却比她矮上半个头不止的孟十三:“你……你真是长年大小病不断的孟良辰?” 孟十三也是没想到病弱的原主,虽在十五年来不曾出过几回大门,这些贵女纵然不认得她,知晓她的事儿不多,病弱这一点儿倒是人人皆知。 “是。”她点头。 在场贵女无不震惊,都被孟十三突然踢出的这一脚给镇住了。 场面一度寂静。 直到董玲珑开口询问孟十三可真是病弱的孟良辰,她们方纷纷跟着缓过劲儿来,听到孟十三肯定的回答,她们的眼里无不惊诧。 “阿姐!”董无双几步冲过来,扶住董玲珑,“你没事儿吧?” 她可是把长姐险些被踢得侧摔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方沐浔也跟了过来:“雅雅,你的腿儿可疼?疼可要说出来,立刻请大夫来看,万不能留下病根。” 此言,仿佛踢人之事,乃孟十三起的头,故意寻衅滋事似的。 “起来,省得有人再来第二脚,我没能来得及阻止第二回。被人重踢正脸,那可不止是破皮出血,还得嘴歪鼻梁断,纵然能及时请来大夫,怕也救不回你的脸。”话是孟十三对孟美景说的,也是不甘示弱的回怼方沐浔的阴阳怪气。 孟美景早就在董玲珑几步过来,对着她的脸抬起来欲踢的那一刻,便被吓得忘了嚎哭,孟十三替她阻挡的那一脚,她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 缓过后怕的劲儿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她的心中,对孟良辰不无感激,顿时簪刺的余威更盛。 一听孟十三所言,即时俐落地爬起身。 都不必吉祥搀扶。 吉祥暗忖,大小姐的威力就是大! “阿姐。”孟美景可怜巴巴地唤了声。 “光长个儿,不长脑子。”孟十三瞥了眼小她五岁,个头却窜得颇快,只比她低上一点点儿的孟美景,实在忍不住低声埋汰一句。 孟美景委屈巴巴的脸顿时一僵。 得亏孟十三把声音压得很轻,除了她们姐妹俩,连身侧的宝珠吉祥都没听清,要不然她准又得恼羞成怒。 “阿姐这脸可不能马虎,虽是小伤口,万一处理不好,也容易留下痕印。”董无双却是不管方沐浔与孟十三一来一往的互怼,她是真心为长姐脸上的抓伤着急。 董玲珑尚武,可也是小女娘,姑娘家哪儿有不爱美的,嫡妹的话她自然听入耳了,回头就想跟李照沁告辞,出王府归家去请大夫看脸要紧。 李照沁也是负责,见董玲珑转向她,她抢先一步主动道:“恰好余小太医正在王府中,为我母妃请平安脉,不如请他为董大小姐看看脸上的伤?” “余小太医!”董无双闻言大喜,深深福身下去,“那便有劳郡主了。” 董玲珑虽也听说过余明路的医术甚得其父余太医的真传,甚至是青出于蓝。 然则,她可没董无双这般奉承余明路,又觉得脸上的抓伤着实是小伤,回家请个大夫看看,也就好了,哪里需要用得着请太医看,着实小题大作。 然心里想归想,嘴上到底没拒绝。 她家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哭,特别是遇到和她有关之事,动辄能哭上几个时辰,她从小便被哭怕了。 罢,就听妹妹的。 果然侧脸一看,董无双正眼眶通红,金豆子含在眼眶里,眨个眼就能滚落下来的模样,董玲珑无奈也跟着同李照沁一礼:“有劳郡主。” 李照沁颔首,又看向孟美景,略过,看着孟十三问道:“孟二小姐可需一起诊诊脉?” 刚才孟美景和董玲珑的互打,孟十三可是一直不错眼地看着。 孟美景未曾习过武,打架从来靠的是本性的泼辣,与长久以来欺善怕恶练就的蛮干,董玲珑则不同,存着想小小教训下孟美景的心,并未真把身手露出来,只凭着一身气力和孟美景扭打,算是谦让了。 倘非如此,董玲珑出第一招,孟美景就得被打趴下。 纵然这般,孟美景还是在董玲珑的进攻下屡屡败退,最终被推倒在地起不来,索性大声哭嚎起来,满嘴喊着疼。 她相信孟美景是真疼。 董玲珑打人有分寸,孟美景受的是皮肉之苦,最多就淤青红肿罢,并不似孟美景狠抓董玲珑的脸颊那样,会破皮出血,且董玲珑打的地方都是孟美景身上的软肉,并非能露出来之处。 余明路再是太医,也是外男,要孟美景宽衣解带让余明路看伤,是会毁了孟美景的清白的。 李照沁所言的诊诊脉,真就只能诊诊脉。 孟美景显然也还有点儿脑子,她先前虽是很想让余明路给她看看伤手,但那是先前了,眼下她左手的伤已痊愈,只留下浅浅的粉色疤痕,现在让余明路给她看亦是无用。 至于刚才打的那场架,她身上是疼,可也不能让余明路看伤的。 是故李照沁话刚落,她便冲孟十三摇头:“不用不用!” 孟十三当下与李照沁说道:“多谢郡主美意,却只能心领了。” 李照沁也只是顺道问一问,毕竟男女有别,倒不如待归家后,请个医婆给孟美景瞧瞧伤处,再拿对症的药膏抹上,方是正经。 她示意俩大丫鬟上前,吩咐道:“音商,你带着董大小姐去主院,余小太医便在那儿,你同母妃禀明情况,母妃定会安排妥当。音羽,你带着孟二小姐去我院里,重新梳妆,换身衫裙。” 第三十三章 女墙后 主院,是她父王母妃所居的端宏院。 她十岁便承办赏花宴,母妃不放心,每每都得命身边的十二气节之一到宴会盯着,以防范有意外发生,她处理不了,或处理不当,母妃方能及时知晓补救。 此一习惯,从十岁到十六岁,已有六年,从不曾断。 今日桃花宴发生贵女打架之事,母妃必然已得到禀报。 把董玲珑送至端宏院,让余明路给瞧瞧董玲珑脸上的抓伤,母妃思虑周全,断然不会让董玲珑在王府里传出不利于闺誉的传言。 董无双闻言,再次谢过李照沁,拉着董玲珑便赶紧要跟着音商前往王府主院,岂料没拉动。 董玲珑往孟十三走近两步:“孟大小姐刚才那一脚,侧踢得十分漂亮,不知孟大小姐师承何处?” “不曾师承。”孟十三虽经历过不少打斗场面,胜过也败过,却不曾拜师正经习过武,会那么几招,皆是从一场场生死之战中悟出来的。 且她会的,大多数是杀招。 说到底,她和孟美景的蛮干倒是有些相像,区别只在于孟美景短短数年的打架经验,自是比不过她千余载的打架经验。 再者,方将情急,她踢董玲珑的那一脚,用了些她眼下仅有的些许微弱妖气。 这具人身病弱太久,她又刚刚调养食补、运动锻炼,凭自身的气力,哪里踢得动会武的董玲珑。 纵然借助些许妖气,她现在的人身力气,亦尚不足她妖身力气的千万分之一,若能换成她自己的妖躯,那一脚能要了董玲珑的一条小命。 董玲珑听到孟十三不曾师承,却以为是她与孟十三不熟,且方将又与孟十三的妹妹刚打了一架,还险些一脚把孟美景的脸给踢烂,这才不愿实言以告。 她自觉微微理亏,到底她长孟美景五岁,架又是打完了的,她突然暴起的一脚,若无孟十三阻挡得及时,孟美景这会儿的脸准得被她踢得没个人样。 孟十三不想同她说实话,干脆以不曾有师承堵住她的问题,换个角度想,也可以理解。 董玲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正想为自己刚才冲动的举动和孟十三解释解释,便被董无双强行拉走:“阿姐,看脸上的伤要紧。” 音商在前面引路:“两位小姐这边请。” 打完架,董玲珑只脸颊一点儿抓伤,孟美景却是如同在地上滚了数遭,不止身上疼,且发乱衣脏,仪容尽无。 还是董玲珑无心真打,有心谦让的结果。 高下立判。 孟十三闭闭眼,让孟美景也赶紧去整理整理。 孟美景乖乖点头,不用照镜子,她也自知眼下的自己肯定难看狼狈得很,当下也跟着音羽前往李照沁的桐菡院梳妆换衣。 打架的都走了,贵女们不禁纷纷目送了一下。 目送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呀了一声,低喊了声太子殿下,她们这才发现不知已站在她们身后多久的李寿。 众人赶紧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怎么来了?”李照沁从小喜欢李寿,比喜欢自己大哥更甚,见到李寿,原本还想和孟十三再聊聊的想法,顿时被她抛至云霄之上。 她欣喜地迎上前,这才看到李寿身边的李曜深:“大哥怎么也在?不是说有事儿,早早便出王府,不见了人影么!” 李曜深因着嫡亲的妹妹居然喜欢堂弟多过喜欢自己,打小没少吃味儿,直至这些年长大懂事方消停,然此刻他又不得不感叹:“我这么大个人在这里,不说她们没看到,就连你这个妹妹也没看到。” 哀怨地转问李寿:“莫非我一站在殿下身边,我便成了那透明的?” “见过世子!”诸女赶紧又笑嘻嘻地同靖王世子轻福一礼。 两番行礼,孟十三皆从众随流,泯众于后。 听到李曜深的话,她在心里深以为然,甚是赞同李曜深的自知之明,也不是说李曜深生得不好看,而是李寿着实长得太过绝色。 李曜深五官周正,虽不比李照沁出落得犹如出水芙蓉,却也是赏心悦目的。 总归出身皇族宗亲的儿郎女娘,也从未出过丑的。 然则地面的萤火,纵然有上千上万点萤火,到底是比不上皓月的皎洁辉煌。 李寿便是天上的那轮满月,李曜深便是那万千萤火,可不就沦落成陪衬的透明人了。 “诸位小姐有礼了!”李曜深如沐春风地叉手回礼。 李寿却只在众人行礼后微微颔首,并未出声。 他既没看迎到跟前的李照沁,亦没理会李曜深的打趣,更无视了一众莺莺燕燕,目光越过一个个含羞带笑的高门贵女,落在人群后的孟十三脸上。 她们看到他来,个个都围了上来,只是碍于他身为东宫的威仪,不敢过于靠前,不似堂妹这般直接走到他身侧,却也皆站定在他跟前三五步外。 唯独她,不曾涌上前,一直站在原地,以致被诸女隔挡在最后面的桃花树下。 也就是他生得高,女娘又惯来较之儿郎要矮些,倘若不然,他还真难以越过众贵女这堵墙,看到女墙后的她。 瞧着想着,李寿又不禁皱起眉峰。 前两回见面,他便觉得她生得过于矮小了,只到他的胸口处,现下与诸女这么站一处一较,确实是矮小得有些过了。 她都十五了,竟营养不良到此地步。 他不禁对他那二舅父生出愤恼之心,嫡亲的长女,即使二舅母早早病亡,她从小失恃,亦怎能漠视到此等境地! 复又对继二舅母吴氏厌恶几分。 众人的视线皆在李寿身上,李寿的目光落在何处,众人不免也跟着落在何处。 一看是孟十三,李曜深眼中的兴趣越发浓厚,直想当即到孟十三跟前去,把太子堂弟看重的女娘仔细打量一番,看看到底是哪一处入了殿下的眼。 李照沁眸中则是有些讶色,李寿送一车药材到孟府,给孟十三调补身子之用,她是知晓的,料想不过是碍于毕竟乃外祖家表妹,李寿这才送的。 此时再看太子哥哥看孟大小姐的眼神儿,却俨然是她料错了。 第三十四章 所为何 她自幼便爱粘着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性情她最了解,能让太子哥哥在诸女之中,直直盯着看的女娘,此前未曾有过。 眼下有了,令她惊诧之余,又不禁猜想莫不是太子哥哥真如传言那般,当真对孟大小姐情根深种了? 余者诸女,想法就没有李曜深李照沁兄妹俩所思所想这般好。 她们大多在心里恶狠狠且不忿地暗骂,有骂定是孟十三此狐狸精借由病弱装可怜,方博得太子的怜悯,也有骂怪不得孟十三往年都不曾出现过,偏就今日会来参加桃花宴,原是早知太子要来,故意制造与太子见面的机会来的! 恶意顿时滔天滚滚。 孟十三气定神闲地站着,任由李寿盯着,任由李曜深李照沁生出各种揣测,更任由诸女看向她的目光,渐渐从不友好到满眼恼怒嫉恨。 她深知自己不曾得罪过她们,不过尽因那直盯着她看的东宫祸水罢。 她今日来参宴,除了出门放放风之外,也有结交能结交的贵女之意,眼下孟美景和董玲珑才打过一架,她从中插一脚,才扭过来诸女对孟府大小姐病弱的印象,尚未观察到可结交的贵女,竟便被此祸水尽数斩断。 可恶。 早知这厮会来,且这般肆无忌惮地给她招惹麻烦,她刚才就应该陪着孟美景去梳妆换衣,省得她都未行结交之举,便教这厮给破坏了。 世上无早知,眼下还是得看看如何挽救一二。 省得未能结交不说,反结满仇敌。 孟十三微微掀起眼帘,扫过这些明明是初初见面,却因着李寿,或因着李曜深,尽对着她露出敌意的诸位贵女。 哪些悄悄对着李寿红了脸,哪些又偷偷瞄向李曜深,哪些又光明正大地对着她想把一双眼珠子瞪出来,她大致看了个清楚。 当然,也不排除看走眼的可能。 朝臣拉帮结党,这些贵女自然也有各自的小团体,有些贵女纯粹只是替结交的好姐妹气恼,有些贵女则更简单,纯纯地见不得有人比她们好罢了。 在她们眼里,能得李寿另眼相待,这便是无上荣耀。 她们得不到这份荣耀,她一个病秧子自然也无资格得到。 然而她们却从未想过,正如孟家人一样,未曾想过她要不要这份荣耀。 但不可否认,目前为止,李寿给她的这份荣耀,不管出自什么目的,都给她带来了不少便利,多少有些令她轻而易举地顺心遂意。 她要孟府大小姐真真正正落到实处的地位,因着他对她的看重,祖父一声令下,给了。 她想出府门结交贵女,为将来先铺下路,更为找到从前她入世时留下的身份,可能会拿到她正缺的人手,因着她可能会成为东宫太子妃的这个可能,祖母虽担心她的身体能否外出,仍是允了。 做人总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想付出,既是她已得到便利,那伴随着出现的麻烦,她总不能就怨怪在他的身上。 孟十三微微叹出一口气儿,他不开口,那便只能由她打破此不快的场面,再次规规矩矩地福身:“殿下。” “夭夭不必多礼。”李寿说着提步走向她,她不靠近他,那便山不就他他就山。 上两回还大表妹,今次倒更进一步,直接喊她的字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场给那些传言盖棺定论,好让诸多对他有意的贵女死心? 她拿他当通行令,他拿她当挡箭牌,互惠互利,倒也不是不可。 孟十三从善如流,弯起唇角,对李寿笑得和煦,既然已和倾慕李寿的贵女们不可能结为挚交,那她不如抱紧这块通行令,争取更多落到实处的便利。 李寿不知孟十三心中所想,忽而被她这一灿笑,笑得直晃进他的心扉,蓦地想起他也曾在梦中梦到梦中人的笑声,那笑声余音袅袅,令人难以忘怀。 他尚未听过她笑过,也不知会不会与梦中的她一般动听。 “郡主的桃花宴素来只请娇客,不知殿下今日与世子一同前来,所为何事?”孟十三无话找话说地随便抛了个问题。 闻言李照沁也是才想起这个问题:“对啊,我都办过六年的四季赏花宴了,每季除了赏花玩乐,亦有琴棋书画的赛事,此前我曾破例请过太子哥哥来当宴会的主评,评判孰优孰劣,孰胜孰负,太子哥哥可都是一口就拒绝了。” 说完她以手肘去碰自家长兄。 李曜深笑睨李照沁一眼,妹妹之疑正是他之疑:“孟大小姐问得甚好,本世子亦很想知道。” 弦外之音,回转归府入后花园,进此桃花宴之举,非他之意,实属李寿主导所致。 霎时,诸女的目光又重聚回太子殿下身上。 各种猜测、疑惑,尽数围着李寿转,既不解李寿为何青睐除了一张脸能看,旁的一无是处且病弱的孟十三,又期待李寿能借此机会,澄清对孟十三其实并无半丝情愫,一切纯属误会罢。 而她们为何笃定孟十三一无所能,还得归功于原来的孟良辰确实除了伤春悲秋,自困于泰辰院一方天地之中,二门不出大门不迈的缘故,以至于坊间关于原主的传闻,除了病弱,就是病弱,连原主实乃国色天香一娇娇美人儿,都未传出去一分。 眼下人是见着了,却并未了解其他,可不就是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么。 孟十三本是便于眼前状况就事论事,方问了这么个问题,然经先李照沁后李曜深的一番意有所指,意味儿瞬间就变了,好像是她故意在逼问李寿此行异举真别有心思似的。 然则她真不是。 大家往后难免仍是互助的关系,若逼得堂堂东宫下不来台,是她开口不慎,颇有些不厚道了,想了想,她觉得她应该再开口为他开脱一二。 岂知孟十三刚有此想法,李寿已就着她的问题,看着她回道:“孤与伯涣在宝莱楼喝酒时,想到许久未见父皇赐予伯涣的那匹汗血宝马,便想着来看看。待孤回东宫,也好同千山说道说道,青风在王府里过得何如。进此桃花宴,乃意料之外。” 第三十五章 我天生 李曜深,字伯涣,他养的汗血宝马名儿唤青风,与李寿养在东宫的汗血宝马千山,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御马监里,宗帝养有一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乃是南北匈奴合二为一初期,单于进贡大魏朝的朝贡之一。 这对汗血宝马产下第一胎时,是匹小母马,被宗帝赐予了昭河长公主李琰,产下第二胎时,便是这对兄弟,随后小马兄千山被赐进东宫,小马弟青风则被赐进靖王府。 “是是是,看我,把这茬给忘了。”李曜深似是才想起般迭声应是,半分不觉得方将的故作不知故意得很明显,解释未晚地与众贵女扬声道,“殿下与我来,真只是为了看看青风。” 又与李照沁道:“没想到刚进后院,便遇到母妃院里的谷雨,她说你这儿有贵女打架,我与殿下这才来的。” 后面这一句,他先是看着李照沁说的,后半段则是看向孟十三说的。 “哦。”李照沁心照不宣地配合。 孟十三面不改色:“原是如此,那殿下与世子来晚了。” 李寿一番言语是真是假,李曜深一番佐证又有几分可信,她并不想深究,反正能解释得通,别把他的参宴跟她扯到一块儿去,那就行。 再观众贵女闻言,不管是尽信,还是将信半疑,却是纷纷松了口气儿,一副只要李寿非真是特意为了她来的便好的模样,如此多少能减轻她们对她的敌意,她也是跟着松了口气儿。 “不晚,我们是在孟大小姐出其不意出脚,踢得董大小姐侧退一步那时来的,恰恰好,看到最精彩的一幕。”李曜深走近李寿,与李寿并肩站在孟十三跟前,“孟大小姐与董大小姐说不曾有师承,不知此言可真?” 不说董玲珑不信,在场所有人,恐怕无一人能信孟十三此言。 李照沁闻言,三步并作两地跟上前,也等着孟十三的回答。 李寿亦然,对于这个大表妹,旁人有太多的疑惑,他同样有,只是较于旁人,他尚多了梦中的她是否与眼前的她有着什么关联,想要了解的便更多。 而首先,她与传闻中不符,且矛盾这一点儿,正是想要了解的第一步。 她身娇体弱,却又武力惊人,以指钓鱼,更是他所见第一人,伯涣重复董玲珑问她的问题,问师承何处,实则正是他想问的。 他想知道,是哪位高人居然能教出她这样既病弱又凶悍且奇特的女娘。 “自然是真的。”孟十三能理解董玲珑等人听到她未有师承之言,秉从不太相信的态度,换作非是她自己,她大概也得疑一疑,“我打小体弱,又多病,便琢磨着该强身健体,好歹别太快跟我娘见面。” 往前除却孟家人,谁都不曾了解她的过往,也就是原主的过往。 确切来讲,甚至是孟家人,除却二房的吴氏与孟美景,其实都不知晓原主过的日子是何等模样。 吴氏与孟美景又与她不对付,往后能保持表面友好就算烧高香,纵然是她们跳出来说她所言非真,只要她一口咬定是真的,又有她说什么是什么的忠婢宝珠金银佐证,那她说是真的,便是真的。 故而对于她的身手敏捷,反正有她与孟美景打架打得鲜血淋漓在前,当时在场的李寿与后面随侍的季宽皆是亲眼见过的,眼下她说没有师承,那就是没有师承。 谁能质疑她所言是虚? 谁也不能。 毕竟打架这件事儿,因人而异,有些人是天生就会,有些人是学到死都不会。 她是属于天生就会这一种。 回想她刚出生的前五百年,尚未开灵智,能活着全靠气运,没被吃掉说明她气运不错,后来八百岁修成人身,她开始到处打架,现如今想起来,那会儿打架全靠本能,手抓脚踢牙咬脑袋撞,反正只要能活着,她是什么手段都能用上。 只有敌手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出来的。 清修至一千五百岁,她多次入世,拥有着强大的妖力,了解了喜怒哀乐、爱恨慎痴,也遭遇人世间大都的际遇,尝过酸甜苦辣,只是在这个阶段,她已甚少用蛮力打架。 未曾想,莫名其妙从金陵老祖庙洞,被雷劈至京城孟府后宅,她居然还得重温最原始的蛮力打架。 重温便重温吧,还得被质疑。 孟十三在心中无声地叹息,说到底乃因着原来的孟良辰太弱的缘故,不过也因着原主的闭门不出,让外人并不了解其脾性,而今是她占了这具人身,脾性行事与原主大不相同,方能任她自圆其说。 听到孟十三连早亡的亲娘都搬出来了,李照沁拉住还想再问的李曜深,抢声道:“不就是打架么,夭夭说不曾有师承,那便不曾有师承,力气大而已,只要勤加锻炼那便有的,董大小姐不就是……” 说到这儿卡了一下,她想到董玲珑那可是打小有专门请的女武师手把手教导的,复又强行转道:“反正又没谁规定打架一定要有人教!大哥你就别啰哩啰嗦了。” 孟十三看着突然向她倒戈的李照沁,眸中有着疑问,不仅跟着喊她夭夭,一下子拉近距离,还护着她说话? 李照沁面对这样的疑问,却笑得甚甜。 “郡主说得是,我天生会打架。”孟十三被甜得跟着弯了弯眼眸,她就喜欢可人的小姑娘。 “我天生会吃!等到午膳开席,夭夭你就会知道,满京城最大酒楼,都没有我这儿的吃食美味儿!”李照沁挽过孟十三的胳膊,转身就往桌案那边走,还不忘说道,“大哥快带太太哥哥去看青风吧,别杵在这儿打扰我们画桃花了。” 李寿:“……” 李曜深:“……” 众贵女也是没想到变化的一幕发生得如此突然,而造成这一幕还是今日桃花宴的主人颜华郡主。 颜华郡主是连东宫都敢赶的太子殿下的堂妹,她们可不是,便是心中对孟十三的话有疑,这会儿也不敢提出来刺李照沁的眼。 只好通通憋着。 第三十六章 都知道 孟十三也没太在意诸女的态度,反正信与不信,搁在她这儿,是半点儿也不重要,只要她想让相信的人,相信她所言,那便可了。 眼下李照沁能相信,且帮着她说话,不管何如,能得宴会主人的相护,她在这桃花宴上的处境,至少能好上几个台阶。 李寿本是想着在此宴会上找个机会和孟十三单独说说话儿,慢慢引到梦境中不解之处,看看她有何反应,有何见解,不想堂妹竟是横插一杠,硬是把她从他眼前抢走了。 “这个敏敏真的是,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殿下莫要再纵容她!”李曜深难得抓到这么个机会可以多问问传闻中的孟大小姐,他其实觉得可以再待一会儿。 不过他妹妹的脾气他知道,她都出声赶人了,若是他不走,她等会儿能亲自来推着他走,但换作他的太子堂弟就不一样了。 只要堂弟说再待一待,他妹妹定会拉着殿下作绘画的评判,如此一来,他就有时间再看看殿下对孟大小姐,到底是何种态度。 是来真的,亦或是传闻有误。 结果他算不如天算。 “说得你就不纵容她似的。”李照沁字敏敏,对于这个妹妹,他们从来都是宠着让着,李寿都习惯这种被赶的场面了,他转身就走,“去看青风。” 今日又没机会,只得他日再创造机会了。 堂兄与堂妹猜想得不错,他确实是事先得知她今日会参加堂妹所承办的桃花宴,才故意于今日先请堂兄到宝莱楼喝酒,期间引着话题说到宝驹,自然而然地引出青风,再与堂兄到靖王府来。 此一连串的特意而为,皆是想借机到此见她。 可能是他方法不对,今儿并未能如愿,且待下回了。 李寿一走,桃花树下瞬时黯淡许多,直至一行四人再看不到身影,诸女方把心魂通通收回到桌案之上。 绘画的贵女们继续画到一半的桃花,旁边很快又围上赏画的其他贵女,在她们这个正当妙龄的年岁,对男女之情看得很重,也看得不重。 皇族宗亲、世族贵女,她们从小受的教育,对于家族的观念,作为儿郎应当撑起门庭荣光,作为女娘又应当为生养教导她们的母族付出什么,她们即使不是个个门儿清,亦多少知晓一些。 能嫁给意中人,那自然是好,万幸嫁得良人,那是老天待她们不薄,若嫁得不好,有个薄幸的丈夫,有个苛刻的婆母,有个视她如无物的夫家,空有正室名头,却只能沦为生儿育女的工具,她们也只能认命。 孟十三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她们,她总能想起入世时,她曾亲眼目睹过的,曾经灿烂盛开的花朵儿,亦或含苞待放的花骨儿,那么多,那么美丽,最后都成了红颜枯骨。 “她们对你的敌意,只是一时的。”李照沁和时兰溪、项筝说完话儿,回头就看到孟十三直盯着绘画中央的贵女们看,不觉开口慰道,“她们其实也知道,即便没有你,她们也不可能得到太子哥哥的青睐。”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太子妃名单上的候选人,成为日后东宫的妃妾之一。”孟十三转回落在诸女身上的视线,看着李照沁问道,“郡主为何帮我?” “往后我便唤你夭夭,你唤我敏敏吧。”李照沁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如同方将李寿在时一样,以甜美的笑容回应孟十三。 这让孟十三不得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李照沁,貌若芙蓉,贵气艳丽,脾性温婉不失锐利,与诸女交好又适当留有一隙,连办六年四季赏花宴,未有恶闻,反有威名,大受贵女的欢迎,并以收到赏花贴子为耀。 这位颜华郡主,不简单。 “好。”她没有理由拒绝李照沁的主动示好。 李照沁把孟十三带离桌案,往桃花树下走,树下无人,正是说话的好地儿:“这棵古桃花,听我母妃说,于前朝便存在了,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树龄很老很老了,可它每年还是花开满枝头。” “年年如此。”她直视孟十三双眼,说得意有所指。 孟十三能听懂李照沁借着桃花树说给她听的,无非就是想让她明白,后宫佳丽三千,秀女一季一季过,妃嫔一殿接着一殿,如此桃花树,花一遍一遍地开,每年都能开满枝头。 可这桃花,再不是当初的桃花。 似数千年来,新朝辞旧国,江山不管是谁坐拥,后宫都在,佳丽依旧充沛,只是佳丽已非原来的佳丽。 李照沁在告诉她,要做东宫的女主人,难。 倘若将来李寿登基,她成为一国之母,那更是不易。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早就明白,却没有想到以李照沁小小年岁,竟也看得如此透彻,对成为太子妃的弊,虽只说了一小半,遗漏了来自朝堂政权敌对的更多更大的危险,却已然算是了解不少。 然而李照沁想多了,她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太子妃。 故而孟十三全当没听懂深层之意,她只抓住一点儿,蹙着眉问:“一百多年,就已经很老很老了?” 那她活了千余载,岂非更是很老很老……得有十个很老。 不管是什么种族的雌性,听到老一字,总是不甚开怀。 她严肃地回想一番自己的原形,化为人身的那副皮囊,不想没察觉,一想方知已是甚久未照过镜子,她都想不起来她自己的脸,是不是已经开始显老了? 李照沁避开其他贵女,就是想跟孟十三敞开心扉说这番话,也是想让孟十三明白真选择了成为太子妃这条路,那必定长满荆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是走不下去的。 未曾想孟十三的关注点,却是在桃花树的树龄上。 “当然很老很老了!”李照沁觉得孟十三应该是没听懂她的话,也对,久病闭门不出的闺秀,此前未有接触过孟府以外的明潮暗涌,听不懂是正常的,“夭夭,我想说的是……” “知道。”孟十三打断李照沁想说得更明的忠告,“敏敏想说的,我都知道。” 第三十七章 弄错了 李照沁被打断得突然,听到的话语更是突然,原来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孟十三并非不懂她所说的意思,而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那你是准备好了?” “身为孟家女,该面对怎样的未来,不管是夫家,还是别的,我都有所准备。”孟十三对李照沁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敏敏。” 初次见面,李寿便助她取得夺回孟府大小姐地位的一半胜利,李照沁则在亲眼所见李寿待她确有不同之后,毫不犹豫地提醒她,作为太子妃的艰难,更甚的进一步作为中宫的不易。 堂兄妹俩,还真是如出一辙,都是她的贵人。 “倒也不必谢我,你没有认为我是想拆散你和太子哥哥就好。”李照沁自知自己说的那些话,若是想左些,怕是孟十三会对她产生误会。 “不会。”八字都没一撇,哪里来的拆散,李照沁的爽直,让孟十三也没再避而不谈,亦直言不讳道,“该我面对的,我不会退缩,该我接受的,我也不会认输。” 望着满枝头的桃花簇簇,她不晓得原来的孟良辰为何偏爱桃花,所有衣物所用物什,都是熏的桃花香。 但不可否认,这娇艳的桃花,她也觉得不错。 看了会儿,直钉在她脸上的目光依旧没有转开,她转眸对上李照沁的视线,看到李照沁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敏敏被我吓到了?” 李照沁年长一岁,万千宠爱长大,个头高过孟十三许多,她看着比她矮比她小的孟十三,再次被突然到。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孟十三懂的比她懂的要多得多。 她这番自以为是为了孟十三好的篇章,其实早被孟十三翻烂在肚子里,她却从听到孟十三亲娘早早病亡的那一刻起,怜悯心便泛滥得滔滔不绝。 想到连出自家府门都屈指可数的孟十三进了东宫,迟早得被后宫佳丽三千呕吐血,想到孟十三以这病弱的矮小身板,还不得被欺负得连血都没机会吐,便得直接升天。 更想到最重要的一点儿,她了解太子堂兄。 而至此刻,她发觉她的怜悯,于孟十三而言,是多余的。 “没有。”转瞬间,李照沁想到很多,“我只是觉得,以我了解的太子哥哥,他是不可能轻易动情的。连皇帝伯父都亲口与我父王赞叹过,太子哥哥就是天生的帝王,完美、公正、铁血,也可以说是无情。” “帝王家,自来最无情,正常。”在孟十三的认知里,天家从古至今,都是血流成河之地。 “是正常,故而太子哥哥这般待你不同,才显得很不正常。”李照沁道出她在这件事儿中看到的疑点。 “那以敏敏对殿下的了解,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孟十三顺势问道。 李照沁想了想:“应该是某些与朝政民生有关的原因,太子哥哥自晓事起,心里、眼里、脑子里,尽是江山社禝、黎民百姓。” 孟十三轻嗯一声:“但有一件事儿,敏敏弄错了。” “什么?” “我与殿下,只是表兄妹,永远都是。” “你没有……” “我没有。” 李照沁沉默了下来,看着孟十三走出桃花树下,走入诸女中间,主动走向曾家的两位小姐。 传闻不是说孟府大小姐自亲娘病故之后,便厌恶极了外祖曾家么,怎么会主动靠近曾家姐妹? 想到孟十三刚刚亲自在她面前辟谣的,并无倾慕太子哥哥之心一事儿,她刚起的疑问又没了。 传闻当真不可尽信。 时兰溪和项筝一直注意着桃花树下单独说话的李照沁与孟十三,孟十三一走开,她们很快一同来到桃花树下。 “郡主,孟大小姐是否真的痴心妄想要当太子妃?”项筝年岁在三人之中最小,自来最是藏不住话,一走近劈头便问。 时兰溪微启的唇瓣闻言,又抿成一线,她也是想问此问题。 李照沁如实摇头:“没有。” “没有?”项筝可一百个不信,“怎么可能没有!她今日来参宴,明明就是冲着殿下来的!” 时兰溪亦附和道:“今日孟二小姐与董大小姐那一架,指不定也是她故意为之。为的便是后来的那一脚,让殿下看到她出的那一脚,来证明她其实并非全然病弱。” 李照沁赞成时兰溪的话,因着孟十三虽未正面承认过,却也在言语之中,间接说明孟十三就是有心让孟美景与董玲珑打上一架的,至于病弱,时兰溪说得也对,孟十三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真的病弱。 李照沁尚未作声,项筝已然赞同道:“对,就是这样!可见心机之深!郡主可莫要被她骗了。” “我问了,她说没有,我信。”李照沁并不想多做解释,只一句话就堵住了还想再劝她,别被孟十三病弱的外表蒙蔽了的两人。 言罢,她也重回到桌案中央,认真赏鉴起几名贵女已快完成的画作。 曾家自曾氏病故之后,也曾上门想要带走原来的孟良辰,想着亲娘已逝,亲爹已再娶,年幼的外孙女定然不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岂料孟知年同意,孟天官孟老太太同意,却是孟良辰自己不愿。 听到宝珠说这一段时,孟十三无不可惜。 可惜当年才五岁的孟良辰,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终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以致长大后满怀绝望地死在及笄之年。 曾家女是当年孟老太太千挑万选才给次子择定的次媳,不仅容貌才情出众,品行脾性俱贤良,出身更是顶顶好的。 她的外祖父曾刲,乃都察院首官,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她的外祖母,则在当年她亲娘病逝不久,短短两年也跟着去了。 她有两个舅父,嫡出的大舅父曾凌颂,是她亲娘的长兄,任职于通政司,正四品的右通政,庶出的二舅父曾凌革,是她亲娘的次兄,外放于金陵,任正四品的知府。 长房一家都在京城曾府,于外祖父膝下尽孝,二房一家则跟着二舅父在任地金陵,甚少回京。 第三十八章 与曾近 长房有一子两女,皆为嫡出,二房有三女一子,女嫡子庶。 曾重锦与曾重荣正是长房双胎的两位小姐,上面还有位长兄,曾府大公子曾重屺,字谷岫,年二十,于锦衣卫衙门任职,正五品的千户。 搁着如此大好的靠山不靠,非得生生困死自己,孟十三都不知道该说原主什么。 该说原来的孟良辰一叶障目,看不到外祖家的强硬,还是该说原来的孟良辰愚昧,非得对名为亲父,实与陌生人无异的孟知年抱有希望,直至希望幻灭,又以死了之。 从孟十三出现,并对上她们的视线,还打量了她们一通,曾氏姐妹的心便全程一上一下的。 既惊喜又担心。 特别是孟美景和董玲珑打起来的那个时候,她们就怕孟十三去拉架没拉成,反被连累挨一拳,让原本就弱的身子伤到,好在孟十三退得够后,并没有发生她们担忧的场面。 直到孟十三对董玲珑出的那一脚,她们惊呆的同时,都觉得今日来参宴的孟府大小姐,莫不是是个假的? 也不对,孟十三今年的及笄礼,她们还随着父亲母亲和兄长到孟府观过礼,见过孟家表妹的,不可能认错。 脸还是那张脸,明艳倾国,浑身上下也依旧环绕着柔柔弱弱的病殃之气,气色倒是好了些,想是这些日子滋补调养之功,毕竟不仅有余小太医亲诊,更有太子殿下未有先例送的一车药材,多少有些成效。 孟十三来到曾家姐妹跟前,先行一礼:“四表姐,五表姐。” 曾重锦性子贞淑柔顺,曾重荣机敏奔放,姐妹俩可都还记得那日及笄礼,她们主动上前同跟前这位孟表妹示好时,孟表妹直接一阵猛咳,随即把她们拒之门外的情景。 坊间传闻也不全然是假。 孟表妹自从自己拒绝不进她们曾家,放在她们祖母膝下抚养之后,便十分抗拒所有曾家人,不管是这些年来一直挂念孟表妹的祖父,还是她们的父亲与二叔,过年过节给孟表妹送了多少东西,皆被孟表妹拒收。 每回都是一车地去,一车完整地回。 她们小时候多少有些羡慕和嫉妒,长大后明白孟表妹的处境,看到孟表妹终日病卧闭门,便尽数转换成了怜惜与心疼。 可她们的怜惜与心疼,无论她们如何寻找机会,如何厚着脸皮向孟表妹靠近,孟表妹都是满眼厌恶地看着她们,然后毫不犹豫地越发远离她们。 而眼下,眼下居然走向她们,并主动同她们打招呼? 姐妹俩怔了怔,还是稳重些的曾重锦先回过神儿:“……孟表妹。” 曾重荣也跟着回过神儿:“孟表妹好!” “以前是夭夭不懂事儿,还望两位表姐不要介怀。”孟十三深觉自己该为原来的孟良辰解释一番,“夭夭不是不愿亲近外祖家,只是夭夭自小失恃,父亲又另有新妇,生有妹妹弟弟,早忘了还有夭夭这个女儿。夭夭心里苦,日子也苦,难免想不开,自困于一方天地。” “自家姐妹,岂会介怀。”曾重锦从前有多渴望孟十三能与她们亲近,这会儿如愿,又得孟十三这番剖白,她是高兴得当下就握住了孟十三的双手,“夭夭……我这样唤你可好?” “自然好。”孟十三笑着点头。 “如今夭夭你能这般想,是再好不过!”曾重荣听姐姐得孟十三允许,她没有再问一遍,直接便以字称呼孟十三,瞬时横扫表姐妹间往日的陌生,“我跟你说,祖父、父亲二叔可都十分想你……” 她生性外向,不比姐姐内敛,自来有话就说。 孟十三一示好,趁此机会,她将这些年来曾府所有人欲亲近她,想对她好却入之无门的过往,一件一件地说与孟十三听。 顿时,滔滔汩汩喋喋不休。 曾重锦不如妹妹爱说话,在一旁微笑地听着,只时不时补充一两句,亦或点点头,证实曾重荣所言非虚,更未夸大。 孟十三听得津津有味,越听越觉得原来的孟良辰当真在五岁时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前些时候元宵,二叔还特意从金陵寄回京城三盏兔灯笼,制作精巧,神态各异,是给我与姐姐,还有你的!”曾重荣说起二叔曾凌革,丝毫无嫡庶之隔,或京城金陵相离千里而生分,“等宴会结束,我便回府去取那盏二叔指定给你的兔灯笼,送到孟府给你!” 曾重锦亦点头道:“那兔灯笼夭夭见了,定然会欢喜的。” “那便有劳五表姐了。”孟十三既然决定要与曾家亲近,那从今往后必然要与曾家人往来,且她也得在这些往来之中,判断曾家是否有牵扯进哪个阵营之中。 没有最好。 有的话,她得想法子把曾家从中剥离出来。 她既不想入东宫,那往后与李寿的关系,只会是王权富贵的关联,她姓孟,想要完全剥离那不可能。 从她被雷劈进孟良辰此具人身始,她与孟家已是荣辱与共,而孟家,则早已与东宫生死共享,是故她与东宫早已分不开。 曾家则不同,能不牵扯进夺嫡的浑水,还是别牵扯进来的好,若不得不关联到一处,那也必定只能是东宫阵营。 “自家人无需客气。”曾重荣仔细看了又看孟十三的脸色,又将姐姐和孟十三拉离诸女,三人进了亭子,方低声问道,“夭夭,这里没外人,你老实说,是不是习过武?” “没有,我真的天生会打架。”孟十三还是同一个回答。 曾重荣闻言怔忡道:“真的天生会打架啊?那么会打?” “天生会打架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大哥不就天生会打么。”曾重锦说起曾重屺,方才妹妹说了那么多,倒是漏掉了长兄,“夭夭,大哥他就在锦衣卫衙门当差,现下是千户,他也时常念叨你,说要是小时候你就到曾府来,他必定从小带着你练武,你就不会那么体弱多病了。” “对!大哥也早就想见见夭夭你了。”曾重荣懊恼地一拍额头,“我竟是给忘说了!” 第三十九章 如刀锋 又笑嘻嘻道:“好在姐姐没忘跟你说,要不然待回了府中,大哥听我们说夭夭愿意与我们来往了,我们高兴得很,所有人都说了,独独忘了他,肯定又要训我了!” 她这个武夫大哥,打小就爱训她。 动不动就爱拿姐姐的娴静温雅给她当榜样,她也想当榜样,问题这是当榜样,她就能变成姐姐那般好的性情么。 现在孟表妹也跟她一样不娴静不温雅,且比她还要悍然,还会打架,一脚就踢掉打小练武的董玲珑,她还没这本事呢。 她一定会将此事儿详详细细地跟长兄说,看长兄往后还训不训她! 贵女出门,总要备上至少一套衫裙作为备用,以便在宴席之上出何意外,令衫裙脏污或有损时,可换上新的衫裙,不至于颜面有损。 董玲珑那边经余明路诊过伤,已然与靖王妃告辞,靖王妃也差使谷雨回后花园通禀李照沁一声,孟美景这边则在梳洗换装后,由音羽引回桃花宴上。 音商早许多回到李照沁身边侍候,见到音羽回来,她先一步近身李照沁,耳语道:“郡主,孟二小姐回来了。” 李照沁回头望,果真看到孟美景一身新装,脸上也重新上好了妆容,不复狼狈哭嚎的丑样子,又是一派俏丽小女孩儿的姿容。 李照沁在看孟美景,孟美景却在进后花园后,就满园子找孟十三的身影,她想着她离开这些时候,回来或能看到孟良辰被其他贵女排挤欺负成小可怜虫的一幕。 结果没有。 她看到孟十三好好地坐在亭子里,与曾家那对双胎姐妹围坐在一块儿,有说有笑有吃有喝,相谈甚欢得如是一家人。 怪了,孟良辰往前不是不愿与曾家来往么,怎么今日跟曾四曾五亲近得仿若从未疏远过似的。 孟十三一个抬眼,便瞧见孟美景站在亭外,满脸不解地看着她和曾重锦曾重荣:“换好了?” “换好了。”孟美景点头,抬步走进亭子,坐到孟十三旁边空着的石凳上,“四表姐好,五表姐好。” 换在往常,面对孟美景的厚脸皮,曾重荣定然要当面撕烂不可,现在有孟十三在,她多少给孟十三些面子:“二小姐客气了,这两声表姐,我与姐姐可不敢当。” 孟美景从前见到她们也是喊的表姐,一副曾家才是孟美景的外祖家似的,曾重锦生性贤良,与已逝的姑母一般无二,做人做事总会给人留有余地,她妹妹则不然。 上回孟美景这样喊,妹妹是直接一口唾沫呸在孟美景脸上,指着孟美景的鼻子骂,纵然要改认祖宗,那也得先到她们曾家祖坟去跪个三年,磕头磕个三年,看曾家祖宗认不认孟美景这个吴家外孙女。 此时又见孟美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放着吴家真正的表姐不去亲近,反是屡屡厚着脸皮非要认她们做表姐,她便担心妹妹又要当面呸骂孟美景一顿。 孟表妹到底是孟美景的长姐,她们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总不能让孟表妹太过难堪。 眼下妹妹未有发飙,仅不咸不淡地阴阳怪气,到底是妹妹长大了,懂得分寸,不必她再操心。 曾重锦欣慰地笑着,亦跟着道:“按理,二小姐称呼我与妹妹,一声四小姐与五小姐即可。” 孟十三不知过往旧事,也被孟美景对曾家姐妹的称呼给引得侧过脸,盯着孟美景一脸的坦然自若,陷入沉思当中。 在此之前,她看孟美景,就如同看一只到处搞破坏的狸奴,眼下看来,却是她浅薄了,竟是没看到孟美景这副蠢狸奴的皮囊之下,也藏着一份昭然若揭的野心。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孟美景的外祖家。 吴家不过是京城的小官之家,毫无根基不说,若非有吴氏高嫁进尚书府,吴氏之父那顶小官乌纱帽,怕早就被人给摘了。 她能理解如此外家,孟美景自然不愿去亲近,却没想到孟美景居然把主意打到曾家的身上。 曾家如此大的靠山,倘若真被孟美景靠上,那孟美景对李寿的那份爱慕,确实能更有底气一些。 打的这样一个好算盘,怪不得会看原主那般不顺眼,明明原主未曾招惹得过孟美景,却被孟美景厌之入骨,时不时得欺骂一番。 却原来,是孟美景想鸠占鹊巢,不料曾家姐妹清醒得很,不曾给过孟美景好脸,孟美景这才转过头,便把气儿撒在原来的孟良辰身上。 思及此,孟十三看着孟美景的目光,顿如刀锋。 孟美景从未把曾家姐妹的话听入耳中,此前不管曾重锦呸骂她,还是曾重荣温和地跟她讲道理,她都不曾理会,依旧我行我素,认定了要和曾家姐妹拉近关系。 现在么,曾重荣和曾重锦一前一后再说,直接或婉转地与她撇开干系,她心里仍是不在意,却抵不住孟良辰在盯她! 且是带着探究带着寒意的目光看她,她就无法再肆意而为了。 “……好。”她干笑着应道。 孟美景这一声好,顿时让曾重荣看向曾重锦,眼中丝毫不掩其惊讶。 曾重锦亦有同感,姐妹俩都被孟美景这一回终于长耳朵的反应给猝不及防到了。 孟十三看着两位表姐眉眼之间的讶色,想想便知孟美景搁在以前,是个不长耳朵惯会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现下长耳朵了,大抵是孟美景怕死。 怕惹恼她,真被她一支簪子刺入心房,落了个当场毙命的下场。 这个妹妹可真是小瞧她了,她哪里会做这种损敌八千自损一万的蠢事儿。 她真要孟美景的命,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她不会蠢到用被人当场抓获的致命手段。 本是表姐妹之间融恰地说着体己话,孟美景一进亭里坐下,瞬间没了此前的温馨暖怀,亭外倒是仍旧一片其乐融融。 桃花宴中间暂歇的午膳时辰,确如李照沁所言那般,膳食十分可口,美味得令孟十三多用了一小碗,都有些吃撑了,懒洋洋地坐着不愿动弹。 宝珠担心道:“小姐要不起身走走,好消消食?” 第四十章 往雀仙 李照沁在一旁听到:“音羽,你去取母妃数日前送到院里的消食丹。” 音羽应诺,离开后花园回桐菡院去取。 “因着好吃,我也时常会吃撑,因此多有积食,母妃见总劝我不改,索性跟余太医讨了好些能消食的药丸子。小小一颗,乃草药制成,不苦,且有一股子蜜糖的淡淡甜味儿,我很喜欢吃,待会儿拿来了,夭夭定也会喜欢的。”说到末处,李照沁跟哄小娃儿吃苦苦的药汤一般,语气轻柔,透着诱导。 孟十三憋不住笑,一下子笑出声来:“好。” 李照沁被笑得噘起小嘴儿:“我这不是怕你觉得药丸子苦,不喜欢吃么,你还笑我!” 孟美景站在三五步外,面上羡慕内心嫉愤地看着。 曾家姐妹亦未有近前,她们虽是参宴过多次,却与李照沁走得不近,至今不熟,乃因着李照沁是靖王之女,东宫堂妹的缘故。 靖王府虽早表明过中立的立场,斩言只忠于天子,然靖王世子与太子殿下亲近,颜华郡主也从小爱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当小尾巴,此桩桩件件皆为事实。 靖王乃宗帝胞弟,又是大魏唯一的王爷,他既是已言明只忠于天子,那便已是定局,谁也不会质疑,谁也不敢质疑。 但她们曾家不同。 曾家只是臣子,纵然父祖兄长皆官位不低,稍有不慎,从高处跌下,摔个粉碎,亦不过是宗帝的一念之间。 是故这些年来,她们应邀李照沁之请,参加每年每季的赏花宴,却早得家中长辈千叮咛万交代,万不可与站营的府邸走近。 靖王府虽是中立,万事却难料,也得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尤佳。 她们是曾家女,自得为家中父祖兄长考虑,听长辈之言,万不能拖曾家的后腿儿。 但孟表妹一出府门,一参宴,便与颜华郡主交好,她们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姐姐,我们要不要跟夭夭说……” “不必。” 曾重荣的提议尚未说完,便被曾重锦打断否了,她不解地看着双胎姐姐:“为何不必?” “你忘了,夭夭和我们不同,她是孟家女,而孟家,乃东宫外家,是太子殿下最忠心最得力的母族。”曾重锦解释道。 曾重荣还陷在孟十三终于想通,并主动亲近她们的欢喜之中,下意识觉得孟十三也该与她们站在同一阵线。 经曾重锦一说,她沉默了下来。 姐姐说得对,孟表妹生在孟家,已和东宫的荣辱息息相连,亲不亲近靖王府,都没什么区别。 服了消食丹,孟十三歇了一会儿,便起身同李照沁告辞。 李照沁不解道:“这桃花宴才过了半日,上晌赏桃花画桃花品桃花,下晌还有投壶、捶丸、击鼓传花等好玩儿的,场地皆已备好,只待大家午休够了,便要开始。你倒好,这会儿却要走了?” “我身子孱弱,近来才将养得好些,不然祖母也不会允我出门。”孟十三半真半假道,“出来半日,已是难得,我也是累了,得回去歇着。” “可来都来了,你都没怎么玩过,岂非遗憾?今日过了,便要等到下一季的荷花宴了。”李照沁语气缓了缓,细观起孟十三白如雪的脸色。 孟十三不说还好,一说她也确实有些担心,怕孟十三的身体真在她的桃花宴上撑不住,半途倒下,那可就出大事儿了。 头一个,她便无法同太子哥哥交代。 “不遗憾。”孟十三是真的不遗憾,今日此行,不说其他,单就交好李照沁,又与曾家姐妹重得亲近,此两件事儿,便是收获颇丰。 李照沁见拗不过,唯有道:“也罢,那荷花宴我还给你发贴子,你可得来。” “平日敏敏邀我,我也来。”孟十三觉得李照沁此人,可交。 “真的?”李照沁惊喜道,“我这赏花贴子给孟府下了两年多,可就这一回你来了。且你从前都闭门不出,如今你又还得将养身体,若我再邀你,你当真还能出来?” “真。”孟十三肯定道。 当然她也不是万分肯定,不过只要她好好调养身子,锻炼身体,无病无灾,祖母定然也不会拘着她,不让她出门。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定了承诺,李照沁高高兴兴地将孟十三送出靖王府。 孟美景则还留在后花园,继续参宴。 初听孟十三要归府,孟美景还担心她也得跟着回去,没想到孟十三并无意让她跟着,只嘱咐她好好参宴,莫要丢孟家的脸面。 她才不会丢孟家的脸面。 今日和董玲珑打的那一架,过后去梳洗换衣时,她便后悔了,不该在宴会上这般丢人现眼的,一旦传出去,她的脸才是丢光了。 便是因此,她才不能早早退出宴会,她要在下晌的各项玩乐中好好表现,博得好彩,挽回声名。 然想归想,她也知道以她的能力,要技压诸女不太可能。 但,还有一个法子。 只要下晌出现更大的丑闻,那便能掩盖过她和董玲珑打架的丑闻,届时坊间津津乐道的,必然不会再有她。 她的闺誉,孟家的脸面,便都保住了! 靖王府里的桃花宴继续,孟十三坐上孟家大车前往今日出门的主要目的地。 “小姐,我们去雀仙楼做什么?”宝珠不解地问道,刚刚用过午膳,也不可能是去用膳。 “喝茶。”孟十三简短地回道。 京城有两家齐名的吃喝玩乐之地,一为宝莱楼,一为雀仙楼。 两地皆是王权富贵最喜去之处,很受京城公子小姐们的欢迎,唯一不同的一点儿,是宝莱楼有好酒云集,雀仙楼有好茶齐聚。 倘若想喝个痛快,便前往宝莱,倘若想品个自在,便相约雀仙。 宝珠时常在坊间行走,自是通晓这些,而孟十三清楚两地的不同,则归功于二十年前入世时,雀仙楼便是她的落脚处。 一眨眼,她已离开了十数年。 她活了千余载,十数年不过弹指间,对寿元最长不过百年的凡人,却能沧海桑田。 唯恐物是人非,他早忘却她,给她的身份,早不作数。 第四十一章 四楼阁 车夫没有宝珠的疑惑,问得孟十三去处,他便挥鞭起行,只管驾车。 东贵西富,靖王府所在的璃玳坊在东面,由东往西,直往西面的满江坊。 一个时辰后,孟家大车经过宝莱楼所在的盛舟街,拐入隔壁吉斐街。 雀仙楼,便在此街。 故地重游,于旁人而言,或能有许多感受,于孟十三而言,不过须臾之间,不值一提。 但眼下,还是值得提一提的。 午食时辰刚过不久,雀仙楼大堂内稀稀疏疏,二楼三楼的雅间倒是仍近七成满,大都是用过膳食,接着品茗闲聊。 孟十三下大车之前,宝珠便在车厢里为她戴上帏帽。 下车踏进雀仙楼大门,透过白纱往大堂里望了望,没望到想要找的人,她往柜台里瞧,也没瞧到人。 “小姐,我们到二楼还是三楼的雅间?”宝珠看到跑堂小哥已经往她们这边来,先问了一句。 刚走到近前的跑堂恰听到这句话,没再重复相问,只笑容满面地等着孟十三的回答。 “四楼。”孟十三答道。 宝珠懵道:“小姐是不是搞错了?” 孟十三却是看向同样一脸懵相的跑堂:“有劳小哥帮我问金掌柜一句:四楼小阁,可还记得当年的金陵十三?” “……小的这便去。”跑堂慢两拍应道,应完赶紧到相连的后院厢房找金白昔。 金白昔是雀仙楼的掌柜,年四十有余,红光满面,是个十分精神的儒雅人,早年考得秀才,便没再往上考。 当年孟十三还问过他,为何不继续考了? 他答:“一介书生,无根无基,贫寒如洗,纵然真考中举人,再考中进士,又能如何?终其一生,不过小官小吏耳,徒废光阴罢。” 她不是很赞同他这个说法,不过也没有同他争。 彼时她晓得他家中仅一老母,且长年卧病在床,他能读书,还考中秀才,实属不易,那时他已二十有余,老母时日无多,他若遵从本心继续往上考,必无法圆老母之愿。 两难之间,他毅然决定弃笔从商,想挣得几个银钱,便娶妻生子,圆老母抱上孙儿之愿。 说到底,他的答案不过是无奈之中的无能为力。 真心报国,实意为民,即使是小官小吏,力所能及之事,还是有的,且不少。 此道理她懂,他也清楚得很,她随口一问,他违心一答,闲聊罢。 后院,庑廊最里的厢房。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金白昔霍然从案桌后站起,手中紧握的软羊毫,随着他激动的一问,笔尖的墨随着一颤,滴落在账面上。 刚整理写下的账目瞬间尽毁。 他却不管不顾,执意要跑堂再重复一遍方将所禀。 跑堂本就云里雾里,见平日里雷打不动的金掌柜居然因他一句禀言,便激动得与往常判若两人,不禁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再重复道:“大堂有位女客官,她让小的来问掌柜一句:四楼小阁,可还记得当年的金陵十三?” 啪嗒一声,羊毫从金白昔手中脱落,砸在账本上,他快步绕过案桌,直出厢房,沿着庑廊,往前面大堂疾行。 跑堂跟在后面,嘴里忍不住犯咕嘀:“咱雀仙楼是有四楼,也有小阁,可那不是禁地么,也不知那位小姐是什么来头?竟能让掌柜这般失态。” 宝珠觉得自家小姐真是越来越神奇了,好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可小姐却门儿清。 不过没关系,小姐还是小姐就行。 宝珠做好自我疏通,也不再追问,和孟十三一样老神在在地等在大堂。 金白昔提着袍摆连走带跑地来到大堂,一眼把大堂扫了一圈,没见到他印象中的人,问跑堂:“人在哪儿?” 跑堂也把大堂扫了一圈,看到已移步坐到大堂临窗那一桌的孟十三主仆:“在那儿。” 金白昔顺着跑堂的指向看去,见是一年轻女娘,年岁与印象中的人不符,澎湃的心潮顿时凉了一大截,激动的神色也在刹那冷了下来:“确定?” “确定!”这才一会儿的功夫,跑堂不可能记错。 宝珠此时也发现金白昔两人:“小姐,金掌柜过来了。” 孟十三闻言往通往后院的小门看,看到与记忆中面容相似,只是老了许多的金白昔时,她不免感叹:“这人间的岁月,就是不饶人。” 明明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个书呆楞头青,眨眼再见,他竟已然变成儒雅中年人。 也不知他老母还在不在,娶了妻后生了几个娃娃。 金白昔来在桌前一礼:“在下金白昔。” “小女孟良辰。”孟十三起身还礼。 互相见礼后,两人都急切想要得到已之所需,便也未有寒暄,也是无话可寒暄,对面坐下即开门见山。 “小姐姓孟,不知与雀仙楼旧友十三小姐有何关系?”金白昔透着帏帽打量着孟十三,想通过容貌判断出有何关系。 孟十三知他此举何意,下息便摘下帏帽,递交给身侧侍立的宝珠,笑着答道:“我得喊金掌柜口中的雀仙楼旧友一声十三姨。” “十三姨?”金白昔终于清楚地看到孟十三的脸,初一打眼,他便知虽从年岁上看,眼前此小女娘有可能是十三小姐的女儿,然从相貌上看,却着实不像。 不过,也不能武断。 倘若女肖父,那孟良辰长得不像十三小姐,也说得通。 真要如此,那可惜了。 十三小姐的容貌,可比眼前的孟良辰更胜一筹。 “十三姨与我娘乃是挚交好友。”孟十三来时在路上,就现编好了一套说词,反正是她自己,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倒是不曾听十三小姐提起过,在此京城之中,竟还有挚友。”金白昔实言道。 “家母是在十七年前,于金陵与十三姨结识,那时我尚未出生。”孟十三半真半假道,当年她只在京城待了三年,便回了金陵。 十三小姐确已离开十七年,离开前也曾与东家说过,是要回金陵去,孟良辰说的这些,与金白昔所知晓的,当年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一时之间,他有些拿不准真假。 第四十二章 二公子 但随后转念一想,雀仙楼也没什么可让人图的。 就算有,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来觊觎。 毕竟他的东家,出自门阀望族,乃是清河崔氏七郎。 金白昔想罢,严肃地问道:“那不知今日孟小姐来雀仙楼,还指名要进四楼小阁,是想做什么?” “金掌柜不必如此严阵以待,我今日来此,主要是想见金掌柜一面,至于四楼小阁,进不进无甚干系。”还得回府,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孟十三来此也是想通过金白昔从中搭桥,继而达到最终目的。 金白昔有些听明白了:“金某有何处能为孟小姐效劳的,孟小姐不妨直言。” “不知七公子如今在何处?”孟十三真正要见的人,真正能帮到她,给她得力人手的人,实则乃崔瑜。 她了解崔瑜,倘若他在京城,那他必然在雀仙楼。 也就是说,从她进大堂,要求要进四楼小阁,要跑堂去问金白昔那句话时,如若他在,那来见她的,便会是他,而不止金白昔。 “七爷到金陵去了。”金白昔倒是没想到孟十三还认得他的东家,不过只是个去处,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之事,说与眼前小女娘知晓,却也无妨。 “何时归?” “不知归期。” 金白昔的回答,让孟十三蹙起了眉头,不知归期,那她要向崔瑜讨的人,何时才能有? 虽说也不必急于一时,然则有时,却真真切切只争个朝夕。 现如今她妖力尽失,余微弱妖气无甚用,早得得力的人手,将一些事情搞明白,知己知彼,方能早些部署防范,甚至是回击。 金白昔见孟十三听他说完,眉宇间蹙起的愁绪,正想进一步问清楚她寻东家有何要紧之事,未料被一阵从高处砸落的巨响打断。 “砰!” 二楼一间雅间门大门,一个人影被从中踢出来,撞到楼栏,门内人追出来,提起被撞得趴在楼道起不来身的人,大笑着将人扔出楼栏,从二楼直接往楼下扔。 砰声大响,被扔之人砸在大堂的桌面上,将四仙桌砸得咯咯作响,险些当场断裂,人滚落在地,又是一声砰响。 整个过程中,被扔之人一声不吭,纵然已被又打又砸得口吐鲜血,捂着胸口绻缩成一团,似是快要死了,他也不曾发出半点儿声音。 孟十三瞧着,暗道难不成是个哑巴? 进雀仙楼者,非富即贵,三五成行,聚会品茗,高谈阔论之间,难免发生口角,严重些每每还得动上手,是故此刻发生之事,金白昔是早见怪不怪。 然来者是客,到底是楼中客官,不好全然不管。 “去看看,那位公子可还好。”他招来跑堂吩咐道。 “诺。”跑堂往和孟十三这桌隔了两桌距离的另一边走去。 宝珠也一直在引颈看被扔之人的状况:“小姐,奴婢看那人有些眼熟。” “眼熟?”孟十三诧异地再看向被扔之人。 她想着能让宝珠眼熟之辈,定然非是平民百姓,至少也该是小官之家的公子,可看被扔之人,一身粗布制成的长衫,还不合身,短了不少,明显是身量长高,长衫却未有制新的,现下被打被扔,更是将长衫撕破勾烂,寒碜穷酸至极。 这样的人,宝珠竟然认得? 金白昔闻言也回过头来,看向宝珠。 恰恰此时跑堂已走到被扔之人身旁,蹲身将被打得动弹不得的他扶坐起身,这一扶,将他浑身的伤尽数牵扯到,疼得他再忍不住,闷哼出声。 跑堂已经小心翼翼,不想还是弄到客官身上的伤处,他愧疚道:“对不住,公子,小的只是想帮公子起身。” “……无事儿。”他的声音几近是微弱的鼻音。 跑堂看他这般虚弱,虽是把人扶坐起来了,可也不敢再动,只好看向金白昔请示。 金白昔收到跑堂投过来的目光,也见到了被扔之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正脸,他起身道:“孟小姐,金某先失陪了。” 孟十三点头:“金掌柜请便。” 金白昔一走,宝珠这边也惊呼出声,悄悄在孟十三耳边低语:“小姐,那是二公子!” 孟十三随即想到二房庶长子,她那还未见过面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孟仁吉:“他是二哥?” “正是二公子!”宝珠肯定道,又生疑惑,“可二公子不是一直呆在城外西郊的庄子上么,怎么会在雀仙楼?还被人打成这般模样?” 既是孟家人,那她便不能不管了。 本坐得不动如山,想再看会儿情况的孟十三站起身,恰此时二楼下来三人,令她刚要提起迈出的脚步顿住。 他们均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身边围绕着小厮帮闲,方将动手打孟仁吉,且将孟仁吉从二楼扔下的人,便是两个帮闲中较为高壮的那一个。 “金掌柜,本公子劝你莫要多管闲事!”陆罗为三人之首,人也是他让打的,还放言打死勿论。 宝珠又同孟十三耳语:“小姐,那是皇后娘娘的嫡出幼弟,陆大学士的老来子,陆府的二爷,陆罗。他今年十六,整日游手好闲,以欺人为乐,乃京城有名儿的纨绔子弟,也是有名儿的恶霸!” 竟然是陆皇后的同胞幼弟,怪不得如此嚣张,连孟家公子的命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孟十三心下了然有数,站在桌边不动,她想看看金白昔会如何处理这般欺善之事。 宝珠认得陆罗,金白昔更是再熟悉不过,他先是让跑堂把孟仁吉扶至凳子上坐好,再是转身面向陆罗,一礼道:“陆二公子多虑了,只是二公子应也知晓,雀仙楼自来不愿闹出人命,惹上官非。” 孟十三挑眉,金白昔这厮竟是不想管。 陆罗出身世族陆氏,父兄皆在朝为官,三个姐姐之中,两个所嫁皆为朝廷命官,嫡长姐还是当朝中宫,她虽能理解他不想管的缘由,可人是在雀仙楼被重伤,他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想撇净干系,不免令她有些失望。 失望之中,又觉得站在雀仙楼的立场,作为掌柜的他,并没有错。 矛盾得很。 第四十三章 出手了 可若换作还是当年那个书呆楞头青,却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岁月荏苒,看来带走的不仅是当年的书呆子,更带走了她当年所欣赏的书卷侠骨,现今的金白昔,有的只是市侩精明、审时度势。 终是时过境迁。 陆罗听到金白昔软绵绵的言语,自也知晓金白昔的言下之意:“甚好!去把那外室子拉到楼外去,往死里打!死了,也不会脏了雀仙楼的地儿。” 后面一句,是对俩帮闲说的。 帮闲得令,即时大步走向被跑堂扶坐在桌边凳子上的孟仁吉。 跑堂见俩帮闲,一凶神恶煞,一不怀好意,他心肝儿颤了颤,本能自保地松手,任孟仁吉气息微弱地坐趴于桌面。 孟仁吉不知在雅间里被打了多久,又被扔下楼,苟延残喘,已无还手之力,跑堂这一退开,俩帮闲一靠近,完全任其宰割。 金白昔对跑堂之举,全然无反应,毕竟他自己亦是放手不管的态度,东家若在楼里,尚可与陆罗说道一二,他不过小小掌柜,真以卵击石,后果可想而知。 跑堂的识趣,金白昔的视而不见,让陆罗脸上的笑意更深,他身边的俩公子哥亦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得意样儿。 而陆罗的那一句外室子,也让孟十三想起孟仁吉的身世。 她这位兄长是在她娘生下她不久,被孟知年抱着进的孟府,是她父亲在外瞒着孟家人悄悄置下的外室,所生下的外室子,那年孟仁吉已然三岁。 之所以将瞒了数年的外室子接回孟家抚养,非是孟知年在她娘刚生产不久的这个虚弱关口,故意接回给她娘添堵,而是当时孟仁吉的生母病没了。 恰好曾氏生下孟良辰,是个闺女,孟知年便想着把孟仁吉抱回来,养在曾氏名下,给孟仁吉一个嫡子的身份。 孟知年打的好算盘,曾氏虽贤良,却也没贤良到如此蠢的地步,自是拒之不受。 何况孟仁吉那时三岁,曾氏刚生下孟良辰,成婚不过两年,显然早在二人成婚之前,孟知年便在外面置了外室,如此狼心狗肺之人实非良人。 奈何长女都出生了,她再恨自己瞎了眼,竟亲口应下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亲事,亦为时已晚。 伤心、绝望、懊悔,顿时如决堤的潮水汹涌地向她袭卷。 生性柔顺事事皆依孟知年的曾氏,在那时前所未有地强硬了起来。 孟知年虽是自知理亏,可一番软言相劝以理相告过后,曾氏仍旧未点头,他也恼火了起来。 随着,夫妻俩为此爆发了成亲以来的第一场冷战。 曾氏夜夜垂泪,郁结于心,自此埋下病根。 孟知年心中亦有怨,怨曾氏不够大度,心胸不够宽广,竟是连一个三岁的娃儿都容不下。 孟知年不做人,好在孟天官和孟老太太并不糊涂,得知后把孟知年训骂严惩了一顿,又温言安抚曾氏,二老都希望这件事儿能够过去。 终归木已成舟,孟仁吉到底是孟家血脉,那外室又命薄去了,总不能让孟家子孙流落在外,便也劝曾氏接受孟仁吉,至于孟知年所言的,要她认养于膝下为嫡子,尽是屁话,让曾氏不必介怀。 二老那时觉得,曾氏尚年轻,生下长孙女之后,总会生下二房嫡孙,次子混账之言,是万万不能。 曾氏自知再闹亦无用,她也是个很会认命的女娘,纵然心中再委屈,亦红着眼眶向孟老太太点头,认下孟仁吉此庶长子。 从此,孟仁吉过上正经安稳见得光的尚书府公子的富贵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孟良辰五岁时,曾氏病逝,孟知年续弦,孟仁吉被送至城外西郊的庄子上。 那一年,孟仁吉八岁。 现如今,孟仁吉十八岁。 他在庄子上整整呆了十年。 孟十三听宝珠同她说孟仁吉的这一段时,问过为何她父亲娶继母,孟仁吉便要被送走的原因,宝珠答说是吴氏进门前的要求。 两任妻子,原配曾氏被强硬塞进一个庶长子,生生气得郁结早亡,继室却是未进门,便已清扫了碍眼的存在,可见当年孟知年当真是爱极了吴氏。 她想着若非孟良辰乃是嫡出长女,指不定也得被吴氏一并要求送出孟府。 即使没有,吴氏也磋磨苛待了孟良辰整整十年,以致孟良辰了无生趣,萌生死志,一场风寒便夺其性命,方有她被劈来代孟良辰活着。 从这个角度看,她和这个二哥倒是同病相连。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眼下孟仁吉遭受欺凌毒打,孟十三就不可能只是旁观,何况还是她的兄长。 “住手。”她说着提步。 俩帮闲已然绕过金白昔,走到孟仁吉趴伏的那一桌前,高壮的那个帮闲正伸出手欲将孟仁吉拉起,闻言一顿,大掌停留在孟仁吉那瘦弱的胳膊上方,与另一个帮闲同同往声源处看。 看到孟十三,他们嗤笑一声。 他们不认得孟十三,但他们的主子是谁,是何等人物,他们却清楚得很,小小女娘竟想多管闲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无那个份量! 金白昔一听到孟十三出声相阻,他本能地想拦一拦,往前也发生过诸如此类之事,也有女娘仗义执言,最后却是被陆罗羞辱一番,碍于陆罗的身份,也是无可奈何。 终是帮不了被欺之人,反倒被气得哭着走的。 眼下孟十三做同样的事儿,他不惊讶,世上总有良善之辈,可有无用却是一目了然,他下意识不想孟十三做无用之功,反遭一同被欺。 然此念头,却只一闪,便了无踪影。 他想看看,看看借着十三小姐的名义来找他,欲通过他找东家的孟良辰,到底是什么来头。 孟十三未有注意孟仁吉以外的人,见那名高壮的帮闲听到她的喝止,并未停下动作,而是继续伸手攥住孟仁吉的胳膊,面目可憎地想将孟仁吉拉下凳子,想再一次把已重伤的孟仁吉狠摔在地时,她出手了。 顺手捏起一根路过的搁于四方桌面的筷子,她指尖溢出妖气。 第四十四章 穿臂过 溢出的妖气比先时在靖王府侧踢董玲珑那一脚还要多,无形的妖气将整根筷子包裹,随着她一掷,绘着精致竹纹的普通木筷,顿如飞箭射向高壮帮闲。 “啊——”高壮帮闲惨叫。 筷子正中他伸去拉拽孟仁吉的右手,鼓涨的手臂被筷子穿插而过,竟是整个洞穿,鲜血瞬间直流,他疼得龇牙咧嘴,整条手臂都在发颤,那么壮硕的一个人,即时倒坐在地,左手扶着被血染红的右手,惨叫不断。 从孟十三开口到动手,不过几息之间,快得令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一时间都被震住了。 除却动手的本尊,只宝珠适应度良好,很快把小嘴儿给阖上。 她算是明白了,打小姐病好之后,这令人震惊的场面,真是一场接一场。 她都要习惯了! 孟仁吉近在咫尺,因受伤吐血而虚弱不堪的神智被接连的惨叫声,吵得慢慢恢复了清明,他使尽气力抬起脑袋,侧脸看到惨叫之人竟是打他扔他的恶徒时,他缓缓咧开嘴,笑了。 三分讥笑,七分痛快。 孟十三此刻已走到桌旁,他的身侧。 他慢慢移动视线,也看到了孟十三。 看到的瞬间,他睁大了双眼,脸上的笑容僵住,似是想喊她,却又迟疑,终归没有喊出口。 孟十三注意到了这一点儿,方知以前的孟良辰是没见过孟仁吉,然孟仁吉却是见过孟良辰的,只是在暗处,未有让孟良辰察觉。 眼下方能认出她来。 高壮的帮闲中招,血流不止,很快将袍袖染成血色,哀痛呼喘不断。 另一名帮闲的脸上,则已全无先时稳操胜券的不怀好意,他往后退了三大步,争取离孟仁吉远些,一双倒三角眼防备地盯着孟十三。 正如金白昔所想那般,此前亦也官家千金自恃甚高,站在占理的制高处,对陆罗指指点点,痛斥其恶劣行径,义正辞严地大唱善恶终有报,让陆罗不要太嚣张跋扈,欺压弱小,枉顾律令。 然而,逞凶斗狠惯了的陆罗只是勾了勾薄唇,便把自认青天化身的大家闺秀踢至一旁,一脚把那位千金踢得当场昏厥过去。 对此,他只以尾指挖了挖耳朵:“总算清静了。” 过后,大家闺秀的父亲得知此事儿,不仅未给自家闺女讨个公道,反大骂不肖女要害死一大家子等云云,便拉着闺女亲至陆府,给陆罗请罪去了。 那会儿这件事儿,也算轰动一时,沦为坊间茶余饭后一大谈资。 大家闺秀被迫伏首,明明不是她的错,到头来被非议的人却是她,被家中长辈指着鼻子骂祸害的人也是她,心灰意冷之下,不久她便远远低嫁,逃离京城此是非之地。 倒三角眼的帮闲一边防备孟十三,怕孟十三突然又做出以筷子出手穿插手臂之举,一边在心中想着眼前不知死活的小女娘,待会儿肯定也得落个与前官家千金一般无二的下场,不禁冷笑出声。 此一笑,齐齐让以陆罗为首的仨公子哥回了神儿。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不知所谓的良善女娘,待会儿可别昏过去了。” “想来能得小国舅爷的一脚,也是她的福分。”? 俩公子哥一从孟十三出手就见血的震惊之中缓过来,随即一人一句地埋汰起来,武将之家的千金,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纵然是董玲珑那动辄以拳脚说话的女娘,还不是一遇到陆二,就得绕着走。 孟十三见倒三角眼的帮闲不敢再动手,且还防备着她,乍听到两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她寻声看去,扫过陆罗身侧一左一右狐假虎威的两个公子哥,暗道应也是官家子弟。 而后视线落在陆罗这只虎的脸上。 长眉狐狸眼,高鼻薄嘴唇,下颌线条清晰,弧度优美,与李寿谪仙般的清冷气质不同,陆罗十足的妖冶,特别是他见她在看他,勾唇微微一笑,带出一股子邪气,更显妍丽惑人。 竟是比她原形化作人身的样貌,还似妖异。 孟十三打量陆罗的同时,陆罗也在打量孟十三。 与李寿一般,他也是在富贵扎堆里长大,千人捧万人侍的权贵公子,还是坊间人人畏惧的小国舅陆二爷,孟十三看到他的妖冶,他也看到孟十三的绝美,然则京城最不缺美人儿,他早见惯了大小美人儿。 孟十三美则美,却并不能教他心软,心生放孟十三一马的念头。 他缓缓走近孟十三。 宝珠在听到俩公子哥那两句话后,当是提醒了她,让她想起先前那位大家闺秀的传闻,此前没想到,眼下想到想要提醒自家小姐当心,却为时已晚,已无耳语给小姐听的时间。 看到陆罗步步靠近,她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姐……” “无事儿。”孟十三镇定自若,他敢靠近,她就不怕他靠近,他敢动手,她就让他往后想到今日之事,都后悔动手。 俩公子哥一脸看好戏,跑堂早被孟十三那一手飞筷吓得退躲起来。 金白昔则虽是有意试探孟十三的来头,见此情景也是七上八下,暗中准备着若陆罗当真对孟十三动手,他无论如何也得挡一挡。 到底是知晓十三小姐的女娘,真与十三小姐有着渊源,那一声十三姨,当不能教孟良辰白唤。 而他此前不尽然相信孟十三所言,此刻却信了孟十三言道十三小姐乃她十三姨的缘由,是那一招飞筷。 很久之前,十三小姐也用过这一招飞筷,将他从地痞流氓的手中救下来,他方得以存活至今。 “姓甚名谁?可敢报上名讳。”陆罗站定在孟十三两步之外,发现近距离观之,眼前女娘更美了,且我见犹怜得很。 若非刚见识过她的一筷见血,他免不得也得怜香惜玉一番。 “孟良辰。”孟十三哪儿有不敢的。 陆罗呵笑两声:“孟天官府上的那个病秧子?” 一语猜中,看来这位小国舅很是关注孟府。 孟十三觉得也正常,毕竟二皇子李珩,正是陆罗的外甥:“陆二公子说笑了,小女往前是体弱多病,如今却是好了许多。” 第四十五章 要清算 陆罗看向被木筷插着流血不止的高壮帮闲,点点头:“一出手便见血,孟大小姐何止是康健了许多。” “公子过誉,却是比不得公子一开口便要人的性命。”孟十三嘴皮子练了千年,岂会输给区区凡间恶霸。 “小姐也是缪赞,你我彼此彼此。”陆罗见到阻碍他教训人败他兴致之辈,难得竟还有心情和孟十三你讥我讽的谈天。 搁在往常,绝无可能。 而能让他如此区别对待,却是孟十三露出的那一手一筷见血。 是怎样的手劲与眼力,才能将木筷做到形同弓箭,瞬间射中洞穿,利如锋刃? 他尚不知此疑问的答案。 但他却可以肯定,眼前的孟良辰,绝非如她表面的纯良病弱。 陆罗想着目光不禁下移,从看着孟十三仰起的那张小脸,到落在孟十三交叠于肚腹之上,端庄站着的右手上。 纤纤素指,粉蔻微染,就这么一只柔弱葱白的手,竟也能于刹那之间,要了他的人的一只手臂。 倘若她心狠一些,方才那只筷子非是射入帮闲的手臂,而是心房,那他的人可就是毙命当场,而非似此刻还能痛呼哀嚎。 却也足以震慑在场所有人,保得孟仁吉一命。 出手即雷霆,这样的女娘,于诺大的京城,他倒是头一回遇到。 倒是新鲜。 “不知我兄长何处得罪了陆二公子?”孟十三无意与陆罗闲扯,直问重点,想尽快解决此间事儿,好带重伤的孟仁吉回府诊治。 “好说,既是孟大小姐的兄长,那今日看在孟大小姐的面子上,我可饶过他,不予追究。”陆罗走过来时,心中丝毫无放过孟十三之念,走至近前,看着不过到他胸口的矮子小女娘,却有着与之相悖的强大气势,他不知不觉又改变了主意。 孟十三没想到他竟这般好说话。 不止她,在场的金白昔、俩公子哥,还有陆罗身边的随从奈舍,以及一重伤一防备的俩帮闲,俱没想到。 金白昔提着的心微落,奈舍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俩公子哥其中一人想要上前,却教另一人拉住,摇头示意莫要插手。 高壮帮闲本以为陆罗一近前,便会让孟十三得到永生难忘的教训,始料未及竟是这样的结果,令他的脸色迅速越发灰白。 倒三角眼的帮闲则默默地再退三大步,连同伴高壮帮闲的身侧都远离了。 “如此说来,倘若此前我兄长真有得罪之处,陆二公子已然不再追究,此话可算话?”孟十三着重再问一遍。 “算话。”陆罗一时间看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他既是说了不追究,定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好。”孟十三看向孟仁吉,“那我们便来算一算,你的人将我兄长打成重伤,还扔下楼以致吐血,此账该如何清算?” 陆罗足足反应了十几息,停摆的脑子才又活络起来,看着孟十三满脸的认真,他有些不敢相信地与她确定:“我不予追究,你却要与我清算你兄长的伤?” 孟十三直接同他竖起两根手指:“一,与我兄长道歉。二,赔付诊金药费。” 俩公子哥闻言,俱是一愣,随后一公子哥撇开被另一人拉住的手,心说此孟大小姐胆子大到要捅破天,果真是无需插手。 宝珠则是眼睛睁圆到一半,便又淡定回去,小姐说无事儿,那便无事儿。 唯金白昔似是陷入某种回忆当中,神色茫然。 “你……你再说一遍。”陆罗觉得一定是自己幻听了! 孟十三放下右手,缓缓叠回肚腹左手之上,定定地看着他,并无再说一遍之意。 陆罗嘿的一声,瞬时来了兴致,手指着她点了又点:“你这女娘!” “我这女娘?”孟十三生平最恨别人拿手直点她的脸,当下默默往后伸手,她记得孟仁吉所趴伏的桌面也刚好有筷子。 孟仁吉自被吵得反精神过来,他的视线就一直绞在孟十三身上,不管他死没死成,大妹妹为他出头,他拼了性命,也不能教陆罗那恶霸当真伤到大妹妹一根头发。 是故孟十三往后一伸手,他的目光便随着她的手往后移,见她的手在桌面摸索,他突然福至心灵,拿起离她的手有些小距离的筷子,轻轻递至她手心里。 宝珠在边上瞧着,脸肃着:二公子做得对。 陆罗也看到了,孟十三身形削瘦,压根挡不住她身后的动作,特别是看到孟仁吉悄无声息地配合,把筷子往她手心里放的一幕,他嘴角不禁抽了抽。 “不愧是太子殿下另眼相待的孟大小姐。”说着他往后退了两大步。 以她一言不合就要丢筷子往人身上戳个血洞的前车之鉴,陆罗真心觉得他还是离得远一些为妙。 虽然退这两大步,还是在她的射程之内。 陆罗自己退着想着,忍不住被气笑了。 大概是他从前不曾这般好说话过,眼下难得这般好说话,竟然被得寸进尺了。 到底是得了东宫青睐的孟家女,胆量非比寻常,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孟十三看着陆罗退的两大步,知晓他已经让步,但她并不打算让步:“小女方将所言,不知陆二公子意下如何?” 还小女上了! 陆罗咬着后槽牙,指向高壮帮闲:“那你伤了我的人……” 孟十三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未再出手,便是因着我已给伤我兄长的走狗一个教训,不然何止道歉赔偿。” “都是伤,相抵未尝不可!”陆罗心知肚明,孟仁吉已教他让人打得奄奄一息,同样他的人也是如此。 “地上的泥,天上的云,岂能相较!”孟十三先看一眼高壮帮闲,再看回孟仁吉,明明白白地告诉陆罗,账不能这么算。 既是不能这么算,那便不可能相抵。 陆罗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看着她不说话了。 此刻他能同她讲道理,尽因眼前这位孟大小姐令他有新鲜之感,引起他的探究之心。 如若不然,他早一脚踢过去,哪儿还能这般多费口舌。 虽然,也有另一层缘故。 第四十六章 差一人 孟家到底是东宫外家,他再混账横行,也分得清轻重,知晓什么人能打,什么人打不得,什么人打不打都无所谓。 譬如,此孟仁吉。 一个被孟家抛弃遗忘的孟府二房庶长子,空有孟家二公子的头衔,于孟家京郊的庄子上,十年来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便是最后一项。 孟仁吉粗识几个大字,又手无缚鸡之力,便是今日被他打死了,往荒郊野外一扔,再造个非他所为的假象,孟家纵然事后得知,也不可能会为了区区一个被弃的庶子,来寻他的麻烦。 终归他的身份,与孟仁吉的身份,恰如孟十三所言,乃云泥之别。 现在孟十三说孟仁吉是云,他的人是泥,一个到底是尚书府的公子,一个是整日不干正事儿的帮闲打手,要这样说也不为过。 即使在一刻钟之前,孟仁吉在他眼里,实属是连他身边豢养的帮闲都比不过的废人。 但,孟仁吉有个维护兄长的好妹妹。 一个打不打都无所谓的废人,既是孟良辰想为孟仁吉要回场子,他给便是。 “道歉。”陆罗侧脸看向俩帮闲。 俩帮闲等了半晌,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他们需要道歉,不过也没关系,能寄生在陆罗身边求生计,他们早就摒弃了人性,脸皮更是早就没了。 “孟二公子,对不住!”倒三角眼的帮闲即时叉手道歉。 捂住伤口满手鲜血的高壮帮闲亦是声息低弱地道歉:“孟二公子,对不住。” 陆罗很满意,孟十三却不满意:“还有呢?” 陆罗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俩公子哥,顿了顿,抬抬下巴,示意他们也道歉。 俩公子哥正看戏看得正欢,还在心里暗忖着这一道歉完,就得落幕,他们还没看到孟十三被陆罗踢一脚,颇为遗憾。 哪里晓得下一息,孟十三的视线就落在他们身上,跟着陆罗便让他们也道歉? 两人面面相觑。 “赶紧道歉,刚才就你们起哄得最厉害,要不然我能让人动手?”陆罗翻脸不认人,把一整口黑锅撂到俩公子哥身上背着。 俩公子哥立刻顿悟,小国舅这是在拿人祭旗,先是俩帮闲,再是他们,祭的还是孟大小姐这面大旗! 他们虽是官家子弟,却是家中庶子,又无本事儿,也就傍上陆罗,于京中横行,方能体验一番威风凛凛的滋味儿,亦方能让家中父兄多看两眼。 倒也不是赞同他们到处惹祸,而是能和陆府扯上干系,有时候府里需办些见不得光之事,或需通融之处,陆罗的名头好用。 也就这么个便利,家中父兄方容忍他们至今。 此刻若不听陆罗的,被陆罗所弃,那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益处,便得一朝丧。 思及此利害,俩公子哥立马妥协:“此前皆是我们的不对,还望孟二公子大人大量,勿要见怪,此番给孟二公子赔罪了!” 那齐齐弯腰叉手,又齐声致歉的谦卑,简直比俩帮闲还要诚意十足。 陆罗甚满意,转过脸去看孟十三,未料她也正在看着他,他一笑:“都道歉了。” 她却摇头:“还差一人。” “谁?” “你。” 俩公子哥惊,俩帮闲呆,余者滞,宝珠偷偷拍拍心口。 只金白昔在看到孟十三的作派,令他陷入一段陈年回忆之中,此刻回过神儿,闻言再看一脸理所当然的孟十三,又是一阵恍惚。 当年的十三小姐,亦是如此。 眼前的孟良辰,样貌年岁虽与十三小姐大异,行事脉络却与当年的十三小姐一般无二,皆是锄强扶弱,不畏强权,且有厉害的身手,了得的口舌。 她…… 得尽快传信与东家知晓! 倘若说方才孟十三要和陆罗清算,让陆罗足足反应了十几息,那么眼下他是直接被重捶一击,将他的脑子捶成豆腐渣,他已经完完全全看不透眼前的孟良辰了。 说她胆儿肥,她是真的胆儿肥。 说她不知分寸,她却在知他身份的情况下,未对他直接出手,转而让他的人一筷见血,以达到震慑的效果,换得一对一的商议,再谋解决之法,此举又何止是有分寸!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在场楼上楼下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楼下大堂客官不多,个个和跑堂一样,避至角落安静地围观,楼上客官也不多,却早教楼下闹出的大动静,尽数给惊出雅间,倚在楼栏处往下围观。 众人都认得出陆罗是谁,毕竟陆罗的名头在京城实是太响,露脸的时候太多,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想要不认得都难。 但孟十三么,若非她勇报名讳,又得陆罗识得道出她的身份,在场之人谁又能晓得敢捋老虎须的女娘,竟是孟天官府上的小姐。 现在更是让伤她兄长之人道歉,起哄揍她兄长之人道歉,却还不满足,非要恶名昭着的小国舅陆二公子同她兄长道歉,方罢休。 哦不不不,道歉后还得赔她兄长诊金药费。 还说是个病秧子? 就这天大地大她最大的架势,能是个病秧子? 莫不是在说笑! 一阵沉默之后,陆罗也觉得孟十三是在同他说笑,阴恻恻道:“本公子今日的心情好,方给孟大小姐几分面子,孟大小姐可不要搞砸了。” “本小姐今日的心情却是不佳,处处不顺,屡屡碰壁。”孟十三看了眼此前谈话间,并不全然信她所言的金白昔,再回眸,搁于身后的右手回到身前,手里多了一根筷子,回击道,“陆二公子也莫要撞我手里。” 他敢威胁她,她就敢再见血。 奈舍即刻冲上来,挡在陆罗身前,警告道:“劝孟大小姐三思。” “怎么?你家公子的命是命,我家公子的命就不是命么!说什么三思,你家公子命人要我家公子的命时,怎么不三思!”宝珠见陆罗与自家小姐剑拔弩张起来,便时刻准备着,一看奈舍上前,她立刻也挡到孟十三身前,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我家二爷可非一般人。” “我家小姐更不是好惹的!” 第四十七章 倒是巧 奈舍与宝珠一前一后上前,唇枪舌剑地一来一往,即时又让众人暗下哗然。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陆小国舅身边的随从,搁于身份低于陆罗,亦或有求于陆家的一些人跟前,那高低也得喊一声爷,面对这样的奈舍,宝珠却能丝毫不悚,反而气势全然不弱,呛得奈舍脸色不佳,却又无可奈何。 当真是虎主无犬婢! 奈舍一直跟在陆罗左右,跟随的年月已不短,和另一名随从奈页总被陆罗差遣去办各种事儿不同,身手略高于奈页的他,主要负责陆罗的安全。 但因着陆罗出身显赫,又响有恶名,他虽是时刻随侧,却是甚少能有他出手的时刻,大部分时候都是陆罗身边追随的官家子弟出头,及陆罗豢养的帮闲充当打手。 难得眼下有轮到他表现的机会,却不过两个来回,便教对方的丫鬟怼得哑口无言。 奈舍觉得颜面尽失,然他家二爷都没对人家的主子动手,他再心中有气儿,也不能对宝珠大大出手。 唯有忍。 一时间,场面再次诡异地安静下来。 孟仁吉除了给孟十三递了一次筷子,由始至终一直在旁观,也是着实重伤到连坐都坐不直,想帮孟十三也是有心无力。 观到此刻,他却是不愿大妹妹为了他,与陆罗彻底结下仇怨。 陆罗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给他道歉,余者皆已向他致歉,已然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现在这情况,还是退一步为妙。 孟仁吉想罢,正要开口劝孟十三算了,他不需要陆罗的道歉,岂料他刚张嘴,话未出口,大门口便响起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 “夭夭。”李寿在雀仙楼大门外已看听了有一会儿,此刻乃掐准时机入场。 大堂的战况,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众人还等着看陆小国舅与孟大小姐会不会打起来,骤然听到另一把半道斜插进来的声音,引得他们通通往大门口看。 他们大都不认得当今的太子殿下,只听闻过太子殿下的威名,故而这一看,俱未将李寿认出来,见其穿着富贵,气势不凡,权当又是另一个权贵子弟。 更甚面如冠玉,出尘绝色,不免又通通有些愣神儿。 此其中,孟十三、陆罗、金白昔却是将人认了出来。 正想齐齐行礼,却教李寿早一步轻抬起的手阻止:“不必多礼,我也是恰巧经过。” 自称我,而非孤,这是不想暴露东宫的身份。 三人瞬时了然,齐齐只行礼,未有将太子殿下喊出口。 听到李寿面不改色地扯谎,季宽和常青对视一眼,又同同看向孟十三。 也不知是哪位殿下一听孟大小姐身子不适,早早退出桃花宴归府去了,连青风都没看多一眼,便与靖王世子告辞,先让人往孟府打听,探到孟大小姐实则未有归府时,后带着他们匆匆往坊间跑。 跑了几处,进此满江坊,途经雀仙楼,没想到殿下要找的孟大小姐便在此,正与陆小国舅对峙,且已严重到见血的程度。 如此一路捋过来,殿下说恰巧经过,前半段不算,只算后半段的话,也不算扯谎。 二人又对视一眼,不管殿下有无扯谎,是否真的经过,他们是不可能拆殿下的台的。 又不是嫌命长。 孟十三有注意到季宽和常青向她看来的两道视线,不过她更在意说完不必多礼后,便直直向她走来的李寿。 很明显,他唤她的那一声,是为了阻止她与陆罗真打起来。 可她不明白,他现在不是应该在靖王府里看李曜深的汗血宝马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三公子。”独金白昔唤了一声,李寿与崔瑜相交莫逆,有空便来雀仙楼,三公子便是在外对李寿的敬称。 李寿微微颔首。 陆罗知道李寿在雀仙楼有一间专用的雅间,故而对金白昔知晓李寿的身份,并不讶异。 孟十三却不禁看了眼金白昔,看来崔瑜这些年,在京城混得很是不错,连东宫都搭上了。 李寿无视孟十三和陆罗之间无形的刀光剑影,走至孟十三身旁。 护主的宝珠和奈舍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便静默地退回各自主子的身后。 他瞥了眼脸无血色的孟仁吉,长手一伸,将她手中的筷子抽离:“都多大了,还贪玩儿。” 继而往身后一递,常青上前双手接过。 孟十三眼睁睁看着筷子易主:“我……” “倒是巧。”李寿没理会她,自顾睥睨陆罗,居高临下地说道。 “是巧。”东宫在此,莫说是陆罗,便是李珩,再闹下去,必然也得是他吃亏,是故他也不拖沓,干脆地看向孟仁吉,“对不住了,孟二公子。” 言罢,同李寿叉手:“先告辞了。” 临出雀仙楼前,不忘看孟十三一眼。 这一眼,令李寿十分不悦。 孟十三倒是无甚感觉,看便看,又不会少一节,便是陆罗想动手,她也不怕。 陆罗一退场,他的拥护走狗自然也是连滚带爬地离开雀仙楼。 孟十三记挂着孟仁吉的伤势,想着带孟仁吉先去医馆看看,而后再问孟仁吉的打算,看是要回庄子上将养,还是回孟府将养,未料陆罗一走,她的打算尚未实施,便被李寿一手拉起,直上楼梯。 “诶!我二哥……” “常青会处理。” 孟十三听到孟仁吉的伤况,李寿已做了安排,即时也没了声响。 他拉着她上到三楼,沿着楼道,走到最末,进了大红袍雅间。 季宽跟着进,守在雅间内的座屏前。 对峙见血的双方一走,围观者自也纷纷散场,片刻就散了个干净。 常青则遵李寿之命,在大堂负责起孟仁吉的就医。 宝珠本想跟着被拉走的小姐上楼,却教他一句话留下:“我背孟二公子,你去找你家车夫,让他把车赶到门前,我们赶紧带二公子去太医院要紧。” 至于他家殿下来时坐的大车,可得留着,晚些时候还得送孟大小姐回府。 “可我家小姐……” “有我家殿下在,谁敢欺孟大小姐。” 第四十八章 如明镜 此言不差。 殿下不在,无人能欺小姐,殿下在,那更是谁也欺负不了小姐。 宝珠想到先前李寿对孟十三的种种维护,顿时安心下来,帮着常青把孟仁吉背起,便赶忙跑出雀仙楼,按着常青的话做,让车夫把孟家大车驾到楼外门前。 随后,常青与宝珠合力将孟仁吉轻轻搬进车厢,宝珠进车厢照顾躺在里面的孟仁吉,常青则与车夫同坐在车驾,吩咐一声往太医院。 车夫应诺,挥鞭起行。 金白昔全程看着,目送着,到孟家大车没入行人之中,见不到踪影,他才转回身,举目往三楼看。 此时跑堂刚送过茶点下来,他走过去问:“还是在大红袍雅间?” 跑堂回道:“是,小的送进去三公子往常喜食的茶点。三公子问了孟大小姐要喝什么茶,孟大小姐头一回来,便想都尝尝鲜。” 金白昔摆手:“去吧。” 跑堂应喏,往后厨去。 进了大红袍雅间,门关上,李寿才放开孟十三,转过座屏,入客座坐下。 孟十三低睨了眼自己被一路紧紧攥着的手腕,又看向强行拉她上来的李寿,撇撇嘴,也跟着到座屏后的客座坐下。 就坐在他对面。 桌面的茶点,乃是跑堂拿上来的。 茶是庐山云雾,点心是三样糕点,不咸不甜,只一股子淡淡的原味清香。 孟十三一样一样试过,也倒了一杯云雾尝尝:“殿下此举,颇为不妥。” 她入世为人,便想好好做个人,于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拉着她往楼上走,着实罔顾男女大妨。 她不在意,可孟良辰必须在意。 “孤还不是怕你不肯罢休,非得追出去插陆罗一筷子才解气。”掐头去尾的,李寿亦知她指的是什么,诚实他也是觉得不太妥,却也因顾虑所致。 他来得晚,没看到前面之事,不过大堂的血迹斑斑,她手里又拿着筷子,他多少能猜到那坐在地上,手臂被筷子洞穿血流的帮闲,是何人所为。 孟陆两家尚不到真正撕破脸皮的时候,真让她和陆罗打起来,将孟陆两家心照不宣,共同维持的表面和气打没了,那何止是不妥。 她一介闺中女娘,不明不知,他岂能同她一般。 孟十三绷起脸:“殿下说笑了,分寸二字,夭夭会写。” “那若是孤不来,任由方才那情景发展下去,陆罗真动了手,你便真要在陆罗身上戳出一个血窟窿来?”李寿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觉得不错,一饮而尽,茶杯见底。 “他真要动手,我自然得还手,此乃天经地义。”孟十三是要好好做个人,但不代表她就得忍气吞声。 李寿算是看明白了,他这大表妹看似病弱柔顺,不过是她的表象,内里实则执拗坚定,旁人很难改变她的想法,更愰论左右她的做法。 “这些都是殿下喜食之物?”她看他和她一样,将每样点心都吃了一块,茶更是一口接一口。 “是,也不是。”他答。 孟十三对李寿如此似是而非的答案着实不满意,蹙起眉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殿下这话回得夭夭一头雾水。” “孤喜食鲜茶。”李寿又是简短的一句回答,说完见她眉心仍蹙着,他指着茶壶举例,“譬如此云雾,它产于江西庐山,一般在谷雨之后至立夏之间可采摘。孤料得不错的话,此茶应是刚刚被运进京来,金掌柜熟知我习惯,刚才那跑堂亦见过孤几回,将此茶送上来,恰恰是它最鲜之时。” 孟十三听懂了:“这般说来,每回殿下来,所奉上的茶,只需择选最鲜的,那这三碟糕点呢?” “孤喜食清淡之物。”李寿精准答道。 这回不必他举例细说,她便明白了,此三样糕点她也都尝过了,确实清淡美味。 合起来,便是他喜食新鲜清淡之物。 孟十三牢牢记住,想着往后若需讨好眼前此靠山,守住通行令,她可由此入手,对症下药,必事半功倍。 “别转移话题。”李寿看着又拿糕点配茶水吃的孟十三,他没有再用,只看着她吃。 看着看着,发现她明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却吃得颇快,手里的一块糕点,没一会儿便让她吃没了。 三碟点心,眼见地少。 孟十三吃得两颊鼓鼓囊囊,闻言连抬眼看一下李寿都无,抱怨道:“殿下未免太瞧不起夭夭了。真打起来,我不见得会输,再者那姓罗的,根本就不会真同我打。殿下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殿下所顾虑的,他自然也得顾虑一二。先时那阵势,吓唬我罢了。” 李寿心下微讶,他倒是没想到她竟是心如明镜:“你同陆罗硬碰硬,是早知这些。你就不怕料错了?” “错便错了,人生在世,难免错个几回,不必在意。”孟十三相当洒脱,伸手去拿茶壶,却教李寿早一步拿到,执壶给她的空杯满上。 糕点好吃归吃好,她这个胃却形同小鸟的胃,没填几口便饱了。 她拿起茶杯虎喝两口,即时又见底。 李寿笑着再次执起茶壶,给她再满上:“吃不下就不吃了,待会儿打包回去慢慢吃。” “好。”孟十三正有此打算,阔别十数年,不想再吃崔瑜楼里的吃食,竟是更美味儿了。 “但有些事情,却是不能错的。”李寿就事论事,话赶话地说到这儿,颇有一腔老父之忧,“一旦错了,无法弥补,终将悔憾一生。” 语重心长得好像他才是活了千载的大妖似的。 不过她晓得他这番苦口婆心,实是为她好,顺从地点头:“知道了。” 李寿却看着孟十三随意应下的模样,总觉得不太放心:“真要知道才好。” “真知道了。”孟十三吃饱了,拿出干净的白帕子,认真擦拭拿糕点吃的手指,“殿下别跟祖母一样,婆婆妈妈的。” 头一回这般着紧一个女娘,虽说他是带着目的,想着先处熟了好问话,解解他梦中之疑,然他长这么大,难得关心人,却被嫌弃婆婆妈妈。 李寿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了,霍然站起身。 第四十九章 卖个惨 “殿下?”她茫然地看他。 “孤要回去了。”说完提步就走。 生气了? 目送着李寿的背影走出客座,绕过座屏,孟十三嘀咕了句:“小气鬼。” 季宽推开门,先一步岀雅间。 刚要跨出门槛的小气鬼依稀听到这一句,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雅间内座屏后模模糊糊的那抹倩影,薄唇抿成一线,冷冷瞥了眼忍笑忍得很辛苦的季宽。 李寿门槛不跨了,转身走回雅间内,回到客座坐下。 孟十三疑惑地看他:“殿下怎么又回来了?” “孤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儿要问你。”李寿说道。 她点头:“殿下请问。” “孤初次见你,便看到你以指钓鱼。”他直入正题。 她装傻:“殿下初次见我,不是看到我正在扇孟美景的巴掌么?” 李寿微微挑眉,慢条斯理地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满,而后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呵呵,巧合,纯属巧合罢。”孟十三觉得这种事情引起他的注意足矣,更多的往深处探究就不必了。 “那一筷见血也是巧合?”李寿在看到洞穿帮闲手臂的血筷时,他就更加肯定他这位大表妹确实是能够为他解梦中疑惑的人。 一筷见血,也是他梦到过的场景之一。 梦中的她也是这样一根筷子拿在手里,一出手就在对方的身上戳出个血洞。 “……我练过。”孟十三看李寿一脸不相信,补了句,“偷偷的。” “偷偷的?”他还是一脸质疑的表情。 “也不算偷偷的。”孟十三搁下茶杯,决定卖个惨,“往前的日子,我不出院门,谁也不会注意到我,偶尔出个院门,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我活得如何,在做什么,是好是坏,无人在意。既是无人记挂,纵然我练成绝世高手,我不说,不显露出来,亦无人知晓。” 李寿一脸莫测:“那你是何时决定要显露出来的?” “上一回被孟美景推下水,受寒病倒,高热不退,继母拖时间不愿给我请大夫,后来终于请来大夫,我病情反复,继母又百般推托,不肯再给我请大夫,而我父亲冷眼旁观,任由继母视我命如草芥,我一脚踏在鬼门关外,一脚踏在鬼门关里的时候。”孟十三把当时压倒孟良辰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绝望自绝的情景,一个一个地拿来作回答。 她卖惨卖得很成功,诚然也是过去的孟良辰真实的经历。 他果然不再进一步逼问。 李寿陷入了沉思,他想过她过去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好过,那吴氏这般做法,是想把她往死里逼。 既是如此,于绝境之中,她奋起反抗,显露本领,引人注意,寻找倚靠,实属情理之中。 “哦,还有一个原因。”孟十三随意地继续,“我今年已经及笄,倘若再不表现表现,继母定当会将我随便嫁了,嫁猪还是嫁狗,我那父亲都不会吭一声。” 对,她还到了可以定亲的年岁了。 他越发理解她:“那你是自己练的?” “真没人教,怎么都没人信呢?”孟十三越发挺直腰背,正经认真道,“夭夭本以为殿下与旁人不同,总会信我的,没想到殿下竟也如此。” 她一脸失望伤心的表情。 李寿:“……” 一半直觉告诉他,她在作戏,一半事实告诉他,她所言的过去并不假。 直到他把她送回孟府,临下车之际,他问她:“你可曾做过特别的梦?” “特别的梦?”孟十三想到那些梦中碎片,下意识地看向他左手上的红痣。 这手,这痣,她梦到过,算不算特别的梦? 算吧。 但她不能告诉他,不然他又得追着她要缘由。 她自己都不知缘由,尚还在找缘由,现下如实回答,定然自找麻烦。 随着摇头。 看着她摇头,李寿没再多问,目送着她进孟府,便让大车调转,回东宫。 而在另一边的雀仙楼,就在两人刚刚离开不久,三楼的雀舌雅间便传出噼里啪啦的大动静。 跑堂跑去看,小心翼翼地敲门,是个丫鬟来开的门,还没等他问发生什么事儿,那丫鬟便告知他,砸坏的物什,她们赔。 既然都主动这么说了,他自然没意见,没多问也没多看地跑下楼,到大堂柜台边。 金白昔就坐在柜台里面:“是怎么回事儿?” “是三楼雀舌雅间的陆三小姐在砸东西,她的丫鬟说会照价赔偿。”跑堂回完话,便转身离开柜台,忙活去了。 金白昔是知道陆娉婷的,一心想成为太子妃的陆三小姐,阖京无人不知,也恰是陆小国舅的侄女儿。 她得喊他一声二叔。 也是怪哉。 她二叔在二楼雅间和大堂闹出的大动静,她既是在,也没见她出来观一观,反倒散场了,她二叔离开,太子殿下把孟大小姐带到三楼大红袍雅间品茗,这会儿是连太子殿下与孟大小姐都离开了雀仙楼,她反倒闹腾起来了。 发脾气砸东西,真是个费银两的习惯。 亦无碍,赔便好。 陆娉婷的父亲陆森,乃正三品的京衙府尹,上有一个嫡兄两个庶姐,她是唯一的嫡女,不光她自己想嫁给李寿,陆森也有将嫡女嫁进东宫的意思。 故此,父女俩是一拍即合。 一直以来,皆是以明年能被宗帝选为太子妃为目标,而共同努力着。 然而,就在今日! 先是她未去参加靖王府颜华郡主的桃花宴,因着以往李寿不曾到过场,她想着少去一回也没什么,可她片刻前收到消息,说太子殿下去了,诸女都有见到,而她错失了此机会。 后又在此雀仙楼中,她又亲眼目睹李寿为孟家那个病秧子出头,伤二叔脸面,于大庭广众之下,拉着孟良辰上到三楼雅间独处,最后还亲自送孟良辰回孟府。 从晓事儿起,自有一回进宫见到他,她便喜欢上他,满心满眼都是他,可他却从未给过她一个正眼。 都说太子殿下矜贵清冷,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漠淡薄,以前她深有体会,亦觉得此言不假。 时至今日,方知是她大错特错! 第五十章 胆儿肥 他待孟良辰那病秧子,便并非如此! 熊熊怒火之中,陆娉婷拼尽全力压住想冲出去撕烂孟十三的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她不想在李寿跟前,留下行径如同市井泼妇的恶毒形象。 待到李寿带着孟十三下楼,她才走出雀舌雅间往下看,看到两人走出雀仙楼大门,上了大车往孟府回,她方收回目光。 而后回到雅间,便是一通乱砸,把火气尽数发泄在破盏碎瓷之中。 “孟良辰,我要毁了你!”陆娉婷双手发狠地推倒窗台边的高几,随着砰的一声响,她眼里的恨意越发浓郁。 边上不敢出声的酥萃惊愕不已,忍不住又退远了两步,侍候小姐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小姐发这样大的脾气。 小姐不管是在京城众人的眼里,还是在她和酥阮两大丫鬟心里,一直都是温婉娴淑的形象,这般如同被点着的炮仗般怒吼,宛若市井泼妇般暴躁的模样,往前从未有过。 陆娉婷转身看到已然退至角落的酥萃,她一步一步上前,举起手狠扇酥萃一个巴掌:“回去!” “诺。”酥萃被打得畏畏缩缩,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孟十三提早退宴回到孟府,商氏与吴氏闻风各异。 孟老太太初闻,还以为是长孙女的身子又不好了,不免忧悔渐显,暗道早知便不让夭夭出门赴宴了,而后见到长孙女并无碍,并得知还是李寿亲自送长孙女回的府后,又是一脸红光满面的慈爱,及合拢不上的笑意。 没多久,宝珠也回到孟府,恰是孟十三在孟老太太身侧坐着,祖孙俩一问一答之时。 宝珠入内禀道:“小姐,二公子还在太医院。” 听到二公子,孟老太太想起次子的庶长子,也是她第二个孙儿孟仁吉。 她记得次孙是呆在庄子上的,十年来不曾回过府,长孙女亦不曾出过大门,怎么去赴个桃花宴,倒把长孙女和次孙牵扯上,且次孙还在太医院? 看着面露困倦的孟十三,满腹的疑问到了嘴边,还是让她压了回去。 “出去半日多,夭夭定然累了,赶紧去歇会儿吧。”孟老太太示意赏夏跟去侍候,“宝珠留下。” 被点名儿的宝珠看向孟十三请示。 孟十三没有意见,遂点了点头。 孟老太太见到,并没有不悦,越发觉得长孙女此前过得不太好,身边这俩大丫鬟,倒是先次媳曾氏选得好,当是忠心得很。 赏夏侍候着孟十三往碧纱橱去歇息,赏春站在孟老太太身后侧,视线却一直跟随着孟十三的身影,一脸若有所思。 孟老太太把宝珠留下,无非就是想详细地了解孟十三出门后,到靖王府赴桃花宴的情形,重点是要问清楚孟十三如何会被李寿送回孟府。 宝珠得孟十三同意,答得十分顺畅,她又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当即绘声绘色地把今日所有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给说了出来。 赏春也在旁听着,惊讶得时不时捂嘴之余,中间不忘给讲得口干舌燥的宝珠递上一碗茶,好让宝珠润润喉,继续往下说。 孟老太太听完一脸凝重。 长孙女此前簪刺次孙女,她以为是长孙女积压了太多年的怨气,加之次孙女主动上前挑衅,方让长孙女暴发出雷霆的手段,未曾想今日不过出门一趟,长孙女竟还大展起手脚来。 “退下吧。”她道。 宝珠应诺,退出明间,往碧纱橱去。 沉吟了一会儿,孟老太太问赏春:“你觉得如何?” “大小姐是真的不一样了。”赏春瞧着孟老太太的脸色,“您是觉得不妥?” “欺人总比被人欺好。”孟老太太一句话道明她并不怪孟十三一言不合便动手的举动,然得知孟十三竟是连对着陆罗都敢争锋相对一筷见血时,她又担心起来,“但夭夭这胆儿,未免太肥了些。” 赏春想着坊间对陆罗的传闻,光是小国舅的身份,便让人退避三分,何况还有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头,大小姐还真如老太太所言,当是胆大包天。 这话她也就在心里想想,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赏春不言,孟老太太也没真要赏春说什么,往下吩咐道:“你去跟二太太说一声,自今儿起,二公子搬回孟府住。通知她一声之后,你再带着人去前院,把和建丰院相邻的森万院收拾出来,往后二公子便住在那儿。” “诺。”赏春领命。 刘妈妈则在赏春退下之后进的屋,随着被孟老太太使去泽辉院:“你跟大太太说,丫鬟婆子不必多,小厮随从也不必多,只一点儿,二公子身边侍候的,需老实本份,勤恳能干,见多识广,能时时提点二公子。” “诺。”刘妈妈领命。 赏春点了四五个小丫鬟,先前往善方院,将孟老太太的原话复述了一遍,也没理会吴氏脸上那阴晴不定的神色,很快转去前院,把日日有仆从婢女洒扫的森万院从里到外巡视了一遍。 该修整的修整,该添置的添置,一直忙活到掌灯时分,也没忙完。 商氏则在刘妈妈走后,一脸纳闷:“婆母怎么突然想起二房的庶长子来了?” “许是和大小姐有关系。”蔡妈妈猜道。 “夭夭因着身子不适,刚从桃花宴上回来,能和那庶子有什么牵扯。他一直呆在城外西郊的庄子上,这些年从未被人提起,公爹不曾,婆母她也不曾,怎会突然想起?”商氏越发想不通。 蔡妈妈又猜道:“不是还说殿下亲自送大小姐回的府么?会不会和殿下有关系?” 商氏看了蔡妈妈一眼:“越说越离谱了。罢,你先挑一些人,领到我跟前来,我再挑挑。记住,吉哥儿身边的人,就按刘妈妈过来传的要求挑。” 商氏当了多年的主母,蔡妈妈一直跟在商氏身边辅佐,经验十足,挑人这回事儿,她都熟练得不能再熟练了,奈何要符合孟老太太提的要求,便不是那么好挑了。 关健是,时间紧。 故同到了金乌西落,廊下纷纷点亮灯笼,泽辉院通明如昼,商氏都没挑到满意的。 第五十一章 性情变 蔡妈妈看不下去了:“太太,其实就是二公子的身边人而已。” 一个庶子,还是二房的,往前挑大公子三公子院里的人,太太都没这般挑了又选,选了再挑,这会儿如此精细,着实重视太过了。 商氏何尝听不出蔡妈妈的意思:“若是以前的吉哥儿,哪里用得着我来操这份心?说起来,吉哥儿以前还在先弟妇跟前教养过数年,那会儿夭夭小归小,到底是亲兄妹,说不定还记得。再说现在的夭夭,那可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儿。” “那也不必如此急切,二公子不是还在庄子上么。”蔡妈妈提醒道,“眼下都入夜了,太太您可还没用晚膳。” “连婆母都越过弟妇之手,先是命赏春过善方院告知弟妇一声,吉哥儿要搬回孟府之事,赏春便带着几个小丫鬟亲自到前院森万院安排去了,后又命刘妈妈来同我说,要如何择选吉哥儿院里的人。婆母这般重视,因的什么,阖府心知肚明。如此,作为大伯母,我更得重视。”商氏一通话说完,又摇头道,“我还不饿,你让剩下的人都进来,我再挑挑问问。” 蔡妈妈没再劝,她知晓太太说得对,现在的大小姐当是孟府的掌上明珠。 遂又到门外廊下,把候着的几个孟家家生子,通通喊进理事厅。 泽辉院因着商氏重视起孟仁吉,至孟知度从户部落衙回府,仍是一片灯火明亮,孟知年纳罕,一问方知商氏还在理事厅那边择选孟仁吉身边侍候的小厮随从,已然刷了一批又一批。 得亏孟府家大业大,家生子不少,外买的仆婢亦多得很,不然还真不够商氏几回刷。 商氏为何会这般,孟知度也很快知晓了缘故,心下越发纳罕,不明白孟老太太怎么会突然想起二房庶长子,且这般重视地安排起来。 不过总归内宅之事,孟仁吉也虽是孟府二公子,到底放在庄子上十年,都养废了,母亲重视,他却重视不起来。 同样想法的,还有早一步回府的孟天官。 不过一个庶孙而已。 他有四个孙儿,三嫡一庶。 长孙最出息,三孙儿还在读书,小孙儿更是年岁尚小,次孙则因长年在庄子上,又是次子早年从外面抱回来的外室子,虽已认祖归宗,到底出身不光鲜,从前他未有阻止次子因继次媳的进门,而把次孙送至庄子上养大,那么时至如今,他也不会过多插手。 老妻想要管,那便管去,府里多个人罢。 至于孟知年,仿佛早忘了孟仁吉此长子般,听吴氏抱怨几句,指桑骂槐地说孟老太太越过她擅自把孟仁吉接回府不说,连孟仁吉的院子都挑好,还让商氏安排人手,丝毫不让她沾上半点儿,分明就是不把她这个二房太太放在眼里。 孟知年听后道:“母亲接回吉哥儿,此是好事儿,亲自挑了森万院给吉哥儿,更是好事儿,让大嫂择选人手,乃是因着大嫂是孟府当家主母,这有何不对?” 言罢,他又转身就走。 任吴氏在他身后叫嚷都不理会。 他觉得头疼,刚在外面被人下了脸面,回来还要听这些无甚紧要的叨叨,还是姜姨娘好,每回他去,都是柔情似水,从不多话。 孟知年这边陷入温柔乡,孟天官和孟知度则在前后得知孟十三出门一趟,便干了一件大事儿之后,齐聚于上房。 相较于正面硬杠陆罗,一脚侧踢董玲珑一事儿,便显得小事儿一桩,孟美景与董玲珑打架之事,也在孟十三险些在雀仙楼与陆罗打起来的大场面中,完全被忽略。 这让孟美景偷偷在桃花宴上,把一名贵女害得当众出丑,想着掩掩她和董玲珑打架一事儿,而费尽心思干成的阴险之事,显得过于了胜于无。 为此,她在绾菲院里,皱着眉头足足想了半晌,也没想通为何陆罗会放过孟良辰,没把敢和他叫嚣的孟良辰踢上一脚。 吉祥在旁见状道:“小姐,大小姐现在是真的和太太说的一样,真是不好惹了。” “用得着你说!”孟美景瞪吉祥一眼,又转去跟如意说,“你再去打听打听,看孟良辰是真的累了在歇息,还是被踢了一脚这会儿装睡遮丑。” 她还真就不信陆罗那恶霸真能任孟良辰骑在头上了,还没像往前踢那名官家千金一样一脚,把官家千金的脸面与后半生,彻底给踢毁了。 “诺。”自从宝珠还手狠揍吉祥一顿之后,像诸如打听孟十三情况之事,都是如意在负责。 孟仁吉重新被接回孟府住,此事儿确实引不起孟天官孟知度的重视,初时他们以为能引起孟老太太的重视,大抵是妇人心软,年纪大了更是心慈,才想到要把次孙接回身边。 哪儿晓得经孟老太太在得知孟知度已回府,便让人把长子喊进长春院,待他们父子俩齐齐坐下,方把为何要把孟仁吉接回府中的前因一说,他们沉默了。 父子俩入官场多年,纵然身居高位,且是东宫外家,然则只要李寿一日未登基,东宫便一日不稳,孟家便也稳不了。 他们是位高权重,却也四面楚歌,一步踏错,将步步错,届时孟家一夕倾覆,亦不无可能。 “这大侄女前十五年闭门不出,缠绵病榻,今年及笄,本应更懂事,怎么反而突然性情大变了?”孟知度不解道,“她那身手,那胆量,到底是从何而来?” 孟老太太严厉道:“夭夭前十五年过得何如,我们谁真正关心过?既是无关心过,何谈了解夭夭的性情。说什么她性情大变,那是你作为大伯父的不尽责!” 更是商氏此当家主母的失误。 “是儿子的错。”孟知度听出话中的不满,赶忙顺从领责。 孟老太太哼声道:“若非夭夭自个儿想通了,踏出泰辰院的院门,反抗吴氏的苛刻,景姐儿的欺上,指不定夭夭都熬不过那场风寒!” 骂完长子,暗责过长媳,她亦自省:“我与你父亲,作为祖父母,同样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第五十二章 可也会 好好的长孙女,天仙似的小女娘,竟放任长成动不动就出手见血,宁折不弯的刚强性子。 她觉得很心痛,更是对不住早早故去的曾氏。 “夭夭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不是还未择定人选么,这个人选可要好好选。”孟天官想的不是责任归属,事到如今,责备谁也无用,想法子解决方是眼下之事,“除此,还得给夭夭请个教养嬷嬷。” 长孙女尚年少,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请专人调教,束缚其性子,总能扭转得过来。 孟老太太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好。”孟知度明白二老是在对他说,商氏至今未择选出合适人选,是有些慢了,他回院就找商氏谈谈,“管事妈妈无甚问题,但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一事儿,父亲不必操心了,殿下说他会负责。”孟仁平刚到上房门外,听到孟知度的话,进门便答道,又行礼,“祖父,祖母。” 而后落座。 孟天官早交代了门房,让孟仁平一回府就往长春院来,守在上房门外的刘妈妈和赏春一见是孟仁平,二话不说便为孟仁平掀起了帘子。 她们早得孟老太太吩咐,大公子到了,不必通报,直接入内便是。 商氏起先并不知晓孟仁吉在雀仙楼被陆罗打成重伤,恰被孟十三遇上,当场与陆罗对峙之事,待到晓得,是议事完毕,孟天官孟老太太去歇息,孟知度孟仁平父子俩从长春院出来,各回各院之际。 她听丈夫细细说完,半晌没回过神儿来。 “吉哥儿现在还在太医院,想必再快也得等到明日方能回来,你需抓紧安排。”孟知度洗漱完出来,说着又提到孟十三院里,“还有泰辰院的管事妈妈,你要真一时半会儿没合适的人选,那便去问问母亲。” 商氏脑子里略浆糊地重复:“母亲?” 孟知度嗯声道:“母亲素来很有眼光,真拿不住主意,你便去请教母亲,终是夭夭身边的人,母亲定然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 “你是觉得母亲心目中早有人选?”商氏到底了解枕边人,他这么一提,她便顺势这般想了。 孟知度却没有回答,双眼阖上,已然发出轻微的鼾声。 商氏见状,没敢再出声,丈夫在衙里忙,回到府里还是忙,忙到这会儿着实累极,随着躺下,也阖上了眼。 且,明日再说了。 翌日一早,除了孟十三,各院各主子纷纷各自忙碌起来。 孟美景在昨晚得如意回禀,说孟十三是真的无事儿,真的只是外出久了困倦在安睡,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时,她便决定今儿要出门去找手帕交,一同到雀仙楼去喝喝茶。 雀仙楼是如意探出来的:“奴婢听说,大小姐昨儿回来的时候,带了好多雀仙楼的糕点,老太太、大太太、宝珠金银,还有长春院里的四赏姐姐们和刘妈妈,都尝到了大小姐带回来的茶点。” 经如意这么一说,孟美景才知道孟十三离开靖王府后,竟然未有直接回府,而是拐去了雀仙楼,是故今儿她也要去雀仙楼,打听打听昨儿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再者,顺道听听关于昨日的桃花宴,可有传出关于她的丑闻。? 孟美景带着吉祥出府之前,还不忘如意要时时注意孟十三那边的动静,她回来时,好告知她晓得。 如意自是应诺。 吴氏则一反常态,往前在这个时候,总是她最活跃,然自从意识到孟十三是真的脱离了她的掌控,且连孟仁吉此庶子也在昨日被越权要接回孟府,她被气得吃不下睡不好之余,也开始自省,到底是从哪里出的错,方导致今时今日此等局面。 商氏肩上的担子更重,孟仁吉身边侍候的人也没挑到满意的,泰辰院的管事妈妈也是头等大事儿,不过有丈夫的提点,她很快找上孟老太太。 果不其然,孟老太太把这事儿揽了下来,让商氏专心给孟仁吉挑人:“吉哥儿不定下晌就会回府,你且快着些。” 商氏应道:“晓得了,母亲。” 又问候了声孟十三,得知孟十三还未醒,她便回院继续挑人了。 孟十三是在午食前醒的,伸了个懒腰,宝珠掀开两边帐幔勾挂好,金银侍候她穿衣,而后洗漱。 问了一遍府里的情况,然后她开始用午膳。 用过午膳,她想要出门去看孟仁吉,被孟老太太一口拒绝了:“吉哥儿那边,你大哥一早便去看过了,差人回来传过话,说已无大碍,晚些你大哥下衙,顺道去接你二哥回来。” 这样啊,那行。 孟十三点头:“孙女儿全听祖母的。” “你也不必担心,既是咱们孟家的子孙,接回来住之后,孟家亏待不了他。”孟老太太看着孟十三说道,她在丈夫儿子跟前,一直在帮长孙女说话,然而她实则对眼前的长孙女,心中也是存有疑问的,“夭夭,你实话同祖母讲,倘若昨日受陆家二公子欺打的人,并非是你二哥,是旁人,是陌生人,你可也会出手?” “那得看情况。”孟十三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以她的妖生而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她干太多了。 给祖母的这个回答,却是建立在她是孟家良辰的基础上。 毕竟她现在不是妖,是人。 人就得站在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解决问题,而非一路莽撞蛮干。 “怎么个看情况?”孟老太太追问。 “大部分时候,孙女儿应该都会出手。”孟十三不假思索地又给出一个偏向正义的答案。??? 孟老太太这回没再继续问,她已经明白长孙女是什么意思了,总归是良善的好孩子,见不得人间疾苦罢。 孟十三却是看着孟老太太问:“祖母会不会觉得夭夭多管闲事,不顾家人族亲了?” “那夭夭会因着多管闲事,不顾家人族亲的死活么?”孟老太太反问道。 “当然不会!”孟十三咧嘴笑。 “那夭夭要做什么,祖母都只会支持。”孟老太太也笑得很两眼弯弯。 第五十三章 盖风头 从前因着次子的糊涂不中用,只顾自己玩乐快活,继次媳亦是一副小家子气的私独,未有族氏之念,她对二房一家基本是放养。 只要求他们莫要给孟家脸面抹黑,莫要拖孟家的后腿儿,那么也不指望他们能为孟家争气,能为孟氏一族挣来荣光。 或因如此,次孙女对她表面恭敬有余,却从不会和她真的亲近。 她倒也不在意,孙女儿不比孙儿们需要在未来撑起孟氏门庭,只要孙女儿好好的,待到出嫁的年纪,择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嫁出去便罢。 是故,从来都是孙儿们和她亲近得多,却终又比不得小棉袄软糯贴心,她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有些遗憾。 若无孙女儿倒也不提,可她偏偏有两个孙女儿,却一个长年病卧,一个被继次媳教养得与她离心。 孟老太太看着眼前对她笑得灿烂若阳的孟十三,暗道在长孙女跨出自画的牢笼,因簪刺妹妹而被她罚至佛堂跪抄经书,后致病倒之际,她让长孙女搬到她的碧纱橱来住,真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长孙女搬来同住,她是操心了许多,却也欢快了许多。 孟美景和楼院判的嫡孙女楼烟,结伴到雀仙楼大堂喝茶,抱着欲听昨日桃花宴传出哪个丑闻的目的,两人专心致志地竖着耳朵听各种传闻。 越听越呆。 “……你们都不知道!昨儿孟大小姐有多勇猛!对上陆小国舅那叫一个旗鼓相当!”邻桌穿着天蓝长衫的一个书生说到激动处,脸耳脖子俱都红了。 同桌的另一个读书人不太相信:“行了,我们都没看到,就你看到,还不是任由你说。你们说是不是?” 说最后一句时,他直冲同桌的另外两人挤眉弄眼。 怕不是看上了人家孟大小姐,才能这般张口就胡乱编造,也不想想陆小国舅那是什么人都能惹得起的么。 那位孟大小姐虽说也出身高门,他们却是从未听说过,就这样还想让他们相信昨日在此楼中,孟大小姐一出手就废陆小国舅身边的帮闲一只手,力挫陆小国舅的嚣张气焰。 他们又不是傻子! 另外两人也是心有灵犀,瞬间读懂了他怪表情的言外之意,顿时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书生被笑得急了眼,却又拿不出实质的证据,这时跑堂端着茶点经过,他灵机一动,迅速起身拉住跑堂的胳膊:“不信你们问他!” 这已经是跑堂从今儿一早开门,时不时就被大堂的客官拉住,来一句不信问他诸如此类的话,方将书生激昂地和同窗分享昨日在此,亲眼目睹到孟大小姐力战陆小国舅之事,他来来去去地忙活,多少听到一些。 故而书生一拉一说,他随即熟练地点头:“是真的,这位客官说的,全都是真的,不止小的可以作证,我家掌柜也可以作证。” 尚不忘拉上金白昔此重量级的证人。 反正掌柜在早上也被客官拉住问询过好几回了,每每掌柜的回答,都和他现在的回答差不离。 也是烦了,待午食时辰一到,掌柜便躲到后面院子厢房里,再不出来。 掌柜能躲清静,他却是不能的,还得继续时不时给拉住,孜孜不倦地重复作证。 有雀仙楼的跑堂作证,还把金掌柜也提溜出来说同样可以作证,话说到这个份上,除却书生之外,其他三人都惊呆了。 而孟美景和楼烟则沉默了。 “那病秧子,不是,你阿姐她真这么厉害?”楼烟认识孟美景的时间也不短,基本晓得孟家是个什么状况,对于孟美景的阿姐孟良辰,她更是三天两头得听孟美景抱怨一顿。 说孟良辰病殃殃的怎么还没死,说要是孟良辰没了,美景就是孟府唯一的嫡小姐,更是东宫太子唯一的表妹,可谓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她觉得美景说的这些话水分太多了。 太子殿下那般人物,据她所知,是从未把美景这个表妹放在眼里过,连美景不顾矜持主动凑上前,都被目下无尘的太子殿下狠狠地无视了。 美景不愿认清事实,一味儿地自欺欺人,觉得靠着太子表妹此一身份,终归和其他贵女不同,怎么也得在太子殿下的心里眼里,占有一席之地。 以往她对此虽不苟同,却也从未出言戳破过。 时至今日,看美景这会儿这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她又想起前些日子太子殿下送孟良辰的那一车药材,又经昨儿桃花宴太子殿下当着诸女的面,确实另眼相待孟良辰的场面,她觉得美景做的美梦,好似都在孟良辰那儿成为了事实。 楼烟嘴张了张,想安慰孟美景两句,到底没想好该怎么说,最后还是合上嘴,继续陪着沉默。 “今日关于桃花宴的传闻,半点儿也没有。”孟美景片刻后开口,闷闷地说了一句。 “嗯,你阿姐在雀仙楼创下的壮举,完完全全盖过了桃花宴的风头。”楼烟接道,又颇为惋惜,“早知昨日陆二公子和你阿姐会在这里对上,我也提早退宴,来这儿亲眼看一看你阿姐那无敌的风姿了。” 孟美景眼神儿骤时变利:“你真相信孟良辰真敢对上陆罗?” “连金掌柜都作证了,可见传言非虚。”楼烟对金白昔也是知晓一二的,那可是崔氏七郎在京城的心腹,其为人,是宁愿闭紧嘴巴,也不扯谎的。 能得金掌柜亲口证实,那还能有假? 不可能。 孟美景自也晓得金白昔的作证是很有份量的,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孟良辰真大大出了风头:“那还是殿下也在的缘故!” “太子殿下是后来才到的。”楼烟提醒明显起嫉妒之心的孟美景,转又安慰说,“你阿姐出风头就出风头了,反正一出手就见血,如此暴力血腥,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前面的提醒没有提醒到孟美景,后面的安慰倒真的提醒了孟美景。 孟美景终于露出进此雀仙楼后的第一个笑容:“你说得对,今日过后,孟良辰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第五十四章 搬出橱 在上房其乐融融对坐品茗祖孙俩,此时则正悠闲吃着新鲜出炉的美味儿点心。 楼烟所言的名声,孟十三在对峙陆罗时就有想到,只是相较起孟仁吉的性命,她觉得名声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况且若因此事儿把她的名声传得不堪,继而再不可能进东宫,那倒是歪打正着,全了她的心意。 故她是完全不在意。 孟老太太却是早在听闻孟十三又在雀仙楼出手见血之后,对方还是与她孟家势均力敌的陆家,她便在心里默默担忧着。 然而长孙女是为次孙出的手,如若不然,次孙准得被陆罗当场打死在雀仙楼外。 长孙女没有做错,她也不能为了孟家而责备长孙女,让长孙女不顾手足,只为周全己身名声与孟陆两家表面的和气。 细究起来,未遇到便罢,遇到了罔顾血脉相连,冷眼旁观理智自保,岂不是让她之前同长孙女说的,切勿姐妹相残,而相互扶持,彼此守望之言,沦为一大笑话。 孟老太太说不出与之前所言相悖的言语,却也见不得长孙女继续这般不管不顾自毁声名,与锦绣良缘擦肩而过:“虽说你二哥被外人所欺,你出手无甚过错,然你终究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娘,往后可要注意着影响。” 孟十三吃着桃花糕,满嘴桃花香。 这是金银特意一早去摘了新开的桃花,在长春院的小厨房里捣鼓了半个时辰,用桃花瓣作为主料,而做出来的糕点,她很喜欢吃,这已经是第三块了。 她点点头,继续吃糕。 孟老太太见孟十三这般反应,便知长孙女听是听到了,却没真往心里去,她颇为发愁地看着长孙女:“夭夭……” “知道了,祖母。”孟十三口齿不清地应道。 孟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孟十三的小脑袋,慈爱道:“先时你病得突然,祖母将你移出佛堂,住进碧纱橱养病,眼下你的病已好全,调养身子却是得慢慢来,急不得。” “祖母是要夭夭回佛堂跪抄经书么?”孟十三并不介意回去继续执罚。 “自是不必,不过经书还是要抄的,你回泰辰院抄,抄完再供奉到佛堂案前即可。”孟老太太哪里舍得已成她心尖娇娇儿的长孙女再回佛堂跪罚。 “那还禁足一个月么?” “一个月闭门不出,不利于你每日行走锻炼身体,便免了,你只需抄足百遍《金刚经》,不限时日,抄完再拿来就好。” 如此宽松,竟不复先前严惩! 孟十三听完双眼晶亮,眉眼俱笑地扑向孟老太太,窝在孟老太太怀里撒娇:“祖母待夭夭实在太好了。” “夭夭从前受苦了。”孟老太太轻拍着孟十三的后背。 孟十三仰起脸,丝毫不掩眼里的惊讶:“祖母?” “这些年,是祖父祖母错了,是你父亲错了,你大伯大伯母亦有忽略无视之责。”孟老太太语重心长,“夭夭啊,祖母不要求你都原谅,但至少不要恨,好么?” 孟十三微敛眼帘,从孟老太太怀里出来,坐直正色道:“祖母言重了。” 她不是真正的孟良辰,无法替原来的孟良辰决定原谅谁,与不原谅谁,至于恨,临死前的孟良辰当是恨极了,这样的话,她答不了,作不了主。 刘妈妈忙去了,其他三赏也各有各的忙,屋里只赏春在屋里侍候,她从头听到尾,听到此处微微低下头。 大小姐此言,明显不愿退让。 赏春能听出的弦外之音,孟老太太便更能听出来了,她先是一怔,再是反应过来,心中骇浪再也掩不住:“夭夭!” “祖母既已提出让孙女儿搬回泰辰院,那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日吧。”孟十三起身一礼,“孙女儿这便让宝珠金银收拾。” 礼毕言罢,她转身就走,未有理会祖母那殷殷的目光。 倘若她单纯只是孟十三,而非进到孟良辰的身体里,对如此待她好的孟老太太,她自然不会恨,反正她自来动手能力强,谁惹她,她打回去便是,从不会积恨于心,日夜折磨自己。 可她不是啊。 她不是真正的孟良辰,她只是替孟良辰活着,既要活出自己另类的妖生,也要为孟良辰活出个此生无憾。 孟老太太有想过长孙女心中会对孟家产生怨恨,毕竟从前的孟家上下欠长孙女太多,长孙女会怨恨也不奇怪,只是她没想到不过刚提及,长孙女的反应便这般大,且坚决毫无转寰的余地。 她的心慢慢往下沉。 看来长孙女从前虽是与外界几近隔绝,知道的事情却是不少不说,且甚有自己的主见,脾气更是一旦决定便执拗非常,性情亦是动静皆宜,能安静赏花,亦能辣手摧花。 如此,她想要长孙女全心全意向着孟家,为孟家所驱使,甚至为孟家牺牲,都还得费上一番大功夫。 “老太太,叶管事来了。”屋外有丫鬟来禀。 赏春一听是叶管事来了,未等孟老太太从沉思之中缓过神儿来,让小丫鬟请叶管家入内,她已然快走两步,到端坐于罗汉榻上的孟老太太跟前,双膝一弯,跪下伏身。 孟老太太本还陷于苦恼之中,乍闻叶管事来了,正想开口,便让跪地伏身于她跟前的赏春阻止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赏春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回老太太的话,奴婢不愿意嫁给叶管事的儿子。” 此前老太太就一直在为她挑选郎婿,后择定外管事叶管事的长子,数日前双方相看过后,她虽不太满意,却也因此前已挑挑拣拣过好几回,这次若再摇头,便是她不知好歹,辜负了老太太疼惜她的一片真心。 故而她点了头。 岂料随着她无意间得知叶管事的长子看似斯文老实,实则早与外院的一个丫鬟私通,且那外院丫鬟已有身孕,得知叶管事长子要与她定下亲事,知晓一个外院丫鬟定然争不过老太太跟前四赏之首的她,伤心绝望之下摔了一跤,两月余的胎儿滑落,外院丫鬟也险些丢了性命。 如此表里不一的不堪之人,她岂能嫁? 第五十五章 春自梳 所幸尚未定亲,还有回转之地。 叶管事今日进内院,到长春院上房来求见老太太,她若猜得不错的话,必然是要来与老太太商定她与其长子的定亲之日,以及后续嫁娶的章程。 她再不跪,再不与老太太禀明此中脏秽,那便迟了。 叶管事在院子里等了片刻,只等到小丫鬟回传说老太太不见他,让他改日再来。 他想了又想,觉得蹊跷。 老太太真不想见他,他进不了这内宅,何况赏春正和他的长子议亲,老太太和赏春都是点了头的,他也早表明想要赏春快些嫁进他叶家,明明数日前老太太是同意的,怎么这会儿会不想见他? 也是在外院经营了半辈子的外管事了,不管是办事经验还是人情世故,叶管事皆是个中好手,当下掏出一两碎银,悄悄递到小丫鬟手里。 小丫鬟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他低声问道:“不知老太太是因何不见我?” 小丫鬟哪里晓得孟老太太心里的想法,她就是个只管通传的三等丫鬟,不过看到手里的一两银的份上,她把去通传时看到的情景说了一说:“赏春姐姐在老太太跟前跪着呢。” 一句话,就一句话,叶管事再不多问,很快离开长春院。 上房内,孟老太太听完赏春所禀,沉吟道:“可都是真的?” “奴婢不敢欺骗老太太。”赏春跪得腰杆笔直,“在此之前,奴婢都是悄悄核实过的。” 她也想过或许是叶管事的长子真是良人,既真是良人,那有其他丫鬟心悦于他,也不奇怪,知晓她和他要定亲了,使出诡计来和她抢,也不是不可能,是故得知后她也未莽撞,而是让经常到外院去的赏秋帮忙,暗下查访了一番,这才了解到他的真面目。 而他能瞒得如此彻底,能瞒过老太太,让老太太先时命去查问他品行的人,得出他品行无亏,是能托付终身的此一结论,却要尽数归功于他有个好父亲。 叶管事在外院办差十数年,根扎得深,得知老太太要为她选婿,他的儿子也在人选当中之后,便开始了操作,买通利诱、明威暗胁,什么手段都用上,硬是将长子真实的败坏德行给掩了起来。 若非赏秋和她一样,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只怕被赏秋问到的外院下人,也不敢透露半句。 有了悄悄透露出来的那半句端倪,赏秋回后院同她说,她才确定私通之事,果然是真的。 随后她亲自到外院暗下查问,幸在她的人缘素来不差,又有老太太为她撑腰,方能从叶管事砌起的墙里,窥视到被掩盖起来的丑陋。 “既是如此,你有何打算?”跟在自己身边的心腹大丫鬟,孟老太太很肯定赏春的能力,更肯定赏春的为人,断然是做不出为了拒亲,而冤枉人的事情。 此前她想着赏春为四赏之首,总要嫁得如意,不然下面还有三赏,到她们要出嫁之际,倘若赏春嫁得不好,岂非枉费她们忠心侍候她这一场。 故而很是费心。 岂料也是赏春的姻缘不顺,她看中的几人就没赏春能相中的,唯一能让赏春点头的叶管事的长子,又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苟且之事。 赏春在与叶管事长子相看之前,已有自己的想法,在相看之后,又确认叶管事长子并非良人之后,先时的想法便更坚固了。 但真被孟老太太问到,她又迟疑了:“老太太……” “说吧,到底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过还得看你自己。”孟老太太所言并非托词,而是真心实意想让赏春自己作主。 “经此几番波折,奴婢想……”赏春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思忖再三,觉得不管能不能如愿,她总得试试再说,故鼓起勇气道,“奴婢想自梳,不想嫁人了。” 孟老太太是如何料,也没料到赏春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你……你可是说真的?” 赏春连磕三个响头:“奴婢是说真的,求老太太成全!奴婢愿意一辈子侍候老太太,求老太太让奴婢留下吧!” “你当真决定了,我自然是要成全你。”孟老太太转又道,“但你不能一辈子留在长春院。我老了,我去了之后,你如何自处?纵然有其他安排,只怕亦远远不如眼下。” “老太太?”赏春愕然地看着孟老太太,她有些没听明白,老太太这是答应她了,可又不想留她在长春院? “你虽年轻,能力却不差,胆量见识亦不输给寻常贵女,你与赏夏、赏秋、赏冬,说是长春院里的副小姐亦不为过。”孟老太太虽是突然听到赏春要自梳的意愿,然转瞬之间她便想到解决之法,既能如赏春之愿,又能解了泰辰院缺个管事妈妈的燃眉之急,“如此,你自梳之后,便去泰辰院当个管家娘子,想来你能胜任,夭夭也与你熟悉,不会不同意。” 赏春早有此念头,只是此前碍于自己年轻,资历不够,便是想去泰辰院当管事,也不敢说出口。 此安排正中下怀,她惊喜拜谢:“奴婢多谢老太太成全!奴婢一定不会让老太太失望,一定在大小姐跟前好好当差!” “嗯。”孟老太太作此安排,当然也有她的私心,不过眼下不必说太多,且让赏春到泰辰院以后再说。 不到一日,孟十三搬回泰辰院的消息传遍整个孟府。 随着第二日,赏春自梳,终生不嫁,且不再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而是调动到泰辰院当管事娘子的消息,跟着传遍孟家的每个角落。 叶管事听闻后,心中并不惊讶,自那日孟老太太不见他之后,他便有所预料,倒是长子叶轮恼怒非常,直言都是那故意落胎的外院丫鬟坏的事儿。 见长子还想去把外院丫鬟打骂一番,他将长子拉回,举手就是一个巴掌。 “父亲?”叶轮被叶管事打蒙了。 “赏春往后会在哪儿当差?”叶管事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叶轮捂着脸颊茫然回道:“泰辰院。” “在谁跟前?” “在大小姐跟前。” 第五十六章 是明主 第56章 是明主 叶管事冷哼一声:“你知道你还敢再多生事端!” “这有何干系?”叶轮懵了。 叶管事怒斥道:“你说有何干系!赏春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又是四赏之首,自来在孟府所有下人之中,乃是公认的品貌上乘,能力上乘。她还没到大小姐跟前当差,她便已将你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她如今已到大小姐跟前当差,你要敢再横生枝节,信不信下一回大小姐的刀子,就得插在你身上!” “不可能,香容不过是外院的一个小丫鬟。”前面的叶轮都赞同,但后面他不赞同,大小姐如今在孟府的地位乃是如日中天,哪儿能注意到区区一只蝼蚁。 “你要敢再和香容纠缠不清,甚至致她于死地,引起赏春的注意,一旦赏春把手伸到外院来,届时都不必大小姐亲自出手,赏春便能收拾了你。”叶管事越说越气愤,直点叶轮的额头,“做任何事情之前,你都先给我掂量清楚了!” 话绕回到赏春身上,叶轮颇为不甘,嘟囔道:“若不是她在这个时候落了胎,那日摔倒在地时,外院恰有许多人看到她身下出血,连想补救瞒着都没机会,那赏春就不会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了。要是没听到风言风语,赏春怎么会想到彻查我的底细,明明之前老太太派人来外院查问时,都个个赞我品行端正的……都是她害的我!” 越想越觉得是香容故意在他和赏春议亲的关口摔跤,引起所有人注意,在众目睽睽滑的胎,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继而达到害他不能如愿娶到赏春的目的! “我警告你,香容现在的身子已然是极差,往后能不能生都是个问题,你尽快给我断干净了。如若不然,哼,我也不止你一个儿子!”叶管事有两子一女,除了叶轮同在外院当差之外,余下一子一女,散落在孟家名下产业的店铺里当差。 “断,马上就断!”叶轮闻言赶紧妥协,他父亲把他带在身边一同在府里当差,是想着父亲老了退下来,他能顶上父亲此回事处外管事的位子。 回事处外管事的位子,油水好处可多多了,他万不能因着香容那小贱人,而失去这个位子。 “你要记住,如今的大小姐,已非是往日的大小姐,以大小姐这段时间以来的行事手段来看,大小姐是个极为护短的,特别是对身边的人。”叶管事终是人父,还是耐心地压着火气讲解,道明孟十三不是好惹的,有时候更是牵一发动全身,“总之,从今日起,你给我安分些。” 可惜叶轮的脑子还是没能转过弯儿来:“那又如何?我又不会去招惹赏春,更不可能去招惹泰辰院里的其他小丫鬟,肯定安安分分。” 关健是,后院他进不去。 “你!”叶管事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长子却还不明白,他真是被气到脸红脖子粗,“你这个混账!” 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生出这么个蠢而不自知的孽障来的! 往前打算着让长子接替他的位子的念头,在这一刻也产生了动摇。 叶轮缩着脖子,再不敢吭声。 赏春调到泰辰院当管事娘子,正如孟老太太所言那般,孟十三没有任何意见,特别是听宝珠金银细数起赏春的优点之后,她越看赏春越是满意。 “那那个香容现在怎么样了?”孟十三虽然是头回做人,然对于人世间的事情,她大抵都知道一些。 如同这凡间女子私通有孕,后又不幸滑胎,且所遇非人,当真比浸猪笼还要惨上三分。 浸猪笼是凌迟身体,香容遭遇之事,却是连一颗心都得被来回割个千刀万刀。 “老太太已经让人去通知香容的父母了,她的父母都在通州的庄子上,有些远,得过两日才到。”赏春答道,又问,“小姐可是觉得香容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孟十三接过宝珠递过来的香片,尝了一口,是金银刚制成的桃花茶,“她是挺可怜,不过也是她咎由自取。说她年少无知被骗也好,说她抵抗不了诱惑也罢,她万不该毫无底线,任由叶轮得逞,以致珠胎暗结,方落了个今日的下场。” 赏春听着,半提着的一颗心往下落了落,终是落回原处。 孟十三瞧着赏春眉眼微动,暗暗松了口气儿的神情,笑道:“怎么?怕我是个昏头暴君,你往后在我跟前侍候的日子不好过?” 赏春沉默,她自来是个聪明的女娘,此时孟十三这般直言问她,她若说假话,定然会被看穿,倒不如不说。 孟十三见状明白了几分,又问:“那你过来泰辰院,可是祖母逼的你?” “不是。”赏春摇头,“奴婢是自愿的,且十分欢喜。” “为何欢喜?”自愿便罢,如何还欢喜,莫不是她这院子有她不晓得的好处? “小姐是位明主。”赏春笃定道。 孟十三笑了:“明明刚才还挺担心来着。” 赏春被戳穿得突然,先是一愣,再是赶紧跪下,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她刚才确实还在担心大小姐会不会是一位明主,小姐既是能看出来,定然不容她狡辩。 刚到泰辰院,刚刚接掌管事娘子一职,满院子的事务尚在整理梳通之中,她便直接惹新主子不高兴,还被当面拆穿,她这是刚上任便要被撤掉么? 当真如此,那孟府再大,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赏春顿时面如死灰。 “起来吧。”孟十三搁下茶碗,碗底与几面轻碰出声响,不紧不慢道,“在我这儿当差,很简单,只要对我忠心,不说谎,不耍小聪明,不自作聪明,办好我交代的事儿,以及做好份内之事,即可。” “诺。”赏春想要起身,只是方才被吓得太狠,双腿儿有些发软。 宝珠见状看了眼孟十三,得孟十三微微颔首,她才上前搀扶起赏春:“赏春姐姐莫要害怕,咱们小姐很好侍候的。” 赏春低嗯一声,在孟十三跟前重新站直。 第五十七章 第二个 第57章 第二个 “你既已自梳,往后又在我这儿管着院子,赏春二字既是祖母赐名,我作为晚辈,便不改了,但姐姐却是不能再喊。”孟十三想了想,“从今儿起,都喊赏春姑姑吧。” “诺。”赏春和宝珠齐声应道。 两日后的下晌,香容的父母到了,雇了辆牛车把气如游丝的香容拉出府。 赏春没有出面,只让泰辰院的二等丫鬟四玉之一的岫玉代她走一趟,给了香容父母十两银子。 “赏春姑姑说,这是她给香容将养身子用的。”岫玉见香容父母不肯收,连忙说道。 香容父母一听,回头看了眼躺在牛车上生息薄弱的女儿,老泪都落了下来,齐齐给岫玉跪下:“有劳姑娘替我们谢过赏春姑姑!” 香容双眼阖着,眼角滑下一滴泪。 岫玉最见不得这种场面,赶紧去扶香容父母:“我会转达的,你们快起来!” “诶诶。”香容父母互相搀扶着起身。 岫玉目送着牛车走远,才转身进府,回到泰辰院和赏春回禀。 赏春听后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儿。 “赏春姑姑,我觉得你不该叹气,该庆幸才是。”岫玉见状说道。 赏春摸了摸头上自己梳起的发髻,点头:“是该庆幸。” 她也觉得多亏香容摔的那一跤,她才逃过叶轮此劫数,并如愿调至泰辰院,在小姐身边侍候。 泰辰院北房共五间,正房有三间,正中明间为明晓堂,左间为孟十三的寝屋,右间为书房,两边的耳房给宝珠金银住着。 前面的倒座房五间,有四名护院婆子和四名粗使丫鬟住着,后面的后罩房五间,则给八名二等三等丫鬟住着,前后皆有空余屋子。 东西两厢各有三间屋子,东厢空着,西厢中间的屋子做了私库,南屋做了茶水房,北屋空着。 孟十三知晓自个儿院里还差一个管事妈妈,商氏尚未找到适合人选调来,她便早让丫鬟们把西厢北屋收拾出来,好给调来的管事妈妈住。 如此赏春一来,便直接住进了西厢北屋。 岫玉回禀完事儿,转身便继续忙活去了,余赏春一人站在西厢廊下,望着金灿灿的阳光出神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十三踏出屋子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小姐,赏春姑姑自梳,奴婢总觉得她现在做的这个决定,往后一定会后悔的。”宝珠顺着孟十三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赏春,不免想到赏春终生不嫁之事。 孟十三的目光一顿,转落在赏春梳得整齐光滑的发髻上:“人的一生,虽是短暂,如何活法,凭由个人选择,好与坏,错与对,你不是她,又怎知她一定会后悔。” “孤独终老,冷冷清清,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光想上一想,奴婢便觉得受不了。”宝珠私下与金银聊过,都觉得赏春现在年轻,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待到老了,指不定就得后悔。 “那是你,不是她。”孟十三自来觉得,无论是妖还是人,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他人再深有体会,也绝然无法真正体会到旁人的一生。 赏春后不后悔,她不知道,反正在她漫长的妖生里,她从来不会后悔。 刚想着,孟十三脑仁突然一疼,她闭眼身子微晃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里闪过,似是她梦到的第二个碎片的场景。 一只玉手,一张纸,一杆笔,笔尖微动,慢慢书写出一句话:“我后悔了,我们和离吧。” 场景里没有声音,仅在写出最后一个字时,一颗泪滴落在纸上,将未干的笔迹渲染开来。 此场景有些模糊,似是隔着一层纱看着,她试着眨了眨眼,场景跟着一开一合,似乎清晰了些,下一息却又模糊了起来,随即有第二颗泪滴落。 让她惊觉这个场景不仅仅是她的视角,书写下那句话的人,更似乎便是她自己!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站太久的缘故?”宝珠眼疾手快地扶住孟十三,焦急地把孟十三往屋里带,“奴婢还是扶您进屋歇歇吧!” 孟十三任由宝珠把她扶回明晓堂榻上坐下,几面放着宝珠先时沏的茶,这会儿已经放温了,她端起喝下半碗,才慢慢从那一闪而过的场景中缓过劲儿来。 那是第二个碎片的场景。 她终于看清了,却增添了更多的不解。 第一个碎片是关于李寿的,第二个碎片竟然是关于她的? 不,不可能。 她不曾写过那样的话! 和离,那得先成亲,后才有的和离。 可她从未成过亲,她是妖,纵然入世体验人世间的种种,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妖,绝不能与凡人成亲。 而且要她成亲,以她的妖力,用强绝无可能,要她心甘情愿成亲,那必然是她动了凡心,这便更不可能了。 孟十三严肃地板着脸,伸手端起茶碗,把剩下的半碗茶一口气儿喝尽,把茶碗递向宝珠:“再沏。” 宝珠应诺,接过茶碗转身出屋子,去茶水房再沏。 到茶水房被已经没再出神儿的赏春喊住,得知孟十三刚才晕了一下的情况,她同宝珠说:“茶我来沏,你去找金银,让她再做一碟子桃花糕来。小姐孱弱,余小太医吩咐过,以前小姐吃得甚少,眼下调养身子,亦需循序渐进,慢慢把小姐的胃口养起来,最好的法子就是少食多餐。你跟金银说,从今儿起,时刻备着粥汤糕点,以供小姐食用。” “好,我这便去找金银。”宝珠把托盘交给赏春,转身快步去找金银。 找到金银,她把赏春的话复述了一遍,金银二话不说便去了大厨房。 赏春很快重沏了一碗热茶,端着托盘来到明晓堂,走近罗汉榻将茶碗轻放于榻几上:“小姐,茶还有些烫。” 孟十三点头,没有说话。 赏春见孟十三的脸色也还好,只是明显在想事情,想得很专注的样子,她随后侍立一旁,安静地候着。 一会儿宝珠回来,进屋也是轻手轻脚的,不敢打扰陷入沉思之中的孟十三。 第五十八章 要静静 第58章 要静静 孟十三其实也没想什么,她也想不了什么。 主要是第二个碎片的场景,所提供的信息太少,又诡异得很,她上一息刚从中判断出什么,下一息又被她自己推翻,直觉不可能。 然确凿的蛛丝马迹就在那儿,看清后想忘掉都无法,似是被刻画在脑海里,不停地向她招手,引着她不得不去深究。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过去,孟十三终忍不住扶额哀叹。 “小姐可是头疼?”赏春第一时间注意到,微微弯腰,往孟十三身边凑,轻声问道,“要不请下余小太医?” 她调来之前,老太太特意嘱咐过她,小姐的身子大意不得,有何风吹草动都得慎重对待,若小姐身子有恙,可随时到上房那边跟老太太拿老太爷的名贴,到太医院请余明路过府为小姐诊治。 宝珠忙不迭点头:“赏春姑姑说得对,小姐要不还是请余小太医来瞧瞧?” 她也是时刻关注着孟十三的动静,自也是第一时间就听到那一声哀叹,奈何刚才她就提议过请大夫,结果被小姐摇头否了,听到赏春提议,她赶紧跟着再次劝道。 孟十三烦躁地摇头:“不必,我无事儿,你们都退下吧。” 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 “诺。”赏春宝珠双双退出屋子。 泰辰院如同弃子被闲置十年,一朝得宠,整个院子在此前,虽被商氏身边的蔡妈妈整顿一番,终非院里的管事妈妈,也只是整顿了一时,各项事务仍乱成一团麻。 赏春刚接手,又是初初当上管事,本就是生手,遇上这么一团乱麻,她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出明晓堂,让宝珠守在门外廊下,她自己也接着去忙活。 不管能不能胜任,能否当好泰辰院的管事,至少她先得把头绪理出来,一项一项地摆正,让院里的一切走上正轨。 因着宝珠交代得急,又已是未时三刻,金银到大厨房去做桃花糕,是拉着四玉之一的钗玉一起的。 钗玉对下厨很有经验,此前被商氏调来泰辰院时,她便是在大厨房里当的差,不管是大厨房里的人,还是打下手的各种活计,她都应对得如鱼得水。 刚刚得知钗玉如此优秀时,金银看钗玉的眼神儿,似是在看一大块金元宝。 后来只要到大厨房,金银必然得拉着钗玉一同前往,一人主厨,一人打下手,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处是越来越融恰。 大厨房里的人都认识钗玉,从前的钗玉也不叫钗玉,而是叫着土土的名儿,干着厨房的各种打下手的活儿,因着手脚麻利,时刻笑脸迎人,又是一张圆圆脸,甚是喜庆,商氏挑人的时候,才被挑中的。 那会儿她们看钗玉的目光,就都充满了羡慕。 这会儿她们再看钗玉,钗玉已得大小姐赐名,已成为泰辰院里二等丫鬟的四玉之一,且与公认的大小姐身边两大心腹大丫鬟之一的金银有着这般好的交情,可想日后前程定然不差,羡慕二字,已然无法诠释她们的内心。 不过也无法,泰辰院早挑完人了,她们就是再羡慕,也进不了泰辰院侍候。 然则,此时进不了,不代表以后进不了。 如若泰辰院有婆子丫鬟犯错,亦或年岁到了配人,再或者不得大小姐的眼,被赶出泰辰院,她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这般暗戳戳料想着,凡是正在大厨房当值的下人,上至管事妈妈,下到烧火丫头,俱对金银和钗玉释放出最大的善意。 特别是金银。 只要是金银想要的,需要的,刚刚抬下手,或抬下眼,下一息所要所需之物,便都被递到金银跟前。 钗玉笑眯眯地瞧着,跟弥勒佛似的,丝毫不觉得她们抢了她的活计而动恼,反而在过后替她们在金银眼前说了不少好话。 未时末,金银做好桃花糕,提着食盒回泰辰院,听着钗玉滔滔不绝的好话,她不禁反问道:“她们以前也这样对你好?” “那倒没有。”钗玉摇头,双眼笑得弯弯的,“不过,她们也不曾欺负过我。” 金银明白了,敢情在钗玉心里,只要旁人不欺负她,那便都是好人。 随后钗玉又补道:“大概因着我母亲还在时,也是在大厨房当差的缘故。” “你母亲?”金银讶道,“你母亲不是……” 对新进院里的丫鬟婆子,她虽然没宝珠知道得了如指掌,却也是知个一二的。 “嗯,我母亲早病没了,这些年就我和我父亲相依为命。”钗玉脸上并无悲伤之色,很平常地点头,“后来我就进了大厨房,也是我父亲求的李大管事,李大管事看我可怜,便应允了。当时我年岁尚小,做不了什么活儿,李大管事就让我给大家打打下手。就这样,一直到蔡妈妈把我挑走,调进咱们院里。” 大厨房里的管事,是一大三小。 李大管事是年过半百的管事妈妈,是老太太的人,统管着大厨房的一切事务。 还有三个小管事,吕小管事管着整个大厨房所需要的各种采买,佟小管事管着后宅各院的膳食,匡小管事管着外院各院的膳食。 倘若有宴请之类的,那便是李大管事亲自统筹,再任一小管事从旁协助。 金银进过几回大厨房,她虽没有宝珠那样机敏聪明,多问多听几回,也把大厨房的局面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譬如说,吕小管事是个三十多岁的管事娘子,是商氏的人。 钗玉说完,脸上又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金银姐姐,进咱们院里之前,我做梦都想不到我居然会被挑中,更不敢想我居然能当上咱们院里的二等丫鬟!” 可不就是想不到么。 金银也是没想到不过短短月余,不仅大小姐大变样,泰辰院也跟着大变样,她和宝珠更是跟着大变样,莫说钗玉不敢想,她和宝珠在此前半夜被饿醒,只能以凉水充饥的凄凉处境时,也是做梦都梦不到今时今日的大变样。 回到泰辰院,钗玉便自去忙活,只金银提着食盒进了明晓堂。 第五十九章 都不必 第59章 都不必 桃花糕很顺畅地搁到孟十三手边的几面上,而后和宝珠一样,金银也被赶了出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她看向宝珠,期待宝珠能如往常那般为她解惑。 可惜这回宝珠却是摇了摇头:“不晓得。” 陆罗在雀仙楼被迫道歉,恶霸小国舅败给孟家大小姐,虽尽因着李寿的缘故,输也不算丢脸,毕竟纵是李珩来,堂堂二皇子殿下也一样得对东宫俯首称臣。 但这是知情人知晓的内幕。 那日李寿并未暴露身份,坊间百姓只知看了一场恶霸终于有人能治的痛快热闹,哪里晓得此中内情。 陆罗丢尽脸面之余,还欠着孟十三的诊金药费,岂料孟十三自那日之后,又是数日闭门不出,令他想扳回一局都找不到机会,不禁气得他整日黑着一张妖冶的脸,跟被炸了老窝的黑狐狸似的,逮谁咬谁。 陆府被他闹得人心惶惶,深怕成为下一个无辜被咬的人。 陆娉婷看在眼里,默默在心中想到一个对付孟十三的办法,既无需她亲自出面,亦可以达到她毁了孟十三的目的。 孟十三则早将雀仙楼之事抛之脑后,她数日来因着第二个碎片十分苦恼,绞尽脑汁地想理出个头绪来,然而她发现她越想弄明白,便越如镜中花水中月,怎么也摸不透。 于是乎,她想到了李寿。 既然第一个碎片与李寿有关,和第二个碎片有关的她没能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么从李寿入手,弄清楚第一个碎片的意思,说不定就能解开她第二个碎片的疑惑。 思及此,孟十三的情绪不禁又有些低落。 早知如此,李寿在大红袍雅间问她可做过特别的梦时,她就不该装傻,就应该诚实地点头,并告知他第一个碎片的场景,或许当时他就能当场为她解惑。 “宝珠,殿下通常都是多久来一趟孟府,到轩辕台静坐的?”她问道。 “都是没准的。”宝珠回道,“不过往常一个月来一回,两三个月来一回,亦或半年来一回,都曾有过。” “这么久才来一回?”孟十三觉得她等不了这么久。 “嗯。”宝珠点头,又提醒道,“小姐,您不是说用过午膳后,便要去森万院看看二公子么?” 孟十三确实给忘了:“对,走吧。” 森万院里,孟仁吉站在尘飞堂廊下,望着院子里的万里睛空,心中百感交集。 数日前,他好不容易从庄子上回城一趟,想偷偷回到孟府大门前看一眼,却不料因着太久未回城而走错道,误打误撞走进满江坊,更未料到会在吉斐街,被强行裹挟进雀仙楼雅间,受尽羞辱打骂,最后还被提扔下楼,险些丧命。 倘若那日老天垂怜,幸而遇上大妹妹,恐怕他此时早已入土。 此数个日夜里,养伤喝药的期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该如何报答大妹妹的救命之恩。 更别说因着大妹妹,他不仅有幸得太医亲自出手救治,且因此因祸得福,让他重新回到孟府。 “公子,大小姐来了。”随从文方禀道。 他是商氏为孟仁吉千挑万选出来的俩随从之一,熟知孟府上下所有事情,另一个随从文原,则熟知孟府以外的一切人事物。 很符合孟老太太的要求。 孟仁吉初初得知商氏如此费心费力,乃是因着孟老太太之故时,他恍惚了一阵,心中有暖流,却也没糊涂,心知他的祖母忽然待他如此之好,说到底不过是因着乃是大妹妹出手救的他,且最后还是太子殿下压的阵。 倘若不然,他大概还是那个被弃于庄子,被孟家上下忘得一干二净的孟家庶子罢。 “大妹妹来了?”孟仁吉五官周正,长相秀气,随他的生母,听到孟十三来看他,他高兴得笑了,“快请大小姐进来!” 还不忘多交待一句:“往后大小姐来,不管我在不在,或是什么时辰,都不必通传,直接请大小姐进来便是。” 文方领命:“诺。” 孟十三一路到尘飞堂,进了尘飞堂坐下,文方端上茶,她浅尝了一口道:“二哥的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孟仁吉摇头,“自大哥把我从太医院接回府那晚,我其实就已经好多了,经此数日汤药不断,祖母、大伯母和你都送来不少补品,身体不仅好全,也长了不少肉。” 他真心觉得自己近日胖了少许。 然而孟仁吉此前着实过于削瘦,跟一根竹竿子没两样,故而孟十三听他这般讲后,将他看了又看,楞是没瞧出他所言的长了不少肉,到底长在哪儿。 孟仁吉被打量得耳尖微红,握拳至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多少含着他盲目自夸后的不好意思,孟十三移开眼,问道:“二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大哥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孟仁吉神色微怔,他是没想到长兄与大妹妹居然会问他同一个问题,“我这两日也在想这个问题。” “还没想到?”孟十三听到孟仁平也问过了,显然对于她的亲哥,大堂兄多少也是有些关心的。 “我连字都识不了几个,又生得文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实在想不出我能做什么。”孟仁吉说着,不知不觉低下了脑袋,羞愧得很。 文不成武不就,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孟十三没再继续往下问,反正再问,眼下也问不出结果,她改而问起当日雀仙楼之事。 孟仁吉当下毫无隐瞒,把他从庄子出来,进城后走错路,后被强拉进雀仙楼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阐述一遍。 “大抵是因着他们知晓我的身份,故意折辱我,继而达到折辱孟家之意。”孟仁吉很明白自身并无份量,能让陆罗大动干戈的,唯有他残余的一个孟家二公子的身份。 孟十三全程肃着脸听着,听完再听到孟仁吉的自知之明,她甚认真地同他道:“旁人的错,不是二哥的错,他们的不堪,更不能成为随意欺凌二哥的理由。那姓陆的罪大恶极,不管低不低头,都是他的错……” 第六十章 罚翻土 第60章 罚翻土 说到这儿,她转头问宝珠:“这几日都没收到陆府送来赔付二哥的诊金药费么?” “没有。”宝珠否道。 “当真是个不讲信用的无耻之徒!”孟十三鄙视完陆罗,随着又安抚孟仁吉,“二哥放心,我定然会将诊金药费讨回来的。” 孟仁吉听着,这也才想起当时在雀仙楼,大妹妹追究陆罗欺辱他之过,不止是同他道歉,还得赔付诊金药费一项。 他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又张,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孟十三主要就是来看孟仁吉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既是孟仁吉说已好全,她稍坐一会儿,与孟仁吉聊了会儿家常,便起身离开。 刚走出尘飞堂时,却教孟仁吉喊住:“大妹妹!” “嗯?”孟十三回身。 孟仁吉欲言又止:“我……” “二哥的伤虽说好全,却也仍需慢慢将养,毕竟那日二哥可是吐过血的,万不可因大意而留下病根。”孟十三以为他还在想她与孟仁平齐齐问的那个问题,才这般想说又说不出来,便开口劝慰道,“故而二哥不必多想,暂时想不到有何打算亦无干系,眼下好好养好身体要紧,打算可以慢慢再想。” “……嗯。”孟仁吉听着孟十三完全出自于关心他的一番劝解,忽然觉得他想要说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二哥与大哥一样,往后唤我夭夭就好。” “好!” 离开森万院,孟十三直往孟府大门走。 崔瑜去了金陵还没回来,暂时讨不了身手了得的心腹侍女,但这并不妨碍她还是想到外面去走走逛逛。 在老祖洞庙清修时,百年如一日地以原形不离洞庙,那是因着修行之需,现在她已经离洞庙千里之距,也无法继续清修,那她作何还固步自封。 她要出去! 不料宝珠却挡到她面前:“小姐,您忘了您还要抄写经书么?” “祖母又没限期,我何时抄写好,何时再交到佛堂便是。”孟十三绕过宝珠继续往大门前进。 宝珠追上来:“可是您刚刚和陆家二公子那样大大出手,现在出门是不是不太好?” 孟十三听出些意味儿:“你害怕了?” “奴婢不害怕,奴婢就是怕您吃亏。”宝珠亦步亦趋地跟着。 “那你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家小姐我吃不了亏。”孟十三暗道能让她吃亏的人,这会儿还没出世呢。 “可是……” “再可是你就回院去!” 宝珠闭嘴了,一脸欲言又止。 孟十三瞥了眼宝珠这副和刚才孟仁吉一模一样的表情,然后选择了忽略。 直到要跨出孟府大门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宝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了?” 被门房管事拦了回来,她很郁闷地往回走。 “赏春姑姑和奴婢们说过了,说让小姐您好好在府里养身体,暂时就别出府了。”宝珠在孟十三的盯视下,艰难地再蹦出一句,“是老太太的命令。” “祖母的命令有什么不好同我说的?”孟十三觉得宝珠没把话说完全,“一次性说完。” “那不是怕您生气么。”宝珠说出心里话,随着详细禀道,“数日前从老太太那儿的碧纱橱搬出来,奴婢们就觉得您在和老太太生气。随后老太太下此命令,赏春姑姑便说,暂时先不同小姐说,或许小姐您刚出过门,近日已无再出门的念头。那么说与不说,也就无关紧要。奴婢和金银觉得有道理,便照做了。” 最主要的是,她们着实不想让小姐再动气。 不仅会把和老太太好不容易融恰起来的关系闹僵,更不想让小姐的身子因气闷而受损。 “就因着怕我继续同祖母生气,你们就合起伙来欺上?”孟十三能听出宝珠等人的好意,但一心为主,并不包括连主意也帮主子拿了。 宝珠卟嗵一声就跪下了:“奴婢们不是这个意思!” “起来。”孟十三脚步不停地往后院回。 “诺。”宝珠麻利地起身,还不忘拍两下膝盖,跑两步追上孟十三,“小姐,您不怪奴婢们自作主张啦?” 孟十三冷哼一声:“回院连同金银,都罚一个月劳作。” 宝珠听到要罚,苦着脸问:“小姐,什么劳作啊?” “翻土。” “???” 直至日暮,宝珠和金银都在泰辰院后罩房一侧的空土地上,勤勤恳恳地翻着土。 这块空土地原来还长满杂草,日前刚让赏春安排的两个婆子两个粗使丫鬟拔除干净,不然这会儿她们还得先除草。 无需除草,她们便直接一人一把小锄头,挥舞着慢慢翻起了土。 由赏春亲自镇场监督。 赏春知道,其实连她也该罚的,只是小姐顾及她刚刚当上院里的管事,理清院中事务的同时,威严也需要建立起来,这才没罚她。 而让她在此亲自监督着,便是小姐在告诫她,这一回自作主张犯的错,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来监督前,小姐也跟她说了一句话:“无论你从前在哪儿当差,在谁的身边当差,既是如今你已自梳,当上泰辰院的管事娘子,那从今往后,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从今往后,她只有死,没有不忠。 赏春踏入泥土中,靠近宝珠金银二人:“都是我害了你们。” 宝珠金银齐齐摇头:“赏春姑姑莫要这样说。” “小姐只是一时生气,过后就没事儿了。”金银看得出赏春的心理负担很重,但她脑子转得不够快,嘴也笨拙,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开解的话。 宝珠亦宽慰道:“金银说得对,赏春姑姑别多想。而且,我怀疑小姐早就想翻这块空地了。说是受罚,其实在以前,我们什么活儿都干,连倒夜香都是我们自己动的手。小姐都是知道的,罚我们来翻土,实则算不上受罚。” 赏春心中微暖:“辛苦你们了。” 若非不敢再自作主张,违背小姐的命令,怕小姐真恼火起来,把她赶出泰辰院,她都想跟着下地翻土。 第六十一章 回来了 第61章 回来了 宝珠所言,不得不说还真料中了孟十三心中所想的一半。 她早前初来乍到,把院落转了一圈,那时便看到后罩房一侧的空土地,确实就想把那块土地翻一翻。 只是那会儿比起翻土,更重要的是解决吃食的问题,亦无人手,后来解决了吃食的问题,亦有了人手,她却被罚进长春院佛堂跪抄经书,随后病了又搬进上房碧纱橱,直至这几日才搬回泰辰院。 如此一拖再拖,眼下有时间又刚好想到,恰好用来作罚。 至于另一半,她则是想借此机会敲打赏春一翻,让赏春深刻地知道,进了她的泰辰院,成了她的人,那便除了忠于她,再无第二条生路可走。 祖母怀抱着目的待她好,她并不介意,反正她也是怀抱着目的亲近孟府里的所有人,但在她院里,在她身边侍候,她便不允许出现三心二意的细作。 赏春能否真成为忠心于她,与宝珠金银无异的自己人,还得以观后效。 对待背叛她的人,她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而宝珠金银此次的自作主张,偏听赏春之言,也让她意识到宝珠金银对她虽是绝对的忠心,却也很容易让高举为她好的大旗所迷惑,继而做出与他人联合起来欺瞒她的糊涂之举。 千余载来,孟十三入世的次数,她已然记不清了,但她清楚地记得,她亲手给予的信任,第一次被背叛被背刺的感受,是多么的失望、难过。 那是她生而为妖,首次体会到人心的复杂与可怕。 她不怀疑宝珠金银对她的忠心,但她们的善良心软会成为他人用来对付她的弱点。 她曾料想过,却没想过来得这般快。 所幸赏春对她并无恶意,也是建立在为她好的基础上,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轻易就原谅赏春越权的行为。 再者,世间万物的相处,总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 孟十三不需要丫鬟值夜,原来的孟良辰倒是需要,自成了她后,便取消此惯例,夜里侍候她歇下,宝珠金银就会回耳房睡觉。 自宝珠金银被罚,她身边就暂时由岫玉桐玉替上,侍候她的日常起居。 知晓被禁足于府里的第二日,孟十三一早起身,洗漱用过膳,带着岫玉到秋水湖,绕着湖慢走,开始每日的晨练。 起先她的身体,只能绕着走个三圈,便得气喘吁吁,仿佛爬了一座高山似的,而后慢慢适应了慢走,方一日一日慢慢增加圈数。 至今月余,她已能走个十圈,脸不红气不喘,只出了一身薄汗,俨然进步不少。 “今日便到这儿,回去换身衣裳。”孟十三望了眼与秋水湖相对的轩辕台,高台上空空如也,也不知李寿何时才会来。 眼下她出不了府,只能盼着他赶紧来,解一解憋在她心口的疑难。 “诺。”岫玉应着也跟着往轩辕台看去,“小姐是想上去坐坐么?” “不是说那是殿下的专用么?”孟十三诧异岫玉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明明岫玉也是孟家的家生子,很是清楚孟府的种种情况的。 岫玉眉眼飞扬道:“是殿下的专用没错,可殿下待小姐不同,阖府都知晓的。若您想上去,说不定是可以的!” 孟十三即时把诧异的神色一收,淡淡道:“少胡说八道。” 岫玉闻言一慌,就要跪下认错,岂料孟十三的话比她的动作更快:“行了,回去。” 岫玉刚弯下的膝盖赶紧又站起来,再不敢说话,低低应声诺,跟在孟十三身后,一路无话地回到泰辰院。 孟十三换过一身干爽的衫裙,便往后罩房去,看到宝珠金银翻土翻得热火朝天,也看到赏春在场严格地执行监督之职。 看了片刻,她回到明晓堂。 金银被罚期间,无法到大厨房去做点心,幸而钗玉跟在金银身后打下手,打了几日下手,学会了如何做桃花糕。 她尝了尝,给予了肯定:“不错。” “太好了!”钗玉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在岫玉桐玉的双双注视下,她手脚僵硬地停了下来,慌张解释道,“小姐,奴婢平时不是这样的,奴婢其实很懂规矩的。” “无事儿,活泼些好。”孟十三毫不在意地摆手,把嘴里的桃花糕吞下,端起茶碗牛饮了一大口,才看向岫玉桐玉,“你们也无需这般严肃,都放松些。” “诺。”三人齐声应诺。 然而应归应,钗玉退下之后,岫玉桐玉仍旧拘谨地候在一侧。 孟十三没再说什么,只继续吃糕,暗想着大抵是刚才在秋水湖时,她说了岫玉一句,岫玉被吓到了,连带着桐玉也知晓了,才同同这般放不开。 她摆手让她们下去。 不稍会儿,岫玉入内禀道:“小姐,门房处来人说,府外有个雀仙楼的跑堂,要传一句话给小姐。” “什么话?”孟十三漫不经心地问道。 “说是小姐要找的人回来了。”岫玉复述门房来禀的话。 孟十三刚端起茶碗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岫玉:“那传话的人呢?” 岫玉回道:“还在大门外等着,说小姐要是有什么话,他可以带回去。” 孟十三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同岫玉交代道:“你去跟传话的人说,让回来的人制造个机会让我光明正大地出府。” “诺。”岫玉转身就要走。 孟十三喊住她:“等等。” 她转回身:“小姐?” 孟十三叮嘱道:“要悄悄说,万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 倘若让祖母知道她跟崔瑜要在私底下见面,还让崔瑜一个外男帮着她出府,祖母准得气冒烟,把她的禁足禁到天荒地老。 “奴婢晓得!”岫玉重重点头。 跑堂卓全回到雀仙楼,便把孟十三的回信一字不差地转达给刚刚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的崔瑜。 崔瑜文质彬彬地坐着,肃着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你去打盆井水来。” “诺。”卓全退出屋子,到院里的那口井打水。 把孟十三的回信来回思考了几遍,崔瑜又同金白昔道:“你把关于孟府大小姐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说。” 第六十二章 初计量 第62章 初计量 他一收到金白昔的书信,便日夜不停地从金陵往回赶,终于在今日午时前进城门,于半个时辰前回到雀仙楼。 一在楼后小院堂屋茗香居坐下,一见到金白昔当面确认无误,他便让卓全跑了一趟孟府,给想见他的孟良辰传个他已回来的信儿。 从孟良辰让卓全传回来的话中看,她现在是被困在孟府里,无法出门,他想见她,有些话儿要当面问清楚,她也想见他,大概也有她的缘由。 而在两人见面之前,则需要先解决她无法出门的问题。 制造一个让她光明正门地走出孟家大门的机会,于他而言不难,然前提是,他得先知晓所有关于她的事情。 金白昔自那日孟十三找上门想见崔瑜之后,无需崔瑜交代,他便自主把孟十三的生平给暗查了一遍,前十五年的闭门不出,到前些时候刚参加过李照沁的桃花宴,桩桩件件,他都了解。 眼下崔瑜要他说,他立马全盘托出。 片刻后,金白昔说完:“目前,只查到了这些。” 崔瑜点点头,看向卓全:“拿过来。” “诺。”卓全早打来井水,只是进来时,崔瑜正全神贯注地听金白昔说话,他不敢打扰,便安静地侍立在一侧。 这会儿得到指示,他赶紧端着铜盆上前,来到崔瑜和金白昔对坐的桌案中间,轻轻把铜盆搁在桌面,再把早早放在盆里沾湿的帕巾拧干净水,再松一松叠成方块,以方便崔瑜擦拭,而后双手恭敬地递到崔瑜手边。 崔瑜接过帕巾,却把帕巾完全摊开,覆在他因赶路赶得太急,以致中途都得不到好好休息,而极其疲惫的脸上,冰凉的触感即时让他的头脑更清醒了些,就着帕巾把脸擦了擦,又擦了擦双手,才把帕巾递回给卓全。 再无事儿,卓全把帕巾放回盆里,端着用过的井水到院里树下倒掉,而后回前面楼里继续忙活。 “刚才你说孟大小姐刚参加过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且桃花宴上还发生了三件事儿?”崔瑜的头脑清醒了些,思路瞬时也更清晰了些。 金白昔应道:“是。” 遂又将三件事儿娓娓道出。 第一件,董玲珑和孟美景在桃花宴上打架,孟十三从中侧踢一脚,踢得董玲珑踉跄侧退;第二件,从未出现在李照沁赏花宴上,那日却突然出现并当众待孟十三大为不同的李寿;第三件,郭都护嫡次女郭蓉不小心一脚踩空,摔进靖王府后花园的烟花湖。 第一件让崔瑜意外,传闻孟良辰病弱,那一脚却并不病弱,甚至是饱含武力值。 第二件让他更感意外,李寿他不仅识得,且相交不浅,雀仙楼三楼楼道最末的大红袍雅间,长年大部分时候都空着,便是为李寿所备,乃李寿专用,他了解的太子殿下,自来是位目下无尘,不为美色所动,对那些千方百计想嫁入东宫的贵女,皆避而远之的东宫储君。 第三件则有些尔尔,他不认得郭蓉,其父郭都护,他却早听过其大名儿,乃是宗帝身边的老臣子,有从龙之功,且得宗帝信任,要不然也坐不上执掌上直二十六卫的亲军都护府的首官之位。 三件事儿,只前两件能为他所用,后一件可忽略。 金白昔见崔瑜一脸沉思,想到孟十三让卓全带回来的信儿,他问道:“七爷可是想到法子了?” “总是要让孟大小姐尽快如愿出府的。”崔瑜心中确实已有了初步计量,只是具体的,还得再细思一二。 终归涉及的,都是京中轻易惹不得的勋贵与权贵。 他是无官一身轻,可他身后有家有族,时刻不得轻率妄为,置清河崔氏一族于危险之中。 得到崔瑜已回京的消息,孟十三又已回了信儿,随后她安心地坐等着崔瑜给她创造出府的机会,再不寻思着找找府里哪里有狗洞好让她爬出去,亦或展望哪面墙下有棵歪脖子树供她攀爬过墙。 他的能力,即便阔别十七年,她还是很信任的。 有她本来名讳孟十三的名头,有金白昔的转告,不怕他不重视。 料想今日雀仙楼的人来传话给她,应当是他今日刚回。 郭蓉被孟美景算计,害得她在靖王府烟花湖成了落汤鸡,丑态尽现,被其他贵女悄声非议,耻笑她想进东宫想疯了。 她落水时,太子确实还在靖王府,可并不在后花园里。 若说她真有这个心思,太子也真有这个可能会去而复返,回到后花园宴会上,恰巧又会经过烟花湖,那她被耻笑也就被耻笑了。 然而,她没有! 且不管太子会不会去而复返,她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 再者说了,还未见到太子的影子,就自导自演自己落水,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这样蠢! “孟、美、景!”郭蓉咬牙切齿,满眼恼火,“不让你也落回水,让更多的人看到,耻笑你非议你,我就不姓郭!” 她已经十三岁,今年母亲已经在开始为她挑选郎婿,且早早告诫她,在外务必端庄娴淑,否则母亲再为她费尽心思,也断断挑不到锦绣良缘。 参加完桃花宴回来,母亲知晓她在靖王府出的丑,见她无事儿,便开始劈头盖脸地将她训斥了一顿,说往后嫁不到好夫君,都是她自己不争气。 数日来,只要想到这一点儿,郭蓉便气不打一处来,瞪向身侧的大丫鬟樱子:“怎么回事儿?桃子怎么还没回来?都去大半天了!” 樱子也不知缘故,只能说道:“应是快回来了……” 所幸她话未说完,桃子便掀帘子入内:“小姐,奴婢回来了。” “如何?孟美景此时在哪儿?”郭蓉见到桃子回来,不耐的神色终于落了落,直接问道。 “在孟府,孟二小姐除了在桃花宴结束之后,与楼小姐结伴去了一趟雀仙楼喝茶之外,便没有再出过府。”桃子回来得迟,是因着她见不到孟美景出门,只好去旁敲侧击地打听,幸而打听到了。 郭蓉失望地又问:“那孟良辰呢?” 第六十三章 非是巧 第63章 非是巧 孟良辰是孟美景的长姐,孟美景没出门,她没机会报落水之仇,如若孟良辰有出门,那妹债姐还,也是可以的。 当然,即使妹债姐还,逮到机会,她依旧不会放过孟美景那小贱人! 岂料桃子还是摇头:“孟大小姐更是在宴后未曾出过一回府。” “也没出门?”郭蓉想到孟良辰的病弱,又回想到桃花宴上孟良辰的那一身病气,她蹙眉道,“想来在宴会上那一脚,要么是她运气好,要么就是联合董玲珑在作戏。哼,一回府,不就病倒露馅了。” 她觉得一定是孟十三为了见太子,拖着病体外出,结果一回府就一病不起,再无法出门,活该得很。 桃子还没打听到孟十三是否又病了,听郭蓉这样说,她也不敢反驳,只能沉默。 见孟十三没出府门,同样觉得孟十三一定是病了的人,还有陆罗。 找上门去,陆罗有那个胆量,就是怕他人还没出来,长他整整十一岁的长兄闻风,就得从京衙冲至孟府,把他揪出孟府大门,一进陆府大门,还得踢他两脚。 他陆罗生来天不怕地不怕,连他父亲母亲他都不惧,唯独有些悚他长兄。 也不知是幼时被踢怕了,还是怎么地,竟生成他如今一见长兄,就得看长兄脸色行事的习惯。 关于这个似乎已深刻进他骨髓里的习惯,他曾特意把自己关在寝屋里,一个人坐下来,静下心仔细地想一想,深究其源,大抵是因着六岁时,他因贪玩爬树,爬到最高处,以至自己下不来,后来长兄找来,自是被他吓一大跳,立刻爬上树想抱他下来。 岂料当年的长兄虽已年十七,却是个只会读圣贤书的儿郎,手无缚鸡之力,更不曾爬过树,当时急着抱他下树,长兄未有思虑周全,爬到半道,喘着大气儿踩到一树枝,不想树枝细脆,不堪承受长兄的重量,导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长兄一脚踩空,直直从半空摔下。 摔下时,长兄本能地护住头脸,结果头脸无事儿,护住头脸的右手臂却因直直摔落,砸在一块尖锐的石子上,石尖插入皮肉,血流不止,染红了长兄那日所穿的月白长衫。 当年的他,就坐在最高的树杈上,往下看到这一幕。 自此,这一幕似是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儿,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 后来,下人闻声找来,他得救了,长兄也及时就医,他和长兄都没有事儿,但从那之后,长兄说一句,他便听一句。 事后长兄对他说的第一句,便是不准他再爬树。 时隔十年,他没有再爬过树。 也自那时开始,慢慢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个现象,但凡他捣蛋犯浑,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先贵妃后皇后的长姐,他们都知道了只要长兄出马,不管他在何处撒欢闹事,都能把他押回陆府。 唯独成为京城恶霸这件事儿,长兄却从不会真的治住他,而是默默地在他身后,为他收拾那些烂摊子。 认真究起来,陆罗也不是悚长兄陆森,而是听,听陆森的话。 故而当陆森从来都只是象征性地让他别太横行霸道,而非似往常那样强制性地管他,不准他做某些事情,他便也象征性地听着应着,事后依然我行我素,在坊间继续顶着小国舅的名头大杀四方。 尽管如此,但长兄在象征性说他两句之前,却有很郑重其事地告诫过他,东宫不能惹,与东宫相关的一切,也俱半点儿不能沾染。 孟府,是东宫外家,自是与东宫密切相关。 孟良辰,是孟府大小姐,是李寿的大表妹,自是包括在长兄告诫他的范围之内。 不能上孟府找事儿,无法找孟良辰出气儿,陆罗想了又想,决定先把诊金药费搁置,待孟良辰出府了,再狭路相逢了,他把气儿出了的同时,再把答应的赔偿补上。 “二爷,咱们这是要去雀仙楼喝茶么?”奈舍见陆罗骑着马儿拐进满江坊,不禁出口问道。 “喝什么茶!本公子要一醉方休!”??陆罗眼下真是听不得雀仙楼三个字,一听便烦躁得很。 主仆很快来到与吉斐街相邻的盛舟街,在宝莱楼大门前下马。 跑堂机灵地跑出来,笑嘻嘻地牵过陆罗手中的缰绳,奈舍也把缰绳递到跑堂手里,随后跑堂把两匹马儿牵走,陆罗与奈舍一前一后进了宝莱楼。 宝莱楼同样是四层,同样四楼不对外开放,一楼大堂,二三楼设有各种酒名雅间。 喝茶喝酒,陆罗都是常客。 大步上到二楼竹叶青雅间,岂料奈舍刚推开雅间的门,陆罗刚提步想跨过门槛,便听到一个声音:“陆二公子。” 他寻声看去,竟是刚从三楼走下来的李寿。 他正过身,叉手行礼:“殿下也在,着实是巧。” “上回是巧,这回可非是巧。”李寿向陆罗走近,身后跟着季宽、常青。 陆罗闻言便知是李寿专程在此等着他,可李寿怎知他会来宝莱楼喝酒? 他心中有此疑问,却未问出来,因着接下来李寿走到他跟前,直接给了他答案:“从二公子自陆府出来,孤便让人一直跟着,知晓二公子要来喝酒,孤便先来等着。”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陆罗不禁回想他从陆府出来,一路和奈舍打马到这儿来,沿途竟也没半丝察觉。 回想到这儿,他不禁瞪了眼奈舍。 奈舍低着脑袋,早在李寿出现,说东宫的人一直跟在他和自家二爷身后,他却丝毫未感到有异时,他便已经在自我反省。 被陆罗瞪这一眼,他赶紧就跪了下去。 李寿看着这一幕,只看着陆罗,连瞥半眼跪下无声请罪的奈舍都没有。 “起来!”陆罗令道。 “诺。”奈舍赶紧起身,退到一旁。 又对李寿道:“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李寿提前在这儿等着,自是有事儿要找陆罗相商,他看向被奈舍推开的雅间门,“进去再说。” “殿下请。” 李寿先进的竹叶青,陆罗随后,再是季宽常青,最后是奈舍。 第六十四章 讨这笔 第64章 讨这笔 跑堂上完酒与下酒菜,随着退下。 酒是陆罗叫的,雅间也是他常来的,进客座两两坐下,他便亲自给两个酒杯倒满:“此乃三十年的女儿红,很是不错,殿下尝尝。” 李寿端起酒杯浅呷一口:“是不错。” “不知殿下特意等在此处,是有何吩咐?”陆罗面对李寿,有着森严的上下之别,他面对他人,大部分是他尊,面对李寿,他就是卑的那一个,这样时时被压着的感受,着实不太好。 故而素来他并不太乐意面对李寿。 今日李寿找他有事儿,不管是什么事儿,他都只想速战速决。 “亦无大事儿,就是雀仙楼一别,想着也该与二公子叙叙旧了。”李寿暗有所指地回道。 陆罗手中酒杯顿了顿,他与李寿自来连见面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并无旧可叙,不过李寿还提及雀仙楼,与他与李寿有关的雀仙楼之事,也就一件:“殿下是为孟大小姐而来?” “当日二公子应下两件事儿,一道歉,二公子做到了,还剩另外一件事儿。”李寿也不打哑谜,直指出他此行目的。 陆罗皱起眉峰,他来喝酒前,还想着用赔偿之事诱发孟良辰与他再战一场,好让他有机会扳回在雀仙楼丢下的面子,没想到他刚在想,李寿便为孟良辰直接找上他,要他把所应下的诊金药费赔付。 李寿见陆罗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他也不急,面对身份不如他,年数亦小他三岁的陆罗,他再怎么着,也是胜券在握。 再者,表哥替表妹讨要赔偿,天经地义。 陆罗心知李寿此行占理,他除了当即赔付,似乎也没旁的话可说,但他还是想挣扎挣扎:“赔偿之事,殿下放心,罗不日便会将赔偿分文不少地送到孟府。” “如此甚好。”李寿既然费了一番心思来了,岂能容忍无功而返,“只是孤既来了,便不必再劳烦二公子差人跑一趟,把赔偿交予孤,孤再转交给夭夭即可。” 陆罗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吞吞吐吐道:“罗应下孟大小姐之事,本应……” “夭夭一女娘,又身娇体弱,鲜少出门,孤走这一趟,便是为了夭夭。”李寿知陆罗想拿孟十三作借口,当下也不等陆罗把话说完,再次堵道,“二公子也有表妹,想来孤不忍夭夭过于劳累之心,二公子多少能了解。” 他是也有表妹,可他作人表哥,也没伸手伸得这般长的! 陆罗木着一张脸,想着长兄常对他言,太子并非表面那样看起来的风光霁月,真正的东宫,实则深藏不露,让他面对太子时,多动脑子少说话。 眼下可非他少说话,而是被眼前这位东宫怼得无话可说。 “……了解。”他除了顺着说还能说什么? “甚好。”李寿能抽空出来,为孟十三讨这笔赔偿,已然费了半日,是故和陆罗面对面坐下来,他便句句直捣黄龙,不欲废话,“常青。” 全程静候的常青听到这声唤,即时上前两步,也无需李寿赘述,他径自走到陆罗客座旁,不卑不亢道:“二公子的赔偿交予咱家便好。” 陆罗放在桌底下的手握成拳,忍着青筋直冒,他看了眼奈舍。 奈舍收到,立刻从袖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递到常青跟前。 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常青看了眼,却未有收,而是侧脸看向李寿。 李寿端起酒杯呷了一口,仿若未觉。 陆罗再看眼奈舍,奈舍马上又拿出两张同面额的银票。 常青看了眼奈舍手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三千两,再次看向李寿。 李寿继续浅尝酒杯中的女儿红,依旧不动声色。 陆罗控制不住地睁圆了一双狐狸眼,搁这儿敲诈他啊啊啊! 别以为他不知道孟仁吉送到太医院医治,是常青亲自送去的,太子身边的心腹大内侍送去的伤患,谁敢收诊金药费? 更甚地连杜院使也被惊动了,亲自过问孟仁吉的伤势,连同两位院判亦为孟仁吉身上的内伤外伤诊了又诊,有院使院判的重视,接诊孟仁吉的太医见状,用起太医院的药材来,跟不要钱似的,流水般进了孟仁吉的肚子。 要不然就以孟仁吉那日那副快要断气的模样,哪儿能那么快就能出太医院! 而这一切,还不是尽因眼前这位东宫伸手的缘故。 太医院分文未取,孟仁吉便好了大半,随后便被安全无恙地送回孟府修养调补,他是应过孟良辰会赔偿诊金药费,那也就只赔偿回到孟府后,孟仁吉在孟府里吃用的那些汤药补品。 成倍算起来,三千两足矣! 陆罗恼火得心口起伏,却无法对李寿发出来,他只能拼命压着火气,再次看向奈舍,沉声令道:“全拿出来。” “诺。”奈舍把袖兜里所有银票都掏了出来,还有四千两,尽数与前面的三千两叠在一块儿,总计七千两。 李寿眉眼微动,搁下还剩三分之一女儿红的酒杯,起身道:“如此,孤还有事儿,却是不能与二公子畅饮了。” 陆罗跟着起身叉手礼道:“恭送殿下。” 忽略掉陆罗语气中的僵硬,陆罗的态度还是很好的,李寿觉得既然钱已到手,他身为储君,应大度海量,便不计较其语气中的不大情愿之过。 微微颔首,他走出客座。 常青双手接过奈舍手里的七张银票,亦笑眯眯地转身,跟在李寿季宽之后,走出竹叶青。 季宽从始至终未有吭声,连多余的动作都无,直出了雅间,下到一楼大堂,他才特意慢行两步,与后面的常青并肩平行,哪里晓得竟是看不到那七千两了:“银票呢?” “自是收起来了。”常青觉得季宽问了句废话。 季宽感叹:“殿下真陷进去了。” “谁说不是。”常青也感叹,叹完快跑两步,追上李寿请示,“殿下,咱们接下来是去孟府么?” 李寿步出宝莱楼大门,抬头望着天色,金乌已快西落,照得他满眼霞光:“孤便不去了,你把银票给夭夭送过去。” 第六十五章 真怪哉 第65章 真怪哉 东宫尚有事务未处理,今日于文华殿中观政摄事,父皇留给他处理的奏折亦有些没看完,今儿出来这一趟,已占用他太多时间。 不宜再去孟府。 而后对跟上来的季宽道:“回宫。” “诺。”常青季宽齐声应诺。 李寿离开不久,宝莱楼二楼雅间传来一声酒器摔碎的脆响。 宝莱楼的掌柜庄严立听到这一声脆响,抬头往楼上望了望,跑堂想上楼看个究竟,也被他阻止:“无事儿,不过是砸碎些许物什罢,莫上去打扰贵人的雅兴。” 跑堂应诺,转身继续上酒上菜。 庄严立四十多岁,不同于金白昔早年是考中秀才的读书人,他白白胖胖,一脸市侩的精明样,见人总三分笑,是地地道道祖传父父传子的世代生意人,并不像金白昔是半道出家。 再往二楼看了眼,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回后面小院,准备从后门出去,亲自到雀仙楼去,跟刚回京的东家禀一禀今日之事。 两家楼只前后街的距离,不稍会儿他便走到了。 庄严立没有走雀仙楼大门,与往常一样走的后门,进雀仙楼后面小院时,恰看到金白昔从茗香居出来:“诶,老白,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白和他不同,不太喜欢坐在前面大堂柜台,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后面这茗香居里一个人品茗。 这会儿往前面走,定然是要出去,亦或前面生意有什么麻烦需要处理。 金白昔匆匆的步伐顿住,回头一看,竟是庄严立:“你怎么来了?” “东家不是回来了么?我来找东家。”庄严立走到金白昔跟前,“有事儿禀。” “那你来晚了一步,七爷刚刚出去。”金白昔说着又继续抬步,往前面走,“我也要出去,要不你在茗香居坐会儿?” “那行,我等等。”反正宝莱楼那边也无事儿,庄严立就当来这儿喝茶了,“七爷什么时候回?” “不知道。”金白昔步过小门,对恰往这边来的卓全道,“好好招待老严。” “好嘞!”卓全忙不迭点头,庄严立经常来窜门,雀仙楼的跑堂都认得,正如宝莱楼的跑堂也俱认得金白昔一般。 庄严立目送着金白昔大步跨出雀仙楼门槛的背影,问边上的卓全:“老白这是干什么去?” “应是去办七爷交代之事。”卓全完全猜的,“具体的,小的便不晓得了。” 庄严立也没想真从卓全嘴里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纯属顺嘴一问,问完如预料中等于没问,他转身走过小门,回后面小院茗香居坐等。 太子出现在宝莱楼,原本是件颇为平常之事,毕竟与雀仙楼的大红袍雅间一样,宝莱楼三楼末端的兰陵雅间,亦是太子专用的雅间。 每回到,每回都是在兰陵雅间喝的酒。 今日却进了二楼的竹叶青雅间,且是陆小国舅开的雅间,会面一会儿,再出雅间,太子带着人走了,小国舅直接在雅间里砸起酒壶酒杯来。 今儿会面,不一般,肯定不一般。 他定当要跟东家好好说说。 常青奉命把七千两送至孟府,亲自交到孟十三的手中,差事儿办完便回东宫复命去了,徒留孟十三站在前院厅堂清名堂一阵发愣。 “你说殿下这般闲,怎么也不来孟府一趟?”她问岫玉。 岫玉也是没想明白:“小姐,殿下所思所想,奴婢可揣摩不到。” 孟十三叹气:“我亦然。” 他能有空闲帮她到陆罗跟前,把赔偿她二哥的诊金药费讨回来,怎么临了临了,竟让常青把银票送来给她,他自己也不顺道来一来。 倘若他来了,她便可以顺道问他一问,就上回他问的关于特别的梦,她重新答一答,重新与他好好地探讨探讨。 如此,岂非两全齐美? 可他偏偏不。 这位东宫,当真怪哉。 孟十三转身便带着岫玉前往森万院,进尘飞堂见到孟仁吉,当即把七千两递到他跟前:“姓陆的赔偿讨回来了。” 森万院就在前院东边,常青是李寿身边的心腹大内侍,虽只是他一人来,府中动静却不小,自来只要事关孟家的东宫外孙,无论大小事儿,上上下下都得一番震荡。 于是常青后脚刚走,孟仁吉便收到了消息,他没有立刻接过七千两,而是问道:“文原说,此七千两约莫是殿下亲自讨回来的?” 孟十三反应了两息,才想起来文原是商氏给孟仁吉千挑万选的长随之一,很是通晓坊间之事,此刻站在她二哥身后侧的是另一名长随文方,则通晓孟府中的所有一切。 她把银票尽数塞到孟仁吉手里,自顾在一侧座椅里坐下:“没错,文原可还说了什么?” 孟仁吉侧过脸:“文方。” 文方即时上前:“回大小姐的话,文原还说他出去给公子买宣纸时,买完从坤正阁出来,恰恰看到殿下迈出宝莱楼的大门。” 孟府的下人都认得李寿,文原说看到李寿,那必然是李寿无疑。 而坤正阁就在宝莱楼的斜对面,专卖笔墨纸砚,字画话本等物,是一家齐聚风雅俗乐于一身的百年老店。 面阔两间,三层楼,生意火爆。 “可还有看到其他人?”孟十三问道。 文方摇头:“除了随行的季公子与常内侍,没再看到旁人。” 李寿既然是帮她从陆罗手里讨回赔偿,那说明李寿于今日是见过陆罗的,李寿又去了宝莱楼,那陆罗十有八九也在宝莱楼,只是李寿出宝莱楼时,要么陆罗还在楼里,要么陆罗早在李寿之前离开。 孟十三想罢也不再想,反正诊金药费到手就行,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想再与陆罗纠缠。 文方尽数回答完,便退回孟仁吉身后侧静候着。 孟仁吉看孟十三一脸沉思,显然是在想赔偿之事,他看了眼手中的七张银票:“夭夭可是觉得此赔偿有异?” “无异,二哥安心收着便是。”孟十三说着站起身,“拿到赔偿,我便直接到二哥这儿来了,还得到上房一趟,同祖母说一声。” “好。” 第六十六章 实纯臣 第66章 实纯臣 孟十三走后,孟仁吉看着手里的七千两,久久不能回神儿。 他刚回孟府,虽说大伯母将他的日常起居安排得妥妥贴贴,吃得饱穿得暖,他要调养身体,还特意交代大厨房隔三差五地钝补汤给他喝,对他着实好极。 与在西郊庄子上的日子相比,眼下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但按照孟府的规矩,小姐月银三两,尚在读书的公子月银五两,除却大堂兄已是詹事府府丞,自有月俸,未再领月银之外,他和三堂弟、四弟一样,都是领的五两月银。 五两银子,搁于从前还在庄子上的生活,他用不了多少,九成可以存起来,然于现下在孟府,他还想学认字,用于购买书籍与笔墨纸砚,却是不够用。 他也想过买一些劣质的来用,却被文方一句话提醒:“公子,现在您是孟府的二公子,所食所用必不能太差,如若不然,是会被瞧不起,继而生出闲话来的。” 文原亦道:“公子莫小瞧了坊间的闲话,流言蜚语可以毁掉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更足以摧毁一个本就不受宠的庶出公子。” 孟氏乃京城世族,根深叶茂,又背靠东宫,时刻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因所用劣质之物,而导致孟家遭人非议,言道堂堂尚书府公子竟也用不起上乘的笔黑纸砚,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少不得又得给孟家添上些许麻烦。 往前他被弃于庄子,任他生死自顾,纵然有言官看不过去仗义直言,以孟家的势大,亦可指鹿指马,言他患了染疾也好,道他屡错不改也罢,还不是孟家的一句话。 现在却大不相同。 经大妹妹将他那般高调地接回孟府,令他曝光于坊间众人之下,清楚明白地告知所有人,孟府还有一位二公子,且得孟大小姐相护,终是血脉相连,手足情深,他孟仁吉,并非孟府弃子。 此后孟府放什么话,他也知晓。 还是文原告知他的:“公子,坊间都在传,过去十年公子在庄子上养病,眼下病好了,自是将公子接回孟府,以公子的年岁,也该说亲了。” 祖父一心扑在朝政上,祖母镇着内宅,大伯母管着中馈,这般说词,是经祖母授意,由大伯母安排孟家下人,巧至坊间各个角落散播。 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成了真。 十年的不管不顾,一朝得回,也不过是换来他亲祖母轻飘飘的一句养病罢,且时刻未忘记他,最后一句他该说亲了,便是最好的证明。 毕竟真弃了他,又岂会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可以他庶出的身份,在庄子上又形同下人生存了十年,如此粗鄙无才的他,能得什么好姻缘,他那亲祖母能有多大的神通,能为他说得一门什么好亲。 终不过是为了孟家颜面,而不得不说的场面话罢。 孟仁吉心里明白,在这个府里,真正关心他处处为他着想的,唯大妹妹一人。 他手中拮据,连想重新读书习字,既不敢习读出大动静,亦不敢向谁诉说难处,只能悄悄地计算着,想着自己周全,却又恼于自己无能,终无计可施。 今日文原去坤正阁买宣纸,那是五两月银剩下的最后一两。 大妹妹送来的这七千两,于已身无分文的他而言,无疑是旱时雨。 文方见孟仁吉一直盯着银票,一动也不吭声,思忖再三道:“公子,大小姐是真的待公子好。” “嗯。”孟仁吉应着,想着总有一日是要报答大妹妹待他的一片真心的。 孟老太太确实是在等消息,结果打发赏夏往前院跑了两回,都没得到答案,直至孟十三到上房,掀起帘子进屋,她才终于知晓太子外孙又遣常青来做什么。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宝珠金银担心得很,赏春也是有意无意地时不时借话发挥,跟孟十三讲明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孟十三一日未出阁,丧母的孟十三唯有紧紧抱住孟老太太这条大腿儿,孟十三接下来的说亲、定亲、出嫁,才能得到最好的安排。 此道理,孟十三不是不懂。 她懂得很。 只是要她先低头,总需要一个时机。 今儿李寿帮她在陆罗那儿把赔偿讨回来,便是时机到了。 故而一进屋,孟十三面带微笑,笑得犹如初春暖阳,无害到宛若先时她呛孟老太太的那一幕,好像不曾发生过似的。 孟老太太是老人精了,长孙女那点儿心思,她看得透透的,也是早在等着台阶下,见状也对孟十三关怀倍至,细细问了今日常青过府之事。 孟十三无不答得仔仔细细,末了道:“祖母,殿下实在是太好了,也不知殿下何时才能再来府里,夭夭好跟殿下当面致谢。” “不好说。”孟老太太也说不准,但见孟十三前些时候还连喝李寿送来的茶都不肯,现在却能主动问起李寿何时来,俨然是二人颇有进展,她心下愉悦,“不急,总会来的,届时你再与殿下当面致谢也不迟。” “嗯。”也只能如此了。 孟老太太复又提起来桃花宴上之事:“景姐儿不懂事儿,与董家的大小姐打起来,你作为长姐,理应劝阻,如何能不劝阻不说,还横加一脚?” 祖母尚不知内情,当日实乃她故意挑起孟美景和董玲珑的口角,方引得她们大大出手的。 且宴会结束的当日,一回来宝珠便将宴会上所发生的事情,尽数同祖母如实禀了,此前祖母没同她算那一脚的账,这会儿算起来,估计是祖母另有话要说。 孟十三不免竖起耳朵,乖巧地顺着说:“是,夭夭往后会注意的。” “我记得过几日,是董家二小姐的生辰,你与景姐儿趁此机会一同去董府,给董二小姐贺一贺,桃花宴上打架之事,也就过了。”说到底,孟老太太真正的目的,也是不想因着小辈之间的嫌隙,伤了孟董两家的和气。 早在桃花宴过后,孟十三也打听过董家看待夺嫡的态度,结果是中立,董右侍郎董布,实乃完完全全的纯臣。 第六十七章 此契机 第67章 此契机 也就是说,董家和孟家自来的和气,当真就只是表面上的和气,往来也只是年节客套的礼数,尽与夺嫡无关。 这会儿祖母要她与孟美景同行,都去给董无双贺生辰,明摆着是想借着她们小辈之间的亲近,来拉近孟家与董家的距离,意图得到兵部右侍郎董布的助力。 但以祖母此想法来看,此前孟家应当也拉拢过董家,只是没成,现在重提,并让她们两个孙辈去做,乃因着桃花宴上董玲珑和孟美景打的那一架,不想因此两家伤了和气,故方让她们主动上门示好。 如此一来,纵然拉拢不了,也算是一种修补,让两家的关系维持在与往前无异的状态上。 可见祖母当日在听得宝珠叙述宴会上所发生之事后,并非真的丝毫不在意孟美景与董玲珑打的那一架,更并非真的觉得她为护孟美景,而侧踢董玲珑的那一脚是对。 只怕在祖母心里,对错是小,利益是大。 祖母终归是祖母,经历过数十年的风浪,什么状况未曾见识过,没当即发作,不过是祖母格局够大,忍得住、看得透、观得远。 这几日的沉寂,当是祖母在等一个契机。 禁她足,是对她不尊长的惩罚,契机一到,即使她不主动来示好,祖母定然也会为了此契机,而另辟蹊径与她重归祖孙温情。 别人家府里的小姐,区区董府小辈的生辰,祖母为此契机,必也是煞费苦心事先查得。 孟十三思来想去,面上不显,依旧乖巧:“好,不过也得董二小姐相邀方可。” 孟老太太乐呵呵道:“你来之前,刚好送来,帖子这会儿该送到你与景姐儿的院里了。我也已让回事处那边回了,届时你们姐妹俩都会赴邀。” 孟十三心下纳罕。 桃花宴刚过,架刚打,孟美景身上的软肉在经医婆看过抹药之后,时不时还得嚷上一声疼,董玲珑脸上的抓伤经余明路看过拿药,短短数日,应也尚未全然愈合无痕,就那日董无双那般着紧董玲珑的脸,面上虽未表露出来,心里多少对她与孟美景有些愤恼。 再者,此前她的病名在外,可以理解董家姐妹从未邀约过她,却也未曾邀约过孟美景,且依那日在靖王府外大门前,董玲珑见到孟美景时,便丝毫不掩厌恶之色的态度,可见彼此的不对付。 纵然董玲珑对她侧踢一脚之举抱有好奇心,不信她当日给予的答案,想过后寻她再问一遍答案,那也是董无双的生辰,而非董玲珑的生辰,既是董无双的生辰,那便是董无双的主场,董玲珑即使是长姐,也不会为了她一个外人,惹得胞妹此生辰正主的不高兴。 种种迹象表明,董无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给她与孟美景下帖子,邀请她们参加她的生辰宴。 然,事实胜于雄辩。 董无双生辰宴的邀请帖被送来了,且是双份,她与孟美景各执一帖,能由她们自己做主,去不去都不会影响到另外一个人。 如此周全,她怎么想都觉得好像是为了方便她而送来的。 既能让她光明正大地出府,又能不必时时与孟美景绑在一起,首先出府赴邀便不必非得一同前往,反正有两张帖子。 定然是有什么外力,致使董无双发出此邀请。 这让孟十三不由自主地想到崔瑜。 孟美景此刻则正在绾菲院里,也看着手中的精美帖子发愣。 董家姐妹的生辰,自来不曾邀过她,连董玲珑今年的及笄礼,她也未应邀去观礼,倒是孟府有给董府送去贺董玲珑及笄的礼物,正如孟良辰今年办及笄礼时,董府亦有给孟府送来贺礼一般。 两家的往来礼数,自来都周全。 也仅仅于此。 怎么突然董无双的生辰,就邀她去参加了? 吉祥道:“小姐,听送来帖子的回事处的人说,大小姐那边也收到了帖子,且老太太已知晓,并让回事处回了董府送来帖子的人,说您与大小姐都会应邀到贺。” 如意在另一侧也点头:“是,大小姐此刻还在长春院里没出来,想来老太太正和大小姐说此事儿呢。” 董府,光宏院,叶渡堂。 董宽与崔瑜对坐于罗汉榻上,中间的榻几上摆着一副棋盘,黑白子撕杀正烈。 二人的随从则各自守在屋外廊下,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 这时庑廊拐角处传来脚步声,沉生与湖峭不禁同时侧脸看去。 沉止走出拐角,快步往这边走近,近了见除了沉生之外,湖峭竟也还在,不禁问一句:“公子在里面?” “公子与崔七爷都在里面。”沉生回道。 屋内的董宽听到动静:“进来。” “诺。”沉止领命,进到屋里,迎面便看到他家公子,以及崔家七爷,礼道,“公子,崔七爷。” “送到了?”董宽问道。 “送到了,且得到回信,说孟大小姐和孟二小姐过几日一定会到。”沉止禀道。 崔瑜闻言,微勾唇角,指间的白子一落,瞬时将黑子杀掉一圈。 董宽挥手让沉止下去,回头便看到这一幕,不禁叫起来:“不是,我都帮了如此大忙了,终南兄怎还下手这般狠!” “忙归忙,棋归棋,岂能混为一谈。”崔瑜,字终南。 帖子之事,是他请董宽帮的忙。 董宽年二十有一,字同宇,乃董布之子,原是庶出,生母生下他后血崩而亡,董布正妻苗氏见状,便将他抱至膝下,以嫡子教养,是故自幼是在苗氏的身边长大,与苗氏嫡出的两个女儿情如同胞兄妹,乃董府先庶后嫡的嫡公子。 崔瑜已年三十有七,与董宽整整差了十六岁,按理说隔着年岁,处不到一块儿去,可偏偏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成了忘年之交。 董宽虽是姨娘所出,自小却是嫡养,苗氏又仅有二女,是真心把他当成亲生子教养,甚至为了让他成材,苗氏待他比待两个闺女,还要严厉,要求也更高。 所幸董宽也争气,一路考科举,顺利考中举人功名,却折戟沉沙于春闱。 第六十八章 就一人 第68章 就一人 真论起来,也不算折戟沉沙,毕竟董宽在上一届春闱之中,也是榜上有名的,只是名次甚低,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吊在三甲的榜尾。 即使董布没对此说什么,苗氏也安慰他好歹考中了,董玲珑董无双俩妹妹亦很懂事地表示已经考得很好了,但董宽心里明白,一甲与三甲,天差地别。 何况,他还是个吊榜尾的。 真就背着个同进士出身走进官场,不说于将来仕途的升迁有碍,就说这三甲榜尾的名声,于同窗之中便得吊个一辈子,于将来同僚之中也得每每提起每每被暗笑。 董宽觉得不行,他自觉自尊心受不了,毅然决然放弃了上一届的名次,决定重考。 眨眼过去三年,明年又到春闱。 “好好好,不混为一谈便不混为一谈。”董宽答应帮忙,也是有求于崔瑜,“那这忙我是帮成了,你何时有空闲来指点指点我的策论?上一回我写的那一篇,被你说得一无是处,虽当时我也挺气恼,但过后想想,你说得也有道理。” 上一回春闱,他之所以会吊在三甲榜尾,便是输在策论上面。 明年再考,他是抱着必进一甲的决心,退一步也得个二甲传胪,为此他备了整整三年的考。 “上回那一篇,你重新破题,写好了再给我看便是。”崔瑜知晓小友志在一甲,他虽未曾科举,于策论上却颇有见解,可给董宽一些建议。 “可!”董宽立刻应下。 崔瑜离开董府,已近人定。 刚进雀仙楼,金白昔便迎了上来:“七爷,办妥了。” “好。”崔瑜颔首,抬手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往后面小院走。 金白昔紧跟在侧:“老严近日暮时分过来,说是有事儿禀,一直在等您。” 崔瑜瞥了眼金白昔:“同你说即可,何必非得等我回来?” “他来的时候,我正要出去办您交代的事情,这也是刚刚回来。”金白昔解释道,以往东家不在,庄严立有事儿,确实都是同他讲,他若处理不了,再给崔瑜去信,等崔瑜的指示。 崔瑜没说话,走过小门。 庄严立耐心很足,也是似此种静候等待的情况,以往发生过太多回,他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故崔瑜踏进茗香居时,他正吃着茶点配着最爱的碧螺春,吃吃喝喝得很满足。 见到崔瑜,他赶忙起身:“七爷,我……” 崔瑜瞧了眼庄严立手里正吃着的驴打滚:“吃完再说。” 庄严立即时狼吞虎咽,看得金白昔走近给他递了递茶碗:“你吃慢点儿,一大把年纪了,小心噎着缓不过来。” “我也没旁的喜好,就好这口吃的,你少管我!”庄严立接过茶碗,把碗里余下的半碗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儿喝尽,粘在喉咙口的糕屑终于被冲了下去,他舒坦地打了个饱嗝。 “我不是管你,我这是怕你……” “得得得!” “咳。” 崔瑜低低一声咳,成功制止了金白昔与庄严立的日常斗嘴。 两人一安生,正事儿就该提溜上来了。 庄严立继而把李寿与陆罗前后进宝莱楼,又一同进的竹叶青雅间,之后再出来,李寿离开,陆罗在雅间拿杯盏器壶撒气,此一系列发生在今日下晌之事,半点儿不漏地阐述了一遍。 金白昔疑道:“这孟陆两家素来不对付,太子殿下与陆二公子以往纵然正面撞上,也仅是打声招呼,便各走各的程度,怎么照你这样说,却是太子殿下有意在宝莱楼堵陆二公子似的?” “别似的似的,根本就是。”庄严立早就练就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什么人什么操作,他看一眼便知,“七爷觉得他二人在竹叶青里头能说些什么?” 崔瑜想了想道:“约莫与那日在前面楼里发生的事情有关。” 发生的事情? 金白昔即时想到孟十三硬杠陆罗的那一战,心里的疑问顿时换成另一个:“七爷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与陆二公子会面,是为了孟大小姐?” 庄严立虽当时没在雀仙楼,事后也是知晓得很快很清楚,崔瑜一提及,他也同步想到孟十三与陆罗对峙的那一日,而后保持安静。 他对孟府大小姐的了解,仅存于坊间传闻,虽过后有问过老白一些关于孟大小姐的事情,总归未曾见过,更未曾在当日直面目睹孟大小姐一筷见血的风姿,眼下又有东家在,他觉得他没什么发言权,听便好。 “十有八九。”崔瑜也是个人揣测,无法十成十地确定,又往外唤声,“湖峭。” 湖峭就守在茗香居门外,听到唤声即时入内:“七爷。” “湖岩回来了没有?”崔瑜问。 “还没。”湖峭答。 崔瑜思忖了片刻:“等湖岩办好事情回来,你跟他说,到孟府大门外守着,倘若孟大小姐有出门,立刻来禀。” “诺。”湖峭领命。 侧座里的金白昔与庄严立面面相觑,对视几息后,又齐齐看向主座上的崔瑜。 崔瑜眉梢都没动一下,径直起身:“我回寝屋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二人异口同声应好,目送着崔瑜走出茗香居,湖峭跟在后面,主仆俩进了小院楼阁。 崔瑜在京城,都是住在这座靠近小院后门的两层楼阁里。 “即便孟大小姐与十三小姐有着干系,我也觉得七爷太过于在意孟大小姐了……” “不必觉得,就是。” 庄严立打断金白昔的觉得,肯定了金白昔的话,东家在意孟府大小姐的程度,确实有些过了,不过也是有原因的。 金白昔没有反驳,东家这般反常,尽因十七年来,也就孟大小姐一人提到十三小姐。 孟仁平从詹事府出来,回到孟府的这一路,他就一直在想季宽跟他说的,殿下亲自出宫追踪陆罗,在宝莱楼堵陆罗,以东宫之威震慑陆罗,才让陆罗那般轻易地双手奉上七千两赔偿。 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殿下频频为大妹妹打破常规之举,已让他意识到大妹妹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其机率很大。 第六十九章 是太难 第69章 是太难 然而,每回他将话题往这方面引,殿下眉峰微皱避而不谈的反应,又让他觉得是他想多了。 陷入自我怀疑之后,思维又峰回路转,因着他又想到殿下待大妹妹的不同,恰如同大妹妹对殿下的态度,似乎都含着目的,且双方的目的又似乎都与风花雪月无关。 孟仁平觉得脑子有些混乱,越想越乱成一团麻,缠得他头疼。 祖父祖母把确定殿下心意的任务交给他,本也没觉得容易,可他想着应当也不难,现在他才知道是他错了,何止是难,简直是太难。 回到孟府,踏入建丰院,已是人定时分,高远提着灯笼引路,孟仁平心中烦躁,步伐却是走得四平八稳。 时辰不早,他直接回到寝屋漱洗换衣,而后一身家居常袍来到淼渺堂,问早候在一边的高近:“二公子那边如何?” 高近禀道:“今日大小姐见完常内侍,便到森万院去了,后来小的打听到大小姐把七千两尽数交给了二公子。” “嗯。”孟仁平不觉得奇怪,那笔钱本就是赔付他二弟的诊金药费,“大小姐可有去见老太太?” “有,随后便到了上房。”高远自来跟着公子出门随侍左右,高近则自来被留在府里关注府中一切,或者是被派出去办事儿,他今日就留在了府中,“董府还送来两张帖子,是董家二小姐的生辰帖,老太太让回事处回了送来邀请帖的董家下人,说过几日两位小姐都会赴邀,到董府为董二小姐贺生辰。” 孟仁平点点头:“可还有其他事儿?” 高近想了想:“小的听文原说,二公子回府后便在读书习字,为此文原经常往坤正阁跑,今日还去买了不少宣纸。” 因着都是主要负责府外诸事,大部分时间都要往外跑的缘故,在二公子未搬回府里住,文原尚未被大太太调派进森万院侍候之前,他们便有些交情。 现在他侍候大公子,文原侍候二公子,虽各自的主子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但这并不影响二人之间的情谊。 当然了,各为其主,他们都很明白什么该问什么该说,皆不会问对方不该问的,对方也绝不会说不该说的。 诸如二公子回府后努力读书习字之事,则没什么不能说的。 二公子低调,文方和文原自然也跟着低调,故而时至今日,知晓二公子自己在读书习字者不多,皆以为二公子闭院不出,把自己闷在森万院里,是因着胆怯自卑,不敢出院半步。 高近把自己心中所想如倒豆子般尽数倒了出来,孟仁平听后觉得孟仁吉闭院不出,有着忙于充实自己的缘由,也确有高近说的其他下人所言的胆怯自卑的原因。 之前只要想到大妹妹,他的心里便会不自觉升起一股子内疚,现在加上二弟,他身为长兄,疏于照顾弟妹的愧对,便更深了。 孟仁平往外望了望,时辰太晚,现在过去森万院定然会打扰到二弟的休息,可他早出晚归的,如若不是这般时辰,他也挪不出时间去看下二弟。 高远察觉到孟仁平这一望,试着提议道:“公子若想关怀二公子,不如从二公子所需入手?” “公子书房里什么书籍都有,用于练字的临帖,也是各个大家都有,还有笔墨纸砚,都是坤正阁所出。”高近也提出建议。 孟仁平闻言认真思考了下,而后觉得可行,对高近道:“你去办,明日一早便给二公子送去。” “诺。”高近笑着领命。 高远高近是从孟仁平很小的时候,便被商氏千挑万选到孟仁平身边陪伴着长大的,不仅了解孟仁平,对孟仁平自幼读的书练的字,从初学到有所成,俱一清二楚,并作了归类。 是故领命之后,高远侍候孟仁平回寝屋歇下,高近则进了建丰院的书房,整理了初学者的书籍临帖,以及孟仁平平日里用到的笔墨纸砚,多多少少都拿了一些。 孟仁平所用之物,不管是文房四宝,还是其他,孟知度与商氏为人父母,都十分关心孟仁平此长子的需求,故而别说孟仁平现在已有俸禄,还是在苦读作学问之时,都不曾短过长子的银两。 除了月银,夫妻俩私下的贴补才是维持长子高开支的九成来源。 因此,对于孟仁吉的困境,倘若孟仁吉本人不说,孟仁吉身边侍候的人不说,诸如孟老太太与商氏等人又非真心关怀过,是不会有人知晓的,孟仁平更想不到。 因着他自出生,压根就未曾短过银两,自然想不到孟仁吉会有此困境。 但孟十三想到了。 她入世的时候,也并非都能过上富足的日子,就说她那一回变成儿郎考科举,未金榜题名之前,她不仅受过诸多白眼,也受过贫寒的苦。 也就是她成为现在的孟良辰,现今的日子方已不会为金银所短,还是因着她主动展现出她的价值,让孟府的所有主子都看到她的价值,因她的价值而给了她相应的赏赐。 这些赏赐,还是她在佛堂病倒,李寿给她送了一车药材之后,才陆陆续续有的。 祖母的一匣子银票,大伯母的一匣子首饰,祖父勒令父亲把她生母的嫁妆铺子庄子等归还,说她已及笄,可以自己打理,让父亲把这些从继母的手里取回来,还到她手里。 继母虽百般不愿,毕竟她亲娘的铺子庄子每年进益皆不少,但是祖父亲口下达的命令,父亲不敢违背,继母更不敢说半个不字,于是很顺利地尽数回到她手里。 那时她也才知道,长达十年之久,继母拿着生母铺子庄子里生生不息的进益,却待原来的孟良辰那般苛刻,简直无良到天诛地灭的地步。 更让孟十三无语的,是原主。 放在私库里的那些嫁妆,虽因着原主想保有生母之物而发的誓言,在十年间只剩下不能变卖的贵重死物,然生母还留下进益庞大的铺子庄子,那都是原主将来出嫁的底气,更是原主抬头挺胸的倚仗。 第七十章 纷纷疑 第70章 纷纷疑 放着这么多底气倚仗看不到,也未曾想过要从继母手里夺回来,好好过上富足的日子,怎么就反而生无可恋到自绝而亡? 真真不知原主那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宝珠一结束日间的翻土,漱洗换衣后并没有立刻回屋歇息,而是和金银一起来到寝屋,见到孟十三正坐在灯下,托着腮望着窗外院墙一角,突然就叹起气儿来。 她走近了道:“小姐,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孟十三轻嗯一声,宝珠进屋,她是知道的,她还知道金银就站在屋外和岫玉、钗玉一问两答,都是金银在问她的日常起居,看其中有无不妥或不周之处,岫玉钗玉照实回答,答得极其仔细。 若无,金银便赞,若有,金银便纠正,岫玉钗玉亦认真地保证绝不再犯。 倘若她未曾被雷劈过来附于这具身体,成为孟良辰,代替孟良辰活着,原主不止魂魄没了,连身体也彻底消亡,那不就是亲者痛仇快者么。 “过几日董无双生辰,你暂且免罚,随我到董府去。”孟十三虽也觉得岫玉不错,便较起宝珠,还是差了一大截,且用起宝珠来,她更顺手。 “诺。”宝珠高兴地领命,随后侍候孟十三歇下。 做好一切,孟十三于帐幔之中缓缓阖上眼,宝珠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来到外间看到金银,示意金银到屋外说话。 到了屋外,看到岫玉钗玉两人也还在,齐齐候在廊下,宝珠见人都齐,便把孟十三的意思说了。 岫玉一听松了口气儿:“这便好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宝珠不禁点了点岫玉的额头,“倘若小姐能带着你出去几回,你多见识见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岫玉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但她就是怕:“姐姐且饶我,我也想有长进,可眼下我刚刚当上泰辰院的二等丫鬟之首,连院中之事我都没完全弄明白,到外头去我就怕会给小姐丢人,更怕会说错话做错事给小姐惹祸。” 翌日一早,高远跟着孟仁平出府上衙,高近带着两个小丫鬟,捧着一大堆东西进森万院。 前院发生之事,后院没多久便传透了。 孟老太太和商氏都没多大反应,只觉得孟仁平身为长兄,自来很有作为兄长的觉悟,对弟弟妹妹的看顾指正,实属正常。 吴氏与孟美景则窝在一块儿,母女俩颇摸不着头脑之余,不免又气愤起来。 “都是孟良辰!若非因她得了殿下的眼,府里岂有这些变化!”孟美景气归气,心里到底明白着,已不似之前那般不肯承认,只能将脾气尽发在屋中的物什里。 “母亲早同你说了,今时的孟良辰已非往日的孟良辰。她能把那庶子带回府,又让殿下因她,亲自从陆二公子那儿讨回七千两,今日你大哥让身边人送东西到森万院,何尝不是存着亲近之心。”吴氏看得更透,见闺女仍气鼓着双颊,不禁提点道,“说到底,这些变化,还不是因着殿下之故。” 孟美景闻言点头,胸有成竹道:“母亲放心,女儿明白的。祖母也早告诫过女儿,不得姐妹相残,往后女儿绝不会明着和孟良辰对着干的。女儿也不是尽听祖母的,而是女儿明白了一点儿,既是她孟良辰能得殿下的青眼,那也能成为女儿亲近殿下的桥梁。如此一来,女儿不会再与她闹僵,总是要和和气气,姐妹情深的。” “我的女儿真是长大了!”吴氏正是此意,欣喜地又道,“过几日董二小姐生辰,去的贵女肯定多,你不妨多结交几个,对你的将来只有益处。” “母亲以为女儿不想,女儿参加过那么多回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了,每回女儿何尝不想多结交一些对女儿有利的小姐,可她们要么嫌弃女儿年数小,要么就是觉得女儿脾性与她们不合。”孟美景当局者迷,看不到自己的娇蛮任性、装模作样,故也不知诸女为何不与她深交的缘由。 吴氏作为母亲,却是多少了解自家闺女的缺点,听后哑了好一会儿,一时间也无法出谋划策,唯有慰道:“知己难寻,以稀为贵,那位楼小姐不就与你相交甚笃么。” “那是!阿烟与我可好着呢!”楼烟是这些年来,孟美景唯一交到的真心朋友,“女儿已经问过了,董无双的生辰宴,阿烟也收到了帖子,届时我们便可一起,母亲不必忧心。” 董无双下帖子邀孟家姐妹参加其生辰宴,而孟家姐妹也俱应下邀请,此事儿很快在整个贵女圈传开,数日间掀起了一阵议论的狂潮。 先时孟十三便已参加过李照沁的桃花宴,且在宴会之上,亲自应下李照沁,若郡主再有约,孟十三定然赴约,是故再出府门,应下与孟美景一同参加董无双的生辰宴,倒也不是很稀奇。 只是董家姐妹自来与孟美景互看不对眼,刚过的桃花宴更是大大出手,虽被孟十三于雀仙楼对峙陆罗之事盖过了风头,与郭蓉在桃花宴上落湖成为落汤鸡的丑态一样,都未传出分毫。 然到底真实发生过。 且当时孟十三还侧踢了董玲珑一脚,董无双自来是长姐至上,那日孟家姐妹两人,一人与董玲珑打架,一人踢了董玲珑一脚,董无双怎么可能就那般轻易揭过? 诸女纷纷生出疑问。 与董无双交好的贵女不免趁生辰宴未到,先行过董府悄声问了问董无双,岂料却未问得答案,反把董无双问住了。 董无双虽是一脸懵,幸得她懵归懵,却自来是个有城府的姑娘,很快收起外露情绪,随便应了几句,便把来问她缘由的好友先敷衍过去。 转身她便找上长姐。 董玲珑正在自个儿院落练枪,手持梨花枪舞得正酣,看到妹妹来了,才停下手,接过大丫鬟梨白快步上前递过来的白色湿帕,擦起额头的薄汗。 在听到董无双所为何来后,她也是懵了:“那是你的生辰宴,又非是我的生辰宴,我怎么可能替你下帖子?” 第七十一章 要慎言 第71章 要慎言 说着她走向武器架:“我也正想问你,虽然我很想知道孟大小姐的身手是跟哪位高人学的,可到底是你生辰,知你经桃花宴之后,便不喜孟家姐妹,我自也不想惹你不高兴。听闻她们也收到帖子,我想着你纵然是为了我,而给孟家姐妹下生辰宴的帖子,但若你不欢喜,阿姐也不会欢喜的。故实不必如此,我想知道的,往后有的是机会。” 梨花枪自来都是放在她寝屋里的,她寝屋里也有一个武器架。 这会儿先把梨花枪插到院中的武器架上,先停一停,等妹妹说完事儿走后,她还得再练练,练完再拿回寝屋放好。 董玲珑手中的长枪已经放好,话也说完,却半晌没听到动静,她不由回身,却见董无双正一脸见鬼地看着她,她莫名道:“怎么了?” “阿姐当真不曾添过孟家姐妹的两张帖子?”董无双往前走了几步,到董玲珑跟前,开口再次确认道。 “不曾。”董玲珑摇头,又伸手去摸妹妹的额头,“也未有发热……” 董无双拿下长姐覆在她额头上的手:“我好得很。我就得觉得奇怪,我未曾下过帖子,阿姐你也不曾替我下过帖子,那孟良辰和孟美景收到的帖子是怎么回事儿?且说是咱们董府下人送到的孟府,说得清清楚楚,不似作假。” “原是为了此事儿。”董玲珑笑了,“这有什么好想的,虽是奇怪,可这府里,除了你我,不还有大哥么。” 未提及苗氏,因着她们姐妹俩都知道,她们父亲为兵部右侍郎,孟家是太子外家,父亲早已同母亲再三叮嘱过,万万不能与孟家往来过于亲密,父亲不想淌夺嫡的浑水。 故而她们的母亲,不来告诫她们乱发帖子邀人便不错了,是绝无可能会替她们发帖子邀谁的。 至于父亲,更从不插手内宅之事。 唯有她们的长兄,因着备读三年,整日不是在发奋图强,或是在去往文会诗会的路上,便是闲来无事管教管教她们姐妹俩。 董无双恍惚大悟:“对,大哥!” 言罢转身,如来时匆匆,风一阵似地一下子跑出董玲珑的院子。 董玲珑看着董无双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这丫头。” 又想着不管是谁送的帖子,既然她们董府送到了,她们孟府收到且回信一定会赴邀,那么过几日她便可以见到孟大小姐,倒是可趁此机会,好好地再问一问孟大小姐师承何人。 这边董玲珑重新取出梨花枪,再次行云流水地挥动起来,一招一式皆英气不凡,那边董无双也把今日未外出的董宽,成功堵在叶渡堂门口。 “大哥就说,有或没有!”这是董无双见到董宽之后,问的第三遍。 董宽自觉做得有些不厚道,做前只觉得自家兄妹,私下拿两张帖子,替二妹邀多两位小姐同来贺生辰,是件顶热闹的事情,做后经二妹堵上门来当面问他,他观二妹脸上这神情,不像是来感谢他,倒十足是来讨伐他的。 顿时又有些承认不出口。 沉止没在,静樱没跟来,沉生与静湘看了看各自的主子,甚有默契地齐齐退了三五步,再同同转过身去。 “……有。”董宽了解自己的两个妹妹,雅雅英武爽直,二妹安静内秀,但不管雅雅还是二妹,她们自来很亲近他这个长兄,并不会因着他只是一个养在嫡母膝下而成为嫡出的庶子,而轻视鄙夷他。 这样好的妹妹,他从小便很疼爱她们,从不对她们说谎。 此番自也不能例外。 事已至此,董无双也不是专程过院来责怪长兄的,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故一听董宽承认,她浑身的气势便散了开来,抬脚进了叶渡堂。 董宽见状,跟在后面也回进了刚刚出来的叶渡堂。 兄妹俩在侧座里坐下。 “大哥与孟家姐妹认得?”董无双猜道。 董宽摇首:“不认得。” 董无双又想到孟仁平与长兄同岁,且是同一年春闱:“那大哥是和孟府大公子于私下有往来?” “这便更是没有的事儿了。”董宽虽未踏入官场,可作为董布独子,他该知道的,董布可没少同他讲。 孟家涉及东宫,董家未有站营之意,父亲在朝堂上克己奉公,撑起董家门庭,担着一府之责,他尚不能为父亲分忧便罢,岂能再拖父亲的后腿儿? 那是万万不能的。 但二妹之意,他能听得明白:“不过是两张帖子,是邀孟大小姐与孟二小姐过府来为你贺生辰的,你们闺阁之间的往来,只是维持表面的两家客套罢,这与我和孟大公子于私下是否有往来,意义大为不同。无双可要慎言。” 董宽的解释,董无双也听懂了,长兄这是在跟她说,她与长姐二人不管和京中哪位贵女往来,只要私交一般,仅客气客套的礼数,那便只是女娘之间的玩闹乐呵,牵扯不到立场的层面上去。 而长兄与孟仁平若当真有私交的话,牵扯颇多不说,产生的效应更是颇广。 毕竟孟仁平已入詹事府为府丞,已是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且是东宫属官,是太子的人。 此言,万不能随意而道。 “是无双失言了。”董无双厘清想通,也不再纠结董宽与谁有旧或交好之事,只问她的生辰帖,“那大哥告诉我,没收到我生辰帖的闺秀多了,怎么大哥偏偏就只拿了我的两张帖子,还命府中下人送到孟府?” “我不过是受人之托。”董宽实言道。 “何人?”董无双追问。 董宽想了想,觉得无甚不可说的,便道:“崔氏七郎。” “崔七爷?”董无双一听,又生出其他的兴致来,“莫非是崔七爷与孟家姐妹有旧?” “你这丫头,胡言什么。”董宽沉下脸,严肃地告诫董无双,“你也是一个小女娘,如何能这般随意揣测其他清清白白的小女娘,更别说另一边还是洁身自好如昂昂之鹤的终南兄!如这般浑话,往后切不可再说!” 第七十二章 拧耳朵 第72章 拧耳朵 董无双是早知长兄与崔瑜乃忘年之交,却没想到崔瑜在长兄心里,竟是如此着紧,当下顺着道:“好好好,再不说了。” 到底是自己从小疼爱的妹妹,董宽心中再动恼,脸上也强压着怒气,然董无双嘴里虽应着好,脸上却仍明明白白写着好奇二字,看得他颇为无言。 诚然他自个儿对于崔瑜那般费力气儿来同他要两张帖子,且要他立即让身边随从亲自去送,还得特意等在董府听回信一事儿,也甚是好奇,且当面问过,奈何终南兄却是避而不谈。 如此,他还能怎样? 唯有按捺下好奇之心,先帮着把事儿办妥了再说,待过几日二妹生辰宴,孟家姐妹赴邀而来,他寻个机会见见,看看能否从孟家姐妹这边瞧出些许端倪。 届时再借着些许端倪问问终南兄,总是要容易许多,指不定就能问出真正的缘由来了。 然则这些,他是不能同二妹说的。 真问得真正缘由,未经终南兄首肯,他也不能随意透露给旁人知晓,即便此人是他的亲妹妹,再说事关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清誉何止重要,实也不能随意议论。 转了一圈,董无双回到自个儿院里,弄清楚了是董宽替她送了帖子,也知道了送帖子到孟府的董府下人,便是董宽身边的随从沉止。 好友上门带来的疑问,她是解惑了。 但她又有了新的疑惑。 清河崔瑜如何会想把她的生辰帖送到孟府,邀孟家姐妹二人来参加她的生辰宴,是因她,还是因孟家姐妹之中的哪一个? 董无双和董宽就这么带着各自心中的好奇疑惑,等到生辰宴这日。 晨起早食过后,董宽便让沉止去请崔瑜过府,想着崔瑜费心思让他帮忙请孟家姐妹到董府来参加董无双的生辰宴,必然是乐意来凑个热闹的。 岂料被拒了。 崔瑜也是一大早起身,随后便与金白昔闲散地坐在雀仙楼后面小院古井旁,一张桌两张凳,小红炉煮着茶,两人各执黑白,寂静无声地在棋盘上撕杀起来。 董宽听到崔瑜没打算今日要来,这让他怀疑起先时的猜测,转而想着莫不是正如崔瑜请他帮忙,崔瑜也是受人之托被请帮忙的那一个? “公子,那还盯着么?”沉生问道。 董宽摊开折扇轻轻摇着:“盯,切记万不可唐突。” 沉止应诺去盯人,董宽回身进了叶渡堂,端起沉生刚沏好的热茶,掀起茶盖吹了吹,把茶碗递至嘴边,轻呷一小口,舒畅地微眯了眼。 终南兄送来的名茶,就是鲜。 董无双的十三岁生辰宴,只是小办,邀请的贵女不多,都是与她平日交好的,恰好凑一大桌,多出孟十三与孟美景二人,索性分成两小桌。 她既想就近探听情况,又着实不想让孟家姐妹与她坐一桌,矛盾地再三权衡之下,她选择了忍忍,影响些微心情与满足等了数日的好奇心,她觉得先满足下好奇心为好,不然她怕宴会过后,夜里又得胡猜乱测得睡不着觉。 宴席摆在董无双的何岚院,春光大好,两小桌摆在诺大的中庭里,绰绰有余。 苗氏一早过问了一声,得知董无双自个儿把宴席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欣慰之余,直赞次女从小便不必她操心,反倒是长女那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的模样,实令她倍感压力。 长女也年十五了,办过及笄礼,她便暗下留心,看哪家儿郎堪作长女郎婿,岂知她相中的,人家觉得长女武力太盛,委婉拒绝,相中长女的人家,她又相不中。 着实让她发愁。 偏偏长女自己是个不知愁的,这便更让她愁上加愁。 前些时候还在靖王府桃花宴上与孟家二小姐大打一架,且被护妹的孟大小姐踢了一脚,归府后她看过,那是红肿淤青了一大片,幸得颜华郡主及时让长女到靖王妃院中,让恰好在给靖王妃请平安脉的余明路为长女看了脸,拿了药膏。 那药膏不止对长女脸上的抓伤万分有用,对长女被踢的小腿儿亦十足地见效。 随后她便备下两份厚礼,一份送到靖王府,一份送到余太医府上,至于孟家姐妹,也至此在她心里留下极差的印象。 故而当知晓次女的生辰宴竟也请了孟家姐妹时,苗氏当即找上董无双,董无双有嘴说不清,为自保只好供出长兄,苗氏一怔,随后找上董宽。 董宽正悠哉游哉地等沉止的消息,好去亲眼见一见孟家姐妹是不是有什么三头六臂,未曾想还没等到沉止传回的消息,他先等来气势汹汹的苗氏。 “母亲怎么来了?”他起身迎上前,把苗氏扶至左上座坐下。 “我倒是不知,我儿竟是早有心上人,怪不得屡屡说亲,屡屡推脱。”苗氏一路疾步而来,想得最多的便是往日给长子说亲,每每都是她与丈夫相中的,对方父母与姑娘都相中了,长子却总相不中,且每每皆含糊其词,总说不出个真正的理由来。 这会儿她算是想明白过来了,合着长子是心里早有了想娶的姑娘,这才总推三阻四地不成,又以年岁来看,应当是孟府的大小姐无疑。 董宽被苗氏说得一头雾水:“母亲说的什么,儿子没听明白。” 一听长子还不承认,还想蒙混过关,苗氏被瞒了这么久的火气一下子窜个老高,起身就揪住董宽的耳朵:“不明白?好,我让你明白明白!” “诶诶诶!母亲!您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啊!儿子都早行过冠礼了!”董宽这样被拧耳朵,是从小被拧着长大的,但自从他考中童生,苗氏便不曾再这般拧他耳朵,突然又被拧,他是既糊里糊涂,又着实被拧疼了,不免叫起来。 “听闻孟府的大小姐自幼体弱,十日里总有九日是在养病,甚少出门。你给我老实交待,你与她是在何时见过面?又是从何时起对她生了情愫?继而情深到非她不娶的地步的!”苗氏两三句话,便把她心中的所有疑问尽数倒出。 第七十三章 盯着她 第73章 盯着她 见长子仍一脸如坠云雾的蠢相,她气恼地补多一句:“倘若你今日不说个明白,那便休想踏出叶渡堂一步,更休想出院去见谁!” “孟大小姐?养病?见过面?生了情愫?非她不娶?见谁……”董宽一字一字地重复苗氏话中的重点,重复多一个字,他脸上的表情便得怪异一分,重复到末了,他简直是欲哭无泪,“儿子没想见谁,母亲误会了!” “没有误会!”苗氏坚持己见,有依有据,“桃花宴上,她妹妹与雅雅打架,她为护妹妹,又踢了雅雅一脚,这些你难道不知?竟然还私下拿了双姐儿的生辰帖,去邀请她与她妹妹过府!你敢说你不是在为自己制造见她的机会?!” 董宽被拧着耳朵,无法摇头,只能双手连摆:“儿子没有,母亲真的误会了……” “你还狡辩?也不看看你让沉止干什么去了!你狡辩得了么!”苗氏来时恰恰遇到沉止前往何岚院,在她再三逼问下,沉止虽未尽言,却也交代是长子要沉止去次女院中盯个人。 如此这般,沉止还能盯哪个人,不就是孟府大小姐么。 她这个儿子是想看看心上人什么时候落单,或者有什么空隙能制造机会,好让长子去会一会佳人。 她也年少慕艾过,什么心思什么手段,她一看便知,岂容这个逆子狡辩! 听到苗氏连他让沉止去盯人都知道了,董宽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觉得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情急之下只能实言以告:“母亲,儿子拿二妹的生辰帖并非儿子本意,乃是受了终南兄所托!” 死贫道不死道友,抱歉了,终南兄! 他母亲的威武近在眼前,终南兄之母则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河,远火烧不到京城,他实话实说,母亲也不能拿终南兄如何,却能救他于眼下的水火之中。 苗氏本见长子再三抵抗不愿承认,拧着耳朵的手正想再加把劲儿,忽闻非长子本意,还冒出清河崔氏七郎的字来,她的手一顿:“谁?” “终南兄!” “是崔七公子要的帖子?” 面对苗氏一脸的不可置信,董宽点头点得十分用力。 就说终南兄那副文质彬彬的雅致模样,谁会轻易相信终南兄为了俩小女娘,而费尽心思七拐八转地来请他帮忙。 苗氏松开手,终于放过了董宽的耳朵,坐回主座里慢慢消化着。 董宽摸了摸被拧得充血的耳朵,表情甚是委屈,嘟囔道:“儿子与那孟大小姐连面都未曾见过一次,哪里来的母亲所言的非她不娶?往日儿子没相中那些女娘,是真的没相中,并非儿子心中有了什么心上人……” 说到最后,他是越说越小声,莫名的连一张俊脸也红了起来。 苗氏不经意地抬眼,瞧到了一幕,不禁出声警告:“我告诉你啊,咱们董家的长媳,绝不能是个病秧子!何况还是东宫外家孟府的小姐,那更不行!” 董宽无语地看着苗氏。 苗氏被看得瞪起眼来:“行了行了,知道你没有,母亲信你,这不是防范于未然,才同你多说两句么。” 连忘年之交都供出来了,长子所言定然非虚。 闹了一场乌龙,也幸在只是一场乌龙。 苗氏从光宏院出来,来时提着的心,这会儿是全然放回肚子里,然经此一遭,她不免也对孟府大小姐有了兴趣。 至于孟二小姐,她不感兴趣,乃因着孟美景年岁尚小,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崔氏七郎若真对孟家姐妹有意,那定然也得是孟良辰。 不过就算是孟良辰,也才年十五,与崔瑜已三十有七的年纪相较,着实太过稚嫩,崔瑜若争气些,都能生出孟良辰这般大的闺女了。 她也听闻过崔瑜至今不曾婚娶的原因,说是崔瑜年少时定过一门亲,岂知未婚妻有日外出,自此不归,崔瑜情深,天南地北地寻找,方拖延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论年纪,她也就长崔瑜三岁,虽说儿郎志在四方,晚娶或续弦,难免都是老牛吃嫩草,她若是孟大小姐的亲娘,却绝然是不能同意的。 可惜那孟大小姐的亲娘早已亡故,继母……总归只是继母。 苗氏边想边走,不知不觉进了何岚院,来到中庭宝瓶门外,见沉止还在此守着,她皱着眉头低声斥道:“回去!跟公子说,再干如此出格之事,小心我用家法。” 沉止早被苗氏逼问过,虽是话只说一半,到底说了,心中惶惶不安,深怕给自家公子添麻烦,这会儿再被苗氏劈头盖脸地拿公子训斥一顿,他再不敢留,应声诺,赶紧退下。 回到光宏院,沉止把苗氏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 董宽叹气儿:“罢,只能改日再找机会了。” 且得到府外去找,还得悄悄地找,不能再让母亲晓得,不然一顿家法,怕是吃定了。 想他不过是忠人之事,却不仅被拧红了耳朵,还险些被请家法,董宽觉得此番帮忙,崔瑜应下的帮他看文章一事儿,一定得让崔瑜帮他多看几篇,不然他多亏。 今日无需外出,还是写策论去罢。 董宽起身走出叶渡堂,转到他的书房坐下,按崔瑜所言,重新破题写文章,苗氏也在同时,远远看了同董无双董玲珑坐一桌的孟良辰一眼,未踏入中庭,也未有打扰,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灼热的视线一消失,孟十三才缓缓侧过脸,往宝瓶门看。 从她坐下来,宴席上别扭的气氛,她并不在意,董无双十句话中有十一句是在打听她与崔瑜有何干系,董玲珑觉得董无双打探得太明显,时不时得帮她挡上一两句,她也不在意,至于桌上其他贵女一张张看戏兼好奇的脸,她更不在意。 她只在意,宝瓶门外到底是谁一直在盯着她,后来这道视线没了,却换来更明目张胆的直盯着她打量的目光,不知又是何人的。 现在,一前一后盯着她的人都走了,揣测来人目的何在之余,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 第七十四章 防身用 第74章 防身用 今日的腰带是一条宽面的墨玉腰带,是她生母的嫁妆之一,用料讲究昂贵,做工巧夺天工,中间点缀的和田墨玉更是价值连城。 一整条下来,足以买下一座五进宅院。 但这并不是她今日佩戴这条腰带的原因。 主要原因乃是因着这条青玉带够宽,足以装下掩盖于腰带之下,盘缠在她细腰上的银鞭。 出门在外,也不是时时能恰好遇到顺手的武器。 她很懂得自食其力的重要性。 故而在来董府之前的那几日里,她特意找了趟孟仁平,反正是大堂兄曾有言在先,有何需他帮忙的,让她不必客气,又闻大堂兄私库之中,正有一条很是别致灵便的软鞭,通身银花藤暗纹,很是适合姑娘家用,她便同他讨了来。 实是全了他身为长兄的一番心意。 孟仁平经孟十三开口,同他要了被他丢在私库蒙尘的银鞭之后,他的心情眼见地高昂了起来,他觉得这是大妹妹愿意不计前嫌,同他这个长兄亲近的表现,他实在高兴得很。 此份高兴维持到董无双生辰宴至,孟十三携带孟美景参宴同贺的这一日,他眼底眉梢的喜气仍压都压不下去。 季宽不由逮个机会相问:“你这是要小登科了?” “瞧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这么想小登科,下回伯母再给你说亲,你两眼一闭应了,不就如愿了。”孟仁平一脸笑容可鞠。 说完瞥见李寿已用完午膳,从后殿承广殿回到前殿长信殿,显然是又要开始处理东宫事务,处理完还得到文华殿继续观政摄事,殿下实在忙得很。 他要不要说? “殿下。”孟仁平与季宽齐齐行礼。 常青跟在李寿身后侧,亦步亦趋,常朱则早已备好香茗,恭候在殿主位之下的右侧,李寿坐上主位,常青走到主位的左侧,稳稳站定,开始磨墨。 “谁要小登科了?”李寿走到殿门外时恰恰听到。 “池南。”季宽回道。 孟仁平也不示弱:“符丰才是。” 李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而后提笔沾墨,埋头批阅。 季宽觉得殿下如此反应实属正常,孟仁平则觉得殿下还是同往日一般对杂事不感兴趣,委实有些遗憾。 倘若殿下能再进一步问一问,他可以仔细说说心中的这份高兴从何而来,然而即使殿下不进一步问一问,有一件事儿他还是得主动提提。 “我这两日高兴,尽因我家大妹妹主动同我讨了一件东西。”孟仁平状似继续方将的话题,是在回季宽的话,余光却悄悄落在主位上。 季宽问:“何物?” 孟仁平见主位上的人落笔缓了许多,收回余光再接再厉道:“我家大妹妹说,她要寻一物作防身之用,晓得我私库中正好有一条银花藤软鞭,不仅小巧便携,且好看实用,甚合她意,便同我讨。” 郭蓉让桃子注意着孟家姐妹的动向,接连数日不曾见她们出门,后来听闻她们也得邀参加董无双的生辰宴,令她直呼机会来了。 她与董无双年岁相同,各自的父亲又皆未淌夺嫡的浑水,都是谁是天子,他们便忠于谁的纯臣,故而虽不算私交笃定的手帕交,却也一直往来甚多,妥妥地在董无双小办生辰宴的那两小桌的宴请名单之上。 好巧不巧,也坐在东道主这一桌。 董无双连连找话问孟十三有关崔瑜之事,董玲珑参与其中,时不时把话岔开,孟十三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皆应得滴水不漏,全程令董无双有目的的问话,都未能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 直至宴席尾声,董无双一脸挫败,董玲珑一脸钦佩,其他贵女一脸听不到好戏的无趣之中,只她一副心思放在装得一脸乖巧的孟美景身上。 今日,她必得报落水之仇! 宴席过后,玩乐的玩乐,说体己话的说体己话,两两三三,十多名贵女散开,各顾各的打发时间。 董无双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命静湘取来叶子牌,而后走到正想和孟美景去玩投壶的孟十三跟前:“孟大小姐不如与我和姐姐一同来玩玩叶子牌?” 孟十三不置可否,其实她玩什么都可以,只是孟美景出言在先,要她陪同去玩投壶,而她答应了。 故而董无双一上前相邀,她便看向孟美景。 孟美景会意,即时道:“阿姐若想玩叶子牌,那便玩叶子牌,我自己去玩投壶就好。” 孟十三这才转向董无双:“好。” 董玲珑一听孟十三同意和她们姐妹俩玩牌,心中暗暗雀跃,正好方才在宴席上不方便问,待会儿在牌桌上倒是可以问一问,说不定这一回孟大小姐能给她一个真正的答案。 孟美景不玩,她身侧的楼烟听到,却是想玩玩。 是故最后只孟美景一个人走到投壶那边,去和已经开始在投壶的其他几名贵女一起玩,董无双这边加上楼烟,恰好四个人,也立马围成一桌玩起叶子牌。 牌桌上,董无双丝毫没有按捺,牌刚打过一圈,她便又重提宴席上的话题:“听闻崔七爷有位不知所踪、不明生死的未婚妻,孟大小姐可知那位未婚妻姓甚名谁?” “不知。”孟十三打出一张牌,关于崔瑜的事情,经过这些日子,她也已听过不少,董无双提的那位未婚妻,听闻正是崔瑜至今未有成亲的原因。 “你怎会不知?”董无双怪道。 “我怎会知?”孟十三同怪道。 董无双顿了顿,打出一张牌:“你与孟二小姐的帖子,是怎么来的,这你总该知晓吧?” 孟十三点头,并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了眼董无双:“自是贵府下人亲自送的帖子。” “可那帖子却非是我要送的,而是……” “无双!” 董无双被孟十三瞥的这一眼瞥得有些愤恼,一时间怒火攻心,微失理智,险些把真相脱口而出,幸得被董玲珑及时出声喝止,才没将董宽崔瑜都给卖了。 在宴席上,诸多贵女都在,两小桌近在咫尺,彼此说话都听得分明。 第七十五章 相去远 第75章 相去远 董无双非是无脑之辈,言语间自是颇有顾忌。 她虽一直在试探孟十三与崔瑜的干系,却也没糊涂到将疑问摆到明面上来,到底她还记得董宽告诫之言,不可将闺阁中的女娘与外间的儿郎扯到一块儿去,随意出口毁人清白。 如此一来,问是问了许多,也屡提崔瑜,却都巧妙地如刚才的那个问题一般,听着都是她在好奇崔瑜堂堂门阀贵公子,年至三十多岁仍未成亲之事,怎么也牵扯不到崔瑜暗下让董宽帮忙,给了孟十三孟美景两张贴子,邀到府里来参加她生辰宴的内情。 宴席上人多,没问一丝一毫出来。 此时牌桌上只四人,且仅楼烟一个不知内情,她与长姐都是知道的,至于孟良辰本人,她就不信能不知情。 这般不是直接摇头说不知,便是顾左右而言他,让她更加确定孟良辰定然与崔瑜有所牵扯,先时她还觉得崔瑜或是因她,此刻她倒可以断定与她毫无关系。 此路不通,尚有他道,她拿狡猾的孟良辰没办法,却是可以从孟良辰身边的人下手。 譬如,爱装模作样的孟美景。 董玲珑一声喝斥,让董无双冷静下来,也让孟十三意外地看了眼董无双。 楼烟则睁大了双眼好奇地在她们三人之间来回地转溜,末了实在忍不住开口问董无双:“帖子并非你送的,那是谁送的?” 董无双尚未回答,董玲珑已然抢先答道:“我,我让府中下人送的。” “哦。”楼烟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董无双一再强调,紧追着孟十三讨问崔瑜的种种,她虽只十岁,四人中年纪最小,但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解不了心中重重疑问,董无双也没心思继续打牌,很快四人便散了。 董玲珑找得机会与孟十三单独相处,带着孟十三出何岚院,在院外不远处的水榭中坐下,她便旧话重提。 孟十三浅浅一笑:“董大小姐……” “唤我雅雅就好,我可以唤你夭夭么?”董玲珑在桃花宴上,听李寿喊过孟十三的字,一直记着。 一个称呼而已,孟十三自没有不应的,点头道:“我确无师承。倘若说我的身手在雅雅看来很是不错,那只能说明我打架的天赋甚高。雅雅想拜得高人,总在我这儿问,是问不到高人的。” 董玲珑迎着孟十三认真的神色,终是信了:“我也不是非要找到高人,只是想把事情弄明白而已。” “那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 孟十三往水榭外望,这里离何岚院只隔着一条抄手游廊,可以看到院门,水榭对面是一个圆形水池,池中有一座假山,池水平静,波光洌滟。 出门参加董无双的生辰宴只是由头,也是顺便,找崔瑜讨人,才是她今日出府的目的。 这会儿倒是个提前离席的机会。 岂料她尚未同董玲珑开口,便看到院门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孟美景,一个是郭蓉,刚才在宴席上,宝珠偷偷跟她介绍的那位郭都护的嫡次女,郭府二小姐。 桃花宴那日,她借口走得早,董玲珑因伤了脸,与董无双也在她之后提前离开靖王府,此后诸女之中又发生了一件事儿。 便是这位郭府二小姐在靖王府后花园的烟花湖边,不慎滑脚落入湖中的丑态。 此事儿虽被她对峙陆罗之事盖过风头,于桃花宴之后并未传得坊间尽知,却也在贵女圈中传了开来,不免诸女府中长辈及同辈也被传得略晓一二。 宝珠是个打探能手,能说会道,笑起来亲和力十足,很容易卸人心防。 她又与往日不同,手中已有闲钱,拿钱办事儿,能诸人口舌,亦能引人泄密,何况郭蓉落水之事又非何等秘密,没几下便被宝珠打听得一清二楚。 听过全程之后,她觉得郭蓉落水之事于顺理成章之中,颇有些蹊跷。 然非关她之事,她听过便罢,也不会去关注了解。 眼下郭蓉与孟美景前后走至圆池边,她远远看着,都能看到孟美景脸上的不耐烦,以及郭蓉那掩于眸色之下的闪烁光芒。 先时未在场,仅听宝珠打听来的各种猜测,又牵扯到李寿,不得妄下定论,故也不太确定郭蓉落水,乃是孟美景算计所致,这会儿见此情形,她倒是可以确定。 怕是要出事儿了。 董玲珑不再纠结孟十三身手何来之事,却是真心想结交孟十三,尽因活至今年十五,还是初次遇到这般合她口胃的女娘,是故见孟十三看往她府中的圆池,同看去的同时,便想着给孟十三好好介绍一番圆池之中那座假山的由来。 哪儿晓得话未出口,她也看到了孟美景与郭蓉,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改而讶道:“孟二小姐竟与郭二小姐也有交情?” 往前参加过那么多回四季赏花宴,她可从未见过讨厌的孟美景与郭蓉走近过,怎么今日反而走到一块儿去了? 且见此只二人相伴的情形,好似还有旁人不能听的体己话要说。 “只怕她们的‘交情’,与雅雅所言的‘交情’相去甚远。”孟十三随口应道。 “什么相去甚远?”董玲珑脱口而问。 孟十三笑而不语。 董玲珑无法,只好自己想。 然而她不是个脑子能转得飞快的女娘,直将孟十三的话在心里默念过三遍,方略懂孟十三话中之意,再看向圆池边的两人,不免看着看着站起了身。 现在是在董府,不管是令她厌恶的孟美景,还是无感的郭蓉,这两位都不能在她董家出事儿,特别今日还是二妹的生辰,真出了事儿,晦气不说,唯恐外间传言亦会对二妹的声名不利。 越想越不能放任不管,越看圆池那边也越不对劲儿,她赶紧迈开步伐:“我过去看看,夭夭可要一起?” “好。”孟十三起身,跟着往圆池那边走。 可惜还是晚了。 两人刚走上游廊没几步,便听到一声卟嗵响的落水声。 董玲珑和孟十三齐齐往圆池看去,恰看到孟美景从圆池里爬起来,浑身是水满身狼狈,冲郭蓉叫骂,郭蓉则站在圆池边,双手插腰仰天大笑。 第七十六章 一笔消 第76章 一笔消 一如猝不及防被调戏的恼怒女娘,一如成功占到便宜的嚣张恶霸。 “我就说么,她们的交情可非雅雅所认为的交情。”孟十三却是不甚在意地说道。 董玲珑迷惑不解:“那是什么交情?” 孟十三这一回答得干脆:“互为落汤鸡的交情,终归是年岁尚小,爱玩爱闹罢。” 她一句话就将孟美景和郭蓉的恩怨,归纳于小女娘之间的玩闹,巧妙地维持住孟家与郭家的和气。 董玲珑即时想到郭蓉在靖王府烟花湖边也刚刚落过水,作为孟美景的长姐,既说了是玩闹,那便是玩闹,如此息事宁人,于董家只有益处。 是故她未再多问,只是迈出的步伐更大,走得更快了。 孟十三跟在后面,走得不紧不慢,她身子底子弱,虽是又补又练的,却也需悠着点儿,况且为了孟美景累着她自己,不值当。 两人走到圆池边,吉祥已经把孟美景从水池里搀扶出来,郭蓉也在樱子的提醒下停止大笑,甚防备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孟十三。 待孟十三走过她,走到孟美景身旁,她还悄悄移动脚步,半边身子躲在董玲珑的身后。 董玲珑甚无语地瞧了眼郭蓉,晓得是郭蓉害怕如同在桃花宴上,孟十三猛踢她一脚,也在这儿给郭蓉来一脚,可郭蓉这般明显的作派,孟十三真要踢一脚,刚才经过郭蓉时便动脚了,哪里容得郭蓉躲到她身后来。 孟美景一直恨恨地钉在郭蓉身上,郭蓉躲藏之举尽落在她眼里,又顺着郭蓉防备的眼神儿看回孟十三,当下委屈地瘪了瘪嘴:“阿姐,郭蓉推我下水!” 听到孟美景向孟十三告状,郭蓉也立刻回击道:“桃花宴上我也落了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后面推的我!” “我没有!” “那我也没有!” 孟美景否认得很快,郭蓉跟着否认得很快,两人顿时又像俩斗鸡眼互瞪起来,毫不相让。 董玲珑本来只是怀疑,现在听孟美景郭蓉一人一句地互揭老底,她听了个明明白白,直接确定了,怪不得夭夭说她俩就是互为落汤鸡的交情。 孟十三站在中间,没有掺和进两回落水之事,只和蔼地让吉祥侍候孟美景去换一身干爽的衫裙,孟美景不肯,嚷嚷着要孟十三帮着出气儿先,孟十三哪里会惯着,直接冷冷一瞥,直教孟美景再不敢多话。 孟十三看向董玲珑道:“雅雅,我家二妹这一身水的,不太好再回何岚院,省得惹来闲言碎语。” “我的院子就在无双院子的隔壁,不远,那边就是。”董玲珑点头表示明白,“梨白,你带孟二小姐到丹枫院,好好重新换衣梳妆。” 近两回出门,两回都是仪容尽失,孟美景深知孟十三的安排是为了她好,顺从之余,不忘又恶狠狠地瞪了眼洋洋得意的郭蓉。 而后跟着梨白去了。 孟美景一走,孟十三这才来到郭蓉跟前,见郭蓉半躲在董玲珑身后,十足地防备她,她不由小小反省了一下:“我不会动脚,郭二小姐不必害怕。” “我才不会害怕!”郭蓉梗着脖子嘴硬,身体却很诚实地又往董玲珑身后躲进了一些。 孟十三:“……” 董玲珑:“……” 樱子也对郭蓉的行径颇为无语,未见到孟大小姐之前,小姐可是咬着牙切着齿地放狠话,说妹债姐还天经地义,有机会一定要让孟大小姐好看。 现在机会来了,小姐怎么跟缩头的乌龟似的? 说实话,桃花宴那日,郭蓉虽是也在,孟十三对其却毫无印象,后来听闻落水之事,也是着实回想不到郭蓉是生得何等相貌,自然也就想象不出郭蓉在烟花湖里扑腾的狼狈模样。 这会儿,倒是令她印象不浅。 不太聪明,胆儿小,还嘴硬,却有仇必报,敢正面回击实力与之差不离的女娘,而面对诸如她这般明显战斗力更强者,则会选择掩体躲藏,本能自保。 这位郭二小姐,对自我认知倒是挺准,且不惧于旁人眼光,做到收缩自如,能屈能伸。 也算是一种本领。 孟十三不禁认真打量起郭蓉,见其相貌清秀,在京城美人儿扎堆的贵女圈里,着实不起眼:“之前烟花湖落水,与今日圆池落水,一笔勾消,皆已过去。郭二小姐可认同?” 被打量得正想整张脸猫到董玲珑后背的郭蓉闻言,嘴快过脑子地本能反应道:“认同!” “甚好。”孟十三很满意,对郭蓉和善地笑了笑,才转对董玲珑道,“我还有事儿,便先回去了。待美景换好出来,还有劳雅雅把她带回何岚院,好好看住,莫再发生诸如落水这样的事情。” 说着目光转落在似是松了口气儿的郭蓉脸上。 郭蓉迅速应道:“只要她不招惹我,我才没功夫搭理她。” “放心吧,我会照看一二的。”董玲珑也接下孟十三的嘱托,继又想到孟十三的体弱多病,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你可是累着了?” 不然能有什么事儿。 闺阁中的小姐,平日里不是扑蝶玩耍、做做女红,就是学学持家理事,亦或出门逛买、赴会参宴等。 她觉得以孟十三的身体状况,持家理事不可能,余者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眼下孟十三想从她妹妹的生辰宴上提前离开,必然是累到了,却又不好直言。 孟十三虽一直在调养身体,但却没真想摆脱体弱多病的名头,皆竟此名头在有些时候,还是挺好用的,恰如此刻。 遂点了点头。 宝珠机灵地上前,搀扶住孟十三伸出来的右手。 董玲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郭蓉看孟十三的目光,则有些怪异起来。 眼前的孟良辰这般弱不禁风,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桃花宴上踢董玲珑一脚的孟良辰,以及在雀仙楼硬杠陆罗的孟良辰,着实很难想象竟是同一个人。 董玲珑却未有多想,让郭蓉自便之后,亲自将孟十三送出府,回来在何岚院外恰遇到孟美景,逐将孟十三已先行离开,同孟美景说了。 第七十七章 似相识 第77章 似相识 孟美景闻言纳闷得很,跟着董玲珑回到何岚院,边走边念叨:“阿姐怎么总是这样?上回在靖王府,阿姐提早离开,却是跑到雀仙楼去,这回在你们府里,阿姐又提早离开,不知又会跑到哪儿去?” 又会跑到哪儿去? 孟美景不念叨,董玲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听到念叨,她不免陷入沉思之中。 目的达到,孟美景嘴角扬起,随着目光转了一圈,看到郭蓉也已回来,重新融入投壶之中,她撇撇嘴,往另一边的牌桌走。 上回算计郭蓉落水,也是为了盖过自己和董玲珑打的那一架,转移诸女的目光,别让自己沦为诸女谈论笑话的对象,非是她看郭蓉不顺眼,有什么私怨。 至于为何选中郭蓉,只能怪郭蓉倒霉,那会儿只郭蓉在烟花湖边,她悄悄过去,趁郭蓉没注意,从背后把郭蓉推下水,没想到郭蓉倒是眼尖,居然在落水的瞬间,看到是自己所为。 事后她散播谣言,说郭蓉是为了吸引太子殿下而自己跳的水,尽管郭蓉知道后暴跳如雷,并矢口否认,可惜晚了,为了让诸女相信她的话,在郭蓉于湖里扑腾许久才上岸的那段时间里,她早做了铺垫,是故诸女听到郭蓉指着她说是她推的时,不止不信,且都在耻笑郭蓉为了太子殿下真是煞费苦心,明里暗底非议郭蓉不检点,想入东宫想疯了。 今日郭蓉找借口将她诓出何岚院,与她到圆池边说话,未料话没说两句,她便被郭蓉推了一把,栽入水池之中,前有她推郭蓉落湖,今有郭蓉推她落池,都是浑身湿透,满身狼狈。 幸得孟良辰与董玲珑很快出现,郭蓉没来得及嚷嚷,引来今日参加生辰宴的其他贵女,方让她未经历郭蓉在靖王府被诸女非议耻笑的那一段。 倘若就此两厢抵消,再不相欠,她与郭蓉的恩怨,到此为止,算起来也是她赚了。 罢,今日落水,她便不与郭蓉计较了。 孟美景一想通,美滋滋地打起叶子牌。 另一边的郭蓉虽在玩投壶,却也有注意到孟美景的回来,与孟美景想的相同,又不尽相同,她是既不想就此放过孟美景,不能平白遭受诸女指摘她意图以落水赖上太子殿下的冤枉,又想到她刚刚应过孟良辰,她与孟美景前后的两次落水,一笔勾消。 既不愿放过,又不得不放过,实在矛盾。 罢,过去便过去,同在京城,同在贵女圈,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他日只要孟美景倒霉,她很乐意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好报被冤枉的憋屈。 郭蓉与孟美景各想各的,各有各的打算,俱都想顺畅了,便都愉快地玩乐起来。 唯独经孟美景念叨的话,故意打出的问号,让董玲珑心下不由跟着料想孟十三离开董府后,是否真的直接回了孟府? 孟十三自然没有直接回孟府,不然今儿出门岂非白出了。 她又来到雀仙楼。 卓全似乎是在等她的到来,一见到她身影,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将孟十三主仆俩请到后面小院。 崔瑜和金白昔已无对奕,两人都坐在茗香居里,一副坐等客来的架势。 卓全引着孟十三进了茗香居,便退了下去。 孟十三摘下帏帽,递给宝珠拿着。 视线全然清晰起来,她看着坐在左上座的崔瑜,只觉得年月温柔对待了他,面容还是那样清俊,身姿还是那样挺拔,十七年不见,也未有见老,仅多了几分稳重成熟,不愧是她在二十年前就交好的忘年之交。 与她一样,不管多少年过去,仍旧风华正茂。 再看眼金白昔,再有读书人气质,也难掩岁月不饶人的痕迹,二十年前尚与崔瑜看起来是兄弟,二十年后与崔瑜再坐在一块儿,俨然成了父子。 略略打过招呼之后,孟十三带着无尽感慨,很快入座。 崔瑜坐在左上座,她坐在左侧座首座,金白昔则坐在右侧座首座,与她面对面。 崔瑜可以肯定这是他初次见到孟府大小姐孟良辰,然而这初初见,便让他身心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虽是绝美,却远不及十三,他看着她,脑海里却总能浮现出十三的面容,竟不知何故。 但不管从年岁上看,还是容貌,她都绝不可能是十三。 “听老白说,孟大小姐得喊十三一声十三姨。”崔瑜越看越觉得莫名,越想则越乱,索性开口问道,“莫不是孟大小姐与十三有血缘关系?” 倘若真是血脉相连,那他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完全可以得到解释。 孟十三倒也想过有血脉相连的关系,奈何纵然她编造出来,也经不起查。 先前她同金白昔说生母与她自己交好,那是曾氏在未出阁之前,确实在金陵呆过一段时日,此是有迹可寻的,不怕崔瑜核实,至于血缘关系,亦非她想有就能有的。 她摇头:“无。” 崔瑜收到金白昔的书信,看过书信内容,他便迫不及待地赶回京,仓促之间,倒也没忘留下人,于金陵本地,核查金白昔信中提及的,孟府大小姐生母曾氏曾在金陵呆过一事儿。 倘若呆过,又与哪些人有过往来。 虽说已是陈年旧事,核查起来有些不易,却也难不倒他的部曲首领聂宾。 至此刻,聂宾的消息尚未传来,核查结果未知。 然见到孟十三的这会儿,崔瑜回想孟十三于近日干过的事迹,直觉她是个聪明人,既是敢说,那便该是真的,纵然不是真的,聂宾大概也查不出端倪。 下一息意识到他竟给她如此之高的评价,多少受到了他心目中的十三的影响,仍是在透过孟良辰看着他心中的孟十三。 二十年前初见十三那日,十三给他的感觉,便是这般无由来。 兄长总夸他眼光好,可眼光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儿。 年少时,他遇到了太过惊艳的女娘,短短相处的时光,便让他彻底沦陷,此生非她不娶。 然而,在他尚未表明心意,她便走了。 第七十八章 一丹青 第78章 一丹青 说回金陵,可他在此十七年里,动用了他手里的人力财力,足把金陵一寸一寸地搜寻过,也未见她的踪影。 他便告诉自己,她说回金陵,那或许回了,又走了,走去哪儿,泱泱大魏,实难再寻,他便回到京城,寄望于她又来到京城,与他相见。 而后又在每年的春日,到金陵一趟,继续毫无头绪地满城找。 每每满怀希望地去找,每每失魂落魄地回京,也浇不灭他想找到她,告知她他心意的决心。 “那孟大小姐可知十三现今何处?”一听非是血亲,崔瑜即刻问出他一路从金陵赶回京,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问题。 “不知。”他频频提及她本尊,孟十三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眼下的这具皮囊乃是孟良辰,非是她原来模样,她找他,不管因着何事,他总得先把来胧去脉问一问,她答便是。 没有得到迫切想要得到的答案,崔瑜的脑子有几息的嗡嗡声,待到清明些,他方力持平静地又问:“那孟大小姐来雀仙楼,以十三的名义找上某,却是因何?” “我虽未有幸见过十三姨,我亲娘亦病故得早,但我娘尚在之时,曾与我言,倘若有朝一日,我需要谁助我一劈之力,当可找上雀仙楼的东家,崔七公子。”孟十三有备而来,编话编得很顺畅,何况说的还是她自己,更是编得脸不戏气不喘,“说,也是十三姨的意思。” 崔瑜迟疑地问道:“孟大小姐那会儿也才几岁吧?” 孟十三嗯声道:“五岁,就在我娘临终前,我娘自知无法再看顾我长大,虽有孟府看顾,却也世事难料,便嘱咐我一定要记得十三姨。” 崔瑜眸色一黯,沉默下来。 原以为是老天垂怜,怜他茫茫人海找了十七年,终于把她的消息由着另一个小女娘带来给他,岂知眼前的孟大小姐与她既非血亲,且不知她身在何处,连她的面都未曾见过,这有何用? 孟十三不必去猜崔瑜此刻内心的想法,仅见他不言不语不再追问,她便知他定然是觉得她虽声称认得她自己,却是一问三不知,实则无甚用处,指不定随着便要质疑起她喊那声十三姨的真实性。 为了接下来她讨人讨得顺利些,她不免又追加道:“不过,我虽未与十三姨见过面,但我娘有留下一幅丹青,正是十三姨的画像,故而十三姨大抵不认得我,我却是认得十三姨的。” 听到有丹青,一直没插话,也开始质疑起孟十三所言真假的金白昔即时一个起身,抢声问道:“在哪儿?” 崔瑜明显也是要问同样的问题,只是晚了金白昔一步,阖上微启的唇瓣,他眸光明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在我私库之中。”泰辰院里的私库自然无她所言之画,不过孟十三既然敢说,便是真有那么一幅丹青存在,“我娘同我提起此画儿时,还言道是十三姨的一位挚友亲手为十三姨画的。” 金白昔未再抢问,而是不自觉地看向崔瑜,他记得当年在偶然的机会下,东家确实曾为十三小姐画了一幅丹青。 听到挚友二字,崔瑜猛然起身:“可知是何人所画?” “当时十三姨未与我娘细说,我娘也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孟十三缓缓起身,直视崔瑜回道,“那幅画儿么,亦无题无款无印,故而并不知何人所画。” 她犹记得当年他会给她作画,也是兴之所起,实是机缘巧合。 那时他一画完,便想让她题字,她兴致缺缺,便言道无需题字,省得坏了佳作,后她让他落款盖印,他摇头说待他及冠取字,刻得有他的字的古色玉章,他再补上私印。 未料一等,便是十七年。 至今那幅画儿,仍仅画中人,旁皆留白。 从雀仙楼出来,是在将近半个时辰之后。 崔瑜应下孟十三之所求,会在最短的时日内,挑选一名最得力最忠诚的女部曲,送到她身边,为她效力。 孟十三则应下在她得到所想要的心腹女护卫之后,将她所言的那幅丹青送至雀仙楼,自此归崔瑜所有。 互换互利,二人达成交易。 坐上孟府大车,宝珠便疑道:“小姐,奴婢记得私库中的字画,并无人物画?” 私库里放着的都是先太太的嫁妆,一直是归她管,这些年定期维护修整,或搬出晾晒、清洁抹净,她都是亲力亲为,每一件物什,无论大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字画昂贵难得,她更是万分谨慎地保存着,确保待小姐出嫁,仍旧完好无损,其中有无人物画,还是小姐所描述的美人儿丹青,确实没有。 “嗯。”孟十三未有多言。 宝珠见孟十三承认,又道:“那崔七爷要的画儿……” “事成之后,画儿自然便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画的,十七年后回到他手里,纵然画中人是她自己,孟十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 宝珠听得怔怔的,意识到原来小姐口中的那幅画儿,并非小姐杜撰出来诓骗崔东家的虚无之物,而是真实存在的,如此便好。 故醒过神儿来后,即便孟十三未有道出画儿在何处之意,她也没再多问,改而叽叽喳喳地说起近日她听闻的坊间趣事儿。 孟十三掀起窗布往外看,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闲庭漫步,有的步履匆匆,听着摊贩货郎彼起彼落的吆喝,耳边宝珠抑扬顿挫宛若说书的妙音。 如此看着听着,置身于烟火气如此浓郁的人世间,初次让她觉得此番被劈入世,倒也不完全糟糕至极。 茗香居里,孟十三前脚刚离开,后脚金白昔便问崔瑜:“七爷当真要舍一名部曲,换得本就是七爷当年亲手所画的丹青?” 崔瑜搁下茶碗:“她是大家闺秀,便是有几分悍然,终是自幼体弱多病,想要一名身手不凡的侍女在身边护卫她的安全,实属情理之中。” 两息后又坚定道:“莫说只是任我挑选一名会打能探的女部曲给她当护卫,饶是她再多几个要求,但凡我办得到,我也答应。” 第七十九章 不同了 第79章 不同了 金白昔再说不出什么。 年轻时,他也曾对十三小姐起过不该起的心思,后来便是为圆亡母之愿,弃文从商,立业成家,娶得贤妻生下独子,他内心深处的一角,亦有十三小姐的存在。 较起他,东家对十三小姐的情,更是天地之别。 他倾慕过十三小姐,终归已是过去,这些年来也未防碍到他一步一步往前,东家心悦十三小姐,却是裹足不前,十七年来为寻十三小姐,以一己之力硬杠了来自整个清河崔氏的压力。 清河崔氏的现任族长崔玎,崔氏二郎,东家嫡亲长兄,在此期间,给他来过不少书信,信中内容无不是请他帮忙劝劝东家,该放下的放下,该往前的往前,不要再眷恋过去,合该成家才是。 起先他劝了,与没劝无二,后来崔族长再给他来信,他没再劝,而是直接将书信递到东家跟前,得换东家一笑置之,言道不必在意。 东家自是不在意,然崔族长在意,他也在意,到底他与崔族长一样,同是希望东家能成个家的。 未料时隔多年,十三小姐渺无音信,突然来了位孟大小姐,言道十三小姐乃其十三姨,他虽震惊欢喜,希望能再见十三小姐一面,却更希望经此番起色,能让东家痴恋十三小姐的这一段不该有的感情,就此画下句号。 纵然并不圆满,也该结束了,让东家回到未遇到十三小姐之前,那般洒脱随意了无牵挂的日子。 而眼下听东家之言,不仅未有放手的迹象,反是不减反增,快要入了魔障的趋势。 金白昔想着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十三小姐已经走了十七年,七爷何苦这般执着?” 崔瑜知金白昔是又想劝他放手,并未不耐烦,只问了一句:“我其实也很信任老严,但日常诸事,我却更倚重你,你可知为何?” “为何?”金白昔不止一次听庄严立私下同他抱怨过此事儿,但不管是他,还是庄严立,他们都想不出缘由。 崔瑜似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当年十三同我说,老严受家传影响,骨子里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而你不同,你先是读书人,后才从的商,虽是迫于现实的无奈,但日后你再变得与老严一般精于分厘计算,你的骨子里,仍旧残留着十年寒窗的那份坚持。” 他嘴角微扬:“她还说,你和老严,你们的坚持不同,底线自然也不同。若有万一,你更值得倚重。” 听完这番言语,金白昔有十几息没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崔瑜已起身往外走:“我相信十三,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既是她走前同我说要回金陵,那便是回了金陵,这些年我寻她不到,定然是她出了什么事儿。我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无论生死,总归要见她一面,我方可罢休。” 金白昔未如往前那般,跟着走到门边目送崔瑜,看崔瑜是回了小院楼阁,还是过了小门直往前面楼里,他怔在原地,消化着突如其来的关于崔瑜对他的信任,是从何而来的缘由。 倘若非是东家亲口对他言,任他与老严千思万想,他们也绝然猜不到会是这么个源头,竟只因着十三小姐在东家面前,对他们二人进行的完全不同的看法见解。 许久,他喃喃道:“本以为东家是快要入魔障了,不料竟是早在多年以前,东家便已入了魔障……” 不然怎会因十三小姐的一番话,便在这么多年以来,信任他更甚于老严。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他刚弃文不久,刚刚得十三小姐从中搭桥,进入雀仙楼谋求生计,那会儿他与东家,彼此不熟悉,更愰论信任。 东家却能在此后不久,因十三小姐之故,而对他坚信不移。 金白昔缓缓坐回座椅里,他至今清晰地记得十三小姐当年对他施以援手时,对他露出的那一抹笑容,那是他贫寒的人生中,照亮他的第一束阳光。 他早忘了坚持,所幸……底线还在。 崔瑜想早点儿看到画儿,便得早点儿把人给孟十三送过去,聂宾尚未从金陵回来,他便让湖岩走一趟,从他的部曲当中先去挑选数名符合孟十三要求的女部曲。 湖岩领命。 湖峭进入小院楼阁,恰与湖岩擦肩而过。 小院楼阁面阔三间,一楼中间厅堂,左右各是茶水间、值房,二楼靠后门这边的一间是书房,另两间被打通作为崔瑜的寝屋。 湖峭上楼进入书房时,崔瑜正站在窗边往下看,下面不临街,只是一条长且窄的后巷,在这里他可能很清楚地看到雀仙楼的后门,有时甚至能听到后巷两边出入口的喧嚣。 “七爷,孟大小姐离开雀仙楼之后,孟家大车直接驶出满江坊,看方向,是回孟府去了。”湖峭奉命跟了一段,确定了孟十三主仆是往孟府的方向回,他便回来复命。 湖峭没有跟到底,是崔瑜的意思:“可有他人也跟在她车驾之后?” “小的没有发现。”湖峭谨慎地答道。 天子脚下,人才济济,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只黄雀的身手更胜湖峭此螳螂,那纵然有,湖峭也没有发现,实属正常。 身居京城,崔瑜自来谨言慎行,从不仗势欺人,更从不自视甚高,湖峭的回答,虽是底气不足,却也中肯:“从今往后,我要肯定确切的答案。” 湖峭一愣:“七爷?” “从前我并不在乎京城所发生的种种,现在……”崔瑜转过身,他背着光,神色隐晦,“不同了。” “诺!”湖峭难掩激动,他家七爷终于振作起来了! 孟十三一路直回孟府,也非是她不想到别处逛逛,实在是上一回她也说要回府歇息,结果在雀仙楼大干了一场,以致声名大噪,且是不太好的远扬,今日目的已达到,又平安无事,她还是早些回府的好,省得又徒生枝节。 宝珠今日再进雀仙楼时,她的心房便险些要跳出喉咙,好在从进去再出来,没再遇上突发事件,眼下便要快回府了,她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儿。 第八十章 砸车顶 第80章 砸车顶 岂知欣喜的笑容未到脸上,才刚把压在心上的石头搁下,车顶便传来一声大响,把她吓了一大跳。 “什么东西?”宝珠抬头惊道。 “吁!”车夫赶紧勒绳。 孟十三也是有被吓到,到底过去漫长岁月所经的事儿多了,只一瞬间便反应过来,起身离座迅速打开车门,随后拉上宝珠的手:“走!” 就在宝珠茫然地被孟十三拉出车厢,车夫恰把大车停稳,两人一前一后跳下车驾,孟十三刚看到砸落在车顶上的东西是何物的同时,另一个盆栽也被丢了下来,精准地砸落在车顶。 孟十三的视线立刻往上移,看到陆罗手里正捧着第三个盆栽,他身边则站着一个年岁与她差不多的貌美小女娘,神色焦急,见她望去,脸上浮现歉意,冲她点了点头。 她蹙起眉:“我认得她?” 宝珠已经从惊慌失措当中醒过神儿,听到孟十三的问话,她跟着往上瞧。 先是瞧见陆罗,她一双眼睛睁个老圆,暗骂真是冤家路窄,再往陆罗身边瞧,晓得小姐问的便是此女娘,低声回道:“小姐,这是陆三小姐,京衙陆府尹的嫡女陆娉婷。小姐今年初的及笄礼,陆三小姐亲自携带贺礼,到咱们府上观过礼。” “我与她……无甚交情吧?”孟十三不确定地又问了句。 宝珠已是很习惯孟十三把以前的事儿给忘得七七八八,时不时得接连问上好几个问题,很快摇头道:“就见过那一面,哪儿来的交情。” “那便好。”孟十三呼出一口浊气儿。 连遭飞来横祸,虽然主子无恙,车夫也是被吓得三魂丢了俩,再看车顶损坏之处一片糟糕,他小心翼翼地请示道:“大小姐,这……” “你且原地等着,自得有人来承担后果。”孟十三微垂眼帘,看了眼因匆忙跳下车,而被勾破的袖口,再抬眼,取下腰间的银鞭,昂首阔步地踏进陈楼。 “诺。”车夫惊呆了,大小姐这是又要大干一场? 宝珠一见孟十三取出银鞭,心里连连暗道要糟,只怕今日出门,小姐又得出名儿了! 陈楼是诚朴街上一家百年老字号的金玉店,三层,面阔两间,一楼铺面,二楼三楼设雅间招待贵客。 老板姓陈,祖祖辈辈卖金玉首饰,祖传的好手艺,一代传一代,靠此技艺打响名头,在不乏有勋贵权贵作靠的众多金玉店之中,于京城稳稳立足。 陈掌柜夫妻仅一子,早年妻丧,他未再续弦,尽心抚养独子长大成人,如今他与儿子儿媳、孙儿孙女,一大家子五口人,住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座三进宅院里。 待到走上二楼陆罗与陆娉婷所在的雅间门前,孟十三刚好听完宝珠语速迅速,在她耳边说完陈楼的大概情况。 陆罗看到孟十三往上一瞧,瞧完问身边的宝珠两句,再是低头看了眼被勾破的袖口,随着如同白玉的手摸上腰间的墨玉腰带,从宽宽的腰带里摸出一条银鞭来,他便止不住嘴角抽搐。 上回见她,她是随手顺筷,嘴上不饶人,说动手就动手,此次再见她,倒不必再顺东西,竟是随身携带起武器,一抽出来便气势汹汹地进陈楼。 都不必想,便知道她定然是冲着他来的。 今日出来,他是听闻孟十三又出府了,且是受邀参加董府二小姐的生辰宴,他没堵到董府周围去,只等在这条要回孟府,她的车驾必得经过的诚朴街上。 过了诚朴街,便是湛渐坊。 孟府便在湛渐坊,与璃玳坊、垠都坊相邻。 但陆罗没有想到,他的三侄女会跟着来,且在孟家大车出现,经过陈楼大门前之际,捧起盆栽就往下砸,并一砸便中。 他愣了愣,见三侄女很快从酥萃手中接过第二个盆栽,转瞬又往下砸时,他已是来不及阻止,回过神儿只堪堪夺过三侄女手中的第三个盆栽,尚未说些什么,便感受到楼下的一道冰寒的目光。 他转眸看去,毫不意外地与孟十三对上。 四目相接之际,他本能地想说不是他砸的,然转念想到虽不是他,却是被他带来的三侄女所为,到嘴边的话便出不了口。 也就在他迟疑的几息里,孟十三已经抽出腰间银鞭,大步踏进陈楼,找他算账来了。 “二叔,您不会怪蓉蓉吧?”陆娉婷也有看到孟十三抽出的银鞭,不过有陆罗在,她是半点儿也不怕,只可怜兮兮地抢在孟十三上来前开口,想让她的二叔别供出她来。 陆罗直觉无语,到底是长兄唯一嫡出的闺女,剩下的两个侄女皆为庶出,故自来长兄便十分疼爱三侄女,一直望着三侄女能为陆府谋得除却二皇子之外的靠山。 至于如何谋得,还不是得靠联姻。 而长兄也未有瞒他,长兄与三侄女相中的另一座靠山,便是当朝太子李寿。 他自来不务正业,自觉想得不够深不够全,然浅显一些的,他还是想得通的。 三侄女相中李寿,可以说是三侄女被李寿的美色所惑,及太子妃之位的诱惑力太大,长兄同意三侄女嫁入东宫,他便怎么捋也捋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东宫明明和皇后长姐不对付,尽因宗帝不允许手足相残,皇后长姐与皇子外甥才不得不收敛真正内心想法,每每对李寿和蔼可亲、关爱敬重,可那都是装的,陆家人无不知晓。 说到底,要夺嫡成功,二皇子与东宫迟早得有一战,且是生死之战,胜者成为九五之尊,败者血流成河。 再者,除了东宫,拥有成为储君资格的皇子,双腿残疾的七皇子李璁不算,尚还有五皇子李珞。 也就宗帝正值春秋富,诸皇子虽蠢蠢欲动,也只敢暗暗发力,把水搅浑,时不时给东宫找些麻烦,还真不敢大刺刺地给宗帝找不痛快。 如若不然,偏爱太子的宗帝一个龙颜大怒,就够诸皇子喝一壶的。 罢,陆府有父兄撑着,他不必想这些自寻烦恼。 回到眼前,迎着三侄女殷殷的目光,陆罗抿了抿唇,如她所愿地摇头:“待会儿孟良辰上来,自有二叔应付,你自当什么也没做过。” 第八十一章 血花绽 第81章 血花绽 陆娉婷就知道陆罗定会维护她,笑逐颜开道:“二叔待蓉蓉真好!” 陆罗心累地转过脸,都是年十六,就因着他长一辈,从小到大,他给三侄女背了多少黑锅,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到头来他臭名远扬,三侄女倒成了京城第一贵女。 就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三侄女,当真成了东宫的女主人,说不定还真能把李寿害得储君之位不稳,莫非长兄打的其实是这个算盘? 蓦地想到,蓦地陷入思考当中。 直至雅间门砰的一声响,被暴力踢开。 陆罗猛地回过神儿,往门口看,看到孟十三绝艳无双地站着,身侧左右各站着宝珠与陈掌柜。 宝珠一脸见怪不怪,陈掌柜则盯着孟十三手中的银鞭,想劝两句又不敢,深怕一开口,惹得眼前这位姑奶奶不高兴,不止踢门,还得拆了陈楼。 孟十三一进陈楼,陈楼的伙计便迎上前,奈何孟十三一身煞气,吓得他大气儿不敢出,只能目送着孟十三走上楼梯,陈掌柜低斥伙计一声没用,赶紧自个儿跟上,直跟到陆罗的雅间门前,他也没找到机会劝阻一二。 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孟十三抬起右脚,猛地出击,雅间门被一脚踢开,陈掌柜张大嘴,只看到缀于绣鞋卷云纹之上的东珠,随着孟十三行云如流水的动作,霸气无比地晃了晃,简直要晃瞎他一双老眼。 经营着百年金玉老店,他什么珍宝没见过,然若这般小儿拳头大的极品东珠,纵然是他在这一行干了一辈子,亦甚是少见。 这位姑奶奶不仅一下子拥有两颗,且用来缀于鞋头,穿着如此价值不菲的一双绣鞋随意到处走,再抬眼瞧到孟十三腰间的墨玉,老眼更是睁得犹如铜钱般大,识货的陈掌柜顿时在心中狂喊,祖宗啊,金光闪闪的小祖宗啊! 他年至花甲,所辛苦累积的全部身家,只怕都经不住这位小祖宗几个尽兴。 一是惊,二更惊,不管是孟十三暴力踢门,还是孟十三的贵气逼人,皆足以让陈掌柜全然意识到,敢这般明目张胆惹上陆小国舅的小女娘,其出身当是足以与陆府抗衡的高门世族。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一介庶民,还是以避为上。 就在陆罗听到砰声大响,看到门外站着的孟十三,与孟十三再次四目相接的几息里,陈掌柜的脑子里如同被风暴卷袭过一般,不但捋顺思绪,分析得当,且身心合一地连退数步。 引得宝珠不禁看了他一眼。 陈掌柜察觉到宝珠的目光,满是皱纹的老脸立刻赔起笑:“某便不打扰小姐办事儿了,若有吩咐,尽管摇响雅间内的铃铛,某便会上楼亲自招待。” 一口一个小姐,绝口不提陆罗,孟十三觉得陈掌柜很是识相,微侧过脸,轻轻点头:“有劳。” “应当的。”陈掌柜礼道完,转身下楼。 被完全忽视的陆罗与陆娉婷,叔侄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只是陆娉婷很会掩藏,仅一瞬,便把外露的情绪收了起来,陆罗则冷哼一声,表情不屑。 孟十三挑起眉,提步跨过门槛,径直来到陆罗面前,连一个眼风都没分给陆娉婷。 陆娉婷从来就是众贵女的焦点,尚未被人这么视而不见过,方将陈掌柜这般,眼下孟十三亦如此,不禁火上心头,暗暗咬碎银牙。 孟十三看了眼已被放回窗台高几上的第三个盆栽,手中银鞭忽地挥出,啪的一声脆响,打在陆罗的脚边。 陆罗被挥得猛地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气极败坏地大吼:“孟良辰!” 孟十三并不应答,只微微一笑,明明是笑靥如花,却惊得陆罗又连退了两步,直至后脚跟抵住身后的圈椅。 已无法再退。 这让他瞬息有些心慌。 似是要印证陆罗的直觉,孟十三随即又举起银鞭,在陆罗尚未来得及绕过圈椅之际,她啪啪又是两鞭,且这一回,两鞭都挥在陆罗的身上,而非脚下。 韧劲十足的银鞭不仅打得陆罗双臂的袍服尽碎,血花绽放,瞬开了两道血口子,还让他一屁股跌坐在圈椅里。 “啊——”陆娉婷看到陆罗两边胳膊迸出的鲜血,忍不住大叫出声。 “闭嘴!”孟十三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向制造噪音的陆娉婷。 陆娉婷被喝斥得一息收声,收得太快,还打了个嗝,她满眼呆滞惊恐。 此刻孟十三在她眼里,如同一条大蟒蛇正盯着她吐着蛇信子,她要是不闭嘴,下一息那银鞭指不定就得挥到她身上! 她身上不能留疤,正如她的名声不能有损,她还要嫁入东宫,故遇上孟良辰这般疯狂的病秧子,唯有识时务,方能自保。 孟十三突然发难,挥下第一鞭,仅是警告,第二鞭第三鞭接连挥出,却是真下手见血,宝珠、酥萃俱都没有想到,奈舍更是始料不及。 他被陆罗安排站在窗台的另一边,孟十三挥下第一鞭,他便想护到陆罗身前,却教陆罗以眼神儿制止,孟十三接连又挥下两鞭,陆罗左右胳膊见血,长长的血口子似是一条红线,由细到粗,血越涌越多,他方再不顾陆罗之令,快速挡到陆罗身前,细看起陆罗的伤况。 “二爷,您这伤得马上止血包扎。”奈舍的声音微颤着,回头怒看了孟十三一眼。 宝珠岂容奈舍这般放肆,即时也上前挡在孟十三身前,抬起下巴丝毫不怯地怼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已经是宝珠第二次对奈舍不客气地叫嚣,他是再忍不了,就要上前教训宝珠一顿,未想刚有动作,又被陆罗开口阻止:“退下。” “二爷……” “退下!” 奈舍再不甘心,再无法理解,也得乖乖听令,退至陆罗身侧。 “宝珠。”孟十三轻唤道。 “诺。”宝珠乖乖地跟着退至一侧。 陆罗不会武,能得恶霸之名,除了仗势欺人,也打过架。 可就在刚刚,孟十三接连挥向他的两鞭,却教他纵然有心理准备,在那银光突起之时,莫说还手与她打架,他是连躲闪都做不到。 第八十二章 也善辩 第82章 也善辩 如此迅如闪电的鞭法,不得不说,孟良辰再次令他大开眼界。 “两鞭,抵两个盆栽,孟大小姐赚了。”陆罗双臂火辣辣地疼,险些被挥到脸上毁容,或挥中其他致命要害的后怕,也在此刻发酵。 然不甘气势压于孟十三之下,还是让他缓缓站起身。 经此两鞭,孟十三对陆罗此纨绔子弟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她还以为两鞭下去,一见血便得哭天抢地,没想到他不仅半声不吭,且见胳膊鲜血横流,竟也不悚,手不抖嘴不飘,尚能理智地与她讨价还价。 也不是完全不中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孟十三确实赚了,毕竟她和宝珠都无碍,陆罗却被她鞭打得双臂见红,但她还是得说明一点儿,“倘若非是陆二公子先挑事儿,无端连用两个盆栽砸到我车顶,以致车顶破损严重,且还想再砸第三个盆栽,意图砸穿车顶,谋害我们主仆俩的性命,我又岂会以牙还牙?” “我二叔又不是故意的,孟大小姐何必得理不饶人!”陆娉婷素来娴淑贞静,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温婉端庄,今儿却是连连破例,先是尖叫,再是言辞极冲。 与方将她在楼上,孟十三在楼下,孟十三看向她时,她装作歉疚的目光判若两人。 也不是她不想继续装,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谁能想到一个病殃殃的大家闺秀,竟然也能干出鞭打他人致鲜血淋漓的狠事儿,她一时太过震惊慌张,抑制不住内心的害怕而发出尖叫声,也被孟十三犹如猛兽的目光吓住,骇得她不敢再叫。 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虽说孟十三没再出鞭,她也只敢出声,不敢让随后也上前护主,挡在她身前的酥萃退下。 孟十三手中银鞭仍在,亲眼目睹了孟十三毫不犹豫向陆罗连挥三鞭的场面,她才不敢赌,万一孟十三再发疯,下一鞭就挥向她怎么办? 她得时刻防着。 想着不禁往银鞭看去,却见银鞭通身银亮干净,并未沾上半点儿血,看得陆娉婷不解的同时,心里越发恼恨交加。 孟十三顺着陆娉婷的视线,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鞭,大堂兄送给她的这条银鞭,着实令她惊喜,不止好看实用一击便中,且滴血不沾,实乃打架之必备良品。 方才三鞭,通通被她覆上妖气,又注意着力道,到底陆罗忍让她,是有他的顾忌,她不能就此取了他的性命,当也有她的顾虑。 挥出三鞭,两鞭打得他双臂皮开肉绽,已然让她泄了突然被砸的心火。 心火一去,她方有闲暇理会陆罗的侄女。 这一理会,不仅让她顺着陆娉婷的视线,发现了银鞭的妙处,且让她在不经意间看到陆娉婷的十指,竟有指甲沾了少许土壤。 莫非拿盆栽砸她的车驾,也有陆三小姐的一份? “不是故意都能砸得那般精准,倘若是故意的,那我们主仆俩岂不是得横尸于车厢之内?”孟十三把玩着手中的银鞭,漫不经心地以目为尺,在她与陆娉婷之间,把软鞭的有效距离给量了一量,“陆三小姐同我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陆娉婷缠着陆罗死皮赖脸地跟来,便是晓得陆罗得知孟十三的行踪,想要在半道会一会孟十三,三叔于雀仙楼对峙中落败,不过是最后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放孟良辰兄妹俩一马,她最了解三叔,指定得找回场子。 她跟着来搞破坏,虽未想过让孟良辰命丧当场,却也实在想让孟良辰得到深刻教训,不敢再惹上陆府的。 未料不管她如何旁敲侧击,火上浇油,三叔却百般忌惮,一会儿说她父亲会恼,一会儿说祖父会请家法,教训孟良辰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教训一个病秧子,何需从长计议? 砸伤、毁容、吓疯,哪样凑巧哪样来。 既是劝不动三叔和她一起当街教训孟良辰,那她自己动手也不是不可,若非三叔阻止,几个盆栽砸下去,她就不信砸不出孟良辰。 果不其然,亦是老天帮她,刚砸落两个盆栽,孟良辰便主动从车厢里出来,见状她赶忙接过酥萃手中的第三个盆栽,要将坚固的车顶砸穿伤孟十三的性命难,然没有了车顶的防护,直接将盆栽砸到孟良辰的脑袋上见血,却是不难! 届时盆栽被砸碎,纷落的碎瓷片尖锐锋利,指不定还能割伤孟良辰那张胆敢勾引太子殿下的狐媚脸,再进一步毁容,想想就痛快。 结果,这般好计划,尽数被二叔给破坏掉了。 就该二叔给她背砸盆栽的黑锅,要不然按照她的计划,孟良辰满头满脸是血,哪里还能上楼来找麻烦,早痛哭流涕吓昏过去了。 “孟大小姐莫要血口喷人,没有发生的事情,硬是拿来说,便没意思了。”陆娉婷当然不可能承认她确有此恶毒的打算。 陆罗在边上听着,微讶于孟十三竟是误打误撞把陆娉婷的心思说中了,然而他还是得帮着三侄女的:“确是罗有错在先,但孟大小姐不是无事儿么,反观罗,却是多了两条血痕。” “没错,两个盆栽换得孟大小姐的两鞭,孟大小姐毫发未伤,我二叔却是被鞭打得双臂皆伤。孟大小姐又要如何说?”反正陆娉婷今日就算没伤到孟十三,也打定主意怎么也得让孟十三血腥暴力的行径给传出去,看孟十三的名声还在不在! “《礼记·曲礼上》中有云:‘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我这不是在回敬陆二公子的礼么,何错之有?”说就说,千余载,孟十三还没怕过,“又云:‘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我能毫发未伤,那是因着我有礼,陆二公子双臂皆伤,那是因着陆二公子无礼,自然便是我安,陆二公子危了。” 陆罗早见识过孟十三的口舌了得,毫不意外。 陆娉婷却是没想到孟十三不仅武力与传闻的病弱相悖,竟也这般善辩,当下手指着孟十三口不择言:“牙尖嘴利,巧舌如簧,你这是狡辩!” 第八十三章 全碾压 第83章 全碾压 孟十三双眼一眯,脸色一冷,抬脚便往陆娉婷那边走了两步。 陆娉婷都怕,酥萃不过是个奴婢,更是惧怕孟十三下一息就冲她挥一鞭子,不死也得残,主仆俩不禁双双连退了两步。 陆罗也是想到先前在雀仙楼,孟十三曾言最不喜旁人指着她的脸,他那回拿手点一点,她便想用筷子也在他身上插个洞,见陆娉婷好死不死戳在孟十三的发怒点上,几近是往日替陆娉婷挡刀背黑锅的本能习惯,赶在孟十三迈出第三步之前,他赶紧拿下陆娉婷指着孟十三的手,挡在陆娉婷主仆跟前。 “孟大小姐别冲动,你已伤了我,若再伤我三侄女,只怕说不过去。”陆罗这一挡过来,静默无声给他先洒上随身带的止血粉,并粗略包扎胳膊上两道伤口的奈舍也跟着挡了过来。 只是陆罗没让奈舍挡到他跟前,他还得跟孟十三讲讲理。 千想万想,他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也有一日,居然主动讲起道理来,且盼望对方也讲讲道理。 “陆二公子此言差矣。”孟十三站定在陆罗面前,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也想给陆娉婷一鞭子,“今日之事,是你们伤人在先,我反击,不过是回礼,陆三小姐却言道是我在狡辩,不如陆二公子说说,到底是谁在狡辩!” 最后狡辩二字,同时伴随着一声鞭响。 吓得陆娉婷浑身一颤。 孟十三收起刚又一鞭子打在陆罗脚边的银鞭,丝毫不理会因她突然挥下的第四鞭,被近在咫尺啪的一记空响,以致全身绷紧的陆罗。 陆府的公子爷,陆皇后的幼弟,横行霸道的小国舅,若说陆罗生而为人十六年来,最大的错误是什么,或者先时他会嗤之以鼻,大言不惭道他从未犯过错误,小的不曾,大的更不曾。 而于眼下,他横了一眼身后的陆娉婷,今日之大错,是不该心软应承三侄女跟来,回眸言辞诚恳道:“孟大小姐大人大量……” 岂知孟十三却不给他示好的机会,打断道:“陆二公子此言又差矣。小女年十五,陆三小姐与陆二公子一般年岁,皆是年十六,要说大人有大量,也该是二位才是。” “你少得寸进尺!”陆娉婷有陆罗护在身前,颤了几颤的胆儿又鼓涨起来,推开酥萃,直接站在高大的陆罗身后,极不忿地伸出脑袋回击道,“我二叔肯同你讲理,已是极给你面子,如若不然……” “蓉蓉!”陆罗及时喝止陆娉婷,他怕三侄女说出更激怒孟十三的话,孟十三挥下实打实的第五鞭,那不是他再添一条血痕,便是细皮嫩肉的三侄女得挨一鞭。 无论是哪一种后果,他都不愿意看到。 陆娉婷其他时候也没那么听陆罗的话,然则眼下的情况却是让她不得不听,唯有在心中暗道她陆家何俱孟家,区区孟良辰,三叔要是听她的还以颜色,准能把孟良辰揍得面目全非! 孟十三挑了挑眉,颇为意外地审视起陆罗,没想到姓陆的不仅非全然无用,且还挺能忍,这般能收敛的性情也不算太糟,他是如何把他自个儿混成京城臭名昭着的恶霸小国舅的? 不过,倒也与她无关。 她浅浅一笑:“陆大学士乃翰林院首官,翰林院又为养才储望之所,修撰史实,起草诏书,担经筵侍读、科举考官,无不是翰林院之职,成阁老重臣、贤能股肱,无不自翰林院所出,天下士子无不以点翰林为耀。令尊能官至首官,得陛下倚重,想必不止才高八斗,应也是国士无双。” 陆大学士陆浩杨,乃陆罗之父,陆娉婷之祖父。 连他父亲都被搬出场,蓦地被戴上这么一顶从未有人誉赞过的高帽,陆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觉要糟。 陆娉婷却是没有陆罗想得深层,她昂起一张与有荣焉的脸,甚自豪道:“我祖父,自是国士无双!” 孟十三从善如流,顺着陆娉婷的话夸道:“可惜就这么一位无双的国士,教养出来的儿子、孙女,竟是无端使坏,欲谋取病弱女娘性命,幸而未遂,反被逮个当场,却不但拒不认错,反是沾沾自喜,嚣张指骂无辜,目无国法的蝇营狗苟之辈!” 陆罗与陆娉婷的脸色齐齐一变,叔侄俩再次领教了孟十三的字字如刀句句如剑。 尚来不及开口回击,叔侄俩又听孟十三往下道:“《礼记·大学》中又有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她一下子把高度拔至陆大学士陆浩杨的为官之道,一本正经地问询道:“敢问二位,今日之事,是否乃陆大学士治家不严,以至家风不正,方令二位这般视大魏国法于无物,公然高空砸物,肆意谋取我们主仆二人性命的?” 事关陆浩杨,陆府的顶梁柱,叔侄俩心中纵有心回击,也必定要回击,可要如何回击,方不会再让善辩的孟十三抓住尾巴长篇大论,明夸暗贬直指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时间,叔侄俩皆被难住,竟不知该从何处驳起。 孟十三微微仰头,直视陆罗双眼,神色严肃地下最后的定论:“如此家不齐身不修,陆大学士只怕也是虚有其名徒有其表,既帮不了陛下治此泱泱大魏,更遑论助陛下平乱安邦定天下!” 陈掌柜在楼下柜台等了会儿,也未有听到二楼陆罗所在雅间的铃铛声,心中惴惴,怕楼上的三位贵人一旦动真格,他家雅间被毁都是轻的,又抑制不住好奇,末了偷偷上楼,来到陆罗所在雅间的楼道拐角处。 见雅间门大开,门口无下人守着,他蹑手蹑脚来到雅间门一侧,斗胆地听起墙角。 听到此时,他无不热血沸腾,无不大受震憾。 连挥三鞭,鞭得陆小国舅两臂血花,那一刻他觉得这位陆小国舅口中的孟大小姐,真心人狠话不多,而后挥到第四鞭,直至一息之前,孟大小姐全面碾压陆府叔侄俩,他方知是他肤浅了。 第八十四章 别遇好 第84章 别遇好 这位小祖宗是既能武又能文! 引经据典,舌灿莲花,方辞犀利,说得陆小国舅与陆三小姐哑口无言,且以小化大,把国丈陆大学士一并拖下水,训了个狗血淋头,寥寥数语,将陆大学士大半辈子的功绩名望,贬得一文不值。 何为笔诛口伐? 此便是! 雅间外一侧的陈掌柜一脸激动,暗忖难得鬼鬼祟祟听一回墙角,真是没白听。 他年岁大了,店中之事已大多交由儿子去打理,他也就固守于店中,打发打发时间,招待客官大都有伙计,再不然还有儿媳,孙儿尚在读书,孙女待字闺中,已无多少事情令他烦忧。 孙辈都大了,含饴弄孙的日子,已是久远。 除非孙儿成家,再生个小曾孙,他才能再过上拿着饴糖逗小曾孙的闲乐日子。 很长一段时间,他已不曾这般心情澎湃过! 雅间内的陆罗则是怔忡在原地,他回视着所言所论足以气吞山河的孟十三,突然意识到上一回在雀仙楼较量,她对他当真口下留情了。 陆娉婷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堪堪从孟十三由今日之事往她祖父仕途引火的事情中缓过劲儿来,亏她在几息前还以为孟十三终是意识到她陆家的厉害,不敢再惹她与二叔,以赞誉祖父为无双国士,向她叔侄俩示弱,意在抹平孟十三鞭打二叔此一事实,未料不但非是她所想这般,且将熊熊大火引向陆家之主! 她不是很懂朝政,更未关注过风向,然她生于权贵世族,乃是当朝中宫母族的陆家,身为陆家女,自小耳濡目染,她并不是一朵完完全全的小白花儿。 她隐隐约约知道,倘若今日之事被完完全全散播出去,她与二叔一顿家法是逃不掉了。 陆罗毫无陆娉婷的侥幸之心,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今日之事若无法当场善了,让孟十三满意,别再拿他父亲开刀,那他与三侄女回府,三侄女一顿严惩是逃不掉的,而他自己,只怕是长兄先直接一顿往死里揍,再是父亲请家法,往他身上再添至少十条鞭痕。 “孟大小姐言重了……” “何止言重,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陆罗刚开口想补救一二,让今日之事平静结束,岂知陆娉婷却是从中打断,抢话又骂了孟十三一句,气得他怒斥一句:“闭嘴!” 陆娉婷先是被孟十三喝斥闭嘴,现在又被陆罗怒斥闭嘴,先是愤恨,眼下却是委屈尽数涌上心头,今日之行未达到目的不说,还有了后顾之忧,二叔怕她父亲,惧她祖父,难道她就不怕么! 她也怕的。 眨眼间,两行金豆子便落了下来。 孟十三不是个爱哭的妖,更不喜以为一哭就能盖过所有错的凡人,看到这一幕,眉宇浮上厌烦。 陆罗到底是陆娉婷的二叔,又因着自幼与长兄最是亲近,难免爱屋及乌,对嫡出的三侄女处处维护,然则此时的清楚认知更胜疼爱之心:“道歉!” 陆娉婷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罗:“二叔?” 孟十三也在今日第二次意外地看向陆罗。 陆罗不为所动:“蓉蓉,今日确是二叔之错,不慎将盆栽砸落,险置孟大小姐于险境,孟大小姐的两鞭子,该是二叔受的,你不得因此对孟大小姐口出恶言。此事儿与你无关,你不该插嘴,与孟大小姐道歉,便是帮二叔了。” 他到底还是把所有责任担了下来。 陆娉婷心知这是陆罗在对她下最后通牒,长年累月地替她收拾烂摊子,每回二叔真动了气,都会说一句便是帮二叔了,每每此言一出,她便知道该适可而止了。 否则一旦惹到二叔不再理会她,下回她再有麻烦,二叔不再帮她,不再背锅,那她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娴静淑女表象,将会毁于一旦。 届时,京城第一贵女的美名儿便得拱手他人。 此非她想要的结果。 唯有听话。 “是娉婷说错话了,望孟大小姐莫与娉婷一般见识。”陆娉婷想通想清楚,身段放得很快,擦干眼泪就道歉,“今日之事,对不住了。” 孟十三未有亲眼看到陆娉婷也有砸下盆栽之举,当面质问,陆娉婷大抵也不会承认,凭靠其指甲上沾上的少许泥土,并不能成为证据,陆娉婷也可以说是在阻止陆罗时,不小心沾上的盆栽土壤。 既是陆罗已示弱,且在其施压之下,陆娉婷也向她认了错道了歉,那今日之事,要她作罢亦无不可,反正有两鞭实打实落在陆罗身上,她已然出了气儿。 若非陆娉婷一再挑衅,意图颠倒黑白,翻转是非,她何必在此费上那么多口舌,早在鞭打过陆罗出了气儿之后,安生归府。 “孟大小姐,你看?”陆罗在听到陆娉婷乖乖认错,确确实实松了口气儿,他现在只想快些结束今日的闹剧。 “罢。”孟十三侧过身,面朝雅间门,“不过我的车驾已有损坏……” 陆罗这回没再等什么改日再将赔偿送上门,甚至都没等孟十三把话说完,他已然冲奈舍伸出手:“拿来,全部。” “诺。”奈舍即刻拿出今儿出门,陆罗搁在他这儿的钱袋。 陆罗接过并不重的钱袋,递至孟十三跟前:“里面是两千两,孟大小姐看可够?” “够。”对于陆罗这一回的痛快,孟十三露出满意的眸色,“宝珠。” “诺。”宝珠上前双手接过陆罗手里的钱袋。 孟十三主仆俩走出雅间时,陈掌柜已经早一步下楼去了,老归老,腿脚还挺利索。 走出陈楼,孟十三坐上车厢,直接回了孟府。 陆罗全程在二楼雅间窗台前看着,直至孟家大车消失在诚朴街的尽头,他也未有收回目光。 “两回遇上孟大小姐,两回都是二爷吃大亏,以后还是别遇到的好。”奈舍跟着站在窗台前一侧,他没往楼下街道看,但他知道他家二爷在看什么,忍不住嘀咕一句,嘀咕完又劝道,“二爷的鞭伤不可小觑,还是赶紧回府,召府医仔细看看伤口,再重新上药包扎方可。” 陆罗听到了,没什么反应。 第八十五章 极不同 第85章 极不同 陆娉婷听到了,心里的不甘心却是又被挑了起来,愤愤不平地大声质问道:“二叔打算就这么放过孟良辰了么!” “不然呢?”陆罗转过身,对着陆娉婷反问道,“你是想把事情闹大,把今日之事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晓我被孟良辰连打两鞭,却毫无还手之力,还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堂堂的陆府三小姐,号称京城第一贵女,实则有勇无谋、心狠手辣?” “二叔怎能这般说我?”陆娉婷还是初次在陆罗嘴里听到如此糟糕的评价,这让她意识到今日之事,与往日二叔总帮她收拾她闯下的大小祸,意味大大不同。 可她不明白,这有何不同? 不过是一个孟良辰,其背后不过是一个孟家,就算再背后是东宫,那又如何? 只要她在明年顺利成为太子妃,太子殿下只会向着她! 陆罗看着陆娉婷丝毫意识不到今日错在哪里的脸,他突然有些累了:“从今往后,你再惹祸,自己收拾。” 说罢提步:“回府。” 前面是对陆娉婷说的,后面是对奈舍说的。 陆娉婷还陷在陆罗真的不想再理会她的消化当中,奈舍已然低低应一声诺跟着陆罗出了雅间。 过了会儿,陆娉婷还站在原地怔忡着。 “小姐,二爷都走了。”酥萃轻声提醒。 又过了会儿,陆娉婷才问酥萃:“二叔刚才那话的意思,是从今往后,再也不管我了?” 酥萃照实答道:“二爷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 陆娉婷咬牙切齿:“都是孟良辰那个狐狸精害的!” 董府里,对于孟十三的早退,董无双并不在意,只是对于长姐对孟十三的印象颇佳,她着实无法理解:“就算她孟良辰打架打得好,阿姐你也不能因此便待她不同,百般优待于她!” “起先对夭夭,我确实是因着她会打架而产生了兴趣,但自桃花宴之后,我再听闻她的一切,产生的便不仅仅只是兴趣。”董玲珑好武,对于武以外的事情,甚少能有让她多加关注的,“经雀仙楼一战,旁人只看到夭夭的粗暴血腥,而我却看到了夭夭的良善、护短。” “那是她二哥,她当然得救,算什么良善,最多就是护短。”董无双却有不同看法,她与长姐不止性情迥异,一动一静,一外向一内向,连对京城诸事的见解亦是多有不同,“阿姐,陆二公子可不好惹,雀仙楼那一战,最后是陆二公子落了下风,认错又赔偿,可陆二公子他能就此罢休?指不定今日孟良辰出门,正好给陆二公子打击报复的机会!” 董玲珑神色一肃:“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言罢,起身就走。 “阿姐!”董无双跟着起身,不解地喊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夭夭安全回到孟府了没有,去去便回。”董玲珑头也没回地答道,起先还大步走着,一跨出中庭,她直接跑了起来。 “小姐等等奴婢!”所幸梨白跟在董玲珑身边久了,似此等随时会跑得跳的时候,她都司空见惯了,跑着追在后面,倒也不会太吃力。 董玲珑从未到过孟府,从董府到孟府的这一段路,她直接打马狂奔,奔至孟府大门前时,勒住缰绳便让梨白去叩门问候。 梨白等到孟府门房的回复之后,回到董玲珑马前禀道:“小姐,孟家门房说,他们家大小姐不在,若小姐要过府相聚,要么下帖子改日再来,要么先进孟府里等候。” “可还有说旁的?”董玲珑一听孟十三不在,她即时想到妹妹说的,心里不免烦躁起来,随着更多的是担忧。 梨白点头:“还很奇怪地说,他们家大小姐是去参加咱们二小姐的生辰宴,想来没那么快回府,怎么小姐是不知道么?” 以车程算,夭夭早该回府了,眼下不见人影,看来是真出事儿了。 董玲珑皱起眉头,调转马头,正想沿着来时的路,放慢马蹄仔细沿道找找,想着陆罗真在今日对孟十三打击报复,刚认定要好好结交的挚友,她绝不能让孟十三一个人面对那个恶霸! 梨白正想调转马头,便看到孟府所在的堂前街入口缓缓驶进来一辆大车:“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孟家的大车?” “好像……是?”离得远,董玲珑眼神儿再好,也只能含糊判断。 孟家大车来到孟府大门前,车夫跳下车驾,拿出脚凳,车厢门打开,宝珠先出来,下车伸出右手,孟十三扶着下了车。 脚跟刚着地,迎面便有一阵风扑过来:“夭夭你没事儿吧?那恶霸有没有报复打击你?是不是今儿特意堵在半道给你好看了?” 孟十三被扑得突然,又被接连三问,待看清来人是董玲珑之后,她才放下想把近在咫尺的吵闹声给推到天边去的手:“神机妙算啊,这都被雅雅猜到了。不过放心,我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董玲珑在把孟十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见孟十三确实好好的,她才没那么焦急了,又凑近孟十三悄悄地问,“他把你堵哪儿了?” “着不着急回去?”孟十三问道。 董玲珑被反问得一愣,随着摇头:“不着急。” “那到我院里坐坐,咱们细说?”孟十三本就有意结交董家女,这会儿董玲珑自动送上门来,她岂能放过此机会。 “好!”董玲珑爽快地应下,跟着孟十三提步进孟府,进了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董家好似不能跟东宫外家孟府太过亲近。 但都进了府了,再退出去,也不太好,重要的是,她不想找莫须有的借口来骗夭夭。 一时间,脚下如千斤重似的,她走得颇为艰难。 孟十三察觉到董玲珑的左右为难,转念一想,停下脚步关心道:“雅雅是否身体不适?若有不适,那咱们可以改日再聊,届时我请你到雀仙楼吃茶。” 到底进府与在外,意义还是极为不同的。 她虽是有心想与董玲珑交好,成为无话不谈的手帕交,进而达到拉近孟董两家的关系,可她也不想勉强。 第八十六章 该上心 第86章 该上心 终归,不管是男女之情,还是亲情友情,甚至是君臣之情,都是需要缘分的,勉强只会让关系适得其反,越来越糟。 饭得一口一口吃,情谊也得一点儿一点儿处起来,急不得。 董玲珑虽没有董无双那般心思细腻,此时也意会到孟十三突然停下脚步关心起她来的用意,不禁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感到愧对,灿笑道:“无事儿,只是刚才打马来的路上跑得太急,有些渴了,夭夭院里有何好茶,可莫要藏私!” “正好,殿下前些时候赐予了几罐贡茶,滋味甚妙,雅雅可有口福了。”董玲珑并未顺着台阶退缩,那孟十三自然也不可能拒绝,再次提步笑着说道。 董玲珑刚进泰辰院,长春院与泽辉院便都接到了消息。 商氏虽奇怪董家大小姐竟也会踏进孟府,孟老太太则笑眯眯地赞叹长孙女果然堪以大用。 赏春亲自沏上李寿送来的贡茶,钗玉端上她忙活一上晌的糕点,岫玉退守在明晓堂门外,等到赏春钗玉一同退了出来,梨白也在董玲珑的示意下,一同退出屋子,与岫玉守在廊下。 宝珠一回府便继续去翻土,换上岫玉跟在孟十三身侍候,赏春还得去监督宝珠金银翻土,退出来与岫玉交代两句好好侍候,便去了后罩房,钗玉则往大厨房去,备上孟十三夜里睡前小用一些的粥点。 屋里孟十三与董玲珑同坐在罗汉榻两端,中间榻几摆放着糕点,配着茶汤有说有笑。 几句过后,董玲珑终是压不住内心的好奇,纵然屋里只她们二人,屋外又有她们的丫鬟守着,她还是把声音压低了八度:“夭夭可认得我家兄长?” “不认得。”孟十三应完,反问道,“怎么了?” 董玲珑哦了声:“也没什么,就随口问问。” 孟十三不知崔瑜是用了何法子让董家送来两张董无双的生辰帖子,不过经董玲珑此一问,她不免想到或与董宽有关。 “那你可认得崔七爷?”董玲珑又问。 “自是认得。”孟十三应道,“雀仙楼的东家,清河崔氏七公子,阖京谁人不知。” 崔瑜在京城名气之大,确实是无人不知,董玲珑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又改而问道:“那可是十分熟稔?” “雅雅此言过了。”孟十三可不会承认她一个闺阁女娘,与一个外男十分熟稔,何况孟家与清河崔氏素不往来,真传出她与崔瑜熟稔之言,只怕她的名声真就要毁了。 到底她因与陆罗对峙雀仙楼之事,已得了蛮横暴力之名,加上私交外男,再经传言添砖加瓦,届时她的下场无非两个,一名声尽毁,二速嫁崔瑜。 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她想要的。 “对不起,夭夭。”董玲珑也晓得自己问这话有些过了,但她觉得既是想真心结交,有些事情她知晓,便不能知而不表,“但是我有此一问,尽因今日无双生辰宴的帖子。你与令妹收到的两张邀请帖,实则非无双之愿,我亦不曾递送过,而是……” “而是令兄命人送来的?”孟十三好整以瑕地接着往下道,“且令兄会让人送来董二小姐的生辰帖,乃是崔七爷之意?” “对!”董玲珑惊讶,“夭夭怎会知晓?” “刚才你接连三问,所表之意不就是如此。”孟十三也有猜测过崔瑜是如何促使董府送来两张能让她光明正大出府的生辰帖,未曾想其中竟还有董家大公子的功劳,“此事儿令尊令堂可知晓?” “家母初时不晓得,今日宴席过半方知,至于家父……”董玲珑想了会儿,“此为内宅之事,虽是涉及家兄,但以往常的惯例,家母应当不会与家父提及,除非……” 她看了眼孟十三:“除非家兄再做出出格之举。” 孟十三一下子想到宴席之上,她前后感觉到的在中庭宝瓶门外的两道目光,先时不知是谁,更不解其因,眼下倒是明白了。 从一开始就盯着她的那道目光,应与董宽有关,想是因受崔瑜所托而对她产生兴趣,后来半道加入的第二道目光,则应与苗氏有关,却是一颗爱子之心形同对儿媳的审视。 想着她决然道:“雅雅,你要知道,我的婚事由不得我作主,目前为止,府中长辈也并无为我说亲的打算。无论是令兄,还是崔七爷,皆与我毫无干系,令妹今日的生辰帖,我与二妹有幸受邀,过府为董二小姐贺喜,仅此而已。” 董玲珑反应了一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孟十三的话中之意:“夭夭放心,家父家母那边,你不必担心,绝然传不出任何谣言,至于家兄,他甚怕被我母亲拧掉耳朵,他不敢胡来。今日于宴席之上,无双虽屡屡出言不逊,却也并非是真的对夭夭有何意见,她只是不想……咳!夭夭不必理她,我这个妹妹自来嘴硬心软,没有恶意的,今日过后,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再将崔七爷与夭夭混在一块儿说。她要是敢再乱问,我定然第一个不饶她。” 不想什么,董玲珑虽未说全,孟十三却也能想到下面的话是什么,左右不过是董无双不想她与孟美景去董府参加其生辰宴罢。 倘若不是要有借口出府,且此借口又非是能她说了算,她也不想去董府遭人白眼。 不过雅雅的言辞切切,她还是很受用的:“如此便好。” 见孟十三毫不迟疑便信了,董玲珑心里也同样很受用:“说到亲事,夭夭与我一般,今年都是十五了,贵府长辈有无为你说亲的打算,作为小辈,本不该妄论。但既然你我诚心相交,自当互相关心,为彼此着想,如因那两张帖子,问你可认得家兄与崔七爷一样,我是不吐不快,问错了说错了,你可莫要动气。” 孟十三一笑:“雅雅可是觉得我不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般不上心?” “难道不该上心么?”董玲珑一脸肃色。 “该上心。”孟十三也收敛起笑容,“然,孟家与董家在某些事情上,终归不尽相同。” 第八十七章 大径庭 第87章 大径庭 也就造就了她们二人各自的处境,同样不尽相同。 董玲珑问:“你是指?” “你的亲事,有你母亲作主,我的亲事,却是祖母作主。”孟十三用帕子拿起凤卷酥递到董玲珑手边,董玲珑接过咬了一口,她方接着往下道,“你知道的,我亲娘早逝,现今孟家二房乃是我继母作主,继母不慈,能得祖母作主,已是我之大幸。” 说到底,有娘的女娘与没娘的女娘,宝与草的差别。 特别苗氏还是真心疼爱两个闺女的好母亲,并不会拿着女儿的亲事去换董府的荣光,而董家之主董布可以说是寒门出贵子,远不如京城真正有根甚的世家大族出身的重臣,尽管一场狂风暴雨,便能将如今根基不足的董府摧毁,苗氏也未产生卖女求荣的念头。 夫妻同体,荣辱与共,苗氏无此念头,恰恰说明董布亦无此念头。 孟十三没有完全说透,也尽可能地指出二人处境极其不同的关健。 董玲珑也没有完全听透,却隐隐约约明白了孟十三此番言语中的辛酸无奈,瞬时怜惜之心一发不可收拾。 直至离开孟府,回到董府,这股子盘旋在心间的怜惜,越卷越浓,浓到她恨不得自己是个儿郎身! 回到董府,已是日暮。 董无双送走所有来贺她生辰的诸女,左等右等不到长姐,最后索性等到董府大门口去。 远远看到董玲珑骑着马儿回来,她高兴地步下石阶,董玲珑刚下马,她已至跟前:“阿姐!” “你在此作何?”董玲珑把缰绳丢给闻声迎出来的门房。 梨白也是同样的动作,门房接过两匹马儿的缰绳,与往常一样自侧门进府,牵到马厩里安置。 “等阿姐啊。”董无双瞧出董玲珑兴致不高,“阿姐,你怎么了?可是孟良辰欺负你了?” 董玲珑瞟了眼董无双:“没有,你往后莫再说这样的话,也莫要总说夭夭的不是。” 董无双轻嗯一声,嘟着嘴儿跟董玲珑往府里走,边走边问:“那阿姐为何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你说,夭夭与咱们有何不同?”董玲珑自来与妹妹无话不谈,连阖京哪一个儿郎配当她的郎婿,她都与妹妹探讨过,此刻心中确实烦闷,董无双一问,她也就很自然地问了出来。 董无双道:“不同之处多了,不知阿姐指的哪一处?” “就说说亲事。”董玲珑走上折廊。 “亲事啊,最明显不同的地方,便是咱们有母亲全心全意为咱们挑选出色的郎婿,而孟良辰则无。”董无双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道。 董玲珑见董无双答得这般快,便知她在这方面,确实不如妹妹想得多想得透,不禁又问多一句:“那要是夭夭有她祖母作主呢?” “那就复杂了。”董无双故作老成道,“怎么?她跟阿姐说起她的亲事了?是不是跟东宫有关?” 董玲珑还在思索妹妹所言的复杂二字所概括的范围,便又听到董无双提及东宫,她讶道:“这与东宫有何干系?” “阿姐竟是不知?”董无双也很惊讶,“太子殿下待孟大小姐极为不同,很有可能成为东宫女主人之事,阿姐未有听闻?不对,此前我们可还私下讨论过的,莫不是阿姐忘了?” 董玲珑张了张嘴,她想说她没忘,可下了折廊,拐入通往垂花门的穿堂,直至走出穿堂,她也没把话说出来。 她确实忘了这一茬! 怪不得夭夭说她们不尽相同,论及终身之事,她们何止是不尽相同,简直是大相径庭。 董无双等了好久,等到跨过垂花门,姐妹俩进到后院,也没等到董玲珑的回话,她有些担心地试探道:“阿姐不会是对太子殿下有何居心吧?” “乱讲!”董玲珑没好气儿地瞪了眼身侧的董无双,“我只是觉得夭夭的处境,着实艰难了些。” 这一点儿董无双没有反驳:“她既是姓孟,自然得承起姓孟的重任。咱们姓董,非是世族大家,虽有时免不了遭受高门贵女的刁难与白眼,但有时想想,又觉得值。至少在亲事上,父亲不会勉强我们非得点头不可,母亲更是心心念念只盼着我们能嫁得良人。而大哥么,虽有时不太可靠,所幸大哥是真心疼咱们,往后无论咱们嫁往何处,董府都是咱们的后靠。” 怪不得母亲总说更担心她,而不是更担心妹妹,听听妹妹的这番话,董玲珑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为何了。 她都得经夭夭点醒,方在回来的路上,后知后觉想到这些,妹妹却是她一问,便噼里啪啦地尽数倒出来,较起她,妹妹确实更聪慧通透。 “那你今日为何还频频找夭夭的不痛快?也就夭夭不与你一般计较,不然……”董玲珑说着想到在孟府,与孟十三闲聊之中提到的为何会比她还要晚回到孟府的缘由,“夭夭准也得给你两鞭子!” “什么也得给我两鞭子?孟良辰她给谁两鞭子了?”董无双今日的注意力虽一直都在孟十三身上,然孟十三在董府时,并未取出银鞭,是故也不知孟十三竟把软鞭盘缠在腰带里随着携带着,但这并不影响她对长姐口中的两鞭子产生浓厚的兴趣。 董玲珑说得太快,说出来方记起孟十三同好她解释为何晚归的缘故后,是要她保密,不与第三人言的,眼下被董无双追问,她只能傻笑着应付:“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说罢,她拔腿就跑。 妹妹能说善问,她若不跑,可招架不住。 梨白见董玲珑跑了,对董无双行下礼,也跟着跑了起来。 徒留董无双无语地目送着:“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总会知道的。” 静樱则捂着嘴偷笑,大小姐一遇到不想告知小姐的事儿,便都只会跑,从小到大,每每如此,可到最后,还不是被小姐给挖出来。 孟十三送走董玲珑,很快便被传到上房。 孟老太太问了今日出府到回府的所有经过,孟十三早有所料,遂详详细细地如实述说。 第八十八章 自保力 第88章 自保力 鞭打陆罗之事,她也丝毫未有掩盖。 孟家大车回府时,车顶是破损的,纵然她想掩盖,也掩盖不了,再说了今日在街上,看到事发过程的路人颇多,祖母有心查,一查便知,至于后来在陈楼二楼雅间里发生之事,当事人都不说,陈掌柜也不是个长舌老头子的话,应当不会传开。 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都阐述了一遍。 一则被欺负还不还手,非是她的作派,二则她总得先报备下,方稳妥些。 陆罗挨她两鞭,虽说当场未有还手,且已承认错误道歉赔偿,也难保在回陆府之后,其父兄因对陆罗的心疼,反过来对她发难。 如此陆府真上门来为陆罗讨要说法,祖母尽知前因后果,早想好对策,方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落得有理变无理的结果。 在上房陪着孟老太太用过晚膳,孟十三便回了泰辰院,走前被告知,她的禁足解了。 孟十三欣喜若狂,还未把谢意说出来,岂料孟老太太又道:“殿下已为你择定教养嬷嬷,明儿一早便会进府,何时学好规矩礼仪,教养嬷嬷何时再回宫。你切要好好学,莫要耍滑,更莫要动手。” 从最初的簪刺,到雀仙楼的一筷见血,再到今日鞭打陆府二公子,她是想训又觉得长孙女没做错,因着不管哪一次打架,长孙女都是被迫还手的一方,可谓架打得甚是有理,令她想责难两句,都只能从女四书此方面着重教导。 然而长孙女所答,却教她哑口无言。 “祖母,孙女儿所读之女四书,《女诫》、《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此中教会了孙女儿顺从知礼,慎言谨行,德行修身,勤励节俭,警戒积善,贞烈忠义等,可没说要孙女儿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任人宰割,受欺忍辱。” “人待之以善,孙女儿自然还之以善,人待之以恶,孙女儿自然还之以恶,孙女儿只是凡夫俗子,且体弱多病,倘若孙女儿任之由之,祖母此时此刻便不是在德仁堂教训孙女儿,而是得到孙女儿坟头前念叨了。” “至于每每见血,亦非孙女儿所愿,谁不想只做一个貌美如花、良善娴淑的天真小女娘,可孙女儿之处境,祖母应当知晓,孙女儿若是立不起来,只怕走出泰辰院都艰难,又何谈女四书?” “祖母也不必担忧,孙女儿行事,自有章法,分寸亦也是有的,再不济,还有殿下兜着,祖母无需担心孟府会被孙女儿所累。” 当时她是半句也再训斥不出来。 长孙女的字字句句,无不是她用了半辈子方明白过来的道理,她若只因长孙女未有乖乖听话,而是反驳出这么一长段的言语来,便要严惩长孙女,那何尝不是在教训她自己。 后来她也想通了。 长孙女若当真有入主东宫的福分,那么有自保之力是最基本的要求,可不能孟府再出一位太子妃,再出一位中宫,结果没几年便被后宫三千逼得撒手人寰。 长孙女绝不能再走上闺女的老路。 当年孟皇后突然血崩而亡,孟老太太与孟天官不是没有怀疑过此其中是否被人动了手脚,趁着闺女生产之际暗中谋害,然到底只是怀疑,孟天官在当时并没有抓到有力的证据。 仅凭一个推测,宗帝虽也有命人彻查,却是毫无所获,又体恤孟天官孟老太太夫妻丧女之痛,此推测便也不了了之。 自此,孟天官有没有放下,孟老太太不曾问过,到底是旧年伤疤,谁也不愿再揭开那一片血淋淋。 但她在此十九年间,从未有片刻真正放下过。 她不曾在丈夫面前提过半字,更不曾在太子外孙来孟府轩辕台静坐悼念亡女时,说过做过任何半分相关之事。 她清楚地明白,作为一个母亲,十月怀胎,闯过鬼门关生下来的闺女,从小小一团养到芳华出阁,闺女也成了母亲,却死在当上母亲的那一刻,当她接到这个消息,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嘶心裂肺,即便是枕边人,亦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那日听过长孙女的一席话,此后夜里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着。 后悔自己的无能,更后悔自己未能教会闺女在面对危机之际,要不顾一切地先自保,而后再论其他。 后悔之余,她脑子里也控制不住地料想着倘若。 倘若当年闺女也能在长孙女这个年纪里,便有这么一番透彻的感悟,又倘若当年她在教养闺女时,她着重教闺女自保之力,不管是能言善辩、暴力还手,还是懂得为自己找个强硬的靠山,那她的绾绾是不是就不会死在杀人不见血的后宫之中? 时至当晚,她把她的料想告知丈夫。 岂知丈夫却是苦涩摇头,劝她莫再多想,对长孙女却是赞不绝口:“倒是没想到二郎无用,竟也歹竹出好笋,生出夭夭这么一棵好苗子,不愧为咱们孟家的子孙!” 孟十三听到李寿给她找来教养嬷嬷,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只觉得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水深火热了。 虽说她入世多回,本身学到的规矩礼仪,其实已然是不错,足够用了,但很明显,孟府与东宫之中除了她,以及见不得她好的吴氏、孟美景之外,所有人都觉得她还应该再好好学学。 如此胡思乱想地回到泰辰院,她方将将想起孟老太太在听到她鞭打陆罗之后,好似神色过于平静了些。 头回簪刺,罚了她跪在祠堂抄写经书,至今那百遍经书,她都还没抄写完,第二回雀仙楼与陆罗杠上,祖母虽通情达理,深知非是她的错,却也多少告诫了她几句,今日这一回,竟是直接什么也没说。 季宽也在金乌西落时,回到宫中。 先往文华殿,没找到李寿,又往后面的主敬殿,最后是在东配殿本仁殿的东侧跨院传心殿找到的李寿。 李寿正站在院中大庖井旁,周遭灯台明亮,常青提着一盏宫灯随侍在一边。 “殿下。”季宽走近了礼道。 第八十九章 被打傻 第89章 被打傻 常青早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是季宽,便没阻拦,继续原地不动。 李寿看向季宽:“可又有发生何等意外?” “殿下神机妙算,确实又发生了意外。”季宽早早便被派出宫去,领了李寿的命令,暗中关注孟十三今日出府参加董无双生辰宴之事。 “夭夭可有伤着?”李寿莫名地竟没觉得意外,他那大表妹,好似每出一趟门,都得干一件大事儿。 “孟大小姐全然无碍,有碍的是陆二公子。”季宽答道。 李寿微微诧异:“陆罗?” 季宽补道:“今日还有陆三小姐在场。” “细细说来。”李寿听到陆娉婷,眉宇浮上厌色,只一瞬又抹平淡去,似不曾出现过。 与此同时,孟府孟老太太等回丈夫长子归府,便将孟十三日间又打架之事转述,陆府陆罗之母姜氏亦在等回陆浩杨与陆森下衙,同样拉着陆罗在丈夫长子跟前大抹眼泪。 陆罗一回府,便让府医仔细诊了诊,那两鞭子看着挺惨,其实孟十三注意着力道,也就皮外伤,伤不及筋骨,重新上了对症的药,再包扎好,也就没那么吓人了,他也早没初时那般剧痛。 也就他自小皮,没少挨父亲的家法,一路长大,被鞭子打在身上的经验,着实有些多。 但母亲非得哭天抢地,扬言要上孟府讨个公道,却是比这皮外伤还要令他头疼。 想到此,陆罗不禁冷冷瞥了眼身侧的陆娉婷。 今儿他先回的府,三侄女后先的府,他等到三侄女,先悄悄交代三侄女,说今日之事一律不准提,他胳膊上的两条血痕,他自己会向父亲母亲与兄长解释,偏就三侄女初时应得好好的,转头一见到母亲,母亲一问起来,三侄女便全然不顾信义,嚷嚷着乃是孟大小姐打的。 后果说了,前因却是半字不提,以致母亲以为他是无端被鞭打,也不管他后面如何解释述说,就是止不住母亲的泪水,一味觉得孟良辰连欺他两回,定是孟家看他们陆家不顺眼,在借孟良辰之手拿他出气儿。 他简直要被气闷出内伤了。 好在待到掌灯时分,父兄落衙归府,齐聚父亲母亲的重柏院,于延鸿堂听他细说经过,这才慢慢稳住了母亲的眼泪。 姜氏直至此时方略略听明白过来:“你是说,是你先惹的孟家大小姐,方招得她连打你两鞭子的?” 陆罗答道:“确是儿子不小心碰落了那两个盆栽,险些砸伤孟大小姐。” “又没真砸到她,她凶什么。”陆娉婷见姜氏竟被说得止了泪水,神色亦无方才那般气恼,深怕此次事件会就此沉下去,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完全无视陆罗一听到她插话,便恶狠狠瞪过来的目光,甚是委屈地往姜氏身边躲去,“祖母,您看二叔,孙女儿还不是在为二叔抱不平,一心护着二叔,结果二叔不领情便罢,竟还怪孙女儿多话。” 长子只三个闺女,两庶一嫡,蓉蓉便是唯一的嫡幼女,姜氏自来是将三孙女疼若眼珠子,但幼子亦是她甚是宠溺的老来子,此二人还同岁,幼子只比三孙女大上一个月,每每此叔侄俩闹别扭闹到她眼前,她都得端平一碗水,不偏不倚。 然此番不同。 一听陆娉婷所言,姜氏双眼一横,便把跟着投过来的陆罗的一双眼给瞪了回去:“你还敢怪蓉蓉,你这个不孝子!一日不惹事儿便浑身不舒坦,一日不把我气死你便不罢休是不是!” 见姜氏被气到口不择言,连个死字都蹦出来了,陆大学士尚未发话,陆森已然脸一沉,斥道:“都给我跪下!” 屋里陆大学士、姜氏、陆森都坐着,只陆罗与陆娉婷站着。 叔侄俩同岁,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如此场面,十岁之前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十岁之后陆罗开始替陆娉婷背黑锅,方再无双双被罚跪的时候。 然此时此刻,随着陆森话一落,目光横扫二人,叔侄俩即时同同跪下。 都说长兄如父,陆森此长兄,自来因着大上陆罗足足二十一岁,陆罗幼年时期,陆大学士此真正的父亲又忙于官场公务,都是他带的陆罗,连启蒙都是他,故而在别的人家里,都是慈父严母,亦或严父慈母,到陆罗这儿,便是严兄。 陆大学士瞅了眼跪得笔直的幼子,招手示意沈府医近前。 沈府医四十多岁,在陆府当府医已有二十余年,从陆大学士初进官场,到而今陆大学士已成为翰林院首官,他一直都是陆府的府医,是陆大学士的心腹。 故而陆府中的大小事儿,他多少都知道些。 诸如陆罗每回打架,不管是陆罗受伤,还是对方受伤,每每都有他的身影,今次也不例外。 是故沈府医一走近左上座,不必陆大学士特意开口问,他已然道:“无大碍,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比您以往请家法,鞭打二公子时挨的罚,伤口还要轻些。” “多久能好?” “好好养着,十天半个月也就能好全了。” 陆大学士点点头,看向陆森:“行了,你处理吧。” 坐右上座的姜氏闻言不敢置信地问道:“就这样?” “没听那逆子说么,是他有错在先,后才被孟家女娃儿教训的。”陆大学士对幼子的耐性也是练了有十六年,已不是一般的足,冷哼一声又道,“该。” 姜氏一噎,转眼看到在她身前跪着的三孙女,又与丈夫争道:“可蓉蓉也说了,那都是二郎不小心的,又不是故意的,孟家大小姐一出手便是两鞭子,把二郎给打成这副血淋淋的模样,也太狠了些!” “都说无大碍了。”陆大学士只一句,便简短地表达了他对幼子被打的看法。 陆罗亦甚无奈地附和:“母亲,沈大夫都说儿子无大碍了,您还这般夸张。知道您心疼儿子,可儿子也说了,是儿子有错在先……” 姜氏大怒:“你闭嘴!怎么听你的意思,孟家大小姐打你两鞭子还是应该的?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第九十章 己担着 第90章 己担着 她出嫁从夫,素来以夫为天,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驳不得,幼子所言,她却是非驳一驳不可,加上现在最听不得的声音,便是什么有错在先,一听她就火冒三丈。 陆罗噤声了,在他母亲跟前,从来都是母亲一哭或一火,他便无论有理没理,都是说不清的,何况今日之事,无论是在孟良辰那儿,还是在他母亲这儿,他都是没理的那一个。 末了只能双眼一抬,悄悄给长兄使眼色。 陆森虽恼陆罗与陆娉婷把姜氏气得连死字都说了出来,然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幼弟,还是出言相护:“母亲莫恼,莫要气坏了身体,您与父亲好好歇着,阿罗之事,便交由儿子来处理了。” 这也是陆大学士的意思,姜氏纵然心中恨不得即刻冲到孟府去,亲手掌掴孟十三两个巴掌,但既是丈夫与长子都这般说了,她也只能点头。 幼子还总说他有错在先,丝毫不提所受的两道血痕,真真是气煞她,索性眼不见为净! 退出延鸿堂,陆森带着陆罗陆娉婷直出重柏院,回到他与妻子温氏的诚圤院,一进敦牧堂,他往左上座一坐,也让叔侄俩坐下。 叔侄俩很快在左侧座椅里的头两把圈椅里坐下来,陆罗还好,陆娉婷则有些惴惴不安。 温氏早在丈夫女儿被齐齐传到重柏院,本在理事厅处理府中杂务的她便开始心神不宁,故而一听三人回院,她赶紧往郭牧堂。 到时下人已沏了茶,三人都没说话,上首座的丈夫喜怒不明,二叔子难得坐得板正,闺女则隐隐局促,令她看得不由自主地拧了拧眉。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蓉蓉一直以成为太子妃为目标,这些年来便也一直以最得体的规矩礼仪要求自身,在外人跟前,从来都是娴淑端庄,在家里面,纵然表露出来的性情要真实得多,却也少有这般忐忑的神态。 而往往闺女有这般神态,都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蓉蓉闯祸了。 可明明受伤的是二叔子,怎么还与闺女有关? 她随即又想到今日陆娉婷确实是和陆罗一同出的府门,连回府都是前后脚,被喊到公爹婆母院子,也是一同被喊了去,看来二叔子受伤之事,是真的与蓉蓉脱不了干系。 一连串思前想后下来,刚跨进郭牧堂的温氏便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夫君将他们叔侄俩一起拘在此,定然是有什么话要说,她会不会来得不是时候? 陆森从进屋坐下到温氏到来,却是半字不吭,直至陆罗起身同温氏问好,陆娉婷也起身挽住温氏喊了一声母亲,他方似回过神儿来,道:“你且带蓉蓉先去用晚膳,我与阿罗还有话要说。” “好。”温氏自然应下,“那不如二叔子也在此用晚膳,我让人把膳食拿到这边来?” “也好,我与阿罗边吃边说。”陆森一落衙刚换上常袍,便被喊到重柏院去,在延鸿堂也只喝了两口茶,这会儿确实是肚腹空空。 陆罗也点头:“那便有劳嫂子了。” 温氏带着陆娉婷离开,片刻后便有管事妈妈带着丫鬟提着食盒过来,将晚膳摆上桌,而后被陆森挥退,不必她们侍候。 陆罗经常与兄长一同用膳,也不拘束,桌面荤素皆有,有汤有酒,他吃得不亦乐呼,也实在是饿了。 “吃慢些,别噎着。”陆森看着陆罗吃饭的模样,不禁想起小时候他带着幼弟,父亲母亲都忙,只他们兄弟二人用膳的情景,一时间心便有些软,满肚子的训斥最终化成一句,“今日之事,乃是最后一次。” “大哥放心,是最后一次。”陆罗在陈楼同陆娉婷说的,此次替背的黑锅,替挨的两鞭子,都是最后一次,并非是在吓唬三侄女,他是说真的,真是最后一次帮三侄女了。 陆森伸手拿过陆罗桌前的空碗,给陆罗舀了碗清补的乌鸡汤:“往后你再闯祸,不管是你伤着,还是对方伤着,我都不会再管你,陆家也不会出面,你自己担着。” 陆罗刚想端起乌鸡汤喝一口,闻言又把汤碗给搁回桌面:“大哥为何突然这样说?” “也不突然,从前我不管你在外闯多少祸,但现在却是不得不管了。”陆森也有他的打算,“你大了,蓉蓉也大了,你该娶亲,蓉蓉该出阁,总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任你们大小祸地闯。如今日之事,是你帮蓉蓉收拾的烂摊子吧?” 陆罗难掩惊讶:“大哥怎么知道今日之事是我替蓉蓉背的黑锅?难不成今日在陈楼二楼,大哥恰好也在?” “不在,猜的。”陆森摇头,见陆罗仍一脸不解,他往下解释道,“蓉蓉是我的女儿,又被我寄以厚望,我怎么会不着紧?着紧了,又岂会真的半点儿不知蓉蓉的真性情?往前不过是你纵着她,我也纵着她罢。直至前些时候,我方知是我错了,我实不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此处,陆森连筷子都放下了:“大哥是说……” “蓉蓉被宠坏了。”陆森反倒是端起碗,慢条欺理地夹菜,配着米饭吃起来,“下一回蓉蓉再惹祸,由她自己担着,你不可再帮她挡着。” “刚才我答应大哥乃是最后一次,也正是此意!”陆罗端起汤碗,两大口就把碗里的乌鸡汤给喝尽了。 能达成共识,陆森很欣慰:“如此甚好。” “那大哥还想把蓉蓉嫁进东宫么?”陆罗夹了一筷子时令青菜。 “此事儿并非是我想不想,也并非是蓉蓉想不想,而是太子殿下想不想,陛下想不想。”陆森虽一心想当李寿的岳父,但因着他还是二皇子的大舅舅,自知此事儿难成,纵然嫡女之名是早在太子妃候选名单上的。 陆罗想到李寿待孟十三的不同:“我看太子殿下不想,陛下就算想,也必定成不了。” “太子殿下确实甚有主见。”陆森很是赞同,他直面李寿的时候更多,当然更了解经东宫决定之事,是连宗帝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第九十一章 改称呼 第91章 改称呼 想到他从未见过孟府大小姐,幼弟却是打过两回交道了,又问:“依你看,那孟大小姐真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了?” “雀仙楼那回,大哥也是知道的,最后便是太子殿下及时赶到,为孟大小姐助的威。”说是凑巧经过,陆罗可不信,不然他在那回,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范,给孟仁吉道歉,“若现在便论定孟良辰能不能成为太子妃,尚且言之过早,但至少是比蓉蓉成为太子妃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陆森叹了口气儿:“我虽未见过孟天官的嫡长孙女,仅从种种太子殿下待其不同之处,便也觉得孟家要再出一位太子妃,最后再出一位皇后,其可能性之大。” “今日之事,我原只是想再会一会孟大小姐,也没想真拿孟大小姐如何,动手更是不可能,最多我也就在口头上占占便宜,出出气儿,不然在雀仙楼憋着的那口气儿不出,着实憋得我难受。”陆罗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陆森的酒杯倒满,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如实道出心中所想。 “那你怎么还让蓉蓉跟着你去?”陆森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先时传出太子殿下对孟大小姐极其青睐,她便不高兴得很,与她母亲说了几回,传闻定然是以讹传讹,也不管已送进孟府的那一车药材。她这般自欺欺人,还不是因着不肯相信太子殿下待孟大小姐的不同。如此一来,你觉得她会如何看待孟大小姐?” 定然是恨极了。 陆罗听陆森这么一说,脑子里顿时涌出这么一句话,他也是颇为后悔:“蓉蓉虽总是惹事,但也都是小事儿,我尚能处理,亦背得起。她缠着我一定要跟着去,我拗不过她,想着往前也不是没有别家小姐倾慕东宫,她最多跟着去出出气儿,说两句刺痛人的话罢,哪里会想到她一见到孟家大车,便搬起盆栽就砸,竟是打上要砸伤孟大小姐的主意。” “蓉蓉此番确实过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还是唯一寄以厚望的嫡女,陆森终是说不出何等重话,转而细究道,“那盆栽接连砸落,是蓉蓉亲手丢下楼去的,期间可有让人看到?孟大小姐可知真相?” “大哥放心,期间并无人看到。”陆罗知长兄担心,便也说得详细些,“今日在陈楼二楼雅间,就我与蓉蓉,以及奈舍、酥萃四人,蓉蓉还想再砸第三个盆栽之时,被我一把抢过了,那时孟大小姐从车厢里出来,恰恰看到这一幕,便以为是我砸的盆栽,随后上楼算账,亦是找的我。” 陆森点点头,又给陆罗舀了一碗汤:“委屈你了。” “大哥说的什么话,小时候大哥也是这般护着我的。为了我,大哥不也受了不少委屈。”陆罗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是为兄心甘情愿的。” “如今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兄弟俩相视而笑。 “接下来蓉蓉便会被禁足,不准她出府门半步,她若求到你头上……” “我全当没听见。” “你嫂子心肠软,最受不得蓉蓉求她,一求她便得尽听蓉蓉的,届时你嫂子要是……” “我会让嫂子自己同大哥说。” 陆森满意了,又给陆罗添了第三碗汤。 陆罗看着桌面这第三碗乌鸡汤,有些无语,长兄从小就是这样,无论是奖赏他,还是觉得他所言所行甚对长兄的胃口,便都会不停地舀汤或倒茶给他喝,每每不管是在用膳,还是在用点心,他光喝就喝饱了。 回到自个儿院落仁霄院,小解过后,他坐在正房显辉堂里,翘着二郎腿问:“奈页还没回来?” 奈舍刚沏来茶,轻搁于桌面答道:“还没,这会儿刚进黄昏不久,约摸能在人定前回来。” 陆罗让奈页到通州去了,前几日去的,来信说今日能回,却是入夜了也没回来:“他身上有陆府的牌子,倒是不怕宵禁进不来,就怕他有事儿被耽搁在城外了。” 这个奈舍答不上来,唯有沉默,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今日之事,大着胆子问道:“二爷真的不与孟大小姐计较了?” “我倒是想计较,问题是我计较得了么?”陆罗自知斤两,他在外的名声,是一无才二无德,书读不好,武不会,是文考不成武考也别想,他有何能耐真能与孟良辰计较? 孟良辰身娇体弱,贵为孟府大小姐,虽是早早没有亲娘,亲爹与他一般无用,且形同于无,继母苛刻,继妹也不怎样,但她有孟天官此能耐祖父,与孟知度此能耐大伯,再加上东宫,她的背景可比他强大多了。 陆家虽也是二皇子外家,却因着皇后姑母在知晓长兄有意将三侄女嫁入东宫之后,便渐渐与他们有些疏离,皇子外甥李珩不免也跟着不大与他们两个舅舅亲近。 当然了,此不外为人知。 在外人看来,他们陆家仍与李珩绑在一起,仍是陆皇后的母族,凡事有个风吹草动,都得被放在一块儿议论议论。 奈舍听得一怔:“孟大小姐竟如此厉害?” “她是厉害,你跟在我左右,不都亲眼目睹两回了,她之悍然,只怕把整个京城翻个个儿,也难找出如她这般厉害的女娘了。”陆罗顺手端起茶碗,递至嘴边又搁下,“往后我身边就不再带着诸如帮闲此类人了,省得丢人现眼。” 自雀仙楼对峙过后,那两名帮闲一伤一吓,俱给了一笔银子之后,便被他赶走了,奈舍说过要再另寻帮闲,那时他没否,时至今日,却是没必要了。 “诺。”奈舍暗忖自遇到孟府大小姐,他家二爷变了不少。 “对了,自明儿起,阖府改称呼,尽因父亲与大哥都觉得我该议亲了,大侄女二侄女也俱在去岁出阁,余下蓉蓉……”想到长兄与三侄女都属意东宫,陆罗觉得难搞,且略过不提,“总之,往后我在外仍是陆府二公子,回到府里便得变成二老爷,而非二爷了。” 奈舍惊得张大嘴巴:“二、二老爷?” 第九十二章 郭姑姑 第92章 郭姑姑 “此称呼一改,是不是觉得我瞬间老了二十岁不止?”陆罗叹气儿,“大哥说,便是要这样的效果,才能让我时刻谨记,我乃是长辈,当为表率,不能再似往前那般肆意妄为。” 话说他肆意妄为,是因着一个称呼么? 大哥为了让他改过自新,洗一洗他京城恶霸的名号,当真煞费苦心,难得父亲母亲竟也能同意,也不想想这是洗一洗,便能洗去的么。 若真这般轻易便能洗去,天下何惧谣言? 何况他的恶名,亦非谣言,过往那些可恶的行径,除了霸女未曾做过,其他做便做了,他没什么可否认的。 奈舍一听表率二字,便知事关陆娉婷,为陆罗不平道:“三小姐自己不学好,作何尽要二爷,不对,二老爷……尽要公子担责。” 他喊不出二老爷,还是喊公子吧。 奈舍改了三回称呼,陆罗听着不禁笑出声。 “公子还笑。”奈舍觉得自己当真是操碎了心,“不过大爷……大老爷说得也对,公子是应当开始议亲了。” 在诚圤院时,大老爷不必他们这些人侍候,他与大老爷的随从居安同守在郭牧堂门外廊下,大老爷与公子说话亦无刻意压低,说了些什么,他与居安都听得清清楚楚。 旁的且不说,大老爷说公子与三小姐都该议亲了,三小姐他不管,公子却真的该早些议亲的好,要不然以公子在外的名声,亲是难议得很,指不定得议个两三四五年,届时公子及冠,是恰恰好。 陆罗并不知奈舍心里是如何作想的,但看奈舍的表情,以及说出来的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脸上的笑容即时便消失了大半:“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家公子我?觉得应当听大哥的,早些议亲的好?” “难道公子觉得不该听大老爷的?”奈舍很聪明地选择略过瞧得起与瞧不起,此这般以下犯上的问题,直接以陆森压自家主子。 反正公子自来很听大老爷的话,他顺着说,准没错。 果然陆罗撇了撇嘴道:“我才十六。” 也不小了。 奈舍很想不要命地应这么一句,终归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他可不想挨罚。 孟十三初听明儿天一亮,便有李寿择定的教养嬷嬷进府,来管束她的言行举止,教导她规矩礼仪,心情差了差,却也只差了一会儿。 她堂堂蛐蟮大妖,千余载所经风浪无数,苦读人世间的书卷古籍,当年她也是费了大力气学的,再学区区规矩礼仪,有何惧! 一想通抛之九天之外,她便悠哉游哉地吃完钗玉备下的桃花糕,再吃一颗李照沁送的消食丹,洗漱一番,便心无旁骛地睡下。 翌日一早,她用过早膳到秋水湖走了十圈回来,一身薄汗,刚换上干爽的衫裙,刘妈妈便亲自带着教养嬷嬷进了泰辰院。 “大小姐,这位是郭嬷嬷。”刘妈妈给孟十三引见道。 孟十三从郭嬷嬷踏进明晓堂,她便一直在打量这位教养嬷嬷,年纪听说已四十有一,面容秀丽,两鬓微白,眉眼略有愁苦,姿态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子威严,令人不敢轻视。 其原来还是从孟府里出去的,乃孟家的家生子。 当年元后先孟皇后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宗帝时,便带了身边的两个心腹大丫鬟进的东宫,此郭嬷嬷便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则在当年早早没了,一直到孟皇后入主中宫,郭嬷嬷便也跟着水涨船高,地位越来越高,最后成了坤仪宫正一品的宫令女官。 再后来孟皇后薨了,郭嬷嬷自请卸下宫令之职,到东宫看顾李寿平安长大,时至如今李寿已快及冠,已无需事事郭嬷嬷亲自看顾,便在东宫荣养。 这般重要的人物,居然被李寿择定来教她规矩礼仪,她略略有些不解。 而她能知道这些,则是赏春说的。 赏春原来在长春院上房侍候,府中之事,便没她不通晓的,也就是她,还能通晓已薨十九年的先后之事,并敢跟她细说。 换作旁人,或换作赏春并非泰辰院管事,她可无法在今日之前,便听到这些,熟知眼前这位郭嬷嬷的过往。 “夭夭见过嬷嬷。”孟十三曲膝见礼。 却教郭嬷嬷避过:“不敢承大小姐如此大礼。” “嬷嬷是长辈,夭夭此礼,是为晚辈拜见长辈之礼,应该的。”李寿是郭嬷嬷亲手养大的,在李寿心中份量可谓不轻,郭嬷嬷能来孟府教导她,孟十三亦非不知好歹之人,她虽不喜学什么规矩礼仪,却也深知李寿对她之用心,又岂能怠慢郭嬷嬷。 郭嬷嬷来前便一直在想,能让殿下这般看重的孟大小姐,该是怎样的花容月貌,眼下见着了,确是惊为天人,可让她更惊讶的是,眼前的孟大小姐好似与传闻中的孟大小姐,极不相符。 刘妈妈也是孟府的老人了,孟皇后未嫁入东宫,郭嬷嬷跟在孟皇后身边侍候之时,她与郭嬷嬷便十分交好,因着太子殿下的干系,大小姐现今又是孟府的眼珠子,上上下下都护在手心里,老太太让她带着郭嬷嬷过来前,她还怕大小姐闹脾气,更怕一个不如意,大小姐便要动手,岂知尽是她多虑了。 回到长春院,她一进德仁堂,难掩喜气地同孟老太太细说了孟十三的知礼。 孟老太太闻言终于放下心:“我本还怕夭夭名声在外,先是病弱之名,后又有悍然之名,唯恐不得妙心的欢喜,再影响到殿下对夭夭的欢喜,便不好了。夭夭能知礼,倒是长进了。” 郭嬷嬷闺名妙心,当年还是她亲手挑选到绾绾身边侍候的。 “妙心对小姐最是忠心,当年为了殿下,更是连坤仪宫的宫令之位都能舍弃,这些年在东宫说是荣养,实则为殿下挡了不少麻烦。”刘妈妈还是更习惯称呼已薨的孟皇后为小姐,她跟在孟老太太身边年月最久,是当年跟着孟老太太陪嫁进孟府的大丫鬟之一。 眼下,却只剩下她一人还在孟老太太身边侍候。 第九十三章 报日常 第93章 报日常 光阴匆匆,数十年眨眼而过,她知晓之事不少,因着小姐先为太子妃后为中宫之主,她作为孟老太太的心腹,难免也知晓些许宫闱之中的明争暗斗。 “便因如此,殿下待她,极是敬重,此番择定她来……”孟老太太猜想着,这是否是东宫外孙有意为之,为的便是让妙心来一探夭夭的真性情,看夭夭是否有能力担起太子妃的荣光。 刘妈妈听着孟老太太的未尽之言,也跟着想了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别太操心了。” 孟老太太点点头,又实在忍不住扶额:“夭夭的性子,着实太极端了些。要么就是自困于院内,十年鲜少踏出,要么一出便是石破天惊,一发不可收拾。你说她怎么能生出这般性情?早前大郎说夭夭性情大变,我还斥责了他,然事后想想,可不就是性情大变么。” “那您觉得大小姐是如今这般好,还是以往那般好?”刘妈妈轻轻给孟老太太捏着肩。 “都不好,都太过了。”孟老太太舒服地闭上眼,享受着刘妈妈指下化腐朽为神奇,“当年你这一手,还是同妙心学的吧?” “老太太好记性,正是同妙心学的。”刘妈妈笑道,又拐着弯儿宽慰一句,“当年您选妙心到小姐身边侍候,您没选错,现今殿下也选妙心到大小姐身边教导,定然也不会错。” 孟老太太长长呼出一口气儿:“但愿如此。” 郭嬷嬷的到来,直接住进了泰辰院原本空着的东厢北屋。 一整日教导下来,她大概已摸清了孟十三的底子,这一摸清,再次令她感到意外。 原来坊间相传孟府大小姐病弱不堪,可她看这位孟大小姐脸色虽是不似健康女娘那般红润,且稍有病气,个头较之同龄女娘要矮小,身形也削瘦了些,但也并未病弱到缠绵病榻,风一吹便倒的地步。 反之,她倒是觉得孟大小姐精气神极是不错,一双眸子乌黑灵动,端庄时是真端庄,滴溜溜转时也是真狡黠。 而原来让坊间津津乐道的孟府大小姐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一动手便得见血的传闻,依她今日细观下来,似孟大小姐这般弱风扶柳、我见犹怜、知礼守礼,若非早在殿下那里证实确有其事,她亦是很难相信。 如此,她觉得令孟大小姐两番动手,不管是筷伤那帮闲,还是鞭伤陆府二公子,当是孟大小姐被逼至险境,继而不得不反击自保。 思及反击自保,郭嬷嬷不禁想起孟皇后尚在世时,无论是在东宫,还是后来入主坤仪宫,娘娘何尝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反击自保。 那一次又一次的反击自保之中,娘娘躲过多少暗箭,挡过多少明枪,此过程中,她被废去味觉,妙朵更是生死不明,娘娘连连打击之下,身心俱疲,坚持到最后产下殿下,突然血崩而亡。 尽管她对娘娘最后的血崩存疑,然这么多年来,即使她一直在暗查,也未能查得分毫存疑的依据,都说是她接受不了娘娘的薨逝,方生出这般怀疑,可若妙朵还在,定然也会同她一样存疑! 好在,殿下信她。 从殿下晓事儿起,殿下便默默地听她讲,纵然无凭无据,一切只是她空口而言,所言不过推测,尚无法成为定论,殿下也信她。 这些年,殿下与她一起暗查当年坤仪宫寝殿娘娘生产的那一日一夜里,期间所进出的人,所发生的事儿,所能质疑的种种,虽未有进展,随着时间的流逝,欲取得进展,亦显得更为渺茫。 但没有关系。 她不会放弃,绝不会放弃。 她不仅要查得真相,她也要找回妙朵,无论生死。 敞开的窗台有风吹进,桌面的烛火微闪,郭嬷嬷伸手护了护,待夜风过去,她方收回手,起身去把两扇窗棂阖上。 关完窗回到桌旁坐下,思绪一转,没再纠结过往之事,她回归正传,想着此次为何殿下非要请她回孟府来教导孟大小姐不可。 按道理说,能得殿下青睐,应是入了殿下的心了,然以她自小将殿下抚养长大的了解,殿下待孟大小姐,虽是极其关注在意,却又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都弄不明白殿下的心意了。 还有殿下交给她的任务,让她每日将孟大小姐的日常汇报到东宫去,不管大小事儿,事无巨细,都要仔细报与殿下听,这又让她觉得殿下似是在监视孟大小姐的一举一动。 若说殿下对孟大小姐无意,殿下要找一个教养嬷嬷容易得很,并非非她不可,然殿下却这般费心费力,言道只有殿下最信任的她亲自出马,殿下才能安心交付任务。 那么殿下要她汇报孟大小姐的日常,定然是有缘由的。 只是那个缘由,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同她说。 想着想着,郭嬷嬷不禁眉眼都笑弯了:“娘娘您看,殿下都长大了,奴婢都猜不透殿下心中所思所想了。” 片刻后,东厢北屋一暗,烛火灭了。 一直守在明晓堂门前的赏春见状,转身进了正房寝屋,进内室与孟十三禀道:“小姐,嬷嬷睡下了。” 孟十三微微点头:“安排侍候嬷嬷的小丫头可机灵?” “机灵,且话不多。”赏春做的安排,前后左右都想透,想周全了。 “你昨儿说,当年跟着姑母陪嫁进东宫的大丫鬟,除了郭嬷嬷,还有谁?”孟十三也是经一日相处下来,发现郭嬷嬷虽是严厉,脸也总板着,却非恃宠而骄之辈,总之不难相处。 “另一位叫张妙朵。”赏春接过宝珠递过来的香片,又拿走榻几上的一碟子已吃掉一半的爆花卷,“眼下已是人定,该要歇息了,小姐不宜过食。” 孟十三就看着美味的爆花卷就这么被赏春递到金银手里,被金银端了出去,接过赏春递上的香片尝了一口,满嘴的花香:“那这张妙朵当初是如何早早没了的?” 宝珠对宫中之事也是颇有兴趣,只是她再能耐,也只能打探坊间之事,万万打探不到宫里去,难得这会儿能听,她听得尤为认真。 第九十四章 请殿下 第94章 请殿下 赏春在泰辰院当管事,除了料理整座院落的各类事务,重心还是放在孟十三的康健上,故而诸如今晚这般注意孟十三的饮食适量,她都是做惯的。 当然,亦是得的孟十三默许的。 她便也越做越顺手,全然没了初时的拘谨不安、缩手缩脚。 “奴婢听闻这位张妙朵,在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殿下,与先后娘娘尚在东宫之时,便消失不见了。”赏春回道。 孟十三诧异地问道:“何为消失不见?离开了?还是跑了?” “都不是。说是突然有一日,就在东宫消失了,没出过东宫,可在东宫也找不到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赏春也是有一回与刘妈妈闲聊,无意间聊到的。 宝珠吓一跳,刚回来踏进内室的金银也被吓一跳,两人齐齐紧盯着赏春,希望赏春再往上讲,仔细说说张妙朵是如何生死不明的。 可惜赏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具体的奴婢不知,当时刘妈妈也是随口一说,是小心说出来的,奴婢再问,刘妈妈却不肯再往深处说了,还交代奴婢万不可往外传。自那之后,这还是奴婢头回说出来。” 也就是换了个主子,她才说的,如若不然,不止这一件事儿,许多事情,她都得闷烂在肚子里。 孟十三沉思了会儿,觉得当年张妙朵在东宫消失不见,定然已是无生之望,只是不知尸骨被弃于东宫的哪个角落,至今不见天日罢。 随后嘱咐此事儿知便知,不可外道,她便睡下了。 郭嬷嬷进孟府除了教导规矩礼仪之外,还身负任务,孟十三并不知晓,但并不妨碍她也另有打算。 而此打算,恰是郭嬷嬷的到来,正好解决此前见不到李寿,无法同李寿再当面探讨一番关于特别的梦,她实则另有答案的话题。 第二日午膳过后,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孟十三并无小憩,她找到在东厢正准备小憩的郭嬷嬷,毫不拖泥带水地直言她的打算:“昨儿日暮,掌灯时分,我听闻有位公公进府,来为嬷嬷与殿下传递书信,不知今儿日暮,是否能请嬷嬷出个面,让那位公公也帮我捎句话给殿下?” 郭嬷嬷闻言,心中微讶,脸上却未显露半分。 昨儿王贵进府,于前院门房候了一会儿,纱绒从后院到前院,将写有她需要汇报的孟十三日常的书信,亲手交到王贵手上,随后纱绒便回到泰辰院。 期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深居内宅的大小姐怎就知晓了? 转念又想到王贵再低调,也是东宫的内侍,孟府又是东宫外家,对太子殿下极为看重,可谓与孟家荣辱息息相关,再低调也难逃孟家人的耳目。 只是她没想到近日才冒出头的大小姐,竟是已然将手伸至前院门房处了。 实则郭嬷嬷料想错了,孟十三能知晓,乃是赏春之功。 要说宝珠极擅长打探,金银极擅长厨艺,那么赏春便极擅长统帅,短短时日,不仅将泰辰院打理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底下的丫鬟婆子更是个个被调教得精神懂事,勤快机灵。 三等丫鬟冰儿,便是赏春听闻李寿要给她择选教养嬷嬷之后,特意从四个三等丫鬟之中挑出来的,单独再调教到郭嬷嬷进府,送至郭嬷嬷身边侍候的十二岁小丫头。 对冰儿,赏春很满意,评价甚高:机灵,话不多。 换言之,冰儿聪明,能藏话,不嘴碎,是个好苗子。 郭嬷嬷出宫到进孟府,所带细软极简,所带宫婢亦仅有纱绒一人,贴身侍候的活儿无需冰儿,冰儿主要就是给纱绒打下手。 冰儿也占了本就是泰辰院的人的便利,几乎是纱绒指哪儿,冰儿就打哪儿,昨儿初来乍到,纱绒又是待惯东宫的宫婢,深谙与人好好相处的重要性,故而当冰儿展现出其机敏能干,纱绒一下子喜欢上了冰儿,干什么都带着。 两人处得极好。 昨日纱绒奉郭嬷嬷之命,到前院门房将书信交给王贵时,冰儿虽没跟着,也没多嘴相问,只是留了个心眼,寻了个理由偷偷跑出泰辰院,跟在纱绒后面,到前院门房处看到全程后,又早纱绒一步回到泰辰院,整个过程顺利得很。 不止脑子转得快,行动力更是强。 可算是没白费赏春辛苦调教那么些日日夜夜。 孟十三随着又保证道:“什么书信,我可不知,亦绝无窥探之心。” “寻常书信罢了。”郭嬷嬷淡淡说道,“王贵往后每日于日暮,都会来一趟孟府,将每日的书信带回东宫,给殿下过目。” 孟十三微笑:“那想来嬷嬷亦可答应夭夭的请求了?” “可。”郭嬷嬷想着不过是一句话,让王贵带到东宫说与殿下听,也没什么不可,“不知大小姐要带什么话?” “夭夭想请殿下明日来一趟孟府。”孟十三没有拐弯也没有抹角,直接道出她想要李寿来孟府的请求。 郭嬷嬷有些意外孟十三竟是这样的请求:“殿下以往没少来府里的轩辕台静坐,近日殿下有些忙,这才没来。但,总会来的。” “晓得,就是我有些话想当面与殿下说一说,越快越好。”孟十三自然晓得李寿早晚还会来孟府,这不是她等不了了么,听到李寿近日有些忙,她又加了句,“倘若殿下明日没有空闲,那后日、大后日亦可。” 郭嬷嬷点点头,她在宫中呆了二十余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不该问,她都门儿清,大小姐明显不欲透露这般急着请殿下来孟府所为何事,她便也没有问。 想来纵是她问了,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虽只相处不到两日,她却知道眼前的这位孟大小姐,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既非软弱可欺的小可怜,亦非空有美貌的愚蠢女娘。 “我会让王贵把大小姐的话转达给殿下,端看殿下作何安排。”郭嬷嬷可不保证真能请来李寿。 孟十三听出郭嬷嬷的言外之意,未再多言,礼道:“如此,便不扰嬷嬷小憩了。” 第九十五章 君臣道 第95章 君臣道 纱绒目送着孟十三走出东厢北屋,确定不会让孟十三听到,方不屑地哼声道:“看来孟大小姐对殿下的心思,与其他贵女并无不同。嬷嬷刚进孟府,便想利用嬷嬷请来殿下,好亲近殿下,妄图成为太子妃!” “慎言。”郭嬷嬷看了眼只隔了一道帘子的屋门外,冰儿就守在那儿。 纱绒顺着看了眼,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是逞了口舌之快,也是一离开皇宫,便有些松懈了:“诺。” “纵然孟大小姐真有此心思,豆蔻年华,情窦初开,亦无可厚非。”经孟十三来这么一趟,郭嬷嬷亦无了休憩的兴致,转到窗边的罗汉榻坐了下来,“再者,你要知道,先后娘娘便是孟家女,我亦原是孟家家生子,能有今时今日,少不得先后娘娘的抬举,与殿下的厚待。大小姐同是孟家女,既是先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更是得殿下看重的外家表妹。” 此言无疑是在敲打纱绒,告知她孟大小姐与其他贵女不仅大不同,且是殿下与嬷嬷护着的自己人,容不得她似嫌弃埋忒其他贵女一般胡言,更容不得她说三道四坏了孟大小姐的名声。 纱绒脸色微白,跪下伏首,请罪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嬷嬷且饶过奴婢这一回。” 郭嬷嬷瞥都不瞥一眼跪在榻前的纱绒,缓缓闭上眼,端坐于榻,不出一声,闭目养起神儿来。 纱绒没等到宽恕,等了片刻,忍不住悄悄抬眼往上瞧,瞧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声,嬷嬷这般作派,明显是真动气了。 她也在嬷嬷身边侍候好些年,颇了解嬷嬷的脾性,能让她跪着不起,便是罚她,能罚她,证明嬷嬷虽不悦她方将所行所言,却未因此便弃了她,才会先是开口敲打她,再闭口不言罚跪于她。 待到罚跪罚够了,她今日失言之过,便过去了。 再悄悄埋眼,重新伏首于地,提上半空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安了下去,暗忖她到底是低估了孟家在嬷嬷心中的份量。 她还以为这些年来,嬷嬷的心中除了殿下,再无他人,孟家人亦不例外。 却原来是她错了。 嬷嬷的心之所向,并非如表面那般简单。 冰儿确如郭嬷嬷所料,确实听到了纱绒的不屑之言,转眼她便将其一字不差地传到赏春耳中,赏春又上禀了孟十三。 孟十三并未动气,倒是一旁的岫玉急了:“小姐,那纱绒就是自恃乃东宫的人,又有嬷嬷作靠,方如此放肆!” “你都说了她是东宫的人,又有嬷嬷作靠,还与她生什么气儿。”孟十三说罢,见岫玉还是一脸愤愤不平,又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孟家与东宫于夺嫡一事儿上,虽为一体,荣俱荣,损俱损,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是泾渭分明的。” 屋内就赏春与岫玉二人在边上侍候,两人听到孟十三的话,各有所思,面上或多或少都略显疑惑。 十数息过去,还是赏春开口问道:“小姐是指东宫是君,孟家是臣?” “此为其中一界。”孟十三看向赏春,眼中不乏赞赏之色,“不管将来是谁登上九五之位,孟家终究仅仅是臣。陛下百年之后,殿下能顺利登基,那是最好,孟家能混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倘若有个万一,殿下无法为大魏之主,殿下不在,新帝再是仁慈,孟家于新朝最好的下场,便是还能为人。” 曾为东宫的储君,一旦无法登基,皇位被别的皇子抢去,那李寿的下场,只有死。 曾为东宫外家的孟家,能得新帝不计前嫌,放孟家一马,可别以为真是新帝仁慈,若真有这么一日,那必然是孟家还有可用之处,亦或有令新帝忌惮之处,不管是哪一点儿,孟家在京城的脚根,都不可能再站稳。 那时候的孟家,还能为人,也仅仅是人,已不复孟氏一族的往日荣光,不能为人,那便免不得血流成河,只能做鬼。 赏春不说话了,并非是她不想开口,而是孟十三所言已然超出她能理解的范畴,一时间脑子里嗡嗡的,似是在快速地转动,思考着分析着,却又着实绞不出小姐话中的真正意思。 她是家生子,自幼接触的都是孟府的内宅事务,见到的也不乏贵人,可到底俱是内宅妇道人家的往来,后院一方天地,她是得了不少见识,然于后院之外的万千事物,她实知之甚少。 更别说还是小姐所言的君臣之道,她更是从未听过。 从前在老太太院里侍候,所闻之事再大也就是先后娘娘的宫闱之事,宫闱之中的诡谲虽也涉及各自身后的府邸家族,难免与皇权政务挂钩,然朝堂中事,便是老太太,亦从不过问,也过问不了。 她区区奴婢,自然更是一张白纸,半分未沾。 但在此时,她听着小姐的这一番言语,或在此刻之前,她与老太太所想一样,觉得小姐对孟府最大的益处,除了嫁入东宫再无其他,此刻之后,她再无法这般想。 是她错了,是老太太错了。 小姐既有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之能,亦有暴起反击手刃恶徒之力,更有看清大局的慧眼,看透诸事两面的心智,而非拘于内宅此小小天地,按部就班,顺从认命。 小姐若非聪慧睿智之辈,只一味地顺从认命,不曾放手一搏,不曾踏出泰辰院争一争世间公道,那她今日也不会站在小姐的面前,成为泰辰院中的管事。 小姐虽非儿郎,却不缺儿郎的雄鹰之才,小姐若为儿郎,定胜过大公子,不失鸿鹄之志! 岫玉不如赏春想得多思得远,她只是懵懵地立在原地,再开不了口,院中之事她刚熟稔,府中之事她尚未全然通透,孟十三涉及的君臣之说,她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小姐好生厉害。 至于如何个厉害法,她嘴笨,说不出个所以然,甚至是越听什么君君臣臣,脑子便越发糊涂。 但小姐能说出这般高深的话,她虽不太懂,却感觉正如宝珠所言,小姐就是威武,就是霸气! 第九十六章 齐头进 第96章 齐头进 孟十三倒是没赏春岫玉想的那么多,更没想到她随口的一番浅谈,竟在她们二人心中掀起千层浪,继而对她这位主子的认知,也在迅速往上攀,升华至不可触及的高峰。 她纯粹是遇到了说到了,便真诚地道出她自己的想法。 作为孟家女,不管她前身是谁,是人是妖,既然她已经接管原主的身体,成为孟府大小姐孟良辰,那么孟此姓氏终将跟着她一辈子,直至此具人身老去,她的妖魂得以脱困,出了这具躯壳,她方能再做为孟十三,回到金陵老祖洞庙之中,继续她的清修日子。 在此之前,她在孟家,承着孟家的血脉,享着孟家的富贵,便得为孟家谋划,保障孟家的利益,护住孟家的荣光。 她虽不想嫁入东宫,才任着名声在原有病弱的基础上,又传出暴力凶蛮之名,而李寿择定郭嬷嬷来教导她,意图纠正她略歪的走向,祖父祖母、大伯父大伯母、大堂兄等人,皆乐见其成,又让她意识到,他们想让孟家再出一位中宫的决心,不比东宫顺利坐上龙椅的决心少。 颇令她犯难。 而令她更为犯难的是,梦中终于看清的第二个碎片,那情景中似是她亲手写下的和离二字,如迷雾般让她找不到方向,唯有问出她可有做过特别的梦的李寿,或能在迷雾之中,为她指引出方向。 她要在人世间立足,孟家荣辱,甚为关健。 她要弄明白为何被劈入世,妖魂远从金陵来到京城,且是附在自绝而亡的孟良辰的躯体里,梦中碎片所展现的情景,是为何意,尤为重要。 故而这两件事儿,齐头并进,不无不可。 是以她身边的人,都得明白一个道理,东宫与孟家是为一体没错,殿下倒下,孟家也绝对立不起来,然于一些细枝末节上,东宫与孟家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至少在她这儿,在这泰辰院里,她不想和李寿搅和到一块儿去。 但她开口请李寿来孟府,又是实实在在的事实,难免会让人误会。 正如纱绒说的那般,旁人只会觉得她是在通过郭嬷嬷给自己制造机会,为亲近李寿,为嫁入东宫而不知廉耻地手段频出。 旁人她不管,她也管不了,只要别嚼舌根嚼到她跟前,当着她的面乱喷口水,她犯不着为这么些外人大动肝火。 她身边的人,她则必须让她们知道一点儿:“我欲请殿下进府,是有事情要说,与风月无关,也确无此心,并非作态,更不是以退为进耍什么手段。非是泰辰院里的人,他们如何作想,我不管,是泰辰院里的人,你们就得明白,我与殿下,绝无可能。” 岫玉愣住了,有些没缓过劲儿来,小姐的话,她能听得明白,可她没明白怎么说着说着,从说着纱绒,竟也能说到小姐与殿下之间的可不可能来。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小姐居然说与殿下绝无可能? 怎么就绝无可能了? 赏春此刻脑子里也恰恰和岫玉想着同样的问题,只是她的惊愕比岫玉要少许多。 先前殿下待小姐不同,那会儿小姐还住在上房的碧纱橱,她也还是老太太身边侍候的四赏之首,当时她旁观着,便察觉小姐并未有多大的欢喜,淡然得好似一切尽在小姐掌握之中。 再后来,初时小姐并不知晓手中香茗乃是殿下赐予的贡茶,知晓后把殿下赐予的贡茶尽数封存于小姐的私库,不曾品上第二回,直至用来招待董大小姐,殿下赐予的那一车药材,倒是有所取用,却是老太太下的命令,小姐不得不从。 如若不然,指不定也得被小姐封进私库。 连老太太都亲口说过,小姐心中并无殿下,可见非是她的错觉,小姐对殿下确实无意。 随着,殿下先在雀仙楼助阵小姐对峙陆小国舅,帮小姐压下陆小国舅高昂的头颅,令小姐毫发无伤地为二公子出了气儿,尽管小姐也因此传出悍女之名,却都是小姐愿意的,殿下后又费心为小姐择定郭嬷嬷进府教导小姐规矩礼仪,殿下用意之明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本以为经过这些日子,殿下待小姐的种种好,小姐会感受到,会改变对殿下的心意,岂料小姐竟是岿然不动,且当着她们的面,亲口划出条道儿,勒令她们不准越线。 见赏春岫玉二人神情都变了几变,却皆不语,孟十三只好又道:“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二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孟十三嗯声道:“赏春,你今儿就通传下去,要让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不准乱想,更不准胡言。” “诺。”赏春领命。 当日日暮,宝珠金银干完一整日的翻土,扛着小锄头回了各自的耳房,而后洗漱换衣进明晓堂,孟十三正在品茗,赏春在旁侍候着。 她们在日间翻土时,赏春便通传过小姐明言与殿下绝无可能之事,当时二人都显得十分平静,亦无多问,尽因早在靖王府里颜华郡主面前,小姐便斩钉截铁地宣告过。 随着钗玉端进来一碗滋补的汤药,孟十三刚接过喝了一口,岫玉便回来了。 “小姐,王贵公公来了,又走了!”她走至孟十三跟前禀道,“奴婢听小姐的,只远远看着,等到王贵公公走了,那纱绒转身回来,奴婢便也跟着回来。” 孟十三把汤药尽数喝完,将汤碗递给钗玉,钗玉稳稳接过搁在托盘上,方慢条斯理道:“纱绒虽对我出言不逊,却也已教嬷嬷惩戒,且嬷嬷训斥纱绒之言,那字里行间,于我尽是维护之意。不看僧面看佛面,纱绒之过,罚过便算,往后你们还得好好相处。” 她想着当时郭嬷嬷既能斥声纱绒慎言,是在提醒纱绒小心隔墙有耳,而那耳无非便是冰儿,郭嬷嬷若不想让冰儿再听后面之言,定会改与纱绒悄声耳语。 然而并没有。 郭嬷嬷继续大大方方地说,容冰儿往下听着,意在其训斥纱绒之言,让冰儿一字不差地照搬进她耳里。 既是有意为之,那便是郭嬷嬷特意说与她听的。 第九十七章 母老虎 第97章 母老虎 是在告诉她,郭嬷嬷虽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其身份连她祖母都得礼待有加,但有一点儿却是不曾变过,那就是郭嬷嬷曾是孟家家生子,对孟家的维护始终在。 她是孟家女,自然也在郭嬷嬷维护的范围之内。 换言之,便是大家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自然不能为难自己人,需得好好相处,互帮互利才是。 郭嬷嬷已然敲打过纱绒,她也不能让她的人拖后腿儿。 赏春闻言,便知四玉在听闻纱绒对小姐出言相讽之后,再见到纱绒难免给脸色瞧之事,已被小姐知晓,瞥了眼一侧讪讪低头的岫玉钗玉,又瞥了眼不明所以的宝珠金银,她是管事,自得她应着:“小姐放心,奴婢定当看牢了,都会好好的。” 王贵把孟十三的原话传进东宫,孟仁平凑巧也在,没理会同样听到后,便一直盯着他看的季宽,他看向主座的李寿,等着李寿的回应。 岂知李寿没点头也没摇头,一直到处理完所有事务,开始处理从文华殿带回东宫的政务,也没开口。 他越发摸不清李寿的心意。 季宽今晚不当值,随后便跟着孟仁平出了东宫,两人结伴而行。 出了宫门,两人都没坐车,各骑着高头大马,各自的随从高远、行知,也骑着马儿跟在他们身后。 “你回去好生拘一拘你家大妹妹,陆罗能忍你家大妹妹两回,这一回还生生受了你家大妹妹的两鞭子,看的都是孟家的面子,还有殿下的面子,再有第三回,这面子还好不好使,可就不一定了。”季宽作为孟仁平的挚交好友,自家殿下让他追踪查得之事,免不了也得同池南说说,“我见你这两日也没提起此事儿,知你是没将此事儿搁在心上,这才与你提个醒。” “我知你是好意,可……”孟仁平现在只要想到他原也打算去跟孟十三好好说道说道,然而他当时只是刚一开口,便被孟十三堵得再说不了第二句的情形,他便有些无奈,“可夭夭她说我送的银鞭,中看又中用,极是欢喜,还对我笑了。” 季宽皱着眉峰鄙视孟仁平:“就对你笑一笑,你就什么也不说了?” “你不懂。” “我怎会不懂?我家中也有妹妹,还两个!” “都不太亲近吧?” “亲近得很!” 孟仁平双腿一夹马腹,骑到前头去,显然再不想就着此话题与季宽费口水。 季宽见状追上去道:“你以为殿下为何要择定郭嬷嬷进孟府去教导孟大小姐,便因着殿下觉得孟大小姐言行太过,需矫一矫。” 孟仁平瞥了眼明明是一张冷俊的脸,一开口却跟三姑六婆一样烦人的季宽,徐徐道:“矫便矫,能矫正过来,是好事儿。” “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有些……”有些什么,季宽看着孟仁平一脸不甚在意的模样,想了想该如何形容,想半晌没想出来,倒让他想到一个可能,“你、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大妹妹如今的言行无需矫一矫?”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他说的。 季宽嘿一声:“敢情你还真这么觉得。” “比起从前的大妹妹,我确实觉得现在的大妹妹,活得更好,更真实。”话赶话,孟仁平面对挚交,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你不知道,从小我便听祖母说,女儿家在出阁后,便是为人妇了,束缚极其多,故而在出阁前,总要活得肆意随心一些。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世族高门,所出的女娘,所嫁无不同是世族高门,夭夭……” 只要一想到大妹妹甚有可能会嫁入东宫,他便更觉得祖母所言甚有道理,便更想让大妹妹在未嫁之前,能活得有多肆意随心,便有多肆意随心。 往后大妹妹当真成了太子妃,身上的荣光有多耀眼,所承之重任便有多沉,那时候的大妹妹,哪儿还有肆意随心可言。 至于季宽频频提起的陆小国舅,他哼声道:“夭夭两番对上陆罗,都是占着理的,夭夭给他两鞭子怎么了?他要是敢还手,敢伤到夭夭,我就找上陆府去,让陆大人给评评理!” 他口中的陆大人,是陆府尹,陆森。 陆罗这些年没少在京城各处祸祸,每回陆罗自个儿收不了场,都是陆森出的面,他们这一辈人要评理,都是找的陆森,他父亲那一辈人要评理,找的也是陆森。 至于陆大学士,深受士林敬仰,甚少有人直接找上陆浩杨。 “护犊子护在这份上,你就不想想你家大妹妹因此传出悍然之名,接下来的说亲可就艰难了。”季宽府里的两个妹妹,大的年十八,小的十六,这两年为说亲,可愁坏了他母亲。 大妹季苓嫡出,二妹季芷庶出,两人的心思尽挂在殿下身上,还时不时妄想他能将殿下带回季府,与她们偶遇邂逅,来个一见钟情,给他碰撞出一位东宫妹夫来。 以往他嗤之以鼻,如今看着殿下待池南的大妹妹这般异常,他倒是真心觉得,他两个妹妹的心思,指不定能在孟大小姐身上实现,殿下真成了池南的妹夫。 但可能归可能,在殿下亲口指定孟大小姐为东宫太子妃之前,诸事皆有可能变化,跟今儿是风明儿是雨一般,谁也说不好。 如此之下,孟大小姐已年十五,说亲势在必行,其悍女之名一响,却是不太好说亲,毕竟谁也不想娶一只母老虎归家,一个不小心便得被筷子戳个血洞,或被鞭上两条血痕。 那样不是娶妻,是嫌命长。 孟仁平深深看了季宽一眼,叹道:“我现在总算能领会到,殿下为何在某些时候,会被你蠢到不想理会你。” “说话就说话,骂人作甚?”季宽自觉挺聪明机敏,挺善解人意的,“我告诉你啊,你少诬陷我,我对殿下最是忠心,殿下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差事儿办得妥妥贴贴不说,我嘴还严。也就是你,我才跟你叨这么两句。” “呵。”孟仁平皮笑肉不笑。 季宽真没明白:“你呵什么呵,倒是给我说清楚!” 第九十八章 确怪哉 第98章 确怪哉 “眼下是不是人人皆知殿下待我家大妹妹不同?” “这还用得着说……” 孟仁平反问一句,季宽口快地回一句,而后两人四目相接。 在对视的这一眼之中,季宽从孟仁平的眼中看到倒映的自己,终于明白过来孟仁平的意思,瞬时觉得他还真是多少有点儿蠢。 殿下都已经公然地明示对孟大小姐青睐有加了,放眼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魏,谁还会那么不长眼地敢跟殿下抢太子妃? 说亲,不存在的。 至少眼下,孟大小姐是说不了亲的,说了也白说,绝对成不了。 “那你就真的半句没说过你家大妹妹?”沉默了一小会儿,快到前面的分岔口了,季宽放慢马速,终是忍不住再问多一句。 孟仁平也跟着放慢马速,回道:“说了,被噎回来了。” “如何噎?” “她说,陆罗当街砸落盆栽,且将孟家大车砸个正着,砸的不仅仅是她的脸面,更是在砸孟家的脸面,她若不给陆罗点儿颜色瞧瞧,岂不是让旁人看着,以为是孟府怕了陆府。她一个女娘丢了脸面不要紧,堂堂东宫外家丢了脸面,那可是天大的事儿,如此一来,陆罗冲她砸落两个盆栽,她冲陆罗挥了两鞭子,公道得很。” 季宽听着不觉张了张嘴,他下意识想驳,然话到嘴边,又给缩了回去:“我怎么觉得你家大妹妹这话,听着挺有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但细究起来,又好似有哪里不对,可要说哪里不对,我又说不出来……怪哉。” 确实怪哉。 当时孟仁平被孟十三当面堵的这番话,噎得他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便跟这会儿的季宽一样,思来想去反反复复,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他又着实揪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他深有同感地点头。 季宽看到起了兴致,往后一招手。 行知即时驱马上前:“公子?” “你回府去报个备,就说晚膳我到池南府上用,先不回府了。”他擅自做了个决定。 行知尚未领命,孟仁平已然拒绝道:“你去我家作甚?我可不招待你。” 言罢挥鞭轻抽一下马后,他所骑的棕色骏马立刻快跑起来,迅速拐过岔口,往左边的街道奔腾而去。 高远赶紧也挥鞭赶上。 行知眨了眨眼,顿在原地没动,被季宽斥声道:“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府同太太禀一声,晚些时候我自个儿回府就行。” “诺。”行知赶紧应诺,然后目送着季宽打马跟上,同往左边岔口一拐,追上孟仁平主仆。 自家公子经常这般行事,他倒也习惯了,随着打马往右边岔口,回季府报备去。 季夫人蓝氏得到行知的上禀,只点点头,便让行知下去。 季家与孟家乃通家之好,季宽与孟仁平自小一同长大,似这般今儿我到你府里用膳,明儿你到我府里吃酒之事,实乃家常便饭。 倒是商氏怎么也没想到今儿晚膳时分,竟会同时来两位客人,季宽是熟人还好,曾重屺却让她吓一跳。 曾家可是曾氏的娘家,是孟十三嫡嫡亲的外家。 大侄女长这么大,曾家少有来人,每回一来,俱是事关大侄女的大事儿。 譬如,当年曾氏刚去,曾家便来要人,结果大侄女自己不愿去外家,于是没成。 又譬如,今年大侄女及笄,曾家也来了人,结果大侄女不愿亲近,令曾家人失望而归。 眼前这位曾大公子是大侄女的表哥,长相阳刚俊美,还是锦衣卫千户,长年浸泡于轻则入诏狱重则丢性命的公务之中,自有一身风骨峭峻,浩然正气,她是没亲闺女,要不然此曾大公子,着实是为郎婿的最佳人选。 也不是她没想过隔房的两个侄女儿,实在是都不可能。 大侄女夭夭,那是被阖府寄以厚望的未来太子妃人选,除却东宫,暂时不作他想。 二侄女景姐儿,莫说年纪仅十岁,与及冠的曾大公子相差太多,就以景姐儿乃夭夭的继母所生,与曾大公子便着实不合适。 如此佳婿,竟与她孟府无缘,当真可惜。 孟府前院厅堂,清名堂。 孟仁平见商氏一番招呼下来,便坐于主座笑意盈盈地打量曾重屺,时不时还得啧一声,那语气那神态惋惜不已,不必费心想,便知他这位一直遗憾没能生出闺女的母亲,又在暗暗可惜曾重屺不能成为他孟家姑爷。 季宽不知商氏心中所想,却也不妨碍他也在仔细打量着难得遇上的曾重屺,他们二人自是认识的,只是少有碰面,也未有往来,皆仅知彼此之名,互不了解。 往前孟曾两家的公子小姐可是不曾往来的,也就在今岁前不久,孟大小姐及笄,当时曾家大夫人便是带着曾重屺、曾重锦、曾重荣,携同贺礼一起进孟府相贺。 此后再不曾过府,今儿怎么来了? 还有,一直被曾重屺提在手里不放的兔子灯笼是个什么意思? 曾重屺被上座的商氏盯着,又被对座的季宽盯着,作为武夫,虽说因着相貌出众,又有雄健的体魄,难免有时会被大小娘子偷偷倾慕着,然畏于他身上的飞鱼服与绣春刀,少有这般直勾勾盯着瞧的情景。 这会儿此情景一出,还是被孟表妹的大伯母与东宫的侍卫长这般盯着瞧,实乃人生头一遭,他都有些坐不住了。 “咳!” 幸好孟仁平没让自家母亲盯太久,握拳至嘴边轻咳一声,把目光绞在曾重屺身上许久的商氏咳回魂儿,同时也把双眼布满探究的季宽咳得转了转视线,方让曾重屺紧绷的身躯一松。 “曾大公子来,想必是……”商氏说着看向兔子灯笼,灯笼精致小巧,兔子惟妙惟肖,一看便知是给女娘的小玩意儿,“找夭夭的吧?” 曾重屺起身拱手礼道:“正是。” 商氏赶紧示意曾重屺坐下:“不必如此拘谨,你是夭夭的表哥,又与仁平年岁差不离,想必聊得来。你们先好好聊一聊,我去后院告知夭夭你来了。” “有劳孟夫人。”曾重屺又是一礼。 礼数周全得让商氏更满意,更惋惜了。 第九十九章 实心眼 第99章 实心眼 惋惜之余,不忘让孟仁平好好待客,她便不隔在他们同辈之间了,省得他们有些话当着她这个长辈不好说出口。 再者大后日便是端午,她作为当家主母,尚有许多节礼需安排妥当,着实忙得很,实无空暇陪同他们小辈闲聊,如若不是听到进府的除了季家小子,还有曾家的大公子,她连来这一趟都是不可能。 有长子在,让长子招待即可。 对于商氏的安排,孟仁平和曾重屺都没什么反应。 季宽则在心里猛点头,有孟伯母在,他都不太好开口找曾重屺的茬。 商氏一走,清名堂便只剩下血气方刚的三位儿郎。 孟仁平与季宽坐在左侧座椅里,与曾重屺所落座的右侧座椅面对面,形成二对一的场面。 季宽本着不能让旁人撬了自家殿下墙角的宗旨,指着兔子灯笼道:“这是曾大公子要送给孟大小姐的灯笼?” “是。”曾重屺答道。 “元宵早已过去,曾大公子这会儿才送灯笼,未免也送得太迟了些。”能送如此讨喜之物,季宽觉得曾重屺这厮定然是对孟大小姐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倒是端午将至,尚不如送一幅钟馗像应景。” 大魏的新元与端午,俱会悬挂钟馗像于堂内,赐福镇宅。 每年年节,宗帝都会赐予文武大臣一幅钟馗像,时至今儿五月初二,各府的钟馗像俱尚被奉于供桌之后,是故端午节,宗帝不会再赐,各府也无需再备。 季宽此言,无疑是在埋汰曾重屺手上的兔子灯笼,实属船到江心补漏迟,多此一举。 孟仁平没有吭声,仅微掀了掀眼帘,往曾重屺脸上看了一眼。 符丰字字句句无不是在为殿下护航,他也有防范外男对自家妹妹起窥伺之心,然身份不同,所想亦不同,于公于私,他自是得站在殿下这一边,于仅仅作为长兄而言,他却也不得不为大妹妹深思熟虑。 倘若日后大妹妹成为太子妃,那便罢,倘若日后大妹妹未能进东宫,那大妹妹还是得嫁人的,眼前的曾重屺,他得承认母亲的眼光还不错,单就人品相貌而论,确实是个极佳的人选。 何况曾重屺还是大妹妹的外家表兄,以曾家自来对大妹妹的着紧,大妹妹若嫁进曾家,必然能得曾家爱护庇佑一生。 故而他看曾重屺,多少含了些日后尚有可能成为他大妹夫的余地。 因着此余地,他看向曾重屺的这一眼,探究打量之间,不免带着些温情期许。 曾重屺听着季宽的挤兑,又迎上孟仁平的复杂眸色,未有多想,实是他也无法多想。 今日此行,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心放在见到孟表妹之后,他要如何开口,方不会惹恼孟表妹,如何与孟表妹相处,方不会吓到孟表妹的思考当中,无论是孟家母子,还是季家公子,他都不甚在意。 他一介武夫,心思本就没那么细腻,又是有话就说,直来直往的性情,没有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时常听不懂旁人的意有所指、蜜口腹剑,一旦未放在心上,更是如同耳旁风。 如同此时,季宽与孟仁平的八百个心眼,搁在曾重屺身上,他是丝毫未觉,只实言回道:“元宵节前,我二叔特意提前请匠人制了六个兔子灯笼,远在金陵的三个妹妹一人一个,剩下三个,俱被二叔命人送进京,府中两个妹妹亦是一人一个,余下的这一个……” 他举了举手中的兔子灯笼:“因有些事儿耽搁,方时至今日,才送来给表妹,确实是有些迟了。不过也无碍,上回在靖王府桃花宴中,府中两个妹妹与表妹相谈甚欢,提及此灯笼,虽非稀罕物,却是我二叔对表妹的一片慈爱之心,迟虽迟些,却总是要送来的。” 至于钟馗像,他直接略过不提。 此像各府邸都有,还是陛下所赐,不必他送,这却不好与季家公子掰扯。 孟仁平与季宽听完曾重屺说的一长串,默默地互对一眼。 早就听闻曾家大公子虽是缇骑,且已官至千户,却是个十足的实心眼,本来他们还不太相信,此刻同坐一堂,面对面交锋,倒是证实了传闻非虚。 视线分开,两两正坐,二人心中所思所想又产生了变化。 季宽觉得就这样的曾重屺,搁在殿下跟前,且不论尊卑,假设身份相当,就这实心眼的曾重屺,若胆敢与腹中染墨的殿下争太子妃,只怕曾重屺下了黄泉,也得继续为殿下卖命,实不必他操这个闲心。 孟仁平则更欣赏曾重屺了,暗忖就大妹妹那一身的心眼,不止口舌了得,且凶起来正如符丰所言,跟母老虎一般的悍然,大妹妹若到最后成不了太子妃,那嫁给曾重屺如此实诚忠厚之人,恰是上上之选。 二人各自打算着,却是同时对曾重屺浮起和蔼可亲的笑容。 曾重屺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这两位倒是好相处,故也回以一笑,憨厚至极。 孟十三便在此一团和睦之中踏进的清名堂。 因着大后日便是端午,她免了宝珠金银被罚翻土的剩余日子,二人兴高采烈地加入四玉之中,被赏春带着编长命缕、做香囊、蓄兰草。 五月五,沐兰草汤,去污洁身,腕系长命缕,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腰佩香囊,内有朱砂、雄黄,与丁香、白芷、藿香、紫苏、薄荷等香药,芳香馥郁,可驱蚊辟秽。 此外,尚要挂钟馗像、悬天中五瑞、吃粽子、饮雄黄酒,以及踏斗百草、龙舟竞渡等盛会,可以想见当日之热闹。 赏春还同她说,每年端午,宗帝还会踢衣赐扇。 赐衣,文官乃赐的黑玳瑁腰带,武官乃赐的黑银腰带。 赐扇,则是赐的避瘟扇,扇面乃五时图,画有蛇、蝎、蟾蜍、蜥蜴、蜈蚣等五毒,谓五毒同在,方互不相斗,得以共处之意,具禳毒之功效。 御赐之物,自是不可能人人都有,除却文武大臣人手一把御赐避瘟扇,余者官眷,都得自己画,或买。 第一百章 重门第 第100章 重门第 是故每年五月五,东市谓之扇市,车马极盛,俱是来来往往的买扇人。 她从前在凡间也过过此节日,大概晓得在热闹之前,不管高门寒门,各家各户都得忙得脚不着地,故而大伯母作为孟家主母,过来同她说一声她外家表兄来了,而后便自顾忙活去,她很是理解。 毕竟,兰草可自己蓄,长命缕可自己编,香囊可自己做,这避瘟扇面的五时图却未必能自己画,其他庶务她不知晓,仅避瘟扇这一条,大伯母肯定得让人早早采买。 买来了,还得大伯母亲自过目,务必不能出现纰漏。 可不就得忙得日夜不分么。 她带着宝珠来到前院,方知商氏着实忙得不可开交,也没跟她说还有旁人,待她踏进一片祥和之中,方看到与孟仁平坐在一处的季家公子。 有孟仁平与季宽在,曾重屺纵然来时攒了许多话想说,最终也只是化做一句:“朝朝暮暮自桃花宴回去之后,便念叨着要给表妹送来这盏灯笼,刚好我今儿下值早,便给表妹送来了。” “多谢表哥,有劳表哥。”孟十三接过兔子灯笼,很是欢喜地在手里把玩了好片刻。 曾重屺见孟十三真的喜欢兔子灯笼,也很高兴,满脸笑容,令他刚硬的轮廓柔和了不少,低垂的眼帘触及孟十三削瘦的身形,开怀的心情又一点儿一点儿敛去,心疼怜惜充满胸腔。 孟美景听闻曾重屺来了,便想跟在孟良辰后面同到前院清名堂去,岂料被吴氏给拦下了:“她外家表兄来,与你何干?” “孟良辰是女儿的阿姐,她的表兄,不就是女儿的表兄么!”孟美景最讨厌吴氏将曾家与她们母女俩的关系划清得远远的,她总想靠近些,母亲却总不愿她亲近,“曾表哥来,女儿理应跟着去打声招呼。” “曾大公子可不是你的表哥,你若想见表哥,我让阿浩过来。”吴氏娘家有个侄儿,是她长兄的独子。 提起真正的外家表兄吴少浩,孟美景撇嘴道:“才不要呢。” 这会儿吴氏总算听出点儿端倪:“你这是什么意思?合着你只想亲近你阿姐的表兄,你自己的表兄却不想亲近?” “那能比么?曾表哥一表人才,已是正五品千户,比舅舅的品级还要高上数阶,更别说浩表哥还只是个秀才!”孟美景真是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高低,她母亲怎么就看不到! 完全没可比性。 吴氏闻言,却是有些头晕目眩,坐在榻上的身子微晃了晃。 坐在榻几另一边的孟美景见状,赶忙起身扶住吴氏:“母亲!” “无事儿。”吴氏方将眼前忽然一黑,在黑漆漆的那几息里,她突然意识到是她错了,她一直教导闺女向上,不顾一切地往上爬,闺女也学得很好,现到如今,闺女竟是想攀上继女的外家,自己真正的外家却是弃如敝屣,她摆摆手,“你坐回去,母亲有话同你说。” “哦。”孟美景乖乖坐回。 “你舅舅虽只是京衙正六品的推官,却是你舅舅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十年寒窗考中进士,又拼了全力使尽手段,才得以留在京城为官。”吴氏回想过往,想到未嫁时父母为供长兄读书,家徒四壁的情景,想到如今父母亲已不在,娘家的日子因着她嫁入孟府,长兄当官,已有不小的改善,但却仍称不上富贵,兄嫂仍过得甚清贫,她便有些不忍,可她又着实没有能力,“阿浩虽也只是一个秀才,可你别忘了,你父亲至今也才只是一个秀才,且已止步于此,而阿浩不同,他才十五岁,他还可以科考,他的前途是一片光明!” “浩表哥就算能中进士又如何?似舅舅那样当个佐贰官便到头了,前途如何能一片光明?”孟美景觉得母亲就是想得太简单了,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父亲虽此生只能有个秀才的功名,但父亲是天官之子,也就父亲自己不争气,如若不然,求祖父一求,靠着孟家祖荫,为父亲安排个官职,即便是闲散衙门里的闲散文职,父亲也能高人一等,就算父亲没有,甘于平庸,游手好闲度日,不也享尽荣华富贵。然舅舅与浩表哥,他们能么?他们不能!” 吴氏一下子被孟美景说得哑口无言,她怔忡地看着竟也能将门第之别,分析得如此透彻的闺女,一时间震撼不已。 她不可否认闺女说得极有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要是不明白,这些年她何必苛刻继女,每个月克扣继女的月银,为的不就是能多补贴娘家一些,让阿浩能安心读书,跟长兄一样中个进士,自此踏入官场,让吴家繁荣起来么。 可她千想万想,却是没有想到闺女竟已自个儿悟透了。 门第高低之重要,有时较之才高八斗,更能左右一个人的际遇,这便是现实,是高门公子与寒门贵子的不同之处,是决定他们此生能否展翅翱翔的关健,更是决定他们此生能否志得意满的根本。 长兄努力拼搏,半辈子过去,不过是丈夫一伸手,便能唾手可得的官位,在长兄那儿,是光宗耀宗,在丈夫这儿,却是二选一地弃之。 闺女说得对,长兄若得不到助力,此生当到京衙推官,已是到头,她嫁的丈夫,又是无能甘于享乐之辈,虽是天官之子,却是连自己前程都不曾争取过,更别说相助大舅兄。 大伯子倒是厉害,是继公爹之后的下一任孟家之主,然丈夫不敢与公爹大伯子提,她更是不敢,二房在孟家,自来无底气提任何要求,嫁进来这么多年,从最初的不甘,到后来的习惯,她都麻木了。 闺女若不提,她都要忘了,侄儿再争气,也大有可能与长兄一般,终其一生的拼搏,不过是京城六品小官,便也到头。 沉默了半晌,吴氏方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故而你想认孟良辰的外家为外家,不认你舅舅你浩表哥所在的真正外家了么?” 第一百零一章 欲独处 第101章 欲独处 孟美景也不是说不想认吴家此外家,只是相较起吴家,她更愿意亲近曾家罢,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心中这般想,但吴氏这么一问,她是摇头否认:“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又想到母亲刚才脸色那么难看,补道:“好好好,母亲不想女儿去亲近孟良辰的外家,那女儿不去便是。母亲莫要多想,保重身体要紧。” 然而,孟美景补上的这句话并没有宽慰到吴氏的心。 吴氏是既欣慰于孟美景的聪明伶俐,又暗伤于孟美景在血脉亲缘里的凉薄现实,放孟美景回绾菲院后,她自个儿呆坐至夜里熄灯,也没缓过来。 孟十三鞭打陆罗之事,当事人都无意往外传,奈何陆娉婷却是不把水搅浑不罢休,纵然被禁足,她还是让酥萃想方设法,把此事儿给传了出去。 要说桃花宴也过去有些日子,曾家双胎姐妹不曾将许诺的兔子灯笼送到孟府,自是有另外的打算。 曾重屺本也顺着两个妹妹的意,耐着性子等待,奈何本就听闻前两日孟十三当街被砸大车,后又听到两个妹妹所在的贵女圈里,传来传去的有关孟十三凶蛮暴力之举,他是彻底按捺不住了。 方于今儿日暮提着兔子灯笼找上门。 来前两个妹妹都知晓,交代他务必有话好好说,他也点头应允,保证绝对不会吓到病弱娇美的孟表妹。 兔子灯笼送到,你来我往的寒暄客套过了几巡,茶也换过两碗,他还是没找到能与孟表妹独处的机会,好把此行想要问的话说出来。 曾重屺坐在座椅里,不免有些心焦,怕此行目的尚未提及,孟仁平就要端茶送客,孟表妹就要回后院去,白走这一趟。 而其实两个妹妹早同他说过,她们来问孟表妹,比他来问更合适恰当,只是他一想到软软糯糯的孟表妹,好不容易愿意亲近曾家,他却没来见一见,心里便难受得紧,是故借着来送二叔千里迢迢寄回京城的兔子灯笼,他是无论如何都得来。 思绪间想个来回,他脸上的焦急之色未减,反是更为迫切想知道孟表妹有无受到伤害。 作为表兄,理应护好失恃的表妹! 至于季宽,已然完全被曾重屺忽略掉。 孟十三察觉到曾重屺的欲言又止,想着这位曾表哥大概是有什么话想私下同她说,如此堂上的大堂兄与季公子,便有些碍事儿。 遂看向孟仁平,她也没说什么,只盯着。 孟仁平正端起沏上来的第三碗茶,被这么一看,他的手顿了顿,接着掀起茶盖,茶碗凑近鼻尖闻了闻,想喝但视线仍在,实有些喝不下去,他将茶碗搁回桌面,温和地问道:“想必曾大公子尚未用膳,不如晚膳便在府里用,如何?” 曾重屺下值便直接过来孟府,确实是肚腹空空,虽也不饿,却不想拒绝孟仁平的留饭,多留一会儿,他欲与孟表妹独处,便有更多的机会,遂爽快地应下。 季宽却有些不乐意,但他不是主人家,再不满意也只能私底下找孟仁平撒撒气儿,这会儿只能憋着,心想留饭也无事儿,反正他就盯着,全程盯着,有他在场,曾重屺休想同孟大小姐说什么甜言蜜语! 他要坚决扞卫殿下的权益。 岂料刚握上拳头,季宽便被突然起身的孟仁平强行拉起离座,他不肯走:“你干什么?” “同我到大厨房看看,找找你爱吃的几样菜。”孟仁平随口胡编。 “我不去,又不是头回来,莫说我喜食的那几样菜,便是我喜食的粥品点心,你府上的大厨都是知晓的,无需我去。”季宽言罢又要坐下。 孟仁平既已经被孟十三看了那么一眼,成功接收到大妹妹的意思,他自是得坚决执行的:“不去也得去,不然你就家去。” 季宽愣住,随后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从孟十三看到曾重屺,再看回孟仁平脸上,他气极败坏地在挚友耳边低语:“你小心我告知殿下!” 孟仁平的回答,便是用力一拽,直接把季宽拉出清名堂。 季宽会武,孟仁平只一文弱书生,要说真互相拽起来,必然是孟仁平不敌。 然季宽深知这儿是孟府,非是他季府,孟大小姐是池南的妹妹,不是他的妹妹,池南如何决定,他左右不了,阻止不了,更重要的是孟大小姐看池南的那一眼,他也没错过,知晓此乃孟大小姐之意。 就池南那连孟大小姐笑一下,都能把池南乐上两三日的为兄之道,他再坚持不走,池南打是打不过他,但过后想法子拐着弯儿修理他,却是十足可以。 从前同为殿下伴读的日子,如此之事,发生的可不止一回两回,每每都得让他吃尽苦头,还有苦说不出,白白让殿下笑话他。 现今,池南极有可能会成为殿下的大舅兄,就在那被拽被拉的几息里,他权衡利弊,觉得即使他到殿下那儿告状,池南讨不了好,到最后他也讨不了好,终是顺势而行。 就着被孟仁平拉着往外走的手劲儿,季宽被拽得满脸不悦,到堂外孟仁平放开手,他还重重地哼了声,以表不满。 孟仁平全当没听到,自顾吩咐高远:“你在堂外守着,仔细听堂内的动静,若有个不对,务必护好大小姐。” “诺。”高远领命,默默觉得他家公子多虑了,大小姐那是能吃亏的主么,连陆小国舅在大小姐跟前,都只能挨打的份儿,曾大公子能欺得了大小姐? 莫不是在说笑。 还有宝珠在堂内侍候着,他们私底下可都说了,大小姐身边的宝珠牙尖嘴利,护主得厉害,曾大公子胆敢乱来,一个宝珠便能教曾大公子好看。 公子当真是关心则乱。 孟仁平不知高远心中所想,言罢便目不斜视地真往大厨房去了。 不管曾重屺今儿过府是想私下与大妹妹说道什么,来者总是客,好酒好菜总是要上的,万不能让人觉得怠慢。 第一百零二章 庸自扰 第102章 庸自扰 既是不能回清名堂内坐着当灯笼,在外面站着也没意思,季宽很快跟上孟仁平的步伐:“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曾重屺当你的大妹夫,也甚是不错?”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长辈俱在,轮不到我来觉得。”孟仁平口风紧,想归想,嘴上却很把门儿,他要在这儿点个头,明儿一早,符丰便能把他点的这个头告到殿下耳里。 眼下摸不清殿下的心意,他想双管齐下,给大妹妹留条后路,作为兄长,无可厚非,万一殿下是想娶大妹妹的,只是时机未到,方这般深藏不露,令人无从论定,那他作为东宫属臣,便有些不太厚道。 故而这个头,他不能点。 至少在殿下定下太子妃之前,不能。 “池南,你我虽非手足,却更胜手足,你这样同我敷衍,可就没意思了。”季宽听出孟仁平拿场面话搪塞他。 “既你我更胜手足,你这样问我,也不想想有什么意思。”孟仁平从在李寿当伴读的第一日起,论嘴皮子,就没输过季宽,时至今日,仍更胜一筹。 季宽被噎了噎,又将孟仁平的回答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想到大厨房,又从大厨房出来,他仍旧没想出点儿苗头来,只品出点儿意思:“行,不问便不问,那待到能问了,我再问。” “待到能问,不必你问,我自同你说。”今生兄弟来生无的,孟仁平也是很珍惜此份更胜手足之情。 “好。”季宽拍下孟仁平的肩膀,勾肩搭背道,“那我等着。” 碍事儿的人一走,孟十三晓得孟仁平留下高远守在堂外门侧,知是大堂兄虽同意她与曾重屺独处一堂,却也不免担心,这才留下心腹随从就近盯着,以备不时之需。 到底表哥表妹的,最是容易惹出闲话。 而且据宝珠形容,曾家确实是有意向要娶她回曾家,为曾重屺的妻子,只是从前的孟良辰,连同曾家人说两句都不愿意,此意向方不得不搁置。 现今她愿意亲近曾家,只怕从曾家两位表姐从桃花宴回去曾府,曾家此意向又活络了起来。 撇开其他种种不谈,眼前的曾重屺,她不得不说其实是个不错的良人,俊朗峭峻,顶天立地,是个真正的七尺儿郎,倘若从前的孟良辰愿意敞开心扉,与曾家定下婚盟,原主的日子定然不错。 可惜了。 曾重屺目送着孟仁平强行拉扯着季宽走出清名堂,知是孟仁平有意为他与孟表妹制造独处的机会,心下不由感激,特意留下随从在外守着,他更是感受到了孟表妹的这位大堂兄,实也很爱护孟表妹,连他是外家表兄,都得留人盯着,以防不好之事发生。 转过头来意外看到孟十三脸上的惋惜之色,顿时让他讶了讶,有些摸不着头脑:“表妹这表情,倒是与孟夫人一般无二,也不知是在可惜什么?” “大伯母大抵是在可惜没能有个亲闺女。”孟十三换位处之,很快想到商氏在看到如此出色的曾重屺之后,是在可惜什么。 换作第二个人当面这般言道,曾重屺只当那人纯属胡说八道,拿他取笑调侃,当得面不改色,被孟十三当面这么一说,他即时被说得浑身一热。 他虽自小练武,是个十足的武夫,学识却也不差,肤色更是不黑,一害臊,热气上涌,白皙的脸即时红透。 曾重屺这般纯情至极的反应,令孟十三接着又讶道:“表哥已是弱冠,大舅母都不曾给表哥说过亲么?” “说过的……”曾重屺声如蚊鸣,随着又郑重地表示,“我都不喜欢!” 孟十三点头,点头,再点头,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娘?” 曾重屺抬眼看了看孟十三,对上孟十三一双明亮水灵的丹凤眼,弯弯的盛满金色的阳光,心道就喜欢有这么一双眼的,想着脸越发滚烫,赶紧移开目光,面朝堂外,磕磕绊绊道:“表妹莫、莫要取、取笑表哥了……” 孟十三看着听着,笑意更深,且放过曾重屺道:“好,那表哥今儿来,到底是想同夭夭说什么?” 听到孟十三与他亲昵地自称夭夭,曾重屺的双眼一亮,克制了再克制之后,方慢慢转回脸来,一脸正色地问道:“那日陆罗砸你车顶,你可有伤着?” “没有。”孟十三摇头,“倒是我给了姓陆的两鞭子。” 曾重屺知道这两鞭子,便是这两鞭子在贵女圈中传来传去,把孟表妹传得跟母夜叉一般,气愤道:“那是他活该!” 孟十三心中一暖:“还有呢?” “你这两日不曾出过府门,自也不知陆罗那侄女儿将此事儿到处散播,毁你名声。”曾重屺说起这个,便恼怒得很,自然而然地露出在诏狱审讯犯人时,那一脸的戾气,“往后再见到陆娉婷,若有机会,当也可给她两鞭子!” 此言甚得孟十三的心,她立刻应承:“好,听表哥的。” 表妹如此娇美乖巧,一句听表哥的,即刻把曾重屺一颗铁血硬汉的心融化成绕指柔的水,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扬:“夭夭也可差人与表哥说一声,表哥自当找机会给你出气儿。” 孟十三笑眯眯的:“那表哥今儿特意来,除了送兔子灯笼,便是因着此事儿吧?” “总要亲眼看到你无事儿,我才放心……”说着觉得心思好似太过昭然若揭,曾重屺害臊的热气又开始往上涌,欲盖弥彰地又加了句,“朝朝暮暮也才放心,父亲母亲与祖父也才放心。” 用过晚膳,送走曾重屺与季宽,孟仁平本是回了建丰院的,想想还是回到后院,来到泰辰院,又驻步于院门外,踌躇不前。 高远不解道:“公子进还是不进?” 孟仁未有应答,他站着不动,十数息之后,终是脚尖一转,原路返回:“罢,夭夭已不同往日,她自有主见,无需我多言。” 且正如他同符丰说的,有些事情尚不到问的时候,还是不问的好。 免得庸人自扰之。 第一百零三章 阴阳怪 第103章 阴阳怪 李寿收到孟十三想要见一见的消息,任身边的人伸长脖子探听他的想法,他就是不吭不声,直至今儿戌时末,他微服出宫。 只带了常青,季宽不当值。 空等了两日的孟十三本以为在端午前是等不到李寿了,没想到初五的前一日,人定入睡前等来了李寿。 她很是惊喜地前往清名堂,也很奇怪李寿为何今日不进后院了,莫不是很赶时间? 李寿一脸孤傲,见到人的第一时间,便把他亲手画上五时图的避瘟扇递至孟十三手里:“这个给你,明儿午时带上,孤在龙棚等你,一同赏龙船竞渡,再顺道说一说你想说之事。”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孟十三眼疾手快地拉住李寿的袖口,全然无视在边上挤眉弄眼捂嘴偷笑的常青,直问李寿:“殿下今晚特意前来,便只是为了送夭夭此避瘟扇?” 李寿瞥了眼被孟十三捏住的袖口,徐徐反问道:“还手自卫固然无甚不对,可也有旁的更好的法子,你却不顾名声公然反击,前有雀仙楼,后有陈楼,夭夭这般不将自己的名声放在心上,任其越演越烈,是想彻底将自己的名声置于无人敢问津的地步么?” “啊?”话题转得太快,孟十三有些没转过来,待转过来意识到李寿这厮竟是把她的心思料想得如此清楚,不禁吓得她手一松,放开了李寿的袖口。 李寿当面得到证实他所料无误,不禁皱眉:“你就不怕真的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怕甚。”孟十三想都不用想就回道。 李寿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孟十三,心略堵:“不嫁,莫非想自梳?” “不嫁,亦可当个女冠。殿下所想,未免狭窄。”以孟十三在鸿钧老祖洞庙清修千年,她对于当个女冠,很是乐意,甚至向往。 李寿看向常青,常青把头埋在胸前,死活不抬起来,他又看向另一边的宝珠,宝珠面朝堂外,如同雕像,最后看回跟前气色好上许多,中气十足的孟家大表妹:“你还真打算不嫁,当个女冠?” “那倒没有,也就殿下这么一问,我这么一答。”真有此打算,孟十三也不能承认,要不然今晚孟家的屋顶准得掀了。 李寿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松了松:“孤看曾千户倒是不错。” 口是心非,不无试探。 每日的传信,郭嬷嬷连此前宝珠金银被孟十三惩罚翻土一事儿,都与他上禀,似曾重屺亲自送来曾凌革自金陵寄回京城的兔子灯笼,并在孟家用了晚膳之事,他自是知得清清楚楚。 据郭嬷嬷信中所言,她对曾重屺的印象极佳,评价极高。 “曾表哥确实不错。”孟十三不晓得李寿为何又突然跳话题,想着储君的脑子大抵与常人不同,转得快跳得也快,也没关系,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遂引入她想见他的正题,“殿下不如坐下,纵然时间不多,也容夭夭问一句……” 李寿却是不想听了:“既是曾千户那样好,夭夭有何疑问,去问他便是。” 他面沉如水,提步就走。 这回孟十三没能再拉住李寿,目送着李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她怔在原地:“他、他他……” 宝珠依旧面朝堂外:“殿下就是殿下,再阴阳怪气,也不奇怪。” “何止阴阳怪气,简直莫名其妙。”孟十三觉得自己明明一直在强调有话想和他说,他安排在明日下晌赏龙舟竞渡时再说,她也无异议,他能特意来一趟送扇,却无时间听她说一说。 倒也罢。 然! 他下一句就训她,还说她是不是要自梳,好么,她如实回答,他再提曾重屺,她也附和着说确实不错,刚想说他既是能站这么一会儿听她说,那她也可以先提一提关于特别的梦。 结果! 他让她去问曾重屺? 心中恼火的孟十三蓦地顿住:“难道曾表哥也做过特别的梦?” 这……她倒是没有想到。 一路回宫的李寿也自觉有些不太正常,从小戒骄戒躁的他不免开始自省,直至回到东宫寝殿重毓殿,在主座坐下,他仍陷于自省当中。 如此不正常的自己,实在太陌生。 明明无心,怎么表现出来的言行尽不受控制? 看到桌面画完五时图后,收拾整齐的笔墨,他将今晚的怪异尽归咎于五时图上,觉得他就不该一时兴起,亲手在避瘟扇扇面画了五时图,还亲自送到孟府交到她手里去。 随着又看到另一侧叠在一块儿的郭嬷嬷每日从孟府捎进东宫的书信,想到曾重屺,他刚释开的眉头,不知不觉又拧了起来。 拧着拧着,他拿起一本史书盖到信封上面,索性眼不见为净。 常青侍候在旁,常朱捧着刚沏的茶进殿,端至桌面轻轻放下,拿着托盘悄悄退至一侧,站到常青边上。 他不敢出声,用手肘碰了碰常青。 常青看向他,他用眼神儿指了指主位。 常青看了眼主位,转回来啥也没说,继续盯着自个儿鞋尖,看得常朱着急,又用手肘去碰。 常青不耐烦地瞪眼,常朱不惧,回以铜钱大的牛眼。 “退下。”李寿的声音突然响起,即时让险些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两人吓一大跳。 赶紧齐声应诺。 退到殿门,两人没如往常一人站一边。 常青看也没看非得挤到他左边来的常朱,声音压低八度:“殿下的心思,谁人能知晓?你要真想知道,自个儿问去。” “你就说说,殿下到孟府去,除了送避瘟扇,还与孟大小姐都说了些什么?”常朱同样压着声音,他觉得自家殿下出宫后回来,浑身的兴致不高,甚至烦躁,定然与孟府大小姐脱不了干系。 “说了孟大小姐不顾己身清誉,还提到了曾家那位大公子……”常青三两句话便把李寿和孟十三之间的对话给复述了出来。 听完复述,常朱哦了声,再没了下文。 常青见常朱不再问,他又忍不住主动道:“孟大小姐其实与咱们殿下挺亲近的,也就孟大小姐敢随随便便就扯殿下的袖口。” 第一百零四章 不同行 第104章 不同行 常朱煞有介事地点头:“换作旁人可不敢,就算敢,也得看咱们殿下给不给机会。” “原先画好五时图,殿下是打算让我走一趟孟府,把避瘟扇送到孟大小姐手里,结果一看到王贵送进东宫来的郭嬷嬷的书信,殿下一下子改了主意,那是因着看到信中提到曾大公子亲自给孟大小姐送了兔子灯笼,还与孟大小姐相谈甚欢。”常青觉得今晚这情形,殿下会提到曾千户,着实不奇怪。 “孟大小姐不知此前因,听到殿下屡提曾大公子,许会觉得殿下说话颇前言不搭后语。”常朱从常青复述的话中,准确地抓到这一点儿。 “坏在孟大小姐还亲口承认了曾大公子确实不错。”常青觉得自己操老心了。 “难得殿下居然还主动提及婚嫁之事。”常朱亦十分感慨,此前殿下莫说主动提婚嫁之事,饶是陛下提及,都要得殿下一个后脑勺。 常青深有同感:“这是殿下十九年来,初次对一个女娘这般上心,未曾想竟遇到孟大小姐如此不解风情的女娘。” “也不想想咱们殿下亲自择定郭嬷嬷到孟府去,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殿下与孟大小姐的未来。” 一人一句,跟接龙似的。 “唉。” “唉。” 末了双双叹气儿。 常朱终于没再跟常青挤,蹑手蹑脚回到右边站守。 翌日一早,孟十三在金银的侍候下,沐了兰草汤,宝珠特意挑选出一袭饰以石榴花的衫裙,鬓插花丝楼阁簪,佩上香囊之后,赏春走近前,亲手将长命缕给她系上。 她抬起手腕,仔细端详着腕上的五彩丝线编成的五色缕:“真好看。” 从前入世时也系过长命缕,却不知为何,竟是这一回最好看。 “这一条是赏春姑姑亲手为小姐编的,边编着,还边说着吉祥话。”金银见状说道。 宝珠接道:“可不是,奴婢们听着,那都不重样,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好听极了!” 当时她俩仔细听是听了,可都学不来。 孟十三拉起蹲身为她整理压襟的赏春:“多谢你。” 赏春受宠若惊:“小姐,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今日各府邸如何喜庆,都留不住个个都想往外飞的一颗凑热闹的心。 “今儿上晌在旷广河那里,有踏百草、斗百草,我带阿安、阿吉和阿康一同去,你与阿景可也去?”孟仁平休沐,早安排好要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玩儿,大妹妹这边他亲自过来问,二妹妹那边已差高近去问。 孟十三有自己的打算:“我便不去了,待下晌午时末开始赛龙舟,我再去。” 每年的旷广河畔,除了举行一年一度的踏斗百草,还会举行同样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 其实要不是李寿约了她到龙棚去说事儿,她连龙舟也不想去看的,千百年来的龙舟竞渡,无甚新意,大差不差,她都看腻了。 “那你上晌要去哪儿?”孟仁平是知道下晌在龙棚,自家大妹妹已与殿下约好,一同观龙舟赛的,届时旁边的瑞棚就是他们孟家的,他肯定得全程在,也就上晌能带着弟弟妹妹们玩一玩,没想到大妹妹竟是不想去看踏斗百草。 “我带赏春宝珠金银和四玉出去,到处逛逛,也不拘去哪儿。”孟十三说的是实话,她纯粹就是想出府透透气儿,至于地方,那便看哪儿好玩哪儿玩儿了。 孟仁平明白了,大妹妹虽以往少出门,但对每年固定的节目却是都有出席的,不管出席的时间长短,十数年也看过十遍,今年已是无甚兴趣。 遂随孟十三去。 孟美景倒是一口应下。 待到出发去旷广河,方知孟十三没去,她不解地问孟仁平:“大哥,阿姐不去旷广河畔,那阿姐要去哪儿?” 孟仁平摇头:“不知。” 没问出个答案来,孟美景自个儿想了想,想到前两日孟十三便收到几张帖子,里面有颜华郡主的,也有曾家姐妹的,指不定是与她们中的谁约好在哪儿玩儿。 突然有点儿后悔答应大堂兄答应得太快了,她以为孟良辰每年都去,今年也不例外,哪儿曾想竟是改了。 孟仁吉也有些失落,他与孟美景的想法一样,也是以为孟十三定然会到旷广河畔凑热闹,没想到竟是没来,早知道大妹妹不与他们同行,他就不答应大堂兄一道去看踏斗百草,该跟在大妹妹身边,好好护着大妹妹的。 “阿吉,怎么了?”孟仁平坐的孟家大车足够大,兄弟兄妹五人同坐在车厢里,也不显拥挤,弟弟妹妹的一举一动也尽落在他眼里,他可以看得出来二妹妹与二弟都有些坐不住。 二妹妹坐不住,他出发前便料到了,二婶也早早嘱咐过他,万不能由着二妹妹胡来,再坐不住,大车已经起行,他怎么也不可能让二妹妹半道下车,乱跑得没影。 二弟则不同。 自从庄子上回到府里,他与二弟便甚少说话,院落虽相邻,却是连见个面都少,一则是他公事繁多,早出晚归,实在是忙,一则是二弟性情内敛,少言寡语,又在庄子上长到十八岁才回府,难免与府里人产生疏离,处处陌生。 他虽是长兄,二弟也敬着他,却着实无甚话题,偶尔碰到面对面,话都说不过两句,便得无话可说。 二弟得大妹妹亲手救回府里,前前后后还给二弟讨了不少赔偿,那些银子尽数被二弟花在读书习字上,他虽也给过二弟不少书籍临帖,到底与大妹妹对二弟的帮助不同,相较起来,视同正经与儿戏。 他也仔细想过,大妹妹对二弟甚好,除了同样没了生母,又皆不得生父重视的同病相怜之外,也有因着两笔写不出一个孟字的缘故。 大妹妹都懂的道理,身为长兄,自然更懂得。 故而孟仁平少不得揪住机会,便得对孟仁吉关怀一二。 “无事儿,只是想到夭夭一个人出来逛,总有些不放心。”孟仁吉在孟仁平面前,从来都是实言。 第一百零五章 青北山 第105章 青北山 经过这些日子,府里人谁真心待他好,谁碍于各种原因表面对他好,他都心知肚明。 他亦非不知好歹之辈,知晓大堂兄是真心关怀他,并非客套,更非做的表面功夫,真心换真心,他自是得认真对待。 他虽话少,每回大堂兄同他说话,他说的字字句句,却皆为真。 “那二哥不必担心。”孟仁安同在车厢里,与二房唯一的嫡公子孟仁康坐在一边,因着两人都在青北书院住读的缘故,堂兄弟俩很是亲近,每逢休沐过节,都是一同回的府,再一同回的书院,“我虽不是很了解现在的夭夭,不过听大哥说过不少关于夭夭今时不同往日之事,就夭夭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又有殿下作靠,连陆罗那等京城恶霸,都在夭夭手里连吃了两回哑巴亏,这般能耐,谁敢欺负她?” 到底自家人,又是读书人,他并不像其他人一出口,便说什么悍然。 女儿家的名声,他深感之重要,旁人所议非是他所能左右,作为堂兄,却是不能人云亦云,言道自家堂妹凶蛮。 他长大堂妹一岁,纵然对隔房的大堂妹无甚印象,听却是听到不少,毕竟雀仙楼那一战,可彻底让他们孟家的大小姐一战成名,尽管远在城外青北山山脚下的青北书院住读,他也听到不少大堂妹的丰功伟绩。 本来他回想着以往大堂妹那蜗居于自个儿院落不出的习性,觉得大堂妹连院门都少出,传闻定有夸大之嫌,九成乃是误传,没想到趁着过节休沐,他与堂弟结伴回城,回到孟家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找嫡亲兄长问一问那传闻,得到的答案却是令他大为震惊。 传闻竟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虽说雀仙楼那一战,后面是太子殿下亲至收的尾,陆罗最终那般轻易示弱,不无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可大堂妹那一手一筷穿臂,却是顶顶真的事实! 一筷穿臂,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形同于他一文弱书生徒手扛起大缸,想都不敢想的场面! 如此厉害的大堂妹,依他看,堂兄大可不必担什么心。 年仅九岁的孟仁康没有说话,在众兄弟姐妹之中,他年纪最小,不懂的事情最多,对于孟十三,虽是嫡亲的大姐姐,他却没什么想法。 七岁他便搬到前院与大堂兄同住,住了一年,便和二堂兄一样,八岁被送进青北书院住读,日常甚少回家,说起来与大姐姐的相处,那天数五个手指都数不完。 自谈不上有甚感情。 加上吴氏的影响,他对长姐之事,在书院听过不少,也只是听着,并无多大的兴趣,归府后未向谁求证,真便真,假便假,皆与他无关。 但因着孟仁安的开口,孟仁康还是不自觉坚起耳朵,认真地听了起来。 他住在建丰院时,颇受大堂兄照顾,在青北书院求学时,更受二堂兄处处看顾,他敬大堂兄,却更亲近二堂兄,二堂兄在意的人事物,他也会跟着了解一二。 自来如此。 此刻亦不例外。 “三弟说得对,你不必担心。”孟仁平也觉得实不必担心孟十三,“夭夭出门,祖母很是看重,一得知夭夭不同我们一起去凑热闹,要单独带着一众丫鬟自个儿去玩儿,便把我母亲喊到上房千叮咛万嘱咐,说务必安排好夭夭身边跟着出府的丫鬟婆子、仆妇护院。有那么多人跟着护着,街上再人挤人,也不会让夭夭出半点儿意外。” 孟仁吉点点头,没再说话。 除了担心,他也是更想与大妹妹一同出行,平日里他与大妹妹各有各的忙,他读书习字,大妹妹学规矩礼仪,于今日佳节难得都休息,他便想着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一下作为兄长的气度,若再发生何状况,他亦可以身挡一挡。 大妹妹正当妙龄,悍然之名万不能再添砖加瓦,实与大妹妹名声不利。 特别是每每一想到大妹妹最先传出凶暴蛮横的名声,还是因着要从陆罗手中救下他之故,他便更难受得无法言语。 孟仁平已是朝臣,还是东宫红人,更是自小在孟天官与孟知度的专注培养之下长成,察言观色不在话下,见孟仁吉点头之后,于沉默之中自责之色渐显,他便知定然乃因大妹妹悍然之名在外:“阿吉觉得现今的夭夭可好?” “好极。”孟仁吉毫不犹豫地答道,从前的大妹妹他虽未有幸陪伴在旁,却也听过大妹妹缠绵病榻之名,现今他亲眼目睹大妹妹的敢言敢为,聪敏气盛,实是耀眼灼目。 “那在雀仙楼之前,你可知夭夭曾手执金簪……”说到这儿,孟仁平看了眼孟美景,未再往下说。 车厢内都是孟府公子小姐,府中之事即便是孟仁安孟仁康因求学在外,也俱在回府后听闻,是故孟仁平这么一说,顿时令他们都想到簪刺事件。 孟仁吉当然也想到了,遂明白孟仁平意在宽慰他不必自责,并不惜拿在场的孟美景说上一说,如此窝心之举,令他不禁展颜一笑:“大哥与三弟说得对,我这担心,实是多余了。” 孟仁平孟仁安闻言,皆跟着一笑。 孟美景与孟仁康则对上一眼,随即孟美景委屈地背过身去,嘟囔道:“大哥二哥三哥都偏心,连四弟都不帮我!” 孟家兄弟四人,顿时皆默默。 他们坐车到达旷广河畔之际,晚一步从孟府出发的孟十三一行人,也到了青北山。 京城城外以东二百里,青北山的山脚下,青北书院恢宏雄伟,占地千亩,甚是广阔。 “小姐,此青北书院虽极具盛名,眼下学子尽是休沐,与三公子四公子一样,都在昨日下学之后,便都归家过节了。”宝珠不解自家小姐为何要来,“书院这会儿虽尚有师生在,但那都是外地的先生与学子,亦或不想归家无需归家之人,没什么好玩儿的。” “也没什么美食。”金银想的和宝珠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美味儿的吃食,“青北书院的膳食虽也不差,却也稍不如城内的大茶楼大酒楼。” 第一百零六章 墓主人 第106章 墓主人 青北山最出名的,莫过于青北书院。 除却国子监之外,大魏有两大齐名的书院,一为京城青北书院,一为金陵南陵书院,俱是天下学子向往之地。 孟十三一来到此,宝珠金银会以为她是想入青北书院逛逛也不奇怪,诚然若非在半道打了个盹,做了个梦,梦到第三个碎片,她定在城内好好瞧热闹,才不来冷冷清清的东郊。 岀府前,正如她和孟仁平说的,她不拘去哪儿玩儿,就随处逛逛。 岀府后,在车厢中忽然梦到第三个碎片的场景,虽只看到一片葱葱郁郁,枝繁叶茂之间,隐隐约约可见一块墓碑,并未看到全貌,但她知道那是一座山,且是山脚下有着甚岀名的青北书院的青北山。 她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也无法解释这种无由来的感知,就跟第二个碎片一样,场景中只岀现一只手,与写了什么,无法看到执笔之人的脸,可她就是知道,执笔之人是她。 而这种感觉与感知,定与她突然被惊雷劈入世有关。 世间万物,离不得因果。 她被惊雷劈入世,乃是果,而因,直至目前,只知大抵与李寿脱不了干系,更多的,则尚未窥视得到。 第三个碎片里的墓主人,或能给她一些进展。 在此之前,她得找到墓。 所幸今日跟着她岀门的仆从众多,祖母怕她不安全,除了她自己带的院中的管事丫鬟,共七人,还有祖母命她必须带上的健硕婆子四个,与高壮护院十二个。 一行二十余人,浩浩荡荡,跟要打仗似的。 最让她无言以对的是,表明不想岀门凑热闹的郭嬷嬷,竟十分赞同祖母的安排,且大有其实可以再增多十名护院的趋向。 好在她果断选择接受,没讨价还价,要不然搁那儿费口舌费时间,祖母指不定还真要听了郭嬷嬷的建议。 终归,郭嬷嬷可以算是代表着东宫。 眼下一行人尽数站在山脚下,孟十三被围在中间,听到宝珠金银的话,她摇了摇头:“来此,非是为了青北书院。” “小姐,您莫不是想上山?”赏春顺着孟十三的目光往上眺望,猜测道。 孟十三抿唇:“是。” 可见今日带赏春岀来,是个明智的决定。 宝珠再机灵,见识也有限,赏春就不同了,关键时刻,或能给她有效的建议。 宝珠大惊:“上山?” 其他人也跟宝珠差不多的表情,独赏春与众护院还定得住。 赏春问:“小姐上山是为赏景么?” 青北山除了青北书院鼎鼎大名,景色亦是美不胜收,处处鸟语蝉鸣,峰峦叠嶂,万木?茏,山明水秀。 “为了找墓。”孟十三直言道,接下来还指着众人一起找,隐瞒不得。 “木?”宝珠金银齐齐表示疑惑。 四玉亦同。 赏春没有说话,显然她也听成木,并且想不出找木是何意。 “墓碑的墓。”孟十三说完,不意外就看到所有人脸上的震惊,包括众护院。 他们原以为大小姐来青北山是为进青北书院逛逛,毕竟没逛过,难免好奇,趁着书院全体休沐,想来看看也还可以理解。 但是,找墓是何意? 字面上的,真找块墓? 他们懵了。 懵的还有婆子与丫鬟。 赏春最快反应过来:“……何人之墓?” 孟十三颇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找墓这件事情,竟是把他们都吓住了,连心里素质最高的赏春问岀这一句,声音都打着颤儿。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墓还是得找的。 “不知。”这话回得她更不好意思了。 赏春没音了,她看向宝珠金银,四玉也跟着看了过去,七人之中,就宝珠金银跟在主子身边最久,兴许能知道小姐在说什么。 宝珠金银一脸茫然,而后齐齐摇头,差点儿把头上的珠花摇下来。 待她们再看向自家小姐,孟十三已然往山道走去。 护院已经跟上,十二人分岀一半赶到前头,为孟十三开路,等赏春七人跟上,四名婆子跟上,剩下一半人垫后,护卫在最后面。 很快,于崇山峻岭之间,在长且宽蜿蜒而上的山道上,岀现了一支队伍。 青北山历史悠久,屹立于京城东郊不知多少岁月,任改朝换代,仍巍峨嶙峋。 青北书院与之相较,形同天冠地屦。 大魏立朝之初,开国皇帝始帝便下令于青北山山脚下,建造青北书院,距今一百四十年,就单独来说,亦是源远流长。 然在青北山与孟十三面前,便显得娃儿了。 她今年一千五百岁,记得化形之初,她对什么都好奇,免不了四处游走,当时来到京城,京城还不叫京城,也不是大魏国都,那会儿这座山便已存在,只是未被命名。 当然,到今时今日,山体变迁,内部迁徙,与当初已有所不同,但此地地势稳定,再变迁迁徙,亦大致相同。 她当年还在山上各峰之间来回钻过土,其广阔无垠,令当年刚修成人身的她流连忘返,足足呆了十数日。 一路拾阶而上,孟十三内心感慨万千。 没想到再踏上此山,竟是以凡人身躯,且隔了将近七百年…… 她突然顿住,驻足于原地:“不对……” 好似……中间来过? “小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赏春的注意力一直在孟十三身上,孟十三一停,她也跟着停。 另一边的宝珠金银,后面的四玉、婆子,以及前后的护院,都停下脚步,齐齐紧张地看向中间的孟十三。 大小姐体弱,万一因爬山而有所不测,他们回府都得被削掉半条命! 孟十三没有不舒服,山道很长,才刚刚开始爬,她的身体也已滋养得康健许多,慢慢走,这么一小段,不至于这么快就不行了。 只是突如其来的感知,让她的脑子在这会儿乱成一团。 她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赏春等人见状,却更担心了。 一健硕婆子缓步上前两阶,低眉顺眼道:“大小姐,要不老奴背着大小姐上山?” 老太太让她们这些仆妇跟着岀来,便是看中她们的大力气,眼下恰是她们岀力的时候。 第一百零七章 始帝令 第107章 始帝令 孟十三望着一眼望不到头,延伸至山顶的石阶山道:“不必。” 听闻始帝创建青北书院之时,便也下了圣旨,勒令书院背靠的这座青北山,除了此山道,不准再另开可车马奔驶而上的山道,此国令延续至今,必有它的道理。 她既是来寻墓的,沿着山道而上,尽管足足有九百九十九阶,以她现在的人身,恐难以登顶,然今日此行,也是意外所得,墓碑之事,非短短数个时辰便能成的,她只当先来踩个点儿。 至于这具身体能爬到第几阶,量力而行便是。 总之,她现在尚不到要人背着上山的地步,那便继续走着。 赏春本想劝劝,一看到孟十三坚毅的侧脸,她又把劝说给吞了回去,小姐做事儿自来甚有章法,眼下说不必,定是有不必的缘由。 连赏春都这般想了,宝珠金银更是如此理所当然地想着,故也没开口劝说。 倒是余下的其他人一脸不解,也有着担忧,深怕孟十三因爬山累出点儿什么好歹来,他们一回府便得挨罚。 一行人稍停此片刻,便继续缓缓而上。 今儿端午,原本每日皆会有人来爬山,或有附近农户上山砍柴,或有先生学子于半腰山诗兴大发的青北山,此时显得极为冷清,与山脚下的青北书院无异。 走了一段,赏春见孟十三一直在看山道两旁的各个山峰,便道:“小姐是初次来青北山,奴婢往前曾有幸陪同老太太来爬过几回,对此山的由来,颇有几分了解,不如奴婢与小姐说说?” “好。”于孟十三而言非是头一回来,不过就以孟良辰而言,确为头一回。 一听赏春要说道青北山的由来,除却婆子与护院,原是四处张望,被青北山的美景惊叹得时不时在心里哇一声的宝珠金银与四玉,六人顿时齐齐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等着赏春开讲。 “青北山共有五峰,分别是酒泉峰、林木峰、平天峰、西背峰、青云峰,其中青云峰便是主峰,亦是现在我们脚下所踏此汉白玉石阶山道通往的山峰峰顶。”赏春先说起五大峰,后又说起为何仅有此一条石阶山道,而没有可供车马行驶奔跑而上的山道的缘故。 此缘故,孟府阖府都知晓原因,尽因孟仁安入读之初,首要便是熟知书院院规,此中便有解释为何至今未有车马通行的山道,且明确规定,众师生爬山时,不准有任何怨尤,违者逐出书院,永不再录。 后被孟仁安传回孟府,是故人人知晓。 赏春这么一说,其他人皆纷纷点头。 这也是为何孟十三再临青北山,会知晓没有供车马通行山道原因的缘故。 “说来也怪,也不知始帝为何会下这样的圣意?”宝珠疑问道。 也是包括孟十三在内,所有人的疑问,只可惜始帝已作古百年,想问也想不到了。 金银亦道:“明明建造多一条可让骏马与车驾通行的山道,会更受欢迎,更与人方便。” 四玉听着都点头,她们知晓得最少,想说又怕说错,也实在是插不上话。 “始帝乃大魏开国皇帝,实为旷古明君,他之所想,大抵无人能猜到。”孟十三又问赏春,“我听闻主峰峰顶还建有一座道观,其历史与青北书院同在。” “是,咱们大魏开国一百四十年,青北书院与峰顶上的直上道观,同样有一百四十年的历史了。”说起道观,赏春便得想到孟老太太,“老太太信佛,不信道,虽偶尔有来,却也只是爬爬这山道,从未进过道观。” “老太太搁这儿锻炼身体呢?”宝珠好奇地问了一句。 赏春笑着回道:“可不是,老太太总说,每回从山脚下沿着石阶走上峰顶,要走完,得花上一整日的功夫,累虽累,但每回下山回城,回到府里睡上一觉,隔日起身,便能感受到身体好似被历练了一回,清除了不少污秽之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比吃多少滋补的汤药都管用。听刘妈妈说,老太太年轻时经常来,后来年纪上来了,才少了。” 就算少了,待她们四赏有幸被调进长春院,成为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她也跟着来过几回,可见老太太是真的很喜欢来走此山道。 “赏春姑姑跟着来过,此山道也爬过,效果真如老太太所言那般神奇?”金银擅厨,滋补汤药之类的活计,都是她在管着,相对其他,不免对孟十三的身体更为上心,不禁立刻问道。 赏春回想一番,也是回味一番,神情不由自主地充满向往之色,眉眼弯弯地点头道:“是。” 听到真能锻炼身体,金银即时转对孟十三道:“小姐,往后咱们也要常来!” “对,常来!”宝珠也觉得当真有此奇效,可比小姐每日吃汤药,早起勤走的效果要好上百倍。 赏春与四玉闻言,同看向孟十三,期待着孟十三的回答。 在众人一致的目光之下,孟十三微微颔首:“来。” 往后常不常来不知道,在找到碎片中那墓碑之前,她总是要常来的,顺道锻炼锻炼这具孱弱的身体,倒也算事半功倍。 众人闻言,高兴得双眼晶亮。 九百九十九阶汉白玉石阶,可是要走上一整日的,她们又时常不出门,少有步行的时候,且跟在她们小姐身边,泰辰院里也没有粗重的活计,纵然有,也有专门干粗活重活的丫头婆子做,要走到峰顶,于她们而言,实则也是吃力得很。 但只要能对小姐身体有益的,再苦再累,就算是一步一喘气儿地爬,只要小姐想来,她们也会陪着小姐来,一步一个脚印地登顶。 她们兴致勃勃,仿佛忘了登此山道的目的。 孟十三没有忘记,却也深知光是沿着此山道走,大抵是找不到梦中那个墓碑的,可要离了此山道,深入山林之中,莫说身边这一大群人拼死也要拦着她,她自己也觉得不妥。 到底现在的身体,是一具病弱的人身,而非她原来强大的妖身,由不得她恣意妄为。 第一百零八章 同无字 第108章 同无字 万一真把这具身体折腾没了,她被动入世的这一趟,便得落个任性早逝的名头。 堂堂蛐蟮大妖,如此名头,极不光彩。 待她替孟良辰走完这一生,回归妖身,继续修行,此不光彩的名头便会成为她漫长的妖生里,闪闪发亮的污点。 不行! 光是这么一想,她都无法接受。 说起来,眼下踩着的山道,尽是汉白玉石铺就,九弯十八绕,路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峰,最终到达主峰,也不知当年的始帝为何会如此大手笔地建此山道,她想着大抵与始帝勒令不准另劈一条供车马通行的山道有关。 那会不会也与她此行要找的墓有关? 正值炎夏,从金乌升起到斜挂树梢,从城内到城外,到青北山山脚下时,已是隅中,再走在山道上,走到这会儿,一路无遮无掩,半个时辰已过,一行人被晒得汗流浃背,头眼发晕。 孟十三手执避瘟扇缓缓扇着,左右两边还有宝珠赏春也拿着团扇给她扇风,尽管三面来风,依旧热得她香汗淋漓:“什么时辰了?”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午时初了。”赏春答完,又延伸道,“殿下约了小姐午时到龙棚,若再往上走,待到下山,从回城到回府,唯恐太迟,过了午膳的时辰,老太太会担心。” 她不过是问了个时辰,赏春便已知晓她真正在问什么。 “那……”孟十三停下脚步,在众人屏声静气之中,她终于道出所有人的心声,“回吧。” 往下走时,被晒得浑身不舒坦的孟十三没有逞强,由着赏春让婆子把她背起,手脚轻快地迅速下山。 下山比上山省力省时,无需半个时辰,众人便回到山脚下。 婆子曲膝,把身子放低,孟十三从婆子的背上下来,一落地便转身,看向仅走了一小段的山道,心中不无沮丧。 还说找墓呢,她连山道都走不完全,更别说深入山林找到那个墓碑了。 赏春把孟十三扶进车厢,宝珠金银也坐了进来,有两个婆子坐在车夫左右,同坐在车驾上,与车夫同坐,剩下的四玉与两个婆子则坐到后面一辆,护院们则骑着马儿,拱卫在一前一后两辆大车的前后左右,徐徐往来时路回。 孟十三掀起窗布往外回看,那条汉白玉石阶在阳光下如同一条银色的锻带,缠绕于山峰之间,隐没于茂林之中。 赏春想着小姐定然还记挂着今日来青北山的目的,不由道:“小姐要找墓,回头让人上山来找一找便是,无需小姐亲自上山来找……” 话到一半,她想到孟十三也不知要找什么墓,她转又问道,“小姐不知是何人之墓,那小姐可知那墓碑的模样?” “倒是能画出来。”孟十三应得极无底气,主要是即使画出来,也就光秃秃一块墓碑,实在无甚作用,“只是那墓碑上原是有字的,然年月久远,碑文被风雨浸蚀,字迹一褪再褪,早形同无字。画出来,也是一块磨损严重的无字碑。” “那形状模样总归也是线索。”赏春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觉得真如此,那小姐要找到那墓,只怕希望渺茫。 终归青北山那么大,里头的墓指定不少,让人往山里寻墓,找上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找对,毕竟连墓碑上的字都被磨没了,谁知道找到的墓,是否就是小姐要找的那一个。 孟十三道:“你说得对,那回去我便将其画出来,照着画儿找。即便找到相差不大,很是相似的墓碑,只要我看到,我便能辨认出哪一个才是我要找的墓。” 赏春心中所想也是她心中所想,青北山上有不少坟,大都是附近百姓的墓,年月久远的墓同样有,被岁月浸蚀磨没了碑文的墓碑,肯定也有不少。 她是能让人上山来找,可真正能找到碎片中的墓,唯有她拥有关于碎片梦境的感知,能准确无误地把要找的墓碑认出来。 “小姐找那墓是要做什么?”宝珠虽是秉从小姐指哪儿她打哪儿的宗旨,但突然要找墓,也着实让她有些吓到,在山道上顾着小姐的身体都顾不过来,那会儿才没问出来,这会儿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回城,便得问一问了。 金银比宝珠还要胆小,心中同样是无异议,却也同样很想知道自家小姐怎么突然就要找墓,墓的墓碑还是一块被岁月磨没碑文的无字碑,想想都觉得应与小姐离得好远好远。 “我娘让我找的。”孟十三在如实道出要上山找墓的那个时候起,便已准备好了说词,借用孟良辰的亲生母亲来挡一挡,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果然,原来宝珠一问出口,赏春与金银也一同紧紧盯着她,她一回答说是她娘让找的,三人六只眼睛瞬时通通移开,互相看了一眼,再是撇开,一声不吭起来。 这教孟十三十分好奇,未料曾氏还有这般威力,同时也产生了一些疑惑。 当年曾氏病故,莫不是还有内幕不成? 回到孟府,进门之前,孟十三让赏春一个一个去叮嘱,万不能将她到青北山上寻墓之事外传。 赏春领命,嘱咐加威慑,先给赏银,再施压恐吓,把一回府便得归回原位继续当差的婆子与护院,恩威并济地处理得妥妥当当,纷纷以小命保证绝不多嘴。 其实此事儿让府里的人知道也就知道了,主要是别外传就行,没想到赏春能力出色,震得他们连府里的人也不敢相传,效果好到让孟十三意外。 用过午膳,刘妈妈亲自过来泰辰院看一看孟十三的状态,见孟十三正在睡午觉,小脸也红扑扑的,上晌出去一趟回来,并没有被累着,或出什么又打人见血的大事儿,她才松了口气儿。 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先是找到赏春,让赏春与她说一说孟十三出门后都去了哪儿,赏春说完,她顺道又去找郭嬷嬷说了几句体己话,方一脸清爽地回到上房,喜滋滋地如实上禀孟老太太。 第一百零九章 冷不知 第109章 冷不知 孟老太太听着刘妈妈绘声绘色地说完,边满意地点头,边由衷地笑道:“去青北山好啊,夭夭若真有兴致偶尔去爬一爬,不说登顶,就说像今日这般在山道上爬一小段,只要量力而行,别累着,总归对夭夭的身体,是有益处的。” “老太太说得是。”刘妈妈也是这般觉得,有孟十三的命令,赏春的坚决执行,她尚不知孟十三爬山的真正目的。 刘妈妈不知,孟老太太便也不知,遂此话题结束,提起下晌龙舟竞渡之事:“咱们孟家的瑞棚就在龙棚隔壁,今年与往年一样,陛下不会出席,由殿下代表皇恩,于龙棚之中观赛。要说不同,往年都是殿下一个人在龙棚观赛,今年却约了夭夭同观,旁的我也不担心,就担心夭夭如此出尽风头,会引起他人的嫉妒,给夭夭招来祸端。” 刘妈妈道:“有殿下在呢。” “当年绾绾的身边,也有如今已成为一国之君的陛下在。”孟老太太不知为何,总能在长孙女的身上看到闺女的影子,“可绾绾到最后,不也没等到陛下的庇护。” “这都已经是过去之事了,老太太莫要再多想。”刘妈妈也不知该说什么,小姐是老太太心里的伤,一道这辈子大概都过不去的伤,如今大小姐恐怕会跟当年的小姐走上同样的路,老太太如此担忧,也在情有可源。 孟老太太叹道:“我也不愿多想,可这颗心控制不住啊。” “下晌瑞棚那边,由大公子带着,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与二小姐都会去,大小姐就在隔壁龙棚,若有何事儿,旁的不说,大公子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您就放心吧。”刘妈妈宽慰道。 孟老太太点点头,又问:“泽辉院与善方院可同去?” “大太太一早便来说,大老爷上晌就有酒局,是与户部的几位同僚,下晌也有酒局,与几位颇有公务往来的大人约好到宝莱楼共饮雄黄酒,便不去瑞棚观赛,二老爷么,一早便出门去旷广河畔,参加斗百草去了。大公子回来还说,有看到二老爷,还给二老爷助了威,可惜没得个头名,只得了个第五名。”刘妈妈详细地禀道,“大太太与二太太倒是都去,说是和公子小姐们一同出发。” “那便好。”孟老太太自个儿,一早便说不去凑热闹了,今儿同样不出门的还有郭嬷嬷,“妙心那边,可务必要安排妥当。” “大太太都安排得妥妥的,不会亏待妙心。”刘妈妈想到回来前去见过郭嬷嬷,郭嬷嬷同她说的几句话,“妙心还说,大小姐是个好的,让老太太放心。” 孟老太太了解郭嬷嬷,能得郭嬷嬷亲口道出个好,那便是真的好,她总算不必再担心长孙女表现得哪里不对,给郭嬷嬷留下不好的印象,继而影响到长孙女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然则刚刚松下的那口气儿,在下一息又提了起来。 近日来,她是既盼望着长孙女能顺利嫁进东宫,可又无比担心长孙女会走上当年闺女的老路,时常矛盾不已,是想让长孙女成为太子妃,又想着不如将长孙女嫁作高门妇,平安喜乐地度过此生便可。 刘妈妈见孟老太太刚释下眉头,转眼又拧上拧得紧紧的模样,她心中微叹,端起凉透的茶,到茶水房重新沏一碗。 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她侍候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了解,老太太为了孟家的荣光,当然是想着大小姐能成为太子妃的,然当年小姐的惨剧,已深入老太太的骨髓,难免既想又怕。 孟十三因着睡得极酣,时辰过了些,进龙棚时已过了午时末,整整迟了两刻钟。 此时旷广河中已开始龙舟竞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万人喝彩,极为壮观,她望着船身窄长的龙舟,饰以龙头、龙尾、鳞甲,船上结七彩、张旗伞。 吉祥喜庆,果然还是老样子。 回眸坐到李寿的左下座,她正襟危坐着,视线落在河面,耳边尽是热闹声,可这些都入不了她的心,她满心满眼猜测着,她来晚了,是不是把靠山给惹恼了? 要不然她进来行礼,他只是点了个头,待她坐下,他一言不发地观赛,连个眼风都不给她,还说到这儿来说事儿,就他这般瞥睨天下的气势,她都要以为是不是她欠了他八百万两没还。 她来晚了是她不对,可他堂堂七尺儿郎,还是储君,日后还是一国之主,仅这般气量,着实不够大气。 气氛有些凝滞。 其他人在棚下守着侍候还好,常青与宝珠近在咫尺地各站棚内一侧,眼见各自的主子终于会面了,却都不说话赌气僵着的局面,惧于东宫的威压,宝珠还算镇定,常青却是心焦得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了。 殿下没见到孟大小姐来前,那是连座椅都坐不住,双眼时不时得往棚外瞟,左右瑞棚稍有动静,殿下都得重新整一整衣冠。 好在孟大小姐终于来了,从踏进龙棚的第一步起,殿下的左手尾指就翘了起来,孟大小姐行完礼,殿下让坐,孟大小姐坐了,看向殿下想开口,却教殿下的一张冷脸给吓退了。 旁人不知晓,但他和常朱都知道,殿下一高兴,左手尾指就会不由自主地翘起来,明明见到孟大小姐,殿下内心欢喜得很,偏就摆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他真想告诉殿下,您的脸再俊,冷起来也得冻坏个人。 偏偏殿下冷而不自知。 “殿下,您吩咐的粉团、角黍都已备好,孟大小姐也来了,要不这会儿就呈上来?”常青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明明这些都是殿下早早嘱咐备好,要给孟大小姐尝尝的,岂知临了临了,殿下不得力,还得他开这个口。 孟十三闻言看向李寿。 李寿颇有些不自在:“呈上来吧。” 常青应诺,赶紧唤来候在棚外的小内侍,麻溜地呈上粉团、角黍:“孟大小姐尝尝,这是殿下特意为您……” “咳!”李寿猛咳一声。 第一百一十章 做不到 第110章 做不到 常青再不敢多嘴,退回一侧安静地站着。 宝珠看了他一眼,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很受用,悄悄给宝珠回了个得意的眼神儿。 “我来晚了,是我的错。”孟十三吃着粉团,心想吃人嘴短,这粉团也挺好吃,她便先道个歉。 诚然李寿也并非在生她的气儿,他是在生他自己的气儿,且气得毫无由头,便越发怄气,她这么一道歉,他顺着台阶而下:“没关系。” 脸没那么冷了,语气也温和得与往常无异,孟十三觉得她先低头,低得很值:“上晌我去了青北山。” 她起了个头,想看看他是个怎样的反应,再看看要不要继续往下说山上的墓,到底他今儿的心情,好似六月天,说变就变。 “青北书院都休沐了,你去那儿作何?”李寿也同样头一个就想到青北书院。 反应也算有来有往,他能问,孟十三就好往下答了:“我是去青北山,与青北书院何干?我又不进书院,我上山了。” 李寿完全没想到以孟十三动不动就得病一场的娇躯,居然会想去爬山:“虽说这些日子,孤听余明路说,调养滋补初见成效,你的状况好了许多,不再出一趟门,就得累得走不动路,可你步子一下子跨这么大,刚好些你便去爬山,你就不怕山爬了,身体也累倒了?” 关心带着斥责,孟十三能承他的关怀之意,斥责却是免了:“殿下未免言过其实了,余小太医虽是最了解我状况的,但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状况,有谁能比我自己更清楚。况且他都说我状况好了许多,就爬个山而已,还能把我爬趴下不成。” 对于她的反驳,李寿未有恼意,反倒有些习惯良好的波澜不惊,上下将她仔细打量一番,问道:“真无碍?” “好着呢。”孟十三下巴微抬,嘴里嚼着粉团,脸上的表情不知有多得意。 李寿瞧着,嘴角不禁上扬。 此前他是真心觉得表妹这种明珠,实在不合适他,好在他自来与不管是哪一家的表妹,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具体表现在,他从来不喊表妹,也就眼前这孟大表妹,也不知他当日是怎么回事儿,竟神使鬼差地就喊了大表妹。 时至今日,频频为其破例,说是为了解开多年以来梦中的那些疑团,实则不止。 直至这两日,因着曾重屺的出现,对她表现出来的亲近,她也不排斥曾重屺的亲近,且明言曾重屺确为不可多得的良人,他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此事实。 眼下的她,对他而言,除了解疑释惑,于悄无声息的潜移默化之中,已然多了别的。 往常他听到表哥表妹的,容易成为亲家,他虽未言语,心中却觉得实为无稽之谈,而今再看,觉得确有那么几分道理。 作为储君,他素来决断,一旦决定了,也绝不轻易改变。 初初萌生情愫,确实令他慌乱不已,吃醋也吃得他不明就里。 他已年十九,挑选太子妃的章程早已提上,在父皇那里,早有那么一份太子妃候选名单在,可他从来未将其放在心上过。 他不在意,他觉得只要父皇满意,选定谁做太子妃,他都可以迎娶。 现在……他发现他不可以。 太子妃若非夭夭,他说服不了自己,似从前那般当成是完成一件国之大事,毫无异议地去迎娶,他已然做不到。 吃完粉团,孟十三接过宝珠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嘴道:“殿下此前问过我,可有做过特别的梦,那会儿我没想到,便回殿下没有。” “你托王贵传话,说你想和孤见面,便是为了说这个?”李寿没忘今儿除了来此观龙舟竞赛,她也是有事儿要同他说的。 “是。”孟十三往外看了眼,棚内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棚外值守的东宫侍卫与内侍,是个什么情形,她可不晓得。 李寿看懂了她这一眼:“外面有符丰守着,都是自己人。” 孟十三晓得符丰便是季宽的字,遂点头,放心地说道:“在未见过殿下之前,我梦到过殿下左手掌心姻缘线上的红痣。” “何时?”李寿问道。 “我被祖母罚跪抄经书的那日,到夜里抄完歇下,我发起高热,病得糊里糊涂的时候,于睡梦中梦到的。”孟十三见他听着很有异议的模样,不禁又道,“殿下不信?” 李寿摇头:“非是孤不信,而是在那晚之前,孤与你可是早就见过了。” 在孟十三还是孟十三,还是金陵老祖洞庙盘着清修的大妖时,京城的孟良辰尚未自绝,还是原来的孟良辰,确实与李寿见过,可那会儿的孟良辰哪里敢抬眼看李寿,故而在李寿眼里,两人是早见过的,但在孟良辰这儿,只敢往李寿的鞋尖瞅一眼。 “是……是早就见过,可那会儿我不是不敢看殿下么,连殿下长何等模样都不清楚。”孟十三回想宝珠当时是这么和她说的,孟良辰以前别说看清李寿的脸与手了,就是李寿的踏云靴,那靴上的龙纹都没能看清,孟良辰就得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李寿莞尔:“你还有不敢的?” “从前不知殿下竟这般好相处,觉得殿下高高在上不好亲近,也怕说错话得砍脑袋,现在年岁一长,胆儿大了,知的事儿多了,懂的事儿也多了,自然就敢看殿下了。”孟十三信手拈来,解释得合情合理。 李寿也没怀疑,顺着刚才的梦说:“除了梦到孤左手掌心的红痣,可还有梦到别的特别的梦?” “有!”孟十三昨儿应下来龙棚,便是为了将梦中俩碎片中的场景都说一说,眼下还得加上今儿上晌在车厢里打个盹梦到的,终于看清第三个碎片的场景。 李寿听后沉默了下来。 他一沉默,她便有些紧张。 孟十三自知把梦中碎片之事说出来,碎片中的场景又多少有些离奇怪诞,荒不荒唐且不论,相不相信才是个大问题。 他若不信她,那可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仅入耳 第111章 仅入耳 片刻后,李寿问道:“你说你梦到的都是一些碎片,那些碎片之中,有些你看得清,有些你看不清?” “目前为止,那些碎片之中,我只能看清三个碎片里面的场景。”孟十三毫无保留。 李寿再问道:“第一个碎片之中的场景,你确定那手的主人是我,乃因着同样是在左手,同样在掌心的姻缘线上,有一颗形如朱砂的红痣。那第二个碎片之中的场景,你并没有看到人,只看到写下和离的手,你又如何确定是你?” “按理说,不可能是我。”孟十三尚待字闺中,并未出嫁,不可能有和离之事,“可在梦中,我清楚地感知到,那边写和离边落泪的人,就是我。” 她自个儿都不解:“此种感觉,似是与生俱来,逻辑不通,亦无法解释。” 李寿很清楚这种感觉,犹如他这些年在梦中,梦到梦中的她时,明明与梦中的她在一起的人不可能是他,可他就是觉得那个人是他。 他看不清梦中的她的脸,照着一些相同的行径,诸如以指钓鱼、一筷见血等场景,从侧面判断孟大表妹极有可能便是梦中的她,除此还有如孟大表妹所言的感知。 他尚未娶亲,诺大东宫亦连个侍妾都无,梦到梦中的她与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明明是夫妻才能做的事情,可他要到明年及冠才会择定太子妃大婚,与孟大表妹说的一样,按理说,不可能是他。 然则,他偏偏就笃定梦中的他,就是他。 孟十三见李寿又沉默了下来,蹙着眉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怪诞不经,认为是我在信口雌黄?” 李寿摇头,她眉心释开。 他又问:“你上晌去青北山,便是为了找第三个碎片的场景之中那块墓碑?” 孟十三轻嗯一声,而后有些无奈:“青北山太大了,那墓碑在梦里又是残缺不全,碑文尽被磨损,完全看不出是何人之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墓碑年月久远,墓主人定然也是很久以前的人了。如此一来,饶是侥幸能找到墓,只怕也难以查出墓主人的身份。” 言至于此,孟十三除了她是大妖之外,几乎已经把闷在心里的秘密尽数告之李寿,一旁的宝珠和常青听得瞠目结舌,宝珠尤甚。 小姐刚刚说的那些,在今日之前,可是半分也未曾提到过! 连上青北山找墓,也是说的是先太太托梦给小姐,要小姐找的墓,现在怎么成了什么碎片之中的场景? 她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找墓之事,先且搁下,今日过后,孤找个空闲的时候,让你到东宫来。”孟十三的无奈,李寿其实可以很快地解决,他是太子,最不缺人力,青北山虽广,真要从中找个一块墓碑来,亦非难事。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儿,需先与她说道说道。 “到东宫去?”孟十三诧异,有些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要让她到东宫去了,“殿下要夭夭做什么?” “你能与孤坦言,孤甚是高兴,作为回报,孤亦需与你说一说,孤为何会在那日问你可有做何特别的梦。”李寿自小做的那些梦,除了身边的常青常朱,也就长姐昭河长公主李琰知晓,连他父皇都不曾听他提过,她能将这般离奇的梦中碎片与他实言,是信任他。 既是如此,那他做的那些梦,其怪诞之处,亦可同她实言。 或许这么一来,他与她的那些不解之谜,未明之事,都能联手找到答案。 这也是孟十三接下来想问的,既然李寿自个儿说了,倒省了她再问,等到他召她进东宫,听他说一说,她便可知其缘由,遂点头:“好。” 孟仁平在隔壁瑞棚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动静,除了龙舟赛的锣鼓声、喝彩声,彼此彼落的高呼助威声,他是连龙棚里自家大妹妹的声音都未能听到一丝。 此令他十分郁闷。 孟仁吉亦如是。 孟美景与孟仁康姐弟俩则因专注观赛,为各自压彩的龙舟队提着半颗心,而无闲暇顾得上孟仁平与孟仁吉的心情。 孟仁安却是从头到尾都注意到了,不由跟着竖起耳朵听了老半天,结果屁都没能听到一个,他觉得他该给两位兄长提提建议:“大哥,二哥,你们这样听是听不到夭夭在龙棚里的状况的,要不然咱们过去拜见拜见太子殿下?” 孟仁吉觉得可以,闻言即时看向孟仁平。 孟仁安也在看孟仁平,毕竟他们三人,也就长兄已然当了官,且是东宫属官,要过去龙棚那边,自然得由长兄带头领着他们去。 “殿下约了夭夭同在龙棚观赛,定然是有事儿要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见殿下都可以,唯此时不行。”孟仁平否道。 “也是,若打扰到殿下,殿下定然怪罪。”孟仁吉回孟府的这些日子,可还没见过李寿这位储君,说要去拜见,他是很想拜见的,却也着实有些紧张。 一听孟仁平否了孟仁安的建议,他是既松了一口气儿,又有些放心不下呆在隔壁龙棚许久了的孟十三。 “行吧。”孟仁安是四兄弟之中,倒数第二不怎么担心孟十三的人,最不担心,可以说是完全没把孟十三的事情放在心上的人,当数孟仁康。 随后他起身凑近观赛观得好似恨不得自己能下场的姐弟俩,随口问问二人所压彩头,都压到河中三条竞渡龙舟中的哪一条,他才好帮着助助威。 正事儿说完了,剩下的时间便是观赛。 孟十三对赛况不怎么了解,从进棚坐下到现在,她光顾着跟李寿说话,都没注意到赛事,谁胜谁负,也是不怎么关心。 她连彩头都没压,输赢着实与她无关。 她看向宝珠交代道:“我与殿下说的那些事儿,仅入你耳,不可外传,连赏春金银都不能说,可知?” “诺!”宝珠郑重地应道。 她的交代毫不避讳他,他自也晓得她之意,遂跟着对常青令道:“夭夭之言,便是孤之言。” 常青严肃地领命:“诺。”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儿谢 第112章 花儿谢 孟大小姐之言,是说在场之人,听就听了,知便知了,再不能与外人道,殿下认同孟大小姐所言,便也是仅入他耳,连常朱都不能说。 他懂! 每年的端午,宗帝虽未到场,李寿却是一定会到的。 因此每年的这一日,午后既有河中龙舟赛事的摇旗呐喊,亦有河岸龙棚两边连串成排的各个瑞棚之中,各府闺秀为了吸引东宫的注意,而老早准备的争奇斗艳。 从衫裙之瑰丽,从首饰之耀眼,再到妆容仪态的赏心悦目,不管有意无意,均让非是东宫的各府公子眼前一亮。 方沐浔便对李寿无意,早在及笄之前,她与董家姐妹交好,到董府见过董宽,自此一颗心便挂在董宽身上,她是国子监祭酒之孙,五经博士方济文之女,与兵部侍郎之子倒也相配。 方家是京城本土老牌世族,董家是寒门崛起,从家世相较,根基自然是方家更强更稳,但董家有董布此兵部右侍郎,乃正三品大员,与方祭酒此从四品国子监首官、方济文从八品博士相较,董家又更胜一筹。 两两相抵,相辅相成,便是再相配不过。 最重要的是,方祭酒一直很是看好董右侍郎,董宽自个儿也争气,上届春闱考中同进士,名次较差,却不仅未有气馁,反越发有大志向,此后发奋图强,誓要在明年的春闱之中,力争进士榜首。 于端午之前,董布曾拿过董宽的策论予方祭酒过目,大赞精妙。 此后再提董宽,方祭酒是十足的满意,方济文便更满意,其妻范氏自也乐见其成。 故而范氏知晓方沐浔的心事之后,便开始打算着待明年春闱一过,董宽榜上有名,她便让丈夫去请公爹,私下与董右侍郎提提两家子女的亲事,若一拍即合,那便可先定下亲事,等到董宽观政之后定下官职,大婚便可操办起来了。 范氏这般想,也是这般同方沐浔说的,还问方沐浔有无意见。 方沐浔自是完全没有意见,一脸娇羞地表示全由祖父作主,父母安排。 六部各府的瑞棚是连在一块儿的,与方家的瑞棚有些距离,炎阳当空,一路从自家瑞棚走到董家瑞棚前,方沐浔走得一身香汗淋漓。 大丫鬟河心不停地拿团扇给她扇风:“小姐,江顺不是来说公子一会儿就到,让小姐等等公子,好与小姐一同到董家瑞棚的么。” 江顺是方家公子方镇的随从,方镇则是方沐浔的同胞嫡兄。 自家长兄那点儿心思,正如长兄知她这点儿心思一样,方沐浔知得清清楚楚:“说是一会儿就到,可大哥那个人最是拖拉,每回说的一会儿就到,总得让我等上半个时辰,这赛事本就已经过去一大半了,再等半个时辰,便都赛完了。我要真等到他来,再一同到雅雅无双的瑞棚,准得等到花儿都谢了!” 再者说了,长兄心悦雅雅这件事儿,阖府就她一人知晓,非长兄告知她,而是她自己看出来去问长兄,长兄被她问到无法,方不得不承认的。 长兄与她不同,她是女娘,只要嫁得如意即可,长兄是儿郎,又是父亲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撑起方家门楣的,偏就长兄不学无术,干啥啥不成,已年十八,还在国子监修道堂混着,连考两回都无法升入率性堂。 国子监分为低中高三个等级的学堂,此三个等级又共有六个学堂,低学堂有三个学堂,中学堂有两个学堂,高学堂仅一个学堂。 率性堂便是国子监唯一的一个高学堂,顺利升入率性堂就读一年后,终考考得八分的学子,便可顺利卒业。 国子监卒业生一出师,便可参加每年朝廷专门为国子监卒业生准备的考核,一旦通过考核,便可直接走上仕途踏入官场,由考核成绩决定卒业生的官位高低。 以长兄的情况,当初是靠着方家祖荫,以荫生进入的国子监就读,在走读的这些年里,长兄的成绩皆不理想,却也磕磕绊绊,从低学堂升到中学堂,而后便卡在修道堂整整三年,三年中有两回升级考核,皆未通过。 要等到长兄顺利从国子监卒业,作为妹妹,实不该没有信心,然事实如此,想瞒也是瞒不过的,是故她很理解董大公子为何会不喜自家大哥。 她清楚地知道,她心悦董大公子,府里祖父与父母皆无异议,更多乃因着董大公子自个儿也争气,不进国子监就读,却也从童生一步一步考到了同进士,纵然再不考,董大公子也是举人老爷,凭着此功名,董右侍郎再运作运作,董大公子不参加明年春闱,那也能当官了。 然董大公子有大志气,连同进士的名头,董大公子都觉得不够,何况是举人老爷的头衔。 董大公子不走后门,也不甘止步于此,埋头苦读三年,决定明年再考,连祖父都对董大公子的策论赞赏有加,笃定明年春闱董大公子肯定能如愿以偿! 这般才德兼备、勇于攀峰的儿郎,不就是她自小梦寐以求的良人么。 长兄知她心思,也对董大公子赞不绝口,说把她交给董大公子,他作为兄长很是放心,反之却是大大不同。 长兄心悦雅雅,她不知具体是从何时开始的,后来被她察觉,并到长兄面前得到证实,长兄对雅雅已然是情根深种,拔也拔不出来了。 但以长兄的才学能耐,董大公子却是不会放心将雅雅交到长兄手里,雅雅的父母也相不中长兄这副不中用的模样。 好在长兄无甚本领,却极有自知之明,得知董家人不太喜欢他到董家姐妹跟前之后,每每长兄要见雅雅一面,无不是得借她做盾,方能靠近雅雅,总算时至今日,不喜不厌,不好不坏。 本来今儿出府前,长兄都说他不来看龙舟了,哪里晓得突然又差使江顺火速前来,先来告知她等一等,他也要跟着到董家瑞棚。 出自家瑞棚前,她已是等了片刻,继续再等,只怕赛事都要结束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缘好 第113章 人缘好 难得今日有这般光明正大的机会能让她见到董大公子,与董大公子说上话儿,她才不要把这样美好的时刻,尽数浪费在等长兄的身上。 方沐浔主仆俩在说话间,便来到了董家的瑞棚前。 岂料却是扑了个空。 不止没能见到董宽,连董家姐妹都不在棚中。 河心上前去问了几句,方知是董宽今日只来了片刻便匆匆走了,似是有要事儿,董玲珑则是要去孟家瑞棚,董无双不太愿意让董玲珑去,奈何董玲珑是一定要去的,最后董无双只好陪同董玲珑一起去了。 “雅雅对那位孟大小姐真是越来越上心了。”方沐浔说不出什么好坏的感觉,只是觉得孟家终究是东宫外家,董家与她方家俱是中立的帝派,如此年节之礼往来周全可以,与孟家女眷走得太近却是不大好。 河心问:“小姐也要去么?” 方沐浔沮丧道:“早知道我一到河畔,就先来见雅雅无双了。” 那会儿董大公子定然也还在的,她真是失算了。 她又问:“那董家下人可有说董大公子说的要事儿是何事儿?” 河心道:“奴婢倒是问了,只是他们也不知晓。” 方沐浔往回看一路走过来的河岸,又看向龙棚那一边,孟家瑞棚就在龙棚隔壁,相较之下,却是孟家瑞棚近些,想了想道:“我也去吧,去看看孟大小姐到底有什么好,好到不过见过两三回,便全然将雅雅给迷住了。” “照小姐此言,孟大小姐若是儿郎身,董大小姐岂不是要以身相许?”河心听着自家小姐那似是深宅怨妇的口气,不禁打趣道。 方沐浔道:“可不是,准得闹着要嫁入孟府呢!” 董家姐妹来到孟家瑞棚,孟家四兄弟一下子拘束起来,还好有孟美景在,很快各据一边,尽量保持着男女大妨的距离。 虽说每年的盛会,不管是何种盛会,男女之妨都会松散许多,没平常那般严守,不过也是有着一把尺子的,分寸仍在。 “阿姐还在殿下那边呢,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出来。”孟美景招呼着董家姐妹看茶,她与董玲珑虽是一直不对付,上回在靖王府后花园又大大出手,此时坐在一块儿难免尴尬,但长兄让她招呼,她又不能不招呼,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无碍,我在此等夭夭出来便是。”董玲珑无甚表情地回了句。 董无双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只忍不住瞅了个机会偷偷瞄了眼孟仁安。 她早就听闻孟家四兄弟之中,生得最好的便是孟家大房的嫡次子,孟府的三公子,往日无缘一观,今日凑巧见到,果然如传闻般,确实生得比温文尔雅的孟大公子更为俊秀。 孟美景得董玲珑这么一说,遂又问道:“早前阿姐收到过几个帖子,其中可也有二位的?” “收到过几个帖子?”董玲珑暗道优秀出色的夭夭果然人缘甚佳,不止她给夭夭发了相邀同观龙舟赛的帖子,其他人也相邀夭夭了,“我是给夭夭下了一个帖子,倒是不知夭夭竟同时收到几个。” 董无双闻言忍不住侧脸看了自家长姐一眼,此时此刻她的心情,还真与方沐浔一般无二,真心觉得幸亏孟良辰是个女娘,如若不然,阿姐可不得嚷嚷着要嫁进孟家。 孟美景听着心里越发堵得难受,本来殿下见孟良辰不见她,便让她十分难受,今日知晓有那么多贵女相邀孟良辰,却不曾相邀她,且楼烟今儿要留在自家瑞棚里陪家人,也无法来找她玩儿,这么一较,她便更难受了。 就在这个档口,方沐浔找来了。 孟家四兄弟免不得又齐齐起来,与方沐浔相互一番见礼,才刚要坐下,曾家姐妹也到了,他们赶紧又是一番礼数周全的寒暄。 待到真正重新坐回座椅里,让孟家下人赶紧上茶,上瓜果点心,孟仁平不禁暗暗在心中想着,大妹妹虽是凶名在外,也才刚刚踏出府门参加过两回宴请,不想这人缘却是实打实的好,已然结交到不少贵女。 最重要的是,大妹妹终于想开,能与其外家曾家往来交好,真真是好极。 孟仁吉与孟仁平差不离,随着先前那些因孟十三在外响起悍然之名的担忧,也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孟仁安却是有些惊奇地表现,他们府里的大堂妹,当真是成长到令他刮目相看的地步了,可惜他无法在府中久待,明日一早,便又得赶回书院住读,不然他准得跟在大堂妹身后,看看大堂妹到底有何能耐不可。 孟仁康则毫无想法,他安静地吃着果仁酥,配着放温的香茗,又吃又喝得十分安稳,目不转睛地落在河面上,观赛观赛得十分专注,一心要赢得头彩。 曾家姐妹的到来,相较起董家姐妹,孟美景肉眼可见地热情许多,一会儿茶热不热,一会儿点心合不合口味儿,一会儿又捧着瓜果猛献殷勤,当真做得不要太明显。 引得董家姐妹禁不住多看了她们素来不喜的孟美景两眼,除了孟仁康之外,余下孟家三兄弟也被孟美景这一番太过打眼的区别待遇,给看得默默无语起来。 孟仁平:二妹妹果真还是个孩子。 孟仁吉:装模作样。 孟仁安:没想到二堂妹也这般有趣! 曾家姐妹给孟十三下过帖子,也收到孟十三的回信,说今儿下晌申时初,到龙棚对岸的祈祷轩一聚。 眼下已快到申时,她们先到孟家瑞棚来,是想着接孟表妹一起,三人一同到对岸去的,没想到一来便看到董家姐妹比她们还要早,也是在等孟表妹。 待到几句闲聊一过,曾重锦温言问道:“不知二位可也是与夭夭约好的?” “你们也是?”董玲珑诧异道,“莫不是也与夭夭说好,于今日申时初到祈祷轩一聚?” “正是!”曾重荣最喜欢热闹,一听董家姐妹也是与孟表妹约好的,当下不见外地说道,“那正好,等夭夭过来,大家可以一同到对岸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冲夭夭 第114章 冲夭夭 董玲珑尚未答话,董无双已然点头道:“好。” 她虽是不放心长姐一个人,硬是要陪同长姐跟着来,不过与曾家姐妹交好,她是很乐意的。 董玲珑听到董无双应的这一声好,令她微讶地看了眼二妹。 董无双对她眨眼:“阿姐说可好?” “自是好。”董玲珑跟着一笑,罢,不管了,二妹能改变主意,和她一同亲近夭夭,那便是好事儿。 孟十三下晌还有约,与李寿谈完正事儿,她便想要告退:“殿下,我想与殿下当面说说之事已然说完,待殿下安排得闲之日,再召夭夭进宫,眼下殿下若无他事儿,那夭夭……” “你还约了谁?”李寿打断道,他想起郭嬷嬷昨儿给他的信中,有提到她除了与他有约,还应了旁人的帖子。 具体是谁,郭嬷嬷未有提及,想来是不确定,只说是几位贵女诚邀她,于今儿下晌到旷广河畔来观龙舟赛。 “殿下英明。”有郭嬷嬷在泰辰院,孟十三也没想瞒李寿,就算无郭嬷嬷在,也没什么可瞒的,又不是约了他,旁人就约不得了,“颜华郡主、董大小姐与我外祖家的两位表姐,在此前给我下了帖子,约我来看龙舟,我都应下了。说好申时初到对岸祈祷轩一聚,现在时辰已差不多,夭夭可否先告退?” “敏敏?她不是不喜欢看龙舟的么?她会约你?”李寿最清楚自己这个堂妹,往年端午盛会,她都是宁可闷在靖王府里吃吃喝喝,也不想出来被热得汗流浃背。 “原来敏敏她不喜欢看龙舟啊。”孟十三先时倒是不知,这会儿知了,方有些恍然大悟,“先是雅雅与两位表姐给我下的帖子,我应下了,后才收到敏敏的帖子,说是今日到王府去,陪她说说话儿,可我已答应了要来观龙舟赛,便如实同来送帖子的王府下人说了,不久便收到回信,说她也要跟着来,我才给敏敏回了地方与时辰。殿下,敏敏她是不喜欢似今日这般的热闹么?” “倒也不是,她就是怕热。”五月正值盛夏,李寿可以理解李照沁为何不喜出门,“你不怕热?” “不怕,我怕冷。”作为蛐蟮,孟十三更畏寒冷,每年的冬日,她都是绻缩在老祖金身后面,动都不想动的。 李寿暗暗记在心里,又问:“除了刚才说的,可还有谁与你有约?” “没有了。”孟十三答完,不免由曾家姐妹想到曾重屺,“对了,殿下先前与我说的,有何疑问不如去问曾表哥,可是说曾表哥同殿下提起过,他也做过一些特别的梦?” 那不过是妒火中烧时随口而言的气话,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会儿被孟十三拿起来问,李寿颇有些眼神儿闪躲,微侧过脸去:“未曾提过。” “那殿下为何会说……” “申时已快到,你若再不走,便不能准时赴约了。” 孟十三再次被李寿打断,她顿了顿,反正心中的疑问已然得到答案,那么明明没有,为何他会那样说的起因,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遂告退。 她一走出龙棚,李寿余光看到常青捂着嘴在偷笑,他重重又咳了声,常青顺手把脸一揉,即时恢复严肃的表情。 孟十三到棚外与季宽打了声招呼,随后脚尖一转,拐个弯儿,便要进隔壁自家的瑞棚,岂知尚未踏入,便听到啪的一声鞭响。 曾重锦被吓一大跳,鞭子就抽在她脚边,她本能躲闪,避至一旁时躲得太过突然,脚踝被崴到,疼得她即时变了脸色。 曾重荣就在旁边,及时扶了曾重锦一把,才免去曾重锦崴脚后摔倒,见姐姐面露痛苦之色,她急了起来:“姐姐可是崴到脚了?可是很疼?” “是崴到了,有些疼。”曾重锦说着,看向不请自入孟家瑞棚的姜子瑶,忍着疼痛冷脸质问道,“不知我们姐妹俩是何时得罪的姜小姐,竟让姜小姐一进来便挥鞭相向?” 姜子瑶高高昂起下巴,往棚内看了一圈,见并无陌生脸孔,便知孟家大小姐不在其中,倒是孟家四位公子齐全,孟美景、董家姐妹与曾家姐妹俱在,连方沐浔也在,就是她要找的人竟然不在:“孟良辰呢?不是说会来观龙舟赛的么?” 来找孟表妹的? 曾重锦与曾重荣互看一眼,再齐齐看回姜子瑶,曾重锦再问:“你要找夭夭,也是要冲夭夭挥鞭子?” 董无双与方沐浔没什么反应,皆是以旁观者听着看着。 董玲珑却在听到姜子瑶是冲着孟十三来的,不自觉上前两步,站到曾家姐妹旁边,依着姜子瑶二话不说就动手的行事来看,其来者不善,或如曾重锦所言,夭夭若在,刚才那一鞭子,便得冲着夭夭挥下。 如此,她不可能旁观。 董无双一看董玲珑上前,她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拉,抬到半道还是没拉,手放下,站在原地,看到方沐浔对她摇了摇头。 她知道方沐浔的意思,沅沅姐是觉得她不能总想把长姐拉在身边,事事都干涉,不管人或事,总怕长姐吃亏,她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长姐脾性爽直,对人对事都直来直往,她自晓事儿起,就粘在长姐身边,处处操心惯了。 明白归明白,一时却是扭不过来。 但沅沅姐说得对,如若不然,长姐往后出嫁,她不得更担心,难不成她还能跟到姐夫家去不成。 她得扭过来。 “她在陈楼挥我表叔两鞭子,打得我表叔如今还在府里养伤,连今日盛会都无法出门!”姜子瑶越说越来气儿,一张俏丽的脸横眉竖眼,凶巴巴地再次举起手中长鞭,“说,孟良辰在哪儿?不管今儿有多少人在,我姜子瑶横竖都要替我表叔,还她孟良辰两鞭子不可!” 她一入内就发难,来得迅猛,棚内不管是谁,都没反应过来,鞭子便落到曾重锦脚边,待反应过来,曾重锦与她又是一人一句又问又答起来,到底是在孟家瑞棚,孟家人岂能坐视不管。 复齐齐上前。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评劣 第115章 风评劣 刚上前,便又听到姜子瑶这般说道,方知姜子瑶竟是冲着孟十三来的,前面的孟家四兄弟,与跟在最后的孟美景,五人皆不禁又将姜子瑶上下打量了一遍。 孟美景是认得姜子瑶的,正如姜子瑶认得她一般,彼此虽认识,却也只是打照面互相问候一声,基于礼数的关系,二人并不熟悉。 不过姜子瑶的蛮横不讲理,她却早闻其名,与陆罗的恶霸之名,虽是比不了,在贵女圈之中,也是无人不知。 今日打上门来,指名找孟良辰,怕是不会轻易善了。 孟家四兄弟并不认得姜子瑶,但见姜子瑶胆敢只身擅闯孟家瑞棚来撒野的行径来看,他们心中对姜子瑶的身份,也大约有个数,且其中还提到两鞭子。 提到两鞭子,四人不禁同时想到孟十三鞭陆罗的那两鞭子,她又称呼陆罗为表叔,看来其身份是与陆府有关,大概是陆府的哪个亲戚。 孟仁平为长,自是由他出面交涉,正想开口问一问,便听孟美景在他身旁低声说道:“大哥,她是光禄寺姜少卿之女,姜子瑶!” 光禄寺? 经孟美景这么一提醒,孟仁平随即想到光禄寺少卿姜涛,此姜涛乃是光禄寺的第二把手,正五品,陆府老夫人姜氏的娘家侄儿,当今陆皇后的表弟。 他就听闻姜涛人至中年,有妻有妾,却仅有一女,且是嫡出,故尤为溺爱,时至今年十三岁,甚是刁蛮任性,虽未有恶名在外,其蛮横程度,却也只是比陆罗此京城恶霸好上一些罢。 想到此处,姜子瑶一进棚便挥鞭相向的无理行径,他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往前姜子瑶在坊间如何闹腾,都有其父姜涛为之收拾,要不然就是陆罗此表叔为其撑腰,自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他贵女知她脾性,又知她身后有姜家与陆家作靠,多少给些面子,给不了面子的,索性不与她往来。 故时至今日,姜子瑶几乎没遇到什么挫折,向来都是说骂就骂,说打就打的作派。 余下的孟家三兄弟也都有听到孟美景说的话,奈何孟仁吉是刚从庄子上回府不久,孟仁安与孟仁康亦是只在休沐之时才回的府,三人对京城之事知之甚少,听到也就知道眼前一进来就动手的女娘,乃是光禄寺少卿之女姜子瑶,再多便没有了。 特别是孟仁安与孟仁康,他们在书院中长期住读,每个月也就三日旬休可回到城内孟府,亦或碰到年节之类方可休沐,余下时日皆全须全尾地呆在书院中埋头苦读,如若书院中无人提及,风吹不到他们耳中,他们的消息几近闭塞。 好在二人的随从时不时会进下城,听到何等趣闻总得回来与他们说上半日,然此其中,却不曾提及过眼前姓姜的女娘,自不知姜子瑶的脾性与风评。 孟仁吉与孟仁康不知便不知,他们一人不敢在现在多问,一人则兴趣全无压根没想了解,是故都安安静静地等孟仁平如何处理。 孟仁安却是兴致大起,悄声问孟美景:“这位姜子瑶,二妹妹很熟?” “不熟!”孟美景险些当场翻个白眼给孟仁安,她虽有时也蛮不讲理,可比起姜子瑶,她还差得远,“三哥别瞎说,我才不和这种只会骂骂咧咧打打杀杀的人相熟呢。” 嫌弃之色极其明显。 孟仁安心中不免惊讶,他对二堂妹的了解虽比对大堂妹的了解要多得多,然深究起来其实也不多,终归他从七岁就搬至前院盛飞院独住,住了一年便进入青北书院住读,此后开始甚少归府。 二堂妹性子活泼,他与长兄每回归家,她总会第一个奔出来迎接他们,扬着大大的笑容高兴地要长兄抱,后来若不是二堂妹渐渐大了,二婶拘束二堂妹要有闺秀的模样,二堂妹大抵要和他们兄弟更亲近。 即使如此,直至后来长兄科考,金榜题名,入仕为官,二堂妹的性情依旧动如脱兔,实话说,他对二堂妹的印象,始终保留在活泼热情的阶段。 到这次回来,听长兄说了二婶此十年来是如何苛待大堂妹,二堂妹又是如何有样学样,处处针对大堂妹,若非是他最敬爱的长兄亲口对他说的,他都不会相信。 幸在,二堂弟与他与长兄一样,七岁搬到前院与长兄同住,有长兄亲自照看着,后来八岁入读青北书院,又有他在旁看顾,直至今日,二堂弟已有九岁,脾气心性几乎是他与长兄以身作则,一点儿一点儿茁壮成长起来的。 七岁之前,二婶大概也未曾在二堂弟耳边,提及过那些内宅的腌臜手段,二堂弟并没有长歪,虽对大堂妹并无深厚的姐弟之情,但也绝然做不出像二堂妹那样,对大堂妹动不动就指责打骂。 可就这样的二堂妹,竟然说才不和姜子瑶这种只会骂骂咧咧打打杀杀的人相熟,可见眼前这位姜小姐,平日里的风评已然恶劣到一定程度,至少在贵女圈里,姜子瑶除了身份背景,其品性德行并不受人待见。 孟仁安一番思绪翻滚,心里默默从侧面了解到姜子瑶的品行,转过头来再看姜子瑶,眼神儿就变了。 姜子瑶来找孟十三,结果没找着人,先是被曾重锦一问再问,再是孟家兄弟齐齐上前来,那架势就是对着她来的,还没开口呢,后边的孟美景对孟仁平一阵嘀咕,完了孟仁安又是一阵嘀咕,最后孟仁平与孟仁安再看过来的目光,俨然不复初时的打量,而是充满了冷漠与嫌弃。 瞬时像是被火点着一般,她怒了:“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儿!” 孟仁平一听姜子瑶形同泼妇的无端斥责,眉峰皱紧,锐利的视线扫射在姜子瑶身上,甚是不悦道:“姜小姐今日不但不请自来,且进门便无故挥鞭滋事,这般蛮横,竟也会在意旁人的目光?既是如此,那姜小姐是否该好好地解释一下刚才的无理行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稳赢 第116章 她稳赢 “什么无理行径?我哪里无理了!”姜子瑶还是初次让一个外男当面指责她无理,本来就没找到正主挥上两鞭子的恼火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随着话语刚落,手中鞭子再次挥出。 出乎意料的,却听不到鞭子落地的声响。 因着前一鞭的突如其来,让站在姜子瑶对面的所有人,对姜子瑶手中的鞭子已有了防备,就在姜子瑶再次举手扬鞭之际,所有人步伐一致地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姜子瑶的鞭子却教人从后方拿住。 一身素衣短打的风筝听从孟十三的命令,在姜子瑶再次举手之际,迅速跑入瑞棚,从后面捏住姜子瑶的右手腕,手腕被抓住,以致鞭子挥到半空,便挥不出去。 说来风筝的到来,也是恰如及时雨。 正当孟十三与宝珠停在自家瑞棚前,听着看着棚内的动静时,风筝便来到主仆俩的身前,低声简要地说明她是崔瑜指派到孟十三身边的部曲,孟十三冲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之后她便一直沉默地站守在孟十三身侧。 直到刚才孟十三对她下第一个命令:“拿住她的鞭子。” 声音很轻,棚外又锣鼓喧天,站在孟十三身旁的风筝却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任何犹疑,令下身行,她直接闯入孟家瑞棚,强行制止了姜子瑶想再挥出的第二鞭。 风筝毫无预兆地闯入,不禁吓到了突然被拿住的姜子瑶,也让与姜子瑶对立的所有人吃了一惊。 孟仁平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为年长,且是唯一的朝廷命官,他很快反应过来,正想呵斥是何人,更想斥责守在棚外的孟家下人不力,频频让外人擅闯孟家瑞棚之时,他看到了孟十三。 ……大妹妹? 他嘴巴张着,呵斥与斥责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便见孟十三迈着急且大的步子直冲进棚,冲到姜子瑶身后,抬脚便从后面往姜子瑶小腿儿上踹。 从姜子瑶举手欲再次挥鞭,孟十三下令,风筝身形如电地抓握住姜子瑶的手腕,被风筝定在原地,连扯两下手腕都没能扯动,到孟十三紧跟在风筝身后进棚,疾步走到姜子瑶身后,抬脚往姜子瑶小腿儿上狠狠一踹。 此一连串的出乎意料,发生得快且猛,仅仅在几息之间。 所有人在同时往后退避开鞭子之际,看到姜子瑶再次无端发难,到被踹的几息里,也都看到了让所有贵女齐聚于此等候的孟十三。 “啊——”姜子瑶惨叫着跌倒在地,小腿儿被重踹的剧痛让她终于松开了手中的长鞭。 风筝顺势取走姜子瑶手中的长鞭,退开两步,站定在孟十三身侧,与宝珠一左一右护卫着孟十三。 “大胆!”姜子瑶身边的大丫鬟惜如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也是被自家小姐的惨叫声惊得回了神儿,出口便对孟十三吼道。 “你才大胆!”宝珠毫不示弱,上前更大声地吼了回去,顺带一个巴掌扫过去,呼在惜如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参杂在惨叫声中,让除却姜子瑶主仆以外的所有人,个个虽都有被惊到,却莫名地感到心情舒畅。 连初来乍到的风筝都不禁看了宝珠一眼,暗道七爷说得不错,孟大小姐的身边,果真是虎主无犬婢,她也得好好表现,万不能让新主子失望。 惜如捂着脸不敢再叫嚣,蹲下身想去扶起姜子瑶,才发现自家小姐按着被踹的小腿儿一直在叫疼,她赶紧往外嚷:“杀人了!杀人了!快来救人啊!” 今儿端午,棚外皆在欢庆鼓舞,此时若孟家瑞棚传出什么杀人之言,真的都得先掩下盖住不发,何况是假的,怎能任一个奴婢乱嚷嚷。 孟仁平当下即时皱眉道:“堵……” 他刚说出一个字,还没把堵住她的嘴这句话说完全,便又被卡停了。 只见风筝已然大步上前,娴熟地以手为刀,拿捏着力道往惜如的后脖颈劈下,全程只在两息之间,眼都不眨一下,动作行云流水,那叫一个快狠准。 惜如即刻消音,就地倒下,安静地昏睡着。 孟十三很满意,给了风筝一个赞赏的眼神儿。 风筝谦卑地退下,又退回孟十三身侧守着。 姜子瑶本还在不停地叫疼,看到自己带来的大丫鬟已经被解决掉,躺在地上不动了,她惊恐地刷白了脸,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嘴,任双手再怎么发抖,也不从嘴上拿下来。 孟十三蹲下身,与姜子瑶平视着,看到其颤抖不停的手,便知她方才含着愤怒加上妖气狠踹的那一脚,将姜子瑶的小腿儿伤得不轻,那一声又一声的喊疼,绝对真实不掺假。 目光慢慢上移,她对上姜子瑶的双眼:“今儿你来,是要为姓陆的给我两鞭子?” 姜子瑶的脾性与风评,生平干过哪些又打又骂与市井泼妇无异之事,早在棚外站着的那个时候,宝珠都细细与她说了。 如此这般的姜子瑶,她着实不必客气。 何况还是姜子瑶主动找上门来寻她晦气,扬言要打她两鞭子的,无理的是姜子瑶,还手还是还脚,辩到哪儿,都是她占理。 纵然隔壁李寿听到动静过来询问事件经过,那也是她稳赢。 故而她这一句,问得底气十足,问得风轻云淡。 姜子瑶则大不同,她一听火又冲上天灵盖,竟是连手都没抖得那么厉害了,她恶狠狠地问道:“你就是孟良辰?那个打了我表叔两鞭子的孟大小姐?” “嗯。”孟十三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姓陆的欠揍,他活该。” 听到这般火上浇油的话语,姜子瑶顿时生出无限气力来,也不顾小腿儿的剧疼了,转眼找她的长鞭,想现在就挥孟十三两鞭子,结果看到长鞭已到了风筝手里,她想夺也夺不回来,索性双手一伸,想掐住孟十三的脖子。 孟十三迅速站起,让姜子瑶掐了个空,再退一步,姜子瑶是连她的裙摆也摸不到。 姜子瑶没能得逞,气得头顶冒烟,咬牙切齿地大声骂道:“孟良辰,你才活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接战书 第117章 接战书 孟十三呵笑一声:“让我猜猜,姜小姐此番出头,只怕是悄悄来的吧?” “什、什么悄悄来的?我是光明正大来的!”姜子瑶一脸硬气,一双细长的眼睛生得很是肖似陆罗,面上虽硬气,这双眼却左瞄右瞄的,表现得略为心虚。 以陆罗上回在陈楼力压一味儿挑事儿的陆娉婷来看,孟十三觉得陆罗在那会儿没想过要把事儿闹大,过后陆家也没有上孟家的门分说什么,可见她在陈楼打陆罗的那两鞭子,完全打在理上,打便打了,陆家人并未因此讨伐她。 当然,除了莫名看她不顺眼的陆娉婷,起先还会装一装,领受到她挥鞭就打的强悍手段之后,陆娉婷是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对她又斥又骂,当时若无陆罗从中阻拦,她的第三鞭指定就在落在那位陆三小姐的脸上。 后来,陆家人也就陆娉婷在贵女圈里,若有似无地散播着她鞭打陆罗两鞭子之事,意图给她冠上一个血腥暴力的恶女之名。 效果何如,她没兴趣去知道,要不是曾表哥来同她说,她连这件事儿都没听说。 想到这里,孟十三不由又想到孟美景是不是有听说到这件事儿,却没有与她说? 孟美景本来好好在后面边上安静地看着,突然被孟十三一看,她心中一突,嘴快过脑子地喊了一声:“阿姐?” 孟仁康闻声不禁回头看了眼孟美景,不解二姐突然喊长姐做什么,再看向孟十三,却见长姐只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他不由又暗道奇怪。 孟十三只是一时想到,便也看了一眼,并未真要在此时问个明白,要得到答案,也得先把跟前特意来找她麻烦的姜子瑶处理了再说。 她看回姜子瑶,居高临下地陈述起事实:“你挥一鞭子在我四表姐脚边,害我四表姐崴伤了脚,我踹你一脚,也伤了你的小腿儿。如此,算是扯平了。” 对于最后的总结,姜子瑶却是不认同:“你打我表叔两鞭子,又踹我至重伤,除非今儿我把你给废了,否则不可能扯平!” 她腿疼归疼,得见孟十三就近在眼前,而她又无鞭在手,无法替表叔报仇,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素日成就的蛮干无畏,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再疼,气势也不能弱! 孟十三没有反驳,反而顺势接下战书:“我接受你的宣战。” 虽然她并没有把疼得连站起来都不能,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的姜子瑶放在眼里,不过经此一事儿,她发现陆罗虽然有恶霸之名,子侄缘却不弱,可见作为一个长辈,陆罗当得甚是不错。 至少在对待陆娉婷或姜子瑶这两位或堂或表的侄女儿,陆罗应该是很得她们的尊崇,要不然也不会一个背后毁她名声,一个找准时机找上门寻她晦气。 一个两个的,都在为陆罗出气儿。 可惜啊,她们都惹错了人。 陆罗都不敢再强硬地对上她,她们两个,她更不会放在眼里。 姜子瑶感受到了孟十三的轻蔑,顿时越发火冒三丈:“你等着!” 她双手一撑,努力想站起来,岂料她还是轻视了被踹左小腿儿的伤势,右腿儿刚站起来,左腿儿正想使力,便让一阵形同碎骨的剧痛疼昏过去。 这一下她是连惨叫一声疼都发不出来,整个人便直接倒回地面,趴着一动不动了。 事情发展得太快,也是有些令人无法言语。 但姜子瑶今儿是不能在孟家瑞棚出任何事情的。 孟仁平非常清楚这一点儿,立刻同孟十三道:“这边由大哥来处理,夭夭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我还得到对岸祈祷轩,去与郡主汇合。”孟十三从善如流地应下,“这边,就有劳大哥了。” 反正姜子瑶能疼昏过去,大抵是因着她踹的那一脚,把姜子瑶的腿骨关节给踹脱臼了,不动还好,逞强站起,也就剧痛,并无性命之忧。 孟家兄妹都这样说了,曾家姐妹、董家姐妹与方沐浔自是都无异议,只是一颗心都还悬在半空,直至到对岸祈祷轩里坐下,都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 李照沁见状,免不得细问一番。 赴约的人中,本来没有孟美景,她却非要跟着来,孟十三无所谓,便也由着她。 李照沁一发问,孟美景有心要表现表现,奈何往日害怕李照沁的阴影仍在,实不敢在郡主跟前说太多的话,最后由董无双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孟十三带着几位贵女走后,孟仁平即刻安排下人赶紧去将商氏与吴氏请回自家瑞棚,到底姜子瑶是一位女娘,孟美景也跟着到对岸去了,剩下他们四兄弟,谁也不好直接安排姜子瑶。 下晌到孟家瑞棚之后,片刻便被其他交好的官家夫人请去说说体己话的商氏,与想多结交几位官家夫人而厚着脸皮跟着商氏一同去的吴氏,随后不久便被请回孟家瑞棚。 一进棚里,二人皆被已扶至座椅里勉强靠坐着的姜子瑶吓了一大跳。 听孟仁平仔细说完事情发生的经过之后,商氏因着孟十三已有前科,她尚还稳得住,吴氏则在听到与孟美景无关之后,是大松了一口气儿。 这光禄寺少卿姜涛可是当今中宫的表弟,姜子瑶得喊陆皇后一声表姑母的,吴氏对姜子瑶此人也是略有耳闻,还是孟美景与她说的,深知姜子瑶就是个被姜家宠坏的蛮横女恶霸。 明明是官家千金,却总出口就骂伸手就打的恶霸行径。 商氏是被请回来主理收尾的,吴氏能知姜子瑶的名声不佳,她自也是知晓的,如此之下,她更是深谙男女大妨之重要,为免节外生枝,平白让孟家四兄弟受拖累,她即刻让孟仁平带着三个弟弟赶紧离开孟家瑞棚,想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再呆在自家瑞棚里了。 先时孟美景跟着孟十三去赴约,曾家董家方家的小姐们也都走了,棚内仅剩孟仁平兄弟四人,与人事不醒的姜子瑶主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正回去 第118章 正回去 孟仁平深知男女有别,他们留下实为不妥,却也不好离开,放任姜子瑶主仆不管。 这会儿商氏一到,这么一说,他二话不说就带着弟弟们出了瑞棚。 刚好隔壁就是龙棚,孟仁平带着弟弟们脚尖一转,往龙棚走。 季宽一见到孟仁平,也走过来打招呼,孟仁平想到先时孟仁安说的话,索性让季宽通禀一声,他要带着三个弟弟进龙棚拜见殿下。 季宽本是想问问孟家瑞棚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还没问呢,便让孟仁平一句话给堵了回来:“你……” 孟仁平知晓季宽想问什么:“待会儿再说。” 此言之意,待进了龙棚见到李寿,他免不得再细细上禀一番。 季宽听出此意,逐不再多问,入内通禀。 等到这边孟仁平带着弟弟们进了龙棚,那边商氏与吴氏也忙活起来,赶紧双双把姜子瑶送回姜府。 今日姜家瑞棚里,只姜子瑶来了,姜涛与常氏皆未到,商氏是知晓的,权衡之下,还是决定把姜子瑶安安稳稳地送回姜家再说。 至于说词,到姜府之前,她与吴氏在车厢里,便先将说词给统一了。 简而言之,实话实说那是不可能的,况且事件发生时,她们也确实不在现场,所知皆乃孟仁平转述,吴氏无甚主意,全凭商氏作主,决定来个一问三不知。 且等姜子瑶把腿伤治好,人醒了再说。 龙棚对岸的祈祷轩,其实就是一处敞轩。 因着李照沁怕热,不必动,光坐着就能香汗淋漓,故而与孟十三约好在此见面观龙舟赛之后,她便让人提前准备好能挡阳降温的一切物什。 到了今日,音羽先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提前一个时辰到祈祷轩里,里里外外好生布置了一番,整个敞轩除了面朝河面的这一边没垂下细纱布之外,其他三面皆早早挂上浅蓝色的纯绵细纱布,每一面都挂了三层,既挡炎阳又阻止轩内的冷气外泄。 轩内石桌上摆满瓜果点心,周围摆满冰盆,丝丝透着凉爽,待到李照沁一到,轩内刚刚好没那么热了,她一坐下,音商拿着团扇给她扇风,音羽则开始用一旁的红炉煮茶。 煮了一会儿,茶汤奉上,她喝了一小杯,恰恰申时一刻了,孟十三等人也进了祈祷轩。 随着董无双把姜子瑶执鞭欲找孟十三麻烦,反让孟十三教训了一顿之事,从头到尾阐述了一遍。 李照沁听得仔细,时不时得问一下,间或又笑得满轩里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孟十三一心在曾重锦崴到的脚踝上,虽说刚才一出孟家瑞棚,她便召来一健妇将四表姐背上车,在车厢里她又以看脚为由,暗暗把妖气覆在崴伤的脚踝上,悄悄把四表姐崴到的脚正了正,正好后问四表姐,四表姐也说不疼了。 到底这一招她还是初次用在凡人身上,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娘,过去她只用在其他妖或兽的身上,每每被她一正骨,错位扭伤的筋骨便都能正回去,即时便又能活蹦乱跳,也不知如今用在四表姐身上,是否能有同样的好效果。 担心了一路,下车又让健妇将四表姐背进祈祷轩。 这会儿坐下,四表姐一动不动的,脸上虽无疼痛难忍的表情,还时不时跟着郡主的大笑,也被逗得眉眼弯弯,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声:“四表姐的脚可还疼?” 曾重荣一双眼也钉在曾重锦脸上,同样也有着担心,闻言附和道:“姐姐可莫要忍着,真疼,咱们就先回去,找个医婆好好看看才要紧。” “不疼,在车厢那会儿就不疼了。”曾重锦也是觉得奇怪得很,未上车之前是挺疼的,被健妇背在背上不小心动到也疼,岂知到了车厢里,被孟表妹仔细看过摸过之后,孟表妹让她动一动,她依言小心翼翼地抬了下脚,竟发现居然不疼了,“真的,你们看。” 说着,她特意抬起崴到的左脚,左右晃了起来,脸上笑盈盈的。 孟十三见状舒了口气儿:“真不疼了就好。” 她还怕这人与妖大不同,她用在妖身上的正骨法子,不管用呢。 “好了,我的好姐姐就别晃了。”曾重荣知晓自家姐姐是个沉稳贞静的性子,这会儿能把脚抬起来晃,已然超出姐姐平日里的作派,可见姐姐是真的不疼了,为了让她与孟表妹相信,是下足了本的。 曾重锦笑道:“我若不晃给你们看看,是真的不疼了,你和夭夭准还是不放心。” 李照沁听完董无双转述的事情经过,也转过头来关心道:“你若还疼,可莫要逞强。” “多谢郡主关怀,真的没事儿了。”曾重锦恭敬地回道。 过来时,曾家姐妹与孟十三、孟美景坐一辆大车,董家姐妹与方沐浔坐另一辆大车,在车上孟十三对曾重锦做的事情,她们三人都不知晓,听曾重锦说真的没事儿了,便以为姜子瑶挥的那一鞭,只是把曾重锦吓到了,脚只是轻微扭到,一时疼而已,揉一揉也就无大碍了。 龙舟赛已进行到尾声,轩内边说着话儿,边看着龙舟,虽有点儿远,却也能看得清,时不时讨论下赛事,与今年的彩头。 八人之中,也就孟美景有压哪队赢,想争一争彩头,是故她在这一点儿上,发言发得很是积极,也对今年每一队龙舟的胜劣之处分析得头头是道,对彩头是势在必得。 慢慢地,她对李照沁的那种数年如一日的畏惧,也在今儿的小聚之中渐渐消减,意识到这一点儿的时候,对董玲珑的厌恶,也没那么深了。 当然,当年她在郡主跟前的那一摔,她也知晓不能尽怪在董玲珑身上,只是那时她颜面尽失,还因着这一跤被整个贵女圈笑话了很久,加上怕犯郡主的忌讳,惹得郡主不喜她,令她失去每年参加四季赏花宴的资格,全部因素堵在一块儿,她对董玲珑自此再无好感。 同样的,董玲珑对她亦如是。 就此,两人开始两看两相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要翻了 第119章 要翻了 而现在,就在今日,她再看董玲珑,突然觉得也没那么讨厌了。 在孟美景的侃侃而谈之间,所展现出来的朝气蓬勃里,董玲珑也终于正眼看待孟美景,觉得这样的孟二小姐,没再作模做样,没再暗使手段阴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罢。 她虚长几岁,实不必与小姑娘计较。 再者看在夭夭的面份上,她与夭夭交好,总也不太好与夭夭的妹妹太过交恶。 于是在这场小聚之中,孟美景与董玲珑虽没有再说过话,对彼此的感觉却都产生了变化,且是往好的方向变化。 此是孟十三没有想到的,也没怎么注意到的。 她的注意力从刚才就一直放在河面上。 自一盏茶之前,确认曾重锦的脚踝确已无大碍之后,她便与其他人一样,边听着孟美景的滔滔不绝,边观看着河面上龙舟的赛事。 看着看着,她发现其中一条龙舟竟然有翻船的迹象。 而原因,就出在那龙舟底下的一团阴影上。 那团阴影,她虽还看不出是何物,不过可以看出阴影里泛着浓厚的妖气,显然是水下成精的妖。 “要翻了。”她蓦地站起,往轩外走,走到河岸边沿。 其他人听到孟十三所言,初初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特别是孟美景,她直接愣住了,重复着孟十三的话喃喃道:“要翻了?什么要翻了?” 再听到孟美景之言,余下六人终于反应过来,齐齐起身,往外走。 孟美景跟在最后,也到了河岸边沿。 一众贵女皆与孟十三站在一块儿。 李照沁就站在孟十三的旁边,顺着孟十三的目光往河面上看,看到那条目前划得最快的龙舟,想着孟十三的话,她是将这条领先的龙舟看了又看,直至快把她的一双眼看模糊了,她也没看出半点儿头绪来。 董玲珑最信孟十三的话,她甚至一到岸边,就以手搭棚,往孟十三一直盯着的龙舟上看,她的耳力目力在八人之中,除了孟十三之外,是最好的,可就是这样,她也和李照沁一般,着实瞧不出半分异常。 董无双与方沐浔则觉得孟十三所言丝毫没有依据,纯属随口乱说,不甚放在心上,只当换了个地方继续观赛。 曾家姐妹却有些面面相觑,要知道每年端午,最忌讳龙舟翻船,幸而自她们晓事儿起,从未听过端午龙舟翻船之事,实在想不通孟十三为何会突然说要翻了,或许说的并非指翻船,而是旁的要翻了。 可眼下除了龙舟,还有什么能翻了? 孟美景喃喃出那句话后,跟着到外面来,站在岸边好一会儿,看着河面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什么东西翻了,不禁又问道:“阿姐,你刚才说要翻了,是说什么要翻了?” 此问题一出,余下六人和她一样,齐齐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能说出要翻了之言,自是不惧谁人问的,谁问了她都会实话实说,随后抬手一指,指向那艘最领先的龙舟:“那艘龙船,要翻了。” 曾家姐妹即时对看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彼此的惊讶。 她们没想到孟表姐所言的要翻了,还真的是指河面上正在比赛的龙舟要翻了! “夭夭,今日端午,龙舟意义非凡,你可莫要胡言。”李照沁肃着一张脸,很认真地告诫孟十三。 方沐浔点头附和道:“郡主说得对,如今日这般好日子,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董无双没有开口表态,她只看向自家阿姐。 董玲珑却一直在看着孟十三,虽说她与夭夭的来往只近来这么几回,按理说彼此并不算真正的了解,可她这个人很相信直觉,自从桃花宴上被夭夭侧踢一脚,又经几回相处之后,她觉得夭夭此人可以相交,认定了能和夭夭成为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她便不曾改变过此想法。 此刻虽说夭夭之言,正如郡主所言,于今日端午此盛会里,是有些不吉利,实不该这般言道,但她却有种预感,夭夭并非无的放矢。 既是说了,那便是有夭夭的道理。 换言之,夭夭说那艘最领先的龙舟,要翻船了,定然是有什么依据,方会不仅这般说,还毫无忌讳地指给她们看。 想着她的目光,又落回河面。 她视线一转,董无双的视线也跟着一转,先是落在孟十三的侧脸上,再是落在河面上。 孟美景心中虽同样有疑惑,也难免和李照沁想的一样,觉得今日这般盛会,孟十三不该说这样的话,然她是孟十三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同住在孟府一个屋檐下,孟十三自病好之后,犹如换了个人的变化,她比在场所有贵女都要知之甚深。 可以说,除了孟十三自己,她是最清楚的。 她不止最清楚,还亲身体验过。 故而此时此刻,虽也觉得孟十三的言论有些不妥,心中所思所想与其他贵女不同,结论却不由自主地跟董玲珑殊途同归,并没有跟着否定孟十三的话,而是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直钉在河面上,那艘冲在最前面的龙舟上。 李照沁与方沐浔的话,孟十三听到了,也只是听到了,她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再说什么。 在她心里,她是希望那团阴影能自己沉下去的,安安分分地沉回水底,别制造出不可挽回的局面,那她刚才说的话,便只是一句不懂事儿的胡言。 又或者,她还是全须全尾的她,而非仅有妖魂,未有妖躯,仅有妖气,未有妖力的凡人孟良辰,那她便可以出手,直接将那团阴影打回河底,令它无法作怪,也就不会翻船了。 然则,这些仅仅只是她的希望。 她也是头回莫名被雷劈,一劈便把她的妖魂劈出原形,一飘千里,从金陵飘至京城,入了刚刚自绝而亡,身体尚温的孟良辰这具人身之中,对自己仅剩一点儿妖气的现状,是半点儿办法也没有。 同理,遇上这样作乱的妖,于此片刻之间,作为人的她,尽管有些妖气,亦无法制服那团阴影。 但既是遇到了,她便不能放任不管。 第一百二十章 乱一起 第120章 乱一起 一语成谶。 就在其他七人或信或不信,或暗怪孟十三怎么能说那样不吉利的话,或暗忖孟十三说了便有其道理,或什么也不想只静观其变的各种不同反应之中,那艘最领先的龙舟果真翻了船。 而这个时候,孟十三想着蹲下,伸手入水散出妖气,把那团阴影从龙舟底下吸引过来,继而达到阻止阴影作怪的目的,却还是晚了一步。 七人震惊地看着河面,而后齐齐震惊地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直起刚刚想弯下的膝盖,眉头微蹙,一脸冰寒地望着那团致使龙舟翻船之后,还愉悦地跳出水面转上一圈的阴影。 也在这一刻,她才看清那团阴影的原形,竟是一条水蛇。 既然水蛇上来了,那她再无需把妖气往水下散。 孟十三松开交叠于肚腹之上的双手,右手垂下,将妖气聚于右手,轻轻一拂,一股子无形的属于她的妖气,即时疾射向河面半空的水蛇。 水蛇如愿将龙舟掀翻,正在半空中愉快地翻滚,蛇信子一吐,还想再愉快地翻几个,便被一股子妖气砸中脑袋,砸得它懵了两息,随后颤抖起来,啪的一声,掉回水中,拼命往河底藏。 妖气! 至少千年的大妖妖气! 它虽还小,只得开了灵智,能吐得人言,却未能成功化形,还只是一条成精的小水蛇,可斗不过过千岁的大妖! 呜呜呜…… 它就是想让它化形失败的罪魁祸首下河洗洗澡而已,又没伤害凡人的性命,怎么就引来大妖了? 呜呜呜……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呜呜呜…… 它是不是要被吃了? 呜呜呜…… 它不要啊,它还小啊,它才六百岁啊! ……等等。 水蛇回想了一下,它想到那股子妖气往它脑袋上砸的时候,它整颗脑袋被笼罩在那股妖气之中,难免会闻到那妖气的气息,也就是从那气息之中,它察觉到妖气所属的主人必定是过千年的大妖了。 但那会儿它猛地被砸,猛地摔回水里,在那一瞬间也没法想太多,自保的本能即时让它用尽全力往河底老窝里游,没再对那妖气的气息仔细分辩。 这会儿想起来,它努力回想着那股妖气的气息,除了确定确实隶属大妖的气息之外,它竟然觉得有点儿熟悉? 下息又觉得不可能。 在它短短六百年的妖生之中,它记得很清楚,从未有幸见过哪位大妖前辈。 那为何会感到熟悉? 这又着实无法解释。 要不上去看看? 经过一番思考,水蛇决定还是到河面去瞧瞧,就偷偷地瞧一瞧,看看那位大妖前辈是否是它往前有幸遇见过的,而它又很混账地给忘了的。 它悄悄摸摸地往上游,一双绿豆眼鬼鬼祟祟地浮出水面。 河面一翻船,对岸龙棚与左右成排的瑞棚立刻骚动起来,河面混乱成一团,喊救命的喊救命,喊救人的喊救人,河岸亦是大受震惊,议论纷纷,随着救援的救援,疏散的疏散,反应堪称神速。 锦衣卫、西城兵马司、东城兵马司,等奉命值守旷广河畔的三个衙门的所有人,从东面河头到西面河尾,把整个河畔两岸围成一个铁桶,原来每年都是这么把守,也没出过什么事情,更未引起过什么混乱,他们围就围了,都是个形式。 不过因着龙棚之中还有李寿这位东宫太子殿下在,形式归形式,三个衙门各自负责来河畔值守的首官,可都不敢有半分疏忽大意,务必保证太子殿下的龙棚固若金汤,莫说不好的事情或混乱了,连条蜈蚣都爬不过他们的防守。 然则,千守万守,他们也守不住河面龙舟会翻。 锦衣卫每年负责端午值守的俱是北镇抚司,由北镇抚司首官程鑫带着一众缇骑布防,守卫着李寿的安全。 其中便有隶属北镇抚司千户的曾重屺。 他一边听令,首要护卫着李寿回宫,一边频频往祈祷轩望,两个妹妹和孟表妹都在对岸那座敞轩里观赛,也不知会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翻船给吓到了。 被以程鑫为首的众锦衣卫拱护在中间的李寿,从孟仁平口中得知姜子瑶找上门寻孟十三晦气之事,也得知了孟十三和几个贵女一起到祈祷轩与李照沁汇合之事,混乱一起,即使被层层围护在中间,他也是忍不住往对岸望。 夭夭与敏敏都在祈祷轩里,谁也想不到今年端午龙舟竞渡,竟会发生翻船的意外,如此大事儿,河面河岸皆乱成一团,也不知她们如何了,可有被吓到。 季宽看到李寿一直往对岸望,心知是因着何事儿,他边护着李寿上车,边低声禀道:“殿下放心,船一翻乱一起,池南与靖王世子便在第一时间赶到对岸去了,孟大小姐与颜华郡主都不会有事儿的。” 李寿微微颔首,安心地踏上脚凳,坐进皇家大车,由着锦衣卫与东宫侍卫一同拱卫,迅速护着回宫。 不止孟仁平与李曜深,董宽、方镇,以及曾重屺身边的两个随从向凛和向冽,也都赶到祈祷轩,除了曾重屺尚有护卫东宫之职在身,无法抽开身亲到,遂派来了随从之外,余下贵女的兄长都在前后脚赶到,亲自护送自家妹妹回府。 河畔两岸还好,锦衣卫护送东宫走了,还剩下两个兵马司的官差在维护着秩序,不管救人或被救,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然而一离开河畔,本来观赛的百姓便多,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也在逐渐增多,形势越发汹涌如潮,龙舟翻船又是不吉之兆,一时间难免群情鼎沸。 女娘娇弱,哪一府都不放心让她们如往常一般独自归家,不免纷纷赶来接回府。 孟十三把水蛇砸回河底之后,见其没再游上来作乱,便也移开了视线,随着各家兄长的到来,也都在互相问候之后,纷纷道别,赶紧各回各府。 见曾家姐妹只有曾重屺派来的两个随从护送,她不免有些担忧:“不如四表姐和五表姐先与我们回孟府,再由大哥护送你们回府,如此更安全些。” 第一百二十一章 勾了勾 第121章 勾了勾 “如此也好。”孟仁平同意此提议,孟家与曾家乃姻亲,理应互帮互助。 曾重锦却拒了:“向凛与向冽是自小跟在兄长身边,一同习武长大的,不仅忠心耿耿,且身手不逊兄长多少。兄长派他们来接我与暮暮,自是放心的,夭夭也不必担心。” 又转向孟仁平轻施一礼:“重锦与妹妹多谢大公子好意,却是真不用的。” 曾重荣在一旁地点头附和。 孟十三再不提。 众人遂互相别过,相约改日再聚。 临别时,方沐浔不舍地看向董宽,董宽却是带着几分好奇看向孟十三,方镇则看向董玲珑,董玲珑转过脸来,方镇慌得赶紧撇开眼,拉起方沐浔就往方家大车走。 孟十三坐进车厢后,想起水蛇,掀起窗布往河面看一眼,这一眼让她看到鬼鬼祟祟的一双绿豆眼。 水蛇在乱得水花四溅的河面上来回睃巡,没看到有大妖前辈的踪影,又往河两岸一寸一寸地寻找,没找到之后,正欣喜地沉浸在大妖前辈定然是觉得它小小一条水蛇,尚不够大妖前辈打牙祭的,于是已然离开的结论当中,绿豆眼骤然对上孟十三的眼。 此凡人是在看它? 不可能,凡人看不到它。 水蛇想着挪开眼,蛇身也扭啊扭地游了一段,然而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仍在,它猛然回头,竟再次对上孟十三的眼。 孟十三确定水蛇已经看到她,并注意到她一直在看着它,她右手伸出窗外,竖起食指,冲它勾了勾。 水蛇懵了。 此凡人不仅能看到它的原形,知晓它的存在,且还向它勾了勾手! “阿姐在看什么?”孟美景刚坐进车厢,只见孟十三一直在看着窗外,未见孟十三的动作,不禁跟着往窗外看了看。 孟十三放下窗布:“没看什么。” 孟美景晓得孟十三是不想和她说,不禁嘟起了嘴儿,只敢在心里抱怨着。 孟十三没理会孟美景,随着宝珠与吉祥坐进车厢,大车稳稳起行,车外传进来孟仁平的声音:“往那边走,人少些。” 他骑着马儿跟在车侧,高远高近也各骑着马儿,分别跟在大车前后。 “诺。”车夫应道。 水蛇就在这一声诺中,咻一下从车窗钻进车厢,绻缩成一团,小山般堆在孟十三面前的桌几上,只蛇头高昂于半空,对着孟十三时不时吐一下蛇信子。 桌几四四方方,因着混乱,天又躁热,丝毫没有胃口,宝珠和吉祥拿着团扇各自给主子扇风,并未将车壁暗屉中的香茗点心取出来,几面干干净净,倒是让它堆了个正着。 蛇身将几面全然盖住。 孟十三面不改色,车厢内不止她一人,着实不好开口,也不好动手,那便只好暂且视而不见。 水蛇见连吐几下信子都没见眼前此凡人有何反应,甚至伸至此凡人脖颈处,作势要咬她一口,她竟然也未动分毫,更未有一丝惊惧。 蛇头慢慢从半空退回蛇堆最上面,它趴在自己的蛇身上,软趴趴凉丝丝地再次陷入思考之中。 莫不是刚才它看错了,此凡人并未看到它,只是凑巧两次与它对上视线,如此而已? 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觉得便是如此。 水蛇高高昂起脑袋,向无端浪费它宝贵时间的孟十三呲了呲两颗无毒的尖牙,凶态毕露地表示它的不满,而后蛇身支起,想从车窗出去,回到河里去。 未料下一息便被孟十三手中的避瘟扇啪一声拍回桌几上。 它又懵了。 孟美景本有些昏昏欲睡,正在吉祥的扇风中磕着脑袋打盹,不料突然被孟十三一扇子扇醒,虽然不是拍在她身上,然啪的那一声响,却足以令她瞬间清醒。 吉祥正拿着团扇给孟美景扇风的手,也被这一声响给吓得僵住。 宝珠同样十分不解地看着孟十三,不明白小姐为何会突然打开手中的避瘟扇,往桌几上方打了一下,打完又把避瘟扇折回,再次安安稳稳地拿在手里,不动了。 “小姐怎么了?” “殿下亲手画上五时图的避瘟扇,阿姐定是很喜欢吧。” 前一句是宝珠一脸茫然发出的疑问,后一句是孟美景带着酸气发出的嫉妒。 “无事儿。”孟十三先回的宝珠,再回孟美景,“很喜欢。” 而水蛇则在懵了两息之后,激动了。 孟十三聚于避瘟扇上的妖气并没有收回,它可以清楚地看到就是这样的妖气将它砸回水里,方将把它拍回几面的妖气迎头而来,让它再次被这股妖气笼罩,清楚地闻到妖气里熟悉的气息。 但! 水蛇严肃地绷着一张蛇脸,绿豆眼泛起既明白又不懂的矛盾眸色。 此凡人莫说是大妖前辈了,连妖都不是,身上却能使出妖气,此妖气的气息又是它熟悉的,偏偏它虽感到熟悉,将此凡人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它是在哪个年月有幸拜见过。 它的记性确实一般,但那是对一般的小妖小精,对有着如此强大气息的大妖前辈,它忘了自己,也不可能忘了大妖前辈的模样的! ……这就奇怪了。 孟十三阻止水蛇跑掉之后,余光便一直在注意着它,见它的表情从激动到严肃,又从矛盾茫然到惊喜懵懂,最后支着蛇脑袋在她跟前晃荡,一双绿豆眼里尽是不解,仿佛遇到了千古难题。 一副不聪明的样子。 接下来回到孟府的一路上,水蛇尝试了各种试图靠近孟十三的路径,然后在孟十三状似无意实则有意,将手中避瘟扇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移动抵挡之下,水蛇以失败告终。 它耸拉着脑袋回到几面,又把自己绻缩成一团,脑袋趴在蛇身上,绿豆眼哀怨地注视着孟十三。 孟十三目不斜视,全当它不存在。 由龙舟翻船引起的旷广河畔的混乱,随着车驾一辆接一辆地回府,消息被传到满天飞,孟府也接到了消息,孟老太太担心得险些坐不住。 商氏与吴氏在将姜子瑶送回姜府之后,便没再回瑞棚。 她们在每年的端午,都不一定会去凑热闹。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吉兆 第122章 不吉兆 今年会兴致勃勃地都去,不无李寿提前约了孟十三于龙棚里一同观龙舟赛的原因,她们想知道东宫的态度,便想着近在隔壁,说不定能听到或看到一些苗头。 故而一从姜府出来,商氏便带着吴氏直接回到孟府。 一回府里,商氏要到孟老太太那儿去,吴氏心知孟老太太不喜她,自来也识趣地不往前凑,便自个儿回了善方院。 商氏也不强求,独自往上房去,见到孟老太太,便报备了姜子瑶之事,想着姜子瑶之事尚未过去,她先告知婆母,她与婆母才都好提前做些准备。 便在此时,龙舟翻船引发旷广河畔乱成一团之事,传到府里来。 商氏尽管自己心里也是焦灼不安,也不忘安慰着孟老太太:“乱一起,殿下必得立刻回宫去,身边不仅有东宫侍卫,还有锦衣卫护着,母亲不必担忧。至于夭夭,母亲更不必担忧,阿平四兄弟都在呢,岂会弃夭夭与景姐儿不顾?定然会好好将她们带回府中。” 刘妈妈附和道:“大太太说得对,您不必担忧。” 商氏能想到的,孟老太太岂会想不到,然理智归理智,要全然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你不必在我这儿干坐着,我不必你陪,你赶紧去前院看看,看看阿平夭夭他们回来了没有。” “好,儿媳这便去。”商氏起身离开。 孟十三与孟美景有着孟仁平的亲自护送,一路安安稳稳的,太太平平地回到孟府。 孟仁平去按她们姐妹俩时,便让孟仁吉、孟仁安、孟仁康三兄弟先行回府,是故商氏到前院之际,先见到的三兄弟,一同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等回孟仁平带着孟十三与孟美景踏进大门。 见四兄弟与俩姐妹都没有受到惊吓,商氏方才彻底地把半提的心给放下来:“无事儿便好,都回去歇着,你们祖母那边,我去回一下,好让她老人家安心。” 兄弟姐妹六人齐齐点头,也是确实有些累了,遂各回各院。 姐妹二人回到后院,兄弟四人则回前院各自的院落。 不过对于今日的突然翻船,孟仁安显然有许多话要讲,他拉着孟仁康来到森万院,是想和孟仁吉处处兄弟之情,也是晓得孟仁平身为詹事府府丞,即便是在休沐,接下来定然还有得忙,他们不能去建丰院添乱。 是故在他们去找孟仁吉说道说道龙舟突然就翻了之事,孟仁平回院不到片刻,与高近交代一声若到日暮晚食时辰还不见他回来,高近便去泽辉院与商氏通禀一声他晚些再回,随后带着高远从建平院出来,直出府大门,打马到东宫去了。 孟老太太得到商氏回禀,知晓孙儿孙女儿们都安然归府,绷了半晌的弦落下,顿时有些疲惫,让商氏回院之后,她在刘妈妈的搀扶下,回到寝屋歇会儿。 孟天官、孟知度、孟知年三个孟家爷们则俱还在外,未曾归府,孟老太太觉得孟天官不必她担心,商氏觉得孟知度只要莫喝醉便好,吴氏对孟知年则全无关怀之意。 自从继女崛起,再不是从前任她搓圆捏扁的小白菜,她更认清了她嫁的丈夫就是一个甘于玩乐,关健时刻半点儿也无法给她依靠的无担当之辈,且孟知年近时频频往姜姨娘住的跨院去过夜,纵然她此前对孟知年尚有那么点儿夫妻之情,经那么几夜,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要紧的是,她突然意识到她一直在教闺女往上爬,却忘了教闺女血脉亲情亦是很重要的,导致闺女现在满眼只看到荣华,却对不过小官之家的舅家嗤之以鼻。 这样是不对的,她教导闺女的初心,也绝非要这样的结果。 从今儿起,她不管丈夫了,她要一心扑在教导儿女之事上。 儿子一直在青北书院住读,有同在书院的安哥儿看顾着,每回回来,她见儿子哪儿哪儿都好,也不必她费什么心,倒是闺女…… 吴氏这两日只要一想到孟美景同她振振有词的那个模样,偏就还都是事实,她压根就反驳不了的这件事儿,她脑仁就发疼。 她自知从前的教导是她左了,以致把闺女也教得左了,如今想要纠正过来,也不知能不能行。 发愁的吴氏一听到孟美景回来了,即时起身往缩菲院去,左归左,闺女还是她心头的一块肉,此番龙舟翻船可是从前没有的事儿,也不知闺女有无被吓到,她得看看去。 吴氏去看孟美景的同时,郭嬷嬷也正在明晓堂将孟十三浑身上下看了个遍,直至看得孟十三是真无事儿,连被吓到半点儿也不曾之后,她才放心地回了东厢。 出明晓堂之前,孟十三问她:“嬷嬷便不问问殿下如何了么?” 郭嬷嬷怔了一下,而后答道:“不必问,殿下不会有事儿的。” “嬷嬷为何这般笃定?” “以往多少风雨狂潮,多少暗箭明枪,殿下都安然无恙,今日不过是翻个船,除了是个不吉之兆,还能是什么?它伤不到殿下的。” 这个它,指的自然是龙舟翻船乃不吉之兆一事儿。 郭嬷嬷说它伤不到李寿,是相信李寿在今日过后,能将此不吉之兆处理得当,可见李寿在郭嬷嬷的心中,很有能力,亦很值得毫无前提地无条件信任。 孟十三没有再问,她目送着郭嬷嬷走出明晓堂,随后也跟着走出,并无回寝屋歇息,而是来到右边书房,并让宝珠守在门外,没她同意,谁也不得入内。 宝珠啥也没问就领命:“诺!” 终于可以独处了。 孟十三往书案后的玫瑰椅里一坐,冲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水蛇道:“看你道行,已足有六百年,应是可以吐人言了。倘若也能化形,那便化形坐下,我们谈一谈。” 水蛇一路从旷广河跟到孟府,自确认孟十三身上确有大妖前辈的妖气气息之后,它没再想过回河里,整个蛇表现得既安静又安分,全程亦步亦趋地跟在孟十三脚后跟,直跟进书房。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讨封败 第123章 讨封败 这会儿孟十三往书案后一坐开口说话,它下意识往书房门口看。 它觉得孟十三一路都没理会过它,一切言行皆与它无关,此时定也是在对其他凡人说话,而非是在跟它说话。 却忽略了话中的内容。 孟十三见水蛇又是这么一副不聪明的样子,补充得更明白地说道:“我问的是你,你往门口看什么?也就我看得到你,同你说话,凡人也不可能有六百年道行,更别说化人身吐人言。” 水蛇这回反应过来了,孟十三是在同它说话,一脸惊喜地口吐人言:“可以说话了?” 再是想到孟十三所言的化形,它赶紧把自己变一变,变成人身蛇尾的一少年郎,往一侧座椅里一坐,笑嘻嘻地道:“好了!” “好了?”孟十三看着水蛇把蛇尾卷成几圈坐在椅上,一脸一言难尽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把蛇尾变成腿儿?” 听到要变成腿儿,水蛇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变不了。” “变不了?你尚未化形?”孟十三听明白了,这条水蛇还在化形之前的阶段。 也对,她八百年才化形成功,它才六百岁,尚未能化形成功,亦属正常。 提到化形,水蛇即时火冒三丈,愤怒道:“本来数日前是能化形的,结果被一个凡人莽夫给破坏掉了!” 凡人莽夫? 由此四字,孟十三想到翻船之事:“那个莽夫就在今日那条翻了船的龙舟之上?” “没错!”水蛇愤愤不平,接下来也不必孟十三再问,它便如倒豆子般,主动将事情的经过尽数倒出来,“数日前我向他讨封,结果他不好好说话便罢,还边跑边大喊妖怪!害得我化形失败!今日见他也在龙舟之上,我气不过,便将他弄下船去洗洗澡,好清醒清醒,让他知道知道,乱说话的后果!” 妖要成功化形,是需要向凡人讨封的。 她八百岁时能成功化形,便是向一位到老祖洞庙上香的女香客讨了个封。 那位女香客见到她,温柔地笑着,对她说了一句:“小姑娘也是来上香的?” 她点点头,没说话,只对那位女香客笑得十分灿烂。 她知道,她讨封成功了。 从那一刻起,她已化形成功,拥有了人身,可以变成凡人的模样,到人世间去感受炊烟袅袅的烟火气,过上一段凡人的普通日子。 讨封的妖,只要被讨封的凡人没有识破妖的原形,而是将讨封的妖当成人,不管是句什么话,打声招呼也好,夸赞一声也罢,都是讨封成功。 也就是化形成功。 反之,若讨封的妖,被讨封的凡人识破原形,惊惶失措地大喊妖怪,或说出类似质疑讨封的妖不像人的话,那便是讨封失败。 也就是化形失败。 水蛇拿起座椅边上桌面的软糖酥就咬,咬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俨然把软糖酥当成那个莽夫了,正在将其大卸八块。 孟十三默默地看着水蛇吃掉一碟子的软糖酥,方慢悠悠地问道:“你去讨封的时候,该不会便是以这般模样去讨的封吧?” “便是这般模样。”水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经孟十三这么一问,又将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末了还是觉得这般模样好得很。 孟十三起身,走至水蛇跟前,指了指它的翠绿蛇尾,语重心长地说道:“想必能被你讨封,又能上龙舟划船的那个凡人莽夫,他的双眼不瞎吧?既是不瞎,你以这般模样到他跟前去讨封,他能看不到你这条绿得发翠的蛇尾?既是看到了,他没被你当场吓晕过去,还能边跑边大喊妖怪,想来这个莽夫当真是位莽夫,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水蛇吃饱之后,觉得这人世间的东西就是好吃,随便一碟子点心都甚是合它的意,正摸着饱饱的肚子满意地眯着眼,一听孟十三这一长串的话语,它整个蛇愣住了。 在发愣的当中,它看了看孟十三,又看了看自己绿得发翠的蛇尾,然后打了个饱嗝。 孟十三转过身,走至门边与宝珠道:“去看看,金银可又做了哪些糕点,不拘哪一样,拿两碟子过来,再沏两碗……一壶茶过来。” 本来是想说沏两碗茶过来的,想到她是一个人在书房,却用两碗茶,为免令人侧目招来麻烦,干脆改为一壶茶,如此一来,蠢蛇想喝多少都可以。 宝珠应诺,抬脚就往大厨房走。 金银的日常,大部分都猫在大厨房,为小姐做各种吃食与补汤,这会儿一准也在那儿。 孟十三再转回身来,便看到水蛇已经没再坐在座椅里,而是以尾为腿儿,立在她跟前,竟是比她还要高出一个脑袋。 突然发现,她这个子,确实是矮得有些过分了。 看来她得找个空闲时间,去找找余明路,问问他可有何妙方,可助她迅速长个儿的。 此时此刻,水蛇稚嫩的脸上布满了委屈,看它化的这张人脸,也就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看他的身高,孟十三就挺郁闷的。 她拉开两人的距离,以免她近距离看它,得仰着头说话。 哪儿知道她一刚退两步,水蛇也跟着进两步,瞬间又回到仰脖子能把脖子仰到酸掉的近距离。 她赶紧斥止它:“你站住!退回去。” “前、前辈?”水蛇愣住,而后听话地退回两步。 “别叫我前辈,我不是你的前辈。”她要是有这么个蠢如一头驴的后辈,孟十三光是想上那么一想,她便完全不想认。 当然了,她也确实不是它的前辈。 她是蛐蟮,它是水蛇,物种完全不同不说,从前也未见过,未打过交道,无丝毫关联,哪里来的前后辈。 但水蛇却不是这么认为:“您就是我的前辈!虽然您长得不像,也并非是妖,但您身上有妖气,且气息让晚辈很是熟悉,想来我在此前,定然是有幸拜会过前辈的。” 对于这一点儿,它很坚持,并非孟十三三言两语就能够推翻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似见过 第124章 似见过 孟十三听出这么个意味儿,她微微蹙眉,疑惑道:“我的妖气气息让你感到熟悉?” “正是!正因如此,被您砸回水里之后,我才鼓起勇气再浮上河面,于一众凡人之中,找到了您!”水蛇的蛇尾在原地蹭蹭蹭,就是不敢再进半步。 前辈说让它站住,它得站住才行。 孟十三双手抱起胸:“难道不是我找到你的么?” “哈哈哈,差不多差不多啦!”水蛇打着哈哈,死活不承认一开始它还抱怀疑态度来着,“前辈怎会入此人身?” “说来话长。”孟十三还想知道呢,“你不必称呼我为前辈,我名唤孟十三,此人身名唤孟良辰,随便你喊哪一个都行。” “孟前辈好,我名唤佘小青,前辈喊我小青即可。”水蛇佘小青赶紧也自报家门,虽说往前它忘了何时曾见过前辈,但现在结下良缘亦为时不晚,且前辈没有否认不是大妖,可见它从一开始的揣测就是对的! 至于前辈为何会附身于区区凡人女娘身上,这不是个问题。 世间大妖难成,真成了大妖,偶尔兴起想经历一段凡间烟火,莫说只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了,即便是前辈想附身到公主身上去,体验一番成为一国金枝玉叶的感受,那也是可以的。 实不必太在意。 此番上岸,上得值! “小青,你闯祸了。”孟十三没再纠正佘小青对她的称呼,反正就她能看到听到佘小青,喊就喊吧,况且她一千五百岁,也经得起它六百岁的喊上一声前辈。 佘小青正沾沾自喜,忽然见到孟十三一脸严肃地告知它闯祸了,脸色刷的白了:“我、我我闯什么祸了?” “你说你是几岁开的灵智?”孟十三问道。 “两百岁。”佘小青答完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和我何时开的灵智有关系?” “以你的资质,若非天子脚下龙气盛极,有助于你修炼,你能两百岁就开了灵智成妖?”孟十三又问道。 佘小青挠挠头:“不能吧,我资质一般,又懒散,平日里总疏于修炼,若非有了灵智,知晓需修炼方能早日化形,我是不想修炼的,就想团在河底我的老窝里睡大觉,安安稳稳地当一条水蛇。” “也是你运道好,一出生便在旷广河里。”孟十三说到此处,不免有些感叹不管是人是妖,投胎都是顶顶重要的一门修炼,修炼好投个好胎,能一生受益,反之则一生受难。 佘小青骄傲地抬起下巴:“那是!若说修炼,我是不到家,若说运道,我自小便好得很!” “无论是开灵智,还是化形,你本身修炼一般,却能早于其他勤勤恳恳修炼的妖,迈进到化形这一步,虽说此番你化形失败了,还得过个百年,才能再有讨封的机会,总归得龙气护佑,你方能在懒散之中,修炼得如此神速。”孟十三看着佘小青这张得意的脸,不免想到孟仁康,虽然比佘小青的年纪还要小些,也是一脸的傲色。 “前辈说得是。”佘小青想了想,猜道,“前辈是想说,此番我让龙舟翻船,那些凡人都说此乃不吉之兆一事儿?” 孟十三诧异地看了它一眼。 这一眼把佘小青看急了,急得它的蛇尾差点儿原地蹦个三尺高:“前辈!我虽不太聪明,却也没蠢到家的地步!前辈提到龙气,我便想到那些凡人所言的不吉之兆了!今日太子也在,不吉之兆一事儿,不还得那太子善后么,我得龙气护佑,却给同样得龙气护佑的凡间太子找了麻烦,前辈说的闯祸,是指这个吧?” 孟十三意外地笑了:“你既已知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祸都已经闯了,有那太子善后,不会有事儿的。”佘小青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虚,主要不是它不想帮着善后,而是它也没办法呀。 它又不能把那些说不吉之兆的人的嘴,一个一个地给堵上。 人有人的规矩要守,妖也有妖的天道得遵,它要是胆敢在人世间掀起大乱,前辈不收了它,天道也不会放过它。 “殿下是会善后,也有能力善后,可你也不能就此坐视不管。”孟十三提点道。 佘小青没听明白,只听出来孟十三是要它弥补一二:“前辈要我做什么?” 孟十三很满意水蛇的上道:“届时你便知晓。” 宝珠又拿来三小碟糕点,都是金银亲手做的刚出炉的南瓜卷、糯米糍、驴打滚,还有一壶香片,把佘小青吃得肚儿圆,坐在椅里瘫成一团。 在它吃吃喝喝的档会儿,孟十三坐在书案前画起第三个碎片场景中的那个墓碑。 画完见水蛇快在椅里睡着了,她便让它回去。 佘小青却不太想河里,扭扭捏捏道:“我留在这里不好么?前辈若有吩咐,我还能给前辈跑跑腿儿什么的。” “不用,我有的是人给我跑腿儿。”孟十三直接拒绝,她身边侍候的人挺多,现在还多了崔瑜送来的风筝,人就更齐全了,无需再多一只妖在身边。 “咦?”佘小青本是好奇地往书案上望一眼,想看看孟十三画了老半天,到底是画了什么,没想到这一望,让它望出熟悉之感来,“此墓碑我好似在哪儿见过。” “你见过?”孟十三示意水蛇近前,“你再仔细看看。” 佘小青一甩蛇尾,三五步的距离一息拉近,来到案前,它仔细地把画儿看了又看:“确实好似见过。” “你可看清楚了,此墓碑本是有字的,只是年月久远,碑文磨损严重,以致成了无字碑,可它原来是有字的,你看这些凹痕,也快磨平了,连我都猜不出来原来是些什么字。”事关重要,孟十三认真地讲解给水蛇听,“似这般的墓碑,只要是年月久远的,都会是这个模样,莫说碑文了,墓碑也都不成块了。” 她指了指画中墓碑严重缺损的一角。 佘小青顺着看了看,点头:“前辈说得有道理,可我就是觉得挺熟悉的,不是画中这模样,而是墓碑原来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住水缸 第125章 住水缸 说着说着顿停,整个蛇愣住了。 它怎么知道此画中墓碑原来的模样? 孟十三也是又惊又疑地看着呆滞的水蛇:“你见过此墓碑原来的模样?何时见的?青北山上的哪个地方见的?” 接着双眼发亮地让出座椅:“你可会画画?不会也画一画,画出个大致的模样来,让我看看此墓碑原来的模样是什么模样。” 言罢,她又想起水蛇刚才就有说过对她的妖气气息感到熟悉,本来她以为只是它想亲近她这个前辈而找的托词,故而也没在意,没再往下问个清楚。 这会儿再想,莫非它是真的对她的妖气气息有熟悉之感? 倘若真是如此,那它从前必然是见过她的。 可也很明显,她没见过它,或者说,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见过它。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佘小青整个蛇还是懵的,看着孟十三让出来想让它坐下好画画的玫瑰椅,它用力地摇着脑袋,“我画不出来,我不记得墓碑原来的模样……咦?” 它为何说的是不记得,而非不知道? 孟十三也精准地捕抓到这一点儿差异,一双凤丹眼弯弯的盛满星光:“你再仔细想想?” 佘小青不说话了,真的仔细地再想了一想,而后还是摇头:“记不起来了。” “那你说的对我的妖气气息感到熟悉,也是只是感到,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孟十三转而问起妖气气息的问题。 “对!”说到这个,佘小青同样是一头雾水,“前辈,你说我的脑袋在以前是不是被雷劈过啊?” 要不然怎么能对一些事物感到熟悉,又说出来个具体的呢? “你离雷劫还远着呢。”千年雷劫是指妖化形成功后,千岁必渡的劫数,孟十三觉得以水蛇的天赋,百年之后再讨封化形,还指不定能不能成功,眼下就说到被雷劈,它还没这个资格。 佘小青闷闷地低下脑袋:“哦。” “当然也不排除你自己作死的可能性。”不管是人是妖,只要是在下雨天,非得作死地跑到雷底下引雷劈,孟十三觉得那还是大有可能的。 “我胆儿小,可不敢作死地引雷劈。”佘小青可不想作为一条烤熟的水蛇往生。 孟十三也不知道水蛇这种情况是什么情况,她自己的情况还陷在一伸手出去见不到五指的黑暗中,哪里有心情去管水蛇这种似失忆又不似失忆的情况,遂再次让它回旷广河去。 佘小青死活不肯走。 最终以在泰辰院院中芭蕉下摆放了一个睡莲浮雕大圆水缸为结尾,它才欢欢喜喜地离开书房,往水缸里一跳,化为一条指粗臂长的小水蛇,在缸里游得十分畅快。 “别让人看到你。”孟十三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人看到,你就给我回你的河里去。” 佘小青从水里昂起蛇脑袋,绿豆眼高兴地眯着:“前辈放心,别人看不到我的!” 赏春没明白孟十三为何突然想要在院里摆上一个水缸,缸里除了荷花荷叶之外,还不让放锦鲤,不过小姐既然这样吩咐了,她照做之余,只当小姐不喜养鱼罢。 宝珠金银等人也只权当自家小姐多了一个赏荷的兴趣罢。 并不知水缸里住了条水蛇。 孟仁安带着孟仁康在森万院与刚搬回府里住不久的孟仁吉联络感情,有意想把中间空白了十八年的兄弟感情填补起来,孟仁康是被拉到的森万院,孟仁吉是被动受着,这对亲兄弟在全过程中,俱是相同的平静以待,却也深知孟仁安的用心,倒也不抗拒,皆悄无声息地全程配合。 孟美景回到缩菲院正想自己安静地理一理今日翻船之事,与孟十三说翻就翻有何关联之际,岂料吴氏便到了绾菲院,不仅问了姜子瑶上门寻孟十三晦气之事,还问了翻船之事,整个答下来,待到吴氏回善方院,已是过了人定。 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孟仁平则在出孟府,到东宫与其他东宫属臣商议龙舟翻船善后之事,其间李寿抽空问了他一声孟十三可安好,他答一切安好之后,李寿未再多问,而后全神贯注到如何妥善处理不吉之兆之事,他又忍不住地暗忖,殿下到底是在意他家大妹妹的,只是这在意的程度,似乎并不高啊。 临出东宫之际,季宽终于找到机会与他单独说道:“今日在回宫之时,殿下于一片混乱之中,非得停在脚凳前往对岸望,急得程鑫险些要亲自动手把殿下抱上车驾,当然他不敢,再急也只能干着急。” “后来呢?”他问。 “后来我跟殿下说,你已经往祈祷轩去,必定能将孟大小姐安然地带回孟府,殿下这才安心地踏上脚凳。”季宽眼里微微有些得意。 于是他在心里对殿下在意大妹妹的程度上,默默地又加上一成。 回到府里已是人定末,孟仁平听闻孟仁安带着孟仁康到森万院之事后,也是倍感安慰,觉得弟弟真是长大了,懂事了,日后踏上仕途,定然能与他一同为孟家的荣光并肩奋斗。 孟天官、孟知度、孟知年知晓日间之事,皆是先听闻的龙舟翻船,回到府中方各自从妻子口中得知姜子瑶上门挑衅,反被孟十三踹伤腿儿一事儿。 对此,父子三人反应不一。 孟天官觉得太子外孙择定进府的郭嬷嬷也教导长孙女一些日子了,怎么未见成效,长孙女仍是一副一动手,对方便得栽的悍然模样? 孟知度则觉得姜涛之女实属活该,他的大侄女好好的并未去招惹姜子瑶,那姜子瑶反倒欺上门来挥鞭子,好在曾家的小姐无大碍,崴到的脚也已揉化开无事儿,要不然以大侄女性情大变之后的脾性,指不定得追到姜府去再补踹一脚。 孟知年没太大的感受,最多就是觉得反正父兄早让他别管长女,长女尽交付父兄去管,他的继妻也不能管,交由母亲与长嫂去管,既然如此,那长女在外不管是何等情形,也俱与他无关。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说胡话 第126章 说胡话 他也就是个名义上的父亲罢。 是不能管,亦管不了。 如此一通想罢,父子三人之中,当晚就属他睡得最香,最安稳。 而正当孟天官与孟老太太于夜里互通有无,孟老太太思量着该如何处理姜子瑶之事,方不会令长孙女凶横悍然的名声愈演愈烈,孟天官盘算着龙舟翻船之事于明日早朝会掀起何等风浪,他该如何相助站在文武百官的风口浪尖上的太子外孙,夫妻俩正各自绞尽脑汁之际,泰辰院传来消息。 大小姐病了。 顿时不仅将他们二老从床榻里惊起身,泽辉院与善方院也俱被此消息惊得再睡不着觉,纷纷来到泰辰院。 孟天官明儿还有早朝,孟知度同样是,孟老太太没让孟天官半夜到长孙女院中,同样也让已起身披衣的孟知度回去继续睡,别误了明儿一早早朝的正事儿。 何等正事儿,孟天官孟知度父子俩心知肚明,顿时无异议,皆回去好好歇息,明日方有精神打一场硬战。 孟仁平亦如是。 他穿戴整齐从前院赶到后院,便被孟老太太往回赶了:“龙舟翻船之事,事关殿下东宫之位的安稳,实为重大,你身为东宫属臣,更要养精蓄锐,方能思虑周全。” 孟仁平急归急,心知祖母所言亦是在理,况且祖父与父亲皆让祖母赶了回去,他自然也是拗不过的,唯顺从道:“祖母说得是,只是夭夭说是病了,不知是何病?” 进长春院的消息是赏夏亲自传的,先到的刘妈妈耳里,得刘妈妈同意,方斗胆扰了孟老太太的好眠,这会儿孟仁平这么一问,她不禁看向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知晓长孙来都来到了泰辰院门口,问这么一句,是得让长孙知晓的,要不然只怕长孙不知还要在此磨蹭上多少时辰,再者长孙与殿下差不多日日能见着面,殿下见到长孙,免不得会问长孙女的情况,虽府里有郭嬷嬷在,不怕殿下不知晓,但若问及长孙,长孙是应当清楚的。 不然长兄尚不如一位宫中嬷嬷清楚自家妹妹的病况,着实说不过去。 遂点了点头。 赏夏即时回孟仁平的话:“大公子,大小姐是日间吓到了,宝珠守在床榻旁,听大小姐一直在说胡话。” “说什么胡话?”孟仁平问道。 “一会儿说姜小姐要打人了,一会儿说龙舟翻了乃是预示,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差不多都是这两句。”今晚是赏夏守夜,岫玉跑到长春院上禀时,她知得最为清楚。 孟仁平呢喃道:“那确实是在日间被吓到了……” “好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夭夭这儿有我与你母亲……与你二婶在,不会有事儿的。”孟老太太看到吴氏也在,颇有些诧异。 “孙儿这便回院。”孟仁平转身离开。 已是三更天,恰是子时,天地一片黑暗,高远在前头提着灯笼引路,他边走边思索着,明日一早,要不要将大妹妹病了之事上禀殿下。 余下的三兄弟则相谈甚欢之下,喝了几杯小酒,结果三人都醉倒了,这会儿正挤在一块儿睡得天昏地暗。 孟美景也睡得正香,吴氏到泰辰院之前,交代了下人不准惊扰到她。 吴氏倒是让下人到姜姨娘跨院里禀孟知年一声,结果他让她自己看着办,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孟十三病是真病,不过不是被吓到所致,而是身娇体弱的本质难改,身子虽较之从前是好上许多,可到底不能劳累太过。 今日端午,上晌爬山,下晌动脚又动手,出力气又出妖气,难免疲倦不堪,回府后又与水蛇在书房说了那么久的话,中间还费神画出墓碑,到水蛇住进水缸里,用过晚膳之后,她再召风筝问上几句话,洗漱躺下之后,一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岂知睡到半夜,浑身突然难受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耳边能听到宝珠金银在问她哪里难受,可她想回答,却又说不出话,加上身体各处哪里都难受,哪里都又酸又疼,脑子又发胀得厉害,只觉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嘴里一直呢喃有词,含糊不清的,忽高忽低的。 宝珠耳朵几近趴在她嘴边听了半晌,才终于听清她在呢喃着什么,方知自家小姐是在日间被吓到魇着了。 且一摸额头,竟然还发着低热。 宝珠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让岫玉到上房禀报,最好是能连夜请来余小太医。 孟老太太倒是也想请,奈何半夜三更的,饶是拿着孟天官的名帖,她也不好意思让下人去敲余府的大门,最后只好往日夜都有当值的太医院请。 她想着请不到余太医与余小太医,那先请别的太医过府来给长孙女看看也好。 却也没想到,也是凑巧,今晚恰是余明路当值。 孟府下人一到太医院,余明路一听明白,二话不说便跟着孟府下人到孟府,到时孟十三仍睡得迷糊,只是嘴里没再说胡话,较之先前睡得要沉一些。 孟老太太十分担心:“余小太医,我家夭夭可是被烧得糊涂了?” 余明路把了一会儿孟十三的脉后,轻轻抽回手,看着宝珠把孟十三的纤纤玉手重新放回薄被底下盖好,他方回过头来回孟老太太的话:“老夫人莫要担心,大小姐是有些低热,不过无大碍,我这便给大小姐开方子,待大小姐服下一剂,天明再服一剂,午时再服第三剂,如此三剂汤药下去,也就差不多能退热了。” 仔细写好医案,开好药方子,随从苍术收拾着医药箱,他则将方子交到赏春手里:“都是一些常见的药材,想必贵府应是长年有备。” 赏春接过药方子,大略看过方子,喜不胜喜地点头:“是!都是长年有备的!” “煎法与平常无异,取三碗水,煎成一碗,即可。”余明路说道。 孟老太太闻言也是宽心了不少:“赶紧去煎来。” “诺。”赏春带着金银一起去府里放置药材的大库房,两人一起取药一起煎药,能更快些。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甚不凡 第127章 甚不凡 孟十三已不再乱说胡话,余明路并不知晓前面这一段,只把好脉便开了方子。 为保周全,孟老太太没有隐瞒,便在等煎药端来的档会儿,同余明路细说了孟十三日间被吓到而乱说胡话之病症。 “原是如此。”余明路恍悟,后郑重其事地嘱咐孟老太太道,“大小姐体弱,调养尚需时日,此时日不短,需得慢慢来,此慢慢来的过程中,大小姐还是要保重身体为好。” 此言之意摆在明面上,商氏与吴氏都听得懂。 商氏连连头,吴氏也跟着点头。 孟老太太就更懂了:“余小太医说得是,待夭夭此番好全,定当遵从医嘱,只是夭夭她尽说胡话……” “我开的方子,本就有安神之效,老夫人放心。” “有劳余小太医了。” 余明路出身杏林世家,自他祖父那一辈,便是太医院医官,到他父亲与他这一代,已有三代在太医院供职。 太医院是个不管天子中宫,金枝玉叶,亦或勋贵权贵,只要有个头昏脑热的,便都得找上门的地方,其中势力更是暗分了好几股,他余家因着不参与,因此没少被打压,幸而父亲与他尚有回春医术在,任那些人再嚣张,也不想日后命悬一线之时,无人替他们从阎王手里抢人,故而倒也没做得太绝。 于是这京城中事,他都不必特意去打听,总有那么一些风,有意无意地飘进他的耳朵。 日间龙舟翻船之事,他早就听闻,毕竟不吉之兆兹事体大,东宫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被拥护拱卫着回了宫。 姜涛之女找上孟家瑞棚欲鞭孟大小姐之事,他却是刚刚听闻,如若孟老太太不说,他尚且不知今晚又病倒的孟大小姐,竟在日间还遭受到姜家小姐的恐吓。 虽是当时孟大小姐并未受到伤害,那位受到无妄之灾的曾家小姐的脚也并无大碍,反是姜家小姐被孟大小姐猛踹的那一脚,生生疼昏过去,想来定是伤得不轻,未料孟大小姐一回到府里的这会儿,便也病倒了。 如此,当真不划算。 且…… 他不动声色地往孟十三的脚瞥了一眼,且没想到孟大小姐的脚力甚是不凡。 当然孟十三的脚让薄被盖得严严实实,他是看不到的,又碍于男女大防,他不能直接上手,不然他还真想看看她这脚是如何个与众不同。 明明是个孱弱的身体,却能接连踢人两回,两回都让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董家大小姐那一回,他正好在靖王府,给董家大小姐看了脸,其被孟大小姐踢中的小腿儿,他虽碍于非礼勿视没有看,也把了把脉,不严重,皮外伤而已。 但能踢到淤青红肿,且踢退会武的董家大小姐,可见力道之凶猛。 姜家小姐这一回,他不在场,仅听孟老夫人与孟夫人的转述,能教姜家小姐当场疼昏过去,伤肯定不轻。 再次可见,孟大小姐每每用脚,其力道之重。 病弱是真病弱,凶悍是真凶悍。 “大小姐气血两虚,易邪气入侵,日间接连被吓到,夜里入梦魇而不出,这才导致的低热,说些胡话也正常。”余明路是医者,进太医院为医院的时日也不短,见过不少似孟十三这般一被吓到便得病倒的女病患,医治起来甚有经验,“这些日子照着我开的滋补方子调养,方将给大小姐把脉,确是有些成效。然调补归调补,更重要的是,大小姐需时刻心平气和,心魂守一才好。如今儿日间被连吓两遭之事,可不能再来,不然再好的底子,一病再病,那也是不好的。何况大小姐的底子薄,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孟老太太不无不应。 待到赏春金银端来汤药,宝珠扶起孟十三,三人服侍孟十三喝完药,已是过了子时。 余明路见孟十三的情况已稳定下来,便起身告辞,他还得回太医院继续当值。 商氏亲送至泰辰院外,余明路便让她止步。 “大太太,奴婢送余小太医岀去。”跟着送岀院的宝珠说道。 商氏应允:“也好,今晚真是太麻烦余小太医了!” “夫人客气了,白英乃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份,并不分什么时辰。”余明路正色说道。 商氏含笑点头。 商氏回去,宝珠把余明路送岀二门,左右看无人,方悄悄与余明路言:“余小太医,我家小姐让奴婢来问问您,有无让人飞快长高的方子?” “嗯?你家小姐想飞快长高?”余明路转念又问,“你家小姐何时让你来问的?” 宝珠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余明路瞧岀来了:“我对你家小姐的病情越了解,方能更准确地用药。” “就刚才。”宝珠回道,“小姐喝完药,精神好多了,知晓是您来,便让奴婢找机会问问。” 都能操心个子矮的问题了,那精神确实是好多了。 余明路心下明了:“明日下晌我还得来复诊,届时把方子给你家小姐带来。” 宝珠喜岀望外:“多谢余小太医!” 送到府门外,余明路主仆上了余家大车回太医院,宝珠这才转身回院。 车厢里,余明路吩咐苍术道:“待会儿回太医院,你在值房好好睡会儿,等天一亮,你去打听打听,姜家小姐的腿伤是个什么情况。” “诺。”苍术应道。 大魏律令,女子不得入朝为官。 太医院自然也没有女医官,然而女娘的一些私密之处,尚需同为女子亲眼看看,上手摸摸,才好下最后的诊断。 故而虽无女医官,大魏却有许多医术精湛的医婆。 这些医婆未入官制,有的是代代相传自幼习得,有的是从小拜于大医门下习得,却不管是哪一种传承,她们之中,其医术并不比男儿差,甚至有些医婆的医术,较之他们这些太医院医官,还要更出类拔萃。 譬如,于妇科上,她们便更天生有利,学得更快,习得更深,益人益己。 宫中贵人的康健,除了靠太医院的太医请平安脉,有些时候,更多靠的是贵人身边的医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两层意 第128章 两层意 当然这些医婆并非是以医婆的身份待在贵人身边,而是以宫廷女官的身份,侍奉于贵人左右。 余家世代行医,京城亦有自己的药堂,以及坐堂大夫,与坊间的医婆颇有往来。 余太医擅长妇科,可再擅长,到底是男子,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如女子难产之际,此时便需与医婆配合,当是他在外间指挥,医婆在内室配合,里外携手救人。 如此既不耽误病情,亦不会让女病患的名声有损,一举两得。 一来二往,余家便对京城颇有医术的医婆了如指掌。 姜家请医婆为姜子瑶看伤腿,余明路让苍术去打听伤况,只要找到到姜家岀诊的医婆,便不难问岀。 苍术想了想忍不住又问:“公子是关心孟大小姐,还是姜家小姐?” “胡扯什么,我不过是看孟大小姐颇有几分趣味,想知道她能把姜家小姐踹成什么样罢。”余明路解释道。 他这一解释,苍术没敢再胡扯。 倒也让苍术知晓了自家公子是对孟大小姐起了兴趣。 余明路一走,孟老太太见孟十三喝过药后,人不但醒了,且脑子也清楚,不再是乱说胡话的模样,她终于是放下心,与商氏吴氏前后问了孟十三几句之后,自个儿便要回院去,并带走了两个儿媳,务必不能打扰到长孙女病中的静养。 刚走出泰辰院,她嘱咐商氏要好好安排泰辰院的事情,也要将长孙女被吓到半夜发热的病情散播出去,同时更要做好姜家上门来寻衅的准备,孟家在情在理,怕是不怕,就怕姜家那对溺爱独女的夫妻俩不讲道理,是故她们事前需做好防范,省得被姜家反咬一口。 商氏连连应是。 吴氏安静地在旁听着,也跟着不住地点头。 引得素来全当她不存在的孟老太太看向她:“日后夭夭若有出息,你这个当继母的,也能沾点儿光。如今夭夭未咎着往事不放,尚能与你平安无事地同住一屋檐下,你当好好抓住机会,修补修补与夭夭的关系,莫要闹到夭夭连景姐儿与康哥儿此妹妹弟弟都不认的地步,届时纵然你已悔悟,那也迟了。” 吴氏知婆母这是在提点她,恰如先前长嫂点醒她一样,她赶紧应下:“母亲说得对,儿媳全听母亲的。” 次媳难得这般听得进人话,孟老太太再看了吴氏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随后让两个儿媳也回院再睡一睡,一会儿就要天亮了,她一把老骨头着实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得赶紧回院去歇着。 两人目送着孟老太太在刘妈妈与赏夏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上了小轿,前后都有丫鬟婆子掌灯引路,一行人踏着夜色回了长春院上房。 商氏回眸与吴氏道:“母亲的话在理,你可得好好想想。” “大嫂放心,我晓得的。”吴氏回道。 随后妯娌二人也分开,各自回了院,睡回笼觉。 孟十三额头的低热还没完全退下,但人在喝过余明路开的汤药之后,确实是精神了一些,赏春与宝珠金银还在担心她先时说的胡话,实则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胡话,而是她借着病故意说出来的话。 那故意为之的两句话,有两层意思。 一层是,她是被姜子瑶挥鞭子的凶狠模样吓到了,严重到回府后半夜就病了,另一层是,端午龙舟翻船并非不吉之兆,而是另有预示。 那两句胡话,大堂兄已经知晓了,也就代表着李寿在明日必定也会知晓,想来以李寿的智慧,他定能借此想到最合理最恰当的对策。 另外此番姜子瑶帮陆罗出气儿,主动打上门来,她反击反得很在情在理,没什么不对,唯一的不对,大抵是她又采取了直接暴力的方式反击,如今她被吓到病倒,他知晓后应不会再因此恼了她吧。 前两回他便很在意她拿自己的名声不当一回事儿,正好这一回她是真的病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儿时,她便顺手推舟装作病到糊涂了,说上那么两句胡话,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也是这具人身是真的很不争气,即使她每日都有在锻炼食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扭转长达十五年的林妹妹体质,果然作为孟良辰,她诸事都得量力而行才好。 特别是身体力行之事,万不可逞强,不能仗着有强大的妖魂与附带的妖气,便任意地动手动脚,不然事后手脚缓不过来,这具身体就得遭老罪了。 再与赏春几人说几句话,孟十三困意上涌,眼皮子开始打架。 赏春见状赶紧侍候着孟十三重新躺下,调好枕头,掖好被角:“小姐刚喝过汤药,应是药性起效了,这才开始困了。您好好睡一觉,等天亮再喝一碗汤药,午时喝第三碗,您的病便好全了。” 孟十三阖着眼轻嗯一声:“不用守着,忙活了一整晚,你们也累了,都去睡吧,有事儿我自会喊人。” “诺。”赏春放下帐幔,与宝珠金银轻手轻脚退出内室。 到了外间,她们也没留人,都出了屋子,再关上门。 “小姐的脾气,我们都知道,说不用守着,便是不用守着,我回去睡了,你们也回去睡。”赏春压着声音嘱咐宝珠金银,“不过你们睡得近些,耳朵都得竖起来,要时刻警醒,尤其是宝珠住的耳房,就在小姐的寝屋隔壁,更要警醒些。总之,小姐一喊人,你们就得赶紧过来侍候。” 她自己也必然无法睡得沉,小姐真喊人了,她一听到这边的动静,肯定也得在第一时间赶过来侍候的。 宝珠金银都明白,都低声应诺。 郭嬷嬷在余明路到之前,她就看过一回孟十三,那时孟十三正说胡话,她也听清了,来回就那么两句意思,后面禀了上房那边,孟老太太和商氏吴氏都来了,她便退出屋子,留纱绒在屋外守着。 再后面余明路到了,诊断、开方、煎药、喝药,到余明路离开,孟老太太和商氏吴氏也离开了,她才招回纱绒。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无恋 第129章 生无恋 一回到东厢,纱绒便将完完整整的全过程禀给她听。 简而言之,孟大小姐的病虽是来得突然,却也只是低热,不算大碍,得余明路开的一碗汤药喝下来,孟大小姐便清醒了,病已然好了大半,想来如余明路所言,再喝两碗汤药,孟大小姐的病也就痊愈了。 摆手让纱绒下去歇着,郭嬷嬷自己脱掉鞋袜睡下,许久未有困意,想着孟十三说的那两句胡话,是越想越精神。 琢磨到最后,她禁不住笑了。 她虽未出门去凑热闹,可端午发生的事情,她一件都没落,都已知晓。 事关殿下与孟大小姐的两件事儿,可不就正对应着孟大小姐病中乱说的那两句胡话么。 姜子瑶的腿伤正如孟十三所料,能一动便疼到昏过去的原因,乃是因着被孟十三一脚踹脱臼了,姜涛之妻常氏请了医婆把骨正回去,便只剩下小腿儿一大片的淤伤,拿了化淤的药膏抹上,养个几日,也就好全了。 姜子瑶一被送回府,且还是孟府的商氏与吴氏亲自送回来的,常氏便觉得闺女的伤定然与孟府脱不了干系,奈何任她怎么询问,商氏皆是摇头说不知,吴氏一直都是商氏的跟屁虫,更不必问了,也是一味地跟着摇头。 待商氏与吴氏离开,她让人赶紧去找回府的丈夫也回来了。 姜涛还没听常氏把事情的来胧去脉说完,一见到半躺在贵妃榻上的姜子瑶的右腿儿包成一个大白粽子似的,他便大发雷霆:“谁把我家瑶儿伤成这样的!” “父亲,是孟良辰!”姜子瑶在医婆给她把脱臼的腿关节接回去的时候,便被疼醒了,此后上药包扎,听常氏说她是如何回来的,到这会儿姜涛也回了府站在她面前,她是有一腔的委屈想要哭诉,“女儿一定要废了孟良辰,让孟良辰也尝尝断腿儿的滋味儿!” 常氏低声道:“没断腿儿。” “伤成这样与断腿儿何异!”姜涛也听到妻子的话,横了常氏一眼,回头轻声细语与姜子瑶说道,“瑶儿,父亲一定替你出气儿。” “不,孟良辰已经接下了女儿的战书,女儿可以自己报仇。”姜子瑶眼眶红红,攒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父亲只需等着看,看女儿是如何教训孟良辰的!” “好好好,那父亲就不掺和了。”姜涛欣慰地看着姜子瑶,闺女长大了,都不必他操心了,不过气儿还是得出的。 他听闻孟知年在斗百草中,还得了个第五的名头,默默寻思着,找个时间把孟知年揍一顿,揍得连个五字都写不了即可。 女债父还,公道得很。 常氏听着父女俩言语间已要和孟府结下梁子,只觉得脑仁疼,怪不得商氏是一句话也不说,换成她,她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啊。 待走出闺女的院落,她提醒丈夫道:“老爷可别忘了,瑶儿都十三了!” “十三就十三,十三怎么了?”姜涛一听便知妻子的意思,但他满不在乎,“我姜涛的闺女,娇滴滴捧在手心里一点儿一点儿养大的宝贝女儿,还能嫁不出去?” 常氏轻哼一声:“离及笄也就两年的时间,瑶儿若再不改改性子,依着瑶儿现今在贵女圈里的名声,但凡门当户对的夫人,都不会考虑瑶儿当儿媳的!” 姜涛悻悻道:“不考虑就不考虑,谁稀罕。” “老爷是想养瑶儿一辈子不成?”常氏也怒了,就没见过一个父亲能溺爱自己的闺女溺爱到闺女嫁不出去的! “养就养,我养得起。”姜涛坚决不认为自己有错,错的是和他和瑶儿作对的人! “你!” “嗯?” “妾身不管了!” 姜涛看着常氏愤怒离去的背影,抚了抚特意蓄上的八字须,走出八字步,他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打算回院就说些软话,哄哄唯一给他生下女儿的正妻。 他也不是不明白妻子字字句句在理,瑶儿确实是该好好扭一扭,把那火爆脾气给改一改的,但这是轻易能改得了的么? 有句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何况瑶儿自小跟在她表叔身后,跟着阿罗天不怕地不怕地从城东闯到城西,阿罗混了个京城恶霸的名号,瑶儿同样也在贵女圈里混了个恶霸的名号,表叔侄俩是一样一样的。 谁能晓得一遇到孟家的大小姐,这表叔侄二人前后就都着了道呢。 雀仙楼那一战,孟大小姐一战成名,他还没抽得出空去问问阿罗,当时是怎样的一个感想,没想到在陈楼,阿罗便又被孟大小姐给抽了两鞭子,这下子两个感想可以一起听听了。 结果,他一如既往还没得闲到陆府去,瑶儿先去了。 一回来便把孟府上上下下骂了个遍,端午更是直接找上孟家瑞棚去寻孟大小姐的晦气,两鞭子一鞭挥出去,一鞭没挥出去,没还孟大小姐两鞭子不说,反误伤曾家四小姐,被气极的孟大小姐狠踹一脚,致小腿儿脱臼淤伤,当场昏厥,被抬回府。 妻子说得对,瑶儿已快及笄,可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到处生事了。 但要管束么,得找能管束得了他这个宝贝女儿的。 姜涛对旁的事儿,可能是能拖就拖,对姜子瑶的事儿,那绝对是雷厉风行。 回院哄好常氏,并下了一定会把闺女的脾性给纠正回来的保证,转头就出了姜府,往陆府找陆罗去。 陆罗自陈楼一事儿之后,便被陆森勒令呆在自己的院里,不得外出半步。 时至端午,他当然也无法出府,老老实实地禁足于仁霄院。 姜涛一进陆府,到仁霄院找他,他才知道除了发生龙舟翻船这样不吉利的大事儿之外,他的表侄女瑶儿也帮他去招惹了孟大小姐一番。 姜涛看着陆罗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怎么?你是欠那孟大小姐八百万两没还?” “倘若只是欠钱,那还钱便是,反倒好处理。”陆罗已经开始在回想过往,自我检讨着他是否太过于自觉是长辈,而太纵着两个侄女儿了? 第一百三十章 怕的人 第130章 怕的人 因着他纵着她们太过,以致于上天都看不下去,这才派来一个孟大小姐,不仅成为他的克星,连带着把两个侄女也给教训了。 “不是欠钱,那怎么一提孟家的大小姐,你就这副天快塌下来的表情?”姜涛整整年长陆罗二十岁,自来虽是表兄弟,与陆森对陆罗的严厉不同,他却是将阿罗当成儿子来疼的,从来都只有宠。 陆罗不欲多说他在孟十三面前的糗事儿,问姜涛:“瑶儿上回来,我因着左右臂膀的鞭伤还没好全,就没见她,怕的就是她多生枝节,府里上下也早被大哥封了口,无人敢再提我受伤之事,瑶儿她是如何知晓我被鞭伤,且还是孟良辰打的?” 姜涛挑了挑眉,没说话。 陆罗见状,顿时就明白了:“又是蓉蓉!那你刚才说的,瑶儿在贵女圈里散播孟大小姐打了我两鞭子的事儿,也是蓉蓉让瑶儿做的?” “你说是不是?”姜涛依旧是没直接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蓉蓉真是被宠坏了。”陆罗叹道。 姜涛跟着叹:“瑶儿何尝不是呢。” 陆罗稀奇地问道:“表哥,表嫂又跟你吵了吧?” “你表嫂说,瑶儿都十三了,再两年就及笄,该说亲了,再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总算说到姜涛此行的目的,他赶紧再说两句,“阿罗啊,瑶儿打小就听你的,连我与她母亲的话,她都不听,就听你的。回头你跟瑶儿好好说说,姑娘家家的,不能总一言不合就大大出手。你说这样的小女娘,往后可怎么找婆家!” “表嫂说得对。”陆罗听出姜涛之意,“可你们把教导瑶儿的责任全担到我肩上,也不合适吧?我虽是瑶儿的表叔,瑶儿也愿意听我的,可表哥你看看我,我头上还挂着京城恶霸的头衔呢,如何能把瑶儿教好?你与表嫂,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就先试试,无论如何,总比我与你表嫂全然拿瑶儿没法子要好。”姜涛继续游说。 陆罗摇头:“她虽愿意听我的,可她不怕我,我说的话,她听是听了,却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能比你与表嫂好多少?” 姜涛想了会儿,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儿:“那怎么办?” “要把瑶儿的脾性往好的方向纠正过来,得找个她怕的人。”陆罗说道。 “怕的人?瑶儿她怕谁?”姜涛茫然地问着。 陆罗虽是提出方法的人,但方法的来路,他还在想:“不知道。” 直至人定前,姜涛才离开陆府。 曾重锦曾重荣在向凛向冽的护送下,安全地回到曾府。 曾凌颂之妻,曾府的大太太胡氏担心地打量着两个闺女,直到确定一双女儿是半点儿也没损伤,更没被吓到,她才放下心来。 曾重荣话多,姐妹俩在外的事情也从不瞒着母亲,随后便把姜子瑶执鞭乱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胡氏讲了。 胡氏一听到曾重锦被姜子瑶一鞭子打在脚边,被吓到崴伤了右脚时,不免当场又把长女的右脚脱了鞋袜,边念叨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着又让人去请医婆,在医婆看过之后,言道确实已无碍,总算没再碎碎念。 曾重锦任由着胡氏忙活,她心知不让母亲把这些做了,母亲是无法真正放心的,长这么大,她们姐妹俩都熟知母亲的心性,许多时候明知无事儿,却也都由着胡氏把无需做或无用之事给做一遍。 “那姜家小姐就是一个蛮横不讲道理的主,以后遇到她,你们都尽可能地远着她点儿。”胡氏说着想到孟十三,又蹙着眉道,“还有夭夭,你们见到夭夭,可得跟她说,离那姜家小姐越远越好。总之,你们姐妹三个,谁都不准跟那恶霸来往。” “没谁想跟姜子瑶来往,那是她自己带着鞭子找上门来的。”曾重荣嘀咕道。 曾重锦道:“母亲放心,我们定会与夭夭说的。” “那就好,可不能被那姜家小姐带坏了。”胡氏是典型的自家人怎么看怎么好,说这话时丝毫没想到孟十三已名声在外的悍然之名,或者说想到了,却教她自个儿过滤掉,直接略过了。 曾重荣想到这一点儿,看着姐姐笑。 曾重锦知道妹妹在笑什么,也跟着笑开。 “看来虽是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倒是没影响你们姐妹俩过节的好心情。”胡氏往屋外掌起的灯笼看,“你们大哥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大哥怕是没那么早回来。”曾重锦道,“护送太子殿下回宫之后,只怕后续还有许多安排,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开。” 曾重荣道:“就是,能人定前回来就不错了。” 胡氏点点头:“你们父亲也还没有回来。等会儿你们过去主院陪你们祖父一起用晚膳,日间那样乱,你们祖父虽未出府,却也有听说的,一直担心着你们,你们回来前,直差人过来问了几回。你们回来后,得知你们无碍,这才没再差人过来问。” 曾重锦和曾重荣齐声应道:“好。” “你们祖父见到你们,必要问你们夭夭的事情,你们可得心里有个底,莫说些让你们祖父担心的话。”胡氏不忘交代道。 “哎呀母亲,您就放心吧,我和姐姐都知道的!”曾重荣依偎在胡氏怀里,仿若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而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儿。 曾重锦满脸微笑地看着,从小妹妹就比她会撒娇,会讨母亲欢心。 到主院鹤柏院,用膳的时候,曾刲没问,用过膳之后,果然便如胡氏所言那般,问起了外孙女的情况。 “夭夭今日端午也出门了,在旷广河畔那儿,可有被吓到?”曾刲年过半百,作为都察院首官,那股子在衙里端着的威严一到孙女儿面前,便尽数化成了慈祥的一张老脸。 “祖父放心,夭夭好着呢!”曾重荣接过下人沏上来的香茗,亲自端到曾刲手里,“祖父不知道,姜子瑶上门寻衅,还被夭夭一脚给踹昏过去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代全部 第131章 代全部 来主院的路上,姐妹俩便商量好了,孟表妹的事情还是得如实同祖父说。 祖父祖母就姑母一个闺女,当年姑母病故,祖父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没几年祖母也跟着走了,自此祖父没再续娶,一个人守着诺大的鹤柏院住着。 这些年,除了府里之事,衙中之事,也就孟府里的表妹有些许风吹草动,能引起祖父的关注了。 于祖父而言,孟表妹就是姑母的延续,就是祖母的寄望,现今祖母与姑母早不在人世,孟表妹便代表着全部。 她们既是这般了解孟表妹对祖父的重要性,那便万万不能在孟表妹的事情上,对祖父有丝毫隐瞒。 母亲说的别让祖父担心,她们却觉得瞒着祖父,祖父事后得知,会更担心,且愤怒,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跟祖父实言。 祖父不仅是她们的祖父,也是孟表妹的外祖父呢。 “踹……”曾刲搁下茶碗,先回想一下此前听闻外孙女在雀仙楼的壮举,而后点名沉稳仔细的长孙女,“朝朝,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好。”曾重锦从陈楼说起,说到今日端午姜子瑶主动寻衅之事。 曾刲听后暴怒,大拍桌子道:“陆浩杨那个老匹夫,终日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他自己却是教出这般混账的儿子孙女儿!还有姜涛那莽小子,竟敢纵容他的闺女来欺负老夫的外孙女!老夫明日起不参他们两本,老夫就不姓曾!” 两姐妹连忙起身上前。 曾重锦端起茶碗递到曾刲手边:“祖父莫气,先喝口茶。” 曾重荣给曾刲捋胸口顺气儿:“祖父您和他们急什么呀,他们如何能和祖父您比!” “暮暮说得对,您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担着监察、弹劾、建议之责,自来最公正,最刚正不阿了。”曾重锦边说,边观察着曾刲的神色。 曾刲作为都察院的表率,半辈子都在文武百官之间纠察纲纪,举证明事,长孙女此言意有他指,他岂能听不出来,接过曾重锦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口道:“陆浩杨且不说,要抓姜涛的小辫子,那还不是小事儿一桩。” 仅仅为了教训他们,便自毁多年积累起来的无偏无党,铁面无私,实属不值当。 他又不傻。 “光禄寺能有什么小辫子可抓?”曾重荣好奇地问道。 “那多了。”曾刲老神在在地再喝一口,茶碗见底。 曾重锦示意她的大丫鬟其花上前,重新去沏碗茶来,其花端着空茶碗下去,她才道:“能让祖父说,且不说,可见陆大学士也是有几分真本事儿的。” “就是就是!”曾重荣也笑嘻嘻地眨巴着眼睛。 曾刲冷哼一声,虽然他极不愿意承认,但陆浩杨确实是靠着真才实学当上的翰林院首官。 董宽带着董玲珑董无双回到董府,路上遇到些阻碍,时间晚了一点儿到,让先回到董府的苗氏好一阵心焦。 终于看到三个儿女平安归家,她才松了口气儿。 “好在今儿你们大哥走得不远,也就是在河畔边走走,要不然乱一起,我要找你们大哥去接你们,还真不容易。”苗氏本来是和三个儿女一起到的瑞棚,后来各有各的约,前后离开了董家瑞棚。 以致后面到董家瑞棚的方沐浔扑了个空。 “大哥和谁在河畔边走走?”董无双松开董玲珑的手,欺近董宽神秘兮兮地问道。 “和终南兄啊,还能有谁。”董宽后知后觉地意识得董无双有些奇怪,“近来你问我的行踪,问得有些勤啊。” “哪儿有……” “明明就有。” “作为妹妹,关心兄长有何不可?” “可可可,那你倒是别总拐弯抹角地问终南兄的情况……” 苗氏上下看董玲珑没磕着碰着,转头就要仔细看看小女儿,却见董无双与董宽脑袋挨着脑袋地说着悄悄话:“你们兄妹俩在说什么?不能让我和雅雅听么?” “没有没有!”兄妹俩齐声否道。 董玲珑对此没什么好奇心,她这一路回来,一直在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龙舟翻船之事涉及东宫,甚至乃至整个天下,此非是她能担心的,然姜子瑶之事,她怕夭夭的名声会因此被传得更不堪。 她前脚刚回到丹枫院,本该回何岚院的董无双却后脚就跟来了:“刚才母亲与大哥都在,我不好说。” “不好说什么?”她问。 董无双道:“阿姐,你觉不觉得沅沅姐对大哥有些不同?” “不同?”董玲珑回想了一下,努力从方沐浔与董宽难得遇上的那些场面中找出不同来,可惜她并没有找到,“不觉得。” “阿姐,你真是一根木头!”董无双拉着董玲珑坐下,颇有一副欲促膝长谈的架势,然一触及董玲珑一双茫然清澈的眼眸,她顿了顿,突然改变了主意,“罢,木头也挺好,如此便不容易被骗了。” 连窍都没开,谁能骗走长姐的一颗芳心。 董玲珑本以为一坐下来,董无双会似从前那般跟她长篇大论,深入给她剖析她为何是一根木头的来由,没想到等了等,却是等来这么一句话。 她没好气儿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你这丫头,尽拿阿姐开玩笑。” 方镇把方沐浔接回方府,一直至日暮掌灯,兄妹俩都闷闷不乐的。 方济文回到府里,先是向妻子范氏问了一双嫡出儿女的情况,得知兄妹俩都有些情绪低落,他怪道:“这是怎么了?出门前不都挺高兴的。” “孩子们都大了,问什么都不说。”范氏也不知缘由,“大抵和今年划龙舟不顺有关吧。” “都压了?”方济文作为博士,教了不少学子,知晓此番端午龙舟赛,许多公子小姐都压了彩头,意图得了彩头,搏个好意头的,“不过也不对,这龙舟翻了船,龙舟赛中止,已无胜负,关扑的彩头可都作罢了,纵然是因此,他们兄妹俩也是能拿回本金的,也没输。” “那是因着没赢?”范氏顺着往下继续猜。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成悍匪 第132章 成悍匪 方济文失笑:“行了,他们也不小了,遇事儿有些情绪很正常,不必操心他们。父亲回来了么?” “尚未回来,只差人回来说,还和陆大学士在雀仙楼喝茶,晚膳也在那儿用了。”范氏操持着方府的中馈,府中大小事儿,她都知个一清二楚。 方济文点点头:“没喝酒便好。” 方镇与方沐浔虽确实是都有压了彩头,买龙舟中的其中一队赢,赛事因意外截停,自然未能与往年一样分出胜负,可他们却并非因着此事儿怅然若失。 方济文范氏夫妻俩聚在一块儿猜度他们兄妹俩不高兴的原因,他们也聚在一块儿喝起了雄黄酒。 方府花园假山旁的游廊交叉的中亭里,兄妹俩围着圆石桌一言不发地各想各心事儿。 江顺与河心在一旁侍候着,看着各自的主子从一路回府到这会儿齐齐坐在这儿,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二人不免也跟着怏怏不乐。 “董大小姐她看也没看我一眼……” “董大公子他竟然一直盯着孟良辰……” 兄妹俩猝不及防同时开口,又齐齐抬头,于四目相接之中,又一起消声。 半晌,方镇郁郁道:“沅沅,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半点儿也没把我放在心上?” “哥,你说大公子他是不是对孟良辰起了心思了?”方沐浔未有回答,而是反问出同样卡在她心口上的问题。 兄妹俩再对视一眼,再次消声。 都是各自心里的一根刺,谁知道谁的卡得更深一些,谁的又容易拔出来一些,反正都疼,不提也罢。 翌日,坊间掀起一番议论龙舟翻船实为不吉之兆的浪潮,说闹得沸沸扬扬。 同时,夫人圈里与贵女圈里,也对姜子瑶居然能把孟十三吓到半夜病倒之事,传得各府女眷无不知晓。 前一个,是事关江山是否能海宴河清,百姓是否能安居乐业的国之大事,后一个,是女恶霸对上女悍匪,居然是女恶霸完胜的意外事件。 “女悍匪?”孟十三听着孟美景从外面绕一圈回来,照搬着从贵女圈里听来的言语,一字不差地说给她听,“我也就悍了些,怎么还成匪了?” 别欺负她一个妖听不懂,她可是入世过很多次,见过世面的大妖! 她知道匪是什么意思! 匪是强盗,是土匪,她是以牙还牙,有来有往,很讲道理的大妖,怎么就跟盗匪扯上干系了? 孟美景迎着孟十三疑惑不解兼半恼半火的眼神儿,诚挚道:“阿姐,上回姜子瑶在贵女圈里散播谣言,说阿姐抽了陆二公子两鞭子,我没及时同你说,是我的不对。这回我一听到,立马就回家来同你说了!” 按她的亲身经历来说,孟良辰在她心里头,比悍匪还要可怕呢,怎么就不能是女悍匪了。 但这话她就敢在心里头默默怼一怼,诚然她是不敢宣之于口的,既是不敢,便不能说,退而求其次,她就只能避重就轻地说。 主动将上回故意隐瞒不说的那部分交代出来。 孟十三没理会孟美景所言的牛头不对马嘴,她在意的是:“她们居然觉得姜子瑶替姓陆的出头,出得很对?” “嗯!” “此是为何?姓陆的不是京城第一恶霸么?” 孟美景一脸这你就不知道了的神色:“阿姐是见过陆二公子的,他那张脸虽长得不如殿下,比殿下要差上一些,可也是很俊的。再者,陆二公子的出身甚佳,如若不是他的名声差极,莫说他现今仅十六岁,就是他只有六岁,愿意与他定娃娃亲的女娘便多得很!” 说着突然想起郭蓉:“阿姐是不是与郭蓉说过什么?” “就上回我同她说,你与她过去之事,都两清了。”孟十三还在惊讶陆罗居然这么有魅力,随口回着,“怎么了?” “哦,也没怎么,就是昨儿上晌,在河畔踏百草时有遇到她,她居然当作没看见我。”孟美景至今回想起来,都不得其解,“搁在往日,我便是不招惹她,她准也得上前来踩我两脚!” “你素来与她不对付?” “可不是么,要不然在靖王府后花园时,我也不会专挑她在烟花湖落单时,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推落湖。” 孟十三听到此处,饶有兴趣地看着孟美景:“你倒是坦荡。” 孟美景急声道:“阿姐,往前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往后再不会了!” 孟十三不言语,只听着,手里把玩着白玉酒杯,把玩得不亦乐乎,仿佛没听到孟美景的保证。 她虽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不挑破孟美景人前认错人后使坏的行径,只是顾虑着到底是亲姐妹,也觉得没必要。 正如孟老太太此前当面问过她,要她原谅从前孟家人的不作为,吴氏的苛刻,孟美景的欺压,她无法答应一样。 从她进入原主的躯体,成为孟府大小姐孟良辰的那一刻开始,她可以不计较,终归血脉斩不断,作为一个女娘,未嫁前与出嫁后,要在此世间立足,尚需依靠家人族亲,此既是牵绊,亦是后靠底气。 无法斩断,不能斩断。 既然斩不断,那便不如顺势而为,故而作为孟十三的孟良辰,她可以不计较孟家人从前的种种,却无法亦不能替原来的孟良辰原谅孟家人从前的种种。 她不会原谅孟美景从前对原主的所作所为,她只能尽量不计较,尽量顾全大局,尽量不让孟家分崩离析。 是她作为孟良辰,想延续原主此生圆满的前提,更是她作为孟十三,想找出为何被雷劈入世的根本。 终归人与妖不同。 作为妖,她可以单枪匹马,而作为人,不行。 “阿姐,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孟美景心知孟十三不太信她,她也能理解,毕竟换作是她,她也没那么容易就相信过去总欺负她的人,她说出心里话,“祖母说得对,倘若阿姐将来真能成为太子妃,那我与父亲母亲,还有阿康,都能沾些光,这是好事儿,我不该处处使绊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三阁 第133章 十三阁 话说得这样直白,孟十三终于开口:“你不是一直很想嫁进东宫的么?怎么?现在不想进东宫了?” 她说的是嫁进东宫,而非成为太子妃,意在试探孟美景是否在退一步谋算。 孟美景怔了怔,咬着下唇有些难过,好一会儿才低低回道:“不瞒阿姐,我是想过的,纵然成不了太子妃,那成为太子侧妃也是好的。但若是阿姐成为太子妃,那我便不可能再成为太子侧妃,孟府两位小姐,不可能都进东宫。阿姐,我虽是年纪小,可从小母亲没少教我这方面的事情,我其实懂得挺多的。” “我并无成为太子妃之心。”孟美景既然能对她剖白,孟十三觉得那作为长姐,她也应该提点一二,“你最好也别存这样的心思。” 孟美景震惊:“为何?” 为何你未有成为太子妃之心,又为何我不能存这样的心思? “好好活着不好么?非得进宫去找死。”孟十三给孟美景倒了一杯花酿酒,“这是金银刚酿成的桃花酿,尝尝。” 孟美景还陷在活着与找死的字眼里,手里便被塞进一杯花酿酒,她端起就尝了一口:“唇齿留香,芬芳可口,好喝。” “比真正的酒浅些,比果酒深些,浓度刚刚好,味道极妙。”孟十三自己也倒了一杯,喝进嘴里顺着喉咙而下,舒坦地眯起一双丹凤眼,衷心道,“你看,日子这样美好,何必非得去撞南墙,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孟美景看着手中的白玉酒杯,似有感悟:“阿姐是说殿下于我而言,就是一面南墙?” “莫非不是?”孟十三反问道。 孟美景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将杯中的桃花酿慢慢饮尽。 “你还小,实不必过早地想这些。”孟十三没有再给孟美景满杯,自己也没再喝第二杯,她的低热虽是已退,待会儿晌午,却还得喝第三碗汤药。 此桃花酿,是偷偷喝的。 “阿姐不想嫁进东宫么?”孟美景酒量并不好,桃花酿再比寻常的酒浅,那也是酒,她同样是不敢多饮的。 孟十三道:“不想。” 孟美景有些想不通:“这是为何?” “我想好好地活着,活到寿终正寝。”孟十三打了个哈欠,退热后便没在床榻上躺着,与孟美景这样坐在罗汉榻上说话儿,不知不觉竟是有些困倦。 她的妖魂精力充沛,身体却总容易疲惫,着实令她苦恼。 待此番病愈,得加强锻炼才行。 郭嬷嬷刚到明晓堂外,凑巧听到堂内姐妹俩这最后的对话,不由停下脚步,她一直以为孟大小姐是想嫁进东宫的,却原来不是。 纱绒也听到了,却是撇了撇嘴,觉得孟十三就是在拿漂亮话哄骗孟美景,在使着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 郭嬷嬷默默地转身,没进明晓堂,她回到东厢独坐着,半晌不发一言。 纱绒不知何因,却也隐隐约约知晓与孟十三有关。 冰儿一直在东厢侍候,未不像纱绒那样随时随地跟在郭嬷嬷左右侍候,见郭嬷嬷出趟屋后回来,便有些不太一样,她也是纳闷得很。 却是不敢向纱绒探话。 她发现近日纱绒对她颇有防备,大概是觉得她是赏春姑姑派来放在郭嬷嬷身边的细作,已不似一开始那般与她说说笑笑。 对此,她更是纳闷。 感觉辜负了赏春姑姑对她的栽培与信任。 寻了个机会,冰儿一转身还是去找赏春禀报,郭嬷嬷回屋后的异常。 赏春得知后等孟美景回缩菲院去,她便禀了孟十三。 孟十三歪在拔步床上假寐,靠着大迎枕半躺着,闻言对了对时辰,发觉冰儿说的郭嬷嬷来明晓堂的那个时辰,恰是她与孟美景互相剖白的时候。 看来是听到了她无心嫁进东宫之言。 “你多注意着东厢,倘若嬷嬷身子不适,你就赶紧去请大夫来看看,其他的,勿扰了嬷嬷的清静便是。”孟十三嘱咐道。 “诺。”赏春随后去找冰儿仔细交代。 赏春刚走,一早被孟十三派出去兑现承诺的风筝便进了屋。 跟在风筝后脚进来的,还有鬼鬼祟祟的水蛇。 孟十三全当没看见,问风筝:“办妥了?” 风筝点头:“已照着小姐的吩咐,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七爷了。” 孟十三让风筝出去办事儿之时,宝珠是站在一边全程有听到的,无非就是崔七公子给小姐找来风筝此女护卫,小姐便要将先时允诺的一幅丹青交给崔七公子,那会儿小姐说丹青是在泰辰院的私库,她虽可以肯定绝对没有,但小姐却说能解决,她便也丢至一旁没再多想。 今儿一早才又想起来,不免思考着小姐也没去开私库,又是如何有丹青交到崔七公子手里的? 有着同样疑问的,还有风筝。 但她什么也没问。 从前作为崔氏七公子手下的部曲,她便懂得多做少问,如今她被七爷指调到小姐身边,连身契都给了小姐,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她已非再是七爷手下的部曲,而是护卫在小姐身边的女侍。 作为一名合格的女护卫,除了忠心耿耿,亦要做到令行禁止。 金白昔看着眼前这一面书架,中间镂空的四方明格里,凹进墙里的四方暗格之中,赫然真的摆放着一个画轴长短大小的楠木盒。 木盒正面四角各镶嵌着祥云状的白玉,中间图案是一块长条状的土地,土壤错落有致,仿佛是刚刚翻过土的膏腴之壤,栩栩如生,古朴别致。 此时他的心情,当真难以形容。 此楠木盒,还是当年十三小姐亲手画了图纸,让他帮忙找匠人打造的,后来做好交到十三小姐的手里,他便再没见过此木盒。 未曾想时隔十数年,又教他见到了。 “老白,你出去吧。”崔瑜从见到楠木盒的那一刻起,便似被定住一般,直至此刻方哑着声音说道。 “好。”金白昔三步一回头地走出雀仙楼的四楼小阁。 走至门外,他轻轻地为崔瑜阖上门,而后驻步于门外,抬头往小阁扁额上看。 ——十三阁。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眼万年 第134章 眼万年 当年十三小姐离京回金陵,此后再也不归,东家寻遍不着之后的第七年,突然在一个清晨,下令给四楼小阁加上这么一块扁额。 十三阁,十三小姐的专属小阁。 从那时他开始意识到,东家这一辈子,怕是彻底栽在十三小姐的手里了。 金白昔轻叹一声,转身下楼。 崔瑜看着暗格里的楠木盒,久久未动。 孟大小姐让风筝来给他传了一句话:“大方藏小方,明暗格中物。” 这句话是当年他对十三说的。 那会儿四楼小阁还不是雀仙楼的禁地,一直空着,无人居住,更没有扁额,没有名儿,就叫四楼小阁。 十三与他结交后,在京城剩余的那段时日里,十三便是入住的四楼小阁,当时十三还玩笑着说,四楼小阁便是她的闺房了。 于十三而言,只是一句玩笑,于他而言,却是真真切切地成为了事实。 四楼小阁从无人居住到十三入住,从无扁额到有扁额,他是真的把四楼这间小阁当成了十三的闺房。 女儿家的闺房,自是不能让人随意进入。 自此,四楼成了雀仙楼无论主客,都不能踏入之地,后来十三再也不归,小阁更成了禁地。 当年他跟她介绍此暗格时,便是这般同她介绍的:“大方藏小方,明暗格中物。你若是有何重要之物,可放于此中,一关,暗格与墙融为一体,明格放上一插屏,谁也不会想到此书架的明格之后,尚有一个暗格,暗格之中,尚藏有一物。” 当时她将明暗格看了又看,甚是满意,最后挑挑拣拣地说:“此暗格我很满意,就是此双绣鱼跃龙门小插屏不怎么好,不如换成双绣高山流水小插屏,你道如何?” 他自然是道好。 崔瑜垂下眼眸,抚过依着她的意,换成的双绣高山流水小插屏,十数年过去,此小阁之中的一切物什样样俱在,样样无损,只她已不在。 轻轻地取出楠木盒,他打开木盒。 盒中俨然放着一幅画儿,是当年他亲手所画的丹青,画中人依旧鲜亮明艳,一袭红衣傲然绝世,眉眼含笑,倚窗而立,手中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一眼万年。 当时他尚不知她会成为他此生的劫,只觉得心房怦怦怦地跳,跳得很不寻常。 强压下如鼓擂动的心跳,他问她:“《孙子兵法》有何好看的?你竟看得这般有滋有味?” 正看得入迷的她,慢两息反应过来他在问她,随即指着当前的那一页,眉飞色舞地同他道:“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我正看到这一页,单此这一页,便是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段段入心,甚是精妙。此等精辟之作,你竟不觉得甚是有趣么?” 他只笑,并未言语。 他不觉得《孙子兵法》有趣,他只觉得她甚是有趣。 是故当时她继续看书,看得聚精会神,他则坐在一旁,摊开画纸,磨墨执笔,画下当时发生在小阁之中的这一幕。 画完他想让她题字,她盛赞他画工精堪之余,却言道不想坏了他的佳作,后她让他落款盖印,他想着她既如此看重此丹青,他也不能随意处置,故也言道待他及冠取字,刻上有他的字的古色玉章,再来落款盖印。 未料此待,便是十七年。 现今崔瑜已及冠,已有字,亦有一枚刻有终南二字的古色玉章,此画儿却至今未有落款盖印。 除了画中人,旁皆留白。 看了又看,崔瑜把画儿重新卷起,原封不动地放回木盒,待找到十三,她题字,他落款,再一同盖印吧。 随着,他取下书架靠窗那边最末的一本书,走至当时她站的地方,没有像她倚着,他在窗下的座椅里坐下,翻开当年她指着同他说道的《孙子兵法》的那一页。 这一坐,便坐到金乌西落。 水蛇跟着风筝进了孟十三的寝屋之后,便一直在屋里溜达,仗着旁人看不到它,是爬高爬低,忽左忽右,没个定性。 孟十三晓得它是待在小小的荷花缸里待不习惯,毕竟它此前在旷广河又宽又敞多畅快,便也没理会它,由着它到处甩尾。 午时喝下第三碗汤药,再等到余明路进府来给她复诊,诊得她已然康复,无需再喝汤药之后,他又给她留下一个能助长个子的药膳方子。 孟十三大喜:“多谢余小太医!” 余明路看着她欲言又止,她见状又道:“余小太医有话儿,不妨直言。” “也没什么,只是姜小姐被大小姐一脚踹得脱了臼,小腿儿又淤伤一大片,我实在是好奇,也略想不通,大小姐是如何做到一脚,便把姜小姐踹伤到这般严重的?”余明路遂不客气地道出心中不明之处。 苍术闻言木着一张脸,来孟府复诊的前一刻,他刚探得消息,从到姜府出诊的医婆口中得知,那姜家小姐被孟大小姐踹得疼昏过去的详细伤况。 未曾想公子不说则已,一说竟是这般直言不讳,也不知会不会惹恼孟大小姐? 孟十三倒是没恼,这也没什么好恼的,她既是敢做,便不惧人言,只是没想到素闻自来只扫门前雪的板正医官,竟也会对她与姜子瑶之间的纠葛感兴趣,答道:“我就那么随脚一踹。” 余明路怔了怔,正色道:“是白英唐突了。” 二人也没那么熟,她不同他实言,实在情理之中。 是他冒犯了。 孟十三见余明路的反应这般一本正经,思忖再三,轻声反问道:“余太小医尚未婚配吧?” 余明路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脑子却有些没转过来,怎么就突然问他这个了? 孟十三端起一脸的认真:“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余明路微微皱眉:“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密成 第135章 以密成 她道:“姜小姐虽是恶霸了些,动不动就要大动干戈,然年岁尚小,也就十三,及时矫正过来,假以时日,也是能成为一名贤妻良母的。” 余明路更一头雾水了,他是否婚配与姜子瑶是否能成为贤妻良母有何干系? 她继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余小太医若真有意,倒也不妨一试。” 一锤定音下来,倘若说前面的萝卜白菜,让余明路开始有了怀疑,那么后面的窈窕淑女,顿时便让他明白了孟十三所言之意。 苍术在一边听着,被惊得嘴张大到能塞下一颗鸭蛋了。 宝珠却是满眼敬佩地看着孟十三,小姐就是火眼金睛,她都没瞧出来余小太医竟是瞧上了那女恶霸! 直至离开孟府回太医院的路上,余明路仍旧想不通他是怎么给了孟十三这般错觉的:“我是……哪句话说错了?” “公子您呐,也没说错什么,要说错,就错在您对孟大小姐的那一脚起了好奇之心。”苍术作为旁观者,与余明路同坐在车厢,绞尽脑汁地为自家公子想出这么个原因。 “我是起了好奇之心,可我也没多问,就问了一句。”余明路顺着苍术的思路想了想,“且同时问了孟大小姐与姜小姐,怎么她就单单想到了我是对姜小姐有意?” “那您……”苍术怕再被斥说胡扯,问得小心翼翼,“是对孟大小姐有意?” 余明路素来板正的俊脸瞬时浮上一层薄薄的胭脂色,侧过脸往敞开的车窗外望,半晌道:“她还小。” 苍术顿时稀奇,他家公子居然没否认,可见让他说中了! 他再接再厉地说道:“孟大小姐只是看着还小,其实不小了,已是及笄,足以说亲了。” 足以说亲了? 此言顿时触动了余明路的心弦。 他想到都说东宫对孟大小姐格外青睐的闻言,作为太医,从前便和太子殿下说过话儿,近时因着得孟老夫人的信任,负责调理孟大小姐病弱的身子,太子殿下更是三不五时得召他问一遍,见到的时候便更多了。 东宫若想娶她为太子妃,他便是对她再有意,也得止步于此。 苍术眼见他就提醒公子一句,公子的脸便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看得忐忑不安起来,试着唤了一声:“公子?” “往后不可再提。”余明路面无表情地令道。 “……诺。”苍术不敢再多话。 余明路离开之后,孟十三自觉好似说错话了,问宝珠:“刚才余小太医是不是沉着一张脸走的?” 宝珠点头:“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孟十三不免反省了一下:“是我唐突了才对,人家余小太医肯定是尚未确定人家姜小姐的心意,被我这么当面说出来,万一他是单相思,岂非……这脸面很重要么?” “重要!”宝珠再次肯定。 孟十三再次反省,严肃道:“是我的错。” 随着抛之脑后,喜形于色地催促宝珠:“赶紧把余小太医开的药缮方子给金银,让金银跟大厨房说一声,往后我的膳食,或开小灶,都照着此方子来。” “诺。”宝珠笑嘻嘻地找金银去了。 孟十三又喊来赏春吩咐道:“她们知我病了,都下帖子说想上门来探望,我却是不好把病气过给她们。你帮我给她们每人都回个帖子,就说改日再聚,再让回事处赶在日暮前,都要送到各府上,省得她们担心。” “诺。”赏春退下,到书房去开始一张一张地回帖。 端午龙舟翻船一事儿,引来不吉兆之说,李寿作为代表宗帝主持龙舟竞渡盛会的东宫,毫无悬念地背上了全责。 水来载舟,亦能覆舟,他一个处理不好,轻则被唾弃谩骂,重则影响民心,动摇东宫根本。 宗帝却似是有意锻炼太子,也是想看看他一直属意的东宫,带到身边教导多年,于文华殿观政摄事,帮他处理过不少奏折的嫡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会如何妥善处理,以稳固东宫之位。 一整日下来,詹事府大小官员都忙翻了天,东宫各处都透着紧张的氛围。 唯独长信殿安静如斯,与平常无异。 “殿下既是已有对策,何不同他们说说,省得他们个个心焦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季宽刚从詹事府回来,感受了一遍何为沸反盈天的场面,走到李寿前面,不觉说出心里话。 李寿端坐在主位,背脊挺直,连眼都没抬:“事以密成。” 字面上的意思,季宽能理解,除此他有些没明白,又见自家殿下专心地处理着陛下让内侍搬过来的,足以堆成一座小山的各种明折暗折,实在不敢再打扰,逐看向孟仁平。 “詹事府人多口杂。”孟仁平提点道。 季宽反应了半晌,才总算揪出点儿语以泄败的重点:“这么多年了,都还没清理干净?”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孟仁平身处詹事府,可比季宽这位东宫侍卫长体会到更多,也知得更深,“陆皇后与德妃何时放弃过?她们不放弃,哪里清理得干净。” “就不能斩草除根?”以殿下的手段,是可以做到这一点儿的,但殿下却没有这么做,季宽便不懂了。 “不到时候。” “何时才到时候?” 孟仁平看向主位。 季宽跟着看了过去,又与孟仁平同时转开视线,他心下略明,低声问道:“这便是当初殿下说什么也要把你塞进詹事府去,当个区区正六品府丞的缘故?” 孟仁平斜着季宽,神色道不出的讳莫如深。 季宽一掌拍在孟仁平的肩头:“没事儿,早晚你定会成为詹事府首官的!” 孟仁平挪开季宽不知轻重的手:“借你吉言。” “吉,肯定大吉!”季宽转念又问道,“对了,你家大妹妹可有再说什么?” 李寿笔下虽未停顿,耳朵却是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大表妹昨儿下晌被姜子瑶吓到,半夜便发起了低热,病中重复说两句胡话,今日一早,池南进东宫,便一字不差地同他说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封自荐 第136章 封自荐 得知余明路昨晚已到过孟府,大表妹已喝过汤药,他心中虽仍挂着心,却不免想到她于病中来来回回说胡话的两个意思。 第一句是她半夜病倒的原因,第二句则事关龙舟翻船之事。 他思前想后,从中受到启发,继而于今日,迅速与信得过的属臣拟定了对策。 当然,郭嬷嬷能想到想通之事,他也想到想通了。 如此之下,他越发对他这位大表妹兴致浓厚。 此后到了下晌申末,李寿让常青去把余明路召进东宫,问过孟十三的情况,得知孟十三已退了热,精神大好之后,他才真正放下心。 这会儿符丰与池南说话间提到她,问她可有再说什么,他其实也很想知道。 岂知只听孟仁平道:“今日事忙,尚未回去过,只午后让高远跑回府一趟,得知大妹妹已无碍,我便也没再挂着心。” 换言之,他家大妹妹当真还有话要说,那也得他有空回去,有机会当面听大妹妹怎么说才行。 李寿听出来,看了眼漏壶,已是晚食的时辰:“事儿已妥,都早些回去。” “诺。”二人齐声应道。 季宽今晚不当值,又想着跟孟仁平到孟府蹭饭,不料被孟仁平无情拒绝,理由是孟十三刚刚病愈。 “我又不到后院去,你家大妹妹病愈不病愈的,与我有何相干?”季宽怪叫道。 孟仁平摆摆手:“听闻伯母近日又在为你相看各府千金,你还是赶紧家去,看看伯母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未来妻子,争取早日小登科方是正经。” 后扬长而去。 徒留季宽疑惑地问行知:“池南怎知母亲近日打听了不少闺秀的底细?” 行知道:“行识说,大小姐与二小姐于端午前,便给孟大小姐下过相邀一聚的帖子,只是被孟大小姐以不得空为由拒了。” 他与行识都是公子的随从,他素来跟在公子左右,行识留于府中,他知府外事儿,行识知府中事儿。 “茵茵与涓涓跑到孟大小姐跟前乱说话了?”季宽有两个妹妹,一嫡一庶,大妹嫡出,今岁十八,字茵茵,二妹庶出,今岁十六,字涓涓,俱待字闺中。 “是二小姐被拒之后,又给孟大小姐写了一封自荐。”行知得知此事儿之后,便想告知自家公子了,奈何龙舟翻船之事重大,公子也跟着忙得脚不着地,他一直没寻到机会上禀。 涓涓自来不比茵茵清明,有时候干出来的糊涂事儿,连他这个长兄都不想认她这个妹妹,听行知这么一说,季宽已经可以想见那一封自荐之中写的内容是有多不堪了。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除了在信中透露母亲近日行径之外,还透露了什么?” “二小姐还在信中说,她仰慕孟大公子已久。”事关季芷的名声,行知尽可能把声音压到最低,只让身侧的公子听到。 季宽倒抽一口气儿:“她这是……她这是想干什么?!” “大概是二小姐觉得嫁入东宫无望,便改而对孟大公子起了心思。”行知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哼!她以为嫁入东宫无望,嫁给池南就有望了?”季宽可是深知孟仁平与他一般,皆挑得很,再者说了,纵然季孟两家再有通家之好,有结亲之意,那与池南结下婚盟的季府小姐,也只能是嫡出的大妹。 即使没有大妹,二妹是季府唯一的小姐,单就二妹乃是庶出,便不可能嫁给孟府的嫡长公子! 行知不敢说话,二小姐自来说干就干,少有考虑后果,也少有自知之明,总说再是庶出,也是季府的小姐,可也不想想,不管哪一府的公子小姐,嫡庶之别,泾渭分明,虽未总挂在嘴上说,但在每个人的心里,可都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就二小姐一直自视甚高,无视其自身的庶出身份。 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季宽即刻带着行知回府。 回到季府,他气得连晚膳都没用,便直奔季芷的院落,将正在用膳的季芷训斥得哇哇大哭。 她边嚎边道:“我也没说什么,大哥在议亲不是事实么,我想着我与孟大小姐不熟悉,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写了些府中近日发生之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怎么就不能说了?” “自荐……” “……我说的也是实话。” “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能让孟大小姐帮着我与孟大公子牵牵线了!” 季苓闻讯赶到,恰恰听到季芷不忿的最后一句,晓得前后因果之后,也是一阵无言。 端午相邀孟大小姐的帖子被拒了,她本是想着往后还有机会结交,也不必急于一时,没想到二妹竟是瞒着她,暗下还给孟大小姐一封自荐的书信。 季芷哭个没停,她劝了几句劝不住,便拉着长兄出院落:“涓涓从来就是个不知事儿的性子,经常做出脸面尽失之事,大哥也不是不晓得,不都自小习惯了么。” “她已年十六,该知事儿了。”季宽一路回府,满腔的愤恼,这会儿发泄出来,已然平静下来,粗暴处理完季芷,看着眼前的季苓,他缓缓道,“你,也一样。” 而后便回了前院自个儿的院子。 季苓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儿。 长兄之意,她听出来了,是在劝她应当听从母亲的安排,尽快出嫁,莫再执着于东宫。 孟十三让赏春代回的帖子一被送到曾府,曾家姐妹看过之后,恰好曾重屺回府,问及孟十三,她们便也如实相告。 随后,曾重屺捧着两根百年老参进了孟府。 孟仁平回到府里,前脚刚到,后脚门房便来通报说曾家大公子到访,正好,他脚尖一转,不回建丰院了,转至清名堂。 坐陪看茶之余,他让身边的高远到二门告儿一声。 守在二门的婆子得到通报,刚往泰辰院走,恰好经过二门听到信儿的孟美景,提着裙摆小跑起来,赶在婆子之前进了泰辰院。 孟十三刚睡醒,精神十足地坐在寝屋外间,听着郭嬷嬷与她仔细说道进宫的规矩。 第一百三十七章 预之吉 第137章 预之吉 待李寿得空,他还要召她入宫,到东宫一游。 她尚未进过宫,此番初次进宫,还要进的东宫,该学的礼仪,该注意的地方,无人能比郭嬷嬷更清楚的了。 她听得很认真。 孟美景便在此时跑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小脸红润,双眼明亮,整个人朝气蓬勃。 看得孟十三好生羡慕,也不知她这具身体何时才能锻炼到如孟美景这般康健。 孟美景一心想抢先见到孟十三,说服孟十三带着她前往前院,到清名堂去见曾重屺,一进屋忙着把气儿喘匀,好跟孟十三说话,一时间不知怎么的,竟是没看到坐在孟十三对面的郭嬷嬷。 刚想开口,便听到郭嬷嬷的一句训斥:“大家闺秀,行要仪,立要正,坐要端,二小姐莽撞了。” 孟美景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礼道:“美景知道错了,美景谨记嬷嬷教晦。” 等了片刻,郭嬷嬷方把入宫的规矩礼仪尽数说完:“大小姐可记下了?” “已尽数记下。”孟十三微笑着点头。 郭嬷嬷起身:“二小姐来寻大小姐,定然是有体己话要说,便先退下了。” 送走了郭嬷嬷,孟美景正高兴地想张口,岫玉得婆子通报,入内禀道:“小姐,大公子让人来说,大表公子来了。” 孟美景丧气道:“本来是想我跟阿姐说的,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知道了。”孟十三颔首,让岫玉退下,转对孟美景道,“你想作何?” “我想跟着阿姐到前院去!”孟美景满脸讨好的笑容,“阿姐会答应吧?” “不会。”孟十三拒绝。 孟美景一张脸顿时成了苦瓜:“为何?” “其因有二。”孟十三直言道,“一,你有你自己的外家,姓吴,不姓曾。二,你与曾表哥不可能,不必浪费时间。” 曾重屺送来百年老参是在其次,主要是来亲眼见到孟十三安好方是重点,在清名堂有孟仁平全程坐陪,表兄妹俩来回说了几句话,他便起身告辞。 孟仁平送孟十三回后院之时,边走边道:“殿下今日让我与符丰早些回府,盖因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话儿要说。” 对于大堂兄的单刀直入,孟十三回以眨巴两下眼睛。 把孟仁平给逗笑了:“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借着病说的两句胡话,便把外头的天给掀了一遍,你却在为兄面前装什么无辜。” 殿下听得大妹妹那两句胡话之后,与他们这些真正只忠于殿下的属臣商议了一上晌,便把对策一件接一件地安排下去,丝丝入扣,环环相连,绝对能够把那些想趁火打劫的政敌党派,一个接一个地给气吐血。 “大哥言重了,殿下原便是胸中有丘壑,眼里有山河的储君,所谋所虑非是夭夭所能揣测,若说我在病中的胡话能帮到殿下,那只能说明我之所想,甚是凑巧地与殿下之所想,二者不谋而合罢,万不敢居功。”孟十三谦道。 “姜家小姐被你一脚踹得脱了臼……”孟仁平扫过孟十三当日踹人的右脚,绣鞋之上缀满粉莹透亮的小珍珠,看得他满眼华光,转眼落在孟十三明艳有神的脸上,由衷道,“怪不得殿下对余小太医满口盛赞,言道青出于蓝胜于蓝,往后成就定然要比余太医高上不少。” 大妹妹眼下这气色,虽仍不能比二妹妹那般自来的康健红润,却也着实是改善了不少,往前大妹妹连院门都走不远,现今却是连青北山都能爬上一小段了。 说话间进了二门,孟十三道:“姜子瑶便是一个被宠坏的女娘,不给她点儿颜色,她辩不清何为七彩之虹。” “你啊你,一身气力都用在脚上了。”孟仁平并不关心姜子瑶,现在提一提,也是随口一提,很快回归正题,“对于你自己所言的预示,你有何见解?” 看着沿路下人纷纷避让,退至十数步之外低首侍立,孟十三还是把声音压低了八度:“龙舟翻船,百姓入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可以指的是百姓,也可以指的是水患。倘若指的是百姓,那翻船预示的,则是人祸,倘若指的是水患,那翻船预示的,则是天灾。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双管齐下之下,不见天日的魑魅魍魉,可就暗藏不住了。” 殿下的对策,确实是双管齐下。 孟仁平暗惊大妹妹竟在不知东宫对策之下,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分毫不差,他眼底含着一丝惊诧再问:“那你觉得该如何双管齐下?” “人祸,自是得从百官身上找,天灾,则得看各府州县的汛期。”孟十三每日都会看邸报,近时又翻了不少往年邸报看,能笼统地说个大概,“譬如这每年防汛,朝廷都会自国库拔下专款,用于各地固坝防汛之用,一层一层下去,难免会出现蛀虫,以致千里之堤,毁于蚊穴。洪水一至,毁坏房舍,百姓无家可归,自是苦不堪言,久而久之,滋生民怨,难保天灾演变成人祸。天灾人祸,人祸天灾,如此往复,将永无宁日。” 她定定地看着孟仁平:“殿下只要理通理顺了此天灾人祸,解决了此人祸天灾,救百姓于水火,为民生谋福祉,黎明江山永固,那么今岁端午龙舟翻船,便非不吉之兆,而是预示之吉兆!” 孟仁平回到前院,他驻足在建丰院前,看了看隔壁的森万院,又看向再过去的盛飞院,阿安在端午过后,便带着小堂弟回青北书院住读,现在盛飞院又回到空着的状态,只森万院还有大堂弟住着。 “公子,要传晚膳了么?”高远问道。 孟仁平道:“去问问二公子用过夕食没有,若还没有,晚膳传进森万院,我与二弟一同用膳。” 高远应诺,提步往森万院去。 不一会儿回来,膳食传进森万院,孟仁平与孟仁吉难得一同坐在一桌子上,共进了夕食。 商氏知晓后,没什么反应,只觉得兄弟俩一起吃个饭,委实平常。 第一百三十八章 应无缘 第138章 应无缘 吴氏一得知,又有几分懊悔涌上心头。 此事儿传到孟老太太耳里,已是入寝前,她与孟天官感叹道:“阿平自来是个好兄长。” 孟天官却远远不止看到这一点儿,对着老妻笑得意味深长:“何止。” 孟知度知得最晚,亦是父心甚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理应如此!” 曾重屺亲自过府看望过之后,曾家兄妹三人便皆安心了,李照沁与董玲珑得到回帖,也俱等着待孟十三身子将养得好些再聚,未料第二日一早,回事处又送来贵女的帖子。 “她要过府来看望?”孟十三看着宝珠刚从回事处拿来的季苓的帖子,略不解地疑道,“大哥与季公子日日得见,应是知晓我近日要安心静养,是不见客的,怎么这位季大小姐还要来看望我?” “送来帖子的是季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回事处说还在门房处等着小姐的回音,要不以小姐尚在将养中为由,奴婢到门房处当面给拒了?”宝珠也觉得甚为莫名其妙,孟季两家虽是来往密切,季公子也经常到孟府来,可季府两位小姐,却是从来都不曾过府的,怎么突然就要来探望小姐了呢? “不必,想来是为了端午前季二小姐的那封自荐。”这是孟十三能想到的唯一缘由。 宝珠慢慢睁圆了双眼:“那季大小姐还想做什么?跟着自荐?当面自荐?” 万万没想到季府两位小姐从前是都肖想着嫁进东宫的,眼见东宫独独对自家小姐另眼相待,瞅着嫁不成了,转而齐齐瞧上大公子了? “不管她想做什么,且见见便是。”孟十三对宝珠道,“你去一趟,就说今儿未末,静候季大小姐的大驾。” 那会儿她该午睡醒了,恰好大有精神应对季苓的到访。 宝珠应诺,亲自到门房处走了一趟。 季苓给孟十三下帖子,因有此前被拒在先,现在孟十三又正处于病后将养之中,她自知此时下这个帖子着实有些不妥,奈何她被季芷闹得实在没了法子。 原也是为了哄住季芷而下的帖子,没想过孟十三真会见她,得到大丫鬟禾苗回来说,孟大小姐接了帖子,说下晌未时末在孟府静候她时,她心中是又惊又喜。 说她经不住季芷闹,实则她也是有私心的。 孟大小姐得东宫青睐,她初时以为那些传言不足以为真,于桃花宴上曾远远看过孟大小姐一眼,却不曾有与孟大小姐亲近的想法,待到太子殿下与靖王世子一道出现在桃花宴上,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些传言许是真的。 那时,方有了与孟大小姐亲近之念。 可惜却是晚矣。 随着不久孟大小姐便离开靖王府,提前回府,太子殿下也没再留在桃花宴上,后来雀仙楼之事一起,孟大小姐一战成名,在贵女圈中掀起千层浪,于轩然大波之中,她越发想见一见孟大小姐。 却苦于寻不到机会。 终于等到端午将至,她与孟大小姐不熟,正好能借着端午同游盛会的名目,既不突兀,也顺理成章,不想被拒绝了,还是没见成孟大小姐。 随后涓涓一封自荐信便到了孟大小姐手里。 大哥说得对,涓涓该知事儿了,她……也一样。 见一见孟大小姐,不管结果何如,她总得往前迈一步。 “大姐,我也要去!”季芷一听到季苓下给孟十三的帖子有了信儿,且还是好的信儿,她便好生装扮一番,匆匆赶来,意欲同往。 “你不能去。”季苓瞧了眼漏壶,约好的时辰已快要到,这会儿出门,到孟府刚好未末,她不能因着涓涓误了时辰,“你想要问的,我会替你问。你也得记住,回来我把答案告知你,不管答案是好是坏,你都得接受,往后不可再做出丢尽季家脸面之事。” 季芷不乐意:“大姐怎么跟大哥一样!” “你是想反悔?”如若不是季芷先时应下只要一个答案,好坏都不再胡闹,季苓也不会在孟十三病后静养的这两日里下不合时宜的帖子,“你要是想反悔,那我便不去了,让禾苗到孟府告儿一声,就说我也病了,赴不了今日之约,改日再登门向孟大小姐致歉。” “不反悔不反悔!”季芷伸手挽着季苓的胳膊摇,“大姐,好大姐,涓涓知道大姐最好了,不像大哥就知道训斥我。” “那你在府里好好待着?”季苓斜着季芷。 季芷不情不愿地点头:“嗯。” 孟府,清名堂。 孟十三与季苓在侧座里隔着桌几坐着,桌面两碗茶刚沏上来,正冒着热气,中间是两碟子茶点,大厨房新鲜出炉的。 因着孟十三许会食用,大厨房端来的茶点,虽非金银亲手做的,却也是按着余明路给的药膳方子其中的一道糕品作法做出来的。 实则就是两碟子掺了药材的糕点。 季苓用了一块,觉得味儿不错,问后方知是余明路专为孟十三列出来的药膳方子之中的一样:“怪不得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余小太医言,此糕点可日常食用,对女娘的身体有益。”孟十三打量着季苓,二九芳华,面容秀美,身段高挑,高她许多。 季苓端起茶碗浅呷一口,压压满口的药香:“孟大小姐尚需静养,我实不该在此时上门叨扰,只是家妹顽劣……” 接下来她该挑明了说,来前是想好了怎么说的,然事到临头,那些话儿却似是鱼骨鲠喉,吐不出来。 “那封自荐,我看过之后,便直接交给大哥了。”孟十三不止知晓季苓此行为何,亦知晓季苓想说什么,既是季苓说不出口,她也不想尽把时间浪费在不熟悉的人身上,索性由她来说,“大哥与我说,他会处理,让我不必理会。” 至于孟仁平是如何处理的,他没说,她也没问。 “如此……”季苓回想一番季宽回府便将季芷训斥了一顿,连她也未能幸免,“我明白了,家妹与孟大公子,实乃家妹妄想,此生无缘,理所应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内阴私 第139章 内阴私 孟十三将那封自荐交到孟仁平手里时,大堂兄看过信中的内容之后,那一脸的黑沉,她便知季二小姐没戏。 本来敢于追求自个儿相中的儿郎,她甚是佩服,然季二小姐相中大堂兄,却非真的相中,不过是东宫不成就孟府。 莫说大堂兄本就对季二小姐无意,即便有意,季二小姐此退而求其次之举,便足够令人寒心。 季芷此人一般般,季苓却令她颇为意外。 她虽是直言,却并非自大堂兄口中出来的答案,季大小姐能瞬间领会,教她不必再费口舌,可见其聪慧。 如此女娘,这般闺秀,怎么就一头栽进东宫那泥潭里了呢? 季府两位小姐一心想嫁进东宫之事,大堂兄未曾与她提起过,她能知晓,尽是孟美景与她说的,说时言语间的嫌弃,竟是比嫌弃董玲珑更甚。 季二小姐年十六,还好,季大小姐却已年十八,再拖下去,女娘那么几年芳华便给拖没了,届时少不得低嫁。 倘若低嫁能嫁得如意,那也是好的,怕就怕连甘愿低嫁,亦所嫁非人,自此毁了一生。 孟十三思及此,斟酌着道:“季大小姐,你我从前未曾相交,自无甚交情,有些话儿,本不该由我来说,可季大小姐既是能看透季二小姐与我大哥此生无缘,缘何却看不透自己?” 季苓心上一颤。 “需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不悬崖勒马,柳暗花明。”孟十三有心提点,能不能悟过来,却得看季苓自己。 季苓苦涩一笑,孟十三的意有所指,她自也听懂了,起身一福道:“孟大小姐的金石之言,茵茵感激不尽。” 季苓来前想替季芷讨的答案有了,她自己存着私心想要的答案也有了,没有理由再多留,很快告辞。 孟十三召来赏春问:“你可知季大小姐为何这般容忍季二小姐?甚至于可以说是……宠溺?” 寻常府邸,嫡庶分明,嫡长更甚。 季苓作为嫡长,对季芷此庶妹却多有维护之意,闲聊的数句里,她可以看出来季苓是真心待季芷,那份宠爱并非作伪。 赏春往前是在孟老太太身边侍候的,知晓的内宅之事不少,孟十三的这个问题,她虽不能说是完全知晓,却也能大概推出缘由:“奴婢猜着,应是与季二小姐的生母有关,具体内情却是不知。” “季二小姐的生母是何人?为何与她有关?莫非她甚得季寺卿之心?”孟十三一连三问。 赏春道:“季二小姐的生母是小蓝氏,在季二小姐出生的第二日,便亡故了,好像说是产后大出血,没熬过来。” “小蓝氏?”孟十三记得季宽的母亲姓蓝,“她与季夫人有何关系?” “蓝府统共三位小姐,季夫人是蓝家嫡长,是蓝府的大小姐,小蓝氏排二,乃庶出,是季夫人的庶妹。”说起蓝家,赏春又想到另一件事情,“季夫人有两个庶妹,蓝二小姐同嫁进季府,给自己的姐夫作妾,蓝三小姐则在当年蓝二小姐被一抬小轿匆匆抬进季府之后不久,病逝了。” “如此说来,蓝府三位小姐,现如今只剩下季夫人一人。”孟十三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可知当年蓝二小姐为何会给季寺卿作妾,蓝三小姐又因何病早逝的?” 赏春摇头:“这个奴婢不知。” 让赏春退下之后,孟十三召来风筝:“你去查查。” 风筝一出孟府,兜了几圈,确实身后无人暗随之后,她从后门进了雀仙楼。 崔瑜就在后门边上的小院楼阁里,风筝到时,恰与聂宾擦肩而过,她抱拳一礼:“聂首领。” 聂宾回以一礼,令风筝有瞬间的惊愕,转念也想通了其中之故。 聂宾笑道:“你已是孟大小姐的人,不再是七爷的部曲,不再是崔家奴,更不再是我的下属,你对我行礼,我理应回礼。” 他看向小院楼阁的二楼:“七爷就在二楼书房。” 风筝微微颔首。 聂宾提步离开,她提步进入小院楼阁。 崔瑜看到风筝的第一句话就是:“孟大小姐想做什么?” 风筝是在人定前回到的孟府。 孟十三刚用过糕点,正喝着金银特意配上的山楂饮子消食:“可用过夕食了?” “在七公子那儿用过了。”风筝答道。 孟十三注意到风筝在她面前,对崔瑜的称呼已有了改变,由七爷改成了七公子,由内到外的分别,她很满意:“那说说吧。” 对于崔瑜的能力,她一直都是很信任的。 向他讨人,不无此因,让风筝去查,也是想让风筝借力之意。 到底崔瑜已盘根于京城二十年,天子脚下之事,无论是政权还是民生,他都了解,查一件发生在十数年之前的内宅阴私,不难。 “诺。”风筝开始复述从崔瑜那儿得到的结果,“当年季寺卿与季夫人乃是青梅竹马,两家结亲,可谓水到渠成,恩爱两不疑。” “然,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季寺卿与季夫人大婚之后,生下嫡长子嫡长女,季夫人的庶妹小蓝氏定下亲事,季夫人带着季大公子回娘家庆贺,未料当日入夜,季寺卿亲自到蓝府,欲接季夫人母子二人回季府之际,却被人引入后院一处空关的跨院,与小蓝氏双双被算计,俱被下了药。” “被发现时,二人已有了夫妻之实。” 孟十三略略挑眉:“可知乃何人所为?” 风筝回道:“十多年前,那会儿季寺卿还只是京衙正六品的推官,尚未成为太常寺正三品的首官。季寺卿当年冷静下来之后,断定下药之人定还在蓝府之中,凭着身为佐贰官查案判案的经验,与自身本就不凡的能耐,季寺卿很快查到蓝府的三小姐身上。” “蓝三小姐初时尚百般狡辩,然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她狡辩,再抵死不认,亦是枉然。” “此蓝三小姐真是可恨!”宝珠侍立在烛火旁,忍不住插嘴骂了一句。 孟十三右手搁在榻几上,染着粉色丹蔻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可知缘由?” 第一百四十章 已吞金 第140章 已吞金 风筝点头:“季夫人为嫡长,乃蓝府的大小姐,小蓝氏排二,乃庶出,此蓝三小姐排三,同样是庶出。会如此做,尽因与小蓝氏定下婚盟的良人,蓝三小姐也认得,且早已深深爱慕。” 孟十三敲在桌面的手指顿停:“故而,为了成全她自己,她便下药害了早已出嫁的长姐,与刚刚定亲的二姐,还有上门来接人的姐夫。” 风筝道:“当年事发之际,季寺卿脸黑如墨,季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夫妻二人连夜都没过,便带着当年只有四岁的季大公子回了季府。随后,小蓝氏与原来门当户对同是庶出的官家公子解了婚约,对外宣称得了重病,不敢耽误大好儿郎,打算再过些时日,便以养病之名,将小蓝氏送上直上道观,成为一名女冠,自此断尽红尘,永居道观,终老于道观。” “青北山上的直上道观竟是一座女道观?”孟十三讶道。 “奴婢从前说过的,小姐定是忘了。”宝珠再次插嘴道。 孟十三哦了声:“继续说。” 她何止是忘了,她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 此前她不知晓,若非赏春此时提及,她尚蒙在鼓里。 青北山早非她七百年前初初踏足时,那般光秃秃,尽是山林峰峦,对青北山现下的一切,她了解得太少。 风筝继续道:“不料竟在一个月之后,就在要将小蓝氏送上青北山时,小蓝氏被诊出有了身孕。蓝家把此事儿告知季夫人,由季夫人拿主意,小蓝氏腹中的胎儿是去是留,季夫人原在家中,便与小蓝氏此庶妹相处得极好,发生了如此不堪之事,亦知非小蓝氏所愿,又想着肚子里的孩子终归是季寺卿的孩子,最后季夫人松了口,让小蓝氏进门。” “因着是季夫人作的主,季寺卿再恼火恶心,也终是随了季夫人的意,许小蓝氏被一顶小轿抬进季府的侧门,自此后院多了一位蓝姨娘。” “第二年,小蓝氏便生下了季二小姐,于生产的次日故去,却并非如外人所传那般,乃是生产过后大出血而亡,而是次日下晌,小蓝氏遣走所有婢女,独自于屋中安睡,言道不许任何人打扰。” “小蓝氏刚生产完,身子极虚,吃了睡,醒了再吃,属实平常,下人也不以为异,便遵从小蓝氏之命,整个下晌都未曾去打扰小蓝氏的休养。” “直至掌灯,过了夕食的时辰,小蓝氏屋里仍旧一片安静,贴身侍候的婢女终于发觉不对劲儿,推开屋门进内室一看,小蓝氏已然吞金,平躺于床榻之上,死得悄无声息。” “小蓝氏吞金之前,写下一封遗书,留给了季夫人。” “遗书中言道,她对不住长姐,原本该进直上道观了却残生,余生为长姐祈福,向长姐赎罪。未料事与愿违,让她怀上胎,得长姐许进季家门,让她腹中骨肉有了身份,已是她此生之大幸。而今她生下女儿,已无颜再苟活于世,死前留此遗书,她不敢奢望长姐的原谅,只求长姐能护她的女儿一护,让她的女儿能够平安长大,她来生愿当牛做马,还长姐养护稚女之恩。” 孟十三感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小蓝氏心知季寺卿这个父亲大抵是靠不住的,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季夫人身上,希望季夫人能在她死后,护季二小姐一二,不至于让爹不疼娘不在的季二小姐,于季府之中意外夭折,连长大成人的机会也无。” 宝珠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小蓝氏好无辜,也好可怜。” “世间无辜可怜之辈何其多,你可哭不过来。”并非孟十三的心是石头做的,而是她孤独地活了千余载,不管是单打独斗努力修炼的妖,还是偶尔入世扮作凡人,她经历的风浪可不少。 白骨累累,血肉成池,她都见过。 一旦都见过,再听诸如小蓝氏此般凄凉过往,唏嘘是有,却也不至于跟宝珠一样,把脸儿都哭花了。 “因着此遗书,季夫人便心软了?”孟十三问道。 风筝如实禀道:“心不心软不晓得,不过这十六年来,季夫人确实待季二小姐不错,在其影响之下,连季大公子与季大小姐,也是自幼对季二小姐多有回护。旁人都以为乃因着季二小姐的生母是季夫人庶妹之故,还都夸过季夫人大度,并不知小蓝氏乃是自尽而亡,还留有遗书之事。此中内情曲折,被季府瞒下,并不与外人道。” 如此情况,崔瑜却还能在短短半日的时间里,便把此桩内宅阴私查得这般详细,可见崔瑜布在京城各处的人,多不多不知道,却一定个个得力,且隐匿至深。 孟十三想着又问:“那季家三兄妹可知晓此中内情曲折?” “不知晓。”风筝摇头,“现今季府之中,也就季寺卿与季夫人,以及季老夫人,统共三人知晓当年真相。” 孟十三没有听到风筝提及蓝家:“蓝府呢?” 风筝回道:“当年小蓝氏被抬进季府,蓝三小姐随后便被病亡,这也是季寺卿在季夫人松口之后,愿意纳小蓝氏为妾的条件,蓝家无异议。再之后,季夫人的父亲外放,带着全家搬离京城,移居任地,直至后来季夫人的父亲病逝,季夫人的兄弟又无入仕之能,季夫人的母亲无法,便带着全家再次移居,回到老家江宁,自此定居下来。” “十多年,未再踏足京城?”孟十三想着如今的季府,可着实胜过往前的季府千倍百倍,季夫人此蓝家女也还是季府的当家主母,蓝家虽已无人入仕,可有着如此实力雄厚的姻亲在,多少可以用来靠一靠。 “季夫人的娘家人,确实长至十数年,未再踏足京城半步。”七公子只查到这里,蓝家人为何不再踏足京城,风筝却是不知的,“小姐,可需奴婢再查一查其背后的原因?” “不必。”孟十三也是随口一问,远在江宁的蓝家,与她无关。 第一百四十一章 暴雨洪 她只要知道季宽与季苓待季芷这般容忍,季夫人作为季芷的嫡母兼姨母,定然十分称职,甚至是极好的,而这极好的背后,藏着何缘故。 如此,足矣。 毕竟孟府与季府一直有往来,以孟仁平与季宽私交笃定来看,往后数十年,孟季两家仍会是通家之好,既是这般密切,她又是孟家女,总得知己知彼,方能更好地权衡。 孟十三无意继续往下查,遂让风筝退下去歇息,刚吃完点心,饮子也刚喝完,肚腹略饱,她起身往院子走,来到荷花缸前。 佘小青一察觉到她的身影,甩着蛇尾浮出水面,整个蛇身从荷花底下窜出来,高兴地唤道:“前辈!” 孟十三对跟在身侧的宝珠道:“去岁关于河道防汛的邸报还有哪些?你都去拿来。” “诺。”宝珠转身去拿四玉近日整理出来的往年邸报。 支走宝珠,孟十三方对佘小青道:“你既是不愿回旷广河,非要留在我身边,那便得帮我办事儿,我可不养闲蛇。” “前辈有何吩咐,尽管差使小青。”佘小青闲得发慌,听到要办事儿,且是替大妖前辈办事儿,它一双绿豆眼瞬间发亮。 “关于青北山的一切,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底里的,我皆不甚清楚。”孟十三今儿一听主峰峰顶的直上道观竟是一座女道观,她便有了此念头,想让水蛇替她往青北山走一趟。 佘小青懂了:“那我现在便去?” “倒也不急,待天亮后再去。”孟十三刚说完,便见宝珠已捧着一堆邸报向她走来,她阻止道,“拿到屋里,我回屋看。” 宝珠闻言应诺,转身往寝屋走。 孟十三回到屋中,端坐于罗汉榻上,榻两边两个烛台,十分明亮。 宝珠尤觉不够,出去再进来,手里捧着一颗硕大同碗般大的夜明珠,轻搁于几面:“奴婢去取邸报时,碰到赏春姑姑,赏春姑姑知小姐还要看邸报,怕小姐伤神伤眼睛,让奴婢劝劝小姐,还是早些安寝的好,又让奴婢把这颗夜明珠找出来,给小姐掌灯用。” “她倒是想得周全。”有了这颗夜明珠,孟十三手中邸报的字越发清晰,凑近了看,也不怕火舌卷着邸报,确实当用,“你下去吧,早些歇息,我再看会儿,也就安寝了。” 宝珠不敢不从,应诺退下。 去年所有邸报里,关于防汛的邸报,有十数份之多,每一份都大幅抄送了汛期水患所带来的灾难,其中尤为受灾之最的,当数略阳县。 略阳县位于陕西省西南部,秦岭南簏,汉中盆地西缘,地处陕甘川三省相交地界,县衙则在城关镇,历任略阳知县署理县务之治所。 其中就有一份邸报,是抄送了关于略阳原来知县刘乃至因贪污亏空,致使防汛不力,堤溃蚁穴,于去岁发生罕见的暴雨大洪。 泥石流,滑坡,毁路断桥,村庄民舍尽毁,可谓蛙生灶中,浪起千层,舟行屋上,全县遭洪水横扫冲刷,受灾户近七千,计三万余人,此中伤亡近百人,失踪近百人,损失惨重。 此后清算,却只仅仅罢免刘乃至,不必上京受审,当即斩立决。 孟十三看到此处时,不免往深处想了想,县上面有州,州上面有府,府上面有省,如此一层一层上来,却只刘乃至一人背下所有罪责,实乃蹊跷诡异。 看到略阳县的这一次暴雨大洪,她往上捋,直捋到源头嘉陵江。 嘉陵江是长江上游的支流,流经陕西、甘肃、四川、重庆,于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主要支流有八渡河、西汉水、白龙江、渠江、涪江等,是长江支流中流域面积最大,长度仅次于雅砻江,流量仅次于岷江的大河。 此河道开阔,却急流、滩险颇多,是每年朝廷防汛的重中之重。 按理说,发生如此大的水患,造成无法挽回的伤亡损害,足以令朝中文武百官震上三震,最低限度都察院的折子,便得弹劾得满天飞。 事实上却没有。 为此,她问过宝珠赏春等人,却都说去岁是有听说外地水患之事,不过水患年年都有,区别只在于大小,略阳县此大灾只流于抄送至各府邸的邸报之中,并未在坊间百姓之中掀风鼓浪。 可见此汇集天灾人祸的大水患,被朝廷的某股势力强硬地压了下去,终是大化小小化无,方能在去岁传进京城之际,平静无波,生不出半点儿风浪。 旁的且先不论,但外祖父就是都察院首官,她或能从外祖父口中知晓去岁略阳县水患之后的一些情形,亦或内幕。 孟十三想罢,决定明日走一趟外家。 大堂兄说殿下已有对策,也不知殿下的对策是否与去岁略阳县此大水患有关? 倘若殿下与她想到一块儿去,其对策亦是从略阳县下手,那必定能顺出一大串诸如刘乃至此枉为父母官的朝廷蛀虫。 大笔清洗蛀虫的过程之中,去岁新走马上任的略阳县知县朱希叶便显得尤为关健,也不知是哪个阵营的人,亦或都不是。 倘若是中立派,那还好办,倘若是二皇子或五皇子的人,那殿下要抓蛀虫,可还得费上些大力气。 与此同时,东宫寝殿,重毓殿中,李寿亦未眠。 他刚看完今日郭嬷嬷给王贵送进东宫的书信,信中除了例行禀一禀孟十三的日常起居外,还提到了访客。 不同于曾重屺到孟府讨孟十三欢心,那般令他堵心,季苓的上门,他只扫一眼,便置之脑后,后面也有提到孟十三让风筝出去办事儿,办何事儿却是不知。 他微皱了皱眉,对于大表妹身边于端午当日,忽而多了一个会武的侍女,他让符丰查过,却查不到出处。 而后往下看,皆属平常,直至看到最后郭嬷嬷一行特意加上的字:“孟大小姐知季大小姐心有殿下,遂劝季大小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不悬崖勒马,柳暗花明’。” 他心情当即飞扬起来,觉得孟十三此举,无异于清扫情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密差行 可见此前郭嬷嬷信中提到的,大表妹无意太子妃之位,仅仅因着害怕,而非对他无情。 害怕她一旦嫁入东宫,成为他的妻,他身边的危险也会袭卷向她,如他的母后一般先是郁结于东宫,后是惨死于后宫。 他很想告诉她,他不是他的父皇,她也绝不会活成他的母后。 父皇护不住母后,而他,只要她成为太子妃,他会护住她,让她如愿活到寿终正寝。 至于季苓,便是再来百个,他其实都不会看一眼,她不必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然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能为他醋一醋,而非他总单方面酸得牙都掉了,着实好极。 如此,又有些不舍得挑明。 他喜欢她为他吃醋。 今日季苓见她,她当面让季苓打消嫁进东宫的念头,此等场面他未能在场,甚憾。 不过京城之中,暗暗思慕他的贵女不知凡几,有事儿没事儿倒是都可以让她见一见,让他有机会能亲眼目睹那等场面。 思及此,李寿便控制不住地喜上眉梢。 季宽走进重毓殿,一眼便看到端坐于案后的李寿满面春风,虽是笑得很克制,却透着仿若得了八百万两的惊喜欢愉,实属难得一见。 他不觉轻手轻脚地先靠近常青:“殿下因何这般开怀?” 常青示意季宽看案桌上的那封书信:“今日王贵刚从孟府里拿进东宫的。” 季宽顿时明了:“孟大小姐……厉害!” 常青感叹:“何止厉害,往前除却国之大事,便是陛下,亦无法令殿下如此喜形于色。” 两人偷偷摸摸,又咬着耳朵说话,李寿没具体听到什么,却也没忽略掉此动静,收敛起眼底眉梢的欢喜,回转正事儿,问季宽:“涂崖到哪儿了?” 涂崖,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 此番涂崖离京赴略阳,行踪保密,未曾公开,旁人只以为涂崖又在办什么秘密差使,厂卫经常奉御令办皇差,轻易谁也不敢瞎打听,也打听不来,如此也没引起谁的侧目,一切如常。 这般情形之下,皆不知涂崖已然被李寿指派离京,赶赴略阳彻查天灾人祸之事。 除却李寿与涂崖本人知晓,其顶头上峰锦衣卫指挥使程鑫知晓,也就首要要争取到首肯的宗帝知晓,方有涂崖此略阳秘密之行。 “刚收到消息,说是已进陕西地界,估摸着明日便能到达略阳。”季宽进殿,便是想上禀此事儿。 “朱希叶那个人,最是拘泥固执,胶柱鼓瑟,不知变通,你给涂崖回个信儿,让他多点儿耐心,纵然拉不动朱希叶,也切莫与之交恶。”李寿的对策,确实是自略阳入手,兵分几路,打着将去岁造成略阳大水患的所有主谋从犯一网打尽的算盘。 从京城直至陕西略阳,沿途千里,自下往上,顺藤摸瓜,把天灾人祸的整条线连根拔起。 届时,该罢免的罢免,该斩立决的斩立决,便会如大表妹所言,龙舟翻船的不吉之兆,将成预示之吉兆。 眼下那些抵毁东宫的流言,自当不攻而破。 东宫的威信,自当愈盛! 季宽没见过朱希叶,不过朱希叶之耿直,他是早有耳闻,而他的耳闻,则是来自于朱希叶之子朱基,都说朱基的脾性与其父一般无二,朱希叶一直外放,后于去岁平调至略阳,成略阳的父母官,他是无甚机会可领教朱希叶的脾性。 倒是朱基,甚有幸的,他领教过一回,至今难忘。 那一根肠子通到底认死理的脾性,简直能把他气到吐血三升。 “殿下放心,涂佥事早有准备,走前特地到太医院走了一趟,跟杜院使要了一整瓶的清心丸,信誓旦旦说,一定把朱希叶拿下。”季宽在心里默默为涂崖祈福,希望涂崖此略阳之行,还能全须全尾地归来。 其中凶险,不止朱希叶此抱残守缺的顽固之辈,此千里迢遥,即便涂崖身手高强,头脑灵活,颇有手段,又有陛下与殿下作靠,亦难保沿途各路鬼魅花招百出的阻碍,甚至是直接下死手。 终归死无对证。 届时陛下与殿下再恼怒,一无证据,二是密差,纵然殿下有后招追击大杀四方,涂崖也再回不来。 况且,去岁略阳大水患能被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其中不无陛下半闭龙目之故,涂崖真死在略阳,于陛下而言,也不过是牺牲掉众多忠于天子的卒马之一。 亲军都尉府隶属陛下亲掌,上直二十六卫隶属亲军都尉府管辖,锦衣卫属其中一卫,涂崖属锦衣卫其中一缇骑,真殒命于密差之中,陛下自会厚恤其家。 也仅仅于此。 涂崖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位,很快便会有后补替上,转眼功过,皆成云烟。 他猜想着,这也是殿下不愿于此密差之中,启用埋于锦衣卫里的暗棋的根本原因。 要在陛下的亲军里埋暗棋,所费之心力,难以想象,然一成功埋下,以都护郭敬城管辖的二十六卫,皆是陛下信任之人担任各卫首官之职来看,只要不暴露,便能长远地给殿下带来诸多便利。 涂崖是殿下为数不多,于二十六卫中能让殿下看重委以重任之人,此行能顺利完成密差,那是最好,倘若不能,死于密差之中,且不说已打草惊蛇,择定第二个密往略阳办差的人,亦是难题。 当然,若真到那一步,他相信以殿下之能,饶是再难的题,殿下亦能迎刃而解! 李寿又令道:“你再给沿途我们的人去个信儿,让他们务必配合好涂崖,护好涂崖,不能让涂崖在办差的半道上被杀。” 省得费时费力,功亏一篑。 季宽应诺,而后道:“殿下是否多虑了?涂佥事此行虽非奉的密旨,却也是陛下点的头,办的也是殿下所令之事,此行甚密,旁人纵然不知内情,涂佥事亦是陛下的人,即便涂佥事不小心泄露了行踪,旁人也只当涂佥事办的是皇差,哪儿敢对涂佥事下手?若真下了手,岂非公然抗旨,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宿一晚 李寿瞥了季宽一眼,暗道若是池南在,定然不会说出符丰这般蠢不自知的话,真说出来了,也不必他亲自开口训斥,自有池南狠批符丰一顿。 季宽被李寿瞥得后背发凉,不觉下意识又想和常青咬耳朵,问问他刚才那一番话是哪个字说错了,以致殿下这般看他。 还没咬上耳朵,便听主位轻哼一声:“去岁略阳的天灾人祸,便是欺上瞒下、阳奉阴违所致,诸如此般之事,还少么!” 李寿之言,含着雷霆万钧,震慑得季宽与常青齐齐跪下伏身,异口同声道:“殿下息怒!” 第二日一早,佘小青化作一道青光,飞往青北山,办孟十三交代之事。 孟十三打算到外家一趟,自得向孟老太太报备。 孟老太太没意见,长孙女愿与曾家往来亲近,于孟府于长孙女自身,都是有益处的,她是乐见其成,反复叮嘱务必注意身子,便随孟十三去。 孟十三带着宝珠风筝坐上孟家大车,辰末到的曾府。 没有提前下帖,孟十三的到访让曾府上下意外之余,皆惊喜不已。 今日非休沐日,曾刲、曾凌颂、曾重屺皆不在府中,胡氏与曾重锦、曾重荣把孟十三围在中间,于尚浣院厅堂里叙话。 “夭夭今儿定要在大舅母这儿好好待上一日!”胡氏拉着孟十三的小手,看着孟十三肖似早故小姑子的脸庞,是既稀罕得不得了,眼里又忍不住泛出泪花。 孟十三此前便听宝珠言,她母亲生前与大舅母处得极好,姑嫂俩好到俨然成了亲姐妹似的,眼下看来,此言当真:“全听大舅母的。” 胡氏没想到孟十三能应得这般爽快,一时激动,眼里的泪便掉了下来。 “母亲。”曾重锦轻摇了摇胡氏的胳膊。 胡氏醒过神儿,赶紧拿出帕子抹掉泪痕,笑道:“咱们夭夭可真是长大了,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当年小姑子病逝,丈夫与小叔子二人上门,想将外甥女从孟府接到曾府里来养,省得姑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临到头苦了年幼的外甥女,未曾想孟府上至孟天官孟老夫人,下至孟知年此亲生父亲,都点头同意了,却在外甥女那儿,得到当头棒喝。 当时公爹便说,不可强求。 婆母把公爹的话听进去了,虽不再强求,却自此时不时在小姑子未嫁前的闺房里垂泪,慢慢积郁成疾,没几年便跟着病故。 她时常在想,当年若是夭夭没有不愿,而是跟着丈夫与小叔子来到曾府,在曾府慢慢长大,那夭夭如今的身子,是否就不会这般孱弱,婆母于当年有夭夭的陪伴,是否也就不会紧随小姑子而去。 可惜了,过去的无法回转,再想,亦是空想。 孟十三有胡氏的真心喜爱,又有曾家姐妹形影不离地陪着说话,这一日过得尤为快,用过午食,到曾重锦院中屋里午睡过后,打了几圈叶子牌,眨眼便到了日暮。 “母亲说了,你得留下用过晚膳再回去,那会儿大哥定落衙回府了,可送你回去,也不怕时辰太晚。”曾重荣实在舍不得孟十三家去,说一半兴起另一个主意,“再不然,你索性在府里过一夜,明日起来,我与姐姐带你出城游玩,可好?” 曾重锦虽不语,却也和妹妹一样,期待着孟十三的点头。 孟十三今日到外家,除了填补一二往日原主不愿与外家走动的空白,更重要的是想见到外祖父,问出她心中对去岁略阳大灾的疑惑。 外祖父是都察院首官,时常要到很晚才落衙,回到曾府大都是戌时三刻左右,待外祖父用过晚膳,洗漱一番换上宽松舒适的家常袍服,少不得又要过些时辰,她与外祖父再单独说说话儿,届时确实是晚了些。 她虽有风筝在旁,倒也不怕踏着月色回府,何况正如五表姐所言,她真要家去,还有曾表哥能护送她回府,必是安全的。 然则看着眼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迎着两双略带着紧张之色的眼眸,孟十三着实有些拒绝不了:“外祖父与大舅舅,还有表哥,我总得等他们回来见见,届时时辰免不得会有些晚,五表姐如此提议,甚合我意。正好夭夭尚不曾与两位表姐一同出城游玩过,明日倒是个好日子。” “太好了!姐姐,夭夭答应了,晚上我们三人一起睡好不好?就在姐姐屋里睡!”曾重荣高兴地手舞足蹈,当下转身对其枝道,“你去趟尚浣院,告诉母亲,夭夭要在府里用夕食,且要留宿,就睡在姐姐这儿!而后你再回趟荣院,把我的枕头拿过来,今晚我也要在姐姐这儿睡!” “诺。”其枝领命。 曾重锦亦是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玉簪花,亦与身侧的其花道:“你去把寝屋重新收拾一番,务必要整洁通透,磕着碰着轻易能伤人之物,凡是有棱有角的,皆收起来。被褥换新的,新枕头我记得有四五个,让其蕾都拿过来,让夭夭上手摸摸,看哪一个舒服,夭夭今晚便用哪一个。” 又问孟十三:“你夜里可需点香助眠?我与暮暮都不用,便若你用,用的什么香,你说说,我让其花去找来,今晚好点上。” “不用。”孟十三所用物什皆会薰上桃花香,不过在屋里点香,确实不曾有过,原主无此习惯,她也无此需求。 曾重锦命其花:“赶紧去办。” “诺。”其花领命退下。 胡氏知晓孟十三不仅会留下共用夕食,且还应下留宿一晚,当下便着手安排起来,先让下人走一趟孟府,把消息告知孟老太太,后让大厨房拿出看家本领,做的都是孟十三爱吃的菜肴。 临近掌灯,胡氏见孟十三一心要等公爹、丈夫与儿子回来,好一家人一同用顿晚膳,险些又要落下心慰的泪水,随着使出去三个下人,分别到都察院、通政司与锦衣卫三个衙门报信。 曾刲曾凌颂父子俩收到胡氏的信儿,惊喜之余,皆比往常早些落衙。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命重 曾重屺则因下人报信时,他恰在外办差,没收到信儿,故待到酉末,也没见到人。 “那小子定是还没回锦衣卫衙门,也就没收到你大舅母让人留在衙门的信儿,这会儿尚不知在哪儿。”曾凌颂见到外甥女,真真红光满面,“夭夭便不必等你表哥了,咱们先吃,等你表哥回来,他自个儿吃就行!” 说完看向老父亲。 曾刲岂会不知长子之意,恰恰他也觉得就算饿到长孙,也不能饿到外孙女,当即帮腔道:“你大舅舅说得对。” 孟十三闻言看向胡氏,胡氏点头,她方一脸乖巧地应道:“好。” 曾重锦曾重荣相视一笑。 夕食摆在鹤柏院花厅,除却曾重屺缺席,曾府一家子围坐一桌,无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于欢声笑语之中,共用了晚膳。 饭后胡氏带着曾重锦曾重荣离开,孟十三则被曾刲带进了他的书房。 原本孟十三只是提出有问题要问曾刲,与曾凌颂无关,然曾凌颂一见肖似已故妹妹的外甥女,说什么也不肯走,非得跟在后面,言孟十三有何难题,也尽可问他,定然知而不言言而不尽。 孟十三想着大舅舅任着右通政,与外祖父同朝为官,平日里肯定没少说朝中风向,与政权争斗,她想要的答案,外祖父能说,大舅舅或也能说出点儿什么来。 遂笑眯眯地帮腔:“外祖父便让大舅舅留下吧。” 曾刲这才没继续赶碍眼的长子:“既是夭夭开口,你便坐一边,没问你,少开口。” “是,父亲。”曾凌颂也笑眯眯的,他与外放的二弟打小看习惯了父亲严肃的一张脸,却不比二弟听话,父亲也是习惯了。 都说外甥肖舅,曾刲刚在侧座坐下,孟十三在对座坐下,随着曾凌颂跟在孟十三后面于邻座坐下,舅甥两张脸同摆在他对面,他抬眼一瞥,宛如看到了多年以前闺女跟长子同坐在他面前的那个时候。 不禁微红了眼眶。 孟十三注意到,默默地侧脸去看曾凌颂。 曾凌颂往孟十三这边倾了倾,低声道:“这是想到你母亲了。” 孟十三正回脸,再看向曾刲,发现曾刲已复了平常,正对她和蔼地笑着,丝毫不见方才的伤感。 “夭夭想问外祖父什么?”曾刲问道。 孟十三道:“去岁略阳水患,实乃大灾,其中不无人祸的干系,夭夭看过去岁关于此事儿的邸报,结果却只是斩了刘乃至。外祖父,夭夭想问,此是为何?” 此问一出,不止曾刲的脸色被问得一点儿一点儿地沉了下来,曾凌颂笑得弯弯的眉眼亦在瞬间似是染了墨。??? “夭夭为何有此一问?”曾刲未答,而是又问道。 “夭夭好奇,造成如此之大的人祸天灾,仅仅一个刘乃至,便能让那些无辜的冤魂安息么?那些因此流离失所,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处于失踪状态的百姓,又岂能安生?”孟十三直言心中所惑。 曾凌颂忍不住说道:“夭夭,此事儿之复杂,非你所能想象……” “便因复杂,夭夭对此事儿方多有不解。”孟十三打断曾凌颂,直击世道不公,“如,刘乃至不过小小略阳知县,他再能耐,也不可能一个人撑起整段河道,蚁穴之大,人命之重,区区刘乃至,他背不起!可为何去岁此事儿,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终只是刘乃至以斩立决背下所有罪责?” 曾刲再问:“你有此问,可因着太子殿下?” “殿下乃国之储君,理应比我更不解此中之疑团,但夭夭来曾府与外祖父与大舅舅说道此事儿,却与殿下无关。”孟十三确实尚不知李寿的想法,更不知李寿的对策是什么,孟仁平只说李寿有对策,是何对策却是半字都未曾透露过。? 曾刲抚须点点头:“你既是好奇,想听一听,那我便与你说道说道。” “父亲!”曾凌颂觉得不妥,“夭夭一个闺中女娘,实不该听这些,她再好奇,您也不能真说。” 孟十三绷起一张俏生生的脸:“大舅舅,我还在这儿呢,早知大舅舅尽拆我的台,刚才便不该帮大舅舅说话,合该让外祖父把大舅舅赶回院去才是。” “夭夭,大舅舅不是……” “不是什么?大舅舅言语间,难道不是看低夭夭只是一个闺中女娘,觉得夭夭既撑不起门楣,亦担不起重任,整日只配得上扑蝶赏花,投壶打牌,诸如此等玩乐,等再觅个门当户对的郎婿嫁出去,更犹如泼出去的水,越发无足轻重?” 曾凌颂不过是一听父亲真要把朝堂中的明刀暗剑摊到外甥女跟前,那般现实残酷的腥风血雨,他怕会吓到外甥女,一急起来便阻止了那么一句,怎么就引来外甥女如此一番长篇大论? 曾刲见长子被外孙女几句话堵得一脸茫然又无奈的表情,他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得好!” 曾凌颂即时看向父亲,也不知怎么地竟脱口而问:“谁说得好?” “自是夭夭说得好。”曾刲回答完,再不理会曾凌颂,他看向孟十三,“夭夭是觉得生错女儿身了?” 孟十三否道:“不管生为女娘,还是生为儿郎,只要心有鸿鹄之志,纵是燕雀,终有一日,亦能展翅翱翔,成就壮志凌云。自古便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夭夭是女儿身,但并不妨碍夭夭想要了解百姓疾苦之心。如此,外祖父可还与大舅舅一样,觉得夭夭不该问这些,问了便是不妥?”???? 曾刲感慨道:“你肖似你母亲,何止是相貌,连有一颗良善之心,亦如是,怎会不妥?要说不妥,那也是你大舅舅所言不妥。” 被祖孙俩前后夹击,终是自己吞下不妥二字的曾凌颂只能顺坡下驴:“我着实无贬低之意……罢,是大舅舅说错话了。” 孟十三温声道:“夭夭知道大舅舅疼爱夭夭,时刻想护着夭夭,便觉得似这般天理难容丧尽天良的阴暗之事,不该污了夭夭的耳朵。”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东风 她也没有真生曾凌颂的气儿,不过是不想外祖父真听了大舅舅之言,令她今日此行白走一趟,言辞方故意凌厉了些,实非真不知大舅舅的一腔爱护之情。 “大舅舅便是此意!”曾凌颂的心情霎时峰回路转,又是眉眼弯弯,“我家夭夭果真慧质兰心,聪颖过人!” 两句真心实意,孟十三成功把曾凌颂哄回来哄高兴了,她不忘正事儿,继转向曾刲道:“外祖父能说道说道了么?” 直至戌时二刻,孟十三才听完曾刲与曾凌颂同她说道完去岁略阳水患的内中猫腻,其牵涉之广,竟是连二皇子李珩都牵扯在内! 这也是去岁此事儿,宗帝最后轻轻放下的根本原因。 “当时还传出太子殿下因此与陛下在御书房大吵了一架,御书房外众内侍与金吾卫皆远远侍立,只闻雷霆轰隆,俱瑟瑟发抖、人人自危,就怕吵到末了,陛下不舍得处置太子殿下,逐将怒火撒向他们。”作为大魏监察道之一的都察院首官,曾刲自有消息渠道,大内虽不太好伸手,也不能伸手,却也非固若金汤。 但凡有人之地,墙面难免留隙。 风,总会透出来。 何况,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陛下与殿下在御书房因略阳水患争吵之事,此一为九五之尊,一为国之储君,竟皆是未有遮掩隐瞒之意。 如若不然,且不说陛下,单就他们这位年少成才、睿智绝艳的太子殿下,便有的是手段让风透不出宫里半寸。 自那时起,他便时常在想,外孙女在孟家,作为东宫外家的孟府,或许真不是坏事儿。 “便因如此,外祖父方未再坚持弹劾?”孟十三在今日之前,什么可能她都有想过,其中便包括了宗帝与李寿分别对去岁略阳水患的态度,却未想过因着此事儿,李寿竟还在御书房与宗帝大吵了一架。 由此可见,殿下亦甚不苟同陛下的最终处置。 却迫于无奈,终是什么也做不了。 不,明面上或许是什么也做不了,暗底里想要做什么,却是可以的。 譬如说,从去岁刘乃至死后,殿下便可以开始铺垫,埋下暗线,筹谋至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端午龙舟翻船,此不吉之兆,无异于殿下所等的那阵东风! 外祖父定然是有所察觉,不然刚才也不会听她所问,便反问她为何有此问,怕不是外祖父也一直在等殿下有所作为。 “非是我不再坚持,而是已然由不得我坚持。”曾刲已近花甲之年,入仕之后一心扑在公道二字之上,他忠直不畏,却也不缺审时度势,方让他在那些无形的撕杀之中,稳稳当当地升至正二品的左都御史。? 去岁陛下圣意,初时他便看得甚明,陛下是不愿太子与二皇子手足相残,然基于监察之职,他还是上了折子弹劾,后到陛下与殿下于御书房争吵,他便也悟了过来,连太子殿下此正统储君,也改变不了陛下轻轻放下的圣意,作为臣子,纵然赔上身家性命,那也绝对是聋子听戏,白费功夫罢。 故而他选择了顺从圣裁。 当下便撕了墨迹尚未全干的第七个明折。 曾凌颂在旁不发一言。 去岁之事,他还曾问过父亲,为何不再上折子弹劾,后来经父亲与他细细分析,他方知是他想得浅显了,正如父亲此刻与外甥女所言,那会儿已然由不得父亲自己选弹不弹劾。 陛下能接连压下父亲的六个明折不表,也不管他人的明折暗折,连内阁都渐渐没了声响,非是内阁都成了哑巴,而是他们与父亲一样,慢慢品出了圣意的独裁。 毕竟连太子殿下大闹御书房,结果都没能改变。 那么他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又能如何? 莫非还要血溅金銮殿,逼陛下斩断父子天性不成? 只怕真到那个时候,换来的也不是二皇子的伏首认罪,不是陛下的大义灭亲,更不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是寒尽忠臣之心。 不可否认,陛下确为一代明君,然陛下终是人,只要是人,便会有弱点,想要在夺嫡之中,保全所有皇子,便是陛下一叶障目之处。 话到最后,关于去岁略阳水患一事儿,曾刲能说的都说了,曾凌颂能补充的也补充了,父子俩改而问起端午那日,孟十三与姜子瑶的恩怨。 “我与姜子瑶并无恩怨,不过是我打了她表叔两鞭子,她气不过,这才在端午那日找上孟家瑞棚,意图也打我两鞭子,为她表叔出气儿罢。”孟十三客观地说出事实。 “你教训陆家那小恶霸,也是事出有因,全是他活该!不然陆家过后能半分动静也无?姜涛那闺女怎么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这般不辩是非、动辄伤人的小女娘,姜涛养而不教,简直混账!”曾刲提起此事儿,依旧气愤非常,“待老夫寻个机会,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孟十三眨巴两下眼睛,看向曾凌颂低声问:“真参了?” “自从听到你被姜家小姐吓病了,你外祖父便念叨着要参姜少卿一本,可惜尚未寻到机会。”曾凌颂同样低声地透露道,“姜少卿虽有父不教之过,但在公务上,却还算尽职,也拎得清,想要抓到姜少卿的痛脚,不易。” 孟十三哦了声,满目了然,回过头来对曾刲道:“外祖父若想出气儿,夭夭倒是有个法子。” 曾凌颂惊,刚说不易抓到姜涛的痛脚,转眼法子便有了? “什么法子?”曾刲总念叨要参姜涛一本,实则也只是过过嘴瘾,他自来最讲究公道,非是那等只为一己私利,便胡来乱弹劾的昏官。 不过外孙女既是说了有法子让他出气儿,他也甚是好奇。 “不若寻个夜黑风高的好时机,您把姜少卿装进麻袋里,拖至无人的胡同,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把姜少卿揍成猪脑袋。”孟十三一本正经地道出她的主意,“如此,既不必再费心费力抓痛脚,亦能大大出一口恶气!”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何顽疾 几息后,书房内爆出大笑之声。 守在书房外的宝珠与曾家下人,皆一头雾水。 不知里头在笑些什么。 这时姜府里正要安寝的姜涛打了喷嚏,此前因姜子瑶被孟十三一脚踹得脱臼淤伤,他还想找个时机悄悄暴打孟知年一顿,而后听闻孟十三被自家闺女吓得半夜发起了热,他便打消了念头。 想着闺女是伤了,可孟知年的大闺女也没讨着好,算是扯平。 没想到这会儿要歇下,却是连连打起喷嚏来,常氏以为他是受了风寒,让他赶紧睡,隔日清晨便把治风寒的汤药给他备上了。 话说两头。 孟十三问到了想问的,从曾刲书房出来,被曾凌颂亲自送进了曾重锦的院落,因着夜已深,他也没久待,顺便带走在锦院等了有一会儿的长子。 曾重屺不太愿意走,奈何父亲瞪着他:“夜了,夭夭与朝朝暮暮都该歇了,你当哥哥的,怎这般胡闹!” 曾重屺办完差回到衙门,方知胡氏给送的信儿,立马就赶了回来,岂知孟十三一直待在曾刲书房,曾凌颂也在,他想着祖父与父亲定是有什么话要同孟表妹说,他便也不敢冒然打扰,故才在锦院等到这个时辰。 终于见到孟十三的身影,刚想近前说话,便被父亲拦了个正着,拉着他便要走,他岂能甘心? 再说了,赶回府的路上,他还特意绕路去买了水晶芙蓉饺,是要给孟表妹尝尝的,说什么他也不能就这么跟父亲走了。 然则被曾凌颂一瞪,自幼被祖父与父亲以言行令止的严厉教导训着长大的曾重屺,仅仅挣扎了三息,便蔫蔫地点着头道:“是,这便走。” 转而视线落在孟十三姣美的脸上,刚毅的脸庞露出八颗大白牙:“屋里有水晶芙蓉饺,刚从大厨房里的蒸笼取出来,还热乎着,夭夭记得尝尝。若觉得好吃,我明日再买。”? “好,谢谢表哥。”孟十三回以甜甜的微笑。 曾重屺只觉得整颗心都化了。 “行了行了。”曾凌颂示意曾重屺走前面,待曾重屺龟行般挪到前头,他方温和地再叮嘱道,“时辰不早,该早些歇息,饺子再好吃,亦不能多吃,省得积食。你……你们尝尝,要是觉得味道不错,明日再买来吃个够便是。” 有外甥女在,连亲闺女都成了顺带。 他心里略略有些过不去,赶紧把你换成你们,好歹弥补弥补。 曾重屺无语地看着这一幕:你让我行了行了,自己倒是话挺多。 曾重锦曾重荣虽察觉到被自己的父亲顺带了,不过也未着恼,反是看着长兄无言以对的表情,偷偷地笑了起来。 曾重屺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是,大舅舅。”孟十三应道。 姐妹二人也应道:“是,父亲。” 直到三人进了屋里,隐约还可听见曾凌颂带着曾重屺边走边说话的声音。 “你是怎么想的?这么晚了还给夭夭买饺子吃?夭夭体弱,更容易积食!” “儿子知道得晚,赶回府的时候只想着夭夭定会喜欢吃,不曾想那么多,思虑不甚周全……” “饺子还是不易克化之物,你作为表兄……作为长兄,何止是思虑不周全!” “父亲教训得是……” 到后面,曾凌颂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曾重屺的声音则明显越来越气弱。 曾家姐妹都有大丫鬟守夜的习惯,也不是她们需要的,而是胡氏自小给她们身边的人定下的规矩,今晚轮到其蕾守夜,在寝屋里外间的软榻睡下。 其枝原也想跟着守夜,被曾重荣以屋里不要太多人为由,给赶回了荣院。 宝珠没有守夜的习惯,也不必守夜,便被曾重锦安排到其蕾的耳房里,到那儿去歇上一晚。 待三人尝过曾重屺特意买回来的水晶芙蓉饺,再洗漱宽衣安寝,已然亥时三刻。 孟十三这一日虽没怎么费体力,午食过后也有午睡,然而睡觉的时辰一到,她便得打哈欠,双眼不由自主地阖上,撑都撑不开。 但曾重锦在她耳边的一句感叹,却教她精神一振,立刻让她睁开了双眼:“四表姐刚才说什么?” 曾重荣抢答道:“姐姐刚才说,幼时我们也曾挤在这张床上一起睡过的!” “何时?”孟十三怎么没听宝珠提起过。 “你四岁,我与暮暮五岁的那个时候。”曾重锦其实自己也记不起这一段,“今晚用过膳之后,从祖父的院里出来,母亲才同我们说的,问我们可还记得。” “对啊对啊,我与姐姐都忘了,夭夭你可还记得?”曾重荣侧着身躺着,看着被她和姐姐拥在中间睡的孟表妹。 孟十三摇头:“不记得了。” “母亲还说,那回之后,姑母便不曾再带着你来了。”曾重荣又道,脸上有着困惑,“我问母亲为何,母亲说因着那回之后,姑母便生了病,身体变得很不好,再不曾出门,便也再不曾踏足曾府。” 曾重锦道:“要是姑母不曾生病,那回之后,姑母肯定还会带着你再来,说不定还真能如了大哥的愿。” “表哥什么愿?”孟十三不解当年曾氏带原主来不来曾府,与曾重屺的愿望有何干系。 曾重锦婉约一笑:“大哥近时总念叨,小时候你若常来,他定要带着你练武,也不求练出什么名堂,至少把你的身体练结实了,健健康康的才好。” “我看大哥每每这般一说,那神色可懊恼了,恨不得能回到小时候,让一切重来!”曾重荣说完,自个儿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孟十三也跟着笑:“我也想健健康康的。” 原主四岁来曾府过过夜,宝珠只大原主一岁,金银与原主同岁,虽那会儿二人已被曾氏买到原主身边,却皆年幼,侍候谈不上,多了俩玩伴儿却是真。 都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曾氏是在原主五岁时病逝,也就是说曾氏在回娘家之后回孟府,便整整病了一年左右。 生病的时间如此之长,也不知是何等顽疾,直接把人给病没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送饺子 自她成了原主,成了孟良辰,身边的人提起她母亲,皆只笼统地说是病故的,具体是什么病,却不曾提及,连宝珠金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忙着旁事儿,倒也不曾深究,此刻想来,倒是可以找个机会问问祖母。 曾重荣十分兴奋,若非被曾重锦提醒孟十三身娇体弱,她能整夜不睡,闲话到天明。 孟十三任由曾重荣把声音压到最低,悄悄与曾重锦隔着她这座山耳语,她心里想着许多事儿,左右不时有细碎的言语钻入她的耳朵,阖着眼,渐渐进入梦乡。 翌日一早,她刚睁开眼,两位表姐已然洗漱妆扮好,于外间坐着轻声说话,等着她醒来漱口,着衣梳妆,便可一同吃早食。 昨晚睡得晚,这一觉却睡得尤为沉。 一觉起来,她竟觉得精神甚好。 曾重锦曾重荣见孟十三精神饱满,早食也用得多,并无异状,终于放下心来,就怕昨晚她们话太多,吵到孟表妹睡觉,导致今日精神不济,连说好的出城游玩也得搁置。 幸好幸好。 府中三个爷们早已各自出府上衙,仅剩胡氏此女主人,今儿闺女们要带着外甥女出门游玩,她其实有些担忧:“夭夭病才刚好,你们就撺掇着她出城,这般远,要是……” 姐妹俩本就有此担心,被母亲这么一说,二人瞬时都不敢说话。 ?“大舅母无需担忧,经过余小太医这些时日的调理,我的身体已好上许多。出城游玩,也是我想去的,大舅母莫要怪四表姐五表姐。”孟十三一直都挺喜欢出门,奈何身体时不时得病一下,她就算拍着胸脯说无事儿,祖母也不肯放她出门。 难得来外家一趟,又过了一夜,还能被带着出城玩儿,她可是很高兴的,万万不能在大舅母这儿给断了。 “没怪没怪。”胡氏拉着孟十三的手轻柔地说道,转眸又与姐妹俩叮嘱道,“你们是姐姐,出了门可莫要只顾着自己玩儿,务必要照顾好夭夭,晓得么?” 姐妹俩连连点头:“晓得!” 孟十三看着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大舅母俨然把她当做易碎的小娃儿在护着。 随着,胡氏又安排了一众婆子丫鬟和护院跟着,比曾家姐妹往日出门时,所跟着侍候的下人还要多上一倍。 满满的把前面的曾家大车给围个了水泄不通。 “每每你们出门,大舅母都是安排这么多的人跟着?”孟十三看得乍舌,原以为她出一趟门,祖母让那么多的下人跟着,已然是史无前例,眼下看来,莫非实属平常? 曾重锦笑着摇头。 曾重荣则笑到叉起腰来:“那可不是!一半的人是平常我与姐姐出门,母亲必定安排跟着的,另一半的人却是今儿特意安排跟着你的!” 孟十三脸上顿时没了狐疑,木着脸道:“大舅母还是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啊。” 宝珠却是很感动:曾家果然上上下下都待小姐极好! 风筝扫了一眼被胡氏派出来的曾家的四名护院,高大健壮,看起来不错,打起来还不够她一拳头一个的。 常青远远看到曾府大门外的两辆大车,前面一辆被前后左右围了十数人之多,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骑着马儿近前,才知全是曾府的下人。 丫鬟婆子护院,都有。 曾重锦与曾重荣甚少有机会见到李寿,故而也不认得常青,见常青骑着马儿到她们府前,胡氏的耳提面命言尤在耳,姐妹俩下意识就将孟十三护在身后。 此举看得常青一笑,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跟着来的小内侍,又接过小内侍手中的食盒,和善道:“两位小姐莫慌。” “你是什么人?”曾重锦问道。 “四表姐,这位是常青公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贴身内侍。”孟十三感觉常青是来找自己的,但也说不好是奉命来曾府的,便也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将常青的身份告知曾重锦。 常青一身常服,未着宫中内侍袍服,若非她认得常青,此时也该料不出常青乃东宫大内侍的身份。 “太子殿下?”还是贴身侍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内侍,曾重锦刹那意识到眼前这位常青公公的来意定然不简单,轻施一礼问道,“不知公公有何赐教?” “莫不是来找我家夭夭的吧?”曾重荣心直口快,一听到是东宫的人,她立刻想到太子殿下待孟表妹的不同,此番让身边的公公来找孟表妹,也不奇怪。 曾重锦俏生生地瞪了曾重荣一眼:多嘴!太子殿下再尊贵,孟表妹也不能不要清誉,岂能这般随意扯在一块儿!外间传言她们管不了,在孟表妹真成为太子妃之前,她们曾家作为孟表妹的外家,却是万万不能落人口实。 曾重荣被瞪得吐了吐粉舌:嘴快过脑子有什么办法?姐姐且饶过妹妹这一回,再不敢了! 姐妹俩的暗流,既千言万语尽在眉眼之中,又活色生香得灵动不已,看得常青乐呵呵一笑:“正是。” 又将手中食盒往孟十三跟前一递:“孟大小姐,殿下听闻您喜食饺子,一大早便让御膳房做了三样饺子,荤素皆有,咱家来时刚刚出炉,这会儿还冒着热气儿呢。” 孟十三盯着三层的大食盒,并不接过,疑惑道:“殿下从哪里听来我喜食饺子?” 她明明是好吃的就都喜欢。??? 常青稳稳拿着食盒,保持着递出的姿势,回道:“听曾千户说的。” 实则是他家殿下从郭嬷嬷每日一封的书信中,得知孟大小姐昨儿留宿于曾府,未有回孟府之后,让季统领悄悄跟着曾千户,看到曾千户昨晚回府的路上,特意绕道给孟大小姐买了饺子,季统领一回禀,殿下便让他一早来送饺子。 曾表哥说的? 她何时同曾表哥说过她喜食饺子了? 孟十三示意宝珠接过食盒:“有劳公公替我谢过殿下。” “不敢当有劳二字,定当一字不差地转达。”常青手上一轻,任务完成,心里也跟着松快。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游碧虚 他扫了眼车驾,恭恭敬敬地问道:“您这是要出门?” “出城玩儿。”孟十三答道。 常青送完食盒,功成身退,又得知孟十三与曾家姐妹是要出城游玩,很快又上了马儿,带着小内侍,两匹马儿哒哒哒地回宫去。 也不是他不想进一步问问孟大小姐要到城外哪儿游玩,而是再进一步问,想为自家殿下问得孟大小姐今日行程的目的太过明显,着实有些不含蓄。 万一惹得孟一小姐不悦,岂非弄巧成拙。 至于曾通政的两位千金,打的那眉眼官司,他也能瞧岀来些,曾四小姐明显不愿曾五小姐把孟大小姐与殿下扯在一块儿说。 缘由不管为何,他回去得同殿下提提。 曾重荣目送着:“姐姐觉不觉得这位常青公公对夭夭很是客气?” 曾重锦也目送着:“何止是客气。” 已然是恭敬有加了。 待她们目送完,回过神儿来,孟十三已经先行上了前面这辆富贵讲究的大车。 她们赶紧也在其花其枝的搀扶下,踏上脚凳坐进车厢。 宝珠其花跟着坐进前面的大车,其枝则到后面那辆普通大车,与四名婆子坐一车,护院骑马随于车侧两边。 大车慢慢起行,一行人缓缓出城。 “夭夭喜食饺子,大哥竟从未与我们说!”曾重荣与曾重锦抱怨,言语间略有些被背弃的恼火,“亏得我们知晓什么,都与大哥说!” 曾重锦理智些,回想了下昨晚吃水晶芙蓉饺时,孟十三也就吃了两个,她不确定地问正主:“夭夭,你喜欢吃饺子?” “不止饺子,只要好吃,都喜欢。”孟十三顿了顿,又补充句,“我不挑食。” 敢情是不挑食,这才是最主要的。 姐妹俩顿悟:大哥会错意了。 曾府大车出了城门,直往东南向,走上一百八十余里,便到了碧虚庄园。 碧虚庄园原来是一个大湖泊,东岸上去,是一整片的树林,穿过树林,便可直达青北书院,庄园内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应有尽有,尽数建于水上,正是每年富贵人家出游必选之地。 春游秋踏,夏日避暑,冬钓冰鲤,四季游人如织。 曾家姐妹带着孟十三出城,便是来此游玩。 孟十三是初次进碧虚庄园,纵然她早见识过山川海岳,仍教碧虚庄园内的景观建筑惊艳到了。 东望可见远处的青北山,苍翠如滴,近观湖光潋滟,碧波浩渺,湖中遍植荷莲,锦鲤嘻闹,炎阳之下,绚烂热烈,入目玉宇琼楼,桥梁水廊遍布,错落有致,巧夺天工。 如此天高地阔,繁花似锦,鸟语啾啾,水天一色,犹入江南胜地。 碧虚,乃青空,亦水也。 碧虚庄园,实名副其实。 五月正逢酷暑,一路坐车行来,宝珠不停地给她扇风,她依旧是汗流浃背,踏进碧虚庄园的瞬间,却立刻感受到一股由外到内的沁凉。 微风轻拂,浮云淡薄,确为避暑之佳所。 能入碧虚庄园者,俱是非富即贵。 然则碧虚庄园的主人是谁,却至今是个谜。 “不管是谁,是有多富可敌国,还是有多权势滔天,但凡进入庄园,便都只能带进来一个下人。”曾重荣绘声绘色地给孟十三讲解碧虚庄园的各种相关事迹,“时至今日,开园七年,仅此一条进园规矩。” 因此,三人各着的大丫鬟入内,剩下的护院婆子车夫,还有风筝,皆被留在庄园外,于阴凉之处等候。 不止她们这一府,庄园大门两侧都停满了各府的车驾马匹,边上都有奴仆守着候着。 孟十三走在水廊上,往水廊外的湖面看,看到成群的各色锦鲤悠哉游哉地在水下摆尾,她随口一问:“便不曾有人闹过事儿?” 闹不闹事儿的她不太关心,她满脑子在想着,进园的门槛,是每人需缴十两银,不管多早多晚进,皆可待到闭园,此整整七年光阴,庄园的主人得赚不少银子。 “闹过,无用!”曾重荣说到这儿,又神秘兮兮道,“听闻上一个闹事的人,非得带着小厮帮闲进来,和碧虚庄园的人打了起来,最后闹到官府,那个人本以为他是官家子弟,就算得不到便宜,也绝对能相安无事,结果!” 她甚吊人胃口地停了下来。 引得孟十三看向她:“结果如何?” “结果那名官家子弟后来就在京城消声灭迹了!”宝珠接下说道,揭开曾重荣故意停顿的谜团。 曾重荣讶一声:“你也知晓?” “那是自然。”宝珠颇为小得意,随着解释道,“小姐从前足不出户,却总让奴婢出门四处走走,听到有趣的,看到好玩的,回去便要跟小姐讲讲,小姐能听得津津有味呢!” 这下轮到孟十三讶一声:“你说过?” “说过,不过此事儿已是旧闻,都过去两年多了,小姐定然也是忘了。”宝珠说到末了,还甚贴心地给孟十三找好理由。 “是忘了。”孟十三严肃地顺着道。 曾重荣还想继续给孟十三说道碧虚庄园,这时曾重锦给她们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桥上,衣香鬓影之中的一个女娘:“你们看,那是不是姜子瑶?” 二人顺着看去。 曾重荣睁圆了眼:“就是姜子瑶!她怎么又在挥鞭子?这次打的是谁?” 孟十三凝目看着,没有岀声。 曾重锦则是摇头:“不知是谁……” 话音刚落,那石桥便掉下来一个人,砸得湖面泛起一大片水花,涟漪不断。 下一息,桥上桥下叫声连起。 惊呼声、尖叫声、喊救声,明明只有三主三仆六个人,生生让她们大叫岀兵荒马乱的阵仗。 “我们去看看!”她最爱瞧热闹了! 曾重锦伸手慢了一步,没拉住曾重荣,只能无奈地看着孟十三被曾重荣拉着跑往石桥。 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儿。 亏她在孟表妹未醒之前,反复交代妹妹今日岀游有孟表妹在,让妹妹万不可与往日一般,行事不管不顾,尽由着性子来,妹妹来前答应得好好的,来后便抛之脑后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勾了魂 宝珠其枝已跟着主子走了,其花提醒还留在原地的主子:“小姐,二小姐与表小姐都走远了。” “走吧。”曾重锦真是拿妹妹没办法。 曾重荣拉着孟十三来到事发的石桥上,叫声也引来了其他游人,渐渐石桥上、桥两端的水廊,都站了不少看客,与水廊另一头的水榭凉亭中的人,也起身往这边望。 孟十三看着桥上叫喊得最大声的翠裙婢女,此人呼救得最卖力,且一直往凉亭那边望,也不知在望什么人。 “小姐,那是乔家小姐的丫鬟。”宝珠顺着孟十三的视线看去,很快在孟十三耳边说道。 “哪位乔家小姐?”孟十三明眸一转,她的视线落在掉下桥,此刻在水里扑腾挣扎的女娘脸上。 年岁与她相仿,面容娇嫩,模样尚可,满头钗环,落了水,形容狼狈,一双眼与其婢女一样,也时不时往凉亭那边望。 凉亭在此女娘落水的这一边,恰恰能让其望到那边的亭中之人,亭中之人亦能望到这一边的桥上桥下的情形。 宝珠回道:“镇南将军之女,乔桑,年十五,是乔府长房唯一的小姐。” “唯一?” “嗯!她的父兄都在岭南,去岁她的兄长及冠,本是要回京行冠礼的,岂料临行前不慎被一条毒蛇咬了,于密林之中未得到及时的救治,英年早逝了。” “乔家长房就他们兄妹俩?” “嗯!而且小姐我跟您说,这位乔小姐一直想嫁给陆二公子!” 孟十三微惊,看来孟美景所言非虚,陆罗虽有恶霸之名,并非各府夫人眼里的佳婿,却凭着一张俊逸的脸,勾了不少闺中女娘的魂。 这会儿再看落水的乔桑,略一思忖,再结合在下面水廊得四表姐凑巧指给她们看时,刚好看到了事发的经过,她觉得这还真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戏码。 如此想着,孟十三及时反拉住见无人施救,尽在瞧热闹,便想下水去救人的曾重荣:“五表姐莫急。” “怎能不急!乔家小姐都快沉下去了!”曾重荣不明白孟表妹为何要拉住她,且她竟然挣不脱孟表妹的钳制! 孟表妹的力气何时这么大了? 又想到此前孟十三的种种壮举,她瞬息释然,看来孟表妹与母亲说的身体已康健许多,乃是实话,而非宽慰之言。 余小太医的医术,颇为青岀于蓝胜于蓝的传闻,她本以为难免有夸大之嫌,眼下想来,是她门缝里看人了。 “看,那边有人来了。”孟十三示意曾重荣往凉亭方向看。 曾重锦刚上石桥走到孟十三与曾重荣身侧,便听到这一句,不由也跟着看去。 站在石桥正中的姜子瑶见乔桑落水,全程无动于衷,反正又不是她让乔桑掉下桥的,她冲习嫣婈挥鞭子,那是因着习嫣婈欠打,哪里晓得站在习嫣婈身后的乔桑,突然就掉下桥去了。 与她无关,怪不到她头上。 姜子瑶瞥了眼她一鞭子下去,被她吓得抱头蹲地哆哆嗦嗦的习嫣婈,一抬眼,便看到了从凉亭那边快步走往这边的陆罗,她立刻兴奋地挥手喊道:“表叔!” 此高声一呼,引得围观的所有人都往凉亭方向看。 看到了京城第一恶霸陆小国舅! 好么,叔侄大小俩恶霸,齐全了。 陆罗一看到姜子瑶站在石桥上,对他又挥手又大声喊的,再看姜子瑶身后侧同站在桥上的孟十三,他只觉得头更疼了。 本来表侄女对女娘挥鞭子,他是不想管的,他了解表侄女,表侄女虽爱动手,却不会无缘无故就动手,动手定有前因。 随着又有女娘落水,他更不想管。 然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步一步走上石桥看热闹的孟良辰! 想到表侄女在端午之日对孟大小姐下了战书,孟大小姐还接了战书,虽仅是口头上的宣战,但大悍匪对上小恶霸,定又是表侄女落败。 偏偏他那傻表侄女,还以为她真把孟悍匪吓病了,就孟良辰那一手一筷见血眼都不眨的悍然,能被打上门却没讨着好的表侄女吓病? 胡址什么蛋! 孟良辰素来体弱,他特意往太医院打听过,病是真病,但绝然与表侄女无关,反是因着这一病,表侄女被孟良辰当众踹到腿关节脱臼,随着悄无声息地被盖过去。 连表侄女此当事者,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儿。 高下立判。 他的表侄女真只是动辄打人没脑子的小恶霸,孟府的大小姐却远远不仅仅是有仇当场就报的女悍匪。 陆罗一路疾走,一路内心复杂。 奈舍紧随于侧,本是很同情自家公子,然而看到孟十三身边的宝珠,他的心一梗,突然发现他没资格同情自家公子。 习嫣婈则在姜子瑶喊出表叔之后,才把脸从她的臂圈里抬起来,侧脸往众人所望的方向看,待看到陆罗,她脸色越发苍白了。 她今日作何要招惹姜子瑶? 还不是因着乔桑的撺掇! 落水落得好! 活该! 她一有动作,便引得孟十三的注意。 宝珠见孟十三看向险被姜子瑶一鞭子打中,吓得抱头蹲身瑟瑟发抖,于这会儿终于缓过来劲儿的女娘,她即刻又为孟十三说明此女娘的身份:“小姐,她是习御史的嫡女,习嫣婈,年十四,她的大伯父是户部的郎中。” 户部郎中? 那不就是她大伯父的下官么。 孟十三点点头,从习嫣婈抬起脸,到恶狠狠瞪向水里的乔桑,全过程被她尽收眼里,暗忖这一位该是被乔桑利用了。 姜子瑶也是乔桑自导自演这一岀英雄救美之中的一环。 两人同样是棋子,不同的是习嫣婈较之姜子瑶,显然要聪明一些,姜子瑶尚不自知被利用,习嫣婈已略有察觉。 自陆罗走岀凉亭,往石桥这边走,在水里扑腾着不沉下去的乔桑,那叫一个双眼晶亮,娇羞表情一闪而过,很快又换上惊慌害怕的神色,半喝着湖水,双手猛挥,用尽全力地喊救命。 “……救命!救命啊!” “陆二公子救命!陆二公子快救救我!” 第一百五十章 横手拦 “……陆二……公……子?” 陆罗仿若未闻,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直接上了石桥,目标明确,半步不曾停留,甚至连湖中扑腾得很卖力的乔桑,他都不曾看过一眼。 乔桑目瞪口呆,随着伤心欲绝。 这会儿她是真的起了就此沉下湖死去的念头。 今日这场戏,她是特意为陆罗演的,为此不惜先是挑拨习嫣婈同姜子瑶对骂,从起口角到姜子瑶出手挥鞭,全过程都少不得她出的一份力,为的便是在姜子瑶冲习嫣婈挥鞭之后,她假装受到牵连而失足落水,近在凉亭那边闲坐的陆罗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只要引起陆罗的注意,引来陆罗的靠近,眼见她一弱女娘在水里挣扎,定会英雄救美! 届时陆罗将浑身湿透的她抱上岸,于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清白受损,他无法推脱,必会负责,不日陆府定会上门提亲,她一直想嫁给他的愿望,便能实现! 然而…… 眼前此情此景,却为何与她所想所谋大相径庭? 他怎么能对落水的她,对拼命向他求救的她,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置她的性命不顾? 乔桑满面泪痕水珠交错,方将呼救装出来的害怕,此刻是真真正正地害怕了起来。 此戏不成,今日过后,若成丑闻,她还能不能活? 父亲不在,因着兄长去岁中了蛇毒救治不及时而英年早逝,母亲更是伤心到病卧在床,后由祖母作主,中馈交到二婶手里,若让她们知晓真相…… 不不不,不能让她们知晓真相! “心心?”乔邰也是从凉亭那边过来的,却非是与陆罗一道,只是听到这边有呼救声,他才跟着同行的友人慢行过来,本是想瞧个热闹,未曾想竟瞧到自家堂妹在水里扑腾。 被这么一喊,乔桑方从既伤心又真害怕了的情绪中回过神儿来,她把视线从石桥上转回,落在岸边的乔邰上,瞬间惊喜:“大哥!大哥快救救我!” 其实无需乔桑纳喊救命,从乔桑的侧脸便认出来堂妹的乔邰,下一息便将手中折扇递交给小厮,乔桑转过脸来喊大哥时,他已跳入湖中,向乔桑游去。 孟十三看到这里,觉得乔桑已无性命之忧,遂将目光重新搁回石桥上,不料一回眸,便对上陆罗略带防备的狐狸眼,她眉一挑,不屑地与身侧的两位表姐道:“我们到别处赏景。” 曾重锦早就想走了,曾重荣也是看够了,遂齐齐点头。 说罢,姐妹三人便要走。 却教顺着陆罗的目光看过来,继而这才发现孟十三竟也在当场的姜子瑶喊住:“等等!” 孟十三顿足:“姜小姐是在喊我?” 陆罗眉心一跳:“不是……” 他拉住姜子瑶,不让她上前。 “是!”姜子瑶打断陆罗的话,“表叔,我喊的就是孟良辰!” 陆罗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口,随时都要因着表侄女的无畏莽撞而吐出来:“你不是……”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打断他的是孟十三:“不知姜小姐喊我等等,却是为何?” 从接下姜子瑶战书的那一刻起,虽没特意等着,但真到了跟前,她也无需慌忙,只管接着便是。 曾重锦先拉着容易冲动的曾重荣退后一步,让曾重荣站到她身后去,拉完又想拉孟十三,却发现压根就拉不动孟十三:“夭夭不可与那等人硬碰硬。” “四表姐与五表姐只管站得后些,我却是无碍的。”孟十三说着的同时,也以眼神儿示意宝珠退后些。 宝珠得令,不仅自己退一步,还扶着曾重锦一同往后:“四表小姐不必担心小姐,小姐不会吃亏的。” 曾重锦即时想到在孟家瑞棚里,孟十三狠踹姜子瑶的那一脚,直接把姜子瑶踹得疼昏过去,立刻不再坚持,顺势往后退了退。 陆罗见状,嘴角止不住地抽了一下。 “什么那等人?我是哪等人?曾四小姐倒是与我说个明白!”姜子瑶在来回的三句话中,揪住与自己有关的,直觉不是什么好话,脸一变便要上前理论,奈何手腕仍教陆罗紧紧攥住,“表叔你松手,我要好好问曾四小姐,什么叫做那等人!” 这话儿刚落,周遭顿时传出细碎的嘲笑声。 认得姜子瑶的大家闺秀,更是低声议论了起来,隐隐约约可听到:“她是哪等人?难不成她自个儿还不清楚?” 而后又掩着嘴笑了起来。 姜子瑶脸色铁青,怒甩陆罗的手。 陆罗也是听得皱紧了眉峰,往窃窃私语讥笑出声的那两三名官家女看去,素来护侄的他眼里迸出寒光,顺势松开了手。 此等爱乱嚼舌根的女娘,他都想动手,何况表侄女,让表侄女去教训教训她们也好。 岂知姜子瑶虽恼桥下岸边的官家女对她指指点点,然事有轻重缓急,没了陆罗的钳制,她大步走向曾重锦,想先找曾重锦算清楚账,再找那些官家女好好出出气儿。 陆罗赶忙跟着走过去,没走两步,便见姜子瑶尚未走到曾重锦跟前,孟十三素手一横,将姜子瑶拦下,他的心顿时跳到喉咙口:“瑶儿莫要冲动!” “表叔怕是说错了,是孟大小姐拦我,非是我找孟大小姐的不是!”姜子瑶脾性冲动易暴,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自来却是有一说一,从不歪曲事实。 端午那日于孟家瑞棚之中,她找上门要还孟十三两鞭子,也是听陆娉婷说陆罗无缘无故被孟十三打了两鞭子,并未与她说明整个过程,她不得真相,被陆娉婷蒙蔽利用,方才不管不顾地对孟十三下了战书。 此后姜涛上陆府同陆罗说了此事儿,陆罗随后前往姜府看望受伤的她,将事实经过尽数说给她听,知晓后她一边讶然于陆娉婷对孟十三竟有这般强烈的恨意,恨到想要孟十三死,又讶异于陆罗竟是替陆娉婷背了黑锅。 此后陆罗又同她说,那是最后一次为陆娉婷背黑锅,没什么脑子的她竟也在此话语中,延伸出另一个问题。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看蠢货 问陆罗是否在从前就替陆娉婷背了不少黑锅? 陆罗既已将在陈楼发生的事儿如实告知于她,她有此一问,自也没再隐瞒,告知了她以前的种种劣迹,大多都是陆罗为给陆娉婷收拾烂摊子,而不得不认下的恶名。 “孟大小姐……”他刚开口,便教孟十三一记眼神儿制止。 陆罗有一瞬间的愕然,再是反应过来,他为何会这般在意孟十三的一举一动,为何会这般听从孟十三的意愿? 他不由开始反思。 越反思陷得越深,一时间难以自拔,场面安静得诡异。 曾家姐妹站在孟十三身后,将一切尽收眼底,也是十分惊讶恶名在外的陆小国舅居然轻易地就被孟表妹给拿捏住了。 姜子瑶更是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眼陆罗,眼里写满不信,孟良辰连话都没说,仅仅一记眼风,便让表叔住嘴了???? 孟十三浑然未觉周遭的不对劲儿,她的手臂依旧横在姜子瑶跟前,阻止姜子瑶直冲着曾重锦而去,代替曾重锦答道:“那等人的意思是,姜小姐性情直率,恐易遭人利用,坏了自己的名声。” 陆罗闻言,研丽的面容即时绷紧,不觉看往已在石桥上站起身的习嫣婈,再看向桥下已被乔邰救上岸的乔桑。 姜子瑶也是被孟十三的言语惊得回过头:“你知道了?” 知道了她被蓉表姐利用,冲动之下找上门,不仅得罪了曾家姐妹,得罪了孟家大公子,还跟孟大小姐下了战书,到头来表叔同她说了真相,才发现她实则乃一彻头彻尾的笨蛋了? 孟十三未答,只是随着陆罗的视线,前后落在原本在石桥上的另两人身上。 习嫣婈先是被陆罗看一眼,再被孟十三看一眼,如若说前一眼把她看得禁不住后退了两步,那么这后一眼则将她看得恼火起来:“孟大小姐这是什么眼神儿!” 孟十三立道:“看蠢货的眼神儿。” “噗哧!”姜子瑶忍不住笑出声。 引得众人皆看向她。 她着实被看得不好意思,刹时恼羞成怒:“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儿笑啊!” 曾家姐妹本来没觉得孟十三回习嫣婈的话有何好笑,在她们看来,习嫣婈确实不聪明,然则姜子瑶自封美人儿此话,着实让她们忍不住露出笑意。 要说姜子瑶难看,那也不难看,只是在大小美人儿扎堆的京城里,其仅算得上俏丽的容貌,着实不出众。 孟十三却是看向陆罗,露出古怪的神色,好么,姓陆的带出来的两个侄女儿,一个自负一个自信,都没边儿了。 陆罗莫名读懂了孟十三此神色之意,不觉想驳两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实在是事实摆在眼前,说出来亦无信服之力。 倘若孟十三不在当场,换作旁人,不管是女娘还是儿郎,他都得辩上一辩,纵然无理,他必也要以势压得对方站不起来,无理也得变成有理,不信服也得信服。 然则面对这位孟大小姐……罢。 好男不跟女斗! 姜子瑶察觉到陆罗与孟十三之间的暗潮涌动,她脑子转得不快,能察觉到这一点儿不容易,只觉得孟良辰看她表叔一眼,她表叔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怪异模样,却是无法进一步品出此暗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好在她自来有个优点。 不懂便问! 她问孟十三:“你看我表叔作何?” 孟十三放下横挡的手臂,全当没听到,直直看向习嫣婈,看习嫣婈还有什么话儿要说。 姜子瑶嘿一声想再说,却被陆罗扯了下,她无奈看回又阻止她的自家表叔,控诉道:“她不理我!” “不理你而已。”陆罗真想说,在雀仙楼与陈楼两地,她倒是理你表叔,结果你表叔我被威吓被恐吓,还险些把表叔的老父亲,陆府的顶梁柱给拆下来。? 他轻飘飘带着安慰的言语中,并没有安慰到姜子瑶。 回看孟十三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与我见犹怜的身姿,姜子瑶终于明白过来,表叔一对上孟大小姐,便不再似从前那般,毫无条件毫无理由地帮她,一味地替她出头了。 脑子突然灵光,忽而顿悟出来的认知,教她怔忡在场。 她好似……窥探到了什么? 习嫣婈不认得孟十三,李照沁的赏花宴,她也没资格参加,平素又与孟十三无交集,看着孟十三的脸觉得陌生,虽听到陆罗称呼孟十三为孟大小姐,她也跟着称呼,却一时之间着实没想到孟天官府上去。 且她认得曾家姐妹,便先入为主地想着孟十三应是曾府的亲戚。 被直言是蠢货,她本是怒气冲天,便要大骂反击,却被姜子瑶插话中断,后见孟十三将姜子瑶无视得很彻底,姜子瑶想再理论,却教陆罗阻止了。 如此缓冲了一下,她心中的怒火不觉小了许多,理性地回想一番。 陆小国舅的威名谁不知晓,如此恶霸的陆二公子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拉住姜子瑶,阻止姜子瑶上前挑衅孟十三,莫非此孟大小姐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女? 孟大小姐……姓孟? 姓孟! 习嫣婈震撼:“你、你是太子殿下的孟家大表妹?” 怎么出口就提李寿? 孟十三疑惑之余,暗忖此习家小姐难不成也是李寿的爱慕者之一? 她纠正道:“家祖正是孟天官。” 此言一出,新一波惊诧声、低语声掀起,彼起彼落暗响于石桥两岸水廊。 桥下岸边围观的所有人,俱不由重新打量起孟十三,绝美又难掩微微病殃之气,今岁恰已及笄,怪不得从前闻所未闻,近日却是频频令人广为人知。 不就正因着东宫明年便及冠选太子妃,而此孟大小姐今岁已及笄可说亲的缘故么。 男婚女嫁,实属平常。 孟府这是想让这位孟大小姐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不然以此病弱之躯,早前不出来见人,今年一及笄,便露出绝世容颜,想必是想以此迷住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也让孟家人如了愿,确实已被孟大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第一百五十二章 莫误解 不仅送药材送扇子,还邀孟大小姐于龙棚之中共赏龙舟赛事,如若不是因着龙舟半道翻船,东宫自顾不暇,今日孟大小姐进碧虚庄园游玩,只怕也会亲伴左右! 如此青睐有加,格外厚待,怕是太子殿下也有意亲上加亲。 送药材与龙棚赏龙舟,都是有目共睹之事,毕竟李寿丝毫无遮掩之意,送得大摇大摆,邀得光明正大。 而李寿亲手画五时图,亲自将避瘟扇送到孟十三手里之事,则是孟美景过后与楼烟说道,继而表示孟十三若真能成太子妃,她自此是不能再迷恋殿下的。 不管楼烟信没信孟美景的话,也不管孟美景同楼烟说道此事儿,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此事儿随后便一传十十传百,在贵女圈传得人人皆知。 眼下在场的大家闺秀之中,多的是知晓此事儿的贵女,心中不忿嘴里含酸的言辞之下,窃窃私语越发掷地有声,好似孟十三嫁入东宫,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揣测越来越真,妒意也越来越浓。 几息之间,原本是来瞧热闹的众人,目光一下子从落水闹剧的三人身上,转移到后来者孟十三身上。 李寿隐于众人之中,面向石桥,面无波澜,双眼落在桥上的孟十三单薄的身上,定定地瞧着,仿佛没有听到近在咫尺的非议。 常青尽职地站在身后侧,徐徐地给李寿扇着风,不时偷瞄一眼自家殿下的脸色,默默地做下细致的分析。 早上殿下得了他的回禀,知晓孟大小姐要出城游玩,也不知殿下是如何料到的,随后追来城外,直往碧虚庄园,没想到孟大小姐还真就在这里。 真在这里本是好事儿,却未料会遇到这般尴尬之事。 为何说尴尬呢?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在水里扑腾的女娘能撑到陆二公子近前,方大声喊陆二公子救命,撑的时间委实长了些,说明那女娘并非真的不会凫水,结合桥上桥下明显是主仆俩在事发后,频频往凉亭方向望的举动来看,那女娘落水,等的就是陆二公子来救。 英雄救美,本是一出好戏。 奈何陆二公子不按常理行事,视那女娘的呼救于无形,直直便走了过去,若非随后有那女娘的兄长恰也赶了过来,怕是不好收场。 这般浅显拙劣的戏码,他都瞧出来的,他家英明神武的殿下自然也早就瞧出来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也与殿下无关,然就在方将议论孟大小姐能不能成为太子妃之前,这些贵女先是把那女娘落水之前,石桥上俩女娘的纷争给先议论了一遍。 他仔细一听。 其实也无需仔细听。 议论声丝毫未掩,他与殿下就站在她们身后侧数步之外,恰听了个正着,才知那落水的女娘乃乔家小姐,起纷争的俩女娘,一个是姜家小姐,一个是习家小姐,最初会生出口角继而动起手来的起因,竟是因着他家殿下与陆府的二公子。 姜家小姐维护陆二公子,习家小姐维护他家殿下,双方皆非辩才,几句话过后便对骂起来,而后直接动起手来。 ……这么说也不全对。 准确地来说,是姜家小姐忍无可忍对习家小姐乃出一鞭子,习家小姐怕得立即蹲地抱头,首要护住姑娘家最重要的脸。 然后,乔家小姐掉下桥。 此番习家小姐为拥护自家殿下,不惜惹上姜家小姐,他是早见怪不怪,毕竟殿下抛开一国储君的贵重身份而言,单就那张脸,更胜陆二公子,更令京城众女娘一见倾心。 认真算起来,这些年殿下被动招惹上的桃花,那是数都数不清了。 他眼瞅着殿下这般不喜不怒的神色,大概是在担心孟大小姐因此产生误会,以为殿下真与习家小姐有什么瓜葛。 如此,少不得解释一番。 偏偏眼下,不太好上前解释一番。 他都替殿下着急! 李寿目不转睛地看着石桥上的孟十三,除了看着她别被旁人欺负了去之外,还真有常青所猜测的顾虑。 他与那习家小姐清清白白,毫无瓜葛,甚至若非听人议论,他连那便是习御史的女儿都不知晓。 大表妹瞧热闹就瞧热闹,可莫要误解他才好。 崔瑜站在另一边的花阁二楼,与从凉亭走出来的陆罗,以及李寿所在的水榭台,三人是完全不同的三个方向。 陆罗没有看到李寿,李寿则看到已站到石桥上的陆罗。 站在高处的崔瑜,则看到他们二人。 他沉默地站在高处。 他来此,是想当面见见孟大小姐,问孟大小姐可还知关于十三的其他事情。 岂料到时看到的便是她站在石桥上骂人蠢货的场面,且桥上有陆二公子,桥下有太子殿下,此二人的目光齐聚在她身上,令他纵然能找机会靠近她,单独说说话儿,只怕也躲不过此二人的视线。 风筝到她身边,此事儿极为隐秘,旁人轻易查不到出处,也就不会有人疑心到他与她的关系,此是最好,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然单就男女大妨这一条,便足以令二人有嘴说不清。 非要说清的话,也能说清,只是他与孟大小姐的往来,尽因十三,要说清,少不得要扯上十三,掀开当年他与十三的那一段缘分。 他不愿把十三扯进这样的闹剧当中,闹到满城皆知。 他更不想因此让远在清河的母亲得知此事儿,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松口成亲,也不松口道出心上的人儿,母亲一旦知晓此事儿,必得不远千里赶来京城,同他问个明白。 十三未曾找到,他没什么可同母亲说的。 而母亲要同他说的,无非与兄长一样,都是希望他别再执拗,别再等一个找都找不到的人。 他若真能做到这般,早放弃了,何需母亲与兄长来同他说道。 他做不到,也听不进劝,既是如此,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让十三之名闹到满城风雨。 东宫的季统领亦查过风筝的底细,最后查到平安镖局,查出他提前给风筝备好的安全的镖师身份。 第一百五十三章 软刀子 虽未再往下查,却也盯上了平安镖局。 可见这位太子殿下,并不信此结果。 “七爷可下去?”湖峭知晓自家主子一听闻孟大小姐出城,后脚便跟着来,便是为了见孟大小姐一面的。 “再看看。”崔瑜有些举棋不定,他料不准今日是否是一个适宜的时机。 习嫣婈在未明孟十三的身份之前,以为不过是与她一样乃小官之女,猜到孟十三的身份,并得到孟十三亲口证实之后,不错眼地盯着眼前的病弱美人儿,胸口似是被什么堵住,堵得她有些透不过气儿来。 今日她因着太子殿下,姜子瑶因着陆小国舅,两人在此桥上起了口角,姜子瑶说不过她,如常动起手来,挥动鞭子便朝她打下,乔桑当时就站在她身后,也不知为何就落到湖里去。 原本她是没想通,直至陆罗的出现,她方悟过来。 原来乔桑今日约她出来,到碧虚庄园游玩,远远见到姜子瑶之时,又三句不离姜子瑶捧高陆小国舅,踩低太子殿下的暗示,她心悦太子殿下,自是容不得旁人说一句太子殿下的不好,故而方会在此石桥上对上姜子瑶,继而闹出眼下这般情景。 她自知身份不够,不过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之女,纵然沾上伯父的光,也仅是正五品户部郎中的侄女儿,如何也配不上如同皎月的太子殿下。 可眼前孟大小姐,明明其父不过是一名秀才,连入仕都不曾,连小官之女都不是,仅因其祖父乃是吏部天官,其伯父更是她伯父的上官,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更因其姓孟,连太子殿下都待其极是青眼有加。 凭什么她就因不姓孟,便参加不了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更得不到太子殿下的一丝目光! 她这样好,处处为太子殿下争辩,时时拥护太子殿下,却连太子殿下的面都见不着! 而孟良辰什么也不必做,甚至拖着个病弱的身体,便能得到太子殿下的百般礼遇优待! 习嫣婈双眼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涌现,很快滑落脸庞,心中的不忿愤懑,令她的面容看起来微微狰狞。 孟十三从始至终都迎着习嫣婈的目光,未有转过视线,习嫣婈脸上表情的变化,她是半分不落地看在眼里,看到最后习嫣婈几近是愤恨地盯着她,她略感莫名其妙。 今日应是二人头回见面,听闻彼此的名姓应也是初次,怎么这位习小姐看她的眼神儿,好似在看杀父仇人? 她说她在看蠢货,乃是真心实意。 莫不是习嫣婈看她似有杀父大仇,亦是千真万确? 孟十三纳闷,也不知习嫣婈对她满眼的恨意,是从哪里来的。 “刚才不过是句玩笑话儿,习小姐勿怪,还请见谅。”倘若仅因她回一句是在看蠢货的眼神儿,那她致下歉意。 习嫣婈没想到孟十三会先示弱,姜子瑶更没想到,是故她抢先叫了起来:“你居然同她道歉?又没有说错,你道什么歉!” 孟十三默默地看了眼三番两次阻止姜子瑶来冒犯她的陆罗,回道:“诚然我乃是实言,但习小姐不甚聪明,被身后之人利用,成就今日笑柄,想来习小姐也是不想的。天生单蠢,耳根子软,又无辩别真假黑白之能,被包藏祸心之人利用在所难免,说起来真不是习小姐的错。如此深究起来,当是我刚才一时口快,未有照顾到习小姐的心情,当知有些实话,也是很伤人,虽则脑子不灵光,却也不能尽怪习小姐。如此,我当致歉一二。” 又语???心长:“姜小姐……亦如是。” “噗哧!”这回是陆罗忍禁不住。 这是在道歉么? 这是明晃晃在往习嫣婈身上插一把软刀子,顺道也往他表侄女身上插一把,将被乔桑利用而不自知的两个女娘,统统给埋汰了一遍,同时明明白白地指出乔桑今日落水,乃是乔桑自个儿耍的手段。 她这一番话语下来,也在无形中帮他把路过乔桑,却把乔桑的呼救当耳旁风,转换成乔桑设局圈套他,幸而被他识破,不屑同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拙劣戏码。 他没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习惯,然则她这一番仗义执言的人情,他承下了。 日后但凡有需要,他一定帮她。 效果十分显着。 刚才还隐约可听到有人在骂他见死不救,此刻风向一变,恍然大悟之余,已有人大赞他虽是京城第一恶霸,未料也有几分聪明才智,竟能直接识破欲借落水委身的不知羞耻的女娘的攀附手段。 再之余,遂谩骂起乔桑,当真为了嫁给他,莫说身为女娘的矜持,那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乔家家风堪忧啊! 又有人提到乔府现今的状况。 说镇南将军远在岭南,除了去岁得宗帝恩准,亲送长子的遗体回归京城,落葬乔家祖坟,得以回过一回京城之外,是长年不在京城,又言将军夫人因长子英年早逝病倒,现在的乔府由乔家二夫人掌着中馈,如此父不在母病卧,可不就失了教导,方会做出这般丑事。 突如其来的转变,乔桑一下子从受害者变成不自爱的下作女娘,她还被乔邰挽扶着,身上披着乔邰的外袍,腿儿却是瞬间软了下去,脸色惨白。 乔邰听着四起的非议,起先还面露愤怒,见乔桑一切都完了的表情,以及乔桑丫鬟一脸心虚的模样,怒火散尽,一颗心渐渐凉了下去。 他看向石桥上的陆罗。 堂妹心悦陆罗,他是知晓的,可陆罗也就家世好,脸长得好,在外却是恶名昭着,绝非良人。 他曾暗下劝过堂妹,堂妹未应也未否,他还当堂妹多少听进去了一些,未曾想堂妹不声不响的,竟已执着到不惜自毁清名,也要嫁给陆罗的地步。 偏偏陆罗根本就不曾多看堂妹一眼,即使看到堂妹在水中挣扎,听到堂妹直呼其名地求救,陆罗也权当没看到没听到,直接上了石桥。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希望经此教训,堂妹能彻底死心。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对三 乔邰看着萎靡不振的乔桑,心中默默期许,他将乔桑慢慢扶起身:“心心,我们回去吧。” 乔桑大受打击,全然已看不到谁,本以为今日之戏天衣无缝,未料不成不说,还被当众揭露,她瘫软在地,虽未往桥上看,脑子里却有两个影像不断在变幻。 一个是陆罗,一个是孟十三。 一个是她最爱,无论如何也要嫁的郎婿,一个是致她今日颜面扫地,清誉尽毁的孟大小姐! 经此一事儿,她不知道往后她还能不能嫁进陆府,但她一定不会让孟良辰好过! 她任由堂兄把自己扶起来,而后放开堂兄的手,倚靠向自己的丫鬟,将全身一半的重量皆靠在已从石桥上下来的翠裙婢女身上。 丫鬟扶得有些吃力,却不敢作声,拼尽全力把乔桑扶稳,她知道这会儿自己是半点儿错也不能犯的,要不然就算小姐顾及贤善的形象,当场不发作她,一回乔府定会让她吃尽苦头,有百种法子令她死得悄无声息。 乔邰瞧出丫鬟的吃力,正想问问乔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以致连站都站不直,竟要全身倚靠在丫鬟身上,不料乔桑便动了。 她直直地往桥上走去。 “心心……”他吃惊地唤道,见她连头也没回,也未有答应他,他快走两步与她并肩,不苟同地劝道,“眼下先家去,待今日过后……” “大哥若怕被我牵连,尽管先家去便是。”乔桑也不知上了桥后,能说些什么,但不管能不能说些什么,她都必须说些什么。 如若什么也不说,便让今日之事揭过,那她被孟良辰含沙射影所列的罪名,便会自此挂在她头上,那她还有何面目回府,更别说陆二公子就在场,她怎么也得上桥辩上一辩! 她确实是利用了习嫣婈与姜子瑶,让她们被人看尽了好戏,但那是她们自己蠢,与她何干! 到桥上当面去驳一驳,或许还能将这四面八方向她涌来的鄙夷目光驳回去,或许还能保住她的清白名声。 总之,绝不能任由多管闲事的孟家病秧子,这般轻易地将她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 乔邰没能阻挡住一意孤行的乔桑,犹如此前他劝不动她放弃陆罗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浑身湿透地走上石桥。 他没有跟上去。 作为读书人,他站在这里,便已觉得很丢人,站在桥上去,更是万众瞩目,斯文扫地!?? 齐齐被送了各一把软刀子的习嫣婈与姜子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两人茫茫然之中,竟是四目相接,对视了有几息,方后知后觉地赶紧各自撇开,细细品起孟十三的话中之意,以及弦外之音。 然而,同同被认证为脑子愚钝的两人,片刻后又同同看回孟十三,前面的话,让她们感到愤恼,后面的话,则让她们的脑子齐齐轰然一响。 姜子瑶或还没把孟十三想要表达的意思全然品出来,而在乔桑莫名落水,陆罗随着出现之后,习嫣婈却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 正当她猜想着好端端站在她身后的乔桑,为何突然就掉下桥去的缘由时,孟十三的话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 “你是什么意思?且说个明白。”习嫣婈来到孟十三跟前。 姜子瑶看了看被她一鞭子便吓得抱头蹲地,这会儿却敢走近她的习嫣婈,又看了看被孟十三一番话逗得笑出声来,再看孟十三的眼神儿,便多了两分亲切的陆罗,她并不愿承认正如孟十三所言,她与习嫣婈都是愚钝之辈,被人利用了且不自知,可人话她还是听得懂的。 孟十三说得这样明白,说的便是她与习嫣婈的针锋相对,是被乔桑利用了。 然而乔桑为何要利用她们的原因,她想了又想,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麻团,理都理不清。 故而她紧跟着问道:“对,你把乔桑因何利用我们二人说个明白!” 习嫣婈复杂地瞥了眼同样发出疑问的姜子瑶,很难想象就这样的人,她此前竟与之争辩对骂了半刻钟,最后还败在一鞭子上。 再瞥了眼陆罗,却发觉陆罗的目光尽数落在孟十三脸上。 这一幕,不仅习嫣婈看到,执意上桥来辩驳的乔桑也看到了,气得乔桑咬紧了牙根:“孟大小姐空口说白话,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人,我也想听孟大小姐说个明白!” 曾重荣见孟十三一人对上三人,觉得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闻言便想开口助阵,却教曾重锦拉住:“姐姐!” “不必上前,我们且看着。”曾重锦和曾重荣想的不同,对于孟十三近些时日来的种种行为,说暴力也好,说血腥也罢,皆足以说明孟十三实则有自保之力。 自保之余,又能给挑衅闹事之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如此悍然的孟家表妹,一手便能把姜子瑶挡住,纵然此刻同时对上三个人,无她们上前助阵,同样能把她们杀个片甲不留。 “可是……” “我们要相信夭夭。” 曾重荣愣了愣,看着十足信任孟表妹的自家姐姐,她觉得自己好似错过了什么。 习嫣婈与姜子瑶回头,见到乔桑浑身湿透地走上石桥,宽大的男式外袍将她整个身躯包裹住,湿淋淋的青丝贴在她后背、两肩与双颊,狼狈又娇弱。 乔桑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习嫣婈下意识又侧脸看向陆罗,陆罗没有与她们一样看向乔桑,仿佛没有听到乔桑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乔桑这个人。 她暗自啧啧两声,心中莫名有些痛快。? 乔桑一心想嫁给陆罗,可人家陆小国舅从始至终把乔桑无视得很彻底,即使费尽心机,不惜得罪她与姜子瑶,到头来尚不如孟大小姐规规矩矩地往桥上一站,陆二公子的视线就没半息偏离过。 她不禁又猜想,莫不是陆罗瞧上孟良辰此病秧子了? 习嫣婈注意到陆罗的视线一直在孟十三脸上,出来前被千叮咛万嘱咐的曾重锦同时也发现了这一点儿。 秀眉一蹙,上前两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她一问 她往孟十三右手边一站,正好挡去站在孟十三右侧的陆罗的视线。 曾重荣咦了一声,直纳闷方将还拉住她,说不必上前的姐姐,怎么突然就上前了? 不过她只纳闷了一息,下一息便不想了,反正她也想不明白,眼下也不是问的时候,故也不问,跟着上前,站到孟十三左手边去。 如此一来,仅宝珠还站在孟十三身后侧,她也有些纳闷,不是说好都后退的么,怎么两位表小姐都站在小姐左右去了? 然则小姐也没言语,可见是默许的。 随着其花其枝也跟着挪步,左右往宝珠身旁一站。 宝珠瞬时淡定了:整整齐齐。 被曾重锦这么一挡,陆罗再看向孟十三,再看不到孟十三明艳精致的侧脸,他想着移移脚步再看,脚也已提了起来,然而接着接到曾重锦明显带着警告意味的不善目光,他终是没移成。 明白了,表姐护着表妹,这是不让他看呢。 他略略一笑,颇为遗憾地移开眼。 这么一移,他的视线随意一落,恰落在乔桑身上。 乔桑从上桥,听到习嫣婈与姜子瑶前后要孟十三说个明白,她是上来辩驳一番的,自然也得向孟十三发难,便也顺势跟着开口要孟十三同她说个明白。 然而只有她自己心知,她的目光一直粘在陆罗身上,他的一举一动直接牵动着她的喜怒,他的视线落在孟十三脸上,她怒,他的视线转落在她身上,她喜。 陆罗看到乔桑楚楚可怜之中露出娇羞委屈的神色,视线即时移开,本能转落在孟十三身上,想洗洗被毒害到的双眼,奈何只看到孟十三发鬓上的宝石桃花簪。 簪子于灿阳之下光芒万丈。 正如它的主人。 他的心蓦然一动。 “既然三位都想我说个明白……”话是对三个人说的,但孟十三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乔桑身上,“那我便来说个明白。首先,还请姜小姐与习小姐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二人异口同声。 孟十三:“你们是因何起了口角纷争?” “她抵毁太子殿下!” “她说我表叔的坏话!” 习嫣婈与姜子瑶互指着对方同时答道,好似抢先一步,便能占理。 陆罗即时看向习嫣婈:说本公子的坏话? 水榭台上的李寿的视线也从孟十三的身上转到姜子瑶身上:抵毁孤? 习嫣婈顶着被陆罗近在咫尺直盯着她的压力,也大有敢做敢当的骨气,只是这骨气小声了点儿:“就说了一句……” 姜子瑶不知李寿便在离石桥不远的水榭里,却莫名感受到一道迫人的视线,她左右观望没望到谁,心里嘀咕着见鬼,嘴上也气弱地承认:“我也就一句……” 哪里只一句。 半刻钟呢,两人你来我往地一句接着一句,虽未明骂直接抵毁,那字字句句,也俱不是什么好词。 也就她们还没忘要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又顾忌于此是在碧虚庄园里,石桥四面八方空荡荡,毫无遮挡,这才声音略有所收敛,唇枪舌剑之余,也不敢对骂得太明目张胆。 纵然如此,也早有围观二人吵架的人在。 故而听到她们明显心虚地说也就各骂了一句,少数听到看到全过程的几位小姐公子就不乐意了,然惧于陆罗此京城第一恶霸就在当场,也只在心里不乐意,未有道破。 “谁先骂的?”孟十三再问。 “她!”姜子瑶回答得很大声。 习嫣婈驳回:“明明是你!” “当时我从这边上来,你从那边上来,一上来便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表叔,此事儿千真万确,比珍珠还真!”姜子瑶指着石桥的左右石阶,回想当时情景,还不忘一直跟着自己的大丫鬟,“惜如可以作证!” 惜如就是端午那日被风筝一个手刃劈晕过去的丫鬟,听到自家小姐让她作证,她赶紧上前:“奴婢可以作证。” 习嫣婈辩道:“我是一上桥便骂……了那么一句,可那也是因着在上桥之前,你便百般抵毁太子殿下,我听到气不过,这才气昏头了,并非存心要骂陆二公子。” “胡说八道!上此石桥之前,你我并未碰面,何来你听过我抵毁太子殿下之言?”姜子瑶最痛恨的,便是旁人的污蔑,“你要向我泼脏水,也得说得有理一些,如此不通不顺,你自己听听可像话!” “我是听别人说的,又不是听你说的,碰不碰面有何干系!”习嫣婈见姜子瑶拉了惜如作证,她也拉了自己的大丫鬟作证,“红枣也可以作证!” 红枣学惜如上前一步,同样道:“奴婢可以作证。” “你不是当面听我说的,那你是听谁说的?”姜子瑶问到这儿,不觉看了眼站定在习嫣婈身后侧两步外的乔桑。 习嫣婈也转过身,看着乔桑目光不善地说道:“听乔小姐说的。” 桥上桥下众人哗然。 “孟府大小姐也就问了一句,竟能问出这般内情来。” “怪不得一上桥碰到姜家小姐,便骂了起来,竟还有这样的原因。”? “习家小姐一骂,姜家小姐自然得骂回去,岂能平白让人欺负。” “习家小姐也是,乔家小姐一说,她竟就信了!” “你此言何意?” “当不能听一面之词,还得听听乔家小姐怎么说。” “此言有理,万一是习家小姐为了撇清自己,不得罪陆小国舅,而面不改色地撒谎呢?” “再听听。” “对,再听听孟府的大小姐接下来会问什么!” 你一句我一句的什么猜测都有,孟十三听着也看着,习嫣婈与姜子瑶对质完了,如她所料最后牵扯出乔桑,她倒要看看,乔桑要如何自证清白。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不仅让陆罗听清楚了表侄女与习嫣婈为何会打起来的前因,更让他见识到了孟十三四两拨千金的功力。 她只问了一个问题,不仅将她自己摘出纷争之中,且将本就是三人的闹剧摆到明面上,让她们为了自证而辩驳,由此一层接一层地剥离出真相。 不费吹灰之力地扭转了一对三的形势。 第一百五十六章 懂事儿 而她,则成为主理这场三人闹剧公道的中间人。 “习小姐怎能血口喷人?太子殿下何等尊贵,我怎敢妄议?”乔桑能上桥来,当然不可能承认,她辩驳道,“你与姜小姐起了口角,我跟着来,本是为了劝说两位莫为一时之争而教人看尽笑话,岂料……” 她脸上落下两行清泪:“不但落了水,还要被孟大小姐与习小姐这般冤枉。” “我血口喷人?”习嫣婈怒睁双眼,不敢置信明明是乔桑在她面前亲口同她说的话,此刻竟是不承认了! 姜子瑶面露疑色,在习嫣婈与乔桑两人之间来回衡量:“到底是谁造的谣?” “我没有造谣!我也没有说谎!就是她跟我说的你为了陆二公子抵毁太子殿下!”习嫣婈情绪激动,仿佛被姜子瑶一鞭子吓得蹲身抱头的习嫣婈是个错觉,她恨恨地看回乔桑,“乔桑,做人要敢做敢当!你既敢无中生有,挑拨我与姜小姐的关系,让我们无端交恶,怎么就没有胆子承认!” 姜子瑶惊讶地看着习嫣婈,此言无疑已是相信了她并没有抵毁太子殿下,而全是乔桑造的谣。 既然习嫣婈这般义气,她也不能教人寒心。 “乔小姐,你既是说习小姐冤枉你,那可有凭证?”姜子瑶站在习嫣婈这一边,一致对乔桑进行质问。 习嫣婈闻言心里烫贴,只觉得姜子瑶那一鞭子定然也是被她惹急了方出手的,情有可源。 孟十三发出一问之后,便不再发一言。 习嫣婈与姜子瑶的交恶,经她们的口述,与她原先所料大差不差,都是被乔桑当成棋子利用,可惜乔桑想要算计的是陆罗,而陆罗偏偏是个不解风情的恶霸,并未如乔桑所愿那般下水相救。 那般让她当众揭开拙劣算计之后,竟还有勇气踏上石桥,来同她辩一辩,来同俩棋子驳一驳,大抵是因着陆罗还在场,乔桑不想就此在陆罗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污点。 可,错了。 再狡辩,再颠倒事非,再把黑的说成白的,她也不是习嫣婈,陆罗亦非姜子瑶,乔桑那点儿把戏搁在她与姓陆的眼里,形如红妓弹琵琶,上不了台面。 这会儿见习嫣婈被乔桑反咬一口,却还能在情急恼怒之下,主动勾着姜子瑶入自己的阵营,引得姜子瑶很快统一战线,一致对付乔桑,她不免暗忖着习嫣婈虽不聪明,却好歹比姜子瑶要有脑子一些。 反观姜子瑶,真是旁人给一颗饴糖,便得跟人跑了,有这样的表侄女,她挺同情姓陆的。 正想向陆罗投去目光,表达一下她的怜悯,怎知她一侧脸,看到的却是曾重锦柔美的侧脸。 罢。 陆罗没察觉到这一幕,倒是让李寿看到了,立刻让他生出危机感。 常青也伸长了脖子:“公子,要不过去?” “站在夭夭右侧的女娘,是曾府的哪位小姐?”李寿答非所问。 常青愣了下,答道:“站在孟大小姐左右的两位小姐,是曾右通政的一对双胎女儿,右侧是曾四小姐曾重锦,左侧是曾五小姐曾重荣。” “曾四小姐?”李寿微微颔首,“不错。” 常青诧异:殿下这是改瞧上曾家四小姐了? 没等他诧异的神色褪去,又听李寿道:“得找个机会跟池南说说。” 常青茫然:这与孟大公子有何干系? 便又听李寿问他:“你说池南那么挑,这位曾四小姐能入池南的眼么?” 常青松了口气儿:原是在为孟家大公子的终生大事操心呢。? 他回道:“孟大公子是早就见过曾四小姐的,能不能入得孟大公子的眼,公子可问问孟大公子。” 李寿点点头,不再言语。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公子怎么突然想把孟大公子与曾四小姐送作堆?” “曾四小姐甚是懂事儿。”李寿赞道。 常青再看向石桥上的曾重锦,从懂事儿的角度去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出自家殿下缘何会赞曾家四小姐不错了。 不就是曾四小姐刚好站在孟大小姐与陆二公子中间,犹如一堵墙,很好地将孟大小姐与陆二公子隔开来,令陆二公子不仅无法靠近,连孟大小姐的脸都看不到么。 就这……这就不错了? 他木着脸:殿下您变了! 乔桑被问到凭证,当下动了动被丫鬟挽扶住的手臂:“翠柳可作人证。” 翠裙婢女也是反应神速,当下道:“奴婢一直跟着小姐,小姐并没有和习小姐提起太子殿下,后来习小姐和姜小姐骂起来,小姐也只是想从中调解,让两位小姐莫伤了和气而已。” “你的丫鬟当然向着你说话!”习嫣婈即时驳道。 “方才你与姜小姐所言的作证,不也是你们的丫鬟。”乔桑柔柔弱弱,仿佛风一吹便要倒,“如何你们的丫鬟便可作证,我的丫鬟便不可信了?习小姐,我知你素来不喜我,可我也未曾强求,非要你与我交好不可。我一再退让,不想你不曾放过我,反而视我一片好心为粪土,害我落水不说,又这般折辱于我?” 她示意翠柳松开她,上前两步来到习嫣婈的跟前,眼眶通红:“习嫣婈,这些年都是我在忍让你,你莫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了。” 习嫣婈认识乔桑也有数年了,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乔桑的这一面,一时之间不知是被震住了,还是没能想出来有力的辩词。 她怔忡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乔桑,满眼陌生。 姜子瑶却是顿时吃到新的瓜,指着呆住的习嫣婈问乔桑:“你掉下桥与她有关?” 不可能吧? 习嫣婈不是被她一鞭子吓得蹲地抱头了么,怎么可能有关? 乔桑看着习嫣婈欲言又止:“……罢了,我已无事儿。” 言下之意,她的落水真与习嫣婈有关,她却因最终有惊无险,大度地不怪习嫣婈了。 姜子瑶张大了嘴,回头与陆罗咬耳朵:“表叔,你先时在桥下凉亭之中,可有看到习嫣婈是如何害得乔桑落水?” 陆罗不屑道:“我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作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信她 若非看到孟良辰与表侄女同站在这桥上,他怕俩祖宗又起什么不可收拾的冲突,这才来的。 要不然他在凉亭里品茗畅谈,多闲情逸致,作何非得上桥来看这场乌烟瘴气的烂戏,他又没有自虐的倾向。 姜子瑶点点头,表叔说得好有道理,无论是习嫣婈,还是乔桑,莫说表叔了,就是她也只是识得的程度。 那她该相信谁的话呢? “小姐?”红枣见情况不妙,自家主子又呆愣着不说话,赶紧低唤一声。 习嫣婈神智被唤回来,呆滞的眼神儿一清明,她再看着乔桑,眼底有着怒极必反的平静:“说我血口喷人?呵,你这才真正是血口喷人。姜小姐你说,你是信我,还是信她?” 被点到名儿的姜子瑶无语住了:“……” 这教她如何回答? 都不熟好么! 她不自觉地看向孟十三。 姜子瑶此时尚未发觉自己在犯难时,竟禁不住求助于孟十三这一点儿,陆罗作为表叔,非常贴心地替她察觉到了。 此情此景,令他也禁不住生出一个念头。 决定待闹剧一了,他要好好同表侄女谈一谈。 习嫣婈见状,也跟着将目光移向孟十三:“孟大小姐一开始便说,我被身后之人利用,想来你是信我的是不是?” 姜子瑶也想到这一茬:“对了,如此说来,孟大小姐当是有看到乔小姐落水的真相?” 乔桑紧张起来,她算计眼前俩蠢货时,桥下周遭尚未聚集这么多人,她自觉是无人看到当时情景的,然而孟良辰正如习嫣婈所言,从一开始便直指今日这场闹剧乃是她一手设下的局。 能这般笃定,是有看到她自己假装被习嫣婈后退撞到而掉下桥的过程了? 孟十三看到了习嫣婈姜子瑶的期待,也看到了乔桑的紧张,所有目光齐聚在她身上:“那倒没有。当时我与两位表姐听到落水声,方往这边石桥看,看到乔小姐掉下桥,也看到习小姐蹲地抱头,还有姜小姐手执鞭子的情景。” 乔桑心中大石消失,紧捏着帕子的五指松了松,举起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甚善解人意地说道:“习小姐,我也没怪你撞到我,把我撞得掉下桥去,反正我已得堂兄救上岸,已然无事儿……” “小姐浑身湿透,怎能说无事儿?此处凉爽,万一吹了风,得了风寒呢?”翠柳适当地插话,既帮了主子,也表了忠心。 “好了,别说了。”乔桑阻止翠柳再往下道,“习小姐也不是故意的。” 两两三三的男子当下怜香惜玉起来。 “虽说这么热的天,要得风寒也不容易,可也不能说绝对不会。” “我看也就乔家小姐人美心善,方觉得被连累被撞下桥,幸而有乔家公子及时把乔家小姐救上来,结果无事儿,便不怪习家小姐,但若真出了事儿,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了!” “正是这个道理!过失便是过失,不表歉意不说,还血口喷人,这习家小姐的品性实属堪优。” 他们字字都在夸赞乔桑,句句都在贬低习嫣婈,自以为公道。 习嫣婈被气得脸都变形了,一时半会儿又无计可施,站在原地干着急,她知晓今日定要揭开乔桑的真面目不可,不然在此碧虚庄园里名声尽毁的人,便是她了! 她若当真心怀鬼胎冤枉乔桑,那清誉没了是她活该。 可她并没有! 此时此刻,她终于领会到孟十三为何会说她耳根子软了。 她若是没那么轻易便信了乔桑的一面之词,保有几分理智,遇到姜子瑶没冲动地脱口就骂,也不至于让事情歪曲到自焚其身。 姜子瑶瞧着习嫣婈的脸色,再想想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她是早有女恶霸之名,再传出点儿恶也无关痛痒,然则习嫣婈却大不同,其处境在今日过后,只怕要暗无天日。 她在心中暗道一声可怜,就不知可不可恨了。 表叔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倘若习嫣婈所言句句是假,那便是可恨,自作自受,当不得她可怜。 “孟大小姐既是未曾看到整个经过,那上桥来说什么大话?”姜子瑶觉得眼下真是越说越乱,越对质越无法说个明白,不免又转头对上孟十三。 孟十三轻晒一笑:“怪哉,你们又喊又叫得那般热闹,还不许我上桥来瞧瞧了?” “你……” “再者说了,我本是看完热闹就要下桥,和两位表姐到别处赏景去的,是姜小姐喊住的我,我这才不得已多说了几句。怎么?姜小姐未老先衰,记性不太好?” “孟良辰!” 陆罗适时拉住又要往孟十三跟前莽的姜子瑶:“别胡闹。” “表叔!”姜子瑶简直要吐血了,“是她不好好说话儿!” “那也是你不好好说话儿在先。”陆罗又不是聋子瞎子,更不是蠢货,全程都在,他能不知谁是谁非么,“孟大小姐就别逗我这天真的表侄女了,言归正传吧。” 孟十三诧异地看着因要制止姜子瑶往她这边冲,上前长手一捞攥住姜子瑶的手腕,而走出曾重锦这堵墙下的陆罗,慢慢地眼神儿有些古怪。 她是在逗姜子瑶没错,可姓陆的怎么就这么相信她,笃定她还有后招? 不过吧,言归正传就言归正传,今日好不容易出趟城,与表姐们相携而游,她可不想尽把时间浪费到这场烂剧里。 姜子瑶听到陆罗后一句,把要吐出来的老血吞回去,她再笨,也听出来孟十三能站出来,必然是有所倚仗的。 她安静下来,竖起耳朵。 习嫣婈绞尽脑汁也没想到破局之法,一味地说她没有说谎,众人又不信她,本以为今日就要栽在两面三刀的乔桑手里,没想到峰回路转,听到陆罗之言,精神大为一振。 看向孟十三,她满眼希翼。 乔桑的心情也是忽上忽下,宛若被颠在半空的豆子,只觉得上一息还清心凉爽,下一息就要落入油锅里煎炸一遍。 不是说孟家病秧子的身体极弱,时不时得病一场么,怎么今日于灿阳之下站了这么久,也没给昏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在叶阁 孟良辰若能当场昏死过去,最好栽下桥去溺亡最好,省得孟良辰一开口,她一颗心便跟着上上下下! 她内心阴暗地诅咒着孟十三,面上摆着一副可怜模样,泫然欲泣地垂着眼帘,将无端受害的弱者演绎得毫无破绽。 今日能不能赖到陆罗身上,以落水惹来陆罗英雄救美而肌肤相亲,从而令他不得不娶了她的局,此时已然不是第一位了。 让所有人相信她的话,让所有人认为是习嫣婈与孟良辰在污蔑她,将自己从纷争之中干干净净地摘出去,树立起她实则是想好心相劝,却意外反被习嫣婈害得落了水的无辜女娘,此方是眼下最重要的。 而听陆罗之意,孟良辰言犹未尽,尚还有话在后头,此言足已令她惴惴不安。 她倒也想过让陆罗帮帮她,在此中护护她,然而连她在水中呼救,陆罗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可见她的年少爱慕,当是一厢情愿。 乔桑当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然而她自来很清楚自己所想要的,纵然现在陆罗心中无她,但只要她能嫁进陆家门,假以时日,她相信以她的魅力,总能让他也和她一样,满心满眼都只有对方。 届时,便是天长地久。 她想嫁陆罗之心虽未放弃,眼下却也有着清楚的认知,晓得这会儿要把做过的事情安到习嫣婈身上去,唯有靠自己。 而在这条洗清自己,将她今日算计陆罗之事,不被公诸于众,保有她素来贤善的形象,习嫣婈与姜子瑶两个蠢货不足为惧,让她感到威胁的是孟府的大小姐,更让她恼恨的是陆罗对孟良辰的态度! 他怎么能对除了她以外的女娘这般和气! 难道他忘了雀仙楼一战,因孟良辰而令他威名尽失,至今每每提起此事儿,他尚要被人笑话么! 时至此刻,乔桑发现从前陆罗未待哪个女娘不同,皆是一视而仁的不屑一顾,今日亲眼目睹,她方知现在与从前已是不同,她心上的他至少在孟良辰面前,不仅未抱有敌意,反是处处维护。 可以从姜子瑶总想冲到孟良辰跟前叫嚣,却总被他拦下来向着孟良辰说话这一点儿看出来。 此却是为何? 难不成是被孟良辰当面给过难堪,他反而对孟良辰生了兴趣? 不,不管是不是,她都不充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众人所在石桥的两边,一边是孟十三上来的碧虚庄园大门方向进来的水廊,一边是一下桥便能看到一条连接到一座水中楼阁的水廊。 这座水中楼阁叫做叶阁,与崔瑜所在的花阁背靠背,中间只一条小小的水道隔开,并无连接,皆侧对着众人所在的石桥。 两座楼阁正面互不相见,隔开的小小水道又毫无廊桥相接,做到了虽近在咫尺,却又永远不会互相涉足,形同彼岸花,花与叶永不相见,故而花阁与叶阁又合称不见阁。 叶阁的水廊就在石桥的另一端,花阁的水廊则在两座楼阁的另一个侧面,是以不见阁都在石桥侧面,却是叶阁离石桥更近一些,花阁要远上一些。 崔瑜所在花阁的二楼楼道最里面的厢房,窗台就开在花阁面向众人所在石桥这边的侧面,推开两扇窗棂,站在窗台前,便能看到石桥上的所有人事物。 同样对应的位置,叶阁二楼楼道最里面的厢房的窗台,一推开便能清楚地看到石桥上的众人,以及今日闹剧的全过程。 孟十三的后招,便在叶阁此间侧面开着窗台的厢房之中。 昨晚夜话,她听五表姐说起京城贵女圈的一些隐秘之事,其中一条便是项六小姐暗中思慕陆罗这件事儿。 项家是淑妃的母族,项筝是淑妃的侄女儿,七皇子李璁是项筝的表弟,因着七皇子有腿疾,常年坐着轮椅,与大宝无缘,如此之下,项家素来低调,既不想给宫中淑妃娘娘招祸,也心思活络地另寻倚靠。 是项家的意思,更是淑妃的意思。 淑妃作为四妃之一,历经两回滑胎,方平安生下李璁,序齿七,原来在七皇子未摔断双腿成为残疾之前,淑妃与项家也是雄心勃勃,欲与二皇子、五皇子争一争,取代李寿的东宫之位。 然而在两年前,也就是李璁九岁秋猎之际,于猎场密林之中摔断双腿,自此不良于行,淑妃伤心之余,也意识到儿子的一条命,比皇位更重要! 淑妃的前两胎没能保住,说是意外,实则谁都心知肚明绝非意外,只是到底是陆皇后下的手,还是德妃下的手,却是不好说,淑妃自己也只是猜测,并未有确凿的证据证实是她们之中的哪一个下的毒手。 七皇子是淑妃怀上龙种的第三胎,怀上之初,淑妃便与项家通过气儿,是无论如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保住的龙胎。 那十个月里,淑妃费尽心神儿,项家更是出钱出力,内外联合,方堪堪保下那会儿尚未出世的七皇子。 七皇子平安出生之后,稳稳当当长到九岁,九年里虽也有一些意外,却因有前车之鉴,淑妃不曾松懈过分毫,保得七皇子总在这些意外里有惊无险。 然则有些事情,是逃也逃不过。 亦或说,当真是命中注定的。 两年前的秋猎,淑妃担心七皇子离她太远,会出什么鞭长莫及的意外,不免不准七皇子随宗帝出宫秋猎,没想到七皇子对秋猎早向往之,淑妃不准,他便去求了宗帝。 后宫龙种滑胎或夭折,历代历朝屡见不鲜,在宗帝看来,淑妃前面滑掉的两胎,是与他没有父子缘,也不强求,成形生下来夭折,他或有些伤痛,未成形便化成一摊血水,于日理万机之中,他是没什么感受的,最多道一声可惜,再赐些补品给淑妃调理身子。 是故当七皇子求到宗帝跟前,宗帝能理解淑妃的护子之情,却也不忍第七子总被淑妃拘在宫中,苑若飞不出宫墙的笼中之鸟。 宗帝一准,淑妃再担心,也再阻止不了。 也就这么一准,七皇子出了事儿,且永远无法挽回。 第一百五十九章 项可愿 事发之后,宗帝内心愧责,既心疼第七子小小年纪,便要承受再站不起来的重大挫折,亦愧对本不同意第七子出宫参加秋猎的淑妃。 此后,宗帝出于补偿心理,对待淑妃与七皇子母子俩,以及项家,便多了几分宽容。 然因淑妃深怕好不容得保住并养大的儿子继残疾之后,会再丢了性命,项家也认清事实,于深思熟虑过后与淑妃商定,既是无法再搏个九五之尊,那便搏个从龙之功也好,故而随着,淑妃慢慢靠向了陆皇后,项家也慢慢靠向二皇子。 此一靠向,为了不招人眼,淑妃于后宫无比谦和,项家于朝野也变得甚是温和,宫内宫外,俱低调得很。 于是宗帝的宽容,在此两年里,并未落到什么实处。 直至,项筝对陆罗起了心思。 四表姐补充说,项家要为陆家效力,共同相助二皇子登上大宝,首先两家必要成为紧密不可分的一体,而成为姻亲,无疑是最稳妥最快速的法子。 陆罗的心思何如,旁人看不出来,项筝的心思,虽没乔桑这样明显,然只要有心人细细察看一番,却是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得知项筝对陆罗是有倾慕之情的。 这件事儿,项家与陆家提过,宗帝默许,陆皇后乐见其成,陆浩杨没意见,陆老夫人姜氏暗下看过项筝也是满意的,陆森则未曾表态,陆罗却是直接拒绝。 不过陆罗的拒绝,轻飘飘的没有重量,除却陆森听进耳里了,余者皆只当陆罗年纪尚小不懂事儿,未将陆罗此新郎倌的意见当回事儿。 而这些事情,是她外祖父与大舅舅告知两位表姐的,来源可靠,俱是事实。 外祖父与大舅舅同两位表姐说道这些,其实无非就是想让俩表姐在贵女圈行走往来之时,多些心眼,别让人利用而不自知,也别掺和进不该掺和之事当中。 说到底,他们是不想曾家卷进夺嫡漩涡里。 那时孟十三不禁在想,祖母想让她与外家亲近,其目的很明显,是想由她作中间桥梁,把孟家与曾家连接起来,走动起来,别因她的生母的早早病逝,而断了曾家此一大东宫助力。 那么两位表姐忽而同她说起这些,看似是在与她说一些贵女圈中不广为人知的事情,实则会不会是外祖父与大舅舅的授意,意在表明曾家的态度,以及曾家从不改变的立场。 她想着若有机会,当是要当面问一问外祖父与大舅舅,若真她有心想让曾家向孟家靠拢,同为东宫助力,外祖父与大舅舅可否同意。 想远了,此是以后之事。 眼下之事,她是得先解决掉乔桑此一朵黑心白面的莲花。 孟十三转过身,面向叶阁侧面那间厢房敞开的窗台,大声高喊道:“不知项六小姐可愿作证?” 所有人都在等她接下来会有何后招,没想到等了等,竟是她这般高喊一声,唤的还是项筝。 陆罗的脸色刹时沉了下来。 姜子瑶则在第一时间看向叶阁二楼厢房侧面大开的窗台,果真有看到项筝之后,她回头正想问问陆罗可知孟大小姐又在搞什么鬼,岂知映入眼帘的是陆罗的一张黑成墨的俊脸,顿时愣住,嘴张着,话都不敢出口了。 习嫣婈顺着孟十三的视线看去,在看到窗台内站着的项筝时,她疑惑地看回孟十三:“孟大小姐此言何意?莫不是你没看到乔桑落水的过程,却被项六小姐看到了?” 围观的众人也在孟十三高喊一声之后,同时想到这个可能。 习嫣婈问出众人的疑问,随着他们屏息以待,齐齐等着孟十三的回答。 孟十三答道:“我来得晚,注意到这边桥上发生之事亦晚,项六小姐却是早早便到叶阁厢房,与人品茗闲话,想来定有看到全过程。如此,若项六小姐愿说句公道话,习小姐与乔小姐孰是孰非,便能真相大白。” 她之所以这般笃定项筝比她来得早,则是因着在她与两位表姐进园交费之际,有听到庄园里的一位管事与庄园下人反复交待的一些细节。 那些细节,皆关项筝的饮食习惯。 “姐姐,夭夭如何晓得项六小姐比我们要早到得多?”曾重荣没注意到进园那会儿一边的庄园管事与下人,故没想通。 曾重锦却是与孟十三一样,都有注意到,且也听到了:“我们进来之时,庄园里的管事正在与庄园里的奴仆一再嘱咐,项六小姐不食辛辣之物,万不可上错了吃食,那奴仆回道,庄园刚刚开门,项六小姐便来了,是最早进的庄园,其身边的丫鬟便已同他们这些下人通通知会了一遍,他们个个都记牢了,绝不会弄错的。” “最早进的园……”曾重荣明白过来,“原是如此。” 她都没注意到。 从前她比不上姐姐,而今她竟是连孟表妹都比不上了? 曾重荣有些闷闷不乐。 乔桑从听到孟十三高声喊出项筝的名讳起,晓得项筝今日竟也在碧虚庄园里,且就近在石桥边上的叶阁二楼厢房之中,她便连可怜兮兮都顾不上继续装,看向大开的窗台前的那道身影,面如死灰。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罗,即使隔着男女大妨,她也时时在找着与陆罗偶遇邂逅的机会,及能当面说上话儿的场合。 在此她追着陆罗跑的过程中,起初项筝隐藏得很好,她并未发觉。 直至有一回她假装摔倒,在倒向陆罗怀里之际,陆罗来不及避开,却教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项筝挡个正着,反手把她一推,将她推得反向扑倒在地,撞到过路的行人时,她那会儿才意识到,项筝和她一样,一整心挂在陆罗身上。 只要较于她做得更明显些,项筝则因着身后的项家,不想行事过于招人眼,是故项筝的目光追逐着陆罗时,每每都要比她藏得深些,低调得轻易不让人发现其对陆罗的一颗爱慕之心。 察觉到此事儿之后,她想过很多,权衡过许多,唯独没有想过要放弃。 想来项筝也是一样,不管有多少似她这样的情敌,项筝也不曾想过放弃。 第一百六十章 撕掉皮 此后她再制造各种巧合,再没成功过。 好不容易要成功的那一回,却被项筝不惜暴露自身,当街推她一把,将她推离期待已久的心上人的怀抱。 此前她对项筝只算得上识得,彼此并不熟悉,然经过那一回,她暗下打听过不少项筝的事情,知晓项家已向二皇子靠拢,而她乔家却是不可能掺和进夺嫡之中的,光这一点儿,她乔桑就比不过项筝。 还有家世,乔家也比不上项家,更别说项家尚有淑妃娘娘,与七皇子。 再与大宝无缘,那也是宫中娘娘,与陛下亲子。 项筝真摆在明面上同她争,她定然是争不过的。 也因此,思虑再三,利弊分析过后,她决定棋行险招,以自身清名搏一搏,遂方有今日之事。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特意为了成全自己与陆罗的姻缘,而设下的这个局,不仅多了陆罗不愿下水救她的意外,更是横生了孟十三与项筝此两大枝节! 项筝可愿作证? 她知道项筝定是愿意的。 不管项筝有无目睹她设局的全过程,只要能将她毁了,项筝纵然睁眼说着瞎话,也千百个愿意作证! 不得不说乔桑把项筝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孟十三那么一喊,早站在叶阁厢房侧面窗台前的项筝张嘴就要应声,奈何却被旁人的手拉得一踉跄,阻止了她的开口。 “你做什么呀?蓉蓉姐!”她撇开陆娉婷拉她的手。 陆娉婷今日约项筝出来,是事先知晓陆罗要到碧虚庄园来,她一心要在项筝面前表现得跟项筝是一条心的,故而她并不介意当项筝的内探,把二叔的行踪时不时告知项筝,以此来换取项筝的支持。 她是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头,除了二叔这两年来时时帮她收拾烂摊子之外,也少不了项筝在贵女圈里明里暗底的相助。 她可以帮项筝,但绝无可能帮孟良辰! 陆娉婷低声问道:“她让你作证,你就真的要开口作证?” 她一直站在窗台内的边上,透过窗棂,她可以看到阁下的情景,阁下往上瞧,除非她原意露面,或高声说话,不然除了与她一起的项筝,无人能发现她的踪影。 此时的孟十三,也确实只猜到项筝很有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却没想到和项筝进碧虚庄园游玩的人是陆娉婷。 在庄园管事与下人的对话中,并未提到项筝与谁一同进的园。 “我能作证啊。”项筝不觉得不能作证,相反的就算孟十三没有冲她喊话,她也是要主动作证的! “你一旦作证,那便是在帮孟良辰。你可答应过我的,见到孟良辰绝对没有好脸色,如此一来,你怎么还能帮她?”陆娉婷站得高,又素来对李寿多为关注,而项筝一心在陆罗身上,并没有发现叶阁斜对面水榭台上的李寿。 她却是早就注意到,早便看到太子殿下隐于人群之中,也正围观着石桥上的纷争。 无论如何,她是不能让孟良辰在太子殿下面前得脸的。 最好是乔桑把孟良辰质问得连连败退,哑口无言,将孟良辰胡乱污蔑人的罪名坐实,如此方能让太子殿下见到孟良辰一身病气之外,且是个无德无能的女娘,如何堪配太子殿下的优待! 只要太子殿下看清孟良辰除却那张惑人的脸,便一无是处的事实,她就不信此后孟良辰还能让太子殿下处处为其破例。 太子殿下不为任何女娘破例,那么明年的太子妃大选,她便依旧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依旧有着最大的可能性,能从太子妃候选人变成真正的太子妃。 而非孟良辰此半道闯入的病秧子! 项筝是答应过要站在陆娉婷这一边,然而眼前此情此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可孟大小姐所料也没错,你我确实是看到了事发的整个过程,晓得是那乔桑不要脸,自己跳水污赖旁人,还胆敢以自身清白算计陆二公子,想让陆二公子下水去救她,以便她顺着杆子往上爬,让陆二公子不得不娶了她!蓉蓉姐,我这不是在帮她,我是在帮陆二公子,不让陆二公子被乔桑那故作可怜的恶心样给蒙骗了!” 又问陆娉婷:“似乔桑这般不知廉耻的贱人,蓉蓉姐就不想说出真相,让她丑态毕露,从此再无面目接近陆二公子,滚得远远的么?” 陆二公子可是她暗暗思慕的心上人。 更何况项家与陆家也早在私下达成共识,待她三年后及笄,便要嫁给陆罗的,虽则她也知道现在的陆二公子并不想娶她。 其因在今年年初,姑母同皇后娘娘提议待明年她十三岁,先把她和陆二公子的亲事订下来,然后再等两年,便可将她娶进陆家门时,两府本来都商议好了,怎料事到临头,却在陆二公子那儿被断然拒绝了。 纵然如此,她一颗全系在陆罗的芳心,虽然有些伤心,却也没怎么伤心,反正只要姑母一直在宫里帮着皇后娘娘,她项家也一直站在二殿下这一边,她与陆二公子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谁也改变不了的。 陆二公子本人,也不行。 只要一想到日后能与陆二公子百年好合,她便觉得眼下受什么委屈,那都是值得的。 但这委屈,只限于陆二公子给她的委屈,而不包括别的女娘对陆二公子的觊觎! 从乔桑意图往陆二公子怀里摔的那一刻起,她便起了想要乔桑性命的念头。 今日乔桑自己作死,简直就是老天有眼,给了她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 蓉蓉姐却要她别站出去帮着孟良辰说话,可笑,孟良辰有什么值得她为其说话的,她愿意作证,不过是不想放过这个可以撕掉乔桑一层皮的机会罢! “我自是想的。”陆娉婷当然不可能说不想,陆罗是她二叔,她自是得帮自家人,“但是……” “那便没有什么不能作证的!”项筝打断陆娉婷,不耐烦听后面的但是,“蓉蓉姐不想现身,那便到站到里头去,莫让叶阁下面的人看到你。作证,我一人足矣!” 第一百六十一章 越欣赏 她小陆娉婷四岁,自从两年前见到陆罗芳心暗许,她便有意地接近陆娉婷,蓉姐姐前蓉姐姐后地甚是嘴甜,待到知晓陆家也有意与项家结亲之后,她更是与陆娉婷亲如一家。 而缘由,无非不就是因着陆罗极宠陆娉婷此三侄女。 其他事情,她都可以听陆娉婷的,甚至陆娉婷要她处处吹着捧着,成就陆娉婷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头,她也毫不犹豫地做了。 然则仅事关陆罗之事,她素来极有主见,但凡认定的,她必坚持到底。 何况除了陆娉婷,陆罗也甚宠姜子瑶此表侄女。 她若出面作证,不仅能除掉乔桑此白莲情敌,还能帮习嫣婈正名,证实乔桑确实利用了习嫣婈与姜子瑶起口角,于又打又骂的混乱之中,乔桑自导自演了掉下桥落水的戏码。 如此一来,她也算是帮到了姜子瑶,免去姜子瑶被人利用之后,尚且蒙在鼓里。 届时,陆二公子必会多看她一眼,多多少少会觉得她其实也不错,继而改变对她的看法,对她生出情意来! 至于习嫣婈,算其好运。 若非有姜子瑶在,且她早想给乔桑一顿教训,纵然习嫣婈因今日之事背上心机歹毒之名,那也是习嫣婈自个儿蠢,她才没那个闲心伸手去管。 项筝美滋滋又理所当然地想着,越想越觉得今日是个天降的好时机,很快又重新回到窗台前。 这回陆娉婷没再拉着项筝,她已知道她是拉不住一心想要博得陆罗好感的项筝的,既是阻止不了,倒不如不拉了,免得强拉之下,项筝对她生出反感之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孟府病秧子,今日不行,待有明日,明日过后,还有明日! 总有一日,她要让太子殿下看清孟良辰内外皆败絮的事实,就那病弱的身子,连孕育皇嗣都艰难,有何资格同她抢太子妃之位! 项筝站在窗台前,并未立刻开口作证,而是说道:“孟大小姐稍候,且待我下去。” 虽则在窗前也能将这场闹剧说个明白,然心上人就在桥上,她岂能放过此等接近的机会,说不定待她作完证,帮姜子瑶看清乔桑的真面目,陆二公子能与她多说两句话儿呢。 陆娉婷目送着项筝走出厢房,出阁往石桥去,踌躇着要不要跟下去。 得到项筝的回应,孟十三无甚意外,微微颔首,继一脸淡然地候着。 曾重荣脸上微妙,心道昨晚刚刚与孟表妹说了项六小姐暗中思慕陆二公子之事,未曾想今日便都给遇上了。 曾重锦倒是没多想什么,她见孟十三从上此石桥起,便一直很是从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子自信在,便也没担忧过孟十三会应付不来,只是这陆二公子着实令人讨厌,那一双招子怎么就时不时尽往孟表妹身上瞟。 她倒是想再移下脚步,再当一堵人墙,结结实实地把孟表妹的美貌挡住,莫再平白养陆恶霸的眼,只是眼下正事儿正发展到至关重要的关头,而且这回要挡,得挡到孟表妹的前头去,这却是不行。 唯有再向陆罗投以不善的目光。 陆罗在短短时间之内,第二次接到曾重锦警告的眼神儿,摸摸鼻子,只好讪讪地再次扭转视线。 天晓得他堂堂小国舅,从不眷恋美色的京城第一恶霸,好不容易贪图下小女娘的花容,竟接连被瞪,还瞪得他毫无火气。 终归是她的表姐,他要敢对她的表姐露出一丁点儿不耐或不好的神色,他敢肯定,下一息她定然就要转过来讨伐他了。 毕竟表侄女也不过是想追问她四表姐一句什么叫做那等人,她便举臂横挡,把曾重锦护于身后,愣是将表侄女给怼得恼羞成怒,继而牵出今日这场闹剧。 眼下想来,好似只要遇到她,招惹到她,总能牵扯出一些事情来。 而这些事情,还都是旁人皆会忽略之事。 当时陷于局中,或会气愤不已,待过后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又会品出一番与众不同的意味儿。 包括他。 如若非是经历陈楼之事,他也没察觉到因着他的纵容,三侄女已然蛮不讲理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只一味让自己高兴痛快,丝毫不顾旁人的生死,心狠手辣得令他陌生。 也就不会让他下定决心,往后不再给三侄女掩护背锅,好让三侄女自己清醒清醒,好好想想何为正确之道。 当然,他也不是想全然撒手不管。 三侄女会变成今日死不悔改的模样,他有很大的责任,到底是长兄唯一的嫡女,他没发觉便罢,发觉了定是要将三侄女从走歪的路上给纠正过来的。 只是目前为止,他也没想到何好法子。 陆罗心中想着,不禁紧皱起眉头。 李寿远远瞧见,对曾重锦越发欣赏,低声与常青道:“待一回东宫,便召池南来见孤,孤有话儿要同他好好说说。” “诺。”常青就候在李寿的身侧,自家殿下看到的,他自也看到了。 木着脸:孟大公子大抵不会想到,今儿殿下百忙之中抽空出宫,如愿见到其妹不说,还给其相中了一位甚得殿下之心的美娇娘,真是比其父还要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 习嫣婈与乔桑听到项筝果真能作证,前者激动不已,后者慢慢生出悔意。 早知项筝也在此,且站在高处全程目睹了她设下的局,她刚才就应该听堂兄之言,先家去的! 只要没有当场将她的罪名坐实,过后她要辩驳虽得更费力气,但总归还有转圜的余地,世人皆偏向弱者,到时她以死自证清白,定也会扭转一番风向。 当然她也不可能真死,假意演上一遭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也好过此刻这般被动,只能等着项筝下来指证她,坐实一切皆是她的算计。 现在后悔也晚了,她要怎么办才好? 即使早知陆罗不会帮她,她这会儿的目光也不知不觉投向陆罗,奢望奇迹发生。 陆罗能感受到乔桑向他投来的视线,本就心中烦燥不已的他,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今日若能一举解决掉乔家小姐此麻烦,他必定要好好感谢一番仗义执言的孟良辰。 第一百六十二章 疏不漏 谢礼,得备下。 站在陆罗身边的姜子瑶也察觉到了乔桑的目光,她侧脸一看,表叔果然心情又不好了,不免狠狠瞪向乔桑:“看什么看!你若是清白有何惧,若真是心机深沉有意算计我与习小姐,以及我表叔,那我今日便要教你好看!” “你要教她如何好看?”习嫣婈只觉得胜券在握,也有心情看乔桑的好戏了。 项筝已出了叶阁,走过连接的水廊,从桥一头走上来恰听到此言,也跟着问道:“是啊,瑶姐姐要如何让乔小姐好看?” 姜子瑶本还想答一答习嫣婈,说她要挥一鞭子让乔桑好看,结果项筝也问上她,她无语地看向自家表叔。 果不其然看到陆罗不耐烦的神色。 她与项筝也不熟,只打过几回照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就仅有那两三回说上话,还是项筝主动上前来搭话的,她压根就没想和项筝走得太近。 终归,表叔早同她说过,不许她与项筝交好,更不许因着项筝主动示好许以小利,便把表叔给卖了。 就这么一个意思,表叔当时好似怕她记不住,翻来覆去地跟她讲了好多遍,直把她的耳朵念出茧子来,后来她才知晓蓉表姐已被项筝攻陷,表叔拦不住蓉表姐,便在她这儿死活也要拦住。 其实依她来说,蓉表姐在这上面做得很不地道。 表叔待她们多好呀,也就年纪与她们差不离,除此之外,哪一回不是端着长辈的架势,但凡她们有点儿什么事情,还不都是表叔帮她们给办妥的。 蓉表姐端庄娴淑,贵为京城第一贵女,且不说吧。 就说她自个儿,反正她从小到大因脾性暴燥闯了不少祸,都是表叔给她撑的腰,她父亲才没把她给踢回姜家老家的祖宅里面闭思过。 当然啦,她也知道父亲念归念,实则父亲膝下就她一个闺女,才不舍得真把她撵回老家去。 但是! 表叔确实在前面为她挡了不少骂。 就冲这一点儿,她头可断血可流,也断然不可能会因区区蝇头小利,便出卖表叔,罔顾表叔意愿,帮着项筝接近表叔,撮合两人的。 姜子瑶清清嗓子:“咳,项六小姐且说说孟大小姐所言是真是假吧。” 至于每回见到她,总要喊她瑶姐姐长瑶姐姐短的,就不必了。 项筝不是头一回被姜子瑶划出界线,她也不介意姜子瑶的疏离,有志者事竞成,到她与陆二公子定下亲事,姜子瑶自然会和她亲亲热热的,这会儿姜子瑶会如此,还不是因着乃是陆二公子的授意。 不介意归不介意,如此想着,也让她的眼神儿有些黯淡。 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顾起正事儿,姜子瑶且先放一边,此刻先把乔桑此贱人给料理了方是正经! “当然是真的。”项筝蔑视着一看到她,便越发一脸可怜相的乔桑,“孟大小姐与乔小姐无怨无仇,我与乔小姐同样无怨无仇,没必要说谎。” 习嫣婈追问道:“那事实是?” “事实就是乔小姐趁着瑶姐姐与习小姐起纷争之时,趁着混乱,让自己的丫鬟作掩护,装作是被推下去的,实则却是自己跳下桥去,乔小姐还以为无人看到,岂料却刚好让我在高处亲眼目睹。”项筝带着胜利的洋洋得意,“乔小姐说,这是否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情敌见面,果真分外眼红。 孟十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也就是把项筝给喊下来,项筝一下来一开口,连乔桑先前口口声声说她所言乃是污蔑,都不必她出手,经项筝的嘴一说,也都洗清了。 不枉她高喊那么一声。 她甚是满意。 崔瑜站在花阁二楼厢房侧开的窗前,目不转晴地看着这样的孟十三,莫名地有种熟悉感。 明明是年岁差距甚大的两个人,可他却在此不经意之间,竟恍惚地在这位孟大小姐的身上,看到他找寻了十多年的十三的影子。 他晃了晃脑袋,举手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湖峭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子:“七爷,要不咱们改日再见孟大小姐吧?金陵那边,湖岩不是已经确认了孟大小姐没有说谎,其母曾氏在十多年前确实在金陵住过一段时日么。既是真的,孟大小姐也不可能离开京城,您连续忙了两日两夜,眼都没阖过,都见红丝了!” 孟良辰所言的其母曾在金陵住过一段时间,经核查没有问题,也真的在他将风筝送至她身边之后,守诺地将事先说好的丹青送到他手里,崔瑜无法言说当他在十三阁的暗格之中,找到当年他给十三画的画像时,那种形同一颗雷炸在他脚下的感觉。 他心中有许多疑问,似是水泡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成串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而答案或许能在孟良辰嘴里得到。 他的双眼是熬出红丝了,可孟大小姐能出门的时候不多,能让他不通过任何人,找到与她单独说上话儿的时候更不多。 今日若不等着,也不知要到哪一日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崔瑜摇头:“再等。” 阁楼下面的这场闹剧应当快要结束了,她与两位表姐必然还要到庄园里的其他地方游玩,不怕寻不到她单独的时候。 湖峭没再劝自家主子,放眼往下看,再看到石桥上故作可怜,仿佛所有人尽欺负她一个的乔桑,只觉得碍眼得很。 若非此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女娘设下今日此局,意图在水中染指陆家二公子,孟家大小姐也不会因此被牵扯上,耽搁至这般时辰,以致他家七爷都无法往下实施单独问孟大小姐一些问题的计划。 此乔家小姐,当真可憎! 乔桑并不知道她多少人暗下骂不检点,她力持镇定,努力想从项筝的作证当中,找出一丝生机。 好在她慌归慌,却仍能临危不乱,项筝一说罢,讥讽地朝她质问,她便抹着眼泪道:“我也不知何时得罪了项六小姐,竟不惜联合孟大小姐、习小姐合力用毁我清名,项六小姐说我是自己跳下的桥,可我又不会凫水,莫非我是不想活了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春心动 项筝一听乔桑还在狡辩,立刻火力全开:“你是早知陆二公子在此,近在那边的凉亭之中,你呼救声一起,陆二公子定然能够听到。如若有意外,陆二公子没能及时赶到,尚有你家堂兄乔大公子在这附近,可以赶来救你。你会不会凫水,全然碍不到你百般算计!你不止是想活,且想活得顺心遂意,为此不惜以身犯险,自己跳入湖中!可惜了,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你意!” “我芳华正茂,我兄长又已不幸早逝,家母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女儿,家母虽是卧病于榻,却也是对我悉心教导,我岂会这般轻贱自身,枉费从小所学的《女则》、《女诫》!”乔桑也是豁出去了,言辞直戳项筝痛处,“项六小姐自己心悦陆二公子便罢,何故将旁人也想得与你一般!” 桥上桥下瞬时爆发出一阵惊叹。 “乔家小姐此言之意,莫不是……” “就是!” “没想到啊,陆小国舅虽名声不太好,竟也这般有福分。” “若你也贵为小国舅,自当也有此福分!更别说陆二公子本就生得玉树临风,俊秀不凡,小女娘见到这样的一张脸,还不纷纷芳心暗许!”??? “今日进碧虚庄园一游,花的十两白银,当真花得值!” “不说两个月的月银都没了?” “嘿嘿,今儿看到的戏,可比梨园的戏折子还要精神,莫说两个月,便是花上三个月的月银都值!”? “你竟还有钱去梨园……” 陆罗听到别的私议全当没听到,反正当京城第一恶霸,什么恶言恶语没听过,唯独听到有人称赞他生得好,光凭一张脸便让小女娘芳心暗许时,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孟十三。 他想知道她听到此言论,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是……毫无反应。 他心中淡淡有些失落。 他名声不行,家世在她面前也不占优势,倘若连天生的俊容都无法引得她的关注,那他有何胜算可言? 思及此,陆罗身心猛地一震。 他为何会想到这些? 为何会想要她对他的关注? 且何为胜算? 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姜子瑶听到乔桑的大胆之言,看到项筝的脸涨红成一朵红花儿,是既羞又恼,且还小心翼翼含情脉脉地看了眼自家表叔,她不禁也跟着看回表叔。 却见陆罗一脸错愕震惊。 表叔此神色……是头回知晓项六小姐一颗芳心系在他身上? 有此疑问的,同时还有项筝与乔桑。 她们不知陆罗心中所想,皆以各自心中所想去揣度陆罗脸上的表情,竟是得出如出一辙的猜测。 乔桑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倘若从前陆二公子并不知项筝对他的喜欢,那这会儿被她当众捅破,陆二公子从前对项筝不假辞色,今日过后,会不会因知晓项筝的心意,而对项筝的态度有所改变? 她可是见惯了陆二公子对项筝的不耐烦,心知他定然是对项筝无意,方会在此时不管不顾地戳穿此薄薄一张窗户纸! 项筝则有些怔然,以往她在旁人面前,因着家中时刻说着项家人在外不能太过张扬的叮嘱,故而她虽思慕陆二公子已久,却连在他的面前,也少有太过表露心中对他的欢喜。 难不成因着如此,他竟不知她心悦于他? 若真如此,那陆二公子往常不爱搭理她,实则乃是因着男女之妨? 此时,项筝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砸昏头脑,全然没想到陆罗同姜子瑶说过莫与她玩到一处去的交代,脸上的羞恼渐渐只剩下羞。 顿时更是一片通红。 羞涩得连看向陆罗都不敢了。 孟十三也是没想到事情竟能演变到完全歪了轨道,虽说闹剧本就因陆罗而起,而缘故自然也是因着乔桑想要嫁给陆罗的坚持,项筝能这般爽快地回应她,如她所愿下楼阁上石桥来作证,亦是尽因陆罗。 可这莫名成了疑似相看现场是怎么回事儿? 还是习嫣婈看不去了:“乔小姐倒是说得好听,说什么将旁人想得与项六小姐一般,你不就是你自己口中的那个旁人么!敢利用我与姜小姐,敢算计陆二公子,却不敢承认自己心中的思慕!就你这样敢做不敢当,敢付诸行动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事情败露之后却不敢承认,反百般抵赖意图将脏水泼给无辜之人,陆二公子是眼瞎了才会救你!” 陆罗缓过神儿来,恰好听到眼瞎二字,不禁暗忖得亏他心未盲,一眼识破乔桑的诡计,也从无锄强扶弱的习惯,要不然当真一时心软,下水去救人,那他除了恶霸之名外,不还得背上眼瞎之名。 现今此世道,不仅女娘畏惧清誉尽毁,儿郎亦深怕名声尽败。 不然不好说亲。 他控制不住又看向孟十三,岂知却第三次对上曾重锦极其不悦的眼神儿。 嗯…… 看来他若想进一步,不止她对他的感想很重要,连她身边的人对他的印象也甚是重要,不说成为最佳郎婿人选,至少也不能再是从前恶霸的形象了。 想罢,他又陷入新的一轮沉思。 方将还在大惊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此刻他竟然已经想到说亲上面去,且为了能顺利说亲,还想在她的家人亲族跟前,先好好表现一番巴结一通? 陆罗听着自己惊天动地的心跳声,努力想要克制,压下震得他双耳欲聋的不寻常,半晌却是无果。 这种感觉陌生且无法控制,着实令他手足无措。 然则年少慕艾,他再不学无术,却也是听过的。 似是论定了何等大事儿,他莞尔一笑,坦然地接受自己忽然来临的春心萌动。 过后要与表侄女说说之事,此前他还抱着能成便成,不能成便算的心态,这会儿再重新考虑,已是势在必得。 如此成了之后,表侄女便成了他与她之间互通有无的桥梁。 光想想都甚是美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乔桑满面悲愤地哭喊道,“我乔桑好歹也是将军之女,岂能任你们这般欺辱栽脏!今日我便一死以证清白!” 言罢,她提起裙摆,满面悲愤地奔向桥栏。 第一百六十四章 群攻之 孟十三眼明脚快,几乎是乔桑提步,她便紧跟着小跑起来,成功拦下并不真心想跳湖的乔桑。 两人堪堪停在桥栏边。 “小姐!”翠柳心知自家小姐不会真的寻死,却也配合得甚是逼真,喊得嘶心裂肺,奔至乔桑身侧哀痛道,“小姐可不能寻死,您死了太太怎么办?太太已经失去了公子,若再失去小姐,太太肯定活不成的!” 此言,无疑是在指桑骂槐项筝、习嫣婈、姜子瑶,包括刚刚拦住乔桑跳下桥去的孟十三,控诉她们这是要生生逼死她乔府的小姐。 忠婢啊。 孟十三心中赞叹一声,目光慢移到桥栏处。 桥梁石栏并不高,只到两人的膝盖处,要跳下去极易。 也不知当初是何人所造,竟光顾着美观精细,却未考虑到过桥之人的安全。 当然,桥面够宽,两辆马车并排都能安然经过。 大抵也因此,造桥者想着不会有人那么想不开,好好过桥不过,非得冲到桥栏边去冒掉下桥的危险。 乔桑想再落水去,显然是想证明其不会凫水之言,如此贞烈之举,一时之间令众人看呆了。 纷纷既惊且疑。 虽未跳成,但所有人此刻在心中对乔桑几近已坐实的罪名,不免又产生了怀疑。 “这、这……” “若乔家小姐当真不会凫水,那自己跳下桥确实有性命之忧……” “何止是忧,若无人及时相救,卿卿性命便要葬身于湖底了。” “……如此说来,乔家小姐或许真是被冤枉的?” “这个……” “……且再看着。” 孟十三不知陆罗三番五次凝向她,也不知曾重锦为她挡了几回陆罗渐渐灼热的目光,她只知再不把眼前事儿落幕,天都要黑了,她与表姐们还如何有时间在难得来一回的庄园里玩耍。 然毕竟事关女娘清誉,她并不打算似习嫣婈那样,将项筝与乔桑心悦陆罗之事摆到明面上,实也不必她多言,不出一日,围观的众官家公子小姐,必定会将此事儿宣告得官眷圈里人人皆知。 眼下乔桑欲以死明志,她是如何也不可能让乔桑真的跳下去的。 毕竟还没跳下去呢,便扭转了在场所有围观之人的想法与说法,若真让乔桑成功再落了水,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们逼得跳的桥,不管是非黑白,她们免不得要遭些非议。 非议她不怕,却不能让真相埋没。 孟十三拦着乔桑:“自证清白有许多法子,乔小姐倒不必这般刚烈。人都仅有一条命,以死明志之法,实属蠢之又蠢。” “我说的你们不信,我想证明我是真的不会凫水,你们又不让,你们到底想怎样?”乔桑抽抽搭搭,哭得好不伤心。 桥下有位很是怜香惜玉的年轻公子听到此处,不禁高声助道:“乔小姐说得不错,不管进或退,你们都在逼迫乔小姐认下污名,实属于乔小姐不公!” 姜子瑶见乔桑没跳成桥,她也是松了口气儿,然则:“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上我们逼迫她?明明项六小姐刚刚作完证,亲口指证乔小姐是自己跳下的桥,意图勾得我表叔去救她,借此攀附我表叔,令我表叔不得不娶了她!这般心计,我倒要问问直指我们不公的公子,莫非是瞎了聋了,亦或脑子坏掉了?竟是不看不听不动脑子!” 习嫣婈同仇敌忾地帮腔:“姜小姐所言不差!乔小姐说她没有就没有,我说没有怎不见公子为我主持公道?莫非公子眼只瞎一半耳只聋一边,未曾落水,脑子却也进了水,里面全是臭气熏天的豆腐渣不成!” 项筝亦是冷哼一声:“眼盲耳聋者,自古多得很,听不懂人言,自以为是孔圣人之辈,更是不在少数。什么十年寒窗苦读,科考能不能行尚且未知,这狗拿耗子的本领却是不学自通,当真可笑!” “你!你们!你们……!”年轻公子也是饱读诗书的官家子弟,年岁近双十,家中于在场众官家子弟之中,只能算平常,平素却是个极爱脸面的人,这般被接连攻击,楞是没能说出一句像模像样的反击。 他气得浑身发抖,末了气极败坏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随后拂袖愤愤离去。 陆罗暗暗乍舌,这些小女娘平日里看着娴淑文静,真大动起肝火起,当是不输都察院里那一个个嘴皮子利索的御史。 围观的其他人,看着年轻公子不过为乔桑说上一句话,便被姜子瑶等人群起而攻之的这一幕,俱暗下啧啧有声。 特别是那些未成家立室的官家儿郎们,惊得嘴儿都快要合不上,纷纷恍然大悟,怪不得亘古便有母老虎一词! 眼前此石桥上,不就是一群要将发言的那位年轻公子活生生吞下肚的母老虎么! 孟十三看了眼年轻公子落荒而逃迅速离去的背影,再看回眼泪似是不要钱的乔桑,很是讲理地说道:“乔小姐,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冤枉了你,可到底有无冤枉你,你心里最是清楚。你不惜以跳桥相胁,我拦你,倒也不是怕你真跳下去,而是咱们既然要辩一辩,那便都得是人站在这桥上辩,你若真跳下去,且不说死不死的,人都到水里去了,又如何与我们辩出个结果来?” 乔桑闻言,只哭得更大声,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也想继续辩出个结果来,可连帮她说话的年轻公子也被她们怼得再不敢开口,她堂兄也在劝她归家,她不听之后离开了这里,这会儿指不定已然回府去了。 她孤军奋战,被指责之事又不慎被看到,她如何能辩得过她们! 索性不开口,卯足了劲儿地哭,边哭边说:“母亲,女儿不孝,女儿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孟十三微微蹙眉,如此噪音,着实令她不甚其烦。 她转过身,面向凉亭与水榭这边湖面,冲早停在桥下不远处的一艘古朴典雅的双层画舫唤道:“雅雅。” “我还是在想,夭夭要待到何时才唤我。”董玲珑人未出,声音先从飞檐翘角的四角亭船舱传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冰钓日 一只素手掀起垂下的湘妃竹纱帘,她走了出来,缓步走在画舫第二层的甲板凭栏边,笑着往石桥上看。? 董玲珑来碧虚庄园,乃是与董宽一起来的,刚进园那会儿,孟十三与曾家姐妹还没有进园,她跟着兄长上了画舫,边说话边饮茶,未曾想赏景之余,还能看到一场比戏折子还要精彩的戏码。 不过她等夭夭唤她,却非为此,毕竟都有项筝作证,当面证实乔桑确实是趁乱,又让丫鬟打掩护,自己跳下的桥,意图借落水引得陆罗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邂逅,继而嫁进陆家门的。 倘若夭夭需要,她可以做此第二个证人,然夭夭唤她,却非因此。 “本不想唤你,扰了你品茗赏景的兴致。”孟十三还站在水廊赏鱼之时,并没有看到董玲珑,是在上了此石桥之后,她方在不经意间看到将脑袋探出帘来,同她挥手的董玲珑,那时她便想到先时董玲珑被她引进孟府,两厢坐下后提到的一件事情。 此事儿恰与装可怜装无辜哭得好不欢乐的乔桑息息相关。 她想着若在项筝作证之后,乔桑能当场认错道歉,今日闹剧也就过了,没想到乔桑比她所想的还要会作戏,怪不得连乔邰都走了,只剩其一个人,却敢上此石桥来与她们连番辩驳。 不知悔改,事到临头仍旧想以哭闹搏取众人同情,想将今日之事蒙混过关,乔桑此行径当真把除其之外的所有人,都当成与习嫣婈姜子瑶之流的蠢货了。 事关真相,更事关她有没有冤枉人的名声,也已因一来一往的辩驳,过了不少时辰,她这才唤出雅雅,想尽快把闹剧了结。 李寿一直凝视着桥上的孟十三,孟十三的一颦一笑都尽收在他眼底,先前孟十三看向画舫的那一幕,虽短短只两息,却也让他看到了,只是那会儿他并没有想到董玲珑的出现,竟也能让孟十三用上。 他不禁在想,莫不是在桥上转身对上姜子瑶的那一刻起,大表妹便已想到了在场能被用到的所有人。 习嫣婈能证实她是受了乔桑的挑拨,姜子瑶能证实她并未说他此东宫的不是,项筝能做证实乔桑落水与习嫣婈无关,而是乔桑自己跳下的桥,意在攀上陆罗,那么董玲珑……又能证实什么? 陆罗也是惊诧不已,他是万万没想到孟十三用到的人,竟是一个连着一个被请出来。 崔瑜站于阁内,由高处而下,看着听着,嘴角也是不由自主地上扬。?? 不止他们三人,董玲珑的忽而出现,将所有人的止光都吸引到了画舫之上,也皆在揣测孟十三唤出董玲珑有何用。 然有项筝之用在前,众人对董玲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充满了期待。 “奈何乔小姐字字句句都在言说你冤枉了她,且还为了说明她真的不会凫水,欲以跳桥自证清白……”说到此处,董玲珑收起脸上的微笑,转看向乔桑,出其不意地问道,“不知乔小姐可还记得去岁寒冬十月末,于藏红湖冰面冰钓那日,乔小姐与我不期而遇之事?” 她问得认真,乔桑却听得脸色一问,惊得打了个哭嗝,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了。 众人顿时觉得有戏! 姜子瑶好奇道:“那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习嫣婈问了眼孟十三,觉得定然是与揭开乔桑真面目有关,不过有姜子瑶问了,她便没再问,缄默地等着董玲珑的回答,亦或明显更慌了的乔桑还有何话要辩驳。 项筝能下来作证,一直都是因着陆罗,上桥来后又以为陆罗并非真的不喜她,而是从前不知她心悦他,始终克守着男女之妨,方会在她隐晦的示好之际,他全然视而不见。 她觉得这真是个很深的误解。 得亏她今日来了碧虚庄园,不仅看到乔桑此贱人又在算计陆二公子,好在没有她的插手,贱人也没有得逞,陆二公子更是对乔桑的呼救听而不闻,她开心之余,对陆二公子的思慕,越发不可收拾。 没想到乔桑的脸皮甚厚,极其不要脸又极会诡辩,纵然有她的当场作证,亦抵死不认,本以为她又要在陆二公子跟前痛骂乔桑一番,岂料孟大小姐竟是唤出了董家大小姐。 她不知董玲珑有何用,然在看到乔桑被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她便觉得孟大小姐早该将董大小姐唤出来才对! 早些收拾了这贱人,她好同陆二公子说说话儿,诉诉倾慕之情。 “那日也是凑巧,我与乔小姐未曾有约,却是前后出现在藏红湖冰面,都想在风雪之后,钓一钓冰窟里的鱼儿,尝尝冰钓上来的鱼儿新鲜的味道。”董玲珑回忆着,徐徐而道,“不想天有不测风云,那会儿我自己顾着鱼线下的浮标,没有时刻注意着乔不姐,待到乔小姐的丫鬟喊叫声起,我才看去,也才发现乔小姐也不知是如何冰钓的,竟是整个人栽到足有缸口大的冰洞里去。” “冬日冰钓,竟是掉进庄园里特意劈开的冰洞里去?”姜子瑶已不知该说乔桑是蠢,还是倒霉了,“那乔小姐后来是如何得救的?” “没有!我没有掉进冰洞里去!”乔桑这时尖叫起来,直接否认董玲珑所言。 可惜无人理会,大家都在等董玲珑回答姜子瑶的发问。 董玲珑的回答,便是简简单单两个字:“自救。”?? “自救?”姜子瑶懂了,“乔小姐会凫水!” “她的丫鬟不会水,哦,就是这会儿的这一个。”董玲珑下巴微抬,指了指乔桑身边的翠柳,“当时我一见,第一时间便想救人,可惜我也不会水,急忙走至冰洞前,同这丫鬟说赶紧去找庄园的人来救她家小姐,岂料这丫鬟却是摇头,直言乔小姐会凫水。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乔小姐还真的自己游了上来,浮于水面,让这丫鬟拉她上来。这丫鬟的力气不足以拉动乔小姐,我便让梨白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将乔小姐从冰洞里拉上来。” 梨白从董玲珑走出来,她也跟着到了甲板凭栏边:“一切正如我家小姐所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姻缘绑 董玲珑继续说道:“当时的乔小姐,恰如此时此刻,浑身湿透,站在冰面上哆嗦,冷得当场连打好几个喷嚏,显是着了凉,得了风寒。” 已在画舫之中听了不少乔桑狡辩之言,她也不给乔桑再辩驳的机会,随着又道:“那会儿乔小姐向我致过谢,由着这丫鬟搀扶着往岸上走,想赶紧家去,没想到没走出两步,便迎面碰到颜华郡主。乔小姐若还想否认,不如咱们去请一请郡主,当面问一问郡主,可有此事儿?” 乔桑被问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日确实还遇到了李照沁,若真请来李照沁,必定不会向着她,帮着她圆谎,定然是要为董玲珑作证,证实董玲珑所言是真,她的否认方是假。 如此这般,教她如何还能说出什么来! 项筝出来作证,她便后悔了,董玲珑一出来提及去岁冰钓落水之事,她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今日出门当真是没看好黄历,早知这般,她定要先行选个良辰吉日,再来设下今日此局,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原来去岁十月末,我想到我家庄子上泡温池,一个人泡甚是无趣,便给你下帖子,欲邀你一同前往,结果得到回音,却是你得了风寒,病到起不来身。”习嫣婈也想起来去岁确有这么一回事儿,“没想到那场风寒,竟是你掉入冰洞得来的!” 董玲珑之言让乔桑彻底沉默,连哭泣声都听不到了,在场之人俱是官眷,颜华郡主又是鼎鼎大名,如此这般,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俨然就是乔桑所言皆假! 挑拨习嫣婈与姜子瑶生口角起纷角,自己跳下桥落水欲算计陆罗,设的局未成反败露,之后又死不悔改,嘴里无半字是真,连再次跳桥以证清白都是假,毕竟连掉入冰洞都能成功自救,区区湖水又算得了什么。 再跳一回,便能扭转所有人的看法与说法,把黑翻成白,把假弄成真,糊弄不明真相的围观之人,何乐而不为? 意识到险些齐齐被乔桑戏耍的众人,顿时都怒了。 霎时间,桥上桥下斥责声连起。 乔桑的名声彻底跌到谷底。 姜子瑶手执鞭子指着乔桑道:“你说你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做鬼!挑拨我与习小姐打骂起来,于你有何好处?” “还不是为了引陆二公子过来。”习嫣婈比姜子瑶看得更清,抓着重点明言道。 姜子瑶表情一滞,随后也明白过来习嫣婈话中之意,顿时怒火冲天:“你竟敢利用表叔对我的关心,从而算计我表叔!我今日……”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 谁也没有料到,姜子瑶还在怒斥乔桑,话尚未说完,乔桑突然撇开翠柳的搀扶,似一头蛮牛撞向孟十三。 孟十三为拦下乔桑再次跳桥,所站的位置刚好就在乔桑跟前,身后是低矮的桥栏,退上半步,脚后根便能抵上桥栏,猝不及防被乔桑使尽力气一撞,她的身体往后仰倒,如柳絮般迅速飘落。 此过程中,映在她不由自主睁圆了的一双丹凤眼里,是跟着掉下桥的乔桑,与乔桑脸上扬着的得逞的笑容。 在众人震天响的惊呼声中,两人一同掉入水中,哗啦一声大响,溅起一大片水花。 “小姐!”宝珠大喊。 “夭夭!”曾家姐妹扑向桥栏。 董玲珑站在甲板上也急得团团转:“夭夭!夭夭!” 本坐在船舱内的董宽此时也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孟十三与乔桑已双双沉下湖去,随着见董玲珑想跳下去,他赶紧拦住:“胡闹什么!你又不会凫水!” “可是夭夭……” “你别慌!孟大小姐自会有人去救!”? 宝珠同曾家姐妹跪下:“四表小姐!五表小姐!我家小姐不会凫水啊,你们快救救我家小姐!” 然而,和宝珠一样,曾家姐妹主仆四人,都是旱鸭子,皆束手无策。 宝珠见状,起身便想自己跳下水去,就算不会水,她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 此时,伴随着众人震惊的呼声,急喊孟十三的几声之中,似是在印证董宽之言,也及时阻止了宝珠做傻事,紧接着是前后有人跳入水的声音。 宝珠呆住,随着欣喜。 曾重锦把宝珠拉后一些:“快去把风筝找进来!” “找……”宝珠脑子慢两拍反应过来,“对!找风筝!风筝她会凫水!” 宝珠立刻转身,飞奔下桥往庄园大门。 曾重锦则看回湖面,有人入水相救孟表妹固然是好,可她除了担心孟表妹的安危之外,她亦忧心孟表妹被救上来之后的姻缘。 “姐姐……”曾重荣声音发抖,她想的不如曾重锦周全,可也明白孟十三今日落水,一个处理不好,怕是难以善了。 “别怕,吉人自有天相,夭夭不会有事儿的。”曾重锦强作镇定,紧紧握住曾重荣的手。 姜子瑶看到乔桑把孟十三撞下桥,她想不通乔桑为何这般做,想着难道就因着孟十三离乔桑最近,最好撞之故? 正想着,余光便看到身侧有人纵身一跃,一举跳下桥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表叔!” 她呆住了。 先有乔桑落水,表叔经过乔桑时,面对在水中扑腾求救的乔桑,表叔连个眼神儿都没给过乔桑,这会儿怎么孟良辰一落水,表叔便也跟着跳下去了? “陆二公子……他去救人了?”习嫣婈说着的同时,下意识地看向项筝。 项筝本来也是因乔桑突如其来之举,满脸震惊,转眼之间,见陆罗毫不犹豫地跳水去救人,虽湖中有两个人落水,然陆罗会救谁,但凡是明眼人,都能想到。 不免又脸色难看到极致。 他居然下水去救孟良辰? 他明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孟良辰救上来,二人湿淋淋地抱在一起,那将意味着各自的姻缘自此会被绑在一起! 不管是愿还是不愿,他都必须娶了孟府的病秧子! 不就因着不愿因此被绑定姻缘,他才不惜戴上见死不救的骂名,任凭乔桑如何向他呼救,他也没下不去救人的么! 怎么孟良辰一落水,他便跳下去救了! 他……难不成是和东宫一样相中孟良辰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改规矩 项筝的心在这一刻宛如被一把刀刺入,鲜血淋漓得可怖,疼得她身心都承受不住,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禁不住晃了晃。 “小姐!”她的大丫鬟令琴赶紧扶住她。 习嫣婈看着这一幕,直觉得孟大小姐今日无事儿,自此也得成为项六小姐的头号情敌,如何也是看不顺眼了。 心中不禁替病弱的孟十三祈起福来。 终归今日之事本与孟大小姐无关,却因不忍她们受乔桑利用,出面替她们鸣不平,这才引得乔桑的不满,教乔桑撞下桥落水。 此恩,她记下了! 待孟良辰得救,她改明儿就到了定珧坊的新羊街,先进月老庙上三柱高香添上香油,望月老保佑孟大小姐不管被谁救起定了姻缘,往后在夫家都过得顺遂幸福,后进隔壁的城隍庙再上三柱高香添上香油,求城隍保佑孟大小姐平平安安,莫让项筝伤害到孟大小姐! 最后,还得到直上道观。 她听闻直上道观的灵土很是灵验,只要诚心求得装入平安符中,便能保得佩戴之人无病无灾。 她从未求过,顺道求上几个,给家人给孟大小姐都备下。 不同于习嫣婈已在心中默默决定孟十三得救后必做之事,姜子瑶全然还陷在陆罗居然会跳下去救孟十三的震撼当中。 难得脑子也灵活了一回,想到此前她擅自找孟良辰的麻烦,表叔知晓后将她训斥了一顿,还说往后不能尽听蓉表姐之言,更不要再招惹孟良辰。 她听着这言语,还以为是表叔怕了孟良辰。 眼下方知,表叔不是怕了孟良辰,而是对孟良辰有了旁的心思! 可陆家与孟家能结亲么? 她懵懵地想着,难得又灵活地想到陆娉婷。 蓉表姐心悦太子殿下,一心想要嫁入东宫,若当真能成,可不就是陆孟两府要结亲的么。 又想到陆罗之上的陆森,她的大表叔。 大表叔一直是晓得蓉表姐的心思的,却未曾阻拦反对,可见两家联姻也不是不可。 如此……表叔真把孟良辰救上来,也是可以娶孟良辰的。 那孟良辰不就成了她的小表嫂了么? 姜子瑶将脑子纷杂的线团理清理顺,尽数通了之后,她不免又生出懊恼,早知孟良辰会成为她的小表嫂,那她确实不该对孟良辰恶形恶状的。 表叔教训她教训得对! 比陆罗还要早跳入水中的还有李寿。 李寿所在的水榭与画舫所在的湖面,只隔了一条水廊,在孟十三被骤然撞落桥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险些被吓得骤停。 没有半息犹豫,他紧跟着跳下水,飞快游向中间的水廊,从水廊底下游过去,这是最近能游到大表妹身边的距离。 他绝不能让她出事儿! 常青还来不及阻止,也是完全没想到孟十三一落水,自家殿下竟是连贵重之躯都不顾了! 待他听到卟嗵的入水声,已然晚矣。 “殿……公子!老奴尊贵的公子诶!”他急到跳脚。 跳完脚赶紧跑出水榭,跑上水廊,沿着水廊往石桥另一头的水廊跑去,心焦如焚地边跑边止不住念叨:“您要是出半点儿差池,老奴纵然以死谢罪,亦难赎其罪的千万之一啊!” 乔桑撞向孟十三的那一刻,盘旋在脑子里的念头,尽是今日若非因着有孟十三的掺和,上桥来多管闲事,事情也不至于越扯越大,扯到最后将她的老底都掀了出来! 既然病秧子不让她好过,那她便要病秧子的命! 于是落下湖中入水之后,她也不管孟十三到底会不会凫水,她一心想要孟十三给她陪葬,死死扯住孟十三的袖口不放,将孟十三拉入水下。 崔瑜也是被孟十三突然被乔桑撞下桥的一幕,吓得攥住窗棂,随着看到底下有两道身影前后入水去救人,他方略略松了口气儿。 但随即,他的眉峰又皱了起来。 第一个跳下水的是李寿,东宫的太子殿下,第二个跳下水的是陆罗,陆府二公子小国舅爷,无论今日是谁救起孟良辰,她此生的姻缘都得因此被定下来! 只要想到这一点儿,他便再无法什么也不做地待在厢房里。 崔瑜头一回对进园只能带一个丫鬟此条规矩生出不满:“今儿起,进园可带两个下人。” “……诺。”湖峭迷迷糊糊地应着,他完全不晓得自家主子为何会改进园的规矩,且这一条规矩都定下七年了,为何这会儿才想起来要改? “去把风筝带进来。”崔瑜与曾重锦想到一块儿去了,前后下了此令。 湖峭再次应诺,转身走出厢房,出了花阁,直往庄园大门。 相同的路程,前后的领命时间,宝珠是用跑的,湖峭连跑带飞,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来到碧虚庄园大门外一侧,同时找到静候孟十三出来的风筝。 宝珠见到湖峭,一眼便认出乃是崔瑜身边的随从,然情况紧急,没时间寒暄,更没时间去问湖峭怎么也来找风筝。 她一见风筝,便一骨脑地将园内发生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小姐尚在水中,虽已有陆二公子与另一名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公子跳下水去救,可小姐还是待字闺中的清白女娘,若你能抢在他们之前救起小姐当是最好,如若不能,你赶去也要尽可能地遮掩,不管是性命还是清名,皆万不能有失!” 宝珠一直在桥上,注意力也一直在自家小姐身上,自然没有看到除了陆罗,是李寿先一步跳下水去救人。 而湖峭随着崔瑜站在花阁高处,却是知道的。 只是这会儿,不是说明的时候。 他家七爷也没吩咐,他当不能多嘴。 再说了,他和孟大小姐身边的这丫鬟也不熟。? 宝珠说完,风筝已急得想狂奔进庄园里,却也不忘看了眼湖峭。 湖峭只点了点头:“一样。” 他来,所为之事与宝珠一样。 宝珠说了,他便不必再重复。 风筝明白过来,遂不再耽搁,施起轻功,身轻如燕地直入庄园。 宝珠目光追随着风筝,见风筝并不从庄园大门进,而是从侧墙翻入,不觉狐疑出声:“咦?”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沉丈余 湖峭好心地解惑道:“时间紧迫,风筝这是抄的近道。” 宝珠恍然大悟,风筝已进园去救小姐,她一路跑过来的焦急这会儿有所缓解,不觉相问湖峭:“你怎么知道风筝是抄的近道?风筝又怎么知道如何抄近道?你们都对碧虚庄园甚是熟悉么?以前都来过?且来过许多回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湖峭被砸得晕乎乎的。 然再晕头,他也心知这些问题他是不能答的。 要答,也得是七爷向孟大小姐作答。 而非他在此多舌。 见湖峭无意再为她解惑,宝珠也不稀罕,转身就走。 目送着宝珠走进庄园大门,湖峭再次飞檐走壁,很快回到崔瑜身边。 崔瑜已下了花阁,来到画舫边上的水廊。 借助着围观的众人,他隐于人群之中。 “七爷,风筝已经进园。”湖峭来到崔瑜身侧,低声禀道。 禀着的同时,他在湖面扫了个来回,并没有看到风筝,也不知是从哪里入水了。 崔瑜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庄园安全得很,你无需跟着我,去看看,她在哪里入的水,可有找到湖下的孟大小姐。若能找到,孟大小姐也成功被救上岸,你去妥善安排一下,务必不能让孟大小姐的贞洁有损。”? “诺。”湖峭领命离开。 崔瑜的目光重新回到湖面。 此时的湖面,平静得连一丝涟漪都无,孟十三与乔桑一同掉下桥,而后往下沉,连挣扎片刻都没有。 乔桑把孟良辰撞落桥,入水的瞬间,他从高处往下看,也看得清楚,那时是乔桑扯着孟良辰,将孟良辰拉进湖底,乔桑身败名裂,清名尽无,想不想死他不知道,然然乔桑一心要孟良辰死,他却是可以肯定的。 她那样弱,乔桑有意要将她溺亡,何况他听她那丫鬟高喊,她还不会凫水,如此她的生机几近于无。 思及此,崔瑜上前一步,手攥上水廊凭栏,担忧之色抑制不住地在他眼底涌现。 好不容易才有了与十三有关的消息,绝不能就这么断了! 李寿没有犹豫,孟十三落水的瞬间,他便也跟着跳水游向她,然到底隔着距离,待他从水下游到她落水的地方,已然不见她的踪影。 他心焦地在水下寻找。 寻找的人,还有陆罗。 陆罗若在第一时间像李寿一样跳水救人,那么他不会失去孟十三的踪影,然而他不是李寿,纵然有些好感,起了心思,到底是今日才生的情愫,跳水救人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明白得很。 也教他有那么一丝丝犹豫。 便在此几息的犹豫之下,他错过了地利的时机,入水之后也才发觉竟是没能看到孟良辰,连乔桑的身影也消失了。 二人在水下四目相对,都有刹那的惊慌。 李寿冷下脸。 这一刻他对乔桑起了杀心。 陆罗也懊悔极了。 懊悔之余,他意识到李寿对孟良辰的在乎并非作戏,那此前的一切青睐之举,便是真的。 如此他若对她动真格的,那他的情敌便是东宫,他……能赢? 游到石桥的另一端,两人再憋不住气儿,齐齐游上水面换气。 董玲珑不会凫水,无法下水,只能眼睁睁地在岸上干着急。 她走下画舫,来到水廊,看着毫无波澜的湖面,她急得沿着水廊走往石桥的另一端,意外刚好看到李寿与陆罗浮上水面换气。 看到陆罗她不意外,然在看到李寿时,她怔忡住了:“……殿下?” 梨白没有听清董玲珑含在嘴里的低语,不禁问道:“小姐说什么?” 又看向水面的两位儿郎,认出陆罗之外的李寿,顿时也是睁大了眼:“小姐!” “噤声!”董玲珑斥道,太子殿下亲自下水救人,身上却是寻常锦衣,又无侍卫内侍随侍在旁,定然是不想在此场面中,暴露东宫的身份。 不然她能那般低唤一声么。 梨白反应过来,抿紧唇瓣,再不敢乱开口。 只一瞬,李寿便又潜下水去找孟十三。 陆罗紧随其后。 姜子瑶、习嫣婈和项筝听到身后哗啦的水声,转身走到另一边的桥栏往下看,只来得及看到陆罗重新潜入水的后脑勺,三人并没有看到李寿。 曾家姐妹亦如是。 曾重荣问宝珠:“你说风筝早进园了,缘何我们却看不到她?” “奴婢不晓得。”宝珠也很想问问到底为何! 最后还是曾重锦安了她们忐忑的心:“许是在我们不知晓的时候,入水去救夭夭了。” 孟十三其实会凫水,宝珠说她不会凫水,乃是因着原来的孟良辰确实不会,然则她已非原来的孟良辰。 故而当意识到乔桑拉着她往湖底沉,是想要了她的性命之时,她并不慌,除了最初的惊讶之外,她甚至都没有反抗,便任由乔桑扯着她一同沉下湖里深处。 乔桑却以为进行得这般顺利,尽因孟十三病弱的缘故,即使知晓她动了杀心,也无力反抗。 仗着自身水性极佳,毕竟她都能从冰天雪地的冰洞里自救成功,体力之强亦是不可小看,她把孟十三拖至湖下丈余,想着到哪儿就丢下孟良辰,任由病秧子浮沉,于湖下自生自灭,她连亲手染上血腥都不必,便能要了孟良辰的一条命! 多好的主意,多妙的结果啊。 但乔桑没有想到,真扯着孟十三的袖口下沉到水中深处,她想松开手之际,却被孟十三反手一抓,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惊,一路下来憋着的气儿在这会儿漏出,几个水泡从她嘴里窜出来。 她看着孟十三,发现孟十三正在对着她笑,笑得甚是愉悦,丝毫不见因水下无法呼吸而难受至溺毙的痛苦。 怎么回事儿? 难道病秧子也会闭气,也能憋气憋这么长久? 孟十三从入水开始,便以手运出妖气,覆于五官,护着不进水,加上她本体乃是蛐蟮,本来在水中就能正常呼吸,生存上甚长的时间。 虽然她现在并非本体,只是娇柔病弱的人身,但她的魂却是真真切切的强大大妖之魂。 莫说下水此片刻时辰,饶是在湖底呆上一整日,她也不会感到呼吸困难,继而溺死于水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遭反杀 乔桑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她没有不知的。 既是如此,她反击要了乔桑的命,也在情理之中。 孟十三攥住乔桑手腕的右手覆满妖气,如同铁钳般制住乔桑,让乔桑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她的钳制。 乔桑意识到她不管怎么用力甩,都是无用功时,她再看孟十三的微笑,顿时如同看到阎罗王向她敞开的鬼门关。 她能憋气的极限已然快到,如若再不能游上水面,湖水便要灌进她的口鼻,生生溺死她了! 这时孟十三却开口了,尽管乔桑只能看到她的口形,而无法听到她的声音,也感受到她敛起笑容的下一息,冰冷的目光中陡然暴起的杀气! “不!”一开口岔了气儿,水泡即时咕噜咕噜地从乔桑嘴里冒出来,窒息感瞬间向她袭卷,她赶紧又闭紧嘴巴,努力继续闭着气儿。 而求生的本能,让她以眼神儿拼命向孟十三求饶。 孟十三不为所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甚是公平。”? 言罢,她反客为主,拉着乔桑游入更深处的湖底。 乔桑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孟府的这个病秧子不仅会凫水,且比她更能在水下闭气! 她想在水下杀了她,结果却是要遭她反杀! 碧虚庄园是坐落在一个大湖泊之上,于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之中建有的水廊更是四通八达,通往整座庄园的每个角落,而在庄园之外,湖水又与东面树林悬崖瀑布底下的河流互通。 故而,庄园底下的水尽是活水。 若有不慎,被沉往东面湖水深处的暗渠,都有可能把人直接冲到树林那边的河流之中。 风筝到石桥这边之后,于湖面没有看到孟十三,她便开始细细察看湖水下的暗流,并未现身于人前。 她很熟悉庄园,此前尚是崔瑜手下部曲时,曾因任务来过几趟庄园,其中有一趟便是将此湖中的暗流摸个清楚,然后在暗渠前布置好防范的措施,避免不必要的误伤。 一到现场,她先是从围观者中听到孟十三与乔桑掉下桥后,并未在湖面挣扎过,而是直接沉入水下。 这一点儿完全不符合寻常落水的情况。 可见当时她家小姐落水后,有发生过不寻常之事,以至于连向人求救的时间都无,便直接沉下湖底。 她已从宝珠那儿得知小姐并不会凫水,又是乔桑把小姐撞落桥,两人坠落之际,身形几近是缠在一起,落入水中之后,只有一种可能会让小姐直接沉湖。 那便是乔桑使的坏。 小姐体弱,乔桑只要有谋害小姐的心思,无需费多大的功夫,便能将小姐扯入水里,将小姐溺毙于湖底。 太子殿下与陆二公子都入了水,都想把小姐救上来,而到她赶来,他们都没能把小姐救上来,而是水下搜寻小姐的踪影,说明小姐沉湖之后,位置产生了变化。 那么此变化,是往更深处,还是往左右前后的哪个方向,亦或不幸遇上暗流,顺着被冲向暗渠那边? 风筝悄然入水之后,闭着气儿一番思考,很快想到许多可能,顺着这几个可能搜寻着孟十三的身影。 常青跑到石桥的两端,这边没看到李寿的影子,便跑到另一边,在那边还是没看到李寿的影子,他简直要哭了。 他不会水啊! 偏就会水的季统领今日没跟着来! 正想把隐于暗处的御影卫唤出来,赶紧下水找到殿下要紧,哪儿想到他刚要开口,便听到叶阁的另一端,位于连接花阁的水廊口,传来一声高呼。 “孟大小姐得救了!” 湖峭的声音。 崔瑜听到此高呼,紧紧抓住凭栏的手,方慢慢松开。 常青惊,再是喜,随着狂奔过去。 所有人皆往花阁那一边赶。 然则,众人只来及看到有一个侍女将孟十三抱进花阁,左右跟着两位公子,不管是走着的,还是抱人被抱的,四人都是一身的湿漉漉。 跟到花阁门前,门扉关上。 他们被关到门外。 想继续看热闹的心犹热乎着,只是正主都不让他们看,他们也无法强行破门,亦无门缝可瞧,是半点儿后续也看不到了。 众人皆憾。 花阁主事的佟掌柜笑眯眯地把众人拦在门前:“各位且继续于园中游玩,花阁已被包场,暂且关闭,不作开放。” 碧虚庄园内的所有建筑,有些需要用钱,有些无需用钱,彼岸阁是两座供游人歇息小憩的楼阁,类似于客栈之类的场所,是故各自三层楼高,每一层都是一排的厢房。 欲歇歇脚者,便可入阁楼里定下一间厢房,交了银两便可入厢房休息,亦或闲坐品茗,于阁楼之中往外赏景,亦可。 而在风筝抱着孟十三进入花阁之前,本来崔瑜在花阁二楼最末的厢房,便是包下整座花阁的,而后崔瑜离开,再到孟十三被抱进来,花阁又被李寿一句话便给包了场。 故而在崔瑜在那会儿,花阁除却崔瑜主仆之外,便无他人,在孟十三等一行四人进入花阁,此期间并无游人入住歇脚,并无他人,四人进入后,更无他人。 听到佟掌柜说着已被包场,有着旺盛好奇心的众人在遗憾无法看后续之余,亦感叹包场之人甚是有钱。 毕竟花阁上下三层,每一层都有九间厢房,整整二十七间,尽数包下,可得花上不少银子。 遗憾与感叹之中,所有人渐渐散去。 被挤满的花阁门前露台,慢慢的只剩下十数人。 曾家姐妹、董玲珑、姜子瑶、习嫣婈与项筝六对主仆,以及一颗心跳到喉咙口的宝珠。 围观之人一散,宝珠赶忙上前,问佟掌柜:“那被救上来的女娘是我家小姐,不知掌柜可否通融?” 曾家姐妹亦上前表明了身份。 随着,余下的董玲珑四人也跟着问佟掌柜可否通融,也让她们进去看看情况。 佟掌柜显然是早已被交代过,满是皱褶的老脸和善地回道:“这位宝珠姑娘,与曾四小姐、曾五小姐、董大小姐、姜小姐,五位都可入内。” 项筝一听此中没有自己,她急声道:“那我们呢?” 习嫣婈也眼巴巴地看着佟掌柜。 第一百七十章 他来了 “还请项六小姐与习小姐且先到别处游玩。”佟掌柜仍旧笑眯眯的,语气却是不容商量。 站在叶阁二楼厢房的陆娉婷,从始至终都没有下过楼,一直站在窗前,隐着身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看到孟十三被乔桑撞落掉下桥时,她险些大笑出声,好在及时控制住了欣喜的心情,随着李寿与陆罗前后下水去救,湖面却许久没能浮上来孟十三的身影,她更是大喜,在心里希望孟十三就此永远留在此湖中,别再上来了。 至于乔桑,她压根不关心其死活。 然事与愿违,她等来的却是孟十三被救上岸的高呼,而非孟十三溺死在水里的惨痛。 目触所及,旁人没看到李寿的正脸,不知跟在被救起的孟十三左右身侧的两位公子之一,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她却是自始便知。 她二叔格外对孟良辰宽容,纵然被孟良辰屡次当面怼得颜面尽无,仍口口声声命她不准再去招惹孟良辰,总说孟良辰不好惹,好笑至极,区区病秧子,能有何不好惹的! 没了东宫,没了孟府,长年浸泡在药灌里的孟良辰连一个正常人都比不上! 二叔如此便也罢了。 然却还有太子殿下! 她心心念念渴望能求得一丝关注的太子殿下,竟也下水去救孟良辰,这是最让她无法容忍的。 好在最后上岸是孟良辰自己的侍女在抱着,与太子殿下与她二叔皆无肌肤相亲,她所担心的太子殿下会因此定下孟良辰为太子妃,亦或她二叔必须把孟良辰娶了成为她的二婶,这两件足以令她吐血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此结果,让陆娉婷既松了口气儿,又嫉恨到咬牙切齿:“想不到孟家的病秧子,命居然这么硬,这都淹不死她!” 酥萃大气儿不敢出。 常青知自家殿下不想暴露身份,是故听到高呼之后,他虽随着人流来到花阁前的露台,却是站于最后,等到众人散去,曾家姐妹等五人进了花阁,项筝与习嫣婈不甘心却也只能失望地离开后,他才慢慢踱步到佟掌柜跟前。 佟掌柜从常青迈步向他靠近,脸上的笑容便没消减过,待到常青近前,无需常青开口,他已在示意伙计把阁门打开,礼道:“请。” 常青微讶,随即想到已经进去的李寿,想着大抵是殿下没忘了他,早有了交代,瞬时感动,快步走进花阁。 佟掌柜确实是早得了指示,不过早在湖峭高呼的那一声,湖峭便来与他叮嘱,说待会儿孟府大小姐要进阁歇息安神,花阁需关闭,暂且不对游人开放。 他得请示,面对孟十三的到来,他是早打算好等人一入内,便要说有人已将整个花阁包下,不对外开放,未曾想他尚来得及开此口,那位虽则满身湖水,既俊美又高贵的公子便把他要说的包场给说了。 开门做生意,自是有钱就赚。 当下他把原话吞回圆滚滚的肚里,眉眼俱笑地答应下来,顺水推舟地把钱赚了,又未有违背主子之令。 他真机智! 一进花阁,风筝无需谁带路,直接把孟十三抱往二楼正中的厢房,走至厢房内室榻旁,轻轻把孟十三放在床榻上。 李寿与陆罗自觉留在外间。 孟十三把乔桑拉入更深的湖底之后,将乔桑禁锢在水中,闭气到极限的乔桑嘴里开始冒出一连串的水泡,湖水开始灌入其口鼻。 不消片刻,乔桑面色狰狞,眼皮慢慢重如千斤,在抵不住阖上的那一息,她永远闭上了双眼。 孟十三松开乔桑的手腕,任其继续往下掉,越掉越深,越来越小。 确定想害她溺亡不成,反被她反杀的乔桑已无半点儿生机,她迅速往上游,没有直线往上,而是向斜上方游去。 也是幸之又幸,她游了一会儿,便遇到下水来寻她的李寿。 看到李寿的刹那,那会儿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他怎么会来,他如何会来? 如此往复,不断地在她脑海里轮番翻滚着。 随着旋转着的,还有她自认为无情的一颗心。 孟十三必须承认,在那一刻,她的心怦然跳动着,跳得剧烈。 他抱上她,搂紧她的腰,带着她快速往水面游。 见到她没事儿时,他眼底发出惊喜的光芒,并未有她为何会凫水,为何会安然无恙的疑问。 显然他认为最重要的是她的安危,其他都得往后移。 清晰地感受到此认知,令她毫无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 于水下用了不少妖气,又游上游下的,这具人身已疲惫不堪,没看到他之前,她以强大的妖魂强撑起精神,怎么也得撑到浮上水面得救。 但他来了。 她便无需再强撑着。 紧随李寿之后也看到孟十三的陆罗,看到孟十三的第一眼,便是这一幕。 亲眼目睹的那一刹那,高兴她没在他跟前出事儿之余,忽然觉得今日方生的情愫,大抵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风筝便在此时出现,与三人在水中不期而遇。 一上岸,尚未看清楚上的水廊口是哪一段水廊,李寿便听到一记咳嗽声,他抬眼看去,竟是看到崔瑜身边的随从。 湖峭向风筝递眼神儿。 风筝眨眼间便明白过来,冲他伸出双手,欲接过他怀里的大表妹。 李寿心知湖峭与风筝之意,知晓这是为了孟十三的清誉着想,他也从未想过要借此,令大表妹不得不嫁入东宫,故未有为难,只停顿一息,便轻轻地把怀中的人儿转交到风筝手上。 风筝稳健地接过,抱着孟十三一转身,沿着水廊走向最近的花阁。 也就在此时,湖峭放开了嗓子高呼孟十三得救了。 喊完趁围观的人尚未闻声赶到花阁这边的水廊来前,他已悄无声息地离开。 左右崔瑜之令,他已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佟掌柜,佟掌柜也是庄园里的老仆了,知晓接下来怎么做,也定然能办好主子交代之事。 不必他再操心。 自然是得回七爷身边了。 实则一上岸,双手挂在李寿颈脖被公主抱着的孟十三,便想同李寿说,放她下来,她无事儿,可以自己走。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甚远 水面围观者纵多,她不想因此与他绑得更牢。 怦然归怦然,她的理智尚在。 她可没有忘记最初她之所以努力,除了代替原来的孟良辰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好让她的妖魂回归本体,继续过她清修的漫长岁月,她也是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非孟家让她嫁,她便得嫁,他想她成为他的太子妃,她便得点头。 因而落水得救,在水下她能暂且依靠他,让他带着她游上来,上岸之后,她总是要尽力保住作为凡尘女娘的清名,让自己仍旧拥有自主的选择。 而跟在后面爬上连接花阁水廊口的陆罗,一见水廊四周并无外人,他心中也正有此意。 也不得不承认,生出此念头,他也是有私心的。 不管她的心意如何,至少现在她尚未定亲,再难,他也还有机会。 不约而同地,孟十三和陆罗都想着趁着此水廊口无外人,把女子落水被救,难免与外男搂搂抱抱,因此于声名有碍,十桩有九桩必要定下姻缘的这一段,悄然地给抹个干净。 只要让所有人看到乃是孟十三自己的侍女救了她,抱着她往花阁内去换衣压惊,自然不存在因一回落水得救,便要定下婚盟此无奈之举。 没想到她与他尚未说出口,便让有备而来,寻到风筝下水踪迹,推着算着专程候在水廊口,奉崔瑜之命,保证务必不能让孟十三的清名有损的湖峭,抢在两人之前开了口。 虽未言说,二人心中所想,无疑是与湖峭咳嗽又给风筝使眼色的用意不谋而合。 李寿亦未有趁人之危的想法,故而于心照不宣之中,都配合得很默契。 风筝在内室侍候孟十三脱下湿衣,坐在床榻上披着薄被,放下帐幔,等着沐浴更衣。 李寿和陆罗则一同静候于厢房外间,分上下首坐在玫瑰椅里。 随着宝珠找进厢房,风筝已让孟十三使去碧虚庄园大门一侧的孟家大车里,给她取历来出门,都会备上的第二套衫裙。 宝珠红着眼眶跑进内室时,孟十三正拿着一块干净的细绵布擦拭着披于肩头的青丝,她喊了一声小姐,孟十三答应一声,她接过细绵布再不言语,默默地给孟十三绞干还滴着水的长发。 气氛有些凝滞。 孟十三想了想道:“宝珠,我无事儿。” “嗯。”有泪落下。 孟十三看着眼泪从宝珠的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溢出来,觉得这回落水,是真的吓到宝珠了,毕竟此前原主便曾让孟美景推落水过,让原主病了好几日,再是死去,换了她过来。 宝珠金银不知晓她们的小姐已非原来的小姐,她却是知道的。 大抵是怕她又会上回连着病好几日,若熬不过去,她们便会失去她这个主子。 “乔桑把我撞下桥,入水便拉着我往湖底深处沉,她是想要我的命。”孟十三主动吐实,想转移宝珠陷入她若再因落水病了,会不会因此大病至死,而害怕恐慌的注意力。 宝珠绞着头发的手一顿,微微打着颤儿,她后怕地看着孟十三:“小姐……” 孟十三灿烂一笑:“可你瞧,死的不是我,而是她。” “……她死了?”宝珠注意力果然被转到乔桑之死上,想到乔桑竟想要小姐的命,她恨得牙痒痒的,“死得好!这是老天有眼!” 可不是老天有眼,而是你家小姐我并非普通女娘。 倘若还是原来的孟良辰,面对那般身怀闭气之技,水性极佳的乔桑,必死无疑。 孟十三于心里默默驳道,嘴上却说:“我大难不死,必然是有后福的,对不对?” “对!”小姐只要好好的,说什么都对! 孟十三从薄被子伸出手,轻轻擦去宝珠脸颊上的泪珠:“故而,你不应该哭,该为我高兴才是。” “高兴!奴婢不哭了……”谁知宝珠刚说完,下一息跪趴在榻沿,哇一声大哭起来。 “小姐,您吓死奴婢了……呜呜呜……” “小姐无事儿,奴婢不应该哭的……呜呜呜……” “奴婢要学凫水,回去就学……呜呜呜……” 妖生初次,哄一个凡间小姑娘,居然失败了。 孟十三被宝珠的嚎啕大哭吵得有些脑仁疼,一边自我检讨着是不是哪个字说错了,一边伸手轻拍着宝珠的背,跟哄娃儿似的:“学,回去就学,我让赏春安排一下,让泰辰院里想学的,都一起学。” “嗯!” 厢房里外不隔音,主仆俩的对话尽数入了李寿和陆罗的耳里,李寿是不自觉地嘴角上扬,陆罗则有些新奇孟十三竟会屈尊哄一个被吓坏的婢女。 同时听到的,还有晚宝珠两步进到二楼厢房的四人。 曾家姐妹与董玲珑本就认定了孟十三最是心地纯良,故而听到孟十三竟费心思去哄宝珠莫再哭时,她们都不觉得有何奇怪的,只在心里暗暗决定,往后定要加倍护着如此纯善的夭夭。 姜子瑶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她们同站在用作隔开里外的一江春水玉石座屏前,往里看着帐幔中隐隐绰绰的那道披着薄被,只露出一截玉臂,轻拍着宝珠背部的倩影,眼底有着难以言说的震撼。 她震撼孟十三话中所提到的乔桑想要孟十三的命,诚然乔桑那样歹毒的人,死了活该,然能在乔桑有意取之性命的心机之下,病弱的孟良辰成功逃脱不说,乔桑反至眼下都未从湖里上来,而孟良辰却以肯定的语气说了,乔桑已死! 她亦震撼这样的孟府大小姐,于端午那日便教她大开眼界,今日更是在碧虚庄园让她领教到,病弱的孟良辰与传闻大不相同,相去甚远! 片刻后,有花阁内厨房里的两名粗使婆子请示入内,各提着一小木桶的热水进入内室,连着提了两回,四小木桶热水倒进内室折屏后的大浴桶里,又提了几桶凉水兑上,方堪堪够满。 在婆子提水期间,风筝也取来了孟十三备用的衫裙。 李寿起身往外走,见陆罗还坐着,他眸若深潭地回头道:“陆二公子该随孤移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要学 在场之人除却一个姜子瑶,皆知他的真实身份,实无需再掩。 陆罗怔了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下什么情况,他一张霸道惯了脸皮厚过城墙的俊容即时涨得通红,既尴尬又自觉有些解释不清楚,唯迅速起身礼道:“殿下教训得是!” 李寿第一个踏出厢房。 姜子瑶本来还陷在对孟十三的新认识当中,忽而闻得李寿自称孤,慢慢意识到什么,小嘴张开,整个人呆掉。 陆罗不忍见表侄女这般蠢样,招手示意姜子瑶一起走。 姜子瑶这个时候听话得很,主要是她也不能不听话,她还要找个仅叔侄俩的地方好好问一下表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曾家姐妹今日游玩不成不说,还被一通吓,和董玲珑一同进内室与孟十三说上几句话,确认孟十三真的无事儿之后,三人也走出厢房,到隔壁右边的厢房坐等。 李寿于左边厢房坐等,陆罗带着姜子瑶到左边厢房过去一间的厢房坐等。 常青后到,没进过孟十三所在的厢房,一上二楼看到李寿,激动后怕得险些当场洒泪,后跟着进了左边厢房。 李寿本来想让常青去把余明路请出城,到碧虚庄园里来为孟十三诊诊脉,虽说孟十三自己说无事儿,到底要太医诊一诊,他方可安心。 未想此一吩咐刚到嘴边,佟掌柜便进左边厢房请示他:“公子,园内常年备有大夫坐镇,为的便是园内游人若有意外发生,也能及时得到医治。不若让本庄园驻守的大夫进阁一趟,先给孟大小姐看看是否有恙,公子亦可安心。” 这也是湖峭转达崔瑜的命令。 他是一丝不苟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执行。 常青在边上警惕着,看来这位佟掌柜很清楚自家殿下乃东宫的身份,来意是好是坏,作为殿下的近身大内侍,他都得防着点儿。 佟掌柜当然知晓李寿的真实身份,入内请示,他的视线始线落在自个儿的鞋尖,感受到从上座注视过来的打量的目光,越发连眼都不敢抬。 李寿沉吟着,末了点头:“准。” “诺。”佟掌柜领命退下。 陆罗这边,一进厢房,陆罗尚未坐下,姜子瑶劈头便问:“表叔!那是太子殿下?” “正是。”陆罗给予肯定的答案,坐下又问,“你此前从未见过?” 姜子瑶嘟起嘴儿,瘫在座椅里有气无力道:“那是太子殿下啊,我区区五品少卿之女,连我父亲都不轻易能见到太子殿下,我怎么可能轻易就能见到?唯一有机会见到的四季赏花宴,因着我名声在外,颜华郡主怕我在宴会上闹事儿,也从来不会给我下邀请的贴子。” 陆罗同情道:“要不表叔给你找个师傅?” “什么师傅?”姜子瑶兴致缺缺。 “礼数规矩。”陆罗无声地打着算盘。 姜子瑶被吓得一下子坐直身体:“不学!” “确定不学?”陆罗早在心中有此盘算,如何会轻易放弃,“就不问问我,我要给你找的师傅是谁?” “谁我也不学!”她最讨厌什么礼数规矩了! 陆罗懒懒地换了个坐姿,翘起二郎腿儿:“经今日之事,你觉得孟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趣!厉害!仗义!”姜子瑶脱口而出,根本无需思考,“表叔,你说得对!我不该那般粗暴地对待孟大小姐,待她好全,我定要当面向她致歉!我还要同她请教,如何能在水下闭气那么久,我要学!” 陆罗听到表侄女确实有向孟良辰修习之心,却非他所言的礼数规矩,而是闭气。 坐在太子殿下下首的那会儿,他便思考过这个问题,想着明明她的丫鬟宝珠在石桥上说过她不会凫水,还下跪求曾家两位小姐救她,可事实是她不仅会凫水,且能在水下闭气许久的时间。 莫说表侄女想学了,他都想学。 至于学礼数规矩,目前表侄女不感兴趣,强按着学也不妥,那便且再说吧。 何况她也不见得会愿意教,他得先找个机会说服她,再同表侄女说,不然让表侄女空欢喜一场,也不太好。 左右表侄女已起了亲近孟大小姐之心,他再通过表侄女,不愁今日过后无再见到她,与她好好说话的机会。 碧虚庄园请来驻守于园内的刘大夫,很快来到二楼厢房,毕恭毕敬地等着。 李寿一同意,佟掌柜赶紧下楼,刘大夫在佟掌柜请示李寿之前,便已然等候在花阁大门前的露台,一看到佟掌柜招手,他明白这是准了,也不敢耽误,提步便上到二楼。 然孟十三还在沐浴,厢房的门紧闭着,佟掌柜便让他在门前静候,叮嘱万不能惊忧到里面的贵客,也万不可失了礼数没了规矩。 刘大夫连连点头应诺,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心道便是往常他们的东家亲临,也不见佟掌柜这般小心翼翼地侍候,可见厢房里的贵客,定是了不得的贵人。 态度越发谦卑。 等再久,不敢有丝毫怨言。 宝珠早得了常青过来转达的李寿之意,晓得太子殿下担忧自家小姐落水之后会有何不适,又有佟掌柜的献策,把庄园里坐镇的郎中给荐了过来,要给小姐诊一诊,故而孟十三一沐浴更衣好,她便将刘大夫给请进厢房内室。 床榻依旧垂着帐幔,孟十三没有躺着,刚洗过的头发还湿着,不好躺着。 刘大夫一被请入内,风筝站守在榻旁,宝珠则索性爬到床上去,坐在孟十三的身后,拿着细棉布重新给孟十三绞着头发。 “有劳。”孟十三穿戴整齐,盘腿坐着,右手伸出帐幔,方便刘大夫诊断。 刘大夫哪儿担得起有劳二字,忙不迭道:“此乃刘某本分!” 坐在宝珠早备好的绣墩上,他低着头,眼帘落在犹如皓月的纤纤素手上,正想着他可不敢直接搭上贵人的手腕,一侧的风筝已然轻轻地在腕上垫了一块轻薄柔软的纱巾。 如此便不会冒犯到贵人了。 他悄悄松了口气儿,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孟十三举于半空的手腕。 第一百七十三章 非一般 隔着纱巾诊了一会儿,刘大夫收回手,温声道:“小姐身体无碍,只是底子薄,气血两虚,此番落水,恰逢炎阳,幸而未有寒气入体,只是小姐虽虽会凫水,于水下呆的时辰也长了些,因此难免力竭,疲惫不堪。” “依你所言,我仅是累极,方如此精神不振?”孟十三从在等热水烧好送来的那时起,便哈欠连天,若非必须得沐浴更衣,她早入眠会周公去了。 刘大夫也甚是高兴孟贵人贵重之躯能无事儿,如若不然,他要是医术不精,无法为贵人诊治,便是贵人不降罪,少不得东家也得辞了他。 毕竟无甚大用,何需再留他。 “正是。”他站起身,礼道,“小姐仅需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日常食补,调理得当即可。” 孟十三点头:“多谢大夫。” 风筝送走刘大夫回内室,宝珠已帮孟十三把湿发绞干得差不多。 很快传出均匀缓慢的呼吸声。 宝珠示意风筝轻手轻脚出去。 两人同来到外间,便听到一记叩门声。 是常青。 刘大夫一出这边的厢房,转头便到隔壁左边的厢房,如实同李寿上禀,禀完得自家殿下之令,他便来了。 得知孟十三已然睡下,且睡得极香,他笑得甚慈祥,回到隔壁。 李寿今日出宫又出城,乃是秘密出行,时至眼下午正,再让常青去问宝珠情况,回来得知孟十三仍睡着,且未有醒来的迹象,想到刘大夫的诊断,他起身亲自去看了一趟。 风筝守在外间,宝珠侍候在床榻旁,两人俱安安静静。 李寿一来,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李寿示意她们噤声。 到内室看过孟十三,见孟十三睡得酣甜,他抿唇一笑,转身走出内室,到外间低声与二人道:“孤先回宫了,你们好生照料夭夭。” “诺。”二人不忘跟着压低声音。 李寿走下二楼,佟掌柜就守在一楼柜台内,见状走了出来:“公子有何吩咐?” “孟大小姐留在此处暂歇,谁也不得入内,谁也不准打扰,楼上的几位小姐,也暂且留在阁内,一应花费算我账上。”李寿说完让常青留下足够的银票。 佟掌柜双手接过常青递过来的银票,面额一千两,共有两张,他赶紧敛首道:“无需这么多,公子拿得太多了。” “无妨,留着。日后但凡孟大小姐再来,她的花费也算我账上,抵完了我再让人送来。”李寿又道,“代我谢过崔东家。” 大表妹出门会备下备用的衫裙,他却没有,陆罗也没有。 故而当孟十三沐浴更衣之时,他们没有沐浴,却也换上了干爽的袍服。 袍服样式简单,布料极佳,不是一般人穿的。 佟掌柜拿给他们时,说了一句:“此乃东家上个月搁置在庄园的新制袍服,只下水浆洗过一回,本是留待东家需要时可换上,尚未穿过。” 可见,两套崭新的袍服都是给崔瑜量身订制的,且还没来得及穿。 佟掌柜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说完便越过他,走向阁门的李寿,喃喃低语道:“竟知东家姓崔?” 果非一般的贵人! 李寿走到花阁露台,想到陆罗还留在阁内,换作往常,花阁对外开放,公子小姐谁都可以进来花钱歇脚,自也无碍,然这会儿不同,他包下了花阁,陆罗一个外男,与几位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同在阁内,实为不妥。 “去把陆二公子请出来。”他道。 “诺!”常青重新走进阁楼。 佟掌柜愣愣道:“不知……” “掌柜不忙,我自个儿来。”常青直上二楼。 他很快把陆罗带了下来,姜子瑶站在楼道口不明所以地瞧着。 待常青把陆罗带到阁门外的露台,姜子瑶蹑手蹑脚地下楼梯,来到佟掌柜跟前问道:“掌柜可知……” “不知。”佟掌柜晓得姜子瑶要问什么,不等她把话问出来,他已实诚地摇头。 姜子瑶唯有干瞪眼。? 常青把陆罗也给带了出来,李寿无甚多余的话,只一句:“夭夭需要安安静静地睡一个好觉。” 陆罗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又不是三岁娃儿,又不会不分场合地吵闹。 不过转念想到花阁里尽是女娘,他确实不好混在花丛中,免得招来流言蜚语,他是恶霸他不惧,那几位小姐却不能因此有损声名。 只要别没长眼地冲他叫嚣,他素来待女娘比待儿郎要宽和许多。 过往踢那个官家小姐一脚,也是那女娘实在厌烦,一副要为民除害的嘴脸,看得他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方动的脚。 情况不同,不得一概而论。 何况今日阁里还有她,还有他的表侄女。 不得不慎重。 陆罗目送着李寿走出连接花阁的水廊,再拐进另一条往庄园大门方向的拱桥,直至其背影再看不到,他方回头看了眼花阁的门。 佟掌柜就站在门前,对他笑得很是和善。 但绝对不好说话。 陆罗没再理会佟掌柜,他向同移步至阁门前的姜子瑶招手:“瑶儿。” “表叔?”姜子瑶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此处风波已平,我要回去了,你可同行?”陆罗问道。 姜子瑶想了想道:“我是想同孟大小姐说说话儿的,可她睡得老沉了,刚才我还去看过她,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还有,表叔,那乔桑把孟大小姐撞下桥,两人一起落的水,孟大小姐已经安然无恙,乔桑却还没上来,不会真如孟大小姐说的那样……死了吧?” “你瞎操什么心?”陆罗想着既然孟十三都能那么肯定地说乔桑已死,那乔桑九成九是活不成了,“庄园里的人还在找,可湖那么大那么深,佟掌柜又说了湖里还有暗流,暗流通往暗渠,孟大小姐能平安得救,实乃大福之人。乔家小姐有无此般运道,那便得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反正佟掌柜也说了,早遣园内奴仆进城到乔府去,跟乔家人通报乔小姐在这里出了事儿,指不定待会儿便到,自有她的家人操心其生死。你现在只需给我想一想,到底是留下,晚些时候自己回去,还是现在就跟我回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势汹汹 “你现在啊,只需给我想一想,到底是留下,晚些时候自己回去,还是现在就跟我回去。” 姜子瑶最终还是选择跟陆罗一同离开。 她想着时日还长,待孟十三回城归府,她就给孟十三下帖子,又想到孟十三身子弱,若还不能出门,需在府中静养,那她亦可直接到孟府去,到孟十三口中的泰辰院去,说不定还能跟泰辰院里的人一起学凫水闭气呢。 越想越美好,不自觉流露出满眼的期待。 陆罗看不懂姜子瑶在傻笑什么,也没多问,他想着乔桑不管是生是死,总得善后。 他得好好思索一番,要如何善后。 是帮她,是帮自己,亦是帮表侄女。 至于今日之事牵扯在内的董玲珑、习嫣婈与项筝等人,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同样考虑到善后的,还有李寿与崔瑜。 李寿让常青出面去处理,话不多,语气坚定,要常青处理得漂亮,务必保证孟十三今日过后,名声干干净净,乔桑之死,如何也和孟十三沾不了边。 崔瑜则打发庄园里信任的老仆,回趟城到雀仙楼找湖岩,转达他让湖岩去盯着乔府的命令。 他今日会到碧虚庄园,非是为了巡查自家产业,而是专为见孟十三一面,无奈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乔桑会在这一日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好在孟十三得救后倦极,遂留在花阁厢房内安睡。 继李寿与陆罗离开庄园后,佟掌柜也把李寿留下的致谢之言传达到他跟前。 他也没说什么,随后让佟掌柜回花阁,若孟十三有何需求,无需另外花费,尽管满足便是。 佟掌柜欲言又止。 崔瑜瞧了出来:“有话便说。” “那位公子留有两千两银票,说孟大小姐花费的一切,皆算在他的账上。”佟掌柜见崔瑜只点头,还是没说什么,他不禁又添上一句,“他还知晓……东家您姓崔。”?? 崔瑜这才明白佟掌柜在担忧什么:“无妨,我与他并不对立,且依他的身份,知我底细,也不奇怪,无需惊慌。” 言下之意,他们是互知真实身份。 甚至对彼此都有些了解。 “账,便听那位公子的,算在其账上。” 佟掌柜应诺退下,直回到花阁,仍没能想通此中的缘故,直叹东家的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二楼厢房的左边,两间厢房已空,右边的厢房,董玲珑与曾家姐妹尚在。 曾家姐妹是和孟十三一起出游的,现在孟十三经历落水又得救,幸而不死的大难,她们是既自责又心疼,特别是看到孟十三睡得极沉的模样,便知孟十三确如刘大夫所言,孟十三在湖中为自救而力气用尽,上岸已极是疲累。 她们不由又想着,倘若孟表妹求生意念不够,在水里未能坚持到得救的那一刻,那她们今日带着孟表妹出城游玩,便是此生无法挽回的大错! 想罢,姐妹俩后怕不已。 更多的是,想到母亲每回在她们出门之前的叮嘱,总要她们务必谨言慎行,以自身安危为重,莫出头莫逞强莫惹事非之言,以往她们还总嫌母亲唠叨,眼下却惊觉实为金玉良言! 曾重锦懊悔不已:“我便不该说‘那等人’三个字。” “姐姐,这也不能怪你。”曾重荣很能体会曾重锦的心情,然确非姐姐之错。 事发当场,董玲珑近在咫尺的画舫里,知晓争执起来的每个人的每句话,听到这里,也劝解道:“确非你之过,曾四小姐不必自责。” 要怪,那得怪无端寻夭夭麻烦的姜子瑶,更要怪一手挑起今日闹剧,这会儿尚生死未卜的乔桑。 习嫣婈与项筝进不得花阁,却也没离开。 习嫣婈想着乔桑终是一条人命,孟十三无事儿了,乔桑却还在水里,她无法就这样离开。 项筝不关心乔桑的死活,但她在意陆罗,直至看到陆罗与姜子瑶结伴离开庄园,她方尾随其后,也回了城。 那些围观整场闹剧的官眷有些散去,有些仍围在石桥两边水廊,看着庄园下人在水里忙活,有的下水,有的撑着小船来回荡着,以便下水的下人要换气歇一歇的时候,能双手攀在船沿靠着歇会儿。 “孟大小姐已经救上来许久,这乔小姐却到这会儿了,仍未见踪影……” “凶多吉少啊。” “嘘!乔家人来了!” “来就来,人又不是我推下去的……” “那是谁也没推,都是乔小姐自己跳下去的,跳下去之前还拉着孟大小姐一起,心肠当真歹毒。” “可不是么……” “要我说,凶多吉少也是活该。” “这就叫自食恶果……” 虽如此,悄悄围在一起议论的几人还是越说越小声,直到完全噤声。 佟掌柜守着花阁,却也未闭塞,很快便有出去探消息的伙计回来同他说:“掌柜,人还没找着,乔府二夫人倒是到了!” “来得挺快。”佟掌柜寻思着要禀尚在庄园里的崔瑜一声,刚起身又坐回去,“想来东家那边也已得到消息。” 湖岩一得令,直接就往乔府赶,乔二太太带着人风风火火往碧虚庄园赶,他也跟着出了城。 故而崔瑜知道消息的时间,比佟掌柜还要早些。 湖岩禀得更详细:“乔家二夫人坐着大车出城之前,先使了府中下人往礼部去,告知乔小姐在碧虚庄园出了事儿的消息,此后也未等乔郎中的信儿,便一刻也不停歇地直接往这边来。跟着乔二夫人来的,还有乔大公子,以及丫鬟婆子、小厮护院,足有十来人,看那来势汹汹的架势,今日之事,不管乔小姐是生是死,已然难以善了。” 崔瑜没说话。?? 湖峭嗤声道:“都是乔家小姐自己作的,能怪得了谁?头一回落水,是她自己跳下去,第二回落水,不止是她自己跳,还撞上好心拦她跳水的孟大小姐,把孟大小姐也给撞落水了。就这么两回,头一回还是乔大公子自个儿把乔小姐给救上岸的!到底谁是谁非,乔大公子此一路过来,就没有给乔二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实大误 湖岩瞄了眼崔瑜:“自从乔家二公子死在岭南密林蛇毒之下,乔将军只回京过一趟,乔大夫人承受不住丧子之痛,去岁就病倒了,至今仍起不了身。如今的乔府,由乔郎中顶着,由乔二夫人掌着中馈,乔老太太早已不管庶务,嫡次孙没了之后,更是隐于佛堂,终日烧香拜佛,轻易不出院门半步。” 说了这么多,都是铺垫,实则他就一个意思:“乔家到了这一代,小辈凋零。大房乔将军这一脉,只乔二公子与乔小姐兄妹二人,次房乔郎中一脉,直接就乔大公子一根独苗。子息不丰,难免个个看得跟金疙瘩似的,此番乔小姐若也殒了命,乔府长房再无后辈。” 是故乔二太太一得到消息,方这般着紧,浩浩荡荡地带着人就来了。 湖峭恍然大悟,明白过来湖岩所说的难以善了是个什么意思了,敢情这是不管对错,只管自家后辈活没活,若是没活,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不过此番乔二太太怕是要打错算盘了。 不说此前尚还有太子殿下与陆小国舅参与此事儿,便说自家七爷亲自坐镇于此,今日这天,便不可能让乔二太太翻了去。 乔府也就出了一个镇南将军与一个礼部郎中,在旁的地界,大抵还能横一横,在满是勋贵权贵的天子脚下,乔家人能收着点儿,今日之事尚只一个乔桑殒命,若是存着带人来处理谁的念头,少不得要让乔家人知道知道,花儿为何那样红! 湖峭老神在在的。 湖岩全都禀完之后,内心亦平静得很。 原因无他,二人都清楚得很,莫说今日乔府就来一位乔二太太,便是乔郎中亲自来了,那也无法掀风鼓浪。 头一个,在场的他们七爷,便得将这风浪给摁下去。 二人同看向崔瑜。 七爷虽是白身,未踏入官场,这些年一直呆在京城,却也不是白呆的,凭借着七爷自身的能力,与清河崔氏的名望,该经营的俱已经营,既不缺钱财、人手、消息,亦不缺人脉。 崔瑜听完湖岩所禀,道:“你继续去盯着乔家人,有何风吹草动再来禀。” “诺。”湖岩领命退下。 崔瑜又与湖峭道:“你去找颜助,跟他说,不管调派多少人手,不管乔桑是生是死,务必要尽快找到,免得被暗流冲进暗渠,那便得到瀑布底下去找,误时费力不说,今日之事要平息,时间也会被拖得更长。如此一来,既不利于孟大小姐的名声,亦不利于庄园的继续开放。” 颜助是碧虚庄园的大管事,统总庄园的所有事务,历来办事儿稳妥,忠心可靠,他也基本不会插手园内之事,未曾想今儿竟连续两回插手。 一是改规矩,二是加强人手打捞。 “诺!”湖峭也领命退下。 崔瑜站在庄园东面的望北楼窗台前,面向东面的青北山,青北山之前,是一整片密林,他目触所及,皆是一片高峰林立,绿意盎然。 今日闹剧,明显乃乔桑一人之错,为此付出性命,也算善恶终有报。 他心中有太多的问题,找了十三十数年,终于等来一个孟良辰能为他解惑一二,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让孟良辰出事儿,或被谁人栽脏处理。 幸而孟良辰有惊无险,不然撞她落水的乔桑,纵然能在湖中死里逃生,必也得死在他的手中。 世人皆道他崔瑜温润如玉,乃慈心善目的谦谦君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实乃大误。 梨白在楼道无意间听到伙计同佟掌柜禀告之事,回厢房就上禀了董玲珑。 曾家姐妹俱在场,自也听到了。 她们齐齐在这儿,便是在等孟十三睡足醒来,再一同离开庄园回城,没想到孟十三还睡得深沉,却等来了乔家二太太。 “姐姐,要不咱们也让其枝先回趟城,到府里把母亲请来?若要理论,母亲定然不输与乔二夫人!”曾重荣瞬间想到她们也得把家中长辈给请来,乔府既然只是来了一位二太太,那她们也只需把母亲请来就是。 曾重锦却还有顾虑:“今日之事,太过凶险。要把母亲请来,必然先得跟母亲实言,要不然母亲只会当咱们在胡闹,不会来的。可若实言,只怕来的便不止母亲了。”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若得知今日之事已闹出人命,那定是要通知父亲的,祖父说不定也得通报一声,届时来的定不止母亲,父亲与祖父必然也会立刻赶来。 事关孟表妹,姑母留下的唯一血脉,祖母临终前的唯一嘱托,自来是祖父与父亲眼里的头等大事儿。 “那不让其枝去,让其花去如何?”在曾重荣的认知里,她在母亲眼里素来胡闹惯了,姐姐却不同,姐姐在母亲眼里最是懂事儿,换姐姐身边的大丫鬟回城禀报,便是不把事情说个明白,母亲也定是会来的。 “来了之后呢?”曾重锦与曾重荣十六年姐妹,又是双生女,打小粘在一块儿长大,妹妹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哪儿有不知的,“还不是得实话实说,到时母亲定会更生气!” 毕竟这般重要的事情,事先不说,待到出城进了碧虚庄园才说,母亲还得使人回城去,各跑一趟通政司与都察院,说不定连长兄当差的锦衣卫衙门也得去通知一声,如此多出一道程序,来回跑费时间不说,也搁误时间。 母亲肯定得当场把她们通通骂一遍。 “那可怎么办?”曾重荣经姐姐一提醒,方知左右母亲是会知晓真实情况的,真让其枝或其花回府去告儿一声,结果都是劳师动众,她与姐姐也少不得一番训斥,想到这儿,她的脸跨了下来,“夭夭又还没醒,倘若那乔二夫人寻上花阁来,要夭夭说明落水后的情况,夭夭能说清么?” “能!”曾重锦依旧对孟十三十分有信心。 曾重荣怪道:“从在石桥上我就发现了,姐姐你怎么那么相信夭夭,觉得只要夭夭在,便没有什么能难住夭夭的?”?? “难道你不相信夭夭?”曾重锦反问道。 “当然相信了!”就是没姐姐你信心那么足。 第一百七十六章 活一字 “难道你不相信夭夭?”曾重锦反问道。 “当然相信了!”就是没姐姐你信心那么足。 “那不就成了。”曾重锦无意再与妹妹多言,转头问默默听着她们姐妹俩说话,礼貌安静地听着的董玲珑,“董大小姐,你可有什么建议?” 虽则她至眼下此刻都不晓得为何上回在颜华郡主的赏花宴上,董玲珑与孟美景大大出手,孟表妹为阻止董玲珑重伤孟美景,还侧踢了董玲珑一脚来着,后来孟表妹却还收到董无双的生辰帖,孟表妹居然还应邀了,此后孟表妹与董玲珑的龙谊似乎便在那会儿一点儿一点儿处了起来。 直至私交不浅。 她想着既然孟表妹能与董玲珑交好,董玲珑也能在孟表妹需要作证时,董玲珑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这会儿也与她们同坐于此,亦是想等孟表妹醒来细问落水之后,孟表妹和乔桑在水下发生何事儿,那或许眼下能给她们提供一个恰当的处理方法。 董玲珑没有介入曾家姐妹的讨论当中,尽因一时之间她也没有好的法子,忽然被问到,唯有将心中想法道出:“眼下情况,乔桑生死未明,既是乔二夫人亲至,这会儿首要之事,也是先组织足够的人手,把落在湖里的乔桑找到,生见人死见尸,此才是头等大事儿。故依我之见,不如且先静待后续发展,再看要如此处理。” “便是如此。”曾重锦的想法与董玲珑的说法不谋而合,表示赞同后与曾重荣道,“咱们且莫自乱阵脚。” 曾重荣已然乱了阵脚,心浮气躁得很,可姐姐与董大小姐之言,她也颇觉得有道理:“好。” 孟十三这厢,却是不管外面来了什么人,闹哄哄沸腾成何等场面,她依旧睡得安心自在,酣畅淋漓。 宝珠心疼自家小姐竟疲累成这般模样,又想到小姐自幼体弱,时不时病一场,近日好不容易得余小太医亲手调理,小姐也不似从前那般不顾自身,终于肯好好听大夫之言,既食补又体锻,这身体才比过往要强上不少。 没想到今儿也就出城一趟,进此碧虚庄园一回,便险些了要小姐的命! 坐在外间只要想到这一茬,她就得跟风筝说一遍,无论什么情况,饶是太子殿下折返,也不能吵到小姐安睡! 风筝很想说,太子殿下在的时候,进此厢房,到内室也只是看她们小姐一眼,手脚放得比她们还要轻,显然比她们更不愿吵醒累极的小姐,怎么可能会折返来吵醒小姐? 不过她也知晓宝珠这是过于担心小姐的身体,才这般坐立不安胡思乱想,心里想归想,也不曾反驳,只沉默地点点头。 花阁被包了场,佟掌柜尽责地守在一楼柜台,阁内的伙计、厨夫、婆子,还有烧火丫头,个个随时待命。 然孟十三一个劲儿地睡个天昏地暗,宝珠风筝简单用过午食之后,便双双想着要不要把孟十三喊起来用午膳? 好不容易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两人达成一致,决定喊孟十三起来吃完再睡,结果是孟十三雷打不动,仍一派酣眠。 完全喊不起来。 曾家姐妹与董玲珑用过午食,便开始品茗闲聊,从京城贵女圈聊到京城坊间各种趣事儿,除了再上几碟子点心,再无需求。 是故忙活一圈下来,连同佟掌柜在内,阁内的奴仆皆闲得忍不住想出阁去瞧热闹。 毕竟乔桑出事儿的石桥那边湖面,是真的热闹得有如每年的庙会。 而开始热闹得跟沸腾的水般,是从颜助继改园内规矩之后,得到的崔瑜的今儿第二个命令。 他好稀奇为何东家突然会这般性情大变,竟有兴致给他下达命令了。 同时,也迅速集合起庄园里所有会凫水闭气的能手,足有三十多人,转眼齐聚于石桥两岸水廊,在围观者的惊诧中,一个接着一个跳入水中。 荡来荡去的小船也从原来的两条,增加到六条。 好在石桥所在的湖面足够宽,连两层画舫都能宽松通过,才没把整个湖面塞满,只是如此之下,湖面也顿时似被下满了水饺,一眼望去,拥挤得很,水波一圈荡漾过一圈,就没平静的时候。 乔二太太站在石桥正中,静默地看着桥下水上的一切,从得知消息的心急如焚到这会儿心如止水,她已深深明白,桑姐儿已然是回不来了。 她出发前,可是封锁了消息,没让大嫂知晓的。 待再回府,她要如何与大嫂婉转地说明,才能够减轻大嫂第二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大伯子还远在岭南,她丈夫又要如何去信与大伯子说,她夫妻二人枉费大伯子的交托,不但没能治好大嫂的病,更是没能看住大伯子膝下剩余的闺女,让桑姐儿在此庄园落了水,时至眼下生少死多,让大伯子又要承受一回骨肉死讯? 乔邰见乔二太太脸上悲色尽显,泪光闪烁,他不禁劝解道:“母亲,或许心心还能……” “还能如何?”乔二太太听长子自己都说不下去,她叹了口气儿,语气之中充满了懊悔,“你就不该丢下心心一个人,自己先回了府。我更不该在听到你说的桑姐儿在此发生的事儿,还未有警醒,还以为桑姐儿会和以往一样,闹过闹完了,便会老老实实地回府。” 活就一个字,可他如何也无法违心说出口。 乔邰也很懊悔:“母亲,是儿子对不住大伯大伯母。” “且不说这些,先找到桑姐儿要紧。”乔二太太有些头晕目眩,扶额缓了缓。 “母亲!”乔邰赶紧扶住乔二太太,“您先到那边阁楼歇歇,这边有何进展,儿子会马上告知您的,您无需在此亲自盯着。” 乔二太太顺着乔邰看向叶阁,点了点头:“也好,咱们府里的人,加上庄园里派来的人,足足将近五十人,桑姐儿就是沉得再深,应也很快会有消息,你好好在这儿盯着,有何进展,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告知我。” 她带着的人,不管是丫鬟婆子,还是小厮护院,都是选的会水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陪葬品 “母亲放心,儿子知道的。”乔邰自是没有不应的。 项筝离开了,习嫣婈却没有离开,进不了花阁,她转身便进了叶阁,定了崔瑜先时二楼面向石桥这边的楼道最末的那间厢房。 见乔二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叶阁,她心中惴惴不安。 到底是她太弱了。 虽非她的错,可真闹到乔桑没了性命的地步,她总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在石桥上逼迫乔桑认罪的那一幕。 唯一还能让她没彻底软腿儿的关健,便是揭发乔桑心机的人中,不止她一个,已离开的项筝与姜子瑶,以及尚在花阁中歇息的孟十三、董玲珑、曾家姐妹,都是! “小姐?”红枣发现自家小姐好似状态不太对,“您是哪里不舒服么?” 习嫣婈摇摇头,顿了顿问道:“你说……我当时要是没有执意非要乔桑承认是她挑拨了我,才让我同姜小姐生了口角起了纷角的,那么她这会儿是不是就不会生死未卜了?” 红枣不苟同道:“小姐无需多想,这又不是小姐的错!” “确非我的错,可若不是被当众揭露其下作的行为,令她名声尽毁,她也不会因此再次跳下桥……也不会把无辜的孟大小姐牵连进来。”习嫣婈胆子不大,平日里什么事情都不敢出头,唯独在涉及李寿之事上,总有一股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令她生出无比气焰来,才敢与素有女恶霸之称的姜子瑶对骂。 以往她也曾与别的女娘因太子殿下而吵骂起来,却从未闹出过人命,今日不止把无辜的女娘牵扯进来,连因助她而站出来作证的女娘也被牵扯在内。 只要想到这些,她的心便忐忑得很。 乔桑的二叔是礼部郎中,她的大伯则是户部郎中,都是正五品的六部官职,乔桑的父亲是正二品的四征将军之一的镇南将军,她的父亲却仅仅是正七品的小御史! 纵然乔将军不在京城,可去岁因乔桑兄长英年早逝,乔将军得恩召返京,亲送嫡子尸首回京入土为安,乔桑今日若殒命于此,难保乔将军不会再回一趟京城,届时…… 习嫣婈身子一软,倒坐在玫瑰椅里,唇色发白,脸色发青。 姜子瑶有陆二公子护着,项筝有淑妃娘娘护着,曾家姐妹有曾左都御史护着,董玲珑有董右侍郎护着,孟良辰有孟天官与太子殿下护着! 而她,她的父亲与大伯都护不了她。 倘若乔府要有人为乔桑之死负责,她无疑是最有可能被推出去,以一命抵一命的那个人! “小姐莫怕,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的。”红枣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若主子出事儿,她这个贴身侍候的大丫鬟到时候也落不了好下场,不由也慌了起来,“要不小姐去找孟大小姐,求求孟大小姐想个周全的法子?”? “孟良辰?”习嫣婈双眼徒地一亮,“对!找孟大小姐!她那样厉害,她不止有孟家作靠,她还有东宫作靠,她若肯拉我一把,定然是能救我的!” 似是溺水间忽然抓到的浮木,她起身就要带着红枣往花阁,试试看能不能入内。 岂知刚打开厢房门,主仆俩便看到正抬手要敲门的陌生婢女。 也不算陌生,主仆俩一直站在阁楼上往下看底下的搜救打捞,站在石桥上守着进展的乔家人尤为醒目,她们一眼便认出此婢女乃是乔二太太身边的婢女。 来人对着习嫣婈一礼:“奴婢橙苏,奉我家太太之命,想请习小姐移步一聚,不知可否?”?? 习嫣婈心上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湖岩奉命盯着乔家人,见乔二太太进叶阁歇脚不久,习嫣婈便被请到乔二太太所在的厢房,他转眼便尽责地把消息禀到崔瑜耳里。 禀完又回到石桥附近高处继续盯着。 湖峭道:“乔二夫人这是想干什么?” “乔桑的尸首还没找到,她总得趁此空隙了解下今日之事的全过程。”崔瑜能猜到乔二太太心中打的算盘,“几位参与的小姐当中,习家小姐既是眼下唯一最容易接触到的讲述者,亦是彻底复盘整件事情透的最佳突破口。” “复盘了又如何?真讲述清楚今日之事,那必是乔家小姐的全责。”湖峭觉得乔二太太也并没有真如湖岩先时讲的来势汹汹,“复盘完整件事情,乔二夫人也就清楚了来胧去脉,便知乔家小姐落个溺毙的下场,都是自个儿找的。” 于他看,也就无事儿了。 崔瑜嘴角微扬,扬起的弧度略显讥讽:“要是这般简单,倒也不必我再费功夫。” “七爷是觉得乔二夫人找习家小姐复盘整件事情,是另有目的?”湖峭跟在崔瑜身边的时日颇久,每当自家主子露出这般微妙的笑容,他便知事情要复杂了。 “如若不然,她与乔郎中要如何向乔将军交代?好好的闺女交到她夫妻二人手里照看,结果乔二公子去岁刚英年早逝,今年乔小姐也跟着年纪轻轻便殒了命。”崔瑜言简意赅地盖棺定论,“乔桑之死,总得有人负责。乔将军两番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得有人承受乔将军的悲痛与怒火。” “可明明是乔小姐自寻的死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乔家这般,岂非蛮不讲理,毫无公道可言?”湖峭秉性耿直,觉得乔二太太当真要找个人来一命抵一命,好让乔将军泄愤,实属欺人太甚。 崔瑜瞥了眼湖峭:“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京城中事,诸如此般罔顾公道之事,你还见得少么?” 湖峭当然已见过不少,这不是还没习惯么,每回见每回都得念叨一番,不然他良心过不去:“那七爷觉得谁会是那个无辜的陪葬品?” “谁最势弱,谁就得陪葬。”崔瑜心中已料到会是谁,却没有道出名讳。 湖峭想了会儿,他分析不出来,索性也不分析了,挠了挠头:“反正最不可能的便是孟大小姐。” 崔瑜沉默。 当然不可能是她,他也不允许是她。 不止他不允许,东宫也不会允许。 第一百七十八章 往深捞 乔二太太在打什么算盘,乔邰并不知晓,他站在石桥上,紧张地看着满湖的人潜上潜下,找人找得如火如荼。 同时在场的,还有颜助。 只是他没有像乔邰站在桥上,他站在李寿先时站的水榭台上,静静地观看着会水的各个能手时不时游上来换气,靠近船沿歇息一小会儿,很快又潜下水去。 从乔家人来,到他接到崔瑜的命令加强人手,这会儿已过去半个多时辰,却仍旧没寻到乔桑的踪影,说明乔桑生机已无,肯定沉在更深处了。 故而片刻前,他下了指令,让庄园里的人往湖底更深的水下找。 如若天黑之前还没能找到,只怕真要如东家所言,需费时费力地远到密林之中的瀑布底下河流里去找了。 那可真不是他想看到的。 当然他也不惧乔家人会因此寻庄园的麻烦。 过去七年里,也不是没发生过诸如此类的人命官司,只要占理,站得住脚,东家就能保庄园风平浪静,他没什么可惧的。 能搜救到活的,那是最好,不幸打捞到死的,也不是头一回了。 要不然庄园里的奴仆能九成九个个会水? 俱是过往教训得到的经验。 叶阁二楼厢房里,习嫣婈坐在乔二太太对面,尽管错不在她,她仍低着头半分不敢抬。 她能为护着太子殿下幻化成母老虎,可那只是一时上涌到脑子里的冲动,况且面对的都是如她一般年岁的小女娘,眼下面对着一脸哀愁的乔二太太,她真的不敢抬眼。 “习小姐莫怕,我请习小姐来,不过是为了了解今日我家桑姐儿在石桥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还请习小姐体谅我一颗作为婶母的心,与我知而不言言而不尽。”乔二太太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习嫣婈偷偷瞄了一眼,看到这一幕,心下一软,立刻保证道:“我定实言!” 乔桑的尸首是在下晌快要日暮前找到的,沉到湖底的深处,庄园里的人合力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方把她的尸首打捞上来。 孟十三也是此时睡足,睁开一双惺忪的眼眸。 “小姐醒了!”宝珠趴在床沿,最先发现。 风筝听到宝珠的声音,赶紧进到内室:“小姐。” 她也甚是高兴,脸上无宝珠那般夸张的笑容,只眼里盛满如同星光的笑意。 孟十三看着含蓄的风筝,又看回喜形于色笑成一朵花儿的宝珠,她不由也笑了笑:“我饿了。” 午食未用,这会儿又快到夕食的时辰,两顿成一顿,睡是睡满足了,肚腹却是空空。 “有有有,早便备好了!”宝珠回头与风筝说,“你在这儿看着小姐,我去厨房一趟,马上回来!” 风筝点头,小姐倒头就睡之后,她一直都是听宝珠的吩咐,并且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听得甚是自然。 孟十三察觉到这一点儿,也未有说什么,只含笑看着两人互动。 右边的厢房一直注意着这边正中的厢房,稍有动静,其枝便得被曾重荣使出来看一下,这回看到宝珠急匆匆往楼下去,她伸长脖子往正中厢房看了眼,外间没看到风筝,她再往内室瞧,被座屏挡着,没瞧见人。 “风筝,你家小姐醒了么?”她不忘把声音压到最低,如同蚊鸣。 好在风筝乃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很快从内室走出来,来到厢房门边:“我家小姐刚醒。” 其枝欢喜得差些跳起来:“太好了!我这便回禀我家小姐!” 风筝见其枝转身就跟猴子似地窜进隔壁厢房,不免想到曾重荣也是这般动如脱兔,当真是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婢女。 她回到内室:“小姐,是曾五小姐身边的婢女其枝。” 孟十三其实在内室能听到外间的声音:“除了四表姐与五表姐,可还有谁还在?” “还有董大小姐。”风筝回道。 “都在哪里?” “隔壁。” 孟十三点头道:“那你过去隔壁说一声,眼下夕食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让她们都过来这边,与我一同用晚膳,再去厨房一趟,跟宝珠说,要多备几份。” “诺。”风筝转身退出厢房。 没一会儿,曾家姐妹与董玲珑便都到了。 孟十三坐在外间的玫瑰椅里,招手让她们三人也坐。 两边侧椅,刚好两两相对,够坐下四人。 其花其枝没跟着过来,而是直接得了吩咐,到楼下向佟掌柜讨茶去了。 宽敞的厢房外间,只梨白一个婢女站在董玲珑座椅后侧服侍。 孟十三见状道:“雅雅,宝珠不知你的口味儿,亦不知你有无忌口,不如让梨白也到厨房去,好好同这花阁里的厨夫说道说道。正好其花其枝也在楼下,梨白和她们说一声,也一起到厨房去,把四表姐五表姐同样有何忌口,喜食哪几样佳肴,都与厨房交代一番。” “好。”董玲珑无异议,侧脸往后与梨白道,“去吧。” “诺。”梨白也下楼去了。 “夭夭想得真周到。”曾重锦夸赞道。 “劳你们在这里等了我这么些时辰,总得好好犒劳你们一顿。”孟十三说完想起此花阁已被李寿包了场,刚才竟忘了问他与其他人了,故问在场的三人,“其他人可是都离开了?”? “太子殿下已回了宫,陆二公子与姜小姐也回了城,项六小姐紧随其后,也是离开了,除了我们,就剩下习小姐还留在庄园内。”曾重锦详细答道,“刚才其花还听伙计说,她就在与咱们这儿背对背的叶阁那边落脚。” 曾重荣跟着道:“夭夭,乔家人也早到了!乔大公子带着不少家仆,和颜大管事带着庄园里的下人,总共将近五十个会凫水的好手,在石桥那边的湖里潜了一下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在湖底很深的地方,打捞到乔桑的尸首了!”??? “乔家来了乔二夫人,是乔府的当家主母,乔桑的婶母,跟着来的还有乔大公子,乔郎中倒是到这会儿也没来,想是得到了消息,却公务缠身无法前来,亦或有旁的打算。”董玲珑也说了一些她的看法。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好出歹 孟十三听过她们三人所言,遂问:“那现在乔二夫人在何处?” “此前得到乔桑凶多吉少的消息,乔二夫人一路赶来,到了石桥上便有些支撑不住,便也到叶阁那边歇了歇,这会儿么,应当到石桥那边去了。”曾重锦在等孟十三醒过来的期间,与曾重荣总让其枝到这边来问孟十三醒了没不同,她着重让其花不时到楼下或阁外探听消息,故而知得多些,“对了,乔二夫人在叶阁歇息时,请过习小姐到她厢房里一叙。” “可知都说了些什么?”孟十三觉得大概率是不知的。 果然见曾重锦摇头:“不知。不过大抵也能猜到,无非是问习小姐有关今日乔桑在庄园内落水之前都发生过何事儿。” “问清楚了也好。”曾重荣的想法与湖峭差不离,都觉得俱是乔桑自个儿的责任,“如此乔二夫人便能带着乔桑的尸首老老实实回城,安排落葬事宜了。” 董玲珑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对情爱方面懵懵懂懂,那是因着还没开窍,自小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她喜舞刀弄枪,却也不代表她就全然不知后宅妇人的手段,虽未全明,也颇有了解,直觉告诉她,乔二夫人请习嫣婈一叙,绝对是有目的的。 曾重锦赞同:“我也觉得不可能。” 相较有着三脚猫功夫的董玲珑,她的心思更细腻,直觉更敏锐,董玲珑能察觉到的事情,她更笃定。 曾重荣看看曾重锦,又看看董玲珑,最后落在孟十三脸上,见孟十三一脸沉思,显然孟表妹是认可姐姐与董大小姐之言的,唯有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察觉出不对,亦或说她压根就没往复杂的方向想。 诚然,以她的脑子,也想不来。 但! 她转向董玲珑,为何连董大小姐此女武夫都能想到之事,她却察觉不到呢? 沉默了会儿,她觉得还是母亲说得对,就她这样的,将来得找个真心待她好,不会欺负她的郎婿,纵然是门第比曾府低一些,也好过进门当户对的豺狼窝里。 曾重荣不说话了,她觉得她还是只安静地听着就好。 孟十三先时并没有听过乔府的任何相关之事,仅在听宝珠同她大略数过京城豪门世族、大小官宦之家,以及这些年崛起的后起之秀,此中也有不少赏春的补充。 她清楚地记得,赏春提起乔府镇南将军时,是这么评价的:“乔桑的父亲乃是镇南将军,长年镇守岭南之地,可谓功不可没。好在其身清明,刚正不阿,是位不可多得的好武将,亦洁身自好,多年在外,不曾纳妾,只膝下一双嫡出儿女……” 说到这里,她再说不下去,叹道:“好竹出歹笋,亦是无可奈何。” “我听闻乔二公子当初会冒然闯入岭南密林殒命,也是不听下属劝告所致,被毒蛇咬了之后,又偏不信邪,故而才没及时得到救治,以致人尚未被抬出密林,便气绝身亡。”董玲珑好武,难免对武将关注多了些,去岁乔桑长兄之死,她私下也了解过。 “乔二公子到岭南是参军的,即便乔将军乃是他亲父,对他有所照顾,他自个儿若是不争气,还自傲自满,听不进人言,那么死在蛇口之下,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孟十三亦听宝珠说过此事儿,去岁乔二公子的死讯一传回京城,紧跟着便是其死因,整个过程似是被有心人故意传回的京城,雀仙楼宝莱楼的说书,足有一个月都在说道此事儿。 宝珠便是在雀仙楼听书听来的。 她原以为说书的可能会与事实有所偏差,后来得赏春证实,确无偏差,事实就跟说书的说得一般无二。 如此说明,是有人将乔二公子的死亡真相不惜千里传回京城。 大概是有什么用意。 而赏春能证实,则因那会儿的赏春还在上房侍候,乔将军亲送长子尸首回京葬进祖坟时,祖父下衙回府,特意嘱咐了祖母,还说也得同大伯母说,若遇到乔家女眷,务必要宽慰几句。 由此,祖父不免同祖母多说了两句关于乔将军的人品英勇。 “我也听母亲提过,乔大夫人亦是个甚通情达理之人。”曾乔两家同在京城,对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曾重锦也把从胡氏那儿听来的关于乔家大太太的印象道出,“可惜了,子不肖父,女不肖母,短短两年,竟皆酿出无法挽回的死局。” “儿女造的孽,儿女担。”曾重荣生性外向,忍着忍着还是没能忍住完全不说话,“我看比报在乔将军与乔大夫人身上要好得多。” “话虽如此,然他们为人父母,接连痛失一双儿女,两年间两番白发人送黑发人,比让他们替儿女担下错责,都还要痛上千倍万倍。”孟十三不曾为人父母,入世时却是见过不少,见多了自然学会换位思考,多少体会一些生离死别的悲痛。?? 董玲珑与曾重锦皆颔首。 确实如此。 曾重荣想起先前孟十三尚未醒来时,她提过的问题:“眼下夭夭醒了,乔桑的尸首也打捞了上来,你们说乔二夫人会不会找上花阁来?” 她刚问完,在场三人,包括孟十三本当事人都还没开口答她,厢房门便传来敲门声。 婢女都不在,孟十三未起身,只应道:“何人?” “孟大小姐,是佟某。”佟掌柜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回道。 离厢房门最近的曾重荣立刻起身去开门,孟十三也起身走向门口,曾重锦与董玲珑跟在后面。 一打开门,曾重荣劈头便问:“掌柜有什么事儿?可是晚膳好了?” 佟掌柜猝不及防被问到夕食,怔了两息回道:“尚未,不过快了。” “那掌柜来作何?”曾重荣又问。 佟掌柜看向孟十三:“孟大小姐,乔家二夫人现在就在楼下,她想见见孟大小姐,故而差某上楼来问问。” 曾重荣顿时捂住嘴,口齿不清地讶道:“刚刚才说便来了!” 佟掌柜听不太清,不过大致也能猜到曾重荣的意思,问完便温和地静候着,未有多言。 第一百八十章 铩羽归 “夭夭。”曾重锦有些担心。 董玲珑道:“不如同去?” 孟十三却是进一步问佟掌柜:“乔二夫人当真只是让掌柜上楼来问问?” “当真,乔二夫人还说,若是孟大小姐不方便,她改日亲到孟府拜访亦可。”佟掌柜把乔二太太的后半句转达到。 “姐姐,她这是在威胁夭夭么?”曾重荣用手掩住嘴巴,低声与曾重锦耳语。 曾重锦没有立刻回答,她看向孟十三。 董玲珑也看着孟十三。 孟十三转同她们道:“既是乔二夫人想见一见我,我去便是,想来一会儿回来,晚膳也该上桌了。” 说到末了,她看回佟掌柜。 佟掌柜忙不迭应道:“正是正是。” “那我们便依董大小姐所言,一同下楼。”曾重锦谨记胡氏的嘱咐,孟十三又刚刚死里逃生,说什么她也不会再让孟十三单独去会来意不明的乔二太太。 “好!” “好。” 曾重荣与董玲珑一前一后应道。 孟十三随意,同不同去她都没什么意见。 乔二太太等在一楼柜台旁,等到孟十三等人出现,她缓缓迎上前道:“本不该打扰孟大小姐安歇,只是我家桑姐儿实在是……” 她举起帕子抹了抹湿润的眼眶,哽咽着说不下去。 孟十三很疑惑乔二太太怎么能认出她来,按照原主那病弱的生存轨迹,别说出门与谁相交了,饶是同一个府里的家人,原主都甚少见到,一年到头皆自困于一方天地之中,乔府的二太太理应不认得她才是。 难不成是今年原主的及笄礼上,眼前这位乔二太太也被邀过府观礼了? 回头问问宝珠。 “逝者已矣,还请乔二夫人节哀顺便。”孟十三轻声缓道。 “我家桑姐儿已是不在,此前多有得罪,我这做婶母的替她给孟大小姐赔个罪。”乔二太太说着深深一福。 此礼来得突然,曾家姐妹俱被小惊了一把,董玲珑亦是露出诧异的神色。 唯有回到柜台里面的佟掌柜纯当没看见没听见,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出柜台,决定到厨房催一催,省得待到孟大小姐这边完事了,夕食还没能上桌。 他都亲口答应孟大小姐了,可不能言而无信。 再有就是孟十三本人反应灵敏,几乎是预判了乔二太太之举,及时往侧迈了一步,避开乔二太太之礼。 在乔二太太满眼的错愕当中,她不卑不亢道:“夫人言重了,乔小姐不幸香消玉殒,良辰亦甚感遗憾。然,乔小姐先时把我撞下桥,在水里又扯着我不放,意图拉着我一起死,此乃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乔小姐怙恃皆在,乔将军与乔大夫人尚未为此说道什么,我岂能受夫人如此大礼?真受了,良辰家去,家祖得知,少不得要训斥良辰既不尊长,又乱了规矩,失了纲常。故还请夫人收回此礼,良辰再不济,亦自幼读书明理,当不得夫人代乔小姐向良辰曲膝赔罪。” 就算要赔罪,也该是乔桑的父母携歉礼登孟家门赔罪。 而眼下,乔桑的父母尚不知乔桑之死,死因为何,对她此受害者会如何看待亦是未知,作为乔桑的婶母便要以区区曲膝一礼,来换得她的谅解,将乔府得罪孟府与东宫的风险,以最小的代价消弥于无形。 不得不说乔家二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打得太响,她不接受。 后续指不定还有一场硬战要打,她哪儿能这般轻易地就亲口谅解乔桑欲加害于她的恶行。 乔桑的尸首已然装上同庄园借用的马车里,由翠柳坐在马车内看护着,乔邰则坐等在来时的乔家大车里,一大一小两辆车等在庄园外,等着乔二太太办完最后的事儿,再一同离开回府。 乔二太太最后要办的事儿,便是想得到孟十三亲口许下承诺,谅解乔桑想谋害孟十三的行径,日后有大用。 她未有上楼去叩孟大小姐的厢房门,而选在一楼会面,便是想着厢房里或只孟大小姐一人,无外人可当她的证人,把孟大小姐请下楼来,留在花阁里的曾家两位小姐与董家大小姐定然会跟着下楼。 如此,她们三人皆可为她作证。 未曾想事情并未顺着她所想发展,或者说只顺着她所想发展到一半,前半段确实是董玲珑三人都下楼来了,能当她的见证人,只是后半段,孟良辰却未顺着她的赔罪许下谅解乔桑的承诺。 一时之间,乔二太太怔在原地。 而后脸色如同中了毒般,越来越难看。 曾重荣一脸莫名,她完全没看懂没听懂乔二太太一礼,她孟表妹又避开的举动,到底是何意。 曾重锦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再看向乔二太太的眼神儿,已无最初下楼时的陌生与不解,取而代之的俱是恼火。 董玲珑则是直觉不对劲儿,但她也只是比曾重荣的脑子转得快一些,更深一层她便想不通了。 乔二太太铩羽而归。 她直出碧虚庄园,坐上乔家的大车,让车夫起行,乔邰瞧着她脸色阴沉,不禁问了声。 她沉声道:“不止是桑姐儿小瞧了孟府的病殃子,连我也是小瞧了她。” 佟掌柜走得早,伙计却是全程都在。 过后他便将孟十三把堵乔二太太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说给佟掌柜听,说完直道精彩,亦道佟掌柜没当场听到,实属可惜。 可不就是可惜么。 好在可惜的不止他一个人。 佟掌柜很快把孟十三不止不接乔二太太的招,且反手就给乔二太太一记软刀子的原话上禀到崔瑜耳里。 崔瑜听后微笑道:“那声十三姨,她还真是没白叫。” 十三的聪慧狡黠、坚强机智,半点儿亏也不吃的作派,她是甚得真传。 关于东家一直往金陵寻找一位让他们所有人尊称为十三小姐的女娘之事,他也是庄园里的老仆人,知得不多,却也不算少。 至少比起其他人,他知道的还算多的。 整座碧虚庄园,除了颜大管事知晓得最多,他是排第二个! 忽闻崔瑜提及十三二字,佟掌柜恍然大悟,原来孟大小姐与十三小姐还有唤声姨的渊源在,怪不得东家对孟大小姐尤为关注。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备无患 “待她用完膳,你找个单独的机会,跟她说,我在这儿等她,问她可方便前来。”崔瑜交代道。 佟掌柜应诺。 再无事儿,他很快退出望北楼。 回到花阁时,伙计同他说,夕食已尽数端上楼,孟大小姐与另外三位小姐正在正中那间厢房里用膳。 佟掌柜没敢打扰,打算待孟十三用完膳,他再去叩门。 膳桌上,四人围坐一起,边吃边说着话儿。 宝珠得孟十三颔首,把其花其枝和梨白聚在一起,在边上也另摆了一小桌,四人同围在一边共用夕食。 气氛十分融洽。 曾重荣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夭夭,你为何要避开乔二夫人的赔罪礼呢?”??? “她打着轻飘飘的算盘,我岂能如她的意。”孟十三眼下也吃不准乔二太太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情,话儿也不好说得太满,“总之,有备无患。她若矛头不指向我,便罢,若想借着我大做文章,那却是不能。” 话儿其实说得很明了,同样有些没太懂的董玲珑一听罢,便点点头:“此言有理。” “有什么理?”曾重荣茫茫然,“她请习小姐问过话儿之后,也没什么动静,这会儿她和乔大公子带着乔桑的尸首回了城,习小姐也早在见过她之后,先一步离开庄园回府去了。没见她有什么算盘呐?” “别想什么算盘了,就你的脑子,让你想这些,实在为难你,赶紧吃吧,好好吃饱饭才是正理。”曾重锦素来知晓自己的这个妹妹太过简单,莫说心机诡计了,便是稍有复杂一些的事情,妹妹的脑子就得转不过来。 孟十三与董玲珑同时被逗笑了。 曾重荣不满姐姐竟然这般损自己,先时明明还晓得在董玲珑跟前顾着她的面子的,这会儿一起吃顿饭,姐姐便把这茬给忘了。 诚然她也不在意便是。 她嘟起小嘴儿自揭短处:“姐姐也晓得我的脑子笨,怎么也不给我解答解答?我要是这会儿想不明白,待回了城家去,定然也要继续想的,指不定今晚就没个好觉睡了!” “四表姐说得对,五表姐着实没必要再想乔二夫人打什么算盘,反正她在我这儿,是没得逞。”孟十三往曾重荣碗里夹了一块子青菜,“但也保不定,她回城归家去,与乔郎中一合计,又会生出什么风浪来。故而这会儿,多想无益,想了也是白想。你看,我就不想。” “你这是不想么?你是想多想深想透想过了,已是胸有成竹!”曾重荣一口气儿说出四个想,说得有些气呼呼的,但很快又泄了气儿,“罢,我还是听母亲的。” 孟十三很好奇胡氏说什么了:“大舅母同你说了什么?” “母亲说,我这样就好,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儿,不知不懂便会不想,不想便不会有烦恼,没烦没恼地过一辈子,一生无忧最好!”曾重荣顶骄傲地说,她也觉得自己这样最好! 曾重锦笑着没说话,看向曾重荣,是满眼的疼爱。 董玲珑突然想到董无双,再看看曾家姐妹的相处模式,忽而觉得她与妹妹的相处模式,似乎与她们的掉了个个儿。 “大舅母有大智慧,五表姐亦是有大福的。”孟十三初见胡氏那会儿,便觉得大舅母甚好,这种好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亲切,无形中与从不往来的外祖家瞬间拉近了许多,好似刹那间便填充了这么多年来的空白,融于血脉天性之中的亲情,经几句普普通通的家常,便得到了弥补。 此刻,倒是让她有些明了:“大舅舅能娶大舅母此贤妻,你们能得大舅母此良母,皆乃有福之人。” 曾重荣甚得意:“没错!” 曾重锦亦认真道:“此生能做母亲的女儿,吾之幸甚。”? 董玲珑想到自己的母亲苗氏,不免也感慨道:“家母出身金陵书香门第,虽是已没落,然当年嫁给家父时,亦是下嫁。父亲出身贫寒,是母亲带着丰厚的嫁妆过门,为父亲生儿育女,照顾父亲的日常起居,侍奉公婆,诸事皆不必父亲操心,让父亲得以安心读书科考。后来父亲果然中了进士,进入官场,母亲也是精打细算,处处为父亲打点前程。父亲常与我们说,当年若是没有母亲一味的付出,成就不了他,亦无如今祖父祖母在山西老家的安享天年,更没有我们现在的衣食无忧。” 孟十三听着,不禁想起到董府去参加董无双的生辰宴时,感受到的强烈目光,虽说没过多少时日,可眼下她与董玲珑的交情,却已非那会儿可比,不由直接问道:“雅雅,那回我正在吃你妹妹的生辰宴席时,你母亲是不是曾偷偷看过我?” 曾重锦曾重荣两双眼睛即时从饭菜中抬起,皆紧紧盯着董玲珑。 提到这一茬,董玲珑表情略有些不自在,尴尬地看了看齐齐凝视着她的曾家姐妹,她没有否认:“是……不过夭夭不必多想,家母只是未曾见过你,想看看你罢。” “可还有旁的原因?”孟十三相信董玲珑不会用谎话来骗她,但直觉告诉她,定然另有乾坤。 董玲珑想到董宽,想着长兄虽有些不太着调,可大多时候是很靠谱的,她觉得长兄要真瞧上孟十三,把孟十三娶进董家门,那是顶顶好的,她举双手双脚赞成。 然而,她母亲不同意。 早已同长兄摊开了说,言明董家长媳可以不论门第,只要出身清白,品德端正,脾性贤淑,便可进董家门,然孟府大小姐却是再好,也万万不能。 其因有二。 一是孟府乃东宫外家,董家不站营派,绝不能与东宫沾边,她董家的荣光,只靠董家子孙争气,不靠福祸难料的从龙之功。 二是夭夭体弱,自幼多病,长至今年及笄,仍是个风吹草动便得病一场的药灌子,董家就长兄一根独苗,虽非母亲亲生,却是母亲打小亲自教养大的,万不能在长兄这一代断了董家香火。 虽然此后长兄有同母亲吐实,言道长兄会注意到夭夭,实乃受人之托。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除生死 那人,还是雀仙楼的东家,清河崔氏的七公子。 母亲方作罢。 那回生辰宴上妹妹追问夭夭不成,过后她不许妹妹再揪着不放,她自己更不曾提及过,但心里其实也挺好奇夭夭与崔七公子是有何渊源的。 只是这话儿,着实不太好问。 “……没有。”不能说。 一说,得牵出一大堆人与事来,她母亲与长兄都在其列,还有崔七公子,事关女子清白,确切不能乱说。 孟十三看着不擅长撒谎的董玲珑,从其闪躲目光与神色举动,她便知董玲珑并未实言,且突然忌惮起曾家两位表姐,看来还是得另需机会,单独再问问。 于是岔开话题:“说起来,令堂与大舅母皆是难得的好母亲,我却是无此福分。” “对不住!夭夭!我并非此意!”董玲珑一紧张,被刚送进嘴里的鱼汤呛个正着,“咳咳咳……” 孟十三一愣,赶紧起身来到董玲珑身侧,右手蓄上妖气,悄悄往其后颈脖一抹,将妖气注入,而后轻拍着董玲珑的后背,给其顺顺气儿:“莫急。” “小姐!”梨白闻声,动作俐落地起身离桌,也来到董玲珑的身后,想给自家小姐顺气儿,已被孟十三占了去,唯有干着急,“小姐您没事儿吧?” 曾家姐妹也担心地看着董玲珑。 董玲珑一开始呛得很厉害,待孟十三来到她身侧为她顺气儿,她马上就好多了,一口气儿也缓了过来:“没事儿,别担心。” 她略恍惚地想着,刚才似乎是有人摸她后脖子? “夭夭,你摸我后脖子了?”她侧脸问孟十三。 孟十三露出茫然的眼神儿:“没有啊,我就刚才为了给你拍背顺气儿,把你的头发捋一边了。” “哦。”那应该是发丝拂过她的后颈,她误以为是有谁摸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真无事儿了?”曾重锦见刚才的董玲珑呛得那么厉害,她都险些要喊其花到楼下,让佟掌柜去把那位镇守庄园的刘大夫给请来了。 “就是就是!”曾重荣连连附和,她刚才也被吓一大跳呢。 ?“真无事儿。”董玲珑这会儿是真无碍了,“幸得夭夭帮我顺气儿顺得及时。” 孟十三严肃道:“往后有话儿慢慢说,不必如此着急,真要呛出个好歹来,可就不好了。” “好,知道了。”董玲珑乖乖应道。 梨白直回到小桌继续用膳,她仍有些不可思议地想着,小姐还真是如二小姐所言,真着了孟大小姐的魔了。 在董府,小姐可是连老爷太太的话儿,都没这般顺从过。 想着她不由看向坐在身旁的宝珠。 不料恰好对上宝珠一双笑弯了的眼眸:“你放心,只要我家小姐在,你家小姐不会有事儿的!” “嗯。”梨白也跟着笑了。 其花与其枝对视一眼,都不知这是什么歪理,可明知是歪理,她们竟然也觉得颇有道理。 孟十三坐回原座,一在玫瑰椅里重新落座,她便端起一张正色的脸:“我母亲早逝,我父亲形同于无,我继母不慈,这些都是事实,无需掩盖,也不是什么不能触碰的伤痛。再者说了,旁人不能提,我自个儿提,难不成还不行?” “……行。”董玲珑还能说什么。 曾重荣一脸不知所措。 曾重锦则道:“你自己能迈过这个坎,此乃好事儿。我们不提,是不想令你不开心,你既是不在意,觉得过去便过去了,要向前看方是正道,那我们自也是支持你的。只是你从前未曾说过,我们哪儿敢提?一不小心触及,可不就慌起来了么。” “便是如此!”董玲珑素来知晓自己动手能力强,却无法似妹妹那般能言善道,眼下妹妹不在,曾重锦简直化身成了董无双,一字一句皆说到她的心坎上。 “那好,现在我们可都说开了,往后在我面前,无需再这般。”孟十三末了还加上一句,“此人世间,除却生死,再无大事儿。” 都说家族荣光高于族人的一切,此中便包括了个人的生死荣辱,可在她看来,倘若是连命都没了,那一切便成了空谈。 左右在她漫长的妖生里,她是很惜命的。 毕竟命只有一条,丢了可就没了。 那么珍惜生命,是再正确不过,并理所应当的。 曾重荣眨眨眼:“夭夭,你感悟好高啊。” “莫非不是?”她都活了千余载了,感悟要是再不高些,那可就既白活又白修了。 “是!”董玲珑坚决拥护。 曾重锦也笑意盈盈地赞同。 一顿夕食用得很愉快。 眼见金乌西坠,再不回城,城门便要关了。 宵禁倒是不要紧,出城游玩,谁都不会忘带上自家府邸的牌子,便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只是回去太晚,家里人定然是要担心,指不定这会儿已经出城来寻了。 故而一用完膳,曾重锦便提议该家去了。 无人有异议。 毕竟来此碧虚庄园玩儿归玩儿,但若非今日事发突然,庄园早该闭园,她们也早该回到各自的家了。 孟十三一行人走下楼,向佟掌柜表示她们该离开了。 佟掌柜早得颜助的吩咐,让他一送走孟十三等人,便要使人往颜助那边说一声,颜助好下令闭园。 今儿大伙们都忙活了一下晌,今晚都要早些歇下。 他没有理由拦着,也不能拦着,这几位小姐是万万不能留在庄园过夜的,只是东家嘱咐他同孟十三说的话儿,他都还没找到机会说! 让一个伙计跑去通知颜助那家伙一声之后,他快步追上已快走出花阁水廊的孟十三等人,面上安安分分地跟在后头,心里急得险些要把头上稀疏的头发全给拔光了。? 最后还是孟十三察觉到佟掌柜的不对劲儿,与另三人道:“我去跟佟掌柜说不必送了,你们且往前走着,我很快追上来。” 三人往已经跟出水廊口的佟掌柜看一眼,然后点头。 佟掌柜见孟十三竟然一个人往回走,且是朝着他走来的,他赶紧小跑两步迎上前:“孟大小姐可是有东西忘在阁内厢房了?”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第一百八十三章 如一日 “掌柜是有话儿要同我说吧。”孟十三答非所问。 佟掌柜一听便知孟十三往回走的缘故,顿时感动道:“是!” 再低声把崔瑜要他转达的意思道出。 孟十三听后道:“眼下并非我一个人,我也刚刚自水里脱险,她们看我看得紧,倘若我应下去见崔东家,恐怕她们也要随行。” “那……”佟掌柜觉得东家今日怕是白来了。 她道:“掌柜便同崔东家说,待我寻个机会,到雀仙楼去吃茶。”? 待孟十三走后,佟掌柜到望北楼回禀崔瑜,崔瑜听后没说什么,便让他退下。 似乎是有所预料到这个结果,崔瑜也没多失望。 倒是湖峭嘀咕道:“白费七爷您等了她一整日。” 崔瑜闻言回眸,瞥得他赶紧闭嘴。 “往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儿。”崔瑜冷声道。 “诺!”湖峭垂首敛目,不敢再造次。 今日期望而来,失望而归,崔瑜的心情却莫名地并不觉得扫兴。 甚至站在叶阁厢房窗台前,从高处看着她一步步处理满身心机的乔桑时,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十三的影子。 熟悉而又陌生,震撼而又苦涩。 那恍惚的几息里,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从前他与十三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片断,有那么一刹那,他几近以为她就是十三。? 如若不是年岁对不上,如若不是容貌完全不同,他便要这么认为了。 他也想过她的年岁足以当十三的女儿,她喊十三一声姨,是不是自幼便是养在十三身边长大的,然而查得的事实迅速打破了他的幻想。 曾氏真在金陵待过不少时日,十三也说祖籍就在金陵,那么曾氏与十三相交,不足为奇,二人相交,曾氏之女喊十三一声姨,亦无甚奇怪。 可就在这些确凿的佐证之下,每每见到她,他的内心深处都会抑制不住涌出一腔冲动,想直接问问她,她说她不知晓十三现今何处是不是在骗他,如真知晓能不能告诉他? 她告诉他不知十三在哪儿,是在给他丹青之前,她说她不知,他信了,给他丹青之后,他不由自主地起了疑心。 毕竟她连多年前他亲手画就送给十三的丹青,她都知晓被十三放置在何处,那么知晓十三的踪迹,是极有可能! 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便是以这座碧虚庄园,或是要他所有产业的一半,再不然要他所有财富作为交换亦可。 今儿他来,便是想问一问她这个问题,给他一个是或否的答覆。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听闻她与曾家两位表姐出城游玩,他急匆匆赶来欲找个时机问问她,结果却是他丝毫没有这个机会。 世事难料,事与愿违,十数年来,他还经历得少么? 崔瑜苦笑:“回城。” “诺。”湖峭打开房门。 崔瑜走出望北楼,直往庄园大门,湖峭紧随于侧。 踏着月色,迎着夜风,崔瑜在大门外坐上来时用的有着清河崔氏族徽的大车,湖峭坐在车驾一侧,车夫挥手一鞭,崔氏大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颜助与佟掌柜齐齐站在大门外目送着。 佟掌柜轻拍两下自个儿圆圆的肚子:“七爷还真是二十年如一日。” “再三年,便二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二十年?”颜助双手互插进袖兜里,长呼出一口气儿,沉重得好似等一个女娘等了二十年的人是他,“好在现在出现了一个孟大小姐,总算是多少带来了一个音讯,希望再过不久,不管能不能找到十三小姐,在七爷心里,都能有个了结。” “难。”佟掌柜摇首,嫌语气不够肯定,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难喽。” 颜助斜睨道:“能不能盼着点儿七爷好?” “我当然盼着七爷好,可七爷自个儿陷在泥潭里,眼瞎耳聋,看到的事实不信,听到的事实不信,偏要陷在自个儿编造的梦里,如此一陷,还陷了快二十年,你说能好么?”佟掌柜也是早期跟着崔瑜一同进京的清河崔氏家生子之一,本来都没姓氏,后来东家为了让他们在外行走方便,便准许他们恢复原来的姓氏。 如若不然,这会儿他们还一个叫箜志,一个叫篌志。 他们打小侍候在东家身边,此名儿还是东家稍稍懂事儿之后,给他们两人取的。 箜篌是东家最喜欢的乐器,当时得到东家赐下此名儿,府里不知有多少家奴羡慕他们,说能得东家赐下这两个名儿,可见东家对他们是极满意的。 后来让他们恢复原来名姓,颜助这个家伙他不知道,反正他是偷偷哭了一回。 直至感受到东家并非是要放弃他们,而是换个地方重用他们,他们依旧是东家身边最忠诚可靠的家奴后,他方没再那么伤感。 颜助总说他太过多愁善感,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一直只能是花阁里的一个小掌柜,甚是胸无大志。 胸无大志便胸无大志吧,只要能替东家办事儿,便是个普通伙计,他也觉得没差。 “你年至不惑,仍无家无室,连个姑娘的小手都不曾牵过,如何能懂七爷对十三小姐的一颗真心?”颜助说是比佟掌柜更知道得多一些,其实真没多多少,真说起来,他也说不出一朵花儿来。 唯一比佟掌柜长进许多的,大概是他成为统总碧虚庄园的大管事,以及他已有妻有儿,等两件事儿。 “就你能!”佟掌柜一脸扫兴地瞪眼,再重重哼一声,他转身走进大门,还不忘吼一声,“关门,闭园!” 颜助乐呵呵地跟在后面,同并不听佟掌柜的庄园下人道:“没听佟掌柜说的么?关门,闭园,忙活了一整日,今晚都早些歇下。” “诺。”俩守门的庄园下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进了城门,孟十三没再回曾府,与曾家姐妹、董玲珑分道扬镳之后,她提着李寿今儿一早让常青送往曾府的食盒,坐着孟家大车稳稳归家。 饺子已被她和表姐们分食吃光,空荡荡的食盒却还得洗净放好,待下回送还东宫。 回到孟府,一切如常。 第一百八十四章 着了魔 可见乔桑之死尚未传回城里,至少尚未传得人尽皆知。 府里的祖母与大伯母这才还安安静静的。 除了赏夏得了孟老太太之命,候在泰辰院等孟十三回来,也就孟仁吉院里的文方同等在泰辰院里。 至于泽辉院与善方院两边,她一回府,无需门房往里报,自有商氏与吴氏各自的眼线回各自的院里上禀。 赏春把赏夏与文方都安排在明晓堂等着,先时孟十三未回来之前,赏春与赏夏坐在堂里说着话儿,文方则自个儿蹲在堂外门槛前安静地候着,待到孟十三回来,赏夏亲眼见孟十三安然无恙,回上房报平安去,文方才敢近前。 “奴婢见过大小姐。”文方行礼,礼罢有些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 孟十三看了他一眼:“进来说话儿。” “诺。”文方跟在后面进了明晓堂。 孟十三在主座左侧坐下,接过赏春递过来的香片,轻抿了一口,而后看向似是有些怯懦的文方:“你是二哥院里头的人,二哥让你来,来做什么,你只管说便是,再如何,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她想着莫不是她兄长让文方来说的事儿,很犯她的什么忌讳,以致文方这般有口难开,故才给文方先吃了一颗定心丸。 “大小姐,非是公子让奴婢来的!”文方卟嗵一声跪下,伏身埋首地请罪,“是奴婢自作主张到泰辰院来等大小姐的,公子并不知晓,还请大小姐恕罪!” 本来他是进不了二门的,是他使了不少银子买通守门的婆子,请婆子到泰辰院与赏春姑姑通报一声,赏春姑姑亲自到二门去见了他,他说明缘由,还跪下磕头求了好久,赏春姑姑才心软答应,带着他进了二门,到泰辰院候着。 这一候,便从午后到现在。 文方一跪一请罪,赏春也立刻把他是如何进的后院给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而后道:“奴婢想着终是森万院的人,他又说事关二公子性命,奴婢也不敢耽误,便把他带了进来。至于如何事关二公子性命,他却是不说,总说要等小姐回来才好说。” “可是银子不够用了?”孟十三听完赏春所述,立刻想到孟仁吉先前的穷困潦倒,“银子不够用也不要紧,我这就让赏春去取银票,你拿回去给二哥,就说是我……” “大小姐!奴婢此行并非是来要银子的。”诚然银子也挺重要,可他非得等在泰辰院,真不是为了要银子。 “那你倒是说说,二哥自从搬回孟府,衣食住行皆在府里,甚少出门不说,便是有出门,大都是出去买笔墨纸砚,除了坤正阁,也没染上恶习去花天酒地,如何就性命攸关了?”孟十三虽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可兄长到底是她救回来的,也因着她的干系,祖母才点头同意兄长从庄子搬回孟府,故而对孟仁吉,她再忙也会让赏春格外看顾着些。 若非如此,赏春也不敢因文方一句事关兄长性命的话,便冒然作主让文方踏进后院,还进了她的院子静候她回来。 文方伏于地面的上身微起,脑袋抬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孟十三,声细若蚊地禀道:“回大小姐的话儿,公子他……便是读书读得着了魔了……” 孟十三眼神儿一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奴婢罪该万死,可奴婢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请大小姐明鉴!”文方连磕仨响头,个个瓷实,砰砰作响。 宝珠在一边听着,感觉她的额头都跟着疼了。 赏春亦是蹙起眉头,细思了会儿道:“奴婢得小姐吩咐,对前院的森万院自然多关注了一些,却并未听闻二公子有何不妥之处。” “奴婢没有撒谎,大小姐移步森万院,一看公子便知。”文方与文原都是商氏千挑万选给孟仁吉择定的贴身随从,不仅机灵聪敏,且对府内外的不少事情都知之甚详,两人都快成人精了,赏春此言一出,他立刻品出言下之意。? 要说孟十三更相信谁的话儿,那自然是自个儿院里的管事娘子赏春了,只是文方言之凿凿,连着了魔这种话儿也敢诉于之口,还让她明鉴。 呆在后院肯定是明鉴不了的,唯有到前院去亲自看看兄长的状况,她才能够明鉴。 孟十三同意移步,搁下只喝了一口的茶碗,站起身道:“便依你所言。” 算起来,她也好几日没见到兄长,纯当走走看看了。 没有让赏春跟着,她依旧只带了宝珠一人,见赏春眼里浮有忧色,她宽心道:“不必担忧,便真是二哥着了魔,他也不会伤了我的。” 对于这一点儿,她多少有些信心。 虽然不太足。 不过这不重要,便无需拿出来说,吓到她院里的小管事娘子了。 宝珠也保证道:“赏春姑姑放心,有我在呢,绝然不会让小姐伤着半点儿的!” 赏春终是释下眉头一笑。 待孟十三前往前院后,她又召来今日到森万院探听动静的霜儿,仔细地再问了一遍。 霜儿和冰儿一样,都是三等丫鬟,去前院看孟仁吉院里的情况,都是她去探听的。 被赏春再召来问一遍,她如实重复原来就答过一遍的答案后,不解地问道:“赏春姑姑,可是二公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暂时没有。”赏春挥手让霜儿退下,继续干活儿去,她自个儿又喃喃自语道,“希望没有。” 着了魔这种事情,可不是小事儿。 倘若二公子当真着了魔,那可是无药可医的重疾! 让老太太知晓,即时便得让人把二公子重新送回城外庄子上,对外仍旧宣称二公子在养病,可这回与以前把二公子放在庄子糙养大不相同,而已是彻彻底底的放弃,凭二公子在庄子上自生自灭。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传回来二公子病亡的消息。 赏春站在明晓堂堂外廊下独自想得入神儿,忽而有夜风一吹,伴着淡淡的花草香味儿,令她猛地惊醒过来。 她懊恼地责怪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二公子有小姐护着,断然不会出事儿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似壁虎 一路上,文方低声跟孟十三说他和文原的分工。 他出森万院那会儿,孟仁吉就呆在自个儿寝屋里,他进后院等到她,悄悄告知她此事儿,文原则留守院子,负责寸步不离地看着孟仁吉,防止孟仁吉伤害到自己。 已是入夜,府里虽是灯火通明,仍需灯具引路。 宝珠提着一盏琉璃防风灯走在前头,仔细地照亮孟十三走的每一步。 文方跟在一侧,说完后一脸忧心忡忡。 好在他心知公子突发疯魔的病症,不能让老太太或大太太知晓,否则必会引来公子再次被赶出孟府的下场,故而沿路若是遇到其他下人,他必敛起一脸担忧,又有夜色作掩,倒也未有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 直到到了前院,进了森万院,前面尘飞堂在望,孟十三边走边问道:“二哥可有自伤或伤人?” 文方摇头:“公子不曾自伤,也不曾伤人。” 跨进宝瓶门,孟十三发现尘飞堂外一片寂静,下人俱无影踪。 文方也发现了,赶紧快跑几步,想跑到尘飞堂隔壁的孟仁吉的寝屋,没想刚跑上石阶,尚未过尘飞堂廊下,便教文原喊住。 “这边!”文原压得很低的声音从堂内传出来。 文方刹住脚步,退回两步,伸头往堂内看,看到文原就站在尘飞堂门槛内那一排侧座的后面,刚才着急,文原又站得太里面,他才没看到。 “嘘!”文原看到文方,将食指竖在嘴上,示意文方噤声。 文方刚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他本来是想问文原为何会在尘飞堂,而没在寝屋照看公子,可随着文原一声嘘,顺着文原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正趴在堂内墙上的公子,顿时明了。 也不必再开口。 孟十三主仆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文原在堂内往外望时,望到文方果真将孟十三请来,他高兴地直咧开嘴笑,笑到一半整个又蔫了下去,满脸苦瓜地原地向孟十三行礼。 因着不敢惊动孟仁吉,他话说得很小声:“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嗯。”孟十三轻轻颔首,而后示意文原出来。 文方赶紧进堂内替代文原,同样站守在侧座椅后,一眼不错地盯着不知为何要趴在墙面的孟仁吉。 孟十三步下石阶,来到院中站定,回身问已退出堂内跟在她身后同样站定的文原,声音下意识地放低了:“二哥这般模样多久了?” “差不多有三个时辰了。”文原怕孟十三会怪罪他和文方没侍候好孟仁吉,方致使孟仁吉着了魔,回答的同时也跪了下去,伏首磕头道,“大小姐,求您一定要救救公子!只要公子能好,奴婢们侍候不周之责,任打任骂,全无怨言!” 听着文原连磕头都控制着声响,孟十三没有顺着他的话儿问责,而是问他:“这院里的下人,都是你给清出去的?” “是,是奴婢清的。”文原道出心中的担忧,“公子此病症,奴婢想着大小姐或能有法子,文方也早进后院去等大小姐,待大小姐一回来便请大小姐过来。在此之前,奴婢为确保不让公子突然疯魔的消息散出去,便想到这个笨法子,让除却奴婢与文方之外的森万院下人,都离正房这边远远的,不得擅自近前。” “你做得很好。”孟十三从不吝啬夸赞,表扬了文原一句,又夸文方,“文方也做得很好。” “大小姐……” “接下来你和文方守在堂外,和宝珠一起候着即可。” 随着,文方出来,孟十三进去。 尘飞堂被孟十三从里面关上,还落了闩。 “大小姐和你说了什么?”文方问文原,丝毫没避着一边的宝珠。 宝珠也没掩饰她光明正大地竖耳朵。 文原茫然道:“大小姐说让我和你和宝珠一起候在堂外即可。” “候着?”文方开动脑子想了想,很快脸上也浮上茫然之色。 然后两人似是有心灵感应般,同时转向宝珠,盯着宝珠,四只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们期待跟在大小姐身边的心腹宝珠能给他们解释解释。 可惜宝珠肩一耸:“看我作何?小姐让候着,咱们就候着便是。” 两人齐齐转回脸去。 没错,候着便是。 堂内,孟十三慢慢走近孟仁吉,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觉得孟仁吉整个人斜趴着贴在墙上,两脚虽是有着地,双手却似是蓄势待发,好似趴在墙上等待着什么时机来临。 这是在做什么? “二哥?”孟十三尝试着和孟仁吉沟通。 孟仁吉没有反应,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 而正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幅挂在墙上的山水画。 她移了移脚步,换了个角度再看,发觉兄长四肢的姿势有些像趴在墙面不动,等待捕食的壁虎。 她再移动步伐,却非换角度了,而是直接凑近了孟仁吉。 孟仁吉的眼珠子往她这边转了转,似是晓得有人靠近,但只要不打扰到他,他便不会理会的意思。 到了近前再看,孟十三高兴地发现孟仁吉的脸圆润了些,原本瘦得几近皮包骨的身躯也长了不少肉,看起来壮实了许多,脸色一红润,眉眼一精神,她再看兄长,蓦地意识到兄长也年十八了,可以议亲了。 然则却靠不得吴氏。 看来有机会得和祖母提一提,看看祖母能不能帮着操一下心,把兄长的亲事给先定下来,反正先成家再立业,也是可以的。 至于兄长上头还长三岁的大堂兄……不提也罢。 她虽与大堂兄相处的时日不算长,却也对大堂兄的眼光颇有了解,一个字,难。 大伯母前前后后忙活了好几年,直至大堂兄今岁二十有一了,大伯母也没能相看到一个能入大堂兄的眼,继而让大堂兄心甘情愿点头,同意结下婚盟的女娘。 她作为堂妹,还是先操心自个儿的亲兄长吧。? 看着想着,孟十三在孟仁吉的眉心发现一束黑气,这是邪气入侵,被什么妖鬼精怪给附体了。 “嘶——”孟仁吉突然呲牙,又凶又长地嘶了一声。 大概是被她太过于近前,脸怼脸地打量,已经令他产生了不满。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附本能 她退开两步按上心口,意思意思地轻拍两下安抚自己,问:“二哥此前去哪儿了?” 孟仁吉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她当然也没指望这会儿神智不清的孟仁吉能有所回应。 然就在这个档会儿,孟仁吉神情变得专注,眼神儿变得锐利,猛地舌头一伸,竟伸出半臂长,卷粘住刚从山水画后面飞出来的蚊子,往嘴里一放,他心满意足地嚼了起来。 孟十三呆滞了一下。 诚然未开灵智之前,出于蛐蟮的本能,成日钻在土里找吃的,到底找了些什么吃,她早忘干净,可眼前这一幕,让她生出一个疑问,和一个念头。 疑问是,就那只塞牙缝都不够的蚊子,兄长到底是如何能搁嘴里嚼起来的? 念头是,待兄长恢复清明,她要不要把这件事儿跟兄长实言,说兄长不止曾把舌头伸出半臂长,且还卷食了一只蚊子? 嗯……都不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得先拔除兄长眉心的那一束黑气,她才好再言其他。 孟仁吉如愿吃到蚊子,嚼了一会儿吐下去,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接着,斜趴贴在墙面的姿势终于有了变化。 半弯下去的腰慢慢挺直,双手在墙面一撑,贴紧墙面的一边脸终于脱离,再是上半身、下半身,待整个人从墙上下来,双脚往后退了一步,费了十几息,他才稳稳立住,站在墙的跟前。 孟十三想好做了决定,便看到孟仁吉这一连番动作。 她歪了歪脑袋,伸长脖子想往孟仁吉脸上瞧,奈何因着角度的问题,让孟仁吉半背对着她,她要看他的脸,那得往左移一移。 结果还没等她移个两步,孟仁吉动作敏捷,眨个眼他又趴墙上了。 这回趴得板板正正,像竖在墙面的一座雕像,他的脑袋朝上,下巴抵住墙面,手脚呈爬状,五指微张,似吸盘吸住墙面,双眼直视横梁,目光专注,再次一动不动。 孟十三这回有了经验,顺着孟仁吉的视线往上,一寸一寸地找着,果然让她找到一只停歇在横梁下方的蚊子。 目测这只较为肥美。 这是吃上瘾了。 也总算明白,起先文方说兄长好端端地呆在寝屋里,待请她过来,却发现兄长已然移到尘飞堂来,这根本就是哪里有蚊子吃,哪里就有她兄长的身影。 夏日蚊虫多,也就府里薰香驱蚊的措施做得尤其到位,如若不然,都不必劳动兄长移步,就一寝屋的蚊子,便足够令兄长饱腹的。 纵然如此,入夜之后的蚊子还是多得很。 但相较起兄长的寝屋,尘飞堂虽也有下人尽责地薰香驱蚊,却不如寝屋里的驱得干净,想来兄长是在寝屋里捕捉不到蚊子,这才就近移步到隔壁的尘飞堂来的。 由此可见,附兄长身上的邪气,生前当真是一只壁虎。 死后残留下来一缕极为淡薄的妖邪之气,却不知怎么的,竟附在兄长身上,跟着兄长一起回了孟府。 随着黑气侵占兄长身体的时候越长,也慢慢占据了兄长的神智,故而兄长起初沾染上并未有异常,待到完全占据,兄长不可避免地失去主导身体的控制权,也就是现在的兄长,其行为俱是一只壁虎的本能行为。 好在妖邪之气并不重,只要让她抓住兄长眉心处的那缕黑气,将其剥离兄长的眉心,兄长自然恢复神智。 孟十三看着高她许多,还把额头高高仰起的孟仁吉,觉得她这么一个小个子要跳起来剥离那缕黑气,虽说一举成功也不是不可能,然还是有失败的风险。 一旦失败,引起兄长的反感排斥,她要再次靠近,便难了。 还是稳妥些来为好。 她来到被她闩上的门前,把门打开往外吩咐道:“宝珠,你回泰辰院一趟,把风筝带过来。” “诺。”宝珠什么也没多问,领命就往森万院院门跑。 文方文原没得到吩咐,也不敢抬眼瞧孟十三,垂手侍立于一侧,既想往堂内望一望公子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墙上,可又着实望不到,不免想了也是白想。 二人有些垂头丧气。 “二哥没事儿。”孟十三就站在堂内门槛前,他们往堂内瞄的目光,怎么可能避得过她,“天色已晚,夕食的时辰早过了,你们还没用晚膳吧?都去吃饱了再过来,二哥由我亲自看着,不会出事儿。” 文方文原没动。 孟十三又道:“二哥今晚便能好,清醒过来后定然要问许多问题,届时更需要你们的细心照顾,你们要是连自己都没顾好,如何能把二哥照顾周全?” “大小姐说得可真的?公子今晚便能好?”文方惊喜地问道。 文原虽没有开口,同样是满面欣喜,与文方同时抬眼,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颔首:“真的。” 风筝从碧虚庄园回到孟府,便让孟十三挥手命自去歇息,她便回了自己的屋。 从她成为小姐的武侍,来到这座府邸的那一刻开始,小姐便同她说过,小姐出门,她才需要贴身跟着,平常在府里,则无需这般,随她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待在哪里便待在哪里。 比以前当七公子的部曲,要轻松得多。 宝珠找到她,说了来意,她很快跟着宝珠来到前院,进了森万院尘飞堂。 一进屋,孟十三便让她把门闩上。 风筝得令照做。 尘飞堂的两扇门扉再次紧闭。 宝珠没觉得有什么,文方文原的两颗心却是跳得厉害。 “你们俩慌什么?”宝珠看出他们自风筝进入堂内关门,两人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白了起来。 文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抖起来:“风筝可是会武的,听闻很厉害?” 不会把公子揍一顿吧? 文原也迟疑地问宝珠:“小姐找这么厉害的风筝来,是要把公子……如何处理?” 中间想了乱七八糟的一堆,楞是没找到适当的词语来表达他的慌乱。 宝珠听着他们前后提出的问题,她连想都不必想,便一脸正色地回道:“风筝是很厉害,小姐也会很好地处理二公子的病情,你们好好候着就行,少想些有的没的,自己吓自己!”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量力 堂内,风筝被孟十三带到堂侧的墙边,看到竖直趴在墙上纹丝不动的孟仁吉:“二公子这是……在练什么功夫?” “壁虎功。”孟十三回道。 风筝却听成了真,先是不可置信地啊了声,再是认真思考着这种功夫算哪门子的功夫。 孟十三没多做解释,指着孟仁吉与风筝道:“像先时把姜子瑶的丫鬟一掌劈昏过去那样,你如法泡制,现在也把二哥劈昏过去。” “……诺。”风筝虽不解却也毫不迟疑地听命。 “注意,你靠近,二哥是能察觉到的,但只要不碰到他,他不会对你有所反应,故而把二哥劈昏,你要一举成功。若是一手刃下去,没能一举成功,要再对二哥下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即便风筝身手不错,可这会儿面对的是被一缕壁虎残魂附身的孟仁吉,孟十三觉得真较量起来,风筝还真不一定能打赢此时的二哥。 风筝闻言,神色陡然严肃了三分:“诺!” 孟仁吉全程专注于横梁下方的那只蚊子,丝毫不知身后的风筝正要对他下手,近至只两三步距离时,他的眼珠子又转了转,明显感应到有人在靠近他,却像此前对待孟十三的靠近一样,这回也是只动了动眼珠子,并没有做出别的举动。 来到孟仁吉背后,风筝一鼓作气,一个手刃精准地劈在孟仁吉后颈脖。 孟仁吉即时倒地。 倘若说劈晕姜子瑶那丫鬟,她用了五分的力气,那么在得小姐的提醒之后,她对二公子用的力气,便足足提高到了九分。 她蹲下身查看孟仁吉的情况:“小姐,二公子昏过去了。” 孟十三满意地点头,接着吩咐:“把二公子扶到椅座里。” “诺。”风筝仗着习武力气大,而孟仁吉原本就削瘦,纵然回府之后养肥了些,于她而言,将其打横抱起来,也是完全没有问题。 她稳稳地把孟仁吉安置在堂内的扶手椅里:“好了,小姐。” “你也候到堂外去,守好门,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接下来的事情,孟十三觉得还是尽量别让人看到为好。 “诺。”风筝退出尘飞堂,由外面关上两扇门,转身站守在门前正中,似尊门神。 她一出来,且又把门关上,还亲自把守上了,此举令本来就很忐忑的文方文原越发不安起来。 不仅往两侧退了两步,不敢靠风筝太近,脸色也愈发白了。 文方眼里甚至还含上了泪花。 文原则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各路神仙通通来保佑自家公子平安。 宝珠真是看不下去了,悄声问风筝:“小姐找你进去这么一会儿,你做了什么?” “小姐命我把二公子劈昏过去。”风筝能无视文方文原,却不能无视宝珠。 声音不大不小,被清到宝瓶门外的森万院其他下人听不到,宝珠与文方文原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宝珠怔了下,再是看向文方文原,见文方含在眼眶里的泪再也含不住,哗一下流下两行,文原嘴皮子也念不动了,僵在原地睁圆了双眼。 “咳!”她就不该问! 宝珠清了清嗓子,又找补了一下:“你们不用担心,小姐让风筝这么做,自然是有小姐的道理,二公子可是小姐的亲兄长,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会伤害到二公子的!再往前想一想,当日在雀仙楼,若非小姐出手相救,莫说二公子尚不能搬回孟府住,饶是二公子的一条性命,能不能在陆二公子手底下存活,还得两说呢!小姐这般艰难才把二公子救回来,此后又对二公子那么好,要银子给银子,要撑腰给撑腰,二公子突发怪疾,小姐刚回府,连口热茶都还没喝上,便匆匆赶来前院了,为了二公子,孤身进尘飞堂,还不是为了治好二公子?小姐可说了今晚二公子便能好,这么短的时间内,小姐不得下猛药么。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风筝心中暗暗佩服:如此能言善道,怪不得能得小姐看重,去哪儿都要带着宝珠了。 文方文原把宝珠的话儿消化了一会儿,然后齐齐点头:“是这个理!” “可不就是这个理嘛。”宝珠松了口气儿,小姐在堂内稳住二公子,她在堂外可不就得稳住文方文原么。 有风筝守在堂外门前,孟十三没再闩门,她站在孟仁吉瘫坐的座椅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孟仁吉的眉心。 那束黑气不太稳定,毕竟连壁虎妖的一魂都没完整,只是残魂之中残留的邪气,想稳定也稳定不了,能附上她二哥的身,并成功占据她二哥的神智,说到底也有二哥自身打小营养不良底子弱,而造成阳刚之气不足的缘故。 倘若换成碰到大堂兄,别说占据大堂兄的神智了,便是要附上大堂兄的身,这束黑气都没这个能耐。 看来此番待二哥清明之后,她也得跟二哥说一说,让二哥不能终日呆在森万院埋首认字苦读,也得多多强身健体,补足阳刚之气才行。 简而言之,不能过于文弱了。 站了好一会儿,孟十三紧紧盯着人事不醒的孟仁吉的眉心,眼睛都有点儿酸了,可那黑气竟然还不出现。 莫不是晓得她要抓它,继而惧怕到不敢出现了?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 区区妖邪之气,连气候都算不上,哪里会有灵智。 她这是干等着无聊透了,才把黑气给成妖化了。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黑气终于又现于孟仁吉的眉心之上,早蓄足妖气于右手的孟十三眼明手快,疾速往孟仁吉的眉心一抹,一举将黑气抓在手里。 黑气顿时幻化成壁虎的模样,在她指间不停地扭动,企图挣扎出她的手掌心,脱离她的制锢。 她微微一笑,五指用力一捏,黑气之中即时发出一声尖细的嘶叫声,黑气幻化成的壁虎随着被捏碎,彻底消散在她的指间。 “区区小妖残魂残留的妖邪之气,也敢与我堂堂蛐蟮大妖叫嚣?”孟十三满眼鄙夷,嗤声笑道,“当真不自量力!” 同时,也让她察觉到一个问题。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其中一 她的妖气可以让诸如水蛇已开灵智的妖,察觉到她这具人身之中的强大妖魂,从她能使出的微薄妖气之中,认出属于大妖的气息,继而对她俯首称臣。 而低弱至诸如黑气此邪气一类,却是不能。 故而在面对她使出的妖气时,无法认出大妖气息,才敢放肆地对她呲牙咧嘴,靠着求生本能叫嚣着与她背水一战。 孟十三打开门,与文方文原道:“二哥已无事儿。然而刚好,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你们先把二哥搬到寝屋睡下,再到大厨房那边交代一声,煮着白粥温着,待二哥一清醒,即可端来食用。” “诺!”文方大喜,冲着孟十三便跪下,“奴婢谢大小姐!” ?文原也跪下磕头,磕完问道:“大小姐,公子身体虚弱,仅需交代温着白粥么?可需再温着补汤之类的?” “眼下二哥神智刚恢复清明,先白粥饱腹即可,待明儿拿帖子到太医院,请余小太医过府来为二哥诊脉,再依着医嘱,看需要注意些什么,具体吃些什么补些什么。”邪气侵体,难免损伤,孟十三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余明路也给兄长开个食补的方子。 二人听后方知大小姐为他们公子料想得更为周全,俱感激不已。 随后孟十三带着宝珠风筝回后院,他们进尘飞堂合力把孟仁吉搬回寝屋床榻上,见孟仁吉脸色虽仍旧不是很好看,却呼吸绵长,明显睡得很香很沉,终于是把心搁回肚子里。 金银早备了点心温着,待孟十三一回到泰辰院,刚在明晓堂坐下,她便端上来一碗红枣粥:“小姐慢用。” 青瓷缠枝碗小巧玲珑,粥又仅有八分满,孟十三一碗下去,觉得好吃,便让金银再端来一碗。 金银怕孟十三吃多会积食,岂料孟十三道:“无事儿,日间睡得太多,今夜肯定是得很晚才能睡下,到时莫说两碗粥,就是多来一碗,也消化没了。” “日间睡得太多?”金银尚不知孟十三在碧虚庄园发生的事情。 除却随行的宝珠与风筝,院里的其他人俱不知晓,孟十三遂让宝珠把今日发生之事都说给她们听。 郭嬷嬷那边,她想着不必特意告知,指不定李寿一回东宫,便让王贵给郭嬷嬷送信提及今日之事。 总之,需要她说的时候,她再说不迟。 便不主动交待了。 乔府里,此时亦是灯火通明。 礼部郎中乔万继刚回到府邸,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会看到侄女儿的尸首,可当真正看到停灵在堂中的乔桑,他仍止不住一阵眼前发黑。 乔邰及时扶住了他:“父亲!” “逆子!”乔郎中拂开儿子的搀扶,指着乔邰怒吼,“早嘱咐过你,在外务必护好你妹妹,你竟是不听!如今桑姐儿溺亡,我们如何与你大伯交代!” 父亲果然只在意大伯,口口声声都是大伯,说到底还不是因着大伯官至正二品,乃四征将军之一的镇南将军,乃是大魏的有功之臣! 倘若大伯并未军功赫赫,父亲哪里会时刻记着大伯,只怕会像忘了府内尚还有病卧于床的大伯母一样,全然也把大伯给忘了。 乔邰心里一句接一句地反驳着,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点儿忤逆,双膝跪下,语气平静地自责道:“都是儿子没照看好心心,儿子愿跪在心心灵前,为心心守灵,直到心心落葬,入土为安。” 从听闻出事儿,到接回堂妹尸首,他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已经想得很清楚,堂妹之心,他确实有责任。 然,主要责任绝对不在他。 堂妹头一回落水,是他救了堂妹,而后他劝堂妹回府,堂妹不听,他把外袍留给了堂妹,独自回了城。 这些一到家中,他便如实同母亲禀了。 母亲也见过习家小姐、孟家小姐,以及当时还未回城的董家大小姐、曾家的两位小姐,堂妹到底是如何殒命于湖中的,母亲已尽数了解清楚。 父亲一进府门,便先去见了母亲,了解今日之事的所有来胧去脉,母亲除了说发生在碧虚庄园的不幸之事,定然也说了他已下水救过堂妹一回的事儿。 在明知并非尽是他的过错之下,父亲仍旧严厉地斥责于他,可见责任在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需要给大伯一个交代。 而他,是其中的一个交代。 谁让他今日刚好也在碧虚庄园,却未强行拉着堂妹一起归家,而是独自回了府,这便是错。 在回城的路上,他与母亲同坐在车厢里,也问过母亲具体的事发经过,他想知道母亲从习家小姐那里了解到的事发过程,结果母亲却仅是只言片语,并不想与他详言。 倒也无碍。 他早在石桥上等着从水下打捞起堂妹的尸首之前,便从桥下两边的看客之中,大致了解到他离开庄园之后,堂妹只身上桥对峙各府小姐,此过程之中所发生的种种。 他对这个堂妹,屡屡规劝,屡屡不听,早生了厌烦之心,今儿本是他与友人约在碧虚庄园同游,不料被打断扰了雅兴,友人托词早退,他也觉得实在丢人,这才在劝告堂妹不成之后,断然独自离开。 要说后悔,他确实有些后悔。 早知会付出堂妹一条性命作为代价,今日再厌烦再丢人,他也不会丢下堂妹一人不管。 故而父亲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他认。 他希望能跪在堂妹的灵前,求得堂妹的原谅,减轻他心中的愧疚。 乔邰干脆地认错,且自动自发跪到乔桑棺椁灵前,乔郎中反而不好再指责什么,他慢慢收起满腔的怒气:“你也别怪父亲,如今的乔府全靠你大伯的威名撑着,便是我在礼部当这个正五品郎中,当年也是靠着你大伯的人脉,方有机会迁上来,那会儿也不知让多少同期竞争的官员看红了眼!” “儿子晓得。”乔邰低首应道。 乔郎中满目失望:“你哪里真晓得?你要真晓得,你便不会对桑姐儿这般不上心,不上心到今日之情形,你也能放任桑姐儿一个人上石桥,而你竟然独自回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有抵命 “你可知你读书是为了什么?考取功名!而在有了功名之后,你要入仕为官,进入官场若无人脉与钱财,你可知你将会寸步难行!钱财为父尚可帮你,人脉为父却是远远不及你大伯!” “父亲……” “甚至眼下为父这个官位,若再有麻烦缠上为父,而你大伯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袖手旁观,为父便得摘下此来之不易的乌纱帽!” “儿子知错了……” “咱们乔家虽也是世族,可自你祖父那一辈,便已式微,出仕者无不是小官小吏,到为父与你大伯这一辈,若非你大伯以性命拼出战功,重振咱们乔家声威,为父进不了六部,迁不到正五品,只会还是那个任人支来使去的不入流九品小吏!” “儿子真的知错了!” 唯一的嫡子,乔郎中哪里不会心疼,哪里舍得责备惩罚,他气极败坏,既是担心他这一房会自此凋零,更是恼火儿子的不成器! 他是恨铁不成钢啊。 乔二太太闻讯匆匆赶来,踏进灵堂的前一刻,听到堂内丈夫训斥儿子之言,她跨过门槛,扑至丈夫身侧为子求情:“老爷!全是妾身之错,未曾教养好儿子,亦未曾照顾好侄女儿,待大伯子回京,妾身跪到大伯子跟前去,一定求得大伯子的原谅!” “慈母多败儿!”乔郎中听得妻子之言,越发恼怒,“桑姐儿之死,势必要有人抵命,你以为你跪一跪求一求,便能让大哥谅解么!” “老爷放心,会有人抵命的。”乔二太太的言语落在灵堂之内,夜风突然拂过灵前烛火,一闪一闪地似灭非灭,阴森森得可怕。 乔邰不可置信地抬眼:“母亲?” “不会是我儿。”乔二太太以为乔邰害怕是他。 然乔邰并不是:“母亲!今日之事,两番落水,都是心心自己跳的桥,并未有人谋害心心,心心已为自己娇蛮任性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尽是心心之错,何来抵命之说?”?? 乔二太太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无比:“你要记住,你现在已是乔家唯一的儿郎,再不可似从前那般妇人之仁!” 乔郎中从听到妻子说会有人抵命,便在认真思考此言语中蕴含的意味儿,蓦地又听到儿子心慈手软的话儿,他心中怒火不由再次燃起:“当真朽木不可雕也!你给我跪在这里,跪到你大伯回京,亲自求得你大伯的原谅为止!” 亲自求得大伯的原谅? 那便是纵使堂妹落葬,大伯若还无法原谅他,他便得一直跪下去。 “是,父亲。”乔邰敛下眼帘,垂首再不语。? 乔二太太哪里舍得乔邰在灵前长跪不起,正想开口求情,却教乔郎中一记冷眼给瞪了回来。 罢,跪着也好。 总得让大嫂看看,她的儿子对她的女儿之死,是有愧疚之心的,待大伯子回来,多少能在大伯子耳边为儿子说两句好话儿。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与乔桑之死沾点儿边的人,一回府不管是痛快地说,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几人俱在前后与家人坦诚道出。 陆罗是跟陆森说的,女娘们则是归府与各自的母亲说的,董玲珑、姜子瑶、项筝的母亲听后,反应虽有些不同,却一致地认为乔桑之死与她们的闺女毫无干系,乔府若敢胡乱攀咬,她们定不给乔二太太好脸色。 曾家姐妹归家与胡氏一说,胡氏先是被吓得血色尽无,再是将姐妹二人狠狠训了一顿,训完仍旧后怕不已:“好在今日夭夭无事儿,若夭夭在那什么庄园里出了事儿,你们让母亲如何向你们父亲交代?如何向你们祖父交代?还有九泉之下的你们的姑母、祖母,要如何交代!” “母亲,那叫碧虚庄园。”曾重荣坐在罗汉榻前的绣墩上,小声地做了补充。 “我管它叫什么庄园!从今往后,你们再不能去那见鬼的庄园!”胡氏这会儿是既后怕又气恼,“那位乔家小姐,死了也好,省得活着尽祸害人!我家夭夭好好地去游玩,又未曾招惹她,她要跳桥,夭夭还好心地拦住她……就不该拦她!就该让她自个儿跳下去,自个儿要死去死得够!你们碰到她,简直晦气至极!” 曾重锦坐在另一只绣墩上,拣了能顺胡氏气儿的吉祥话儿说:“母亲,夭夭说她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那是当然!夭夭往后余生,福分厚着呢!”胡氏这才心火落了落,想到另一事儿,“夭夭会凫水,且能闭气?” 曾重荣摇首:“此前我与姐姐并不知晓。” “此前我与妹妹和夭夭也不甚熟悉,自然不可能知晓。”曾重锦说出另一个疑点,“然而在夭夭落水之后,夭夭的丫鬟宝珠跪求我们定要救救夭夭,那会儿却是哭喊着夭夭不会凫水。” “你可有听错?”胡氏觉得要是没听错,那依大女儿所言,那倒是怪了。 “没听错,不止姐姐有听到,我也听到了!”曾重荣本早忘了此一细节,经曾重锦提起,她也想了起来,“夭夭若会凫水闭气,宝珠按理不可能不知道,可宝珠却明显不知道,也不知何故?” “夭夭能平安长这么大,实属不容易。”胡氏觉得只要孟十三活着,再好好地嫁人生子,那么一些细节之处的怪异简直不值一提,“也就今年夭夭及笄了,晓得该嫁人了,这才肯走出院门,还愿意与我们曾家来往了,如若不然,吴氏对夭夭的苛待,谁能知晓?听闻夭夭在参加颜华郡主的桃花宴之前,还大病了一场,说是风寒,实则乃是被吴氏生的女儿推下水所致,那场病险些要了夭夭的性命!挨过来之后,定然是夭夭觉得不能再让落水要了她的性命,方在此后学会凫水的。” 胡氏想出来的缘由,并没有完全说服俩闺女。 但曾重锦并没有说什么。 只曾重荣还是抓着不放:“夭夭的水性明明比一般人都还要好,且能在水下闭气那么久,已然极是厉害,宝珠怎么会不知晓呢?” 胡氏瞪了小女儿一眼:“就你话多!” 第一百九十章 孟同窗 曾重荣委屈:“我也是想不明白嘛。”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曾重锦赞同胡氏之言,“夭夭会水之事,定是如母亲所言那般,至于其他的,诸如一个丫鬟知不知晓,并不重要,指不定是夭夭瞒着丫鬟私下学会的。” 这个揣测,曾重荣听进去了:“一定是这样!” 胡氏发愁地瞧着小闺女,愁了几息又看回大闺女,心方能安慰一些。 习嫣婈未见乔二太太之前,心里就惴惴,见过乔二太太之后,安过一会儿,回到府中再细细思量,她的心里再次七上八下起来。 特别是她向母亲牛氏吐实今日于碧虚庄园之中,所发生的一系列状况之后,母亲骇得脸色比她还白的模样,越发令她心里没底。 “母亲,父亲怎么还没回来?”习嫣婈觉得还是父亲比较能担事儿,虽则父亲也只是都察院里的一个小御史。 牛氏从不过问丈夫的公事,哪里会晓得,只能往平日里问得的方向猜道:“定然又是因着谁的事情需要查证,你父亲暗访去了,这一暗访,便又忘了时辰。” “哦。”习嫣婈情绪低落起来,听到门外传来她年仅九岁的同胞弟弟习匡镜的声音,她起身道,“母亲,阿镜来了,我先回院了。” “你也别多想,那也不是你的错,待你父亲回来,我同你父亲说说。”牛氏知晓闺女与儿子不太亲近,也未有勉强,“你今儿也够累了,回院早些歇息。” “嗯。”习嫣婈还是蔫蔫的。 习匡镜与习嫣婈擦肩而过,他喊阿姐,习嫣婈都没应他,他进屋与牛氏说:“母亲,阿姐是怎么了?是不是今日出城游玩被什么人欺负了?” 随即想到经常与长姐来往的乔桑:“欺负阿姐的人是不是那个乔府的小姐?” 牛氏诧异儿子为何会说到今日溺亡的乔桑,往日提倒也无事儿,今日却是万万不能提了,她赶紧捂住习匡镜的嘴:“往后可莫要再提什么乔府的小姐了!” “此是为何?”习匡镜拉下牛氏的手问道。 牛氏即刻细说道:“那乔家小姐今日与你阿姐到碧虚庄园游玩,岂料她自己想不开,两番跳下桥入水,明明水性极好,连掉下冰洞,她都能游上来,没想到今儿在第二次跳入水中之后,竟活活溺毙于湖底深处,庄园里的人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她的尸首,并把她的尸首从湖里打捞上来!” 她生了一双儿女,长女婈姐儿,长子镜哥儿,另外还有一个八岁的庶子明哥儿。 习匡明是妾室所生,由妾室教养,甚少来她的院子。 习匡镜没明白,疑问道:“她为何想不开?怎么还接连两回自己跳下水?第一回是她自己爬上岸的?” 所有经过,习嫣婈已一五一十地告知牛氏,面对习匡镜的发问,牛氏也未有隐瞒,半字不差地转述给儿子听。 习匡镜虽是仅有九岁,却打小甚有读书的天赋,当初一考便考过青北书院的入学考,现如今也在青北书院住读。 今日在府中,乃因着前两日不小心崴伤了脚,归家来养伤的。 现下已全愈,他明日一早便要回书院继续读书,这会儿过来母亲院子,就是来同母亲说此事儿,没想到却被他撞见长姐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多问了一句,更没想到被他问出乔家小姐的死讯来。 实话说,他素来不喜乔桑。 初次见到乔桑,便觉得此女心术不正,有心提醒长姐几句,奈何他也无真凭实据,着实不好开口。 何况长姐也不知被乔桑灌了什么迷魂汤,乔桑说什么长姐都信,他怕说了,让长姐以为他堂堂儿郎,竟在背后非议诬蔑一个女娘,实乃小人行径。 他不想长姐这般误解他,故而时至今日,想说的话儿至今都没能说出口。 眼下乔桑已死,他便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 “母亲,阿姐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习匡镜就这么一个阿姐,且还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纵然他一个月也回不了几回府,可不代表他不关心自家的阿姐。 “你阿姐是在担心乔府会把乔家小姐之死,怪罪在你阿姐头上。”牛氏知儿子早慧,自来都是儿子问什么她答什么。 习匡镜皱起眉:“这与阿姐有何干系?都是乔家小姐自作孽不可活,阿姐根本无需担心。” “我也是这般与你阿姐说的,但你阿姐觉得乔家二夫人找她说过话儿,令她有些不安。”牛氏同习嫣婈说待丈夫习有岩回府,她会将乔桑之死的经过同丈夫说的,实则她也觉得闺女的担心实在没必要。 “不安?”习匡镜不解。 牛氏拍拍儿子的手:“好了,你阿姐不会有事儿,你来是想同母亲说要回书院的事儿吧?” 习匡镜点头:“是,母亲,儿子明日一早便回书院住读了。” “离书院的休沐日也就两日了,不若你干脆在府里住到休沐日过后,再回书院读书?”牛氏很舍不得聪明懂事的儿子,每回休沐归家,亦或因其他事情不得不留于府中暂停学业,儿子总是想早些回书院住读,而她则总希望儿子能留多两日。 此言都是老调常弹了,习匡镜熟练地与牛氏道:“母亲,儿子还小,正是应当用功读书的年岁,因着儿子不小心崴伤了脚,已是耽误了数日,学业要紧,纵然只中间两日,那也是十分宝贵的光阴。” 且于他而言,终日埋头苦读作学问,时间一晃而过,中间这两日,眨个眼也就过了,届时他又会归家,母亲又能见到他。 若因此多浪费两日努力修习的时间,实属不值当。 再者说了,能上青北书院的学子,个个非富即贵,脑子也俱是灵活的,在母亲眼里,他是很有读书的天赋,然搁在书院里,他也就属于中上水平的那一类学子。 竞争甚是激烈。 着实不能再暂停学业,落后于其他学子太多。 不说别的同窗,就说与他同在一个学堂的孟府四公子孟仁康,此番他歇个几日养伤,孟同窗的学业定是已远远将他撇下。 对了! 孟同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得避嫌 习匡镜突然意识到,孟同窗还是孟府大小姐的弟弟! 长姐今日所遇之事,亦与孟大小姐有关,乔桑还险些把孟大小姐也给害得溺亡于水中,幸在孟大小姐福大命大,这才在后来被孟大小姐的侍女给及时救上岸。 孟府权势远超习府,孟大小姐的身份也远远比他的长姐尊贵,长姐这般担心乔府会对长姐不利,不过是因着乔府出了一位战功赫赫的镇南将军,他习家是不敌乔家,故而长姐才会这么怕,然而孟家却不同。 孟府是东宫外家,孟大小姐是深受太子殿下青睐的表妹! 如若孟大小姐愿意伸手,那长姐便不必再担惊受怕。 习匡镜心中有了法子,也拿定了主意,随后便出了牛氏的院子。 他到习嫣婈的院外站了一会儿,便回了自个儿的院落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城门一开,他便回青北书院,找孟仁康谈一谈。 孟十三自觉不是什么大事儿,想着乔家也不敢随便裹胁孟家,乔二太太在碧虚庄园里没打成算盘,晓得她虽是病弱年幼,却也是不好欺的,倘若想再从她身上谋取利益,必也得三思而后行。 如此,短短一夜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然则,她想到自己无需那么快上报祖母,乔府也不可能那么快撞到孟府来,却没有想到她那刚直憨厚的曾家表哥。 辰时刚过,孟十三正绕着秋水湖慢走,前院便来通报曾重屺来了。 长春院与泽辉院前后也得到了消息。 孟老太太虽乐于见到孟十三与曾家重新往来密切,毕竟有利于孟家与东宫,然而曾家大公子来得这般勤快,令她不免多想了一些。 长孙女可是要成为太子妃的,纵然亲如外家表哥,也得避避嫌。 她嘱咐刘妈妈:“往后曾大公子再来,如若府中爷们都不在,能推则推,推不了的,便去请大太太到前院会客,问明来意,如若非见夭夭不可,必得大太太在场,再不能让夭夭与她这位曾家表哥单独相处。” “诺。”刘妈妈明白孟老太太的意思,“待曾大公子一走,老奴便去交代门房管事,一定落实。” “夭夭到前院去了?”孟老太太又问。 刘妈妈点头:“守门的婆子到上房来禀的时候,泰辰院那边也得到了通传,这会儿大小姐该到前院去了。” 商氏得到上禀,虽无孟老太太那般警惕,却也觉得略为不妥。 先时见到曾家大公子,她便可惜过膝下无女,要不然定要让曾大公子成为她的女婿不可,经此后曾大公子一再登门见大侄女,她便察觉出些许异样。 想起初次见到的曾大公子亲自提着来送给大侄女的那盏兔子灯笼,让她想到表哥表妹的最易成就姻缘之说,立刻让她有些坐不住了。?? “走,到前院去!”商氏想到就做,带着蔡妈妈火速前往清名堂。 “诺。”蔡妈妈赶紧跟上,虽然她也不知太太怎么就想到要去前院了,也没什么事情啊。 孟十三绕圈绕不到九圈,便转来清名堂见曾重屺。 五六月的天,即使在清晨,亦极易出汗,她浑身湿粘,少不得在转往前院之前,先回一趟院子简单换洗一番,一身素色衫裙,一张脸素面朝天,干净清爽地踏进清名堂。 曾重屺在清名堂等得心焦,足喝过两碗茶,才等来孟十三。 两厢坐下,他便直入正题,先问候了昨儿孟十三在碧虚庄园落水后可有大碍,得孟十三亲口说无事儿,他方放心,随着又细问了乔桑之死的前因后果。 此二问问完,都得到孟十三的回答,他便沉默了下来。 实则昨晚在自家两个妹妹的口中,他已经得到此二问的答案。 妹妹俩也都说孟表妹虽是落了水,然水性极佳,到被风筝救上来,孟表妹好好的,并未灌进湖水,也未有一丝不妥之处,只是过于疲倦,方在庄园花阁内的厢房里,睡了一下晌。 此前,太子殿下还召来庄园的郎中刘大夫给孟表妹仔细诊脉,刘大夫也言道孟表妹无事儿,只是在水中自救,不免大费体力,才致使疲惫不堪,好好地睡一觉,养足精神即可。 连安神儿的汤药都没开。 可见孟表妹落水不仅平然无恙,且从始至终都没被吓到,倒是他们这些旁观与后知的人,俱被吓得险些心房停跳。 “曾表哥?”孟十三见曾重屺久久不言,不知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儿。 曾重屺回过神儿来:“夭夭,往后你要离水远一些,但凡是有水之地,且莫再涉足,实在是危险。” 与母亲胡氏一样,他也是想到孟表妹不愿与他们亲近之前,孟表妹在孟府之中曾被孟美景推落入水之事,想着凡是与水沾边,都会让孟表妹出事儿。 既是如此,那便离水远远的。 保平安要紧。 “表哥不必忧怀,我已学会凫水,且能在水下闭好久的气儿,不会出事儿的。”孟十三自信满满,虽晓得曾重屺是关心她,她却也不会答应的。 她的自信来自于她眼下这具人身的魂魄,实乃蛐蟮大妖之魂的缘故,且还带有妖气,只要不是太过强劲的敌人,自保或反击,都不是问题。 然而曾重屺哪里晓得这些,他一听就把眉峰皱得紧紧的,苦口婆心道:“夭夭,你听话,再会凫水,水性再好,也有错漏不慎之时,你已经历两番落水,此次虽不比上一次那般大病一场,可也是稍有不慎,便会如乔家小姐那样,连冰洞都能游上来,可这一回却是沉在湖底深处,葬送了一条性命!” 孟十三刚想回答,堂外便传来商氏的声音:“什么会水?什么不慎?除了上回在府里落水之外,夭夭何时又落水了?还有什么叫做如乔家小姐那样?乔家小姐哪样了?沉湖葬送性命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连连疑问砸下来,她的人也进了清名堂。 “大伯母。”孟十三起身唤道。 曾重屺也起身礼道:“夫人。” 随侍在各自主子身后侧的宝珠与向凛,也齐齐向商氏行礼。 商氏颔首,示意两人都坐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刻骨血 随着在孟十三身侧的圈椅里落座,她劈头就问:“夭夭,你同大伯母老实说,是不是你昨儿出游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十三着实没有想到商氏会到前院厅堂来,且还是在她与曾表哥说话儿的这会儿来。 突然是突然,却也不是不能说。 故而面对商氏的发问,她也没再瞒,随着如倒豆子般,将乔桑是如何自作孽的过程尽数倒了出来。 商氏听后,久久不能言语。 是震惊于乔桑竟如此想不开自寻死路,也震惊大侄女竟在阖府皆不知的情况下,学会了凫水,且甚是厉害,连在水中闭气的本事儿都有了! 曾重屺也才知道孟十三昨儿回府,并未立刻将昨日在碧虚庄园发生的事情,告知孟府的孟老太太与商氏,其他人更是尚被蒙在鼓里,直至他今早的到来,方戳破孟十三的未曾告知。 他心性耿直,知道后再看向孟十三,多少带着些歉意。 孟十三倒是不在意,遂对他摇首微笑,于静默之中表示没有关系。 而这一幕落在缓过劲儿的商氏眼里,便解读成了郎有情妾有意,瞬时大惊失色,力持镇定之后,端起茶碗说道:“不知曾大公子还有何事儿?如若没有,府里尚还有家事儿需要处理,不便再留曾大公子。”? 大伯母竟然果断地端茶送客了。 孟十三不禁由此猜想,莫不是乔府的镇南将军当真很了不得,连孟府也要忌惮一二? “晚辈已无事儿,便不打扰了。”曾重屺即刻站起身叉手告辞。 曾重屺走后,孟十三被商氏领着回到后院,全程乖巧。 商氏带着孟十三直接到了长春院,进了上房德仁堂,将从孟十三这儿听到的昨儿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转述到孟老太太耳里。 德仁堂里早在商氏入内后,摒退闲杂人等,无关小丫鬟与仆妇一退下去,屋内便只剩下三对主仆。 蔡妈妈来回都跟在商氏身侧,初次已教她惊吓过一遍,再听一遍,仍觉得心惊胆颤,大呼好险。 刘妈妈站在孟老太太座椅左后侧,震惊的神色许久未能褪下去,她蓦地想起此前老太太曾说过的,大小姐的胆儿实在是肥了些,那会儿她深感赞同,这会儿再看,这哪里是大小姐的胆儿肥,这明明就是大小姐福泽深厚! 宝珠是三个家奴中最淡然的一个,到底她也是在场亲身经历的一员,惊已是惊过,吓已是吓过,哭已是哭过,喊已是喊过,此时再回想昨日,除了自家小姐当真天下无敌的感受,再无其他。 孟十三一进德仁堂坐下,便先自己端正了态度,规规矩矩地坐着,端庄娴静地等着,虚心受教地听着,她将从郭嬷嬷那儿学会的礼数精髓在这一刻完美地展现。 商氏说得口干舌燥,加上难抑激动,她是连灌下两碗茶,才觉得没那么口渴,回过头来见孟十三这副模样,她的心不禁又梗了梗。 真心觉得孟家阖府上下万分着紧的大侄女的安危,搁在大侄女自个儿的眼里,好像不值一提似的。 实则她错了。 孟十三就因太过在乎自己只一条的性命,故而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是有把握保全自身才去做的,既是笃定自身无恙,那有何可慌的? 再说了,真遇到硬茬,以她过去千余载的经验而言,除了拼命,她还能如何? 既是都已经拼命了,且拼成功自保并反击了,那不就更没什么值得一提了么。 孟老太太也在凝视着孟十三,面对长孙女的面不改色,端庄贞淑的作派,她也如商氏还在前院清名堂坐着刚听到的那会儿,一样的久久不能言语。 自从长孙女不再终日躺在床榻上,迈开步伐走出泰辰院的院门,意外得了东宫外孙的青眼,长孙女不出门,便给了她一个见血的场面,而后出门一趟,更是每每都得令她更进一步地了解到长孙女的与众不同。 此种与众不同,她说不上是好是不好,也无法论定好与不好。 总归她甚是庆幸,长孙女能化险为夷,此刻还能安然地坐在她的面前。 孟十三与商氏没想到二人坐等了片刻,竟只等来孟老太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儿:“没事儿便好。” 再是没了。 没了? 面对长媳与长孙女的脸上都毫不掩饰的诧异,孟老太太补充道:“往后再遇到诸如此类之事,或是旁的麻烦事儿,不管有多热闹,当事人与你有何干系,认不认识,私交如何,总之你不能再似昨日那般,上前掺和,干预他人的纠纷,去主旁人的公道,却忘了自身的安危。” “孙女儿听祖母的。”孟十三脆声应道。 然应归应,有无下一回,下一回会如何反应,她可是不会保证的,保证了也无用。 总之听祖母的,尽量避开便是。 似是瞧出孟十三应答后神情的随意,孟老太太加重语气道:“应了,便要做到。” “……哦。”孟十三再不乱想,省得再被瞧出端倪。 商氏在边上听得孟十三这声哦,应得实在底气不足,不禁也端起长辈的架子,正色道:“夭夭,你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便是身体康健的,生龙活虎的,似乔家小姐那样的,人不也是说没了就没了!你可要上点儿心,别在这儿应得好好的,转个身就不当一回事儿了!” 暗藏的心思被明着道出来,孟十三略感不好意思:“大伯母,夭夭知道的,绝对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出事儿的。” 提及保护,孟老太太想到孟十三身边的风筝:“你那个刚买了带进府的侍女是会武的,那她的身手如何?遇事儿了,可真能保你周全?” “能。”孟十三对风筝的身手还是很有信心的,退一万步讲,风筝的身手保不了她周全,她还有自个儿。 虽说用不了妖力,妖气也并非能尽用,现下能用的妖气微薄得很,不过用来对付凡人,纵然是武功高些的人,也能应付应付。 况且作为野生的妖,土生土长的蛐蟮大妖,她生存的本领还有许多,面对天敌的求生本能,更是刻在骨血里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要不好 忘不掉,丢不了。 再糟糕的境地,她也有信心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听到孟十三肯定的应答,孟老太太也不再多言:“你既是说能,那祖母便信你。祖母对你也没别的要求,只望你能护好自己,至于其他,你不必害怕,咱们孟府的爷们虽非武将,却也是有血性的!乔府若敢来找麻烦,那咱们便先同乔府算一算,乔家小姐生前把你撞下桥,想在水下谋害你性命的账!” 末尾的铿锵之言,直接让孟十三听出护犊之情,她起身离座,轻轻一福:“孙女儿谨记祖母之言。” 孟老太太微微点头。 镇南将军乔千承之女,会那般胆大妄为,生出拉着她的长孙女一起落水,想置长孙女于死地的念头,尽因前头乔千承之女算计监察御史习有岩之女,与光禄寺少卿姜涛之女,以及文渊阁大学士陆浩杨的老来嫡次子,俱未被何人当众拆穿,却教长孙女一语道破,这才引起乔千承之女的杀念。 若说错,乔千承之女自然是错得离谱,死有应得。 我然而若无姜涛之女拦下长孙女,引得长孙女留在桥上一步一步戳破乔千承之女的心机,听长孙女方将阐述之言,初时也并未有多管闲事之心,是故昨日乔千承之女的死,亦不无有姜涛之女的一份推力。 同个道理,习有岩之女和鸿胪寺寺卿项丰瑞之女、兵部右侍郎董布之女,甚至是一直干站在石桥上旁观,并未开腔参与的曾左都御史的两个孙女儿,在乔千承之女不幸溺亡之事上,都可以说是脱不了干系。 真算起来,是乔千承之女自作自受,溺毙于碧虚庄园的湖底,纯属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但若乔千承非要为闺女之死找个垫背的,那么几府之中,当数她孟府最是不可能。 乔千承是武将不假,是忠直不假,却非无脑之辈,更非易暴的莽夫。 孟府、项府、曾府、董府、习府,还有令乔千承之女铤而走险,却事败揭穿毁尽声名的一切源头,陆府二公子所在的陆府,要说最有可能会承受乔府的怒火,为乔千承丧女之痛付出代价的,应当是…… “你与习家小姐此前可有往来?”大抵是没有的,不过她还是问了句,想要从长孙女嘴里听到确切的答案。 孟十三落回座:“并不曾往来。祖母可是觉得习家小姐……要不好了?” 商氏闻言看了眼没有立刻回话儿的婆母,又看了眼好似能知婆母心中所想的大侄女:“习家小姐不是没有落水么?如何会不好?乔家小姐的死,也非是她的错……” 到底是孟府的主母,亦是出身名门世族,话儿说到这儿,她自个儿停住了:“不会吧?” “为何不会?”孟十三想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成为乔桑陪葬品的人,定然出在昨日扯上一些干系的几位女娘之中。 而习嫣婈,无疑是份量最轻,最容易被牺牲的那一个。 商氏想到婆母问大侄女可与习家小姐有往来,能在这会儿提到习家小姐,莫非婆母也是这般想的? 她不禁看向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冲她道:“习家是几家之中根基势力最弱的,不拿习家小姐开刀,乔家还能拿谁来开刀?” “这也太……太无辜了些。”商氏不认得习嫣婈,却是曾见过习嫣婈的母亲牛氏一两回,印象中是个面软性软,被其他太太明嘲暗讽也不曾回嘴红脸的软团子。 如若真如婆母与大侄女所言,这样的母亲可护不住女儿,其丈夫习御史官微位卑,即便有心要护住女儿,也恐怕是有心无力。 她忽而想起:“习家不是还有个在六部任职的么?” “有,是习小姐的大伯,任户部郎中。”孟十三睡足之后,可是了解了不少信息,几个府邸的信息,宝珠风筝知晓的都告知了她,不知晓的她便问风筝,风筝基本都知晓。 “户部郎中……”商氏想到丈夫也在户部,“可岂不是在你大伯之下的官员?” “嗯。”孟十三应道。 孟老太太道:“好了,想这些做什么,左右与我们孟府无关。” 一句话断了孟十三插手的可能。 诚然孟十三也没想插手。 商氏也是才反应过来大侄女昨儿刚插手旁人之事,结果死了人,正如婆母所言,与她们孟府无关,是万万不能再插手的。 遂不再说此话题。 孟十三自此搬出上房的碧纱橱,便甚少来长春院陪孟老太太说话儿,今日虽非她自个儿要来的,是被大伯母提溜着来的,不过也不妨她顺道表表孝心。 故而商氏与孟老太太多聊了两句府中庶务,便回泽辉院去,孟十三则留在长春院,陪着孟老太太移步佛堂,陪着孟老太太捡了一上晌的佛豆,又陪着孟老太太用过午膳,方回到泰辰院。 刚进院门,便见岫玉等在院门内左侧的抄手游廊里,伸长了脖子时不时往院门看一下,直看到孟十三,赶紧奔出侧廊。 “你这是怎么了?”宝珠先一步拦下岫玉,怕岫玉跑太快刹不住脚。 岫玉跑归跑,是有分寸的,即便宝珠不在前头拦住她,她也不会冲撞到孟十三,听到宝珠的问话,急声道:“小姐,片刻前文方来说,二公子刚刚把午膳全给吐出来了!” 虽是焦急,却也早得了赏春的吩咐,她禀事儿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别慌,二公子的事儿,切不可外扬。”孟十三想到那束黑气,转身又走出院门,“我去看看。” “奴婢晓得!”岫玉在其身后应道。 孟仁吉昨晚子夜便清醒了过来,脑子恢复了神智,也没忘先时着了魔时疯癫的模样,不过因着刚醒,脑海里的记忆还有些模糊,以致有时没在第一时间回想起来。 半夜在文方文原的侍候下,用过在大厨房时刻备着温着的小米粥之后,他便又躺下了。 可能是日间折腾得太过,身心俱疲,躺下一闭上眼,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同样睡得很沉很香。 文方文原见状,知道他们的公子是真的好了,迈过疯魔的劫了,一高兴一放松下来,他们守在外间,也很快进了梦乡。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个古物 如此见好又相安无事到正午,孟仁吉似乎是想到了某些细节,对一桌子以清淡为主的午膳,他是看了看,想吃又吃不下。 肚腹空空是想吃的,然而脑子里一直呈现出他疯魔时,卷食蚊子的那些清晰画面,他便不止吃不下,还有些反胃。 但他身体虚弱,不进食也不行。 终是在文方文原轮番的劝说下,他吃了一些。 然后,全给吐了出来。 孟十三一进孟仁吉的寝屋,虽然早被文方文原收拾干净妥当,屋里门窗也是大开,但仍能闻到一股子酸臭味儿。 “大小姐您终于来了!”文原在昨日夜晚与今儿午后,说的俱是差不多一个意思的话儿,且都是一副苦瓜脸。 他带着孟十三进内室。 进到一半却被孟仁吉喊停:“等等!夭夭且在外间坐会儿,我这便出来。” 说话声有气无力,语气却是坚定。 孟十三想着定然是孟仁吉不愿她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模样,顺从道:“好,二哥慢慢来,左右我无事儿,权当到二哥这儿来讨杯茶喝。” 脚尖在座屏处一转,她走回外间坐下。 文原很快去沏茶上来。 她端着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小口,是上回她让金银送一小罐过来的桃花香片。 “公子一直舍不得喝,说大小姐喜欢喝,留着等大小姐过来,泡给大小姐喝。”文原悄悄给孟十三解释了一番,他怕大小姐不知内情,会误解公子不喜欢大小姐送来的桃花茶。 孟十三微微一笑:“二哥就是疼我。” 文原酸楚道:“公子昨夜里醒过来,得知病后始末,同我们说,大小姐救了公子两回,往后公子的一条性命都是大小姐的。” 孟十三怔了怔,而后道:“二哥言重了,自家兄妹,理应互相扶持,能救当救,若救不了,亦是无法。” “你跟夭夭瞎说什么。”孟仁吉确因一身狼狈不想让孟十三见到,这才让孟十三在外间坐等,待到在文方的服侍下,净面换衣,又重新绾好发髻,方让文方给扶着走出来。 外间内室中间只隔了一座石屏,文原与孟十三说的话儿声音再低,多少也能听到一些,况且话儿都是他说的,便是听个模糊不清,也能串连起来猜出头尾。 诚然那些话儿是他的肺腑之言,让文原照搬着说予大妹妹听,他还是有些不太乐意。 他感恩是他的事情,他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报大妹妹的两回救命之恩,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并不想因此让大妹妹有何负担。 文原被说了一句,虽知孟仁吉并未真的动怒,也赶紧无声地退至一旁,垂首侍立着,好似自知说错话儿,自个儿罚自个儿站。 公子仁善,他们做错事情,也从不罚他们。 方将所言,他虽未后悔说给大小姐听,那些话儿,却也实非他一个下人该说的,是他多嘴,该罚。 孟仁吉瞧见了,摆手道:“都下去,我与夭夭说会话儿。” “诺。”二人齐声应道。 文方把他扶至孟十三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便跟在文原后面退出屋子。 随着孟十三也让宝珠退到门外去。 屋里瞬时只剩下兄妹俩。 “二哥想与我说什么?”孟十三询问的同时,视线落在孟仁吉的眉心上,并未发现黑气,可见黑气确实已被驱除干净,不免未等孟仁吉的回答,又问道,“文方说二哥把午膳全给吐出来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孟仁吉听着孟十三关心的言语,摇头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病好了,脑子也跟着清明了许多,在午食之前,想到昨日神智不清之时,我吃的那些……呕!” 话儿未完,他赶紧又捂住嘴巴。 孟十三明白了:“二哥是想到了那些蚊子?” “呕!”孟仁吉点头,干呕得更厉害了。 孟十三诧异:“二哥是恶心到连听都不能听到了?” 孟仁吉再次点头。 她沉默了。 昨晚她还想着把卷食蚊子之事告知兄长,岂知她还没来得及说,兄长自个儿回想起来,反应竟是这般大,连听到蚊子二字都要干呕。 怪不得连午食都吐了出来。 孟仁吉干呕了一会儿,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吐了,回到内室漱漱口,才又回到外间桌旁坐下:“我生病之后,所有的我那些怪异的行为,我都想起来了。还得多谢你,治好了我的病。” “二哥既是有听到我与文原说的话儿,那便该知道兄妹之间,不必再言谢,谢之一字,于家人之间说多了,那可就生分了。”孟十三在孟府里生活的日子越长,越融入孟良辰这个身份,随着时间的增长,有些情感便越发不受她控制。 诸如家人之间的亲情。 她是真心的。 “是,再不提了。”孟仁吉笑了,他神色憔悴,连这一抹笑容也带着虚弱,“不知我那病症,是何怪疾?” 他让文方文原下去,便是想单独问问大妹妹,他得的是什么奇怪的疾病。 提起那束黑气,孟十三可就有话儿要问了:“二哥在昨日发病之前,可是去过什么地方?” “也没去哪儿,昨日上晌就去了一趟坤正阁。”孟仁吉答完又问,“莫不是那病症还与我去的地方有关系?” “二哥好好想想,去坤正阁时,可有发生何等怪异之事?亦或接触过何等怪异之物?”孟十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接着往下问询。 孟仁吉意识到还真和他去的地方有关,他静下心来,仔细地想了一会儿,道:“怪异之事倒是没有,不过我在坤正阁不小心摔坏了一块砚台,这算不算?” “什么砚台?”孟十三不确定与砚台有无关系,得见到实物方能断定,“那砚台现在在哪儿?可还在坤正阁?” 孟仁吉回道:“那砚台听说是个古物,一直摆放在坤正阁里,卖了许久,也没能卖出去。虽是个古物,却只值十两银。我摔坏之后,只能把它买了,摔成两半,也无法用,便让文方拿去丢了,丢在哪里,那得问文方。”? 说罢他正想把文方喊进来回话儿,岂知孟十三比他还快一步:“文方!” 第一百九十五章 鸡犬升 孟仁吉心说他身边的文方文原自从到他身边侍候,素来听他一个人的话儿,连挑选他们进森万院的商氏,也无法直接使唤他们,都得得他点头,他们才肯动。 大妹妹这会儿喊人,定是喊不动文方。 岂知下一息,他就打脸了。 文方进来得很快:“奴婢在,大小姐有何吩咐?” 随着意会到孟仁吉那不敢相信的眼神儿,他理直气不壮地低声解释道:“大小姐连救公子两回,奴婢与文原都说了,往后大小姐就是奴婢们的再生父母!” 自然而然的,父母之命,那必须得听! 孟仁吉哭笑不得。 孟十三却是一笑:“那好,我问你,昨日二哥让你丢弃的那块砚台,你可还能找回来?” 昨日之事,文方还记得清清楚楚:“奴婢当时随手丢弃在坤正阁对面的角落里了,现在也不知还在不在?” “你现在就去一趟,倘若还在,你便拿回来,倘若不在,你往周围找一找,问问看是被谁收拾了去。”孟十三说道。 文方虽然不知道孟十三要找那个破砚台做什么,不管就像他刚才说的,大小姐之言,往后就相当于他和文原的父母之命,缘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把大小姐交代的事情完成。 他应声诺,便要转身退出屋子,出府找砚台去,却又被孟十三喊住:“坤正阁在西面的满江坊盛舟街上,离咱们孟府所在的东面的湛渭坊堂前街,距离有些远,一来一回,得费不少时间。” “奴婢跑得快,可以跑着去。”文方跟孟仁吉出门时,自是有府里的大车可以坐,然而也有他单独出府办事儿的时候,故而他和经常替公子跑腿儿往外办事儿的文原一样,腿脚都是练出来了。 “那也不如马车快。”兄长为何会中邪的原因,孟十三总得弄个明白,那砚台又已在昨日被丢弃,文方去晚一刻,便多一分砚台已不在原地的可能,她在森万院等着,也不想等太久,“宝珠。” “小姐。”宝珠应声入内。 “你跟文方走一趟,先去找高管事,让高管事给你们备一辆马车,快去快回。”孟十三吩咐道。 高管事是孟府里专管车马的管事,以及与车马有关的一些事宜,亦是孟家的家生子。 宝珠脆声应诺。 听到能得马车来回,文方即时双眼晶亮,躬身谢道:“奴婢多谢大小姐体恤!” 又看了宝珠一眼,莫名有些羞涩。 宝珠没注意到这一点儿,冲他道:“走吧,咱们先去找高管事。” “好。”文方脸上的笑容直咧到耳后去。 文原得知后羡慕不已,不是羡慕文方有马车可坐,而是羡慕文方竟然能与宝珠一同出府为大小姐办事儿。 现在府里谁不知晓大小姐就是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的眼珠子,泰辰院就是所有下人抢破脑袋也想进的院落,而大小姐身边除了赏春姑姑已自梳之外,作为大小姐心腹大丫鬟的宝珠金银,不止府里年纪相当的下人,便是在府外管着孟府产业的同样年纪相当的家仆,谁都想得到大小姐的青睐,继而进一步能娶到大小姐身边得用的宝珠金银。 眼下他与文方都因着公子与大小姐亲近之故,令他们也跟着鸡犬升天,都有机会与宝珠金银搭上话儿,金银负责大小姐的吃食,一直在泰辰院与大厨房之间往返,甚少到其他地方,宝珠则与大小姐如影随形,府内府外进进出出。 相对而言,见到宝珠的机会,无疑比见到金银的机会更多。 他也早和文方敞开心扉的谈过了,文方喜欢泼辣能干的宝珠,而他则更喜欢恬静擅厨的金银。 今日文方都能和宝珠坐一辆马车出府办事儿,他与金银的单独相处的日子,却还遥遥无期。 真是羡慕坏他了。 屋里孟十三与孟仁吉说:“早上我让宝珠去太医院递了祖父的名帖,想请余小太医进府来一趟,岂知余小太医上晌实在忙,没时间来,便与宝珠说了,得到下晌申初才能来。待余小太医来了,让余小太医好好给二哥诊下脉,看有无后遗症。” “后遗症?”孟仁吉一听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不能吧?我都好了!” 可不能再吃蚊子了! 孟十三晓得兄长在怕什么,抿唇笑道:“也就以防万一。还有,二哥往后可得要加强身体的锻炼,不然太过文弱,什么疾病都容易染上。” 孟仁吉被嘱咐得俊脸一红:“我也不是不想锻炼身体,就是一心想着先把字识全把书读好,不免顾此失彼。” 又想起老问题:“夭夭,你还没说我得的那病症,到底是什么病?不会是……真疯魔了吧?” 要真是得了疯病,那不可能一晚便能治好,大妹妹也不曾学医,怎么能那么快就把他治好。 “不是,二哥是撞邪了。”孟十三自知孟仁吉在病好后能记起卷食蚊子的片段,她便没打算隐瞒,当然也不可能全盘托出,依旧是把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尽量模糊混过去,“我猜想着与二哥摔坏的那个砚台有关,不过到底是不是如我所想,还得等看到砚台才好下定论。” 孟仁吉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自己是撞邪了! 撞邪不就是与妖鬼精怪有关么,他撞到这些了? 他神色有些恍惚。 “二哥莫怕,二哥身上的邪气已驱除,只是经此一遭,二哥的身体更虚了,此后与我一般,不止得好好食补,日常增强体魄也是必要的。”孟十三抚慰道,兄长终是凡人,听到事关妖鬼之说,难免恐慌。 孟仁吉努力定了定神儿,想着自己还是兄长,胆儿却不比大妹妹大,还得大妹妹安抚他,又有些羞愧:“我都听你的,定会好好用膳,也会好好强身健体。” 羞愧了好一会儿,他猛地想起另一件大事儿:“夭夭,你会驱邪?”? 孟十三眨巴眨巴了眼睛:“不会,就是以前我娘留给我一个护身符,我见二哥的模样很像是中了邪,便取了那护身符在二哥眉心试一试,结果没想到还真有用。” 第一百九十六章 呈诉状 好在她早备下说词。 反正那会儿兄长被风筝劈昏了,完全人事不醒,如何治好的兄长,还不是由着她说。 左右兄长是不会疑心她说的话儿的。 “原是如此。”孟仁吉果然深信不疑,“那那个护身符……” “烧成了灰烬,没用了。”孟十三继续瞎扯。 孟仁吉即时自责道:“那是你娘留给你的护身符,是保佑你平安的,却因我之故,被烧成灰烬……那护身符是在哪儿求的?” “直上道观。”孟十三随口一说。 “原来是青北山主峰峰顶的直上道观,怪不得如此灵验。”孟仁吉极艳羡孟仁安与孟仁康能考进青北山下的青北书院住读,便让文原去了解过,故而连同青北山与山上的直上道观,他也听到不少传闻。 正说着,文原见宝瓶门处有粗使丫鬟在向他招手,他赶紧过去:“何事儿?” “泰辰院的风筝姐姐来了。”小丫鬟通传道。 文原让小丫鬟去把风筝领进来,自个儿回屋通禀。 孟仁吉没多想,觉得大概是泰辰院有什么事情。 孟十三却在心里咦了声,风筝在府里素来不会乱走,往往都只呆在自个儿的屋里发愣,要不然就是在宽敞的庭院里练功,从未出现过她人在府里,风筝还来找她的情况。 定是有何重要之事。 风筝入内先行了礼,得孟十三点头,方在孟仁吉也在场的情况下开始禀事儿:“大小姐,刚刚传来消息,乔家二夫人到京衙击鼓鸣冤,呈诉状状告习家小姐逼死乔家小姐。” 孟仁吉听得有些懵:“这与夭夭有何干系?” 虽是人命官非,可说来说去都是乔家与习家之事,怎么风筝还特意过来森万院告知大妹妹此消息? 孟十三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感到惊诧,也未觉得突然,这本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连乔府拿习嫣婈的命去抵乔桑的命,不止她有料到,祖母也是有料到的。 “那升堂了?”她问。 “升堂了。”风筝应道。 孟仁吉没得到孟十三的回答,便一直盯着孟十三。 孟十三回过头来说道:“二哥放心,与我无甚干系,就是昨日与两位表姐到碧虚庄园游玩之时,恰好碰到乔家小姐乔桑作死投了两回湖,第二回没能被及时救上来,殒命于湖底。乔二夫人状告习家小姐习嫣婈,大抵是想习家小姐为乔家小姐填命。” 孟仁吉点点头:“那确实与你无甚干系。” “你是如何得到的消息?”孟十三没避讳孟仁吉,直接问风筝消息的由来。 风筝如实道:“湖岩将消息送到后门,奴婢收到信号,到后门见的湖岩。” 湖岩是崔瑜的随从,也就是说人是崔瑜派来的。 他特意派人来告知她这个消息,莫不是乔二太太状告习嫣婈,二者对薄公堂之时,还扯上她不成? “可还说了什么?”孟十三问道。 风筝摇头:“没有了。” 孟仁吉茫然:“湖岩是谁?” “是雀仙楼崔东家身边的长随。”孟十三有一句回一句,丝毫未有隐瞒,“我与崔东家私下有些来往,还请二哥替我保密。” “私下……”孟仁吉声音伴着震惊陡地高高扬起,扬到半道赶紧抑制,压着声音道,“什么叫做私下有些来往?夭夭,你可莫要糊涂!” “二哥胡想什么呢,我与崔东家往来,尽是互惠互利之事,与男女私情无关,更不可能私相授受。”孟十三解释道,“只是我到底是女娘,即便我与他都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但若是传出去,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把白说成黑的,平白把我与崔东家的关系说得乌漆抹黑,届时流言蜚语,绝非清者自清便能杜绝的。是故,才让二哥保密,而非我与崔东家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孟仁吉定下心来,再冷静一想,想通孟十三是信任他,方这般直白地告知他,并让他为她保密的,方将被吓一大跳的心房又稳稳地落地。 心情有些愉悦。 “如此便好,保密也不是问题,不过……”他看向风筝,“你到后门去,可能确保无人瞧见你和崔东家的长随说过话儿?” “二公子放心,定无人瞧见。”关于这一点儿,风筝何止有信心,她都可以立生死状的。 湖峭湖岩都是七公子身边的长随,都是七公子的心腹,但凡七公子有何吩咐要部曲去办,通常都是湖岩找到聂宾转达七公子的命令,再由聂宾将任务分配给底下的部曲。 她办过几回,与湖岩打过几回交道,也算熟悉。 有一回她受命扮作婢女,跟着七公子到金陵去,那一路都是她跟湖峭打交道,七公子轻易不跟她说话儿,故而说起来,她其实对湖峭更为熟悉,对七公子这位主子,大都是隔着距离的尊敬。 一旦熟悉,合作的次数一多,默契度也跟着提升。 再者,似这种发信号对接消息的事情,在过去身为七公子部曲的她,实乃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得很,不可能办砸。 至于信号,那是崔氏部曲内部特定的信号,外人无从得知,自也发现不了端倪,甚是安全,绝无可能外泄。 风筝说得笃定,孟十三也表示不必担忧,孟仁吉点点头,不再多问,只让孟十三行事儿需谨慎。 郭嬷嬷昨日傍晚让纱绒将昨日的信件交给王贵,纱绒回来时也交给她一封李寿让王贵带过来给她的信件。 信件中提到孟十三昨日在碧虚府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其中着重提到孟十三落过水,让她多注意下孟十三的身体状况,倘若又病了,不必再等到隔日夕照,无论什么时辰,需立刻差人给李寿送信儿。 他好安排太医马上进孟府,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孟十三的身体有损。 终归于女娘而言,落水最忌受寒。 真受了寒,需及时医治,绝不能留下宫寒的毛病,致使日后子嗣有碍。 当郭嬷嬷看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嘴角缓缓上扬,声音透着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低低呢喃道:“娘娘,您看殿下当真是动了凡心,想要娶太子妃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独处意 纱绒到正房那边找完赏春回来,一进东厢屋里头,便看到郭嬷嬷一脸笑意,满面欢喜的模样。 她心里好奇,行礼过后,不禁问道:“嬷嬷您在高兴什么?” “没什么。”郭嬷嬷不欲多言,“大小姐可好?” “刚问过赏春姑姑,赏春姑姑说,大小姐好着呢,这会儿也没在院中,好似是去了前院二公子那儿。”纱绒已经习惯郭嬷嬷不会把什么事儿都跟她说,不觉得有异,也识趣地没再往下多嘴,只老老实实地回禀刚问来的结果。? “无事儿便好。”郭嬷嬷受李寿之命,到孟府来教导孟十三,明面上是教导礼数规矩,实则殿下是想让她帮着把孟大小姐宁折不弯的脾性磨一磨。 但从她接触的这段时日里,她磨不了孟大小姐,更改变不了孟大小姐,只能让殿下失望了。 且孟大小姐这性子,她深觉也没什么不好。 虽是刚强不屈,却也有勇有谋,就是偶尔胆儿肥了些。 倘若孟大小姐当真日后成为东宫的太子妃,那胆子大点儿,也并非坏处。 她得找个时间,同殿下说说,该教的她已经尽数教给孟大小姐了,至于殿下期望的,她回东宫再与殿下请罪便是。 过了会儿,她想到李寿昨晚那信件之中提到的乔二太太,遂吩咐纱绒道:“你出府一趟,去京衙瞧瞧,可有无升堂,若有,是何人状告,状告的谁。” “诺。”纱绒觉得奇怪,也未多问,转身又出了东厢,出府到京衙去。 前脚纱绒刚离开孟府,赏春便收到了冰儿的通禀。 冰儿没听到郭嬷嬷吩咐纱绒的内容,也说不出纱绒出府所为何事儿。 赏春让冰儿回东厢去:“听不到便算了,切记不可惹恼了郭嬷嬷。” “晓得哩!”冰儿就是知道这重要的一点儿,才没能听到具体内容的。 冰儿走后,赏春找了岫玉:“你去二公子院里问问,小姐何时回来。倘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把纱绒离府之事悄悄与宝珠说,让宝珠禀给小姐听就行。” 岫玉点头:“好。” 孟十三与孟仁吉聊了会儿,忽听到孟仁吉的肚子在叫,咕咕咕声地很大声,她笑着退出孟仁吉的寝屋,改到隔壁尘飞堂坐等宝珠和文方回来。 孟仁吉则在文原去大厨房提了个食盒回来后,在屋里用起膳食来。 他恶心的症状已好了不少,只要克制着别去想蚊子的事儿,便不会犯恶心呕吐。 即便如此,他进的食也不多,只一碗小米粥,两碟子下粥的小菜,和一碗老鸭汤。 待到他回到尘飞堂坐下,陪着孟十三坐等砚台,已快申初。 岫玉进森万院,才从文原口中得知宝珠和文方出府给小姐与二公子办事儿去了,如此一来,她只能直接同小姐禀了。 孟十三听到后便让岫玉回院去:“你告诉赏春,无需在意纱绒。” “诺。”岫玉随着又回了后院。 这回孟仁吉只听着,并未多问。 他晓得纱绒是郭嬷嬷身边侍候的宫婢,纱绒出府,定然是郭嬷嬷的吩咐,而郭嬷嬷是受太子殿下之命,到孟府来教导大妹妹的教养嬷嬷,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不是个能得罪的人物。 大妹妹让院里的管事娘子无需在意,此做法是对的。 诚然孟仁吉所想,非孟十三所想。 她让赏春无需在意纱绒,那是因着她晓得郭嬷嬷让纱绒出府办事儿,多半是办有关昨日乔桑溺亡之事,而郭嬷嬷会知此事儿,定是李寿同郭嬷嬷说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她料错了,纱绒出府办的是郭嬷嬷的事儿,郭嬷嬷此人,目前为止,她未有想深入了解的打算。 既是如此,纱绒到底受命出府干什么,也就没那么重要。 为了不重要的事情,冒着让郭嬷嬷以为她在监视她们主仆,继而得罪郭嬷嬷的风险,实在不划算。 郭嬷嬷自进孟府,一直尽心尽力地在教导她礼数规矩,其中以宫中礼仪为重,所为因何,郭嬷嬷未曾提及,她也大抵能猜到。 且不说祖母与大伯母得知后十分高兴,就她个人而言,于漫长的妖生里,她素来都是秉从着多学多得的道理。 终归学起来就是自己的,也不亏。 至于旁人的目的,她若不配合,那也是枉费心神力气。 想到这儿,孟十三想起前几日,郭嬷嬷同她说过,她已学得差不多的言语,猜想着郭嬷嬷大概是想回宫去了。 毕竟李寿才是郭嬷嬷真正的主子。 回到真正的主子身边去侍候,才是郭嬷嬷心心念念的。 经此段时日的相处,她已从中了解到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郭嬷嬷,实则心地不坏、德行正直的品性,也从初时郭嬷嬷未进府前的排斥,转变成了习惯良好、学有所成,更不介意郭嬷嬷把她的事情写成信件交给内侍王贵,继而送进东宫递到李寿手里,令她毫无隐私的每日一封,虽则如此,她也想自个儿院落里,俱是自己人。 诚然郭嬷嬷不会害她,却终究不是自己人。 听命她,与听命李寿,差别可大了。 故而郭嬷嬷能起回东宫的念头,并安排上进程,她是万分乐见其成。 赏春得了岫玉的回传,知晓了孟十三的意思,遂不再管纱绒之事,只转头去嘱咐冰儿,且得把郭嬷嬷侍候得更周全些。 冰儿不明所以,不过赏春姑姑既是说了,她定是照办无疑。 森万院这边,直至余明路进了孟府,借着给孟十三把脉继续调理身子之便,他也给孟仁吉诊了诊。 而后开了方子,嘱咐了几句。 意思与孟十三先时同孟仁吉说的无不同,也是食补体锻同时进行,孟仁吉自然能从文弱渐渐变成壮实。 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 经过程长短,也不太好说,每个人的情况皆不同,余明路作为谨慎的余小太医,也不会铁口断言。 事毕临出府时,余明路隐晦地和孟仁吉表示,他还要单独嘱咐孟十三几句,有关日常调养该注意的地方。 孟仁吉起初没听出来余明路想和孟十三独处片刻之意,后来反应过来了,他更是不动如山。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丢了心 再是医者,也是外男,余小太医休想与大妹妹独处! 倘若仅仅只是医嘱,孟十三觉得余明路实不必特意开这个口,既是开口了,那应是余明路有何不能让兄长听到的话儿要同她说。 末了还是她亲口支开兄长:“二哥,文方也不知回来了没有?” 孟仁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妹妹自个儿并无异议,他略作思忖,到底拒绝不了孟十三,先是一礼谢过余明路:“此番有劳余小太医了。” 再是与孟十三说:“文方应是快回了,我去看看。” “嗯。”孟十三微笑。 余明路待孟仁吉出了尘飞堂,他方轻声道:“殿下担忧孟大小姐的身体,便是孟大小姐不让人拿着孟老大人的名帖到太医院,白英再忙,下晌也是得抽个空过来一趟。” 孟十三颔首:“多谢余小太医。” 余明路想要的不是她的多谢,而是想让她明白:“孟大小姐可知白英此言之意?太子殿下极为关切孟大小姐。” “自是知晓的。”孟十三当然晓得李寿关心她,已非一般的关心。 从李寿能不顾自身的贵体,亲自下水去救她的那一刻起,她便已心知肚明,他对她,应是认真的。 故而听到余明路所言,她也没多大的反应,反而有些好奇余明路特意单独与她提起这一点儿,他到底是想和她说什么。 余明路原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儿要说,意在提醒孟十三若无意嫁入东宫,可要早做准备才好,然他却未有料到,孟十三听到被太子殿下这般在乎着紧之言,竟只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般平静,莫非她与旁的女娘一样,早对太子殿下有了倾慕之心,并不反对孟府将她嫁入东宫? 余明路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尽管他来之前,到来之后,直至此时此刻,他也没弄明白,他为何非要来同她说这些。 可他……在意。 他在意她的姻缘,在意她的心之所向,在意她是否真的同样对太子殿下生了情愫。 情愫? 是情愫? 他竟在往返太医院与孟府之间,在为她诊脉调养身体的这些日子之中,竟也对她生了情愫么。 “余小太医?”孟十三等了半会儿,也没等到余明路继续往下说,见其神色隐晦不明,似乎在思考何等重要之事的模样,她不禁出声唤道。 他要思考什么大事儿,她不反对,也不会干涉,但不能说想和她单独说话儿,又把她撇在一边,独自思个没完吧。 余明路被唤得心房一颤,他从来不知原来生了情根是这般滋味儿,未明之前,他把她当成病患,一颗心毫无波动,明了之后,再听如此天籁之声,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一颗心。 似是晨钟暮鼓撞击在他的心上,砰砰作响的同时,酥麻梦幻的感觉,令他飘然若仙。 年少慕艾,此四字他早听过,未想年至今岁双十,他方知其中含意,切身体会到何为情窦初开,情之所钟。 孟十三凝视着敛目不语的余明路,渐渐看到他的双颊生霞,粉红粉红的,煞是好看,为本就周正俊朗的面容增添几许魅惑之色。 如此板正之中透着诱人男色的余小太医,她还是头一回见。 不禁不想再唤他,任他继续陷于沉思之中,她好把这张粉嫩粉嫩的俊脸看个够。 回想她此漫漫妖生,入世过不知多少回,也见过不少美少年郎,然都是过客,她俱不曾入过心,更不曾为谁驻足过。 远的不说,就近二十年前进此京城,她碰到的崔瑜,彼时的崔瑜也不过才是十七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俊秀无双的时候,时隔这么多年,崔瑜虽还是崔瑜,却也不再是过去的崔瑜。 唯一不曾变过的,大抵是他对她的那一份执着。 倘若她当年离开京城回金陵之时,未能感受到他待她的不同,他对她的期盼,以及他那一颗明明白白坦诚着,却又小心翼翼藏着掖着不让她知晓的情意,那她肯定是撒了谎。 初初入世时,她确实不懂凡人之间的七情六欲,然经岁月的流淌,光阴的飞逝,她入世的次数多了,体验到不同凡人的不同人生之后,她渐渐体会到何为人间的酸甜苦辣。 唯独爱恨情仇,她不曾试过。 是不想试,不愿试,亦没必要试。 她的多番入世,见到了生而为人的爱而不得、因爱成恨,或半道变心,山盟海誓转眼成了空,嗔痴爱恨至死方休,那又何必自讨苦吃去试。 她可以体验千百种凡人的苦难人生,只爱之一字恨之一字,她敬而远之。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只是她素来活得随心所欲,不愿被束缚。 她能分得清何为亲情、友情、爱情,与何为家国大爱,亦能知晓谁对她不同,谁的不同又抱着何等目的,有些目的纯属利益,有些目的却是欲意相伴一生。 她的一生何其漫长,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 故而从一开始,她就明白,人与妖只能是短短数十年的相伴,是人的一生,却非是她的一生。 倘若注定只能相伴走过一段,那么作为挚友,便可以了,不是非得成为挚爱。 她的一颗妖心,从未动过心,也很难动心,毕竟在不同的高度,注定她与那些少年郎看到的风景,完全不在一个天地。 既是各处异世,又岂能相融? 作为妖,她一直很清醒。 成为大妖,她更明白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此一生,她的妖生,早注定了是漫长的孤独,无尽的寂寥。 终究,她是妖,而非人。 孟十三起初是在欣赏着余明路的俊容,岂料慢慢的她也陷入了回忆之中,再从过去里跳出来回到眼前,岂知刚回过神儿,便与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在凝视着她的余明路四目相接。 余明路理顺心中所想,接受突然意会过来的情感,待缓过一颗心在不知不觉之中便丢了的后劲儿,他一抬眼,便见孟十三站在他跟前,一双漂亮迷人的丹凤眼直视着他,却又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儿的绝美画面。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浅描壁 他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又不想打破眼前难得的只属于他与她的这一幕。 故而静默。 未料猝不及防的,她和他对上了眼。 此刻,余明路的心房疯狂地跳动着,整张脸好似被火光照亮,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躁热从上而下,贯通他的全身。 “余小太医可还其他医嘱?”孟十三笑意盈盈,不过和她对上一眼,眼前的小太医便羞红了脸,还挺可爱的。 余明路摇首:“没了……告辞。”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孟仁吉带着文方宝珠回到尘飞堂,恰与余明路擦肩而过,二人互相点头示意,余明路便匆匆地走了,他小声诧道:“如何余小太医的神色有些不对?” 进到堂内,宝珠喊了一声:“小姐,砚台找到了!” “大小姐,砚台在这儿!”文方立刻上前,将手里用粗布裹着的砚台奉上,声音中带着喜不胜喜,他完成大小姐交代的事情了! 孟仁吉气定神闲地在一旁落座,任宝珠文方到孟十三跟前献宝,他则还在想余明路那不太对劲儿的神色,想到余明路说的要与大妹妹说几句医嘱,莫不是那医嘱里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孟十三一接过,便打开粗布,现出里面摔成两半的砚台。 她仔细端详起来。 “小姐,奴婢和文方到坤正阁对面角落时,这块砚台还好好地呆在那儿,也没被人收拾了去。”宝珠庆幸道。 文方在边上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 孟十三把两半损坏的砚台合起来,摆放在桌面,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在砚台左上角看到一只浅浅描刻出来的壁虎。 简单的线条,随意的凹刻,却神形俱凛,栩栩如生。 孟仁吉就坐在孟十三的邻座,中间只隔着四方小桌几,孟十三一把砚台拼全起来,他也转过脸,跟着认真地看了起来。 顺着孟十三的视线,往她直钉住砚台上某一点儿看,他很快也看到砚台左上角那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的只拇指大小的壁虎图案。 “先时我倒是没发现……” “二哥。” 孟十三轻轻一唤,孟仁吉即时打住话头,随着意识到他险些要说漏嘴,幸得大妹妹及时阻止了他。 “你们去门外守着,让文原进来。”孟十三对宝珠和文方二人说道。 “诺。”二人出去。 文原入内:“大小姐。” 孟十三吩咐道:“你一直在外奔走,对坊间之事要比文方熟悉,你去一趟坤正阁,找坤正阁的掌柜问问,此砚台是从何而来。” “诺。”文原领命。 倘非风筝在余明路进府之前,便让她派出去,到京衙旁听今日乔二太太状告习嫣婈一案,那让风筝去查问砚台的出处,结果会得到得更快些。 不过文原也不赖。 他常在外行走,对京城各个地界都了如指掌,坊间里也多少有些认识的人,从坤正阁那儿问得砚台的由来之后,再顺着往下查问,就算不是最终的结果,也离最终的结果不远。 孟十三看着文原退出尘飞堂的背影,有感而发道:“大伯母为二哥挑来文方文原侍候,当真是费了心的。” “嗯,文方文原都很好。”孟仁吉早有此感,“夭夭是怀疑我先时的病症与砚台上的壁虎图案有关?” “确有此怀疑。”孟十三有问必答,她当着兄长的面,把查问砚台的出处吩咐文原去办,自然不会对此事儿再作隐瞒。 孟仁吉眸现惊疑,回想到昨日发疯的那情景,他仍旧后怕不已:“此次若非有你在,若非有你娘留给你的护身符,我怕是……怕是会再次被赶到庄子上,当真是自生自灭了。” 又问:“夭夭,坤正阁往后可还能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怕再撞邪。 孟十三道:“能去,诸如此类的中邪,实则发生的概率,是少之又少。” 天地万物,能修至大成者,甚少。 似在这么一块砚台上描刻出的壁虎图案,便残余有壁虎妖的残魂邪气,不可能是自然而然有的,应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小心撞上的,那是兄长自身运道差,倒霉所至。 要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便是有人想害兄长,此乃谋杀。 至于是否是针对兄长而为,此方是她在解决附身于兄长身上的黑气之后,继续彻查的原因。 倘若真是针对兄长而来,那她费大力气救下来的兄长,岂能任人宰割,届时少不得要同幕后黑手好好算算后账。 孟仁吉放心了:“那便好。” 他还挺喜欢坤正阁的,笔墨纸砚等物虽是贵了点儿,却也是实打实的好,且他也是用惯了的。 “二哥,你中邪之事切不可外传,连祖父祖母、大伯大伯母,还有父亲、吴氏与美景,都是不能知道的。”孟十三晓得兄长不会蠢到往外交代,不过事关重大,她还是忍不住再叮嘱一遍。 到底此事儿不仅涉及兄长曾着过魔之外,也涉及了她懂得化解之法,与后续相关之事也多多少少会沾儿诡异,如若真传开,兄妹俩都挺麻烦的。 虽则真发生了,她也不惧,可能少些麻烦,她觉得还是早早防患杜绝为上。 “夭夭放心,为兄做梦都不会说出去的。”孟仁吉拍着胸口保证,“文方文原昨日也做得甚好,除了他们俩,无人知晓,我也已早早叮嘱过他们,我疯魔过之事不可再提,都得烂在肚子里。” “好。”孟十三端起茶碗,把碗中剩下的香片尽数喝完,起身道,“二哥,文原去查问,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先回院去了。” 往外走了两步,她又转回身叮嘱:“二哥可要记得按着余小太医开的方子,每日食用药膳,待到过一段时日,我再下帖子请余小太医过府,给二哥再诊一诊。大厨房那边,若是有为难,你让文方找金银,金银经常往大厨房去给我做吃食,她跟大厨房的人熟,她能解决。还有锻炼,二哥也别忘了,每日晨起随便绕着院子走或跑上几圈,也是好的。不过,总归得循序渐进,不可过犹不及,反而伤了身体。” 第二百零一章 康回府 听着孟十三的念念叨叨,孟仁吉笑着连连点头,一颗心暖如初春。 他打小在庄子上长大,莫说关心了,只要无人欺他,便是万幸。 没想到鼓起勇气跑进城搏一回,前头虽是险些没了性命,后头却是他此生之大幸,让他遇上了如此人美心善的大妹妹。 大抵他这辈子的气运,都用在遇上大妹妹这件事儿上了。 真好。 孟十三带着宝珠刚回到泰辰院,在明晓堂坐下未有片刻,赏春便来禀说:“小姐,四公子回来了,还带着一位小公子一同回的府。” “他不是在青北书院住读的么?今日又非休沐日,怎么会回来?还有哪位小公子?”孟十三疑惑地问道。 赏春答道:“奴婢听四公子身边的糖旺说,是位姓习的小公子,年岁与四公子一般,今年九岁,同在青北书院住读,且是同一学堂的同窗。四公子突然回府,糖旺没说,奴婢问了,他也只说和那位习小公子有关。” “那四公子特意差身边的小厮过来我这儿说,可有说意欲何为?”孟十三与这个弟弟并不熟悉,上回端午孟仁康回来,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后来在孟家瑞棚里,她与他都没怎么说过话儿。 最多打个招呼。 关系可以说,比她和孟仁安的关系还要差些。 至少孟仁安对她可热情多了,光就端午那日,夭夭长夭夭短的,听得她有种其实她与他才是嫡亲兄妹之感。 “糖旺说,四公子想请小姐到前院建丰院一叙。”赏春照搬糖旺来禀说时的原话,又禀道,“小姐,奴婢有问过糖旺,四公子回来后可去见过二太太,糖旺说四公子一进府门,便让他往这边来了,在二门处被守门的婆子拦了好一会儿,说他不能进后院,后来还是搬出四公子有甚重要之事要与小姐说,婆子才放他进来的。一进来,他也不敢东张西望,赶紧就往泰辰院来了,莫说去见二太太了,四公子一回来是连后院都未踏足。” 孟十三听出赏春的言下之意,这是在说孟仁康找她有事儿,事情甚是重要,重要到孟仁康回府之事,是临时决定的,且未通传吴氏一声,便先来寻她了。 找她找得这般急,可见事情不仅重要,且十万火急。 “姓习?”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习嫣婈,“糖旺可是回前院了?” 赏春回道:“没呢,他来前,被四公子下了死命令,务必要把小姐请到建丰院去,这会儿还在院门口等着。” “你差个小丫鬟去跟他说,我一会儿便去。”孟十三倒是要看看,习家公子想通过孟仁康做什么。 “诺。”赏春到堂外廊下,招来一个粗使丫鬟吩咐。 粗使丫鬟是个不过九岁的小姑娘,因老实肯干,才被赏春安排到明晓堂,日常负责堂外院子的洒扫。 只是传句话儿,粗使丫鬟放下手中的扫把,很快便往院门去。 赏春回到堂里,孟十三又吩咐道:“你安排个人到前院门房去,若有京衙的衙役到访,定要第一时间同我说,不管我在哪儿。” “诺。”赏春一听到京衙衙役,微微愣过之后,一张秀美的脸很快严肃起来。 事关京衙,小姐嘱咐之事,定是大事儿。 她找到岫玉,让岫玉放下手头上的事儿,速去门房处守着。 糖旺得到粗使丫鬟确切的回复,赶紧就回了前院,一进建丰院淼渺堂一禀,他便功成身退了,退至边上安静地候着。 “此番不管成或不成,我都要多谢仁康。”习匡镜一听孟十三已答应前来,事儿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能不能成,孟仁康肯伸手帮他的这份情,他必是要谢过,“日后但凡有仁康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二人都坐在堂内的侧座里,相邻而坐。 孟仁康肃起一张眉清目秀的肉嘟嘟脸蛋道:“你我乃是同窗,有着同窗之谊,力所能及,互帮互助,理所应当,不必如此。” 习匡镜老成地叹了口气儿,小大人般道:“我阿姐耳根子最软,易听信人言,总是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从无辨别真假之能。此番惹上一身腥,被乔二夫人一张状纸告上京衙,她虽是占理,却甚是胆儿小,如此大场面,她是应付不来的。我若不求你帮忙,看能不能求得你长姐伸一伸手,我阿姐必死无疑,定会被乔家告得一命抵一命。” “那你父亲母亲呢?还有你家大伯,他们都不管你阿姐么?”孟仁康皱着眉头问道,他虽是还小,还不太懂许多曲折,不过最基本的,他还是懂的,“至亲骨肉,一个姓分不出两家,你们府上也还未分家,莫非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你的阿姐死不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习匡镜苦笑道,“我母亲的胆子比我阿姐还小,我父亲只是一个小御史,对阿姐惹来的麻烦,只怕是有心无力。我大伯虽是户部正五品的郎中,却因我们习家无甚根基,无甚人脉,大伯本身又非高才,在户部也就能混个不进不退,已是极限。” “昨晚我得知阿姐在碧虚庄园遇到的事情,此中涉及多位贵女,乔家小姐还溺毙于湖底,乔二夫人亲往,只来及与乔大公子把乔家小姐的尸首带回乔府,乔二夫人又单独只见过我阿姐,阿姐过后极忐忑不安,母亲说阿姐就是担忧太过,我在母亲跟前也是这般说,可却也只是在安母亲的心,不想母亲思虑过多,只是哭,于事无补不说,我还得分神儿安慰母亲。” “从母亲院里出来,我到阿姐的院外站了一会儿,想了许多,把我们习家能用上的关系都给想了一遍,最后我想到你。” “也只有你,能帮我。” “故而一大早城门一开,我便火速回书院,找到你求你,求你和我一同先生请个事假,与我回一趟城,带我进孟府,好让我见你长姐一面,亲自求求她,求她救救我阿姐。” “京衙衙役得陆府尹之令,通传我阿姐上公堂之初,父亲不在府里,阿姐一被带走,母亲被吓得六神无主,大哭了一场……” 第二百零一章 暗庆幸 “之后,母亲总算想起要通知父亲,要向大伯求救。” “随着,母亲一面使人赶紧到都察院通知父亲,一面焦急得去求大伯母,想让大伯母也使人去通知大伯一声,大伯母照做了,也急,可……” “母亲原是想着大伯的官儿比父亲的要大得多,在京衙总是能比父亲说得上话儿,总能护一护我阿姐,却不知大伯母虽也急,虽也立刻使人出府去户部通知大伯,却是另有盘算。” “大伯母是急我阿姐惹来的祸事儿,会不会连累到大伯,而非急我阿姐的一条性命,更是急着通知大伯早做准备,若我阿姐真活不成了,真要给乔家小姐抵命,大伯母想要大伯先保住自己,切莫因我阿姐惹下的麻烦,让大伯的乌纱帽也戴不牢固。” 他徐徐道出他府里的艰难,这是他从未与任何同窗好友提及过的家丑。 作为读书人,且是在先生眼中优异的青北书院学子,他有他的骄傲,他有他的坚持,此刻全盘托出,尽因除却骄傲与坚持之外,他还有他的软肋。 恰如底线,不可碰触。 他在孟同窗跟前把习府的脸面撕下来踩在脚底下,何尝不是在向孟同窗低下他一直高昂的头颅。 而做这一切,他只为能救回他阿姐的一条性命。 因着,家人就是他的软肋,家人平安,就是他的底线。 孟仁康听完习匡镜长长的一番话儿,圆脸上的严肃在不知不觉之中没了,取而代之的错愕、惊诧,还有鼓躁在他胸膛里的暗暗庆幸。 孟府与习府不同。 他与习匡镜同一年同一批考进青北书院,且同一个学堂,学案还相邻,二人在先生眼里,也同是不可多得的读书苗子,更曾被先生言,二人将来必能高中,踏入仕途为民谋福祉,成为一代好官。 是难得的趣味相投,亦是学海的无止境,让二人渐渐熟稔起来,相处融洽,互相鞭策,彼此相惺相惜,约好要一起金榜题名,要一同谨记先生教导,立志成为与君分忧为民请命的朝廷栋梁。 他出身孟府,父亲虽无用,却有个天官祖父,有位东宫表哥,大伯也高居户部正三品的左侍郎,父母在不分家,注定了纵然他的父母无用,可他却是孟府二房唯一的嫡公子,注意了他从一出生,他便沾着作为尚书府公子的光,拥有着要比一般门第高的起点,是平民百姓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门槛。 故而他打晓事儿起,母亲同他说,他很金贵,他要争气儿,他是同意的。 从七岁搬出父亲母亲所居的善方院,搬到前院大堂兄的建丰院,与大堂兄的日夜相处中,他懵懵懂懂。 后来,考进青北书院,与二堂兄一起在书院住读,只偶尔回城。 大堂兄与二堂兄对他的无时无刻的关怀,以身作则的教导,令他在识字断文的同时,渐渐懂得何为骨肉至亲,何为手足之情,何为血脉相连,何为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再后来,他再长大些,懂得更多些,祖父的大局为重,大伯的公私分明,却又在无形之中,祖父与大伯,祖母与大伯母,他们遇事儿时,一致对外的护短,更让他慢慢体会到何为家,何为族,何为家族一体,何为孟氏一族的荣光。 父亲虽有秀才之名,却胸无大志,祖父与大伯早放弃了如此不求上进的父亲,便对他尤为看重。 是故旁人打小,都是父亲把儿子带在身边教导,他则不同,祖父与大伯公务繁忙,没空亲自教他,便让长他十二岁的大堂兄带他,是故他一到搬至前院的年岁,便被安排到大堂兄的建丰院里。 到他考上青北书院,长达一年,一直都是大堂兄手把手地在教他。 住读到青北书院里,便多了二堂兄在手把手教他。 偶尔回城,遇到祖父与大伯诸如休沐得闲,也会把他喊到外书房,考校他的功课,而后会同他说,他年纪尚小,只需专注于学习,待到他长大,便要和二堂兄一样,要科举,要入仕,要和大堂兄一起在朝堂上,三兄弟一起并肩作战,一起守护孟氏门庭的荣光。 并未提到他的兄长。 兄长自幼养在孟府西郊的庄子里,他晓事儿起便知道了。 对此,无甚感受。 却在祖父与大伯说到三兄弟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他蓦地就想到了自他出生,便素未谋面的亲兄长。 当时他很想说,孟家不止三兄弟,应该是四兄弟才对。 到底,终是没说。 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兄长,姐姐都是嫡出,兄长是庶出,且是当年外室所生,于坊间被人诟病称之为外室子。 他想着,祖父与大伯大抵是放弃了兄长,故从不提及,连大堂兄二堂兄亦然。 直至长姐把兄长救了回来,并让祖母点头,自此让兄长不必再回庄子上,而留在孟府里住,成为真正的尚书府公子。 纵然如此,他也未曾主动亲近过兄长,兄长也未曾想亲近他,便如他与长姐的关系一样,好似熟悉的陌生人。 习同窗的阿姐出事儿,他能想到他,尽因长姐。 然他与长姐,实则连话儿都未说过两句。 老实说,他让糖旺去请长姐过来,实则无甚把握,打算着若是长姐不来,那他便去泰辰院,难得习同窗求他一回,他如何也得帮着见长姐一面。 长姐的厉害来源于长姐自身,长姐的倚仗则来源于太子表哥。 从前长姐也如同兄长一般,阖府谁也不甚在意,长姐改变命运的转折,是从得了太子表哥的青眼开始。 孟府是东宫的外家,背靠着东宫,而太子表哥能坐稳东宫之位,也离不开孟府的全力支持。 当年元后姑母薨逝,太子表哥尚于襁褓之中,稚子无法自保,是故除了陛下对正统嫡子的重视,更有着祖父身为吏部天官,倾尽孟家一切根基人脉相护,方得以让太子表哥平安长大。 如若不然,太子表哥只怕也早随元后姑母化成一堆白骨。 祖父说,孟府能背靠东宫,不全然尽因孟府乃东宫外家,更因孟府有着足以支持匹配东宫的实力。 第二百零二章 口悬河 故而,作为孟家子弟,他们必须努力,才能将孟府的荣光,一代接一代地传承下去。 形同太子表哥幼年靠着陛下的庇护与孟府不顾一切的扶持,方有机会茁壮成长成今日这棵大树,然而若太子表哥自身不争气儿,不够努力,那太子表哥也坐不稳东宫之位。 亦形同长姐倚仗太子表哥走出院门,一步一步变得光芒万丈,此中亦离不得长姐自身的聪明果敢,否则长姐借不了太子表哥的势,太子表哥也不会对长姐越来越看重。 然于他而言,他更惊奇于长姐的狠辣、悍然。 他同母所出的二姐,被长姐狠治一回,至今再不敢造次,着实厉害。 如此厉害的长姐,怪不得习同窗会想到求他帮忙,再通过他救得长姐的帮忙。 他也觉得只要长姐肯点头,手伸一伸,定然是能救下习同窗的阿姐的。 习同窗一如既往地很有眼光,很有判断力,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孟仁康听过习匡镜的一席肺腑之言,他亦坦诚道:“你放心,待会儿我阿姐来了,我也会帮你说服我阿姐的。” 习同窗在求得他帮忙之前,便同他说了乔桑之死的过程,他虽是不怎么亲近长姐,到底是亲姐姐,听到乔桑把长姐撞下桥,把长姐害得险些也溺亡于碧虚庄园的湖底之时,他是既后怕既庆幸,又觉得那可恶的罪魁祸首便如此死了,简直是便宜了乔家小姐。 没想到乔家人竟还想让习同窗的阿姐给那样心机歹毒的乔家小姐陪葬,用心之险恶,怪不得能教养出乔桑那般下作的女娘。 “多谢!”习匡镜闻言又是谢过。 “先不要谢……”孟仁康讪讪地实言,“我与我阿姐实则也不太亲近,能不能说动我阿姐帮你阿姐,实在不好说。” “不太亲近?”习匡镜一愣,随即想到孟同窗与孟大小姐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理解道,“没关系,你能帮我至此,我已是感激。如若不成……” “公子,大小姐来了!”糖旺就在此时高兴地跑进堂内禀道。 孟仁康高兴地站起身:“快请阿姐进来!” 习匡镜也跟着站起身,期待地往门外望。 孟十三一跨过淼渺堂的门槛,映入眼帘的,便是小胖子孟仁康,与另一个和小胖子一比,显得有些瘦弱的白净小公子。 “阿姐。”孟仁康咧开的嘴一收,规规矩矩地唤道。 习匡镜一礼:“孟大小姐。” 孟十三微笑着颔首。 时间紧迫,习嫣婈尚还在京衙公堂被乔二太太状告,待一坐下,习匡镜也没绕,直接将今日进孟府的目的给说了。 孟十三有所料,坐在上首不紧不慢地说道:“乔桑之死,与你阿姐无关。” “是与我阿姐无关,可乔二夫人并不这么想,她想用我阿姐的命,去给已死的乔家小姐抵命。”习匡镜急声说道。 “看你年岁,不过总角之龄,如何诺大的习家,竟要你出面去操心你阿姐的生死大事儿?”孟十三不太了解习府,来的路上也问过宝珠,宝珠只知习府有两房人,二房在大房面前,是低眉顺眼的存在。 再低声下气,习嫣婈亦是习家二房的嫡女,好不容易教养至豆蔻年华,眼见可以出阁了,习有岩再是无用的小御史,难不成也甘心就这么让嫡女受欺,被乔府拿去给乔桑填命,顺远在岭南的乔将军的气儿,白白牺牲掉习嫣婈的性命。 习匡镜被问得满脸涨红,是羞亦是愧,更是难堪至极,低下头敛目了好一会儿,方重新抬起脸来,看向孟十三,眼神儿坚定地回道:“孟大小姐,家父家母自是想救家姐的,只是他们纵然有心,亦是无力。” “乔二夫人的咄咄逼人,镇南将军的强悍之势,连我大伯乃是户部正五品郎中,都害怕被此案拖累,而我父亲虽是任职都察院,说得好听些,有监察百官之责,说得直白些,我父亲不过是正七品的小小御史,半辈子疲于奔走,查证此人,弹劾那人,为的是正义,为的是公道,为的是全大魏国法,为的是守陛下天威!” “可惜我父亲姓习,不是姓孟,不是姓曾,不曾有后靠,只能屡屡碰壁,纵然拼尽全力搜集得来的罪证,成功揭露贪官污吏的真面目,侥幸以命搏得一功,然而真到论功行赏之际,却是如何也论赏不到我父亲头上!” “我阿姐是我父亲的女儿,我父亲如何不想救我阿姐?” “可……可我父亲官微位卑,如何救得了?” “我大伯倒是或许能救我阿姐,可我阿姐终归不是大伯的亲闺女,要大伯冒着莫大的风险,救我阿姐此侄女儿,又怎么可能?” 习匡镜激动高昂地说到此处,眼角泛着泪花,双眼直视着孟十三,他不敢眨眼,怕一个眨眼,眼眶里早已泛滥的泪珠,便得不受他控制地滚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眼下也未到伤心处。 阿姐尚还有救! 只要眼前的孟大小姐能答应帮忙,他相信他的阿姐就不会被乔家逼到真的去抵命! 倘若说此前习匡镜的诚心剖白,令孟仁康感受到习匡镜对他的信任,连家丑都肯拿出来同他说,让他大为感动,那么现在此长篇大论,便令他大为震撼。 他从不知习同窗竟有如此好口才! 孟十三也被习匡镜的字字带刀句句带剑的一番回答惊艳到了,不过九岁,竟能把现实的残酷看得这般透彻,实属难得。 她不禁看向小胖子。 小胖子也是九岁,除了听说很能读书,她也不曾听过小胖子这般振振有词过。 孟仁康震撼到一半,便感受到来自上首座的强烈注视,他缓缓把视线转至孟十三身上,毫无意外地对上孟十三微带压迫之感的一双明眸。 他不由有些结巴:“阿、阿……阿姐?” 孟十三把问题丢给孟仁康:“对于习二公子方将所言,四弟可有何看法?” 她想听听,同在青北书院住读,作为同窗的习匡镜如此能侃侃而谈,那么小胖子是否也能口若悬河。 第二百零三章 也是恶 看法? 孟仁康先是茫然,再是沉吟道:“我觉得匡镜说得对。” “没有别的了?”孟十三挑眉再问。 孟仁康举起小胖手挠挠头,老老实实道:“阿姐,咱们孟家与习家不同,匡镜说的这些,我能明白,也赞同,但要像匡镜这样深刻体会,我并没有。” 故而,更多的,他也说不出来。 “确实不同。”这倒是实话,孟十三没再难为实诚的小胖子,她看回习匡镜,“习二公子,你方将所言,字字句句不差,可这便是现实。事实摆在眼前,你再不服,再不忿,如若无推翻它的本领,那你便只剩下接受。” 这是在告知他,他与父亲母亲没有能力救下阿姐,便只能眼睁睁地接受阿姐的抵命? 习匡镜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起身往前两步,冲孟十三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孟大小姐,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阿姐!” 他伏身磕头。 孟仁康当即从座椅里跳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匡镜,你起来!” 习匡镜额头抵在手背上,上半身伏在地面,面对孟仁康的扶扯,他不动分毫,坚持道:“仁康,我不起来,我若是救不了我阿姐,我阿姐一定会没命的。” “阿姐!你就帮帮匡镜的阿姐吧!”孟仁康虽是个小胖子,看着能当两个习匡镜,没想到真拉扯起来,竟是不敌习匡镜。 他扯着习匡镜的胳膊使劲儿往上拉,却是如何也拉不动不愿起身的的习匡镜。 孟十三听到孟仁康的说情,她只道了一句:“习二公子可知男儿膝下有黄金?” “我阿姐的性命,比黄金更金贵。”除却跪天跪地,跪父母跪亲师,此为习匡镜第一回跪求他人,“只要孟大小姐能答应伸手,我习匡镜此生,皆唯孟大小姐马首是瞻。” “匡镜!”孟仁康大惊失色,“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唯我阿姐马首是瞻?我阿姐可是闺中女娘,如何能与你纠葛不清!” “仁康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只要我阿姐能活下来,往后孟大小姐有何吩咐,我上刀山下海火,绝不推辞。”习匡镜解释道。 孟仁康松了口气儿:“那也……” “倘若我伸手了,却没能救回你阿姐呢?”会面说到此处,终于能引起孟十三的些许兴趣。 习匡镜闻言,脸色一白,抬起头直起腰,颤着声音道:“倘若结果当真如此,我也得多谢孟大小姐的帮忙,可以听命孟大小姐三件事儿,只要不违背国法,不泯灭良知,我一定办到。” “如此说来,前面习二公子说的,我若是把习小姐的命从公堂之上救回来,你便得以我马首是瞻,此中无论是我让你办什么事儿,你都得做,即使是作奸犯科、泯灭人性之事?”孟十三把习匡镜的一番言语翻了个个儿,反过来问道。 “那不行,如何能这般作恶?”孟仁康嘴快刚应完,便接过孟十三的一记眼刀,他马上怂了,讨好地找补道,“阿姐也不是这样的人……” 今日之事,是他不顾长姐意愿,非给长姐带来的麻烦,又是姐弟俩,他刚才着实不该说长姐作恶。 长姐生他气儿是应当的。 他低着头,睫毛垂着,理亏又心虚,再不敢看上首的长姐。 孟十三瞪了一眼孟仁康之后,便也不理睬小胖子,目光回落到习匡镜白白净净,此刻却过分苍白的脸上。 “我……”习匡镜思绪有些乱。 再早慧,再知得多,再想得透彻,到底只是九岁的小小少年。 孟十三没有追赶着问,她安静地等着,并不着急他的答案。 习匡镜自己却是很急的,思量片刻,再次伏下身,头磕在交叠的手背上:“如若孟大小姐能保我阿姐安然无恙,匡镜便如孟大小姐所言,绝不讨价还价!” “习二公子将来是要科举入仕的吧?”孟十三听到答案,却未言伸不伸手,而是问了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此问题不算问题,答案是早就有的。 习匡镜脱口而道:“是。” “那习二公子应该坚持最初的坚持才是。”孟十三终于站起身,她缓缓走至习匡镜身旁,立定了身,缓缓而道,“入仕为官,最紧要的便是一颗公道的心,倘若你因家人而失了公允,明知是恶,却还是为了家人活命,硬着头皮往前,纵然非是你所愿,你也是恶。” 习匡镜浑身一颤,掩于地面的双眼瞳孔微缩,孟十三的话儿,如同一重锤砸下,砸在他脑子里,顿时卷起一阵狂风暴雨。 一时之间,呐呐不得言。 他是既想反驳孟十三他不是恶,却又想到刚刚才亲口说出来的绝不讨价还价之言,明显根本无底气反驳。 总不能黑的白的,都是他说,任由他来回颠覆。 孟仁康也是看着习匡镜半晌没能说出话儿来,末了看着自家长姐,想到他答应过习同窗,待长姐来,他是会帮着求阿姐答应帮忙的。 身为堂堂儿郎,无论习同窗方才说出多令他不敢置信,又略略失望的言语,他都该说到做到,不由开口帮着问道:“阿姐可答应帮忙?” “帮。”孟十三早有决定,多问习匡镜几句,只是想更多的了解习家子弟,没想到问出来的答案,竟是令她失望了。 不过还是得帮的。 看在小胖子的面子上,也看在习二公子舍得膝下黄金的份儿上。 习匡镜闻言,已顾不上心中的纷乱,他爬起身欣喜道:“那现在便去京衙?” 孟仁康想说长姐一个女娘,又是高门贵女,哪里能轻易便到衙门去,岂料他迟疑着尚未开口,堂外传来糖旺的声音。 “公子,大小姐院里的岫玉来了。”糖旺站在淼渺堂门前,往里禀道。 “让岫玉进来。”孟十三可没忘来前让赏春派个人到门房处守着之事,想来赏春是派岫玉去的。 果然岫玉一入内,便禀说道:“小姐,京衙的文捕头来了,说是有个案子的案情,与小姐颇有些关系,文捕头带着两名京衙的衙役到孟府来,是有话儿要当面问问小姐。” 第二百零四章 三思行 “谁在接待?”孟十三是初次听到京衙文捕头此人,不由看了眼身侧的宝珠。 宝珠摇头:“小姐,奴婢对这位文捕头也不了解。” 岫玉则回道:“是楚管家在接待,此时文捕头正在清名堂看茶。” “阿姐!”孟仁康喊住转身的孟十三。 孟十三回头无声地看着他,他快走两步到孟十三身侧:“阿姐真要去?” “京衙的人到府问询而已,又不是传唤,如何不能去?”孟十三答道,又看了眼跟在小胖子身后的习匡镜,“再说了,我既已答应帮忙,那到京衙大堂去,在公堂之上为习小姐辩证一番,已是在所难免。怎么?四弟在帮习二公子之前,未曾想到这一点儿么?” 孟仁康怔忡住了。 他确实没能想到这一点儿! 孟十三见小胖子的表情,便知果真如她所言,眼神儿难免露出点儿嫌弃:“你已然九岁,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早是晓事儿已久。书读得再好,亦不如理辨得清。往后,凡事且三思而后行。” 被训斥了一顿,孟仁康面红耳赤,羞愧得没脸见人,直至孟十三让岫玉回后院去,带着宝珠往清名堂去,他都埋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只鸵鸟。 习匡镜抱歉道:“对不住,因我之事,连累你被你阿姐教训了。” 嘴上虽抱歉着,他心里却是暗忖着,他也想要这样的阿姐,而非被人利用无法自保,却还蠢不自知的阿姐,孟大小姐若是他的阿姐,他便是时时被教训斥责,他也是乐意的。 孟仁康被训斥得蔫蔫的:“不,因你之事,我今日方能被我阿姐训斥,也方能知晓已身不足之处。” 随即昂起脑袋,肉嘟嘟的脸蛋一扫丧气,双眼迸发出明亮的光芒,他握起小拳头,铮铮道:“我阿姐说得对!我书读得再好,倘若辨不清道理,做人做事只凭着一腔热血,那只会莽撞坏事儿!往后我定要听阿姐的,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我真羡慕你。”习匡镜看着这样的孟同窗,不知不觉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 孟仁康心里美滋滋的,宽慰道:“你也别太过担心,既然我阿姐答应了要帮忙,那你阿姐一定会无事儿的。” 习匡镜诧异地看着孟仁康:“何以见得?” 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孟大小姐也说了两种可能给他听,说明是成是败都是有可能的,孟同窗为何这般笃定? “就……”孟仁康当然说不出具体的缘由,“就是我相信我阿姐。” 习匡镜往堂外看去,看着院外一望无际的天空,他沉默了下来。 眼下,除了相信孟大小姐,亦是别无他法了。 文捕头在清名堂里坐等了一会儿,在楚管家不卑不亢的招待中,他边看着茶,边想起坊间不少关于孟府大小姐的传闻。 他今年三十出头,家中亦有儿有女,他只是京衙的捕头,日子虽比平民要好得多,但在贵人的眼里,他与平民无异。 实则,也确实无甚大区别。 他一个捕头,连九流都构不到边儿。 虽则如此,他的闺女也是连贵女圈的边儿都摸不到,然因他是陆府尹的人,京衙里的杨同知对他很是和善,于是其女与他的闺女也颇有来往。 故此,闺女同她母亲说过一件事儿,病弱的孟府大小姐今年及笄,不止病情大有起色,走出府门频频参宴,且脾性极为蛮横,在贵女圈有孟悍匪之名号。 与早前贵女圈里的姜恶霸,齐齐令众贵女止步。 过后妻子问过他关于孟府之事,问是否是真。 孟府大小姐是否真的悍然至此,他不知道,不过孟府的权势滔天,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是故他让妻子叮嘱闺女,在外少言孟府大小姐的坏话儿,省得祸从口出。 贵女出门自有车驾,身边丫鬟仆从也是一大堆,且戴有遮住面容的帏帽,别说他不曾遇到过孟大小姐,饶是有幸遇到过,面对面的,轻易也看不到孟大小姐的容貌。 连容貌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国色天香,他都没机会亲眼印证,何况是脾气品性? 未曾想,今日乔二夫人到京衙击鼓状告习小姐一案,却让他有了机会。 楚管家跟在孟天官时日久远,在孟天官年轻时便跟在左右,见过的大风大浪何其多,可以说孟天官从未娶妻到成家立业,一路艰辛与荣耀,都是他见证过来。 莫说只是京衙的一个小小捕头了,便是六部余下五部的首官造访孟府,他也能接待得平心静气,丝毫不慌不乱。 只是大小姐竟与人命官非扯上干系,他却是不知。 他不知也正常,想来老太爷也不知,老太太应是知晓,只是未曾提及,那应当在今日之前,至少到这位文捕头到孟府来问询大小姐有关官非案情之前,老太太便有了准备。 老太太的淡然,很好地说明了大小姐虽与官非沾点儿干系,却与官非无甚关系。 如此,他也不必着急着去找儿子,让跟在老太爷身边的儿子,赶紧通报此刻尚在吏部办公的老太爷。 楚管家与文捕头各有各的心想,刚刚想罢,孟十三便进了清名堂。 “大小姐。”楚管家起身同孟十三见礼。 “楚管家有事儿尽管去忙。”孟十三既已进了清名堂,接下来的事情便由她来应对。 “……诺。”楚管家本没想立刻就退下,他想着他在的话,或许能帮着大小姐应对一二,不过大小姐能开口让他去忙,应是有自信能自己应对。 他很快退出清名堂。 “孟大小姐。”文捕头叉手礼道。 孟十三轻身一福:“文捕头。” 而后于两排侧座坐下,二人面对着面。 文捕头见到孟十三的第一眼,甚是惊艳,暗道传闻非虚,孟大小姐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怪不得太子殿下能格外对孟大小姐宽容维护。 至于悍不悍,现在还看不出来。 “明人不说暗话,文捕头带着差事儿而来,也是耽搁不得,想问什么,请文捕头直言便是。”孟十三主动说道。 文捕头面上一松,从善如流道:“此番文某前来打扰,实是因着一桩案件……” 第二百零五章 五府拒 陆森得陆罗如实相告,便有在想着乔府会有什么动作。 毕竟去岁镇南将军长子刚不幸被毒蛇咬得毒发身亡,今年便又发生其女不幸溺毙,虽则其儿女之死,皆乃咎由自取,然乔千承膝下只有这么一双儿女,先丧子后丧女,两年两回白发人送黑发人,别说乔大夫人听闻闺女死后,吐出一口鲜血至今昏迷不醒,饶是乔将军一个顶天立地的武将,其铮铮铁骨,怕也得碎一地。 没想今日闻得击鼓,便是乔二夫人拿着诉状状告习御史之女习嫣婈。 尽管心知习家小姐实乃无辜,他也得秉公执法。 料想习家小姐占理,只要把事情经过清清楚楚地陈述明白,那问题便不大,岂料乔二夫人是个难缠的,死咬着习家小姐在乔家小姐之前,逼迫乔家小姐当众承认设局攀附他家幼弟之举,继而令乔家小姐无颜再见人,愤而跳下石桥,以死自证清白。 单就这一点儿而言,乔家小姐之死,习家小姐确有干系。 但就这一点儿而言,那可就不仅仅习家小姐与乔家小姐之死有干系了,而是包括他家二弟在内,还有曾家两位小姐、董家大小姐、项家小姐、姜家小姐,以及孟府大小姐,都脱不了干系了。 乔二夫人此一状告,明摆着只状告习家小姐,拿诸位贵女之中最好捏的软柿子开刀,抵乔家小姐一命,暗底里何尝不是在弥补乔家二房没能护住乔千承最后一点儿血脉的过错。 乔万继无才无能,能坐上礼部正五品的郎中之位,当年还是乔千承暗下运作而得,如若不然,乔万继进不了六部,至今恐怕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官吏。 故而乔二夫人想让习家小姐为她的侄女儿填命,其实很好理解,他也能理解。 进官场这么多年,黑的白的灰的,他都见识过领教过,眼前区区官非,作为京衙首官,他一上公道听完双方陈述,便已一眼望尽,料想到结局。 再看习家小姐,眼里只剩下叹息。 不是自家女儿,他也心疼不起来,不过如此花样年华,却要牺牲在政权名利之下,虽屡见不鲜,也难免可惜。 他也让人去通知二弟此事儿,二弟的回音是,该怎么审理怎么审理。 二弟的撒手不管,很好地说明了二弟并不在意习嫣婈的一条性命,也很附和二弟素来只顾已身玩乐不管他人死活的作派。 习家小姐为自辩无辜,聪明地在公堂之上,一个一个地把涉及此案的贵女们说出来,想着她们能为她作证,自然也有提到他二弟。 既是被告提及的证人,证人又非一般的身份,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到公堂来接受问询。 特别是那几位,俱是出身豪门世族的小姐,个个金贵,轻易不会上公堂来抛头露面。 果不其然,随着他派去各府问询的文捕头让衙役传回消息,无不是证实了他的预料。 曾府、项府、姜府、董府,包括他陆府,五府皆已去过,文捕头问询的结果,都是各府小姐言道不清楚乔家小姐与习家小姐之间的恩怨。 很显然,她们都不想插手此人命官非,不想管乔府与习府的较量,亦与他二弟一般,她们都不在意习家小姐的死活。 这便是自小享着荣华富贵,无生计之忧长成起来的官家小姐,她们既受着父母给她们的荣耀富足,也同时被教导着事事应以自家府邸为重。 拒绝为习家小姐伸手,可能不是她们的本意,但绝对是她们各自府邸里的长辈之意。 终归习府两房人,长房习有页仅是户部郎中,二房习有岩仅是都察院小御史,而乔府则大不同,同样是两房人,二房乔万继本身无大用,也仅是礼部郎中,长房乔千承却是四征将军之一的镇南将军,正二品大员,有着赫赫战功。 且乔千承虽无教养儿女之能,以致儿女前后早逝,但乔千承本身却是极为不差,品性刚直,为民为国,实是朝廷栋梁。 如此相较之下,即便各府家主都深知在乔家小姐之死当中,习家小姐确为无辜,可若死一个习嫣婈,能平息下镇南将军的怒火,抵一抵乔千承心中的悲愤,那又有何不可? 不但可以,甚至是很划算的。 要知道此案一结,习家小姐真抵了乔家小姐一命,除却现今尚未回传的孟府的态度,镇南将军皆在皆不同程度上欠下五府的人情。 四征将军上面尚还有辅国大将军,作为大魏武将,他们俱是宗帝倚重的朝之重臣,与宗帝倚重的文臣一般,于朝堂之上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大魏虽盛世,也算得上太平,然边疆邻国多有寻衅滋扰,全靠辅国大将军与四征将军镇守安边,百姓方得以安居乐业,陛下方得以安枕无忧。 这也是各府为何不想出面得罪乔府的主要原因。 故而文捕头造访各府,走访问询五府得来的结果,尽是无用之言,陆森其实并不意外,甚至都觉得这才是正常的结果。 只剩下一个孟府了。 也不知有孟悍匪之名号的孟大小姐会如何应答。 今日公堂,并未开放,百姓不得围观旁听,不过风筝得令而来,自然不可能无功而返,走上不寻常之道,翻墙偷偷入内,在京衙大堂外一侧静悄悄旁听。 此时的大堂,也是寂静一片。 因着要问询各府涉及的公子小姐,陆森下令暂休公堂。 他自个儿到后堂歇息,乔二太太坐在大堂一侧的座椅里,习嫣婈站在一边仿若失了魂。 风筝看着这样心如死灰的习嫣婈,她多少有些理解,就在这段暂休升堂的时间里,她偷偷摸摸到后堂,听到有衙役上禀陆府尹,说除却孟府之外,其他五府的问询结果。 而结果是,俱都言道不知晓乔桑与习嫣婈的恩怨。 换言之,就是陆罗、董玲珑、姜子瑶、项筝与曾重锦曾重荣,都不会成为习嫣婈证明乔桑之死与她无关的证人。 五府的拒绝作证,会直接将习嫣婈推进鬼门关。 现在,就只剩下自家小姐的问询结果尚未回传。 第二百零六章 何以惧 再没什么可听的,她回到大堂一侧,继续隐匿旁听。 让风筝感到奇怪的是,习家人竟一个也未到场为习嫣婈撑腰。 连习嫣婈的父母都没来,莫非是知晓敌不过有镇南将军镇宅的乔府,习府索性彻底放弃习嫣婈了? 随着,她蓦地想到小姐让她到京衙来旁听之前,四公子好似带了习家二公子进府见自家小姐一事儿。 许是……没彻底放弃? 习家人不是不在意习嫣婈的性命,只是习府长房更在意自身的利益,更怕若得罪镇南将军,习嫣婈没能抵命挡住乔府的怒火,习有页会受到牵连,随着丢掉官职。 牛氏也不是不想到公堂帮自己的闺女,只是便如习匡镜所言那般,她软弱得只会哭,而到了京衙大堂,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甚至不但不会博得同情,而会惹来厌烦。 毕竟案件并未公开,并无百姓在大堂栏栅之外围观旁听,她的眼泪或许能得平民的同情,却绝对得不来陆森的怜悯。 作为父母,不能护住自己的儿女,反而只是一味的哭泣,是他最为瞧不起之事,他只会感到厌烦。 而习有岩没到公堂,则因他在得到牛氏的通知之后,火速便去了户部,岂知被赵氏早了一步,习有页已得知侄女儿被乔二太太状告之事,导致他是连兄长的面都没见到。 没见到兄长的面,他站在户部衙门外,怔忡了半晌。 随着脚尖一转,快步走出六部衙门所在的范围,能考中进士,还能在无人相助之下,进都察院当上御史,他并不是纯粹的书呆子。 这么多年一直在都察院里无所寸进,并非无兄长相助之故,当然兄长也不会助他,兄长心中所思所想,他早是心知肚明,只是来户部的路上,他尚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兄长看在事关侄女儿的一条性命上,能见他一见,纵然什么都不做,给他出出主意,他也会感激不尽。 然而兄长连他的面都没见,他不由想到妻子让下人找他通知他时,也说过大嫂也让下人到户部知会兄长之举,如此兄长因何不见他,他已看到了态度,再一次认清了人心凉薄。 纵是血浓于水,也终是敌不过利益相宜。 此番过后……不。 不必等到此番过后,父母早不在人世,他们兄弟俩早该分家的,是他一直觉得兄弟理应互相扶持,却不知兄长并非这般想。 过往他有难处,他求到兄长跟前,兄长的各种推脱,他尚不觉得兄长未有手足之情,反是自觉不该连累兄长,本就不该去求兄长帮忙,令兄长为难。 现在再回想,习有岩的脚步渐渐沉重。 是他的错。 他不该对兄长心生幻想,早该顺着大嫂之意,早早分家,搬出乔府另居的。 心中有了决定,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他停在云府大门前。 望了许久,双膝跪了下去。 来辅国大将军云之雾的府邸之前,他想过同僚,也去求过,个个避他如蛇蝎。 绝望的那一刻,他甚至都想过要去曾府求求都察院的首官。 可转念一想,得到通知回到府中,听妻子说的乔家小姐之死的所有经过,曾家的两位小姐也在当场,如此他若去求,定是连曾府大门都进不去。 辗转到最后,他还是来了云府。 他想着,倘若能求云府中的谁出面,不必作何,只要能在京衙大堂之上为他的女儿说上一个公道话,那他的女儿便有救了。 云府的门房很快发现到府门外有人跪着,得知是习有岩欲求见他们府上的老太爷之后,赶紧去通报。 通报的结果也很快传来,门房赶着习有岩:“习大人,我家老太爷不在府里,大人便是跪到日落西山,亦是见不到我家老太爷的。” 这是不想见他。 无事儿,来前他已有心理准备。 习有岩一拜到底,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青石上:“无妨,下官愿在此跪等。” 只一句,把门房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别不知好歹!赶紧走人!否则待到棍棒来赶,大人脸上便不好看了!” “下官不惧棍棒。”习有岩始终态度谦卑,“下官若惧棍棒,早不当这小小御史了。” 他之所言,尽是真。 在都察院当御史,旁人是当得顺风顺水,人人捧着畏着,深恐一个折子弹劾,便得丢官削职,甚至是抄家灭族,他当御史,人人不惧,看他如看一条丧家之犬,谁都能过来踢一脚,威吓他要是敢上折子,便要他一家四口人的性命。 他自知不如有后靠的旁人,自知位微言轻,敢继续留在都察院,任人拿捏踩踏,亦是无奈之举。 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金榜题名,本以为终于能翻个身,却不想自此踏入更考验人性的征程。 他自也可以选择更容易走的路,可那也意味着他将摒弃人性良知,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他可以适当地装聋作哑,只为保住家人,却无法接受黑心高位者抛来的橄榄枝。 他办不到。 他读圣贤书,是为入仕途,是为民为社稷,不是为了飞黄腾达,而去践踏平民百姓的恶棍中的一人。 他自是想青云直上,想位高权重,但这一切,都得是靠他自己,一脚一个脚步凭着自身才能与真实政绩,而努力攀上的高峰。 绝不是,靠着走同流合污的捷径得到。 作为丈夫、父亲、兄弟,他是无用至极。 作为大魏官员,他心中无愧,便是有朝一日死得不明不白,纵然心有不甘,他也能走得心安理得、毫无遗憾。 连死不怕了,何以惧棍棒。 门房闻言,怒从心起,转身便真要去取来棍棒,欲使用武力将习有岩赶离云府大门前。 老太太交代了,绝不能让此人在府门外长跪不起,会给云府招来非议,于老太爷、老爷的仕途不利。 得此交代,他只要将此人赶离,用的什么方式,老太太都不会追究的。 未想就在此时,云宋骑着马儿回府。 门房远远看到自家大公子回府,赶紧折回,待到云宋勒停骏马,他谄媚行礼:“大公子回来了,奴婢给您牵马儿。” 第二百零七章 偏例外 习有岩听到是云府的大公子回府,眉眼微动。 云宋没理会门房,眼落在跪伏身的习有岩身上,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跪在我云府门前?” 罪名尚未论定,陆森对待原告被告都是公平的,故而乔二太太有的,习嫣婈亦有。 只是乔二太太胜券在握,气定神闲,自是坐得下去,习嫣婈虽不甚聪明,却也没蠢到底,陆森几番得衙役私禀,她虽听不到一个字,却也在随着陆森看向她的视线之中,感受到如同看着死人的目光。 如此,她如何还能坐得下去? 她作为被告,被衙役带来京衙时,那会儿她尚未来得及亲自到孟府去找孟良辰,便只能让红枣赶紧跑一趟孟府。 时至眼下,已过去许久,不仅孟良辰未曾出现,连同红枣也不见踪影,想来莫说求得孟良辰来救一救她,恐怕连红枣也背刺了她这个已然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主子。 越想越绝望,越希翼越落空。 习嫣婈赢弱的身子晃了一下,头一阵又一阵地发疼,疼得险些栽倒在地,好在及时一手撑在身后的座椅扶手上,整个人瘫软在椅里,方免去她当堂晕倒,人事不醒。 乔二太太抬起眼瞥了下,面无表情,眼帘又垂下,端起衙役沏上来的热茶浅呷了一口。 风筝看着面色灰败了无生念的习嫣婈,料想着若是自家小姐无意伸手,那习家小姐死定了,必得给乔家小姐陪葬不可。 京衙衙门正门右侧过去的箫百客栈,二楼客房敞开的窗台边,李珩坐在八仙桌旁,吃着小菜喝着小酒。 一侧的侍卫诽砚禀着事儿:“习小姐的丫鬟未到孟府,便被属下抓了起来,敲晕了就近关着,可随后属下便看到习二公子被孟四公子带着进了孟府,到这会儿,也没出来。” “倒是没想到习有岩生了个好儿子。”李珩起先没想到远在城外青北书院住读的习匡镜,只防着习嫣婈往孟府求援,未料到头来竟是教习匡镜钻了空子,“他有说服孟仁康,可是往日里二人有些交情?” 诽砚未查过此事儿:“属下不知,只知二人在青北书院里是同个学堂,书案也相邻,想来有些交情。” “依属下看,定然是有交情的。”站在另一侧的侍卫识墨插一嘴,“以习二公子所求之事,孟四公子不可能不知其严重性,既是还能把习二公子带进孟府,可见是愿意相助的。” “救一个习嫣婈,得罪一个镇南将军,料想孟良辰没这么不懂事儿。”实则在乔桑溺毙的当日,李珩也在碧虚庄园,当时乔邰约友人在庄园畅谈小酌,他是冲着与乔邰结交的目的去的。 结果却是亲眼目睹了一场大戏。 当时他离得最远,视野最广,一切尽收眼底,且避于高阁之中,谁也没发觉他也在场,倒是让他发现了他的三弟,当今的太子殿下竟也在当场,且同他一般也避着,就避在离事发石桥不远的水榭之中。 而此后随着发展的情景,更令他吃惊不已。 本以为三弟对孟良辰只是一时的兴致,随着日子推移,兴致必减,对待孟良辰也就没那么不同了,没想到孟良辰一被乔桑撞下桥,落水的那个瞬间,三弟作为堂堂东宫的贵重之躯,竟是毫不犹豫地入水救人。 莫非三弟当真是动了凡心了? 当真是想娶孟良辰为太子妃不成? 此疑问,自从碧虚庄园回宫,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懂不懂事儿的,识墨诽砚没敢作声,那位可是能让东宫都亲自跳水救人的贵女,是唯一能入得太子殿下法眼的孟府大小姐。 非是他们区区皇子侍卫能私议的。 不过殿下在乔二太太状告习嫣婈一案中,出手擒了习嫣婈身边的丫鬟红枣,却是为了帮乔府,就是不知乔府事后知晓,会不会承他们殿下的情。 李珩也正在思虑这一点儿。 作为二皇子,欲成大事儿,他需要拉拢人心,文臣尚好,只武将,当真令他无从下手。 当朝武将,当以辅国大将军为首,次之四位四征将军,却不管是辅国大将军云之雾,还是分镇四方的四征将军,俱是难以拉拢之辈,不管他下多少功夫,五府总能巧妙地避重就轻,半点儿也不给他堂堂二殿下面子。 所幸同样的,不止他,三弟与五弟也没讨到便宜。 如此,倒也让他平衡了,未对五府心生不满,继而起灭杀之念。 他今年二十有一,以他的年岁,最好是从差不多年岁的五府子弟之中入手,乔邰便是他的第一个目标,也是他暗查之下,最易拿下的。 岂料误打误撞,首战未响便折。 那日尚来不及按照计划,让他偶遇乔邰,便发生乔桑落水之事,乔邰闻声赶紧跑去救人,救完人后又火速离开碧虚庄园,回城归府,令他空有计划,却未有机会执行。 然则,他在当日特意走的那一趟,倒也没亏。 至少,让他知道了孟良辰号称病弱,却并没有传闻中那样病弱,能在水下闭气那么久,纵然到最后是被三弟救上的岸,其能耐亦不容小看。 也至少,让他知道了三弟当真是在意孟良辰的,在意到愿意配合孟良辰的侍女,愿意拱手让出救命之恩,只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保住孟良辰的清名,不让孟良辰因着落一回水,余生便只能在东宫渡过不可。 孟府大小姐,绝不似传闻那般无用。 他的三弟,倒是与传闻相符,几近给了孟良辰所有的偏爱与例外。 文捕头等在清名堂,又换成了楚管家在招待他,而他仍陷于不敢置信之中,自我怀疑是否是他听错了。 来孟府之前,他想着今日跑了五个府邸,孟府是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想着结果定是与前五府的答覆相同,孟大小姐必也是会直接撇清干系,不欲掺和进乔家小姐之死中,不会伸手帮习家小姐辩证一番。 千料万料没料到…… 片刻前,孟大小姐同他说:“还请文捕头稍候,良辰愿为习小姐作证,只是随文捕头前往京衙之前,且容良辰先回后院,禀告祖母一声。” 第二百零八章 军令状 此言,宝珠得孟十三之命,先请来继续招待文捕头的楚管家也在当场,自也是亲耳听到了。 他愣了愣,随即回过神儿,暗下思量着,要不要立刻使人出府,火速到吏部找楚志,让儿子赶紧将此事儿上报老太爷? 还是再等一等,看老太太能不能拦下大小姐? 文捕头在奉命问询各府公子小姐之前,也在公堂上听过习家小姐阐述乔家小姐之死的经过,倘若习家小姐所言句句是真,那么乔二夫人状告习家小姐,明显就是想找人给乔家小姐填命。 无疑,习家小姐便是那个被选中的无辜女娘。 孟大小姐又已明言愿为习家小姐辩证一番,如此也佐证了习家小姐所言非虚,如此与其他五府相较,旁人唯恐避之不及之事,孟大小姐不仅不退,反是迎难而上,只为公道二字! 如此英勇,哪里是悍匪,实是帼国不让须眉才对。 待此案一了,他家去定要同闺女好好讲讲。 楚管家左右摇摆,迟疑不定,最后还是选择先静观其变,看看孟老太太的意思,他再行动不迟。 长春院,上房德仁堂。 孟老太太一脸肃色:“你当真能做到?” “能。”孟十三毫不闪躲地迎上孟老太太锐利的眼眸。 “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事在人为,而有些事情,成事在天,并非你说能,便能。”孟老太太很疑惑长孙女这满身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奉劝长孙女道,“有信心是好事儿,可光有信心,未必能成事儿。” “祖母,孙女儿只信谋事在人,只要孙女儿全力以赴,便没有孙女儿想办却办不到的。”孟十三已然不是自信满满了,已然是口气大过天。 孟老太太一愣,随即被逗得笑出声:“夭夭啊夭夭,你这是要跟祖母立下军令状不成!” “可以。”既已决定要捞回习嫣婈一条性命,那么孟十三便没有理由把自己卡在祖母这儿,“祖母若能同意方才孙女儿所言之事,那么孙女儿也能向祖母作下保证,立下军令状。” 刘妈妈被孟老太太差使去外院办事儿,今日都是赏夏在孟老太太身边侍候,初听得孟十三欲往京衙公堂为习嫣婈作证,她尚不觉得这有何出格,到底涉及一条人命,大小姐心善,自是能帮则帮。 待到此时此刻,她方慢慢睁大了一双眼,满满的惊色。 大小姐果真是大小姐,在老太太面前,连军令状都敢立下了! 府里三位,不,四位公子,除却回府不久的二公子,大公子、三公子与四公子,自幼在老太爷、大老爷跟前,没少被逼着立下军令状。 她听刘妈妈同她们四赏说过,特别是大公子,长至今岁二十有一,是在老太爷与大老爷面前,立过最多军令状的,因此没少挨家法。 简言之,但凡立下军令状的孟家子弟,若到最后没完成,是要领受家法的。 孟府的家法,轻则杖十,重则杖三十,最重则杖五十。 杖十必皮开肉绽,杖三十必奄奄一息,杖三十那是必死无疑。 孟家虽非武将之家,规矩亦十分严明,言出必行,令行禁止,无论哪位公子小姐立下,便无反悔的余地! 大小姐同老太太所言之事,她虽不大懂,用她有限的脑子想,却能想到不易二字,随着从老太太的反应与神色之中,擅察言观色的她确定了那件事儿非是不易,而是极其不易。 这般艰难之事,连老太太都不看好,大小姐竟是为了习家小姐,便要在老太太跟前立下军令状! 大小姐何时与习家小姐如此私交笃定,连性命都可彼此交付了? 她诧异不解地看向宝珠。 宝珠意会到视线,侧脸看去,看到赏夏脸上的狐疑,她自胸腔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儿,而后毫无表示地转回脸。 赏夏见宝珠不给她回应,亦是无法,正回脸继续静侍着。 实则赏夏想错了。 孟十三尽全力救习嫣婈,有习嫣婈本为无辜之故,也有习匡镜跪求她之故,更有她欲借此案达到她其他目的之故,与私交无关。 何况,她与习嫣婈也没什么私交,更不可能信任到足以彼此交付性命。 宝珠心里实则也有许多想法,只是这些想法最终汇成一条,那就是自家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小姐病后大变,她与金银察觉,却决定守口如瓶的那一刻起,小姐的胆儿再肥,再做不可思议之事,她们都能很良好很快地接受。 于她们而言,小姐能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军令状,作为孟家下人,她也是知道的,清楚立下军令状,将意味着什么。 不过不要紧,她相信小姐,定然是有把握,才会立下军令状,既是有把握,小姐能办到,那便没什么可惧的。 虽说如此吧,心里自我消化建设得差不多,宝珠还是有些担心,只是那一丝担心,被她很好地掩盖住了。 怎么着,在上房,在老太太跟前,她可不能拖小姐的后腿儿。 小姐都不惧,作为心腹大丫鬟,她怎能惧? 宝珠瞄了眼孟十三,努力学着自家小姐的不动声色。 孟老太太一听到军令状,脸色再次严肃起来,且较之最初,要严厉上几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孙女儿知晓。” “你又可知立下军令状将意味着什么?” “孙女儿知晓。” “若败,认罚?” “孙女儿不会败,倘若不幸败了,孙女儿认罚。” 孟十三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她既是已定决心,连军令状都主动提了出来,迈到这个地步,她不可能退缩。 孟老太太却是在孟十三最后一句应答之后,些许有些好似的回忆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 当年绾绾入主中宫,坚持不让孟府从族亲之中,再选出妙龄女娘送进后宫,成为绾绾的左臂右膀,为绾绾保驾护航,于诡谲莫测的后宫之中,替绾绾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算计。 可就在那样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的那个最艰难的时刻,绾绾也没能同意此法。 绾绾言,后宫已磨灭一个孟家女,何必再牺牲第二个。 第二百零九章 此成败 那一刻,绾绾也是如同眼前的夭夭,下定了决心,任谁劝也不好使,坚定得令她与丈夫只能选择退守,无奈地接受长女在后宫孤身奋战。 最终,绾绾的坚持,换来的是,血崩薨逝的悲痛结局。 不! 长孙女不是绾绾! 绾绾有时候的脾气,虽也是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然而绾绾聪慧有余,横窍不足,断然做不出出格之事,并不像长孙女偶然会在规矩之外,札手舞脚,无畏方圆,更不像长孙女胆儿那般肥,敢带着病弱之躯,于壁垒森严之间,突军异起,横扫一切! “祖母,时间无多,还请祖母相信孙女儿,给孙女儿一个机会。”孟十三想要这个机会,向孟府上上下下证明,她除了作为联姻,尚还有其他用处,为日后自主婚姻辅下一条坦途大道。 “好,今日你在我这儿立下军令状,他日验收结果,若真得请家法,祖母可不接受任何人的求情。”失败的后果太大,且今日之事实乃他日之事,孟老太太着实不愿孙女儿因他人之事立下军令状,不免再三提醒,“纵然是殿下求情,也不行。” 孟十三缓缓展颜一笑:“倘若他日真到请家法的地步,祖母无需手下留情。成者王,败者寇,孙女儿绝无怨言。” 孟老太太颔首:“去吧。” 孟十三带着宝珠踏出德仁堂。 赏夏面色焦急,赏春已经在大小姐院里当管事娘子,大小姐真要出事儿,赏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她与赏春情同姐妹,事关赏春前程,她岂能坐视不管。 一见孟十三如了愿,走得头也不回,她不解地问孟老太太:“老太太,您真让大小姐到京衙大堂去么?” “你以为我不让,她便不去?”孟老太太呵笑道,随着又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息,“夭夭看似是来请示我这个祖母,实则也不过通禀一声罢。” “这……不能吧?”赏夏觉得不可能,可老太太说了,那定然是真的。 孟老太太低声道:“夭夭……到底与她的姑母不同。” 大小姐的姑母? 赏夏即时想到先元皇后,孟府上一辈唯一的嫡小姐,用性命换来太子殿下新生的最尊贵的孟家姑奶奶。 她不说话了。 老太太连先元皇后都想到提及,想来心中定是有何盘算的,已非她一个奴婢该多嘴的。 前往清名堂的路上,宝珠问孟十三:“小姐,奴婢还以为老太太不会答应呢,没想到老太太竟是答应了。” “祖母一直有让我嫁入东宫之心,又深怕我会步入先元皇后的后尘,如此之下,总得放开手,让我去历练一番,才能瞧出我与姑母的不同,再评估一番,我是否具备给孟府带来下一个高峰的本事儿。”孟十三道出孟老太太心中真正的盘算,也是孟老太太会答应的真正缘由。 宝珠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此次成败……” “此次成败,将直接决定往后你家小姐我的日子,能否尽如我心意。”孟十三抬脚跨过二门的门槛。 “哦……”宝珠没完全懂,只觉得这对小姐的往后,对侍候小姐的她们,都甚为重要,“小姐一定是王!” 小姐说了,成者王,败者寇。 小姐一定能成! 孟十三给宝珠一个赞赏的眼神儿:“说得好。” 孟府大门前,文捕头骑马儿,俩衙役坐上孟家大车车驾两侧,车夫坐在中间,车厢里坐着孟十三主仆,很快渐行渐远。 楚管家站在府门石阶下,于两座石狮之间,怔忡了许久。 随着,赶紧走进府门,直奔后院。 他得去请示下老太太,问出老太太为何会同意大小姐真到京衙公堂上去,也得问问要不要通报老太爷。 他是管家,府里有老太太坐镇,有大太太掌着中馈,不到万不得已,想归想,真做出越过老太太与大太太,直接上禀老太爷之事,数十年来真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极少。 此次也不例外。 在清名堂里,他可以随便想,真要行动起来,却是不能随便做。 内外主次,他必须时刻保持清明,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方能当好这个管家,坐稳孟府的管家之位。 稍后再从长春院出来,楚管家迈着八字步,沉默不语地走到外院,再从外院走到府门外,又站在俩石狮之间,望着片刻前孟家大车驶离的街道拐角。 十九年了…… 殿下都长大了,能在文华殿为陛下分忧了,然则老太太却还是没有放下,当年小姐产后血崩突然薨逝的陈年旧事。 此事儿,只怕不出个明明白白的定论,不管是时不时得提一下小姐的老太太,还是闷声不言十数年的老太爷,心里高高筑起的那道槛,纵然到盖棺,都无法消散。 “朴实。”他唤道。 跟在楚管家身边跑腿儿的小厮即时应道:“在。” 他吩咐道:“你到吏部与詹事府跑一趟,把大小姐亲上京衙公堂作证一事儿,分别告知老太爷与大公子。” 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本来老太太是想差人去办的,恰好他自个儿送上门去,老太太与他大概通个气儿后,便将通报之事交由他办。 “诺。”朴实转身就要走。 楚管家喊住他:“走太慢了,先去找高管事牵匹马儿。” 眼下大小姐已经到京衙去,此事儿非小事儿,可没时间浪费在脚程上。 “诺!”朴实再一个转身,往马厩去。 楚管家也跟在后面步入府门,直往后院的泰辰院。 他得跟赏春送个信儿,再让赏春去给郭嬷嬷送个信儿,而后太子殿下也能得到大小姐已亲自到京衙大堂去的信儿。 陆森等文捕头回传到孟府的消息,等到脖子都酸了,他在后堂尚还坐得住,前面大堂上,乔二太太已喝过三碗茶,习嫣婈也快被自己所想的死路一条给吓得魂飞魄散。 萧百客栈里,诽砚飞奔上楼,敲开二楼客房,入内禀道:“殿下,习二公子尚未从孟府出来,倒是文捕头把孟大小姐给请出来了!” “往这边来了?”李珩霍然起身。 第二百一十章 打时差 诽砚答道:“正是。属下一看到,便火速施以轻功回来禀报殿下,文捕头在前头骑着马儿,孟大小姐坐在孟家大车里,行驶得稳,不快不慢,不久便该到京衙了。” “此孟良辰可真是个……”李珩心生不悦,他没想到十拿九稳的关节,居然也能在孟府大小姐身上出差错,咬了咬后槽牙,同诽砚道,“既是孟大小姐这么想当个大善人,那便让她看看,何为人心!” 诽砚明白殿下这是让他启用后备手段:“诺。” “殿下,这位孟大小姐可真是一朵养在深闺之中的小白花儿。”识墨看着诽砚又快步走出客房,怪言怪语道。 “那可不一定。”李珩觉得能成为贵女圈里的孟悍匪,虽有很大的机率也和姜恶霸一样,实为没有脑子的女娘,但再小的机率,也不能大意。 幼年起,他便在母妃的教导下,深谙此道理。 今日此案,实乃给乔府看他诚心拉拢的机会,断不能教区区孟良辰葬送。 乔千承顾念兄弟手足,只要让乔万继通过此案看到他的诚意,帮他在乔千承的耳边言语上几句有利他的话儿,那么以乔千承善恶分明的脾性,日后定会还他这个人情。 只要有了这个人情,日后需用到镇南将军之时,乔千承纵然不愿,也不会推脱。 “乔千承那边可有消息?”李珩问道。 识墨答:“那边只传来乔将军已知乔小姐不幸溺亡之事,只是军务繁忙,又不能无召回京,故而乔将军在岭南重地,也只能独自悲痛,寸步难行。” “他会回京的。”两年痛失一双儿女,李珩料想着他的父皇定然还会像去岁一样,下恩旨准许乔千承回京数日,见女儿最后一面,亲送女儿最后一程,“只不过,待到他回京,此案已是尘埃落定,甚好。” 乔千承此人过于刚直,是父皇信任重用乔千承的主要原因,也是明明乔家无甚根基,他却屡屡拉拢不成的根本原因。 倘若让乔千承过早地回京,让其知晓习有岩之女实则无辜,不过是乔万继夫妻为弥补掩盖没照顾好侄女儿的过错,而在事发当日在场的诸贵女之中,择选最好拿捏最易栽脏的习嫣婈开刀,那么此案压根不必审,乔千承便会勒令乔二夫人撤案,并会备足厚礼亲上习府,给习有岩此小小御史致歉,给习嫣婈此小小女娘压惊。 也轮不到他伸手给乔府一点儿甜头。 只有乔千承不知真相,只有死局已定,已一命抵一命,届时乔千承回京,一切再无转圜,等恩旨里准许乔千承逗留京城的数日一过,乔千承离京回岭南继续镇守,那他所谋求的乔千承的人情,便也成了。 此案欲成,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此时间差,能把乔千承蒙在鼓里,不得真相,待时过境迁,死一个习嫣婈,无人再提,便也就过去了。 他暗中火速搭上乔万继,与乔万继商议出这么个方案来,乔二夫人负责执行,乔万继负责过后与乔千承歪曲事实,他则负责拦下所有想救习嫣婈的一切外援。 本来想着以习有岩的背景,其女之死活,也无人会在意,前五府在文捕头过府的问询里,俱撇清了干系,也不必他出手,未料到孟府,竟出了孟良辰这么一个意外。 一方已出意外,李珩问起另一方:“习匡镜不出孟府,不必再盯着,习有岩那边求到云府,可有消息回传?” 识墨答:“习御史跪在云府大门外,本来是要被云府门房以棍棒相赶了,没想到习御史的运道不差,就在这个时候,云府大公子回府,便问了问。问后云大公子进了云府,至今未出,如此一来,云府门房也不敢再去取棍棒,以暴力驱赶,方得以让习御史到这会儿,仍在云府大门前跪求着。” “你亲自去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习有岩再请出谁来。”李珩虽觉得云府十有八九不会伸手,习有岩跪了也是白跪,然已横生孟良辰此枝节,可不能再横生其他枝节。 慎重起见,得让识墨亲自去掐断云府这条外援,他方能安心。 “诺。”识墨转身也出了客房。 诽砚带着红枣来到京衙大门外一侧:“去吧。” 红枣怯怯道:“还请恩公留下姓名,让我好告知小姐,恩公的大恩大德。” “不必,救你也是偶然。”诽砚蒙着脸,嗓子故意压着,声音沙哑,与他原来的声音完全不同,“你家小姐的案子已快接近尾声,你再不进去告知你家小姐,好让你家小姐趁着陆府尹尚未论定结案,赶紧想法子自救,那便要晚了。” “那我进去了!”红枣被说得转身就往京衙大门里冲。 被俩衙役拦下,说明身份之后,又塞了先时习嫣婈交给她用作打点孟府门房的些许碎银,她方得以顺利踏入京衙。 没想到小姐给她的碎银没能用在孟府门房身上,倒是在此刻用在京衙官差身上,更没想到她没能小姐交代的一定要见到孟大小姐,求得孟小姐出手帮忙,便被一闷棍打昏过去,醒来被关在一处简陋的柴房之中,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 直至恩公救出她,她还想到孟府去,恩公却告知她,孟大小姐为躲避她家小姐的求救,已然避出孟府去,她不信,还是跑了一趟孟府,结果在孟府门房处得知,孟大小姐确实不在府里。 只问一声,求见不了,碎银也就没用上。 她哭着往回走,走回恩公身旁。 恩公告诉她,唯今之计,她得把实情告知她家小姐,让小姐赶紧在公堂上想法子自保。 恩公还跟她说,今日若是乔二夫人状告的人是孟大小姐,孟大小姐决计不会有事儿,毕竟孟府比习府强上不知多少倍,莫说乔二夫人不敢真要了孟大小姐的性命,饶是陆府尹,也不敢轻易判处孟大小姐。 她觉得恩公说得对! 她也要把这话儿告诉小姐! 诽砚见红枣已进了京衙,往衙内公堂奔去,他转身便进了箫百客栈。 第二百一十一章 新线索 箫百客栈,二楼客房。 李珩一直注意着京衙的动静,诽砚带着红枣所站的京衙侧墙,又是在客栈这边,他站在窗台前往下看,将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离得远,他又不会武,耳边没那么强,两人又刻意低声交谈,他没听到两人说了些什么。 也不打紧。 诽砚进客房,将大概经过禀了:“习小姐的丫鬟并不知是属下关的她,将她放出来,她便喊属下为恩公,对属下十分感激。属下说的字字句句,她都信,现在已经进衙去了,想来那些话儿很快就能传到习小姐耳里,让习小姐做出自救的决定。” 李珩颔首:“希望习嫣婈不会让我失望。” 红枣的到来,衙役得知身份后虽没赶,却也没让红枣直接入内,先是禀了刑名师爷陈师爷,得陈师爷首肯,方让等在公堂之外的红枣进到公堂。 习嫣婈见到红枣的那一刻,先是愣了下,再是眼里犹如有一盏灯,骤然亮了起来:“红枣?” 红枣没有背刺她! 此一事实,令她心中刹时燃起希望,希望红枣能给她带来好消息! “小姐!”红枣扑到宛若被抽干生气儿的习嫣婈膝下,她仰起头看着自家小姐灰败的脸色,“奴婢险些没能再见到小姐……” 习嫣婈本是殷殷期待着,突然听到此言,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你什么意思?你是没见到孟大小姐?” “奴婢……”红枣往后看了眼同坐在大堂上的乔二太太,转回来对习嫣婈道,“小姐,咱们到堂外说?” 习嫣婈浑身发软,惧怕死亡,害怕面对死亡,已把她的力气抽光,但见红枣明显有话儿要跟她说,却碍于在公堂之上,特别是对座有乔二太太此恶妇在,不方便在这儿同她言。 想通其中关节,求生的本能让她点头:“你扶我,我们到堂外说。” 红枣把习嫣婈搀扶起身,慢慢往外走。 陈师爷抬眼瞧了一下,并未阻止,这儿是京衙,习家小姐是被告,这会儿暂时休堂,只要她们主仆不走出京衙,无需限制她们的行动。 他只低声嘱咐身边的衙役:“看着她们,别离大堂太远就行。”? “诺。”衙役领命。 乔二太太一直冷眼旁观,对此也只是微微扬起嘴角,讥讽地轻笑了声,在她眼里,习嫣婈已然是个死人,此举不过是垂死挣扎罢。 红枣也没搀扶着习嫣婈走太远,只走出大堂,走到堂外一侧的角落,便将习嫣婈被衙役提走,她奉习嫣婈之命跑往孟府,却在半道被劈昏被关绑,再到后来被蒙着面的恩公相救,从恩公口中得知孟十三已不在府中,方匆匆赶来京衙的经过。 习嫣婈好半会儿没缓过劲儿来:“你是说……你是说孟、孟大小姐她……” “小姐就别指望孟大小姐了!”红枣想到恩公的话儿,瞥了眼站守在离她们主仆十数步之外的衙役,她挑重点地劝道,“眼下,小姐还是想想如何自救要紧!” “她避出府去?”习嫣婈却仿佛听不到红枣的话儿,自顾喃喃自语着,“我想过她或许和其他府邸的小姐一样,都会直接拒绝,撇清与我的干系,没想到她竟是连当面见文捕头一见,当面拒绝为我作证都不屑做,而是索性避出府去?” 最后的一点儿希望没了。 或者说她本来就不该抱有希望! 孟良辰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她到底也不曾真正了解过孟良辰,于碧虚庄园石桥之上的正义,兴许不过是孟良辰忽来兴致的临时之作! 她怎么能因此,便觉得孟良辰是心中有正义的人,知她被冤枉,知她快要没了性命,便会赶来助她,像在石桥之上揭开乔桑丑恶嘴脸那样,于公堂之上为她主持公道! “是我天真了。”习嫣婈呢喃道。 红枣不明白小姐为何到生死关头了,还能有空愣神儿,她不禁再次急声劝道:“小姐!恩公说了,小姐得自救,不然就真的要没命了!” 习嫣婈现在没心情去追究红枣口中的那位恩公是何人,她满脑子都是自救二字,可要如何自救? 她忽而想到红枣最后同她说的话儿。 也是红枣口中的恩公最后同红枣说的话儿。 “我知道了。”习嫣婈黯淡的眸色渐渐又亮了起来,明亮之中透着拼死一搏的坚定。 红枣看着自家小姐有些发狠的表情:“小姐有法子了?” “此番若真能搏回一条性命,红枣,你必得找到那位救你出来的恩公,不止你,我也得好好谢谢他。”习嫣婈言道。 红枣觉得要找到恩公很难:“可恩公蒙着脸……” “走,我要主动出击。”习嫣婈无意再听,此刻性命攸关,若她死了,恩不恩公的,也就不重要了。 陆森休堂休得好好的,也是想多给习嫣婈一些时间,给文捕头一些时间,看此案还能不能有新的决定性变化,没想到陈师爷亲自到后堂来同他说,习嫣婈有关于此案的新线索上禀。 “新线索?”他愣住。 “说是事关乔小姐之死。”陈师爷也是没料到在乔二太太的步步紧逼之下,习嫣婈竟还能藏着这么一个大招。 “升堂!”陆森立刻令道。 乔二太太见到习嫣婈和丫鬟出堂外一趟,再回公堂,便变得大不相同,不仅没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竟还主动向陈师爷说有新的线索上禀陆府尹。 什么新线索? 她和陆森有着同样的疑问。 除此,她还有着惊讶,没想到习嫣婈竟能这般沉得住气儿,明明有驳她的招,却能忍到现下才拿出来用。 莫不是如同她小瞧了孟府大小姐一样,也小瞧了眼前此小小御史之女? 重新升堂,陆森重新坐到堂案之后,一拍惊堂木,道:“习小姐,是你同陈师爷说有新线索要上禀?” “是。”习嫣婈脆声应道。 她与乔二太太同立于堂案之下。 “那此前为何不说?”陆森问道。 习嫣婈答:“此前过于害怕,一时没能想起来。” “现在可想全了?”陆森再问,颇为意味不明。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步臭棋 引得乔二太太不觉抬眼往上瞧,只瞧见陆森一脸正气浩然,无丝毫不妥。 习嫣婈也被陆森此再问,问得顿了顿,然此时已不容她细细思量,只能按着在公堂之外想好的,继续应答:“想全了。” “禀来。”陆森该问的都问了,该提醒的也隐晦地提醒了,既然习嫣婈还是坚持往下,他便只能继续了。? “禀大人,乔小姐在第二次落水之时,是将孟大小姐一起撞下的桥,两人一同落入湖中,沉入湖底的。”习嫣婈禀道,“而在此之前,是孟大小姐一直在说,是乔小姐算计我与姜小姐,继而设局陆二公子,乔小姐对此矢口否认,孟大小姐为了证实其所言非虚,便又请了当时在场的项六小姐与董大小姐,于前后作证,证实乔小姐第一回落水,实乃乔小姐自已跳下的桥,且乔小姐本身就会凫水,水性极佳。” 此细节在此前的公堂之上,她并没有细说,而是含糊带过。 乔二太太闻言,目光微讶地看向习嫣婈。 桑姐儿溺毙之日,她去得晚,到碧虚庄园时乔桑已沉在湖底,此前这些细节,她更是不知晓,便是后来她请习嫣婈到叶阁厢房单独交谈,习嫣婈也并未说得如此详细,只一笔带过,尽是她的侄女儿自己招的事儿,自己跳的桥,会溺毙与旁人无关。 此刻再听,原来在桑姐儿把孟府大小姐撞下桥一同落入水中之前,竟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这样逼迫桑姐儿当众清名尽毁的人,非是习嫣婈,而是孟良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她击鼓鸣冤,状告习嫣婈,求的不过是一命抵一命,弥补她与丈夫照看侄女儿不周的过错,平息下即将回京的大伯子的悲痛,免去大伯子追究她与丈夫责任的怒火。 如此,而已。 可她能告东宫外家孟府的大小姐么? 她不能。 既是她告了,也告不倒孟良辰,达不到她与丈夫所想要的填命。 填不了命,达不到目的,又会重重得罪孟府,莫说孟家有太子殿下作靠,饶是只孟天官一人,乔府的顶梁柱,她的大伯子,再是镇守一方的四征将军之一,也无法抗衡六部之首的吏部天官。 孟天官不仅仅是吏部首官,还是内阁次辅。 丈夫身在六部,知晓一些六部之上的内阁中事,曾与她说过,若非孟天官已然是东宫太子的外祖父,当今陛下有意压一压,不想让内阁莫失衡过重,当年的首辅之位落不到礼部尚书张士沾头上。 孟天官除天官之位外,也不止是内阁次辅。 能退一步,退而求其次,是天子之意,亦是孟天官自己的意思,盛极则衰,天官之位已然是六部之首,再坐上内阁之首的位子,那孟府便太过打眼招摇了。 对此,张首辅心知肚明,故素来内阁议事,其他阁老的意见何如,他不甚在意,但孟天官的意见,他自来都会认真地听一听,而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 如此孟府,乔府真不要命地撞上去,便是不提对孟良辰青睐有加的东宫,光孟良辰的祖父孟天官,便能断了她乔家所有人的命脉。 届时纵然因战功,陛下欣赏信任,孟天官动不得大伯子,那剪掉吸附于大伯子战功之上的她的丈夫,必定是第一个被削去官职。 自此,她乔府长房,便得彻底成为丧家之犬,连大伯子也保不住她的丈夫。 心中一番衡量,算出这般得不偿失,她是失心疯了,才会顺着习嫣婈的意,将箭头转向孟良辰。 乔二太太平静地转回了眼。 习嫣婈本以为乔二太太会说些什么,亦或问她些什么,未曾想乔二太太只是看她一眼,那一眼包含着诧异,却没有愤怒。 难不成乔二夫人不信她所言? 她在碧虚庄园的叶阁厢房里,确实没有同乔二夫人言而不尽,而只是大概叙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此中一些细节皆被她含糊带过,乔二夫人未在当场,也未有生疑。 现在她补全了细节,如何乔二太太还能没什么反应? 要说谁逼死了乔桑,真正论起来,都不可能是她,而是孟良辰! 孟良辰后面,让乔桑第二回自己跳下水,起关健性作用的人,也并非是她,而是应声孟良辰,接连站出来作证的项筝与董玲珑! 可、可乔二夫人为何这般平静? 就一点儿疑问也没有想要问她的? 习嫣婈思不透乔二太太的态度,也摸不清乔二太太的路数,一时之间有些愣神儿。 陆森坐在公案后面的座椅里,高高在上,将底下的习嫣婈与乔二太太的表情尽收眼里,此二人这会儿各自在想些什么,他大抵能猜得出来。 可悲习嫣婈至此,仍没看出乔二太太真正的目的,仍如困兽犹作挣扎,且自作聪明地将脏水尽数泼到孟府大小姐身上。 也不想想,孟府与乔府差距之在,乔二太太敢惹上孟府么? 孟良辰的父亲虽不堪大用,终日于京城之中游手好闲,耐不住孟良辰有个了不得的祖父,还有个顾念手足的好大伯。 更甚,孟良辰还有个作为储君的太子表哥。 这一个个砸下来,乔二太太要是昏了头敢接习嫣婈抛出来的招,就着这所谓的新线索,转而告上孟良辰,那乔府即使是有镇南将军镇宅,也得被孟府挖地三尺,坍塌成一片废墟不可。 “习小姐,你方将所言可字字句句是真?”陆森被习嫣婈走的这一步臭棋,引得心中思绪万千,叹息接连而起。 但该走的程序,还得走。 习嫣婈迟疑地答道:“……是真。” 她侧看乔二太太,上看陆森此京衙府尹,本是自觉十拿九稳之事,在这一刻心慌起来,也变得举棋不定。 然而说出去的话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她眼下也已无法反口。 若是反口,必死无疑,她只能硬着头皮回以肯定。 陆森道:“依你所言,非是你逼死了乔小姐,而是孟大小姐逼死了乔小姐?” “大人明断。”习嫣婈低下头,眼帘垂着,声音微颤,带着庆幸,也带着害怕。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刚背刺 既庆幸她的自救就要成功了,也是害怕此案了结之后,她捡回一条性命,孟良辰会因此背上一条人命,孟良辰不会放过她,孟府也会找习府算账。 可孟良辰不会因此案丧命,不会被乔府逼着为乔桑填命,孟府自有法子救孟良辰,保孟良辰安然,她却是不能! 习府护不住她,父亲护不住她,没人能护住她,她只能自救! 孟良辰若真如在石桥之上那般深明大义,愿为她们这些无辜女娘出头主持公道,理应不会怨怪她,毕竟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况且她说的第一句,都是事实,并无胡编乱造。 习嫣婈在心里默默地自我说服一番,令莫名慌起来的心,稍稍镇定了些。 陆森看向陈师爷:“可写好了?” 陈师爷起身:“回大人,写好了。” “让习小姐画押吧。”陆森说道。?? “是。”陈师爷步出案桌,来到习嫣婈跟前。 他将她刚才所提供的新线索全部写在供纸上,供纸与沾了墨的笔一同递到习嫣婈面前:“习小姐看一下此供纸上的口供,与你说的可有出入,若无,请画押。” 习嫣婈看过口供,与她所言无异,很快执笔写下自己的名讳,摁了拇指朱砂印。 上公堂来,此是第二回在她的口供上画押摁指纹,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则刚刚摁完,她便听公堂外有衙役来禀:“大人,文捕头回来了!” 众人齐齐一个往堂外看。 果真看到有几个人正往公堂上走,为首的便是文捕头。 陈师爷收起习嫣婈的口供,也跟着往外看一眼,确实是文捕头回来了,且还带回来一名贵女? 他不认得孟十三,转身走回桌案后,回头往上看了眼陆森,无声地询问着此贵女是哪个府邸的千金。 奈何陆森自个儿也没见过孟十三,谈何认得孟十三,他只能对着陈师爷摇了摇头。 陈师爷转回头,再看向文捕头,以眼神儿询问着文捕头。 陆森亦如是,不过他端着青天大老爷的威仪,含蓄了些。 文捕头这时禀道:“大人,孟大小姐愿为习小姐作证。” “良辰见过大人。”孟十三跟在后面一礼。 习嫣婈终于见到了孟十三,也如最初所愿,她也孟十三给盼到了公堂之上,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是耳嗡目惊,含着怀疑,掺杂着一丝悔意,还有几分在心中质问孟十三为何不能早来片刻的怨怪。 乔二太太则在听到文捕头回来,而随着众人往堂外一看,看到孟十三竟然亲自踏进京衙的那一刻起,她已然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气息紊乱得无法自控。 陈师爷在听到他不认得的贵女,竟然就是此两个月来,于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在雀仙楼大败陆小国舅的孟府大小姐时,他第一时间便看向了自家大人。 陆森到底是一衙首官,是大魏所有府尹之中唯一正三品的国都父母官,其他府尹用的都是铜印,唯独他京衙用的是银印,位同封疆大吏,见识自然不凡。 倒也没吓着他。 就是有些不可思议。 堂堂孟天官长孙女居然会为了区区御史之女,踏足到他京衙的公堂之上,难道是二人私交不浅? 二弟倒是未有提及过。 当然,二人真私交笃定,二弟也不一定知晓。 “免礼。”陆森和颜悦色道,“孟大小姐体弱,且坐下回话儿,来人,给孟大小姐搬个座椅来。” 文捕头完成差事儿,且是超额完成,他也不知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面上不敢露出半分情绪,小心翼翼地站到拿着水火棍的衙役边上,等待命令。 衙役很快搬回一张圈椅:“孟大小姐请。” 孟十三也不客气儿,当即就坐下,坐得稳当端庄。 宝珠微昂着小脸,如同一尊门神般站守在孟十三身后,风筝不在,小姐身边就她一人,她可得护好小姐! 风筝隐匿在公堂对面屋顶瓦片上,清楚地将宝珠的小表情收在眼底,不觉弯起了嘴角,再看孟十三,她有些自责。 听到习嫣婈把乔桑之死的责任尽推到小姐身上,她就想回孟府回禀小姐,岂知习嫣婈刚在口供上签字画押,小姐便被文捕头领着进了京衙,直往公堂,她连想拦截下,告知小姐此事儿的机会都无。 现在小姐为了习嫣婈,已然到公堂之上,却尚不知习嫣婈为了自保,将小姐推到乔二太太状告的凶手的位置上。 如此不辩事非、构陷他人、忘恩负义之蜚,真不值得小姐亲走这一趟! 休堂之时,乔二太太与习嫣婈都是有座椅可坐的,然一升堂,座椅便都被收了起来,两人是站在堂下接受的审问。 孟十三一来,陆森无比体贴地给座坐,差别待遇一下子鲜明起来。 乔二太太渐渐稳下心态,到底是一府主母,很快镇定下来,打算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总归习嫣婈此蠢货已把自身的退路全然堵死,她倒是要看看,孟良辰知晓习嫣婈刚刚画押的口供内容,会不会后悔今儿走的这一趟。 陈师爷撰写口供的桌案在左侧,孟十三的座椅就在右侧,中间上首高坐的便是陆森,乔二太太就站在离陈师爷桌案三四步之外,习嫣婈则站在离孟十三座椅三四步之外。 乔二太太能稳住,刚刚背刺孟十三的习嫣婈却是如何也稳不下来。 很快,陆森让陈师爷把习嫣婈的第二张口供交到孟十三手里:“孟大小姐看看,看看是否为真。” 习嫣婈脸色刷一下就更难看了,红枣在边上赶紧及时扶住她。 文捕头看到习嫣婈的反应,觉得奇怪,不由看向孟十三手里的那张供纸。 孟十三也是感到奇怪,暗忖她来作证,是为帮习嫣婈,救习嫣婈一命而来,怎么习嫣婈却是这副见鬼的模样? 随后低头看过口供,她才明白过来。 一明白过来,她怒极反笑,直视习嫣婈:“习小姐所言之字字句句皆为真?” 习嫣婈心知做都做了,已无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她振作起来,拂开红枣搀扶她的手,强硬地回道:“我之所言,确无半字虚假!”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敢受 “看来习小姐已无需我来作证。”孟十三侧回脸,面向陆森,“大人,习小姐在口供之中,言明实乃我一手主导乔小姐之死,对此指控,我却是不敢受。” “哦?孟大小姐之意,是说习小姐所言并非是真?”陆森顺着往下问道。 孟十三缓缓而道:“当日姜小姐与习小姐因被乔小姐算计,继而生出口角,在碧虚庄园的石桥上起了纷争,末了姜小姐还甩了一鞭子落在习小姐脚下,分毫未伤到习小姐,却把习小姐吓得抱头蹲地。” “也在同时,乔小姐跳下石桥,此为乔小姐第一次落水。” “乔小姐第一次落水,百般呼救,目标也很明确,看到陆二公子因与良辰一般,在石桥附近听到动静,不由从与友人畅谈的凉亭之中出来,疾步往石桥上走,乔小姐在水中看到许多人,唯独对陆二公子发出求救之声。” “那时,我已在桥上,也不止我,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岂料乔小姐算盘落空,最后被乔大公子所救,救起乔小姐之后,乔大公子不久便离开了,倒是乔小姐走上了石桥,与我、姜小姐、习小姐、项六小姐、董大小姐姐一一辩驳一番。” “可惜,事实就是事实。” “项六小姐于高处亲眼目睹乔小姐的第一次落水,实乃乔小姐趁着姜小姐与习小姐吵嘴时的混乱,自己跳下的桥,却假意成是被谁推下的桥。此后乔小姐的言语之中,不无暗示乃习小姐所为,习小姐觉得冤枉,却拿不出证据,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才把项六小姐请出来作证,证实并非习小姐推的乔小姐落水,而是乔小姐自己所为,其目的,就在陆二公子。” “然而陆二公子一心都在表侄女姜小姐身上,并未如乔小姐所愿,入水英雄救美,自然也就成就不了一段佳话。” “乔小姐被当众揭开真实面目,起初还想以跳水自证清白,我想着也不至于如此便要以性命来辩,想也不想便拦住了乔小姐。岂料乔小姐自证不成,恼羞成怒,随后再跳桥,却是拉着我一起,用尽力气撞向我,把我与乔小姐自己一同撞得掉下石桥,齐齐落入水中。” “此为当日,我在碧虚庄园的石桥上第一次落水,却是乔小姐的第二次落水。” “落入湖中之后,乔小姐大抵是恼恨我不该帮着姜小姐与习小姐揭露其心机算计,更不该破坏了乔小姐费尽心思为了网罗陆二公子此郎婿的布局,故而乔小姐不止是要将我撞下桥,入水后更是紧紧拽着我的手腕不放,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将我带入水下,意图将我溺毙在湖底深处。” 乔二太太此刻驳斥道:“还请孟大小姐慎言!若真如孟大小姐所言,如何到最后,是我家桑姐儿溺亡于湖底,而孟大小姐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孟十三说的都是事发当日的真实过程,大概意思与习嫣婈相同,许多细节之处也未对习嫣婈有害,是故习嫣婈听到这里,也未有吭声。 到底此前习嫣婈不说这些细节,彻底扯掉乔桑设套勾搭陆罗不成,反送了性命的遮羞布,是惧于乔二太太一听,更要置她于死地,从而不敢细述。 故而不敢吭声之余,她越发担心自己的处境,悔意也越来越深。 她就不该听信红枣之言,为了自救而攀扯孟大小姐! 想着,她侧眸恶狠狠瞪了红枣一眼。 陆森也没打断孟十三的陈述,心中所想也与习嫣婈不同,但不可否认,乔二太太的反驳,也恰是他的疑惑之处。 便也没阻止乔二太太对孟十三的质问,他只问道:“孟大小姐可是有何保命之法?” “禀大人,良辰原来在府里,也曾被家妹不小心累得失足落水,幸而良辰命大,只是得了一场风寒,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便捡回一条性命。”孟十三言语徐徐,不紧不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经此一劫,我也意识到学会凫水的重要性,如若不然,指不定下一回不幸又落水,我这条小命,大抵是真得被阎王收了去。” “故而,随后我便学会了凫水,顺道学了闭气。” “即便如此,在被乔小姐拉着往水下深处沉时,我也险些没挨过来,我百般挣扎,许是在水下乔小姐也是力不从心,一不小心便让我挣开了去,一挣开乔小姐的束缚,我便拼命地往上游,再是顾不得身后还想抓我,置我于死地的乔小姐。” “也是上天垂怜,游到一半,我的侍女便在水下找到了我,把我带上湖面,那时凶险,倘若我的侍女晚来一步……” 说到此处,她看向质问她为何她还能活着的乔二太太,面无表情道:“那我便会如乔二夫人所愿,与乔小姐一同溺毙于湖底,乔府为乔小姐设灵堂之时,孟府也得为被乔小姐生生害死的我,阖府挂白!” “孟大小姐言重了。”乔二太太眉心一跳,方才反驳是为乔府,此时略气弱,亦是为了乔府,无论如何,乔府都不能得罪孟府,“都是我家桑姐儿不懂事儿,想来撞得孟大小姐掉下桥去,也是无心的,只是那会儿凑巧孟大小姐就站在桥栏边,那座石桥的桥栏又太矮,这才导致孟大小姐也落了水。” 孟十三无视乔二太太的推脱:“乔二夫人此言,是在说我错怪了乔小姐,我落水,险些死在湖里,尽因碧虚庄园那座石桥的桥栏过低,方致使我掉下桥去?还是在说我实不该站在桥栏边,既是我站到桥栏边,那被乔小姐撞落水,也是我活该,我之生死,皆与乔小姐无关,与乔府无关?” 乔二太太当然是这个意思,可让她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在此公堂之上,尚还有陆森在听着,她有理无理,实非她说了算。 陆森见乔二太太静默不语,转而又问孟十三:“孟大小姐认为乔小姐之死,责任在谁?” 明知故问。 孟十三抬眼看向堂案之后的陆森老狐狸:“大人英明,自有论断,良辰不敢逾越。” 第二百一十五章 要证据 责任自然是在乔桑本身。 乔桑是死有余辜。 陆森不惧乔千承,然身在官场多年,他深知一个道理,能不树敌便不树敌,今日为敌,明日或便能为友,朝堂风云,瞬息万变,花无百日红,人无万日安,他可不敢笃定日后没和乔千承打交道的时候。 况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无论是习府还是孟府,皆无关他陆府,抵的亦非陆家女娘的性命,是故有些嫌隙,能避则避,能免则免。? 当然,作为京衙府尹,他自是得秉公断案。 前提是,他有这个机会。 眼下,无疑是有这个机会的。 至于孟十三不接他的招,不顺他的意,借她之口道出乔桑之死纯属咎由自取,便令陆森加深了对孟十三的认知。 此女娘年纪虽小,却非人云亦云之辈,亦非心胸狭窄之人,更非旁人递一杆子,便不管不顾往上爬,易被利用的无知贵女。 他回想自家二弟近日对孟府大小姐的改观,那时不时冒出来一句的评价,句句高抬,此前他还觉得是二弟被孟良辰迷了心魂,此刻再想来,二弟纵然是被迷了心魂,倒也颇有些道理。 不说别的,光敢在公堂之上,当着乔家人的面,将乔桑的面子里子尽踩在脚下,毫不犹豫地把乔桑的身后名比画得明明白白,当真是纵然死,黑就是黑,非就是非,半点儿也不含糊,他便得高看孟大小姐一眼。 此前种种传闻,当真不可尽信。 孟天官此长孙女虽是打小病弱,心性却是个坚韧不拔的,脾气虽暴,举止亦悍,此番在公堂上步步紧迫,既撕碎了乔桑的遮羞布,令乔桑死后清名也保不住,又在阐述事实经过的言语之中,无形地为习嫣婈辩证了一通。 习嫣婈刚刚指控孟大小姐才是逼死乔桑的凶手,孟大小姐却只言道不敢受,便规规矩矩按着流程,将在碧虚庄园发生的事情,一件跟着一件地详细地说出来,当是心胸广阔,以德报怨。 终究,习御史之女亦是无辜。 不管如何,孟天官将长孙女教养得这般德行高洁,他便得敬佩孟天官一番。 只是,他还是没猜透此孟良辰愿意亲到公堂之上来,到底意欲何为? 难不成当真是仗着有孟府与东宫作靠,仅仅是来当现世菩萨的? 若真是如此,那此女娘也是良善有余,眼界有限,有勇无谋,稍有不慎,迟早会给孟府带来无尽灾祸。 不过尔尔。 陆森收起眼中的赞赏,公正凛然道:“习小姐,当日乔小姐溺毙之时,你与孟大小姐皆在碧虚庄园的石桥上,可谓亲眼目睹,全程参与,那么方才孟大小姐所言,你可认同?” “……认同。”习嫣婈哪儿敢不认同,这会儿孟十三没有追究她意图转嫁灾祸的第二份口供,已然是孟十三仁善,不与她计较。 她若再不知好歹,下场必然很惨! 陆森看向陈师爷。 陈师爷会意,立刻起身,将墨迹未干的口供,双手奉至孟十三跟前。 孟十三看过,确认无异,随着签字,摁下指印。 “好。”陆森颔首,转向乔二太太,“不知乔二夫人可还有其他话儿要说?” 乔二太太见案情审到此地步,她已然失了掌控,到底是桑姐儿无理在前,她以大伯子的名头,拿捏一个小小御史之女尚可,要习嫣婈的一条小命亦无不可,谅习嫣婈也辩不出她的手掌心! 但她却没想到其他五府皆拒绝了帮习嫣婈一把,倒是她最忌讳的孟府大小姐不顾身份,竟亲自到公堂上来作证,且将桑姐儿死前的自作自受全盘托出。 她吐出一口浊气儿,缓缓胸腔之中跳个不停的心房。 今日击鼓状告,原想定能要了习嫣婈的性命,为桑姐儿填命,也算给即将回京的大伯子一个交代,未曾想却出了孟良辰此意外。 当真气死她了! 然今日此案,早知孟良辰会纡尊降贵踏足京衙大堂辩证,她便不会来,可既是来了,她便不能输! 想了想,乔二太太只能出最后一招:“大人,孟大小姐口口声声说我家桑姐儿心机算计,不仅挑起姜小姐与习小姐的口角,更是两番自己跳下水去,意图以落水裹挟陆二公子,意欲嫁入陆府,此乃污蔑!至于桑姐儿不小心把孟大小姐把撞落桥一事儿,当日下晌听闻之后,我便已亲自到孟大小姐跟前去请罪,还望孟大小姐莫再与已死的桑姐儿计较,好让我家桑姐儿在九泉之下瞑目!”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早有准备若出意外,被习嫣婈拿着桑姐儿的品行不端于公堂之上嚷嚷,她也要让习嫣婈有口难辩,辩了也无用! 岂料此后招,最后却是用在孟良辰身上。 也罢,用在谁身上皆可,只要有用便好。 陆森果然转向孟十三:“孟大小姐可有证据?” 主子亲口散播谣言,只丫鬟侍候在旁,哪里会有证据。 乔桑一说,习嫣婈便信,身边皆仅各自的丫鬟跟着,知实情者,也就两对主仆四人。 习嫣婈是被告,红枣自是无法成为证人,乔桑已死,其丫鬟翠柳若能道出实情,倒是一个绝妙的人证,所言证词也足够让人信服。 只是…… 孟十三目光射向乔二太太,只是乔二夫人既能这般当堂提出质疑,自然不可能将翠柳此重要人证留给京衙传唤,陆府尹要的证据,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拿不出来。 再者,先时她也未有准备要上公堂来,习匡镜的跪求,实属意料之外,此刻她虽已想到翠柳此关健人物,却也无用。 乔二太太起先被孟十三一看,眼帘不可察地垂下,而后久久听不到孟十三的声音,当是心中一喜,知晓孟十三这是被她难住了。 换言之,孟良辰并无证据! 如此想着,眼帘掀起,她对上孟十三的眼眸,咄咄道:“孟大小姐不会以为光用嘴说,便能随意抹黑我家桑姐儿的名声吧!” 继而转向陆森:“大人,孟大小姐口说无凭,也不知暗藏何祸心,连我家桑姐儿的身后名也要作贱,这是要我家桑姐儿死后也不得安宁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许筹码 她双膝跪了下去:“大人明鉴,我家桑姐儿已然枉死,如今还在府中灵堂孤零零地躺着,只等大伯子回京见最后一面,桑姐儿便要落葬!我家桑姐儿何其可怜,怎能死后还要背上污名?大人明察秋毫,定能还我家桑姐儿一个清名!” 先是盛气凌人,后是哀哀凄凄,泪落如断珠,当是好演技。 孟十三冷眼旁观,看着乔二太太唱作俱佳的表演,暗忖如此厉害的乔二太太,莫说一个习嫣婈,饶是十个习嫣婈也不是对手。 习嫣婈也是被震住了,她是如何想也想不到乔二太太竟还要她们拿出证据! 她怎么可能有证据? 孟十三转看向习嫣婈,习嫣婈一脸六神无主的表情,可见对薄公堂,讲究的便是一个证据确凿,不止是她草率了,习嫣婈同样未曾想到。 都是闺中女娘,连她入过世当过官员,却不曾断过案,也未当过原告或被告的千年大妖,都未能在苍促之间想得周全,何况是初次被告上公堂的区区凡人习嫣婈。 现在让风筝去找出翠柳,且不说能找出来的是活的,还是一具尸体,便说公堂也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乔二太太有备而来,不管翠柳是生是死,都不可能那般轻易就被人找到。 孟十三微微蹙起眉头,计划赶不上变化,本以为此趟只是为习嫣婈作证而来,也就如实陈述上禀,说句公道话儿而已,没想到习嫣婈为自保胡乱攀扯于她,导致眼前此局面,令她不上不下地卡在证据这一项里。 “孟大小姐若无证据,那便真是空口无凭了。”陆森被乔二太太一跪,他也再偏袒不得,至少不能偏袒得太过明显,“乔二夫人且请起,听听孟大小姐如何说。” “谢大人。”乔二太太起身。 “大人,良辰敢上公堂,自然是有证据的,只是需要点儿时间。”无论如何,孟十三都不可能未战先降,再不可能,她都得争取下时间,让风筝去找找翠柳。 习嫣婈此刻看着孟十三的目光,已然充满敬佩。 乔二太太闻言便想阻止陆森再休堂,给孟十三时间去找出所谓的证据,奈何陆森并不着急结案,允许孟十三去把证据带来呈上。 如此一来,再次休堂。 孟十三走出公堂,往高处一望,风筝即时飞掠而下:“小姐。” “你去找乔桑的丫鬟翠柳。时间无多,一出京衙,你便直接找崔东家帮忙。跟崔东家说,他若能帮忙,不管最后找到的翠柳是死是活,他想要知道的关于十三姨的事情,他任选一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孟十三许下交易的筹码,终归现在的她不止容貌大变,身份也大变,早不是当年住在雀仙楼四楼小阁里的孟十三了。 她要他援手,得讲究一个公平。 诚然当年她以真面目与他相交,也从未欠过他,素来都是有往有来,谁也不欠谁的。 除了,情之一字。 她无法回应,只能辜负了。 “诺。”风筝又飞掠而起,直往雀仙楼的方向。 陈师爷与文捕头站在公堂内瞧着,孟十三与风筝说的什么,他们听不到,但风筝那俐落的身手,单就轻功一个卓绝,便让他们侧目不已。 “怪不得能把孟大小姐从湖里及时救上来,此侍女不简单啊。”文捕头身为捕头,当然也会点儿拳脚功夫,只是与风筝一较,他是连拿出来说,都觉得寒碜。 陈师爷看风筝的角度则与文捕头不同,他在意的是风筝的来路:“听闻孟大小姐的侍女是端午之日,孟大小姐偶然遇上相中,便顺手买了?” “传闻是这样传的。”文捕头点头,“孟府好似也查过此侍女的身世背景,出身平安镖局,原是个镖师,无甚不妥。” “一个镖师,原是良民,遇到孟大小姐,便卖身为奴,这还能说无甚不妥?”陈师爷想得更深。 文捕头一听,顺着想了想,确是这个道理,不过:“不是良民,听闻此侍女打小被卖入镖局打杂,长大了争气儿,成了镖师,一直也没能脱掉奴籍。” 陈师爷道:“若是如此,那便没什么不妥了。” 在平安镖局当奴,与在孟府大小姐身边当奴,哪个更有前途,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随着做出更正确的决择。 乔二太太和习嫣婈在一旁听着,文捕头与陈师爷并未避着她们说话儿,她们是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字不差,瞬间觉得连京衙里的捕头与师爷都能对孟十三身边的一个侍女的来历如此清楚,可见孟府大小姐的名头有多大。 一因孟府本身,二因太子殿下,三因孟良辰今年突起的声名大噪。 瞬时,二人心中各有思量。 乔二太太越思量,脸色越是沉重,虽说翠柳已被她远远送出京城,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一时心软,听了身边于妈妈的求情,说什么不能寒了身边人的心,且饶了翠柳一命。 如若当真让孟良辰的人找到翠柳,桑姐儿心机算计不知羞耻的污名在公堂之上落定,届时不止桑姐儿死后还得招人唾弃,连乔府也得抬不起头来,她的长子也还没成亲,此污名一出,还有哪个府邸的好女娘肯嫁给她的儿子? 然则,她眼下便是再后悔恼火亦是无用! 她现在也不能轻举妄动,万一被孟良辰的人盯着,尾随在她派去杀了翠柳的人身后,那不是给孟良辰的人带路,正入孟良辰的下怀么。 可若不灭口,她又着实担心。 说一千道一万,早知如此,莫说会寒了身边老仆的心,若是翠柳的母亲敢闹,她便母女俩一同杀了! 也就一了百了。 习嫣婈的思量,则是脸色稍好些,却也懊恼悔恨交加,就晚了那么一会儿,就早了那么一会儿,她便不必当此忘恩负义的背刺小人! 真是越想越气愤,她忍不住悄悄用力拧了红枣软肉一把。 红枣疼得眼眶发红,可再疼,她也不敢叫唤,只能咬紧牙关忍着,小姐怪她是对的,到底是她把事儿办砸了,传话儿也传得大错特错。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递消息 孟大小姐不仅会来公堂上帮小姐作证,便是在看过小姐的第二份口供之后,孟大小姐也没怪小姐把罪名抛到孟大小姐头上,还以德报怨,在接下来的堂审之中为小姐证实,小姐确非逼死乔家小姐的凶手。 孟大小姐如此大义,她却误信恩公之言……不! 眼下想来,是不是恩公还得两说! 她既笨又蠢,事儿没办成,还累得小姐背刺孟大小姐,也不知今日之案,小姐还能不能平安逃罪,今日过后,孟大小姐会不会找小姐算账。 红枣越将事情理顺,越觉得习嫣婈瞪她拧她,是她该受的。 孟十三并不知她在堂外跟风筝交代任务,在堂内几人的心里掀起一阵风浪,转回身方看到几人面上的神色各异,即时挑了挑眉,与宝珠道:“你到衙门外候着,倘若有咱府里的人来,你先一步同他们说明案情进展。” “诺。”宝珠应完往堂内看眼,低声道,“小姐,他们都看着您呢。” “看就看吧,也不会少根头发。”孟十三无所谓地说道。 其实宝珠想表达的是,堂内几人都盯着自家小姐议论纷纷呢,不过小姐这般不在意,想来是知道了也真不在意。 她转身往京衙大门走。 郭嬷嬷在得知孟十三带着宝珠跟着文捕头往京衙之后,也没耽误,思量一会儿,便让纱绒出府,前往宫门递消息。 为了方便传递消息,李寿专门安排了王贵全天候着,有王贵在,宫门值守的禁军全当没看见,任着纱绒与王贵互通消息。 王贵一接到孟十三竟是亲自上京衙公堂去了,立刻火急火燎地往东宫飞奔。 一进东宫,气儿都喘不匀,便让常朱亲自领着,出了东宫,又直奔文华殿。 彼时李寿正坐在宗帝下首,集精会神地看着宗帝命甘总管搬到他案桌上的几本奏折,皆是与端午龙舟翻船不吉之兆有关。 虽说他在事发之初,便在大表妹通过池南的口,让他得到启发,迅速有了对策,底下的人也得用,很快行动起来,离京的离京,控制舆论的控制舆论……等等。 条条框框颁下去,只待结果。 然则,此需过程。 结果还没来,二皇兄的阵营,那是日日上奏,变着法子明言暗道他作为东宫的失职失德。 父皇信他,尽交由他处理。 可他能如何处理? 那是他的二皇兄,父皇又最忌手足相残,左支右绌,顾忌重重,无论他怎么伸手,都少不得要剪一剪二皇兄的羽翼。 他倒是想剪,连剪刀都准备齐全,可要如何下剪刀,才能剪得令二皇兄有苦难言,让陆皇后有火难发,教父皇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常青静候于侧,李寿一皱起眉头,他也得跟着皱皱,此刻见李寿看着今日的奏折发难,他也跟着发难。 正愁眉苦脸,文华殿小内侍过来同他耳语,他听后往殿门看去,看到了常朱。 常朱一脸急色地冲他招手。 他赶紧跑到殿门口。 常朱看到常青过来,也不废话,直挑重点说:“郭嬷嬷让王贵来送信儿,说孟大小姐被文捕头带到京衙大堂去了!” “什么?”常青险些跳起来,难以置信地再问,“可有说因着什么案子?” “乔郎中的夫人状告习御史之女逼死乔将军之女的案子!”常朱虽是带着王贵过来文华殿,可王贵只是东宫的小内侍,还不够格到殿门前来,便只他过来通传,“你赶紧上禀殿下,请殿下示下!” “哦哦哦!”常青忙不迭点头,转身疾步又进了殿,到李寿身侧低声唤道,“殿下。” “说。”李寿眼不离奏折。 “王贵进宫传话儿,说因着乔郎中的夫人状告习御史之女逼死乔将军之女的案子,孟大小姐被文捕头带到京衙大堂去了!”常青一句话儿尽数上禀完。 李寿搁下奏折,起身面向宗帝,叉手道:“父皇,儿臣想歇会儿。”? “可。”宗帝头也没抬。 甘总管笑眯眯地看了眼常青,常青被看得眼也没敢抬。 常青禀得再轻,都在一个殿内,上下首的案桌也没离多远,甘总管的耳朵好使,宗帝的耳朵也不赖。 故而待到李寿带着常青常朱离开文华殿,宗帝边批红边吩咐甘总管:“你去查查,是什么案子。” “诺。”甘总管领命。 王贵见李寿走出文华殿,赶紧迎上前行礼:“殿下。” “起来说。”李寿步伐不停。 王贵起身,常朱让出位置,他补位跟在李寿身侧,缓缓将郭嬷嬷让纱绒来通传的消息,条理清晰地从头说到尾。 说到最后,常朱才知道自己传错话儿了,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你说夭夭是自愿跟着文捕头到京衙大堂去的?且是夭夭自己提出来的?”李寿脚步微顿。 王贵道:“纱绒是这样说的。” “起先文捕头只是受陆森之命,到孟府问询夭夭,能否为习嫣婈作证,证其清白,夭夭却主动上京衙公堂……”李寿轻声自语,直觉不对,此中定还有发生旁的事儿,问王贵,“可还有传别的话儿?” “郭嬷嬷还让纱绒来禀,习二公子被孟四公子带着进了孟府,此后孟大小姐被孟四公子身边的小厮请到前院见了习二公子,随着在跟文捕头出府之前,孟大小姐到后院主院见了孟老夫人。”王贵仔细回想着,力求无任何遗漏。 “仁康?那位习二公子也在青北书院住读?”李寿记得孟仁康一直在青北书院念书,一个月里只回府三日,“今日是书院的休沐日?” 常青答道:“回殿下,应当不是,今日非十之日。” 青北书院与国子监一样,都是一个月休沐三日,每逢十、二十、三十之日休沐,若当月无三十,便最后一日休沐。 “那就是仁康特意请了假,带着习二回到孟府,大抵是习二想求夭夭帮忙,故而先求到仁康跟前,让仁康带着他进了孟府,这才见到了夭夭。”李寿揣测道,“看来是夭夭答应了帮忙。” 还没走回到东宫,他已然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心中也有大概的猜想。 他问常青:“符丰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活利剑 “季大公子找孟大公子去了。”常青答道。 “他找池南作何?”李寿不解。 常青不清楚,无法作答。 好在这一点儿,常朱略知一二:“回殿下,奴婢隐约听季大公子离宫之前提过,说是孟大公子差使了身边的随从往宫里递过话儿,那话儿便是给季大公子的。” 李寿蓦地站住:“池南给符丰递话儿?什么时候?” “就在王贵过来传话儿之前,早了那么一刻。”常朱精准回道,常青常伴殿下在外,东宫的一切便由他打理,大大小小之事,他俱门儿清。 李寿沉吟道:“八九不离十,定是事关夭夭之事,这池南能给符丰递话儿,却不给孤递话儿……” 常青、常朱与王贵,三人皆默。 作为大表妹的大堂兄,池南也是有话语权的,虽说不多,也能积少成多,莫不是池南对他有意见,故而才未在第一时间找他,反是找了符丰不成? 那……可不行。 他吩咐常青:“你现在就出宫,到京衙去,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虽则大表妹出府到京衙之前,是见过外祖母的,可见也是经过外祖母点的头,如此应也不会发生何大事儿,但他不知具体的情况,总有些放心不下。 还是得让常青去盯着。 他倒是想亲自出宫去盯着,然而他刚刚出过宫,刚刚到碧虚庄园见过大表妹,今儿他是出不了宫的,太过频繁出宫,会引父皇侧目。 一旦侧目,诸多不便。 符丰那厮,便是深知今儿他不会出宫,才会毫无后顾之忧地被池南一喊,便自顾出宫去了。 “诺。”常青又斗胆问道,“那殿下您……” “父皇交由孤处理的折子,尚未处理完,孤自是还得回文华殿去。”李寿转向王贵,“你赶紧回宫门去候着,万一郭嬷嬷又传信儿来,也好及时向孤通传。” “诺!”王贵一礼,转身往另一条路,疾步离开。 常青一走,常朱便想着在李寿身边侍候着,岂料李寿却是让他回东宫:“孤无需侍候,你回东宫跟同光说,让他出宫一趟,到乔府找一个名唤翠柳的丫鬟。她原是侍候乔桑的,这会儿大概凶多吉少,让他好好寻一寻,乔府找不到,便往府外找,府外找不到,便往城外找,不管多远,无论死活……最好是活的,尽快给孤找到。” 翠柳活着,才是活证,才能成为大表妹手中的利剑。 “诺!”常朱应完礼退出一段,撒腿儿就跑,能让殿下连同光都出动了,可见事态紧急! 同光是御影卫之一,与同尘一起,都会在他出宫之时,如影随形地在暗中跟着他,护他周全,而在皇宫里,却是不必再时刻跟着他。 一则,皇宫安全,除了父皇,其他人不管明暗,皆不得在大内飞檐走壁,胆敢违之,杀无赦,若真到了不安全的地步,那也必是智斗,而非武斗,再者宫内高手如云,他们寸步不离跟着他,真打起来,四手难敌十拳,也护不住他。 二则,御影卫全大魏仅一支,由父皇直接掌管,主要负责父皇的安全,父皇出宫,必定随驾,同光同尘是父皇格外拨给他的两名御影卫,代表着父皇对他的关心在意,更代表着他在父皇心中乃是不可动摇的元嫡储君。? 同光同尘俱是御影卫里前十的高手,办事儿能力也强,他让同光去找出翠柳,为的是帮夭夭,而同光亲自出马,他相信即使是一具死尸,也能将翠柳找到。 只是,陆森已升堂,案子已在堂审,夭夭已到公堂之上,此证据讲究一个及时,那便不能晚,至少不能太晚。 李寿转身往文华殿回,边走边思量着,觉得他收到消息太晚了些,也怪他近日帮着父皇摄事理政,十分繁忙,乔桑死后,他未能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儿思虑周全。 如若不然,翠柳便不必再费心费力去找,而是早被他掌握在手里,此刻便能将此活证送至夭夭手中,任夭夭在公堂如何说,都能有依有据。 回到文华殿,没见到甘总管的身影,脚下略顿了顿,终归什么也没说,行礼后,他回到案桌后坐下。 “歇好了?”宗帝还没收到甘总管的回禀,便见嫡三子回来,随口问了句。 “歇好了。”李寿也答得随意,翻开一道参他的暗折,认真地看了起来。 此时,甘总管命完底下的人去查今日京衙在审什么案子后,折返文华殿,入殿之际也带回来一封信件:“陛下,有岭南的八百里加急。” 宗帝道:“呈上来。” “诺。”甘总管双手高举,奉至坐在御案之后的宗帝手边。 宗帝听到有岭南的信件,他还以为是南蛮之地又起什么战乱,一目十行看完,方知乔桑之死,他问李寿:“太子可知乔千承之女的死?” “儿臣知晓。”李寿如实答道,“乔桑溺毙于碧虚庄园的湖底,当时儿臣恰巧也在场。” “如此,乔桑是如何溺亡的,其前因后果,你详细地说与朕听。”宗帝道。 “诺。”李寿随着细细阐述。 常青一回东宫,与同光一说,同光当即出宫,直往乔府。 与此同时,风筝也当面见到了崔瑜,把孟十三的话儿尽数转述给崔瑜听。 崔瑜听后愣了会儿神儿,他还记得他此前便问过孟良辰,是否知晓现今十三的落脚处,孟良辰答他不知,而这会儿她让风筝来传的话儿里,却是在暗示他,他可以再问这个问题? “孟大小姐当真说,无论是什么问题,她都能作答?”他需要确认一下。 风筝道:“事关十三姨之事,小姐言明,俱可作答。” “好!”崔瑜只要想到把翠柳找到,并将其交到孟十三手里,他便可以得到困扰了他十多年的问题的答案,心中便止不住澎湃。 好在他早有准备! “岩峭可还盯着?”他问湖峭。 湖峭点头:“一直盯着。” 崔瑜令道:“传消息给岩峭,让他把人提回来,务必保活。” 京衙一升堂,他便命人一直关注着案情的发展,得风筝当面述说,案情更是一览无遗。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变了 让他很快抓住重点。 翠柳只有活着,才能帮到孟良辰。 虽说她言明生死无论,可既是应下交易,那他又岂能令她失望。 “诺。”湖峭立刻去飞鸽传书。 陆罗在得知乔二太太把习嫣婈告上京衙之后,从陆府出来,也没去哪个花丛里逍遥,而是直奔姜府。 他怕表侄女一个冲动,便不顾一切地闯到京衙公堂上伸张正义。 果不其然,文捕头来问询之时,姜子瑶二话不说,便想将实情告知,把乔桑之死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与文捕头听。 好在他及时拦下了。 当时文捕头看他的眼神儿,当真是意味悠长。 他堂堂小国舅爷,又是出了名的恶霸,看便看,又不会少块肉。 文捕头离开姜府之后,他仔细与姜子瑶分析,为何不能伸手去管习嫣婈的这个案子,说得他口干舌燥,姜子瑶还是一脸不解。 末了,她痛斥道:“表叔,你变了!” 陆罗甚无奈:“哪儿变了?” “哪儿哪儿都变了!”姜子瑶双手抱胸,将陆罗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严肃道,“表叔,虽则习小姐与我不太对付,平日里亦无甚交情,但事实就是事实,真相就是真相,我不能因着小小嫌隙,便见死不救!” “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陆罗也把姜子瑶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从何时起,你竟变得这般爱伸张正义了?” “表叔!不是我爱多管闲事儿,是这件事儿,它本来就不是习小姐的错!”姜子瑶虽动辄爱挥鞭子,不言不合就得跟人吵起来打起来,可这并不代表她的心是黑的,更不代表她辩不清是非,“乔桑的死,是她自己寻的死,与旁人何干?乔家二夫人怎么能因着自家侄女儿看不开跳湖死了,便让别人家好端端的女儿也要跟着陪葬呢?这完全没有道理嘛!” 此便是陆罗一直偏疼疼姜子瑶此表侄女的原因。 论起来,他嫡亲的侄女儿,除了蓉蓉此嫡出的侄女儿,还有两个庶出的侄女儿,可他除了偏疼打小一起长大的蓉蓉之外,也很偏疼见面并不多的瑶儿。 瑶儿生性良善,就是脾气暴躁了些,很容易被人一激,便如同炮仗般噼里啪啦地响,听着响,实则瑶儿每回的鞭子都不会挥到那些女娘的身上,伤不到人,只吓唬吓唬。 如此性情,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利用,作为表叔,他不免要多照看着些。 “好了好了,你也别忘了你姓姜,是姜家女,不是姓习,你也得为你父亲多想想,别什么事儿都往前冲。”陆罗二郎腿儿一翘,端起茶碗掀起碗盖,吹了吹上面的浮梗,悠哉游哉地喝了两口。 听到要为她父亲多想想的话儿,姜子瑶愣了下,而后问道:“这与我父亲有何干系?” “那习家小姐的生死又与你有何干系?”陆罗反问道。 “习小姐是冤枉的!”姜子瑶觉得表叔压根就没在听她讲,但她又觉得表叔这般费心思地堵她的门,不让她到京衙公堂上为习嫣婈作证去,以以往的经验来看,定然是有缘故的,“表叔你就直说,你也知道我这脑子转不过来,你不直说我听不明白!” “乔府有位镇南将军,正二品大员,战功赫赫,朝廷正儿八经的中流砥柱。”陆罗从善如流,果真摊开来讲,“而你父亲,不过是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连我陆府、项府、董府、曾府都避而远之,不想掺和进习嫣婈的案子里。你想想,你姜府有什么?” 姜子瑶真的想了想,可越想越在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只好继续不耻下问:“表叔到底何意?” “简而言之,你父亲得罪不起乔将军。”陆罗总结道。 这一句,姜子瑶听明白了:“表叔是说乔将军也想让习小姐为他女儿填命的?倘若我道出事实真相,阻止了习小姐给乔桑陪葬,他会把这账算到我父亲头上?继而在朝廷里,在诸如公务中,会给我父亲找麻烦,想方设法让我父亲的官位坐不稳?” 一连串问号打下来,陆罗连连点头:“便是如此。” 姜子瑶刚才一激动,站起身直逼到陆罗座前,眼下缓下来,她转身退回侧座里坐下,安静了下来。 终于把表侄女劝住了,陆罗正松了一口气儿,端起茶碗一喝而尽,打算再让下人重沏一碗上来,岂料奈舍便在此时入内。 他上禀道:“公子,奈页传回消息说,孟大小姐到京衙公堂上去了。” 陆罗一口茶喷出来,整个人如同弹簧般立起:“什么?你再说一遍!” “对对对,你再说一遍。”姜子瑶萎靡不到两息,又原地复活,双眼晶亮地凑到奈舍跟前,跟在陆罗后面说道。 “有关乔家小姐之死,习家小姐在公堂上说了几位贵女可为她作证,还她并无逼死乔家小姐的清白,文捕头受陆府尹之命,一府一府地问询,问到孟府时,孟大小姐不仅愿意作证,且当即便随文捕头出了孟府,往京衙大堂。”奈舍这回禀得详细,全是奈页探回来的消息。 “果然还是孟大小姐厉害!”姜子瑶立马大声夸赞道。 陆罗推开呱噪的姜子瑶:“孟大小姐只身前往?” “身边只一个宝珠。”说起宝珠,奈舍印象深刻,且都是坏印象,“不过奈页后来又发现,孟大小姐身边的另一个侍女,那个叫风筝的,她也在京衙,只是此前不知藏身于何处,连奈页都没发现,若非孟大小姐有事儿吩咐她去办,主动在京衙内现身,奈页都发现不了。也不止奈页,京衙里的人,都没发现。” 顿了顿,他又补道:“公子,这个风筝的身手甚高。” “比你们如何?”陆罗心里想着孟十三怎么会亲自到京衙公堂上去作证,听到奈舍提及孟十三身边会武的侍女,他随口问了句。 “轻功很厉害,身手么,尚未有机会较量,也不知高低。”奈舍实事求是地回道。 “奈页可有传回来最新的案情进展?”陆罗边问边往外走。 奈舍回:“尚未。” 第二百二十章 莫小看 姜子瑶追出厅堂外:“表叔要去哪儿?” 陆罗满脑子里都是孟十三那张绝美的脸庞,被姜子瑶这么一问,他想也没想便回道:“我去京衙。” “我也去!”姜子瑶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敢跟来,我就打断你的腿儿!”陆罗毫不犹豫地威吓道。 姜子瑶立时站住,定在原地委屈地厥起小嘴儿,都能挂上油壶了。 常氏得下人禀说,陆罗已离开姜府,姜子瑶被勒令不准跟着,正在自个儿院里闷闷不乐,她是长舒了一口气儿:“好在还有阿罗能治往瑶儿,如若不然,就以老爷那光只会溺爱瑶儿的德行,准得毁了瑶儿的下半辈子不可!” 身侧的左妈妈道:“有小国舅爷护着,太太您也可安心了。” 常氏抱怨道:“安什么心?瑶儿都年十三了,她这个暴脾气,我想着早两年给她相看,赶紧把她的亲事定下来,免得到及笄再挑太晚,真得挑成老姑娘!岂知不是瑶儿自个儿不满意,就是老爷他在鸡蛋里挑骨头!” 真乃气煞她也! “太太可以让小国舅爷帮着相看啊,要是小国舅爷相中了,跟小姐说,小姐再不满意,肯定也会听个一二的。”左妈妈出主意道。 常氏想了下:“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瑶儿最是听她表叔的话儿了!你把此前我给瑶儿挑的那两家公子的画像拿过来,我再好好看看。” “诺。”左妈妈去取画像。 曾重屺得知京衙升堂,审的还是乔二太太状告习家小姐逼死乔家小姐的案子,他便回了趟曾府,后得知文捕头上门问询案情,两个妹妹在母亲的授意之下,撇清了干系,并不为习嫣婈作证。 他虽耿直,却也能想通其中关节,无非因着镇南将军之故。 随后回衙门当差,他再听到孟十三竟跟着文捕头亲上京衙公堂为习嫣婈作证时,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向凛去京衙打听,方证实此为真。 趁着在外办差儿的便利,他辗转亲至京衙,也没入内,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便就近上了萧百客栈。 此一幕,让李珩全程看到:“倒是没想到,此前从不往来,一有往来,曾千户对孟大小姐这位表妹,竟是如此上心。” 习有岩长跪在云府大门外,本以为运气好让他遇到云之雾的嫡长孙云宋,想来是有几分希望的,随着云宋进府,他抱着希望等着云大公子能说服云大将军,不管如何,能见他一面。 岂知云宋刚进府,云府门房也没再理会他,自顾回去值守,这时一个蒙着脸的人出现,直走到他跟前,还未等他开口问对方有什么事情,对方一个手刃,便将他劈昏过去。 识墨的手段,当真与诽砚一模一样。 他们受命不得让红枣和习有岩求得援手,前后蒙着脸与不开口,都是为了不被识破身份。 识墨把昏迷的习有岩往肩上一扛,迅速离开云府大门前。 门房起先没注意,待到云宋出来:“习大人呢?” “就在门外……”门房往外瞧一眼,没看到人,蓦地刹住,“奴婢不知,想来是回去了。” “回去了?”云宋不解,习有岩能长跪他云府大门外不起,定是有性命攸关之事要同他祖父说,怎么就回去了? 依他往日对习御史的了解,并不像是个半途而废的人。 不过人已不在,加上祖父也没答应要见人,他此番出来,也是想跟习御史说,改日再来的,眼下倒是不必说了。 “罢。”他转身回了云府后院。 识墨安置好习有岩,回到萧百客栈二楼客房:“殿下,属下给习御史用了迷香,不到明日,是醒不过来的。” “甚好。”李珩转又吩咐道,“诽砚已然追去通州,灭翠柳的口,你也去,现在就起程,用最快的马儿,务必助诽砚完成任务。” “诺。”识墨领了命,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区区一个丫鬟,如同一只蚂蚁,诽砚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了,如何还要属下前往相助?” 李珩斜睨了识墨一眼:“孟大小姐已然让身边的侍女去找需要的证据,那证据无非就是翠柳此活证,其侍女会武,且身手不低。” “殿下是觉得诽砚的功夫,不敌孟大小姐身边的那个叫风筝的侍女?”识墨问道。 “永远不要小看对手,即便对方只是一介闺中女娘。”李珩道,“赶紧去。” “诺!”识墨不敢再逗留,出客栈找快马去。 季宽从收到孟仁平的信儿,特意跟常朱留下话儿,免得他家殿下问起来,常朱不知他的去向,而后出宫直奔孟仁平在口信中提到的小茶馆。 小茶馆位于京衙后面的胡同里,只一个店面,店内三张四仙桌,他赶到时并无其他客官,只孟仁平一个人。 “这般急给我递话儿,让我务必立刻赶过来,到底所为何事儿?”季宽撩起袍服下摆,大大咧咧地往孟仁平身侧的凳子坐下。 “我家大妹妹上京衙公堂了。”孟仁平挑重点地答道。 季宽刚端起茶杯要喝,闻言又把茶杯搁回去,讶道:“怎么回事儿?孟大小姐被谁告了?” 孟仁平摇头,随着从乔桑之死说起,把所有事情都跟季宽说了。 “就因着习二公子跪求了孟大小姐一趟,孟大小姐就答应帮忙了?”季宽觉得孟仁平的大妹妹也太好说话儿了,此前他瞧着好似并非这样的人啊,此便罢了,问题是孟老夫人竟然没拦下孟大小姐,“还有你祖母,为何会同意让孟大小姐跟着文捕头到京衙大堂去?” “我收到消息,是楚管家派下人到詹事府同我说的,同时也到吏部户部与我祖父和父亲说了,而让楚管家给我们递消息的,便是我祖母。”孟仁平初接到消息时,也极是不解。 不解之下,他让高远往吏部户部走一趟,回来高远和他说,祖父和父亲都没有太多的动静,而根本的原因就在,大堂妹是得了祖母点头的。 能让祖母点头,大堂妹定然是有必须到京衙公堂的缘由。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陷混战 “那你祖父和父亲得知消息后如何说的?”季宽问。 孟仁平实言:“家祖和家父让我确保夭夭的安全即可。” 季宽懵了:“都同意?都不觉得孟大小姐此举甚是不妥么?” “且不说这些,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跑一趟。”孟仁平道出急着找季宽出宫的原因。 “你说。”季宽点点头,他没再追问孟天官与孟侍郎为何会和孟老夫人一样,对孟大小姐的行径全然无异议。 待他帮池南办完事儿,再仔细了解此中细况不迟。 届时殿下若是问他有关详情,他也就能对答如流了。 “乔家小姐之死,我已了解整个经过,夭夭此番上京衙公堂,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为以防万一,乔家小姐生前跟在身边侍候的丫鬟是个关健,你帮我找到她,并将她活着带回来。”孟仁平道。 “那个丫鬟叫什么?” “翠柳。” “好!”季宽爽快应下,“往哪儿找?” “我已让人高近探过,人已不在乔府,你此行,应往通州。”孟仁平提起茶壶给季宽倒茶。 “通州?”季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跑得倒挺快。” 孟仁平又给季宽的茶杯倒满:“翠柳的老家就在通州,老子娘都在乔府为奴,甚少回通州的老宅,此番远避,定是回通州无疑。” “只要方向无错,我定不会空手而归。”季宽喝掉第二杯茶。 孟仁平再次倒满:“难保乔府不会另有安排,你此行除了生擒翠柳,也要小心,莫在浅沟里翻了船。” “放心吧!”季宽喝完第三杯,起身走出小茶馆,骑上孟仁平早备下的快马。 “等你回来,我请你到宝莱楼喝玉液酿。”孟仁平双手互拢于袖中,许下奖赏。 季宽轻笑:“堂堂孟府大公子,也忒小气儿了些,我帮你如此大忙,竟只请我喝玉液酿。说好了,可不许赖账!” 孟仁平也笑:“殿下那边,我会进宫交代你的去向。” 季宽点头:“等我回来,一醉方休。” 曾重屺坐在萧百客栈三楼的客房里,敞开的窗台同样是面向京衙正门右侧的高墙,离得不近,也看不到高墙的光景,视线只能落在墙上,却落不到墙内去。 如此也看不到衙内公堂之上的状况。 他已让向凛去打听案情进展。 本以为得等上了一阵子,没想到向凛很快回来:“公子,宝珠受表小姐之令,守在京衙外,此去无需费功夫,宝珠便将堂审的内容尽数道出!” 待向凛把从宝珠听来的案情进展禀完,曾重屺即时起身往外走。 “公子去哪儿?”向凛追上。 “审到此处,乔府丫鬟翠柳,是生是死极为关健。”曾重屺答道,“夭夭让风筝去办的事情,定然是去找翠柳了。” “那公子现在也要去找么?”向凛问道。 “找是要找的,不过得先找到方向。”曾重屺疾步走出萧百客栈,并未发现在二楼客房的李珩。 李珩站在窗前,目送着曾重屺匆匆带着随从而来,又匆匆带着随从离开,脸色越来越沉。 曾重屺先是找了手底下的李百户,他记得李百户查过乔府,要知道乔府里的丫鬟翠柳的情况,找李百户是眼下最佳选择。 李百户也没让曾重屺失望,联络了线人,很快从线人手里得到翠柳已不在乔府的消息。 “她的老子娘还在乔府里,她却不在,定是出府避风头去了。”曾重屺问李百户,“可有查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或者说乔二夫人会把她藏到哪儿去?” 李百户以自己的经验道:“这个翠柳要么死了,要么跑了,死了不好找,谁知道会丢在哪个乱葬岗,还是丢到哪个荒井里,但要是跑了,肯定是跑得越远越好……通州!她是通州人氏!” “你的线人不是说,翠柳的老子娘并无悲痛之色,在乔府如常做着活计么,由此可推断,她应是跑了。”曾重屺已经知道该往哪儿找了,他拍拍李百户的肩膀,“你去忙吧。” “大人可需要帮忙?乔府卑职熟!”李百户以为自家大人是在办与乔府有关的差事儿。 “不必。”曾重屺打算自己跑一趟通州。 申时初,京衙公堂第二次休堂。 早盯着翠柳去向的岩峭一收到湖峭的飞鸽传书,书信中言明崔瑜要他务必将活的翠柳带回京城,他本以为翠柳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此任务是十拿九稳,怎料就在他拦截翠柳,将翠柳堪堪带出通州地界之时,突然出现一个蒙面人同他抢夺翠柳。 翠柳一开始误以为是乔二太太派来的人,还拼了命地向蒙面人靠拢,直至后来蒙面人见带不走她,索性要一剑结果了她,却被岩峭及时挡住长剑,她的性命得保之后,她方知蒙面人不管是不是乔二太太派来的人,总归是来取她性命的。 她赶紧转而避到岩峭身后去。 岩峭冷笑:“早这般识相,听话地跟我走,不整那些夭蛾子,那现在早到了回京城的官道上,指不定就遇不上来杀你的人了。” “只要你保住我的性命,你让我干什么说什么都可以!”翠柳眼下一心想保命,什么保证有用说什么。 诽砚闻言,闷不吭声的,越发频频向翠柳发出杀招,一柄长剑使得冷芒大盛,与岩峭对打的同时,时不时直指翠柳,欲当场杀了她了事。 随后,同光与识墨同时赶到,识墨同样蒙着脸,同光光明正大,与识墨打了起来。 一时之间,一保一杀陷入混战,打得天昏地暗。 同光是四人之中武功最高的,有了同光的加入,与诽砚对打的同时,还要分神保护翠柳的岩峭,瞬时轻松了不少。 都蒙着脸的识墨和诽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不妙的眸色,他们家殿下千料万料,大抵没料到太子殿下竟是连同光都给派出来了。 御影卫可不是谁都能有资格配置的。 当今除了陛下,也就太子殿下身边有两名御影卫,同光与同尘。 二人皆为陛下亲派,主要在太子殿下出宫之际,于暗处护东宫周全。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寇勿追 像他们这些皇子侍卫,虽然很少见到御影卫,然主子到底是皇子,平日里也有机会见到,似同光同尘,他们是见过的。 当时是在皇宫里,容不得同光同尘隐匿踪迹在大内飞檐走壁,故而二人便如他们一样,现身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后,他们才得以见过。 至于陛下身边的御影卫,那便更少有机会见到其他成员。 所有侍卫,大抵都只认得御影卫的首领闵繁。 但凡陛下出宫,闵繁都会现身紧随左右,故而都认得。 岩峭不认得同光,但他能看得出来,与他同一战线的同光一出现,与他对打得不相上下的蒙面人,以及后到的蒙面人,他们都对同光有着忌惮。 且很明显,他自己和识墨诽砚的身手是分不出高低,而同光的身手却不止高过俩蒙面人的身手,并有可能他和他们三人联手,都不一定能赢过同光,最多打个平手。 这般之下,混战很快强弱分化,胜败既出。 识墨诽砚不敌岩峭同光,然碍于李珩早对他们下了命令,必须完成任务,而任务就是翠柳死,眼下翠柳还活生生的,他们即便很想退走,也是不敢退,只能咬紧牙关硬杠同光的猛烈攻击。 几个回合下来,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诽砚两次为杀翠柳完成任务,强行冲破岩峭的防线,想要一剑了结了翠柳的性命,结果失败不说,还生生受了后至援手的同光一掌,当场吐出一大口鲜血。 识墨见状心急如焚,却也无法,只能扶着诽砚连连后退。 岩峭在识墨蒙着脸出现时,便猜测识墨应是与先到的诽砚是一伙的,然到底只是猜测,此刻见两人搀扶在一起,他终于可以确认,他们确实是一伙的。 显然是他们的主子先派出诽砚,觉得不够,才又派出识墨后赶而至,其目的就是要翠柳的性命。 而同光则与他一般,是受了各自主子之命,前来找翠柳,并保翠柳性命无忧,至于后续是不是和他一样,是要将翠柳带回京城京衙交给孟大小姐,却还是个未知。 僵持对峙之中,季宽与曾重屺同时赶到。 实则季宽应该是最先赶到的,奈何半道他料错了路,与带着翠柳走出通州地界的岩峭各走一条路,他是抄了近道,走的小径,岩峭为保安全,是走的通往官道的大路,这才生生错过。 后来调转马头,走对了道追赶上来,又在途中与刚刚进入通州地界的曾重屺不期而遇,交谈几句之后,得知二人目标相同,且他是孟仁平拜托来帮忙的,曾重屺二话不说地与他同行。 两匹快马奔腾到不远处时,便能听到这边兵器打杀的铿锵之声,跑近了瞧,果然是一场四人争夺翠柳的混战。 “同光?”季宽还骑在马上,见到同光身影的第一时间,便惊唤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李寿的伴读、亲信、心腹,又负责着整个东宫的防御,李寿出行,大都时候他也得跟随,故对同光同尘两个御影卫,他是再熟悉不过的。 孟仁平亦同样熟悉。 “季统领。”同光叉手道。 季宽问完悟过来,觉得池南若也在这儿,定又要说他笨了,同光能在这里,自然是受了他们家殿下之命了! 曾重屺不认得同光,然季宽一出声喊同光,他便知晓这位名唤同光的,定然也是隶属东宫,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而太子殿下的人能出现在这里,无非是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再看翠柳也在场,其目的一目了然,和他和季宽一样,都是为保翠柳而来,继而将翠柳带回京城交到孟表妹手上。 意识到东宫对自家表妹的着紧竟已深到这般程度,他微皱起眉头,心里既沉重,也不安了起来。 岩峭在听到季宽与同光互相的称呼之后,便也在第一时间明了。 他家七爷费了十数年在京城布下情报网,御影卫虽神秘,一般人接触不到,可在七爷的情报消息之中,东宫身边有两名御影卫,乃是当今陛下所赐,虽探不到具体名讳,但从此刻情形看来,同光应当就是太子殿下身边两个御影卫之一。 竟能在此行之中,不仅完成七爷交代的任务,还能有此收获,当是不错! 一番暗忖着,岩峭心中不免雀跃起来。 相较于季宽的惊诧后觉,曾重屺的沉重不安,岩峭的意外之喜,识墨诽砚则连连后退,诽砚已被同光打得重伤,识墨虽好些,却也难敌同光岩峭,何况还来了季宽曾重屺此两大后援。 相视一眼之后,二人转身逃遁。 曾重屺自是不能放过与他孟表妹作对的人,见状便要追,却教边上的季宽拉住,他不解地回头。 “穷寇勿追。”季宽下巴往识墨诽砚逃离的方向指了指,“再者,他们是二殿下身边的侍卫,太子殿下现在还不能和二殿下撕破脸皮,追到了抓住了,也不能真的如何,何必费这般大力气?” “季统领如何知晓他们是二殿下身边的侍卫?”他们都蒙着脸,曾重屺不明白季宽是怎么瞧出来的。 季宽呵笑一声:“别说他们只是在脸上蒙块黑巾,饶是他们化成灰,我都认得!” 二皇子素来与东宫作对,与太子殿下不和也非一日两日了。 从殿下呱呱坠地开始,长达十数年之久,明着交锋暗着较量,明面上的血流成河没瞧见,那是陛下不允许,暗底里说是白骨累累,那都不为过。 作为殿下的心腹,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二皇子身边侍卫的身形与路数? 说化成灰也认得,可是半点儿也不曾夸大。 “季统领说得对。”同尘附和季宽之言,若季宽不阻止曾重屺欲追之举,他也是得阻止的。 曾重屺沉默以对,他非东宫阵营,更非二皇子阵营,诸如此话题,他素来不参与,更不可能搭话。 他走向避到岩峭身后的翠柳。 季宽刚举起手要喊住曾重屺,余光瞥见同光已然迈开步伐,明白已无需他再开口。 “她,我要带走。”同光站定在岩峭身前,挡住曾重屺的去路。 第二百二十三章 视叛徒 岩峭瞧着,往后看了眼翠柳,心说这丫鬟的命是好也是不好。 碰到乔家小姐那样的主子,她的命是真不好,碰到孟大小姐需要她此活证,引得这么多身份不得了的高手来护着她,她的命也是真好。 曾重屺是为孟十三而来,骑上快马直奔出城,一路往通州奔波,几番周折才让他见到翠柳,眼见就能把翠柳带回京城交给孟表妹,他又如何会轻易放手。 可不放手,对方代表着东宫,他曾家再势大,眼下他也只是区区千户,强扭不过太子殿下的人。 但要他就这么轻易地相让,他又有些做不到。 季宽此时走到他身侧,与他耳语道:“同光乃陛下亲赐到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是在太子殿下出行,于暗处负责护太子殿下周全的御影卫。” 御影卫? 曾重屺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季宽特意与他坦言同光身份的意图,太子殿下的人,他或还能犟一犟,陛下的御影卫,那他已别无选择。 他们曾家,是真正的保帝派,万没有与御影卫相抗衡的道理。 他退开两步,叉手道:“请。” 同光叉手,微微颔首。 翠柳全程看着听着,别的她不懂,但有一点儿她懂,那就是这两个齐力救下她的人,与后到的两个人,他们四人的目的都是一致的,便都是要保下她的命,将她带回京城!? 而一回京城,她必将上京衙公堂与自家主母对峙! 小姐死的那一刻,她便知自己十有八九也是活不成了,故而在回到乔府的第一时间,她便将小姐的死尽数告知父母,求得父母到二太太跟前去求情。 二太太身边的于妈妈与她娘是打小处下的情谊,她也是于妈妈看着长大的,于妈妈答应她娘定在二太太面前尽力求情,末了还是于妈妈的面子够大,嘴皮子也利索,知晓如何说才能保住她一条小命。 为此,她父母也填进去不少银子。 但爹娘就她一个女儿,只要能保住她,纵然此后避过风头,也只能到庄子上去干活,以及塞给于妈妈多少银子,爹娘都是愿意的。 没想到在乔府保住了性命,却在通州老宅里被劫了出来! 且尚未出通州地界,便又来一蒙面人欲取她性命。 随着来了一个又一个,时至眼下,混战结束,于风平浪静的背后,她一踏进京城,指不定一个不注意,便会有人来杀她灭口。 可她若不从,不跟着回京,那她也不必等到再有人来灭她的口,在场的四个人,谁都能轻易就取她一条小命。 想通一切利害,翠柳怯生生地对来到她面前的同光道:“只要您别杀我,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陆森答应休堂,那也是暂休,可没有一直等着孟十三的证据到的道理。 酉时一到,他便要出后堂,到前面大堂去升堂,却又教已来了好一会儿的陆罗拉住。 他不悦道:“休堂的时间已然够久,再等下去,这天都黑了!” “那便索性休个够,等到明日再升堂。”至于是明日一早,还是明日午后,陆罗也说不好,干脆只说个明日,如此便有了可操作的余地。 “你是府尹?还是我是府尹?”陆森气极反笑,甩开二弟的手,“阿罗,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的算盘打得响亮,响到连在前面公堂之上的乔二夫人都能听到!” 言罢,他提步要走。 陆罗厚着脸皮继续挡道:“既知我打的是什么算盘,大哥何不成全了我?” “那不行,成全了你,此案一了结,回府去教母亲得知,母亲可饶不了我。”陆森也不是真怕又替二弟顶雷,他又得在他们的母亲跟前挨骂,主要是他也不看好二弟的那点儿心思。 “大哥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母亲知晓要怪罪,我全当了,必不会再连累大哥挨母亲的骂!” “行了。上回孟大小姐打了你两鞭子,打在你身上,疼在母亲身上,你却反倒还为孟大小姐说话儿,说是你自己活该,气得母亲险些头顶冒烟,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安抚下母亲,得以让母亲消气。这一回,你若再为了孟大小姐扰乱公堂公正,在你的恶霸之名上,又添一笔恶名,母亲知晓后,莫说你,我也得吃挂落。何且……” “何且什么?” “你别忘了你姓陆,孟大小姐姓孟。” 他再看好东宫,有将嫡女嫁入东宫的打算,那目前为止也只是打算,可不敢做得太过明显。 他要敢做得太明显,宫里的皇后长姐就敢出宫来,亲自打断他的狗腿儿。 陆森心中暗忖着,不禁也顺道瞄了眼陆罗的狗腿儿:“我劝你啊,也收着点儿,要不然你这腿儿,指不定哪日就得被娘娘打断了不可。” 陆罗这才彻底明白过来,长兄也不全是不想继续拖延时间,毕竟明眼人都知道习嫣婈实是无辜,救一个无辜女娘,在不得罪镇南将军的情况下顺势而为,长兄还是很乐意的。 不然也不会在他进京衙之后,任他胡搅蛮缠,将继续升堂的时间一推再推,都推得乔二太太在公堂上又哭又闹,就差指着长兄的鼻子说不公了。 然则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做得太过的。 他可以帮孟良辰,长兄也可以为了无辜的习嫣婈,暂且无视乔二太太谩骂长兄不公,然眼下时辰不早,已快金乌西落,继续拖着不升堂,真拖到明日再升堂,案子必要传到皇后长姐耳里,兄弟俩少不得要挨一顿阴阳怪气。 长姐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 在察觉蓉蓉心仪东宫之后,三不五时要阴阳长兄一顿,连带他的不学无术,也得让长姐一顿数落。 以致这几年来,他与长兄在二皇子眼里,已然越来越不像是两个舅舅,反倒像是仇人般,渐行渐远。 当然了,表面上他们那皇子外甥,对他们还是很客气的。 总的来说,现在的陆府,长姐与二皇子,就只看得到他们的父亲和母亲,余者皆不在她们母子眼里。 在二人眼里,皆视他与长兄为谄媚东宫,不顾自家人的叛徒。 第二百二十四章 长孙婿 “娘娘想让二殿下坐上那个位置,可娘娘也不想想圣心何如,东宫何如。”陆罗也不再挡着道,他走回桌旁,端起一杯冷茶,仰头饮尽。 而后,茶杯哐一声搁回桌面:“陛下一心维护正统元嫡,太子殿下亦出类拔萃,深受百官拥护、百姓爱戴。即使今年端午的龙船翻了,被视为不吉之兆,朝中讨伐太子殿下威仪品德的声音也只一半,这还是在娘娘与二殿下的运作之下,让底下的人四处窜掇得来,且很快就被压制下来。” “如此情形,怎么还没教娘娘清醒过来!” “近年来,娘娘一叶障目,刚愎自用,也不想想若败了,咱们陆府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陆森还是初次听到二弟能说出这般有见地的话来,思索了一会儿,往外的脚尖一转,也跟着走回桌旁。 他拍拍陆罗的肩膀,夸赞道:“为兄一直都说,你并不糊涂,你不过是不想认真而已,你若想认真起来,亦是甚堪得大用,定能做出一番大作为的。” “大哥也别夸我,眼下咱们陆家的情形,倘若娘娘执意一意孤行,二殿下又明显不如太子殿下,如今东宫未与二殿下彻底翻脸,尽因陛下还在。”说到这儿,陆罗讥讽一笑,“可陛下不会一直都在。” “你既是能想得这般透彻,作为陆家子弟,你就没想过力挽狂澜?”陆森素有此心,只是心有余,而力有不逮。 如若不然,他怎会冒着被皇后长姐打断腿儿的风险,也要成全嫡女的心思。 长姐从察觉到蓉蓉有嫁入东宫之心,便对蓉蓉此侄女儿生了厌弃之心,对他这个嫡亲的兄弟亦是有了隔阂,连带着二弟也被厌恶。 然则无论是厌弃厌恶也好,还是有了隔阂,正如二弟所言,他们陆府已够荣耀,并不需要靠着从龙之功更上一层楼,最主要的是,得失严重失衡。? 若胜了东宫,长姐成太后,二皇子成九五之尊,陆府也不过是在原有的荣光之上锦上添花,可若败了,长姐与二皇子轻则成为阶下囚,重则母子俩性命皆无,而陆府也将在此番夺嫡牵连,落个诛九族的下场。 赌的下场,如此惨烈。 作为陆家子弟,他还是嫡长,陆府将由他继承,他将成为陆府的家主,与父亲一样,将成为陆府的顶梁柱,肩上的责任,令他无法不思虑长远。 故而他想着,长姐听不进劝告,他也阻止不了长姐母子执意夺嫡的心,那么他便只能想法子曲线救国,而偶然得知嫡女蓉蓉心悦太子殿下之时,成全嫡女的念头在这一刻油然而生。 可以说,他是在成全嫡女,同时也在顺势另辟蹊径,保住陆府。 嫡女若真能成为太子妃,那他便是太子殿下的岳父,他有足够的理由倾力相助东宫,既保住陆府不被灭九族,亦能趁着便利在最大范围内,保下长姐母子的性命。 当然,这只是他目前畅想的最佳最直接,并为之秘密执行的一条捷径。 本来他也是颇有信心,毕竟蓉蓉被称为京城第一贵女,才貌双全,就是性子有些娇纵,他想着假以时日,蓉蓉入东宫的眼,那是迟早的事情。 直至孟大小姐的横空出世,直接给了他一个巴掌。 却原来并非从前的太子殿下完全目下无尘,只是在孟大小姐之前,未曾有其他贵女能进得了太子殿下的眼罢。 当时他就在想,他想让蓉蓉嫁入东宫的计划,怕是要搁浅了。 而至眼下,他已然深信,嫡女要想成为太子妃,不过是妄想罢。 既是此路不通,他免不得要走走其他道。 可惜,至今未能想到第二条路。 而此时此刻,二弟之言无疑令他欣慰之余,亦升起一把熊熊大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在火中看到了希望! “大哥能如此瞧得起我,我甚是高兴。只是大哥却忘了,我既文不能提笔写文章,亦武不能弓马安天下,如何能力挽狂澜?”陆罗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番激昂犀利一针见血的言语,只是陆森的错听。 陆森把眉毛挑个老高,斜着推脱的陆罗好一会儿,老谋深算地缓缓道:“也不知刚才是谁让我成全他来着?既自知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一无是处得很,如何还敢肖想人家孟府大小姐?莫说东宫了,就说孟天官,他那么宝贝的一个长孙女,连亲上京衙公堂来,孟老夫人都是允的,可见次辅大人与孟老夫人都是极疼爱此长孙女,且是万分宽容的。孟府门第又高,放眼整个京城,能匹配得上的豪门世族,可谓寥寥无几,所幸咱们陆府便在此寥寥无几当中,然则人家对长孙婿的要求,也不能低啊。如此一来,你说,他们对长孙女的郎婿,其要求能低么?” 陆罗瞬时坐直了:“大哥!你说我现在用功念书还来得及么?” 陆森无声地笑,转身步出后堂:“我升堂去了。” “大哥且再等等……” “不等。” 同光带着翠柳火速回京,季宽、曾重屺与岩峭一路随行。 直进了城门,同光带着翠柳直奔京衙,曾重屺继续跟着,季宽则前往詹事府找孟仁平,岩峭也调转马头回雀仙楼复命。 季宽一进宫门,刚从位于金水河岸上的詹事府走,常青迎面而来:“季大公子终于回来了,殿下和孟大公子都在文华殿等着大公子。” “陛下可在?”季宽顿住往詹事府的脚步,往文华殿的方向一转。 常青转身跟着一同走:“陛下疲乏,起驾回寝殿歇息去了。”? “这就好。”季宽可不敢在陛下跟前提及孟大小姐,池南一再交代,孟大小姐得低调,万不能令陛下侧目。 诚然,殿下也是同样的想法。 既是殿下与池南都这般想了,也不管他能不能想得通,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是得配合的。 到京衙大门前,同光下马,看到一侧的宝珠,也没说什么,径直带着翠柳踏进京衙大门,直往公堂。 宝珠不认得同光,但她认出了翠柳!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奉主命 她随着往外望望,左右都望了,都没望到风筝。 她不禁心生茫然,风筝还没回来呢,怎么翠柳却被别人给带到京衙来了? 虽是不明所以,她还是赶紧跟了进去。 她得看看那人到底是敌是友! 岩峭一回到雀仙楼,直奔后面的小院楼阁,上楼向崔瑜回禀,带回翠柳的一路上发生的种种意外。 风筝就等在这里,在旁听到岩峭的回禀,也不等崔瑜如何说,她很快告辞,飞身赶回京衙。 崔瑜不关心归心似箭的风筝,但他关心孟良辰对他的承诺可还有效,毕竟翠柳虽是岩峭带出的通州,可带回京城带进京衙的却是东宫的御影卫,他不得不问个清楚。 风筝临走前答应会问一问孟十三。 她走后,崔瑜问岩峭:“可确定那名唤同光的,便是东宫身边两个御影卫之一?” 岩峭一口喝光湖峭给他倒的茶水,干哑的嗓子好了许多,他将空茶碗递给湖峭,肯定道:“属下确定。季大公子在跟曾大公子耳语之时,虽则声音甚小,但我们离得近,属下有听到少许,季大公子那意思就是在提醒曾大公子,莫要犯浑。”? 公然与御影卫相左,确实不够明智。 何况曾家还是保帝派,妥妥的天子纯臣,曾重屺身为曾家子弟,岂能给曾左都御史拖后腿儿。 崔瑜颔首:“此行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湖峭有些担忧:“七爷,若是孟大小姐觉得翠柳并非我们带过去的,您与她的交易不能算成,那……” 岩峭神色一僵。 “当真如此,那便罢了,往后也不是没有机会再作交易。”崔瑜瞥到岩峭脸上的懊恼自责,为其减压道,“同光既是御影卫,是太子殿下的人,便是我亲往,我也只能退一步。” 此言,无疑是未有丝毫怪罪岩峭办事儿不力之意。 岩峭心里一松,随即感激自家七爷的体贴。 “你到京衙守着去,待案子有了结果,回来禀我。”崔瑜对岩峭说道。 岩峭领命:“诺!” 识墨诽砚的落败,令李珩暴怒,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光把翠柳全须全尾地带进京衙。 他的脸阴沉得能滴出墨来:“回去领罚。” “诺!”二人齐齐跪下。 “把习有岩丢回习府去。”李珩交代。 人是识墨绑的关的,自是他领命:“属下这便去。” 李珩转身走出客房,直出萧百客栈,上了毫无标识的普通大车,在诽砚的侍候,回了宫。 识墨则转去将还在昏迷的习有岩扛出被关的地方,跑到习府后门,趁着无人的空隙,把习有岩随意往后院一处荒废跨院一丢,转身飞出习府,跟在后头也回了宫。 直至夕阳西落,也没人发现小跨院里的习有岩。 京衙这边,陆森撇开陆罗的阻挡,终于结束休堂,重新坐上公堂案桌之后,再次升堂。 “啪!”惊堂木一响,所有人肃静。 “孟大小姐,你的证据可到了?”陆森第一句,便是直捣黄龙,丝毫没有再帮着孟十三拖延时间。 堂后旁听陆罗嘴一撇,觉得长兄太不够意思了,好歹有可能在将来会成为弟媳呢,怎么也不多帮一帮。 陆森若能听到陆罗此刻的心声,必定当场呸陆罗一脸,他要是不帮,休个堂能休到天快黑么! 孟十三看了眼眉宇难掩得意之色的乔二太太,转眸看向上首,徐徐回道:“回大人,良辰的证据……” “孟大小姐!”这时堂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习嫣婈第一个回头,先看到同光,她眼露疑问,后看到翠柳,她顿时双眼一亮:“翠柳!” 翠柳被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避到同光身后去,胆怯地不敢再往公堂上看。 孟十三回身看到同光,同样眼里有着疑问:“不知这位公子……” “某奉主子之命,将此人带进京衙公堂,交由孟大小姐处置。”同光伸手一拉,强硬地将避在他身后的翠柳拉出来,把翠柳往前一推。 翠柳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在公堂摔了个五体投地,便是如此,她也不敢回头埋怨同光的举止粗暴。 她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一个不好,怕只能活到今日,她哪里还敢整别的夭蛾子。 奉命? 孟十三脑子迅速运转,又见同光非是她此前见过的,她从未见过,又奉其主子之命,在此紧要关头,给她送来她正需要的活证……会是谁? 她也只让风筝去向崔瑜求助过。 可要说是崔瑜,风筝却未到,若真是崔瑜找到的翠柳,即便不是风筝把人带过来,也合该是崔瑜身边的人才对。 难不成此人也是崔瑜手下的部曲之一? 她看向后到的宝珠。 宝珠低声道:“奴婢也不知。” 此人装束低调,却难掩其身上的气魄凛人,隐隐又带着孤傲,连手底下的人都如此眼高于顶,其主子必定乃人中龙凤,是此天子脚下的大人物。 然则很明显,眼下不是个细究的时机。 是与不是,她也不好在京衙公堂上当场问个明白。 “如此,有劳了。”孟十三当下唯有含糊谢过,待此案一了,她再探明此人的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这般及时地将活证带给她。 同光任务一完成,很快离开。 离开之时,他也只是向着上首的陆森微微颔首,叉手礼退,既未曾下跪,也未曾插手案子,很是来去匆匆。 陆森高坐公案之后,全程未言一声,只一个猜测在心里慢慢成形,他想着若是他想的没错,那就二弟那德行,于求娶孟大小姐之路上,怕是真的毫无希望了。 乔二太太在同光说出把翠柳交由孟十三处置之际,她便想开口反驳孟十三并无处置之权,到底翠柳还是她乔家的下人,哪里想到她刚想开口,便被同光一个冷眼,给生生逼得将反驳的言语,尽数吞回肚子里去。 这会儿同光一退出公堂,离开京衙,她立马冲上前,抬手用尽力气,就给了翠柳一个巴掌:“贱婢!你还敢回来!” 此一巴掌,谁都没有想到,众人皆猝不及防。 翠柳被打个正着,啪的一声脆响,脸即时又红又肿,现出五指山。 第二百二十六章 躲不了 孟十三微微睁圆了双眼,乔二太太这架势,莫不是想在公堂之上,将翠柳此活证给一巴掌给拍死不成。 “二太太饶命!”翠柳被打得整张脸歪到一旁去,却也不敢躲,只能伏身跪地冲着乔二太太磕头,“二太太饶命!二太太饶命!” 后似是才惊醒过来一般,她赶紧又面向孟十三,连磕三个响头:“孟大小姐救救奴婢!奴婢什么都愿意说!只要孟大小姐能保住奴婢的一条命,奴婢为您当牛做马都愿意!” “倒也不必当牛做马,你只需要实话实说。”孟十三没避开,受了翠柳三个响头,不管是谁帮了她把翠柳活生生带进京衙,总归是因着她,翠柳这会儿才能还活着,她受此响头,受之无愧。 “诺!”翠柳欣喜应道,她知道这是答应保她了。 “孟大小姐此言未免过界,别忘了,翠柳乃我乔府的家奴!”事已至此,乔二太太慌了,再顾不得许多,便是与孟十三针锋相对,她也得保住桑姐儿的身后名! 如若不然,待大伯子回京,她与丈夫无法交待。 她暗含威胁:“翠柳,你回来了也好,你老子娘可还在府里等你回去。” 翠柳浑身一抖,她知道二太太这是在以她父母的性命威胁她,暗示她识相的话,最好别乱说话儿,别把小姐的底露出来,不然她有没有命且不说,她老子娘定然是要因她丢了性命的! 她下意识看向孟十三,眼里满是求救的眸色。 孟十三没看翠柳,她面向上首,不紧不慢道:“乔二夫人言道良辰过界,然乔二夫人却在此公堂之上,当着陆大人的面,罔顾秦镜高悬,当堂恐吓贵府家奴,意图掩盖真相,颠倒黑白,迫害无辜。良辰不知,陆大人是否觉得乔二夫人此举当已过界?” 自是过界! 陆罗在后堂默默回答,他希望长兄别再让他失望,应也如他这般回得斩钉截铁才是。 “乔二夫人方将所言,确有不妥。”陆森到底给了乔千承几分薄面,总不能一味地帮孟府,却不帮乔府,“乔二夫人当慎言。” “大人所言极是。”乔二太太心下微安,暗道陆森总还看她大伯子的面子,未再经偏帮休堂之后,继续在堂审里偏帮孟府。 习嫣婈往翠柳身上看了眼,直觉告诉她,她这会儿的性命和这丫鬟是拴在一块儿的,翠柳若听从孟大小姐之言,如实交待乔桑对她的种种算计,与乔桑死的当日的种种心机,说明乔桑之死,实与旁人无关,那她便能得救。 倘若反之,翠柳真把乔二太太以其父母性命相挟的恐吓听进耳里,真入了心害怕起来,而在接下来的堂审之中,所言不尽不实,以乔二太太今日势必要她给乔桑抵命的歹毒行径,只怕她还是活不了! 眼见终于把翠柳此人证给盼来了,却发生此等变故,她自从被传上京衙公堂起,便一直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真是有些绷不住了。 她的眼前发黑,自知这是快要晕过去的前兆,可她不能晕过去! 此刻正是关健的时候,若翠柳当真惧了乔二太太的威胁,而不说实言时,她还得在此公堂之上,为自己发声,努力搏出一条生路。 习嫣婈咬紧牙关,她不知道孟良辰在遭到她的背刺之后,为何还愿意帮她,伸手救她一命,可她知道若是连她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就真的没救了。 这一点儿,从父亲明明拼尽全力搜索得罪证,明明扳倒贪官污吏的功劳也有父亲一份,到头来论功行赏,却怎么也轮不到父亲头上,而父亲只是目光黯淡,只能接受时,她便明白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包括命! 她都只能靠自己! 故而从红枣得知孟良辰并不想伸手,连见她的丫鬟的一面都不肯时,她才会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令她懊悔之事。 然扪心自问,倘若事情再来一回,面对同样的情况,她还会是原来的选择么? 答案是,会。 她可以骗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但她骗不了自己。 在这一刻,她必须承认,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从前乔桑也曾如此说过她,虽过后同她解释说只是一个玩笑,过去她也真以为乔桑所言只是一个玩笑,然则到了今日,在此京衙公堂上,她为自救而不惜背刺帮助过她的孟良辰之后,她不得不承认。 乔桑的玩笑之言,是对的。 她确实是一个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而这一切,包含所有仁义道德,也可以让她摒弃良知,只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她嫡亲的弟弟匡镜,曾说过她胆小,易听信人言,可阿镜大抵不曾想过,她不仅胆小耳根子软,她还不择手段。 往前阿镜便与她不怎么亲近,今日便是能侥幸得救,日后阿镜得知她在公堂上的所作所为,定然要唾弃她,越发不与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亲近。 想到此,习嫣婈垂下眼帘,落在自己不安绞动的手上,悄无声息地自嘲一笑。 “孟大小姐,此翠柳便是你的证人?”陆森明知顾问,堂审的流程还是得走一走的。 “正是。”孟十三应道,“翠柳乃乔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乔小姐生前出行,她时刻跟着,乔小姐的一言一行,她最是清楚。故而乔小姐有无设套让陆二公子钻,为此有无先挑起了姜小姐与习小姐的争端,好趁乱行事儿……诸如当日乔小姐死前的种种,大人一问便知。” “翠柳,孟大小姐所言,你可认同?”陆森又问道。 乔二太太盯着翠柳,目光中似是淬了毒,若是目光能杀人,翠柳早被她千刀万剐。 她好心饶过贱婢一命,此贱婢不感恩便罢,竟然往通州一趟,一回京便上公堂来与她作对,贱婢若真敢把桑姐儿的底细尽数在公堂上抖出来,她绝对会了贱婢一家三口的贱命! 翠柳能感受到头顶上带着杀气的注视,可她已然向孟十三投了诚,害怕得浑身发颤之余,无论如何也是躲避不了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欺人甚 是故面对陆森的问话,她唯有顶着乔二太太恨毒的目光,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来:“回大人……奴婢认同。” 季宽虽是早一步回了宫,同光晚一步,却也没慢多少。 文华殿里,李寿刚与孟仁平、季宽两人说完宗帝已准了乔千承的奏请,不日便会回京。 同光回宫来到文华殿复完命,便又回了东宫,殿内只余三人,及随侍的常青。 “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先到,请奏回京的折子后至,中间只差了半个时辰。”李寿猜测着信件与折子乃是同时出发,只是被乔千承安排成一前一后递进宫中。 “前后送达的人非是驿站的驿差,而是乔将军手底下的将士。”孟仁平补道。 季宽想着殿下与池南特意同他强调此两点,定然是有什么含义在,可他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什么含义:“乔将军最快几时进京?” 孟仁平无奈于季宽的想不出,便直接略过的惯来行径:“你应该问,乔将军最慢几时进京。” “那乔将军最慢几时进京?”季宽从善如流。 “最慢后日。”孟仁平答道,“最快明日。” ?季宽算了算京城与岭南的距离,又算了算最快的马速,他终于发现一个问题:“他不会是跟送信件与折子的人同时出发的吧?”????? “倒也不是。”李寿摇首,“他应当是在亲兵出发半日之后,才出发的。”??? 季宽一点儿也不奇怪自家殿下能说得这般详细,毕竟在岭南,也是有东宫的耳目在的:“咬得这么紧,他是笃定了陛下一定会恩准?” “父皇自来体恤边疆将士,乔千承两番痛失儿女,眼下岭南又一切安好,并无理由拒绝他的请奏。”李寿道出事实。 孟仁平则是点破乔千承未得恩旨,便擅自离开镇守之地的罪责:“儿子没了,女儿也没了,悲痛之余归心似箭,一时之间犯了糊涂,可以理解。”? “陛下可知?”理解归理解,季宽还是得问一句。 “便是眼下不知,待乔将军进京,把时间算一算,也就知了。”孟仁平回道。 季宽哦了声,转向李寿:“那殿下是想保乔将军?” 一方将领,因私擅离职守,无召返京,饶是再情有可源,也得了后补恩旨,罪责也是不轻。 “镇南将军乃是不可多得的武将之才,孤惜才。”李寿确有此心。 季宽还想再问,却被这时从殿门口传来的禀报声打断。 “统领。”是东宫侍卫白浊,是季宽的下属。 季宽行至殿门:“何事儿?” 白浊将飞鸽传书双手递上:“刚来的消息。” 季宽接过小如细管的竹筒,抽出里面的纸张,卷开被卷成细筒状的宣纸,扫过上面的内容,他转身快步进殿:“殿下,涂佥事在略阳出事儿了!” 乔二太太再镇不住翠柳,吓不退翠柳将所有事实真相倒出的决心,随着陆森一句接一句地深入审问,乔桑之死很快大白公堂。 陆森结案,当堂判处乔二太太的状告不成立,乔桑之死纯属意外,与习嫣婈毫无干系。 习嫣婈当堂洗脱罪名,她也没胆量反过来状告乔二太太对她的诬告,只是喜极而泣地对着陆森叩谢。 堂上其他人非是当事人,自也无法说道什么。 乔二太太状告落败,推说她不知内情,假惺惺地说着对不住习嫣婈,习嫣婈垂目丝毫不理会她,她也不在意,本就是作戏而已。 随后,她很快离开京衙。 陆森是父母官,乔二太太想要习嫣婈的命去填乔桑的命,他全程是看得明明白白,不过连被告都不想摇身一变变成原告,那此案只能就此了结,余者作罢。 如此,他更轻省。 倘若习嫣婈真反过来要状告乔二太太,他少不得明日还得继续升堂,告来告去的,只要中间没有孟府来掺和,他其实挺无所谓的。 大魏各地所有不平之案,京衙每年都会承接不少,他作为首官,断案判案便是他的职责所在。? 故而若是习嫣婈想告乔二太太的话,他完全可以继续升堂,只是届时审到乔千承返京,他少不得要跟乔千承打交道。 说实话,他跟乔千承少有打交道的时候,仅仅打过数回交道,都让他觉得乔千承与朱希叶说不定是失散多年的嫡亲兄弟,同样的胶柱鼓瑟,固执得如同一头牛。 想到这一点儿,他不禁又庆幸,好在习嫣婈不想告。 孟十三答应翠柳会保其一条性命,是故在真相大白之后,在陆森的见证下,她当堂就把翠柳一家三口给买了。 乔二太太起初不同意,然则在陆森的威压之下,以及她隐晦地提及她还没算乔桑把她撞下桥的账之后,乔二太太是想不点头也不行了。 走出京衙,孟十三让已从雀仙楼回来的风筝跟着乔二太太前往乔府:“你去把翠柳的老子娘接出乔府,翠柳一家三口的身契,也别忘跟乔二夫人拿。宝珠,把银票给风筝。” “诺。”风筝记住了。 宝珠把面额一百两的银票交到风筝手里。 翠柳一家的身契,非是乔府家生子的死契,而是翠柳父母在翠柳年幼时,因生计困难才举家自卖为奴,继而签下的是有年限的活契。 这也是乔二太太在第一时间未痛下杀手,未铁了心将翠柳灭口的原因之一。 至于三人转卖给孟十三要一百两,此为乔二太太被陆森和孟十三两头施压,实在是不得不卖,愤而坐地起价之故,孟十三也没跟乔二太太讨价还价,痛快地就以乔二太太说的一百两成交。 乔二太太面对孟十三命风筝立刻跟着她去提人,还一手交钱一手交身契,她虽不忿,却已在公堂上被陆森当堂见证,她是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末了冷哼一声,她脸色难看地上了乔府的大车。 风筝不客气地跳上车驾,和乔府的车夫坐一块儿。 乔二太太见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恼火地一掌拍在车壁上:“欺人太甚!” 要说欺人太甚,这位乔家二夫人为掩盖自己照顾侄女儿不周的错漏,硬是要无辜的习小姐抵命,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尽然 风筝翻了个白眼,全当耳旁风,自顾坐得稳稳的。 “你先跟我回府,等风筝接来你的爹娘,与拿回你们一家的身契,我便把身契还给你们,你们还是回通州老家去吧。”孟十三安排好翠柳的父母,回头便与翠柳说出她的打算。 翠柳在公堂上听到孟十三买下了她与父母,自是高兴得很,深知是孟十三为了保住她们一家的性命,才如此做的。 随着,她以为待出了京衙,孟大小姐把买下她们一家的银子给二太太,二太太再放出她的父母,拿出她们一家的身契,一家三口就是要转到孟府当下人了。 要说到孟府当下人,自是比在乔府当下人的好,可她已然把乔府得罪死了,如若还待在京城,一家三口指不定在哪一日,便得被记仇的二太太处理了。 孟大小姐心再慈,也不可能把心思放在她这么一个下人身上,何况历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当真进了孟府当下人,少不得连爹娘也要跟着她整日担惊受怕。 不料此时听到孟大小姐的安排,却是瞬时将她的顾虑解决了! 翠柳感激得立刻就在京衙大门石阶下跪下,又是连连磕下三个响头:“奴婢一家多谢孟大小姐救命之恩!” 孟十三道:“你不必谢我,要谢也该谢你自己,在公堂上你的正确选择,于你我而言,乃是双赢,既帮了我,又救了你自己。” 此言一出,瞬时让等候在身后数步之外的习嫣婈羞愧得低下头。 孟十三无瑕理会习嫣婈,又让宝珠把银票拿出来。 宝珠依言又拿出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递到翠柳跟前:“我家小姐给你的,拿着。” 翠柳赶紧起身,没有接过,她不明所以地盯着眼前的一百两银票:“孟大小姐这是……” 孟十三道:“生计再艰难,总比为奴为婢的好。你拿着这一百两,与你父母一起离开京城,也暂时别回通州,免得乔二夫人过后到通州拿你们泄愤。不在京城,不在通州,你们一家去哪里都好,一切重新开始,只要好好当个良民,安份守已,不触犯国法,至少性命是无忧的。” 翠柳没有想过她与父母的安全与去处,竟让孟十三安排得如此妥善,她再次下跪磕头,头磕得砰砰作响:“奴婢与爹娘到了新的落脚处之后,一定给孟大小姐立上长生牌,日日夜夜为孟大小姐祈福,祈愿孟大小姐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解决了翠柳一家后续的着落,孟十三转身走往孟家大车,准备回府。 习嫣婈安静地站在一边已有半晌,见状赶紧追上去:“孟大小姐!” 孟十三回身:“有事儿?”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习嫣婈曲膝深深一福,神色认真,语气诚恳地表达谢意。 “习小姐同样不必谢我。”孟十三如实说道,“我会来,亲自上此京衙,在公堂之上辩证,找回翠柳指证乔小姐之死与旁人无关,前因也不尽然是为了帮你。” “那是为了什么?”习嫣婈追问。 孟十三未有隐瞒:“你大可家去问一问习二公子。” 阿镜? 习嫣婈怔忡住,待她回过神儿来,孟家大车已然起行,她对着离开的大车喊道:“无论如何,今日的救命之恩,他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孟十三靠着大迎枕,稳稳坐在车厢里,听到车后传来的喊声,她没什么反应。 似习嫣婈这样的人,已不值得她费心,其言语也已入不了她的心。??? 来京衙之前,她确有救人之心,到京衙之后,得知习嫣婈背刺她,意图将她推上凶手的位置,好换得习嫣婈自己的活命,在那一刻,她便没了此初心。 她之所以会继续留在公堂,继续让乔桑之死水落石出,剩下的不过是不想让自己落下言而无信的劣迹。 她既是已答应习匡镜会救他的阿姐,那么不管习嫣婈值不值得她救,她都会救,自此之后,是习匡镜欠她,而非习嫣婈欠她。 此恩情,得由习匡镜来还。 至于习嫣婈,往后能不打交道,还是别打交道的好。 “这习小姐脸皮够厚的!”宝珠鄙夷道。 孟十三莞尔一笑:“不相干的人罢了,不必在意。” 曾重屺跟着同光来到京衙,却未入内,只在外面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案结,孟十三一行人走出京衙大门,也好不容易等到孟十三将案后之事逐个解决安排完毕,他正想从侧墙这边走过去,却被拉个正着。 “陆二公子?”他回头一看,见竟是陆罗,不禁讶然。 陆罗也想上前去跟孟十三说说话儿,可见到曾重屺也有此心思时,他瞬间改变了主意:“罗想请曾大公子到宝莱楼畅饮一番,不知曾大公子意下如何?” 曾重屺挣开陆罗的手:“在下公务繁忙,只能辜负陆二公子的好意了。” “曾大公子不是孟大小姐的表兄么,我刚刚在京衙里可是使尽力气帮孟大小姐拖住家兄,这才能把升堂拖延至孟大小姐的活证到达京衙。”陆罗还想透过曾重屺问一些关于孟十三的事情,岂会轻易放过曾重屺。 曾重屺闻言,从前他未把跟前此恶霸放在眼里,此刻却是将陆罗上下扫了一遍:“陆二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和曾大公子好好相交一番。”陆罗说到这儿,怕曾重屺误会他是在替二皇子拉拢曾家,随着又补充道,“就你我,二人相交,与你身后的曾府,与我身后的陆府,皆无干系!如何?” 曾重屺作为锦衣卫千户,有时为了培养线人,什么三教九流,他都能交上一二,既是陆罗明言二人相交,乃是抛开曾陆两府,单就个人来相交,那倒也无不可。 “陆二公子眼下就只是想邀谷岫小酌一杯?”他问。 陆罗尚不到及冠,尚未取字,无法似曾重屺自称字来表诚意,然他也是真心实意地想和曾重屺交朋友的。 听到有门儿,他大手一挥:“宝莱楼,玉液酿,请!”???? “请!”曾重屺叉手。 第二百二十九章 第二道 陆森回到后堂没找着陆罗,转眼一想,便知他这个二弟又干什么去了,摇头失笑过后,收拾收拾落衙。 一路回府时,他禁不住一直在想着,今日之前,他觉得将嫡女嫁入东宫的这一条路已行不通,今日至此,他觉得或许成全二弟的心思,让二弟如愿将孟大小姐娶进陆家门,这也不失为第二条极为可行的道。 虽则不易,但只要孟大小姐也同样对二弟有意,那此道便能通了一半,余下的一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至于东宫对孟大小姐此外家表妹的另眼相待,纵然太子殿下真有将孟大小姐娶进东宫之意,陛下大抵也不会同意。 在陛下的眼里,太子殿下为正统嫡储,是大魏未来之主,太子妃便是大魏未来的国母,国母首要的,便是能帮到东宫,能助到太子殿下,其次是要有健康的身体,诞下健康的太孙。 孟良辰乃孟府的大小姐,即使孟大小姐不嫁入东宫,孟府依旧会倾尽全力帮助太子殿下坐稳东宫,最终成为九五之尊,孟大小姐成为太子妃,于太子殿下未有太大的裨益,不过是锦上添花罢。 但若孟大小姐嫁进他陆府,不止他有理由全力相助东宫,令太子殿下如虎添翼,也能缓解他对长姐与二皇子的生死忧虑,更能令二弟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一举三得,甚是好极。 最重要的一点儿,孟大小姐身娇病弱,不太好生养,陆府无需二弟顶起门楣,倒也无碍,然太子殿下不同,陛下必然是希望太子妃一进门,不久便能生下太孙的。 综合种种考虑,孟大小姐实非太子妃的最佳之选。 他能想到的,陛下定然也能想到,纵然陛下一时半会儿没想到,作为朝廷大员,他也可以旁敲侧击地提醒提醒。 届时,就冲他欲带着陆府转站东宫阵营的这份心,相信陛下也更愿意让孟大小姐成为他的弟媳。 陆森坐在车厢里,是越想越觉得这第二条道当真可行。 他心情愉悦地开始思考,要如何说服父亲母亲接受孟良辰成为他们的次媳。 陆罗并不知长兄嘴上虽未答应要成全他,心里却已然悄悄地在为他谋划,他和曾重屺来到宝莱楼,径直带着曾重屺进了二楼的竹叶青雅间。 跑堂很快奉上镇楼之宝玉液酿:“二位公子且先慢饮,下酒的小菜很快就好。” “一壶岂够?再上两坛!”陆罗带着目的而来,豪气阔绰得很,“下酒菜也要你们楼里的招牌菜,尽管上!今儿本公子请客,高兴!” “好咧!”跑堂笑得见牙不见眼,转身小跑下楼。 曾重屺全程默默坐着。 他虽耿直,却也知晓似陆小国舅这样的纨绔公子哥,以往彼此从未看过对方一眼,俱是闻其名不见其人,认识倒是认识,就是从不相交。 今儿突然要与他相交,还是饮酒,他如何能不防着点儿陆罗。 从陆罗进门,后面跟进来曾重屺,坐在柜台后面的庄严立便一直暗戳戳地盯着,等跑堂从楼上下来,他向跑堂招手。 “掌柜?”跑堂半道转到柜台前。 庄严立指指上头,把声音压低八度:“客客气气的?” “没打起来。”跑堂晓得自家掌柜想知道什么,直接给答案。 庄严立又问了楼上还要什么,跑堂答完后,他催促道:“赶紧去办。” “得咧!”跑堂转身赶紧去办。 庄严立坐回柜台后的摇椅里,木制的摇椅被他坐得咯吱咯吱响,没一会儿,他起身走出柜台。 交代了小掌柜看好楼里的一切之后,他从宝莱楼后面小院的后门溜走,往隔壁吉斐街的雀仙楼。 还是走的老路,他从雀仙楼的后门进去,来到小院阁楼前,往上望了望,没望到人,阁楼里也安安静静的。 莫非七爷不在? 这时金白昔恰好从前面走回后面小院,看到庄严立在小院阁楼前来回地望,他走过去:“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什么鬼鬼祟祟的!我是来找七爷的。”庄严立问,“七爷在不在楼上?” “不在。”金白昔回道,“你找七爷做什么?” “正事儿!”庄严立又问,“七爷可是出去了?” 金白昔听到正事儿,也不再忽悠庄严立,往前面四楼一指:“那儿呢。” 庄严立顺着看过去:“十三阁?” “嗯。”金白昔点头。 庄严立人虽胖,跑起来可不慢,金白昔头还没点完,他已然跑到前楼后院中间的那道门去了。 金白昔瞧着,心想能让老严这么急的正事儿,看来着实不小。 他也跟了上去。 再踏进四楼小阁,庄严立十分感慨,不过崔瑜没让他感慨太久,直问他干什么来的。 “今儿个,就刚刚!陆二公子与曾大公子并肩而行进了宝莱楼,二人直上二楼的竹叶青雅间,小二上了一壶玉液酿还不够,还要了两坛!”庄严立挤眉弄眼,“七爷,他们这是要一醉方休啊。” 一醉,能办好多事儿。 不得了啊。 崔瑜看向金白昔,沉吟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有了交情的?” “此前从未有过。”金白昔也觉得奇怪,“也不知是谁邀的谁。” 庄严立立答:“从小二同我复述竹叶青雅间里的情形来看,应是陆二公子邀的曾大公子。” “孟大小姐已然回府去了?”崔瑜闻言,转问站在十三阁高几边上的湖岩。 湖岩答:“这会儿该回到孟府了。” 湖峭没明白明明在说的是陆罗和曾重屺,怎么七爷突然就转问起孟大小姐来了? 同样没明白的,还有在场的金白昔与庄严立,与答完一脸懵的湖岩。 崔瑜在四人的注视下,走了几步,边走边思索,走到贵妃榻前才站定,眼落在贵妃榻前,慢慢地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侍立的四个人虽有千万个疑问,心里想的也是各不相同,可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半晌后,崔瑜吩咐湖岩道:“你去一趟孟府,问问孟大小姐在寻回翠柳的事情上,答应过我的交易,可还作算。” “诺。”湖岩领命下楼,到孟府去。 第二百三十章 都有意 随着他又吩咐庄严立:“你回去守着,没闹出事儿来,也别多管,只盯着,勿需有何动作。” “诺。”庄严立也领命下楼,回宝莱楼去。? “不至于打起来吧。”金白昔觉得陆罗和曾重屺要真打起来,只要曾重屺敢真打,那陆小国舅绝对是鼻青脸肿,陆小国舅只是在京城横行霸道,欺欺不如陆府的府邸,坏而已,又不是傻。 “又不是非得打起来,才能闹出事儿来。”崔瑜想的是别的,“陆府和曾府不可能真的亲近,今儿陆二公子主动亲近曾大公子,想来是有什么目的。” “故而七爷才让老严盯着?”金白昔顺着崔瑜的话儿想了想,他猜不出陆罗一个纨绔子弟能有什么目的。 “他是什么目的,我也不是很好奇,让老严盯着,只是想知道和孟大小姐有无干系。”崔瑜道出他心中的考虑,“毕竟,他和曾大公子可都是刚从京衙那边过来的。” “他们在孟大小姐亲上京衙公堂之后,都出了不少力。”金白昔多想了些,“这是都对孟大小姐有意?” 曾重屺也就算了,到底是孟良辰的外家表兄,表哥表妹顺理成章成就姻缘者,多如江鲫,也不奇怪。 然则陆罗也对孟良辰生出心思,他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此前还在他们的楼里打打出手,对峙得仿若多年仇敌似的,转眼竟就看上了,其想法当真瞬息万变。 崔珍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犹记得当年十三最喜欢倚靠在此贵妃榻上,然后拿着本书说得津津有味。 有时候是话本,有时候是野史,有时候是异志怪集,有时候是诸如《孙子兵法》、《明唐正史》一类的书籍。 看完之后,她总要与他侃侃而谈一番。 当时他未曾察觉,她便是这么慢慢地将他的一切渗透,渐渐把一颦一笑印入他的内心深处。 有意? 当年他也是后知后觉,待到她离开京城返回金陵之后,在那段没有她的日子里,他才一点儿一点儿地回过味儿来。 原来,他对她有意。 “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诺。” 直下到雀仙楼一楼大堂,湖峭才慢悠悠地道:“金掌柜又触动到七爷的伤心过往了。” 金白昔也只是说到哪儿跟到哪儿,就事论事而已,他忍不住叹气儿:“当年七爷对十三小姐有意,也是这般愣头青。” “我倒觉得陆二公子不可能是个愣头青,他都流连花丛好些年了,纵然是片叶不沾身,那经验也必然老道。倒是曾大公子……”湖峭煞有介事地赞同,“别看是个千户,于情爱之事儿上,确实挺愣头愣脑的。” “你和湖岩何时找个女娘成亲啊?”金白昔此言转得甚为突变。 ?湖峭莫名地道:“我们何时说要成亲了?湖岩说的?” “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和七爷差不多年岁吧?怎么着?七爷不成亲,你们也跟着单着?”金白昔老早想问这话儿了。 湖峭摸了摸鼻子,他和湖岩自小跟在七爷身边,年岁确实和七爷差不离,要说七爷不成亲,他们便也跟着不成亲,那肯定不是真话儿,然真话儿么,又不太好听。 他转身就走。 他都不想说这个话题。 金白昔笑看着走往后面小院的湖峭,那疾步的背影,当真似极了落荒而逃。 华灯初上,孟府的主子们陆续回府。 戌时二刻,孟十三走出上房,走到长春院院门外时,她看到孟仁吉:“二哥?” 孟仁吉已经站在长春院院门外许久:“夭夭可有空闲?” “我正要回院,二哥不妨到泰辰院里坐坐?”孟十三猜着兄长是有什么事情要同自己说。 孟仁吉点头,边走边道:“文原回来了,查问到一些事情。” 兄妹俩回到泰辰院,还没进明晓堂,孟美景就从堂里跑出来:“阿姐!二哥?” 对于这个长兄,她从来都不喊的,然在长姐面前,她却是不能疏离太过。 虽然她不知晓长姐为何要把这般无用的长兄救回来,还让祖母同意让长兄搬出府里住,却不管长兄如何,她刚在长姐跟前诚恳地承认错误,保证一定改,那她总要好好表现的。 尊敬兄长,便是第一条。 当然,若是长姐不在,便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你怎么在这里?”孟十三蹙起眉头,接下来她和兄长要谈的事情,可不能让孟美景听到。 孟美景意会到长姐并不欢迎她的到来,却能和长兄同进同出,还时常到长兄的森万院去,却不曾到她的绾菲院坐上片刻,心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阿姐,我后面才听说你到京衙去了,去给习小姐作证,证实乔小姐的死和习小姐无关,听到阿姐回府,我便想来问问,没想到阿姐到上房去了,便等到现在。”她老老实实地把自己为何在这里的缘故说出来。 孟十三颔首:“已然无事儿,你回院去吧。” “案结了?乔二夫人状告不成输了?陆府尹把习小姐放了?”孟美景岂会轻易地离开,不走不说,还厚着脸皮追问道。 “嗯。”孟十三看着孟美景,“还想问什么?全问出来,问完了回去睡觉。” “阿姐,眼下时辰还早……”孟美景刚想挣扎挣扎,便见孟十三脸上浮现不耐之色,她赶紧把剩下还想问的问题说出来,“乔小姐的死和习小姐无关,那和阿姐有关系么?” 孟仁吉闻言皱眉:“乔小姐的死自是与夭夭毫无关系!” “二哥,我又不是问你!”孟美景不乐意孟仁吉插嘴。 孟十三冷下脸:“正如二哥所言,乔桑之死,和谁都没有关系,她会死,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四个字,被她咬说得很重。 且是直盯着孟美景说的,带着阴森森的凉意,仿佛在警告孟美景,千万别学乔桑自寻死路。 孟美景怯怯地退后一步,摸了摸手臂林立的鸡皮疙瘩,顺从道:“有点冷……阿姐,我回去睡觉了。” “嗯。” 碍事儿的孟美景一离开,兄妹俩踏进明晓堂,金银很快呈上点心香片,二人边吃边说。 第二百三十一章 谁人手 孟仁吉在说事关已身突发癔症之前,他不知乔二太太状告习嫣婈一案的来龙去脉,免不得先问了问。 在得知确已结案,孟十三也并未因此沾上什么麻烦之后,他才示意文原上前。 本来平日里都是文方跟着他,因着要禀事儿,也没出府,就到后院而已,他便让文方留守森万院,带着文原来了。 文原上前一步,开始禀报:“大小姐,奴婢查问到,坤正阁先时并无那块壁虎砚台,是大约半个月之前,才被坤正阁的柳掌柜亲自摆上货架,且是最里面的角落,一直无人问津。” “二哥,你先时不是说你不小心碰到才摔坏的么?”孟十三发出疑问,“既是摆在货架上最里面的角落,二哥如何会不小心碰到?”? 当时跟在孟仁吉去坤正阁的下人是文方,并非文原,这也是他查问过后一直存在心中的疑问:“公子,那个角落奴婢还特意进去看过,按照那个摆放位置,除非是公……咳,除非是有人故意去碰到,否则很难会碰摔到。” 宝珠睁大了眼睛听着,直觉告诉她,二公子突然着了魔,定非偶然! 孟十三的想法和宝珠一样:“二哥仔细想想,当时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若是实在想不出细节,那就让宝珠去把文方喊过来,我当面再问问他。” “不必。”孟仁吉很努力地在想,只是那会儿发生得太过突然,事后柳掌柜又赶紧让店里的伙计收拾,他觉得只是个意外,并没有想太多,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太多,“当时文方正好被我使去斜对面的宝莱楼买点心,买完回坤正阁,才知道我把那个砚台给摔碎了。” 孟十三思索了会儿:“二哥此前说那砚台是个古物,在坤正阁里卖了许久,也没卖出来,可文原查问得来的结果,却是在半个月之前,才被柳掌柜摆上货架的。是个古物和卖了许久也卖不出去的言语,二哥是听谁说的?” “柳掌柜!”这个孟仁吉知道,同时他也想起另一件事儿来,“对了,当时我原本并未注意到砚台,是柳掌柜指着同我介绍,说砚台是个古物,且卖了许久,也因着卖不出去,价格不贵,让我看看。” “那当时砚台摆放的位置是在哪里?”孟十三问道。 孟仁吉摇首:“我没注意,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孟十三之前说怕兄长会有后遗症,不是说笑,而是认真的,眼下兄长的记忆出现缺失,且缺失的是和砚台摔碎之前相关的点,应就是兄长痊愈后的后遗症了。 既是举止疯魔的后遗证,那么此缺失的点,是不管兄长如何想,也是不可能能回想得起来的。 而就以目前看来,兄长此前突然得了癔证,和壁虎砚台脱不了干系,与大力向兄长推荐壁虎砚台的柳掌柜也脱不了干系。 她转而又问文原:“砚台的由来,可有查问出来。” 文原道:“奴婢在坤正阁店外蹲守过柳掌柜,可一直到奴婢回来,也没见到柳掌柜到店里去,店里的伙计告诉奴婢,柳掌柜经常不在店里,去哪儿谁也不知道。而砚台的由来,伙计说他们不知道,那个砚台是柳掌柜突然拿出来摆放到货架上卖的,他们也只管招呼进店的客官,从未问过由来。” “柳掌柜的家在哪儿?”孟十三问道。 “柳掌柜不是京城人氏,父母妻儿都在老家,并不在京城。”文原在外办事儿,素来周全,孟十三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奴婢也有去柳掌柜在离盛舟街不远的灯笼胡同的家找过,没找到人,问左邻右舍,都说有两三日没见过柳掌柜了。” “两三日?”孟十三道,“看来得找到柳掌柜,才能知晓砚台的由来了。”??? 孟仁吉问:“为何一定要查出砚台的出处?” 文原查问到的已经禀完,孟十三让其退下,也让宝珠不必再侍候着,和金银招呼文原去吃点心。 宝珠确实有些饿了,听到能吃到金银刚出炉的点心,她高兴得又蹦又跳地退了下去。 而文原听到能和金银一同用点心,也是喜不胜喜。 明晓堂只剩下兄妹二人,三碟子糕点也被吃掉了好几块,茶壶里是赏春亲手泡出来的香片,滋味儿恰到好处。 孟十三执壶给孟仁吉的空杯满上,方徐徐同孟仁吉解惑道:“查出砚台的出处,才能知晓砚台出自谁人之手。二哥别忘了,你已经不住在城外西郊的庄子上,而是住在城内的孟府里了,作为尚书府公子,内阁次辅孟天官的孙儿,二哥可金贵着。倘若有人对孟府不满,亦或对孟府里的哪位主子不满,那么找孟家子弟下手,让其染上癔症,不仅能让坊间非议揣测孟府,更能废了一个孟家子弟。” 大妹妹的这一番言语,孟仁吉都能听得懂,可用到他身上,他便不懂了:“如此大费周章,便只是为了废掉原本就无用的我?” “外人背着咱们说,咱们听不到,也就管不着,可敢当面这么说,咱们就敢上去,当面给那人两个巴掌。”孟十三咬着酥酥脆脆的芝麻小饼,好吃到她微微眯弯了双眼,“故而二哥如此说自己,夭夭是万万不能苟同。” “那是因着你我是兄妹,你护着我罢。”孟仁吉见大妹妹吃饼,吃得如同舒心惬意的小松鼠般,眸色不自觉柔和下来,“你慢点儿吃,别噎着,也别吃得太饱,你已累了一日,别吃到积了食,待会儿不好睡觉。” “知道。”饼再好吃,孟十三心里也有分寸,“二哥,倘若我给二哥安排个去处,且是去很远的地方,二哥愿意么?” 这话儿她是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好的去处,经乔桑之死,她忽然意会到或许能那么干,倘若干成了,那兄长的前程也就无忧了。 “何去处?”孟仁吉端起茶杯的手一顿。 “尚未定下,且先保密。二哥就告诉我,愿不愿意?”孟十三说道,“倘若愿意,那二哥此后的日子,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第二百三十二章 似名角 “我自是愿意。”孟仁吉毫不迟疑地应下。 他依然是无条件信任孟十三。 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大妹妹给他安排的,那定是好的,绝然不会害他:“只是……我倒是不怕吃苦,就怕我生性愚钝,纵然愿意吃苦,也干不成事儿。” “二哥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孟十三依旧不甚赞同,“二哥只是没机会罢,但凡有机会,二哥定也不比大哥差的。” 竟是拿他来同大堂兄相较? 大妹妹竟这般看得起他? 被如此信任着,孟仁吉感到心胸澎湃之余,苦笑道:“夭夭,我其实在幼年,是有过启蒙的……” 他没读过什么书,只幼时启过两年蒙。 大妹妹的亲娘先二太太曾氏尚在世时,延请先生教的他,那会儿他年幼,连字都认不全,后来先二太太病逝,他被送往庄子,虽也在庄子附近村庄的学舍里念过书,却是尚不如幼时在先二太太请先生给他启蒙的那两年。 村里学舍里的先生,严格算起来也算不上先生,就是村里一个少时幸而读过几年书的老汉,给村里没钱念书的小娃儿们教几个字,大都是教小娃儿们的名姓,可那会儿他已经能在写自己的名姓。 真正再学不会什么,连字也没多认几个。 他三岁死了亲娘,才被父亲抱回孟府,五岁启蒙,非是父亲提的,而是先二太太提的。 进府两年,先二太太虽不大与他说话儿,可他的吃穿住行,却都是先二太太打理的,时常还得嘱咐下人要时刻跟着他,说小娃儿顽皮,莫要摔了磕着碰着。 在先二太太看顾之下长大的那五年里,从三岁到八岁,是他此生最开心无忧的日子。 身体也是偏弱,此为长年在庄子上营养不良所致,虽说能调理,假以时日定能养得壮实,然也需要时间。 他徐徐讲完过往:“启蒙的那两年里,还有后来在庄子邻近的村庄学舍识的字,其实加起来也不少了,但你看我,从搬回府里住,我日夜勤勉,写大字,看书朗读,笔墨纸砚费了不少,却无甚长进。” 这还是孟十三头回听孟仁吉主动提起幼年之事:“孟府的启蒙,俱都是五岁开始,二哥在我娘的安排下,也同是五岁启蒙,那后来满七岁了,我娘为何没安排二哥到前院独住一个院落?” “因着那会儿,你娘病了。”孟仁吉道。 孟十三顿时想起在曾府留宿时,曾家两位表姐提到的在她四岁时,母亲便不曾再带着她往娘家,因着那时的母亲病了,且病得很重:“二哥可还记得当时母亲的病,是什么病?有何症状?” 从外祖家回来,一件事儿接一件事儿地忙,她尚无机会当面问一问祖母,当年母亲病重,到底是什么病。 这会儿兄长提及,或许兄长给她一个答案,亦或给条相关的线索。 孟仁吉回想了下:“是什么病,我不知晓,但症状么……” “我记得有一回,我听到下人在议论,说你娘又在屋里唱戏,很是吓人,谁也不敢靠近。当时听不全,我就跑开了,我跑到你娘屋外窗台下偷偷趴着,透过窗台缝隙往屋里看,你娘确实在唱戏,吚吚呀呀的,唱得婉转凄美,一拂袖一转身,似极了梨园的名角……” “我不是说你娘真是唱戏,就是当时的情况,你娘明明不是唱戏的,我养在你娘院子里两年,也不曾见过你娘唱过戏,突然间听到,且唱得跟梨园名角一样精彩,声声引人入胜,步步令人深陷其中……” “后来我又听下人在议论,说父亲跟祖母禀过,父亲去问过你外祖父外祖母,你娘根本就没学过唱戏,也不会唱戏。” 孟十三道:“许是后来,我娘才学会的。” “祖母当时也是这样同父亲说,父亲原本就是这样想,便也没再追究,权当是你娘的个人兴趣,想着整日待在府里,有个排闷解忧的兴趣,那也不错,遂不再追究。”孟仁吉一直也是这般认为的,直至此刻被孟十三问及曾氏是生的什么病,他也才想到这个问题,“我中间足有十年不在府里,夭夭若想知道当年你娘到底是生了什么病,那还得问问祖母,或者问问大伯母。” 那年他七岁,已然晓事儿,犹刻是先二太太病重之时,都是大太太商氏在忙前忙后,还经常一有空,便到善方院陪着先二太太说话儿。 “嗯。”孟十三点头,又问,“二哥可还记得当时听到我娘唱的戏曲,是什么戏曲?” 孟仁吉摇首:“当年我也才七岁,听不懂戏曲中到底是在唱什么词,只觉得……很悲伤,且有些毛骨悚然。” “悲伤?毛骨悚然?”听到这两个形容词,孟十三微微诧异。 “或是我形容得不太准确。”孟仁吉见状又道,“毕竟当时我什么也不懂,既不懂戏曲,也听不出填的是什么词,更不知那悠扬顿挫的是什么调,觉得悲伤,觉得毛骨悚然,仅是我个人的感觉,许是我感觉错了……” “二哥就说,有没有记错?”孟十三打断试图宽慰她,而往回找补的孟仁吉。 孟仁吉顿了下:“没有。” 到底还是如实回答,总不能因着不想让大妹妹在此后回忆生母的过程中,太过难过悲痛,便撒谎说是他记错了。 那段记忆太过悚然,纵然他此过经年,并没有因着这一段而减少心中对先二太太的感恩,依旧令他印象深刻。 他不可能记错。 堂内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吃饱喝足,孟仁吉该回森万院了,起身道:“时辰不早,你早些歇息,莫要想得太多。” 孟十三知道兄长是不想她在听到导致生母病逝的病,竟是这般奇怪后,而思虑过多:“二哥放心,我娘当年的病,我肯定是要查清楚的,在此之前,我不会让自己钻了牛角尖。” “那便好,有何我帮得上忙的,你尽管来寻我。”孟仁吉道。 孟十三应下:“好。至于砚台的出处,二哥也不必操心,明儿我就让风筝去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失策了 关于壁虎砚台一事儿,她还是觉得得让风筝出马,才能尽快查出砚台的由来,文原虽对坊间熟悉,许多关卡因着能力,也是过不去的。 被关住了,自然摸不到事件的关健。 孟仁吉对于砚台的处理,他并没有意见:“你安排。” 实则,他到现在都还没点儿头绪。 突发癔症,如壁虎趴墙上卷食蚊子,这些搁在从前,并没有发生之前,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压根就不会想到,在他身上竟还能发生这般离奇诡异之事! 而事实,就是发生了。 孟仁吉带着依依不舍的文原离开泰辰院,往前院的森万院回,到二门处遇到孟仁康。 孟仁康虽对长兄无甚感情,也不亲近,但与孟美景不同,他自见到孟仁吉的第一眼起,他便一直敬意十足:“二哥。” 孟仁吉微微颔首:“这么晚了,四弟怎么还不歇息?” 孟仁康以行动回答,身形一移开,露出后面的习匡镜。 “孟二公子。”习匡镜躬身一礼。 孟仁吉回礼:“习二公子。” “二哥,匡镜想谢谢阿姐。”孟仁康道出两人出现在二门的缘由,“我便让糖旺到泰辰院问阿姐,阿姐说不用了。可匡镜还是觉得应该谢谢阿姐,故而便央我带他到二门来,想就地……” 他未说完,习匡镜已然双膝原地跪了下去,直挺挺地跪在二门之外,对着门的正中,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干净利落,孟仁康和孟仁吉都还没回神儿,习匡镜已站起身来:“还请孟二公子同孟大小姐转告一声,他日匡镜还要带谢礼上门,正式谢过孟大小姐救我阿姐一条性命,届时家母少不得要跟孟大夫人下拜帖。” “转告一声没问题,但我家大妹妹应不应,大伯母接不接拜帖,还得另说。”孟仁吉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此事儿也不是他能作主的。 习匡镜看向孟仁康,他听孟同窗说,孟大小姐对孟二公子此兄长可好可上心了,怎么眼下听着好似不是一回事儿? 孟仁康摸摸鼻子,低声道:“阿姐的主,谁敢作?大伯母的主,我与二哥都是小辈,也不能作。” “如此,还是有劳了。”习匡镜算是明白了,孟大小姐的行程安排,不管是长兄,还是幼弟,谁都不敢指手划脚。 孟仁康回到建丰院,习匡镜离开孟府归家去,孟仁吉回到森万院,二门发生的事情,恰被路过的沧玉看到,回泰辰院就上禀了孟十三。 “真不愧是姐弟俩,都一样喜欢下跪磕头。”宝珠嘟着嘴儿为自家小姐抱不平,“以为跪一跪磕一磕,就能抹掉恩将仇报的下作手段似的。她想得美,抹不掉的!” “虽是姐弟俩,还是不一样的。”孟十三不在意地笑一笑,“习二公子爱跪跪,反正他答应往后都要听我安排,这是跑不掉的。我要睡了,沧玉给我拆头发。” “诺。”沧玉擅梳头,于是商氏把她分配进泰辰院后,便被指定每日给孟十三梳头解发。 孟十三坐在妆台的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脸,突然发现原主的一双丹凤眼,与她作为妖的相貌,竟十分相像。 沧玉慢慢拆解着,拆解完孟十三的发髻,又拿起木梳,把孟十三散落于身后的长发一根一根地梳通顺。 宝珠在铺好床榻,孟十三披着如黑锻的青丝爬上床榻,平仰躺下,很快进入梦乡。 宝珠吹灭烛火,遂与沧玉蹑手蹑脚退出屋子,也各自歇息去。 与此同时,向凛抱扶着曾重屺走出宝莱楼,坐上提前请庄严立帮忙,就近往车马行雇来一辆马车,主仆俩缓缓回曾府去。 陆罗站在宝莱楼门口,目送着马车慢慢驶远,叹道:“失策了。” 他早听闻过曾重屺不胜酒力,故而才盘算着把人往宝莱楼一约,灌下一壶玉液酿,怎么也得醉了,他好趁着曾重屺醉酒,问问关于孟良辰的事情。 没想到啊,这曾大公子醉是醉了,却任他如何引话,如何询问,就是不开口,反而砰的一声响,直接倒在桌面睡死过去。 啥也没问出来,真是白费宝莱楼的各式招牌了。 “公子,咱们也回去了?”奈舍看着时辰不早,已快人定,公子都出来一整日了,也该回府了。 “回吧。”刚败兴,陆罗这会儿是完全提不起兴致到别的地方逍遥快活了。 奈舍喜盈于色:“诺!” 陆罗主仆俩随着一离开,庄严立招来跑堂问:“都喝光了?” “一壶两坛,都喝光了!”跑堂刚上楼收拾,看得清清楚楚的。 “曾大公子是醉了,陆二公子倒仍旧清醒得很。”庄严立啧啧有声,“年青人,酒量就是好啊。” 跑堂拆台道:“曾大公子也是年青人,也没见酒量多好,都醉得一塌糊涂了。” 庄严立瞪眼:“你小子姓金啊,跟老白一个德行,专拆人的台扫人的兴!” “嘿嘿!”跑堂嘻皮笑脸,“小的倒是想姓金,可惜投胎早了,金掌柜的长子今年才及冠,小的都二十有三了。” 庄严立被逗乐了,回想过去岁月,不禁感慨:“没想到老白的长子都有二十了,女儿也有……也有十七了吧?” “是,十七了。”跑堂点头。 “你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庄严立好奇地问道。 “金掌柜一直张罗着给他闺女相看,都相了快有七八个了,都没成。”跑堂一脸我了解我知道我清楚我明白的表情,“挑,太挑了。” 庄严立一掌拍在跑堂脑门上:“挑!我看是你小子太挑了!都知道你自个儿二十有三了,还不赶紧娶妻,整日跟三姑六婆似的,嘴碎!” “我不是挑,我是没钱,谁愿意嫁给我这穷小二!”跑堂赶紧捂住脑门跑了。 “还犟!楼里就你一个小二啊?别的小二也没见有多少银子,个个都有妻有儿了,就你只会瞎嚷嚷!”庄严立虽自个儿没成家,今至高龄四十多,也没打算成家了,但却甚操心楼里伙计的终生大事儿。 谁成没成亲,他门儿清。 想拿穷来说事儿,门儿都没有! 第二百三十四章 莫折兵 宗帝准许乔千承回京见女儿最后一面的恩旨,经驿站八百里加急,由甘总管的干儿子甘全公公亲自送至岭南。 李寿想要保下乔千承,便要帮着隐瞒乔千承在未接到恩准回京的旨意之前,便私自回京的行踪。 不然就算他父皇再爱惜将才,也不可能轻饶了视皇权于无物,继而铤而走险的行径。 虽则此事儿若公布天下,或有一大半的人能理解,甚至能感同身受到乔千承失去余下的闺女,而痛彻心扉的心情,方会在万分悲伤之中一时冲动,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然,皇权就是皇权。 他作为东宫,作为储君,为拉拢人心,他尚未容忍,但若他在父皇百年之后登基,成为江山之主,那时若还有人犯下与乔千承同样的错误,已身为皇帝的他,定然也不会轻易饶恕犯事之人。 即便那人再文武双全,也不行。 皇权,是不允许挑衅的。 还有涂崖,刚入略阳县就出了事儿,屡遭刺杀,虽有朱希叶全力相保,然住在县衙也不是长久之计,难保县程不会被刺客渗透,也并非绝对安全。 更何况涂崖此行是带着秘差在身的,不可能总猫在县衙里避着,水患洪灾一事儿需要涂崖去暗中查访,查明真相,搜索证据。 处于被动的位置挨打,绝非涂崖的脾性,更非他的行派。 可要援手,也得讲究策略。 不然一个差池,届时不仅远水救不了近火,势必也会令某些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那涂崖便死定了。 季宽左看上首案桌后坐得端端正正,眉心却急得能夹死好几只蚊子的殿下,再看对面案桌后坐得笔直,同样蹙着眉头的池南,最后看向杵着跟柱子似的常青,回到眼前自个儿案桌的香茗。 敢情就他喝光了,殿下和池南都没心情喝。 “殿下,要不然臣亲自走一趟?”孟仁平提议道。 “你不要命了?”季宽顿时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之后,方意识到自己的罔上,他赶紧起身叉手,“卑职无礼,请殿下恕罪。” “无碍。”李寿示意季宽坐下,而后他看向孟仁平,“符丰说得不错,你真是不要命了。” “去岁略阳洪灾,若今年不能趁着端午翻船之事,彻底查个明白,将那些鱼肉百姓、贪婪无度的害群之马一网打尽,那此后要再彻查,陛下不会再像此次这般支持,恐怕都彻查都不会答应。”孟仁平道出自己的想法。 李寿也正有此忧虑:“是得给涂崖派去帮手,但不可能是你。你去,以你的脑子,自是能很快查个明白,怕就怕在,还没等你入略阳,你便没命了。” “就是!殿下说得没错!”季宽也是不同意得很,“池南,你别忘了你是个文臣,真要有个人亲往略阳,那也得是我!” 此言一出,引得李寿与孟仁平齐齐看向他,没再两息,又齐齐转回去,径自交谈起来,全然当他没说过话儿。 他顿时哑言。 他自知脑子不如殿下与池南,可也不是全然没脑子,他自荐也是想为殿下出出力,用得着这么明显地无视他么。 哼。 “常青,我茶没了。”季宽纯属没事儿找事儿做。 常青心知肚明,忍着笑应道:“这便让人给季大公子重新沏一碗。” 商讨到快人定,李寿让孟仁平与今晚不当值的季宽回去:“宫门快要下钥了,赶紧都回去吧。另外,池南,你同夭夭说,要打主意可以,可也要防着,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诺。”孟仁平有些没明白。 季宽更没明白,刚走出文华殿,走至殿前月台,他便急不可耐地问:“殿下是何意?什么叫做孟大小姐打主意可以,却要防着既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我也不知。”孟仁平打算回府问问大妹妹。 “你是怎么做人家大哥的?什么都不知。”季宽挑高了眉,故意找碴。 孟仁平目不斜视地回怼:“同样是做人家大哥的,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家的妹妹们吧,我家大妹妹自有我来操心。” “唉。”提到他府里的两个妹妹,季宽就得叹气儿,“也不知上回你家大妹妹与我家茵茵都说了些什么,茵茵回府后,竟是口味大变,涓涓也消沉了下来,不再缠着我帮她牵线。” 说到牵线二字,他冲孟仁平哼了一声。 孟仁平深知为何:“终生的大事儿,勉强不得。勉强得来的姻缘,磋砣一生罢。” “此世间多少盲婚哑嫁,依你之言,那都不活了?”季宽虽从一开始便知二妹不把视线盯在殿下身上,改而盯到池南身上,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然则看到涓涓因被池南拒绝,而消沉下来,作为长兄,他也是很生气儿的! 孟仁平老神在在地瞧了眼季宽:“反正我不行。” 季宽被这一眼瞧得恼火,刚想发作,便又听孟仁平问:“你家大妹妹口味大变,是何缘故?” “就……”季宽顿了顿,“以往茵茵倾慕殿下,却总见不到殿下,听到我说殿下口味清淡,她为离殿下近一些,便也开始饮食清淡,明明是喜辣的口味,非得跟着吃没什么味道的膳食。改了口味之后,便恢复了以往,现今一日三餐,最少两餐都得有辣菜。” “恢复自我,这不是挺好的么,我家夭夭真是厉害,既人美心善,又很能开解人,令人眼界开阔,步上正轨。你家大妹妹能想通放下,你得谢谢我家大妹妹。”孟仁平表情未有外露,语调里却难掩得意。 季宽瞥了眼眉宇间尽是与有荣焉的孟仁平,虽不想承认,却知挚友说得很对:“近时我母亲再给茵茵相看,茵茵都没再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很认真地让母亲好好打听一番对方的品性,言道只要对方品行端正,五官端正,出不出息的,她不在意。” 孟仁平疑道:“为何?” 他略为不解,世间女娘都嫁个有出息的儿郎,怎么季苓竟不要求出息了,不会被大妹妹打击狠了,索性破灌子破摔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引选正 “她说,她作为季府的大小姐,又是嫡长女,季家累世积富,父亲是正三品太常寺卿,大哥又是东宫侍卫长,统领着整个东宫的防御,将来殿下登基,大哥还能更上一层楼。” 季宽这会儿回想起当时大妹说这番话儿时,脸上那自得的模样,简直是换了另一个人:“她若出嫁,必是十里红妆,娘家也能作为她一辈子在夫家挺直腰杆的后靠,未来郎婿出不出息,她不看重,左右光她带进夫家的嫁妆,便能让夫妻二人一辈子吃穿不愁,娘家显赫,也没谁敢不长眼地欺负她们小夫妻俩。如此,顺心遂意,很是快哉!”?????? “季大小姐说得极是。”孟仁平斜着季宽感慨,“竟看得比你还通透,难得。” 季宽切了一声:“那你错了,这些话儿当时就把在场的我和我母亲给听傻了,随后母亲问她真是这么想的,她说她也想不到这些,是孟大小姐同她说的,她听着觉得甚是有道理,便真的听入心了。” “夭夭说的?”虽不觉得意外,然孟仁平听到这番言语竟是大妹妹说的,可见大妹妹必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竟是不知大妹妹对亲事的看法,竟这般直截了当。 他沉默地走着,眉头不知不觉又蹙紧。 季宽察觉:“你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夭夭从来不与我说这些,我也不曾问过,也不知她同季大小姐说的这些话儿,是不是也是她向往的?”孟仁平闷声道。 这个季宽可回答不出来:“殿下不是让你给你家大妹妹传话儿么,打的什么主意,是否向往,你索性都问问,不就知道了,用不着发愁!” 孟仁平道:“夭夭不比旁的女娘,过去我们对她极是忽视,也从不亲近,今年及笄,方展现出她的不同。我知道这是她已到出阁的年岁,不得不表现自己,她是怕二婶给她找个不如意的郎婿,随随便便就将她嫁出去。前十五年在娘家,她的日子过得艰难,后半辈子在夫家,她是不想再继续过苦日子。”? “是故我说你作为人家大哥,当得很是不称职么。”季宽打小就被母亲蓝氏勒令,要好好保护着两个妹妹,特别是二妹涓涓,万不能因着涓涓是庶出,便区别对待两个妹妹,他自幼听话,素来是将两个妹妹照顾得很好的。 直至今日,茵茵涓涓都是能出阁的年纪了。 白驹过隙,日子过得可真快。 他道:“明知你二婶是你大妹妹的继母,你都从未上过心,搁我身上,我也不会对你说道姻缘,毕竟也没那么熟。” 但却能对茵茵有着足够的耐心,引导茵茵选择正确的姻缘,帮他解决了这些年来,他怎么劝说茵茵,茵茵就是不肯放弃殿下的难题。 这样的孟大小姐,确如池南所言人美心善,很是厉害。 孟仁平张了张嘴,想反驳说,他和大妹妹都是家人,怎么会不熟,然一想到殿下最初在轩辕台上看到大妹妹,指着大妹妹问他是谁时,他险些没把大妹妹认出来,他又哑火了。 ……那会儿确是不熟。 他羞愧地垂下眼帘,闭上嘴,沉默地和季宽一同走出宫门。 季宽见状想安慰两句,又想到刚才在文华殿里李寿与孟仁平合起伙来无视他的事儿,他又不想安慰了。 觉得就该让挚友自闭会儿! 从宫门出来,季宽与行知骑上马儿,孟仁平与高远坐上孟府大车,同行了一段,又分开各自回府。 这一路上,孟仁平坐在车厢里,双手互拢入袖,闭着眼养神儿,慢慢将愧对孟十三的情绪疏通开来。 回到孟府,他让高远不必跟着,自个儿进了后院,到泰辰院院门。 守门婆子不敢怠慢,赶紧往里报。 报到赏春这儿,她让婆子等着,转身到正房寝屋请示孟十三。 孟十三睡得香甜,赏春喊了好几声,才把她喊醒:“怎么了?” “小姐,大公子来了,现在就在院门口等着。”赏春禀道。 “没跟大哥说,我已歇下了么?”孟十三坐起身,拥被坐着揉了揉睁不太起来的双眼。 “咱们院里早落了锁,守门的婆子都知晓小姐已歇下,也是如实同大公子说的,大公子听后,却还是让婆子进来请示小姐一声。”同样的问题,赏春已问过守门的婆子,婆子便是如此答的。 知晓她睡了还让婆子来请示,大堂兄这是有重要之事找她? 孟十三看了眼桌面的漏壶,已过人定,都亥时三刻了:“去请大公子到明晓堂。” “诺。”赏春走下石阶,对站在宝瓶门边的婆子道,“赶紧开门,把大公子请进来。” “诺。”守门婆子腿脚利索,转身快步回院门处。? 赏春正想要进屋里侍候孟十三,便见宝珠已走出耳房,往这边来:“正好,大公子来了,你进去侍候小姐穿戴整齐。” “晓得!”宝珠觉轻,听到动静便出来了,“大公子怎么这么晚还来?不知道小姐已经睡下了么?” “大公子知道。”赏春推开门扉,“想来是有要紧之事。” 宝珠点头,不再多言,径直往内室侍候孟十三起身。 一刻余钟后,孟仁平坐在明晓堂里,孟十三穿着家常衫裙,素面朝天地走进堂内。 “大哥。” “这么晚,本是不该来的,可殿下有话儿要我转达给你。” 孟十三跟着孟仁平在侧座坐下,诧导地问道:“殿下要大哥转达什么话儿给我?还这么急?” 急不急的,孟仁平不知内里,也定不了是急还是不急,总归他要第一时间转达:“殿下说,你要打主意可以,但要防着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孟十三一怔:“殿下晓得我在打什么主意?” 不可能啊,她的打算是早有的,可具体要如何实施,要如何达成,她自个儿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虽有成算吧,到底也没十足的主意。 自从碧虚庄园回来,李寿连她的面都没见着,怎么知道她在打主意? 孟仁平仔细回想:“看殿下那笃定的神色,应是知晓。不过是我猜的,殿下并未多言。” 第二百三十六章 瘆诡异 孟十三点点头,她想到那个及时给她送来活证翠柳的陌生男子:“大哥,殿下在乔二夫人状告习小姐逼死乔小姐一案上,是不是派了人帮我?” “那人叫同光,是保护在殿下身边的两个御影卫中的一个,乃是陛下所赐。”孟仁平答道,“你亲上京衙,我知晓后请符丰帮忙,殿下则是直接派出同光,在刚出通州地界离回京城官道的一段路,符丰还遇到了曾大公子,与曾大公子同行,又遇到同光与另一个人,在和二殿下身边的两个侍卫对打得很是激烈的场面。” “后来,殿下的两个侍卫败逃,翠柳由同光带回京城,带进京衙交给你,符丰则回了宫见我与殿下,随后不久,同光也回了宫复命,至于曾大公子,听同光说,回城便跟着到京衙,只是没进去,一直在衙门侧墙等着。至于原来和同光一起与二殿下身边的两个侍卫对打的那个人,听符丰说,他若没认错的话儿,那个人是崔七公子身边的随从。” “那个人确为崔东家身边的随从,名唤湖岩,也是帮我的。”孟十三略去她让风筝去向崔瑜求助交易的那一段。 回府后她被唤至上房,当着刚落衙的祖父与大伯,祖母与大伯母的面,她讲述了上京衙公堂的整个过程,包括找到活证翠柳,唯独也是隐去了这一段。 她想着,省得他们还得问她,为何需要援手时,不向他们求助,却向崔瑜求助? 难道要她实诚地告知他们,她可以和崔瑜交易,交易完也就互不相欠,她却不能和他们交易,他们不会同意,会觉得她在跟他们划清界线,不把他们当家人,公堂之上时间紧迫,她没时间费在这样的事情里。 故而找上崔瑜,是她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她觉得当下最好的法子。 诚然现在她已是适应了在孟府里的生活,也在无形中接受了他们是她这具人身的血脉至亲,此为事实,便是原主的人魂早已不在,被她的妖魂取而代之,她也改变不了她占据的身体,里面流着的是孟氏的血。 “帮你的?崔七公子为何要帮你?”孟仁平疑惑道。 “我跟崔东家做了个交易,他帮我,我也帮他,互利罢。”孟十三如实道出这一点儿,“大哥放心,我有分寸。” 孟仁平正想要追问孟十三与崔瑜做了何交易,便听到孟十三后面的这一句,他顿时明白大妹妹这是不想他多问,他收回已到嘴边的问题,改而问道:“殿下说你在打主意,你可能告知为兄,你在打什么主意?” “事儿未成,不可说也。”孟十三没告知与之相关的孟仁吉,自然也不会提前告知孟仁平,对两个兄长,她是一视同仁。 “那……”孟仁平想到进泰辰院之前带来的第二个问题,“你对未来的郎婿可有什么要求?” 孟十三眨眨眼:“大哥如何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祖母让大伯母帮我挑朗婿,已挑到能与我相看的了?” 孟仁平道:“不是……”?? “大哥,我懂,我都及笄了,说亲是应该的。”孟十三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 孟仁平见孟十三顾左右而言他,搪塞他不作答,他也识趣地没再往下问,点点头道:“懂就好。” “大哥长我六岁,我娘病逝时,大哥已然年十一,大哥可还记得当年我娘得的病,到底是什么病?”孟十三从孟仁吉口中得知曾氏当时生病时的异状,若说此前便有想问个清楚的念头,那么现在她便有了一探当年有关她娘病症的真相。 “你如何突然问起这个?”孟仁平未答反问。 孟十三听着这般耳熟的反问,想着几息前她刚问过大堂兄,没想这会儿大堂兄就把问题给她一字不差地抛回来:“我不是刚去过外祖家么,和四表姐五表姐一同睡时,表姐们提起我娘,说在我四岁之前,我娘还经常带着我到外祖家去,四岁之后,直至我娘病逝,皆不曾再到过外祖家。我想着在我五岁那年,娘病了,还病得连外祖家都不曾再踏足,便生生病没了,此病得多严重,我便想问问到底是什么病?” 孟仁平在曾氏病重的那一年,他确是府中公子小姐们当中年岁最长的:“什么病我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祖母与母亲都不让我靠近,说不准我到善方院去,说怕我年纪小,会过了你娘的病气儿。” “除此,还有什么?”孟十三不信孟仁平半点儿都不知晓,连当年还小大堂兄三岁的长兄,都听过她亲娘一发病,便会在屋里唱戏的症状。 确实还有,孟仁平道:“那会儿我尊母命,便不曾踏足善方院,但善方院里,却总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 和孟仁吉说的一样。 也是关于一些曾氏一发病,便会唱凄凉婉转的戏曲,那戏曲的调也不是梨园唱的那些调,音调柔美之中,总带着些许瘆人的诡异。 “母亲得知我在下人的议论中听到这些,发了好大的火,祖母也动了气儿,勒令母亲一定要将府里的歪风邪气好好地整顿一番。” “此后,别处我不知道,反正我再听不到关于你娘的病的任何消息。每回问母亲,或问祖母,她们都只说你娘的病还是老样子,回答我的神色,每每都很无望。我便暗下猜测,你娘的病定然是越发重了,只是母亲与祖母怕我知晓后,不仅帮不上忙,还搁误了学业。后来,直接让我不准再请假回府,好好在青北书院住读,每月休沐也不必非得回来,在书院里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孟仁平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看着孟十三道:“夭夭,我虽不知当年你娘得的是什么病,但我想着,你娘的病定然不是普通的病。你娘病逝之后,我也曾在私下问过母亲,母亲不肯告诉我,只对我说,往后不准再问。故而,我也就知道这些。” “多谢大哥。”孟十三越听越觉得古怪,更觉得曾氏之死,其中定有猫腻。 第二百三十七章 患癔症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孟仁平经孟十三这么一提起,回述起来,他也意识到当年曾氏的病逝,恐怕不简单。 随后,孟仁平免不得也问了关于日间京衙公堂上发生的种种,孟十三有一说一,所答俱与在上房作答的差不离。 再随后,孟仁平回建丰院,整夜都没睡好。 符丰说得对,是他未照顾好大妹妹在前,大妹妹纵然如今与他不是很亲近,也是应当的。 从明儿起,他要弥补大妹妹,要对大妹妹更好,好到大妹妹能消除对他的隔阂。 翌日一早,孟十三让风筝去查壁虎砚台的出处,她带着宝珠到秋水湖绕着走十五圈,满身是汗,回院换了套干爽的衫裙,而后进了长春院。 上房德仁堂里,孟十三双手捧着抄写好的《金刚经》:“祖母,孙女儿把经书都抄写好了。” 孟老太太笑盈盈地喊刘妈妈近前:“将大小姐抄好的经书供至佛堂案前。” “诺。”刘妈妈双手接过孟十三手中的《金刚经》,转身退出屋子,往南面抱厦里的佛堂走去。 “祖母,孙女儿今日来上房,除了将抄好的经书交给祖母之外,还想问祖母一件陈年旧事。”孟十三和孟老太太相处的时日渐增,她已有些了解眼前的祖母,家人之间,比起拐弯抹角,祖母更喜欢有话直说。 “问吧。”虽说一听陈年旧事,便让孟老太太心里小小咯噔一声,左右也没什么不可言的。 “孙女儿想知道,当年我娘病逝,患的到底是什么病?”孟十三问道。 刚端起青瓷茶碗的孟老太太闻言,指尖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她力持镇定地掀起茶盖,吹了吹还稍微有些烫的茶汤,浅浅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后,她方把茶碗搁回桌面。 孟十三没有催促,她安静地等着。 “夭夭,你长大了,已是及笄,都能出阁了。”孟老太太的言语中含着叹息,“你娘当年的病,理应让你知道。” “多谢祖母成全。”孟十三无声地松开攥紧的拳头,她就怕祖母会像当年大伯母对待发问的大堂兄一样,也不回答她,也不准她再问。 “你我祖孙,无需言谢。”孟老太太轻轻摆手。 “祖母……” “……患的癔症。” 孟老太太的声音仿佛隔着重重云雾,揉碎了荡进孟十三的耳里。 从德仁堂出来,一直到走出长春院,她的眉头都是蹙得紧紧的,面色如霜,犹如冰山顶上的雪莲,既美又冷。 宝珠跟在身侧,慢上孟十三一两步,亦步亦趋地跟得心惊胆颤。 她和金银打小被先太太买进孟府,记事儿起,她们就一直侍候着小姐,先太太对和小姐的年纪差不离的她们,无甚太高的要求,只对她们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跟在小姐左右,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不能让小姐自己一个人。 当时年幼,她们只是牢牢记下了先太太的嘱咐,却并不理解话中之意。 直至再后来,先太太病没了,继太太进门,她们才慢慢有些明白,小姐是先太太的亲骨肉,先太太这是提前在为小姐铺好路,纵然先太太不在了,还有她们像家人一样,一直陪伴着小姐长大。 可这会儿,她又不免心生怀疑,或许先太太的用意不仅仅是这样,或许还能别的用意,只是她们年纪小,先太太没明说,她们不懂,就算当时明说,只怕她们也依然听不懂。 “宝珠,你去把金银喊回院。”孟十三交代道。 被打断思绪的宝珠赶紧应诺,转而奔向通往大厨房的鹅卵石路。 金银正在大厨房做着红枣糕,亲自看着火候,宝珠一来,让大厨房里的其他人帮忙看着之后,便将她拉走。 回院的路上,宝珠压着声音同她说了,她方知是小姐让宝珠来找她回院的:“小姐可是有何急事儿?” 宝珠遂又将在上房里,孟老太太将当年曾氏患的乃是癔症的病,简短地又同她说了。 金银控制不住地微张了嘴:“这、这是真的?” “老太太亲口对小姐说的,万不会有假!”宝珠见金银的夸张表情,引来了其他下人的注目,她又低声道,“此事儿不能外传,你收着点儿!” 金银赶紧严肃起来:“晓得!” 回到明晓堂,堂内是赏春亲自侍候着,除此再无其他丫鬟。 孟十三高坐上首,她让赏春留在堂内,让其他下人尽数守在宝瓶门外去,便是表明了接下来的话儿,赏春可以听,余者皆听不得。 赏春心中是既喜且忧,喜的是她自进泰辰院当成管事娘子,大大小小之事,事无巨细,她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奖罚分明,这些都没有白费,小姐都是看在眼里的,忧的是接下来要听到的事情,似乎是件大事儿,且看小姐的神色,不像是好事儿。 不过,在小姐身边侍候,能成为似宝珠金银这般心腹的存在,她心中的喜到底要比忧多得多。 宝珠金银未进明晓堂前,便在外面的宝瓶外看到其他丫鬟,二人问了问,方知晓是小姐下的命令,让她们暂时不得靠近明晓堂半步。 踏进明晓堂后,见到站在孟十三身侧的赏春,二人又不由自主地皆在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随着领会过来,赏春姑姑这是当真得了小姐的信任了。 此为好事儿。 二人脸上的讶色很快被雀跃覆盖。 赏春见状,嘴角上扬,心里暖暖的,这两个丫头也懂得小姐的意思,此是在为她高兴呢。?? “小姐,金银来了。”宝珠与金银同站定在孟十三跟前三步外。 金银问道:“小姐,您唤我回来是有什么事情?” “嗯,我有事情要问你和宝珠。”孟十三侧脸,郑重其事地与赏春道,“你也听听,此后免不得要在府里做一些事儿,明查或暗访,你和宝珠金银风筝,三人要配合好,务必要拿到相关线索。风筝眼下不在,待她回来,赏春负责跟风筝转达。” “诺。”三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孟十三开始问:“宝珠,金银,你们打小跟在我身边,还是我娘把你们买回孟府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猛兽撕 她顿了顿:“直至娘病逝前,才将你们的身契交到我手里,至今还锁在妆台的抽屉里。我五岁那年,娘病重,于同年撒手人寰。我要问你们的,同样也是要问赏春的,你们三人可曾听闻过我娘生病时的病症?倘若有听闻过什么,不管好坏,不必有忌讳,尽都说出来。”? 可惜,那会儿她们年岁都还小。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赏春当年也才十岁,连差不多年岁的孟仁平都未能知晓什么,赏春不过是家生子,也没在善方院中侍候,更是知之甚少。 孟十三听后失望之色尽显。 “小姐,或许奴婢父母的那一辈,能知晓一些。”赏春发现她是越来越见不得自家小姐发愁的模样,“奴婢的老子娘虽然早在前几年出意外,与奴婢的弟弟一起当场没了,可赏夏赏秋赏冬的家人都还在,奴婢可以去请她们帮忙,各自问问自己的老子娘。” “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孟十三同意。 宝珠金银则听着,眼神儿不免黯淡。 她们都是从外面被买进府的,并非孟府的家生子,被卖时年纪也都太小,记不得家是在哪儿,可有兄弟姐妹,老子娘又是谁,如今可有在世。 不过记得这些也无用,主要是她们都帮不上小姐的忙。 孟十三早在赏春成为她院里的管事娘子前,便了解过赏春的过往,其中便包括了赏春的家人齐齐殒命于外的惨剧,此刻重提,见赏春语调平平,神色自若的样子,料想此惨剧在赏春心中,已然成为过去。 虽是提起仍旧悲痛,却非是不得提及的旧伤。 既是如此,也提及了,她顺势问了句:“我听闻当年你的父母与弟弟为府里办事儿外出,在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 “奴婢的老子娘当年得老太太看重培养,很早便在府外,在老太太的嫁妆铺子里当掌柜与掌柜娘子,一个月里总得出城两三回,那一回奴婢的弟弟已有八岁,非要跟着爹娘一同外出……”若是当进弟弟不是非哭着闹着要跟着出城,那现在她便不会是孤身一人了,赏春神色有些恍惚,“回程的时候,奴婢听老太太说,他们为节省时间,赶在城门半闭之前进城,便没有走官道,而是抄了一条近道,没想到……便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孟十三当时是让宝珠去打听赏春的过往,宝珠并没有打听出赏春的家人到底是出了何意外。 故而宝珠听到这儿,也是竖起了耳朵。 金银亦然。 “老太太私下同奴婢说,说到底是奴婢的家人,外传是不能外传的,但总归得让奴婢去见爹娘的最后一面……”赏春说着,脸上有两行泪滑落,“奴婢到城外西郊的庄子上见到他们时,他们的尸首残缺不全,爹的手没了,娘的内脏没了……” 她再受不住,捂住嘴呜咽起来。 孟十三不忍催促,安静地等着赏春缓过情绪。 宝珠金银都红了眼眶。 赏春过了会儿,抹干眼泪继续说:“纵然老太太在此前,便让奴婢要做好心理准备,可奴婢在见到爹娘的那一刻,还是被吓到了,当场便晕了过去。再醒过来之时,田庄头已将他们收敛好,装进两口薄棺,说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要厚葬奴婢的爹娘。” “你没有提到你弟弟,他还活着?”孟十三问。 宝珠金银光顾着替赏春难过了,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闻言细想,才发觉在赏春的话里,并没有提到其弟。 赏春摇头:“奴婢不知,当年发现奴婢的爹娘时,并没有发现弟弟,只在爹娘的尸首旁,找到弟弟的两根手指……无名指和尾指。” “那为何会下了你弟弟也跟着身亡的结论?”孟十三不解,“只两根手指,并不能说明你弟弟已无还生之望。” 赏春道:“奴婢何尝不知,知内情的老太太和田庄头也是这样认为的,故而后来老太太还在暗下请了一位老仵作,那老仵作原是京衙的仵作,因年迈才退了下来,由其子继承进京衙,替了其仵作之职。” “老仵作为奴婢的爹娘验过尸后,直道奇怪,说致命的伤口皆像是被猛兽所撕咬,爹的手和娘的内脏,被害现场并没有找到,老仵作推测……可能是被猛兽……吃了。而奴婢的弟弟,老仵作推测可能因着弟弟年纪小,被猛兽整个拖走了,或……或当场便被吃了,只剩下弟弟的两根手指……” 孟十三看着泪如雨落的赏春,道出结论:“依你所言,那并非是意外,而是谋杀。” “对!”宝珠走近赏春,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赏春,“赏春姑姑,小姐说得对,那是谋杀!怎么会说成是意外呢?” “嗯!”金银走到赏春的另一边,心疼地看着赏春。 赏春接过帕子,抹干了脸上的泪水:“老太太说,此事儿凶险,也极是诡异,老仵作验尸,结果说是猛兽所撕杀的,可那附近莫说凶猛骇人的野兽了,便是连野鸡野兔子都没有半只,事后老太太也派人找过,根本就没有猛兽生活过的痕迹,也问过附近村庄里的村民,都说没有。” 孟十三理解孟老太太的做法,解析道:“依着你父母双双惨死在现场,你弟弟只留下两根手指来看,乃是死无对证,亦无其他线索,单凭老仵作自身并不确定的推测,而无实质证据,是成不了定论的。” 事情已过去多年,赏春虽仍会悲伤,却早已接受事实,她缓缓道:“是,老太太当时也是这个意思,说要确定老仵作所言便是事实,尚需证据,可别说证据了,猛兽之说,便无法得到证实,甚至根据附近村民的说词,猛兽并不存在,推翻了老仵作的推测。故而最终,也只能对外宣称,是个意外,并没有报案。连我弟弟只剩下两根手指之事,老太太也叮嘱奴婢不得往外说,奴婢爹娘的死状,老太太亦是交代了所有经手知情的下人,通通不得外传。否则,杖毙!”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大假设 “杖毙?”金银打了个哆嗦,“这么严重?” “不严重,赏春家人之死的真相,密封不到今日。”孟十三看着赏春,“你怪祖母么?” 赏春一愣,而后摇头:“不怪。” “为何不怪?难道你不想查清楚你爹娘之死,与现今你弟弟到底是死是活么?”孟十三直戳人性的根本。 倘若父母死得不明不白,连个全尸都没有,弟弟也生死无踪,说死不能确定,说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此之下,作为他们的女儿和姐姐,竟是无一丝想查清楚的念头,那么纵然赏春能力再强,她也不能用。 “想,奴婢自是想的。”赏春回道,“可奴婢也知道,当年老太太暗下做的那些,已然是想帮奴婢查清楚真相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奴婢的爹娘与弟弟传出意外的同时,刚从曾府回来的先二太太便病了。” 孟十三站起身:“你的意思是,你的家人遇到不幸的同时,我娘也病了?此中是两件事情在同一日发生的,还是前后发生的?” 赏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仔细地回想了好一会儿,终是不确定地回道:“小姐,当时奴婢因着伤心过度,连着有好几日过得糊里糊涂,神魂不守,此还是过后奴婢听住在同个下人房里的赏夏说的,具体日子是否是同一日,奴婢不敢断定,还得再问问赏夏。” “当时是在几月?”孟十三接着问。 赏春这个记得清楚:“是在四月。四月初,奴婢的爹娘出了事儿,直到四月中,铺子里久久等不回他们,方让人出城找,找到时尸首都微微发臭了。奴婢知晓此事儿,是老太太亲口告知,是在四月底。而在此之前,奴婢便有听闻先二太太病倒了,已有些时日未曾踏出善方院半步。” “你去问赏夏,问个清楚,赏夏若说不明白,那便再问能说得明白的人。”孟十三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诺。”赏春从未想到自己家人的不幸,有一日竟与先二太太的病逝连到一块儿去,她觉得小姐是在怀疑此两件事情有关联,然怎么可能会有关联? 她的家人是惨死,她从未想过除了尸首残缺的父母,只剩下两根手指的弟弟还能活着,依当年老仵作的推测,她弟弟是没有活路的,可在小姐嘴里,却有了活路! 她都不敢想,她弟弟还能活着。 可若小姐是对的,当年她弟弟侥幸逃脱,只被咬下两根手指,当真还活在这个世上,那这便是她当初坚持跪求老太太,来到小姐身边侍候的最大的收获! 孟十三意会到赏春眼中的感激与兴奋,她想了想,还是先泼了泼冷水:“首先,我要查的,是我娘当年的病,你家人的惨剧,只是顺带,倘若查到你父母的惨死和你弟弟的失踪,与我娘生的病无关,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追查。”??? “其次,即便有关,两件事情我都会抓着不放,都会追查到底,那也是有主次的,主查我娘的病,次查你家人的惨剧。” “最后……事过境迁,物非人非,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赏春双膝跪下伏身,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声音中略带着哽咽:“奴婢晓得,奴婢不敢奢求太多。此十年来,奴婢不是没有想过弟弟还活在人世,只是奴婢不敢想,奴婢不敢抱着希望,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最后便会绝望。今日能得小姐亲口所言,奴婢的弟弟只是失踪,而非当年老仵作所言的那般残酷,奴婢感激不尽,纵然日后并不能追查到最后,奴婢亦感恩小姐一辈子。” “你知晓便好,起来吧。”孟十三不想给了赏春希望,最后又让赏春绝望,方会先道出这番话儿,现下听到赏春能自个儿通透,那便最好。 至于赏春的弟弟,虽说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小,可再小,只要有一丝可能,那便不能判定死局。 待赏春站起身,她又道:“在我这儿,无需动不动就跪下。犯了过错,跪也无用,若要谢我,也不用跪,只要好好尽心做事儿即可。” “诺。”赏春眼里泛着眼花。 孟十三问完该问的,三人也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再没可问可说的,她让她们下去。 赏春三人一走出明晓堂,很快解除了禁令,该洒扫院子庑廊各处、修剪树木花草和其他的一些清洁,小丫鬟鱼贯而入,继续干各自负责的活计。 只明晓堂,赏春得孟十三授意,暂时不让闲杂人等入内。 自然,宝珠金银与她自己,不属于闲杂人等。 一出明晓堂,她把该安排的院务都安排妥当,便出了院,往长春院去。 金银则去把热茶沏上来,又把刚出炉的点心端上桌,她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到大厨房去看看灶上的糕点,和小姐的药膳午食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堂内只剩下宝珠还在边上侍候着,她杵得跟透明的柱子似的,一动也不动,只一双眼珠子时不时得骨溜溜地转一下。 孟十三独自坐在明晓堂里,静静地思考着。 十年前,她娘病逝,赏春的家人出事儿,此其中或有关联,或没有关联,纯粹只是巧合。 她虽未有查案的经验,却曾看过一本探案集《大宋青天》,其中的青天大老爷常言道,要查出真相,必然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她眼下处境,无疑就处在大胆假设的阶段。 假设赏春的家人出事儿与她娘生的病有关系,那么会是什么关系? 赏春的父母是被猛兽撕咬至死,可在附近却从未出现在猛兽。 她娘是在回娘家之后,一回府就病了,且患的是癔症,依祖母所言,很突然,似是传染病般,像是她娘出府一趟,不小心被感染到,回到府里就病发了。 假设此假设成立,那么她娘是在曾府里被感染,还是在从曾府回到孟府的这一路上被感染? 老仵作未退下之前,乃是京衙的仵作,有着数十年的验尸经验,不说绝对不会出错,至少出错的可能性很低很低,基本不会走眼。 第二百四十章 找上门 假设老仵作的验尸结果半点儿也没有错,赏春父母的致命伤口就是被猛兽所撕咬出来的,是猛兽杀的他们夫妻二人。 还有赏春的弟弟,当年被害现场只遗留下赏春弟弟的两根手指,是正如老仵作所推测那般,因年岁小,人小肉嫩,很符合猛兽的胃口,故而被猛兽当场吃掉饱腹,只留下两根手指,亦或猛兽在吃过赏春父母的手与内脏之后,又把赏春弟弟拖走,用做下顿的储粮。 假设上面的假设成立,那么为何杀人吃人的猛兽又在附近毫无踪迹,长住在那儿附近的村民都说从未见到过猛兽? 是真的没有猛兽的存在,还是村民统一口径撒谎? 倘若并无猛兽,那么赏春父母尸首上的残缺到哪儿去了,类似猛兽撕咬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儿? 倘若有猛兽,村民却皆说无,那么又是因着何缘故,令众村民一致道假,背后是何人在操纵? 孟十三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又拿了一个金银近两日新研做出来的芝麻酿丸子,整个放进嘴里,不大不小刚好一口,咬下去,嘴里瞬时有芝麻香味儿迸出,不甜不咸,带着些微果酒味儿,很是清香可口。 “不错。”吃完又拿了一个。 一个接一个,一碟子很快被她吃完。 宝珠中途重沏了两碗茶,尽被她喝光。 赏春出院去问赏夏,并向府里的老人了解些情况,风筝则到外面去查壁虎砚台的出处,孟十三坐不住,坐着也思索不出当年的真相来,她打算再到曾府去。 没想到刚带着宝珠走明晓堂,便与郭嬷嬷迎面遇上,孟十三礼道:“嬷嬷。” 郭嬷嬷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回礼:“大小姐这是要出去?” “是要出去,不过也不急,嬷嬷有事儿尽管说。”孟十三回着,便想带着郭嬷嬷入明晓堂走。 郭嬷嬷却是摆手:“无甚要紧事儿,只是殿下那边已允了我回东宫之事,用过午食之后,我便要离开了。”?? 孟十三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听到也不算突然:“那我不出去了,午食我与嬷嬷一起用如何?” “甚好。”郭嬷嬷前来明晓堂这边见孟十三,亦是有此意,孟十三能主动开口,令她十分高兴。? 郭嬷嬷下晌欲回宫的消息很快传开,孟老太太让商氏好好准备一番,午食除了在衙门的孟家爷们,主子俱都到上房一聚,为郭嬷嬷饯行。 郭嬷嬷没有拒绝孟老太太的好意,虽则她更愿意只同孟十三两个人共进午膳。 孟仁康今儿一早便回了青北书院念书,故而午食时分,孟仁吉只在开席之初露个脸儿,敬了郭嬷嬷一杯酒,谢过郭嬷嬷尽心教导孟十三,此后他便回院自个儿用午食去了。 德仁堂的饯行宴,宾主齐欢。 此后回到泰辰院,郭嬷嬷让纱绒去收拾东西,她自个儿和孟十三往明晓堂走:“我瞧着,二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嬷嬷火眼金睛,祖母和大伯母都没发觉,倒是教嬷嬷给看出来了。”孟十三一句话儿,把孟仁吉在孟府并没什么份量的事实摆到了明面上。 郭嬷嬷看了孟十三一眼,见孟十三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言语并无他意,不过是随口回她的一句话儿罢,她嘴角微扬了扬:“有时候不受瞩目,反而活得更自在。” 此言孟十三同意:“嬷嬷说得是。” “殿下说要找个时间请大小姐到东宫去,届时我定要好好同大小姐说说话儿。”郭嬷嬷意有所指地先挖了个坑。 这个坑,还得孟十三真进了东宫才能知道是什么坑:“能得嬷嬷教晦,乃是夭夭的荣幸。” “不是教晦,大小姐也无需我的教晦。”郭嬷嬷真心地说道。 孟十三试探道:“听闻嬷嬷原来有个好姐妹,同是侍候在先元皇后身边的,闺名妙朵,姓张?” 郭嬷嬷闻言,眼底瞬间有痛苦的情绪浮现,随即不到两息,又很快被她压下去:“大小姐如此便好,很好。” 避而不答,而是夸她,看来她至少猜对了一半。 “宫里来接嬷嬷的大车想来快到了,嬷嬷进堂内坐坐,且尝尝金银新制的香片吧。”孟十三言罢让跟在身后的宝珠去准备。 沏茶是赏春沏得最好,其次便是金银,第三才是宝珠,惯常都是宝珠沏的多,茶艺也是有些长进的。 宝珠很快沏来两碗香片。 “嬷嬷请。”孟十三道。 “大小姐请。”郭嬷嬷一直在注意着孟十三的一举一动,其言行举止,她都挑不出毛病来,较之她刚进孟府那会儿,确实是规范雅致许多。 宝珠拿着托盘退下,还没把托盘拿回茶水房,便险些与岫玉撞上:“你慌慌张张做什么!撞到我没什么,要是撞到小姐,那是要挨罚的!” 让赏春姑姑知晓,姑姑能把如此冒失的岫玉罚到哭鼻子! “陆二公子找上门来了!”岫玉哪里不知赏春的惩罚手段是很厉害的,可一听门房说那个与她们家小姐干了两次架的陆小国舅来了,她能不慌么! “来就来……”宝珠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你说谁找上门来了?” “陆二公子!小国舅爷!”岫玉重复道,“他说他有事儿要找小姐!” 宝珠把托盘往岫玉怀里一塞:“我去禀小姐,你把这个拿回茶水房!” 孟十三得到宝珠的禀报,郭嬷嬷在场听到,很是自觉地起身:“我去看看纱绒收拾好了没有,大小姐只管忙去。” “好,有何需要搭把手的,嬷嬷只管吩咐冰儿。”孟十三确实没功夫再坐陪。 郭嬷嬷一回东厢,孟十三带着宝珠就往院外走:“可有说找我何事儿?” 宝珠先是摇头,摇到一半停下,她看向把托盘拿回茶水房后,又回到明晓堂门外,这会儿跟着往前院走的岫玉。 岫玉也是摇头:“回小姐,门房来报,只说陆二公子在大门外等着小姐,并未说是什么事情。” 孟十三一路走到府大门外,看到站在大门石阶下吊儿郎当的陆罗,脚步顿了一瞬,随即步下石阶。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同惋惜 陆罗是来找孟十三的,且光明正大地来,未有遮遮掩掩,站的还是大门正中,不管谁家轿子或车驾路过,都能一眼看到他。 “孟大小姐。”他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孟十三站定在离他三五步之外:“不知陆二公子今日上门,却又不愿意进门看客,非得在这大门外等我出来,到底是有什么急事儿?” “那还不是怕你不愿意见我么。”陆罗道出心里话儿,见孟十三立刻蹙起眉头,他赶紧又道,“有急事儿!真的有急事儿!” “说。” “此处不是说话儿的地方。”? ?孟十三想也没想地说道:“宝珠,请陆二公子入内。” “诺。”宝珠对着陆罗一礼,手往府内比了个请的姿势,“陆二公子请。” “我……”陆罗除了怕进到孟府看茶,会招来孟家大太太招待他,中间只帮他给孟十三传个话儿,而见不到孟十三之外,其实也怕他前脚刚进孟府,后脚此事儿便传到长姐的耳朵里,“我觉得还是到雀仙楼一坐如何?” “要么进来,要么回去。”孟十三由衷地不想和陆罗牵扯太多,“宝珠,我们进去。” 奈舍看着孟十三主仆俩刚出来,没一会儿又跨回大门里去了:“公子,咱们是……” “进去。”陆罗今日找上门来,确实是有事情的,且是正事儿。 孟老太太与商氏很快得到通禀,婆媳俩在得知的第一时间,都足足愣了十几息,等回神儿来问清楚陆罗到孟府来找的谁,继而得知竟是找孟十三时,她们又不同程度地感到不妙。 商氏恰好在上房请示孟老太太一些事情,被陆罗的到来打断,手边的账本一推,她问婆母:“母亲,儿媳到前院去看看?” “去。”孟老太太点头,就是商氏不主动说,她也是要让长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商氏到清名堂门外廊下时,楚管家已在堂外候着,她悄声问:“可有发生冲突?” “今日陆二公子不像是来报仇的。”楚管家据实回答他站在这儿观察了片刻,从而得出的结果。 “那就好。”商氏松了口气儿,虽说孟府不怕陆府,可真要闹起来,到底是女儿家吃亏些。 她可是早就在丈夫信誓旦旦地说过了,往后要将大侄女当成亲闺女来待,自二侄女被大侄女用金簪刺穿手掌之后,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眼下事关女娘名节,更要重视! “夫人。”陆罗见到商氏走进清名堂,很有眼力劲地起身一礼。 “陆二公子多礼了,坐,快请坐。”商氏这还是初次见到传闻中的京城第一恶霸,不免说话间便将陆罗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通透。 陆罗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不知为何,他竟有种被未来岳母审视之感,顿时更紧张起来。 商氏在孟十三邻座坐下,孟十三本就是和陆罗面对面,这会儿她也是面对面坐着,坐下也没收回打量的视线,目光直钉在陆罗脸上,心中暗暗赞叹着,这张脸生得可真好,比曾家的大公子还要俊俏。 实是相貌出众。 可惜了。 出身不太好,竟是生在了陆家,名声也不太好,大侄女是不能嫁给恶霸的,何况还是京城第一恶霸,那更万万不能了。 陆罗坐在座椅里,被盯得连眼都不敢抬,过了会儿偷偷抬头瞄一眼,正好瞄到商氏满脸的惋惜,他不禁错愕,暗道这是怎么了? 复又低头细看他今日的穿着,也无不妥,他回头看向奈舍。 奈舍不明所以,以同样充满疑问的目光回视陆罗。 陆罗在心里直骂笨,是在骂奈舍,也是在骂他自己,枉费他来前还好好地打扮了一番,连袍服都是新制的,今儿头一回穿! 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孟十三全程默默地旁观,商氏进清名堂,她起身轻轻一福,礼毕坐回侧座的圈椅里,想着大伯母是长辈,该坐在上首才是,没想大伯母竟就在她旁边落座,站着打量姓陆的还不够,坐下了还直勾勾地盯着姓陆的。???? 且那眼神儿,她还不陌生。 犹记得曾表哥初次来时,大伯母也是拿这样的眼神儿看曾表哥,同样透着一股浓浓的惋惜。 大伯母两回都在惋惜什么? 要不是姓陆的在,她真想当场问问。 然则此非正事儿,正事儿是姓陆的来找她,找上门来说有急事儿,可刚进清名堂坐下,她和他还没说两句话儿,楚管家便闻讯而来,虽只站在堂外廊下,却也能听到厅堂内的声音。 由此,姓陆的示意不能让楚管家听到。 她正想让宝珠出去把楚管家支开,好让姓陆的把正事儿说一说,岂料楚管家还没支开,大伯母又到了。 定然是姓陆的到府里来找她的消息,被门房报到后院去了,免不得祖母与大伯母都得知晓。 大伯母这般快就进了清名堂,指不定还是受了祖母的命,急匆匆来的。 孟十三忽然觉得在府门外陆罗的提议或许是对的,两人就不该进来说话儿,该到雀仙楼的雅间里,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地说话儿才是。 “不知陆二公子此番上门,是想和我家夭夭说些什么?”商氏端着长辈的架子,又不失和蔼地问道。 “那日在碧虚庄园,罗的表侄女与习小姐起了争执,还是孟大小姐施以援手,方没让罗的表侄女被人全然利用了去,继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陆罗可是有备而来,他深知孟十三的难缠,二人又无甚交情,孟十三不给他面子都是正常的,故而上门的理由是早备下的,“今日上门,是罗想当面谢过孟大小姐。” “原是如此。”商氏点点头,乔桑之死,她都是了解过的,而乔桑之所以会作到把性命给作没了,则尽因眼前此陆小国舅,“我家夭夭最是纯善,最见不得恃强凌弱、搬弄是非、黑白不分之事。” 言罢,她看了看清名堂里的各个桌面,皆空空如也。 她不免又看向宝珠,后再看奈舍,见都是双手空空,她露出疑惑的眸色,转落到孟十三脸上。 谢礼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助攻他 孟十三险些要撑不住,姓陆的到来,绝非是为了姜子瑶来谢她的,自然不可能会携带谢礼上门。 是故面对商氏眼里流露出来的疑问,她能说什么? 只能努力地绷住不笑。 陆罗这会儿也意识到纰漏,他虽早备下说词,可说词相对应的谢礼,他却忘了带! 他尴尬又绝望地回头瞪了眼奈舍,也不提醒他! 奈舍也很无辜,他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家公子自备说词,却不带相应的谢礼,更无提前跟他通气儿,他如何能未卜先知地提醒? 商氏见孟十三没反应,还像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怪异样儿,再看对座的陆罗,那满身的尴尬与懊恼,作为当家主母,她的反应也是很快的,立时明白过来什么登门相谢大侄女,尽都纯属瞎掰。 她挺了挺腰板,即刻坐得更直了。 满口胡言瞎话,看来还真是一大恶霸,她都看好她家夭夭,绝不能让大侄女被哄骗了去! 为免继续在沉默之中尴尬,孟十三为陆罗解围道:“陆二公子的谢礼,我让宝珠收起来。二婶来得正好,陆二公子此番登门,谢礼送了,多谢的话儿也同夭夭说了,陆二公子正要同夭夭告辞,还有劳二婶差人送陆二公子回府,夭夭是闺中女娘,便不送陆二公子了。” 言罢一礼:“陆二公子慢走。” 话儿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陆罗还能怎么样,当然只能走人了。 商氏很满意陆罗的识相,更满意孟十三的清醒,随着让候在清名堂外廊下的楚管家亲自送客。 楚管家受命将陆罗直接送出孟府大门,道:“陆二公子慢走。” “慢走,本公子肯定慢慢走。”陆罗玩世不恭地回道。 楚管家笑眯眯地躬身相送。 陆罗在楚管家的注视下,坐上陆家大车,车驾缓缓驶出堂前街,却在刚拐过弯儿的档会儿,让陆家车夫停下,把大车停到一边,靠墙等着。 奈舍问:“公子这是要等谁?” “除了孟大小姐,还能等谁?”陆罗说着人已出了车厢,利落地跳下车驾。 奈舍也跟着跳下车:“孟大小姐也没说会出来,公子在这儿等,不会白等吧?” “她是没说,那也是她二婶在场,她不好说。”陆罗说得笃定,“我亲自上门找她,说了是真有急事儿,奈何先是孟家的管家让我说不成,后是孟大夫人直接来了,都没有能说正事儿的时机。她让我走,只是让我先走,她找到机会肯定也会出来的。我就在这儿等,肯定能等到她。” “公子如何这般肯定?”奈舍觉得自家公子太过自信了些,就以孟大小姐每回见公子就得狠刮公子几千两银子的劲儿,他觉得不太可能。 再说了,此前未踏进孟府时,公子也不是没提议过到雀仙楼说话儿,孟大小姐那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丢给公子两个选择,结果公子还不是乖乖地就跟着人家进去了。 不管什么情况下,公子都要矮孟大小姐一截,这回怎么可能会被公子猜中? “敢不敢赌?若我输了,你娶妻时,所费银两我都包了,若我赢了,你存了那么久的用来娶妻的钱,都得拿出来请我到宝莱楼痛快地大醉一场,如何?”陆罗也没恼奈舍的质疑,而是好心情地顺势提出摆个小关扑。 可惜奈舍完全不接招:“奴婢不敢。” “什么不敢?你就是怕了。”陆罗用激将法。 奈舍还是不上当:“奴婢就是怕了,若赢还好,若是输了,奴婢这些年好不容易存下的积蓄可就没了。” 陆罗拿承认穷承认得理直气壮的奈舍无法,正想怂恿车夫加入赌局,边上便传来了声音:“陆二公子,我家小姐说,乌龙雅间见。” “好。”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与微微的得意,看向奈舍,“好在你没敢跟本公子赌,如若不然,就你那几百两,都得教本公子全买了玉液酿不可!” 奈舍很是习惯自家公子时不时得惦记一下他的积蓄,当然他也是从奈页那儿吸取来的教训,奈页便时常被公子忽悠着压下赌注,十赌十输,毫无例外。 雀仙楼,二楼左第三间,乌龙雅间。 孟十三能出来的时间不多,她是谎称要出来买胭脂水粉,才得以出府的。 就这样,倘若不是她把郭嬷嬷即将回宫之事搬出来,大伯母想到不能怠慢了郭嬷嬷,定是要送送郭嬷嬷的,大伯母还得跟着她出来,帮她选择胭脂水粉。 故而两人一在客座里坐下来,她立刻开门见山:“不知陆二公子说的急事儿是何事儿?” “乔将军很有可能会在今晚到达京城。”陆罗提起茶壶,伸长了手,给孟十三的空茶杯倒满,“你要有准备。” “今晚?”孟十三原是料想着乔千承回京会回得很快,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快,“乔将军要回京,肯定得请恩旨,一请一回,他再从岭南出发,不可能这么快。” 陆罗笑看着孟十三:“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陆二公子此言,是知晓内幕之意?”孟十三顺势问道。 陆罗摇首:“我区区纨绔,岂能知晓这些?能得知乔将军于今晚到京,还是我家兄长告知我的,我一听,便想着应该告诉你,这才到孟府找你。” “陆大人为何要告知你这件事情?你与乔将军回京有何干系?”孟十三理着逻辑,觉得陆森将此重要之事告知姓陆的,定然是有何用意,“还有,乔将军若当真在今晚便能进城,那行踪少不得要保密一二,陆大人又如何得知?还告知了你……不免让人多想。” “兄长告知我,我也就来告知你罢,要多想,也就你一人多想。”陆罗找孟十三之前,便先理通了思绪,“至于我大哥为何要告知我,那还不是因着……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长兄知晓他心悦她,出奇地并不反对,以长兄特意告知他乔千承的行踪来看,长兄何止是不反对,简直已然开始在助攻他。 目的是,助他博得她的好感。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请帮管 虽则目前尚不知长兄在打什么算盘,不过他坚信,长兄是不会害他的。 那么他得长兄的信儿,前来告知她,提醒她早作准备,顺势而为而已,无甚不可。 “既然连陆二公子都说自己不过是区区纨绔了,那英明神武的陆大人,又怎么会把如此秘密的重事消息告知你?”孟十三问完又问,“而我与你两番对峙,虽都是我对你错,你也认错认得很干脆,然到底你我是有过嫌隙的,如何你又把这般重要的消息来告知我?甚至不惜找上孟府?” 要知道,东宫与二皇子的对立,注定了孟府与陆府的对立,莫说登门造访了,偶然遇到了能和平相处,那都是双方足够客气了。 若非因着如此,当初兄长在雀仙楼与没真招惹到姓陆的,姓陆的却能在另外两名官家子弟的起哄拱火之下,对她兄长下死手,无非就是趁那个机会,想将孟府的面子里子踩在他陆府的脚底下罢。 说句火水不容都不为过。 “孟大小姐此言差矣,你我此前是有过误会,可误会不都解开了么。”陆罗嘻皮笑脸地说道,无论如何,他既已对她上了心,那两人便不可能再继续敌对,他要趁今日之机,彻底让她放下对他的成见,好好重新认识下他! 孟十三笑而不语。 她与他何止误会,尚还有两府之间那难以跨越的夺嫡对立,不过今儿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总归乔千承会在今晚进城的消息,于她而言,确实顶重要。 也在侧面告诉她,陆府的陆森,确实是个人物,连乔千承什么时候能进城,都能精确到今晚。 她便不驳他了。 “我以为,你在碧虚庄园对瑶儿施以援手,免得让瑶儿让乔小姐利用,你我已是冰释前嫌。雀仙楼与陈楼两地,便算是不打不相识了。”陆罗道。 他的一心求和,孟十三明确地感受到了,颔首道:“我同意冰释前嫌。不过在碧虚庄园发生的事情,我还得说一句,当时若非姜小姐非得拿话儿绊住我,我也掺和不进乔小姐之死,后至的公堂辩证,也就不会发生。故而……” 陆罗感觉不妙。 她往下道:“你前来告知我乔将军于今晚进城的这个消息,便算是你替姜小姐向我赔罪了。”? “如何能这样算?”他不同意。 他是打算用乔千承的消息,来换取她答应他一件事儿的。 原来他是想走曾重屺的路线,把曾重屺灌醉套出她的习惯爱好,因着她以前基本不出门,今年从李照沁的桃花宴开始,才有走出府门,由此要访得她的爱好兴趣,实属太难。 未曾想曾重屺酒品太好,酒多了醉成烂泥,居然只是呼呼大睡,他在一边问得口干舌燥,连答应一声都无! 如此,他只能把此消息当作筹码,来换得她的点头了。 聊到这儿,孟十三微微察觉陆罗的异样:“那你要怎么算?” 来的路上,她便知姓陆的肯定是有目的性地来告知她正事儿,具体什么事儿,她没想到,这会儿不如直捣黄龙,让他来告诉她。 陆罗一听到孟十三居然反问他了,把一半主动权交到他手里了,他既欣喜又兴奋地说道:“我也没多的要求,就是想请你帮我管教管教瑶儿!” “姜小姐?”孟十三露出错愕的表情,她完全想不通姓陆的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要我管教姜小姐?” “对!” “不行。” 陆罗高兴的表情一滞:“为何?” “还问为何?”孟十三简直不敢想,眼前这一位竟是陆大学士的亲生儿子,“姜小姐有父有母,退一万讲,还有你这么一位表叔在,我孟良辰不过是一个外人,又非为人师表,如何能管教姜小姐?” 重要的是,她是贵女圈里出名儿的孟悍匪,姜子瑶是贵女圈里出名儿的姜恶霸,她要是应下帮着管教姜子瑶,那不就是悍匪管教恶霸么。 笑不笑掉旁人的大牙,她不知道。 姜子瑶会不会被她越管教越带歪,她可不敢保证。 再者说了,她忙得很,一堆疑难杂症还等着她查清解决呢,她哪儿空? 没空! “我说能就能。”陆罗口才不比孟十三好,但他执着,“你若能答应,日后有需要罗效犬马之劳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孟十三一脸兴味索然:“不必,不劳驾陆二公子。”????????? 陆罗一顿,动之以情道:“那你忍心眼看着瑶儿得不到管教,生生浪费大好光阴,整日甩鞭斗狠,自毁名声,最后议不成亲,嫁不出去,成老姑娘永伴青灯么?” “忍心。”孟十三目不斜视地端茶喝。 陆罗僵住,努力苦情的效果瞬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宝珠憋住笑:小姐威武! 奈舍望窗:公子果然还是不敌孟大小姐。 “还有事儿么?无事儿我走了。”孟十三作势就要起身。 陆罗赶忙拦住:“等等!” 她看着他。 他道:“乔二夫人状告习小姐一案,其中二殿下也伸手掺和了。” 此为长兄同他透露的第二个消息。 本来在她答应帮着管教表侄女之后,他也是要告知她的,岂料她都不按着他的步调走,无法只能先说了:“习小姐身边的丫鬟被绑过,习御史也被绑过,绑他们的人,幕后就是二殿下的侍卫。习小姐会背刺你,是二殿下的人从中作的梗,习御史原来为救习小姐已然是跪到云府大门前去了,还遇到了云大公子,云大公子也肯为习御史说话儿,岂料没等到云大公子去求得云大将军见习御史一面,习御史便被二殿下的人悄悄绑走了。” “也是陆大人告知你的?”孟十三觉得是,却还是问了出来,她想要确切的答案。 陆罗承认:“我大哥好歹当了许多年的京衙首官,我们陆家也不是一般的豪门世族,要知晓这些并不难。想来,你们孟家要知晓也不难。” 当然不难。 以孟府的权势,姓陆的所言的这些,她的祖父、大伯和大堂兄,定然都能查到。 差的,不过是哪些更重要,继而产生的前后的时间问题。 第二百四十四章 急事儿 说不准在她踏上京衙公堂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启用了孟府的情报网,得知了这一切。 只不过是,他们并没有告知她,而已。 连大堂兄昨夜里那么晚,还到泰辰院转达殿下要同她说的话儿,那个时候,大堂兄也没想跟她提及这两个消息。 前一个消息,还能说那会儿的大堂兄或许尚不知乔千承抵达京城的具体时间,后一个消息,却明显要查,于昨晚定然是早知晓的,大堂兄却全然没有要告知她的意思。 这一刻,让孟十三知道她做的还不够,远远不够让他们真正的重视她,而非单单只看得到她或能成为太子妃的价值。 再看回眼前的陆罗,她不是个不领人情不知好歹的人,终是点了头:“好,我答应你,不过先说好,我对姜小姐的管教,谁也不能插手,包括你和姜小姐的父母。” “你放心!此事儿本就是瑶儿的父亲亲口提出来的,说让我帮忙管教,并且全权由我负责,无论如何管教,只要性命与名声还在,我表哥表嫂绝无二话!如此,我再请你帮忙管教,他们断绝没有反对的道理!”陆罗喜色盈面,总算多了表侄女此中间纽带,往后他与她再见面,可名正言顺多了! 孟十三听出前提,质疑道:“姜小姐还有名声么?” 都成贵女圈里比她还早出名儿的小恶霸了,比姓陆的此表叔在京城号称第一恶霸的名头,简直不遑多让,这般之下,说姜子瑶议亲艰难,她是信的。 不过她又不是姜子瑶的谁,有何不忍心的? 倒是这会儿她已应下会帮忙管教姜子瑶,那么有些事情,譬如姜子瑶的名声,她觉得还是得先说道个明白才好。 陆罗笑得有些尴尬:“所剩无多,多少还有点儿。” “我尽力吧。”孟十三看在陆罗并无狡辩的份上,也不再多言。 孟十三出来听完陆罗的正经的急事儿,很快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儿,便不多坐了,你请客。” “自然是我请客。”陆罗也站起身,跟在已走出客座的孟十三身后,“你要去哪儿?是有什么事情么?需不需要我帮忙?若是需要……” “不需要。”孟十三跨过乌龙雅间的门槛,回身一礼,“请陆二公子留步,不必再送。” 这是在赶他了,都嫌弃他跟在她身后了。 陆罗被迫留在乌龙雅间门口,目送着孟十三主仆俩走下楼梯,身影消失不见,他方苦恼地叹息道:“山水迢迢啊。” “什么山水迢迢?”奈舍没听出个什么意思来。 “你不懂。” “那公子说说?” “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说了,你也不懂。” 奈舍顿时闭上嘴,直觉告诉他,公子所言,绝非好词,还是别问的好,省得一刀扎进他心房里。 此事儿,他甚有经验! 离开雀仙楼,孟十三坐上孟家大车,带着宝珠直往曾府。 乔千承今晚就会进城,赶在这之前,她得问清楚一些事情,不过眼下尚不到落衙的时辰,外祖父与大舅舅都不在,也不知大舅母能不能给她答案。 就在孟十三前往曾府的同时,她并不知晓李寿正出宫前往孟府。 而这个时候,郭嬷嬷已然带着纱绒离开孟府,起程回宫。 三人都没遇上,互相错过。 李寿百忙之中抽空出宫,却没想到孟十三出府了:“夭夭可有说去哪儿了?” “夭夭并未有说。”刚把郭嬷嬷送走的商氏摇头,把候在清名堂外面的楚管家召进来问,也是同样不知孟十三的行程。 李寿让常青出去找找:“你到坊间几大茶楼去看看,若是不在,再到曾府去瞧瞧。” “诺。”常青领命。 商氏见李寿这般着急,似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大侄女,她不禁想多了一些:“殿下找夭夭是有急事儿?” “确有急事儿。”李寿颔首。 商氏瞬时想到陆罗,那位陆二公子在这之前找上门来,也是说的有事儿要找夭夭,似是也是急事儿:“不知是何急事儿?” 她没有听到陆罗同大侄女说过什么急事儿,楚管家比她早到,她事后问过,同样也没听到什么急事儿。 此前,她也没在意,这会儿再回想一二,莫不是大侄女与陆二公子在避着她说? 李寿看了商氏一眼,并没有说,只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大舅母不必担忧。” 商氏心知李寿涉及的都是东宫之事,而东宫涉及的无非乃皇权之事,素来她都是不多问的,作为妇道人家,她只需要把孟府后宅打理好即可。 此时多问这一句,也是尽因事关大侄女。 朝廷的风云,她不懂,也不问,然与大侄女有关之事,她可就得过问了。 既是殿下让她不必担忧,以长年来对这位东宫的了解,殿下的话儿很是有份量,她想着应当也真不是什么大事儿,遂安心下来。 常青出去找孟十三,李寿照旧到后院轩辕台,登高静坐。 再望着观涌亭下的秋水湖,他想起初见孟十三的那一日,想到大表妹以手指钓上锦鲤,言道要吃,说她饿的那个认真模样,不由弯起嘴角,浅浅地笑开。 季宽今日没跟着,常青又被李寿派去找人,孟老太太觉得太子外孙身边不能无人,便让楚管家亲自守在轩辕台下。 楚管家静候在轩辕台下的敞轩里,没有在轩内的石桌旁坐下,视四张石凳于无物,全程站守着,微微垂目,既不敢坐,也不敢往上瞧。 常青照着李寿的吩咐,先将坊间各大茶楼逛了个遍,其中包括孟十三与陆罗刚刚对坐喝过茶的雀仙楼。 金白昔是认得常青的,因着李寿出宫,除极少数情况,常青被李寿派去办别的事情,不然都是常青跟在李寿身边,出入雀仙楼,是故常青一出现,他认出常青,便将此事儿上报了崔瑜。 崔瑜为保孟十三来找他时,他能在,故自京衙一案了后,他便一直待在雀仙楼后面的阁楼小院里,哪儿也不去,就等着孟十三守承诺过来找他。 第二百四十五章 更严重 风筝今儿一早便来过雀仙楼,说她家小姐说交易算数,让他想好想问的问题,等孟良辰来雀仙楼,便能得到答案。 实则问题不必先想好,他想问的问题是个老问题,已是准备了十多年,一直得不到答案,他也无法放弃追寻答案。 现在终于等到能有答案的时候,他很上心。 于是纵然再有天大的事儿,他也不离开雀仙楼,就在阁楼小院与十三阁之间来回地走走坐坐,未曾踏出雀仙楼大门半步。 孟十三与陆罗进到二楼的乌龙雅间时,他得到金白昔的通报,便觉得她和陆罗约在雀仙楼,不管是因着什么事情,说完办完便该轮到他了! 岂料并没有。 孟十三前脚走,陆罗后脚走,并没有让金白昔请他一见,或让金白昔带她来见他,她进出乌龙雅间,在他的茶楼里,一进一出皆未提及过他。 他还没把这件事情想通想明白,她既已来到雀仙楼,既已说了交易算数,却为何来了又不见他,不给他发问的机会,不让他得到渴望已久的答案? 他又得到金白昔的禀报:“七爷,常青公公来找孟大小姐,可否要告知?” “太子殿下找她?”崔瑜微微皱着眉峰,原依他所见,他并不觉得李寿到最后真会娶孟良辰为太子妃,因着娶本就是外家的孟家女,于东宫并无进一步的裨益。 然随着在碧虚庄里里,他亲眼目睹李寿第一时间跳水,不顾自身安危地在第一时间跳到湖里去救她,他的这个想法不免又有些动摇。 “看常青公公脸上的表情,应是有何急事儿。”金白昔道。 崔瑜闻言,此前没明白她为何明明人已到了雀仙楼,却并未来给他答案就走了,在这一刻顿时有些想通了,她定是遇到比来见他更急之事:“她应该是有何急事儿。常青可还在楼里?” “还在。” “那你去告知他。” “诺。”金白昔转身小跑起来,他来请示耽误了些时间,不跑快点儿,常青就要走了! 常青听完金白昔所言,还在愣着,又听金白昔说:“某听跑堂说,孟大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孟家大车,孟府的车夫挥鞭起行,往湛渐坊的方向去了。” 实则并非跑堂说的,而是七爷见孟大小姐进雀仙楼,却未见七爷之后,七爷让人查探到的消息。 “多谢!”常青叉手,此消息对他来说,太及时太重要了! 京城权贵的府邸大都在湛渐坊,曾府也在其中。 一知晓孟十三去往何处,他立刻离开雀仙楼,往曾府赶。 孟十三到曾府时,曾家爷们果然是谁都不在府里,都在各自的衙门里当差,还是胡氏与曾家姐妹招待的她。 她想着她想问的,指不定胡氏不会想让两位表姐知晓,故而便说:“夭夭想与大舅母单独说说话儿,可否?” 她问的是曾重锦曾重荣。 曾重荣眨了眨眼:“为何?你想说什么是我与姐姐不能听的?” “好。”曾重锦则是直接应下,并未发问。 随后她挽着还想再追问的曾重荣,退出尚浣院的花厅。 孟十三目送着:“四表姐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夭夭想问大舅母什么?”胡氏握住孟十三的手,笑着问道。 “我是想问大舅母,可知当年我娘的病是什么病?”事情还很多,时间也紧急,孟十三没有拐弯抹角,顺着胡氏的话儿,直接了当地问道。 胡氏怔忡住,半晌才缓过神儿来,脸上的笑容已不见,她眼里有着担心与为难:“你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是不是孟府那边有谁说了什么?还是有下人乱嚼了舌根?夭夭,你同大舅母讲,要是谁敢乱说话儿,大舅母定然饶不了他们!定是要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喂狗不可!” 泼辣直爽的言语,让孟十三提着的心落下一半。 来曾府的路上,她就怕胡氏会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跟她说,眼下听来,却并非是这么一回事儿。 “孟府里谁也没提,他们不敢提,大伯母管得严,他们更不敢乱嚼舌根。”孟十三反握住胡氏的手,“大舅母,我长大了,我今年都十五及笄了,待说了亲便可以出嫁了,我娘当年生的到底是什么病,我一直想知道,只是父亲不在意我,吴氏……不提也罢。来前我已问过祖母,祖母同我实言,说我娘患的是癔症。我来,就是想问大舅母,祖母同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娘在当年,是真的疯魔了么?” 胡氏脸色白了白:“夭夭……” “夭夭先支开四表姐和五表姐,便是想着当年之事,想来是不能放开来说的。”孟十三眼里流露出恳求的眸色,“大舅母,您就告诉夭夭吧。倘若外祖父与大舅舅回来得知,会怪罪大舅母,夭夭定会挡在大舅母身前的,绝然不会让大舅母受到外祖父与大舅舅的责备。” “傻孩子!大舅母岂会怕这些!”胡氏性情泼辣直爽,素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脾气,若非早得公爹与丈夫的叮嘱,说不能跟外甥女提及当年小姑子的病,她早就在夭夭第一回进曾府的时候,跟夭夭全盘托出了! “那大舅母就跟夭夭说一说,好么?”孟十三软软糯糯的语调,似极了讨要宠爱的小女娃儿,听得胡氏心上一软。 “夭夭啊,你外祖父和你大舅舅交代大舅母不能同你说,也是为了你好。”胡氏的心软归软,可还是谨记着丈夫的嘱咐,“倘若因着大舅母同你重提当年你娘病重之事,而让你有何闪失,莫说大舅母无法同你外祖父和大舅舅交代,饶是百年之后到下面,大舅母也没有颜面去见你娘啊。” “大舅母之言,是在说祖母说的没错,当年我娘是真的疯魔了,且因此丧了命,是么?”孟十三看着虽是心软,却并不透露只言片语的胡氏,直觉告诉她,或许当年她娘的病,比祖母跟她坦言的,还要严重。 胡氏听着,脑子里蓦地浮现出当年曾氏那着了魔,被关在屋子里唱戏,那戏曲飘满整个院子的骇人情景…… 第二百四十六章 无意识 她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孟十三近在咫尺,胡氏的情绪尽落她眼里,胡氏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胡氏打的那个冷颤,也让两人交握着的手抖了一下。 她心中一凛,看来当年她娘的病,是真的不寻常,且犹为骇人! 胡氏不能说,孟十三也不想过于为难胡氏,只能作罢。 倘若有时间,她倒是想在曾府等外祖父回来,想来她真想要个当年的真相,还得外祖父点头,要不然就算是大舅舅,恐怕也不敢轻易同她坦言。 左右她也从大舅母的反应里,得到了大概的答案。 她娘在当年,确实是得了癔症,而后致死。 至于过程,外祖父和大舅舅不让大舅母同她说,定然是怕说出来吓到她,大舅母不敢自作主张,她就应该直接找最能作主的外祖父。 可惜,今儿没时间等了。 胡氏与曾家姐妹送到府外,曾重荣依依不舍:“夭夭,你来才没一会儿呢,我和姐姐都没和你说最近的趣事儿,你就要走了。” “咱们两府离得近,都在一个坊里,五表姐和四表姐要是想我的,随时来孟府找我说话儿。”孟十三也是挺喜欢真心待她好的曾重锦曾重荣,又是表姐妹,往后她出嫁,还得多多往来,让曾府和孟府一样,都能成为她在夫家的底气依靠。 想到这儿,她又不禁一愣。 在孟府住了些时日,她竟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然妥协想着嫁人了。 在漫长的妖生里,她可从未有过此念头。 此前她在谁的面前提及出阁之事,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未入过心,没想到竟在她毫无意识之间,此念头已被她搁在心上了! 她蹙起眉,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好!”曾重荣脆生生地应道。 曾重锦心细,发现孟十三说完眉便蹙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胡氏却是想到孟十三今日特意来问的那件陈年旧事,随着道:“夭夭,你别多想。有些事情,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曾重锦疑惑地看向胡氏。 曾重荣则直接问道:“母亲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胡氏怎么可能说。 曾家姐妹只好又齐齐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既是在问事儿时,主动避开她们俩姐妹,那么这会儿也不可能说:“大舅母说得对,没什么。大舅母,四表姐,五表姐,夭夭走了。” “好。”胡氏还是放心不下,上前握住孟十三的手,又叮嘱一句,“你听大舅母的,千万别多想。” 此言令曾重锦越发疑惑了。 曾重荣没有城府,听到即时又要发问,却被曾重锦及时阻止,示意噤声。 “大舅母,夭夭知道您是真心为了夭夭好,故而夭夭不能诓骗您,随便拿话儿搪塞您,您说的,夭夭记住了。”只是记住,能不能办到,孟十三不作保证。 胡氏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孟大小姐!”常青远远看到孟十三,高兴得还没跑近就挥手喊道。 胡氏松开握着孟十三的手,曾府大门外的四人同同往声源处望。 “常青公公?”曾重锦讶道。 “公公?”胡氏惊了一下,“哪位贵人身边的公公?” 曾家姐妹因着今年颜华郡主的桃花宴,与上回常青亲自提着御厨所出的饺子,奉太子殿下之命送来给孟十三享用,她们顺道有了口福,在前往碧虚庄园的路上,就在车厢里将东宫食盒的所有饺子分食了。 是故姐妹俩既见过李寿,也见过常青,都认得。 胡氏就不一样了,作为四品诰命夫人,她是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只是到宫里,也不是都有机会能见到未来储君的。 往年年节,宫里大摆年宴,她进宫参宴,也就见过那么一回太子殿下,还是远远望一眼的那种,连李寿的脸都没能看清,更别说李寿身边的大内侍常青了。 是故闺女们认得,她是完全不认得。 “母亲,是太子殿下身边贴身侍候的公公。”曾重锦低声在胡氏耳旁回道。 “怪了,常青公公怎么又来了?”曾重荣往常青骑的马儿的左右瞧,“这回没看到食盒,应不是来送饺子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慎言!”胡氏严肃地提醒道。 东宫的公公呐,还是太子殿下身边服侍起居日常的公公,等同于太子殿下的心腹公公,指不定哪日太子殿下登基,这位常青公公摇身一变,就得成新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了。 堪比现在宗帝身边的甘总管,地位高得很! 不能得罪的,言语都得小心着点儿!? 别说曾重荣有此疑问,曾重锦也跟着看了看常青的双手,见常青此番来两手空空,不是来送东西,也在猜想着不知是干什么来了,且还找孟表妹又找到她们曾府来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孟十三没想旁的,她直观地想到常青是如何料到她是来了曾府的。 说话间,常青已来到曾府大门前,他翻身下马儿:“可找着您了!” “曾大夫人。”又与胡氏打招呼,“两位曾小姐也在呢。” 胡氏笑着:“公公找我家夭夭有事儿啊?” “殿下找孟大小姐有事儿,正在孟府里等着呢。”常青同样笑得眉眼弯弯。 “原是如此。”胡氏可没听漏常青一下马背对孟十三的称呼,用的是您,而非你,此刻再听到李寿找孟十三,且就在孟府里等着了,她也不笨,立刻想到恐怕先时的传闻,也不见得都是假的。 “殿下找我?”孟十三也听出了常青对她极为尊敬,然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李寿到孟府找她,“可是有急事儿?” 常青道:“正是。” “大舅母,夭夭这便回去了。”孟十三刚才对胡氏说的,是她走了,她原是打算从曾府离开,她还要跑一趟雀仙楼的,这会儿怕是不成了,得直接回孟府,故而用了她回去了。 “好。”胡氏点头,心里想着得找个时间过孟府一趟了。 孟十三坐上孟家大车,常青打马,一车一马渐渐远离胡氏母女三人的视线之后,胡氏便带着曾家姐妹回到府里。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旧锦囊 曾重锦问胡氏:“母亲,夭夭今日来,是不是专程来问母亲什么事情的?” “对啊对啊,还不能让我和姐姐听到!”曾重荣早就想问了。 胡氏承认道:“是,不过夭夭问的,我并不能给出答案。” 随着也将姐妹俩想要继续往下问的话儿给堵住了:“夭夭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晓得先支开你们再问我,便说明是你们不能听的,故而你们这会儿也别问了。”?????? 曾重荣看了曾重锦一眼,曾重锦果然没再问,曾重荣见状也不敢再问。 齐齐沉默了下来。 走过二门,胡氏往尚浣院回,曾家姐妹结伴往自个儿的院落回。 曾重荣不敢在胡氏跟前再问,这会儿只她与曾重锦两人,她终是忍不住悄悄问道:“姐姐,夭夭要问母亲的事情,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连我们都不能听,却是夭夭知道又不全知道,得问母亲才能得到答案,这样的事情能是什么事情?” 曾重锦本就在想这个问题,顺着曾重荣在她耳边说了这通话儿,她想了想:“大抵……和姑母有关?” “不会吧?”曾重荣惊得语调瞬间提高,又反应不慢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曾重锦瞪了一眼:“母亲说得对,你真得慎言。” 曾重荣笑了笑:“晓得晓得。” “那姐姐……” “别问了,也别提,母亲让夭夭别多想,不告知我们,定也是不想我们多想,我们听母亲的,准没错。” 曾重锦的一锤定音,把曾重荣烧得旺旺的好奇心哧一声给灭了。 孟十三坐在车厢里,想着不能走一趟雀仙楼,去见崔瑜一面,听一听他的问题,再给他个答案,好将交易完成,那她要不要直接给他送去答案便成? 估摸着他也就那么一个最想问的老问题。??? 最初到雀仙楼再见到他,他问她关于她的行踪,她不给他答案,是不想暴露自己,也是想着自己离开消失得久了,他便能将她忘却,彻底回归他自己的生活,继续过他自己的日子。? 经此段日子来看,她发现他这个人还真是个犟种。 倘若她不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不亲手斩断他对她的情根深种,恐怕他会继续追寻着已找了十数年也得不到答案的老问题,直到他年华逝去,老迈入土,化为白骨,方能停止。 届时,她便不止误了他的大好年华,还误了他的终生,他的这一辈子。 “宝珠,到前面路口,你下车去,到雀仙楼一趟,把这个交给崔东家。”孟十三压着声音交代道。 宝珠接过锦囊,学着孟十三压着声音问:“小姐,这里面是什么?” “你送去便是,不准打开。”孟十三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该生长出来的情根,便该早些烧成灰烬为好,“回来顺道带些点心。” “诺。”宝珠拿着老旧的锦囊等大车一停,便跳下车,往雀仙楼去。 “孟大小姐,宝珠这是去做什么?”常青虽跟在车侧,却未听到车厢里的言语,目送着宝珠走远,他禁不住问了句。 “我馋了,让宝珠去雀仙楼买些糕点。”孟十三回得很溜,“起行吧,莫让殿下等太久。” “孟大小姐说的是。”常青双腿儿一夹马腹,跟在重新起行的孟家大车车侧,视线落在半开的车窗上,犹豫着此事儿要不要跟殿下说? 虽则殿下早交代下来,有关孟大小姐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向殿下上禀。 但不过是买个糕点而已……要不要说??? 为此,常青纠结了一路。 回到孟府,见到李寿的第一时间,他还是将如何找到孟十三,以及找到后见过什么人,宝珠因何不在孟十三身边随侍,一件一件地禀了。 孟十三走在后面,待她走近轩辕台,抬头往上望,恰好望到李寿冲她招手:“夭夭,上来。” 她上去,常青下来。 楚管家见常青已回,还带回孟十三,他向孟十三见礼后,孟十三拾阶而上,走上轩辕台,常青拾阶而下,走下轩辕台,来到他身前。 “公公。”他礼道。 “殿下这边有咱家即可。”常青一句话打发了楚管家。 楚管家顺从道:“诺。” 轩辕台上,李寿等到孟十三走上来,便指着下面的秋水湖道:“第一次见你,便是这样望到的你。” 孟十三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望,看到当初她带着宝珠以指钓鱼的湖岸:“当时夭夭是故意的,殿下不知么?” 李寿绽开一抹笑容:“你倒实诚。” 毫无意外,他果然早就想到了。 “殿下不怪夭夭?”孟十三想知道他明明早就知晓,却为何不追究她的缘由,反而在此后的日子里,不管是何时何地,更配合着她,且如她的愿,成为她的倚仗。 “不怪。” “为何不怪?” 李寿还是那一句:“待你进了东宫,看到孤给你看的东西,听到孤想同你说的事儿,你就会明白,孤为何不怪。” 待她进了东宫,那就是眼下不能说,说不得。 孟十三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殿下今日急着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儿?” “今晚人定之前,乔千承就会进城。”李寿没有废话,简洁地答道,“孤知他脾性,他定会连夜问清楚乔桑之死是怎么回事儿,然后多番查证,免不得也会找上你。” 孟十三已先从陆罗那边等到此消息,并不意外,猜道:“殿下是觉得乔将军不会放过我?” “那不会。” “那就是百般为难我了?” 李寿还是否:“也不会。乔千承此人虽是武夫,却讲道理,明事非,黑白分得比陆森此京衙府尹还要清楚。孤说的他会来找你,你只要照实说,便不会牵引出其他的麻烦。” “可殿下不是也说了,乔将军进城回府之际,首要的便是会问清楚乔小姐之死,乔将军刚正不阿,却不代表乔郎中亦如此,更何况还有乔二夫人在。”孟十三就事论事,“为了自保,将无辜之人再次推到乔将军刀下,不无可能。” 虽说推出习嫣婈给乔桑抵命失败了,难保乔二太太不会故技重施。 第二百四十八章 委重任 “是有这个可能,但她不会有这个机会。”李寿早做了安排,故而气定神闲,但他发现孟十三竟也如他一般淡定,“你不怕?” 孟十三知晓李寿指的是什么:“乔将军的刀,如何都不可能架到我的脖子上,既是如此,有何可怕的。” “你不仅实诚,且胸有成竹。”李寿坐亭里的石凳上坐下,示意孟十三也坐,“到夜里尚还有些时间,孤好好同你说说。”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孟十三在他对面坐下:“殿下要同我说什么?” “乔千承回京,孤并不反对,且是理所应当的。可他回来得太快了,会暴露出他未接到恩旨便自行离开镇守之地的事实,孤惜才,想保他,便得为他遮掩一二。”李寿跟孟十三说完此件急事儿,还得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办,故而这会儿也没多余的言语,直接讲重点。 “那乔将军得晚回来几日,方算正常?”孟十三问道。 “父皇在接到乔千承请求回京送乔桑最后一程的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当日,中间只隔了不到两个时辰,父皇便允了,拟了恩旨,让甘全当日便离京,火速出发岭南。”李寿大概说了下,而后方道,“算着日子,以最快的马速,换马不换人,如此日夜兼程,乔千承最快也得三日后才能进城。” 孟十三点头,又问道:“殿下特意离宫来告知我这件事儿,是想让夭夭做些什么?” “你猜。”李寿觉得以大表妹的聪慧,不难猜到。 孟十三确实有猜到。 但她没有想到连孟家人都没能这么快地真正信任她,将所有的一切告知她,让她放手去做,反倒是眼前这位尊贵无比的东宫储君,他不仅对她全盘托出,且还打算对她委以重任。 “殿下就不怕夭夭办不好,让殿下失望?”她问。 “你不会让孤失望。”李寿坚信能出现在他梦里的人,不可能会让他失望,即便到最后是他料错了,大表妹并非是他梦里的人,以大表妹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他也相信她定是能办好他交代之事。 “也没过多少时日,夭夭竟是不知,殿下竟这般信任夭夭了。”孟十三提起茶壶给李寿的茶杯倒满,她可清晰地记得,此前不久,他对她的所言所行,总在不经意之间质疑她的真假,“殿下可否告知夭夭缘由,让夭夭安心些?” “以手指钓上锦鲤,以一根筷子插穿粗壮的手臂……”李寿举了例,却并未举全,“孤在梦中见过,虽则孤并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你,但她在孤的梦里做的,与你在现实当中做的,一模一样。这便是缘由。”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殿下何以认为会是我?”孟十三疑惑道,“就凭着我与那个人在某些行为上,巧合地一模一样?” “你认为是巧合?”李寿未答反问。 孟十三道:“我只是认为殿下梦中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我。” “你为何如此笃定?” “那殿下说说,殿下又为何会觉得某些行为相似,便一定会是同一个人?亦或在多中,那个人生得与我一般无二?” 李寿摇首:“没有。” 孟十三愣:“什么?”? 没头没脑的,他在说什么没有? “孤在梦中,并没有看到她的面容,并不知她生得如何,与你的相貌是否一般无二。”李寿答后看了眼天色,“时间不早,还是说正事儿吧,这件事儿,待你进了东宫,孤再同你细说。” 原来他一直要她进东宫再说,说的便是关于他的梦,且在他的梦中,有一位与她很相似的人。 孟十三问最后一句:“说正事儿之前,殿下可否告知于我,那个人也是一位妙龄女娘?” “正是。”李寿毫无犹疑地点头,关于这一点儿,他丝毫不怀疑,完全可以给她肯定的答案。 “好,说正事儿。”孟十三想着东宫定是还有他想要她看的东西,或是其他,不然殿下不会再三强调要她进了东宫,才能与她分说明白。 那便只能等到她进宫再说了。 “孤想要你帮着孤去会会乔千承,你可愿意?”李寿问道。 “殿下想要在乔将军于今晚人定前进城之后,由我去稳住乔将军,让乔将军在此三日里将乔小姐之死查证个清楚,然后再在城里露面,如此乔将军便可避过无召回京的罪名?”孟十三把他想说的话儿补足。 李寿轻轻一笑:“夭夭果真聪慧。” “殿下,夭夭自是愿意帮忙稳住乔将军的。”孟十三道出真心话儿,她本就想和乔千承接触,眼下摆在她跟前的这个机会,她当然乐意抓住,可她也有隐忧,“然而殿下也说过了,乔将军是个武夫,不管文臣武将,谁都有急切的时候。乔小姐是乔将军失去长子之后,剩下的唯一的闺女,乔将军再明理,查证过事实真相之后,只怕会急着回乔府见乔小姐最后一面。届时,我不太好拦,也拦不住。” 李寿早想到此难题:“放心,能拦得住。” “殿下安排好了?”能让李寿如此说的,孟十三只能想到他是早做了布署。 “对。”李寿微微颔首,“孤让你出面,乃因着孤想拉拢乔千承之事,尚不能摆到明面上去,交给其他人,诸如池南或符丰,他们更不行,他们一参与,那与孤直接拉拢毫无差别。而交给他们之外的人,孤并不会很信任,无法全然放心交给他们之外的人去办。” 孟十三也给自己的茶杯倒满:“殿下,我也姓孟,也是除了大哥与季大公子之外的人。” “你不同。”李寿让她来办这件重要的事儿,也是有他的考量的,故而她的提醒,是不会改意他的决定的。 “哪里不同?” “你是女娘,出门逛街,出城游玩,都是常事儿,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再者,你悍然之名已是响彻整个京城,你想到哪儿便到哪儿,外祖母不会拘着你,旁人更说不着你。任谁如何料想,定也料想不到孤会让你和乔千承接触,帮孤和镇南将军牵上共赢的那根线。”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中要害 孟十三狐疑道:“殿下该不会在我回府之前,便先同祖母说好了,接下来的几日,不管我想去哪儿,祖母和大伯母都不能拦着我,得由着我去吧?” 不然他何以笃定祖母不会拘着她? 自从上完京衙公堂,祖父祖母虽未怪罪她,大伯大伯母也未有责备她半句,但很明显,现在大伯母管她,可比从前管她,要严得多多了。 李寿确实是趁着在等她回来之时,先去拜见了孟老太太此外祖母,与孟老太太的闲谈之中,也确实有说到这会儿被她猜中的言语。 他端起她倒的茶一抿:“没错。” “那祖母便没问问殿下,您想作甚?”以孟十三对孟老太太的了解,她想着祖母定然是有问的,只是李寿答不答,如何答,却是不好说。 果然,李寿清了清嗓子:“外祖母自是问了,不过孤说了,只是孤请着夭夭帮忙,绣……绣个钱袋香囊什么的给孤。” “钱袋香囊?”孟十三立马往李寿的腰间瞧,白玉腰带上空无一物,“殿下从来就没有佩带这些的习惯,既不喜香囊的味儿,亦无须自个儿带银两,这些连我都不知晓,祖母定是更知道的,祖母就没怀疑殿下说了谎?” “孤可没说谎。”李寿搁下茶杯,自个儿执壶倒满,换他往她茶杯里添加茶水,“你若是真做了钱袋或香囊给孤,孤自是要佩戴的。” 当时外祖母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着他笑得一脸慈爱,一双老眼弯得跟天上的明月般,一脸已看破他心思,却不说破他的表情。 他想着外祖母多少对他的表达有些误解,然则误解却是他亲口造成的,造成后心情还挺愉悦,他便也不想解释,任由着外祖母想怎么想就怎么想。 左右他自个儿一说完,也挺期待大表妹亲手给他缝制个钱袋或香囊的,再在上面绣幅诸如比翼双飞的好意头,便更美满了。 孟十三看着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嘴角越扬越高的李寿,再低头看眼手边的茶杯,杯里茶水是满的,她想着天底下能得东宫储君亲手满上的茶水,全天下也没几杯。 看在这一杯稀罕的茶,与他的安排正称她心意的份上,她点了下头:“殿下的交托,夭夭定全力以赴。” “好!”李寿就知道大表妹胆儿肥得很,一定不会推脱。?? “那殿下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办什么大事儿了?”孟十三完全是随口问的,问完也不等他答,又提及李珩,“乔二夫人状告习小姐一案,二殿下也插手了,为此习御史吃了不少苦头,此事儿殿下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连孟陆两府都知道的事儿,他东宫不可能不知道。 “那殿下……” “不必理会。” “不必理会?” “都败了,还理会他作甚?” 李寿知晓孟十三是在担心李珩败了之后,会使别的手段,他不担心这个,同样的,她也无需担心。????????????????? 孟十三又点点头,既然一切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殿下说不必理会,那她听便是:“殿下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李寿想了想:“孤是要去办件大事儿,此事儿需离京一趟。” “什么?”孟十三本还淡然地坐着,一听霍然起身,“殿下要……离京?” 后面两个字,她将其压得很低,几近耳语。 就二人听得清说了什么。 李寿抬起手,手心往下压:“你先坐下,听孤与你说。” “殿下说。”孟十三重新坐了下来,就是坐得有些不安,“我听着。” “去岁略阳水患之事,你也知晓,原还是你给孤提了个醒,孤方能那般火速地把对策安排下去。”李寿牵出头。 “便是没我提醒,殿下文武全才,定也能火速应对。”孟十三当时确实是借孟仁平的口,给他提了个醒,然事后一想,其实也无需她的提醒。 从一个稚子,到如今已快年冠,他能坐稳东宫之位,至少仍好好地当着大魏的储君,除了孟家的支持,皇宫内危机四伏,他自己也得有些能耐,否则纵然有孟家,也会像先元孟皇后那般,落个身死的下场。 然则他却毫发无伤。 至今活得好好的,且甚得帝心,连端午翻船如此不吉之事,当今陛下都未怒斥过他,责令他收拾残局,挽回民心,倒是有。 甚至翻船之初,朝堂之上的折子,不管明的暗的,也不仅都察院里的御史,能拿得动笔杆子的官员,据她从大堂兄那儿问后得知,也有不少上折子,明言暗道他不配东宫之位,卯足了劲儿要把他拉下储君的宝座。 然则他依旧毫无影响。 甚至让他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把造成去岁略阳水患残剧的罪魁祸首,统统揪出来惩处狠治的机会。 而其背后,他明明知道其中与皇子少不得干系,却还能在如此艰巨的情况之下,说动陛下一改去岁的有意闭眼,秘密调派锦衣卫指挥佥事涂崖,前往略阳查明真相。 这会儿重提,她想着自有他重提的理由。 故而她顺着想到,他亲自离京,或许是与去岁略阳水患有关。 李寿听出孟十三话中的不满之意,他不禁先不说正事儿,而是问道:“夭夭是怕孤此一离京,会有危险?” “难道不会么?”孟十三反问,“倘若没有危险,前有涂佥事前往略阳,已然足够,何需殿下再亲自亲往查清真相?” “涂崖出事儿了。”李寿只好将昨日刚得到的消息道出,“刚进略阳,涂崖便状况百出,连住进略阳县衙,都无法保证他的安全。离京的路上,他经历过多次明面上的刺杀,到略阳之后,他先是在客栈被暗杀,后搬进县衙,在朱希叶的重重保护下,他仍旧被暗杀了三次。” 孟十三光听着,都觉得凶险万分,也就涂崖是锦衣卫,不止武功高强,头脑也好,反应也灵敏,要不然经离京路上的那些明杀,便能要了涂崖的命! 她问:“那现在涂佥事可还安好?” 他声音低沉:“不太好,胸前要害中了一剑。” 第二百五十章 好多命 “……死了?” “没有。朱希叶见到涂崖之初,涂崖便与朱希叶坦言,单刀匹马秘密远赴略阳,为的便是查清上一任略阳知县所涉及的水患大灾,因此在路上被明杀过几回,幸而不死。朱希叶听后火速命人去将县内最知名的大夫请到县衙坐镇,那大夫是位悬壶济世的隐世高人,有妙手回春之术。如此一来,涂崖一中剑,那位大夫及时出手救治,此后涂崖虽保住一条性命,却也一直昏迷不醒。” “如此,殿下怎么还决定亲往?东宫属臣那么多,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能为殿下分忧的人!”孟十三语气有些激动,一想到靠山万一没了,她往后安稳肆意的日子,不也得跟着没了! 李寿见孟十三的反应这般激烈,定定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方道:“夭夭,你同孤实言,你这样担心孤,是因着孤乃东宫,乃孟家的外孙,还是有旁的缘由?” 孟十三一愣:“什么旁的缘由?” “你不同意孤亲自前往略阳查明真相,拿到确凿的证据,乃因着怕孤会遇到危险,甚至殒命。可你也该知道,连涂崖乃是办的皇差,不止代表着孤,更是代表着父皇,那些人都敢明杀暗刺,饶是派出孤手底下众属臣之中最有头脑的人,亦是压不住那些人的。”李寿从孟十三的第一个反应看出,他问的,她从未想过。 至少,目前,未想过。 那也不必问了,问也问不出答案。 往后日子还长,待她更熟悉他,更亲近他,更接受他,那时他再问。 孟十三还在思考李寿口中的旁的缘由指的是什么,他下一句已然回到正事儿上,她的思绪也随着被带回主题:“殿下既然心知肚明,纵然殿下乃是储君,可那些人为了自身的利益,为了可以达到目的,只要殿下出了京城,他们是真敢下杀手的!” “至于压不压得住,又不是只能派出一个人,一文一武两个人,脑子身手都具备,还怕查不出真相,拿不到证据么?倘若殿下手底下诸多属臣之中,连两个人都调派不出来,那么殿下便不应该冒险离京,亲往略阳那处狼虎之地了。” “再者,涂佥事乃陛下御令亲派至略阳办密差的锦衣卫,莫说让涂佥事继续完成秘差了,眼下涂佥事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还得另说,殿下能在道,陛下定然也知道,陛下那么英明,知晓此事儿之后,如何还能同意殿下亲往此大凶之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最后总结的一句,她说得斩钉截铁。 不知为何,李寿看着孟十三脸上笃定的神色,心里如同被灿阳拂照般温暖,他的眸色不禁又柔和了几分:“你说得对。” “那……” “孤还是得去。” 孟十三板起脸:“殿下,凡人的性命只有一条……” “凡人?”李寿打断道,奇怪地看着她。 孟十三顿住:“……就是人、人的意思。” 作为蛐蟮,她断成几节都能埋进土里重长出来。 故而严格来说,她其实不容易死,有好多条命,只要她的真身不被毁天灭地的力量击个粉碎,但凡还剩下一截,那一截往土壤里一钻,埋个百年,经土壤慢慢滋养,被击毁的身躯就能慢慢地长出新的来。? 作为大妖,还是蛐蟮大妖,她已经很习惯将自己与凡人区分开来。 往前都只是在心里想着凡人如何如何,她作为大妖怎样怎样,从不会说出口,这会儿着急,一时脱口而出,倒是让他抓住了她的错处。? “你是想说孤是凡人,而非神仙,真不幸殒命在略阳,便就再也回不来了,是么?”李寿没有揪着不放,只是看着孟十三的眼神儿,柔和之中多了两分探究。 “难道殿下不这么认为?”孟十三字字句句,都是反对李寿亲自涉险。 就算她明白,此略阳之行,恰如他所言,已废了一个涂崖,再派出第二个第三个涂崖,恐怕也会阻碍重重,最后被耽搁了时间不说,还连废三个自己人,既是如此,那倒不如从这会儿开始,便由他亲自上阵,虽则危险,可收获也会相对地丰厚。 然而她更清楚,孟家只有李寿一个太子外孙,宗帝却非仅有李寿一个儿子,李珩先庶后嫡,那也是嫡子,身份上虽不如他尊贵,可若他真殒命在略阳,李珩必然上位,很快入主东宫。 届时,孟府定会第一个遭到李珩的打压,最后必然是血流成河。 到底孟家乃是李寿外家,李寿殒命,孟氏一族不仅会跟着一落千丈,更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洗。 此清洗,不止是对孟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清洗,更是对孟家子弟的清洗。 孟府冒不起这个险,作为孟良辰活着的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孤是没有第二条命,可孤有信心不会死。”而受不受伤的,不在李寿的考虑范围内,“此番离京,有同光同尘随行,他们会护孤周全,夭夭实不必再过担忧。” 同光同尘是御影卫,孟仁平刚同孟十三说过的,她知晓他们二人身手的厉害:“双手难敌四拳,同光同尘再厉害,也只有两个人。除了他们,殿下还会带上谁?” “常青。”李寿摸了摸鼻子,他初初提出他要亲至略阳之时,不出意外,所有人都反对,池南与符丰反对得最厉害,“他扮作婢女,可一路照顾孤。” “还有呢?” “还有一队东宫侍卫扮成随从,一路跟随。” 孟十三问:“季大公子不去?” 李寿道:“符丰与池南都想跟着孤去,可他们不能去。” 他随着细说道:“孤是秘密离京,并不打算宣之于众。平日里孤在哪儿,他们必然也在哪儿,左右不会离孤太远。他们若在京城,可为孤打打掩护,造成孤一直在东宫的假象,若他们都不在,长则半个月,短则数日,势必会令人起疑,如此东宫便打眼了。届时,东宫少不得要经一番明侦暗探,孤的兄弟倒罢,却是万万不能教父皇知晓。”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有一计 “孤,不能暴露离京的行踪。” “殿下是说,陛下并不知晓您要离京的事儿?” “不能告知父皇,父皇若知晓,便会如夭夭所言,不会同意孤到略阳冒险。”李寿眼里似是盛满了星光,直直望进她的心里,“夭夭也要帮孤,瞒着整个孟府。” 孟十三微张着嘴儿,已无法掩盖自己的震惊。 倘若不是不能让祖母知晓,她真要让祖母这会儿来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胆儿肥! 祖母总说她这个长孙女的胆子太大,却不知祖母的太子外孙的胆子更大! 面对江山之主,李寿都敢秘而行事,先斩后奏,孟十三觉得她再说什么,那都是多余的,故而不说了:“殿下放心,殿下所交代的事情,夭夭定全力办到。” “不劝孤了?”李寿瞧出她已然放弃劝阻于他。 她点头:“不劝了。” 劝也无用。 话到此处,孟十三已了解到差不多,拿起茶壶给自己的茶杯添满,她看着杯面澄黄的茶水,默默无言。 她既然阻止不了他离京,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反之不阻止不改变,当真如他所言不担忧,她也办不到。 那……该如何是好? 她陷入沉思。 李寿等了会儿,还是等不到孟十三也给他的空茶杯满上,抬眼见大表妹一脸思索,他只好伸长手自己去拿放在她手边的茶壶,想自己添满。 孟十三余光瞥到下面的秋水湖里,一条青色的小水蛇正畅快地来回游动,只时不时往轩辕台上望,此刻一双绿豆眼恰与她下望的双眸对上,它即时一甩蛇尾,在湖里蹦个老高,飞上观涌亭。 看到水蛇从青北山回来了,她有一计忽上心头,抬手便按住李寿伸过来拿茶壶的大掌:“殿下,夭夭送你一样东西吧。” 被按住手的李寿心房怦怦跳,凝在她的小手贴在他的大掌之上,越看浑身的热气越发上涌:“……什么东西?” “香囊。”孟十三一心在正事儿上,说着站起身,手收回转身就要走,“殿下且稍坐会儿,我回院去取香囊。” “……好。” “我马上回来。” 李寿目送着孟十三快速地下了轩辕台,久久不能回神儿。?? 常青见到孟十三往泰辰院回,他便上了轩辕台:“殿下……” “你上来作何?”李寿视线仍落在孟十三离开的方向,即使那条青石路上,已无她的身影,他仍绞着不舍得回收,“下去。” “诺!”常青不敢多言,转身便下了轩辕台,暗忖孟大小姐肯定还得回来,要不然殿下不会让他刚上来,便让他下去! 孟十三一走,水蛇也跟着走,一人一蛇很快回到泰辰院。 金银照例多半在大厨房那边,宝珠还没有回来,赏春见到孟十三便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 “殿下还在轩辕台,我只是回来取个香囊。”孟十三边往自个儿的寝屋走,边把事儿说了,末了问赏春,“我记得在端午过后,你给我绣了个香囊,也不知宝珠把它收在哪个匣子里,你可知晓?” 赏春道:“奴婢知晓。” 当时给了小姐之后,小姐看后满意至极,直道喜欢,随后小姐便让宝珠收起来,说改日再佩戴。 宝珠收进匣子时,她也在场。 小姐忘了,她可记得甚牢。 一进屋里,赏春去把她亲手做的香囊从一个红木匣子里找出来,双手递到孟十三面前:“小姐说的可是这个香囊?” “正是!”孟十三其实也不是非要此香囊不可,只是目前也就这个香囊是刚做不久,她尚未佩戴过,全然还是个新的,要送给殿下,总不好送个旧的。 拿过香囊仔细看上面绣的莲蓬,精致美观,她甚是满意:“无事儿,你去忙吧。” “诺。”赏春随着退下。 孟十三去把屋门关上,然后指着香囊同一直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她寝屋里的水蛇道:“你附在这香囊里,佩戴在殿下的腰间,跟着殿下一起离京,沿途务必保护好殿下,可知?” 水蛇自来都是隐身的状态,不能化为人形跟在孟十三身边,便化作小小的一条青蛇跟着她,好不容易它把青北山的差事儿办完回来,她又要把它差使出去,且还要离开京城,一时之间,它真不想点头。 等了几息,也没等来水蛇的应答,孟十三这才察觉到水蛇的情绪不佳:“怎么了?你去青北山了解情况,了解得不是很顺利?” “不是很顺利。”水蛇叹气儿。 “哪处不顺利?”孟十三问道。 “我发现在直上道观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是有一块很像你画上的那墓碑的模样,可当我想靠近瞧真些,却总是无法靠近。”水蛇靠近不了,无法仔细就近对照辨认,便也只能说很像。 “如何靠近不了,你仔细说说。”孟十三把这个消息记下,打算找个时间,她自上儿到青北山主峰看看。 “每当我离那块墓碑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我便无法再前进,若强行前进,便会遭到一股无形的力道攻击,将我推得更远。”水蛇回想了下,“不过,那力道也不会伤到我,应不是用作伤人的术法,而是防守的术法。” “非攻是守?”孟十三有些意外,“我倒是没想到青北山上,竟还能见到术法……可有见到其他妖?” 水蛇遥头:“我起先也以为是有其他妖长居于青北山的青云峰里,我冒然前往,是打扰了主家的清净。被推之后,我还喊了几声,想着把那妖喊出来,我当面道个歉,再说道说道,看能不能让那妖把防守的术法撤了,好让我靠近那块很相似的墓碑,认真地与你画上的墓碑比照比照,看前辈要找的墓碑是不是就是那一块。岂知任我喊破喉咙,也没妖理我。” “没妖理你,你就不能破了……”孟十三觉得既然先礼不成,就只能后兵了,眼下见水蛇这耸拉着蛇脑袋的丧气模样,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你破不了那防守的术法?” 水蛇的想法和孟十三一模一样,可惜它的道行不行,羞愧道:“破不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护靠山 孟十三表示怀疑:“那么厉害?” “于前辈而言,当然不厉害。”水蛇不声不响地拍了个马屁,于他而言,反正他打不过。 “此事儿改日再说。”是个很重要的发现,派水蛇到青北山摸摸情况,也是孟十三临时起意,没想到竟能有这样的收获,“先说说你在青北山还发现了什么。” 水蛇在青北山盘桓数日,五个山峰都被它窜个遍,花花草草,山山水水,连那石阶与道观都教它摸了个透,孟十三一问,它瞬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阐述描绘起来。 两刻钟后,孟十三回到轩辕台,她将香囊双手奉上:“殿下带上这个吧。” 李寿接过香囊,天蓝色的香囊,栩栩如生的湘绣,莲蓬之下有一条绿油油的小青蛇,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你绣的?” “不是。”孟十三实诚地否道,“是端午过后,我院里的赏春给我绣的,她不止很会编东西,绣技亦是高明。” “你也没佩戴香囊的习惯,怎么会绣这个给你?”李寿熟悉孟十三身上的一切,例如她喜欢束宽腰带,便于腰带里收着那条池南送给她的银花软鞭。 还有,她与他一般,都未有佩戴香囊钱袋的习惯。 他是不喜欢香囊的味道,钱袋则是无需佩戴,出门在外需用银子之处,自有常青带着钱袋。 而她也不喜欢带这两样,大抵是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用不到钱袋,她喜欢桃花的香味儿,他本还以为她会带着桃花香的香囊,没想到她平日里都不佩戴,只在端午那日,他见她佩戴过香囊一回。 因着节日,那是个有着浓浓药香的香囊。 与他送她的避瘟扇,有着异曲同工之用,都是节日应景,祛毒驱邪之物。 “我见她在端午给我编的五色缕十分好看,她见我喜欢,便说要不要给我做个香囊,我便点了头。”孟十三眼落在李寿手中的香囊上,盯着精绣两面的有着水蛇的这一面,“她问我想绣什么,我说都可以,只要好看就行,她提议说那就绣莲蓬,她绣的莲蓬最好看,我觉得可以,便同意了。” 李寿指了指香囊精绣面上的小青蛇:“那这条青蛇也是你同意绣的?” “嗯。”孟十三点头,“赏春原来想绣上锦鲤,就跟最初殿下见到我在秋水湖边钓上来的那条锦鲤一样,图样都画好了,我也看过,可我想着锦鲤既是被我吃了,那便不绣它了。我问赏春可会绣一条小青蛇,她说会,只是从未画过图样,于是我便揽过画图样的活儿,画完给她,她照着我画的小青蛇,细致到蛇身的鳞片,她都绣得很好。” 当场编话,她是越来越信手拈来了。 李寿仔细再看香囊,确实能看到小青蛇的鳞片绣得有棱有角,还隐隐泛着如同水波的光芒,他也不由赞叹道:“绣技确是绝佳。不过,它为何是一条睡着的蛇?” “困了。”孟十三脱口而出。 事实上,水蛇确实是困了。 从孟府出去到青北山,离开的数日里,它是时刻不忘孟十三交给它的任务,青北山又大,比它盘踞栖身的旷广河还要大上数倍。 本着不能错过一寸土壤的宗旨,它是既努力又用心,忙得脚不着地,除了饱腹,它是日夜不停歇地探索,这才能回来得这般快。 想着终于能到前辈身边,回到孟府它专用的水缸里,美美地睡上一个好觉,岂料它刚回来,前辈便又给它发了任务。 都不让它歇会儿。 如此它只能现形附在香囊上,闭眼睡上一觉了。 左右前辈交代了,日常无需它做什么,只要安静地呆在香囊里养精蓄锐即可,待这位太子殿下遭遇生命危险之时,才需要它出手,保得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李寿闻言,只当孟十三是随口答他,还答得挺有趣:“蛇眼闭得这般紧,睡得还挺安稳无忧。” “愿殿下此行,亦能这般安稳无忧。”孟十三此言,不止是祝愿李寿一切顺利,也是在跟水蛇耳提面命。 水蛇听出来孟十三也是在跟它说,然而在她与李寿的视线之下,它也不能睁开一双绿豆眼,省得吓得太子殿下手一抖,把香囊连带着它一起丢出去。 李寿一笑,随手将香囊佩戴在自己的腰间:“此香囊熏的可是夭夭喜欢的桃花香?” “是。”本是孟十三要自用的,赏春做好后也给香囊熏上她习惯用的桃花香,“我知殿下不喜熏香,可此香囊本就是熏好的,殿下此行又急,时间也来不及重新让赏春再绣一个。” “没关系,桃花香……挺好的。”李寿方知他在了解她的同时,她也在了解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夭夭怎知孤不喜熏香?” “我问大哥,大哥告知我的。”孟十三回道。 他又问:“夭夭为何要问池南这些?” “殿下待我好,我自然也要处处为殿下着想。”孟十三道出心里话儿,“上回问殿下喜食之物的口味儿,也是想着能更了解殿下,为解下分忧。” 靠山么,她总要好好维护的。 李寿不知孟十三是把他当靠山来待,听她这样吐实,他的心情即刻飞扬起来:“时辰不早,孤该走了。孤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可要好好的,莫再一出手便见血。” “我自是不想总见血的,那也得那些不长眼睛的人避着点儿,别总来招惹我。”孟十三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得悍匪之名,又不是她的初衷。 不过,就算能早早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该打的还是得打,该见血的还是得见血。 她孟十三,从出生起,在未开灵智之前,除了凭着本能四处钻土觅食,凶悍撕杀搏得生存之机,同样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 后来开了灵智,踏上清修漫漫长路,再化形成功,能以人示人,继而入世辗转学习,她越来越像人,骨子里的蛮横凶悍,也让她越来越会打架。 千余载,从无败绩! 故而,她不会去招惹谁,但谁敢来招惹她,她也不惧。 第二百五十三章 依之言 不管是妖是人,她直接都给打趴下即可。 李寿很想叹气儿,又觉得他不该叹气儿,她这般强悍,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境之中,她这样的最好,既能自保,还能保人。 待明年及冠,他若当真能将她娶回东宫,成为他的太子妃,如此的她,至少能让他无需太过担心她。 而在同时,他又不希望她因他,而面对太多的恶。 临离开孟府之前,他轻声要求道:“夭夭给孤亲手做个钱袋吧。” 香囊有了,虽非她亲手所做,好歹是她亲手所送。 孟十三虽不解他为何要她做个钱袋给他,他堂堂东宫,应也不缺钱袋才是,不过既是他开口了,她总得应下:“好。” 旁人是绝无可能有机会这样要求她的,饶是她祖母,她不愿或不会,她也总能找个借口蒙混过去,而他是她的靠山,总要有点儿特权的。 日落西山之际,李寿悄然离京,亲自远赴略阳。 与此同时,乔千承已来到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他只带着一个亲兵,也是长年跟在他左右的随从,是他从乔府里带出来,跟他一同上过战场的心腹奇城。 “将军,一切正常,再一个时辰左右,咱们就要进城了。”奇成刚去前面探路回来,“进城之后,当真不回府么?” “桑姐儿出事儿,我一时失了分寸,直跑出岭南地界,我才清醒过来,却为时已晚。”也不后悔,故而乔千承很快又让另一个原本跟着他出来的随从回去,扮作他等着恩旨传至镇南将军府。 “奇关与老爷身形差不离,又经常扮作您,有他回去装成您坐镇,等陛下的恩旨,如此老爷擅离职守之责,不会有人知晓的。”奇城心中也有些担忧,不过在自家将军跟前,他不能再让丧气话,给将军添堵。 “我未进城之前,旁人是不会知晓,可若我今晚当真进了城,以时间与马速算,我今晚进不了城。”乔千承呼出长长的一口浊气儿,“无召回京之罪太重,乔府担不起,我也担不起。” “那……” “依着太子殿下之言……办吧。” 奇城应道:“诺。” “再看看我的样子,锅灰可还在?可能瞧出我原来的模样?”歇得差不多了,该继续起程了,乔千承起身问道。 “还在,瞧不出来。”奇城的妆容也同是一脸的锅底黑灰。 一路从岭南奔回京城,主仆俩都是顶着这么简单粗暴的乔装之术,避过许多耳目,总算没教人在半道认出。 如若不然,李寿再想保下他,恐怕也是难。 至于东宫为何要保他,乔千承无需动脑子想,也心知是太子殿下想拉拢他,而为了不惊动陛下,暴露于人前,接下来的安排,皆只能在暗中进行。 故而他这一脸锅灰,即便回了京进了城,也还得顶着。 “走!”乔千承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轻斥一声,即时一马当先。 奇城随后跟上。 习匡镜跪求孟十三救回习嫣婈,得知大胜,他在回府确认长姐并无大碍,被人丢在自家府邸后院的父亲亦无事儿,又安抚了掉眼泪掉个没完没了的母亲之后,他又让孟仁康带着他进孟府,向着泰辰院的方向跪谢。 此后,他便回了青北书院。 习匡镜走后没多久,习有岩便醒了,见长女得救,且是孟府大小姐出手相救之后,他便让牛氏去准备厚礼,他要亲自上门拜谢。 牛氏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老爷,镜哥儿说他已向孟大小姐跪谢。” “谢过了?”习有岩愣了愣,“怎么是镜哥儿到孟府去跪谢的?他是什么时候去的?婈姐儿呢?她没去?你没去?” “镜哥儿很早便去了。”牛氏回想着习匡镜离府之前同他说的那些话儿,“他与孟四公子是同窗,在青北书院里还在一个堂里念书,故而他求了孟四公子带他进孟府,孟四公子人好心善,也答应了。此后镜哥儿经孟四公子从中引见,见到了孟大小姐,继而求得孟大小姐答应,会上京衙公堂为婈姐儿作证。孟大小姐说到做到,当真在京衙公堂之上,从乔家二夫人的虎口里救下婈姐儿!” 习匡镜是半点儿也没跟牛氏提及关于他为救长姐,而在孟十三那儿承诺了什么。 牛氏也不疑有他,只当长子能耐,小小年岁既能念书,又能搬救兵救下长女,实是令她心慰。 习有岩与在一边听得呆住的习嫣婈,父女俩却没牛氏那般天真,想得那般简单。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里瞧出大大的问号。 “母亲,二弟可还说了什么?”习嫣婈赶紧问道。 牛氏想了想:“还说孟大小姐实是温婉心善,坊间传的那些关于孟大小姐十分凶悍蛮横的传言,乃十足十的谣传。婈姐儿,你也是见过孟大小姐的,可真如镜哥儿说的这般?” “还用得着问么?自是当然的!”就凭孟府大小姐能在京衙公堂上救回他闺女的一条性命,习有岩便认定长子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习嫣婈也点头:“是,二弟说得极是。孟大小姐人是极好的,那些传言多半是假。” 凶是真的,悍是真的,心善正义更是真的。 “虽是镜哥儿已谢过孟大小姐,厚礼还是要备的,孟大小姐救了婈姐儿一命,我们再怎么谢,都是应当的。”习有岩说道。 牛氏点着头起身:“老爷说得对,我立马去准备谢礼。” 待牛氏走出屋子,习有崖转看向坐在床边绣凳上的闺女:“你也准备准备,待你母亲把谢礼备好,再递上拜帖,得到孟府的回帖,你跟着你母亲一同去。” “好,那父亲呢?”习嫣婈可没忘刚才父亲也有说要亲自上孟府的门拜谢的。 习有岩先是叮嘱了习嫣婈一番:“你和你母亲到孟府,自有孟府的大夫人招呼你们,你可要好好表现,一定要表现出诚意来,好好谢过孟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又苦笑着道出世态炎凉:“我自也是要去孟府拜谢的,只是孟大夫人能见你们母女是一回事儿,次辅大人与孟侍郎、孟府丞能不能接见我,却是未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夜面谈 习嫣婈没有再说话,只是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自从她出事儿以来,她的父亲得知后一直在外奔走,到每个父亲认为能救得了她的高门府邸前跪求,她也一直知晓她的母亲软弱,遇事儿只会哭泣,她更知道掉再多的眼泪也没有用。 而她却不晓得,与她并不亲近的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阿镜救了她。 “父亲,大夫说您刚醒,还得好好休息,您再睡会儿,女儿回院去做些准备。”她起身道。 “去吧。”习有岩点头。 习嫣婈踏出父母的院落,却并未如她自己所言的回院,而是直出习府,坐上车出城。 她要到青北书院找阿镜,她要当面问问阿镜,他是如何说动孟大小姐伸手救她的! 一路上,她的耳边回响着孟十三同她说的那句话儿:“你大可家去问一问习二公子。” 孟大小姐让她回府问阿镜,便能知晓孟大小姐为何会亲上公堂为她辩证的缘由。 孟大小姐既是能如此说,事情就一定没有母亲说的那般简单,阿镜一定有事儿瞒着她与父亲母亲! 赶在城门大关之前,习嫣婈的车驾出了城门,而乔千承的快马也在同时奔进城门,一车一马交错而过。 红枣脸上有着担心:“小姐,待我们回来,城门都关了。” 她和小姐这样瞒着老爷太太出府,还出了城,虽是去找二公子的,可她们也进不去青北书院的,到时书院进不了,城门又关了回不了府,她和小姐便无处可落脚,如此夜宿在青北山脚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嗯。”习嫣婈知晓红枣在担心什么,可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阿镜为了救她,到底在孟府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已然不关心自身的安危了。 红枣欲言又止:“小姐……” “别怕,只要我能见到阿镜,阿镜不仅能给我答案,也会给我安排个住处的。”习嫣婈道出她的想法,也是她的打算。 红枣听着不觉略略安下心来,又点了点头:“对,二公子最是能干了!” 习嫣婈侧脸看向红枣,一息又正回脸:“没错,阿镜将来是有大出息的。” 往后她要多与阿镜亲近,待出阁之后,阿镜才能成为她在夫家的底气。 乔千承带着奇城进城之后,直奔李寿早给他安排下的住所,主仆俩停在一处三进宅院前。 “便是此处了。”奇城仔细对照李寿的人送来的住址。 “进去吧。”乔千承记得李寿的人说过,进了城门,直奔宅院,院里会有人接应他。 宅院里,庭院走廊,处处灯火通明,只是竟然空无一人。 奇城一路进一路看:“将军……” “喊老爷。”乔千承纠正道。 奇城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进城之前,将军便嘱咐他不能再喊将军,要改口喊老爷,免得暴躁将军的身份,他应得好好的,结果这会儿却忘了,好在是在宅院里,也无人,要不然他岂非闯大祸了! 他问:“老爷,不是说有人接应您么,怎么也不见踪影?” “不必着急,总会出现的。”乔千承走进前院的花厅坐下,一路奔波,他着实疲乏得很,可真让他躺下,他必然也是睡不着的。 奇城也在明亮的烛火下看到自家将军的双眼布满血丝,还有浓黑的黑眼圈,心疼之余,他往花厅外看了眼。 看着空空的院子好一会儿,他回头劝道:“老爷,要不您先到后院屋里歇会儿?等人来了,属下再去喊您。您放心,有属下守着,只要人一来,属下定在第一时间通传!” 乔千承却是摇摇头:“不必了,我便在此坐着等。” 他倒要看看,力求保密隐匿的太子殿下,会派什么人来见他,与他夜间面谈,更要听听,对于桑姐儿之死,对方会有什么样的说辞。 “那属下去找些吃的来?”奇城了解自家将军说一不二的脾性,乔千承这么一说,他也不再劝。 “去吧。”乔千承早已饿过了头,这会儿胃里有些不舒服,可怎么也不上他的心不舒服,吃不吃无所谓,但他不能让奇城跟着他玩命赶路,进城了还要陪着他挨饿。 “诺。”奇城领命转身走出花厅,心里想着除了找熟食,还得到药铺买些能治胃疼的药材。 此趟回得急,他与奇关都是什么也没准备,就跟在将军马后直奔出岭南,到出岭南地界,将军才想起来安排后路,那会儿他便也才想起军医专门制给将军治胃疼的药丸子没带。 幸而他与奇关都是长年跟在将军身边的人,既是亲兵又是随从,他们早把将军服用的药丸子方子给记熟了,防的便是诸如此类的突发状况。 此一路回京,将军和他都是吃的干粮,他没胃疾,自是无甚干系,将军有胃疾,将军虽忍着没说,可也教他瞧出来了,此时的将军,不仅是又困又累,心口又疼,胃疾肯定也犯了。 为了足够隐密,李寿把需要将藏下乔千承三日的宅院选在西面的康溪坊。 此刻已过人定,宵禁让坊间各处皆安静详和。 奇城施展轻功,身形灵巧地走街窜巷,同时眼观六路地找着食肆与药铺,打算一找到,他便直接把铺门敲开,不管说什么也得把他家将军的夕食与药材买到。 而在这时,孟十三一身轻便衫裙地来到康溪坊,于李寿给她的宅院地址前下车。 她戴着黑纱帏帽,下车也没摘下:“去敲门。” “诺。”宝珠应得很小声。 孟十三左右望了望,这条胡同又黑又深,此时已是安歇的时辰,俱已熄灯,静悄悄的,显得中间这座宅院很是突兀。 怪不得殿下说只要她到这儿,定能一眼找到宅院的。 如此显眼,确实易找。 宝珠敲完门,很害怕地退回孟十三身侧,低声道:“小姐,奴婢还是觉得应该等风筝回府,咱们再一起来的。” 她感觉好危险! 乌漆抹黑,又是陌生之地,可别出什么事儿才好,要不然她死了也对不住先太太! 第二百五十五章 硬骨头 此康溪坊,她虽不常来,亦知大多住的是富裕商贾。 孟府不与商户往来,她打探消息也打探不到这儿来,这里的热闹也与她家小姐无关,她自是无需来此处的。 这会儿是她头一回来,小姐亦同,还是在夜里这么晚的时辰来,身边又无武功高强的风筝在,她是越瞧着越是心惊胆颤! “怕什么?怕黑啊?”孟十三轻笑道。 “小姐!”宝珠看向车驾上的车夫,是位老车把式了,驾车是真的稳,要快也能很快,可年纪不轻了,真出事情,她完全指望不上这位孟家老仆! 车夫被宝珠瞧得莫名其妙,也不说话儿,转过身去,正了正刚才来的路上,被晃得有些歪了的车灯。 “这么晚了,在我们出府之前,风筝却还没回府,定是我让她查的事情遇到硬骨头了。”如此一来,倒让孟十三越发觉得那块壁虎砚台,乃是有人故意让孟仁平摔碎了,以此来让兄长被邪物附身。 那么……是冲着孟府来的,还是冲着她孟良辰来的? “那风筝会不会有危险?”宝珠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改而担心起风筝,“风筝不会傻呼呼地硬打吧?” “不会。”孟十三以下巴指了指仍旧不见半点儿动静的宅院大门,“再去敲。” 宝珠哦了声,三步走成两,赶紧又抓起大门上的铜环连敲三下。 乔千承从听到敲门声,到起身走出花厅,走到大门处开门,一拉开门便见到门外的主仆俩,又往主仆俩身后的那辆大车,夜黑看不出有什么徽记。 “何人?”他看向明显为主的孟十三。 孟十三走上前:“公子让我的,不如入内说话儿?” 乔千承一听公子此称呼,便知是李寿安排的人到了,他侧身一站,让出打开的大门的一边:“请。” 片刻后,两人进入花厅。 孟十三取下帏帽,递给宝珠,向乔千承一礼:“孟良辰见过将军。” “孟?”乔千承抓住重点,“小姐姓孟,可是天官孟府上的小姐?” “家祖正是孟天官。”孟十三答道,“良辰是孟府二房长女。” “孟府的二房……”乔千承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半晌后才搜出孟十三的父亲名讳,“你是孟知年的嫡长女?孟府的大小姐?” “正是家父。” “坐。” 两厢入座,两人皆未坐到上首座去,而是在两排侧座里,一人一排地面对面坐了下来。 “太子殿下真是令我大开了眼界。”乔千承如何也想不到李寿竟然会派来一个女娘与他夜见,且还是孟府的大小姐,太子殿下的外家表妹。 而在此之前,他虽远在岭南,京城里的动向,他也不是尽然不知。 如若不然,也不会桑姐儿一死,他便得到消息,悲痛之下乱了阵脚,做出吃罪之事,好在太子殿下愿意向他伸出援手,既全了他急切进京的心情,亦化解了他无召回京的大罪。 朝堂风云,政权争夺,各种阴诡阳谋,他自来不缺消息渠道,毕竟他是镇守一方的镇南将军,是堂堂的大魏四征将军之一,愿意为他耳目者,在京城可不少。 从中择优选之,共同合作,互通消息,已是延续了多年的事情。 此中,因着京城之中尚还有他的妻儿,是故也时不时会有一些无关朝政之事传进他的耳里。 直至长子被他接到岭南,成为他手下众多兵将之一,妻子又身体不好,长年少有出门,京城再传消息到岭南,无关朝政之外的,便多半是关于闺女的。 后来长子不幸被毒蛇咬死,从京城传出来的消息,过去的一年里,能传到他耳里的,尽都是妻子病卧于榻,未出府门半步,以及闺女在京城的各个消息。 其实不乏都是一些关于闺女在贵女圈中,日常吃喝玩乐之事。 每每他看完这些消息,因痛失长子的心,以及妻子又病倒的担忧,方多多少少被缓解了一些,他想着他膝下尚还有一女,只要女儿过得开心,待出阁后又能幸福美福,那他苦守南蛮之地,也算是有所安慰。 故当传来闺女溺毙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将他整个人劈昏了。 当时乔千承也确实是险些当场倒地,幸在边的奇城眼疾手快地搀扶了他一把,又赶紧传了军医,方用药物把痛彻心扉的乔千承给稳住了心神儿。 等再回过神儿,他便表示要独自待着。 众人都能理解,刚痛失长子,接着又痛失闺女,任谁铁石心肠,如此接连恶耗,谁也顶不住。 便都默契地给乔千承留下静一静的空间。 如此一来,他悲痛之余,心生回京之念,也是一起念头,便一发不可收合,随即行动起来。 先写了折子,安排一前一后两个亲兵出发,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直奔京城,呈上折子,请求回京见女儿最后一面,送女儿最后一程。 随后当晚,趁着夜色,又安排了一些掩人耳目的人手,他踏着月色悄悄离开镇南将军府,马蹄不停歇地直奔出岭南地界。 也就在奔出岭南地界之后,他的头脑方在悲痛之后,慢慢清醒过来,故而为了补救,他又让奇关往回奔,回镇南将军府扮作他,在府里等接陛下同意他回京的恩旨。 那时,三人兵分两路,奇关往回奔,他与奇城稍做乔装,继续朝着京城回。 临分两路前,他交代过奇关,若有何意外或麻烦,若实在处理不了或躲避不过,假扮他之事要败露了,定要赶紧飞鸽传书与他知晓。 当然,真到那个时候,他接到消息,其实已经晚了,实则在奇关给他飞鸽传书的那一刻起,便是晚矣。 但他要奇关给他消息的用意,关健不在岭南,而是他在京城做出补救的措施。 谁曾想,他出发时安排的种种,一路上的各种猜想,以及该做出何等相对的反应,在进入京城官道之前,被突然出现在他回京路线上的东宫的人,给一下子尽数打乱。 而东宫的人转达太子殿下的意思,更是在那会儿,一时之间令他进退两难。 第二百五十六章 首交锋 平心而论,他认为东宫实乃大魏开国以来最贤明的太子。 然则,他从未有过拥从龙之功而踏上更高峰的妄想。 作为镇南将军,他已能竭力为乔府在京城谋得一席之地,家人富足安乐,他便已然知足,绝然生不出其他妄想。 故而以往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二皇子五皇子,俱都拉拢不了他,动摇不了他作为纯粹保帝派的一颗忠心。 当然,也不是说他若选择站让东宫,便是对陛下的不忠,身为陛下的臣子,他深知陛下全心属意太子殿下为下一任江山之主的坚定,但他更深知陛下也同时厌恶朝臣教唆龙子相残。 实则亦无需谁教唆,更没有谁在教唆,然当真在各位殿下之间发生流血事件,纵然陛下心知肚明,清楚挑起剑拔弩张者,并非追随的朝臣,而是殿下们自己,陛下也不会真对殿下们下杀手,而殿下们的羽翼,则免不得要被清洗一番。 到那时,无论是东宫还是二皇子五皇子,都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效忠他们的朝臣,一个一个地被陛下严刑重惩。 去岁略阳水患,便是最近最佳的例子。 略阳县受灾惨重,死伤无数,失踪者更是时至今日仍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此明显的天灾加人祸的流血事件,却仅仅发落了略阳原来的知县刘乃至。 除却刘乃至当地斩立决,再无人牵连受过。 正常么? 呵,恐怕连在田间玩儿泥巴的农家小娃儿都知道,此不正常! 然而,当今圣上,大魏英明神武的陛下,却选择了息事宁人,半闭眼地把此大灾揭过,并未追究此中人祸的罪责。 从略阳到京城,从山高皇帝远到天子脚下,府州县大大小小的官员,涉事者到底有谁,有多少人,是谁的人,他无法尽知,却也略知一二。 刘乃至,便是五皇子的人! 死了一个追随五皇子的区区县令,便平息了这一场令略阳上万百姓失去宅舍家当,甚至丢失性命的天大人祸。 当他闻知此消息时,他不知旁人是作何感想,他只知道陛下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们手足相残,却让大魏的百姓为此付出代价,令多少百姓家的父母失去孩子,令多少孩子无家可归! 自那一刻起,他便在想,他不贪从龙之功,不贪乔府一手遮天,他只愿诸如略阳水患之人祸天灾,能不再重演。 故而当收到太子殿下对他释放出恰到好处的善意时,他环顾四野,遥望京城,于维谷之间做出选择,向东宫迈进了一步。 这一步,是他接受太子殿下的善意,亦是他在真正踏入东宫阵营门槛的第一步,而接下来,要真正融入太子党,他还需要时间,更需要具体的推进。 而眼前,无疑便是他迈向太子殿下的首个交锋。 太子殿下择中他,他接受的同时也有审视的权力。 在进城的这一路上,他想过许多人,也想过为掩人耳目,太子殿下不会派明面上隶属东宫的人,却是怎么料想不到太子殿下竟会派孟府大小姐过来,与他会面夜谈如此重大的转折。 说大开眼界,实不过乃失望至极。 孟十三听出乔千承言语蕴含的背后之意,也不恼被明显低看了,只直视向乔千承,徐徐道:“乔将军亦令良辰颇感意外。” “哦?”乔千承意外地看了眼胆敢回怼他的孟十三,想到京中坊间传开的那些传闻,他心想着看来这位孟大小姐的胆子确实够大。 虽说近年来岭南边界安稳,疆界百姓休养生息,他手中的金枪已许久不曾饮过敌血,但他长年征战,双手染血已深,血腥味儿已如他身体发肤,渗入骨骼融于血中,戾气甚重。 曾有小儿,不过微微靠近,便被他吓得嚎啕大哭,哇哇不止。 也不止小儿,妇孺亦然,新兵初见他,也是瑟瑟不敢正视于他。 哪儿像眼前此女娘,不仅敢与他对坐,敢回怼他,还敢与他四目相接毫不退祛。 甚好,看来太子殿下让孟大小姐来密见他,应是有些道理的。 “不如将军与我做个交易吧?”孟十三老调重弹,她自来处理事情的最擅长的方式,便是公平交易。 “交易之前,孟大小姐不如先为我解答解答。”乔千承此次回京,目的很明确,李寿的拉拢,纯属意料之外。 孟大小姐点头:“将军请问。” 随着,接下来将近半个时辰,都是乔千承在问,孟十三在答,不管他问什么,她都能答得上来,这让他很是意外,也很是畅快。 奇城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这样的场面,他被乔千承指在一旁,晾到一边,直至好不容易敲开一家民舍,花了大价钱才换来的热呼呼的饭菜都凉透了,一问一答才结束。 宝珠瞧着,悄悄移步到奇城身侧,轻声提议:“我此前去沏茶的时候,也到厨房去看去,这宅院里的一切,都是可以用的,要不你把乔将军的膳食给我,我拿去热热?” 奇城不为所动:“不必。” 宝珠没想到她的好心会被拒绝,不过也无事儿,两人也不熟,拒绝很正常。 孟十三端起茶碗连喝三大口,茶水见底,她唤宝珠:“再去沏两碗热茶来。” 乔千承的茶也是一同沏上来的,不过他心有悲痛,又急于知晓乔桑之死的过程,问的时候是不停歇,没空喝茶,这会儿问完停下来,他又陷入沉默之中,茶是半口也没喝,已是凉透。 宝珠上前将一空一满两个茶碗放入托盘,转身就走出花厅,往茶水房走。 奇城没敢打扰不发一言的乔千承,但宝珠的话儿提醒了他,他不止得把将军的饭菜热一下,还得把同样险些跑断他的腿儿,才敲开药铺买来的药材煎了,待将军用过膳,便可以喝药了! 他跟在宝珠的身后,悄悄找起厨房来。 宝珠知晓奇成在找什么,不过鉴于她已经被他拒绝过了,她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便也没理会,昂着下巴径直去了茶水房。 小姐说了,做人做妖都要有骨气!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连夜出 虽则她不懂小姐为何要说做妖,明明她们都是人,可既是小姐说了,那定是没错的。 她只管听就是。 奇城本来以为宝珠晓得他跟着她,定会告知他厨房在哪儿,毕竟在花厅里,她可是主动向他说过要帮他热热饭菜的,岂知直至目送着她踏进一间屋子,他跟着去瞧,瞧见是茶水房,而后见她忙碌起来,认真地烧水沏茶,她都没有回过头。 愣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他转身就走,顺着庑廊往别处找去。 不说便不说,他自己也能找到! 花厅里,孟十三没打扰乔千承的沉思,也没理会乔千承的情绪,左右她该作答的都答了,不该作答的也斟酌着作答了。 丧女之痛,她能理解,可惜她没有闺女,无法感同身受,更想象不到在得知自己的闺女既蠢且歹毒,既心机又算计不精,最后死在自己的无知里,作为父亲,乔千承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除了安静地坐陪,她做不了其他。 她来时已是人定,这会儿夜更深沉,再不赶紧把事情办完家去,她怕悄悄离府太久,出什么意外,赏春会顶不住。 孟十三正想着不能再由着乔千承伤感沉默下去,刚想开口把进程推一推,乔千承便动了。 他站起身道:“夜已深,孟大小姐请回吧。” “那交易……”她除了是李寿让她来为他解答,也是有她自个儿的目的的。 “方将所问所答,我尚需些许时间查证一番。”乔千承正过身,面对孟十三,诚恳地正色道,“若查得真如孟大小姐所言,我会再找孟大小姐,谈一谈如何交易。” 孟十三明白了:“既是如此,那良辰先告辞了。” 也对,总不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那若她是乔二太太之流,乔千承岂非成了偏听偏信之人,如此眼盲心盲之辈,也不值当殿下费心拉拢了。 宝珠刚重新沏上来两碗热茶,还冒着热气儿,便跟着孟十三走出宅院。 奇城晚上一刻回到花厅:“将军,膳食热好了,您先用,厨房里还有汤药煮着,属下还得去看火,待煮好了,再端来给将军喝。” “什么汤药?”乔千承问着的同时,目光在奇城身上打量,“你受伤了?” 奇城感受到了乔千承的关心,摇头道:“不是,是治将军胃疼的汤药。” 乔千承放下心来:“汤药不必急,你先吃饱,再去看火不迟。” “属下留了些饭菜在厨房,边看火边吃!”奇城把三菜一汤在八仙桌上摆好,碗筷也摆上,“将军,您快吃吧。” “你也快去吃。”乔千承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装满米饭的碗,拿起筷子伸向一盘蒸鱼,“吃完,我有事儿让你办。” “诺!”奇城心知定是有关小姐之死的事儿。 孟十三回到孟府,进泰辰院得知她悄悄离府的期间,并无人来,也没发生什么麻烦事儿,让守着等她回来的赏春去歇息后,她也让宝珠赶紧去睡。 金银已经铺好床,桐玉也已经把孟十三的钗环尽数解下来,通顺了长发,随着二人退了下去。 宝珠有话儿要问,便留在最后:“小姐,您跟乔将军说要做交易,是何交易?” 孟十三从镜台前起身,走到拔步床坐下,宝珠过来侍候她脱去鞋袜,她道:“我不是让你给崔东家送去一个锦囊,随后崔东家又让你给我送回来一封信么,我想与乔将军做的交易,便在信中。” 至于什么交易,她没说下去。 宝珠懂得适可而止,也没再多问:“小姐歇息吧,奴婢退下了。” “嗯。”孟十三在床上躺下。 宝珠把两边的帐幔放下来,放好孟十三的鞋袜,吹灭烛火,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 三更初,城门外。 崔瑜避开守城门的官差,临走前再交代金白昔和庄严立两句:“但凡孟大小姐在京中有事儿,你们都不可冷眼旁观,能助自然要助,一时半会儿帮不了的,也得想法子帮上。湖岩留在京城,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便让他给我传消息,聂宾也留在京城,若需要用到武力,也让湖岩给聂宾传消息,聂宾收到消息,定会配合你们相助孟大小姐。” 当他得知孟良辰抽不出空来见他,当面听他道出他想要问的老问题时,便让身边的丫鬟给他送来他最想要的答案,他看到宝珠转交到他手里的老旧锦囊时,谁也无法理解当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激动。 他欣喜若狂,也不忘给她一份回礼。 他火速写了一封信,让宝珠交回给她,他相信她收到他的回礼,恰是她眼下最需要的,定然也会很高兴。 只要她高兴了,认为与他交易完全不亏,那往后他再想知道有关十三的消息,亦或有关十三离京十数年之后的事情,他都不难从她口中得知。 每每想到此,他便庆幸他能坚持呆在京城,直至遇到她。 更每每想到她给他的旧锦囊之中,放着的那一行字的住址,明显是金陵的一处宅院后,他安排好京城的一切事宜,更是连几个时辰也等不了,一定要连夜出城,赶往金陵。 十数年了,第一次得到如此确切的消息,他怕他晚去一刻,便会错过再见到十三的机会。 当年他已错过向十三表明心迹的机会,现如今他再不能错过! “诺。” “诺。” 金白昔和庄严立作为崔瑜在京城的两大掌柜,各自帮崔瑜管着雀仙楼与宝莱楼,其地位与管着碧虚庄园的大管事颜助一般无二,都是崔瑜的心腹,那锦囊里的字条上写的一座宅院所在,他们也是有看到过的。 对此,他们真心为自家七爷高兴。 寻了找了十数年,终于得来了一个十三小姐在金陵的确切住址。 金白昔目送着崔瑜与湖峭各骑一匹快马绝尘而去,久久未收回目光。 “行了,都看不见了,咱们回吧。”庄严立同目送着,直至崔瑜的背影融于黑暗之中,再也看不清身影,他方侧脸对金白昔说道。 金白昔点点头,转身与庄严立转回走。 两人走回城内,城门即时再次关闭。 第二百五十八章 隐部分 守城的两名官差看着手里各自足有一百两重的银锭子,皆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此阔绰,一月来个几回,咱们还愁没酒喝没肉吃么!” “这般贵人,数月也就一回,可别太贪心了……” “莫非你不想?” “我是想,可我更怕出事儿……” “……说的也是。” 习嫣婈到青北书院见到习匡镜时,已是星光点点,月辉铺满书院大门外的红砖石。 “阿姐,你怎么来了?”习匡镜很是惊讶习嫣婈竟然到书院来找他,同在一个府里时,长姐都很少找他的,“且还这般晚,莫不是府里又出什么事儿了?” 习嫣婈摇头:“府里很好。阿镜,此处不是个说话儿的地方,你看可有住处收留阿姐一晚?” “阿姐且随我来。”习匡镜自然知晓不能站在书院大门外说话儿,他不过是见长姐来得蹊跷,以为府里又出事儿了,方着急着问,得知无事儿,那是得带长姐到今晚的落脚处再说。 青北书院是进不去的,但可以住到书院右侧的金榜客栈里。 客栈面阔五间,有两层,楼下供吃喝,楼上供住宿,因靠着书院,也是专门为书院家眷而设,故而处处透着书卷气,十分文雅。 习嫣婈从前不曾来找过习匡镜,只听说过书院边上有这么一家可落脚的客栈,没想到今儿,她竟是住进来了。 红枣直进到楼上的客房,方舒了一口气儿,终于是真正地放下心来。 习匡镜在柜台给长姐办好入住的事宜,又嘱咐小厮友智:“阿姐的喜好与忌口,客栈里的后厨并不知晓,方将小二又走得急,我未来得及交待。你现在到后厨一趟,除了说明阿姐什么喜欢吃什么不能吃外,再让后厨的婆子烧好热水等着,待我与阿姐说完事儿,阿姐好沐浴安歇。” “那奴婢得赶紧去,小二都到后厨去好一会儿了!”友智怕到后厨晚了,要给习嫣婈的夕食已然上盘。 习匡镜看着友智撒腿儿就往客栈的后厨跑,他转身上楼,进到二楼的客房里。 “阿镜,你过来坐下,阿姐有话儿问你。”习嫣婈早坐在圆桌旁等着他。 习匡镜走到习嫣婈对面的圆凳上要坐下,又被她叫住:“坐阿姐旁边来。” 他顿了顿,依言而为。 习嫣婈看着坐在她身边的习匡镜:“阿镜,你到孟府去请孟大小姐救我,是不是答应了孟大小姐什么?” “阿姐为何这样问?”习匡镜在书院大门外见到习嫣婈的那一刻起,诧异过后,他便开始思考从不主动找他的长姐,因何会找他找到书院来,是故习嫣婈有此一问,他脸上并无讶色,只是平静地反问道。 “你也已知公堂上……我对孟大小姐做了什么,然而纵我那般对不住她,她还是当堂为我辩证,救了我一命。”习嫣婈道出心里话儿,“后来平安走出京衙,我欲谢孟大小姐的救命之恩,她却说不必谢她,我问为何,她说让我来问你。” 习匡镜原猜想着,难得长姐正经聪明一回,不必他说,便自个儿能想通孟大小能无视长姐的背刺,继续伸手救下长姐,其中定有其他缘故,却没想到他尚来不及高兴长姐的经一事长一智,却被告知实是孟大小姐的直言不讳,方令长姐连等他休沐回府都等不及,便连夜出城来找他当面问个明白。 他道:“阿姐想必也从母亲口中得知,我回书院之前,先到孟府跪谢过孟大小姐了。” 习嫣婈点头:“母亲与我与父亲都说过了。” “此前阿姐被传唤至公堂,被乔二夫人一口咬定是阿姐逼死了乔小姐,此事儿发生过,母亲只会哭,父亲则在外四处奔走,你是我的阿姐,我自然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便通过仁康……就是孟府的四公子,进了孟府,见到了孟大小姐。”习匡镜叙说得仔细,也说得坦荡,“便如我跪谢孟大小姐救了阿姐一样,见到孟大小姐的时候,我向她跪下,求她救阿姐一命。” “如此……她便答应了?”习嫣婈不觉看向习匡镜的腿儿,泪水迅速在眼里聚集。 习匡镜轻笑:“然后孟大小姐提醒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泪珠从习嫣婈的眼眶里滑落:“她说得对……” “孟大小姐自然是对的。”习匡镜伸手抹去长姐脸上为他流下的泪珠,“可是,多少黄金也比不上阿姐珍贵。” “阿镜,是阿姐对不住你!”习嫣婈声音哽咽,“你从小便是父亲母亲的骄傲,青北书院也是你凭着自身的真才实料考上的,你从不求人,更从未跪过天地父母恩师以外的人,此番却因着我的愚蠢,而让你不得不去向孟大小姐跪求……” “阿姐,孟大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习匡镜是不可能道出他跪求之外,还向孟十三承诺,从今往后都会以孟十三为马首是瞻之事,但他所言也是句句是真。 不过是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罢。 “我也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心软……”习嫣婈想到原来碧虚庄园的事情就与孟十三无关,然孟十三却还是站出来为她们说了公道话儿,可见孟十三纵然脾性暴躁了些,一出手便让人伤得不轻,却真正是心地善良的贵女,“往后有机会,阿姐定会报答她此番出手相救之恩的。” “嗯。”习匡镜没再多言,长姐要向孟大小姐报恩,也是对的,说不定因着报恩,长姐能和孟大小姐走得亲近些,长姐能在孟大小姐身上学到一些长处,如此对长姐往后的路,也是多有裨益。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红枣和友智帮着摆好碗筷,习匡镜让红枣自也去用膳,有早过膳的友智守着即可。 习嫣婈无异议。 她吃了几口米饭,接过习匡镜给她舀的汤喝了一口,想起一事儿来:“你刚才说的孟府四公子,是否就是孟大小姐那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是,仁康说他和他阿姐不太亲近。”习匡镜早便吃过夕食,亦无吃宵夜的习惯,这会儿他就在桌旁陪坐着。 第二百五十九章 柳去向 此言一落,姐弟俩瞬时想到他们自个儿,不由都静了下来。 直至习嫣婈吃饱,桌面收拾干净,红枣也吃完回来,沏上来一壶香茗,而后与友智静候在一旁时,姐弟俩的尴尬才算过去。 “阿镜,你和孟四公子可要好好相处。”习嫣婈此言是真心为习匡镜着想。 习匡镜懂她的意思:“我会的。” “阿姐也不是要你去攀附,就是……” “阿姐,我明白的。” 习嫣婈看着这样的习匡镜,看着看着眼眶又湿润起来,赶忙低下头,端起汤碗闷声喝了起来。 待她喝完搁下汤碗,习匡镜无声地拿过汤碗,又给她添了一碗汤,而后把一道荤菜往她桌前推了推:“这道香菜拌牛肉,我记得阿姐最是爱吃,便让友智去跟客栈的后厨说了,要做这一道。阿姐尝尝,看与府里做的有无差别。” 习嫣婈没有抬头,只随着点头的动作,一行泪珠跟着掉进她手中的碗里:“阿镜,阿姐没用,往后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反而……反而要你帮阿姐,成为阿姐在夫家的底气,你别生阿姐的气儿,也没别烦阿姐,好么?” “阿姐……不会再想着太子殿下,会好好相看,好好嫁人的。” “好。”虽则习嫣婈并没有习匡镜原猜想的变聪明些了,却也已有所改变,至少现在长姐已能看清自己的将来,不再做不切实现的幻想。 也算意外之喜。 与此同时,尚未入眠的还有时府的二小姐时兰溪。 她坐在灯下,听着刚回来的大丫鬟鹦歌禀报:“那柳掌柜也不知去了哪儿,奴婢找了好些地方,都找不着他。奴婢便想着留下暗号,等他看到,自个儿到老地方来找奴婢,没想到暗号留了好几处,奴婢等到夜深人静,就是没能等到他。” “他不在家?”时兰溪直觉事情不妙。 “小姐您吩咐过,不能直接到灯笼胡同去找柳掌柜,故而奴婢雇了一个妇人,帮着奴婢到他的家里去敲过门,敲了半日也不见有人应门,后来还是听隔壁的邻居说,他根本就不在家,且已有两日没回过家了!”鹦歌回道。 另一个大丫鬟画眉听到此处,不禁脱口而出:“不会是出事儿了吧?” 时兰溪恰也是这么想的:“那坤正阁呢?那里头的伙计可知他的去向?” 鹦歌自然也是问过的:“亦不知。” “你可有暴露行迹?”时兰溪时时关注孟府,见这两三日里,孟府没传出什么坏消息来,她的心便开始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若她的丫鬟在此时于坤正阁暴露行迹,绝非好事儿。 好在鹦歌也是机灵:“没有!奴婢想着小姐您说过,不能在柳掌柜家附近暴露奴婢乃是时府丫鬟的身份,那么这会儿也不好在坤正阁暴露奴婢的身份,故而奴婢去问坤正阁的伙计时,也是差了个妇人去问,奴婢并未出现在坤正阁。” “那便好。”时兰溪松了口气儿,松到一半又想到一个问题,“去柳掌柜家与去坤正阁的妇人,可是同一个?” “小姐放心!奴婢雇的是不同的妇人!”鹦歌脸上难掩得意。 画眉也给她竖起大拇指:“真聪明!” 时兰溪也是笑逐颜开:“镜台上有个匣子,里面有支刚打的金钗,画眉你去拿过来,赏给鹦歌了。” “诺。”画眉依言转身到内室镜台去拿,心里好生羡慕。 “多谢小姐!”鹦歌跪谢。 “起来吧,往后事情办得好,还会有更好的赏。”时兰溪没错过画眉眼里的羡慕,“画眉也一样。” 刚把金钗拿出来交给鹦歌的画眉,即时也跪下道:“奴婢先谢过小姐!” “今儿晚了,画眉值守,鹦歌回去歇息,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继续出府去找柳掌柜的下落。”时兰溪安排完,又重复叮嘱道,“记住,不管是生是死,都要找到他,也不管何时何地,你都不能暴露是我身边丫鬟的这个身份。否则,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鹦歌本拿着金钗笑得正欢喜,忽而听到时兰溪后来的言语,脸色顿时白了白,赶紧收起金钗,刚起身的她再次跪下,伏身保证道:“小姐放心,若奴婢不幸被人抓住,或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身份,奴婢就死在外面,绝不回来拖累小姐!” 她的家人都是时府的下人,她若出事儿,死在外面,不因此拖累小姐,小姐还能善待她的家人。 反之,不止她,连同她的老子娘与两个兄弟,都得受她的累,落个死得悄无声息的下场。??? 这一点儿,她很是明白,亦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头。 “很好,下去吧。”时兰溪很满意。? 画眉也在边上尽收喜色,低着头掩盖着眼里的恐惧,随着值守的这一夜,她毫无睡意,在外间桌边干坐了一夜。 “咚——咚!咚!咚!咚!” 打更声一慢四快,已是五更。 也是刚刚平旦,风筝方回到孟府。 她悄悄地从孟府后门进到后院,几个轻点,身轻如燕地回到泰辰院。 本想着她回来时,谁都该睡得正熟,没想到她刚在明晓堂前落地,西厢北屋便亮起了光。 她回头看,见到赏春开了门,拿着一盏烛火踏出来,轻声喊道:“风筝?” 长年当崔氏部曲的过往,让她习惯在夜间行走时,本能地避开所有光亮的地方,故而她一回孟府,也是专挑照不光的黑暗处走。 回到泰辰院也是一样。 万物俱籁,她站在堂前的阴暗处,廊下夜里长亮的红灯笼照不到她的身影,她的脚步也是落地无声,赏春这会儿喊她,明显声音里也是带着试探,并不确定是她回来了,可怎么出来得这般巧? 风筝心里很是疑惑,不过也没不应,她走出背光的黑暗中,几大步往赏春那边走,走到赏春近前方开口:“赏春姑姑怎么还没睡?” “我是特意不睡,在等你回来。”赏春见真是风筝,又惊又喜。 风筝靠得近,赏春眼中的情绪,她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问道:“赏春姑姑如何知晓我在这个时辰回来?” 第二百六十章 到过邸 赏春也没隐瞒:“我不知晓,是小姐告诉我,说你今晚定会回来,让我注意着,等到你回来,跟你说,不必守在小姐的屋前,先回你的屋睡觉,待明儿一早,小姐醒了,你也歇息好了,再到小姐跟前,与小姐禀说事情办得如何。” “原是如此。”风筝借着烛光,看到赏春身上穿的非是寝衣,“赏春姑姑一直都没睡么?” 赏春道:“有趴在桌面睡了会儿,醒来时已是丑时末,我怕我再睡过去,会睡过寅时,那你回来我就不知道了,便也没再睡,一直坐在窗边透过小缝瞧着动静,这才能你一回来,我便知晓。小姐这几日忙里忙外,很是疲累,让小姐好好睡一觉,你也定是累了,也回去好好歇息,无论何事儿,都天亮了再说。”????? 风筝总算明白赏春为何能发现她回来了,原来不是听到她的动静,而是疑似看到她的身影,终归她的脚步声可以完全敛去,她的身影却无法隐形,她身手再敏捷,走上庑廊时也总能瞧见丁点儿动静。 当然,这也说明赏春的视力非常好,若视力差些,纵然紧盯着,也无法捕捉到她于明暗之间闪避的那丝残影。 除非,也是高手。 “那我回屋睡了,赏春姑姑也赶紧去歇着。”守在这会儿五更初,她觉得赏春定然也是困极了。 “好。”赏春为完成孟十三交代的事儿,睁大双眼强行清醒到这一刻,这会儿终于等到风筝该说的也都跟风筝说了,如此精神一松懈,她即时哈欠连天。 次日,孟十三从秋水湖走圈回来,风筝已等到明晓堂,待她回寝屋净去身上一层薄薄的细汗,再换上干爽的衫裙,方踏进明晓堂。 “小姐。”风筝礼唤一声。 “说吧。”孟十三高居左上首。 宝珠随侍在一侧,手里拿着一柄团扇,缓缓给孟十三扇风。 “奴婢根据文原此前查问到的线索,一直追到一家邸店,柳掌柜确实在那儿出现过,不过只出现了片刻,铺前的伙计只见到他进,并未见到他出。”风筝细禀,“奴婢给伙计塞了二十个铜板,他才悄悄告知奴婢,说柳掌柜进邸店之后,只同他打了声招呼,便直接进到邸店后面的小院,此后他再没有看到柳掌柜的身影。” 孟十三问:“那家邸店后面的小院可是有后门?” “奴婢瞧过,确有后门。”风筝回道,“小院是邸店掌柜一家在住,柳掌柜能到小院去,定然是和邸店掌柜认得。奴婢便去问了邸店的掌柜,那掌柜起先怕奴婢是恶人,便不肯吐实,奴婢也不能自报家门暴露身份,只好拿掌柜的儿子威胁他,他才承认确与柳掌柜相识,也在前日傍晚见过柳掌柜,柳掌柜也是从后门离开的邸店。” “哪里的邸店?”孟十三又问。 “城南的楠树胡同。”风筝答道。 这时赏春恰好端着刚沏好的香片入内,听到此言插话道:“可是叫‘明月邸店’?” 凌晨五更初那会儿,风筝便教赏春的好目力惊到,这会儿再次被惊到:“赏春姑姑如何知晓?” “你知道这家邸店?”孟十三也是诧异地看向赏春。 赏春走到桌案前,将托盘里的茶碗轻轻搁在桌面:“小姐,您忘了您已接过先太太的所有嫁妆了么。其中的嫁妆铺子,在京城的就有三家邸店,城西城南城北各一家,招牌都是挂的‘明月邸店’。此事儿您接手不久,奴婢便来了泰辰院,您便将这些铺子交到奴婢手里,让奴婢帮着理账。” 孟十三想起来了,当时她不耐烦看那些账本,铺名店名都看不全,便都扔给赏春去管着,每月月底那些掌柜到府里来交账对账,也是赏春先过一遍,再交到她手里来的。 她接手不久,也就那么两回。 风筝听到这儿,也才知道弄半日还是自家小姐的铺子:“早知是自家人,奴婢便不拿那掌柜的儿子威胁他了。” “城南楠树胡同的明月邸店,其掌柜姓于,奴婢记得于掌柜的老家在宝坻县,家中父母早已不在,故而前几年便将老家的妻儿接进京,一家三口都住在邸店后面的小院里。”赏春回忆道,又说出自己对于掌柜此人的印象,“于掌柜面相憨厚,生性却是谨慎,上月月底来对账,话并不多,可每一句都在点子上。” 风筝闻言更懊恼了,听赏春之言,这是小姐名下铺子里很得力的掌柜,她竟然一声不吭地就给得罪了。 “好了,做都做了,后悔也无用。再说了,于掌柜也不认得你,他为义气,才不同你实言,你用他儿子逼迫他吐实,是为我办事儿,乃是忠。不管是义,还是忠,站在你们各自的立场,你们都没错。”孟十三见风筝如此,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待找个机会,你们认识认识,你再同于掌柜赔个罪但是。” “诺。”风筝也觉得只能如此了。?? 孟十三回到正题上:“于掌柜说他前日傍晚在邸店小院见过柳掌柜,此后再不曾见过了?” “是。”风筝答后,又略带迟疑地道出她的直觉,“但奴婢总觉得于掌柜还隐瞒了些什么。” 孟十三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香片,问:“他可知柳掌柜离开后不曾归家?也不曾到过坤正阁?” “奴婢不知。”风筝摇头。 孟十三搁下茶碗,起身道:“那我亲自去问问。” 临行前又吩咐赏春:“你若得空,便帮我做个钱袋,是要送给殿下的,颜色纹样方面,你做主便好。至于绣什么……等我自个儿绣。” 好歹她是应下他说要做个钱袋给他,总不能尽都是赏春做的,她再不擅女红,多少亲手绣上点儿图案上去,一针一线都是心意呐。 赏春表情有些没想到:“诺!”?? 钱袋如此贴身之物,没想到小姐提及要做一个送给殿下,竟已是这般自然! 虽说在堂里的都是小姐信得过的人,但能这般光明正大,如此不避着人,说明小姐与殿下之间,着实进展飞快! 第二百六十一章 找东家 于掌柜因着昨日被风筝又恐吓又威逼过一通,又全程是风筝在问,不容他问的情况,他摸不清风筝的底细,却也料想着风筝的来头定然不小。 他一老百姓,对方来头不小,他没得选择,只能避开。 故而今日一早,他便雇了一辆牛家,将妻儿送回老家宝坻,想着先暂避下风头,待过了危险期,他再亲自到宝坻将母子俩接回京。 至于他自个儿,他是城南喜乐邸店的掌柜,避是避不了的,唯有小心翼翼看着铺子,祈求着那不好惹的狠女娘别再来了。 “掌柜的,那要是那人再来呢?”伙计忧心忡忡,怀里还揣着的二十个铜板,时不时摸一下,都觉得烫手得很。 他心里有些后悔,昨日就不该贪这点儿铜板的! “再来……”于掌柜满面愁丝,想着想着发了狠,拍着桌面道,“她要再敢来,我就找东家去!” 他家东家可是孟府的大小姐,人称孟悍匪! 那人要敢再来霍霍邸店,他就告诉东家去,看东家如何收拾她! 想到于掌柜口中的东家,伙计虽从未有幸见过,那也是听过东家的大名儿的,即时也兴奋起来:“没错!找东家去!” 正当二人磨拳擦掌正想象着如何到孟府大干一场之际,孟十三带着宝珠风筝踏进了喜乐邸店。 于掌柜和伙计见到风筝的那一刻,自动忽略了孟十三和宝珠,他们指着风筝的手指都在颤抖:“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听到他们的异口同声,孟十三和宝珠不约而同地看向风筝。 给他们造成印象如此深刻的风筝有些不好意思:“是我。” “怎么?昨日拿我儿子威胁我还不够,今日又想拿谁来威胁我?”于掌柜没了妻儿此软肋,说起话儿底气足得很,加上刚才产生的要找东家来撑腰的念头,他嗓门瞬时大如雷声,“我告诉你!你今儿的算盘打错了!没门儿!” “没错!掌柜的妻儿都不在后面小院了,你要拿人威胁,没门儿!”伙计跟着喊完,随着想到邸店里就剩下他和掌柜两个人了,若要拿谁来威胁掌柜,岂非就剩下他了? 他顿时脸色煞白,马上躲到于掌柜的身后去。 于掌柜被伙计这么一躲,恨铁不成钢道:“躲什么躲!她要再动手,你躲也没用!” 昨儿他就见识过了,此女娘身手甚高,那长剑在她手里,跟一条随她使唤的毒蛇一般,躲哪个角落里,都能被咬一口,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咳!”孟十三觉得自己不能干站着,来一趟也是有正事儿的,不能把时间尽数浪费在误会上面,“风筝,解释解释。” 她一开口,终于引得于掌柜的正眼,伙计也从于掌柜身后伸出个脑袋来看她。 于掌柜觉得有些眼熟,但因着孟十三一进门就被如雷的声音轰炸,还没有机会将帏帽摘下,故而他也看不到孟十三真切的面容。 伙计没于掌柜的眼熟,他打量着高雅贵气的孟十三,一时间愣住,没了言语。 “于掌柜,昨儿是我不对,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今日前来,是向掌柜赔罪的。”风筝说着上前两步,递上她用自己的月银买来的点心,“这是雀仙楼刚出炉的糕点,还望于掌柜不嫌弃,算是我昨日莽撞,不慎吓到令郎的歉意。” “不慎?”于掌柜很会抓重点,“把剑架在我儿子的脖子上,还威吓我一定要说出老柳的下落,说我要是不吐实,你便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管这叫不慎?” 孟十三忍不住笑了,宝珠则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 风筝本还觉得亏欠,被于掌柜这么一说,她也被逗乐了,笑着承认错误:“是,都是我的不对,于掌柜消消气儿。” 于掌柜冷哼一声,已从他身后转移到他身侧的伙计拉了拉他的袖口,他看伙计:“作何?” “看这情况,人家不是来闹事儿的,且还像是带了主子上门……”伙计尽量压低了声音说,不过邸店不大,又都站在铺内,他说的话儿都被听到了。 故而于掌柜还没吭声,孟十三已然摘下帏帽,递交给宝珠后,说道:“于掌柜,我今日来,确实不是来闹事儿的。” 没了遮脸的帏帽,于掌柜看到孟十三的面容,立刻认出孟十三的身份:“东家?” “于掌柜好啊。”孟十三含笑点头。 “好……好!”于掌柜一掌拍开还粘在他身侧的伙计,“这是东家,赶紧沏茶去!拿最好的茶!” 伙计怔怔的:“诶、诶!” 铺前是做买卖的地方,不太好说话儿,于掌柜把孟十三主仆三人领到后面小院,在靠门这边的厢房里看茶。 伙计沏上香茗,便让于掌柜赶回铺前面看店,他走得依依不舍,又不敢造次,只在回到铺前柜台后面坐下,两眼发直地嘀咕着:“东家真好看,跟仙子似的……不!东家比天仙还要好看!” 在厢房里坐下敞开话说,于掌柜方知风筝是孟十三身边的侍女,会找到城南喜乐邸店来,亦是奉着东家的命令,追查老柳的行踪而追到他管的邸店来的。 此前,他月底到孟府去对账,主要是泰辰院的管事娘子赏春姑姑在对账,东家也同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掌柜见过,不过只见过一面,若非东家生得跟九天玄女似的,让人看过一眼便再忘不掉,换个面相普通的,指不定只一面,他还真认不出来。 认出来了,事儿就好办了。 他接受了风筝的道歉,也收了雀仙楼的糕点,昨日误会之事,也就过去了。 “那于掌柜的妻儿……”孟十三觉得因风筝的行径,把于掌柜吓得一早就把妻儿送回老家去,她听着连她都不好意思了。 风筝更是歉疚:“于掌柜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走一趟宝坻,把于掌柜的妻儿接回京城。” “不必不必。”于掌柜面对自己人,全然没了一开始的雷声嗓门,他一脸温和地摆手,“他们母子俩是回老家不假,不过也不是回的我们原先已空关的老宅,而是回了同在宝坻的娘家。” 第二百六十二章 若命休 “真的不必?”风筝以为于掌柜是在客气。 于掌柜点头道:“他们母子俩难得回一趟娘家,便趁此机会呆上一段时日,孝顺孝顺岳父岳母,那也是好的。” 话儿至此,风筝再不言语。 孟十三随着说起柳掌柜的去向。 “昨儿同风筝姑娘说的,确为事实。”于掌柜在儿子的性命被风筝拿捏在手里之际,他哪里敢道假,只是稍有保留罢,“不过,老柳临离开前,把一件东西留在我这儿,告诉我说,他若老命休矣,杀他之人,定是那件东西的主人。” “什么东西?”孟十三问。 “东家稍候,我去取来。”东西被于掌柜放在他的寝屋里,收得严严实实。 片刻后,他取来一幅画儿,画的是一座山谷。 除此,再无他物。 孟十三将画儿看了又看:“柳掌柜可还留下什么话儿?” “没有。”于掌柜也看不懂柳掌柜留下此画儿的用意,“东家找老柳,是不是老柳犯了什么事儿?” “我二哥在坤正阁不小心摔坏了一个砚台,柳掌柜言道那是件古物,却不值钱,只要我二哥赔了十两银。”孟十三将事情的源头大概说了下,“我二哥买下摔成两半的砚台之后,归家便病了。我让风筝找柳掌柜,也是想具体问一问那砚台的出处,哪儿知晓这一找,却总找不到柳掌柜,好不容易追查到这儿,没想到柳掌柜的行踪也是断了。” 于掌柜能听懂孟十三一半的言外之意:“东家是觉得二公子先时在坤正阁摔坏的砚台,与后来二公子回府病了之事,其中有着关联,这才非要找到老柳不可?” “没错。”孟十三道,“你可能帮忙找找?” 于掌柜当然义不容辞:“便是东家不说,我也是得找找老柳的。不瞒东家,此前老柳走得匆忙,又留下这幅画儿,还说了什么老命休矣的话儿,我这心便有些不安。风筝姑娘昨儿找到这儿,我起先不肯吐实,也是怕风筝姑娘是来取老柳性命的,后来……不得不说。此后夜里睡下,我也是担心得一整夜都合不上眼。” 昨夜里躺下,他是既担心妻儿再受到性命威胁,更担心好似是在给他留下遗言的老柳,真的一去不归。 “柳掌柜既是能在最后关头跑来找你,又给了你这么一幅画儿,留下性命攸关之言,可见他很信任你。”孟十三觉得柳掌柜也该是自己意识到了生命危险,这才没回家没回坤正阁,而是四处躲藏,给于掌柜留下类似临死前的交付,更是说明了这一点儿,“依我看,他眼下定是危险得很。倘若能早些找到他,由我们来保他,或还能保住他一条性命,反之……凶多吉少。” 于掌柜哪里会想不通此中关节,可他一时半会儿也是真的不知晓柳掌柜会跑到哪儿去:“我与老柳是老相识了,除了我,还有另外两个老朋友,都是平日里处得来,时常往来的挚友。听东家之言,现在还是要赶紧找到老柳要紧。东家稍坐,我去另两个老友铺中问问,很快回来!” 孟十三起身阻止说完就要往外跑的于掌柜:“莫急,问是要问,却也别露出可疑的形迹。倘若当真有人要害柳掌柜的性命,那人必也知晓你与柳掌柜的交情,指不定这会儿邸店外的周围,便有那人的眼线在盯着明月邸店。你要去找另两位老友问问,此事儿可以,不过不能太达慌张,需从容些,与往日无异,权当闲着无事儿去找老友喝茶的,如此才好。” “对……”于掌柜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他确实太过于急切了,这样不好,很容易被人瞧出端倪来,他努力平复下因担忧焦急而剧烈跳动的心房,缓了缓道,“东家说得对……恰好这两日客舍住满,供客商堆放货物的仓库也有些不够放了,我便借着此由头去找找他们,他们有这方面的门路,我以前也问过,这会儿去问,实属平常。” “带上薄礼。”孟十三补充道。 于掌柜连连点头:“对!” 他一走,厢房内便只孟十三主仆三人。 于掌柜走前不忘交代守着铺前柜台的伙计,若孟十三有何吩咐,万不可怠慢。 “风筝,你跟去,悄悄跟在于掌柜后面。”孟十三等于掌柜走了有几息,方吩咐道,“倘若无事儿,那是最好,倘若有事儿,于掌柜与俩老友的性命,务必保下来。” “诺。”风筝明白小姐是怕不止柳掌柜会有性命之忧,连带着与柳掌柜接触过的于掌柜与其老友,都会受到拖累。 宝珠在风筝随着离开后问:“小姐是觉得那块壁虎砚台的出处,很是不凡?” “即便二哥再是不受宠的二房庶长子,那也是孟府的二公子,倘若门庭普通,手不敢伸得这么长,伸得这么毫无顾忌,且歹毒。”孟十三现在已然更倾向于,兄长的中邪乃是有人故意针对而成。 至于是针对的孟府,还是她,亦或兄长本身,还得往下继续深纠,方能纠查出答案来。 伙计谨记于掌柜之言,时不时得到后面小院的厢房里添下茶水,端下茶点,铺前厢房两头顾,忙得不亦乐呼。 孟十三从接手曾氏的嫁妆之后,便再没缺过银子,从前那种连吃都吃不饱,需要自个儿到秋水湖钓锦鲤吃的情景,是一去不复返。 不过她一直忙着其他,还真没有认真地巡视过从亲娘手里继承过来的十里红妆。 邸店是经营什么的,以往入世,囊中羞涩之时,她也曾住过,主要就是由客舍、仓库、铺前买卖三个部分组成。 客舍供吃住,仓库供客商堆货,铺前卖吃食器物,环境比不上客栈,进来的客倌也大都是为省些银两的平头百姓。 至今她还记得,当时她贪图便宜,住进邸店的那些日子,夜里总得让一些吆五喝六的声音,吵得睡不好觉。 且住的人鱼龙混杂,有一个不长眼的地痞耍流氓到她身上,还被她狠狠地教了一回如何做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 被放倒 自然,被她亲手教过之后,那地痞是再无能耐做人。 此刻她坐在邸店后面小院的厢房里,远离前面邸店左边的三层客舍,以及右边数个大大小小的仓库,还有伙计与客倌讨价还价的噪杂声,回想着那段岁月,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不仅又体验了一番在邸店之中的感受,且还成为了邸店的东家。 城南明月邸店外,楠树胡同的尾端,两名闲汉目标明确地大步走来,很快进了邸店。 伙计迎上前:“两位客倌需要买些什么?” 他瞧着俩闲汉的装扮,既不像客商,也不像是来打尖住店的,想着应是来买什么吃的或用的。 岂知俩闲汉并不应答,直接就要往后面小院闯, 伙计赶紧拦住:“两位两位!这店后面的小院是掌柜自住的,不对外营生!” “那便对了,我们就是来找掌柜的。”身着褐色短打的闲汉力大如牛地将挡路的伙计扯开,自说自话道,“掌柜既不在铺前,那该是在后院吃茶闲坐,我们兄弟俩正好向掌柜讨杯茶喝!” 另一个闲汉一身棕色短打,也是乐呵呵地附和道:“就是!你闪一边去,少挡我们兄弟俩的道!” 邸店自是不可能只能伙计一个伙计,只是正如于掌柜所言,这两日客舍住满不说,来往存放货物的行商也不少,里里外外都需要人手,十数个伙计分布在邸店各处,都在忙活着。 故而,铺前买卖原就他与于掌柜两人守着,眼下于掌柜出去了,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一个人,俩闲汉有两人,一对二,推他的褐色短打闲汉力气还忒大,他被推得一个踉跄,完全处于弱势。 没拦住,俩闲汉很快通过铺前的小门来到后面小院。 沿着庑廊走,他们走到靠门的厢房前,闻到里面有人声,也不听个真切,抬脚便踏进厢房。 伙计着急地跟在后面来到小院,见俩闲汉已走进孟十三所在的厢房,想到孟十三美若天仙又柔软单薄的模样,他即时脸色大变,胸腔也燃起熊熊大火。 猛跑追上的同时,他发狠地在心里想着,他们要是敢伤害到东家一根头发,他便拿把菜刀都把他们的手给砍了! 岂料待到他追进厢房,听到厢房内传来什么倒地的声音的同时,他也看到厢房里的情景……他呆住了。 呆住的那一刻,他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却是俩闲汉刚踏进厢房,孟十三抬头朝他们看,正当两人处于没想到一进门,便会见到沉鱼落雁的女娘,而陷入惊艳之中无法自拔之时,宝珠反应过来,三大步上前,从袖兜里掏出来的瓶子,当机立断一拔瓶塞,大把白色粉末便朝着他们的头脸洒去。 离得近,又洒得多,他们又毫无防备,便在痴迷于孟十三的美色当中,吸入大量的白色粉末,随着不到两息,两人同时倒地。 俩闲汉被放倒,接连响起的碰碰两声,恰就在伙计冲进厢房之前的一息。 “小姐,他们被迷晕了。”宝珠举了举手上的红瓷小瓶,一脸兴奋地说道,“风筝给我这瓶迷药时,便说此迷药药力甚强,且见效极快,奴婢本还有些不信,这会儿可真是半点儿也不怀疑了!” 孟十三无言地看着宝珠:“他们一进来,你就把他们迷晕了,那要如何问话儿?” “谁教他们那般无礼,胆敢不告自闯,而且一进来就直盯着小姐看,这般放肆,奴婢怕他们会对小姐不轨,便手快了些……奴婢错了。”宝珠委屈巴巴地解释了一通。 “你没错,我没说你错,只是问你,要如何才能把他们弄醒?”孟十三丝毫未有怪罪宝珠手太快之意,纯属是她想问话儿。 诚然宝珠也觉得自己干得很对,闻言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双眼炯炯有神地说道:“这容易!风筝说过,此迷药迷晕人很快,要把迷晕的人弄醒也挺容易,只要取来一桶冷水浇下去,即时便能清醒!” 孟十三点点头,看向后面进来却呆在原地的伙计:“你去找绳子来,把他们牢牢捆住,再提两桶冷水来,把他们浇醒。” 伙计听到吩咐,不敢再呆着不动,他慢半拍地应了声:“……诺。” 再慢半拍地转身,直走出厢房,他才定了定神儿,赶忙先跑到柴房,找两根原来用作捆柴火的麻绳,回厢房把人事不醒的俩闲汉都绑了,再去院子里的井边,提上来两桶冰凉冰凉的井水。 “泼。”孟十三令道。 “诺。”伙计二话不说提起桶就泼,一桶一个,很快泼完。 宝珠第一回用风筝给的迷药,洒出去的白色药末被洒太多,现在只剩下半瓶了,但见药效这么好,她也不心疼,回头找风筝再讨些迷药就是。 俩闲汉未被捆绑之前,她不敢靠近,一直站在孟十三跟前护着,就怕他们突然转醒,伙计将他们捆住之后,她才敢靠近些。 这会儿伙计把他们泼醒,她又赶紧退离两步,回到孟十三跟前护着。 “无事儿。”孟十三走出宝珠身后,移步到俩闲汉跟前不足两步的地方站定,她正面看着他们,也不出声。 俩闲汉慢慢转醒,冰凉的井水让他们全身湿透,虽是炎热,却因迷药的药效,如此突然晕过去,又强行被浇醒,他们一醒,便都连打几个哆嗦,仿若躺了回冰山。?? “小姐,这迷药真是不错。”宝珠在一旁细细观察,观察到此处,真心觉得风筝给的迷药甚是好用。 褐色短打的闲汉听到迷药二字,糊成一团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孟十三,又低头看着自己被麻绳捆绑得无法动弹的手脚,连带粗壮的身躯都被捆绑在座椅上,他便是有再大的力气,也别想挣脱! “迷药?”棕色短打的闲汉则在听到宝珠嘴里说出迷药后,他先是茫然,再是愤怒,“你个小娘们竟敢对我们下迷药!找死啊!” 再是使劲儿地挣了几挣,发现没能挣脱捆绑,他这才面露惊慌。 第二百六十四章 玩游戏 “小姐误会了,我们并无恶意。”褐色短打的闲汉能屈能伸,见被绑得严实,他立刻低头,言道是误会。 “没、没错!是误会!我们是来找于掌柜的!”棕色短打的闲汉此刻也才回过神儿,配合着说软话儿。 宝珠驳道:“小姐别信他们!他们就是为了脱身才这么说的!” “对!”伙计立刻附和,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的意图,孟十三清楚得很,她丝毫不为所动:“误会不误会的,不重要。想要脱身么,那也容易,只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答,一定答!”褐色短打的闲汉忙不迭应下来。 棕色短打的闲汉也是连连点头:“小姐请问!” “谁派你们来的?”孟十三问第一个问题。 “我们自己来的,来找于掌柜喝喝茶,顺道问问最近可需要搬运的短工。”褐色短打的闲汉答得不慌不忙。 “你们的目标是于掌柜,还是我?”孟十三问第二个问题。 棕色短打的闲汉飞快答道:“当然是于掌柜!” “小姐乃是贵人,我们不过是生活在楠树胡同里谋求生计的小老百姓,怎么可能会有幸与小姐有何瓜葛?来明月邸店,是想来找于掌柜给口饭吃的。”褐色短打的闲汉怕孟十三解读错同伙的意思,赶紧又深入地解释一番。?? “我就是这个意思!”棕色短打的闲汉也是渐渐回过味儿,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竟是把真话给不小心说出来了。 “你们撒谎!”伙计容不得他们欺骗天仙东家,回过头又与孟十三道,“东家,您千万别信!他们明显就是来闹事儿的!” “诶,别瞎说,我们不是来闹事儿的。” “就是,都是误会!”? 孟十三不置可否,接着问第三个问题:“柳掌柜在哪儿?” 俩闲汉明显都顿了下,神情在那一刹那都有些不自然。 还是褐色短打的闲汉先反应过来,敛起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装成疑惑的模样,问道:“谁是柳掌柜?我们并不认识啊,小姐问错人了。” 宝珠不信:“小姐,他们刚才明明就……” “你,去找把菜刀来,要锋利些的,那种一跺,就能把手跺下来的那种。”孟十三没听完宝珠说的,看向伙计吩咐道。 伙计愣了下:“菜刀?” 他冲进来前还想拿把菜刀来着,然并不需要啊,怎么东家这会儿要菜刀了? “没有?” “有是有……” “那就去拿。” “……诺!” 伙计转身跑出厢房,也不管孟十三到底要菜刀做什么了,反正东家让他拿,总有东家的道理,他拿便是。?? 宝珠不比伙计是头回见到孟十三,她再是了解自家小姐不过了,一听要拿菜刀,她马上心领神会,小姐这是要动真格要见血了! 俩闲汉听到菜刀,也是齐齐浮上不好的预感。 伙计来到后厨,拿起菜刀就要走,被厨娘拦住:“你拿菜刀作甚?” “东家要的!”伙计答道。 厨娘一听东家二字,有些怔住了:“东家来了?” 她在邸店里帮工好些年,这还是初次听到东家到店里来。 “来了。”伙计见此时后厨也没什么活儿干,与厨娘商量,“我得侍候东家去,掌柜也不在,铺前没人看着,要不你去看会儿?” “行!”厨娘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人,经常一得空闲,她就四处帮帮小忙,到铺前去帮忙卖卖东西,也不是头一回了。???? 安排好铺前看顾,伙计火速回到靠门的厢房。 俩闲汉看到伙计当真提着菜刀回来,两人皆在不同程度上慌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真以为我们兄弟俩背后无人,只能任你宰割?”褐色短打的闲汉见糊弄不过,心里慌归慌,脸却是沉了下来,言语中不无反向威胁起来。 孟十三不甚在意:“那便请你们背后的人出来,看是你们的主子来得快,还是我手中的菜刀跺得快。” 俩闲汉双双沉默了。 他们虽是受人指使来明月邸店找碴的,可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于掌柜不在不说,反而莫名其妙地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身份的女娘阴了,先是被迷昏,被冷水泼醒后,又被绑在座椅上成为鱼肉。 眼下话儿是说出去了,然要他们真把指使他们来的人供出来,他们也是不敢的。 但凡他们今日敢供出去,明日他们就得横尸街头。 可不求救,眼前此女娘接过伙计从厨房提来的菜刀,那架势也不像是拿假的。 该怎么办? 孟十三说完也没管俩闲汉是什么心情,她随着便吩咐起伙计:“你把他们的手重新固定一下,务必要好好在绑在扶手上,如此一刀下去,省得跺歪了,手骨藕断丝连地不太好看,我也好省些力气,省得还要补上第二刀。” 这话儿说得俩闲汉纷纷又是一哆嗦。 刚才是冷的,现在是吓的。 哆嗦刚打完,他们又听孟十三问伙计:“这把菜刀锋利不锋利?” “东家放心,绝对锋利!”伙计回道,“厨房里的人说了,这把是早上刚磨过的跺骨刀,锋利得很哩!” “甚好。”孟十三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的笑容倒映在俩闲汉眼底,简直就像阎王的催命符。 她转过身,面向俩闲汉,手里拿着菜刀,循循善诱:“要么刚才那三个问题,你们好好地再回答一遍,当然了,必须是真心话儿。要么……” “要么什么?”褐色短打的闲汉很清楚就刚才那三个问题,他们是不可能道出真心话儿的,只能选择孟十三的后一个要么。 “要么……你们陪我玩个游戏。”孟十三一点儿也不意外得到这样的结果。 “玩游戏!”棕色短打的闲汉想的和同伙一样,那三个问题的真正答案,他们是不可能道出的,“我们选择玩游戏!” 孟十三颔首:“好,那接下来,就开始玩游戏了。” “什么游戏?” “游戏是这样的,我问问题,在我数两个数之后,你们同时回答,谁回答得慢,或回答错了,亦或没有回答,谁就得挨一刀。” 俩闲汉瞬时面如死灰。 第二百六十五章 重拿刀 伙计闻言,则是瞠目结舌:游戏还能这样玩儿? 宝珠一脸淡定,上前自动请缨道:“小姐,要不奴婢来吧?奴婢虽不比金银经常拿菜刀,可往前也是拿过的,奴婢可以!” “不了,你力气比我小,一刀跺下去,手没下来,还得多跺几下,麻烦。”孟十三否道。 “哦。”宝珠退回原地。 伙计的双眼睁得如同铜板大,他震惊地看向宝珠:这这这……都跺习惯了? 俩闲汉听着孟十三主仆俩的对话,知是动真格的,两人不禁看了看自己刚刚被伙计按在扶手上重新捆绑了一遍的手掌,越看是越悔得肠子都青了。 今儿他们就不该来! 早知如此,莫说一人十两,便是一人百两,他们都打死不来! 本以为来一趟明月邸店,只需要把姓于的掌柜打一顿,逼问出柳掌柜的去向就行,哪儿晓得进了邸店,姓于的掌柜没见着,反而遇到眼前此女煞星! “现在我问,你们答。”孟十三才不管俩闲汉的脸色有多难看,她握着菜刀的刀柄站定在他们捆坐的两张座椅的中间,目光落在相邻扶手上的他们各自的手掌,“第一个问题……” “小姐饶命!” “小姐饶命啊!” 两人前后开口求饶,打断了孟十三的问题。 孟十三厌烦地蹙起眉:“谁再吵,谁就得挨我的第一刀。” 棕色短打的闲汉本还想扯开嗓门大喊,企图把喊救命的声音散开去,希翼能让小院前面的客舍或仓库里的人听到,好招来人救救他们,未曾想念头刚起,便被孟十三的一句话儿拦腰斩杀。 希望没了,他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 下一息,想起来还得认真听问题,好在第一时间回答问题,他惊醒般又坐直了,抬头挺胸地端正坐着,犹如学堂里认真听课的学子。 褐色短打的闲汉一直比同伙要更清醒,更明白自身的处境,在孟十三让他们别吵之后,他便正襟危坐着,脑子里有一条弦紧紧绷着,准备好时刻回答问题。 连伙计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也是挺紧张的。 不过这会儿,他其实还是不太相信自家东家真能下得去手,大抵只是吓唬吓唬这两个来闹事儿的闲汉罢。 “第一个问题,谁派你们来的?”孟十三问完开始数数,“一、二。” “一个丫鬟!” “一个丫鬟!” 俩闲汉同时答道。 “第二个问题,你们的目标是于掌柜,还是我?一、二。” “于掌柜!” “于掌柜!” “第三个问题,柳掌柜在哪儿?一、二。” “不知道!” “不知道!” 两人第三次异口同声地同时回答,且还是一样的答案。 孟十三提出第四个问题:“你们为何来找于掌柜?” “打他一顿,问出柳掌柜的下落……” “揍他一顿,问出柳掌柜在哪儿……” 这回她没数一二,他们已然再次同时答道。 “都是同个意思,算你们过关。”孟十三话儿刚落,他们长长松了一口气儿。 她再问:“那丫鬟的主子是谁?” “不知道是谁。” “真不知道!” 他们答完,褐色短打的闲汉明显还有话儿要说,可又碍于什么,顾忌着没开口。 孟十三瞧出来了:“有什么话儿就说。虽说游戏是我问你们答,可我也是很通情达理的,也不会让你们把话儿憋着。” “那游戏还继续么?”褐色短打的闲汉鼓起勇气问了句。 她点头:“继续,可以不是我问你们答的模式,不过你们必须说真话儿这一点儿不变。倘若让我察觉你们谁说了假话儿,那这菜刀还得落谁的身上。” “那万一我们说的都是真心话儿,小姐却觉得我们说的是假的呢?”棕色短打的闲汉不知怎么地竟是想到这个问题。 “菜刀在我手里,自然是以我‘觉得’为准。”孟十三用看蠢材的眼神儿看着棕色短打的闲汉。 棕色短打的闲汉被盯得垂下脑袋,他心里虽然不服气儿,可又不得不承认孟十三说得有道理,谁强谁作主,自来如此。 他们兄弟俩出来混口饭吃,也都是他们的拳头硬,便是他们话事儿。 褐色短打的闲汉见同伙吃鳖,很有眼色地不再废话,把想说的都说出来:“虽然我们不知道那个丫鬟是哪户人家的丫鬟,不过看她的穿着打扮,俨然跟副小姐一般,小人觉得她服侍的主子定然是高门的公子或小姐。” “说重点。”孟十三退后三步,在他们对面的座椅里坐了下来,菜刀随手放在桌面。 “不瞒小姐说,接了这活儿之后,我们还悄悄跟在那丫鬟后面好长一段路,她都没发现!”见同伙都说到这一步了,棕色短打的闲汉为保自己的手掌还能好好跟手腕连着,他也赶紧说出个重点来。 褐色短打的闲汉接着往下说:“直跟到一家绣庄,她进去了,小人虽也想继续跟,可惜那是绣庄,我们买又买不起,亦无绣品可卖。后来我们等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都没见她出来,这才上前问了问,问出绣庄是有后门的,想来那丫鬟定是从绣庄的后门走了。” “没错,失算了!”棕色短打的闲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失去了一个失大财的好机会,如若能长期傍上如此高门,不管雇他们干什么,他们往后的日子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 “哪个绣庄?”孟十三问道。 “春风绣庄。”褐色短打的闲汉答道。 棕色短打的闲汉一听,到嘴边的话儿又吞了回去。 孟十三的注意力一直在他们身上,两人的神色表情尽收她眼里,褐色短打的闲汉答题答得很顺畅,几乎都不用想的,前面棕色短打的闲汉也没什么异常,直至褐色短打的闲汉回答说是春风绣庄,棕色短打的闲汉的瞳孔才在那一瞬间缩了缩,而后又把刚张开的嘴给闭上。 显然是原来有话儿说,但在听到同伙的最后一句话儿后,又不说了。 分析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重新拿起菜刀,站起身重新走到他们的中间,孟十三嘴角上扬…… 第二百六十六章 被跺掉 “啊——” “啊——” 前后两声惨叫接连响起,直冲云霄,险些要将明月邸店后面小院的一排房舍屋顶掀翻。 前面客舍与仓库里的人,不管是纯住宿的客官、进京交易的客商,还是邸店里的其他伙计,俱在同一时间停下手中的动作,在不同的角落,纷纷往小院厢房的方向望。 “这叫声……” “凄惨得跟杀猪似的!” “出了什么事儿了?” “听起来像是在于掌柜一家住的那个小院传出来的……” “我听闻昨日于掌柜一家遭到贼人抢劫,为此于掌柜一早便将妻儿送回了宝坻老家,该不会是那贼人又来了吧?” “若是,那贼人也忒嚣张!” 厨娘知得多些,至少知晓东家此刻就在后面小院厢房里,她听到此两声惨叫,是惊得在铺前坐立不安。 孟十三干脆利落的两刀,接连跺掉了俩帮闲相邻的两只手掌的各一尾指。 伴随着两根尾指落地,惨叫声起,鲜血流出,俩帮闲叫得鬼哭狼嚎,再是俱两眼一翻,两人都昏厥过去。 伙计僵在原地,如同石雕。 宝珠虽也在刹那被吓了一跳,不过当孟十三起身再走近俩闲汉时,她便有心理准备,故而也还好,定了定神儿后,上前道:“小姐,菜刀给奴婢吧。” “嗯。”孟十三无异议,将菜刀递给宝珠,“他们晕了,暂时问不了话儿……可有止血的药粉?” 后半句是问宝珠的。 她想着风筝身上什么药粉都有,宝珠能讨来迷药,指不定还有能止血的药粉。 岂料宝珠却是摇头:“没有。” 向风筝讨要时,她光想着药倒人了,都没想到还要给人止止血。 孟十三又把目光投向伙计。 伙计接收到孟十三的视线,慢慢把目光从俩晕厥的闲汉身上移开,与孟十三对上眼,脖子形如牵线木偶般一寸一寸地左右摇了摇。 难得他在惊骇之中,竟还能听清楚她问了什么。 孟十三没再为难显然也被她吓到的伙计,回头和宝珠说:“去药铺买些止血的药粉。” “诺。”宝珠转手就把菜刀搁桌面上,随着跑出厢房。 孟十三坐回对面座椅,见伙计已然缓过劲儿来,轻声道:“既然害怕,那就别看,也不必在此守着,自做你的事儿去。” “……诺。”伙计应完转身,双腿儿抖着退出厢房。 回到铺前柜台后面坐下,他的双腿儿仍抖个不停。 厨娘见状问他:“小院厢房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狠……”伙计微颤着声,“太狠了!”?? “谁狠了?”厨娘追问。?? 伙计侧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厨娘:“东家!” 遂将俩闲汉上门来找碴,到进厢房后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声情并茂地叙述了一遍。 厨娘听后白白胖胖的手捂着嘴,双眼透着难以置信,久久不能回神儿。?? 宝珠很快回到明月邸店,经过铺前时,也没理会伙计与厨娘看她的眼神儿,她直奔后面小院厢房:“小姐,奴婢回来了!” “给他们处理下伤口。”孟十三说完才想起来问,“你会吧?” “会。”宝珠说着人已到俩闲汉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他们断指处的伤口,“小姐忘了,从前您还小的时候,您摔伤了,磕着碰着了,都是奴婢给您包扎的伤口。” 她拿出买来的一包止血药粉,和一长段包扎用的麻布,开始给俩闲汉上药包扎。 孟十三茫然地想了会儿,没想到什么:“弄好了,再去院里提回来一些井水。” “好。”宝珠也不问原因。 片刻后上药包扎完,她看到他们身上的短打下摆多少染到了一些鲜红的血,不禁回头看向孟十三,见自家小姐并没有被喷到血,身上的衫裙都干干净净的,她才放心地出厢房,到院里水井摇水。 不一会儿就提进来一桶。 她问:“小姐是不是要把他们泼醒?” “泼他们的头脸,看能不能泼醒他们。”孟十三还有话儿没问完,也是她高估了他们,不过是被她各跺掉一根尾指,他们就人事不醒了,倘若她真把他们的整个手掌跺下来,那他们岂不是要当场被吓死。 “诺。”宝珠二话不说照做。 褐色短打的闲汉先转醒,他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宝珠叉着腰站在他们跟前,手上还拿着一个茶碗,正观察着他们。 “小姐,这个醒了!” “另一个呢?” “还没有。” “再泼。” “诺!” 他迷迷糊糊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冰凉的井水顺着头脸往脖子流,钻入衣襟渗透身上的短打,他胸膛前很快湿成一片。 宝珠没再注意褐色短打的闲汉,她将手里的空茶碗往木桶里一舀,舀出满满一茶碗的井水,动作熟练地往棕色短打的闲汉脸上泼,泼完观察下,见还是没动静,她弯腰又往木桶里舀了一茶碗井水,往紧闭双眼的头脸再泼。 “啊……” “闭嘴!” 棕色短打的闲汉一被泼醒,出于手指被跺断的疼痛,让他纵然昏厥过一回,醒来还是延续上惨叫声,不过只一息,立时被耳边的一记娇喝声斥住。 也不知是宝珠的斥止声太过凶恶,还是在脑子未完全清醒之中,棕色短打的闲汉对下狠手的孟十三有着疼至骨髓里的害怕,总之他停止了惨叫。 而此时,褐色短打的闲汉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头脑在这一刻,是从所未有的清明。 “都醒了,挺好。”孟十三见他们都被泼醒过来,她也没再坐着,起身再次来到俩闲汉的跟前,“那游戏……继续吧。” “你、你你为何跺我的尾指?”棕色短打的闲汉满目惊惧地看着孟十三,“我又没撒谎!” 他此言一落,无疑是出卖了同伙。 褐色短打的闲汉本还虚着,闻言立刻怒气冲冲地吼他:“你闭嘴!” “你才闭嘴!明明是你撒了谎,你被她跺掉尾指是你活该!可我什么也没说,为何我也要和你一样被跺掉尾指!”棕色短打的闲汉自觉错不在他,他凭什么要一起承担被跺指的后果,当即也歇斯底里地吼回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柳之死 褐色短打的闲汉被同伙大声指出他撒谎,他也再顾不得与同伙吵嘴,脸色苍白地侧回脸,对上孟十三含笑的一双眼眸。 他的心咯噔一声,慌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小姐别听他胡说……” “我没有胡说!” “你就是胡说!” 宝珠喝斥道:“都闭嘴!听我家小姐说!” 俩闲汉即时安静下来,纵然脸上仍有不服,却也不敢再吵,深怕一个不对,那把还搁在几步外的桌面的染血菜刀,又得沾沾他们的血。 孟十三也是没想到他们刚被泼醒,她都还没开口再问,他们竟然就已经狗咬狗,不打自招起来。 她先对棕色短打的闲汉道:“你是没有胡说,撒谎确实是他一个人。可你别忘了,游戏一直在玩儿,一直在继续,也就是我问的问题,你和他都得回答,然而他的回答是撒谎,你却索性不回答。我早就说过了,谁回答得慢,或回答错了,亦或没有回答,谁就得挨一刀。我问哪个绣庄,你没有回答,我跺你尾指,有错么?” 棕色短打的闲汉张着嘴,想反驳什么,却又深知驳不赢,张了张还是闭上了。 后对褐色短打的闲汉道:“你在前面回答得很好,可能就因着这份好,便让你以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单全收。可你也忘了,我说过,菜刀在我手里,自然是以我‘觉得’为准。你答春风绣庄,我觉得此答案是假的,我便跺了你的尾指,合情合理。” 褐色短打的闲汉在经此一跺指,心里原来存着的侥幸早没了,这会儿被孟十三当面戳穿,他不比同伙还想驳一驳,他是半点儿不顺从的表情也不敢有。 见俩闲汉都服服贴贴了,她继续问问题:“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回答是哪个绣庄。回答之前,你们可想好,倘若这一次机会,你们没有抓住,那么接下来我会继续跺你们的手指,还是索性把你们的手给整个跺下来……” 她嘴角上扬:“可说不准。”? 被跺掉尾指之前,俩闲汉就是看着孟十三这样在对座起身,扬起嘴角微笑着向他们走来,走近了什么也不说,一出手两下,便接连跺下他们两根手指。 现在再看孟十三这样笑,他们的心里是骇到了极点。 说不准……说不准她第二刀真会跺掉他们的手! “一、二。” “锦绣布庄!” “锦绣布庄!” 他们同时答道。 “好啊,你们居然把布庄说成绣庄,如此误导我家小姐,你们胆子可真大!”宝珠转过来又跟孟十三说,“小姐,难保他们又撒谎了,要不再跺一跺?” 孟十三还没应答,俩闲汉又齐声叫了起来:“没有撒谎!不敢再撒谎!春风绣庄本来就在锦绣布庄的隔壁!” 接下来的问话儿很顺利。 他们不仅把知道的都供了出来,还答应孟十三把那个丫鬟钓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风筝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小姐……” 她一进厢房刚想回禀情况,便看到被捆绑在座椅上的俩闲汉,又及时刹住话儿。 “宝珠,你看着他们。”孟十三吩咐完宝珠,和风筝走出厢房,来到院子里的水井边上,“说吧。” “柳掌柜死了。”风筝禀道。 “死了?”孟十三有想过柳掌柜可能会被灭口,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尸首在哪儿?” “死在旷广河,已经被打捞上来,坤正阁的伙计报了官,京衙已经受理,由吴推官主审。”风筝回来前,还先到京衙探过情况。 “如何发现的?”孟十三问。 风筝道:“此前小姐让奴婢跟着于掌柜到他两个老友铺中打听柳掌柜的去向,到第二个老友铺中时,对面的锦绣布庄突然喧哗起来,奴婢便出去探听一番,方知是有人在旷广河的岸边看到尸首。恰好在河岸边有人把柳掌柜认出来,便很快到坤正阁通知了阁里的伙计,伙计匆匆赶到旷广河,确认了尸首确实是柳掌柜之后,便很快报了官。” “看来这个锦绣布庄真有问题。”孟十三刚刚才听俩闲汉供出锦绣布庄,此刻便又从风筝这儿得知锦绣布庄在听到柳掌柜的死讯之后,竟是喧哗到连对面店铺都能听到喧哗的声音。 反应如此之大,倘若说那进了锦绣布庄的丫鬟与柳掌柜之死毫无干系,恐怕傻子都不信。 “什么问题?”风筝刚回来,尚不知厢房内那受伤的俩闲汉到底是什么情况。 孟十三便把风筝走后,俩闲汉的到来,此期间发生的事儿,简略给说了下。 风筝听后问:“小姐觉他们真能配合反钓?” “不配合,那就跺掉他们的手。”对于抱着恶意进到明月邸店来闹事儿的人,孟十三一点儿也不会心慈手软。 她不会随便草菅人命,故而让宝珠给他们上药包扎,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想对她不利的一切,莫说跺手,必要时取他们的性命,亦无不可。 她道:“利用他们钓出雇他们来闹事儿的丫鬟,这件事儿就交给你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先是二哥,再是意图欺凌我名下邸店的掌柜。” “诺。”风筝领命,“那京衙那边?” “我自有法子探到后续消息。”孟十三让风筝不必操心,又叮嘱道,“那丫鬟的主子,其身份定然不简单,你押着他们反钓出那丫鬟时,要注意安全。”????? 风筝道:“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于掌柜还在他老友的铺中?”说完正事儿,孟十三问起于掌柜。 “于掌柜一听奴婢说对面锦绣布庄里,有人在说柳掌柜死在了旷广河里,坤正阁的伙计已经去认过尸,并且已经报了官,此后他连同铺中的老友,叫上另一个老友,三人一同往京衙去了。”风筝回道,“于掌柜走前,还让奴婢回来跟小姐说一声。” 孟十三点了点头:“柳掌柜一死,消息一传开,这会儿那丫鬟的主子应当也知晓了。反钓出丫鬟之事,不能再拖,现在就放了他们,你跟在他们后面,见机行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五皇子 风筝先看了看俩闲汉的断指处,见宝珠的包扎没问题,便让俩闲汉注意着把伤手收好,莫要让丫鬟瞧出异常。 俩闲汉连连点头应好。 临出明月邸店前,孟十三明确地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别耍花样,尚能留你们一条性命,倘若在半道敢自作聪明,以至打草惊蛇,钓不出那丫鬟,那么你们的手脚也不必留了。风筝,可听清楚了?” “奴婢听清楚了。”换句话儿说,风筝掌着他们的生死。 俩闲汉哪儿还敢心思活络,赶紧道:“小姐便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儿,我们也绝不敢耍花样!更不敢自作聪明!” 风筝押着俩闲汉去和丫鬟约定事成之后拿后续一半雇银的地方,孟十三也带着宝珠离开明月邸店。 “小姐,那两个人可靠么?风筝会不会被他们阴了?”坐在车厢里,宝珠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会。”孟十三道,“纵然他们不可靠,可他们也不是什么人物,不过是流连于胡同之间的地痞而已,不是谁的人,也不是打手。”? “他们是没碰到于掌柜,而是碰到小姐了,如若今日小姐不来邸店,于掌柜肯定逃不过这一劫,肯定会被他们狠揍一顿的,小姐为何还说他们不是打手?”在宝珠看来,俩闲汉就是拿钱办事儿的打手! “真正的打手,可不会像他们那般无用,不过是被我跺掉一根尾指,血都没流多少,便都骇得昏厥过去。”孟十三按着以往的经验做出的判断。 宝珠没再说话儿,她不懂这个,不过既是小姐说的,那便该是对的,转而问:“小姐,我们现在去雀仙楼做什么?” “锦绣布庄一定有问题,我想知道其背后的东家是谁。”风筝不在,孟十三只能亲往,“到雀仙楼问问金掌柜,他若不知,也可让他帮忙查查。” 雀仙楼一如既往地客坐满堂,孟十三主仆一进雀仙楼,卓全眼尖,立刻迎了上来:“孟大小姐!” “金掌柜可在?”孟十三问。 “在!”卓全早得金白昔交代,无论孟府大小姐何时来,都要第一时间通报,“孟大小姐这边请。” 他将孟十三引到后面小院。 金白昔没再厢房里,他坐在院中小红炉旁,正一个人煮着茶,好生闲情逸致,见到孟十三,他起身礼道:“孟大小姐。” “金掌柜。”孟十三微微颔首。 卓全把人带到,便回前面大堂继续忙活。???? 今儿再见到孟十三,金白昔的感受较之前数回见面,越发感慨万分:“十三小姐的消息,多亏了孟大小姐。请坐。” 孟十三在小红炉的另一边凳子上坐下:“崔东家帮我,我帮他,理所应当。” “孟大小姐大概不知晓十三小姐对于七爷的意义。”金白壶将煮好的茶倒出一杯,放到孟十三跟前桌面,“请。” 孟十三端起茶杯浅呷一口:“金掌柜的茶煮得甚好。” 金掌柜笑:“孟大小姐捧场罢了。” 茶过三巡,孟十三道出此行目的:“今日前来,是有一事儿想请掌柜帮忙打听打听。” “请说。”金掌柜早在见到孟十三时,便猜出孟十三定是有事儿找他,也是孟十三每一回来雀仙楼,都是带着事儿来的。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孟大小姐当如是。 “金掌柜可知城南槐花街的锦绣布庄?” “知道。” “那可知布庄的东家是谁?” “五皇子。” 孟十三没有想到竟还牵扯到五皇子李珞身上:“确定?” “再确定不过。”金白昔道,“孟大小姐若是有何麻烦,虽则七爷不在,某亦可帮一帮。”? 孟十三摇头:“暂且不必。倘若有需要,我会让宝珠来。” 听到孟十三如此不客气的言语,金白昔心里反而高兴起来:“好,那便说定了!” 他家东家走前百般嘱咐,要和孟府大小姐保持良好的关系,眼下听得孟大小姐亲口如此说道,东家交代之事,他已然完成得很好。 “七爷离京前,曾交代过若是孟大小姐来雀仙楼,让某代七爷问孟大小姐一个问题。”他道。 她问:“什么问题?” “那日宝珠姑娘送来给七爷的那个锦囊,明显乃是旧物,不知可是十三小姐的旧物?”金白昔道。 崔瑜很想知道这一点儿。 只是他更急于赶往金陵那座宅院,希望这一趟到金陵去,能如愿见到十数年不见的心上人,便也是片刻也不愿耽搁,让金白昔在见到孟十三之时,代他问一问,再把答案给他飞鸽传书过去。 “正是。”孟十三承认,毕竟那个锦囊不仅确为她的旧物,且也是崔瑜前往金陵她的旧居,进入旧居的重要凭证。 倘若无此锦囊,她旧居处的仆人可不会让他踏入半步。 说起旧居来,她算一算,也是有甚久的年月不曾回过旧居了,虽则都在金陵,可她还是更愿意呆在老祖洞庙里清修。 金白昔没有再问其他,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午膳时分,他便放出信鸽,将答案传给此刻正在赶往金陵路上的崔瑜。?? 午食过后,孟十三方带着宝珠离开回府。 不同于往日,总是她一回府,孟美景便费心思以各种借口理由进泰辰院,意图同她亲近亲近,今儿是她主动往绾菲院走。 “小姐,您要找二小姐?”宝珠自从在金白昔那儿听到锦绣布庄的幕后竟是当今五皇子之后,她便把近时发生过的一切都给想了一遍。 可惜以她的脑子,她再过几遍亦无用。 问小姐,小姐又说无事儿。 “柳掌柜一案,乃是吴推官主审,而吴推官是美景的舅舅。”孟十三一句话儿表明她找孟美景的原因。 宝珠这才想起来:“啊对,小姐是想通过二小姐,问得案情进展?” “能不能问得相关的案情进展,还得看美景的本事儿。”孟十三确有想让孟美景帮忙的打算。 孟美景正在自个儿院中的无瑕堂数落吉祥,如意突然进来通报:“小姐,大小姐来了!” “谁来了?”孟美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百讨好 “大小姐来了!”如意重复道。 孟美景即时站起身:“如意快去把阿姐请进来!吉祥快去沏茶!” 孟十三踏进无瑕堂,孟美景把她扶到左上首座坐下,她自己则在左下首座坐下,讨好之意是不能再明显了。 如意把孟十三请进堂后,人便到堂外廊下守着,没多会儿吉祥便沏上两碗香茗,随着与宝珠一样,站到自己的主子身后侧去,安静地候着。 孟十三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孟美景答应得很爽快:“阿姐放心,我等会儿就到舅舅家去,待到舅舅落衙,定能问到情况。不过阿姐为何这般关心那个柳掌柜的案子?他的死……” “无关。”孟十三截断孟美景的话儿,“至于为何,你也别问那么多,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关系。” “帮,能帮!”孟美景认清事实之后,早就有亲近之心,奈何孟十三总不给她机会,现在好不容易等来孟十三主动靠近她,要她帮忙的机会,她不可能往外推。 “倘若为难,不帮也无事儿。”孟十三多少了解一些吴家的情况,孟美景与舅舅家不亲近,且颇为嫌弃的态度,她也知道一点儿。 “难得阿姐主动进妹妹的绾菲院,也难得阿姐能想到让妹妹帮忙,我怎么可能会为难?”孟美景也有想到大抵是因着关于她与外家不亲近之事,让孟十三知晓了,方有此言,她不由解释道,“从前我是不愿意去舅舅家,但母亲说得对,到底是儿不嫌母丑,舅舅家再清贫,舅舅官再小,舅母再无用,浩表哥再只是一个秀才,那也是母亲的外家,是我的舅舅家,不可能断绝往来的。” “你能想通便好。”孟十三微微讶异于孟美景竟能说出这样的言语,且还想通了,看其神色,也不像是勉强,拿假话儿来诓骗她,“我听闻吴推官为人正直,甚有审案之能,虽则眼下不过是正七品的佐贰官,但若日后有升迁的机会,想来吴推官也必不会永远是七品小官。” 孟美景兴致不高:“承阿姐吉言,希望舅舅能早日升迁吧。” 她深知她舅舅已过而立,却仍是七品小官,说有真才实学,那是真有真才实学,要不然也无法金榜题名,然无甚背景却是舅舅最大的缺陷,更是舅舅为官这么多年来,同期官员大都早升至四五品,舅舅却仍在原地踏步的主要原因。 孟十三也没再说什么,吴推官的处境是再现实不过的,与身为小御史的习有岩一样,都是有才能却无背景的寒门,倘若真要论起来,习御史的处境还要比吴推官好上一些。 终归习府到底辉煌过,只是现如今没落了,吴家却是真真正正的寒门。 当年吴氏能嫁进孟府当二房继室,纯属当时她的父亲被吴氏迷住了,不然以吴氏的出身,便是父亲再无为,那也是天官之子,续弦也能续个高门之女,而非吴氏此寒门之女。 孟美景知晓孟十三喜食糕点,但都是金银亲手做的,她虽也想亲手做一些糕点给孟十三尝尝,奈何厨艺不精,亦是无甚天赋,下了几回厨,折腾了几回糕点,楞是没一回能成功做出美味儿的点心。 唯有作罢。 如意又探听出孟十三喜欢看一些杂书,便又费心思掏来几本野史话本,恰好今日孟十三进绾菲院,她便让吉祥都去拿过来。 片刻后,吉祥捧着几本书籍回到无瑕堂。 孟美景起身接过吉祥手里的一叠书,献宝似地递到孟十三跟前:“阿姐看看,可有喜欢看的?” “喜欢。”孟十三接过看了眼,便转交给宝珠拿着,跟孟美景说,“只要你好好的,你便永远是我妹妹。” “阿姐……” “一回府,我便来你这里说事儿,还没来得及到上房去给祖母请安,现在得去一趟。” 孟十三走后,吉祥不解地问孟美景:“小姐,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自从孟美景不敢再欺压孟十三,连带着整个绾菲院的下人,在见到泰辰院的下人时,都会一改往日的趾高气扬,都很和善客气地相处。 吉祥作为以往孟美景欺凌孟十三,她便跟着欺凌宝珠的第一人,越发自此在孟十三与宝珠跟前,小心翼翼得犹如走空中钢丝。 故而她比绾菲院的所有下人,都更在意自家小姐与大小姐相处得是否融洽。 刚才孟十三的那句话儿,令她感觉似是而非,也不知到底有何深意,不免得问问。 孟美景落寞道:“阿姐是在告知我,我只要好好做人,不再犯糊涂,那便是既往不咎,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阿姐不会对我如何,我亦无需为亲近阿姐,而百般讨好。” “哦。”吉祥又问,“那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你说呢?”孟美景横了吉祥一眼,忍不住又数落起来,“如此明显不好的结果,你居然还问我好不好!真是猪脑袋!” 吉祥埋了埋猪脑袋,半声不敢吭。 堂外的如意也同样是半声不敢吭,自从大小姐翻了身,绾菲院里的下人,就没一个没被小姐骂过猪脑袋的。 她也是猪脑袋。 孟十三回到泰辰院,便让赏春帮忙写一张帖子,邀请姜子瑶到雀仙楼吃茶。 赏春明白要写什么内容后,便退出明晓堂往书房去,稍会儿回来,手上拿着墨迹刚刚吹干的桃花帖:“小姐,现在就送到姜府么?” “现在就送。”孟十三除了孟美景之外,还有姜子瑶这第二条道,故而她在绾菲院说让孟美景不必为难,乃是真心话儿。 倘若孟美景真不愿意到吴推官家去,她也不会勉强,总归还能通过姜子瑶,联系到陆罗,再借着陆罗,往陆森身上探话儿。 陆森乃京衙首官,案子虽非陆森主审,想要了解下案情进展,却不过小事儿一桩,故而只要姜子瑶愿意帮忙,也能探听到柳掌柜之死的详细内情。 赏春拿着帖子找到岫玉:“把这张帖子送到姜府。” “这便去!”岫玉搁下抹末,便往外走。 第二百七十章 一剑毙 孟十三让赏春往姜府给姜子瑶送帖子之后,她便出院往上房去给孟老太太请安。 与此同时,孟美景也出院离府,前往舅舅家。 而在此时,吴品柏正在为柳掌柜之死头疼,仵作验过尸之后,同他说柳掌柜是死于一剑割喉,而后才被抛尸入旷广河。 在接到报案之初,案子拨给他主审,没见到尸首之前,他还想着应是一个失足溺亡的意外,没想到见到尸首之后,经验丰富的仵作一看,很快找出柳掌柜喉咙处的致命伤。 很显然,此案乃是凶杀,而非他初以为的意外。 这让他不由想到由陆府尹亲自主审的,刚刚结案的乔二夫人状告习家小姐一案,其中的乔家小姐亦是溺亡,却是真真实实的溺亡。 那会儿仵作也是验过乔家小姐的尸首的,确实是死于水中窒息。 “怎么近日来一个两个案子都与水有关?”吴品柏喃喃自语道。 他身边的齐捕快接过话儿:“大人,此为凶杀,且是一剑毙命,想来杀害柳掌柜的人身手不低。” “若仅仅只是身手不低,倒还好办,就怕除了身手不低,背后还有主子,那主子的身份也不低,那便不好办了。”吴品柏为官多年,名儿为京官,进的是人人羡慕的京衙,可他这些年没少吃尽权贵勋贵的苦,每每碰到凶手背后还有人的情况,他都得睁只眼闭只眼。 然则,说容易做却极难。 他为官清廉,虽说为了自保与家人平安,多年来一直是能闭眼就闭眼,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着实装满了一肚子的憋屈。 此番柳掌柜之死的案子,刚接手时以为是意外,那也就走走过场,可被仵作验出乃是凶杀,那便得认真查出幕后凶手。 而此幕后凶儿,却是不好查的。 齐捕快跟在吴品柏的时日也算久了,吴品柏的处境,实则与他区区捕快的处境相较,也是差不离,甚至有些时候,他觉得吴推官的日子,尚不如他快活。 每回见到吴推官愁眉苦脸,又义愤填膺的模样,他便知晓吴推官又得往肚子里吞下不少愤懑,耐着性子白掉几根头发,才能让凶手伏法,却无法将幕后一追到底,便得结掉案子。 “大人不如将此案交出去?”齐捕快试着劝道。 吴品柏摇头:“柳掌柜乃是被人所杀,直至这会儿了,尸首的双眼仍不能闭上,连大鹅给他抚下眼皮三回,他三回都得重新睁开眼,是如何也不肯瞑目。显然他死得甚冤,亦或尚有遗愿未了,既是分派到我手里的案子,死者又这般蹊跷,我便不能交出去,我得将案子查个清楚,查个水落石出。” 大鹅是京衙仵作的外号。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全京衙的人都喊其外号,甚少喊其真实名讳。 齐捕快虽未亲眼见到那场面,不过光听着吴品柏说道,他自个儿也能想象出柳掌柜死活不肯闭上双眼的情景,也是在京衙呆久了,不然以他初进京衙来当捕快的那个时候,他当脑补一番,便得鸡皮疙瘩林立。 他也没再劝吴品柏把案子交出去。 左右诸如这样的案子,吴推官也不是没接过,除了把吴推官升迁的路堵得死死的,好似也没危害到吴推官的性命,以及其家人的安危。 终归,吴推官的嫡亲妹子,那可是孟府的二房太太! 和孟府扯上干系,纵然这些年来,他也是看得很明白的,吴推官妹子的高嫁,并没有给吴推官的仕途带来多大的便利,致使吴推官至今仍只是六品官,但益处也是有的。 至少也没人敢随便动吴推官。 齐捕快心中想的,吴品柏心里其实也跟明镜似的,明白得很。 故而这么多年来,吴氏甚少回娘家来看他这个兄长,甚至是孟美景和孟仁康这两个嫡亲的外甥外甥女,也从来不和他这个舅舅亲近,更是极少踏足吴宅,他都能够理解。 换位处之,他若有个无用的舅舅,他也不会来往过密。 柳掌柜的死,被处理得很干净,身上除了致命的伤口,再无其他线索,吴品柏带着齐捕快往旷广河走了两趟,也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尸首虽是在旷广河里发现的,然案发现场却不一定就在旷广河,旷广河很可能只是一处抛尸地点。 吴品柏按着这个可能性,让齐捕快带着两名快手在旷广河附近搜索,顺道走访一遍河岸边附近的民舍,找找看有无目证人。 而他自己,则到了坤正阁。 可惜柳掌柜乃是独自居住,死前又已有两日不在铺里,伙计们俱是在问及柳掌柜有何异常之处时,楞是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折腾到日薄西山,他也没能查问到有关柳掌柜之死的线索,回到京衙会事,得知齐捕快那边亦无进展。 吴品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吴宅。 孟美景在下晌进了吴宅之后,便一直在等吴品柏落衙归家,等到掌灯时分,终于等到吴品柏,她高兴地飞奔向吴品柏:“舅舅!您回来了!” 跟在她身后走出堂屋的舅母文氏一脸担忧。 “……景姐儿?”吴品柏怔了有两息,方略略回过神儿,“你怎么来了?可是你母亲那边有事儿?” 吴氏出嫁十数年,每次回娘家都是吴氏遇到麻烦,亦或心里烦闷回来找文氏哭诉苦楚,是故他会这般猜问,尽因惯来如此。 孟美景作为闺女,自是知晓自己母亲每回回娘家的情况,被舅舅如此一问,她不觉有何奇怪的,只实诚地摇了摇头:“无事儿,母亲好得很呢。美景来找舅舅,是美景有事儿要问舅舅,与母亲无关。” 吴品柏一听,不禁看了眼孟美景身后的妻子文氏。 文氏冲他摇了摇头:“景姐儿非得要等你回来才肯说。” 孟美景上前挽着吴品柏的胳膊,亲昵道:“舅舅看舅母作何?美景要问舅舅的事情,舅母不知道的。” 她素来是个外向的性子,只是以往她的热情从未放在舅舅家,因着她觉得她的热情,在舅舅这儿得不到回馈,故而便也懒得世故。 第二百七十一章 偷偷看 今日却是大不同。 她回舅舅家,是领着阿姐要她帮的忙来的,想要在舅舅身上得到收获,她自然得先付出。 亲昵热情只是第一步,且这一步在下晌来到吴宅之后,她已然向舅母好好地展示过了,虽则舅母对她突如其来的友好有些不解,却也挺高兴的。 至于浩表哥,每次见到她就脸红,下晌她给他送去特意带过去送给他的文房四宝,浩表哥居然不好意思到现在都躲在他的屋里,都不敢出来见她。 浩表哥长她五岁,已然是个秀才,读书这般厉害,不曾想到脸皮竟是如此之薄。 吴品柏虽则纳闷,但外甥女肯来吴宅,且与他这般亲近,他还是很高兴的:“那景姐儿说说看,你是要问舅舅什么事情?” “不急,舅舅刚落衙,先用过夕食,换下这一身官袍,美景再同舅舅好好说说话儿。”孟美景来吴宅,离府前是有跟吴氏说过的,得到吴氏的首肯,说晚些回府亦无碍。 听到孟美景如此贴心,吴品柏和文氏皆不禁露出笑容,自家儿子的心思,他们夫妻俩哪儿有不知的,尽管是嫡亲的外甥女,孟府也实属不是他们吴家攀得上的门第。 故而以往外甥女不与他们亲近,连带着浩哥儿也无甚机会能见到景姐儿,埋头苦读之余,每次提及孟府,儿子的神色总是落寞得很,他们夫妻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现如今好了,不管景姐儿因何愿意与他们亲近,总归儿子是真高兴。 吴家未来的希望一高兴,他们作为父母,且不考虑长远之计,眼下也是极高兴的。 吴品柏先用晚膳,再回屋洗漱一番,换上常服时,他往堂屋的方向看了眼,问服侍他穿戴的妻子:“浩哥儿呢?” “他呀,景姐儿从前不来,他总盼着,下晌景姐儿来了,一进府就给送去了文房四宝,他高兴得脸都红了,然后把自己关进自个儿屋里,到现在都没出来!”文氏哭笑不得地说道。 “那晚膳可有在一起用?”吴品柏也觉得儿子无用了些,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不可能结成连理的,儿子能离外甥女远一些,也不是坏事儿。 “没有,都是端到他屋里吃的。”文氏虽说有些恨铁不成钢,然到底是夫妻,她的想法也和吴品柏大同小异,也是觉得左右成不了姻亲,表哥表妹的,还是别太亲近的好。 如此一来,夫妻俩在一来一往的两句话儿里,都觉得吴少浩遇到孟美景,一说话儿便脸红,一收到礼物,便害羞到连屋门都不敢出的反应,也算规避了不必要的伤心。 孟美景独自坐在堂屋里,喝着茶吃着糕点,耐着性子等舅舅回到堂屋,来与她说正事儿,却不知吴品柏与文氏在他们寝屋里的对话字字不离她,更不知吴少浩其实已经踏出他自己的寝屋,来到堂屋窗外,透过敞开的窗台,正偷偷地看着她。 吴少浩从小念书就厉害,故而才小小年纪便已是秀才,然他这份厉害并没有让他有多突出,毕竟这是天子脚下,人才济济的京城,很能念书的学子比比皆是,如青北书院里,便多得是。 当年他也是能考进青北书院的学子之一,可惜青北书院的住读费用太多,他家就靠着父亲一人在京衙当推官的那点儿微薄的俸禄,莫说供他进青北书院住读了,饶是吴宅的日常嚼用,也时常令母亲绞尽脑汁,方堪堪过日。 吴家清贫,远不如孟家。 此是他打小便知晓的事实,亦是他自幼用功读书的动力。 父亲总说光会念书无用,也用为官多年的残酷现实来证明,父亲的话儿没错,他懂这个道理,也明白父亲与他说道这句话儿时,眼底的无奈与认命。 他是一个不太擅长掩饰自己情感的人,特别是家里人,更是对他了如指掌,故当母亲借着邻家公子的亲事儿,来同他说明他与景表妹是不可能成亲之际,他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越发觉得,他应该要更用功地读书。 只有读书考取功名,金榜题名进入官场,不管将来会不会和他父亲一样,也在仕途之上郁郁不得志,且因着权势的打压而不得不低头,违心地随波逐流,只在生存的夹缝之间坚持底线,他都要尽力一搏。 景表妹今年十岁,离及笄尚有五年,他还有机会。 在这五年里,他定会考中进士,以新科进士的身份,方有那么一丝机会能求娶到景表妹。 孟美景被吴少浩在窗外暗中盯的时间久了,不免有些察觉,糕点吃着吃着便抬眼往窗台望。 吴少浩被吓一大跳,还好闪避得及时,没被望到,随着赶紧捂着发狂跳动的心房,迅速跑回他自己的屋子。 “小姐在看什么?”吉祥顺着孟美景的视线往窗外看,只看到院子里靠墙一角,被围着开垦出来的一片菜地。 “没什么。”孟美景也说不上来,这会儿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没有了,她便没多说什么。 吴品柏便在此时踏进堂屋,文氏没跟来,到吴少浩屋里收换下来的衣物去,打算和着吴品柏换下来的衣物一起浆洗。 吴宅清贫,用不起下人,是故文氏日常诸如做饭洗衣洒扫的活计,连同吴少浩在内,力所能及之处,母子都是能自己做就自己做。 除此,文氏还得侍候吴品柏。 吴少浩为贴补家用,念书之余,也时常到寺庙里拿一些经书回家抄写。? 孟美景不知晓这些,只知道吴品柏一人进堂屋,便问起来:“舅舅,舅母和浩表哥呢?” “你舅母在院子里浆洗衣物,你表哥正帮着提水。”吴品柏进堂屋之前,有见到院子里靠水井边上的情形。 孟美景立刻道:“吉祥,你到院子去帮舅母。” 吉祥应道:“诺。” “诶不必……” “舅舅如此可就见外了。” 吴品柏想拒绝孟美景让吉祥去帮文氏浆洗衣物之举,却还没说完,便教孟美景娇嗔着打断了。 他只好点点头。?? 吉祥很快走出堂屋,到院里井边帮忙洗衣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可继续 不多时,院子里也传来文氏不让吉祥动手的声音,但吉祥是受孟美景之命去的,当是坚持。 文氏争不过,只好接受。 吴少浩提起来一桶井水,默默无声地倒进浆洗衣物的盆里,心中那份因孟美景破天荒难得主动到他家里来,又亲手送他礼物,祝福他在将来的春闱如愿大登科的欣喜,在这一刻悄然殆尽。 “表公子且歇着,让奴婢来!”吉祥接过吴少浩手里的木桶,从前小姐不愿意与舅老爷家亲近,她自也是不曾与表公子多说过一句话儿,今儿小姐态度大变,免不得她也跟着好好表现。 文氏也道:“浩哥儿,这儿有吉祥帮手,你便不必来帮母亲了,回去看书吧。” “那儿子回屋了。”吴少浩转身走自己的寝屋,进屋之前,他忍不住往堂屋那边看了眼。 灯火通明,隐隐有细碎的说话儿传出来。 他竖着耳朵想听得一二,却总听不大清,抿了抿唇,还是提脚跨进门槛,进到屋里,反手便把门关上了。 文氏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吴少浩,见儿子终归还是往堂屋那边看了眼,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之余,也跟着往堂屋看了看,回头再看倒够水,已在浆洗衣物的吉祥,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 不同于院子里的文氏想得太多,与孟美景坐在堂屋里说话儿的吴品柏,连正经的公务都操心不过来,他实在是没多余的心思去猜孟美景的来意,索性直接问。 孟美景也顾忌着不能呆太久,以至耽搁时辰,回府的时间太晚,当下也是有一说一:“舅舅,美景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四弟用惯了坤正阁的笔墨纸砚,平日里四弟总在青北书院住读,一个月里也就回来两三回,故而母亲便时常到坤正阁去,提前给四弟备好笔墨纸砚,也好四弟一回家,院里便有得用,省得回府的时间短,还得跑了一趟坤正阁……” 吴品柏听了半会儿外甥女说道他的妹子与外甥,渐渐听出味儿来:“景姐儿到底想问什么?直言便是。” 他想着柳掌柜虽是坤正阁的掌柜,却非东家,死便死了,坤正阁换个掌柜,依旧照常开,买卖照常做,生意照常红红火火,更与外甥女八杆子打不着,然外甥女一番话儿下来,三句有两句离不开坤正阁,可见事情与坤正阁有关。 而坤正阁眼下,恰恰死了一个掌柜。 莫非外甥女今日的反常,尽因柳掌柜之死? 随着孟美景从善如流的直言,他知道他猜对了:“你问此案做什么?” “舅舅便告诉美景,柳掌柜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孟美景起身走到吴品柏身前,伸手摇着他的胳膊,十足的女儿娇态。 吴品柏没有闺女,与文氏仅有一子,被外甥女如此一撒娇,他整个人都化了:“好好好,就是舅舅怕你听了,夜里会怕到睡不着觉。” “不会的。” “你坐回去,听舅舅慢慢同你说。” 孟美景听话地坐回椅里,认真地听吴品柏同她说道起柳掌柜之死。 回到孟府时,已近人定,孟美景还是直奔泰辰院。 “小姐,这会儿大小姐定是歇下了。”吉祥觉得自家小姐太心急了,待到明日再到泰辰院与大小姐说,不就好了。 孟美景哪儿会想不到这一点儿,她就是想试试:“那也得去看看,如若阿姐的院门已锁,我便不敲门了。” 幸而孟十三早有交代,守院门的婆子见是孟美景,都不必她敲门,婆子便给她开了门:“小姐吩咐了,若是二小姐来,多晚都得给二小姐开门。” 若非如此,她一个过半百的老婆子,早落锁歇着去了,哪里会守在院门外直打哈欠,还不就是为等二小姐来么。 孟美景闻言,双眼明亮得有如天上的明月,果然和阿姐走近些,再来泰辰院,受到的待遇都不一样了! 她很快进入了泰辰院,来到明晓堂。 孟十三白日里到上房跟孟老太太请过安,与孟老太太说说近日都在做些什么,之后还在上房那边用过夕食,方回的泰辰院。 让宝珠到缩菲院去问孟美景回来了没有,回来宝珠和她说孟美景还没回来,她便吩咐下去,让守门的婆子到了落锁的时辰也注意着些,倘若孟美景来,务必开门让孟美景进院。 有此吩咐,她便也没那么早歇下。 看到孟美景兴致勃勃地走进明晓堂,孟十三站起身:“看你模样,是有收获?” “嗯!”孟美景第一次帮到孟十三的忙,觉得终于能近孟十三一些,她回来的路上都有亢奋,此刻更甚,“阿姐,我从舅舅那儿问到柳掌柜的死并不寻常,喉咙有道致命伤,乃是被剑伤,且仅有一剑,一剑封喉!” 孟十三想过柳掌柜可能是被灭口的,却没想到对方灭口灭得这样明显,好似并不在意会被人查出柳掌柜乃是被人所杀? “吴大人可还说了别的线索?比如凶手?”她问。 孟美景和孟十三在堂内座椅里坐下:“那没有,舅舅刚开始查,齐捕快带着人在旷广河附近查访,想着能不能查问到目击到柳掌柜死前到旷广河的证人,亦或直接目击到柳掌柜被一剑封喉的案发现场的证人,可到舅舅归家都没有收获。舅舅自个儿到坤正阁,及左右对面的商铺查问,得到的也是一些寻常的反馈,并没有得到重要的信息。” “京衙刚接到案,吴大人刚开始查案,这会儿问及凶手,确实是早了些。”孟十三也是有些心急了,孟仁吉为何会突发的癔症,查到柳掌柜身上便断了,她无法不急切。 再者,她娘生前也是突发的癔症,当年知情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皆只道那病症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亦无可奈何,她想着此二者之间是不是会有关联,没想到柳掌柜便被灭了口。 显然很有问题,且问题不小。???? 孟美景主动道:“阿姐是否要继续打探?如若需要,那我可以继续到舅舅家问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时废物 “你今日到吴宅,不会不开心么?”孟十三问道。 “不会。”孟美景摇头,“能给阿姐办事儿,是不一样的。而且此前我便同阿姐说过了,吴家到底是我舅舅家,血脉是无论如何也断不了的。既是亲人,哪儿有不往来的?说不过往后浩表哥高中,入仕为官步步高升了,届时纵然我已是为人妻为人母,浩表哥也能成为我在夫家的底气。” 孟十三定定地看着孟美景:“你想的,倒是透彻。” “阿姐,我承认,我是功利的。”孟美景历经簪刺之后,她在孟十三面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气弱,毫不犹豫地低头,老老实实得仿若不再是从前的孟美景。 而在吉祥眼里,孟美景确实是真的如同换了个人。 虽则小姐还是跟以前一样,有时候的脾气暴躁得很,也还会恶狠狠地数落惩罚她们这些下人,但手段却没以前那般不留余地,直接要她们半条命了。 此感受,亦非她一人的感觉,而是绾菲院里的所有下人,都如她这般感受。 听着孟美景的坦诚之言,孟十三并不反感,反是赞同道:“此世间,女娘立于世,总比儿郎艰难得多,你能思虑到方方面面,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并没有错。” “那阿姐还要我到舅舅那儿去探听案情么?”孟美景问道。 孟十三没有推托:“你若愿意继续,那自然是最好。”? “愿意愿意!”孟美景高兴地应下。 姜子瑶自从听到陆罗同她说的,孟十三已应下会与她来往,她就开始盼。 昨日收到孟十三给她的帖子,她并不意外,只是立刻翻出自己的所有衫裙与首饰,开始搭配准备隔日下晌到雀仙楼赴约。 翌日用过午食,孟十三便出府前往雀仙楼。 姜子瑶到的时候,被直接领上二楼,到二楼楼道左边的第三间。 敲开乌龙雅间的门,她入内道:“本来我是早便出发的,就是路上遇到当街跑马的,横冲直撞得险些踩踏到行人,我未打马,坐的大车来,唯有避一避,这一避,便来晚了。” 她边解释着自己来晚的缘由,边走进客座里入座,就坐在孟十三的左手边。 孟十三听着问道:“何人跑马如此不顾行人?” “时家的废物!”姜子瑶回道,“表叔说了,时屿就是个从小被惯坏的纨绔,当街跑马伤到行人,已然发生过许多回,每回都是时府给足受害的行人银两,还以时府的权势相压,这才屡屡被压了下来。要不然啊,时屿早被人告到京衙去了!”? “时屿?”孟十三还是头回听到此名讳。 宝珠即时在旁边轻声道:“小姐,时府的五公子便是此名讳,他是时二小姐的同胞弟弟。” “对!时兰溪是时屿的嫡亲姐姐,这姐弟俩都讨人厌得很!”姜子瑶埋忒道。 孟十三这才晓得时屿是时兰溪的嫡弟:“那时五公子多大了?怎还这般不懂人命关天?” “时五公子今年应是十二岁了。”宝珠答道。 姜子瑶在旁点头:“对,十二了。他也不是不懂人命关天,不过是不在意罢。” “时家人不管么?”孟十三想着时府还是德妃的母族,是五皇子的外家,时家人在外的行径,可都关乎着德妃与五皇子的颜面。 “管啊,要不然能花那么多银子平事儿么。”姜子瑶不想再说时家废物,转问道,“孟大小姐,我可能喊你夭姐姐?” “可以。”孟十三看得出来姜子瑶是想和她亲近些。 “那夭姐姐和我家人和我表叔一样,以后便喊我瑶儿就好!”姜子瑶脸上灿烂的笑容,都要直咧到耳根后去了。 “嗯。”孟十三说起今日邀约姜子瑶出来的正事儿,“今日给你出来,是想同你说两件事儿。” “哪两件事儿?”姜子瑶很好奇,她和夭姐姐在私下都没怎么往来,今日初次相约,竟便有两件事儿要谈! “第一件,想必陆二公子应和你提过了,他想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多带着你,并管教你。不知你可同意?”孟十三觉得陆罗虽是姜子瑶的表叔,且陆罗也说过,姜子瑶的父母也是同意的,不过她觉得还是要当事人点头才行,故而有此一问。 姜子瑶虽不太想多一个人来管自己,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外姓女娘,但她此前是向陆罗点过头的,她自己也想多和孟十三亲近,是故此刻也只能点头:“同意。” 孟十三说起后一件:“第二件,我想请你帮个忙。” 姜子瑶刚听过第一件,本以为第二件也是有关她的事儿,没想到却是孟十三要她帮忙:“什么忙?” “坤正阁的柳掌柜死在旷广河里,京衙已然受理此案,由吴推官主审。”孟十三简略地说道,“我想请你帮的忙,就是想让你通过陆二公子,再让陆二公子通过陆府尹,问得案情的进展。”??? 半晌,姜子瑶才把孟十三说的事儿消化掉:“为何?夭姐姐为何想知道案子的进展?那柳掌柜与夭姐姐有何干系?还是他的死和夭姐姐有关系?”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乔桑。 乔桑的死,便是在撞着夭姐姐一同掉入湖里,而后夭姐姐被及时救上水面,乔桑却被溺亡在湖底深处。 这会儿夭姐姐提及坤正阁柳掌柜的死,她不免也给联想上了。 孟十三听到姜子瑶问她的和孟美景问她的话儿一样,想着尽因此前自己与乔桑之死的牵扯,她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道:“我与柳掌柜在此前并不认识,亦从未见过,自然毫无干系。他的死,更是与我无关。我想知道案子的进展,自也是有我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现在却是不能说。还请瑶儿见谅。” “无关便好,原因不能说亦无事儿,夭姐姐不必说什么见谅。”姜子瑶松了口气儿,接着实诚道,“我虽也是自小念书,无奈却非念书的料,更不是一个能坐得住的性子,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我自己从来都不买,单就母亲给我买的,我便用不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说漏嘴 “夭姐姐说的坤正阁,我虽是听说过,也曾路过,却不曾进去过,更不认识什么柳掌柜。” “那这个忙……” “没问题!” 孟十三将茶碗递到姜子瑶的手里:“此乃太子殿下先时赐给我的贡茶,味儿不错,瑶儿尝尝看。” “贡茶?”姜子瑶拿稳茶碗便往嘴边递,素来不会品茗的她难得没有似以往那般大口大口地牛饮,而是浅浅抿了一口,双眼笑成月牙儿,“好喝!太子殿下赐的就是不一般!” 边上和宝珠一同侍立着的惜如见状,捂着嘴儿偷笑。 宝珠悄悄问:“怎么了?” “若非我家小姐先听你家小姐说是太子殿下所赐的贡茶,此刻定是与往常那般埋忒尚不如饮子好喝!”惜如与宝珠耳语道。 宝珠听后也偷偷笑弯了眼。 此时雅间外传来吵闹声。 “宝珠,出去看看。”孟十三命道。 “诺。”宝珠走过客座外的座屏,打开雅间门往外走。 姜子瑶边吃着雀仙楼的招牌点心,边竖着耳朵听着:“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我刚与夭姐姐说过的时家废物?” 但她不确定。 孟十三闻言往雅间门望。 不一会宝珠回来,进门关门,绕过座屏到客座前禀道:“小姐,是时府的五公子,他正在楼下大堂与人打架呢。” “果然是他!”姜子瑶对自己听得这般准十分得意,“夭姐姐不知道,时屿除了是个纨绔,还经常惹祸打架,可每回打架都是带着一大堆打手,他就躲在最后面,从不敢到前面去!真是没见过这般爱打架还胆儿小的懦夫!” “你不也喜欢打架?”孟十三对时府人不感兴趣,故而一听到宝珠回禀说是时屿在楼下与人打架,她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不一样。”姜子瑶为了在孟十三面前有个好印象,赶紧为自己辩解起来,“我虽也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可我动手,鞭子从来都不会直接打在人的身上,不管女娘还是儿郎,我都只是把鞭子挥出去,吓一吓他们罢。似近日在碧虚庄园与习嫣婈吵嘴到动手的那一回,我也是被习嫣婈口口声声说我表叔连太子殿下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给惹恼了,我的口才又不如习嫣婈,这才挥出鞭子,鞭在习嫣婈的脚边,把习嫣婈吓得闭上了嘴,我也只是想让习嫣婈闭嘴而已。” 孟十三当时在场,有目睹到这一点儿:“纵然恼怒至极,亦不轻易伤人,很好。” 倘若不是看到这一点儿,当日在石桥上,任姜子瑶再喊住她,她也不会多管闲事主持什么公道。 “也不是没伤过人。”姜子瑶微微垂下睫毛,坦白道,“我也曾把鞭子鞭到人的身上……” 当时一条血痕立马便显现出来,红得刺眼的鲜血也立刻涌流出来。 “我也伤过人。”孟十三同样坦言,她不止伤过人,更是杀过人,灭过妖邪,“有些人,你不伤他,他便要伤你,与其让自己受伤,那不如让别人受伤。” 此乃她的为妖之道。 姜子瑶瞬时想到陆罗:“夭姐姐,你对上我表叔两回,两回都出了手,第一回是伤了我表叔的人,第二回直接伤了我表叔,是否就是觉得我表叔他会伤害你?” “嗯。”孟十三如实回答,当时她确实是这样觉得,故而出手自保,她不可能任人欺到头上。 “那夭姐姐错怪表叔了!”姜子瑶努力为陆罗正名,“我问过表叔,表叔说他是不会伤到夭姐姐的!” “第一回,陆二公子是没伤到我,可他伤到我二哥。”孟十三不为所动地陈述事实,“第二回,陆二公子同样是没伤到我,可那是因着我命大,接连两个盆栽当头砸下,都没砸穿车顶,而第三个欲砸下之时,我已出了车厢,抬头便望到了行凶的陆二公子,想来若非被我当面抓到,第三个盆栽还是得往我头顶砸落。” “不会的!”姜子瑶继续为陆罗解释,表叔跟她说孟大小姐同意与她往来时,便有让她在孟大小姐跟前多美言几句,如此这个时候,她当然不能让夭姐姐觉得表叔有伤夭姐姐之心,“表叔那是不知道,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前两个盆栽,幸亏及时阻止了第三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糟糕! 表叔交代过万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可她这会儿一时激动,不小心给说漏嘴了! “来不及阻止?”孟十三却已然联想到什么,“你是说陆二公子当日被我瞧到拿在手里的第三个盆栽,实则非是陆二公子要往我脑袋上砸,而是陆二公子阻止了别人这么做?” 当日情形,她在与陆罗讨要说法的过程中,对陆罗口中道出的事情的真相,本就有些怀疑,不过当时陆罗尽数将责任揽在他身上,她也没有实质的证据,便只能任由陆罗把事情带过。 左右有人负责便是。 此刻重提当日在陈楼之事,姜子瑶一再强调陆罗根本不会伤她,那么姜子瑶明显说漏嘴的表情,便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陈楼砸落盆栽之事,果然不是陆罗一力揽下的那般简单,而是与当日也在场的陆娉婷有关。 亦或说,陈楼盆栽之事,真正想要砸伤她,甚至是置她于死地的人,就是陆娉婷。 可她细想了想,往日与陆娉婷莫说旧怨,饶是见面都未曾有过,怎么打个照面便想取她的性命? 客座里,姜子瑶把自己缩成一只鸵鸟,双手合十小声请求道:“夭姐姐能不能全当没听过瑶儿说过这件事儿……” “不能。”孟十三尚只是揣测,还得从姜子瑶嘴里得到证实,她不可能全当没听过,“我想知道以往的我,是否在不经意之间狠狠得罪过陆三小姐?以致陆三小姐恨我恨到想要我的性命?” 姜子瑶一脸钦佩又生无可恋的矛盾表情:“夭姐姐怎么这么聪明?一下子便让你全给猜出来了。” “那你说说。” “也没什么,就是蓉表姐她心悦太子殿下。” 孟十三怔了怔:“就这样?”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冒然 陆娉婷不仅爱慕李寿,还在明年的太子妃候选名单上,她是知道的。 可就因着如此,陆娉婷便要取她的性命? “这样还不够么?”姜子瑶立马来了精神,和孟十三细细剖析道,“夭姐姐,太子殿下在过去别说对哪个女娘特别青睐过,便是想让太子殿下正眼瞧一下的女娘,那都是没有的!我蓉表姐亦不例外!你想想啊,蓉表姐本来就心悦太子殿下,却久久得不到太子殿下的格外相待,如此优待转眼便被夭姐姐你抢了去,蓉表姐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儿!” 孟十三简直被气笑了:“她得不到殿下的欢喜,她便来要我的命?这是什么道理?” 姜子瑶低低地说道:“蓉表姐有时候可不讲道理。” 她经历此前被陆娉婷当枪使,陆罗语重心长地告诫她,往后莫再与陆娉婷走得太近之后,她便将以往的一些事情拿出来好好地顺了一遍。 不顺不知道,顺过之后,方知她何止被她真心相待的蓉表姐利用过一回。 过去大大小小的无数事件,造就她姜恶霸之名的那些事儿,细细捋过来,方知其中多多少少都有蓉表姐的推波助澜,为的便是想要显现出蓉表姐自身的娴雅淑静,成就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头。? 怨恼是有的,可表叔为蓉表姐求了情,她可以不管蓉表姐,却不能不理会表叔。 她从小调皮,跟个假小子一样,因此尽管是姜府唯一的子嗣,也没少惹恼父亲母亲,每当这个时候,表叔便会护着她,免去她不少责骂挨打。 父亲母亲总抱怨说,他们说上一百句,尚不如表叔说上一句,言道表叔在她心里的份量,重过他们在她心里的份量。 她从来没有否认过。 因着事实便是如此,她确实更愿意听表叔的话儿。 “便是她不讲道理,可她莫忘了,殿下乃是储君,有朝一日登基为帝,那便是后宫三千。”孟十三无法理解这种为了所谓的爱,而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届时,三千佳丽,她杀得过来么?” “那……那太子殿下现在也还没登基呢。”说实话儿,尚未心悦过谁的姜子瑶也不理解陆娉婷那疯狂的狠恶。 “纵然是东宫,明年殿下及冠,陛下为殿下择定太子妃,那也还可以择定侧妃,也不止一个贵女嫁入东宫。”孟十三阐明事实,“便是先且不说嫁入东宫的贵女,现如今于京城之中,有多少女娘心悦殿下,难不成她都要往她们的头项上砸盆栽?” 姜子瑶无话可说了:“……反正我也不懂蓉表姐是怎么想的。” “今日之事,多谢瑶儿了。”孟十三能确定陈楼盆栽一事儿,实乃陆娉婷主导,而非顶责的陆罗,尽是姜子瑶的功劳。 姜子瑶被谢得心头一激灵:“夭姐姐知便知了,可莫要说是我说的!” “怎么了?”孟十三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怕陆娉婷?” 姜子瑶满不在乎地摇头:“我才不怕她呢!我是答应过表叔要保密此事儿,结果没想到刚才说漏了嘴。” 她的出身虽不如陆娉婷高,可她打小不悚陆府,也是拜陆罗自幼带着她进进出出陆府,陆罗又是整个陆府的宝贝疙瘩,连带着她在陆府也颇有地位,如此她是全然把陆府当第二家之故。 怕陆娉婷? 那是不可能的! 要说她在坊间横冲直撞,横行霸道,除了有她表叔作靠之外,亦有陆府作靠的原因。 不说旁人,就说陆府的老太太,便总赞她活泼可爱天真无邪,喜欢她得很呢! 孟十三轻笑:“如此我便不与你表叔说是你说的便是。” “夭姐姐最好了!”姜子瑶凑近孟十三,挽住孟十三的胳膊,“夭姐姐,每年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我因恶霸之名在外,都接不到帖子。今年的桃花宴,我便没能参加,眼看荷花宴也快到了,夭姐姐带着我去,好不好?”??? 经姜子瑶一提,这些日子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忙得日子飞快的孟十三才想起来已是快要到六月底:“倘若有幸能再得郡主荷花宴的邀请帖子,那我便带你去。”???? “一定能!”姜子瑶对此十分有信心,“端午的时候,夭姐姐不是还和郡主相约在龙棚对岸的祈祷轩么,郡主那样怕热的人,居然能在那么热的天里,和夭姐姐约在祈祷轩,可见是很看重夭姐姐的。” 李照沁怕热,整个贵女圈都是知晓的。 故而当端午过后,除却龙船赛到半道翻了此不吉之事,贵女圈里谈论最多的,便是颜华郡主竟然能在那样炎热的情况下,出现在祈祷轩里。 连她闯进孟府瑞棚之事,都被冲掉不少热度。 “说起端午,那时你那样气冲冲地闯进孟府的瑞棚,是真想给我两鞭子?”难得有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的机会,孟十三说到想到,不禁问了句。 姜子瑶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我不是还不认识夭姐姐么,也还没瞧出蓉表姐的真相面……那时连表叔都还不知道蓉表姐的真面目。那会儿被蓉表姐一挑拨,又看到表叔身上血淋淋的鞭痕,纵然陆府的沈府医说表叔的鞭伤,还没有表叔以前被祖姑父请家法时,使劲鞭下来的鞭子重,但我还是气昏了头。” “哦。”孟十三笑意盈盈地瞧着底气不足的姜子瑶。 姜子瑶都不敢看孟十三:“那也没鞭成……”? “瑶儿,你看着我。”孟十三语气陡然认真起来。 姜子瑶不明所以地抬眼。 孟十三正色道:“既是陆二公子将你交给我,让你跟在我身边,好让我能多少教你一些为人处事。那今日,我便先教你一条,凡事未经真相,不可冒然出手。” “凡事未经真相,不可冒然出手……”姜子瑶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可她怕做不到,“夭姐姐,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那就努力做到。”孟十三指出最简单浅显的一条道,“有些事情,没有捷径可走,但只要坚持,迟早能做到。” 当然,也有些事情,并非是努力便能成功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算一边 鉴于今儿是教导姜子瑶的第一件事儿,她不能太挫锐气,这便不说了。 待往后姜子瑶学会更多,自能融会贯通,自个儿亲身体会,总比她自灭威风的强。 姜子瑶点头:“好!” 楼下大堂的架打得很激烈,孟十三与姜子瑶这边说完事儿,底下还没打完,姜子瑶兴致高昂地拉着孟十三走出乌龙雅间,跑到回字廊凭栏边往下看。 两人开始瞧起热闹。 因着先时两人都没有出来凑热闹,这会儿半道入场,也着实不知首尾,故而这场架能打起来,到底是谁有理谁无理,她们都不知晓,不免瞧得有些一头雾水。 宝珠机灵,一到凭栏边便跟周围的看客打听,那些看客本就是爱凑热闹之辈,见宝珠如此一可爱小丫鬟来问,顿时毫无保留地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大略道出。 看客都是来雀仙楼品茗谈天的闲客,叙述之中难免又加入了一些她们个人的观感,与事实左不左的,宝珠不知道,反正她一回到孟十三身边,便一字不差地转述了。 “先是时五公子听不得有人在谈论时二小姐,便上前与之理论,没想到理论不到两句话儿,暴脾气的时五公子说不过人家,即时让身后的打手上前开打!” “岂知对方也是权贵家的公子,出门不止也带了小厮随从,且本身也会些拳脚功夫,这一打起来,时五公子仗着打手多,人多势众,对方人虽少,却仗着不贵多贵精,楞是将时五公子的一众打手打得落花流水!” “时五公子多傲的人啊,哪里能就这样认输?” “当即又让身边的人去喊人!” “好家伙,对方见时五公子去喊人,也赶紧让小厮去搬救兵,如此一喊一搬,双两阵仗是越闹越大,人越打越多!” 孟十三边上的姜子瑶听得一愣一愣的,暗道夭姐姐不同凡响,连身边的丫鬟都如此不同凡响,打听个事儿,回来转述抑扬顿挫,跟台上说书似的。 默不作声地瞥了眼惜如,她摇了摇头,她身边的人就没这机灵劲儿! 惜如感受到来自自家小姐的嫌弃,莫名一头雾水。 孟十三问:“对方是哪个府上的?” 大堂里那位宝珠打听来的,说是本身有些拳脚功夫的健壮儿郎,她瞧了好几眼,都觉得眼生得很,可见往前她从未见过。 至于时屿,则好认得很,一直躲在众人最后面的锦衣少年,不必姜子瑶指给她看,她都能认出来。 “丁蓝桉,丁府的公子,他父亲是从四品的北镇抚司首官,丁瑁。”宝珠答道,又补了句,“小姐,这位丁公子还与表公子交好,时常到曾府去。” “原来是曾表哥的上峰之子。”孟十三在心里换算了下,既然丁蓝桉与曾表哥是朋友,她与曾表哥又是表兄妹,如此她与丁蓝桉也合该算是同一边的。 姜子瑶再次被宝珠的见多识广惊讶到:“早便听闻丁抚司之子体格甚是健壮,我却从未有机会见到,原还以为是坊间又夸大其词,没想到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丁公子确实生得人高马大。”孟十三不由多看了眼丁蓝桉。 丁蓝桉打着打着,觉得楼上有一道视线总搁在他身上,一拳把时屿其中一名打手揍得倒退两大步,捂着被打肿的眼睛直抽气儿的空档儿,他往楼上看。 这一看,他与孟十三的视线不期而遇。 四目相对的两息时间里,孟十三对他友好地点了点头,以示打过招呼。 他并不认得孟十三,被孟十三突如其来的点头点得愣了下。 “公子小心!”丁蓝桉的随从大锤一把拉过发愣的丁蓝桉,避过时屿打手的一记飞腿! 丁蓝桉这才回过神儿,又定了定神儿,重杀进众打手之中。 时屿让人喊来的人,是时府的护院,他们十数人,合起来团团将时屿围住,护在中间毫发不伤。 丁蓝桉让人搬来的救兵则没有时府护院那么多,也就五个人,却个个是会拳脚的好手,加上丁蓝桉与大锤,七个人渐渐将时屿最外层的打手揍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以丁蓝桉为首,七个人一步一步逼近时屿。 时屿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亏,横习惯了,忽而踢到铁板,虽仍被护在最中间,心里到底有些慌了:“我告诉你!德妃娘娘是我姑母,娘娘最是疼我了,你要敢动我一根头发,娘娘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丁蓝桉不认得时屿,今儿还是头一回碰上,没想到初次遇到便对上了,他笑了笑,也是巧。 丁府是比不上时府,丁府也没有一个娘娘在宫里为丁府撑着腰,可他父亲是北镇抚司的首官,隶属直达天听的锦衣卫,横不横他不敢说,但打小他也是无人敢欺的主! “公子,时府的公子之中,这般年岁的应是时五公子。”大锤按着年纪,与时屿自曝出来的德妃,结合起来猜出时屿的身份。 “还真是跟传闻中一样,出门带一大堆打手。”大锤搬来的救兵中的一个青年公子戏谑道。 丁蓝桉也有听过一些传闻,知晓敢一言不合便让人收拾他的锦衣少年,竟是时府的五公子时屿之后,他也没想轻易善了。 “在下丁蓝桉,丁抚司之子。”他先自报下家门,算是回应时屿自曝乃德妃的侄儿,站定在离时屿三步外,“我也不动时五公子,我就是想问一问,我在此大堂好好地吃着茶水点心,怎么就招来时五公子的喊打喊杀?” “哪儿有喊杀?”就喊打而已,时屿回了句,又呛道,“谁让你私议我二姐的!” 丁蓝桉无辜道:“时五公子是不是说错了?某可不曾私议过时二小姐。” “敢说不敢认,懦夫!”时屿险些要跳出来骂,奈何他不敢。 丁蓝桉人虽少,却个个凶猛,他不敢跳出护院的保护圈,害怕一跳出去,他就得被丁蓝桉揍,跟他手下的打手一样趴在地上痛呼。 “懦夫?”丁蓝桉好笑地看着被护在最后面的时屿,“时五公子勇猛,不如出来与某一对一打一场?” 第二百七十七章 抢古物 “你在说什么笑话儿!”时屿才不上当,“你大我那么多!” “时五公子既说了某乃懦夫,那么懦夫对上小儿,有何不可?有何可笑话儿的?”丁蓝桉并不介意以大欺小,拿住时屿说他是懦夫,他索性回击时屿乃是小儿。 时屿闻言恼羞成怒:“我已非小儿!” “既非小儿,何以躲在人后不敢出?”丁蓝桉讥讽道。 “你!”时屿不学无术,连吵架都吵不赢,只能怒视着丁蓝桉。 孟十三听到这里,轻声问身旁的宝珠:“可有打听到丁公子说了时二小姐些什么?” 宝珠道:“没有。都是打起来之后,大家才注意到他们的,在此之前,他们是如何打起来的,也是人传人说了一点儿,压根就无人听到丁公子私议过时二小姐。”???? 姜子瑶此时道:“夭姐姐,我觉得丁公子纵然有说过时二小姐什么,那应当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毕竟丁公子与时二小姐也不曾有过交集,说道不了什么。” 孟十三的视线再回到楼下,只听丁蓝桉又道:“我也不过是说时二小姐喜好古物,此喜好异于常人罢。平常的女娘喜好一些精巧美丽之物,不料时二小姐却是为了一件灰蒙蒙的古物,硬是仗势欺人,将人家小老儿不愿出售的传家宝强抢了去,还把小老儿痛打了一顿,至今小老儿还躺在床榻之上,连自理的力气都无。怎么?时二小姐做的,我却说不得?” “古物?”孟十三听到古物二字,目光即时从丁蓝桉的身上移开,锋利地直钉在时屿身上。 未曾想看一场架,竟还有这般收获。 “夭姐姐对那件古物也感兴趣?”姜子瑶见孟十三脸色有异,不免关心道。 孟十三摇头:“不是。” 而后没了下文。 姜子瑶想追问,又觉得追问不大出来,且这会儿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遂作罢。 “那是我二姐的喜好,与你何干!”时屿虽混蛋,却是个时时刻刻护着姐姐的好弟弟。 “我也就说这么一句,时五公子激动什么?”丁蓝桉言罢,又啊一声似是自个儿悟透出来,“莫不是时五公子怕小老儿将时二小姐告上京衙,让时二小姐那丑陋的面目公诸于众?” 此时此刻大闹一场,围观者众,何尝不是已然公诸于众? 金白昔站在柜台内,冷眼旁观到这会儿,心里是直叹气儿,抬眼见到孟十三也在瞧热闹,他顿了顿,又低下头。 罢,自从孟大小姐与陆小国舅在此对峙过一场之后,楼下大堂时不时便得迎来一场小吵小闹。 只是今日这一场,尤其闹得大了些,竟是呼兵唤将,把他家雀仙楼好好的茶楼,给打闹成桌残凳毁的战场。 “也不知那个小老儿现下在哪儿?丁公子有无着人护着他?”姜子瑶听着不禁呢喃了句。 孟十三侧脸看着她:“你在担心那小老儿?” “能不担心么?那小老儿不过是平民百姓,经过今日丁公子这么打一场,如若丁公子不护着那小老儿一些,那小老儿定然是活不了几日了。”姜子瑶莽归莽,却不代表她想不到私下暗底里的一些龌龊手段。 孟十三心慰地笑了,抛开其他不说,姜子瑶的心确实善。 “丁蓝桉你莫要胡说八道!”时屿此时才意识到雀仙楼的客官,几乎全聚在楼上楼下看他们这场架,他姐姐强抢百姓的传家宝,也随着被丁蓝桉这个大嘴巴喧嚷开来! “胡不胡说的,且看便是。”丁蓝桉也不再往前,“今日这场架打得还算爽快,罢,我大人大量,便不计较了。” 他说着往楼上孟十三的方向看了眼,而后道:“我们走。” 丁蓝桉带着他的人一走,大堂打架的双方走了一方,自然是散场。 时屿也没在雀仙楼待着,跟着丁蓝桉的后脚,他也匆匆离开雀仙楼,直接回时府去了。 他想着今日之事非他所愿,纯属始料未及,回府后和姐姐说,希望姐姐别怪他,赶紧想法子把那小老儿封了口方是正经! 孟十三和姜子瑶回到乌龙雅间没多久,金白昔便来敲雅间的门。 宝珠去开门,金白昔入内见过礼之后,便道:“看了一场热闹,方才的茶水点心应是都凉了,某重新给孟大小姐端了热乎的来。” “多谢。”孟十三微微颔首。 随着示意让端着托盘的卓全近前。 卓全把托盘上的热茶与糕点摆上客座里的桌面,又收走凉掉的茶水点心,笑出八颗牙齿:“孟大小姐慢用,姜小姐慢用。” 忙活后他站在金白昔身后去。 “那便不打扰二位了。”金白昔想退下了。 孟十三喊住了他:“金掌柜且慢。” 他转回身:“孟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刚才丁公子所言的古物,金掌柜可知是什么古物?”孟十三记着此前金白昔说过的,崔瑜不在,有何要问要查的,也尽可找他之言,恰好她听到丁蓝桉说到那小老儿的传家宝,她便想让他查一查。 金白昔道:“某不知,不过孟大小姐要知道,也不难。” “那便有劳金掌柜。”孟十三晓得他这是应下了。 金白昔带着卓全离开乌龙雅间,下到一楼,卓全继续去忙,他则往后面小院,开始着手安排人手去查那件古物。 雅间里,姜子瑶瞪大了眼问孟十三:“夭姐姐与金掌柜很熟悉?” 孟十三想了下:“熟悉。” “怪不得了!”姜子瑶又露出大大的笑容,“夭姐姐认识的人好多,且个个有能耐。这金掌柜虽说只是个掌柜,可他背后乃是清河崔氏七公子!他的话儿从来不假,但凡是假的,他从不会说出口。他也从不轻易理会谁,虽说也会捧着尊着,可真正能让他听进耳里去办事儿的人,从来都只有崔七公子!”??? 孟十三疑惑道:“金掌柜这般能耐?” 她回想了下。 她与金白昔再重逢,除了初次在此楼下大堂相见,他不完全信她,话也有些不投机之外,他给她的感觉,素来都是挺好说话儿的。 难道他对除却崔瑜之外的人并非如此?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没善了 “可不止这般能耐!”姜子瑶冲孟十三竖起大拇指,“除了崔七公子,夭姐姐是第二个能指使金掌柜办事儿的人,金掌柜还是主动且心甘情愿的。夭姐姐厉害!” 孟十三闻言却是想到她的真实身份——孟十三。 崔瑜待她不同,乃着他还记得二十年前入世到京城与之相交的她,金白昔待她不同,大概有两点儿原因,一点儿是因着崔瑜,另一点儿同样因着二十年前与之相交的她。 完全与她厉不厉害无干。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孟府大小姐孟良辰,而不管是崔瑜还是金白昔,皆在此前与孟良辰毫无往来。 倘若不是她需要帮手,时刻有人助她,她不主动找上雀仙楼,那么崔瑜与金白昔待她,绝然与旁人无不同。 大概都只会对她客气,恰如姜子瑶此刻所言,纵然有笑脸,也仅流于表面。 姜子瑶又道:“夭姐姐若真喜欢古物,我父亲书房里好似有件古画,那画儿我欣赏不来,不过父亲说值老鼻子钱了,待我寻个机会向父亲讨要,再拿来送给夭姐姐如何?” 她说得真心诚意,表叔说过,要与谁真心交好,交到心坎里去,首先必是要投其所好! 依孟大小姐特意喊住金掌柜,让金掌柜帮忙将那件古物查清楚是个什么物件来看,孟大小姐定是真的喜好古物,虽则她不懂丁蓝桉口中那灰蒙蒙的古物有何好喜欢的。 不过么,人各有不同,各自的喜好亦是不同,有些千奇百怪倒也寻常,她送古物给孟大小姐,必能如表叔所言那般,送礼送到孟大小姐的心坎上。 如此一来,她与孟大小姐的交情必能越来越深厚,成为闺中无话不说的手帕交密友,必是指日可待! 姜子瑶越想越兴奋,脸上红彤彤的,双眼亮晶晶的,犹如夜空里的星星。 孟十三迎着这样的目光,心里头软了软,本是不想让姜子瑶参与到古物事件中来,是想着妖邪之事并不好,姑娘家最好别沾,免得稍有不慎,便得毁了终身。 故而先是姜子瑶问她是否对丁蓝桉口中的古物感兴趣,她方否定了。 这会儿她虽仍不想把姜子瑶卷进壁虎砚台一事儿当中来,却是没再敷衍,吐实道:“我确实是对那件古物起了兴致,这才让金掌柜帮着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古物,方令时二小姐不惜残害百姓也要得手。但我并不缺古物,你便别忙了。” 能让姜少卿挂在书房中,日日对着的古画,定然不止价值万千,亦是姜少卿的心头好。 她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只能拒绝姜子瑶的好意了。 “也是。”姜子瑶想着诺大的孟府,家大业大,较之她姜府,何止古画,那是要什么古董都不在话下,孟大小姐纵然喜好古物,私库定然也是不缺的,是她兴奋过了头,思虑不周了。 送进心坎的礼送不成,她蔫蔫地垂下眼帘。 孟十三见状正想说两句鼓鼓劲儿,让姜子瑶重新打起精神来,没想到雅间门便被敲响了。 宝珠去开了门,卓全很快被带进来。 “孟大小姐,刚才丁公子身边的随从来打听在这个雅间里吃茶的是哪位贵客,问的是别的伙计,他也没多想,便如实同那随从说了。”他将上来要说的事儿,半字废话也没有地禀出来,“掌柜事后得知,便让小的上来跟您通个气儿。” 孟十三点头:“好,代我多谢金掌柜,也劳你走一趟。宝珠。” 宝珠即时上前,将每回出门都要早先备好的银珠子掏出来两颗,递到卓全手里。 卓全笑得见牙不见眼,躬身礼道:“小的多谢孟大小姐的赏!您的话儿,小的一定带给掌柜!” 卓全走后,姜子瑶问道:“这丁公子打听我们作甚?” “刚才我们在楼上围观,想是被丁公子看到了。”孟十三说完又问,“你与丁公子可相识?” “不认得。”姜子瑶先是摇头,再到想到什么,补充道,“我是不认得他,他认不认我便不知道了……不过有九成应也是不认得我的。夭姐姐呢?此前他可认得你?” 在围观之时,孟大小姐问过宝珠丁公子是谁,那孟大小姐定是不认得丁公子的,反之应也与她一样,丁公子认不认得孟大小姐,却是不好说的。 孟十三被这么一问,想到丁蓝桉抬头往楼上看时,她在二楼围栏边冲他点头,他的反应是一脸的愕然,单从这个表情来看,他认不认得她,确实不好说。 遂她也摇了摇头:“我与瑶儿一样,我是不认得丁公子,至于丁公子认不认得我,我便不知道了。” 倘若乌龙雅间里,只她一人,那她可以确定丁蓝桉定是不认得她,不然也不必命随从回来向雀仙楼的伙计打听。 但雅间里,除了她还有姜子瑶,便不好说了。 反之用在姜子瑶身上,也是成立的。 指不定丁蓝桉只认得她们中的一个,让随从来问是哪位贵客,是问的两人之中不认得的那一个。 姜子瑶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卓全进来前她还因没送成礼而无精打采的,卓全出去后她即时又生龙活虎,立刻又想到一个问题,和孟十三讨论讨论。 “夭姐姐,那丁公子瞧着气势汹汹,可打架打到最后,虽是占了上风,到底是碍于时府的权势,还有宫中的德妃娘娘,明明都打到家门口了,伸出去一脚便能把时废物踹翻。没想到临了临了,这临门一脚,竟是给缩了回去!”她说得忿忿的,仿佛被时屿无端找碴的人不是丁蓝桉,而是她似的。 孟十三当时也在场,姜子瑶看到的听到的,她俱也有看到听到,然与姜子瑶不同,她看到的听到的更多:“丁公子并没有善了。” 姜子瑶据实理争道:“如何没有善了?明明可以把时废物揍一顿,教训教训时废物做人莫在太嚣张,结果他却没有!” “他有。”孟十三笃定道。 姜子瑶愣了愣,回头问边上的惜如:“那丁公子并没有打到时家废物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可行否 “没有。”惜如看得真真的,真没有。 姜子瑶回过头来:“夭姐姐你看错了!” 孟十三失笑:“我说的有,并非指丁公子狠揍时五公子一顿,我说的并没有善了,亦也拳头无关。” “那是指什么?”姜子瑶不耻下问,这一问,她怎么觉得自己的脑子在孟十三跟前,如同跟没脑子一般? “丁公子若善了,那必然不会提及时二小姐从小老儿手中强抢古物之事。”孟十三解释道,“既是当场将时二小姐的恶行公诸于众,那丁公子便不可能是想善了。” “对哦,如若丁公子想善了,那么时二小姐打伤小老儿,强抢小老儿的传家宝,此事儿定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姜子瑶恍然大悟,“既是当众说出来了,那便是想让时二小姐的恶行曝晒在阳光底下,让时二小姐丑陋的真面目再也藏不住!” 想到这儿她大笑出声:“没想到时兰溪也有今日!” “怎么?你与她有过节?”孟十三问道。 姜子瑶道:“具体来说呢,没什么过节。不过是每回狭路相逢,不管是她,还是她身边的狗腿子,都是阴阳怪气地贬低我一顿!说道什么我连参加四季赏花宴的资格都没有,跟我表叔一样有恶霸之名,我表叔是娶不到妻,我是嫁不出去!” 真是越说越气! “没过节,她作何这般挤兑你?”孟十三直觉其中定然有事儿。 “还不是因着我帮过蓉表姐一回。”姜子瑶以前做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挺义气,现在再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就是猪脑袋,“那是以前了,我现在可不会再帮蓉表姐了,我把她当自己人,她却把我当可利用的蠢货。” 说着,她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孟十三对陆娉婷以前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对时兰溪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致,但见姜子瑶被欺负,且还涉及在陈楼存心想砸死她的陆娉婷,她又想问个清楚:“你帮过陆三小姐什么?” “经碧虚庄园之事,想来夭姐姐也看出来了,不止已然入土为安的乔小姐思慕着我表叔,连项六小姐也是一样的。”姜子瑶先抛出个引子。 孟十三点了点头:“陆二公子除了不务正业,且有恶霸之名外,光那张脸,确实很讨小女娘的欢喜。” 姜子瑶深以为然:“没错!但乔小姐心悦表叔便罢了,项六小姐也心悦表叔,夭姐姐觉不觉得很不合时宜?” 乔桑乃乔将军之女,除却军权比较敏感之外,乔桑心悦陆罗,也没其他的不妥。 项筝则不同,她是项家女,其姑母乃是淑妃,育有七皇子李璁,纵然七皇子有腿疾,与龙椅无缘,到底是龙子,陛下很大的概率不会同意陆项两家联姻。 故而姜子瑶说的不合时宜,也确实不合时宜。 总之,且不说姓陆的对项六小姐无意,这一点儿从在碧虚庄园的石桥上,她便能看得出来,就说姓陆的也对项六小姐有意,两府联姻也不太可能。 但姜子遥能特意拎出来说道,让孟十三觉得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缘故:“是不合时宜,不过事在人为。说到底,只要陛下肯点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夭姐姐竟也这般认为?”姜子瑶显然没料到孟十三也是如此想的,她惊讶地反问道,“可项府还有淑妃娘娘,乃是七殿下的母妃,如此、如此……两府怎么可能嫁娶?” “瑶儿,你要记住,此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孟十三教导姜子瑶的第二条,“眼下陆项两府确实因着德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以及二殿下与七殿下,而立场有所相悖,以致两府要走近不大可能。可你别忘了,七殿下长年坐着轮椅,注定了七殿下不可能成为储君,不可能成为九五之尊。而!二殿下有这个可能,且七殿下可助二殿下!” 姜子瑶听得怔忡了一会儿,方嗫嚅着说:“夭姐姐是说,如若陆项两府要走近,那……” “那结下婚盟,是陆项两府最直接最有效最牢固的结盟方式。”孟十三接下姜子瑶的未尽之言。 姜子瑶往椅背靠了靠,想到以往项筝亲近她时,私下悄悄和她说的那些话儿:“怪不得项六小姐同我说,她要成为我的表嫂,并非是不可能的,就算表叔不喜欢她,她要嫁进陆府,也有的是法子……” 当时听到此番言语,她只觉得项筝是在痴心妄想,她跟表叔说项筝说的这些话儿,表叔也是嗤之以鼻。 而今再回想,竟是大有可能的! “表叔怎么想不到?”她想到陆罗的全无防范,“真是如此的话儿,那我要快点告诉表叔,如若表叔真不想娶项六小姐,那表叔得先想想应对之策才行!” “别慌。”孟十三见姜子瑶慌起来,安慰道,“这也不过是我的揣测,是不是还得两说。即便我揣测对了,那可不可行,” 当时听到此番言语,她只觉得项筝是在痴心妄想,她跟表叔说项筝说的这些话儿,表叔也是嗤之以鼻。 而今再回想,竟是大有可能的! “表叔怎么想不到?”她想到陆罗的全无防范,“真是如此的话儿,那我要快点告诉表叔,如若表叔真不想娶项六小姐,那表叔得先想想应对之策才行!” “别慌。”孟十三见姜子瑶慌起来,安慰道,“这也不过是我的揣测,是不是还得两说。即便我揣测对了,那可不可行,” 当时听到此番言语,她只觉得项筝是在痴心妄想,她跟表叔说项筝说的这些话儿,表叔也是嗤之以鼻。 而今再回想,竟是大有可能的! “表叔怎么想不到?”她想到陆罗的全无防范,“真是如此的话儿,那我要快点告诉表叔,如若表叔真不想娶项六小姐,那表叔得先想想应对之策才行!” “别慌。”孟十三见姜子瑶慌起来,安慰道,“这也不过是我的揣测,是不是还得两说。即便我揣测对了,那可不可行,” 第二百八十章 仙女娘 她虽对后宫派系不是很了解,然郭嬷嬷在孟府教导她规矩礼数之际,曾与她隐讳地提过一二:“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相处得甚是融洽。其中,说不准就有七殿下因坐不上龙椅,退而求其次找二殿下当靠山之故。” 姜子瑶并不知宫中娘娘的事情,知晓的一些尽是听说来的,听到孟十三这样说,她不由确认道:“夭姐姐所言可是真的?” “目前只是猜测。”孟十三没有把郭嬷嬷说出来,到底现在的二皇子与七皇子之间的往来,尚未摆在明面上,“既然陆二公子早有所察觉,且同你说过其中的异常,那你回头可以找机会问问陆二公子,或许陆二公子知晓得更多。” “没错,我还得问问表叔!”若非旁边坐的是姜子瑶好不容易才能聚在一块儿吃茶的孟十三,她这会儿准得立刻走人,直奔陆府。 一番话儿下来,她要问要告知表叔的事儿简直太多了! 孟十三绕回最初她问的问题:“这项六小姐爱慕陆二公子,与方将我们谈论到的时二小姐有何干系?” “正如项六小姐倾心我表叔一样,时二小姐她啊,也是早就倾心于太子殿下了!”姜子瑶细细道出,“那回我帮蓉表姐,便是帮蓉表姐在靖王府外抵挡她,让她进不了颜华郡主的梅花宴,继而错过了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自此她便怨恨上我,每每见到我,都得贬损我一顿。” 孟十三有些意外,又有些不那么意外,早知李寿很得京中贵女的芳心,却没想到竟是连时兰溪也爱慕着李寿。 五皇子李珞可与七皇子不同。 五皇子不仅体魄康健,且进退得宜,于朝中很有声望,在坊间有着贤良的名声,更重要的是,在后宫之中,陆皇后是执掌凤印,众妃嫔谁都只能低下头,而五皇子的生母德妃则因宗帝的宠爱,在后宫的地位,可谓是与陆皇后平分秋色,谁也欺不了谁。 故而作为德妃的母族时府,便如今日在楼下大堂时屿所言那般,丁蓝桉当真敢伤到时屿分毫,时府必不会善罢干休,而德妃便是时府的最强后盾。 丁府虽也是京城老牌仕族,且代代乃是军户,自大魏开朝以来,丁氏一族便一直是大魏之主的左臂右膀,作为上直二十六卫中直达天听的锦衣卫,代代传承,代代在缇骑里占得一席之地。 丁府这一辈家主,乃是丁瑁。 丁瑁的功绩不如其父,也就是上一代的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丁源。 大堂兄在同她说涂崖秘下略阳执行皇差时,便也同她提过一嘴,说丁源在壮年亡故,便是因着当年秘密执行陛下的皇差,于湖广被暗杀而亡。 丁源一死,且是因公殉职,陛下很快抚恤作为丁源独子的丁瑁,不顾朝臣反对,铁手将当年尚只是北镇抚司千户的丁瑁提起来,升迁至从四品的北镇抚司首官。 丁瑁也不负宗帝所望,成为抚司之后,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很快让署衙内外的不满消声灭迹。 如此的丁府,虽势弱于时府,时家真要动丁家,怕也得掂量掂量,思虑个周全。 此便也是丁蓝桉为何在时兰溪作恶之事上,并没有选择善了的底气。 “较之项六小姐心悦陆二公子,时二小姐心悦太子殿下,那更是不可能。”孟十三道出事实。 姜子瑶直点头:“是吧!我和表叔都这样觉得!” 孟十三嘱咐:“往后你尽可能离她远些,省得稍有不注意,便得被她牵连。”? 姜子瑶自是没有不应的:“好!” 本以为丁蓝桉到底是怕了时府,经孟十三一番剖析,她方悟过来并没有:“夭姐姐,丁公子没有选择善了,时废物回时府去,定免不了向长辈一番告状,届时德妃娘娘定然也得知晓,肯定也不会善了,如此一来,丁公子岂非给丁府树了一大强敌?” “强敌是强敌,但能不能树得起来,还得两说。”孟十三觉得以德妃仗着宗帝的宠爱在后宫横行,以致时家子弟也在坊间横行,也非一日两日了,如此之事说不定是有前例的。 她问:“以往时五公子便没有踢到铁板过?” “不曾听闻。”姜子瑶想了想道,又补说,“也兴许有过,只是我不曾听闻。” 孟十三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罢,不说这个,左右丁公子何如,与我们无关。” 丁蓝桉于她而言,也不是很重要的人物,纯属今日凑巧碰到,两人看了场架,凑了场热闹,并不影响到她们今儿难得的相聚。 “倒也是。”姜子瑶虽仍好奇丁蓝桉在得罪时府之后,会给丁府带去什么祸事儿,但她赞同孟十三的话儿,“表叔便时常跟我说,让我少管闲事。如此闲事儿,咱们就不管了,还是好吃好喝的好!” 孟十三笑:“陆二公子真知灼见。” 随着,丁蓝桉很快被两人抛之脑后。? 她们继续愉快地吃茶吃点心。 丁蓝桉这边从大锤打听到消息回来开始,他便一直有些发怔。 离雀仙楼不远的酒肆里,他正请五位救兵吃着小酒。 “你是怎么了?自刚才从雀仙楼出来开始,你便一直魂不守舍的。”在雀仙楼说道时屿如传闻中般带了许多打手的青年,路漠问道。 余下四人闻言,纷纷看向丁蓝桉。 “你不会是当面没给时五面子,这会儿才后悔当众戳穿时二做下的残害百姓之事?” “说什么呢,幕帜岂会是这般胆小的鼠辈?” 四人中,有两位一人一句地打趣起来,脸上都带着笑,显然他们都不信丁蓝桉真会怕了时府。 丁蓝桉终于开口:“刚才我们在大堂和时五的人打成一团之时,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二楼围栏处的女娘?她倚着围栏往下看,身后是乌龙雅间,生得跟天仙似的,身子却有些单薄……你们有谁认得她?” 路漠与其他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茫然与惊讶:“当时我们都打成一团了,只顾着别被不长眼的拳脚打到踢到,哪里有空闲去瞧楼上的女娘?” 第二百八十一章 问谷岫 五人都没有注意到! 路漠想到刚刚回来的大锤,遂问道:“你刚才让大锤去办事儿,办的与这位天仙女娘有关?” “真上心了?” “看来果真是天仙啊!” “如此今日这场架打得倒是甚值!” 另三人纷纷起哄,最后一人却是笑看着丁蓝桉,怪道:“都让大锤去查问那位小姐的名闱了,怎么还来问我们?我们都光顾着打架,没看到什么天仙,如何给得出答案?” “大锤是回去雀仙楼问了,可从雀仙楼伙计口中问来的,却是两个名讳。”丁蓝桉也是烦躁得很。 路漠问:“哪两个?” “一位是孟府的大小姐,一位是姜府的小姐。”丁蓝桉道。 “孟大小姐传言病弱,姜小姐传言粗鄙……”路漠没见到孟十三与姜子瑶,但作为官家子弟,他也是听说过她们的,“坊间有不少关于她们的传闻,从这一点儿来判断,你又说你看到的天仙身子单薄,有很大的可能应是……孟府的大小姐!” 丁蓝桉生得周正,五官硬朗,身形又健硕,闻言霍然起身,瞬时犹如铁塔般将余下的人笼罩在底下:“我去找谷岫!” “等等!”路漠及时起身拉住丁蓝桉,“你先别冲动。” 丁蓝桉道:“谷岫是孟大小姐的表兄,那天仙女娘是不是孟大小姐,我找谷岫一问便知!” “诶知道知道,可这会儿你到哪儿去找曾千户?”路漠五人因与丁蓝桉走得近,故而也沾了丁蓝桉的光,与认得曾重屺,然除认得之外,也是再没有其他的交情。 丁蓝桉想了想,这会儿正值下晌,非是休沐日,曾重屺在不在署衙,还真不好说:“那你说该到哪儿去找谷岫?” “你先坐下。”路漠道。 丁蓝桉坐回位子上,他方接着道:“此时已快申时末,待到日暮,曾千户一落衙,必定是要回府的,届时幕帜到曾府去等着曾千户便是。”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虽是如此说,丁蓝桉也得承认,这是目前没有法子中的法子了。?? “喝酒,继续喝酒!”路漠笑着给丁蓝桉的酒杯倒满。 丁蓝桉酒量好,不像曾重屺那样几杯就倒,纵然这会儿是喝再多,也误不了日落之后的正事儿。 也不必避着。 他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再倒!” 孟十三和姜子瑶在雀仙楼相谈甚欢。 这一下晌,大都是姜子瑶在说,孟十三在听,兼之时不时问一句或纠正一通,把过去孟十三未在贵女圈里的空白,很好地给添补上。 两人于日薄西山之际,走出雀仙楼,分道扬镳,各自打道回府。 同时另一边的曾府,曾重屺难得准进落衙,没想到刚在自家府门前下马儿,便被丁蓝桉拦了个正着。 “走走走,我请你到宝莱楼吃酒!”丁蓝桉觉得要问曾重屺事儿,那怎么也得好酒好菜奉上,刚好他们也有些时日没聚一聚了,趁此时机小酌一杯,是正正好。 曾重屺一听到宝莱楼,便得想到此前陆罗突然相邀他到宝莱楼吃酒之事,事后他宿醉酒醒,回想一二,好似在他醉后,陆罗问了他不少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他因醉酒,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为锦衣卫,且还是千户,他最基本的警觉还是有的,很快想到大概是陆罗有事儿要问他,而问他的事儿可能是他不想答或不愿答的,故而陆罗才想到请他吃酒,将他灌醉后好问话儿此一捷径。 所幸他自知自己酒量不行,从来都是几杯就倒,好在他虽是容易醉酒,酒品却是好得很,每每醉后,都只是睡得死沉死沉,并不会胡乱说话儿。 如此,他是没被陆罗趁醉酒套出什么话儿来,不过却是让他对陆罗的印象更深了一些。 往前他只觉得陆罗就是一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在行,余者却是没个正形,突然给他来这么一招,令他不得不重新正眼看待陆小国舅。 同时,他也对吃酒这回事儿,越发慎重。 “晚了,便不去了。”曾重屺拒绝道。 丁蓝桉身形比曾重屺壮,身高也比曾重屺高上半个头,也不管曾重屺的拒绝,拉着曾重屺就往他早备下的大车走:“便是晚了,这才喝个痛快!” “你若真想喝个痛快,那你是找错人了。”曾重屺抵住车辕,不肯上车,“你该知道,我不胜酒力,真要一醉方休,你该去找路公子他们才是!” 丁蓝桉使了劲儿想把曾重屺弄进车厢,奈何两人都是武夫,力气都是大把的有,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你上不上车?” “不上。” 丁蓝桉无奈,只好实言:“我有事儿要问你。” “那你问。”曾重屺是真不想再到宝莱楼去吃酒。 “就在这儿问?” “那我回去了……” “我问!”丁蓝桉松开曾重屺,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你这里可有孟大小姐的画像?” 曾重屺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不好的意思!”丁蓝桉见状赶忙解释道,“我就是下晌在雀仙楼见到一位天仙似的女娘,差大锤问过雀仙楼的伙计,结果那间乌龙雅间里有两位小姐,一位是姜府的小姐,一位便是你孟家的表妹!大锤无甚用,都问不出来那位天仙女娘是哪一位,我想着孟大小姐是你的表妹,才等在这里候你回来,想着问你一问可有画像,我看一看好知道是不是孟大小姐!” 一番话儿听下来,曾重屺明白了,果断道:“没有。” 丁蓝桉瞧出曾重屺的不用心:“谷岫,咱们可是挚交,你莫要搪塞我。”??????? “真没有。”曾重屺缓了缓脸上的冷色,看着丁蓝桉失望的神色,他又正色补刀道,“幕帜,莫说我是真没有,纵然是有,闺阁中姑娘家的画像,还是我孟家表妹,我怎么可能把她的画像给你看?想都别想!” 丁蓝桉也自知此要求是有些过份了:“我也没别的意思……” 在曾重屺紧盯的目光之下,他是越说越心虚,到末了直接消声,傻笑着意图蒙混过关。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无由怕 洒虽没喝成,但涉及到孟十三,曾重屺到底还是把丁蓝桉请进了曾府。 丁蓝桉也是时常到曾府的常客,跟着曾重屺往屺院走,边四处张望:“曾老大人可也落衙了?这会儿在主院?不会出来闲逛吧?” 他心性不喜受拘束,在署衙呆不住,故而不喜当官,以致到这般年岁仍未进锦衣卫成为缇骑,好在将来他父亲退下来,他好接他父亲的班,继续让丁府在锦衣卫中占得一席之地,继续效忠皇帝。 因着此心性,他从十五岁起没少挨父亲的揍。 丁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丁家子弟,被选中接班的人必要在十五岁那年成为缇骑,于锦衣卫之中历练,到父辈退下来,便要接班延续丁氏一族的荣光。 到他这一辈,往上数到他祖父那一辈,丁府人丁开始凋零,在祖父那辈只祖父一根独苗,在父亲那辈只父亲一根独苗,到他这一辈仍只他一根独苗。 是故从祖父那一辈开始,其实要不要进锦衣卫衙门,已然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个必选题。 不管愿或不愿,都得在十五岁那年成为缇骑。 他祖父与父亲都办到了,且办得相当好,让丁府在满是勋贵权贵的天子脚下,能够拥有立锥之地。 他同样是没得选,无论喜或不喜,他注定要进入锦衣卫衙门,努力登峰,争取早日成为陛下的左臂右膀。 一眼就望到头的一生,在他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生起反抗之心,并反骨到底,坚持至今。 也就他块头大,身体健壮,不然以他父亲一在公务之上不顺心,回府便要看他不顺眼,顺带免不得要痛斥狠揍他一顿的习惯,在过去五年里,他早死了不下百遍了。 作为丁瑁之子,他便是如此地不畏生死。 饶是如此之下,此中却并不包括谷岫的祖父,左都御史大人! 他怕极了曾老大人。 还不知何缘故。 有时想想,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得很。 但当直面曾老大人,他的身体本能总比他的脑子动得快,第一时间便得自动缩成小小一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求曾老大人莫要看到他! “刚才我问过门房,祖父也就早我一步落衙回府,这会儿定然是在主院用夕食,不会出来闲逛的……用过夕食之后就说不定了,兴许会出来走走消消食。”曾重屺作为挚友,当然是知晓丁蓝桉无由来惧怕他祖父此一毛病,“你说你,我祖父又不是你祖父,你怕什么?” 他自己的祖父,他虽也有些怕,可自家祖父自家知道,祖父那是面厉心慈,对他此嫡长孙都从未下过狠手,对别的府邸的公子自然也不可能下狠手。? 再者,他记得祖父待幕帜,连一个责怪的言语都未曾有过的,如何幕帜便惧怕他祖父,惧怕到此种地步? 连见都害怕见到,也是没谁了。 “那我们走快些!”丁蓝桉自动忽略掉曾重屺的后半句,诚实他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曾重屺被他拉着大步走,表情甚是无奈。 向凛跟在后面,不由看向大锤。 大锤摸了摸鼻子,低声赔笑:“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他家公子生得如此高大威猛,结果一进曾府,便总得避着曾大公子的祖父走,这件事情连公子自个儿都解释不了,他更无话可说了。 屺院,厅堂。 “你是说你跟时五公子打架,全程教我孟家表妹看到了,还有姜府的小姐?”曾重屺听丁蓝桉叙述完其今日在雀仙楼打架之事,端起茶碗喝了半碗,才慢悠悠地问道。 丁蓝桉却是急坏了:“正是!” “你还敢打架?距离上回你父亲拿棒棍追着你揍的时候,也没……”曾重屺在心里算了算,“没半个月吧?你就不怕今日之事传到你父亲耳里,你父亲又得揍你一顿?” “这便不用你操心了!”丁蓝桉毫不在意,反正一顿是打,两顿也是打,他都被揍习惯了,“你就告诉我,孟大小姐生得如何?可是貌若天仙?” “我家表妹,自然是貌若天仙。”曾重屺避重就轻地说道。 丁蓝桉不知曾重屺所言乃是实话儿,还以为是表兄在护着表妹,纵然是无盐女也得说成小仙女,故而不信,提议道:“要不你画画?” 曾重屺瞪着丁蓝桉:“你脸皮怎么这般厚!若非你我乃是挚交,就你在府门外那番言语,你便得先让我揍一顿!都不必等到回去被丁世伯揍!” 提到这茬,丁蓝桉露出讨好的笑容,嘱咐道:“明儿上衙,你若见到我父亲,可不能提这事儿。如若不然,我要是被我父亲打死,你就是帮凶!” 曾重屺被如此无赖的言语气笑了:“我还帮凶?你信不信我不止可以是帮凶,我还可以是凶手!”????? “说到凶手……”丁蓝桉想起来一件事儿,“乔将军之女溺毙于碧虚庄园的石桥下湖底深处,当真只是个意外?” “不然呢?”曾重屺斜眼瞧他。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感觉?”曾重屺直盯着不肯当官的某人,“那照你的意思?” 某人直言:“照我的意思,孟大小姐的运气太好了!” 曾重屺完全不能苟同,冷哼一声道:“我倒是觉得夭夭的运气太背了,好不容易与朝朝暮暮约着出城游玩一趟,便被卷入如此浑浊之事,真是无端惹了一身腥!”? 丁蓝桉心知他的话儿落在挚友耳里,也是孟大小姐无端惹了一身腥中的腥:“我绝对没有怀疑孟大小姐的意思。” “哼!” “真没有,你可不能在孟大小姐跟前乱说话儿!” 曾重屺起身送客:“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吧。”? “我还没得到答案呢,不回去。”丁蓝桉不想回,忽地又双眼一亮,“夭夭?孟大小姐的小字乃是夭夭?真好听!” “你不准叫夭夭。”曾重屺黑脸。 丁蓝桉嘻皮笑脸:“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嘛。” 曾重屺强行拉起丁蓝桉,将其往外推:“走走走,我家府门要关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有所求 奈何丁蓝桉身形高壮,他着实推不太动一座铁塔,特别是这座铁塔还不愿意走,他便更推不动了。 推了一会儿没能推动两步,索性不推了,他凉凉地说道:“不走也可以,我正好要去主院见祖父,你也一起吧……” 话儿未完,丁蓝桉嗖一下跑了。 曾重屺与向凛的目光同时转落在大锤身上,大锤合上微张的嘴巴,向曾重屺一叉手,赶紧追上丁蓝桉。 “咚!咚!” 夜里,二更的打更声接连响起。 孟十三的车驾,也再次来到李寿为乔千承置下用作暂时藏身的宅院大门前。 奇城早候在大门石阶之上,见到大车一停,车门一开,车厢里走下来戴着紫纱帏帽的孟十三,他赶紧上前:“孟大小姐安好,将军已在宅内静候多时。” 孟十三微微颔首,往左右望了望,依旧是人定前的入夜时分,左右民舍静悄悄的,烛火也皆灭,一幅俱已安歇入睡的状态。 “孟大小姐放心,太子殿下选的这座宅院极好,很是安全。”奇城显然是早先探过的,说得很有底气。 “那便好。”孟十三也不想她偷偷夜里出府,为李寿办事儿,也为自己办事儿,结果还惹出一些麻烦事儿来。 厅堂里,孟十三平静无波地安坐着,并不急着开口。 乔千承则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孟大小姐……” 经过两日,他已通过京中的关系与人手,全面核实过孟十三与他说过的事发经过,证实与孟十三所言无误。 他的闺女在碧虚庄园那日,确实是在石桥上把孟十三一同撞落湖中,此前闺女曾想跳桥,也是孟十三拦下的闺女,劝闺女莫做傻事儿。 在这之前与在这之后的种种,经过多方从当日涉及其中或旁观的众贵女的口中证实,孟十三从始至终都只是无端被卷进一场口舌之争的人。 闺女是否有设局欲嫁给陆罗,是否因此而在姜子瑶与习嫣婈之间挑拨,都与孟十三无关,而与孟十三有关的,是在孟十三走上石桥之后,被姜子瑶喊住,以后事态才慢慢失控,越演越烈,以致后来项筝、董玲珑接连出场,作证闺女确实耍了手段,也用了心机掩盖闺女实则会凫水的事实。 说一千道一万,确实是闺女有错在先,冲动在后,期间还累及孟十三险些也溺毙于湖底。 作为父亲,他自然痛心闺女的亡故,可良心也告诉他,他的闺女会死,纯属意外,也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乔将军有话儿,不如直言。”孟十三等了等,没等来乔千承继续往下说,反是看到了乔千承脸上的愧对,她想着殿下果真说得不错,镇南将军确实是位难得忠直的将才。 用两日时间查明真相,查明后虽仍悲痛女儿的离世,却也能保持理智的头脑,并不会迁怒他人,更难能可贵的,还有一份愧对无辜者的心。 当然了,这份愧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甚至可以说,她并不需要,也不能要。 旁人不知真相,她自个儿却是清清楚楚,乔桑先有杀她之心,后方有了被她反杀的下场。 换言之,乔千承有愧对应是对乔桑溺毙一事儿当中真正无辜之人,而非她。 她有仇,当场就自己报了,无需谁的愧对。 乔千承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好,那我便直言了。孟大小姐,桑姐儿在世时,曾推你一同落水,险些也要了你的性命,幸在孟大小姐命大福大,不然我家桑姐儿只怕是死了,也得背上一条罪孽。孟大小姐能大人大量,不与桑姐儿计较,我乔某万分感谢。今晚便在此,以茶代酒,敬孟大小姐一杯!” 他端起茶碗起身,敬向孟十三:“请!” 孟十三起身,端起茶碗回敬:“乔将军请。” 两人各自把茶碗的茶水一饮而尽。 再落座,乔千承铿锵有力地说道:“太子殿下之苦心,乔某明白。乔某亦非不知好歹之辈,如若太子殿下不嫌弃,乔某愿效犬马之劳。” 孟十三得李寿之令,来与乔千承接洽,为的便是这句话儿,此刻得到,她再次起身,郑而重之地向乔千承一礼:“如此,良辰先谢过乔将军。” 闺女之死查明,与孟十三也明确地表过态,乔千承身心俱疲,面上难掩愁苦:“今晚邀孟大小姐前来,主要便是这两件事儿,再无其他。夜已深,某便……” 孟十三听出乔千承想送客之意,抢在他之前道:“慢。” “孟大小姐还有事儿?”乔千承被打断得一愣。 “不错。”孟十三说道,“明日时间正好,乔将军便可光明正大地赶回乔府,开始送乔小姐最后一程,不会因时间之差,而令陛下疑虑将军未得恩旨便早归,从而被定个无召返京之罪。” 乔千承皱眉:“孟大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孟十三道:“良辰想说,殿下助将军,是为爱才,不忍似乔将军这般大好将才毁在爱女心切的失误之上,而良辰愿意以女娘之身,两回冒着清名有损的风险,来此宅院面见将军,则也是有所求。” “孟大小姐倒是实诚。”乔千承毫不意外,从他当上镇南将军开始,在他身边环绕的人,谁人不是带着目的而来亲近他。 他都习惯了。 “不错。”孟十三说道,“明日时间正好,乔将军便可光明正大地赶回乔府,开始送乔小姐最后一程,不会因时间之差,而令陛下疑虑将军未得恩旨便早归,从而被定个无召返京之罪。” 乔千承皱眉:“孟大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孟十三道:“良辰想说,殿下助将军,是为爱才,不忍似乔将军这般大好将才毁在爱女心切的失误之上,而良辰愿意以女娘之身,两回冒着清名有损的风险,来此宅院面见将军,则也是有所求。” “孟大小姐倒是实诚。”乔千承毫不意外,从他当上镇南将军开始,在他身边环绕的人,谁人不是带着目的而来亲近他。 他都习惯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派何人 翌日一早,乔千承与奇城悄然出城。 待到午时,乔千承策马奔腾,带着奇城大摇大摆奔进城门。 至乔府大门前下马,乔万继与乔二太太带着乔邰,三人已然等候在大门外多时。 “大哥!”乔万继红着眼眶相迎。 “大伯子。”乔二太太略带着心虚唤道。 乔邰亦心情复杂地向乔千承行礼:“大伯。” “进去吧。”乔千承微微颔首。 詹事府,季宽来到孟仁平的公事房中。 “乔将军已然回到乔府。”他在孟仁平的公案之下坐下。 孟仁平抬眼看向于左手边侧座首座入座的季宽:“带了多少人?” “一个,他身边原来的随从,现如今亦是亲卫的奇城。”季宽详细道,“还有另一个,是叫奇关的,此番没有跟着进京,想来是留在岭南了。” 孟仁平刚想说话儿,刚张嘴想到什么,转而往外看了看。 季宽注意到:“放心,不止有高远,还有行知在门外守着,没人可以靠近,亦无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 孟仁平点点头,为保万无一失,还是把声音降低八度:“殿下离京前,也不知是派了何人去同乔将军面谈,今日乔将军已回乔府,显然已是面谈过了,也不知面谈的结果何如。” “你都不知晓,我哪里会知晓?”季宽很有自知之明,他在殿下的心目中,那都得排在池南后面,池南都不知晓的事儿,他便更不可能知晓了。 孟仁平也没真想能从季宽口中得知是何人,只是谈论到,便问了句,听到意料中的言语,他眉目平平:“接下来,便是乔家小姐落葬,乔将军送完乔小姐最后一程,便得离京返回岭南……” 他很想找出被殿下委托去与乔千承面谈之人,但又碍于殿下眼下不在京城,且不说自有殿下不说的道理,因殿下离京之事,东宫不好有太大的动作。 东宫不动,都是各路人马的焦点。 东宫一动,唯恐会被人从中翻个底朝天,届时殿下秘密前往略阳一事儿,要完全掩盖,便会变得十分棘手。 毕竟那些个人物,个个都是老姜。 如此情形之下,还是求稳为佳。 “要不要见一见?”季宽问道。 虽没有明说要见谁,孟仁平亦心知季宽指的是谁,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举动,事实上早在季宽进詹事府找他之前,他坐在公案之后,办理着公务之余,他心里也在衡量着此举的可进行性。 终是摇了摇头:“乔将军不是普通的将军,而是四征将军之一,是辅国大将军云大将军的得力干将,是大魏举足轻重的镇南将军。他现在在京城,见到他容易,可要在见过他之后,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特别是陛下的注意,却是不可能的。” 因着不管是他,还是符丰,一举一动皆代表着东宫,代表着太子殿下。 故而不管是他,还是符丰,在殿下回京之前,皆不能轻举妄动。 季宽自然也是知晓此顾忌的,要不然他自个儿早找机会去见乔千承了,也不必来问孟仁平,但他听完还是不死心:“除了你我,殿下居然能派出第三个人去见乔将军,可见此人很得殿下的信任,其信任的程度,绝对不亚于你我,更有可能更甚你我。你就真的按捺得住?真的能忍住去查得此人的身份?” 孟仁平瞥他一眼:“按捺不住如何?不能忍住又如何?你敢去见?只为了能从乔将军口中得知那人是谁?” 季宽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孟仁平又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我能拿到光明正大的名目去见乔将军,乔将军也如你我所愿,和我们道出与其面谈之人是谁,那知晓了又能如何?” 他是有好奇心,是很想知道那人是京中的哪一位人物,可他的好奇心重不过他肩上的责任,尚无法冲破他的理智。 季宽听到光明正大的名目,脑子在此刻转得甚快,忽略掉孟仁平的知晓了又能如何,他双掌一击:“乔小姐落葬,这不是最光明正大的名目么!”?? “你季宽与乔府的往来,已然亲密到能去送葬了?”孟仁平平静地问道。 季宽经此提醒,立刻回到现实,整个人萎顿下来:“那倒没有。咱季孟两府,谁人不知乃是殿下的人,乔将军素来不沾夺嫡浑水,哪里会容得乔家人与我季家人走近?日常的节礼年礼都无,何来亲密到能去送葬……” 孟仁平点头道:“故而你就别多想了。殿下那边可有消息?” “你放心,殿下无事儿。”季宽也不知自家殿下前往略阳之后,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但殿下的消息还是有的。 再坐了坐,说了一些闲话儿,他起身离开。 离开前被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事儿的孟仁平喊住:“今晚戌时二刻,宝莱楼见。” 季宽头也没回,举手摆了摆:“知道了。” 竟是连为何要到宝莱楼见面,他都没问,便应下了。 孟仁平失笑。 孟十三把李寿交代之事办完,事关兄长孟仁吉的安排,也在顺利地进行着,如若不是乔千承那边还没有确切的答复,尚需得到乔千承考验过兄长之后,方能知晓乔千承能不能应下她所求,她早出城往青北山去。 上回水蛇从青北山回来,将探得的信息仔细地同她说罢,那时她便想到青北山上,到水蛇提及的那墓碑看看,看青北山上是否真有另外的妖盘桓,奈何手头还有事情,加之还有李寿嘱咐的面见乔千承此重要之事,她着实脱不开身。 无法,只好暂待。 待到一切事了,她便可心无旁骛地登顶,找寻她梦中碎片的来源,找到她为何会被无端雷劈入世,并占据这具人身的缘故。 入世后的任何一刻,她都忘记过要找寻答案。 风筝是在午后回的孟府,她向孟十三禀道:“昨晚人定过后,那丫鬟才到约定的城东码头,与他们见面。那丫鬟十分谨慎,身着黑色衫裙,戴着黑纱帏帽,全身包裹,从头到尾不曾露出真容。” 第二百八十五章 继跟查 “那丫鬟出来见他们之前,让他们在城东码头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此一盏茶的功夫,她在暗处观察可有人尾随他们,幸而奴婢为保稳妥,躲的地方在高处,又比她早到城东码头埋伏,她才没发现奴婢。” “观察到无人尾随他们,她便出来见他们,和他们说话儿,也是挑重点的说,全程没有废话,更没有暴露出主家的丁点儿信息。可见诸如此类的事情,以往发生过,她作为雇佣闲汉发布主家任务的中间桥梁,已然不止一两回,可谓驾轻就熟,经验老道。” “他们想要活命,又因是在夜里,且避开码头周遭有灯光的地方,他们受伤的手都藏得很好,加上他们自进明月邸店开始,便让小姐教训了一顿,后又被奴婢押着前往约好的地方,他们完全不知柳掌柜已死的消息,故而对那丫鬟交差时,语气也没异常,倒也没让那丫鬟生疑。” “只是当听到他们并没有见到于掌柜,自然也没有逼问出柳掌柜的下落时,那丫鬟竟突然急了起来,冲他们吼说,办事不力,剩下的一半雇银不能全交,只能是一半的一半。” “他们辛辛苦苦办事儿,结果各自没了一根手指不说,连雇银都打了折,他们一听也是急了起来,好在他们知晓奴婢在暗处盯着,也不敢动手,更不敢太过份,只嚷嚷丫鬟不讲诚信。” “那丫鬟随着表示,他们需要再为她办另外一件事儿,不仅能得原来的一半雇银,且可以再得十两银。他们虽很想要银子,可在小姐手里吃过亏,他们哪儿敢再贪那十两银,再贪怕是连命都要没了,是故他们是连连摇头拒绝。” “那丫鬟想来也是不想再另找人办事儿,一是事不过二手,二是生不如熟,便也劝说起他们来,说雇银能再加五两,只要他们肯办。如此一来,他们没有再断然拒绝,而是犹豫了起来。” “也不知他们是渐渐见财生胆,还是想起奴婢先时按小姐所言跟他们交代的,若能从丫鬟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小姐便会厚赏他们,他们开口问了她还要办什么事情。她说,只要从于掌柜手里拿到一样东西即可。至于什么东西,她没说,只让他们务必见到于掌柜,逼迫于掌柜将柳掌柜生前交由于掌柜保管之物交出来。” “如此,事成之后,他们便可拿到二十两银。” 风筝说到此处口渴不已,接过宝珠从旁递过来的茶碗,咕噜咕噜下肚,方解了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儿的口干舌燥。 “他们答应了?”孟十三问道。 风筝搁下空茶碗:“没有,他们惜命。” 孟十三微勾唇角:“那丫鬟能再让他们办另外一件事儿来看,她的主人定然不仅知晓柳掌柜已死,且案子已在京衙开查,更知晓柳掌柜死前不仅找过于掌柜,还给于掌柜一样东西,请于掌柜帮忙保管之事。也算是他们从丫鬟口中得到的有用的消息,按之前我所言,你再去找他们,给他们一人五十两的赏,让他们今日便出城,去哪儿都好,反正是不能再待在京城了。” “若他们不肯离开,又当如何?”风筝请示道。 “那你就告诉他们,倘若他们还想活,那就得听话儿。”孟十三明明白白地划出条道来,“他们要是不听话儿,哪一日横尸街头,到了黄泉路,可别怪我没给他们一条活路。” “诺。”风筝领命。 孟十三又问:“可有跟到那丫鬟是谁的人?” “暂且不知,但奴婢有跟她到一处别院,想来继续跟查上两日,奴婢便能知晓她的主子是谁。”风筝很有信心,从前她还是崔瑜手下部曲时,她便时常跟查谁谁谁,对此她甚有经验。 “去吧。”孟十三颔首。 “诺。”风筝退出明晓堂。 堂外金银正等着她:“把这个带上,都是我做的烧饼,你要是忙起来,或盯梢不能随意离开的时候,便可吃这个饱腹!方便又不会耽搁小姐交给你的任务。” 风筝还是头一回出去办事儿,不必自己准备干粮,而是有人亲手做了烧饼给她,且还是专门只给小姐做各种吃食的金银给的,她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金银见风筝既不接小包裹,也不吭声,以为是风筝不喜欢吃烧饼,脾性内向又安静的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呐呐道:“那个,宝珠来同我说的时候,时间有些紧迫,我又怕回院晚了,你又出府办事儿去了,碰不着你。如此一着急,便拿我早上刚刚做出来的现成烧饼过来,是素馅的,能保存更久。宝珠也说过你平日吃的荤食多,应是喜欢吃肉的,太素的话,可能你不喜欢吃……” “不,我喜欢吃。”风筝接过小包裹,隔着一层布料,入手也能感觉到里面满满的烧饼,扑鼻是满满的香味儿。 “啊?”这回换金银愣了愣。 风筝露出好看的笑容,令她原本素净清秀的面容焕发出夺目的光芒:“只是我是个孤儿,打小起便总是一个人,不管是在家还是出门,都是我自己料理自己,这还是初次有人给我准备干粮,且还是亲手做的。” 她举了举满包裹的烧饼:“闻着就香,吃起来一定更香。金银,多谢你了。” 小姐为了让她能进孟府,让崔七公子给她安的身份之中,大部分虽是假的,可也有一小部分是真的。 譬如,她确实是个孤儿。 风筝再次离府后,金银站在堂外廊下哭成个泪人儿。 宝珠出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谁欺负了金银。 一问,金银抽抽泣泣地把风筝所言说给宝珠听,宝珠听后也是红起了眼眶。 两人商量着,往后要加倍对风筝好。 孟十三在堂内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虽没听个全,却也能从只字片语里拼凑出风筝和宝珠金银坦言了过往。 听着听着就笑了。 妖有好坏之分,人同样有善恶之别。 好在入世以来,跟在她身边的人,在外所遇到的人,总是心善之人多过心恶之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聚宝莱 此时赏春走进明晓堂,金银抹干眼泪又往大厨房去,宝珠跟在赏春后面进屋。 赏春近前禀道:“小姐,二小姐这会儿出府去了,说是要去吴宅,走前让绾菲院里的小丫鬟来说,夕食过后就回来。言道小姐若得空,请小姐在院里等等二小姐,也好二小姐一回来,便将柳掌柜之死的案情进展说给小姐听。除此,姜小姐也给小姐下了帖子,邀小姐于酉时初到宝莱楼吃一顿,也是有话儿要同小姐您说。” 孟十三点了点头:“你差个人到绾菲院,就说二小姐夕食后回来,让她直接到宝莱楼,我在宝莱楼等她。” “诺。”赏春一出屋子,便差三等丫鬟杏儿走一趟绾菲院。 宝莱楼与雀仙楼最大的不同,除了前者楼中有名茶,后者楼中有名酒之外,前者专营糕点,后者专营佳肴。 故而姜子瑶于酉时约孟十三,恰约的是用夕食的时辰,便将见面的地方约在宝莱楼,而非雀仙楼。 孟十三因着起先要见故人,便素来一到满江坊,遂直往吉斐街的雀仙楼吃茶,而从未到过隔壁街盛舟街的宝莱楼。 为妖千年,起初入世,她尚不知黄汤为何物,也醉过几回,后来黄汤越喝越多,酒量越练越好,便也千杯不醉。 姜子瑶约见孟十三,约得甚用心,离酉时未还有两刻钟,她已然到了宝莱楼,定了二楼的女儿红雅间,让跑堂上最好的招牌菜,又让上最好的招牌酒。 酉时一刻,孟十三坐着孟家大车到达宝莱楼,一下车便见到姜子瑶身边的惜如,由惜如领进二楼女儿红雅间。 一进雅间,一近客座,映入她眼帘的,便是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以及名酒之首玉液酿与应景的女儿红。???? “没想到瑶儿也欲小酌一杯。”孟十三饶有兴趣地入座。 算起来,她已经有许多岁月不曾饮过酒了。 在孟府,或出门宴饮,都是喝的香茗、饮子为多,与酒字沾点儿边的,那也是含酒很低的果酒,吃上两壶也不会醉人。 姜子瑶嘻嘻笑:“不瞒夭姐姐,家父家母严禁我吃酒,连自来待我十分宽容的表叔,也总说姑娘家家的,还是别吃酒的好。他们都怕我醉了会失态,可他们都不知道我已在私底下偷偷地醉过几回!” “那可失态了?”孟十三也笑。 “嗯……”姜子瑶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而后侧过脸问惜如,“上一回醉酒,你说我干了什么事儿来着?” “小姐,奴婢都说过两回了!您怎么又忘了!”惜如只要回想到当时的情况,她仍是心有余悸,“您也没干什么事儿,您就抱着根柱子,死活不肯离开!当时都快人定了,您要再不回府,老爷太太肯定得出来寻,万一被寻到了,您被老爷太太看到您这副醉酒的模样,不仅您得挨训,奴婢肯定也得罚跪不可!” 姜子瑶哦了声,正回脸与孟十三道:“对,就这样!我要是醉酒,也没个准,前几回都没多大的反应,偏就上一回,我醉狠了,非把酒肆里的那根柱子当成一匹汗血宝马,任谁劝也无用,我就抱着不肯撒手!” 孟十三问道:“那后来是如何撒的手?” 姜子瑶又看向惜如。 惜如道:“回孟大小姐,那回小姐怎么也不肯放手,还是酒肆的伙计出了个主意,说帮奴婢另外找一根棍子,权当是另一匹汗血宝马,引小姐放手。” “有用?” “有用!小姐一听还有第二匹汗血宝马,便欢呼着撒开原来的柱子,将奴婢手中的棍子抱入怀中,直回到府里都不肯撒手,那一晚小姐就抱着棍子睡得可香了!” 孟十三煞有介事地同姜子瑶道:“我觉得令尊令堂与你表叔都是对的。” 仅仅一句话儿,令姜子瑶嘟起嘴儿:“可是夭姐姐,我很喜欢吃酒呐,而且我也不是每一回醉酒,都会这样闹的,前几回我可乖了,对不对惜如?” 她可不想不听夭姐姐的话儿,可要真再来不沾酒,那也太难受了。 故而她急需惜如帮着解释解释! 惜如瞧出自家小姐的眼色:“孟大小姐,我家小姐说得对,小姐虽会醉酒,大部分时候还是醉得很低调的,也就偶尔那么一回醉得人仰马翻。”? 听到人仰马翻,姜子瑶面色不善地横了惜如一眼,又羞涩地看眼孟十三:“惜如说话儿没别的特点,就是夸张!上回我被夭姐姐踹了一脚,也就脱臼而已,寻有经验的大夫接回去便可以了。岂知经惜如往我母亲跟前一报,我母亲还以为我整条腿儿都废了!” “当时,我母亲一路一脸青白交加地到我院子,看到我就大声地嚎,说一定让我父亲请到太医,让我别难过,父亲母亲一定想法子保住我的腿儿!结果没等请太医,先请了大夫来给我看腿儿,在看的过程中,大夫还没说什么,我母亲连我凄惨的下半辈子都想好了!” “说姜府就我一个闺女,将来所有家业都是我的,我可以招郎婿上门,不必非得嫁出去,只是招的郎婿不能太好强,也不能太不安于室,总之得招一个本份老实一心一意对我好的儿郎!还说实在不行,我不成家也行,左右姜府将来肯定是我当家作主,我父亲母亲百年之后,还有我表叔在,表叔这般护我,表叔的儿女也能给我送终!” 孟十三噗哧一声笑出来:“你母亲倒是真心疼你。” “那可不!”姜子瑶说到自己的父母,每每都是很骄傲的! 她骄傲到一半,想起来孟十三的亲娘早早病逝,父亲娶了继母如同后爹,她赶紧又把脸上大大的笑容收敛起来,迅速转移话题,也是她今晚到宝莱楼想问的:“夭姐姐,你这么想知道柳掌柜之死的案情进展,是为何啊?” 自然是为了弄清楚壁虎砚台上的妖邪之气是怎么来的。 可孟十三却不能如实同姜子瑶言,只好道一半编一半:“我娘留给我的嫁妆铺子里,在京城有三家明月邸店……”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嫌弃 “其中位于城南楠树胡同的邸店的于掌柜与柳掌柜交好,柳掌柜突然被人杀了,于掌柜想知道来龙去脉。恰好负责此案的吴推官又是个正直的好官,使银子知道案情进展的这一路不通,想来想去便想到我,请我帮帮忙。” “原是如此。”姜子瑶拿起筷子,“夭姐姐,我们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有玉液酿、女儿红,咱们要好好地喝个痛快!” “小姐……” “别扫兴!” 惜如刚开口想劝酒,便教姜子瑶斥声回去。 “宝珠,你和惜如不必候着,也去吃吧。”孟十三道。 与平日里一样,除了客座里的大桌,她上楼来时也叫了一桌小的。 两人说话间,跑堂已端了小桌的饭菜上来,摆在客座外珠帘边上,还有两只凳子。 宝珠应诺,刚被强行闭嘴的惜如不敢动,看向自家小姐请示。 姜子瑶道:“听夭姐姐的,快去吃!”?? 宝珠与惜如随着到小桌那边落座,也开始吃起来。 吃到一半,也是等了片刻,姜子瑶见孟十三从一开始便跟她的说人还未到,忍不住再问:“夭姐姐,你说先不讲案情进展,还要人到齐再讲,不知等的是何人?”?? 孟十三刚想回答,便被敲门声打断。 宝珠起身去开门,很快将孟美景主仆迎了进来。 “阿姐!”孟美景直接走进客座坐到孟十三身边。 如此一来,她和姜子瑶便坐在孟十三一左一右。 孟十三颔首:“正好,我与瑶儿都还未用完晚膳,你若愿意,便一道用吧。” 言下之意,不嫌弃便一起吃,嫌弃便坐一边等一等。 “好!”换作旁人,孟美景自然嫌弃,可换作孟十三,她不嫌弃! 正好她没在吴宅用夕食,回到孟府听到她院里的如意同她禀孟十三的交代,她转头又出了府,都没用夕食便直奔宝莱楼来了。 长姐此言,无疑正中她的下怀。 至于是吃到一半的夕食,因姜子瑶有意款待孟十三,一桌子佳肴八菜两汤,别说多了一个孟美景,纵然是再来三个人,也够吃。 故而孟十三与姜子瑶虽皆已吃了有一半饱,满桌的饭菜仍旧没怎么动。 孟美景是空着肚子来的,这会儿看着满桌宝莱楼的各式招牌菜,不免食欲大动,拿起早备好的第三副碗筷大朵快颐之前,不忘笑着同姜子瑶道:“多谢姜小姐的款待。” 如意同她禀时,也说过泰辰院里的杏儿还说了,长姐言明到宝莱楼等她,尽因长姐得姜家小姐之邀,请至宝莱楼用夕食。 她跟着长姐来,跟着有口福,怎么也得道声谢先。 最重要的是,她绝不能失礼,令长姐因她蒙羞,如若不然,长姐只怕再不肯亲近她。 好不容易先博得长姐的一点儿青睐,如何能毁在一顿夕食之上? 绝对不能! “孟二小姐客气了。”姜子瑶着实没想到孟十三说要等的人,居然是孟美景,她可是早听说了,孟府二房的两位小姐并不和睦。 而眼下,她约夭姐姐,夭姐姐却将孟二小姐喊了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看来她得另寻个私下的时间,问一问夭姐姐了。 孟美景一入座,吉祥也到宝珠惜如那桌小桌入座,也吃将起来。 不同于孟美景和姜子瑶对今晚这顿夕食的腹诽,孟十三淡然地继续用膳,直至吃饱喝足,她才搁下碗筷。 姜子瑶也吃得差不多,第二个放下碗筷。 孟美景见状,也想放下碗筷,奈何她来得晚,这会儿还没吃饱,她有些为难。 孟十三看出孟美景脸上的犹豫,道:“无事儿,你且先吃饱再说。” “夭姐姐说得是,孟二小姐不必着急,慢慢吃。”姜子瑶随着附和道。 孟美景听了一耳朵的夭姐姐,又想到最先长姐喊姜子瑶为瑶儿,她瞬时觉得嘴里的美味都不香了。 她竟是不知,不过是一小段日子过去,长姐与姜子瑶原来是踹一脚与挥一鞭子的关系,竟已演变到如此亲昵的互称了。 “阿姐,我也吃饱了,咱们说正事儿吧。”她道。 孟十三能瞧得出来孟美景其实还没饱腹,不过既是孟美景自己说吃饱了,她也不会再说什么,顺势点头道:“好。” 小桌那边吃得更快。 宝珠三人都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且经常跟着出门,早就练就了随时随地能吃能喝,并吃喝得很快的本领。 跑堂易缺很快上来将大桌小桌的残羹收拾干净。 易缺一走,雅间门重新关上。 桌面只剩下两壶酒与三个酒杯,孟美景是三人中最小的一个,机灵地执起玉液酿的酒壶,给三个空酒杯满上。 此前她与姜子瑶皆只互听过名讳,平日里虽不往来,却也见过几回,却从不曾这般面对面坐下来一起吃饭喝酒,要说没恩没怨,那是真没有,但因着各自在外的名声,也是互相看不顺眼。 姜子瑶早听说孟美景小小年纪心眼子甚多,还总装模作样讨人厌,孟美景则听闻姜子瑶的女恶霸之名,觉得粗鄙不堪,不配与之同行。 是故在今晚之前,两人不仅是不熟稔,甚至彼此对对方都有些抵触。 抵触到什么程度呢? 打个比方,今晚宝莱楼此一聚,若非有孟十三坐在中间镇场,那她们绝然是坐不到一块儿来的,绝对是看见了对方,也全当没看见的程度。 更别说坐在一起用晚膳,还好好说话儿,一同小酌共饮了。 而能让她们如此和谐的,正因孟十三各自交代她们打听的事儿,乃是同一件事儿。 孟十三端起酒杯,先是浅呷一口,尝尝玉液酿是何滋味,觉得甚是不错,不愧为宝莱楼的名酒之首,方接着两口饮尽。 孟美景想再次给孟十三的空酒杯满上,没想到这回她手慢了一些,让姜子瑶抢了先。 姜子瑶全当没瞧见孟美景没拿到酒壶而错愕的脸,殷勤地给孟十三再满上:“夭姐姐觉得好喝,那我再喊一壶来。惜如……” 孟十三制止道:“不必。不管是玉液酿,还是女儿红,今晚我们浅尝即可,不可酒多。”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未凝固 她自个儿的酒量,那是喝再多也无甚问题,然姜子瑶与孟美景就不一样了。 她们酒量都一般,她可不想柳掌柜一案的进展尚未说完,她们便都醉得人事不醒,令今晚白来一趟。 惜如在边上无声地猛点头:孟大小姐说得对! 宝珠跟惜如使眼色:我家小姐英明不英明? 惜如敬佩不已:甚英明! 吉祥也想加入眼神儿沟通之中,奈何她不知该说什么,且她与宝珠现在虽能好好说话儿,却也有那么一段互掐的过往在,强行融入,总有些尴尬。 孟十三发了话儿,姜子瑶不敢不听,只能嘟着嘴儿冲惜如瞪了眼,怪惜如多嘴多舌,回眸蔫蔫道:“今晚本是打算与夭姐姐痛快饮一场的。” 痛饮不成,甚憾! “你若真想,待他日再约,我陪你喝。”孟十三没有酒瘾,也不排斥吃酒,只是今晚有事儿,耽误不得,又瞧了眼孟美景,“今晚,正事儿要紧。” 孟美景被这一眼,瞧得心肝颤了颤。 与孟美景一样,姜子瑶也对这一眼有了些许误会,觉得是今晚来了个年仅十岁的孟美景,故而方连她都不能喝了。 想罢,她转念又想到另一点儿。 由此可见,虽说夭姐姐与孟美景的关系不太好,却也是血脉相连的妹妹,这个妹妹年岁尚小,吃酒已然不太好,要是大醉一场便更不太好了。 姜子瑶托着腮,她得承认,孟美景能得夭姐姐这般护着,她不仅有些羡慕,还有些嫉妒。 孟十三全然不知姜子瑶与孟美景心中所想,不知她们全然误会了她话中之意,开始进入正题:“你们俩谁先说?” “先说哪个?”姜子瑶立马反问道。 孟美景眼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她们尚不知孟十三让她们帮忙的是同一件事儿:“就柳掌柜之死的案子,没有第二个。” 姜子瑶与孟美景对看一眼,瞬间明了。 “那我先说。”姜子瑶给自己和孟十三的洒杯添满,孟美景的酒杯只喝不到一半,她觉得孟十三既护着孟美景年纪小,那也不必添了,反正不能喝多。 “好,那姜小姐说完我再说。”孟美景顺从道,一双充满孺慕的眼落在孟十三的脸上,“阿姐说好不好?” “……”姜子瑶被孟美景撒娇的口吻恶心到了,明明都说好了,还问夭姐姐好不好! 孟十三毫无感觉:“好。” 孟美景即时笑开,笑得甜如饴糖。 姜子瑶觉得她不能输给孟美景,她不会捏着声音娇滴滴地说话儿,但她能把夭姐姐交代之事办得稳稳当当! 端起酒杯喝下半杯,她重点道出从陆罗那里听到的消息:“夭姐姐,表叔刚从大表叔那儿打听到,柳掌柜之死,吴推官已然查到一个线索,且此线索极为关健!” “什么线索?”孟十三问。 孟美景也是有得到一条线索,且是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从她舅舅嘴里得来的,她怕姜子瑶从陆森那里也得到和她一样的线索,那她后说可就吃亏了! 故而孟十三刚问完,她便抢道:“姜小姐是说柳掌柜那被一剑毙命的伤口上有毒?且还是一种隐性的毒,直至今日午后,才被京衙的仵作发现的。” 姜子瑶闻言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她想说的正是这个重要的案情进展! 没有一口气儿说出来,是想卖个关子,让夭姐姐问了她再公布出来,没想到又教孟美景抢了先! 她感觉有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出不来。 “吴推官是我舅舅,我听舅舅说的!”孟美景第一次觉得吴品柏此舅舅十分不错,不仅很疼她且顺着她,给出的重要线索也并没有因她不过是十岁小女娘便敷衍她,而是给了她真实的答案。 孟十三听着孟美景口气儿不自觉带着的光荣,完全没了往日的嫌弃,她不禁侧脸看了看孟美景,这个便宜妹妹,看来脾性是真的有在改了。?? 姜子瑶并不知晓吴品柏是孟美景的舅舅,惊得小嘴儿张了张,问孟十三:“吴推官是孟二小姐的舅舅?” “亲舅舅。”孟十三轻轻点头。 姜子瑶明白过来:“怪不得夭姐姐还让孟二小姐帮忙打听案子的进展……除此,孟二小姐可还打听到其他?” “什么其他?”孟美景脸上的小得意还在,被姜子瑶这么一问,她想了想,也没想出其他。 “柳掌柜的致命伤有毒,但到底是什么毒,我表叔并没有在大表叔那里得到答案,大表叔说仵作有了几种推测,然却是尚无法确认。”姜子瑶详细道出,“你既是吴推官的外甥女,案子又是吴推官主审,京衙仵作对验尸之事,有任何进展都是在第一时间先上禀吴推官的。你问你舅舅时,你舅舅就没说那毒可确定是什么毒了?” 孟美景听明白了姜子瑶问的是哪样,她不免又仔细地回想一二,来回翻了两遍,翻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我下晌早早便等在吴宅,等到我舅舅落衙回到吴宅,再等我舅舅换了常服用过夕食,我才开始磨舅舅,打听柳掌柜之死的案子……” 姜子瑶瞧着孟美景这般娇美之中透着可爱至极的模样,不觉伸手拉了拉孟十三的袖口,与孟十三耳语道:“你这个妹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孟十三笑而不语,那是姜子瑶没机会见到孟美景令人讨厌的一面。 孟美景想得投入,并未察觉姜子瑶与孟十三的互动,想罢方抬眼道:“我确定我舅舅没提到是什么毒,只说那毒甚是奇异。起先仵作验尸时,只验出柳掌柜喉咙处的的致命伤是剑伤,并没有验出伤口还带着毒,然不过是一日过去,那伤口又起了变化。原本经过一日多,那伤口流出来的血到今日觉得也得变变颜色,会偏褐红色一些,没那么鲜红了,未曾想伤口外的血不仅未曾往黑色变,反而变得比昨日的血还要鲜红,且未有凝固的迹象,就像人刚死,血刚流出来一般!” 怪得很呢! 她听到时都有些害怕! 第二百八十九章 她撞他 致命伤一日后才显示出毒性,且伤口的血如同刚流出一般,既新鲜又未有凝固的迹象? 孟十三道:“挺怪的。” “嗯!”左右的孟美景与姜子瑶齐齐冲她点头。 什么剑能造成如此的伤口,孟十三没能想到,心想着还得亲眼看一看柳掌柜的致命伤,她才有可能想到点儿什么。 但要如何见到柳掌柜的尸首,却是个问题。 孟仁平带着季宽进宝莱楼,直至踏进二楼的杜康雅间客座坐下,季宽也不知孟仁平今晚约他到此的原因。 跑堂很快端上来酒菜,完了端着托盘出去,轻轻地把雅间门阖上。 孟仁平道:“上回得你相助,方顺利帮我家大妹妹带回重要的人证,我说要请你一顿玉液酿,却事后一直忙于公务,也不得空。今晚我无甚重要的公务需要立刻处理,你也无需在东宫值夜,难得你我终于可以聚到一块儿。” 他端起酒杯:“今晚,不醉不归。” “原是为了此事儿。”季宽笑了,也端起孟仁平亲手执壶给两人倒满的酒杯,“来时的一路,我还在想,是不是那两位又起什么风兴什么浪,今晚你要在此宝莱楼大干一场,方拉我来助阵的。” 两人互碰酒杯,一饮而尽。 孟仁平拿起筷子,慢悠悠地低语道:“风浪是有,不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时半刻也绝不了,任他们再动作,这会儿咱们也还是得低调一些,待殿下归来,再计较不尽。” “真有?”季宽这边的情报网却是什么也没收到,上前身往对面的孟仁平倾了倾,压着声音问,“自殿下离京,我每日收到的消息都是殿下安然的消息,余者难免有些忽略。你同我说说,你是不是在詹事府收到什么风了?” 问完又觉得不太可能:“那群老骨头能有什么像样的消息?” 听到此埋忒之言,孟仁平失笑:“他们虽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可你别忘了,他们入朝早,在朝廷里扎根了半辈子,又能进得了詹事府,不管是殿下自个儿选的,还是吏部所调派,总归是得陛下点的头。” 殿下自己选的东家属官,吏部调派的朝臣又是先得到一心想要殿下登基的陛下的准许,不管是图贤才还是图忠直,俱是佼佼者。 如此数一数二,差不了。 再者说,这些人进詹事府转一圈,再进去必然往上,而再往上,十足会坐到六部之中的各个重要的位子上,皆是日后阁老的候选。 如此的一群人,纵然年岁大个个倚老卖老,却也不可否认确实是有斤两在的,不可小看他们。 季宽虽素来与詹事府那群老臣相处得不太融洽,故而在背后那都是一口一个老骨头,但孟仁平所言,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乃是事实。??? 接下来也不必季宽再追问,孟仁平主动道出:“今晚宝莱楼会有……” 只高远守在雅间内听吩咐,守到雅间外门前,以防雅间里的谈话被人听了去的行知在此时推开门。 听到推门声,孟仁平没有继续说下去,与季宽一同看往走进来的行知。 “公子,大小姐在楼道里与人相撞!”事关府里的大小姐,行知方赶紧禀道。 季宽即时起身:“什么?和谁相撞?” 他边问边走出客座。 孟仁平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行知答道:“和锦衣卫指挥使丁大人府上的公子。” “丁瑁?”季宽回头与孟仁平对上眼,“事关他?” 孟仁平摇头:“今晚之事与丁府无关。” 季宽再没有多问,大步跨出雅间门,一走出去,果然就在二楼楼道里看到楼梯口那端站了两对主仆。 其中一对赫然就是他家大妹妹茵茵! 季苓自从想通,不再一颗心挂在不可能成就良缘的东宫身上之后,她母亲便兴高采烈地给她张罗相看。 从前她是抵触不愿相看,现在是一百个愿意,她已年十八,再不嫁出去,便是妥妥的老姑娘了,奈何相了两三回,总是不合她意。 到第四回,终于相到她觉得可以的。 结果对方却没相看她。 当时她一颗心也不知是何种感觉,只觉得受伤,又觉得很正常。 相看么,左右不是互相看对眼,便是她相不中他,或他相不中她,此前都是她相不中对方,这一回对方相不中她,她也接受得挺快的。 母亲却百般婉惜,且不死心,前后又托了老姐妹往对方府里劝说,结果何如,母亲未曾与她提及,但以石沉大海来看,对方应仍是拒绝结亲。 一回相不中,两番她季府主动请人上对方府上劝说,却都是一样的结果,母亲的心情如何且不论,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十分不美妙,且慢慢生出一些不忿。 她相貌虽非绝美,却也秀美可人,身段更是高挑,该耸的耸,该圆的圆,该细的细,哪里就入不了他的眼? 反观他,健壮得跟一头牛似,若非她觉得他面容俊朗,男子气概非常,母亲又总在她耳边念叨,如此阳刚的儿郎是顶顶不错的,她才不会点头。 没想到今晚竟是冤家路窄! 她好不容易将此桩不成的相看放下,也没再不忿,岂料转眼便在此宝莱楼二楼楼梯口撞上他! 今晚真是不宜出门! 丁蓝桉捡起刚才猛撞到他身上来的李苓,而被撞飞落地的帏帽,看着眼前女娘满脸冷意的面容,他突然有些说不出来话儿,只得傻傻地将帏帽递到李苓跟前。 李苓看着眼前的帏帽,半会儿不闻头顶上那人的声音,她不禁抬眼瞪去,手也不忘拿过帏帽:“走路也不长眼睛!” 丁蓝桉无语:“……” 明明是她埋头上楼梯,没看到前面的他,主动扑上来撞的他。 且他没认错的话儿,眼前此女娘还是刚与他见过一回,相看后她同意结亲,却教他三番拒绝的季府大小姐,他觉得两人相撞,明明是不小心,非是二人所愿,她却如此大气性,开口就骂他不长眼睛,应是拒亲之事,她的气儿还没消吧。 罢,不与她一般见识。 第二百九十章 心上人 虽则季苓一再告知自己,姻缘不可强求,她可以拒绝其他公子,丁蓝桉当然也可以拒绝她。 然理智归理智,一开口还是呛人得很。 她想了想,把心腔之中的火气儿顺了顺,轻柔地一福身:“公子见谅,方才是苓冒犯了。” “无事儿。”丁槛桉本就不想计较,季苓一致歉,他叉手还礼,“也是某挡到季大小姐的路了。” 知道便好! 季苓心里愤愤地应着,面上微笑着:“告辞。” 丁槛桉微微点头。 他生得太高,显得居高临下,尽管他并无此意,仍教季苓看得恼火,正忍不住要再呛多一句,二人过去两间的雅间门开了。 二人看去,不仅看到走出杜康雅间的季宽与孟仁平,刚开的雅间门也走出来孟十三、孟美景与姜子瑶。 这么多人? 季苓瞬时有些懵了,那句已到嘴边的呛声即刻悄无声息地给吞了回去。 丁蓝桉也是没想到他不过是和季苓一撞,便给撞出这么多人来,一时之间也是愣了愣,随着看到孟十三,更是整个人呆住了。 “夭夭?”孟仁平一眼就认出刚走出雅间背对着他的孟十三。 孟十三回头:“大哥?” 堂兄妹俩皆不知彼此今晚都在宝莱楼。 孟美景也跟着回过头,心中虽因大堂兄只一眼认出长姐,却未将她认出来而有所不开心,嘴上还是甜甜地唤了一声:“大哥。” “美景也在?”孟仁平几步走到近前,发觉除了他的两个堂妹,还有第三人,他难掩惊讶之色,“姜小姐?”? 端午孟家瑞棚里,姜子瑶可是跟孟仁平对阵过的,彼此说话儿都夹枪带棒,这会儿再见,她都有些不太好意思:“孟大公子。” 季宽那边则无孟仁平这边如此平和,他直冲季苓走近,将季苓掩于身后,冷然地同丁蓝桉道:“丁公子走路怎么不长眼睛?撞到我家茵茵也未有道歉,丁大人便是如此教子的么!” 他自个儿怎么训妹妹都可以,但外人要敢欺负他两个妹妹的一根手指头,他可不会善罢干休! 不等丁蓝桉有所反应,季苓拉了拉季宽的袍袖,低声澄清道:“大哥,是我不小心撞到丁公子,非是丁公子撞到的我……” 说到末了,莫名的心虚。 她想着长兄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肯定是刚才被长兄看到了她呛丁蓝桉的态度,这才以为是丁蓝桉的错。 丁蓝桉自看到孟十三便是他在雀仙楼往上望时,令他一见钟情,并让大锤打听出极大可能便是孟府大小姐的女娘,几息之前,他尚无法确认,几息之后,他亲耳听到孟仁平喊她为夭夭,也就是好友谷岫口中的孟家表妹的小字夭夭,他便完全可以确定了! 他的心上之人,便是孟府的大小姐孟良辰! 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已完全放在孟十三身上,季家兄妹俩说的什么,他有听到一点儿,却是不甚在意。 反正非是他不对,左右怪不到他身上来。 季府大小姐好虽好,却非他心悦之人。 眼下他一眼便相中的女娘近在咫尺,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季家兄妹? 他径直走向孟十三。 季宽对丁蓝桉本是远无仇近无怨,可当他听到大妹妹与丁蓝桉相看,大妹妹点了头,丁蓝桉却拒绝大妹妹三回之后,他作为长兄,岂能容忍这般毫无眼光之人,奈何他身为东宫侍卫长,不屑暗底里下黑手,光明正大的机会又总寻不到,故而这股子不满便憋到现在。 此刻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他发泄下不满,毕竟大妹妹同他说不是姓丁的错? 他眼里不自觉充满怀疑之色。 季苓只好再次说道:“真的。我也想骂他两句,可我也不能撒谎,何况你还是一心护着我的亲大哥,我如何能诓骗兄长?” 话儿说到这份上,季宽这才相信,转眼便见丁蓝桉已然往孟仁平那边走去,不由又恼了起来:“他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儿?” 季苓瞧了瞧丁蓝桉的背影,实诚地摇了摇头:“没有。” 随后看到孟十三,她惊喜地唤道:“孟大小姐!”? 孟十三本还诧异丁蓝桉为何直直向她走近,就在孟仁平也发现丁蓝桉此举,皱起眉峰迅速地挡到她跟前之际,她听到季苓的喊声,瞬时又从孟仁平宽背后面探出头来,往季苓那边看了看。 丁蓝桉已走到近前,刚恼孟仁平挡了他看心上人,没想到身后季苓的声音一响起,心上人便从孟仁平的身后伸出一颗小脑袋瓜来,天仙的面容兼之可爱至极的举止神色,看得他一颗心都化了,俊朗的面容不自觉笑了。 笑得甚是痴迷。 “季大小姐有事儿?”孟十三是早就有看到季苓的,她出来也是想看看楼道里发生何事儿那般吵闹,没想到还没开口,便先被孟仁平喊住,后就光顾着与大堂兄说话儿了。 问着她便要走出孟仁平的身后。 岂料孟仁平也跟着移步,再次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她疑惑地咦了声:“大哥?” 孟仁平却是没应她,脸如寒冰般开口:“还请丁公子自重!”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意会到什么,齐齐看向丁蓝桉。 丁蓝桉也是一个激灵回过神儿,心魂得以安回原处,面对未来的大堂舅兄,他正了正衣冠,叉手礼道:“孟大公子……” “夭夭,回雅间里头去,我没唤你,你别出来。”孟仁平不愿意听丁蓝桉此无礼登徒子说话儿,转过身将孟十三往女儿红雅间带了带,“美景也进去。” “哦。”孟十三和孟美景前后应了声,双双踏进刚出来的女儿红雅间。 姜子瑶都不必孟仁平说,孟仁平余光刚扫到她,她赶紧三步走成俩,也进到女儿红雅间里。 季苓这时走过来冲挡住雅间门的孟仁平礼道:“孟大公子,苓难得能在外遇到孟大小姐,想入内与孟大小姐一聚,不知可否?” 季宽也跟上来,不必开口,便已在无形中帮了腔。 孟仁平点头,往左移了两步,让出道请季苓也进入女儿红雅间:“季大小姐请。” 第二百九十一章 弊大利 四对主仆都进了雅间。 雅间门一关,她们却未走往里面的客座坐下,四人都想知道丁蓝桉会被孟仁平和季宽如何修理一顿,故而都站在门边齐齐竖起耳朵。 竟是莫名的默契。 雅间门外,孟仁平和季宽都挡在门前,如同两尊门神般,俱冷着脸盯着丁蓝桉不说话儿。 大锤在边上瞧着这阵仗,直觉自家公子要吃亏,正想上前助阵,便被高远行知挡住,将他拦在原地动弹不得。 见此阵仗,丁蓝桉能明白孟仁平作为大堂兄,他方将直勾勾盯着孟十三的举动,已然令孟仁平不悦,然而他却不明白季宽为何也满面的不高兴,甚至是戒备。 豪门世族之间的相看,都是私下进行,也仅彼此两府除了当事人之外,只两府长辈知晓之事,成或不成都不会对男女双方的名声有损,季宽对他这般充满敌意,他都要以为因他的拒绝,而给季苓造成多大的伤害。 回想刚刚季苓撞上他后的反应,他不觉皱起眉峰,明明是她的错,却一开口便将所有过错推在他身上,还骂他不长眼睛,此兄妹俩是一模一样的颠倒黑白。 他拒亲,是对的! 季宽确实是一脸戒备,却非因着季苓,毕竟季丁两府相看之事已然过去,骂丁蓝桉不长眼睛,也是护妹心切,而非不讲道理,他戒备丁蓝桉,乃因殿下眼下不在京城,无论孟大小姐最后能不能成为太子妃,现在他都得替殿下看住孟大小姐,绝不能让肖小之辈趁虚而入,撬他家殿下的墙角! 不过一码归一码,对于刚才出口伤人的莽撞,他叉起手道:“刚刚以为是丁公子撞到我家茵茵,经茵茵一番解释,方知是茵茵急着上楼撞到的丁公子。是我误会了,多有得罪,还请丁公子原谅。” 丁蓝桉听罢,心中最后一句此兄妹俩是一模一样的颠倒黑白,默默地划掉季宽之名,能年纪轻轻便当上东宫侍卫的统领,季宽确实不一般,就冲这份知错便改的能屈能伸,方将发生的所有不愉快,瞬时消散。 “无妨。”他接受季宽的歉意。 当然,换作旁人,他可能不会如此轻易罢休。 到底是看在季宽乃东宫近臣的缘故。 他父亲时常在狠揍他一顿过后,便会指着他的鼻子边骂边教他,言道他丁府世代为锦衣卫,世代子弟都是天子近臣,谁都可以不让,唯独对东宫,绝对要谨慎对待。 简言之,能让便让。 此一条不成文的丁府暗藏家规,是每一代进入锦衣卫的丁家子弟能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新旧替锦之中,得以保全自身,稳住丁府荣光的重要秘诀。 思及此处,理智慢慢回笼。 丁蓝桉此前因骤然见到孟十三的无边喜悦在刹那间落了落,他没想到他一眼就钟情的女娘竟然真是孟府的大小姐,先时同谷岫求证,虽笃定十有八九没错,然余下的一二成,他其实也是从谷岫的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孟府是东宫外家,而太子殿下是当今陛下坚定维护的储君,纵然刚发生过端午龙舟翻船的不吉之兆,陛下也对太子殿下作为未来大魏之主的属意也并未半分定摇,可见东宫之稳。 他也听闻过太子殿下待孟大小姐的格外不同,都传言说她极有可能会在明年成为太子妃,且不论她能不能嫁进东宫,就说她乃孟府大小姐此一身份,他便是拼死也想要娶她,他父亲也绝然不会同意。 历来锦衣卫与东西两厂,都是绝对的天子党,陛下再满意太子殿下为下一任帝王,那也是在陛下百年之后,眼下他丁府要是敢往东宫那边靠近半步,此半步一个眨眼,便能让丁府血流成河。 届时,丁家覆灭,他便是罪魁祸首。 到黄泉之下,他都没脸拜见丁家的列祖列宗。 孟仁平和季宽都没想到说话间,人高马大实则心细的丁蓝桉已然在脑海里过了千帆,将他与二人往来的弊端想得清清楚楚。 至于利,那也是有的。 只是弊大于利,往往利便可忽略不计。 季宽也是没想到丁蓝桉这般好说话儿,不免看了眼孟仁平。 孟仁平只要想到方将刚发生的事情,回想起丁蓝桉那直盯着大堂妹的流氓眼神儿,他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既是无妨,那丁公子该离开了。” 一开口便是赶人。 丁蓝桉冷静下来后,也没了那般眼里除了孟十三便再无他人的无礼,再者孟十三进了女儿红雅间,雅间门一关,孟仁平堵在门前,又有命孟十三无令不可踏出雅间之言,一时半会儿,他是见不到心上人了。 有可能会成为他未来大堂舅兄的孟仁平一开口,饶是赶他走,他也丝毫没有恼意,反而遂着孟仁平的意,礼道:“如此,丁某告辞。” 直下到楼下大堂,丁蓝桉方回头往上望了望。 宝莱楼与雀仙楼是同个东家,名气同样响亮,布局也是一样的,二楼三楼的楼道,皆是回字廊,一边是雅间,一边是围栏。 女儿红雅间处在二楼靠楼梯口这边,他一回头望,便能毫无遮掩地望到女红儿雅间,以及雅间门前那动也不动,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的两尊门神。 他微笑地向他们颔首。 孟仁平面无表情,季宽挑了挑眉,都没回应。 丁蓝桉也觉得平常,回过头往外走,大步跨过宝莱楼大门。 庄严立本来没在柜台里,他去上了一趟茅房,回来便告知孟十三进了女儿红雅间,他才彻底守在柜台内。 柜台不仅能将大堂的情况尽收眼里,也能往二楼三楼望,能望到至少一半面向楼道里发生的事情。 因离得远,三人说话儿又斯斯文文,大堂又吵杂,他虽能看到孟仁平与季宽挡在女儿红雅间前不动,丁蓝桉面向着他们站着,也不知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丁蓝桉很快下楼离开。 他也不关心他们仨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主要是女儿红雅间里,有东家特别嘱咐过要关照的孟大小姐。 如此一来,少不得需时时关注。 第二百九十二章 出这门 一有异动,他方好做出及时的支援。 在这一方面,老白已得过机会,且做得非常到位,报到东家那儿,得到回信,东家很满意。 论跟在东家身边,是他早些,论信任程度,是老白多些,论能力,他与老白平分秋色,宝莱楼与雀仙楼一样在京城闯出名堂。 如此这般,在孟大小姐这儿,他岂能落于老白之后? 那是相当的不能。 他得时刻盯着才行。 女儿红雅间门内,四人听着外面的动静,察觉门外不过两句话儿便已恢复了平静,并没有像她们所预料的二对一地大干一场,不免同时露出失望之色。 到客座坐下,敲门声起。 惜如离得最近,去开了门。 进来的毫无意外是孟仁平和季宽。 看着满屋子的女娘,孟仁平看着孟十三孟美景道:“夭夭,美景,你们好好在这里呆着,等会儿我们一同回府。” 大堂妹正值妙龄,又生得过于美貌,外面多的似丁蓝桉那样的登徒子,此时又天黑了,宝莱楼又是个吃酒的地方,他着实不放心让两个堂妹自个儿回去。 “好。”孟十三孟美景知晓大堂兄是为了她们的安全,姐妹俩自是答应。 季宽听着觉得有道理,也跟着嘱咐季苓等他来接她。? 季苓也应好。 这一幕让姜子瑶瞧得酸溜溜的,她都没个兄长来接她回府! 诚然她实则也不需要,但有与不需要并不冲突,主要是她也想有个兄长来疼疼她。 孟十三觉得孟仁平与季宽今晚能出现在这儿,原以为只是落衙后过来松乏松乏,吃吃小酒谈谈天说说地的,眼下瞧着好似不是,大堂兄与季大公子来此应是有事儿。 如若不然,也不必说让她等他,再一同家去。 也不知会是什么事情? “姜小姐,方才我大哥让我和阿姐进来,怎么你才被我大哥扫一眼,便也跟着进来了?”孟美景当时没错过此细节,这会儿客座里都是闺中女娘,她不由打趣起来,“记得你与我大哥头回见面,还冲我大哥挥鞭子呢!” “我没有!”姜子瑶大声否道,“在瑞棚里我没冲孟大公子挥鞭子!” 随即又想到她那一鞭子挥出去,孟大公子与其他人是躲开了,她也没真的想要鞭在谁的身上,可最后还是把曾重锦吓了一跳,以致曾重锦崴伤了脚,不禁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孟十三。 孟十三回视姜子瑶,见姜子瑶一脸心虚地低下头,她侧回脸说孟美景:“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作甚?” 姜子瑶迅速抬起头挺直腰,有夭姐姐给她撑腰就是棒! 岂知又听到孟十三接着说道:“大哥英明神武,又生得玉树临风,瑶儿一时间被迷到不自觉听了话儿,也实属正常。” 此言一落,姜子瑶羞得整张脸涨红,比喝了玉液酿还要醉人。 孟美景和季苓也是笑作一团。 玩闹过后,孟十三随着正儿八经地说道:“好了,这话儿也就在这儿说一说,玩笑罢了,出了这个门,可不许瞎传。” 事关女娘清誉,疏忽大意不得。 季苓郑重其事地点头:“放心,都懂。” 虽则往日与姜子瑶并不往来,也就今日凑巧能坐在一起吃个小酒,远近无怨无仇,她也不是那等张嘴胡诌毁人前程的人,不会乱说伤及姜子瑶名声的。 孟美景也认真地保证:“阿姐放心,我原来提起大哥,也是打趣一番罢,没旁的意思。姜小姐勿怪。” 最后一句是对姜子瑶说的。 姜子瑶摇头:“无事儿,都不必认真,左右今晚在这儿说的话儿,出了这个门,都不会再说一个字。” 包括季苓未来之前,她和孟美景跟孟十三说的柳掌柜之死的案情进展。 此言下之意,孟十三是听懂了,孟美景也能听懂,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季苓不知其中暗含之意,纯当姜子瑶指的是孟美景拿孟仁平与姜子瑶来开玩笑之事,也没多心,跟着笑笑,便揭了过去。 大家换了个话题继续闲聊。 “……季大小姐缘何见到丁公子那般大火气儿?”孟美景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且什么都敢问的年岁,只要稍熟悉些,她都会直面问出来。 孟十三也有此疑问,遂跟着道:“我们开门出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季大公子正在骂丁公子不长眼睛,而季大小姐却跟季大公子解释说,实则是你撞到的丁公子,而非丁公子撞到的你?如此……” 在她们开门出去之前,她五感敏锐,有听到季苓大骂丁蓝桉不长眼睛,要不说是亲兄妹呢,连骂丁蓝桉的言语,前后都一致。 姜子瑶也是眨巴着眼睛分外有神地盯着季苓。 三人齐齐等着季苓回答。 季苓本是个温婉的性子,今晚遇到丁蓝桉这般与往常不同,尽因先时的那一场相看,可相看没成,她也没脸说。 被这么一问,她半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儿来。 孟十三见状道:“不说也没关系,左右肯定是丁公子得罪过你。” 孟美景和姜子瑶没能听到其中的缘由,不禁有些失望。 她们想着孟仁平和季宽没能和丁蓝桉打起来,连互相嘲讽几句都无,眼下季苓又不说,虽说同作为女娘能够理解季苓的顾虑,可她们也刚说过了,今晚出了这个门,在这个门里面说的话儿,无论是谁都不会传播出去的,季苓不说,明显是不相信她们。 瞬间再端起玉液酿饮尽,她们都觉得也没那么好喝了。 孟十三就坐在她们中间,对面是季苓,她没想会不吭声的季苓,只左右一人一个,把她们手里的酒杯抢了,搁在桌面道:“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哪儿有像你们一口一杯如此豪迈的?要是酒多醉了,我可不管你们。” 孟美景其实还想喝喝应景的女儿红,被长姐这么一数落,顿时只能嘴馋得干瞪眼。 姜子瑶早尝过女儿红,倒也没孟美景那么馋,不过难得出来约一场,还不能痛快地喝,着实令她难受。 季苓看着姜子瑶与孟美景皆一脸小媳妇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 配不上 立刻又引来三人齐齐盯着的目光。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们替我保密便是……”季苓随着娓娓道来。 孟美景与姜子瑶听后的两双眼睛里,都盛满了不可思议。 “就他那块头……”孟美景此前也不识得丁蓝桉,刚才在雅间门外也只是一瞥,但大概晓得丁蓝桉脸生得不错,只是那体魄粗犷得很,“反正搁我眼里……” 话儿未说尽,她只摇了摇头,便表明了态度。 姜子瑶亦附和道:“丁公子着实高壮得很,左右也是不合我的胃口。” “摇什么头,不合什么胃口,又不是与你们相看。”孟十三各嗔了左右一句,方与季苓道,“既是如此,往后遇见纯当不认识便是。” 季苓点头:“我原也是这样想。只是撞上去的那一刻,我鼻子被他坚硬的背撞得生疼,抬头又见是他,一时间新仇加旧恨,便恼火得很,这才出口骂他不长眼睛。” 孟十三宽解道:“姻缘不可强求。” “我哪里不知?”季苓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相看刚过,还在气头上,这才恼了。而且啊,我着实不明白,我哪一点儿配不上他丁蓝桉了?” “配得上!怎么会配不上?季大小姐配十个丁蓝桉都配得上!”姜子瑶刚才也看过丁蓝桉,论相貌论家世,季苓配丁蓝桉都绰绰有余,“依我看,那位丁蓝子纯纯就是一个武夫,季大小姐这般惠质兰心,他拒了你,乃是他有眼无珠!” 然而,姻缘有时候除了家世相貌,还要有点儿眼缘。 当然也有盲婚哑嫁,于疼惜闺女的府邸而言,则少极。 季苓捂着嘴儿笑:“虽然知晓姜小姐是在安慰我,我听着却是开心极了。” “咱们虽说今晚是头回正式认识,以往纵然遇到,你我也不相识,但季大小姐信我,我看人极准!”姜子瑶得意洋洋地转向孟十三,“便如夭姐姐,我与夭姐姐乃是不打不相识,我与季大小姐,则是……不骂不相识!虽然你骂的不是我,骂的是丁蓝桉!哈哈哈!” 说到末了,理甚歪,她自个儿忍俊不禁,竟是大笑起来。 孟美景则在边上大声赞成:“对,我也觉得姜小姐所言对极,那丁公子我瞧着也不怎么样!” 此乃真心话儿。 双十的丁蓝桉搁在孟美景与姜子瑶眼里,真真就是又老又糙的武夫,能让她们看上眼的儿郎,得像李寿或孟仁平那般,温文尔雅,满腹经纶才好! 简而言之,丁蓝桉着实不是她们择婿的标准。 故而埋忒起丁蓝桉来,两人都是不余遗力,特别是听到季苓和丁蓝桉相看,最后竟是季苓点头,丁蓝桉却没相中季苓的结果,她们更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丁蓝桉不知好歹。 虽然她们与季苓也不相熟,好歹同在京城贵女圈里,早就听闻季苓性子温婉,管家也学得好,最关健的是正直不耍心眼。 今晚雅间外楼道上的那一撞,季苓会失态,也是有前因的。 换作她们俩,姜子瑶不止得借机骂一句,动手都有可能,孟美景则早想法子整丁蓝桉一顿了,教丁蓝桉不识好歹! 孟十三笑着没说话儿,只看向已然笑得眉眼弯弯的季苓。 季苓出府前心情本就不算好,到宝莱楼来不经意间撞到丁蓝桉,鼻子疼的同时心情更不佳了,直至这会儿,听着姜子瑶和孟美景轮流着说她的话儿,字字夸她,句句损丁蓝桉,虽知如此有失偏颇,可她的心情真的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有时候有些事情,虽说不太好张扬,可若约上一两位好友,抱怨一通,齐头骂一顿,不讲道理,不论对错,只是将郁结之事说出来,不再独自闷着,却是很能疏散心中的不快。”孟十三甚有经验地对季苓说道。 季苓闻言笑容更大更灿烂了:“孟大小姐所言甚是!” 禾苗瞧着,也很开心地笑着。 自家小姐因终生大事总相看不成,好不容易想着丁府的公子不错,而点了头,未料却被拒了,此后心情如同雾蒙蒙,少有笑容。 纵然有笑容,也总是笑不到眼底。 眼前小姐这般笑得眉眼俱弯是真开心的情形,她都多久没见到了。 姜子瑶和孟美景听着,不觉四目相对了一下。 她们说的并没有错啊,她们是真的觉得丁蓝桉不怎么配得上季苓,她们也很讲道理,说亲也得讲究个实诚,她们实话实说是对的! 孟十三瞧出她们脸上的纳闷,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姻缘,更有属于自己的缘分。而缘分,可遇不可求,谁也不知此生能否有幸遇到,更不知此生能否有幸与正缘结下婚盟。这些,可不看相貌,也不看家世,只看缘分。” 相看么,相不中很正常。 孟美景讷讷道:“那季大小姐和丁公子就是没缘分呗……” “嗯!”姜子瑶重重点头,“季大小姐这样好的女娘,肯定能遇到属于自己的缘分,然后成亲生子,白头到老!” 如此美好的祝福,季苓赶紧谢过:“承姜小姐吉言。” “事实事实嘛!”姜子瑶露出大大的笑容。 看法完全与姜子瑶统一的孟美景也跟着大大地笑开。 季苓看着她们,想着贵女圈里有关她们的传闻,皆是不好多过于好的传言,说姜子瑶恶,说孟美景装,还说孟十三又悍又匪,可今晚齐聚于此,坐此不过片刻,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并不似以往贵女之间聚会,那般拘谨地端着。 着实累人得很。 故而她甚少下帖子,也甚少应邀帖子,连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她有时候都发懒。 如若能似此刻这般融洽开怀,便是知晓她们不过是哄哄她,她也是真开心。 人生多的是忧愁,未嫁前还好,出嫁后更是层出不穷,若能有如此教她开怀的一两位好友,她便知足。 孟十三给季苓倒了杯女儿红,徐徐道:“宝莱楼的女儿红味道很是独特,乃是楼里自酿自埋的陈年女儿红,外面买不到的,便是到此楼里,偶尔也会遇上不巧,正好卖完了,也是喝不到此美酒。” 第二百九十四章 槐树下 季苓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果然好喝,不禁又喝了一口:“我极少吃酒,倒是不曾尝过这里的女儿红。今儿一尝,果如孟大小姐所言,味道特别的醇厚,有种说不出来的香,这种香辗转回味,好似……” 她虽不算学富五车,却也自小读书,此刻竟是连一个恰当的形容词都说不出来。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 孟十三很了解季苓此时的心情,接下道:“好似春日流水桃花,又似夏日火伞高张,秋日江枫渔火,冬日朔风凛冽。” “没错!”季苓顿时双眸晶亮,“孟大小姐形容得真是恰当极了!正是这般辗转轮换的四种味道!” 姜子瑶听得一脸茫然,她早就喝过宝莱楼的女儿红,只觉得比别的地方卖的酒要美味得多,却从来不知此中味道竟还有如此多的说法。 她不禁赶忙又倒了一杯,细细品了起来。 孟美景早便想尝,奈何孟十三不让她酒多,这会儿被形容得喉咙发痒,不管了,纵然长姐要骂,也得让她尝过宝莱楼的女儿红之后再骂! 她鬼鬼祟祟地紧随姜子瑶之后,悄悄拿起女儿红的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孟十三余光瞥到,倒也没阻止,她只是不想她们醉倒,只要适量,尝尝亦无不可。 “孟大小姐对酒一道,可是十分了解?”季苓又喝了一杯女儿红,想着孟十三对女儿红的四季形容,越发觉得唇齿留香,一时间竟觉得比玉液酿还要好喝! “也不是全都了解。”孟十三实言道,“只是正好对这里的女儿红颇有些了解。” 而她会有此了解,尽因当年崔瑜要自个儿埋女儿红之时,将宝莱楼所要的女儿红埋在楼后面院中的那棵槐树下。 那棵槐树乃她亲手所种。 也不是她喜欢槐树,才亲手种下的槐树,她并不像原主独爱桃花,她是什么花草树木都喜欢,但都不会特别喜欢。 当年她从外面回来,在路上捡到的一颗槐树幼苗,她想着种种看,或许能活,于是一进宝莱楼,她便将幼苗种到宝莱楼后面小院角落的空地里。 当时崔瑜还问她,她为何要种槐树? 她说没为何,纯属捡到了,也算有缘,便种种看,倘若能活,也是一个小生命。 崔瑜那会儿看了她许久,言道他有几坛女儿红要埋到土里,问她说要是幼苗能活,他能不能把女儿红埋在槐树底下? 那自然是可以的。 她点头点得飞快。 后来为了能让幼苗能活,她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到后面小院,把一丝妖力注入土壤里,蔫蔫的幼苗瞬时生机勃勃。 隔日庄严立见到,还老高兴地同她禀,说槐树幼苗活了,活得忒好了! 她笑,她能不知道么,她种的,还用饱含她妖力的土壤培育幼苗,槐树能不活么,能不活得忒好么。 要是如此都活不成,那她千余载的清修便白修了。 此后,在她的妖力的滋润之下,幼苗生长得很快,枝叶慢慢粗壮起来,从小小的幼苗长成丈余高的大槐树。 虽则天长日久,她留在土壤之中的妖力会慢慢消散,直至全无,不过当年她留下的那丝妖力,少说也能留存个百年。 而今才过去二十年,妖力尚存。 崔瑜一开始就把楼里要卖的女儿红埋在槐树底下的土里,即使崔瑜不在楼里,这些年宝莱楼的女儿红也未改过埋的地方,埋在受她妖力影响的土里,这般的女儿红再取出来,味道自然特别美味。 作为当年第一个尝过埋在有着她妖力的槐树底下土壤里的大妖,没有谁比她更能形容宝莱楼女儿红的味道了。 季苓颔首,端起酒杯:“今夜很高兴,我便借此女儿红,敬三位一杯,多谢三位的宽慰!” 孟十三、孟美景、姜子瑶闻言,同举起酒杯,皆一杯到底。 “我看你刚才想什么想得入神,可还在想那丁公子?”孟十三边吃着下酒菜边问道,倘若是,刚才她们的宽慰可就白说了。 好在季苓摇头:“不是,只是想到有些传言,还真的不可信。” 孟十三即时想到贵女圈里,关于在座四人之中,除了季苓之外,她与孟美景、姜子瑶的传闻可不太好,遂笑了笑:“确实不太可信。” 姜子瑶没听出来,是故没反应,只伸出手去握住女儿红的壶,想再把刚喝光的酒杯添满,此女儿红,真真越喝越过瘾! 孟美景尝过一杯之后,还想再喝,目光一直粘在女儿红的酒壶上,虽则如此,孟十三与季苓在说什么,她可是都听着的。 此时听到此处,她心下一动,满脸赞同地道:“完全不可信!” 她虽然有时候会耍些心眼,可若旁人不来惹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除了长姐之外。 说到底,她打小总爱欺负长姐,拿长姐出气儿,九成的功劳在她母亲身上,母亲总在她耳里念叨长姐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白白占了嫡长的身份。 久而久之,她便忍不住想处处压长姐一头。 当然主要还是以前的长姐弱得很,她再怎么欺负长姐,长姐也总是一副病秧秧活不长的样子,以致后来她便把长姐当成短命鬼了。 自从长姐噙着犹如黄泉般的笑容,将一支金簪狠狠刺入她的手掌之后,她是再不敢造次,她知道长姐被她推落水,及时救起病一场痊愈之后,便完全不一样了。 从此,她在长姐面前,努力让自己乖巧有用。 或许她以前是有些装模作样,可她年岁小,懂得少,结交的好友又构不到更高的层面,她的心眼若少一些,那出门在外,受欺负的人便是她了。 故而那些人说她装,她心里承认归承认,也是很生气儿的。 装,她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姜子瑶亦如是。 每回逼到姜子瑶挥出鞭子,也是着实气不过了。 虽有诸如在孟家瑞棚那一回般,姜子瑶偏信偏信,中了陆娉婷的套,不管不顾未明事实就来找孟十三麻烦,那是姜子瑶不对,然似这般的是少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关德妃 大多数时候,都是像碧虚庄园石桥上习嫣婈以言语攻击姜子瑶,贬损姜子瑶甚在乎的表叔陆罗,姜子瑶恼火至极,却是嘴笨些说不过习嫣婈,方气到到挥出鞭子。 饶是如此,姜子瑶的鞭子也只是鞭在习嫣婈的脚边,并未鞭到习嫣婈的身上。 到底,姜子瑶心不坏,只是冲动了些,容易被人利用。 又闲聊了几句过后,孟十三将话头引至时兰溪身上:“听闻时二小姐喜好古物,你们可知?” 这件事儿是她与姜子瑶在雀仙楼时,看到丁蓝桉与时屿大大出手之际,而意外得知的,她尚未来得及与谁提及,这会儿趁着季苓也在,人多知得也多,便一起说了。 看看可能道出其他相关之事。 “原先我也不知时二小姐竟还有此喜好!”姜子瑶竖起耳朵,看向孟美景与季苓,“那古物到底有什么好的?” 孟美景到底年岁小,也就比孟十三参过几回宴,每年参加过的最盛大的宴席,当数颜华郡主的四季常花宴,在宴上贵女云集,都出自豪门世族,她因早在颜华郡主跟前出过丑,每每都是低调做人,尽量往后。 而时兰溪与项筝一样,每回赏花宴,她们都得跟在颜华郡主身侧,亦步亦趋跟俩跟班似的,她自是更不可能往前凑,虽则论身份,她也不输给她们,然时项两府与孟府是永远也不可能会站到一块儿去的关系,她们不待见她,她还不想理她们呢。 是故时至今日,于赏花宴上没少见过她们,却是只混了个脸熟的关系,她与她们从来都是互不往来的。 如此时兰溪有什么喜好,她还真不是很知晓。 “我也是头回听说。”孟美景随即问孟十三,“阿姐如何知晓?” 孟十三遂把她和姜子瑶在雀仙楼看到丁蓝桉与时屿打一架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孟美景哦了声,她就说长姐也姓孟,是不可能和时兰溪好到连对方的喜好都知透的地步。 四人中三人不知,便只剩下季苓了。? 季府乃是东宫阵营,季苓同样和时项两府的小姐往来并不密切,仅仅是遇到了认得对方是谁的程度,不过因着年岁大些,于贵女圈中认得的人多些,虽不曾来往,却也知晓一些事情。 如喜好之类,她知个一二。 “时二小姐喜好古物,我听闻还是德妃娘娘之故。”季苓细细回想以往旁人同她提及之事,“说是德妃娘娘未嫁给陛下之前,那时在时府闺中,德妃娘娘便十分喜欢摆弄古物,后来德妃娘娘嫁给了尚只是皇子的陛下之后,于潜邸之中所居院落,亦是摆满了古物,字画摆件等等,都是德妃娘娘的陪嫁。据说随便挑一件出来,都是价值连城。”? 孟十三倒是没想过时兰溪喜好古物,竟还和德妃扯上干系:“你是说,时二小姐会喜欢古物,乃是因着耳濡目染?” 季苓点头:“曾也有人问过时二小姐,问她为何偏爱古物,她便同人说,尽因自晓事儿起时常进宫,三次总有两次能看到姑母摆弄古物,她觉得新奇好玩,便也跟着摆弄,后来渐渐地也成了她的喜好。” “什么不好学?竟学这个?”姜子瑶只要想到那些老古董,她便兴味索然得很,“真是怪哉。” “人各有不同,喜好自也千奇百怪。”孟十三此前想到壁虎砚台,便只是想找出想害孟仁吉的幕后黑手,而今再想到,她不免又多了两分谨慎。 不管砚台与喜好古物的时兰溪有无关系,亦或更大胆一些的猜测,是否和德妃有无关系,都已容不得她轻视草率。 一个弄不好,本就仅仅维持表面风平浪静的孟时两府的关系,便会因她力查妖邪之气而被打破,平衡一旦失去,引起的又何止是轩然大波。 由不得她不谨慎。 孟美景也是万万没想到:“如今德妃娘娘正当宠,那德妃娘娘所拥有的古物岂不是更多了?”?? 踩低捧高者,亦或趋炎附势者,不都得上赶着给德妃送上价值不菲的老古董,时日一长,还不得满宫殿都是古物! “说得对!如此时二小姐还强行从百姓手中抢去古物,当真可恶!”姜子瑶愤愤而言,“德妃娘娘是她姑母,她姑母那么多宝贝,她想要,随便德妃娘娘给她几件,都要好过丁公子口中的那小老儿的传家宝!” “确实事有蹊跷。”孟十三想得更多,她觉得小老儿手中的传家宝定然是有什么异常之处,或者说有什么能耐之处,这才引得时兰溪不顾名声,强抢百姓家中古物,“要是能看一下那件古物,或能猜出此事儿的蹊跷出在何处。” “看一下就能猜出来?”姜子瑶一脸疑惑,“夭姐姐要如何看?如何猜?” 孟美景与季苓也看着孟十三。 孟十三道:“那得看到之后才能分说得清。” “既是夭姐姐想看,那我去找来那件古物给夭姐姐看!”姜子瑶把这件事儿揽下来。? 孟美景问:“你要怎么找?” 孟十三和季苓也想知道姜子瑶有什么法子能从时兰溪手中夺回那件古物。 “不是我去找,是我表叔去找!”姜子瑶同孟十三说道,“夭姐姐,我表叔说了,但凡夭姐姐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我都可以去找表叔。只要表叔一出手,莫说时二小姐手里抢得的古物,多少也能给被抢传家宝的小老儿出出气儿。” “出气儿?”季苓讶然,她没记错的话儿,陆二公子可是京城第一恶霸,他不欺人便罢,还能帮老百姓出气儿? 姜子瑶一脸不苟同:“刚才季大小姐还自个儿说传闻不太可信,如何这会儿对我表叔便偏见起来了呢?坊间那些传闻,多是不了解我表叔的真正为人,只看到我表叔的表面,而以讹传讹罢!” 不管陆二公子那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头是真是假,亦或真假掺半,总之当着姜子瑶的面说她表叔,实属不太好。 季苓想着露出抱歉的表情:“姜小姐说得是。” 第二百九十六章 令达成 季苓一顺从,姜子瑶心里小小的恼火顿时就灭了,复看回孟十三:“夭姐姐觉得如何?” “好,那便有劳陆二公子了。”孟十三觉得可以,也能从这件事儿里,探一探姓陆的能力,以及陆时两府的关系。 姜子瑶高兴地笑了。 再过数句闲聊之后,姜子瑶忽而想起一个问题:“夭姐姐,此前你到京衙大堂为习小姐辩证,是如何说服家中长辈的?当时我也是想去的,奈何我父亲母亲怎么都不同意,还让我关了起来,不让我踏出屋门半步!” 孟美景也想知道:“对啊,阿姐是如何说服祖母的?” 季苓也有耳闻乔桑之死的过程,还与季芷以及两三个要好的闺中密友谈论过,闻言也想听听孟十三是如何说服孟老夫人,同意孟十三冒头到京衙大堂为习嫣婈作证的。 毕竟此一冒头,一个处理不当,后续麻烦将会绵绵不断。 “我答应祖母,待我学好女红之后,亲手给祖母绣条抹额。”孟十三随口说道,左右在送给李寿一个香囊之后,她便有此念头。 祖母真心待她好,她也要待祖母好的。 古物之事,涉及壁虎砚台。 孟十三想查砚台的出处,是想揪出谋害孟仁吉的幕后黑手,眼下她不仅已经帮李寿与乔千承接头面谈,博得其同意站在东宫阵营,也取得乔千承的应承带带孟仁吉,令孟仁吉可以在武将这一条路上有所成就。 如此一来,当日她想上京衙大堂,而与祖母立下的军令状,现今已是完成。 当日的军令状,便是祖母答应让她上京衙大堂,她则应下为东宫拉得镇南将军,添得一大助力。 虽说到最后,此中顺利达成,尽因李寿在前面铺好路,出了一半的力,而后方由她接下出面,洽谈说服乔千承点头,也是出了一半的力。 总归,军令状成。 那一晚乔千承一答应从今往后会相助东宫,隔日孟十三便主动到了上房,与孟老太太说了此事儿,孟老太太大为震惊之余,细问其中经过,孟十三自是事无巨细地阐述整件事情的头尾。 孟老太太听后沉吟了许久,沉吟的期间,那目光落在孟十三身上,荡漾着令孟十三有些看不透的晦暗。 军令状成,她无需承受家法,却也没受到祖母的赞许。 她只听到祖母转息间变得略为暮气沉沉的声音:“夭夭,你走上这条路,希望往后你不会后悔。” 她反问道:“孙女儿走上的这条路,难道不是祖父祖母与大伯父大哥所希望的么?” 祖母哑然,半晌又道:“在未嫁入东宫之前,你还有退路。” 她摇头:“从孙女儿决定引起殿下的注意,博得殿下的青睐开始,孙女儿便已没有退路。不过祖母也不必过于担忧,孙女儿虽已无退路,但前方的路,却从来不止一条。” 除了嫁入东宫,她还有第二条路。 她想成为李寿身边的能臣,而非成为李寿的太子妃。 而很显然,这第二条路不太现实,很难达成。 故而这第二条路,她不想说出来,因着她深知,说出来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支持,反而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她也知道这第二条路并不好走,比之孟府所有人期许的第一条路相较,更布满了荆棘,更难达成。 但在没有走过之前,她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 倘若试着走过之后不通,则另当别论,届时再想对策不迟。? 如此不稳当不确定的第二条路,让孟十三在随后面对孟老太太的追问时,选择了缄默。 孟老太太见状,张了张嘴,终是选择了不再追问,只是叮嘱孟十三,一切以自身安全为要,再差的境地,孟十三的身后尚还有孟府。 不管孟老太太此言能有几成真,孟十三也不得不承认,就在当时的那个瞬间,她确实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天性骨肉情。 到底是她的祖母,也到底是祖母心软了些。 如若换成祖父,她真到退无可退的境地,想来祖父定会以孟府为重,而非以她性命为重,更非似祖母那般言道她身后尚还有孟府,可成为她的盾护她周全。 经此一事儿,孟十三的心不禁又与孟老太太更亲近了一些,更理解了孟老太太一些。 倘若说以往她对祖母的亲近,除了这具人身的天性血脉,还有为了得到什么而刻意为之,那么现今她对祖母的感情,已然更像一对真正的祖孙。 也理解了,祖母既希望她能嫁入东宫延续孟府的荣光,又希望她别嫁入东宫步姑母先元孟皇后的后尘,此两者同时存在在祖母的心中矛盾,也让祖母在不知不觉之中身心俱疲。 孟十三端着酒杯,看着杯中酒,女儿红醇厚的香气儿扑鼻,边听着姜子瑶与季苓的说话声,边回想到她完成对祖母立下的军令状之后,祖母眸色复杂地提醒她,同她坦诚的肺腑之言。 然,说是一回事儿,做又是另一回事儿。 无论祖母所言能办到几成,亦或真的说到做到,至少让她知道了,现今的孟府之中,祖母是第一个会站在她这边,会为她着想,并且是有能力能帮到她的孟家人。 而将兄长送到乔将军身边,原来她是想着日后兄长大成,那兄长便将是她在孟府里,第一个与她一条心,不会只把她当作政治联姻牺牲品待之,也有实力助她的孟家人。 此刻想来,兄长反倒居后了。 当然,她相信兄长能做到与她一条心,也相信兄长会以她的幸福为重,不会让她去为孟府的利益荣光牺牲,但眼下的兄长文武皆不成,纵然兄长真心想着她好,亦无实力扭转现今局面。 可若兄长跟随在乔将军身边,由乔将军亲手教导,那么只要兄长努力,兄长日后必有所成,届时在她陷入谁来拉她一把的困境时,兄长便有能力可拉她一把了。 这便是她费尽心思为兄长谋出路的根本原因。 说到底,她帮兄长博个好前程,亦是在帮她自己。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云宋到 听到孟十三轻巧的回答,姜子瑶好奇心得到满足,也没再多问,毫不怀疑孟十三所言的以抹额作为交换,便能换来孟老太太的同意之说是不是假的。 孟美景心下却不太信,她们的祖母有多难缠,打小不得祖母眼缘的她最是清楚,何况上京衙公堂非是小事儿,不可能凭借一条抹额就同意,祖母放任长姐那般做,定然是有其他缘由。 心中虽如此作想,她却也没再追问。 季苓不过是个外人,故而虽然和孟美景一样想得多些,却是懂得适可而止,只是从旁听着,听后一笑置之。 四人很快又谈论起坊间近时的几件趣闻。 孟仁平叮嘱完孟十三孟美景等他一起回府之后,便带着季宽回到杜康雅间,继续吃吃喝喝。 季宽忍不住问道:“今晚来此到底因何?” “憋不住了?”孟仁平没主动说,是想着季宽问了他再答,没想到季宽这一回还挺能憋,憋到现在才问,“等人。” “等谁?” “来了便知。” 季宽无语:“到底是哪方神圣?” 孟仁平略摇了摇头:“不好说。” 此言绝非推托,来的是谁,是真的不好说。 “你也不知道是谁?”季宽听出来了。 “是殿下安排的人。”孟仁平说道,“具体是谁,殿下没说。”?? 与此同时,宝莱楼大门外一对主仆翻身下马,有眼尖的跑堂赶紧跑出来接过缰绳,将两匹马儿牵去安置。 大堂随着走进来一位俊朗秀气的佩剑公子,身侧跟着一名随从。 云宋一进门,跑堂便迎了上来:“公子里面请!公子可有合意的雅间……” “杜康雅间,不必招呼,我自己上去就行。”云宋也是宝莱楼的常客,哪楼哪个雅间,他都门儿清。 “公子请!”跑堂顿时明了,随着转身去招呼在云宋后面进门的别的客官,“两位小姐里面请……” 云宋直接上到二楼,来到杜康雅间门前,随从丛阵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孟仁平听到敲门声,示意高远去开。 高远打开雅间门,将云宋迎进雅间,随着关上门扉。 季宽见到孟仁平喊他一起等的人竟然是云宋时,他精神一振。 三人互相见礼。 礼毕于客座里坐下,也没多余的客套,很快进入正题。 宝珠这时也从大堂回到女儿红雅间,悄声与孟十三耳语道:“小姐,刚刚云大公子进了大公子与季大公子所在的杜康雅间。还有,丁公子虽是出了宝莱楼,可也没走远,就在宝莱楼斜对面的坤正阁里,隔几息就得往宝莱楼大门望,像是在望什么人!” 孟十三在心里产生疑问之时,便让候在雅间里无所事事的宝珠到楼下大堂去,密切关注孟仁平与季宽于今晚到宝莱楼,到底所为何事。 宝珠奉命下楼,静候在现在,才等到云宋进入杜康雅间。 孟十三知道云宋,乃因着习嫣婈被乔二太太告上京衙的案子之中,她听大堂兄说过,习有岩为救女儿习嫣婈,曾跪求到云府大门前,没求出云之雾这位辅国大将军的心软,却求得云宋的注目,并主动为习有岩到其祖父跟前说项。 可惜那会儿被二皇子从中作梗,被二皇子的人打昏带走,待到云宋到云之雾跟前说项无果,到府门前再找习有岩时,已然找不到习有岩。 由此可见,云宋出身将门,心性良善,甚有怜悯同情之心,乐于救助忠直的弱势之辈,与以铁血着称的云大将军,祖孙俩的脾性完全不同。 在今晚之前,孟云两府从未有往来,孟家子弟与云家子弟也从未有过交集,孟家女眷与云家女眷不管在何等场合,从来也最多是点头之交,维持表面的客套而已。 孟云两府如此,季云两府亦然。 怎么今晚云大公子直接和大堂兄、季大公子相约于杜康雅间会面? 此其中莫非是有什么缘故? 孟美景看了眼禀报完便退到客座一侧随侍的宝珠,一脸想问孟十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又不大敢问的样子。 最后还是姜子瑶快人快口:“说什么悄悄话儿呢?夭姐姐可能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事关云府,尚不知其中缘故,那自然是不能随意说的。 孟十三挑了能说的答道:“刚才宝珠说,丁公子并未走远,人还在坤正阁里,时不时还往这边望。” 此话儿一出,季苓和丁蓝桉相看不成的事情还热乎着,瞬间让姜子瑶和孟美景齐齐看向季苓。 孟十三也跟着看向季苓,宝珠说的丁蓝桉像是在望什么人,她怎么想都觉得像是在望季大小姐。 本也跟着竖着耳朵听着孟十三回答的季苓一怔,怔了两息反应过来她们三人为何这般看着自己,她搁下筷子,一脸正色道:“他望就望,与我有何干系?” 言罢想到丁蓝桉在见到孟十三之后,连自己的兄长也骂他不长眼睛时,他竟是连反驳动怒都无,看向孟十三的双眼都发了直,她也曾将芳心暗许,知晓这样的眼神儿代表着什么。 她不禁看回孟十三。 孟十三被回视得突然,且季苓眼里的眸色不太寻常,有着考究揣度,还有些许不甘的神色,以为是她刚才回姜子瑶的话儿让季苓心生不悦了,连忙解释道:“丁公子确实是如此,季大小姐若不信,可差人去瞧瞧,回来便知非是我故意拿话儿消遣!” “我并非不信……”季苓微微垂下睫毛,遮去复杂的眸色,“我只觉得,人与人果真是不同的。” 从前她心悦太子殿下,然太子殿下从未回应过她,后来见到太子殿下对孟大小姐一人格外青睐,方知太子殿下并非真的木头,不过是太子殿下要的人非是她罢。 等到她上门拜访孟大小姐,得孟大小姐一席话儿点醒,她说服自己放下,也终于放下,坦然接受母亲的安排相看,几番不成,好不容易相到丁公子,她心头有了松动,愿意与丁公子结亲,却没想到丁公子果断拒绝了她。 被拒亲后,她想过许多可能。 第二百九十八章 默许的 其中一个可能,便是丁公子或许早有心上人,只是碍于府中长辈的压力,方不得不与她相看一场。 这样的可能,她能接受,也可以接受,只是她万没有想到,此人会是眼前的孟大小姐。 眼下她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丁蓝桉对她与季宽的出口伤人没什么反应,并非是丁蓝桉真的不在意被骂不长眼睛,而是在那个时候,丁蓝桉已然在楼道里,看到闻声开门走出女儿红雅间的孟十三。 那一刹那,他眼里尽是孟府的大小姐,耳里心里再装不进其他。 季苓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玉液酿,慢慢喝了起来。 丁蓝桉在坤正阁里转了小半个时辰,把侍候在边上的伙计转得头晕眼晕,换成旁的客官定当要问一问到底要买何物,奈何丁蓝桉乃丁抚司之子,伙计自认出来后,便只能好声好气地跟着,半个字都不敢多嘴。 大锤倒是不着急,就站在门口替自家公子时不时往宝莱楼大门看一眼。 丁蓝桉不放心,自个儿隔几息也得走到门口往斜对面瞅瞅。 大锤见状瞥了眼伙计。 伙计机灵,瞬时退离,退回柜台后面守着,一副绝不偷听的架势。 大锤方放心地低声道:“公子是相中孟府的大小姐了?” 其实此话儿问得多余,自此上回在雀仙楼,公子让他去打听孟大小姐的身份,那会儿他便觉得公子终于春心萌动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去打听。 “多嘴!”丁蓝桉没有否认。 大锤立刻明白了:“那公子这样守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啊。” “不然呢?”丁蓝桉自然晓得不是个办法,可除了这样,他还能怎样? “太太早就想让公子成家了,回府跟太太一说,再往孟府一提亲,不就成了!”大锤说得鸣鸣得意,他觉得他家公子配孟府大小姐那是绝配! 丁蓝桉盯着大锤这副蠢样,真想锤一拳:“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也不复杂。”大锤很有自己的想法,“您不就是担心老爷会不同意么?您试试,万一老爷同意了呢?” 丁蓝桉冷笑:“我以为我父亲是我母亲啊?哪儿有那么好说话儿?” 他父亲纯纯保帝派,三五日就得把祖辈做到锦衣卫指挥使,作为天子近臣的荣光在他眼前复述一遍,生怕一日不提,他便得数典忘祖。 “那您顺着点儿老爷不就行了?”大锤觉得问题一直在公子这儿,老爷那儿也只是想让公子进锦衣卫衙门,结果公子老是不愿意。 “怎么顺?你说怎……”老话儿重提,丁蓝桉抑制不住烦躁起来,烦到一半,他忽而灵光一现,“你说得有道理,我顺着点儿父亲不就行了!” 成为锦衣卫而已,又不是让他立马去娶谁。 只要他顺着父亲成为缇骑,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升迁,只要父亲满意,那他想娶孟大小姐之事,指不定就成了! 大锤咧开嘴笑:“公子您终于想通了!太好了!” “走……等等!”丁蓝桉刚想带大锤回府好好跟他父亲谈谈,没想到往宝莱楼大门口瞥的一眼,就他看到云宋恰巧走出来。 云宋与丛阵等了一小会儿,跑堂牵来他们的马儿,主仆俩很快上马儿,策马而去。 “云大公子?”大锤也是认得云宋的,“怪了,不是刚进去没多久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丁蓝桉却不这么认为:“你去问问,看看云大公子是进的哪个雅间,可是与人有约。” “诺。”大锤虽不明白为何要问这个,不过他还是快走到斜对面。 稍后从宝莱楼出来,他回到坤正阁:“公子,宝莱楼的跑堂说,是进了二楼的杜康雅间,至于与谁有约,跑堂说不知道。” “杜康雅间?”丁蓝桉一听此雅间名儿,随即也猜到云宋是去见的谁了,“我没记错的话儿,孟大公子和季大公子今晚在宝莱楼定的就是杜康雅间。” “公子没记错。”大锤还记得公子被季大小姐从后面撞到,随后孟大公子与季大公子闻声,是从杜康雅间里走出来的。 “确实怪。”丁蓝桉呢喃道。 “可不就是怪么,来宝莱楼吃酒,竟然只喝了这么一会儿。”大锤就说奇怪。 但丁蓝桉觉得怪,却并非指这个。 他觉得怪,是怪在孟季两府自来与云府不怎么往来,三府在朝为官的长辈或子弟,都只是互相不好不坏的局面,怎么突然三府的公子竟聚到一块儿吃酒了? 他没与大锤多言,很快回府。 杜康雅间里,云宋一走,季宽忍不住问孟仁平:“云大公子来此,云大将军可知否?” “这我哪儿知道?”孟仁平完全是奉命行事,“你与殿下日日互通消息,问一问便知。待问到答案,还得你来告诉我。” 季宽沉默了,虽则他是与殿下时时互通消息,但他互通的是殿下安危的消息,他主要负责的也是最重要的,也是殿下的安全。 除此,此外之事皆是殿下同他说让他办,他方知的。 他自知脑子一般,故为了不给殿下添麻烦,不节外生枝,他从来都是殿下不说,他便不问的。 孟仁平与季宽同在李寿身边效忠,自然知晓季宽此沉默代表着什么意思,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虽然确实是不知道,不过云大公子能不作任何乔装便进了宝莱楼,进了咱们定的这间杜康雅间,想来定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再不济也是……”?????? “也是什么?”季宽问道。 “也是云大将军默许的。”这是孟仁平的猜想。 季宽再问:“何以见得?” 孟仁平不吝啬地道出猜想的依据:“云大将军的年岁虽然是大了,可也不到老糊涂的时候,要不然陛下不会允许他继续坐在辅国大将军这个位置上。既然云大将军仍旧坐得稳稳当当,可见深得圣心。” “你的意思是,云大将军还没老糊涂到连自个儿的长孙搭上东宫的线都不知道?”季宽脑子一般,可也没笨到底,孟仁平的意思,他是听出来了,“既然知道了,却默许了,那云府这是……”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两日考 他没有把最后的话语说出来。 孟仁平却对他的未尽之言点了点头,无声地给予肯定。 姜子瑶没有人来接,时辰不好太晚,虽她自个儿不太在意,说以往她人定过后才回府也不是没有,但孟十三不同意。 人是出来与她相聚小酌的,万一在回府的路上出什么意外,再与她无关,左右也脱不了干系。 没过多久,孟仁平和季宽便来到女儿红雅间,表明该归家了。 她们四人很快在宝莱楼大门前分开,各自打道回府。 姜子瑶今晚有孟十三盯着,所幸没有酒多,清清醒醒地回到姜府,心满意足地想着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便去陆府找表叔! 没想到她刚进府,便被门房告知陆罗已在前院花厅里等了她有小半个时辰了。 “表叔怎么来了?”姜子瑶刚进花厅,便见到陆罗,她父亲在旁坐陪。 “怎么说话儿的?你表叔还不能来了?”姜涛一脸慈爱地笑道,“快过来,你表叔等你许久了!” 陆罗也笑着指了指他身边的座。 姜子瑶赶紧走过去落座:“表叔找我有事儿?” 陆罗还没回答,姜涛已站起身道:“你和你表叔好好说话儿,我去找你母亲说点儿事情。” “好!父亲快去吧!”姜子瑶连看也没看一眼姜涛地挥手道。 姜涛看着一进花厅,那视线就没从陆罗身上移开的宝贝闺女,既无奈又好笑地走出花厅,往后院找妻子常氏去。 “你今晚约了孟大小姐?”陆罗一开口,直问重点。 姜子瑶点头:“嗯!约了夭姐姐到宝莱楼吃酒!” “夭姐姐?”陆罗诧异,随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你和你夭姐姐在宝莱楼都说了些什么?孟大小姐的酒量如何?” “不晓得,反正夭姐姐自个儿不怎么吃酒,也不准我和孟二小姐多喝,说要是我们酒多醉倒,她是不会管我们的。”姜子瑶答道,“至于说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是说的一些趣味之事……对了,表叔,我给您揽了个活儿!” 陆罗神色一正:“什么活儿?” 从姜府出来,陆罗深深觉得,他让表侄女先和孟大小姐熟悉,再通过表侄女,拉近他与孟大小姐拉近距离的这一招,是走对了!????? 时兰溪手里的古物? 还是一件从平民百姓手里强抢过来的传家宝? 他坐进陆家大车,在车厢里思索着,要如何才能把时兰溪手里的这件古物给拿到手。 孟十三不知晓姜子瑶一回府便把帮她之事跟陆罗说了,更不知晓陆罗这会儿已然在掏空心思想法子,要从时兰溪手里夺过那件古物送给她。 她一回到府,与孟仁平于前院分开,直接回到泰辰院。 回的路上,宝珠不解地问道:“小姐,您不是想知道云大公子今晚到宝莱楼见大公子与季大公子,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儿么?那您刚才为何不问问大公子?” “大哥不主动说,我也不好问。”直觉告诉孟十三,云宋见大堂兄与季大公子,应是涉及夺嫡之事,大堂兄目前还是把她当成只能用来联姻的高门贵女,自然不会与她说具体之事,“纵然我主动问了,多半大哥也不会告诉我。” 宝珠一脸茫然:“怎么会?” “怎么不会?”孟十三好笑地看着宝珠的表情,“眼下我在孟府的地位是有所提升不假,可这提升乃是因何,我很清楚。作为我身边的人,你们也要清楚。” 虽则这话儿她先时便说过,但还是得再强调一下。 “小姐是指太子殿下?”这个宝珠懂,“回头奴婢就跟金银,还有赏春姑姑她们说!” 进院门前,孟十三想起一事儿:“二哥一早便出门,这会儿也不知回来了没有?你去看看。” 兄长一早带着文方出门时,有让文原来她院里告儿一声,至于何事儿,兄长不说她也知道,无非是乔将军对兄长的考验。 算算日子,后日便是乔桑的落葬之日了。 落葬之后,乔将军定然是要离京回岭南的,换言之,兄长的考验会有两日。 两日里,乔将军还得处理乔桑最后一程的诸多事宜,心情也是悲痛的,如此情形之下,兄长要通过考验,多少需要点儿气运。 回到泰辰院明晓堂里坐下,孟十三举着覆满妖气的右手掌看了又看,考虑着要不要利用她微薄的妖气,给孟仁吉作作弊,让孟仁吉顺利通过考验。 终是否。 倘若兄长通过乔将军的考验,乔将军回岭南,兄长自也是得跟随到岭南去,此后天长日久,兄长与乔将军相处的日子还长,届时山长水远,鞭长莫及,凡事都得靠兄长自己,她不可能时时事事帮到兄长。???? 这般一想,她搁下手,打消了念头。 “金银刚送来的梨涡酥,小姐尝尝。”赏春端进来一碟子糕点,还有一杯山楂饮子,“用完梨涡酥,小姐再喝杯山楂饮子消消食。” 孟十三拿起梨涡酥咬了一口,点点头:“好吃,郡主给的消食丸可还有?” “没了,昨儿小姐吃的那一颗,便是最后一颗了。”赏春答道。 “荷花宴的邀请帖,郡主可差人送来了?”不提消食丸,孟十三险些把这茬给忘了。 赏春道:“送来了,二小姐也有。小姐可去?” “去,还得带瑶儿去。”孟十三道。 “姜小姐?” “对,她想去,我答应了。” 赏春又问:“那小姐和二小姐一起去么?” 孟十三回答之前,先问道:“荷花宴是在哪一日?” “六月二十。”赏春接到邀帖的那一刻,便已在张罗孟十三那日的穿戴,“还有数日便到,小姐可要制新衣?” “大伯母不是刚送过来四套新的夏衣么?” “是,大太太从旗楼定制的,您和二小姐各有四套。” “从其中挑一套即可。”孟十三对穿戴没太大的要求,只要符合出席的场合便好。 “那搭配的首饰配饰可要新制?”赏春又问。 孟十三想了想道:“也不用,这些日子祖母与大伯母都送了不少钗珠头面过来,你挑合适的出来搭配就行。” 第三百章 各所需 现有的能用则用,不能用再添置,左右她现在也不缺银子,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但也没必要铺张。 赏春细问道:“那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先太太给小姐留下的嫁妆里,首饰配饰大都是顶极的上上品,随便挑出来一套都能让小姐在颜华郡主的荷花宴上光芒四射。 “实用就行。”孟十三比了比自己身上的宽腰带,“像这条墨玉腰带,能装得下银花软鞭,便很实用。” “诺。”赏春笑了,实则无需小姐比划给她看,她也知晓小姐的意思。 此时,宝珠从前院回来禀道:“小姐,二公子还没回来呢。听文原说,夕食过后,二公子让文方回过府,交代了今晚二公子在外夜宿,就不回来了。” “这样……”孟十三转眼见赏春还在旁边候着,想起赏春问她的问题,“倘若美景差人来问,就说一起吧,倘若没有,那便罢,到那日再说。” “诺。”赏春退了出去。 “小姐,您说二公子现在会在哪儿?今晚会夜宿在何处?又是因何会在外夜宿?”宝珠从前院回到后院的这一路,她想了许多地方,都觉得二公子着实没必要在外夜宿。?? 孟十三看了眼一连三问的宝珠:“大抵是在乔府,因着乔将军。” “乔府?乔将军!”宝珠乍舌,复又低声地接着问,“小姐,咱们孟府和乔府可不和睦,您可是刚刚跟乔二夫人对薄过公堂的!二公子待在乔府能行么?不会半夜遇害吧?” “且不说我与乔二夫人刚对薄过公堂,便说二哥的身份,就孟乔两府并不亲近的情况而言,二哥也不适合夜宿乔府。”孟十三是有考虑过兄长一出现在乔府,且是跟在乔将军身边,随着会带来的其他麻烦与猜疑,“不过二哥能夜宿乔府,肯定不是二哥的意思,而是乔将军的意思。既是乔将军的意思,那必然是会护好二哥的。” 她端起山楂饮子喝了一口,杯子捧在手里,徐徐道:“再者,二哥在庄子里养了十年,回到孟府也总待在府里埋头苦读,鲜少出门,纵然出门,也大都只到坤正阁去买笔墨纸砚。如此一来,见过二哥的人极少,在外行走,二哥乃是孟府二公子的身份,亦极少人能认出,料想现今乔府里,除了乔将军,也无人知晓二哥的身份。只要乔将军与二哥都不说,眼下乔府又忙于乔小姐落葬的诸多事宜之中,有乔将军在乔府镇着,想来不会节外生枝。” 虽则如此作想,她还是有些担心。 乔二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乔将军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公子,为得知兄长的身份,以及乔将军把兄长带在身边的意图,乔二夫人定会试探一二。 孟仁吉在乔府的身份确实遭到了质疑。 乔万继问过乔千承:“那位是……” 他想问那位年轻的公子是不是兄长在接连失去儿女之后,终于忍不住从外面接回来的外室子! 但惧于兄长的威严,他不敢直问。 乔千承既然敢让孟仁吉跟着他回到乔府,那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是早就想好了如何作答:“一位小友家里的,有意安排在我身边磨练磨练。我瞧着他身形瘦弱,年纪又这般大了,学武没有基础,强学也不会有太大的长进,就想着把他带在身边两日,趁着我还在京,看看他是否有其他……长处。” 孟府大小姐与他正面打过交道,相谈甚欢,彼此达成共识,他认这位小友。? 孟二公子乃孟大小姐的亲兄长,说是他小友家里的人,也没错。 孟大小姐请他答应带带她兄长,无非就是想让孟仁吉有个前程,说安排在他身边磨练,更是没错。 因着如此,他让奇城查过孟仁吉的事情,方知孟仁吉原来是孟府二老爷孟知年的外室子,后来认祖归宗,孟知年原配把孟仁吉养至八岁,不幸病逝,而后孟知年娶进继室,继妻不愿再养孟仁吉,便寻了个由头,将孟仁吉送到城外西郊庄子上养病。 这一养,养至今年孟仁吉十八岁,才被接回孟府。 此中,还有孟大小姐的手笔。 从这一点儿来看,孟大小姐待孟二公子此庶出兄长,倒是真的不错。 不仅让孟仁吉从庄子回到孟府,做回真正的尚书府公子,更费尽心思帮孟仁吉攀上他,想通过他抬一抬孟仁吉,让文不成武不就的孟仁吉能有个出路。 搁在从前,任孟大小姐的算盘打得再精,他也不会答应。 然搁在现今,他既是已经决定站营东宫,为太子殿下效忠,那么作为东宫外家的孟府,他不介意帮一帮,尽管非孟天官出面,而是孟大小姐一小女娘出面,孟仁吉亦非孟天官得意重视的孙子,他帮的都是孟府。 何况,他虽不甚了解孟大小姐,回京此短短数日,却也没少听闻孟大小姐的事迹,包括坊间并未传出来的传闻,他都让奇城查了个清清楚楚,知了个透,其中最紧要的,便是太子殿下对待孟大小姐的态度。 东宫那态度,那架势,俨然是对病弱的外家大表妹上了心的。 单凭这一条,便足以令他不遗余力地帮孟大小姐。 日后孟大小姐当真成为中宫,那他今日应承的这步棋,便走对了。 说到底,孟大小姐从中为太子殿下与他夜见面谈,有其企图,他点头站阵东宫,并应承孟大小姐的请求,只要孟二公子通过他的考验,他便会将孟仁吉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保孟仁吉一个大好前程,同样有他的企图。 各取所需罢。 乔万继进一步打探:“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尚未说完,便被乔千承一眼横过来,给横得噤若寒蝉。 后面的话儿,他哪里还有胆儿继续说,直接没了下文。 “近日为了桑姐儿最后一程走得安心,你这个叔父也是辛苦了,时辰不早,回去歇着吧。”他道。 “大哥说得是,大哥也早些歇息。”乔万继赶忙离开。 乔万继一走,乔千承把守在堂外的奇城召进屋,问道:“他呢?” 第三百零一章 不许败 “孟二公子正陪着太太说话儿,不管太太问什么,孟二公子都答得极为认真。”奇城觉得此中必有通过太太讨好将军的成分,又想到时间紧迫,随着又问,“不知将军要考验孟二公子什么?属下好去准备。” 乔千承摇首:“不必。” 说是考验,实则也不过是让孟仁吉过来,让彼此认个脸,免得日后孟仁吉到了岭南,他连日后要朝夕相处的新亲兵都认不出来。 重要的是,他收亲兵可不是随便收的,纵然在孟大小姐开口的那一刻起,孟二公子便已不管如何,都会成为他的亲兵被他带在身边,那他也不能太过轻易就答应,总得说需考验一番,他才能收下。 至于如何考验,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奇城恍然大悟:“将军是想暗底里考验孟二公子,方能试出孟二公子的真性情!” 乔千承笑而不语,只嘱咐道:“从此刻起,你跟着他身边的随从喊公子,莫要再喊孟二公子,省得隔墙有耳。” 现在最重要是让桑姐儿顺利入土为安,余者都得往后排,这会儿也不宜传出他与孟家有何亲近之举,免不得孟仁吉的身份是要保密的。 既然要保密,便得时刻慎言。 终究他长年不在府里,妻子又长年病卧于床,此番他又仅带着奇城一人回来,身边人手不足,事事需小心为上。 提防隔墙有耳,便是第一条。 “诺!”奇城领命,又问,“那公子那边可需盯着?” 乔千承否道:“不必。” 奇城挠挠头,这不必那不必的,他是真猜不出自家将军要如何考验孟二公子了! 乔二太太等在乔千承院落外面,等到乔万继出来,她迫不及待地上前:“怎么说?” 乔万继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儿,继续走。 “你倒是说啊!”乔二太太本就等得心急,经丈夫这么一拖拉,她声音一下子拔高。 乔万继赶紧捂住她的嘴:“嚷嚷什么!” 乔二太太拍开他的手,自知刚才那一声确实是又尖又高,这儿还在大伯子院落外面,容易被听到,是她理亏。 闭上嘴回到自个儿的院落,她才又问:“到底怎么说?” 乔万继没再吊着妻子的胃口,边抬脚进屋边道:“说是一位小友家里的。” “小友家里的?哪个府邸的?”乔二太太问出他当着乔千承的面问过的话儿。 可惜他没得到答案:“问了,大哥没说。” “怎么会没说?大伯子不会是诓你的吧?大伯子长年在岭南镇守,京城之中哪里来的小友?”乔二太太不信什么小友之说。 “便是诓我的又如何?我能如何!”乔万继烦躁地斥道,他怎会不知兄长言语之中的隐瞒,但既是兄长不愿说,他亦无计可施。 乔二太太不满丈夫的无用,转身离开了厅堂。 乔万继追在她后面叮嘱道:“大哥在府里与不在府里区别可大了,你可莫要乱来!如若惹恼了大哥,连我都保不了你!” 乔二太太闻言,蔑视一笑,头也没回地走了。 随后回到寝屋里,她便吩咐于妈妈道:“你去打听打听,那位公子的名讳。记住,莫要惊动大老爷。” “奴婢刚打听到那位公子在大太太跟前陪着说话儿说了许久,奴婢也不正面打听,就往大太太身边的人问问,想来能问到名讳。”于妈妈应道。 “甚好,去吧。”乔二太太舒心地点头,心想丈夫还真不如她身边的老仆妇,连问个话儿都不会,真真无用! 孟仁吉自听到孟十三为了他的前程,竟不惜攀上镇南将军乔千承之进,他便惊愕得半晌没回过神儿来。 待回过神儿来,他看着没给他压力,只让他尽力即可的大妹妹,实则比起大妹妹非要他通过乔将军的考验,大妹妹这般善解人意的言语,令他的压大更大了。 他虽是在庄子上长大,可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何况他早就决定待长大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回到孟府的。 因有此念头,纵然庄子上并无先生可教导他,他也努力从村里的夫子那里学到一些最基础的大字。 他想着他既是早晚要回孟府的,那他便不能完全不识丁,能认多少就认多少,锻炼体魄也是有的,只是终归庄子上的膳食实在苛刻,让他此十年来,光长高不长肉,力气是有,却也不算大。 长年下来,以致于他文不文武不武的,与普通的庄稼汉差不离。 力气有,却总使不对地方。 故而那回进城遇到陆小国舅,不慎被陆小国舅身边的公子哥盯上,拿他玩耍作乐,他是既说不出什么能口诛笔伐的大道理,亦打不过陆小国舅身边的帮闲打手。 最后还得是大妹妹救了他。 事后他时常在想,那会儿若没有遇到大妹妹,若大妹妹选择袖手旁观,那他早死在雀仙楼里。 毕竟当时从二楼往下摔的那一下,过后若非有大妹妹及时阻拦,他必定会死在那帮闲随着而来的拳打脚踢里,当场他就得没了。 纵然他命大,那帮闲没把他打死在雀仙楼里,他得不到精妙医术的回春,那一下纵然没令他当场没了,亦摔成严重的内伤,侥幸能苟延残喘回到庄子,也必定撑不了多久。 田庄头或许会给他请大夫,却也不知会过多久才会救治他,医术也绝对没有太医的高明,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这般之下,他能活着已是艰难,何谈再进城找机会回孟府。 简而言之,若无大妹妹及时伸手,他死路一条,若无大妹妹将他带进孟府,他现在仍在庄子人不人鬼不鬼,何谈眼前如此大好的机会。 故而不管大妹妹如何让他尽力即可,言道他要是通不过乔将军的考验,大妹妹会另想他法,总之总是要帮他谋一个出路的,他也不仅仅要尽力,而是不管乔将军如何考验于他,他都只许成不许败! 来前他做过功课,得知乔将军十分敬重妻子,来后乔将军未给他安排,只让人将他带进乔将军所居院落之中。 第三百零二章 妖环紧 乔将军所居院落,主子少,就乔将军与将军夫人两人,是故下人也少,诺大的院落,多少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从他进院,下人不认得他,也不敢问,只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 因着他是隐瞒身份进乔府,可带他进乔府的人却是乔将军,也就是说落在他人眼里,他是乔将军的人,而乔将军是乔府真正说一不二的主子。 如此一来,所有下人都不敢对他无礼,甚至侍候得更加卖力,深怕一个没侍候好,他们便得担责挨罚。 他不完全明白乔将军为何会将他带进后院,只隐约觉得乔将军此举,实则是不想让乔府里的其他人打扰到他。 确切来说,是不想他的身份暴露。 在乔将军带他踏进乔府大门之前,便交代他,不得道出他的真实身份。 此后将军夫人得知,便差下人来说要见见他,他毫无异议,赶忙随着下人去见。 从见到将军夫人那一刻起,到此时此刻,他都认认真真地回答将军夫人的所有问题,不敷衍,不作假。 他皆毫不避讳地坦言。 他想着,能得到将军夫人的认可,也算是成功的一步。 同时也猜测着,乔将军将他带进后院,将军夫人随即又见了他的用意,言谈之中虽不曾有过尖锐的发问,可将军夫人问的每一个问题,俱恰到好处地全面了解他,亦不会令他为难。 进乔府之前,他知晓乔将军与将军夫人膝下的一双儿女于两年间前后亡故,也知晓将军夫人在长子不幸逝去之后,长年病缠于榻,故而当见到将军夫人一脸病容,却还温和地对着他笑时,他内心不无触动。 言谈至此间,他更感受到将军夫人的温柔敦厚。 他不了解乔二公子在岭南是如何于密林之中被毒蛇咬了,又如何会在明明不是必死的情况下,却还是因来不及救治而命丧黄泉的,但他了解乔小姐的死因,尽是乔小姐咎由自取。 也不知是不是正因如此,将军夫人在知晓他乃孟府二公子,是孟府大小姐的庶出兄长,方会待他如此之好。?? 毕竟在碧虚庄园里的那一场齐齐落水里,他家大妹妹实属无辜,平白被乔桑害得险些没了性命。 乔桑已死,大妹妹方没有再追究。 然作为兄长,他每每思及此,想到当时若是大妹妹没有及时被风筝救起,与乔桑一同溺毙于湖底,他的心情却无法平和。 “桑姐儿不懂事儿,险些害你家大妹妹也……”乔大太太察觉到孟仁吉的心不在焉,复提起乔桑撞向孟十三一起落水之事,然虽已接受闺女与长子一样,已然离她而去,再提起依旧心痛难当,哽咽道,“希望你们兄妹别怪她。” 孟仁吉道:“乔小姐已逝,一切对错终随风而散,夫人无需挂怀。” 乔大太太颔首,眼里含着泪光:“好……好。” 此后,孟仁吉在乔千承所居院落带着的跨院里住了下来。 直至熄灯,乔千承也没有让孟仁吉做什么,或问孟仁吉什么,待他来到乔大太太跟前,乔大太太便结束了与孟仁吉的谈话。 夜里同张榻上,乔大太太遂将问得的一切与乔千承说了。 乔千承没有反问或追问什么,只安静地听着乔大太太述说完。 末了,乔大太太叹道:“是个好孩子,就是出身不太好,出生便被冠上外室子之名,这些年因此吃尽苦头,能不长歪已是难得,尚还能勤奋刻苦,真是苦了那孩子了。” “也没多苦。”乔千承随口应了一句,引得乔大太太侧过脸来看他,看得他又补多一句,“有事事为他谋划的大妹妹,往后他只会一路繁花,不会苦了。” “应了?”乔大太太微微诧异,以她对丈夫的了解,丈夫身边的亲兵可没那么容易便能加入的。 乔千承嗯声道:“应了。”??? 早在他答应孟大小姐考验一番孟二公子的那一刻,他便应了。 这一晚,没得到确切回复的孟仁吉却是在跨院里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 另一边的孟府里,孟十三突然在子时被惊醒。 她缓缓坐起,右手伸出被子,举着看了好一会儿手腕。 她让水蛇跟着李寿到略阳去,时刻在李寿身边护他周全之前,水蛇用其妖力在她右手腕上圈了一个无形的妖环,跟个手臅似的戴在她右手上。 此妖环,仅水蛇与她能瞧见,自戴上也未见动静。 而在刚才的一瞬间,却忽然缩紧,勒得手腕生疼,把她从睡梦中勒醒过来。 水蛇给她圈此妖环时说过:“前辈,此环乃是用我的妖力形成,不管我身在何处,纵然是在万里之外,只要我动用妖力,此环便会缩小勒紧,届时前辈的手腕难免会感到些微疼痛。” 而能让水蛇动用妖力之时,定是李寿处于令水蛇也必须出手的危险境地。 “莫非殿下也遇到刺杀了?”喃喃自语之后,她的心控制不住地有些慌,“季大公子掌握着殿下离京后安危的所有消息,大哥又常与季大公子在一处,倘若季大公子收到殿下遭袭的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跟大哥说……我得去问问大哥!” 迅速穿戴整齐走出寝屋,屋外黑漆漆的院子,与廊下彻夜长明的灯笼,夜风徐徐将她一吹,她顿时整个人清明过来。 眼下妖环才收紧,说明水蛇是在刚刚才动用了妖力,不管殿下有无受伤,或战况如何,那都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 季大公子掌握的消息再及时,也需要来回传递,凡人日夜奔袭再快,这会儿也不可能会收到消息。 也就是说季大公子此时尚未收到消息,大堂兄更不可能知晓消息,她如若匆忙到前院去找大堂兄,告知殿下今晚遇险,且不说大堂兄信不信,单就大堂兄问起她的消息来源,她要如何作答? 实言肯定不行,撒谎也得有依据。 可她没有依据! 在京城,她尚有些人手,离了京城,她根本就没有人手。 既无人手,哪里来的消息来源? 孟十三下一息便想到崔瑜。 第三百零三章 心境变 崔瑜现在是不在京城,但金白昔在。 金白昔向她明确地表示过,他得崔瑜走前的交代,无论她需要他帮什么忙,他都可以尽力相帮。 然则帮忙也是需要时间的,她想要借金白昔之力来说明消息来源,便不能作假,纵然她想作假,雀仙楼近在咫尺,也作不了假,再者同样需要时间,此法形同于无用之功。 罢。 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在京城再着急也无用,好在她让水蛇附于香囊跟在李寿身边,只要水蛇在,李寿应当不会有事儿。 孟十三回到寝屋,在内室南榻上坐下,推开窗棂,窗台外的夜风微微吹在她脸上。 不知为何,她竟是毫无睡意了。 还有方将那一瞬间的心慌,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寿是她在凡间的靠山,因此她在他面前,态度一直都很好,她担心他,也可以理解为靠山不能倒,可就在刚刚,她不得不承认,这一份担心,已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她看着院外角落的芭蕉,细细思量起此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想到了乔桑溺毙的那一日。 在碧虚庄园石桥下湖底,李寿毫不犹豫入水,在水下将她揽入怀抱,抱着他往上拼命地游,她可看得出来,他明明满腹疑问,却在见到她时,眼里只有她还活着的庆幸与狂喜。 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问,便选择了无条件地相信她,将她的性命摆在任何事情之前,大抵是从那时开始,她再看他,已然不仅仅是在看待能让她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靠山。 她缓缓按上心口。 她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 似是她在土壤里挣扎侥幸得存,又似是她初得灵智、化形成功、口吐人言,更似是她渡千年雷劫,因生扛天雷,被雷罚劈掉一节身躯,把满身伤痕浑身是血的自己埋进土壤,渐渐让那节缺失的身躯重新长出来。 这些皆为她一路走来的整个妖生里,令她成长令她蜕变,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重要时刻。 而李寿,竟已在不知不觉之中,也成为她下意识保留,本能搁在心上的人。 千载余的岁月里,莫说凡人,饶是同类的妖,亦从有过谁能让她这般反常过。 孟十三曲起双膝,双手抱膝,下巴轻抵在膝盖上,甚不解地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因着从前我从未真正与凡人的身躯合二为一,故而不曾有此心境变化。现今我虽仍不明我被雷劈入世,魂进此具人身成为孟良辰的缘由,然我也实实在在是真的成为了孟良辰,作为孟良辰生存于世……” 故而她的反常,乃因着她的妖魂与原主的身躯融合,成为全新的孟良辰? 她歪了歪头:“眼下我只能想到这个原因。倘若不是……” 那是因何? 真想不出来了。 孟十三随着改为盘腿而坐,望着金陵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儿。 麻烦。 略阳县,一处私宅里。 李寿坐在正屋上首,看着一脸胡子的略阳知县朱希叶跨过门槛进屋,随着跪下,给他行了大礼。 “朱大人请坐。” “臣谢太子殿下。” 朱希叶在下首座离他最近的座椅里坐下,只半边屁股轻沾在椅座上,他坐得颤颤兢兢,目光落在跟前寸地,丝毫不敢乱移动半分。 “此番离京,乃秘密而行,我不欲暴露身份,你喊我公子便是。”李寿左手按在香囊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小青蛇绣面。 水蛇听到声响,阖着的一双竖瞳睁开一条缝,见孟十三要它保护的李寿并没有外出,它瞥了眼侧座里的朱希叶,随即又闭上了眼。 朱希叶听到李寿未有自称孤,顺应道:“诺。收到消息,臣……某便赶来了,公子可有受伤?” “我没事儿,是我身边的护卫受了伤,一剑刺进胸膛,眼下虽仍昏迷不醒,却也已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李寿说的护卫便是御影卫同尘。 当时情况紧急,同光同尘同时护着他,身前还有常青挡着,怎料那些刺客突然专攻常青,把手无寸铁地常青险些命丧剑下,危急之间,他后退两步,顺道伸手把始终在他跟前当盾的常青往后一拉,险险避过直刺常青心房的长剑。 没想到就在他与常青庆幸避过此致命一剑之际,另一把长剑从上方往下斜刺过来,直逼他的胸前,意欲一剑刺中他的心房,结果他的性命,一直注意着他的同光同尘见状双双护了过来。 同尘离得近些,及时挤进他与长剑之间,以身躯挡住冲着他来的长剑,同时举剑反杀了那名刺客,他也被另一边的同光拉离,侧着退开了好几步。 也就在此时,援兵到了。 刺客足有八人,身手皆不如他身边的御影卫,胜在人多,轮番攻击之下,费了将近三刻钟,终于让他们在同光同尘与常青强护着他的缝隙间,找到从上方斜刺进来的那一瞬间的攻击机会。 然而败了。 且再次损失一名刺客。 援兵一到,八名刺客仅余三人,援后得他之令,原想生擒问出指使之人,未料三人见逃是逃不出了,索性不逃,同时举剑自刎。 瞬时死绝。 再无活口。 也就再谈不上逼问出幕后指使。 让同光将消息送进县衙,把朱希叶引来此私宅之中,是他有事情想问朱希叶:“城门官是谁的人?” 朱希叶还在想着李寿口中的护卫会不会就是御影卫,便听到李寿紧接着这么一问,顿时把他问住了:“公子……此言何意?” “我一路秘行,装扮低调,连常青都乔装成我的侍女,同光同尘更是隐于暗处,若非我遇到危险,他们不会现于人前。”李寿仔细述说着,语调平平,令人听不出喜怒,“从京城到略阳城门外,虽偶有麻烦,却也不至于到非生即死的地步。然一进城门,诸多盘查身份不说,我进城门当晚,便受到了刺杀,且八名刺客皆为死士。” 他眸光陡然一寒:“你道我乃何意?” 朱希叶听明白过来,即时冷汗涔涔。 第三百零四章 谁拉的 来时小心翼翼,走时更是如履薄冰。 朱希叶一出私宅,被四更初的夜风一吹,略为粗犷的身躯硬是打了个哆嗦,随着寒意遍体。 他为官也有十载,一直外放,政绩平平,便也一直平调,未能升迁,加之他朱家在京城也就是普通的官宦之家,比不得天子脚下的豪门世族,想要靠族荫升迁,更是无望。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本身平庸。 当时他科考至而立之年方榜上有名,还是同进士。 这些年来,他算是看透了,只要能平安稳妥,当个知县也挺好,好歹也是一县父母官。 未曾想去岁一调,竟是把他调来略阳当知县。 略阳是个什么情况,他再是庸才,也耳闻过略阳灾祸之事,他不想来,却无法不来,吏部调任,无疑是用他这条老命,与好不容易方拼搏得来的仕途,去填补被人为捅破的无底窟窿。 他只能认命。 世人都说他固执不知变通,脑子一根筋根只认死理,他从来都是微笑以对,如此总比人头落地的好。 城门官……太子殿下亲临,看来是要大动干戈了。 同尘有大夫在边上看着,同光回到正房向李寿禀报:“殿下,大夫说若无意外,同尘还得到明日下晌方能醒过来。” “此后可还有性命危险?”李寿问道。 同光道:“只要好好休养,在此期间别再受伤,或牵扯到伤口撕裂,不会有性命危险。” 李寿颔首:“多给大夫些银子,眼下去外面买人来侍候,也有风险,保不齐是引狼入室,还是一事儿不过二手,让大夫好生照料同尘稳妥些。” “诺。”同光应下。 仍是侍女装扮的常青这时往同光手里塞了一颗饴糖,同光诧异地看着他,他眼泛泪光地解释道:“殿下为救咱家,方在那时猛拉了咱家一把,未曾想殿下那一拉,却把殿下自个儿置于险地!如若没有同尘及时来替殿下挡下那一剑,也没有你及时拉着殿下往后急退两步,殿下就危险了。那咱家纵然死上千百回,亦难以赎罪!咱家得谢谢你,待同尘清醒,咱家还得当面谢谢同尘!” 同光听后默默地看着手里的饴糖,半晌意识到一点儿不对:“我没有拉殿下……殿下,属下那会儿是想拉开您,可待属下靠近时,殿下已早一步往属下这边退来,已无需属下再拉您退后。” 李寿一直居上首听着常青与同尘的对话,本看着常青既感动又激动,哭得流泪鼻涕一起流,刚想开口让常青去洗漱一番,同尘便转过来同他说话儿,听得他皱起了好看的剑眉:“不曾拉我?” 常青愣了下,随即掏出帕子抹净脸上的流泪鼻涕,驳道:“不可能!当时同尘在殿下的右侧为殿下挡剑,我在殿下跟前,就你在殿下的左侧!你说不是你拉的殿下,那还能是谁的?” 李寿也是同样的想法,看着同尘,等着同尘会如何说。 “当时同尘虽及时赶到殿下右侧挡剑,然就此之前,若非殿下退得及时,精准地退开两步避开剑尖,也等不到同尘的及时赶到。”同光回想着惊险的那几息里,他们三人与殿下的反应,“那一幕万分危险,可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属下本以为是殿下在那一刹那反应神速,方退得那般及时。” 如若在那一刹那,并非殿下自己退开,他在那会儿又来不及拉开殿下,那殿下往后退的那两步是怎么回事儿?? 他沉默了下来。 常青想继续反驳,可同光不可能撒谎,说没有就是没有,既是没有,那殿下退开的那两步是谁拉的? 他也沉默也下来。?? 李寿也在仔细回想当时危急的那一刻,想着想着低头看向挂在左侧腰际:“当时我明明感觉到腰间挂香囊的这个地方,被大力拉扯了一下……” 常青与同尘同时往自家殿下左腰看了眼,回眸彼此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们都没明白殿下此言乃是何意。 诚然李寿自个儿也没明白。 水蛇安然地趴在香囊绣面上,趁无人注意打了个哈欠。 其实昨夜里它不止救过李寿一回,只不前几回它救得不明显,李寿以为是自身反应灵敏,方几番避过危险,最后一回因那从上方斜刺过来的长剑太快太突然,角度也够刁钻,它要救李寿,已然无法再设计成是李寿自身的不经意救了自己。 妖力不再是微弱的一小丢,而是大到足以将李寿整个人包裹住拉扯开,保证李寿半分危险也无,莫说当时及时被它拉开了,纵然没有,有它的一层妖力在,就算剑尖刺到李寿胸膛,也决然刺不进去。 不过那样一来,多多少少会引起李寿的惊疑。 虽则这会儿也已引起这会儿李寿的疑惑不明,到底两者是不同的。 现今此情形,除了让同尘受了一剑,以至眼下仍旧昏迷着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好。 左右同尘被长剑刺进胸膛,还能撑到进私宅,找来大夫医治,最后还渡过最危险的时候,待到明日清醒过来便无事儿,还是它动用了些许妖力覆在同尘的心脉上,不仅一路护着同尘没在半道断气儿,更护得同尘撑到找来大夫,给同尘上药止血包,灌下保命的汤药。 直至同尘呼吸平稳,性命得保,它方撤回妖力。 虽则前辈只让它保护李寿,然而李寿身边仅有的两个御影卫要是死掉一个,战力大损,接下来也不知李寿何时才能办完事儿,回京之前它是要一直护着李寿安然的,如若损了同尘,只剩下同光与常青,那它岂不是每一息都得睁大了双眼不可。 届时更累。 至于后至的援兵,不提也罢。 真指望他们,黄花菜都凉了。 偏就李寿要微服暗访,收集罪证,顺着藤摸出同在一条绳索上的烂瓜,那他们一大群人自然无法护在左右,毕竟树大不止招风,更是明晃晃提醒所有烂瓜收起尾巴,结果就是再查不到什么。 而一旦远离,难免支援不及,以致险境连连。 第三百零五章 庸才否 思虑再三,权衡之下,它觉得顺手救一下同尘,保存战力,更为划算。 前几回它使用的妖力微弱,它布下的妖圈是有收缩,却不至于收缩至勒腕,前辈没注意,肯定也就不知晓。 后来,它大大出手,使用的妖力不少,套在前辈手腕间的妖圈定然缩至最小,小到勒住前辈的手腕,甚至会生疼,想来前辈再不注意,一疼也就注意到了。 这般之下,李寿今晚在略阳面临危及性命的状况,前辈肯定是感应到了。 也不知前辈感应到之后,会如何作想? 水蛇阖着双目,看似睡着,实则没睡着,蛇脑袋里想了许多,不知不觉又打了个哈欠。 妖力接连使用,跟着从京城至略阳的一路上,又无机会修练,还得时刻保持清醒警惕,它着实是累极了。 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想杀了此凡间太子,越近略阳,越是危机四伏,一进略阳,还没隔夜,竟直接来了八名死士刺杀。 得亏前辈有先见之明,让它跟着来贴身护太子殿下周全,如若不然,就说今晚的刺杀,刺进同尘胸膛里的那一剑,便得是李寿受着。 此刻也得是李寿躺在床榻昏迷。 这还是好的。 如若不幸在半道断了气儿,那大魏的储君可就得换个人当当了。 沉默之中,同光想起又一件事儿:“公子,大夫在给同尘救治之时,曾感叹过同尘胸前中的那一剑,离心房仅不到半颗米粒那般长的距离,且伤口很深,就差一点儿,便要穿胸而过。那样深且致命的伤口,光是流血,便能要了同尘的性命。然而同尘却始终吊着一口气儿,一直等到大夫救治完,情况稳定了下来,同尘方昏迷了过去。因此,大夫十分惊奇,言道行医二十余载,还是头一回见到生命力如此顽强之人。” 常青倒吸一口气儿,越发庆幸那一剑被同尘给挡了下来,要不然要是殿下中的剑,那殿下能不能撑到大夫救治还得两说。 毕竟同尘乃习武之人,又是御影卫,武功高强不说,伤这儿伤那儿也是家常便饭,承受刀剑的能力肯定是要比殿下强太多。 就这样,同尘也是险险捡回来一条性命! “大夫的意思是,同尘命大?”李寿从同光的言语中理解出大夫的弦外之音。 同光道:“大夫确实是这个意思。大夫给同尘处理伤口时,属下也在一旁看着,那剑伤确实深得很,同尘能撑到救治实属万幸,大夫所言毫不夸张。何况当时属下与同尘常青一心护着公子离开那危险之地,没有想到要帮同尘止血,同尘就那么捂着伤口,任鲜血染红了袍服,一口气儿硬撑着进了私宅,等到大夫救治。如此情形,搁在平日,以正常情况来讲,确实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了。” 常青愣了下,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同尘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亦是公子鸿福齐天,方能化险为夷!” 他家殿下乃是储君,待登基便是天子,乃是真龙,自当受天庇佑! “待同尘醒过来,能进食了,好好给他补补。”李寿嘱咐道。 “诺。”二人应道。 说完同尘的伤势,同光对李寿的安全仍有些担忧:“公子,朱知县乃平庸之辈,连城门官乃是谁的人,都不知晓,今夜公子召他来此,会不会泄露公子的行踪,继而给公子再招来杀祸?” “这可如何是好?”常青即时脸无血色,紧张起来地说道,“公子还是速速离开此宅为妙!” “稍安勿躁。”李寿安抚道,他既是能让将朱希叶召来私宅,自然也是有他的用意在,“朱希叶为官虽是平平无奇,做人却甚是老道,虽说算不上高才,能力亦有限,但自保之力,却早已修至炉火纯青。我召他来,他应召而来,不管是为我,还是为他自己,来的一路上,回的一路上,必然是事先做好所有防范的。他若连这一点儿都办不到,那他的坟头草早高过宫墙了。” 同光与常青都没有想到在所有人印象中甚为平庸的略阳知县,在自家殿下心里,其评价竟然不低。? “公子此前听闻过朱知县的事迹?”常青回想了一番,在离京来略阳之前,他可从未见过殿下有让季大公子收集有关朱希叶的情报。 李寿也不是完全了解朱希叶,但确实听闻过一件事情:“曾听父皇提起过,当年朱希叶考中同进士,第一任便是外放苦寒之地为父母官。而在外放之前,他因仗义执言,得罪了时家。朱家虽历代为官,乃是官宦之家,然则到了朱希叶曾祖那一辈,便再无人能任四品以上的官位,皆是小官小吏,毫无作为。如此情形之下,朱希叶在得罪时府之后,尚能全身而退,保住性命外放,且这些年时府时不时借助各种关系,以各种理由打压远离京城的朱希叶。时至如今,朱希叶却仍能活得好好的,亦未被摘掉乌纱帽,其自保之力可见一斑。” 指不定朱希叶在前三任知县的任期内,实则是做出过政绩的,只不过因着时府的打压,方没能出头,也有可能是朱希叶为求自保,而不得不隐藏真正的才能。 当然,这些都只是揣测。 是与不是,尚需证实。 如若到最后得以证实,朱希叶实非庸才,那他倒是可以将其收入羽翼之下栽培。 “公子曾与季大公子交代,要同涂佥事说明,朱知县此人胶柱鼓瑟,若拉不动,亦不要与之交恶,可是有此考虑?”常青回想到这一茬,不免试着问了句。 李寿没有否认:“自保也是一种能力,而这种能力,倘若说朱希叶真如世人所言那般平庸,毫无长处,那他又是靠着什么于豺狼利齿之下,得以平平安安当了十年知县的?” 此问常青回答不了,他看向同光。 同光更回答不了,只能摇头。 常青看回李寿:“公子之意……” 李寿道:“是否真乃庸才,且看便是。” 此略阳之行,正好验证一番。 第三百零六章 还得问 天色大亮,孟十三经过一夜的沉淀,也冷静了下来,只此前被她忽略的妖环,现在重视了起来。 整个上晌,不管在做什么,她隔几息便得瞧眼右手腕。 此举落在宝珠眼里,问道:“小姐是不舒服么?” “没有。”孟十三默默拉下右手袖口,走进敞轩坐下,抬头望着前面的轩辕台,“风筝可曾回来过?” 宝珠摇头:“没呢。” 风筝跟踪那名丫鬟,跟踪到一处私宅,没回来,便是说风筝尚未确切那处宅院的主人是谁。 倒是可以让金白昔帮忙查一查,定能更快查出宅院的主人,只是她总不能真的把金白昔当牛使。 崔瑜交代他们帮她,是相信了她喊的那一声十三姨,笃定了往后她还能在找孟十三这件事儿上继续帮他。 待崔瑜回京,而她虽未撒谎,她提供的那个住址确实是她在金陵的老宅,可她人不在,崔瑜又是冲着见她面的目的去的,也就注定了崔瑜此番金陵之行,是无法如愿的。 既是无法如愿,他定然还得向她问上诸如问题。 然再多的问题,倘若她不想以真实身份见他,他便永远找不到她。 换言之,她其实有些对不住他。 明知他找了她十数年,她既不想让他找到,暴露她的真正面目,却又因无法自主的突如其来的入世,以孟良辰的身份与他交易,好让她在失去妖力,仅存微弱妖气的境地中,换得作为人能好好活在此世间里,所需要的一些援助。 每每交易过后,她都能得到实质性的帮助,得到想要的成果,而他则只是得到关于她的虚无飘渺的消息,得到转眼是空的慰藉。 究其根源,是她在占他的便宜。 不能一直这样,要不然她会有种亏欠他的感觉。 故而往后,能不找他帮忙,还是不找他帮忙的好。 她可以找李寿,左右这位太子殿下早已同孟府捆绑在一块儿,而她是孟家女,和他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共进退的。 除非她嫁出去,那么作为外嫁女,与孟府与东宫的关系虽仍在,却也减弱了许多。 也就是说,倘若有朝一日东宫倒了,孟府受到牵连,那么作为孟家女,她和孟美景想要不受拖累,以最快的速度嫁出孟府成为人妻,冠上夫姓成为某孟氏,方可避过皇权相争之下的牺牲品。 当然,此是最理想最好的结果。 倘若政敌非要赶尽杀绝,宗帝也另有打算顺水推舟,那么不止是她们,姐妹俩的夫家也必然受到拖累,最终结果死都算是好的,生不如死才可怕。 ……想远了。 且不说她实则不想嫁人,纵然非得嫁,嫁人这一条路亦非坦途,甚至会走得更艰辛。 孟十三转动眼眸,缓缓落在轩辕台过去的秋水湖,她看着平静的湖面,越发觉得只有李寿这座靠山不倒,她方能舒坦地过完作为人的这一生。 经此一想,一夜过去的冷静,一下子又沸腾了起来。 她还是得找大堂兄问问,季大公子那边可有收到有关殿下遇险的消息,具体情况如何,得问清楚了,她才能安心。 “小姐在想什么?”宝珠问道,“可要奴婢去寻风筝回来?” “不必。”风筝在为她办事儿,孟十三不可能半道中断,“我只是在想,大哥今日会不会早些落衙?” “小姐是找大公子有事儿?”宝珠明白过来,“急么?” “急,也不急。”孟十三说得棱模两可,“左右掌灯之后,你注意着些,倘若大哥回府,你第一时间就来告诉我。” 宝珠听得糊涂,不解地愣了愣:“诺。” 孟美景这几日常往舅家跑,吴氏是知晓的,本来还挺高兴,觉得是闺女开窍了,总算把她先时苦口婆心的劝说给听到心里去。 岂知自己走一趟娘家,方知闺女一到舅家,便总缠着兄长细问京衙案子! “你说你一个女娘,老问你舅舅手里的案子作何!”吴氏把孟美景扣在绾菲院里,任孟美景如何巧言,她就是不肯再让孟美景往吴宅跑。 孟美景耐心地解释:“女儿就是帮阿姐问问,又不是想做什么出格之事,母亲您就放心吧!” 说着又要往院门走。 却再次被吴氏拦住:“不能去!你阿姐想知道你就去问啊,那你阿姐为何想知道你舅舅手里案子的案情进展,你又可知?” “不知。”孟美景是想过这一点儿的,反正她不在意,她只在意长姐能让她帮忙,而她又刚好能帮上忙,这便足够了,“母亲,阿姐想知道,自然是有阿姐想知道的缘由,从前女儿那般对待阿姐,如今阿姐都能不与女儿计较,待日后阿姐成了太子妃,定然也能帮女儿寻一门好亲事的!” 她终于还是道出她也是有所求的,只是说的时候,把声音压低了说。 吴氏闻言哑了一会儿,跟着低声道:“如若真能这样那自然是好极,可你如何知晓她就真的不与你计较了?或许她只是没说,心里头还怪你呢?” 孟美景闻言,默默地没吭声,实则她也有此担忧,因而才这般用心帮长姐的忙,可不就是想着弥补一二,让长姐真的从心底原谅她了。 经母亲这么一问,她还真答不出来。 吴氏见状继续说道:“还有母亲,从前母亲待她也不好。” 孟美景听着吴氏幽幽的声音,知晓母亲心里也是后悔的,她挽起吴氏的胳膊:“母亲往后待阿姐好些就行了。” “你以为母亲不想?”吴氏惆怅地叹道,“那也得她给机会才行。” 自从把长嫂的话儿听入耳朵里,她就一直想讨好继女,岂知她每日里是连继女的面都难以见到,偶然遇到,继女是转身就走,真避无可避了,继女也是能不与她说话儿,就不说话儿。 多番下来,别说有机会亲近做些弥补,饶是她有这个心思,也被继女摆明不愿修好的态度,磨得没了脸。 长姐若不想给机会,那任人再找机会,也是找不到机会的,这一点儿孟美景深有感受,此前她便如此。 第三百零七章 不正常 故而当长姐提出让她帮忙探听柳掌柜之死的案情进展时,尽管她深知此中有所不妥,还是立刻欣喜地应了下来, 就怕应得慢些,长姐便反悔不让她帮忙了。 “大伯母活得通透,知得也多,此前也是大伯母提点的母亲,可见大伯母是愿意帮母亲的。如此,母亲平日里不妨先与大伯母多走动走动,指不定什么时候从大伯母那里,就能得到亲近弥补阿姐的机会了。”孟美景想了一会儿,想到这个迂回的法子。 吴氏听后觉得此提议可行:“你说得有道理!” 风筝是在晌午过后回来,脚踏实地走的侧门,没有飞檐走壁,没有翻墙爬树,规规矩矩地回的孟府。 进泰辰院前,被刚从泽辉院出来的吴氏见个正着。 吴氏想了想,转身又往泽辉院走,她觉得继女这般忙碌,总使身边的侍女外出,也不知是在忙活什么,她跟长嫂说说,或能从长嫂嘴里听到什么。 风筝并不知吴氏的想法,也不知吴氏见到她回来之后,脚尖一转又跟商氏唠嗑去了。 问得孟十三在书房看书,她直接往书房走,进了书房后,也没多余的话儿,见过礼便直道正题:“小姐,那处私宅的主人是谁,奴婢查出来了。” “谁?” “五殿下。” 听到那丫鬟进的宅院是五皇子李珞的,孟十三沉吟道:“那丫鬟竟是五殿下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风筝顿了下,明白自家小姐是在问她,那丫鬟有没有被五皇子灭口:“奴婢回来时,那丫鬟还活得好好的。” 孟十三想着柳掌柜已死,李珞让那丫鬟去寻于掌柜的麻烦,目的在于柳掌柜临死前交给于掌柜的那副画儿,画儿尚未拿到手,俩闲汉又已被她打发离开京城,丫鬟并不知事情败露,李珞自然也就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已全然落她眼里,自然尚无需灭口。 她道:“看来丫鬟并没有对其雇佣的两个闲汉起疑,五殿下的目的在于画儿,眼下画儿却在我手里,此事儿除了我们,也就于掌柜知晓。” “小姐的意思是……” “那幅画儿我已看过,也一丝不差地记在脑子里了,你待会儿走一趟楠树胡同,把画儿交回给于掌柜。跟他说,倘若那丫鬟再出手,威迫他交出东西,反抗还是要反抗的,不过也别动真格的,做做样子之后,便将画儿给她。” 风筝不解道:“小姐用不着那画儿了?” 孟十三点头:“我已大略猜出柳掌柜想要表达的意思,再留着除了给于掌柜增添性命危险之外,也没旁的用处了。” “诺。” “于掌柜还同另两名老友往京衙跑么?” 风筝道:“是。” “于掌柜倒是有情有义,难道柳掌柜在生死关头,能将画儿交给他保管,可惜了,于掌柜并不解其意。”孟十三感慨,顿了顿又道,“不过,也算好事儿。” 总归知少一分,便多一分安全。 风筝把画儿送回到明月邸店,在邸店等至日暮,方等回到京衙打听柳掌柜之死的案情进展的于掌柜。 他一脸沮丧。 显然没能打听到什么。 听到伙计说风筝在邸店里等了他小半晌时,他惊讶地小跑到后面小院,进厢房听到风筝的来意,接过先时他交给孟十三的那幅画儿,他方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儿。 “东家这是……”于掌柜听是能听懂风筝转达的东家之意,只是没怎么明白东家这是走的哪一步棋,“罢,东家如何说,我便如何做。” 便是他开口问,眼前的风筝姑娘也不会同他细说。 再者说,指不定连风筝姑娘亦不知东家在布什么局。 “小姐还交代,柳掌柜之死,于掌柜就不要再往京衙跑了,跑也没用。”风筝转达孟十三要她跑这一趟的第二个意思。 于掌柜张了张嘴想反驳怎么可能会没用,但一想到这两日与俩老友往京衙跑的次数不少,收获却是甚微,不免又闭上嘴,垂下眼帘哀哀叹了口气儿。 风筝见状继续道:“小姐所言乃是事实。且你们三人这样跑,落在有些人眼里,那就是眼中钉,把画儿交出去,安安分分地别再掺和,这也是小姐不愿看到你们毫无自保之力,而在某一日如柳掌柜那般,突然死于非命。” 话儿说到这份上,于掌柜哪里还会再不知好歹,接受道:“我知东家都是为了我们好,回头我便同他们说,不会再往京衙跑的。” “那便好。”风筝放下心来。 风筝办完事儿便离开明月邸店,刚回到孟府大门前,尚未进门,便见到有一辆马车停靠在府门侧墙下。 她看过去的时候,正好车厢里的丫鬟掀起车帘往外望,与她正好四目相对。 只一眼,她便认出丫鬟是习家小姐身边的红枣。 再没有停留,她快步走进门。 红枣看到风筝,本是回车厢向习嫣婈请示,得习嫣婈点头,她再掀起帘子便想喊风筝的,岂料已看不到风筝的身影。 “小姐,孟大小姐身边的侍女都进去了。”她回到车厢禀道。 习嫣婈此番是来见孟十三的,但以什么由头来见孟十三,见着后又该说些什么,她着实有些没想好。 听到红枣的回禀,刚刚鼓起不管说什么总之先进孟府的门再说的勇气,瞬间又没了,她沉默了下来。 红枣见状不敢再吭声,陪着在车厢里静坐着。 风筝这边一回到泰辰院,与孟十三禀了于掌柜答应不再掺和柳掌柜之死后,她也禀了她在府门外看到的车驾:“习小姐来了,可不知因何缘故,竟是呆在车厢里没下车。” 宝珠甚是不解地说道:“上回习二夫人不已经带着厚礼登门拜访过,当面谢过小姐救了习小姐一命了么,怎么习小姐还来?来了又不进门?” 牛氏确实已经带着习嫣婈到过孟府,是由商氏亲自接待的,孟十三从旁。 该谢的已谢过,以习嫣婈背刺过孟十三的事实来讲,孟十三也不可能再与习嫣婈亲近,故而习嫣婈此一行径落在主仆三人眼里,委实不正常。 第三百零八章 一举两 孟十三道:“不必管她。” 她现在要操心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去想习嫣婈此举乃是何意,左右习嫣婈进不进孟府,于她而言,都不会有妨碍。 静观其变便是。 习嫣婈来孟府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些难以启齿。 她在京衙公堂之上背刺过孟大小姐,然孟大小姐不但没同她计较,且还仗义执言从乔二太太下的杀手之下救了她,虽则孟大小姐坦言尽因弟弟阿镜之故,她仍旧心存感激。 她去过青北书院,在金榜客栈住了一宿,问及此事儿。 阿镜起初不愿同她说,总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被她缠得回不了书院,阿镜方吐实他求孟大小姐救她,除了一跪之外,还答应了孟大小姐一件事情。 至于具体何事儿,她是再问不出来。 颜华郡主的赏花宴即将到来,今日来找孟大小姐,便是想要讨个同往的资格,然临了临了,她是连马车都下不去。 她脸皮再厚,到底还是有羞耻心的。 这个口实在开不了。 “回吧。”习嫣婈命道。 红枣是知晓自家小姐此行为何的,犹犹豫豫地说道:“小姐真就这么回去了么?” “我实在抬不起头来。”习嫣婈再想到靖王府的赏花宴上去,也得有勇气去,再者她还有其他考量,一考量,难免有顾虑,“因着乔桑之死,我被告上京衙,虽到最后无事儿,总归让人有了谈资。我若真开了这个口,幸而孟大小姐也能不计前嫌应了我,真到了荷花宴,那么多贵女,若是都对我指指点点,暗下私议,我想着我大概是受不了的。从前我未参加过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头回参宴,我不想是这样难堪的情形。” “那便不去了。”红枣不再多言,转头就让车夫起行回习府。 陆罗目送着习家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拐过街角消失不见,他方慢慢走出离孟府不远的胡同。 奈舍牵着两匹骏马跟在后面:“公子,孟大小姐今日若是不出门,那您在这儿岂非白等?” “那要不然你去敲门?”陆罗随意一答。 没想到奈舍应声诺,松开缰绳,还真就抬脚往孟府大门走。 惊得他赶紧把奈舍拉回来,奈舍疑惑地看着他:“公子不是说敲门么?” “敲你个脑袋!”陆罗没好气儿道,“敲完门你要怎么说?” “就说公子找孟大小姐有事儿?”奈舍想去敲门时是这样想的,被陆罗一问,他便这样答。 “什么事儿?” “您答应了表小姐要帮孟大小姐拿到时二小姐那件从小老儿手里抢得的古物,奈何时二小姐与时五公子近日都不出府,您寻不到机会。” 奈舍所言皆为事实,陆罗越听越觉得终于通过姜子瑶,取得在孟十三跟前表现表现的机会,没想到就栽了个跟头,心里不得劲儿得很。 他有气无力地接道:“然后呢?” “然后……”奈舍想了想,“不若让孟大小姐换件古物?” 公子私库里多的是古董宝贝,孟大小姐要是同意,届时敞开了让孟大小姐自己选一件喜欢的,想来公子不会吝啬。 陆罗一听,还真认真考虑了一番此提议的可行性:“那要是她不同意换呢?” 奈舍抱着剑道:“那公子就只能再想其他法子了。” 陆罗真想啐自己一口:“先时在瑶儿跟前,我就不能夸下海口!让瑶儿全当了真!” 时府不好进,进了也拿不到,便只能在时兰溪与时屿外出时下手。 他们要是十天半个月不出府门,他是全然没了法子。 加之时屿刚与丁蓝桉打了一架,也不知是被训被罚了,还是其他原因,原来三五日总得出府蹦哒个八回的时屿居然不出门了!?? 着实让他没法下手。 “不然公子先到表小姐那儿一趟?同表小姐说个明白,表小姐再来孟府与孟大小姐说个明白,不就行了。”奈舍又道。 陆罗回过味儿来:“怎么我听着你的话里话外,都是不想让我去拿时兰溪手里抢来的那件古物?” “公子,德妃娘娘姓时,您姓陆,皇后娘娘也姓陆。”奈舍说得吞吞吐吐,“而皇后娘娘与德妃娘娘素来不对付。” 陆罗笑:“这点儿你不说我也知道,如若不是因此,我早在瑶儿同我说去拿时兰溪手里的古物时,便当面回绝瑶儿了。” “公子何意?”奈舍身手行,脑子时行时不行,刚才还行,这会儿就不行了。 “因着蓉蓉心悦太子殿下,大哥也没阻止,甚至曾在娘娘跟前透露过他并不反对,娘娘为此特意寻了个机会来问我,知晓我跟大哥是一条心之后,娘娘对大哥对我,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好了。” “如若此番我能借着拿走时兰溪不惜抢夺百姓传家宝,而在坊间得了恶名的那件古物,继而不止让时兰溪恼怒,也能让同样喜好古物的德妃娘娘堵心,想来娘娘定会开怀,指不定也就没那么生我生大哥的气儿了。” 说到底,陆罗是想趁此机会在长姐陆皇后跟前刷下好感,同时顺利在孟十三跟前好好表现了一番,那便是一举两得。 可惜,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奈舍懂了:“那公子怎么还来找孟大小姐?” “我找她就一定是来打退堂鼓的么!” “那您刚才还说不该在表小姐跟前夸下海口?” “我就发发牢骚。” 奈舍不吭声了。 陆罗来此是另有打算的,见状主动道:“我是找孟大小姐是真有事儿,只不过与古物毫不相干。” “什么事儿?”奈舍问道。 陆罗瞥了奈舍一眼:“我怎么发现你的话儿越来越多了?” 奈舍摸摸鼻子:“那不是公子您说的要善解人意么。” “善解人意等同于话多?”陆罗被震惊到了,啧啧有声道,“我记得你近日身体好好的,没发过热啊?” 奈舍无奈地坦白:“是奈页说的。” “他的话儿你也信?”陆罗被逗乐了,又问,“他还在时府外面蹲着?” “蹲着。”奈舍点头。 第三百零九章 别原因 实则他也不怎么相信奈页说的话儿,可有时候奈页的话儿还是挺有道理的。 公子在雀仙楼与孟大小姐对峙落败之后,奈页便悄悄与他言,说没想到公子的克星,竟是孟府的大小姐。 就这话儿,他很是赞同。 结合此后公子的种种举动,何止是克星,公子俨然是将孟大小姐放在心上了。 “你觉得……有可能么?”陆罗跟奈舍避回胡同里,他还是要继续等孟十三出来当面谈谈的,这会儿空闲,他不介意同心腹随从聊聊。 奈舍没听明白:“什么有可能?” “我,她。”陆罗目光看向孟府大门。 奈舍顺着看过去:“不太可能。” “因着你刚才说过的?”陆罗想起奈舍刚才特意和他提起的皇后长姐。 奈舍承认:“皇后娘娘并不赞同三小姐嫁入东宫,孟大小姐姓孟,乃是太子殿下的外家表妹,公子觉得皇后娘娘会同意您娶孟大小姐?” 陆罗沉默了,别说长姐不是同意,连说服他父亲母亲同意这门亲事,他都没有把握。 其实这些他都懂,都能想到,根本不需要奈舍来同他挑明,可自从在石桥上的她入了他的眼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下意识地摒除了所有的阻碍。 他觉得只要他博得她的点头,两人两情相悦,她那样聪明,他也不差,两人合力,总能谋出一个完全可行的法子来。 如此他才急着想从两人之间建立起一座桥梁,一条足以让他合理接近她,不会令她厌恶教她排斥的光明大道。 表侄女便是开启这条光明大道的那枚钥匙。 故而虽能看到所有阻碍,他还是一往无前。 眼下钥匙已开启了光明大道,表侄女已向他指明了第一块石头,他只要把石头搬开,便能继续前进。 纵然艰难,他也不会放弃。 答案尽在不言中。 奈舍也没再开口。 孟十三因着心中藏着李寿遇险之事,整日都没有出门,直至日暮等回孟仁平,陆罗也没看到她出府门的身影。 唯有蔫蔫地打道回府。 他找她确实有事儿,且事儿还挺重要,偏就没能见到她。 想了想,他带着奈舍直奔乔府,在乔府外蹲了下来。 两匹骏马的目标太大,奈舍去把马儿牵到离乔府后门较远的一处拐角后面的桂花树下,才回到陆罗身边跟着守株待兔。 “公子,要不您回去等消息,待那孟二公子从后门出来,奴婢再通知您?”奈舍觉得自家公子实在没必要亲自在这儿蹲守。 “此事儿也不知孟大小姐知不知晓?如若她知晓便罢,如若她不知晓……”陆罗到孟府蹲孟十三,便是想同她说说此事儿,看她是知还是不知,岂料她今日都不出府门半步,想了想她不知晓的后果,态度坚决地往下道,“那我也不能让她二哥出事儿。” 在雀仙楼那一战,他可瞧得真真的,为能及时救下孟仁吉,她连名声都不顾,都不怕因此落下悍然暴力之名。 由此可见,孟仁吉此庶出兄长在她心里,即使十年未见,份量也不轻。 既是如此,纵然事态未明朗,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奈舍听着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奴婢看那孟二公子是自愿进的乔府,不会有危险的。” 陆罗看了奈舍一眼,没有反驳。 他见到孟仁吉进乔府时,孟仁吉是跟在乔千承右边,另一边则乔千承此番奉恩旨回京的亲兵,照此来看,确实多半不会出事儿。 然,世事难料。 奈舍被看了一眼,立马噤声。 蹲守之间,陆罗想到孟十三还通过姜子瑶请他帮忙探听柳掌柜之死的案子,他虽从姜子瑶嘴里听到孟十三为何要探听此案的缘由,可他却觉得应当没那么简单。 在答应帮忙从兄长那里探听之后,他查过明月邸店。 在京城,明月邸店就有三家,城西城南城北各一家,俱是孟大小姐亡母曾氏的嫁妆铺子,连同其他嫁妆,现今都由孟大小姐继承。 于掌柜是位于城南楠树胡同的明月邸店的掌柜,坤正阁原来的柳掌柜生前与其交好,柳掌柜一死,于掌柜想知案情进展,也不算不合理,故而在想到请东家帮忙打听,亦在情理之中。 特别这两三日,于掌柜与另两人频频在京衙碰壁,因主审官乃是两袖清风的推官吴品柏,连塞银子都不好使时,他便觉得她同表侄女说的缘由,实属再真不过。 但他总觉得她关心柳掌柜之死的案子,除了能道出的这个缘由之外,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以目前他与她的关系,他当面问她,那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由此他便想着先好好表现一番,让她对他另眼相看之后,他再寻个适当的机会问一问,指不定她能为他解惑。 然则,想是一回事儿,做是另一回事儿。 想容易,做却是屡屡不顺。 他突然有些懊悔过去没听兄长的话儿,好好读书科考,如若他早些听兄长的,那这会儿他就算不在国子监,也该在青北书院。 如此一来,即使他不是读书的材料,以陆府的权势,他想要入仕也不难。 ……不对! 他现在也可以啊! 陆罗双眼兀然一亮。 奈舍注意到,还以为是孟仁吉终于出来了,可任他再怎么往乔府后门瞧,也没瞧见半个人影。 正当他不解之际,便听自家公子问他:“我记得兄长曾说过要给我谋个闲职?” “……大老爷是说过。”奈舍有点儿懵,公子怎么想起这茬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陆罗兴奋了:“上回我说要好好读书科考,大哥还说晚了,索性我也不读书不科考了,就请大哥帮忙给我谋个闲散的差事儿即可!” “公子今年才十六,其实不晚。”奈舍实事求是地说道,“有些学子一辈子都在科考,考到两鬓斑白的,大有人在。” “重点不在这儿,重点在你觉得你家公子我能考中什么?”陆罗也很是有自知之明,正儿八经地反问道。 奈舍被难住了,半晌没能憋出个字来。 他多少得给公子些面子。 第三百一十章 夜接应 陆罗却是一脸不在乎,轻声呵笑着自损:“只怕我连个童生都考不中。” 损完自觉前途堪忧。 也不知她对这样文武不成的他能否看得上眼? 转念又想到孟仁吉,觉得孟十三既是能对同样文武不成,甚至情况比他还要遭的庶兄殾能如此体贴费心,多少应当对庸才没多大成见。 从前莫说当面,纵然是背地里,谁要是敢说他一句庸才,那都得让他揍成猪脑袋,现在心上有了想娶的姑娘,陆罗一下子卑微了起来,自觉自己就是个庸才。 他十分惆怅:“明儿一早,我就找大哥去。” 怎么着也得先谋个职。 再慢慢图谋其他。 有一点儿奈舍说得很对,他今年才十六岁,从现在开始步入仕途,又有陆府作靠,他再不才,也能混得比那些甚有读书天赋,苦读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从小官做起的普通门第强。 如此一步一步往上,何愁没有青云直上的一日。 差事儿得做,美娇娘他也要娶! 孟仁平一回府,早早被交代的宝珠,早早坐在门房等,一看到孟仁平从车驾上下来,她即时起身,一路小跑回到后院,直奔泰辰院明晓堂。 孟十三想着孟仁吉也差不多要回府了,正同风筝交代去接应:“明日便是乔小姐的落葬之日,二哥应会在今夜回府,届时太晚,我不太放心二哥一个人回来。你先到乔府后门候着,找个地方藏起来,注意隐蔽,别让任何人瞧见,也别惊动谁,等时辰再晚些,待二哥出来,你便现身,护送二哥回来。” 风筝不解道:“小姐何以觉得二公子一定会从乔府后门出来?” “在乔府里,乔家二房不敢生事儿,有乔将军在二哥身边护着,他们也生不了事儿,但一旦出了乔府,乔将军便有些鞭长莫及了。”孟十三解释道。 风筝道:“乔将军带二公子进乔府,是隐藏着二公子的身份的,今晚二公子要回府,乔将军或会派个人送二公子回来。” “你说的也有可能。”孟十三当然也想过这一点儿,“但万一没有呢?乔将军终归不姓孟。你去接应,我会更放心些。” “诺。”风筝明白过来小姐这是想万无一失。 她领命转身往屋外走。? 这时宝珠冲进来:“小姐!大公子回来了!” 她与风筝擦肩而过。 兴匆匆禀完,见风筝又要出去,她问孟十三:“小姐,风筝这是要去哪儿?” “去接二哥回来。”孟十三没有隐瞒,“你说大哥回来了,可是刚回来?” 她得问清楚,算好时间再过去。 免得大哥刚下衙,连洗漱用膳都还没有,她便过去打扰,如此可不太好。 宝珠道:“刚刚进府,这会儿肯定刚进建丰院。”? “那再等等。”孟十三道。 宝珠问:“等多久?” “两刻钟吧。”孟十三想着这个时间应当差不多,趁着这个空档她又吩咐道,“你去找金银,拿些刚出炉的点心,再和赏春说一声,让她从私库里取出先时殿下赏赐给我的碧螺春,泡好了送过来。茶和点心,都装到食盒里。” 大堂兄喜欢的酒是杜康,喜欢的茶便是碧螺春。 “诺!”宝珠亦知晓孟仁平的喜好,一听便知自家小姐是给大公子准备的。 孟府和乔府有些距离,就在孟十三等上两刻钟,让宝珠提着沉甸甸的三层食盒,到前院进入建丰院之时,风筝也到了乔府。 她遵从自家小姐之令,在一处能直视乔府后门的高处藏身,借着月辉背阴处作掩护,她蹲在一处房舍的檐角之后。 一身夜行衣将她的身影与檐角后的黑幕融为一体。 只要她不动,就算有人往她这边望,也不会望出这里有人。 因着行动前会先绕一圈认个地形,并确认可否安全可有阻碍的习惯,无可避免地还让她发现了陆罗主仆。 他们蹲守在一条胡同里,月辉照不进胡同,主仆俩完全隐身于胡同之内。 若非她仔细,眼神儿也好,只要稍稍马虎些,还真是很容易就能把他们忽略过去。 小姐说了不能让任何人瞧见,也不能惊动谁,故而就算发现了除了她之外,还有陆罗主仆也在乔府后门蹲着,她也只是看一眼,并未停留。 她很快隐入藏身的高处。 奈舍是习武之人,警觉比较高,当风筝从他们主仆上空掠过去时,他似是有所感应,抬头看了一眼,奈何风筝的武功比他高,他虽有所察觉,却也慢了些,并没有看到风筝。 他动了动,在胡同里换了个位置,从另一个角度往上看,甚至还到胡同口往乔府后门看,也没看到异常。 “怎么了?”陆罗初时以为是孟仁吉出来了,跟着到胡同口看眼才知并没有,他不禁问了句。 奈舍如实答道:“刚才……好像有人?”?? 他的语气充满迟疑。 陆罗听出来了:“确定?” “不确定。”奈舍摇头。 “兴许不是人,是飞过去的鸟儿,亦或跑过去的狸奴。”陆罗没有怀疑奈舍的警觉性,只合理地道出他的猜测。 “公子说得有理。”奈舍看了再看,都没看到活物,心中也是有此猜测。 猫在檐角后的风筝并不知自己被陆罗主仆猜成鸟儿和狸奴,她全神贯注地盯着乔府后门。 胡同里奈舍一边给陆罗赶蚊子,一边问道:“公子,咱们要守在什么时候?今晚还要回府么?” “肯定要回,要是不回,大哥知道肯定又得说我夜不归宿在外胡混。”陆罗颇无可奈何地说明缘由,“我还指望着大哥能给我安排个差事儿呢,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会儿惹恼大哥。” 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悲哀。 如若不是,往常他夜不归宿的时候多了,连他父亲母亲都管不了他。 且父亲是除了会对他用家法以外,是真的对他失望至极不再管他,母亲则是虽有管他之心,却无管他之力。 唯有兄长,时常因他惹祸怒极了,嘴上说不管他,实则一直都在管着他。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收消息 不管是在给他收拾烂摊子之后教训他,还是语重心长苦心婆心地教导他,一路伴着他长大的兄长,在他心里,其实更像是父亲。 毕竟他可以说是兄长一手带着成长起来。 而他真正的父亲,经常忙碌到十日半个月都不会和他见一面。 一听是要回的,奈舍放心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回?” 陆罗沉吟道:“等到子时左右。” 奈舍听到子时二字,整颗心瞬时又凉透了,苦哈着脸道:“公子,您要等到这么晚才回府,万一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奈页不会一直在时府外面蹲着,人定后便会回府,有奈页顶着,就算有人到仁霄院找我,奈页也能应付。”陆罗对此甚有信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必担心出事儿。” 奈舍木着脸儿道:“公子忘了上回您也是到子夜初才回的府,为了不让府里人知晓,您带着奴婢爬墙,结果被大老爷逮了个正着的事儿么?” 那回兄长就搬了张扶手椅,悠哉游哉地坐在墙根下等,也不知是如何神机妙算的,竟也能算到他爬的哪面墙,硬生生将玩儿到半夜方翻墙回府的他给堵了个正着。 如今想起来,陆罗仍旧印象深刻得很,嘀咕道:“怎么可能忘了?” 奈舍严肃地看着陆罗:“那公子还说不必担心出事儿?” “……船到桥头自然直,担心也无用。”左右陆罗是不可能在这会儿就早早打道回府的。 奈舍不劝了,本就知晓劝不动,他其实也就是提个醒,好让公子今晚子时回府时,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他也需要好好想一想又被大老爷逮到的后果。 上回公子被大老爷罚面壁思过,他则被大老爷罚在公子屋门外罚跪,什么时候公子能不面壁思过了,他也才能起来。 那一回被罚跪之后,他的两个膝盖跪伤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不会一走路就疼得呲牙咧嘴。 陆罗显然也想起这茬,睫毛垂下,双眼落在奈舍的膝盖上,思忖了会儿道:“今晚回去不爬墙了,如若又不巧碰到大哥在等着堵我,我会把所有责任扛下来,不会再让大哥罚你。” 奈舍谢得毫无感情:“谢公子。” 他实则知晓,一旦被大老爷逮到,公子的话儿其实是无用的,大老爷真要罚他再跪个三日,公子也拦不住。 “不用谢……”陆罗见奈舍谢得一脸木然,自个儿知自个儿,心虚地摸了摸鼻梁,“眼下已是戌时,指不定无需等到子时,差不多人定,她二哥就出来了,那今晚咱们就早些回去,便无需怕大哥了。” 奈舍听得公子居然为了他做出让步,激动道:“奴婢多谢公子!” 这一谢,可真心诚意多了。 陆罗听着舒服,意气风发道:“谢什么谢,我是你家公子,你是我的人,我理应护着你。” 奈舍笑得甜丝丝的。 孟仁平换了常服,又用过夕食,刚端起高远沏上来的茶碗轻轻品着,孟十三便到了。 在淼渺堂坐下,孟十三瞧出孟仁平脸上的疲惫之色,知晓大堂兄身在詹事府供职,又得东宫信任,虽只是小小府丞,实际上要办的公务,明面上与暗底里加起来,很是繁杂琐碎,多得大堂兄恨不得多出两只手来。 她让宝珠把食盒里的茶点摆上桌后,亲手执起赏春亲手泡的碧螺春,给两个同样是她让宝珠放在食盒里带过来的茶杯倒满,一杯双手递给了大堂兄,一杯摆到自己桌前。 孟仁平本就在吃茶,没想到大堂妹居然还给带了茶来,且是他最喜欢喝的碧螺春,他抿了一口,便尝出出处:“这是殿下前些时候给你的那些茶叶里的其中一种吧。” “大哥厉害,一尝便尝出来了。”孟十三跟着喝了一口。 “非是我厉害,而是殿下亦知我喜欢喝这碧螺春,在东宫时,殿下每每总要让内侍泡此碧螺春给我喝,喝久了习惯了,可不就一尝便知。”孟仁平温和地笑着。 孟十三搁下茶杯:“大哥尝尝点心,都是我院里的金银亲手做的,过来之前刚刚出的炉,还热乎着,这会儿吃正好。” 孟仁平刚用过晚膳,并不饿,不过迎着大堂妹殷殷的眼神儿,他还是拿起一块雀舌芝麻糕咬了一口:“酥香可口,不错。” “大哥,我来是想问大哥一件事儿。”孟十三想着赶紧说完,好让满面倦容的大堂兄早早歇息。 孟仁平放下手中的点心:“什么事儿?” “季大公子今日可有收到关于殿下的消息?”孟十三直问道,她险些就要直接问季宽可有收到李寿于略阳遇刺的消息,好在及时忍住了。 不然一旦问出来,大堂兄反问她如何知晓,她还有点儿编不出来。 孟仁平顿了下,犀利地把问题踢回给孟十三:“夭夭可是有收到什么消息?” “没有。”孟十三否道,“就是近日没听到大哥说起殿下的情况,我这才过来问问。” 孟仁平不疑有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儿,眼下大堂妹还未嫁入东宫,他还是不想让大堂妹过早地接触尔虞我诈的无形杀戮。 戾气太重,于一个女娘而言,并而好事儿。 他有许多事情并未与大堂妹提及,便是因此缘故。 若非上回大堂妹亲自上了京衙公堂为习家小姐辩证,他是连乔家小姐的丫鬟翠柳被围杀之事,都不想与大堂妹提及半分。 “今日没有,倒是前日有收到殿下的消息,说一切安好。”孟仁平道出从季宽那儿得到的消息。 前日尚无刺杀之事,自然是一切安好,遇险是在昨日夜里,危险大到连水蛇都出手了,她这边才感应到,这会儿大堂兄没从季大公子那儿得到昨夜里殿下遭遇的刺杀事件,那便是此消息还没能传回京城。 孟十三想着道:“哦,那明日可会有殿下的消息?” 孟仁平道:“说不定,或许有,或许没有。” 那是大魏储君,又非他与符丰的属官,他们纵想日日收到消息好安心,然殿下能日日向他们禀报? 扯什么天方夜谭。 第三百一十二章 慢梳理 “那每回传到京城的有关殿下安危的消息,是谁写的?”这种不确定的回答,令孟十三蹙起了眉尖。 “常青写的,殿下过目点头之后,由同光使用御影卫独有的消息传送渠道,加密加快送回京城,一到京城,便会传到符丰手里。”孟仁平说起这个,倒是丝毫没有隐瞒,“而每一个御影卫使用的传送方式,又各有不同,十分妥当,绝无中途被截以致泄密的可能。” 他听得出来,大堂妹这是在担心殿下。 那把御影卫独有的消息传送渠道说出来,应能让大堂妹放心些。 毕竟殿下离京的身边除了扮作侍婢的常青,还有同光同尘两位御影卫贴身护着,京城略阳两地互通的消息又万无一失,只要殿下那边没有遭遇难以抵挡的刺杀,那便不会出事儿。 孟十三也拿起一块雀舌芝麻糕咬了一口,边吃边随意地做了个假设:“大哥,你说御影卫的武功那么高,殿下身边又同时有两个御影卫保护着,不说殿下可以随时调动的援兵,就同光同尘,他们能打得过上乘的杀手死士么?” 她知晓殿下于昨夜已经遇刺,且不是一般的刺客,然大堂兄眼下尚不知晓,她只好拐弯抹角地以打比方的方式,把已经发生过的事实道出来。? 孟仁平闻言皱起眉峰:“御影卫的身手在整个大魏,随便拉一个出来,那都是最顶尖的,除非御影卫的首领与同光同尘对打,否则没有哪个杀手死士能打得过同光同尘。” “大哥说的这种情况,是单打独斗的情况。”孟十三一听便知大堂兄没有理解她真正的意思,她进一步仔细地说明,“而我说的,是指御影卫以一敌众,此种情况之下,同光同尘能完全护殿下周全么?” 孟仁平被孟十三这进一步的说明,说得沉默了下来,半晌后道:“俗话说,一拳难敌四手,此言不是没有道理的。” “故而大哥的意思是……” “难说。” 这回连孟十三也沉默了下来。 堂兄妹俩坐在堂内侧面座椅里,相对无言地吃茶配着点心,直至把点心吃完了,一整壶碧螺春也喝光了,二人方散场。 临出建丰院之前,孟十三道:“倘若明日有殿下的消息,还请大哥在得知后,第一时间派人回府告知我一声。” 孟仁平点头答应:“好。” 这一晚,直至睡下,孟仁平是越想越不对劲儿,越想越担忧,恨不得眨个眼便天亮,他好赶紧到东宫去问季宽,远在略阳的殿下可来了平安的信儿。 以致一夜辗转反侧。????? 孟十三不知孟仁平的情况,她一回到泰辰院,洗漱完穿着寝衣坐在南榻上,左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静谥的夜色,将目前所有事情,慢慢在脑海里梳理一遍。 一,青北山的墓碑,事关她梦中的第二个碎片,第一个碎片与殿下有关的,那么第二个碎片会不会同样和殿下有关,等水蛇回来,她得尽快找个时间上青北山一趟,亲自一探究竟。 二,生母曾氏当年突得癔症,或与赏春的家人外出惨死有关。 三,壁虎砚台里的残魂妖邪,查至目前为止,柳掌柜的死,让时兰溪与五皇子浮出水面,具体如何尚要进行往深探查。 四,兄长被砚台里的壁虎邪气缠上附身,到底是意外,还是幕后黑手刻意为之,如若乃是刻意为之,那是针对兄长而来,还是针对她,甚至是针对孟府而来,这一点儿有待确认。 五,柳掌柜临死前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将仅画了一座山谷的画儿交到于掌柜手里,虽说这幅画儿,她已多少猜出所代表的含义,那含义牵扯到的人之外,是否还有她不知晓的其他含义,亦有待继续追查。 六,乔二太太将习嫣婈告上京衙之事,二皇子插手其中,虽大堂兄只告知她翠柳被围杀的经过,却也足以让她猜出二皇子横插一脚的用意,左右不过是想借机博得乔千承的支持。 而今被她夺了去,不,应该是说被殿下夺了去,她只是从中顺道为兄长谋了个福利,让兄长能有个好前程,如此一来,倘若二皇子发现了兄长竟到了乔千承的身边,兄长定然会有危险。 前有壁虎砚台的来历尚未完全明朗,后即将要有承受二皇子拉拢乔千承不成的牵怒,看来待明日乔桑落葬,乔千承离京赶回岭南,她也得尽快找个理由,让兄长在乔千承的后脚离京,争取快马加鞭追上乔千承,一路有乔千承作伴,她便不必担心兄长会死在前往南蛮的路上了。 七…… 孟十三想到第七条,放下左手,坐直了身体,伸手把后面的大迎枕放好,她往后靠了靠,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半靠着往院子角落的芭蕉看。 七,殿下因龙舟翻船不吉之兆,顺势征得陛下的首肯,彻查起去岁略阳水患大灾一事儿,涂崖打了头阵,结果重伤,殿下因此亲自出马,离京前往略阳亲自彻查,而就在这个时候,辅国大将军云之雾的嫡长孙云宋与大堂兄、季大公子于宝莱楼一聚,此是否说明了云府有意靠入东宫,同样有待查证。 八,殿下让她夜会乔千承密谈,却没有知会大堂兄与季大公子,她曾以言语试探过大堂兄,了解到他们两人一直好奇殿下派了谁去和乔千承密谈,却又因着处于敏感时期,而硬是按捺下好奇心,并无细查,甚至连去见乔千承都不曾。 她要不要告知大堂兄那个人就是她,倘若说出来了,会不会对殿下有妨碍,毕竟她也不知殿下如此做到底是因何。 九,以第八条的结果来看,祖母并未将她掺和进将乔千承拉拢靠入东宫,并已成功拉拢乔千承同意站阵东宫一事儿,告知祖父与大伯父,要是有告知,大伯父不可能不告诉大堂兄,大堂兄也不可能不会来问她当晚的细节。 没有问,说明不知道。 而祖母为何没有说,她倒是明日就可以去当面问一问。 十……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有深意 宝珠候在七彩宝石珠帘边上,不敢惊扰沉思的孟十三,安静如透明。 赏春中间进过屋,见状也是默默地又退了出去。 人定一过,宝珠走到南榻前,轻声提醒道:“小姐,亥时了。” 把从她被雷劈入世成为孟良辰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一件抽丝剥茧的孟十三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孟十三收拾收拾整理出来的思绪,起身下南榻,往宝珠铺好的拔步床走,脱鞋上床睡觉时,孟仁吉果真从乔府的后门走出。 “出来了!公子!”奈舍激动,真被公子说中了,今晚真能早些回府,不必爬墙被抓了! 陆罗也是高兴,眼下刚过人定,他要蹲的人便出来了,接下来只要等孟仁吉走远一些,离乔府有段距离,再在一个悄无人烟的黑小胡同里拦截孟仁吉,问清楚孟仁吉为何会出现在乔府之后,他与奈舍护送着孟仁吉平安回到孟府,今晚之事便了了。 陆罗主仆在准备随着的行动,隐于高处的风筝也在默默盘算着如何甩掉陆罗主仆,安全地将孟仁吉护送回孟府。 看着仅孟仁吉主仆出来,并无第三个人,风筝暗忖果然被小姐料准了万一,乔千承并没有派人送手无寸铁的二公子回府,放任二公子身边只一个同样无甚武力的文方于夜深人静的夜幕之下,毫无安全保障地回府。 要知道乔千承一回到京城乔府,虽是奔丧而来,且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然京里的大人物可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他们只会看到乔千承回京,对于他们而言是个拉拢的机会,今晚虽是风平浪静,也保不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形如陆罗那般蜇于暗处,抱着目的等待出手。 如若其中还有此前被小姐横插一杠,而计划尽毁错失拉拢机会的二皇子,那今晚二公子从乔府后门出来的这一幕,无疑便会演化成架在二公子脖颈上的一把利刃,指不定在二公子从乔府回到孟府的这段路上,便会落下来取了二公子的性命。 孟仁吉从乔府后门出来,也是小心翼翼,既有松了一口气儿之感,亦有莫名其妙之感。 按理说,他自到乔将军身边起,乔将军便表现出来处处为他着想,并让其身边的亲兵奇城务必要照顾好他,换句话儿说,就是要保证他的安全。 从这一句话儿里可以听出,他进乔府其实并不安全。 而在这一点儿上,此后他在乔府后宅主院的跨院里住下,便可以清楚地感知到。 他从八岁起就是在庄子上长大的,身边的恶意无需特意去注意,他便能清楚地感知到。 乔郎中与乔二夫人并不像乔将军与乔大夫人那般待他友好,还企图让他搬到乔府前院客院里去住,若非被乔将军拒绝了,他可以料想到在前院客院里住着的两日,定然是生死难料。 乔二夫人连习小姐一女娘都可以狠心地将其告上京衙,意图让习小姐为乔小姐抵命,丝毫不顾习小姐实乃无辜的事实,那对突然出现在乔将军身边的他,一旦下手定然会更狠。 光想一想,他便是心有余悸。 平生深刻体会到,古人言的最毒妇人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终于到了他该出府的时候,他却万万没想到乔将军竟会选在此夜深人静的时辰让他出府,且并未让奇城送他一程。 也不管他今晚会不会回不到孟府。 这与最初乔千承处处护他周全之举,完全自相矛盾。 临出来前,奇城还对他说:“将军此举亦有深意,望公子莫让将军失望。” 深意? 孟仁吉站在原地思考着。 文方去把停靠在后门不远处院墙下的孟家马车赶过来,停好跳下车驾,摆好脚凳道:“公子上车。” “嗯。”孟仁吉在文方的搀扶下一脚跨上脚凳,上车进了车厢坐下。 文方收好脚凳,跳上车驾挥鞭,低斥一声,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往乔府后门所在的巷口驶去。 风筝的身影微动,悄然于夜幕之下潜行,跟在马车后面。 陆罗来时便让奈舍给马蹄包上消音的厚厚棉布,两匹马儿于夜里跑动,俱是落地无声,孟家马车一动,主仆俩也骑上马背,悄无声息地远远缀在马车之后。 缓缓行驶的路上,陆罗是在等待时机拦截,风筝则四处警惕,随时准备出手,而马车上的孟仁吉主仆毫无所觉。 文方还有心情问道:“公子,奇城校尉说的乔将军此举有深意,此举指的是什么?深意又是什么?” 奇城奇关都是校尉军衔。 “此举是指让我们自己回府,深意么……不确定。”孟仁吉的声音从车厢里轻轻传出,随风飘荡着,不仅落在文方耳里,也同时落在于高处走檐走壁,紧紧跟在马车后的风筝耳里。 至于陆罗主仆,则因离得较远,听不见。 “那公子回府之后要不要与大小姐说说?”在文方心里,大小姐是万能的,什么都懂。 往前每每听到这话儿,总会笑着附和的孟仁吉在这一刻,却破天荒地沉默了。 文方听不到回答,疑惑地唤了声:“公子?” “你该知道大妹妹为了我的前程费了多少心思,此中又使了些我不知晓的手段……总之,大妹妹为我谋得乔将军赏识的机会,来之不易。”孟仁吉声音略微低沉,仿佛肩上压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重担,“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教大妹妹失望。” 文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大小姐心里想的,与公子口中说出来的,分开来听,他都能懂,可一合起来,他就听不懂了。 不懂,唯有闭嘴。 他专心赶车,不再说话儿。 风筝听到孟仁吉的言语,却不禁往车厢深深看了眼,暗道二公子虽不济,好在也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小姐总算没白费功夫。 一路跟进湛渐坊,奈舍见陆罗还是没示意他动手,他不禁问道:“公子是不想拦截孟二公子的马车了么?” 陆罗望着前面那刚刚拐过街角进入湛渐坊的孟家马车:“感觉有点儿不踏实。” 第三百一十四章 更夫现 说着他左右前后看了看,他的神色渐渐凝重。 奈舍闻言一凛,瞬时全神戒备起来。 上回公子说感觉不踏实,还是公子带着三小姐进陈楼的时候,果不其然当日三小姐借机闹事儿,欲取孟大小姐性命,累及公子被孟大小姐狠狠往身上打了两鞭子见血。 现在公子又这么说,那接下来定然是要出事儿了! 不止陆罗感觉不太好,于高处一路随行保护的风筝也紧紧盯着下方的马车,鉴于多年风里来雨里去自身对危险形成的敏锐,眼下她看着安静的街道,也有种风雨欲来的直觉。 湛渐坊住的都是权贵,每座府邸之间的间隔都离得较远,不会有两府共用一面院墙的情形,要么隔着一条街,要么隔着一条胡同,彼此都有足够的隐密空间。 完全不存在这边的府邸嚎一嗓子,便教那边的府邸听到了个囫囵。 当然,如若连续嚎得非常响亮,或叫得十分的惨,那还是能引得左邻右舍的脑袋伸出墙外一探究竟的。 不过此种情况,基本不存在。 诺大的府邸,前院后院宽广得很,除非故意为之,否则传不出去。 同样道理,如若在府邸外面出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处于人家府邸大门正中间,其门房都不会出来看一眼,权贵之间,秉从的是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的原则。 如若真在人家府邸大门外闹起来,门房瞧一眼,回去禀报,多半也只会得到一个把大门关紧,别多管闲事的示下。 自扫门前雪,是在权贵勋贵满地跑的皇城根下,最好的自保方式。 换言之,孟仁吉真在湛渐坊出了事儿,尽管他姓孟,那也是自求多福。 风筝很知这一点儿。 陆罗出身权贵,又与皇室沾点儿边,他更清楚此一事实。 “公子,要是孟二公子出了事儿,咱们出手么?”奈舍已知晓公子把孟大小姐放在心上,要是孟大小姐的兄长在回府的路上出事儿,他们又恰巧一路暗随,不知便罢,知了那要如何应对,他必须得先示下。 听到奈舍低低的声音,陆罗几乎没有犹豫,答道:“自然是要救的。先时我说了不能让她二哥出事儿,绝非随口之言,往后事关孟大小姐之事,你也不必再问,只要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那必然言出必行,绝无出尔反尔之理。” 他不止回答了奈舍的请示,更是直接同奈舍讲明往后诸如此类之事,不必再示下,干就完了。 奈舍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诺。” 他回去就得跟奈页通个气儿,正好奈页总要私底下问他,孟大小姐在他们公子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份量几何他无法言说,把公子这段话儿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奈页听,让奈页自个儿掂量掂量。 文方赶着马车,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彻整条街道,看着平整幽黑的路面,月辉浅浅晒在地上,马车两边车厢檐角各挂着一盏马灯,他握紧缰绳平稳地驾着车,丝毫不知危险正悄然来临。 坐在车厢里的孟仁吉亦如是。 “咚!咚!”? 更声响起。 更夫出现。 迎着孟家马车走过来的更夫戴着竹制的斗笠,边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身形削瘦,衣着老旧,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天蓝色短打,脚踩着布鞋,走路竟是没有任何声音。 他一手提着更锣,一手拿着更梆,老态龙钟地走着。? 文方瞥了眼,见是更夫,也就没在意。 而在车厢里的孟仁吉还在想着如何才能不让孟十三白费一片苦心,连街边出现了一个默不作声的更夫也不知。 更夫一出现,风筝便注意到了,随时准备着出手。 在马车后面的陆罗也在远远见到更夫后,示意奈舍悄然近前去,确保若更夫有问题,奈舍在马车近处能及时出手相救孟仁吉。 更夫走得缓慢,也走得很自然,见到有马车,还往街边避了避,典型普通老百姓因敬畏或害怕权贵的心理,而小心翼翼离远,不想惹祸的正常行径。 陆罗远远瞧着,与在高处盯着的风筝,同时觉得对方或许真只是碰巧路过的更夫。 话说回来,眼下是夜里,在街上遇到更夫,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已然悄身赶至马车后面不足丈余地的奈舍,边躲闪着身形避着不让文方与更夫发觉,边也在暗忖着许是他和公子多虑了。 更夫已走到近前,与马车擦身而过,文方忍不住还是看了眼,更夫如常走过,他收回目光。 而变故,就在文方收回目光的一刹那! 感受到文方收回了注视,更夫手中的更梆往腰间一插,右手伸入怀里,从粗衫里摸出一把匕首,如闪电般从车窗掷进车厢。 车窗垂下的窗布不堪一击,即时被戳破,整把匕首成功掷进车厢。 更夫见畅通无阻,甚是顺利,几乎可以预料到车厢内的公子被他的匕首横着划过脖子,鲜血立刻从脖子刀口冒喷出来的情景,他好心情地勾起嘴角。 本以为要刺杀孟府的公子甚难,没想到这般容易! 待事成,他定能拿到殿下的厚赏! 可惜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风筝与陆罗、奈舍在此前虽未瞧出更夫的异常,却不管有无异常,该有警惕,他们都不曾放松过一息。 时刻准备着出手。 于是,几乎是在更夫出手的同时,风筝从上由下,奈舍从侧由中,两人齐齐出手。 风筝在上面一直盯着更夫,更夫出手的第一息,她便紧跟着在下一息出手,从匕首刺入车厢的角度判断,她可以断定那个位置恰好是孟仁吉的脖颈处。 判断出来,手中剑立刻从另一侧车窗进入,几乎是在盲视之中,她凭着多年与人交手的经验,与精准的听声辩位,长剑刺破窗布,同样直逼孟仁吉的脖子,及时成功地击落已要划破孟仁吉脖子的匕首。 与此同时,奈舍出手本想冲进车厢救下孟仁吉,不过他速度稍慢,风筝快他一步执剑刺入车厢。 他认得风筝,自不会以为风筝也要取孟仁吉的性命,心知风筝此举,定是为了救人。 第三百一十五章 并不是 既是如此,孟仁吉已有风筝去救,他脚尖一转,即时扑向上一息鸣鸣得意下一息便满面愕然的更夫。 更夫反应也快,本还想向车厢补刀,力取孟仁吉的性命,然而奈舍持剑这么一扑,为求保命,他只能先快速地避开奈舍手中的长剑。 这么一避,他便错失了补刀的机会。 当然,他真有机会补上第二刀,风筝也不会由他得逞。 奈舍的身手比不过风筝,却高过更夫,几个回合打下来,更夫已不敌。 待风筝见孟仁吉无事儿,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惊险吓得口不能言之外,她嘱咐脸色发白的文方:“照顾好二公子。” 文方回过神儿,手脚发软地爬进车厢,将孟仁吉护在身后:“公子放心!奴婢誓死保护公子!” 如若公子出事儿,连风筝都给派出来保护公子的大小姐,肯定饶不了他! 他于突发事件之中慌乱勒住缰绳,把马车停下来,停稳之后看着突然刺杀自家公子的更夫,以及从天而降的风筝和奈舍,于混乱场面之中,他也后知后觉慢慢想到了什么。 本以为此一路回府,仅马车上的公子与他,没想到竟是被一路跟随保护与候机刺杀! 孟仁吉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儿。 他把身前的文方推开了些,掀起破烂的窗布往外看,看到马车外的三人已打成一团。 风筝救下他之后,跳下马车也加入了战局。 更夫本就打不过奈舍,风筝一加入,两把长剑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同时刺向更夫,不过几息,更夫便狼狈非常。 孟仁吉方将险些被杀的惊惧虽仍残留在他脸上,一见风筝和奈舍两人明显把更夫压着打的现状,让他如雷鼓动跳得飞快的心,渐渐被安抚了下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儿。 呼出浊气儿之后,他蓦地想到奇城同他说的乔将军的深意。 莫非他从乔府回孟府的路上,乔将军早预料到了不太平,故而方让他自个儿踏着月色回府,为的便是想试试若无乔将军派出人护送他,他能否活着回到孟府? 想到此,他心口一滞。 若真如此,若非大妹妹早有先见之明,将风筝派出,于一路上暗中跟随保护着他,刚才更夫的那一刀,便已将他的喉咙割破。 他已一命呜呼。 哪里还能安然地坐着,早倒在血泊之中,去见他的娘。 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忘了他的生母,可他并没有忘,他只是忘记了娘的模样,却永远记着娘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儿。 娘说:“吉哥儿,娘就要死了,等娘一死,你爹就会来接你回到孟府,也只有娘死了,你爹才会来接你回去认祖归宗。” 所有人都以为他娘是病死的,可只有他知道,并不是。 娘是为了让他能成为真正的尚书府公子,不再避于黑暗之中当个外室子,能走到阳光之下堂堂正正地姓孟。 他娘才死的。 他如今的一切,是他娘用命给他换来的,他的命不止是他自己的,更是他娘的,这便是为何明明在过去十年,生活得尚不如下人的他,却能凭着一股意志向上,千方百计找寻机会回城,回到孟府的真正缘由。 他不能死。 不管是为他舍弃性命的生母,还是为他煞费苦心的大妹妹,他都不能死。 孟仁吉经过刚刚发生的命悬一线,从而意识到孟十三给他安排的这条路,拼搏得好,那便是大好前程,稍有差池,那便是鬼门关。 在这条道路上,他不仅得学会自保,还得习惯时刻面临随时随地的危险,而当他真的站到乔千承身边之时,他还得有一技之长,能为乔千承所用。 或者说,必要时,他还得替作为他的上峰的乔千承挡刀。 而到那个时候,再不会有风筝能来救他,一切险境都得靠他自己化解,并在化解之中迅速反击。 想到此,他不免有些信心不足。 垂下睫毛,掩去眼底的颓废丧气。 不,他要变得强大,他必须变得强大! 文方怔怔地看着重新抬起脸来的公子,双眸之中那突然燃起的光芒。 车厢外的打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几近在孟仁吉燃起熊熊壮志的同时,更夫被风筝一剑横在颈脖上,奈舍亦是剑指更夫后背心房的位置。 更夫稍再反抗,风筝能一剑割喉,奈舍同时能一剑穿心。 届时,更夫便死得不能再死。 更夫作为死士,岂会不知如此情形,他已无活路可走,也没有迟疑,在被双剑齐齐指着要害的下一息,他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嘴角留下黑浓的鲜血。 随着往后一倒。 奈舍迅速让开,任更夫倒在原来他站的地方:“又是一个死士?” “又?”风筝疑惑地看向他。 他解释道:“我家公子以前也被刺杀过,每每不成,死的都是如这般的死士。” 风筝点头,她从前还是崔七公子手底下的部曲时,派来要七公子性命的,也多是对方培养的死士。 陆罗只会野蛮打架,不会武功,故而他是全程避在远处看着,直至看到更夫倒地死亡,他方从藏身的隐蔽处走出,来到孟家马车前头。 陆罗一走出,风筝听到脚步声,往声源处看,见是陆罗,便没有动作,待到陆罗近前,她方礼道:“陆二公子。” “公子,此更夫乃不知哪个府邸培养的死士,见不敌奴婢与风筝姑娘,又不想被我们生擒,快速咬破齿中的毒药,已然中毒身亡。”奈舍亦禀道。 陆罗看了眼已死的更夫,其布满皱纹的假脸已被撕下来丢在一边,露出其普通的年青面容,问道:“他身上可有能代表身份之物?” 此话儿其实问得多余。 既是死士,除非其主有心嫁祸给旁人,且料定死士必死,否则死士的身上不可能会随身携带可暴露身份的物什。 但他还是象征性地问一句。 奈舍摇头:“没有。” 在他家公子走过来之前,也就是在更夫倒地之后,他与风筝一前一后都搜过死士的身,除了扮作更夫必备的更锣与更梆之外,死士身上士净得很。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何改观 这时,听到车外说话声的孟仁吉在文方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走近陆罗一礼:“今晚多亏陆二公子出手相救。” 真是世事难料。 犹记得三个月前,他终于寻到机会跑进城,却在雀仙楼被眼前的陆小国舅毒打了一顿,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没想到三个月后的此时此刻,竟也是陆小国舅救了他。 “纵然今晚我没有让奈舍出手,孟二公子亦无性命之忧。”陆罗看了眼风筝,意思很明显,有风筝在,区区扮作更夫的死士,也取不了孟仁吉的性命。 如此这般,他没什么好居功的。 孟仁吉能听出弦外之音,却还是坚持道:“还是得多谢陆二公子。” 风筝在一旁,全程没插话。 毕竟自家二公子与陆小国舅说得都对,没有奈舍出手,更夫也不是她的对手,然有奈舍出手帮忙,也确实是更快更顺利地解决掉了死士。 “不知陆二公子为何这么晚了还出现在此?”孟仁吉接着问道,风筝不必问,定是他大妹妹派来保护他的,那么陆小国舅呢,莫非是巧合? 更夫已死,不必再理会,陆罗这边和孟仁吉说上话儿,奈舍便走回陆罗先时藏身的地方,把同样隐于暗处的两匹马儿给牵过来。 牵到近前,正好听到孟仁吉问的这话儿,奈舍心中暗忖,还不是为了你家大妹妹。 陆罗却是轻轻巧巧地一笑:“路过。” 结束话题。 孟仁吉很有分寸地不再多问:“那现在……” “现在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陆罗顺势而道,“正好,我骑马儿骑累了,借孟二公子的马车搭一程,可否?” 孟仁吉连忙点头:“可。” 倒是风筝禁不住瞥了陆罗一眼,惹来奈舍也瞥她一眼。 她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回。 马车不比大车,车厢小,原本风筝是想让文方进车厢陪孟仁吉坐,她来负责驾车,经果陆罗这么坐进车厢,文方便仍旧驾车,她刚骑上陆罗的马儿,与奈舍骑在马车前后,拱卫着马车继续往前。 孟府和陆府同在湛渐坊,就是隔得有些远,按陆罗的意思,直接往孟府,到孟府之后,陆罗下车换骑,与奈舍再一同打马回陆府。 如此安排,尽是为了孟仁吉的安全。 孟仁吉感激归感激,却也晓得天下没白得的吃食,在心里琢磨了一阵,也没琢磨出什么来:“那死士就那么任其横尸于街上,若是让当班的东城兵马司差役发觉……” “收尸便是。”陆罗听着话头,便知孟仁吉想说什么,他体谅孟仁吉是刚刚从庄子上回到孟府,其间十年的空白,令孟仁吉对城中之事多半不知根底,看在孟十三的面子上,他毫不吝啬地给予答案,“收完,再往城外的乱葬岗一丢,便是那死士的归宿。” 孟仁吉嘴巴不自觉微张,迟疑地确认道:“他们便不查一查,核实一下那死士来自哪里,又是为何会死在夜里的街上?” “京城乃天子脚下,大人物多得是,小人物更是一抓一大把,却不管大人物还是小人物,谁还没被谋害过?似此等直接派出死士刺杀,那都是好的,让人不知不觉死于香甜的睡梦之中,那才是真正的歹毒狠辣。”陆罗说完,又拿自己来作例子,“就说我吧,从小到大,我就没少被下毒、刺杀,还经历过各种看似巧合,实则人为制造的意外,我能好好地活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少不了陆氏祖宗的保佑。” 孟仁吉这回直接听了个目瞪口呆:“陆二公子……陆二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承孟二公子的吉言。”陆罗毫不客气地承下,跟着也祝福一句,“孟二公子今晚没死,前程也必是无量。” “亦承陆二公子的吉言。”孟仁吉微垂眼帘,掩去黯淡的眸色,他太容易被杀了,能不能活到前往岭南追随在乔将军麾下,还得两说。 以往十年在庄子上,要杀他易如反掌,那时他身边既无文方,更无风筝,只是孤独的一个人,对方若要杀他,比杀只鸡都容易,对方却没有这么做,不过是因着那时的他毫无价值,并不值得对方专程派出死士来杀他。 今晚遭到刺杀,他脑子再不比大妹妹好使,也能猜到尽因他进入乔府,站到乔将军身边之故,非是因他这个人,实因他姓孟,他得以入乔将军的眼,与孟府息息相关,更与某些人的利益丝丝入扣。?? 而孟府,又与东宫一体。 如若孟府通过他得到乔将军的支持,无疑又是东宫的一大助力,对方哪里容得他得逞,少不得是要让他去见阎王的。 可惜了,对方大抵没有想到,孟家人谁都不在意他,可还有大妹妹在意他,在意到精准计算出今晚他会离开乔府,趁夜回到孟府,便派来风筝一路暗随。 还有陆小国舅身边的随从,身手也是不赖。 如此风筝与奈舍两人一联手,对方本以为杀他不难,故而派来的死士不过一人,免不得只剩下被反杀的下场。 陆罗轻声笑:“咱们都要好好的。” 孟仁吉听到咱们二字,抬眼看了看陆罗,见陆罗脸上的笑容并非作伪,他不禁问道:“陆二公子因何对我改观?” 陆罗顿了顿,觉得坦诚也无碍,故直言道:“因孟大小姐。” “此言何意?”事关他家大妹妹,孟仁吉因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丧气即时一扫而空,坐直了背脊,双眼锐利地直盯陆罗。 “于雀仙楼初见孟大小姐之时,没想到便闹得甚是不快,后来在陈楼再见,也同样是不欢而散。”陆罗自然不可能说他想当人家的大妹夫,因何可以坦言,具体解释起来,还得摆一摆事实,“再后来,孟大小姐在碧虚庄园出面帮了我表侄女,免去瑶儿受人蒙蔽利用,继而背上恶名。” 最后总结:“孟大小姐心地纯良,又护短得很,不管是报答孟大小姐的仗义执言,还是让孟大小姐重新认识一下我,既是今晚凑巧路过,那便不可能袖手旁观。” 第三百一十七章 我保证 听了半天,孟仁吉总算明白过来。 陆小国舅待他好,尽因他家大妹妹帮过姜家小姐,要说改观,那也是陆小国舅对大妹妹改观,并意图扭转其在大妹妹跟前犯下的不好的行为,也想大妹妹对其改观。 那么问题来了。 陆小国舅想大妹妹对其印象改观,其目的是什么? 孟仁吉一下子严肃起来:“我家夭夭自然是样样都好。越矩之事,更是不会做。” 他家大妹妹懂规矩守规矩,陆小国舅想博大妹妹的好感,那也得正正经经来,若是依着恶霸行径为之,那可不好。 陆罗听出孟仁吉的言下之意,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是,孟大小姐样样都好,最是守礼不过。孟二公子放心,以往我虽混账,可也从未欺辱过好女娘……” 孟仁吉想起有关陆罗曾一脚将一个女娘踢开之举,听陆罗说到此处,他的视线瞬间转落在陆罗英俊的脸上。 马车里掌着灯,灯光透过灯罩发出晕黄的光芒,暖暖的光打在陆罗的侧脸,照出他的尴尬:“我、我也确实踢过一位官家小姐,那也不能怪我……罢,我便在此向孟二公子保证,从今往后,纵然有哪个女娘恶心到令我忍无可忍,我也不会再动脚!” “陆二公子倒也不必向我保证……”向他保证什么的,孟仁吉是怎么听怎么古怪,不自觉蹭了蹭,悄悄坐得离陆罗远一点点,“我非陆二公子的长辈,实不必如此。” 坐在车驾上赶车的文方也是听得一脸懵。 风筝则意味深长地看了奈舍一眼:没想到你家公子竟有此等癖好。 奈舍被风筝这一眼看得有口难言:误会了,误会了! 陆罗还想说孟仁吉是孟十三的兄长,那么算起来也能算做他的兄长,他向其保证,也不算什么,但转念想到他连孟十三的心意都还没摸清,便不在她兄长跟前透露心声了。 于是他闭上了嘴。 眼下还是少说为妙,省得再多说两句,被她兄长误会了什么不好的误会,再往她跟前一说,那他可真是跳进旷广河也洗不清了。 把孟仁吉安然送回孟府,陆罗也没多言,下了马车骑上他自己的马儿,冲孟仁吉挥挥手,便调转马头,与奈舍一前一后奔进夜幕之中。 回陆府去了。 孟十三得到风筝的回禀,已然快亥时末,听完之后,便让风筝下去歇息,她打算明日一早再找兄长好好谈谈。 风筝临回自个儿屋歇息之前,她问道:“小姐,那死士的身份可要查一查?” 孟十三摇头:“既是死士,也已经成了尸体,便无需白费功夫了。” “诺。”风筝退下。 听到风筝出去后把门给她关上,她又在拔步床上躺下,闭上双眼,继续睡觉。 孟仁吉就没孟十三这般谈定了,他回到森万院,进了尘飞堂,接过文原刚沏上来的热茶,迎着腾腾的热气硬是抿了半碗。 滚烫的茶水下肚,他方有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文方在边上侍候着,文原沏茶上来后也没退下去,在孟仁吉呵着热气吃茶时,他们很想开口说公子等等,等茶凉些,茶温正好再喝。 但他们终是谁也没开口。 公子没回来之前,文原得了大小姐让宝珠过来同他说,今晚公子会回府,让他等着。 他自然得等着,他到森万院院门口等! 故而在片刻前,他终于见到公子的身影时,他是满面笑容地将公子迎进院,直迎进尘飞堂,他有许多话儿想问,正巧文方有许多话儿想说,一路过来,他便把公子不在府里的这两日,所发生过的重要之事给听了个遍。 文方还着重跟他说了今晚回孟府的路上,在进了湛渐坊后的街道上,公子险些被扮作更夫的死士一刀毙命时,他是直接给惊了一身冷汗。 刚才在茶水房沏茶,他手都是抖的。 不怪他没出息,文方比他还惨,一路赶车回来,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一路。 他们不是公子,差点儿死在外面街上的也不是他们,他们都这样后怕了,捡回一条性命的公子,这会儿坐下来,那更得后怕极了。 不顾茶烫硬喝了半碗,这是公子想压下内心的不平静,努力将命悬一线的后怕给祛除散去。 他们能理解。 他们才没开口。 孟仁吉缓了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这么一放松,他肚子饿了:“去找找有什么能吃的。” 文方看向文原。 文原回道:“今晚宝珠来同奴婢说,大小姐想着公子今晚便能回府,便也让宝珠提出一个食盒,说是金银今晚做的,做了两份,一份被大小姐在今晚早些时候提到建丰院去,给大公子食用了,大小姐从建丰院出来,回到泰辰院,便也让金银照着做了第二份一模一样的点心,做好了便让宝珠送到咱们院里。奴婢一直温着,公子想找吃的,正好可以吃,奴婢这就给公子拿去!” 一长段话儿说完,他既是把点心的来路交待清楚,又回了话儿。 文方目送着文原跑出尘飞堂,往茶水房那边去,想来那些点心就放在茶水房里温着,感叹道:“大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待公子也是好到没话说。” 孟仁吉轻嗯一声,端起剩下的半碗茶喝尽,轻轻搁回桌面道:“待到明日,你和文原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商量一下,你们谁要跟着我离开京城。”? 文方立马慌了神儿:“公子!奴婢们是谁也要一直跟着公子的!” 虽然文原不在,没听到这话儿,可文原和他一样,是真心将公子当成一辈子的主子的,定然也不愿意离开公子。 “不行。”孟仁吉没有具体解释,现在也不太好解释,只是继续说,“你们商量好了,明儿掌灯时分,便来同我说。” 文方文原都很好,各有各的长处,他其实也选不出来。 但随着乔将军离京,他的离京之日定然也会很快到来,指不定也就这几日了。 不管是文方继续跟着他,还是文原继续跟着他,总归总有一个人要留守在孟府里,不可能都跟着他离京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下一位 文方见到孟仁吉态度坚决,只能一个人继续跟着公子的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想着也不必待到明日,今晚公子就寝之后,他便要与文原好好说说,看能不能把跟着公子的唯一名额让给他。 至于公子要离京的原因,他想着应是与乔将军有关。 公子可能是要去岭南…… 他一定要跟着去! 翌日孟十三本想起个大早,奈何昨夜被风筝喊醒禀完事儿再睡,今儿起不来,愣是睡是日上三杆。 风筝半夜回府时,没有吵醒宝珠和金银,不过宝珠一大早进屋见孟十三睡得极香,只站了一会儿,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并重新关上门。 作为贴身大丫鬟,自家小姐有多累,得操心多少事儿,她是最清楚的,难得见小姐决心锻炼之后,第一回惫懒没晨起,她也不忍心把小姐叫醒。 孟十三刚洗漱完,换过衣裳,正伸着懒腰,金银便来报孟仁吉来了。 进到明晓堂坐下,孟仁吉直接进入正题:“夭夭,风筝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他特意等到快午时才来,便是想着容个时间,让风筝等大妹妹起身,跟大妹妹细说昨夜他被刺杀之事。 “嗯,昨夜里风筝把二哥安全送回府,回到院里便同我说了。”孟十三道。 孟仁吉端茶的手一顿,暗忖怪不得一直晨起锻炼的大妹妹今儿起晚了,原是昨夜里风筝连夜回禀了:“其实已经过去了,并无大碍。” 孟十三完全不苟同:“二哥,昨夜的刺杀只是个开始……不,确切来说,是二哥站到乔将军身边之后的一个开始。而在此前,二哥可还记得二哥突发的癔症?” “你是说……”孟仁吉经提醒,也想到了什么,“那回我突然失常,学起壁虎趴到墙上去吃蚊子,乃是人为所至?可你不是一直没查到源头么?” “快查到了。”孟十三此前不想让兄长分神,好专心用功念书,她便也没同兄长提过进展,“先时我没说,是打算待有确切的结果,再同二哥说。但现在二哥快要远行,有些事情,是到时候跟二哥好好说说了。” “你说。”孟仁吉点头。 “二哥此前突发癔症,并非真的癔症,只是形似癔症。”孟十三说完看兄长反应,见孟仁吉并无疑问,她方接着往下说,“而罪魁祸首,我已有些眉目,只是中间一个很重要的人被灭口了,这才导致这件事情停滞了有些久。” 孟仁吉问:“这个中间很重要的人是……柳掌柜?” “没错。”孟十三欣慰,看来兄长也并非全然没有自己的想法,即便事儿被她揽过来,一直都是她在查,可兄长也还是挺敏锐的。 孟仁吉看着孟十三脸上的表情诚恳道:“夭夭,你能不嫌弃我,能不仅救下我的命,还费心为我谋前程,我若再不争气儿些,恐怕纵然昨夜里有你派的风筝保护我,那离了京城,我身边再无武功极高之人可保护我,那我可真是凶多吉少了。我得学会自保,自保的首要,我的脑子得好使些,再不能似在庄子上或孟府里,随波逐流地活着,而是要尽我所能保有一技之长,最好是能让乔将军对我另眼相看。如此,我的脑袋才能在脖颈上呆得更牢固些。” 兄长自己能想通想透,孟十三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儿:“兄长能这样想,那就是太好了。不过凡事尽力而为,实在不成,咱们就另想他法,倒也不必……” “夭夭。”孟仁吉打断孟十三的话儿,“即便你不说,我也知晓你为了能让我站到乔将军身边去,定然是费了不少心力。而且,去岭南也确实是我的一个绝佳机会,我不想失败,以我的情况,也容不得我失败。” 眼下是孟府里除了大妹妹之外,无人知晓他即将要到岭南去跟随乔将军,一旦他离开孟府,离京前往岭南,外人不知告知,府里到底都是亲人,万没有以谎言搪塞的道理。 总是要说实话的。 一旦说了实话,那孟家人都知晓了他是去参军,且起点甚高,一参军便直接站到镇南将军的左右去,其他孟家人会不会对他寄予重望,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可大妹妹是一定对他有所期望的。 他能让所有人失望,唯独不能让大妹妹失望。 有决心是好事儿,想成功也是正向的,孟十三对此没有任何相左的意见,只是她有句话儿还是得说:“二哥,为了得到这个机会,我确实是下了功夫的,可最大的功臣不是我,而在于殿下,是殿下在前头铺好路,我顺着走下去,费了些口舌,这才让乔将军点头同意把二哥带在身边。至于成不成,并非一两句话儿便能论定的。岭南的情况,只有乔将军最清楚,你我再怎么说,那也是纸上谈兵,毫无实质。” “夭夭……” “二哥让我说完。” 孟仁吉合上嘴,点了点头。 孟十三继续说道:“我承认,我是希望二哥在岭南闯出一片天地,往远的说,我真正希望的,是二哥能成为下一位镇南将军。可同时我也知道,这不容易,不仅仅是于二哥而言,而是于所有抱有此想法的人而言,都是不容易的。” 大魏的四征将军,不管是哪一位,谁不是半生戎马,在烽火之中刀里来剑里去,谁又不是自小习武,练得一身武艺,又早早投军,攒得军功,一步一个脚步慢慢坐上四征将军之位的。 兄长则大不同。 是因着她的私心,她想成就兄长,想让兄长在将来能帮到她,才把兄长抬到这个位置上。 她是有私心没错,但她从未想过要因此,而让兄长失去性命。 “二哥到岭南之后,倘若实在不行,二哥只需记住,首要是要先保住自身,再论其他。”孟十三很明白愿望与现实的差距甚大,“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更明白,成功不是必然的,努力也不是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找一个 只是有机会才有可能,没有机会就永远没有可能。 “简而言之,岭南之行,二哥务必以安全为重,方可再言其他,否则没了性命,一切皆是枉然。” 孟仁吉这才听懂过来,大妹妹虽一心想让他登峰,却也害怕他在登峰的过程中会失足,以致失去性命,大妹妹这是想让他将来有机会一朝登顶,又要性命无虞地在哪一日重回京城与大妹妹相聚! 接下来兄妹俩又以如何才能达到安然无忧的安排进行了商讨。 商量来讨论去,最终结果无非还是得有个如同风筝一般身手甚高的人在身边,如此贴身保护着孟仁吉方为稳妥。 可要找这么一个人,身手甚高这一点儿还好说,终归天子脚下最不缺的便是高手,然要同时对孟仁吉绝对赤胆忠心,在短时间之内却是难了。 人心最是难以揣摩,也最是善变。 孟十三作为千年大妖,也不敢说自己有绝对的火眼金睛。 “京城里有许多镖局,都很可靠,风筝以前待的平安镖局,便能找到身手不错的保镖。”孟十三就事论事,“二哥,你做决定吧。” 孟仁吉的决定就是往镖局里找一个。 如此一来,倒省了文方和文原的相争,他们两个是谁也不能跟了。 与文原从后半夜争到天亮的文方闻言,即时沮丧地低下了头。 孟十三也同意孟仁吉的决定,只是忠心这一点儿,真的很难料,总有些放心不下。 她得同时另想个法子。 午后,她到了上房。 孟老太太刚午睡起来,正精神着,见到长孙女更是高兴:“夭夭,来,坐。” 孟十三坐上榻,往孟老太太身边蹭:“祖母,您知晓孙女儿要来啊?” “有些事情,你能忍到现在才来,也是难得。”孟老太太慈眉善目,红光满脸,笑得很是和蔼。 “祖母知晓孙女儿因何事儿而来?”孟十三一直觉得她这位祖母是个人物,想必年轻时更是在内宅说一不二,如今岁月无情催人老,脑子却依旧好使。 聪明人果真就是不一般,再老也比某些年青人要更厉害些。? 孟老太太缓缓点头,却不急着回答,转头吩咐刘妈妈道:“去把冰镇梅子汤端过来。” “诺。”刘妈妈笑着亲自去了。 “祖母,余小太医不是说您不能吃冰的么?”孟十三曾听余明路提过。 孟老太太道:“我不喝,给你喝的。这天气越发炎热,你一路过来,瞧,脖子都出细汗了。” “祖母眼神儿可真好。”孟十三笑着接过宝珠递过来的湿帕,自己往脖颈随意抹了两下,便递回给宝珠了。 如此不精细,看得孟老太太一阵摇头:“你啊。” “祖母这儿摆了好多冰盆,凉快着呢,孙女儿也就是刚坐下来,这才还有细汗,再坐会儿,肯定凉爽极了。”孟十三确实不怕热,想到怕热,她不免又想到李照沁,“祖母,过两日便是颜华郡主的荷花宴了,届时孙女儿想去赴宴。” 孟老太太自没有不同意:“好,都去。” “都去?美景来禀过了?”孟十三是事事缠身,倘若不是今儿带着问题来了,她都没想起要来上房陪祖母说说话儿,自然也就没机会将收到李照沁赏花宴的帖子与祖母说一说了。 “嗯,景姐儿来说过了,也说了你也要去,还说还是想同你一块坐车去。”孟老太太很是高兴看到府里唯二的两个孙女儿能不计前嫌,越走越近,于孟府,于她们日后各自婚嫁,皆有着莫大的好处。??? 孟十三倒是没有想到孟美景没有同她说要一起前往靖王府,倒是直接禀到祖母这儿来,难道这丫头还怕她不同意一块坐车去,故而先斩后奏不成? 想着不觉笑了笑。 最近这些日子,她这个妹妹,确实往好的方向改变了许多。 只心眼多,还是没怎么变。 不过只要孟美景的心眼用到该用的地方,别用错了人或事,她倒也不在意。 刘妈妈端起冰镇梅子汤,却只有一碗,看得本想喝个两三碗的孟十三不自觉咦了声。 孟老太太听着,顿时听出孟十三咦这一声的意思,端正的坐姿没变,只抬手轻拍了拍孟十三白嫩的脸颊,乐呵呵地说道:“天气热喝此冰镇梅子汤虽是最最解暑,可也着实寒凉,你一个女娘,还本就身子弱,万万是不可贪多,一碗足矣。” “都听祖母的!”孟十三暗忖左右她泰辰院里每日都有金银专门给她做的冰碗,也有梅子汤芙蓉汤各种汤,她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不差上房这两碗。 岂料被孟老太太看透了心思:“你回院子以后,也不能喝多此般寒凉之物,另以为祖母的长春院离你的泰辰院远,你便想着待回了院,便可为所欲为。” 孟十三这回直接苦瓜着脸:“祖母,这天气热……” “那也不行。”对这一点儿,孟老太太是寸步不让,“姑娘家最忌体寒,你今年已及笄可是可以说亲的了,更要注意饮食,万不能一边让余小太医给你调养着身子,一边却胡吃海喝没个节制。如此,岂非白费功夫?” 孟十三露出委屈的表情:“祖母可要明察,孙女儿在泰辰院里可没有胡吃海喝,一直都是照着余小太医的食补方子做的每日三餐。” “你身边的金银,那可是个好厨子,也就是没生在御厨世家,要不然指定得恩赐被召进宫里的御缮房不可。”孟老太太是老人精了,如今虽非一府主母,再不掌中馈,可府里内外之事,无论大小,可都逃不过她的一双老眼。 委屈的表情即时消失,孟十三也没有被当面戳穿的窘迫,露出灿烂的笑容道:“祖母果然最是关心孙女儿了,连在孙女儿身边专门侍候吃食的金银都知得这般清楚。” “你啊,不可贪凉,听见没有?”孟老太太可不跟孟十三嘻皮笑脸的,她对长孙女寄予厚望,想要进一步的首要,便是得养好身子。 这是为她身子着想,孟十三哪里有不应的,立刻点头如捣蒜:“听见了听见了!” 第三百二十章 未知透 孟十三喝完冰镇梅子汤,又与孟老太太聊了会儿家常与坊间近时几件趣事,其中也难免提到今日便要落葬的乔桑,时间过得飞快。 祖孙俩真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儿。 刘妈妈在边上瞧着,心中很是欣慰,想着自从先孟皇后薨逝,也就和大小姐相处之时,老太太方能这般开怀。 言归正传,孟十三问道:“祖母,殿下托我暗中去见乔将军之事,您为何没同祖父提?” “那夭夭先回答祖母,殿下让你去,可有让你大哥和季家那小子知晓?”孟老太太反问一句。 “没有。”孟十三明白了,敢情祖母与她想到一块去了,“祖母是觉得殿下如此做,必有殿下的道理,便没说?” 孟老太太点头:“殿下有殿下的安排。我这老太婆老了,帮不上什么忙,唯有尽量不添乱了。” 孟十三挽起孟老太太的胳膊:“祖母,孙女儿还有一事儿想要同祖母禀一禀,您听后可别怪孙女儿自作主张,可不能动气儿。” “先说来听听。”孟老太太就知道长孙女平日里不来,今儿特特来,肯定有事儿,果然是一件连着一件。 孟十三道:“祖母,自从二哥回府,便一直甚少出门,出门也只是出去买书籍字帖、笔墨纸砚……” 孟老太太打断道:“这些铺垫便不必说了。吉哥儿也是我的孙儿,从前他留在庄子上便也罢,如今回到孟府,他也已年十八,孟家少不得也要为他打算打算。无需你说,他从回府到现在,每日都在做些什么,祖母都知晓,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罢,你且说重点便是。” 已年十八,想再培养起来,实在是晚了些。 她于心中微微叹息,没再往下多言,只让长孙女有事说事。 孟十三想过祖母镇着内宅,只有祖母想知与不想知之事,没有祖母想知却不知之事,倘若祖母想知兄长之事,那自是能知晓得很清楚。 然则,兄长是以外室子的身份回到的孟府庶子,后又被送到庄子上无人知津十年,既是从前祖母从不关心,祖母能准兄长回到孟府已是因着提及此事儿的人是她,而她背后有着殿下撑腰,祖母方应得那般痛快,如此回到府后的兄长,她不觉得除她之外,还会有人真的关心兄长的前程。 纵然大伯母从不短缺兄长该有的份例,纵然是祖母亲口嘱咐,她也不觉得祖母与大伯母会真的为兄长打算,自然也就不会关注兄长在森万院里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未曾想却是她狭隘了。 兄长的日常,不止她会关心,亦被祖母尽收眼底。 看来不管是后院还是前院,祖母对府里之事皆了指如掌,且对待府里的孙辈,虽是嫡庶有别,祖母却也没忘个个都姓孟。 “祖母,孙女儿给二哥寻了个差事儿。”孟十三先说这一句,停顿下来看祖母的反应。 孟老太太被长孙女小心试探的模样逗乐了:“好,夭夭有本事!” 孟十三问:“祖母不问问是什么差事儿?” “与殿下交给你去暗中办妥的事儿有关?”孟老太太反问完,心里已有个底,“与镇南将军有关?” 孟十三惊讶:“祖母英明!” “哈哈哈……”孟老太太大笑,她就喜欢听小辈的称赞。 笑了一会儿,她细细接着说道:“我起先听底下的回禀,说你总到吉哥儿的院里去,每时呆的时间还不短,我便想着你定然是给你二哥在谋划着什么。后来听你来禀,说殿下托你暗中去见乔将军,我便又在想着你指不定又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岂知你却只禀其一,到今日方来同祖母禀其二。夭夭啊,你可知你是在与虎谋皮?四征将军不管哪一位,可都不是好惹的,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从来都只有辅国大将军云大将军,便是连当今陛下……” 说到此处,她不忘悄悄与孟十三耳语:“那都得差一截。” 孟十三听得睁大了双眼:“那可怎么办?孙女儿已然与虎谋皮,可还有救?” “你这丫头!”孟老太太笑骂一句,“在祖母跟前都这般不老实!” “祖母真知道了?”孟十三还没将孟仁吉欲往岭南之事道出,只说到这会儿,便让她知晓无论什么事儿,祖母其实心里都有个底。 只是这个底,她想知道到底是知了个透,还是只知一二。 孟老太太道:“说吧,什么差事儿?” 孟十三笑嘻嘻地道:“原来祖母不知道啊!” 还好还好,祖母只是知个一二,并未全透。 倘若不然,她私下让赏春在府里查问当年她娘突发的癔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之事,岂不是全摆在祖母眼皮底下。 回头还是得问问赏春,看到底有没有被谁察觉,倘若没有那是最好,往后赏春办事儿却是得更小心谨慎。 “说不说?不说祖母可不听了……” “二哥要到岭南去!” 没等孟老太太把假装不听了的话儿说完整,孟十三便道出今日来上房的第二件事儿:“乔将军已经答应了,也见过二哥了,待今日乔小姐落完葬,乔将军于这两日便要起程回岭南,孙女儿想着此去南蛮,路途遥远不说,路上也不太平,便想着最多错开两三日,二哥就得赶紧跟着离京,快马加鞭地赶上乔将军。只要一会合,有乔将军带着二哥,二哥的安全才算有了保障,此外二哥还需要有身手的贴身随从。” 听到事关岭南,孟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 本以为长孙女只是借助镇南将军于京城之中的势,为次孙谋了个京城武将之职,如此她没有什么不同意的,总归还在孟府的眼皮子底下,次孙差事儿办得好与不好,都会有孟府担着,不怕会没了性命。 然前往南蛮,却是大大不同! “祖母不是已然猜到孙女儿帮二哥找的差事儿,是与乔将军有关了么?”孟十三见状,心里渐渐有些微的忐忑。 她本就担心兄长一人离京,恐性命堪忧,眼下见祖母这般反应,她的心也沉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被呵斥 实在不行,等殿下回京,水蛇回来,她便让水蛇赶往岭南,贴身保护兄长一段时日。 待到兄长在岭南有了自保之力,再让水蛇回京。 而经祖母如此一变脸,她便知她为兄长谋划的这一步,实则迈得过于巨大了。 毕竟兄长不比大堂兄与二堂兄,庶出不说,更是从小不在孟府长大,尚书府公子该受的教育与培养,兄长是半分也没得。 至今连四书五经都读不全,拳脚功夫更是连个基础也没有。 虽说她早有想到,也想到来上房与祖母禀说,定然不会很顺利,真到这个时候,祖母的反应也恰恰说明她谋划的这一步,于兄长而言甚是艰难,更会丢掉性命。 她不免更担忧了。 有多大的本事,办多大的事儿,是她太过想当然,以为她能办到,兄长便也能办到,却忘了她是活了千载的大妖,而兄长不是! “祖母是猜到了与乔将军有关,可祖母却没想到你竟已这般胆大!”孟老太太一脸严肃,语气很明显带着责备。 孟十三乖乖接受责备:“是孙女儿思虑不周。” 孟老太太提声呵斥道:“你何止是思虑不周,你是急于求成,以致太过冒进而不自知!” 从开始说正事儿,刘妈妈便得孟老太太的示意,将德仁堂所有侍候的丫鬟遣了出去,屋里只她与宝珠各候一边侍候着。 此刻皆低首垂目,努力地将自己缩起来。 她们都被动气儿的孟老太太吓到了,这还是小姐(大小姐)迈出院门之后,初次被老太太责备呵斥。 而正主孟十三却完全没有被吓到,作为连千年雷劫都敢正面刚的蛐蟮大妖,非生即死的大场面都见过,仅仅一声呵斥,可吓不到她。 但她还是配合地缩了缩肩膀,默默收回挽着孟老太太胳膊的手,装作乖巧认错的模样:“祖母教训得是,孙女儿确实冒进了。” 她没有为自己多加辩解,而是直接承认错误,态度好得孟老太太不忍再说她。 见状,她乘胜追击:“眼下便是觉得二哥岭南之行实在危险重重,孙女儿这才厚着脸皮来禀祖母,望祖母能为孙女儿指点迷津,为二哥想出周全的法子。” 一则,兄长去岭南是件大事儿,瞒是瞒不下的,她必须主动上禀祖母,如此祖母方好帮她与兄长去同孟家其他人合计,为兄长离京之事铺铺路。 二则,便是如她话中所言,她既不想再从崔瑜那儿要人而再欠人情,那么自家人里知晓她夜见过乔千承之事,又能帮到并且肯帮她的人,也就祖母了。 “能有什么法子?”孟老太太叹声道,“不外乎如你所言那般,待乔将军离京,也得赶紧让吉哥儿离京,追上乔将军寻求庇护,也不能带原来身边侍候的人,该给吉哥儿找一个身手不错且事事周全的人跟着……” 此事儿本就难,时间还如此之紧迫,便更难了。? 依着她对此段日子以来长孙女的表现来看,长孙女也不像完全不管不顾的性子,虽说过去发生过几起表明长孙女实乃悍然之事,可长孙女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如何此番对待事关次孙前程之事,却全然罔顾了次孙的性命? 她有些不大信。?????? 轻轻指了指孟十三光洁的额头,她问:“你老实同祖母说,你是不是还有后手?”? “没有。”孟十三眨巴着一双无辜的丹凤眼,认认真真地解释,“孙女儿年岁尚小,远不如祖母思虑周全,亦如祖母所教训的,孙女儿急着帮二哥谋份好前程,乔将军又很快会回南蛮之地,孙女儿这才难免想漏了一些。” 她是有后手。 然不管是再向崔瑜要人,还是让水蛇随后赶往岭南,二者皆为退而求其次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这么做。 但也确实是后手。 祖母真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竟是什么都能猜准了。 往后她再到上房,不止得防着些早已成精的睿智祖父,在立谈之间无不洞悉的祖母面前,她也得收着点儿,万不能露出什么不该露的马脚。 还是做妖好,只管清修,哪里需要这般斗智斗勇绞尽脑汁费尽心神? 做人就是累。 孟老太太并不知孟十三心中所想,不过见长孙女否认了,她也没再逼问,只顺水推舟地敲打了下:“殿下信任你,是件好事儿,可有的时候,好事儿也会变成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你便会反伤。夭夭,你既已选择与殿下站到一处,那似你二哥之事,往后可不能再发生……你若真没有后手的话。” 孟十三看着她。 “有,便当祖母没说。” “祖母……” 孟老太太摆摆手:“好了,人,我给你找,最晚明日掌灯前给你。至于你二哥那边,此去岭南会是个什么情况,你可得跟吉哥儿说清楚。” “二哥答应孙女儿到乔将军身边去谋份前程之时,便清楚此去岭南必是生死难料。”孟十三想到乔千承之子,“二哥在此之前,便已知晓乔二公子死在岭南密林之事。连乔将军嫡子都能在乔将军的护持下,死于蛇口,可见南蛮凶险。” “清楚便好。”孟老太太握了握孟十三的手,温和道,“祖母不是想凶你,也不是想怪你,只是该让你知道的明白的,祖母都得教给你。” 她不想再看到长孙女最后还是步了闺女的后尘。 孟十三嗯声道:“孙女儿明白!祖母是疼爱夭夭,才同夭夭说这么多的,为的是让夭夭往后的路能平坦一些。祖母不必担心,孙女儿其实……是有后手的。” 终还是在最后选择实言以告。 毕竟祖母是真心为了她好。 孟老太太定定地瞧着孟十三许久,久到孟十三以为孟老太太因她片刻前的否认欺瞒而恼怒时……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再次响遍整个德仁堂。 刘妈妈与宝珠听着此大笑声,俱偷偷抬眼往上座瞄,看到孟老太太笑得前翻后仰之态,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儿。 老太太终归还是疼爱小姐(大小姐)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找到凶 “只是那后手,乃孙女儿实在没法子之后的下策,故而孙女儿不太想用。”孟十三迎着大笑声,说完要说的。 孟老太太笑得满脸皱纹,一双老眼泛着晶亮的光芒,甚精神地说道:“无碍,只要你事前心里有底,备有对策就好,说与不说,并无干系,祖母只要看到你好好的,便安心了。” 无需事事与她言。 从前闺女绾绾于闺中,便是她管得太多,事事参与,以致当年绾绾嫁进东宫之后,事事不与她言,纵然是她问,亦每每被敷衍。 而到那个时候,绾绾已不再仅仅是她的闺女,更是已贵为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绾绾不说,她无法再似从前那般,或逼或引或诱,令绾绾不再情愿也得将事情吐之于口。 导致到后来,她的绾绾生生被人害死在产后,她竟事事不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绾绾入土,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余生皆活在懊悔之中。 如此这般之事,不能再重演。 那么对长孙女,她会管,却也不会管得太多太严。 她要把握好距离分寸。 孟十三不知孟老太太心中所想,闻言只觉得祖母当真是好。 走出长春院,她便往前院走。 岂料刚没走几步,便远远瞧见孟美景急匆匆向她走来:“阿姐!” “怎么了?看你急的。”孟十三迎上去问道。 孟美景往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方低声道:“阿姐,柳掌柜的案子,我听浩表哥说,像是找到凶手了!” “你听吴公子说?”孟十三疑道,“你到吴宅去,不是该找吴大人问么?” “这会儿舅舅还在衙门呢,我去吴宅根本就没见到舅舅,是浩表哥见我近日回回去,都是跟舅舅打听柳掌柜的案子,便也替我留着心。”孟美景解释道,“今儿一早上衙前,舅舅跟舅母念叨,说案子快结了,待结了案,便把先时欠舅母的承诺补上,一定带舅母回一趟娘家,舅母听后随口问了一句,说是不是找到凶手了,舅舅就点了点头。当时浩表哥也在边上用早食,便听到了!待我今日去,浩表哥就同我说了!”? 孟十三沉吟道:“找到凶手了……那可抓到凶手了?” 孟美景也是个机灵的,一听吴少浩跟她说的,也问了这个问题:“这个浩表哥不晓得,不过浩表哥也答应我了,说是等舅舅今日落衙回去,便帮我问一问。” 说着她笑得甜丝丝的。 孟十三微微挑着眉看着这样的孟美景,问道:“你和吴公子的关系听起来好了许多?” “嗯!”孟美景大方承认,“比从前亲近许多!因此母亲还很高兴呢,母亲还知晓我与阿姐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母亲更高兴呢。” “荷花宴那日,一起去吧。”孟十三浅浅一笑。 孟美景双眼一亮,高兴地挽起孟十三的胳膊,见孟十三并没有拒绝,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好!” 她本来还担心长姐今日到上房,与祖母说起荷花宴,祖母定然会说她早已来禀过,并自作主张和祖母说她和长姐会一起坐车到靖王府去,长姐听到会恼了她的先斩后奏,没想到她刚说完柳掌柜的案子,还没继续往下说打算要坦白的荷花宴之事,长姐便主动同她说一起去! 且长姐并未恼她! 幸好幸好! 孟知年刚从府外回来,想着好几日没来给老母亲请安,还没回自个儿的院落便往长春院来,没想到还没走到院门,远远便看到长女与次女并肩走着,且有说有笑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直至孟十三和孟美景走入另一条青石路,往她们的院里回,他方收回目光,点着头笑着道:“亲姐妹,理应如此。” 前些时候,长女持簪将次女的手刺得见了血,他想教训长女来着,奈何长女前面不仅有偶尔会来府里的太子殿下挡着,更有他父亲母亲护着,没机会让他责骂长女一顿。 那会儿他还在暗下被气得狠狠骂了亡妻几句。 这会儿见到长女能善待次女了,想是父亲母亲对长女的教导见效了。 他一脸笑地踏进长春院。 一回到绾菲院,孟美景直接进了她的小书房,让吉祥赶紧磨墨。 她在书房里的书案前坐下,取一张信盏,提笔给楼烟回个信儿:“原来我不确定阿姐愿不愿意与我同去荷花宴,眼下确定了阿姐愿意与我同去,那先时阿烟约我一起去的信儿,我也该回了。等我在信中写好不能与阿烟一起去了,你赶紧去趟楼府,给阿烟送去。” “诺。”吉祥应道。 如意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恰好听到看到这一幕。? 回头如意就把这一幕跟自己的娘汪妈妈说了,汪妈妈转身回了善方院,便一字不差地禀到了吴氏的耳里。 吴氏听后心中五味杂陈。 汪妈妈晓得吴氏的担心:“太太,二小姐年岁虽小,却打小便是个机灵的,脑子转得飞快,很懂得自保。” 吴氏闻言没得到多少安慰,反而更担心了:“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以往我待夭夭不太好,夭夭会把这笔账算在景姐儿身上。真是如此的话儿,景姐儿可不是夭夭的对手!” 汪妈妈也想到孟十三如今在孟府里的地位,是一日过一日的水涨船高,已到嘴边的安慰之语,不免又给吞了回去。 太太的担心,也并非不可能。 大小姐身上有股狠劲儿,是刁蛮任性惯了的二小姐没有的。 二小姐以前虽经常欺负大小姐,可都是小打小闹,最严重的那回,便是二小姐推大小姐落水,险些把大小姐推进鬼门关,未曾想大小姐不但没进鬼门关,病好之后反而彻底立了起来!? 那股一刺见血却能连眼都不眨一下的狠劲儿,莫说一个二小姐,再来十个二小姐,也不是大小姐的对手。 胡乱担心了一会儿,吴氏想到汪妈妈前面提到的孟知年今日早早回府的消息,问汪妈妈:“老爷呢?” “老爷一回府,直往后院来,进了二门,便往长春院去了。”汪妈妈回道。 第三百二十三章 身后有 吴氏愣了下,旋即又讥笑道:“这倒是稀奇!今日破天荒早早回府,还破天荒竟是没一回府便扎到那狐狸精的肚皮上去!” 一个月里,孟知年歇在姜姨娘处的日子,不说二十五日,亦绝对有二十日,余下数日要么夜不归宿,要么直接歇在书房,极少踏入吴氏屋门半步。 纵然一个月里,孟知年有那么两三回进到吴氏屋里,也必然是有事情要说,说完抬脚就走,头也不回的,把吴氏气得砸碎了好多瓷器。 此在善方院,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连孟美景也是知晓的。 不过父母之间的事情,作为女儿,也只能看着,做不了什么。 孟十三一出长春院,本是打算亲自走一趟森万院,和兄长说祖母已应下帮忙找人,让兄长安心等着,经孟美景从中一打岔,她直接回了泰辰院,遂让宝珠去跑一趟。? 孟仁吉一听孟老太太竟然答应帮着找人,喃喃道:“大妹妹在祖母心中,果然不同凡响……” 听到这一句的宝珠不免多了句嘴:“二公子,小姐在上房时,奴婢也在边上侍候着,听得一清二楚。虽是小姐同老太太提的此事儿,可老太太也说了,您也是孟家子孙,因老太太担心您到岭南之后,恐会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老太太还呵斥了小姐,说小姐急于求成,罔顾了您的性命。老太太能答应帮忙找人,可不仅仅因着小姐,也因着您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呢。” 孟仁吉愣住:“老太太真如此说?” “那还能有假?奴婢可不敢在您跟前胡说。”宝珠说着看了眼一旁侍候着的文方文原,见两人都垂头丧气的,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换位处之,如若她和金银有朝一日再无法侍候在小姐身边,那她们肯定也是这副模样,指定比他们还要想不开,还要萎靡不振。 罢,这还真是劝慰不了,只能靠他们自个儿消化接受了。 孟仁吉回过神儿,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对未来前景的美好也多了一份期许,更增添了不少信心,内心深处惶恐不安的躁动慢慢被抚平,他笑着摸出少许碎银递到宝珠手里:“多谢你同我说这些。”? 让他知道整个孟府里,原来除了大妹妹,还有另外一个人真的有把他当家人。 自从回到孟府居住,他每日去上房请安,都是刻板地走个过场,祖母从未与他多说过什么,他也从不奢望能从祖母那里得到什么。 祖母二字,于他而言,似是踏不到地面的蒲公英。 美丽,令人向往,却又被风一吹,便能轻易地飘走消散。 而在这一刻,他能脚踏实地了,能真切地感受到祖母是有把他当孙儿的,此份温情虽从前未曾外露,可它一直在。 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可望而不可及。 宝珠回到泰辰院问孟十三:“小姐,奴婢照着小姐的意思,与二公子说了老太太是有把二公子当亲孙子的。” “好。”孟十三指尖划过手腕上只她能看到的,水蛇给她留下的妖环。 妖环此前频频小幅度大幅度动过之后,此后再无动静,可见殿下在略阳被刺杀不成之后,已得到更好的保护,再无性命之忧。 “小姐,二公子虽是庶出,可也是姓孟的,自然也是老太太的孙儿,怎么还需要特意说呢?”宝珠不解地问道。 孟十三自是有用意的:“你是这样想,我也是这样想,祖母同样是这样想,府里的其他人是否也是这样想的,咱们且不说,总之二哥却不是这样想的。我让你特意在二哥面前说在上房时,祖母亲口说出二哥也是祖母的孙儿的言语,便是想让二哥知晓,二哥此去岭南,身后不止有我,有祖母,还有整个孟府。” 孟老太太应下要为次孙找人,动作也是快,即时召来楚管家,与其直言:“吉哥儿马上要离京,身边需要一个随从,要既忠心可靠,又要身手好的,我思来想去,唯有你家老二最适合。不过,吉哥儿毕竟与他大哥三弟四弟都不同,我不说你也知晓,吉哥儿能长到这么实属不易,他是个好孩子,就是运气不太好,至今文不成武不就。如若一辈子靠着孟家当个富贵公子,倒也不怕,可眼下夭夭为吉哥儿寻了个差事儿,即将要远行,结果好,那便是前途无量,结果不好,那便是生死未卜。” 楚管家进德仁堂之前,便没看到妻子刘妈妈的身影,进屋后听得孟老太太如此说道,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与妻子当初还是老太太给牵的线,共育有两子,长子楚志,次子楚存。 长子今年三十有四,已有妻儿,现在跟在老太爷身边当个管事,是老太爷的心腹,很是得用,次子今年二十有五,足足小了次子九岁,在老太太嫁妆铺子里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管事,经常四处跑,主要负责对外买卖的一些事宜。 他的两个儿子,长子好文,次子好武,各有所长,他与妻子从来都不必太过操心。 如今长子有妻有儿有女,次子则姻缘多阻,前头订过两回亲,都黄了,不是对方突然病了,就是对方心有所属,总归都没成,后来再相看,次子是再也没相中谁,以至次子至今仍未成家。 为此,他与妻子也是担忧得很。 长子时常宽慰他们不必担忧,言道次子的姻缘晚些也无碍,次子自个儿也是整日乐呵呵,完全不担心年岁这般大了也未成家。 时至这两年,他与妻子也看开了。 左右正如长子所言,姻缘天定,他们老夫妻再担心得夜不能寐,亦是于事无补,索性撒手不管了,随次子去吧。 思忖了一会儿,楚管事斗胆地试着问了问:“老太太,不知老奴可否问一句,二公子离开京城之后,是要去哪里当差?”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早晚都得让人知道,不过眼下我同你说,你却是不能往外说,需守口如瓶。”孟老太太道,“此事儿茉莉也知晓,不过茉莉最是懂分寸,她必是未与你提起过。” 第三百二十四章 愿或不 茉莉是刘妈妈的闺名。 她很信任茉莉,茉莉也数十年如一日,不曾令她失望过。 楚管事立下保证:“老太太放心,奴婢今日在此听到的所有话儿,都不会带出这屋子。” “好。”孟老太太再无隐瞒,“吉哥儿要到岭南去,从此跟在乔将军身边。” “镇南将军?”作为孟府的管家,楚管家自然知晓乔千承是何等人物,瞬间震惊了,“二公子是要跟着乔将军建功立业?”? 孟老太太点头:“没错。此去岭南,不仅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以吉哥儿乃是天官之孙的身份,更免不得暗箭难防,连乔将军之子都死在岭南密林蛇口之中,吉哥儿在建功立业的同时,也得努力自保。我要楚存跟在吉哥儿身边,乃因着楚存不止身手好,且八面玲珑,既能护吉哥儿周全,亦能帮吉哥儿周旋,抵挡口蜜腹剑之辈,反击不怀好意之人,此行于楚存而言,不仅是前程难料,更是凶多吉少。” “也自然,若有朝一日,吉哥儿功成名就,你家老二便是第一功臣,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地位绝然与今时今日不过是我嫁妆铺子里的一个管事所无法比拟的。” 楚管事沉默了几息,又问:“此事儿老太太可同茉莉说了?” “不曾,让你进来之前,我故意支开了茉莉。我要是直接同她说,以我俩的主仆情份,她不必考虑,便会一口答应。”孟老太太了解刘妈妈,不忍刘妈妈为难,“可我也知晓,此去南蛮之地,建功立业委实遥远,而凶险却是实打实地肉眼可见。我把你唤来,直接问你,是让你做决定,也是让你回去和楚存说一说,听听楚存的想法,如若你们父子都同意,我再把此事儿定下来。” 楚管家明白了,老太太没将此事儿直接与他妻子说,便是不想将次子调至二公子身边侍候之事变成强制的命令,而是尚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可以先回去与次子商量,他们父子俩都同意了,再说与妻子知晓。 老太太如此宽仁,楚管家万分感激地双膝跪下,真心诚意地磕头拜谢:“奴婢多谢老太太体恤!” “起吧,明日一早再来同我说,愿或不愿。”孟老太太让楚管家退下。 楚管家一出长春院,将府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便直奔出府,找楚存去了。 孟十三经孟老太太说明为何不将李寿让她代表他夜见乔千承的缘由之后,她也打消了要不要与孟仁平坦白的念头。 本来她就有此想法,祖母又与她英雄所见略同,可见殿下如此做必有考虑,一切还是等殿下回京再说,省得自作主张弄巧成拙,无端坏了殿下的大事儿。 复又低头看着毫无动静的妖环。 “小姐怎么又在看手?”赏春进屋掀起珠帘入内室,至榻前便又看到这一幕,她今日已过见过好几回,“是不是手不舒服?要不要请余小太医过来看看?” 无病无灾无需请大夫的话儿,余明路是固定每十日进孟府一次,给孟十三诊脉,按着孟十三的身子状况调整食补方子。 下一次是在六月二十,那日要赴荷花宴,孟十三便差宝珠往太医院给余明路递个口信,言道要么提前或推后一日,要么二十这一日的号脉便算了,左右她如今的身子大好,少号一回脉也无甚干系。 结果宝珠带回余明路的话儿,说可提前一日来孟府为她诊脉。 “无事儿,就是看看。”孟十三没说看什么。 赏春也没再问,只好奇地看向宝珠。 宝珠冲着赏春摇摇头,她也问过,小姐也只说看看,同样是不知小姐在看什么。 这时风筝从长春院外回来,进在内室禀道:“小姐,二老爷先进的长春院,楚管家后进的长春院,时至此刻,却是楚管家先出的院,到奴婢回来向您回禀,二老爷都还没出来。” 赏春一听,方知风筝竟是被自家小姐差到长春院那边盯人去了。 “不必管父亲,他到不到上房,左右都不会有什么正事儿。”孟十三语气淡淡,既不排斥谈及孟知年,却也不喜欢谈及孟知年。 孟知年于她而言,不过是这具人身的生父罢,除此再无其他,万万比不上这具人身的生母曾氏。 “至于楚管家……”她顿了顿,“他进院,定是祖母有事儿吩咐。” 以这个关头来猜,很大可能是关于找人之事。 她问赏春:“楚管家身边可有身手不错,品性不错,且处事圆滑之人?” 赏春想了想:“有,楚管家的次子,楚存。” “楚存?”孟十三还是第一次听到此名讳,在孟府里她只知两个姓楚的人,楚管家与楚志,“他没在府里做事儿?” 赏春道:“没有。楚存在老太太的嫁妆铺子里当个管事,经常往外跑,风评不错,脾性德行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就是在姻缘上有些艰难。此前曾订过两回亲,前一任未婚妻未过门便病故了,后一任未婚妻则在定亲之后传出与人私通苟且,两回定亲到最后都没成。” “那现在……” “后来刘妈妈再安排相看,楚存是再没相中过谁。” 一边的宝珠插嘴道:“奴婢倒是听说其实楚存是心有所属,方没再相中刘妈妈给他安排的女娘。” “你听谁说的?”赏春讶道。 宝珠道:“有一回去上房,在廊下听到赏夏姐姐和赏秋姐姐、赏冬姐姐在说话儿,偶然听到的,可惜都没听到楚存心上的姑娘是谁!” 赏春立刻问道:“你可同旁人说过此事儿?” 宝珠老实回道:“也就和金银提过一嘴,再便是此刻,在这儿说了。” 送点心进来恰好听到的金银也吩和道:“嗯嗯!再没同旁人提过。” 赏春松了口气儿,交代宝珠和金银道:“她们所言皆为打趣,非是事实,你们可别信,也别再同旁人说,我回头找她们,可得好好说说她们!” “听你这话儿,你知晓赏夏她们口中的楚存心上的姑娘是哪一个?”孟十三敏锐地察觉到赏春的异常。 第三百二十五章 动杀心 赏春在孟十三面前没什么不可说的,随着解释道:“奴婢与楚存年岁也算相当,曾被赏夏赏秋夏冬她们当面打趣过,奴婢知晓如此不好,便让她们莫再胡言,倒是楚存自那时起,每回见到奴婢,总会控制不住地脸红。如此一来,赏夏她们越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总想把奴婢和楚存送做一堆。” “待到奴婢年岁到了,老太太要将奴婢配人,也曾避开刘妈妈,单独问过奴婢楚存此人如何?奴婢早知刘妈妈是想在府外为楚存找妻子,并不考虑府里的丫鬟,故而老太太一问,奴婢是想也没想便拒了。” 孟十三听了半晌的娓娓道来,也没听到赏春本人的意思:“那你……瞧没瞧得上楚存?” 宝珠和几息前送点心进来的金银,俱竖起耳朵听着。 赏春没有想到孟十三还会问她的意思,怔了一下,随即摇头:“本就是玩笑话儿,何况奴婢如今已经自梳,已是泰辰院里的管事,诸如此等事儿,奴婢是不会再考虑的。” “没让你真嫁人,也不必管刘妈妈想在府里还是府外找次媳,就是单纯问你对楚存可有想法?”孟十三把问题说得更直白些。?? 赏春这回直接懵住了:“奴婢……奴婢没有想法。” 虽说此前孟十三曾与赏春说过,一旦跟在她身边当管事,那便是不能反悔的,可若真让她拆散一对有情人,她也着实不想当那根棒子。 乍听到刘妈妈和楚管家的次子与赏春竟还有这等过往,免不得要问个清楚。 问得赏春对楚存没有想法,她也就不再多问。 让这个话题过去。 “我让你暗下查问我娘当年突发癔症的相关之事,你可得当心着些,特别是到上房问赏夏她们,万不能让祖母瞧出半分端倪。”孟十三重新回到正题,正色地叮嘱道,“还有刘妈妈,也得防着点儿。” 赏春认真地应道:“小姐放心,奴婢定然万分小心。赏夏她们也就对奴婢之事爱拿来开玩笑儿,其他事情还是很有分寸,奴婢早嘱咐过她们不能外传,她们都应下了,绝然不会往外说半个字。” 这一点儿孟十三相信,毕竟她们都是在祖母身边侍候的,真是口风不紧之辈,也不可能成为祖母手底下的四赏大丫鬟。 “你到我身边来,祖母身边便少了一个大丫鬟,这些时日也没见祖母添人,似刘妈妈这般手脚麻利之人,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没选新的大丫鬟顶替你的位置,想来应是祖母之意。”孟十三半陈述半拭探地说道。 赏春果然立刻道出缘由:“小姐所料极是,确是老太太之意。其实早在奴婢快双十年岁之前,刘妈妈便已得老太太之令,挑了底下四个二等丫鬟培养,有意在奴婢们都配了人之后,提起来当老太太身边的新的四大丫鬟。现今奴婢已被调至泰辰院来,赏夏她们也在这一两年便都要配人,奴婢的位置尚未有谁顶替,不过是时候未到罢。” “你们原来也是刘妈妈一手培养起来的?”孟十三问道。 赏春点头:“是。” 孟十三感叹:“刘妈妈于后宅之中,确实是个人物,怪不得祖母那般信任她。” “刘妈妈极得老太太的信任,楚管家是极得老太爷的信任,连楚志如今也成了老太爷在外办事儿的得力管事,楚存假以时日,定然亦是不差。”赏春一开口,对刘妈妈一家子便是极高的评价。 孟十三明白赏春只是就事论事,她也同意:“你去盯着,倘若楚存到府里来,你来同我禀一声。” “诺。”赏春虽是微讶楚存竟要到府里来,却也没多问,只领命办事儿。 孟十三侧过脸,又与候在一旁的风筝道:“我听美景说,柳掌柜的案子已有很大的进展,说是吴推官已找到凶手,至于抓没抓到凶手却是不知,你去京衙打探打探,看能否打探出确切的消息来。” 事关凶手,她觉得吴少浩不一定能从吴品柏嘴里问出结果来。 还是得双管齐下,那边等孟美景能否从吴宅带回确切的消息,这边她也得让风筝去京衙查探一番。 “诺。”风筝又奉命出府办事儿去了。 没多会儿,屋里便只剩下宝珠金银还在。? 两人一左一右给孟十三扇着风,缓缓送着凉。 孟十三惬意地吃着茶吃着点心瓜果,倚着大迎枕,视线落在窗外,纵然是在屋里,身旁也有微风轻送,面颊仍能感受到院外的波波热浪。 这天真热。 以颜华郡主那般怕热,将至的荷花宴定然是得设在屋内,摆满冰盆驱热不可。 金银每日只顾着做吃食,照顾好自家小姐的身体,并不似宝珠那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小姐身边,知的事情自然没宝珠多,宝珠虽也同她讲,却不可能件件同她讲。 此时听着小姐把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往下吩咐,她是直听得双眼发直。 小姐要做的事情真多! 宝珠一脸淡定,她的临场反应与胆量都被小姐给练出来了,现在一般二般的事情,还不至于令她慌了神儿。 当然,主要是每每遇事儿,小姐那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气魄,着实令她心安。 她想慌都慌不起来。 “小姐,二公子昨夜里遇袭险些送命,与先时莫名得了癔症举止怪异,会不会都是五殿下所为?都与时二小姐脱不了干系?”宝珠趁着这会儿小姐空闲,她遂将心里疑问给问出来,小姐那般聪慧,定能给她解惑。 “也不一定。”孟十三端起茶碗,掀起碗盖浅抿一口,“乔二夫人状告习小姐之事,二殿下也在其中伸了手,被我横插一杠,令二殿下无法得逞,想来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二哥出现在乔府,又是站在乔将军身边,这一幕瞒不了对乔府有所图而时时关注的二殿下,如此一来动了杀心,也不奇怪。” 换言之,那死士的主子是二皇子还是五皇子,实则都有可能。 “好复杂。”金银听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宝珠同意:“也好危险。” 第三百二十六章 当嫂子 两人再看向孟十三的眼神儿,瞬时多了一抹担忧。 孟十三被她们看笑了,甚自信道:“就算他们都死绝了,我也不会有事儿的。” 现今她的外壳虽是人身,内里却是大妖之魂,自保不成问题。 “没错!多行不义必自毙!”宝珠想到乔桑,“便如乔家小姐一样,害人终害己!” “对!”金银连连点头,点头之余不忘悄声提醒宝珠,“今日乃乔家小姐的落葬之日,咱们就不说她了。” 她胆儿小,什么都怕。 神鬼妖邪更怕! 宝珠也敬畏鬼神,连忙噤声不再提及乔桑。 董玲珑自碧虚庄园与孟十三一别之后,再没见过孟十三,今日乃乔桑落葬之日,她坐在乔府送葬队伍所经街道的茶馆里,目送着以乔千承为首的乔家送葬队伍慢慢远去。 梨白等到这会儿才敢开口:“小姐,咱们该去锦绣布庄了。去晚了,二小姐说不定得回头来这儿寻咱们。” 董无双对乔桑的落葬不感兴趣,遂与董玲珑从一出董府就分开走,董玲珑来城东此茶馆亲眼看一看乔府的送葬队伍,董无双则去了城南槐花街的锦绣布庄挑布料。 “走吧。”董玲珑点着头起身。 梨白去付了茶钱,主仆俩很快坐上董家大车前往锦绣布庄。 董无双在锦绣布庄里挑了当季最时兴的布料,挑了足足有六匹,给她自己和母亲长姐各挑了两匹,皆是不同的花样颜色。 直至挑完,也没见到董玲珑的身影。 等了一会儿,静樱提议道:“小姐,隔壁就是春风绣庄,反正大小姐还没来,小姐要不要先到隔壁量量身,选选衫裙的样式?” “再等等。”董无双还是想得董玲珑到了,看看她给长姐挑的布料喜不喜欢,若不喜欢,那就再挑。 董府非豪门世族,董布虽已是当朝三品大员,府里也有些产业收入,可到底底蕴薄,除了日常花费,随着董家三兄妹日渐长成,眼见都可婚嫁,聘礼嫁妆都要银子,苗氏此主母自是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诸如高门每季制衣都有专门的布庄派人上门,夫人小姐们连门都不必出,便能在府里挑选当季时兴的布料花样,随着便是京城出名的制衣师傅上门,为夫人小姐们量身定制最新款的成衣。 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董府就不同了。 每年每季新衣,苗氏都是自己出门到布庄挑的布料,再到绣庄请绣娘量身制衣,布料或是时兴的,成衣的样式绣功,却如何也比不上京城顶尖的制衣师傅的手艺。 不过她们本就出身寒门,董布初入仕时,啥苦都吃过,母女三人从不在意这些。 倘若不是闺女们长大了,总要相看嫁人,苗氏是连四季衣裳都想缩减成两季就成。 毕竟光是每年用在董布和董宽身上的花费,便占了整个董府花销的大半。 董布是仕途之上难免有需要打点的时候,董布则是读书做学问所用的笔墨纸砚、书籍字帖费银子。 待到闺女们大些,便偶尔会有似今日这般,董无双自个儿出来挑布料制衣的时候,闺女们能挑到自己喜欢的布料花色,也能穿上自己喜欢的新衣样式,苗氏也乐得轻松。 可谓皆大欢喜。 再等了盏茶的功夫,没想到没等到董玲珑,反而看到方沐浔掩面哭着跑过去。 董无双惊得即时站起身,提裙追了出去:“沅沅姐!” 方沐浔突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去,见是董无双,她脸上的泪落得更凶了,站在原地哽咽得说不出话儿来。 “沅沅姐!”董无双跑到近前,看着方沐浔哭红的双眼,她拉起方沐浔的手,当机立断道,“此处非说话儿之地,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往左右望了望,她将方沐浔就近拉进一家包子铺。 方沐浔早没了主心骨,泪落着,手任着董无双拉着在包子铺坐了下来。 河心脸上满是担忧,也被静樱引着在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包子铺的伙计很快上了包子与茶水。 “沅沅姐,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一坐下,董无双劈头就问,丝毫没有拐弯抹角。 方沐浔看着董无双欲言又止,半晌没直说什么事儿,却问出来一句:“无双,若我当你的嫂子,可好?” 董无双瞬时明白了,看来沅沅姐遇到的问题事关终生大事:“沅沅姐,你知道的,此事儿我做不了主。” 她不是长兄,哪里晓得长兄愿不愿意娶沅沅姐为妻。 好不好,她说了不算。 单论门第的话儿,那沅沅姐作为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儿的身份,不管是她父亲母亲,还是她和长姐,其实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因着长兄乃是庶出嫡养,自小被养在母亲膝下,母亲与长兄也俨然与亲母子无异,可到底长兄非是母亲所生,故而母亲虽是管教长兄甚严,却不曾勉强过长兄什么。 长兄从文走科举之路,乃长兄的选择。 长兄年至今岁二十有一,仍未成家,言道要金榜题名大登科之后,才会考虑小登科之事,亦是长兄的决定。 父亲从未阻拦,母亲更从未企图去改变长兄什么。 总之一句话儿,那便是长兄想怎么个活法,想从文还是从武,想何时娶妻生子,父亲母亲皆无异议。 此般之下,长兄的姻缘,实则掌握在长兄自己的手里。 她父母都不左右她长兄择谁为妻了,她和长姐更不可能去左右,关健也左右不了。 方沐浔闻言,刚止住的泪水,立刻又汹涌了起来,最后捂着嘴呜咽着默默低泣。 “可是府里又要给沅沅姐相看了?”董无双别的没法子,可相看这事儿,她今年十三,尚未经历过相看,但她长姐今年已是十五,可没少经历,她多少知道一些相看的情况,“没关系的,不成便不成,我姐经常如此,等到真正的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沅沅姐不必伤心。” 方沐浔自是懂这个道理,只是懂归懂,难过还是会难过。 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下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非分想 缓了片刻,她终于不再抽泣,轻声道:“让你见笑了。” “沅沅姐,我姐待会儿也要来此,我们约好了在锦绣布庄见,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董无双跳过眼下无法解决的话题,将长姐拎了出来,她知道比起她,沅沅姐和长姐更要好,如此一来,沅沅姐的伤感定会减少一些。 果然听到董玲珑也要来,方沐浔哭肿了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亮光,马上起身道:“雅雅要来?那我们赶紧过去,别雅雅来了,见我们不在锦绣布庄又走了!” “好。”董无双自是跟着起身。 静樱付了包子钱,跟在最后。 董无双带着方沐浔回到锦绣布庄。 包子铺的伙计收起桌面丝毫未动的一盘包子与一壶清茶,嘟囔着道:“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进包子铺不吃包子,光花钱来了……” 董玲珑来到锦绣布庄,她心里有事儿,也没仔细看布庄里的情形,以致刚踏进布庄,便被扑过来抱住她的方沐浔吓了一大跳。 直看到是方沐浔,她方拍了拍胸口:“沅沅,你是想吓死我……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方沐浔满面的泪水把董玲珑吓到了。 董无双赶紧把两人拉出锦绣布庄,先时她挑的那六匹布料已经打包好付过银子了,三人转而来到隔壁,要了春风绣庄的一个雅间,坐下细细言说。 春风绣庄是个成衣店,有现成的成衣摆在架子上卖,也有雅间供来客入内量身歇息,香茗茶点俱齐全,董玲珑董无双量过身后,绣娘便拿来今年时兴的成衣样式给她们挑选。 挑选样式需要时间,绣娘没有一直候着,而是退了出去,言道挑选好了之后,再使人说一声,绣娘便会来定下样式,待成衣制好,便会送至府上。 故而此中间挑选的时间,董玲珑又听了一遍方沐浔为何会哭得这般惨兮兮的原因。 她沉默了下来。 相较起妹妹,她更不善言辞。 方沐浔见状,越发失魂落魄,泪水反而慢慢止住了。 气氛凝滞了片刻,最看不得如此的董无双正想随便起个话题破开此气氛,便听董玲珑甚义气道:“沅沅,咱们都已经年十五了,府里都在为咱们的亲事操心,相看什么的都少不了,似我这般犟的,也被我母亲压着相看了好多回,只是回回不成,母亲都快教我气得头顶冒烟了。你性情温婉,最是听你母亲的话儿,可也回回不成,想来你府上的情况,与我的情况差不离……” “不一样。”董玲珑的话儿未全部说完,便让方沐浔带着鼻音的话儿打断了,“我是心有所属,你没有,且……” 且她是一厢情愿。 自打祖父看过董大公子的文章,盛赞精妙之后,阖府都对她与董大公子的婚事暗暗默许,便等着董大公子榜上有名之后,她母亲便要为她到董府提亲。 而在正式提亲之前,免不得先要探一探对方的口风。 故而此后母亲曾借着官家夫人之间的宴请,于席间偷个闲,把董大公子的母亲唤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晦暗地提了提两家结亲之事。 岂料最终结果却是,董夫人同样是乐见其成,对她能成为董家儿媳亦很是欢喜,然却卡在董大公子那里。 事后董夫人寻母亲道出董大公子的原话,说她与雅雅同岁,董大公子从来都只把她当作和雅雅一样的妹妹来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她不介意他对她有非分之想! 她要他对她有非分之想! 可事实上就是没有! 当母亲转述董夫人照搬董大公子的原话来给她听时,她犹如晴天霹雳,只觉得此生再无盼头,不如死了算。 能到此刻还活着,是她窝囊,怕疼怕死,又抱着希望,想着可能是她哪里做得不好,让董大公子误会了,想着再见见董大公子将误会解开,她便又有希望了! 然母亲不让。 继而频频为她安排起了相看。 短短半个月里,她都相看过两回了,今日又说明儿又有一场相看,她不想去,母亲非要她去,还说终生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不听便是不孝,她委屈极了,才跑了出来。 出来后在街上逛着,越想越难过,泪便再也止不住。 又自觉在街上哭泣丢人,不想丢了方府的脸,故而她才会跑起来,想着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呆着,好好地哭一场。 未曾想经过锦绣布庄时被无双看到,当街撞到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凄惨模样。 一听方沐浔自爆心有所属,且说得这般坦然,董玲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再次沉默了下来。 沅沅心悦她兄长之事,她还真是后知后觉,沅沅若在今日不明说,她压根就想不到沅沅竟会看上兄长,且已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怪不得妹妹总言道她木头。 于男女之事上,她尚未开窍,不免木头得厉害。 沅沅心悦兄长已是颇久,她竟是分毫未毫。 而沅沅说和她的情况不同,如此一较,也确实不同。 她至今没一场相看能成,乃因着不是她瞧不上对方,便是对方不满意她,左右都是纯粹地没看对眼,沅沅却是因着心里早有她的兄长,不管是谁来和沅沅相看,沅沅都不必看一眼,便得尽数摇头。 不一样,大大的不一样。 方沐浔过了一小会儿,又期期艾艾道:“雅雅,你告诉我,你大哥……他……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董玲珑愣住了:“我不知道。” 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哪里会知道! 董无双闻言却是想到端午那日在旷广河边,兄长去接她和长姐,那会儿长姐没注意到,她却是有注意到兄长好奇地看了孟大小姐一眼。 孟大小姐名声在外,兄长在孟大小姐过府参加她的生辰宴时,便想一睹孟大小姐的芳容,只是当时被母亲发现,母亲容不得兄长这般孟浪之举,故而兄长也就没瞧成孟大小姐的真容。 事后兄长一心扑在作出更精妙绝伦的文章来,没再乱来,也就一直没能见到孟大小姐。 第三百二十八章 项府的 待到端午当日,孟大小姐与她们姐妹俩站在一块儿,兄长方有机会近距离一观,兄长可不就得仔细地瞧瞧。 兄长懂得分寸,也不曾孟浪,只看了一眼。 真如她生辰那日,兄长被母亲揪着耳朵训斥,兄长对母亲所言那般,真真是母亲冤枉兄长了,兄长非是孟浪之人。 方沐浔转眼看到董无双若有所思的神色,遂急声问道:“无双知道?” “你知道?”董玲珑也跟着问了一声。 一切不过是董无双的猜测,且兄长仅仅是瞧了孟大小姐一眼,并不能说明什么,她不可能将无根无据的猜测给说出来。 她摇头:“我也不知道。” 雅间在春风绣庄的二楼,临着街道,窗台一开,坐在桌边往下一望,便能望到下面来来往往的路人。 方沐浔顿时整个人没了精气神儿,萎靡不振地往窗外瞧,忽瞧到一个人,她略略睁大了双眼。 董玲珑知晓方沐浔心情不佳,她又帮不上什么忙,唯有时刻注意着方沐浔的情绪,见此不由也跟着往窗外看。 这时董无双也咦了一声:“那不是七殿下么?” 七皇子李璁有腿疾,常年坐着轮椅,且下巴正中有道浅淡的疤痕,俱是李璁九年那年在秋猎时,于猎场里不慎摔下马背,继而不仅摔断了双腿,还把一张酷似淑妃的脸给划出一道血口子。 这道血口子很深,就在下巴正中,纵然救是很及时,仍旧留下了不显眼,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的一道疤痕。 结合此两点,刚刚被同样乔装成普通随从的侍卫推着经过春风绣庄的小公子,正是十一岁的李璁无疑。 在场的人都见过李璁,董无双能认出来,睁大双眼的方沐浔和跟着往下看的董玲珑,两人也齐齐将李璁认了出来。 方沐浔一下子忘了自己的悲伤,附和董无双的话儿道:“是七殿下!七殿下怎么自己出宫了?且只带了一个侍卫?” “七殿下也不是一个人,旁边的公子也不知是谁家的?”董玲珑看着站在李璁左手边,将李璁护在街道内侧的公子,也发出一问。 董无双和方沐浔齐齐摇头,她们都不认识。 不过能站在七皇子身边,身份定然不低。 董无双猜道:“或许是项府的公子。” “项府有三位公子,长房两位,二房一位……”董玲珑顺着妹妹的推测往下猜,猜说到一半,转眼见方沐浔的脸色更差了,她不禁握住方沐浔的手,“沅沅,你脸色怎么难看?” 明明刚才止了哭声之后,用了茶用了点心,沅沅的情绪缓过来,脸色没这般差的。 董无双也瞧着端倪:“沅沅姐是因着刚刚走过去的七殿下?还是七殿下身边的那位公子?” 董玲珑闻言想到自己刚才正说着项府的三位公子,沅沅的脸色才突然变得难看起来的,她不禁跟着进一步试探着问道:“你认得跟在七殿下身边的那个人?他真是项府的公子?” 董无双看了眼长姐,一下子想到更多,惊悚道:“沅沅姐于明日的相看,不会是和项府的公子吧?” “胡言乱语!”董玲珑即时斥了董无双一声,“沅沅府上和咱们董家一样,都是不掺和……不掺和那些事儿的!沅沅不可能和项府的公子相看!” 孟府是东宫母族,时项二府是皇子母族,与这三个府邸扯上姻亲的关系,无疑是将自己的府邸拉进夺嫡的浑水之中。 方家与她们董家一样,自来是谁乃天子便拥护谁的中立派! 方沐浔听到董玲珑的言语,脸色却是越发惨白。 董无双不在意被长姐呵斥,她只是以眼色示意长姐看看方沐浔。 董玲珑看懂眼色,这才转回头来看向方沐浔,见闺中好友这会儿的脸色更是血色尽失,她微张着嘴,脑子里一时间闪过许多,复杂得令她头疼。 她素来想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想了也想不通,只会越想越揪成一团,缠成乱麻而已,故而她的原则,不管遇人遇事,她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然在这一刻,她却意识到有些时候,不是她想简单就能简单得了的。 摆在眼前的复杂,她想不明白,便只能头疼。 姐妹俩瞬间沉默了下来。 董玲珑没了声,是因着她完全说不出话儿来,她根本就理不清楚状况,能说什么话儿? 董无双噤若寒蝉,则是因着她同样想到了一些复杂的事情,这些事情对现在的她而言,虽则有些没能完全想通,然理出一个大概的头绪,却还是可以的,而这个头绪,则教她选择了缄口不言。 至少在沅沅姐主动开口之前,她还是没说太多的好。 方沐浔原本就没想过会在街道上碰见董家姐妹,意外碰见了,又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且她想嫁的郎婿又是董家姐妹的兄长,雅雅又素来与她交好,无双也不是外人,种种情况结合之下,她方突破心里的防线,将被逼着相看的委屈如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自然,有些尚不能对外言语的,她还是很有理智地没说出口。 诸如眼前这一件。 她明日相看的公子,正是项府的二公子项照。 项照是项府嫡次房的嫡长子,今年十七岁,与董大公子一样,明年也是要力争春闱名次,要金榜题名的。 听母亲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才子。 可不管才子不才子,她就是不喜欢,就是不想嫁给项照! 母亲千叮咛万交代,此事儿未成,尚需保密,对外是谁也不能说。 她听母亲的,不能说。 但她又不想欺骗雅雅和无双,索性不答不应,任她们猜去。 左右猜中或没猜中,她都没说。 等了一会儿,董玲珑和董无双也没等到方沐浔再说什么,方沐浔这般既没承认明日相看的公子是不是项府的公子,也没否认她所猜测的对与不对,莫说脑子转得快些的董无双,饶是董玲珑,也明白了或许真被她们猜中了。 而此话题,方沐浔不开口,自然是不能再继续下去。 很快,她们岔开了话题。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既有疑 “姐姐,今日看乔府出殡的人多不多?”董无双转问起乔桑今日的落葬场面。 董玲珑答道:“今日终归是镇南将军之女出殡,且是接连两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乔府长房再无香火,看的人还挺多的……” 方沐浔明白董玲珑董无双这是不想为难她,遂谈论起发生的其他事情,她心中感激之余,又难受得紧。 李璁因着腿疾,长年坐在轮椅上,故而饶是宫里他所居住的堰郸宫,他都甚少踏出,更别说出宫了。 今日会有兴致出宫,尽因项照的力邀。 话说起项府的三位公子,较之嫡长房的嫡长子项宇、庶次子项护,李璁素来与嫡次房的嫡长子项照更为相处融洽。 项照今年十七岁,于项府中排二,是二房唯一的儿郎,二房除了他是男丁,余下皆为女娘,个个比项筝年长。 是故项筝于项府中排六。 她年纪虽是最小,却是整个项府唯一的嫡小姐。 项照力邀李璁出宫,为的便是项筝。 项筝是他堂妹,非他亲妹妹,可因着最小,他素来很疼爱这个堂妹。 故而一得知堂妹在情路上受到挫折,如何也博不到陆小国舅的好感,作为堂兄,备考的同时,他也想为堂妹助助力。 难得出一趟宫,李璁便想感受下宫外的烟火气,坐着项家大车直至城南,一进槐花街,他便下了车,由着侍卫峰回推着轮椅,慢慢地在街上游走。 边走边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边走边听着好似永远不停歇的市井喧嚣,他的心情便会得到治愈,嘴角会不由自主地上扬。 项照深知李璁的脾性,每每都是如此陪着,既不阻拦,亦不多话,要说他为何以得七皇子的青睐,大抵与此脱不了干系,或许还是主要原因。 槐花街已走大半,李璁仍没听到项照要同他说的话儿,主动开口道:“我说我不出来,你非要我出来,怎么出来了,你却什么也不说?” 项照轻轻笑开:“公子英明。” 在坊间,为免暴露皇家身份,都是尊称殿下为公子。 李璁抬眼瞧他。 项照遂顺势道出今日之行的目的:“照确有一事儿相求,想着公子与二公子能说得上话儿,二公子又在陆二公子那儿说得上话儿,便想为六妹讨个机会。” 李璁知晓项照口中的二公子是他二皇兄李珩,六妹自是他六表妹项筝,他想了想道:“筝表妹想要什么机会?与陆二公子有关?” “正是。” “如何个正是?” 项照被问得一哑。 殿下年仅十一,于男女之事尚处于懵懵懂懂的时期,他自个儿虽已年十七,却也没风花雪月过,连个心上人都无,他也着实说不清道不明堂妹对陆罗的执着,到底该如何形容。 李璁莞尔一笑:“不如二表哥想好再说。” “就是……”项照迟疑着道,“能让六妹如愿与陆二公子在一处,好好培养感情的机会。” 话说得这样直白了,李璁虽不识情爱,却也听得懂:“这倒是可以,只是得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撮合。” 左右他这两条腿儿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残疾的皇子与九五之位无缘,他的母妃接受了,他也看透了,才有了他慢慢与二皇兄亲近起来,越走越近的事实。 母妃和他都一致认为,除了现今的东宫,他的三皇兄太子殿下,二皇兄是第二个最有可能到最后会登上大宝的皇子,和二皇兄亲近些,目前来说无甚坏处。 若真到了必须分割的某些时刻,届时他再脱离便是。 反正他与二皇兄走得近,也并非全然走得近,尚还留着到生死关头能全身而退的后手,都是母妃安排的,他觉得有道理,便也听之任之。 而为何不选择亲近已然是太子殿下的三皇兄,则因着当年他摔下马背之事。 事后虽是查得他摔马致残乃是人为,父皇当年却没有一查到底。 他不知父皇为何不一查到底,母妃亦不知。 母妃为此在父皇跟前哭诉过好几回,除了惹得父皇对母妃的不厌烦之外,也没旁的收获。 母妃渐渐回过味儿来,想通了靠人不如靠己,收起所有的委屈与悲痛,母妃自己追查起此事儿,誓要将当年害他残疾的幕后主使彻查出来。 可惜,至今仍未有确切的答案。 然则虽如此,却也不是毫无进展,母妃手里头已查得一些眉目,而这些眉目,条条指向他的三皇兄便是害他之人。 既是有疑,那他便不可能亲近现今的东宫。 余下二皇子和五皇子,他选择了二皇兄,难得母妃也觉得二皇兄更有胜算,他母子二人是一拍即合,分头为之。 母妃亲近陆皇后,他则亲近二皇兄。 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私议,私议之中又有多少难听之言,母妃很是恼怒,他却是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找出害得他一辈子也站不起来的黑手,他要害他之人也尝尝,一朝坠入深渊的痛苦。 为此,他必须借力。 二皇兄,便是他借的外力。 项照见李璁应得这般爽快,他高兴道:“照先谢过公子!” “不必言谢,便是要谢,那也得等事成,筝表妹来谢我,而非二表哥替她早早来谢我。”李璁说着看向街边摆满脂胭的小摊,接着又看到下一个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的摊子,“我想要个面具。” 峰回即时要去买:“公子要什么样的?” “我来买。”项照却是先峰回一步,他走近面具摊,拿起几个面具摊开给李璁看,“这四个如何?” 李璁摇头:“就要一个。” “那要哪个?” “……青面獠牙那个。” 项照放下其他三个,拿走青面獠牙的面具,他身边的随从胜景随着掏出碎银付账。 那些面具里,有弥勒佛的面具,有梅花豹的面具,有银盘满月的面具,还有就是这个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 殿下独独选了这个,他颇感意外。 “二表哥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选这个面具?”李璁瞧出项照的讶异,他边试戴起面具,边状似随意地问着。 第三百三十章 神针后 项照一顿,随着温声说道:“公子喜欢哪个就选哪个,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你听,我就喜欢听二表哥说话儿。”李璁戴好面具,侧过脸微仰起头与峰回说道,好像项照不存在似的。 峰回没吭声。 李璁也不用峰回回答他,他不过是借此道出一些事实罢。 他继续往下说,语气中带着些许少年意气:“若换成大表哥和三表哥,他们可不会这样说,而是和母……我娘一样,说作为我这个身份,从来就只有该不该,没有喜不喜。可我娘和他们总会忘了,可能也没忘,就是总想着会发生奇迹,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不愿意放弃,不愿意承认,我是真的……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说到末了,落寞被悲伤包裹,压抑着以自我调侃的形式倾泄而出。 再不见少年意气,逐见暮日沉沉。 他双眼弯弯地笑着,眼里却半点儿笑意也没有。 似是一张人皮面具,以虚假的笑容遮掩着真正的内心,再以青面獠牙的面具盖住,盖住外界一切或善或恶的目光,自我调节地活下去。 在两年前,骄傲破碎的那一刻,他曾想过死。 是真的想死。 后来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是母妃的一句话儿:“你要真的活不下去了,母妃陪你。” 他明白母妃这是用她自己的一条性命相挟,希望他就算痛苦,也要作为大魏七殿下活下去,纵然余生再无光明。 母妃的相挟很有效,他可以死,却见不得一心为他的母妃最终为他而死。 他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这两年间,他经常笑,脾性与腿残之前一模一样,依旧阳光灿烂,可只有贴身侍候他的心腹才知晓,他在这两年里,活得有多阴霾,有多暗无天日。 母妃不知道,还以为他和她一样,已然接受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里度日的结果,并为了她,真的活下来,并活得如往前一般。 母妃有时会问他为何独独与项二表兄亲近,他总是笑而不语。 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因着项二表兄能看到他内心深处的阴暗,他也能在项二表兄面前偶尔透个气儿。 如此时此刻。 他毫无顾忌地选了个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 今日若还有其他人在,那他不会选,他会选有着弥勒佛笑脸的面具,依旧做个阳光无忧的少年郎。 项照深知这一点儿,遂听到李璁几近剖白的言语,他毫不意外。 刚才对李璁选择鬼怪面具的惊讶,他也不是在惊讶李璁实则布满阴霾的内心,而是在意外在此槐花街上,李璁初次表露出了真正的内心想法。 从前也不是没有他与殿下一同外出的时候,却从未发生如此场面。 只要是在外面,而非雅间厢房之类的屋内,殿下便会一直跟在宫里或在项府里一样,戴着无懈可击的假乐天面具,从不会在诸如街道巷口的露天之中,依着腿残之后的真性情,做出真正想做出的选择。 “公子……今日有些不同。”项照蹲下身,仰头看着戴上鬼怪面具的李璁。 李璁笑了笑,青面獠牙的面具遮去了他的笑容,但笑声还是传了出来,他的语调轻快:“突然想通了罢。” “突然想通?”项照疑惑,“公子想通什么了?” “人生很长,可也很短,想要什么,总得去争取之后,方知是成是败。”李璁没有说谎,也没有搪塞,他是真的突然就想通了,“二表哥刚才说,要我帮筝表妹到二哥那里争取一个能和陆二公子培养感情的机会,我答应了,也想通了……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取,不管是我自己去争取,还是身边的人为我去争取,总归只有争取了,才会有机会。” 他摘下面具,脸上已无笑容。 他面无表情地回视项照:“以往二表哥总说我的腿儿还是有希望能站起来的,只要能找到名闻天下的洛水神针的后人,那我的腿儿便还有救,每每听到二表哥说这话儿,我面上虽是笑着点头,可心里却从未因此言而存过希望。” “故而公子从不让照去找洛水神针的后人,也不让太医院的人再为公子治腿儿?”项照眼落在李璁的双腿上,他是真的心疼眼前小他六岁的皇家表弟。 李璁轻嗯了声,眼帘垂下,也落在自己坐在轮椅里的双腿上:“二表哥帮我吧,帮我找到洛水神针的后人。” “公子……” “我想抱着希望,我想有个希望。” 项照其实一直有在找,不过因着此前李璁不同意他找,他便偷偷地让人去找,眼下李璁同意了,高兴之余,他开始盘算起要如何加大人力物力财力,扩大范围地找。 早一日找到洛水神针的后人,殿下的残腿被治愈的可能性便越高。 如此,还是要尽快找到的好。 难得殿下自个儿想通了,不再表面阳光灿烂内里暗无天日,亲口说出想有个希望,这是件大好事儿! 万不能让殿下刚生起的希望转眼又给灭了! 峰回也是激动得泪光闪烁。 殿下终于想通了,太好了,他回去就跟岭现说! 李璁看了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项照,又看了看激动得快喜极而泣的峰回,嘴角微扬,露出少有的真实笑容。 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项照带着李璁走完槐花街,又慢悠悠往楠树胡同逛去。 待到两主两仆四人走远,孟十三才带着宝珠慢慢走出避身听墙角的小巷。 本来宝珠带着她走这条小巷,是带她抄的近道,好少走些路,快些到她要去的锦绣布庄的,没想到临出巷口之前,让她听到这么多墙角。 “他们是谁?你可认得?”孟十三问宝珠。 “认得!”宝珠一脸小姐您又忘了的表情,“坐在轮椅上的小公子是七殿下,站在七殿下旁边的那位公子,奴婢虽是不认得,不过以七殿下喊那位公子为‘二表哥’来算,应当是项府的二公子,项照!” 孟十三很熟悉宝珠脸上的表情,双手抱胸地问道:“我从前见过七殿下?” 第三百三十一章 百年前 “当然!奴婢自来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小姐身边,小姐若没见过七殿下,那奴婢便不可能认得,只有小姐见过七殿下,奴婢跟在小姐左右,方有幸也见过,这才认得!”宝珠理所当然地说道。 “哦,我忘了。”孟十三熟练地以一句忘了概括,概括得毫无负担,“项二公子……那不就是项六小姐的兄长么?” “项二公子是项六小姐的堂兄,是项府二房的独苗。”宝珠对京城各大府邸的公子小姐,只要是在族谱上的,她都如数家珍。 为此,她可是下过苦功夫的。 至于那些诸如没能上到族谱的外室子,丝毫没有名份的公子小姐,她虽未全知之甚详,不过也大都晓得。 小姐忘了便忘了,左右还有她记得! 她会时时刻刻提醒小姐的! 孟十三啧啧道:“没想到这位项二公子还挺照顾项六小姐的,为了项六小姐的终生,竟求到七殿下跟前来了。”? 宝珠点点头,想到项照言语中她没听说过的名讳:“小姐,七殿下方才说要项二公子帮他找洛水神针的后人,此洛水神针的后人……奴婢在京城都不曾听说过,也不知是何许人也?小姐可曾听过?” “就是一个乡野大夫罢。”孟十三不仅听说过,且知之甚详,与洛水神针在凡间还相交过一段时日。 “乡野大夫?”宝珠满脸疑惑,何时乡野大夫竟这么出名儿了,“能教七殿下和项二公子全力相寻的乡野大夫,定然非一般的乡野大夫。小姐既知洛水神针的后人,那小姐觉得洛水神针的后人真能治起七殿下的腿儿么?” 孟十三走到刚才李璁买面具的面具摊前,随手拿起一个弥勒佛的面具:“兴许能。” “小姐也不确定?”宝珠看中另一个狸猫面具,拿起来也往脸上比了比。 “那人未闯出名堂之前,行踪便很飘忽,后来被他闯出了名堂,寻医问药之人更多,每每令他不厌其烦,索性行踪越发飘忽起来。莫说外人,饶是他身边的药童,有时候都找不到他。”孟十三拿着面具把玩着,并没有想要戴的意思。 “那洛水神针的后人呢?或许在哪儿开了药铺,当了坐堂大夫也不一定。”宝珠觉得洛水神针本人爱到处跑,其后人的脾性说不准与其不同,就不爱到处跑了,改而定居下来,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也是有的。 孟十三没有立刻反驳宝珠的猜测,并非她赞同宝珠的猜测,而是经宝珠这么一提,她突然想起来他曾对她过的一句话儿:“他曾言,他不适合为人夫为人父,也就不祸害好好的女娘了。” 宝珠睁大眼:“小姐的意思是,他不想成亲,并没有后人?” “有可能。”孟十三没把话儿说死,毕竟也不是非得成亲才能有后人,万一他一夜风流留下子嗣,不管是家生子还是外生子,总归是他的血脉。 不过如此一来,他家里头的长辈大抵是不会认这个血脉的。 想远了想远了,百年前他也就是那么一说,可能在两人分别后,他不久就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偏安一隅了。 人都是善变的。 他那个人,尤为善变。 上一息他还眉眼俱笑地拿出一支金簪要送给她,被她拒收之后,下一息他那张生得十分秀色可餐的脸,便翻江倒海乌云密布,好像她倒欠他十支百支金簪似的。 “小姐认得那位洛水神针的后人?”宝珠只能这样想,要不然小姐怎么会知道洛水神针是乡野大夫的? “不认得。”前人倒是认得,不过孟十三也不能说,到底那也是百年前的老友了,说认得,宝珠一理清其中的岁月相隔,她可解释不了。 宝珠微张了张嘴:“那小姐如何晓得洛水神针是乡野大夫?” “猜的。”孟十三随口胡说,搁下手里把玩的弥勒佛面具,抬头看向摊主问,“可有妖的面具?” 摊主一下子被问住了:“妖?” “小姐为何要买妖的面具?”宝珠放下狸猫面具,拿起刚被孟十三放下的弥勒佛面具,“这个面具不好么?” “好是挺好,就是看着不切实际。”孟十三依旧看着摊主。 摊主在摊上翻找了一会儿,拎出一个丢至摊角被压在最底下的白色面具:“妖的面具没有,不过还剩下一个老祖面具,乃是神仙的面具,小姐觉得如何?” “就要这个。”孟十三双眼一亮,喜滋滋地接过老祖面具,高兴之下,她又指着摊上剩下的面具,“还有这些,我也都要了。” “好……好嘞!”摊主反应过来,也高兴坏了,赶紧把余下的面具尽数装起来。 “宝珠,给钱。” “诺。” 等宝珠付完账,孟十三看着一堆面具,又与摊主道:“还有劳将这些面具送到孟府。” “孟府?哪个孟府?”京城可不止一个孟府,摊主能送货上门,但得问清楚,免得送错地方。 “孟尚书府上。”孟十三回道,又问,“可识得路?” 摊主忙不迭点头:“识得识得!”??? 天子脚下最显赫的孟府,可不就是吏部尚书孟府么! 和摊主说好之后,孟十三拿着老祖面具往锦绣布庄走。 宝珠跟着:“小姐作何要买这么多面具?”???? “我看你很喜欢那个狸猫面具,少不得要买给你,既是买给你了,那也得给金银买一个,你们都买了,那赏春也不能落下,还有四玉她们……”孟十三完全就是想着她院里的人都要有,“如此,便都买了。” “小姐奴婢真好……都好!”宝珠感动地瞧了眼孟十三手里的面具,这一瞧引起她的好奇,“小姐,这老祖面具为何叫老祖面具?明明就是一个蛐蟮面具。”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孟十三脸上笑着,笑容之中隐隐有着小小的与有荣焉,“鸿钧老祖的原形便是一条蛐蟮,且如此面具一般,是一条如白玉般的白蛐蟮,故而民间有做蛐蟮面具者,大都会做白色的蛐蟮面具,称神仙面具,更称老祖面具。” 第三百三十二章 自招了 她的原形不仅也是蛐蟮,且也是和老祖一样是一条全身如白玉般的白蛐蟮。 早年她会搬进老祖洞庙,盘在老祖金身之后相伴,也有此缘故。 此后清修千余载,她已然将老祖他老人家当成她的老祖宗。 至于血脉正不正,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左右只要她还在一日,她便会在洞庙里供奉老祖一日。 此番是突然入世,且非她所愿,也没来得及和金陵老宅里的长安说,也不知长安可有到洞庙找过她? 倘若有找过她,自是已知她不在洞庙里,那长安自会每日到洞庙洒扫,倘若没有,那洞庙自她离开,那便无人酒扫,灰尘满布了。 老祖洞庙是一座石头庙,小小的,非一般庙宇,便也无庙祝,自来都是她在打理洞庙,她不在,她便会让长安打理。 近千载来,皆是如此。 洞庙一直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整洁干净。 孟十三只要想到老祖金身也要落灰,她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片刻后想到崔瑜,她的眉头才慢慢释开。 崔瑜此番前往金陵,待长安看到她给崔瑜带去的旧锦囊,确定乃是她的物件之后,不管崔瑜找到金陵老宅有何事儿,长安都必然会前往洞庙寻她,届时便会知晓她早已不在洞庙。 如此一来,长安自会接手洞庙的每日洒扫。 她便不必担心老祖的金身会继续积灰了。 甚好! 宝珠并不知孟十三在转瞬间已是心思百转,她只觉得小姐是真的很喜欢此老祖面具,不由也跟着开心起来,咧开嘴笑得十分灿烂:“奴婢确实不知道,这还是头回见到老祖面具呢!” 她们走进锦绣布庄。 来锦绣布庄,乃是孟十三临时决定的。 本来她是想呆在府里等着,等看看大堂兄会不会在下晌就派人回府跟她说殿下捎回京城的消息,就算等不到消息,也要等到日暮大堂兄落衙回府,她也能立刻问到有关殿下安危之事。 然干坐着等,着实煎熬。 索性出府来走走逛逛。 岂料刚进锦绣布庄,孟十三还没来得及看看新进的布料,董玲珑便从后面拉住了她:“夭夭!” 孟十三回头:“雅雅?” “我和无双、沅沅都在隔壁的春风绣庄雅间里。”董玲珑说道,又往已经迎上来招呼的锦绣布庄伙计看了眼,“你要买布料?” 她记得孟府女眷的每季新衣都是有专人上门量身制作的。 “随便看看。”孟十三来此的本意本就志不在布料,不过是闲着无事来五皇子所属的地盘看看。 董玲珑问:“那你要不要先和我们聊聊?正好有件事情,或许你可以帮我们出出主意。” “好。”此处非说话儿的地方,孟十三没有问什么事情,只直接答应了下来。 随后来到春风绣庄的二楼雅间。 对于孟十三的加入,方沐当显得有些排斥,甚至对董玲珑未经过她的同意,便想将她的难堪说给孟十三听,而感到十分不悦。 故而董玲珑带着孟十三进雅间坐下,她是全然没了笑容。 孟十三对方沐浔冷着一张脸,明显不欢迎她来的敌意,并没有什么感触,只越发好奇董玲珑要同她说什么事情。 不过也不难猜到董玲珑要说的事情,肯定和方沐浔有关,且是对方沐浔不利的事情,方沐浔顾惜脸面,这才不欢迎她的加入。 她不信雅雅会没有想到。 即使雅雅耿直思虑不周全,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的董二小姐不可能想不到,既是想到了,董二小姐定然会提醒雅雅,可事实却非她所想。 事实上,董无双在董玲珑看到孟十三,便起身想带孟十三上来之时,董无双便紧随其后提醒过董玲珑,董玲珑听后表示不会这么做,董无双才放心任董玲珑下楼去寻孟十三。 那会儿方沐浔并没有动,一心沉浸在爱而不得的悲伤里,董玲珑的起身,也只换得她抬眼的一瞥,董无双追出去说话儿,她也没心思听她们姐妹俩到底在嘀咕什么。 直到孟十三踏进雅间,她方打起精神儿来,随着便冷下一张俏脸。 董玲珑亲手执壶给孟十三倒了一杯春风绣庄煮好的浓茶:“你我相交,贵在坦诚,请你过来,便是有一事儿想向你讨个主意……” “雅雅!”董玲珑话儿未说完,方沐浔已然尖声喝止,引得她们都看向她,她被看得略为难堪,低下头又说了一句,“你别说。” 董无双甚无语地看着方沐浔。 长姐也没要把沅沅姐出卖,不过是想换个说法让孟大小姐帮着出出主意,岂知长姐不过是开个头,沅沅姐便如此沉不住气儿,倒是不打自招了。 不管接下来长姐说与不说,以孟大小姐的聪慧,定能猜到长姐所言之事与沅沅姐脱不了干系,如此浮躁冲动,单凭这一点儿,兄长便不会心悦沅沅姐。 董玲珑骤然被打断,噎了一会儿,神色与董无双一般无奈:“我没说,我就是……” 就是想换个法说。 但被沅沅这么一说,她接下来是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 “那便不说了。”孟十三也不是非听不可,她对闲事其实不感兴趣,特别是知道了董玲珑要说之事,与董玲珑本身无关,却是与她不太熟悉的方沐浔有关,她便更不想管了。 “这茶不错,十分浓厚醇香。”董玲珑尴尬地让孟十三喝茶。 孟十三顺势端起茶杯尝了一口,浅笑道:“确实不错。雅雅,你猜猜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了谁?” “谁?”董玲珑心思还放在要如何向孟十三讨个主意的事情上,也就随口一应。 倒是董无双想到了刚才她们从楼上往下看到的人,顿时来了兴致,越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方沐浔依旧低着头,无精打采的。 “七殿下和项二公子。”孟十三没卖关子,直接公布。 听到项二公子四个字,方沐浔即刻抬起了头,直直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感受到灼人的目光,随着侧过脸,与盯着她的方沐浔四目相接。 第三百三十三章 既试探 她眨眨眼,想到七皇子和项照也有经过锦绣布庄与春风绣庄,不禁问道:“方小姐也看到了?” 方沐浔被问得浑身一僵。 董无双见状,赶紧解围道:“孟大小姐,我和姐姐,还有沅沅姐,我们都在这里看到了!” “对,本是想看窗外的街上路人,没想到随意一瞥,便意外看到了七殿下出行。”董玲珑回过神儿来,也附和着说道,“我们刚才还在说不知七殿下身边的公子是谁呢,原来是项二公子。夭夭,你见过项二公子?” 她们都见过七皇子,七皇子身上的特征也很明显,腿残坐轮椅与下巴有道疤,很容易便能教人认出。 倒是项照,她不知道沅沅是不是早就见过,她和妹妹在此之前,却是都没见过项二公子的。 “不曾见过。”孟十三如实说道,“只是听七殿下喊其为二表哥,想来便是项二公子无疑了。” “哦。”董玲珑恍然大悟,“原是猜的。” 董无双也明白过来。 方沐浔已经又低下头去,又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孟十三见此不禁想到莫非方沐浔不让董玲珑道出之事,乃与项照有关? 方沐浔和项照能有什么事情? 又想到两人都是说亲的年岁,难不成是项方两府有意联姻? 倘若真是如此,以方沐浔此刻这会儿愁容,定然是不满意项照此郎婿。 孟十三回想下刚才见到的项照,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听宝珠说,在公子圈里还是个才子呢,如此除了姓项,也没什么不好。 方沐浔的父母能为其择定项照为郎婿,想来也是考虑过项府乃七皇子外家的事实,以及七皇子与九五之位无缘的处境,那方府是不介意向二皇子靠拢? 方祭酒乃国子监首官,品阶于天子脚下虽不算高,但却是大魏第一学府的第一把手,无甚实权,却可以桃李满天下,运用得好的话儿,不失为二皇子夺嫡的一大助力。 如此这般,倒是可以想见项府定也很乐意与方府结亲。 倘若两府真成了姻亲,那往后方府便不再是纯粹的中立,而是一脚迈入二皇子的阵营之中了,如此一来,方沐浔与董家姐妹的往来,必定受到影响。 本来她若成功借着董玲珑,将董府拉拢进东宫阵营,董家姐妹和方沐浔的相交也是要受到影响的,往小影响的说,必不能再似这会儿这般肆无忌惮地亲密往来,往大影响的说,那便是绝交再无往来。 她要做的事情,自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即是不废,那迟早得成。 换言之,纵然她对项方两府有意结亲之事猜测错误,那也不影响董家姐妹迟早得和方沐浔渐行渐远的结果。 除非,方府也站在孟府这边,一并支持东宫。 孟十三于眨眼间的沉默里思绪百转,假设是做了一个又一个,假设之后的应对与结果也是一个又一个,面上却毫无异样,继续浅呷着董玲珑给她倒的那杯浓茶。 确实如雅雅所言,浓厚醇香得很。 “听闻项二公子念书念得甚好,不止学富五车,有着真才实学,准备在明年的春闱之中大放异彩之外,为人更是温润敦厚。”孟十三故意将话题围着项照转,想从眼前三人的脸上瞧出更多的端倪来。 “竟有如此高的评价?”董无双丝毫不疑孟十三此言有无水分,讶然的眼眸转了转,不动声色地落在方沐浔身上,也只一瞬,便转开了。 孟十三一直注意着,没落下董无双的这一眼,笑道:“听闻因着如此,有意与项府二房结亲的府邸甚多,待明年开春项二公子榜上有名,那官媒更得踏平项府的门槛。” 董玲珑没搭腔,眼神儿也不由自主地看向方沐浔。 方沐浔表面无动于衷,心里却起了一丝涟漪,若非她心悦董大公子在先,项二公子确实如母亲所言,实是一个不错的好郎婿。 “孟大小姐对项二公子如此推崇,莫不是……”董无双没把话儿说完,后面的言语在场的人,却都能听得明白。 “口无遮拦!”董玲珑顿时轻拍了下董无双,回头和孟十三致歉,“夭夭别恼,无双并无他意。” 孟十三不介意,反而顺着董无双的影射道出事实:“项二公子确实不失为郎婿的好人选,可惜他姓项,我姓孟,他再好,也是不可能的。” 此话儿一落,董玲珑狠狠瞪了董无双一眼。 董无双不以为意,只俏皮地吐了吐粉舌。 董玲珑被气笑了,不自觉又看向方沐浔。 方沐浔此刻的表情有了变化,她略微怔忡地抬起眼,不可思议地再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回以微笑,以方沐浔的反应来看,想来是从她的言语得到启发了,那么接下来要不要和项照顺利结亲,还得看方沐浔的选择。 或许说,是方府的选择。 可惜方沐浔与她不熟,无法摊开来说,也不知此番猜测是不是对了? 对了的话儿,与项府结亲之意,单纯只是方沐浔父母之意,还是其祖父方祭酒之意? 思及此处,她遂又与董玲珑说道:“雅雅,听闻你家兄长所作文章,还得到过方小姐的祖父的赞赏呢,项二公子却未曾听闻过有幸得方祭酒的赞赏,想来令兄明年春闱,定比项二公子更能金榜题名。” 此一番言语,既是拭探,亦是提醒。 对了,还有祖父! 方沐浔听到范氏说要安排她和项照相看,她拒绝不成反被责骂之后,难过得夺门而出,一路伤心哭泣,倒忘了还有祖父! 祖父乃是祭酒,最看重才学,董大公子是早过了祖父那一关的,项二公子却未必能过! 她只要说服祖父不要同意她与项照的亲事,那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她再无需因要错过此生心上郎婿而独自流泪! 她现在就回府去等祖父落衙回府! 方沐浔霍然起身:“雅雅,我要回去了。” “沅沅,你……”董玲珑正想和孟十三就着兄长的才学谦虚几句,没想到便被方沐浔打了个措手不及,也跟着站起身。 第三百三十四章 要面具 董无双仍坐着,只是眼珠子在孟十三和方沐浔之间转了又转。 孟十三也没起身,自顾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浓茶。 “……多谢孟大小姐提点。”犹豫了两息,方沐浔还是向孟十三道了声谢。 而后,转身离开。 董玲珑一脸愕然。 董无双若无所思。 孟十三则嘴角含笑。 董玲珑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夭夭,你提点沅沅什么了?” “雅雅不是说有事儿要同我说么?”孟十三没绕弯儿,直言道,“想来方小姐制止的,便是我提点的。” 董玲珑瞬时明白:“你……你如何知晓?” 难不成沅沅要和项二公子相看之事,不小心被方项两府中的谁给提前泄露出去了? 还是夭夭有她不知晓的渠道得知此事儿? “猜的。”孟十三言简意骇。 宝珠:小姐猜什么都准! 董无双不相信孟十三完全是猜的,大抵是从刚才长姐和沅沅姐的对话之中,还有沅沅姐听到项二公子时的异常,继而推测出来的。 后面的言语则是一个确认。 沅沅姐也很配合地给了一个确认。 不得不说孟大小姐确实聪慧过人,长姐与之相交,若是真心待长姐,那还好,倘若不是,长姐真是被孟大小姐坑到宁古塔去,都得对孟大小姐感恩戴德。 “那……”董玲珑觉得她应该说点儿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姐姐,沅沅姐的事情能得到解决,那是最好。”董无双对方沐浔之事,不如董玲珑上心,眼下已得到解决,不管是谁提点的,总之她们姐妹俩便不必再烦了,此乃好事儿。 “是好。”董玲珑点点头,她同意妹妹的话儿,但她与沅沅交好也是真心的,不免想多问一句,“夭夭,你觉得项二公子如何?” “挺好的。”孟十三答得随意。 “那若是方项两府结亲,是好还是不好?”董玲珑进一步问道。 孟十三眉毛微微一挑,反问道:“雅雅是想方项两府结亲,还是不结亲?” “此非我想与不想的问题。”董玲珑清醒地摇头道。 孟十三一脸本该如此:“那不就是了,方项两府结亲,好或不好,都是方小姐和项二公子之事,我一介外人,如何评说得了?” 董玲珑笑:“是我关心则乱了。” 孟十三看着董玲珑毫无心机的清澈笑容,不觉多说了一句:“不过单论项二公子此人而言,确实挺好的。” 她知晓董玲珑与人相交,皆为真心实意。 方沐浔深陷终生困扰,董玲珑作为手帕交,从方沐浔红肿的双眼来看,又明显刚刚才哭过,董玲珑能这般关心,一再相问于她,也属正常。 她愿意和雅雅相交,除了雅雅乃董家女的身份,她想借此拉拢董府,让董府能往孟府这边靠拢之外,亦因雅雅脾性耿直,为人真诚之故。 不似董无双心眼多。 她本身心眼就不少,不管府里还是府外,大都也是有城府之人,如此脑子动多了,难免有想偷偷懒的时候。 和心思单纯直来直往的人相处,诸如董玲珑这般的,能让她放松片刻,偷偷懒,很是难得。 “再好,若是方祭酒不同意,那两府结亲便成不了,如此反倒是成全了沅沅姐。”董无双有意无意地接了一句,笑容天真烂漫。 孟十三即时从中听出端倪,也是没有想到董无双竟愿意拐着弯儿告诉她,方沐浔不愿与项照相看之意,想来这便是方沐浔方才不让董玲珑同她道的实情。 董玲珑没什么心眼,通常妹妹和谁打机锋,或谁同她打机锋,她都是只照着字面上理解话中之意。 是故董无双故意在话中露出的端倪,她并没有和孟十三一样听出来,只赞同道:“当真如此,沅沅便不必烦恼了。” 也不必被斥责不孝了。 此时站在窗台边的宝珠与孟十三禀道:“小姐,二小姐在楼下街上被人围住了!” 孟十三随即往窗外看,往街上一瞥,果然看到了被人围在中间的孟美景:“雅雅,我下去一趟。” “我也去。”董玲珑虽不喜孟美景,然这会儿孟十三要管,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董无双走到最后面,随手将姐妹俩于闲谈之间选定的成衣样式交给静樱:“就要这几个样式。” “奴婢这就去找绣娘。”静樱接过成衣样式册子,去找绣娘定下。 时兰溪今日本不想出门,奈何拗不住时屿,被时屿拉着城南这边来逛逛,没想到买是没买到几样合意之物,倒是让她遇到了同样出来闲逛的孟美景。 太子殿下心悦孟良辰,她拿东宫没法子,也没找到机会冲孟良辰本人下手,却也可以往孟良辰身边的人下手。 譬如孟仁吉,还有眼前的孟美景。 时屿一出门便都得带着的十数名打手,眼下有几个将孟美景主仆围住,时兰溪就站在数步之外,冷眼旁观着时屿欺辱手无寸铁的孟美景。 时屿年十二,长孟美景两岁,他本对孟美景不感兴趣,若不是他姐指着孟美景让他吓唬吓唬,他压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么个小女娘身上。 诚然他也并不认得孟美景。 纯粹无事找事完成他姐的指令,哄他姐开怀罢。 孟美景被几个流里流气的打手围着,哪儿也去不了,困在原地寸步难行,虽说还有吉祥护在她身边,她心里仍旧害怕得紧。 早知道她就不听到长姐出府,还买了面具送回府,她便去问摊主在哪儿见到的长姐,问得是在槐花街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也追来了! 应该在府里好好待着,等到金乌西落舅舅落衙时,再到吴宅去探消息的,如此便不会遇到眼前此混账了! 她声音略慌:“你、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 “本公子管你是谁,本公子只要你手里的面具。”时屿却并不想听孟美景的身份,于他而言,眼前此小女娘,也是运气不好,竟被他姐盯上,他自然是要好好为难一番的。 他睥睨道:“给本公子交出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直动脚 孟美景一听,马上把手里的满月面具抱在胸前,双手将面具的捂得严严实实的:“那不行!你要面具,自己买去!” 时屿恶狠狠道:“那就别怪本公子用抢的了!动手!” 打手听到命令,马上将她们主仆俩围得更紧。 “你们别乱来!”吉祥把孟美景挡在身后,又怕又急地劝道,“小姐,要不然把面具把他吧?” 孟美景拒绝:“不行,这是阿姐买给我的。” “大小姐买了很多面具,府里还有,小姐可以再选一个!”吉祥急死了,不明白平日里最会审时度势规避危险的小姐,今日怎么这般固执! “满月面具就只有一个,我最喜欢这个。”孟美景嘀咕道,反正就是不给。 打手们听到孟美景就是不愿将怀里的面具拱手相让给他们公子,也不再耽搁,有两个一左一右强行拉开吉祥,剩下的打手齐齐伸手,打算有人制住孟美景,有人去抢孟美景紧紧抱住的面具。 “你们敢碰我一个试试!我让祖父剁了你们的手喂狗!”孟美景害怕得厉声喝斥。 吉祥也在边上挣扎着大喊:“你们别碰我家小姐!” 似这等弱小无助的小姐丫鬟被他们欺负得无力反抗的场面,打手们早见怪不怪,任她们再喝斥再大喊,他们也全当听不见,神色猥琐地继续动手。 趁执行公子之令,于混乱之中占占这些闺阁千金的便宜,他们以往可没少干。 眼前此小女娘年岁虽小,五官却生得十分精致娇俏,足以料想几年之后,此小女娘会出落得何等花容月貌,他们占如此小美人儿的便宜,便是事后公子不赏,他们也愿意听令! 时屿听到孟美景连祖父都搬出来了,嗤笑一声道:“好啊,那本公子便等着你的祖父来,看看到最后到底是谁剁了谁的手!” 他打小霸王惯了,在他的认知里,除了项府,谁都得靠边站! 时兰溪在后面听到此番言语,却皱起了眉头,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她弟不认得孟美景,她可是认得的。 孟美景的祖父乃是孟天官,连淑妃姑母面对孟府,都不敢如此嚣张,她弟这般目中无人,连孟天官的手都敢剁,实在是在给项府惹祸。 不行,得让小屿慎言! 想罢,时兰溪刚想上前阻止时屿再说出更过的言论来,一道身影疾步出现在时屿身后,抬腿便给时屿一脚。 “哎哟!”时屿惨叫一声,直接往前扑倒,瞬时五体投地。 他的打手都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窜出来踢他们公子一脚,俱是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时屿被刚走出春风绣庄的孟十三一脚踢倒在地。 愣住的还有跟在孟十三后面下楼的董家姐妹。 她们也是没想到孟十三一出春风绣庄,二话不说直接动脚,把作恶的时屿踢得爬都爬不起来。 “谁?谁!谁敢踢本公子!”时屿愤怒地叫嚣,“站出来!本公子要叫你好看!” 嚷嚷的同时,他想自己爬起身,腰却疼得他怎么也爬不起身,最后在两名打手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才成功从地上站起来。 孟美景在看到时屿朝她脚尖前面扑倒之后,才得已看到被时屿挡在身后的孟十三,在看到孟十三的第一时间,她怔愣地唤了一声:“阿姐?” 孟十三没理会时屿的嚷嚷,她自墨玉腰带里抽出银花藤软鞭,右手使出妖气,任白色的妖气渐渐覆满鞭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孟美景。 仨打手钳制着孟美景,也是被突如其来的一脚给惊呆了,一时间竟都没了反应。 直至孟十三冷眼朝他们走近,犹如千军万马的强大气势逼至眼前,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孟十三的不好惹,惯来的捧高踩低令他们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放开了对孟美景的钳制。 手惜,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 或者说,就算松手松得快些,鞭子依旧会如期而至。 在他们惊恐得瞳孔放大的同时,孟十三手里的软鞭接连挥出。 啪! 啪! 啪! 三鞭三个人。 仨打手或左手或右手,俱被软鞭狠狠鞭出一条条血痕来。 “啊——” “啊——” “啊——” 仨打手的惨叫声接连而起。 比起时屿的惨叫,他们的惨叫更尖锐,更显血淋淋的剧痛,保命的本能让他们都在第一时间远离孟美景,退至其他打手之中,企图将身形掩盖住,力求勿再遭到第二次鞭打。 时屿在宝莱楼遇到不惧项府势力的丁蓝桉,险些被丁蓝桉冲到他跟前打他,他已然被吓到,现在猝不及防挨了一脚,踢他的女娘居然还连续鞭了他的打手三鞭,个个见血。 依着那三条血痕的深浅来看,此女娘鞭动软鞭时并未留手,那伤口瞧着,别说血肉了,再深些,都可以看到骨头了! 他骇然地颤抖了一下。 不自觉地往时兰溪那边退了两步。 这又是另一块硬骨头,他得让他姐给他撑腰,让他姐来对付! 他可不是怂,女娘么,自然是得同是女娘的他姐来对付! 时屿在心里给自己的退缩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动屏蔽了刚才孟美景也是女娘,他却一副高高在上嚣张欺人的丑陋嘴脸。 其实时屿猜测错了,孟十三挥出的那三鞭实则是留手了,不过是轻轻挥出。 如若不然,以她用妖气覆盖加持的鞭身,鞭子挥得再用力一些,除了鞭破三名打手的衣物血肉,血痕当可以更深些,不止鲜血淋漓,更得露出森森白骨。 到底是凡人躯体而已。 孟十三挥完三鞭,并没有收起软鞭,也没再理会那三名打手,她转眸看向悄悄退走的时屿,与时屿身后数步之外的时兰溪。 这才是正主。 孟美景从破空的鞭子声中缓过神儿来,意识到这是长姐为她挥的鞭子,她是既激动又欢喜,眼眶一酸热,转瞬间金豆子就滚落了下来。 刚刚被欺辱的后怕,于此刻尽数袭卷全身,所有委屈如潮水般止都止不住,快速聚集转换成泪水,在她也有长姐护着了的当下,安心地爆发出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是警告 孟十三那一脚那三鞭子连出,动手动得出奇不意又迅猛,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看热闹的男女老少顿时纷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谈论起来。 刚才还在说不知时屿是哪个府邸的公子,竟这般仗势欺人! 现在则在说不知孟十三是哪个府邸的小姐,一出手就见血,凶悍得很呐! 不过是为了救下被欺的妹妹,也是情有可源。 仨打手避在人群不也再出来,先时抓开吉祥的打手见状,也赶紧松了手,不敢再钳制着吉祥。 吉祥一重获自由,赶紧回到孟美景身边,见孟美景竟然落着泪,她愣住了:“小姐……小姐怎么哭了?” 不是得救了么? 不是有大小姐及时赶到救了小姐么? 怎么小姐先时那种情形之下都不交面具不落泪,如何这会儿安全了反倒哭上了? 她没看明白。 孟十三听到吉祥说孟美景哭了,她回头看,而后向孟美景说道:“过来。” 孟美景落泪落得正欢,心里头却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她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地争相夺眶而出,被孟十三一喊,她立马小跑着到孟十三跟前。 “阿姐……”她瘪着小嘴儿。 孟十三瞧着明明没几步,还得小跑着过来的孟美景,瞧了几息,终是抬手摸了摸孟美景的脑袋:“别哭了。” 到底是仅十岁的凡人小女娘,以前再恶也只是小打小闹,真遇到不讲理又打不过的混账,也只有哭的份儿。 “呜呜呜……”孟美景闻言却是哭得更凶了。 孟十三:“……” 吉祥悄悄地靠近宝珠,和宝珠站一块儿,还小心翼翼地露出讨好的笑容。 宝珠瞥了眼吉祥,没动作,算是默许了。 “面具而已,以后要是再遇到如此情形,他要就给他,首要护住自己要紧,可记住了?”孟十三言出教导。 孟美景含着泪水点头:“记住了!” “还要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嗯!” 时屿叉腰哈哈大笑道:“明明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才对!你们竟是连不识丁的粗鄙村妇都不如!笑死本公子了!” 董玲珑皱起眉,想走上前相助孟十三,却是刚抬脚,便被董无双拉住,她不解地侧脸:“无双?” “孟大小姐威武,无需姐姐出手帮忙。”董无双看得很明白,“姐姐若不信,可瞧瞧那三个打手,他们臂上的血痕,哪一条不是落在他们胆敢碰触孟二小姐的手上?” 董玲珑本没注意,只知仨打手都被孟十三打了一鞭子,经董无双如此一提醒,她再仔细往仨打手看去。 两人伤的右手,一人伤的左手,再结合刚出春风绣庄就看到的情景,她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确实是哪只手碰到孟二小姐,哪只手便被夭夭打了一鞭子。”????? “孟大小姐出手,很有成算,眼下要如何走,走的又是哪一步,想来孟大小姐更是心中有数。”董无双直言道出最是事实的事实,“论脑子,孟大小姐比姐姐睿智,论身手,孟大小姐也比姐姐狠辣。姐姐不必插手,且看着便是。”? 董玲珑即刻把抬起的脚放回原地,妹妹说得很有道理,她也不想冒然凑上前,没帮到夭夭不说,反坏了夭夭处置时屿的步骤。 “你说得对,夭夭出手并非一时冲动,而是胸有成竹。” “姐姐偶有一时冲动,孟大小姐却绝然不会,即便看似冲动而为,实则已然计上心头。” 董玲珑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家妹妹:“你对夭夭可真是改观不少。” 犹记得妹妹生辰那日,于宴席上妹妹还言语针对夭夭来着,事后还总不愿她亲近夭夭,总劝她别跟夭夭往来,说夭夭别有用心,小心她被卖了都不自知。 而今,已过去些许时日,没想到妹妹对夭夭的了解竟多了这么多,俨然都快要比她更了解夭夭了。 且字字句句,皆是对夭夭的赞不绝口。 着实罕哉。 “实话实说而已。”董无双略不自在地转开眼,心虚地不和长姐对上视线,“倘若姐姐真能和孟大小姐处成手帕交,于姐姐的日后亦有裨益,作为妹妹,我自然是希望姐姐好的。” “我已当夭夭是手帕交。”至少董玲珑已经单方面这么认为。 董无双转回来:“那孟大小姐呢?” 董玲珑目光澄澈地看向站于人群之中,腰杆挺直气势强大的孟十三:“交人交心,我只管真心待人。” 她做人做事,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倘若夭夭也已将她当成手帕交,她自是高兴,倘若尚未将她当成知己至交,她仍旧会恒以真心待之。 董无双看着如此纯粹的长姐,默默地笑了。 大抵,孟大小姐看中长姐,与长姐相交,除了长姐乃董家女之外,还因着长姐素来不作伪的真诚。??? “闭嘴!你敢骂我和我阿姐,我撕了你的嘴!”孟美景人弱气势不弱,明明时屿的打手那么多,她根本就无法近到时屿的身,自然撕不了时屿的嘴,却还是大声地怼了回去。 刚才处于弱势,她都敢怼此混账,眼下有长姐在,她更敢了! 反正输人不输阵! 时屿脑子不灵光,真以为是孟十三的口误,时兰溪却知孟十三并非口误,而是特意更改。 这是在看到她站于人后,面对她弟欺辱孟美景而无动于衷之后,故意道出的一番警告。 病殃子在警告她,一报还一报,多久都不晚。? 也是教孟美景往后在没实力反击之下,勿以硬碰硬,可暂且示弱,以退一步保全自身,再谋他日报仇雪恨之机。 好一个病殃子! 孟十三瞧着还满脸泪痕就反骂回去的孟美景,突然觉得这张鼻涕眼泪糊一起的脸,也没那么不讨喜了。 “来啊,刚才就说要你祖父来剁我的手,现在又说要撕了我的嘴,那你倒是来啊!本公子不怕你!你敢来,本公子就先剁了你的手先撕了你的嘴!”时屿仗着时兰溪就站在他身后,他扶着还在疼的腰,吼得底气足足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第四鞭 他觉得刚才踢他一脚,又冲他的打手挥鞭子的凶女娘要是再敢冲上来,他姐一定能狠狠给凶女娘一个巴掌,再让凶女娘断手断脚! 看她还怎么踢人怎么抽人鞭子! 孟十三听着时屿不知悔改的言语,冷着脸动了动手里的软鞭。 时屿吼归吼,因腰还疼着,他时刻注意着孟十三的动作,见此即时一个激灵,又退了两步。 既嚣张又怂得很自然的前后举动,令孟美景噗嗤一声笑出来。 时兰溪先时站于人后,被人群挡着,致使她并没有看到时兰溪也在场,这会儿因着时屿一退再退,她也总算看到了时兰溪。 再看欺她的混账与时兰溪眉宇之间的肖似,她顿时有些明了眼前此混账如此目中无人的倚仗:“阿姐,他是时府的公子?” “时屿。”孟十三答道。 “时五公子?”孟美景一听名讳,便知欺她的混账竟是时府的五公子。 现下再看时屿欠揍的脸,她脑子里也浮现出许多关于时屿的传闻,那些传闻表明了时屿就是一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 每次出行,都得带一大堆打手欺人! 以往只是听闻,未曾想今日倒教她亲身验到了! 果真如传闻那般,胆小怕死,偏又喜欢仗势欺人,到处无事生非! 她每回到靖王府参加四季赏花宴,时兰溪总和项筝一左一右跟俩护法似的,跟在颜华郡主身边,她因在颜华郡主跟前出过丑,不想因再出丑而再收不到赏花宴的请帖,故而连同围绕在颜华郡主周遭之人在内,她也是基本没靠近过。 是故她和时兰溪也就认得。 然即便是不熟,两人也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岂料在今日,时兰溪竟是纵容时屿当街欺她! 如此,二人之间的相安无事,到今日,也就到头了! 时兰溪的注意力一直在孟十三身上,突然感受到一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她转眼看去,和孟美景对上了视线。 随即,又撇开。 孟美景还不配当她的对手。 意会到时兰溪眸色之中的不屑,孟美景险些冲上去扇时兰溪一巴掌。 到底还是忍住了。 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时屿带了那么多打手,她和长姐都只各带了一个丫鬟出门,长姐身边武功甚高的风筝也不在,真打起来,她们不占优势。 她不能冲动,省得连累长姐。 实则孟美景多虑了,十多名打手,孟十三一手一鞭,还是收拾得了的。 “你竟认得本公子?”时屿诧异,随着恼火,“那你还敢踢本公子!” “你信不信,我还敢再踢一脚?”孟十三心平气和地陈述事实,“而且这一回,会踢得你连爬都爬不起来。”?? 她那一脚,蕴含着少许的妖气。 时屿这会儿还扶着腰,她不必看,都能笃定时屿此时的腰已然是被她那一脚,踢得淤血乌青一大片,她也没真想要时屿的性命,踢得并不是很用力,却足以令时屿的腰疼得十日半个月。 倘若再来一脚,绝对如她所言,时屿必会当街趴下,想爬都爬不起来,被人搀扶着起来,也绝然站不直腰。 她说到办到。 就看时屿信不信了。 时兰溪是见识过孟十三于前些日子的靖王府荷花宴上,一脚把擅武的董玲珑踢得踉跄后退,继而救下董玲珑脚下的孟美景的场面,时屿不知孟十三此言的威力,时兰溪却是多少知个深浅。 再者,病殃子在陆二公子那京城第一恶霸跟前,都敢回回动手见血,何况是连陆二公子一半实力都比不上的她弟。 见她弟真想开口接战,她赶紧喝止:“住口!” “我……”时屿刚张嘴,随即又闭上,闭上两息,又愤愤不平道,“二姐,她踢我,踢得我现在的腰还疼着!就这样,她竟然还说敢再踢我一脚!二姐,你帮我踢回去!” “那是你活该,谁叫你欺负我的!我阿姐再踢你多少脚,那都是便宜你的!”孟美景也已察觉时屿一只手一直在揉腰,揉着揉着,嘴里时不时还得咝一声,可见是真疼。 真疼就好! 活该! 长姐威武! 孟十三没言语,她就等着看时兰溪要如何处理眼前此状况。 论黑白,是时屿错在先。 论蛮力,她堂堂蛐蟮大妖还不曾输过。 舌战或打战,她都不惧。 被孟美景这么一击,时屿顿时感到脸面全失,重施故技地命道:“把她们都给本公子制住,本公子要亲自报仇!” 他要狠狠地踢回她们! 岂知他的打手们刚听到令,又惧于孟十三手中的软鞭,俱还在反应当中,谁也不想第一个冲上前,成为孟十三练鞭子的活靶。 如此一迟疑推搡,一记仍教他们记忆犹新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啪! 软鞭打在时屿原来站着的地方。 一鞭下去,尘土飞扬,地面显出一道浅浅的鞭痕。 时屿怔忡地僵站着,睁大了双眼盯着地面的鞭痕,眼里尽是恐惧与后怕,还扶在腰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完全被吓懵了。 就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他姐攥着胳膊往后猛拉,连着踉着倒退了两步,及时避开了孟十三的第四鞭。 如若不然,那地面浅显的鞭痕,便会成为落在他身上的又长又深的血痕! “阿姐好鞭法!”孟美景满眼崇拜。 宝珠十分满意:二小姐现在是越来越会说人话了! 吉祥也必须承认:小姐在大小姐跟前真是越来越狗腿了! 而在人群后的陆罗和丁蓝桉,则在孟十三的第四鞭落地后,悄悄收回了刚刚各自迈出去的脚步。 他们已经围观了半晌,从头看到尾,始末都了解,目睹了全程。 他们都认得孟美景是孟府二小姐,是故就算孟十三没有正巧也在槐花街,且及时看到楼下的情况,他们也会出手救下孟美景。 终归,孟美景可是她的妹妹。 救下她的妹妹,不仅能博得她的好感,更不失为一个以正当理由接近她的好机会。 可惜了。 她竟然也在! 不过也无碍,能看到孟十三,陆罗心情很美,丁蓝桉的心情就更美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何人敢 于是在各自悄悄美滋滋的同时,他们也眼尖地在各自的对面,发现了同样站在路人身后的对方。 时兰溪也是后怕地盯着地面的浅痕,她目露凶光地质问孟十三:“你就这么一鞭子甩过来,要是真打在我弟弟身上,我项府和你孟府没完!” “你弟弟欺我妹妹,这件事儿还没过去,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这会儿就跟你没完。我倒要看看,你能拉你弟弟躲我一鞭子,那接下来还能再拉你弟弟躲我几鞭子?”孟十三冷声道,表明若得不到一个交代,她不会善罢干休。 “孟良辰,你别欺人太甚!”时兰溪知道孟十三若再来几鞭子,她可无法回回都能拉着她弟成功躲开,面对孟十三的威胁,她不禁气极败坏起来,“你妹妹好好的,反倒是我弟弟,被你一脚踢得现在腰都还疼着!我没还你一脚已经算好的了,你居然还要我给你一个交代?” “你弟弟欺人在先,我为救我妹妹还击在后,便是到陛下跟前去讲理,那也是我占理。”理站在孟十三这边,她丝毫不想退一步海阔天空,铿锵有力地反质问道,“我如何不能要求你给我一个交代!” “你已经还了一脚,还挥了四鞭子,尽可扯平!”在时兰溪看来,这些已经足够抵消她姐弟俩的无理挑衅。 “倘若今日不是我恰巧就在春风绣庄二楼的雅间里,及时看到了楼下街上你弟弟对我妹妹的欺凌,那此时此刻的结果,便会是我妹妹无端遭人轻薄,落了个清名尽毁的下场,区区一脚四鞭子,如何能够相抵?好在我妹妹运道好,我刚好在场,及时阻止了你弟弟的恶行,这才免了我妹妹的不幸。”孟十三思路清晰,言语犀利,直中要害,丝毫没有想要息事宁人之意。 她睥睨着时兰溪,字字句句如刀如剑:“时二小姐既然能将这般攸关女子清白之事说得如此轻巧,看来时二小姐对己身清名不在乎得很,随意得令人不得不深思,时府两位夫人的言传身教,实属堪忧。如此之下,时府的三小姐和四小姐,是否也与时二小姐一样,觉得清名无甚重要,可随意扯平,那……” 尾声拖长,余音绕梁。 不明的意味儿,显得那么无限遐想,又教那些正睁大双眼娶媳的高门退避三舍。 周遭围观的虽然大都是小老百姓,但同个道理,谁家愿意娶一个把清白名声看得很随意的女娘进门? 自古,奸夫淫妇可是最遭人恨的。 孟十三听着周遭彼此彼落的私议声,满意地浅浅一笑,火上加油地补了句:“何人敢娶?” 时府老太太早逝,时老太爷由三个老姨娘陪着,每日逗鸟,诸事不管。 时府大老爷时真乃时老太爷的嫡长子,是德妃的长兄,官至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与妻子时大太太纪氏,共同育有两女一子,无庶出子女。 时府二老爷时印乃时老太爷的庶二子,是德妃的次兄,如今外放河北保定,为正四品的保定知府,与妻子时二太太叶氏,共同育有两女,亦无庶出子女。 长房无庶子庶女,尽是纪氏手段了得,令时真的妾室个个连怀上胎的机会都无。 二房无庶子庶女,则是时印自个儿不想要,连纳妾都没有。 时印自己就是庶出,打小吃尽庶出身份的不公平,到他的子女,他便不愿有庶出的,便是叶氏生了两胎,俱是闺女,也没动摇他这个决定。 后来外放,决定把妻女留在京城,他独身一人到保定赴任之际,终是听从长兄之言,纳了个妾跟他到保定,好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却也仍旧坚决不让妾室怀上他的骨肉,故而在妾室被抬进时家门的当晚,燕好之前,他让妾室喝下了绝子汤。 叶氏事后得知,恍惚了好一阵。 纪氏到叶氏跟前说起此事儿,却是掩盖不了全身上下都在疯狂跳动的羡慕和嫉妒。 时府长房,嫡长女时兰涵与嫡次女时兰溪乃双生女,时兰涵于四年前进宫陪德妃,岂料因一块有毒的糕点葬送了性命,而那一小碟蝴蝶糕,原是德妃要吃的,没想到最终却是时兰涵替德妃上了黄泉路。 那一年,时兰涵年仅十一。 后来,德妃因此越发疼爱与时兰涵生得一模一样的时兰溪。 她们本就是双胎姐妹,性情虽不同,却有着同样的一张脸,时兰涵为德妃而死,致使德妃愤恨凶手之余,内心满满的愧疚转移到了时兰溪的身上,自此疼爱时兰溪此侄女儿,犹如亲生女儿。 只要是时兰溪想要的,德妃便会想方设法帮时兰溪要到。 连同喜好古物的缘由,德妃亦不吝与时兰溪坦言,并手把手教会时兰溪如何利用古物杀人于无形的精妙之处。 这才有了时兰溪为得到难得的古物,不惜迫害平民百姓之事。 丁蓝桉在宝莱楼将时兰溪的恶毒心肠公诸于世,事后时兰溪得时屿回府告知,很快便进宫见了德妃,向德妃哭诉丁蓝桉故意毁她的名声。 德妃同样身为女娘,深知女娘的清名很是重要,听罢责备了几句时兰溪行事的不小心,竟在抢古物之后没有杀了那小老儿灭口,随后用了雷厉风行的手段,强势迅速地将此事儿压下,才没让这件事情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总算保住了时兰溪的名声。 当然,这是于坊间而言,再无人敢议论罢。 当日在宝莱楼里,可有不少高门的公子小姐在,纵然忌惮于德妃而在事后三缄其口,可在自个儿府里,与自己的家人悄悄说个一二,那是少不了的。 免得日后府里要娶媳,不知内情地将时兰溪如此德行有亏的女娘娶进门,那可真是倒大霉了。 是故,坊间虽无私议,高门之间里,却隐隐有不利于时兰溪的言语。 时兰溪知晓后,由此越发痛恨当日也在宝莱楼的孟十三,认定了准是孟十三到处嚼她舌根! 如此新仇旧怨,今日意外遇到孟美景,她方会让时屿上前寻衅滋事。 第三百三十九章 首倚仗 孟美景的名声真在今日毁了,那也是孟美景该受的。 谁让孟美景是病殃子的妹妹! 本以为也就让她弟狠狠地羞辱病殃子的妹妹一番,让孟美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几个打手上手轻薄几下,令孟美景的名声蒙上一层乌云罢,没想到半道病殃子却杀了出来! 她的算盘落空不说,竟还让病殃子攀扯到时府里所有小姐的清名。 时兰溪恨得牙痒痒的,怒视孟十三道:“住口!你这是造谣,是污蔑!” 时府共有两房,有四位小姐,时兰涵不幸亡故,余有长房二小姐时兰溪,二房三小姐时兰淇和四小姐时兰洮,总共三位小姐尚待字闺中。 女子说亲,名声何其重要。 孟十三这一杆子打下去,将时府三位小姐一网打尽,威力不可谓不大。 她就要这样的效果,让敢得罪她的人都好好长长记性,也睁大眼看看,她可不是好惹的!? “怎么?你们时府的小姐清名就重要,说都说不得,一说便是造遥,是污蔑,今日你却当街纵容你弟弟欺我妹妹,手都动上了,却想轻轻巧巧就让此事儿过去……”孟十三说着,往前踏了一步。 时屿被吓得赶紧跳到时兰溪身后躲着,敏捷得跟只兔子似的。 孟十三看都不看到胆小鬼时屿,她直逼时兰溪:“时二小姐如此两面,如此利己损人,真的好么?来日面对夫家,莫非时二小姐也是如此?亏全然让别人吞下,理全然由你占着?我倒是不知,你竟是比太子殿下还要势大!” “你胡说!我没有这样说!”时兰溪一颗心尽在李寿身上,李寿又是九五之下最尊贵的东宫,闻言语气有些慌了,她指着一圈围观的人,“他们皆可为我作证!我从未说过!你休想往我头上栽赃!” “从未说过?那刚才是谁说扯平的?”孟十三有依有据,“你弟弟意图损我妹妹的清名,我不过是踢了你弟弟一脚,如此轻巧,你就想两厢抵消,这难道不是想让我们姐妹俩吃下此哑巴亏?” “这、这这哪里亏了?”时兰溪心虚地反驳。 孟十三高声道:“女子清白犹如性命!一命与一脚相较,孰轻孰重?太子殿下都不曾让我吃过如此大的亏,你却想让我硬生生吞下。时兰溪,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比太子殿下还要势大?” 时兰溪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周遭却又是掀起一阵私议的风浪。 且连储君都被搬了出来,较之前一阵私议,当下私议更是议得更要火热! 孟美景完全呆住了,这还是她当面见识到长姐如此巧舌如簧。 此前她只知长姐揍人很厉害,动手能力甚强,没想到动起嘴来,长姐更是舌灿莲花,拐来弯去都有理,丝毫不输给那些善辩的大儒! 诚然她年岁尚小,又长于深闺之中,未曾有机会见识过真正善于辩论的大家,可并不妨碍她还是觉得,她长姐最厉害! 陆罗亲身体验过,已经很习惯孟十三那将人杀个片甲不留的牙尖嘴利了,这会儿听到孟十三借着李寿的势来压时兰溪,不禁皱起眉峰,觉得很不舒坦。 有朝一日,他定要她在似此等场面之中,不借东宫的势,而是借他的势,让他成为她首要想到的倚仗。 要达到此目的,他便得成为她的夫君! 丁蓝桉则被孟十三的能打能说给惊讶到连嘴都合不拢了。 大锤悄声道:“公子,你确定真要非孟大小姐不娶?容奴婢提醒您,孟大小姐看似柔弱,实则不但不柔弱,还悍然得很,这要是真娶了,您的太平日子也就到头了。” 丁蓝桉的回答,是抬手给了大锤一个爆栗:“娶。” 仙女娘确实与他想的不同,现实中的她比他所想象中的她,不止美貌,且更鲜活灵动、光芒万丈,他怎会因此退缩? 不。 他更要娶! “孟大小姐言重了。”忽而一道声音加入战局。 众人往声源处望去。 只见围观的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李珞缓步而来:“本公子可以担保,霓霓绝无此意。” 时兰溪小字霓霓,她的姑母正是他的母妃德妃,是他外家表妹。 自称公子,显然是他不想在市井之中暴露皇家的身份。 看到是五皇子来了,时兰溪和时屿都高兴坏了。 时兰溪的下巴又抬了起来,向李珞一礼后,一脸得意地挑衅孟十三:“公子明鉴!霓霓确无此意,皆乃孟大小姐为了遮掩她对小屿的暴行,而胡乱攀扯于霓霓,红口白牙,意图颠倒是非!还请公子为霓霓和小屿作主!” “没错!她踢了小屿一脚,眼下小屿的腰都快断了,还请公子作主!”时屿立刻搭腔附和。 李珞一出现,宝珠便悄悄与孟十三耳语:“小姐,这是五殿下。” 刚刚小姐还忘了七殿下,她生怕小姐也忘了五殿下,赶紧先跟小姐说下五殿下的身份,接下来的发挥,小姐才好拿捏住分寸。 孟十三一听是五皇子,即刻想到隶属五皇子地盘的锦绣布庄,看来她们这边发生口角干仗,那边的人很快就给五皇子通了风报了信。 孟美景一见时家姐弟的倚仗?来了,顿觉不好,不觉低声道:“阿姐,怎么办?咱们要不要也请救兵,把太子殿下也请来!” “不可失礼。”孟十三面上无波地答道。 随着带着孟美景齐齐上前,她向李珞一礼:“五公子。” 孟美景也跟着一礼:“五公子。” “两位小姐多礼了。今日之事,想来是个误会。”李珞没理会时家姐弟,他笑着微微颔首,态度说得明显就是个和事佬,而非是为谁出头来的。 无疑,他是想息事宁人。 终归孟府是东宫的外家,就算时兰溪和时屿是他外家表妹表弟,他也不会借题发挥,力挫孟家姐妹。 何况,一直都有二皇兄在明面上和太子打擂台,从未冒过头的他,尽可坐收渔翁之利,不想也不必因着女娘之间的口角,致使长久的隐忍功亏一篑。 如此,自得讲和。 第三百四十章 得交代 他也看出来了,孟家姐妹之间,明显是以孟大小姐为主,孟二小姐听从。 也就是说,只要孟大小姐肯罢休,眼前此不快,自然消散。 他定定地看着孟十三:“孟大小姐说,是与不是?” 孟十三尚未表态,时屿却是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公子怎么能说是误会?明明就错在她们!特别是她!如此凶残的女娘,公子一定要严惩她!” 他激动地指着孟十三。 一激动,不知不觉从他姐身后站了出来。 时兰溪在听到李珞的言语之后,已然意识到不对劲儿,便没再开口,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渐渐沉了下去,没想到时屿却是个不停消且没眼色的,她想阻止时屿开口都晚了。 听到她弟还竟敢质疑殿下之言,她更是着急起来,再次把她弟往后拉。 时屿莫名其妙道:“二姐作何拉我?我还有话儿……” “住口!”时兰溪低斥道。 时屿只好闭嘴。 孟十三看看始终一脸微笑的李珞,又看看显然已听出李珞不会给她们姐弟俩撑腰的时兰溪,最后视线落在满肚子憋屈的时屿身上:“时五公子还有什么话儿想说?” 她说得好生温柔,带着体贴与诱导,想让时屿继续大胆地往下说。 然则时屿在时兰溪的紧盯之下,还是把刚刚张开的嘴又给闭上了。 时兰溪看着如此诱导她弟说多错多的孟十三,目光寒得如同淬了毒。 李珞则再看孟十三,如沐春风的微笑之中,多带了一丝探究。 没能诱导成功,孟十三内心颇为遗憾,向李珞道:“既然五公子觉得是误会,那良辰也不好不给五公子一个面子。但即便是误会,该有的交代还是得有。不知五公子意下如何?” “孟大小姐不妨说说,要怎样的一个交代。”李珞听出孟十三有和解之意,自是顺坡下驴,问孟十三想要什么。 丝毫不管时兰溪在旁听着,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可思议:“公子……” “稍安勿躁。”李珞打断时兰溪想说的话儿,“孟大小姐不会没有分寸。” 此言既是在安时兰溪的心,也是在提醒孟十三莫要太过份。 时兰溪听出言下之意,确实没再吭声,脸色却比刚才还要难看起来。 在她看来,殿下这般任病殃子提要求,无疑是在承认错方在她们姐弟,如此不仅令她今日在此丢尽脸面,更是坐实了病殃子先时讨伐的那些诡辩之词! 她以为殿下来,是来为她们姐弟撑腰的,没想到却是来拆台的! 时屿脑子笨,没时兰溪想得多想得深,然基本的他还是听出来了,殿下这是在答应今日之事,他和他姐需要给孟家姐妹一个说法。 如此殿下岂非是来帮倒忙??? 还不如不来! 孟美景更是听出来了,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此战长姐胜! “一,时五公子向我妹妹赔礼道歉。”孟十三提出第一个要求。 李珞眉一挑,而后点头:“可。” 他竟是连看眼时家姐弟都没有,便应承了下来。 时屿急了,想再开口,却教时兰溪拉住,摇头阻止。 孟十三继续提第二个要求:“二,刚才意图抓我妹妹的那三个人,一人留下一条手臂,被我鞭到的那一条。” “亦可。”不过是三个打手,李珞应承得更快。 躲在众打手之中的仨打手,闻言脸色都白了,卟嗵一声就都跪下了。 外人不知李珞是何身份,他们长年跟在时屿身边,什么贵人没见过,李珞是五皇子,时府是五皇子的外家,他们更是早见过李珞不知多少回。 这会儿亲耳听到李珞亲口应承孟十三的要求,他们是连求都不求了,直接险些要吓死过去。 俱软瘫在地。 孟美景瞥了眼面如死灰的仨打手,哼声道:“活该!看你们还敢不敢抓我!” 时屿能带着打手到处横行,本也没在意打手的性命,何况是一条手臂,然还是被孟十三的不好惹震撼到了。 得亏他没有自己动手去抓! 不自觉地抬起双手看着,他心里无比庆幸。 时兰溪见时屿这般不争气儿,又把时屿往她身后拉了拉。 她嫌丢人现眼! 孟十三看着时兰溪的这个动作,疑惑道:“时二小姐可是觉得五公子不该应承我的要求?故而不愿让时五公子向我妹妹赔礼道歉?” 拉人的时兰溪和被拉的时屿,顿时都僵住了。 “如何会?”李珞却是没让时家姐弟有辩驳的机会,即时替她们姐弟俩回答了,又看向被时兰溪挡住的时屿,“小屿。” 时屿一个激灵,仿佛地弹簧般瞬间反应,立刻从时兰溪的身后走了出来,走到孟美景跟前,叉手礼道:“对不住,今日之事,是我错了。” 李珞的语气依旧温和,也不是命令,更没有任何强迫之意,只轻轻地唤了一声。 然只有他和他姐知道,这一声轻唤里面包含了多少威力。 他这位皇子表兄,看似无害,实则杀人不沾血。 能有此觉悟,是他和他姐在一路成长之中,不知被殿下坑了多少回,方一点儿一点儿被他姐悟出来的道理,而后他姐再告知他,并让他务必记牢。 平日里倒也还好,殿下待他和他姐,那是没话说。 但若遇到有利于殿下夺嫡相关的人事物,殿下那叫一个眨眼间翻脸不认人。 连德妃姑母都亲口对他和他姐说过,诸事需顺着些殿下,否则姑母尽全力也只能保一个。 而那一个,绝然不会是他,而是与他长姐乃双生女的二姐。 他自知没什么脑子,胜在还有一个听话的优点。 姑母之言,他姐之言,他都记得牢牢的。 故而每回遇到五皇子,他都是提着胆儿侍候,半点儿也不快活。 没想到今日顺着他姐欺负一个小女娘,不止小女娘有个厉害的姐姐,还把殿下招进来掺和,结果不帮他和他姐不说,反助长了孟家姐妹的气焰。 气死他了! 好在他也不是没道过歉,道个歉也不会掉块肉,道就道呗,改日再找机会再好好整治孟家姐妹,报今日他受的这一脚的仇! 第三百四十一章 错不在 时兰溪没有阻止时屿向孟美景赔礼道歉,理由和时屿心里想的一样,她同样忌惮李珞表面道貌岸然,暗下狠毒得连姑母都得避其锋芒的手段。 她们姐弟俩得罪不起这位皇子表兄。 随着时屿的道歉,陆罗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仿佛回到当日雀仙楼那一战,他也是被她说得节节败退,末了他还想坚持坚持,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没想到太子殿下便来了,迅速让他低了头。 而今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不同的是,太子殿下换成了五殿下,且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偏帮,反倒让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时家姐弟认了错。 丁蓝桉能在宝莱楼不能时家姐弟面子,揭开时家姐弟的丑陋与恶毒,能这般痛快地由着他自己的脾气来,他丁府自是不惧时府的。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李珞的出现,不仅没站在时家姐弟这边,反而秉公办理,这便令他不得不重新估量这位五殿下了。 时屿道了歉,孟美景看着孟十三的眼色,是要她接受,便也没多加横生枝节,顺着收下时屿的歉意。 孟十三的眼风一转,看向瘫坐在地的三个打手。 李珞也干脆,一个侧首,身边的侍卫秋炎即刻走往仨打手,无视仨打手的颤抖求饶,拔出佩剑,一剑一个,三条手臂很快应声而落。 俱是带着鞭伤的手臂。 仨打手也不敢惨叫得太大声,忍着剧疼让其他打手给他们上药止血包扎,怕一个张扬,惹得那位凶煞女娘再动怒,索性开口要了他们的性命! 如此血腥的场面,虽说在京城也不罕见,却也让众路人胆儿一寒。 下一息,齐齐作鸟兽散。 在这些人眼里,菜市口虽也有一块地还长年洗都洗不干净,红彤一大片,血腥味儿散都散不去,但那是经过三法司会审,最后陛下亲批,方下御令,押至菜市口斩立决的,好歹中间有个缓冲。 今日这一出,却是没出几刻,便有三条手臂落了地! 而失去手臂的人,都是如他们一样的底层,任贵女贵公子们说砍便砍! 他们得赶紧跑,可别本事儿,却一不小心成为跟着遭殃的无辜池鱼! 围观的百姓一散,陆罗和丁蓝桉的身影仍杵在原地,瞬时夺目得很。 孟十三左右看了看:“陆二公子,丁公子,没想到二位也在。” 孟美景眨眨眼,突然有种好戏还得继续的预感! 李珞脸上没有半分意外,早在走出来之前,他便注意到了陆罗和丁蓝桉也在场。 时兰溪虽说此前没注意到他们二人,这会儿百姓散去见到,她也没什么惊讶,只觉得越发恼怒。 如此丢脸的场面竟还教他们当场瞧见,他们要是往贵公子的圈子里一说,不说往后真如病殃子所言,真无人敢娶她,如若传至东宫,那太子殿下岂非更不会理会她! 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她都生出灭口的心了! 可惜事实上,这两个都不太好灭口。 特别是陆小国舅。 时屿则无时兰溪的心念转动,他见到陆罗和丁蓝桉,直接是将视线落在丁蓝桉身上,指着便道:“二姐!便是他在宝莱楼令我出丑,还将二姐收古物之事嚷嚷开的!” “住口!”时兰溪已经斥了时屿三声住口,直至最后这一声,她简直想直接把她弟的嘴给缝上! 街道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蠢货竟喊得这般大声,是想让姑母帮她压下收古物闹出人命之事,再度传扬开来,且这回开扬之地更广,广到姑母亦无法再压下么! 时屿被喝斥得一怔,随即委屈地低下脑袋,又退回时兰溪身后。 时兰溪被气得心口不断起伏,孟美景却是美滋滋地和孟十三耳语:“阿姐,得亏四弟只是个书呆子,没时五公子这样蠢,要不然阿姐要操的心可就多了。” 她们就一个弟弟,不说长姐,就她自己,都甚少见到整日埋在书本里的嫡亲弟弟。 “是么?”孟十三却是想到孟仁康给她招来习匡镜,仁义是够,却是思前未思后,没时屿那样蠢,小胖子的脑子也没聪明到哪里去,“我现在操的心也不少。” 孟美景不知其中还有习匡镜的缘故,以为孟十三是在说她,她缩了缩脖子:“今日并非是我主动招惹的……” “今日之事,错不在你。”孟十三打断道。 她看着陆罗和丁蓝桉走到近前。? 孟美景闻言这才又高兴了,同样也注意到陆罗和丁蓝桉已然到了近前,她赶紧收敛下压都压不住的笑容。 “五公子。”他们先是向李珞行礼,后又同时转向她,“孟大小姐。” 刚说完,他们自个儿先互瞪了一眼。 孟美景看看陆小国舅,又看看拒绝季芷的丁公子,后看看自家长姐,越看越觉得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李珞和时兰溪这对表兄妹自然也察觉出来了,唯有时屿还沉浸在被他二姐吼了三次的悲伤里。 又转悠回槐花街的李璁和项照避在不远处街角看到这一幕,也是同样感到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之事。 “姓孟的,姓陆的,姓丁的,都凑到一块儿去了……有趣。”李璁手里的扇子轻轻敲在掌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孟十三,“孟府的大小姐不是说是个病殃子么?眼下看着,虽也柔弱,但事实并不柔弱,这是怎么回事儿?” 项照知道的,和李璁知道的差不离:“传闻自来多有不实,想来以前是有生过病,却没有传至坊间的那般病弱,如今是病好了。”?? “先时颜华堂姐办的桃花宴,筝表妹不是去了么?问问她,孟大小姐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璁对孟十三起了想要了解的兴致,“如若先时孟大小姐没参加桃花宴,或者参宴了,筝表妹却没注意孟大小姐,那颜华堂姐的荷花宴就在这两日,让筝表妹去参宴时,好好观察下孟大小姐。而后,同我说说。” “好。”项照甚少过问项筝出门赴宴或游玩之事,确实得回府问问六妹,方能答得上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心口服 倒是有另外一件事儿,他现在就可以说说:“公子,前些时候您病了,姑母下令谁也不准打搅您养病,公子大约不知道乔将军之女溺毙当日,六妹和孟大小姐等人,就在碧虚庄园的石桥上。” “哦?”李璁确实不知。 项照遂将乔桑之死的前因后果,仔细阐述给李璁听。?? 街上并非说话儿的地,孟十三也无意与外男多有牵扯,李珞一带着时家姐弟离开,她也带着孟美景和董家姐妹离开。 陆罗想跟上,丁蓝桉也想跟上,奈何孟十三明摆着不想让他们跟着。 他们悻悻地作罢。 陆罗一直在等时兰溪出府,今日好不容易等到,并跟到槐花街,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凑巧地也在场,自然也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随后带着奈舍尾随在李珞一行人之后。 他打算着跟到时家姐弟和李珞分开,就找个机会下手。 丁蓝桉见陆罗没想跟他说几句的意思,他也不想硬凑上前去,转身也走了。 他在他父亲跟前表明要入仕之后,父亲已经开始着手帮他安排,等真进了锦衣卫成为缇骑,如此这般的悠闲日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趁着现在还难得的空闲,他要各方面了解孟大小姐一些。 谷岫是她的外家表兄,对她的了解肯定不少,至少比他多得多。 目前为止,他也不好到其他人嘴里打听她,省得给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一个女娘被一个外男多方打听,纵然女娘不知情,但凡有那么一两嘴碎不怀好意之人,随便胡言两句,便能将脏水泼到他与她身上。 他是儿郎,又是他要打听的,她却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娘,万不能因他的冒失,而连累她受到污蔑。 孟十三等人就近进了一家茶馆,陆罗尾随李珞一行人而去,丁蓝桉直往锦衣卫衙门找曾重屺,三方各走各的。 李璁听完项照所说的,对孟十三越发感兴趣起来。 举目望去,见春风绣庄前已走人散场,他让项照找了家安静的酒肆坐下,又听项照继续讲起乔二太太状告习嫣婈,最后因孟十三的加入辩证而落败一事儿。 一进茶馆,董无双和孟美景便齐齐跟迎上来的伙计道:“小二,楼上可还有雅间?” 这家茶馆虽远远比不上雀仙楼,却也有两层。 一楼大堂,二楼雅间。 只是面阔只两间,占地不大,大堂的桌椅有限,楼上的雅间同样有限。 她们异口同声地问道,把小二给问得一愣,随即献上标准的八颗牙:“有的有的,请各位小姐跟小的来。” 董无双和孟美景走在前面,孟十三和董玲珑走在后面,一同跟着伙计上到二楼,进了一间靠近楼道口的雅间。 进到雅间围桌坐下,伙计也端上来茶水与点心。 她们开始闲聊了起来。 “孟大小姐刚才的风范,是这个!”董无双首先向孟十三竖起了大拇指,“我必须承认,刚开始你和我姐姐相交,我因着你重重侧踢我姐姐的那一脚,对你是有些偏见的。然经过此后发生的种种,不管是雀仙楼与陆二公子的对峙,还是今日与时二时五的较量,我更得承认,无论是武力还是口才,你甚是厉害!我心服口服!” 她端起刚倒满的茶杯,双手敬道:“今日在此,我董无双以茶代酒,敬孟大小姐一杯,往前若我言语间多有得罪,还望孟大小姐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则个!” 孟十三端起也同样刚倒满的茶杯,回敬道:“我不是宰相,肚里不能撑船。不过,董二小姐是雅雅的妹妹,纵往前言语间对我多有得罪,也尽因想维护雅雅之故,如此倒也不是不能原谅则个。” 听到前面的话儿,董无双的心是提了提,暗忖要真因着往前的言语不慎,而得罪了不好惹的孟大小姐,那她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特别是有孟大小姐在场的时候,她更得谨慎再谨慎。 而听到后面的话儿,她的心又放了放,心说还好孟大小姐尚看在长姐的面份上,没想与她计长较短,幸好幸好!? 董玲珑也是听着孟十三的话儿,一颗心跟在马上颠上倒下似的,末了才落了地,笑道:“夭夭大度。” “没错!孟大小姐大度!”董无双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孟十三浅浅一笑,也将手里的茶一口喝光。 “阿姐,刚才是不是五殿下不出现,你不会那般轻易就放过时五那个混账?”孟美景执起茶壶又给孟十三的空杯添满。 董无双慢了一步,转头给自己的长姐添满。 “是啊,夭夭,刚才看你的架势,是想往时五身上再抽几鞭子?”董玲珑原来都是喊时二小姐与时五公子的,听到妹妹和孟美景都改口喊时二时五,孟美景更是加了混账二字,她顺势也改了口。 左右时屿确实是个混账。 混账不值当她们称一声公子。 “一定是!”董无双笃定道。 孟十三听着三人一人一句,都是一个意思,也没否认:“倘若锦绣布庄不去通风报信,不搬来五殿下此救兵,我确实是想在时五身上鞭上几道血痕,也想再踹一脚,彻底把时五的腰给废了。” 她说得轻轻松松,宛若废掉一个时屿,跟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董家姐妹相视一眼,又齐齐和孟美景对上眼,末了三人的目光才回到孟十三脸上。 三人同时开口。 董玲珑:“锦绣布庄去通风报信?” 董无双:“锦绣布庄幕后的东家是五殿下?” 孟美景:“阿姐如何知晓锦绣布庄是五殿下的地盘?” 一人一句,都是同样的疑惑。 “偶然得知。”孟十三没有要详说的意思,详说起来涉及太多,不好说索性不说,“现在你们也知道了。” 孟美景点头:“知道了,阿姐,往后我不再到锦绣布庄买布料了!” “咱们府里的布料也从来没在锦绣布庄里买过。”孟十三道。 “是这样没错,但以前我自己来过挑布料,除了大伯母统一让人做的四季衣裳,我自己也请人做过衣裳,还买过春风绣庄的成衣!”孟美景主动交代。 第三百四十三章 还在怪 董家姐妹有些尴尬。 她们刚刚才在锦绣布庄里买过好几匹的时兴布料,交到春风绣庄里制作样式最新的夏衣呢! 孟十三知晓这一点儿:“无事儿,该买还是得买。我告诉你们,只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底,以后再在锦绣布庄,言行举止谨慎些,又或者有什么想透露给五殿下知道的,都可借锦绣布庄传个话儿。” 见她们仨的眼睛逐个亮了起来,她不禁又补多了句:“五殿下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和善公正,万事不争,暗地里的阴暗手段多着呢,故而能不招惹他,你们还是莫要招惹他的好。” “那阿姐呢?” “那孟大小姐呢?” 董玲珑没听出孟十三的弦外之音,孟美景和董无双却是齐齐听了出来,不由又是同时问道。 听到再次异口同声之语,她们也禁不住看向对方,来了个四目相对,这一回的对视,冥冥之中好似把她们的距离给拉近了许多。 孟美景:董无双好似也没那么讨厌了。 董无双:孟美景不装模作样还是挺顺眼的。 董玲珑再没听出来,这会儿经自己的妹妹和手帕交的妹妹的双重唱,她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夭夭,你可别……” “没有。”孟十三否认道,一脸严肃地对露出忧色的董玲珑表示,“我也是一样,能不招惹,肯定是不会去招惹的。”??? 董玲珑放心了:“那便好。” 双重唱瞧出孟十三并不想让董玲珑担心的苗头,也都识相地闭上嘴了。 不过,这也侧面证实了她们心中的猜测十有八九恐要成真。 董无双还好,反应过来那叫一个更敬佩。 孟美景则暗暗决定,她今晚一定要从舅舅嘴里打探出确切的消息,等帮完长姐这个忙,她还要帮长姐其他的忙! “今日虽说是时五的错,可时二素来护短,把时五惯得无法无天,如若刚才不是五殿下发话,你的两个要求,要她们姐弟照做,只怕没那么容易。”董玲珑心思不复杂,不代表她想不到一些至关重要之事,她只是往往想到的都是正道,而非如他人想到的歪路,“即便你动手逼迫她们姐弟照做,除非时府倒塌,否则也会后患无穷。” “雅雅是想劝我,往后行事三思而后行?”孟十三得董玲珑点头,她又道,“今日之事,明显是时二指使时五故意找美景的麻烦。时五不认得美景,时二却是认得的,没有时二的授意,时五再混账,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地想要借抢面具,命手下的打手近身轻薄美景,继而毁掉美景的清名。如此之下,饶是我力求顾全大局,不追究到底,便能让孟时两府,真正地相安无事么?” 显然是不能的。 董玲珑噎住了,再劝说不出来半个字。 “姐姐往前可是一直勇往直前的,如何看待今日之事,反而会想让孟大小姐退一步呢?”董无双可是很了解自己的长姐的,长姐的那一身武功,脾性又直,在外遇到不平事儿,经常都是先打了再说。 “那能一样么?”董玲珑也不是真的反常,她也有她的道理,“正如夭夭方将所言,五殿下终归是五殿下,往前我再勇往直前,也不曾和哪位殿下直接对上。” 对于在外打架一事儿,她莽归莽,也是莽得很有分寸的。 作为董家女,虽不如其他真正的豪门世族贵女那样,十八般武艺都精通,却也深知门第高低,权重势强的区别。 她再莽,也不会莽到那些董家根本抵抗不了的大事儿上。? 正如桃花宴那日,她和孟二小姐对上,董府虽比不上孟府,可她也自知父亲任职兵部侍郎的重要性,这是她的倚仗,再说了当日也只是女娘之间的打闹,大也大不哪儿去。 绝然不会给自家父亲招祸。 动手之前,对这一点儿,她是很有把握才动的手。 董无双有些意外。 董玲珑看到妹妹诧异的眼神儿,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董无双光洁的额头:“你啊,可别太小看你姐姐我了!我脑子是没你转的快,在有些事情上,也确实不如你懂得多,但我也不蠢。” 董无双哪里能承认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赶忙挽起董玲珑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没有没有,我没小看姐姐,姐姐可不能冤枉无双!” 孟美景有些愣神,她和长姐的情况,好像和董家姐妹的情况,是掉了个个儿,完全相反来的。 她是那个脑子差些,懂得也少些的那一个。 虽则同样的,她也不蠢。 但在长姐跟前,她确实如董玲珑和董无双说的那般,各个方面都逊色长姐许多。 如若非要说个比长姐强的,那大抵就是她的身体了。 她打小吃嘛嘛香,不止长个快,处处都是肉,还健康得很。 长姐却是打小身子弱,且经常小病不断,时至今年得余小太医的诊治调理,长姐的身子才好了一些。 对了! 孟美景郁闷了一会儿,突然脑子一灵光,想到之前总想对长姐,却总找不到对长姐好的法子:“阿姐!去岁我生辰时,母亲送了我一根百年人参,回去我就把它送到泰辰院,阿姐正好可以拿去补补身子!” 孟十三听着董家姐妹的对话,始终没有插嘴,只是旁听着,看到孟美景的脸色一会儿不太好一会儿突然兴奋起来,她也没只是看着。 未曾想,转眼就平白收到一根百年人参。 “你作何要送我人参?”她问。 “我不是说了,阿姐可以补身子用么?”孟美景不明白孟十三何来如此一问,“阿姐不要么?” 孟十三摇首:“不要。” “为何?” “那既是你的生辰礼,你便好好收着,要用,也是你自己用。” 孟十三半字不提吴氏。 孟美景却在孟十三最后一句回答里,拐着弯儿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小脸不禁又垮了下去。 长姐果然还在怪母亲。 那长姐嘴上说没再怪她,心里是不是真的不怪了? 好想知道,又不敢问。 她默默地低头,双手不安地绞着垂在底下的桌布。 第三百四十四章 唯戒心 董家姐妹也听出些许端倪,都没开口。 雅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安静了一会儿,董玲珑岔开话题,提起她今日出门去目送了乔桑一程。 孟十三还没说话,孟美景已然从不安之中抽离出来,不客气儿地说道:“送她作何?她完全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也就是孟大小姐是个有后福的人,这才化险为夷。”董无双赞同孟美景的话儿。 董玲珑也有自己的理由:“非是我觉得她对,就是觉得世事难料,更觉得善恶终有报。” 孟十三听到这话儿忍不住开口了:“那可不一定。古人不是还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么,可见善不一定就能得到善终,恶也不一定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说完见纯善的董玲珑有要同她辩一辩的势头,她立刻表示该家去了。 此亦非借口。 确实该回府了。 她还惦记着大堂兄把殿下在略阳的消息送回府告知她的事情。 得到董家姐妹也会如期赴李照沁的荷花宴,孟十三与董玲相约,届时在靖王府见。 而后各回各府。 回董府的路上,董玲珑还惦记着方沐浔:“眼下也不好直接到方府去找沅沅。” “姐姐急什么,刚才孟大小姐也说了,我们几个都有收到颜华郡主的赏花帖,沅沅姐肯定也有,到时候到靖王府参宴,不止可以见到孟大小姐和孟二小姐,也可以见到沅沅姐。”董无双说道。 董玲珑听着董无双不仅不再言语之中针对孟十三,连对孟美景的态度,竟然也是大有不同,她新奇道:“你现在是觉得夭夭还不错,连夭夭的妹妹,孟二小姐也觉得不错了?” “是还不错。”董无双想着方才在茶馆里,孟美景对其长姐说出的每一个字的反应,都和她一样快,且想法一致,她便觉得孟美景此人,也不是不能相交。 “那她要是还装模作样,你还觉得不错?”董玲珑从前讨厌孟美景,除了在李照沁跟前闹出的误会之外,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孟美景时不时就得装一装。? 她最厌恶此等人。 但随着和夭夭相交,了解夭夭的过程里,也了解到孟美景的一些性情,她又觉得孟美景虽是爱装一些,说到底却也只是比她妹妹还要小,今年才十岁的小女娘。? 且不说孟美景是否是为了自保,亦或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总归在她想结交夭夭此手帕交之后,她在对待孟美景的心态上,不知不觉也产生了变化。 这大抵就是爱乌及屋。 “姐姐不也觉得孟二小姐不错?”董无双反问一句,然后笑了,“别说孟二小姐了,便是我和姐姐,还有沅沅姐,有时候遇到一些事情,不也使了手段,过后又撇得很清?” 她们同样也是在装无辜。 董玲珑迟疑道:“可我也听闻了,孟二小姐先时在桃花宴上,趁着郭二小姐没注意,便把郭二小姐推下湖,如此行径,着实不好。” “姐姐,此事儿我查过!”董无双献宝似地亮起双眸,“孟二小姐会推郭二小姐落水,也是因着郭二小姐在前头得罪孟二小姐在先,孟二小姐在靖王府桃花宴那回,纯属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你查过?”董玲珑很讶异,“你为何要查?什么时候查的?” “姐姐不是坚决要和孟大小姐交好么,我见劝不动姐姐,便想着多了解一些孟家姐妹,她们要是敢对姐姐使坏,我才反击回去。”董无双的理由很充足,并冠冕堂皇,说到她们的母亲跟前去,那她也没错。 “因着我?”董玲珑哭笑不得,“那是不是我每和一位贵女相交,你就去彻查一遍人家的底细,如此你不得忙坏了?” 董无双无奈道:“那也没有,姐姐所往来的贵女,我唯独对孟大小姐的戒心重些。” 谁让孟大小姐和她们姐妹俩初初见面,便把长姐给踢伤了! 董玲珑不懂了:“这是为何?夭夭那般柔弱,风一吹就跑了……” “风一吹就跑了?”董无双把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姐姐见过能一脚一个,一鞭一个,踢得很准,鞭得很狠的柔弱贵女?” 被董无双这般一形容起来,董玲珑想着自己上一息刚说过的风一吹就跑,她也是忍禁不住:“见过!” “谁?” “夭夭啊!”??? 董家姐妹在董家大车里笑成一团。 不管什么原因,总之结果是好的,董玲珑也很开心。 她与夭夭相交,并非看中的是夭夭作为孟府大小姐的身份,而是看中夭夭这个人,她是真心实意想和夭夭成为长长久久的手帕交。 纵然以后各自出阁,在各自的夫家无法再频繁地见面,她也是希望夭夭过得好的。 妹妹此前在生辰宴上那般故意以言语作发,可真是吓坏她了,眼下妹妹也能发现夭夭的优点,亲口承认夭夭还是不错的,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了。 妹妹还觉得夭夭的妹妹也不错,两人若是真处得来,也成为好友,那便真是太好了! 孟十三回到孟府,直往后院自己的院落。 孟美景瞧着时辰尚早,离日暮还有些时间,便跟着孟十三进了泰辰院。? 没想到直跟进明晓堂,才发现长兄也在! 孟仁吉等孟十三回来已有片刻,见终于等到的不止有他要等的大妹妹,二妹妹也来了,他和孟美景一样,眼底也有着诧异。 他可是知道的,大妹妹和二妹妹的关系不怎么好。 现在看来,好似是以前的事情了。 “二哥。”孟十三唤了一声。 孟美景紧随其后也唤了一声:“二哥也在啊!” 孟仁吉很快要出远门,且是生平长这么大第一回出远门,还是到岭南那块南蛮之地,他虽未表现得坐立不安,实则也差不离了。 “美景这是和夭夭一起回来的?”他眼尖地发现这一点儿。 孟十三回道:“在外面遇到,便一起回来了。” “对!阿姐还救了我呢!”孟美景的语气里带着难以隐藏的炫耀。 “救了你?”孟仁吉是在和孟美景说话儿,闻言立刻看向孟十三。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变个人 他来来回回地打量,直至确定孟十三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后,他的目光才重新回到孟美景身上,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可有伤着?” 孟美景把孟仁吉的第一本能反应尽收眼里,要说不羡慕那是骗人的,不过她也可以理解,毕竟长兄能从庄子搬回孟府,没在雀仙楼被陆罗的帮闲打死,都是长姐的功劳。 长兄最在意长姐,待长姐比待她这个妹妹要好得多,都理所应当。 故而她也没什么情绪:“二哥放心,没伤着!” 随着便将在春风绣庄前,她被时家姐弟欺凌,险些让时屿的打手轻薄的事情,仔细详细把经过给说了一遍。 孟仁吉一听孟十三为了孟美景一下子得罪三人,除了时府的小姐公子,竟然还有当今的五皇子,他不免急了:“夭夭,你……” 急到一半想起孟美景也在,他赶忙又打住。 他隐晦地瞥了孟美景一眼。 此举本是想让二妹妹识趣一些,起身离开明晓堂,好让他和大妹妹能把话儿敞开来聊。 然而,孟美景反应他这一眼的用意之后,立刻哭着脸地说:“二哥是不是想和阿姐说,为了我与五殿下和时府闹翻不值得?” 孟仁吉没想到孟美景竟然不但没如他的愿,反是彻底将底揭开! 他怔愣住了。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想反驳又无法反驳,毕竟他真就如二妹妹所言,就是那么个意思,想否认又觉得否认不过去,毕竟他的言行都表现得那样明显了。 他不禁看向大妹妹。 孟十三接到孟仁吉想要她帮着解解围的眼色,看穿孟美景十足在作戏的她本不想掺和,这会儿只好开口道:“二哥,美景和你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儿?”孟仁吉转看回孟美景。 孟美景果然放下掩住脸哭得有模有样的双手,露出根本就没有眼泪的脸,嘟起小嘴儿埋怨:“阿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拆穿我!” 孟仁吉目瞪口呆,兼不可置信。 二妹妹什么时候和大妹妹的关系这般好了? 孟十三一看孟仁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惊诧什么:“二哥,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她这是在为他解惑,也在提醒他到岭南之后,有时不仅要提防敌人,朋友也不可尽信。 纵然有过命的交情,该变时还是会变。 不然,如何会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至理名言呢。 孟仁吉收起外露的情绪,心情有些复杂。 大妹妹从前的日子也就比他好些,他是知晓的,经过苦难的磨练,大妹妹不但没被磨掉棱角,反而逆流而上,石破天惊。 大妹妹能道出这样的言语,他能理解,也不觉得奇怪,可当真的亲耳听到,他又有些心疼。 孟十三心里却有些奇怪,她也和姜子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儿,姜子瑶的反应并不是兄长这般反应:“二哥……” “二哥知道了。”孟仁吉微笑着应承道。 孟美景瞧着强撑着笑容的孟仁吉,认真地说道:“二哥,我以前做错了,已经知道错了,也已经改了,二哥对阿姐好,我也会对阿姐好的!” 孟仁吉点点头:“好。” “二哥有事儿要和阿姐说,我暂时听不得,那我就先回院了。”孟美景没有赖着不走,她善解人意地起身,“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二哥可以像相信阿姐,也相信我,二哥和阿姐说的事儿,我也无需再避开,可以和阿姐一起听二哥说事儿。” 随着,她带着吉祥走出明晓堂。 孟仁吉没有回答孟美景最后的话儿,也没有答应。 然而孟美景的这番言语,还是震撼到他了:“夭夭,美景好像……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的我,与现在的我,在其他人看来,甚至在二哥看来,我也是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孟十三没有直言孟美景的变化,只是以己作例。 孟仁吉瞬间被说服了:“你和美景现在这样,挺好的。” “二哥来是想和我说什么?”孟十三没忘正事儿。 “就是想问你,你说要帮我找的人找到了没有?”孟仁吉说完又道,“来你院里之前,我收到奇城悄悄送过来给我的乔将军的口信,说乔将军明日一早便要起程回岭南,也说乔将军会在出京城之后的下一个镇等我,到时会合之后,便和乔将军结伴赶往岭南。” “此乃好事儿。”孟十三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乔将军比我原先计划的,还要更看中二哥,想来在乔府的那两日,二哥不仅得到乔将军的好感,也得到了乔大夫人的绝佳点评。” 孟仁吉想到乔大太太,感慨道:“乔大夫人人很好,可惜丧子之痛让她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一时想不开就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乔大夫人这两年一直都是病好了又病,身子骨已然弱到鲜少能起榻了。如今又经历丧女,只怕乔大夫人……” 活不长久了。 孟十三听出兄长的弦外之音,也有些感慨。 乔将军与乔大夫人都是品行心性极佳之辈,却生出乔桑那样心黑手黑的闺女,至于乔大公子,听闻生前也是让乔大夫人操碎了心,才有后来被送到乔将军身边参军之事,只是没想到此一去,便没了性命。 可见龙生龙凤生凤,纯属瞎说! “找人一事儿,我去找了祖母,和祖母说了二哥即将要离京,跟随乔将军前往岭南参军之事。”孟十三回答孟仁吉的问题,“祖母了解此事儿始末之后,便斥责我事前未与祖母商议,便莽撞替二哥谋此前程,也不管二哥此去能不能平安回来。知晓此事儿已然成功,更是已成定局,斥责我几句之后,便说为二哥找人之事,包在祖母她老人家身上了,让我回来等消息。” “等到几时?” “掌灯时分。” 孟仁吉得到确切的时间,慢慢又沉下心来,渐渐回过味儿来:“夭夭,你刚才说祖母斥责你,乃是因着担心我的安危?”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曾动 迎着兄长既渴望又怕失望的眼神儿,孟十三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直回到森万院,孟仁吉整个人都是怔忡的。 文方有些担心,也有些没想明不通:“公子,老太太关心您,这是好事儿啊,您怎么看起来……” 怎么说呢? 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倒像魔怔似的。 想到魔怔,他即刻警醒:“公子!您可别多想!要想也得往好的方向想,可不能往坏的方向钻牛角尖!” 往后他和文原都不能跟在公子身边,照顾公子的一切都要交给老太太找来的人负责。 他们也不知那人可不可靠,想来是老太太找的人,应是可靠的,然事有万一,就怕万一那人不可靠,一切还都得靠公子自己打理。 如此一来,公子需时刻保持清明方好。?? “一惊一乍的。”孟仁吉好笑地瞥了紧张的文方,知晓文方是在担心他,他也没多解释,毕竟连他自个儿都没能彻底想明白的事情,他也无法解释。 回到森万院,在尘飞堂坐下,接过文原刚沏上来的茶,孟仁吉嘱咐道:“夭夭已经答应我,待我离开,她便将你们要过去,到泰辰院去侍候,近身是不可能的,就只能在赏春手底下干活,专门往外跑腿儿。”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也是让文方文原消化下他说的,见二人都没吭声,他不免又问:“你们可愿意?” 文方和文原互看了一眼,齐齐点头:“愿意!” 能到大小姐院里做事情,纵然是最外围的活计,他们也愿意。 何况现在能入泰辰院是件多好的事情,府里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没能进,他们靠着公子在大小姐跟前能说得上话儿,方能如此福分,如何会不愿意? 他们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只是一想到公子就要离京,他们终归侍候公子一场,公子这样好的主子,他们舍不得而已。 金乌西落,楚管家就进了长春院,来到上房。 孟老太太端坐上首,看着楚管家问:“如何?” “老奴与小存商量过了,全凭老太太作主。”楚管家答道,“进德仁堂前,老奴也先去找了茉莉,和茉莉说过了。” 孟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好!” 随后是楚存入内,在孟老太太跟前听了一番叮嘱交代。?? 楚管家全程都在。 刘妈妈则站在门外,于廊下默默地听着。 要说不放心,她是真的不放心次子到岭南去,特别还是作为最不受宠最无为的二公子身边的随从,和二公子一起前往南蛮之地。 但老太太实在是太了解她了。 老太太说得不错,她就算是再不放心,甚至是再不情愿,只要是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同她开的口,她就绝然不会拒绝。 然老太太没有为难她,而是选择对她隐瞒,先去问了她丈夫和次子的意愿,待到他们父子俩都同意了,方由丈夫亲口告知她这件事情。 她眼里含着泪光,既是仍控制不住会担心次子,此去还能不能平安回来,也是感激老太太待她的真心实意,庆幸自己没跟错主子。 到时辰,还没等到孟十三到长春院领人,孟老太太便让楚存先到泰辰院见孟十三,再到森万院拜见孟仁吉这个新主子。 楚存自是领命。 他踏出上房与父母说了几句话儿,便出了长春院,折道前往泰辰院。 似是有所预料他会来。 他进入泰辰院进入得很顺利,直接被小丫鬟领到明晓堂。 孟十三确实也有话儿要嘱咐交代要跟在孟仁吉身边同去岭南的人,先时问过赏春,知晓楚存此人,没想到祖母帮忙找的人,还真就是楚管家的次子。 “奴婢见过大小姐。”楚存行礼。 “起来,坐吧。”孟十三示意赏春。 楚存站起身,本还不敢坐,正想说他站着回话听训就好,没想到一抬眼,便见到赏春向他走来,他顿时成了哑巴,脸红得比赏春的唇脂还要艳丽。 赏春见楚存杵着不动,指着边上的座椅道:“小姐让你坐,你就坐。” “我……不……奴……” “坐!” 楚存再不吞吞吐吐,腿儿快过脑子地两大步往座椅里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脸朝正前方,目不斜视,坐得板板正正。 平日里那么能言善道的高壮儿郎,这会儿仿佛成了锯嘴葫芦。 宝珠捂着嘴儿偷笑。 此时难得没在大厨房里忙活的金银,也是睁大了一双好奇的眼睛,仿佛在看什么奇观。 孟十三没笑也没好奇,只认真地观察了赏春和楚存两人见面的反应。 据赏春说,两人已有许久不曾见过面。 可就这样隔了许久,楚存依旧在见到赏春的第一眼,便羞涩得红了脸,而赏春则明显不为所动,依旧冷淡自持。 一个显然春心已动,一个则是心如止水。 无妨,她仔细观察,也只是为了确定赏春先前对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因着不敢承认。 眼下看来,倒不是赏春不敢承认,而是赏春真的不曾动过心。 罢,不嫁便不嫁,左右只要赏春忠心耿耿,在她身边也不会饿着冷着,她养得起。 “想来祖母已同你说过,跟在二哥身边,会有哪些危险,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孟十三开门见山地说道。 楚存规规矩矩地点头:“是,老太太已同奴婢说得很清楚。奴婢不怕没命,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护不住二公子。” 孟十三冷声道:“护不住也得护住!” 楚存心神一颤,起身离座再次跪下:“诺!” 这回孟十三没有让他起身,她任楚存跪着:“听闻你八面玲珑,又有不输武状元的身手,倘若你不是奴籍,必能飞黄腾达,当个武官不在话下。” “奴婢不敢!”楚存闻言,脑袋埋得更低了。 孟十三问:“是不敢做?还是不敢想?” 楚存实话实说:“奴婢不敢想,亦不敢做。” 他从晓事儿起,便知自己是孟家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孟府为奴为婢,也打小被灌输不该想的不该做的,绝对不能想不能做。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一语中 想都不该,做更不该。 他是很羡慕那些能考取武状元的人,可也只是羡慕,到他自己,他是真的连想都不敢想的,更别说做了。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想,可以让你做,你愿还是不愿?”孟十三余光瞥见赏春嘴紧紧抿成一线,似乎是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 莫不是在为楚存紧张? 倘若真是,那赏春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楚存,或许动心谈不上,但基本的关心还是有的。 毕竟赏春以往在长春院当差,整日和刘妈妈在一处,楚存作为刘妈妈的次子,多少有些情分,关心也正常。 楚存既是能号称有八面玲珑的本事,那他的脑子便非如外表那般粗犷,听孟十三如此一说,便想到是与接下来他跟随孟仁吉远赴岭南参军之事有关。 而说到有机会让他想和做从前不敢想不敢做之事,他只想到一件:“大小姐的意思是,想让奴婢跟在二公子身边搏个战功?” “抬起头来,看着我,回答我,你能否与二哥共进退同生死?”孟十三要楚存当面给她一个承诺。 楚存依言抬头,目视前方,跪得腰杆挺直,郑重其事地回道:“能!便是奴婢死,也会尽力让二公子活!” “倘若做不到……” “那便让奴婢受千刀万剐之刑!” 赏春眉心一跳,眸中的忧色再也掩不住。 宝珠和金银则双双被楚存自述的受千刀万剐之刑给吓住了,她们是如何也想不到楚存竟能当着小姐的面,许下这般绝决的承诺。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二公子活不成,楚存绝然也是活不成的。 “要么活得荣光,要么死得其所。此去岭南,不管是二哥,还是你,皆无退路,毫无退路之下,不如放手一搏。”孟十三激完楚存的雄心壮志,又缓缓道出最后的叮嘱,“除此,你还需谨记……” “请大小姐赐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能屈能伸,方为丈夫。青山旧在,来日方长。” “诺!”楚存伏身领命。 待到楚存离开,往前院的森万院,孟十三方与赏春道:“你若想为他饯行,自去便是,无需顾忌什么。” “小姐……” “在我这儿,没那么多不可为。” 赏春一礼:“奴婢多谢小姐体恤。” 金银见赏春退出明晓堂,果然追楚存去了,她问宝珠:“要不我们也去?” “我们去做什么?做两盏明亮的灯笼啊?”宝珠接连发出两个反问。 金银被反问懵了:“怎么扯上灯笼了?我们怎么可能是灯笼?” 孟十三笑:“都退下吧,我自己安静地坐会儿。” “诺。”两人退下。 走出明晓堂,廊下还传来金银追问宝珠灯笼是何意,宝珠直回金银不开窍,跟董家的大小姐一模一样的言语。 随着走远,两人的打闹越来越小声,直至不闻。?? 孟十三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妖环,从昨晚到现在,再没有动静,看来李寿是真的安全无虞了。 楚存刚进森万院见新主子,孟仁平也回了府,没回建平院,他直接来到泰辰院。 “大哥还未用晚膳,正好我也还没用,不如就在这儿一起吃吧?” “好。” 孟十三得孟仁平点头,随即让宝珠金银去安排。 她在孟仁平的邻座坐下:“大哥可是接到殿下的消息了?” “殿下眼下无事儿。”孟仁平先报个平安,再说李寿遇刺之事,“和涂佥事一样,殿下也是在进入略阳之后,便遭到了大规模的刺杀。先是地痞,再是刺客,最后是死士,一层一层地叠进,一步接着一步,环环相扣,足见这场刺杀早有预谋!” “地痞是刺探殿下一行人的实力,刺客是更进一步确定殿下一行人的武力,死士则是最后的截杀。”孟十三抽丝剥茧,仔细分析,“可见这场刺杀确实是早有预谋,那进行预谋的前提……谁泄露了殿下的行踪?” 孟仁平沉声道:“殿下在进入略阳之时,接受过城门的盘查,盘查之细,好像县内发生了什么了不得之事,在排查何等重要的人似的。然而当殿下见到朱知县,进行了当面确认,朱知县却道没有,只是每日出入城的例行盘查。” “盘查有问题,朱知县也有问题。”孟十三肯定道。 孟仁平赞同此言:“我和符丰商议过了,都是这样认为。另外,殿下被刺杀,便是刚进城门,到县内客栈入住的当晚。” “刚进城的第一晚就被刺杀?” “没错!” 孟十三断定:“略阳的城门官有问题,就算城门官本人没有问题,其身边的人也一定有问题,需得严查。” “殿下已问过朱知县,城门官是谁的人。”孟仁平说到这儿就来气儿,“岂料朱知县却是三问两不知,明摆着尚未做出最后的决定!” “大哥是觉得朱知县知道,却故意隐瞒殿下?”孟十三听出其中的疑点。 孟仁平愤愤道:“朱希叶此人,虽说政绩平平,却也一直相安无事,不管在哪处任地,不管所在任地有无麻烦,他总能在最后巧妙地避开问罪!世人皆道他不知变通,我看他是变通得过了头!” “世人对他的评价,有可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为的就是掩盖其真正才能,继而当个缩头乌龟,只愿当偏安一隅的父母官?”孟十三揣测道。 “殿下离京之前,尚不曾疑过他,今日殿下再来信,已明确表明,朱知县这个人,并非如传言中的那般无能。毕竟能一直平庸,京城朱府又仅是普通官宦之家,如此无强大后靠,却总能保住身家性命的人,纵然于政绩之上真是个庸才,那他在其他方面,定然也是个保命的高手!”孟仁平道出李寿在来信中的看法。 孟十三接着道:“而现在在略阳的殿下,最需要的就是保命。” 只有保住性命,方能谈论其他。 不然命都没了,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殿下便是此意。”孟仁平有些诧异孟十三总能在只字片语之间一语中的,“夭夭,你的想法,倒是总能和殿下不谋而合。” 第三百四十八章 当谋士 “凑巧罢。”孟十三在亲耳听到兄长带来殿下平安的消息之后,从昨晚紧绷到现在的那根弦,方真正松了。 “我看不是凑巧。”孟仁平若有所思地说道,“就像殿下在信中最末,还特意写了,我与符丰收到消息后,务必要第一时间来同你报个平安。” “这么说大哥是在回府前,才刚刚收到的消息?”孟十三问。 孟仁平道:“是,刚收到不久。” “承蒙殿下信任,也是殿下知我会挂怀,不免多交代了句。”孟十三还是没有道出李寿托她夜见乔千承面谈之事,便李寿的贴心,还是让她感到开心。 也不枉她费心让水蛇跟着保他的命。 眼见跟前的大妹妹眉眼弯起来,心情很是愉悦的模样,孟仁平直觉孟十三有事情瞒着他:“夭夭,你同大哥实言,你与殿下……” 他言犹未尽,想着聪慧的大妹妹应能知晓他未尽之言的意思。 孟十三没有正面回答:“大哥何不问问自己,想夭夭与殿下如何?又何不问问整个孟府,想夭夭与殿下如何?” 又是这一招! 孟仁平被孟十三这招推来推去的太极拳给推笑了:“那就摘开孟府,摘开我,就你和殿下两个人而言,倘若让你嫁入东宫,你可愿?” “大哥今晚怎么了?竟能问得这般直接?”孟十三露出惊讶的神色,她想了想,“以前大哥对这个问题,可是和我一样,总是不确定的。” “故而你现在也是不确定?”能考中进士,又进詹事府当府丞当得稳稳当当,孟仁平也不是庸才,一听就听出孟十三的心思,“不确定要不要当太子妃?” 孟十三失笑:“大哥说得好像我想当太子妃,便能当太子妃似的。” “只要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确定了要嫁入东宫当太子妃,那么其他的,你不必操心。说句狂的,孟府有祖父,有我父亲,有我,我们三人齐心协力,定能让你如愿。”孟仁平一脸正色,难得没再谦虚。 孟十三听到耳里,却觉得孟仁平之言,也并不狂。 换言之,她若真的想当太子妃,她就能争取让自己如愿,更别说如大堂兄所言,以孟府之势为她谋划,给她当后靠,那她就更能如愿了。 再者,她也不是真正的木头。 初初入世,她确实什么也不懂,那会儿是真的木头。 后来渐渐知晓凡人的七情六欲,慢慢尝过人世的酸甜苦辣,她已经懂得许多,不可能再是最初的她,自然也不可能不是木头。 以往的木头,那是她自己想当木头,不愿意自寻烦恼,也不愿意给人添堵罢。 便如金白昔,他一对她起心思,她便察觉了,察觉后拐着弯儿提点他,两人没有结果,当时他虽还是个书呆子,却也果断得很,立马斩断了对她的情丝。 如今成家立业,当真可喜。 又如崔瑜,她自来也不是不知他对她的不同,同样的她也提点过他,她不会嫁人,岂知他看似比金白昔聪明,结果却远远不如金白昔果断,拖泥带水得很。 至少对她念念不忘,徒费光阴。 此番入世再遇,她都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当年遇到崔瑜的那个孟十三死一死,好让这颗真正的榆木脑袋清醒过来,自去好好过他的人生。 如此这般,李寿待她的好,待她的不同,她多少还是能瞧出来一些的。 要说非她不娶,眼下这个阶段,大抵是没有的。 但他心上有她,有那么一些心悦于她,那绝然是有的。 在如此基础上,她想谋得他的心,也不难。 难的是,她如何说服她自己的心。 当年对崔瑜说的,真是她的肺腑之言,她是真的不嫁人。 现今,她依然没有嫁人的念头。 孟十三摇头道:“不了,我不想当太子妃。” 既然大堂兄都把府里的顶梁柱尽数给搬出来了,那她再不能打什么太极拳,需得给一个确切的回答。 而这个回答,自然是遵从了她的本心。 “为何?”孟仁平听到孟十三的回答,好似有些意外,又没那么意外。 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大妹妹在殿下跟前,多的是恭维顺从,并没有过年少慕艾的娇羞。 “殿下很好,将来一定可以当个明君,我可以当殿下的谋士,辅佐于殿下左右,并不是非得嫁给殿下不可。”孟十三道出她长久以来的想法。 “谋士?”孟仁平被震惊到了,虽然大妹妹自变得不同以后,常常会让他无比震惊,但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在这一刻之前,他还是把大妹妹的不同想得太过局限了! “看大哥的表情,是觉得不妥?”孟十三不怕孟仁平觉得不妥,她既是敢同他说,她就有把握能说服他。 “夭夭,女娘当谋士,从所未有!”孟仁平觉得孟十三的想法是异想天开。 孟十三驳道:“前朝就有女将军,怎么从所未有了?” “你都说了那是前朝,并非咱们大魏。”孟十三提醒道。 “前朝可以有女将军开了先河,如何就不能是我当谋士来开咱们大魏的先河?”孟十三存活了千余载,开的先河多了去了。 在她看来,当个谋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仁平激动道:“你以为先河那么容易就能开的么?你知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阻力?会受到多少挫折?很有可能你费尽半生,仍旧一无所获,且声名尽毁,性命断送!” 他觉得孟十三终归是闺中女娘,以往十五年又一直呆在府中院里,少有出门,没什么见识,才会对开先河的艰难程度,有如此之大的误解! “是很难,但并不代表不能做,更不代表不会成功。”孟十三知晓孟仁平所言皆为实情,可她不会退缩,“只要我想做,我就一定会做,而且会做得很好,绝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枉送性命,至于世人对我的评判,当然会是好坏兼之。而好坏,不过是见仁见智罢。” 言已至此,孟仁平哑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方再问:“你就这么不想当太子妃?”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养得起 “不想。” “为何?” 孟十三奇怪地看着孟仁平:“那大哥告诉我,我为何一定要成为太子妃?” “……你也可以选择不成为太子妃。”孟仁平从来就没觉得孟十三一定要嫁入东宫,但他也从来没想过孟十三会想成为一个谋士,“京城豪门世族纵多,你看上哪个府邸的儿郎,我便让我母亲安排,让你们相看,相看后便可定下亲事儿,再择个好日子成婚。” “那要是我看上对方,对方却没看上我呢?”孟十三提了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不可能!”孟仁平坚决道,“就我们孟府的门第,就夭夭你这副相貌,不可能有人不长眼!” “大哥,你是我大哥,自然看我是样样都好,可旁人不是我大哥,他们不一定会看到我的优点,却一定会看到我的短处。”孟十三微微笑着,理智公平地进行分说,“我打小病弱,至今仍在调养当中,此为阖京皆知的事实。高门娶媳,首要便得有个健康的身体,也不止豪门世族,纵然是寒门贫民,谁会想娶个病殃子进门?” 孟仁平抿唇不语,神色仍有些不苟同。 孟十三只能下猛药:“真娶进门了,且不说能不能延续香火,饶是三日里病个两回,那也是晦气得很……” “夭夭!”孟仁平霍然起身,他双眼瞪着口无遮拦的孟十三,“不准你这样说你自己!” 孟十三微微怔住:“事实而已……” “狗屁的事实!”孟仁平再次打断孟十三的自我贬低,他头一回不顾形象地出口成脏,“你一定会健健康康,平安到老的!” “那可不一定。”孟十三眨眨眼。 孟仁平瞪得眼都酸了:“你这是非要气我不可?” 孟十三当然不是故意要气谁,她说的不都是事实么:“大哥可还记得咱们的姑母是如何薨逝的?” “生产之后,大出血没的。”孟仁平作为孟家子弟,不可能不记得。 “祖母很疼爱姑母,在姑母出嫁之前,把姑母养得健健康康的,并不似我这般病弱,可姑母当了太子妃,当了皇后娘娘,在生下殿下之后,却突然就没了。”孟十三见孟仁平一直没能真正听进去她的话儿,只好以先元孟皇后做例子,“大哥想一想,倘若我走上和姑母一样的道路,那身子原就病弱的我,便是幸运地能怀上殿下的孩儿,能幸运地熬到生产,那我又能不能幸运地活到我孩儿出生之后?” 孟仁平瞬时宛若被雷击中,整个人僵住了。 他一直在想的,在考虑的,在游移的,都是大妹妹要不要当太子妃,尚未思虑到大妹妹真嫁入东宫之后,随着而来的除了荣光,还有数不尽的,防不胜防的危险! “……不嫁了。” “大哥说什么?” 孟仁平看着站在他跟前,却尚不及他肩膀高的孟十三,想到她自己说的自己晦气,想到她在说了两个幸运之后,却在第三个幸运后面,道出她自己到最后可能落得的最终下场,他便心疼不已。 “我说,不嫁了。”他摸上她的脑袋,抚上她轻柔的发丝,“就算一辈子不嫁,大哥也养得起夭夭。” 她笑,笑得浅浅淡淡的。 “怎么?不信?” “并非不信大哥,而是大哥真的能顶往孟氏一族的压力,真让夭夭如愿,让夭夭真的可以不嫁么?” 孟仁平放下手:“你想说什么?” “大哥,祖父祖母、大伯父和你,都想让我嫁入东宫,无非不就是想让孟府和东宫的关系更为密切,让孟氏一族的荣光更为稳妥,虽则我做谋士与做太子妃所带来的荣光不同,但却一样可以让孟府和东宫紧紧绑在一起,让孟府更上一层楼。”孟十三还是想让孟仁平支持她当谋士。 她只有当了殿下身边的谋士,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如若不然,就算她与大堂兄能说服祖父祖母和大伯父放弃让她做太子妃的念头,可她依旧逃不过必须嫁人的命运。 毕竟大堂兄现在还不是一家之主,现在的一家之主还是祖父,接下来是大伯父,直至祖父与大伯父皆百年归老之后,才轮到大堂兄当家作主。 中间这个等待的时间太长,经不起任何突发的事件,更经不起任何人性的考验。 与其把自己的未来交给这些不确定,倒不如彻底掌握主动权,由自己支配自己的未来,决定自己要走的路。 孟仁平听出来孟十三想当谋士的决心,对此他既是反对的,那便不可能支持:“夭夭,你是女娘,女娘就应该做女娘应该做的事情……” “那大哥刚才说要养我一辈子,不必我非嫁出去不可,这也是女娘该做的事情?”孟十三没等孟仁平劝说完,她便以他刚才给她的盾,攻他现在向她亮出来的矛。 孟仁平再次被噎住。 孟十三乘胜追击:“还是大哥反悔了?不想养我了,一定要我出阁,从此不管我在夫家的死活,任我生死由天?” 宝珠跟孟十三寸步不离,孟十三唇枪舌剑的模样,她早见怪不怪。 金银醉心于为孟十三烹煮最健康的补膳,还有各种美味儿的糕点小吃,时常在大厨房一呆就是一晌,孟十三这般退可守进可攻的犀利言辞,她还是头回听到,直听得她瞠目结舌。 但有一点儿,两人都还是初次听到,那就是她们的小姐居然不想当太子妃,而是想当殿下身边的谋士! 震惊的同时,她们完全无法理解这是为何。 难道是先太太遇人不淑,嫁给老爷如此狼心狗肺的夫君,继而让小姐对婚嫁之事失去了信心,这才不想嫁给那样好的殿下的? 如若是,那老爷便是千古罪人! 她们正各自暗中揣测得起劲儿,孟仁平的目光突然就落到她们身上:“怎么晚膳还没准备好?” 刚回府时,他是又渴又饿,现在则是既不渴又不饿,满脑子都是浆糊,满肚子都是气儿,再和大妹妹争辩下去,他直接可以躺地上了! 先是用夕食吧。 第三百五十章 关二哥 他是不用吃也饱了,娇娇懦懦的大妹妹可不能不吃。 “……备、备好了。”宝珠金银被问得眼珠子乱转,在孟仁平和孟十三之间来回转了好多趟。 她们是尽量不得罪大公子,又想得到小姐的示下。 孟十三也是被孟仁平不走寻常道的忽来一笔给说得差点儿笑出声,忍着笑与宝珠金银说道:“那你们还不快摆上来,大哥都饿了。” “诺!”她们赶紧去传膳。 孟仁平脸有些可疑的红:“你啊你,尽拿大哥打趣。” “那我们继续聊……” “改日再聊!” “咦?” “饿了。” 夕食摆上桌,有孟十三喜欢吃的,也有孟仁平喜欢吃的。 不管是不是孟十三授的意,总之孟仁平很是受用,心里直夸大妹妹就是贴心:“多吃些,你太瘦了。” “大哥,余小太医说,夜里不宜吃太多,容易积食。”孟十三故意逗大堂兄,“郡主送给我的消食丹,我又早吃完了。” 孟仁平给孟十三夹菜的手一顿,菜随着筷子原路转回,落在他自个儿的碗里:“那你多喝点儿汤,这鸡汤闻着就香,看着也挺滋补……” “噗哧!”孟十三没忍住笑出声。 孟仁平正给孟十三舀汤的手又是一顿,他停下来看她:“余小太医还说了汤也不能多喝?” “大哥,我逗你玩儿呢。”孟十三摇头道,随着收起笑意一脸正色,“这会儿还早,要真是吃多了,没有消食丹的话儿,起身到院里走两圈,消消食也就好了,没严重到这不能吃那不能喝的地步。” “你……” “大哥是关心则乱,平日里明明懂得的道理,这会儿竟让我绕昏头了。” 孟仁平继续舀汤,盛了满满一碗鸡汤放到孟十三桌前,承认道:“我确实是昏头了。” “也不是真的昏头了,就是大哥太过在意我,太过担心我了。”孟十三慢慢喝起鸡汤,轻声道,“大哥其实不必如此,我没大哥想象中那么脆弱,我自己能处理很多事情,真到我自己处理不了了,我会找大哥帮忙的。” “真的?”孟仁平回想了下,发现大妹妹基本不会主动找他帮忙,这令他有些不太相信此刻孟十三的言语。 孟十三自知此前也没怎么找过大堂兄,此刻便只能用力地点头保证:“真的!大哥且放宽心吧。” “夭夭……” “嗯?” 孟仁平本想让孟十三别太惦记着当什么谋士了,然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 刚才他就没能说过大妹妹,现在继续劝,估摸着也劝不动大妹妹,还是等殿下回京,跟殿下说一说,请殿下直接回绝大妹妹想当谋士这件事儿,届时大妹妹再执拗,也得放下这个荒唐的念头。 “无事儿,用膳吧。” “哦。” 孟十三埋头吃饭,她知道孟仁平是有话儿要说,结果想到什么顾虑又给了回去。 没关系,左右无论谁来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刚用完晚膳,楚志便来了:“大公子,大小姐。” “你怎么来了?可是祖父找夭夭有事儿?”孟仁平刚端起宝珠刚沏上来的热茶,这会儿又搁回桌面。 孟十三也看着楚志。 楚志微笑着:“非是老太爷要找大小姐,而是老太爷有事儿要与大公子相商。奴婢刚去建丰院找去大公子,听院里的人说大公子在大小姐这里,奴婢这才又赶了过来,请大公子到外书房去,老太爷和大老爷都在外书房等着大公子。” 孟仁平立马起身:“夭夭,那我去外书房了。” “好。”孟十三也跟着起身,走到孟仁平身边轻声道,“大哥,祖父找你,大伯父也在,想来找你相商之事,与二哥有关。” 孟仁平闻言停了停往外走的步伐,回身看跟在他身侧低语的孟十三:“你如何知晓?可是二弟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哥去了便知。”孟十三没有多言。 要多言,说起来也太长了,反正祖父和大伯父找大堂兄去,想来与她猜测的差不离,还是交给他们去跟大堂兄仔细说吧。 再者,祖父和大伯父能知晓,定是祖母说的,祖母如何说,她又不知,便不多嘴多舌了,省得不小心说了祖母没说的,且不该说的。 孟仁平无奈地看着孟十三:“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没有没有,大哥多想了,大哥快走吧!”孟十三把孟仁平往外推。 孟仁平被推得心情甚是复杂。 走出明晓堂,被夜风一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妹妹还站在门边,见他回头,还对他笑得十分灿烂。 恍惚之间,让他好似看到了二妹妹。 经过调养,加上不再固步自封,大妹妹的身子是越来越康健,心境越来越开阔,性情越来越开朗,人是越发容光焕发、沉鱼落雁了。 如此,甚好。 “大公子?”楚志跟着看了眼门边的孟十三,随着尽责地轻唤一声提醒该走了。 孟仁平转回头,大步迈开:“走吧,别让祖父和父亲久等。” 孟十三回到屋里坐下,看了眼孟仁平未喝一口的香茗,心里想着也不知祖母把兄长之事道出,到底和祖父与大伯父道了几成。 是将她参与的部分尽数道出,还是半遮半掩替她半瞒着? 孟天官和孟知度是知晓李寿秘密离京,前往略阳之事的,毕竟单靠孟仁平和季宽的手段,他们父子的谋略与城府更胜好一筹。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要完美制造出李寿还在东宫还在京城的假象,完全不让宗帝朝臣起疑,不让对东宫虎视眈眈的敌对阵营趁机发难,还得孟天官掌控大局,孟知度从旁助阵,再是孟仁平与季宽的偶尔敲敲边鼓。 来到前院,进到外书房下首座椅坐下,孟仁平经孟十三那么一说,心里已经有个底。 然而真听到孟天官开口一说,他还是被震惊到了,瞬间又站了起来:“祖父!您说什么?” “慌什么?坐下!”孟知度皱眉训道,他对长子遇事儿如此不持重的表现很是不满,“瞧你这样子,是想当一辈子的府丞?”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他委屈 孟仁平被父亲训得抿了抿嘴,收起满脸的震惊,努力平复下大起大落的心情,坐回还没坐热的座椅里。 孟天官见长孙被长子训,禁不住横了长子一眼。 也不知刚才是谁进门刚听他说,也是屁股还没坐热就跳了起来? 孟知度被父亲瞪得差点儿坐不住,好在父亲知晓得给他点儿面子,不能让他在儿子跟前落了脸面,没当面拆穿他。 他清了清喉咙:“我也是刚听你祖父说的,你祖父也是刚听你祖母说的,让楚志去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对于吉哥儿前往岭南之事,你有何看法?” 孟天官再看长孙,眼神儿慈爱柔和多了:“阿平,你作为长兄,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孟府的,是要成为孟家的顶梁柱的,下面弟弟的前程,妹妹的姻缘,与你的前程,与孟府的荣光,皆是相辅相承。正如你父亲所言,我也是刚刚听你祖母说的,此前并不知晓,其中还与夭夭有关,此事儿在你来外书房之前,可曾有所耳闻?” 他虽一心放在朝政上,后宅之事自来有老妻坐镇,从不必他费心。 他问长孙的耳闻,自然也是指长孙可曾听老妻提过,亦或听长孙女提过。 “祖父,孙儿来外书房之前,正是在夭夭的院里用的晚膳。”孟仁平如实说道,便是孟天官不问,他也不会隐瞒,“夭夭说,祖父找孙儿,连父亲也在此,想来相商之事与阿吉有关。孙儿不解,便问夭夭何事儿,夭夭说见到祖父便知,又问夭夭何以得知,夭夭不曾回答。眼下祖父如此说道,难道阿吉前往岭南之事,此中还有夭夭的手笔不成?” “哦?”孟天官看了眼长子。 孟知度和老父交换一个眼神儿之后,问孟仁平:“你的院子和吉哥儿的院子相邻,你空暇之时也曾与吉哥儿闲谈,除了你来外书房之前,夭夭与你透露的这一二,在今晚之前,吉哥儿便不曾与你提起过半个字?” 孟仁平羞愧地摇头:“近日公务繁忙,又要处处谨慎,提防殿下离京之事不可外泄,儿子已有些时日连阿吉的面都没见过了。” 人都没见过,更别提说什么心里话儿。 “二郎混账无用,以往我觉得还有你不负我所望,倒也没那么恼过。”孟天官对着孟知度说道,“然而自今年三月起,我再看这逆子,真是越看越想把他赶出家门去!” “父亲莫恼,知年虽是扶不起的阿斗,所幸他也有开枝散叶的功劳,为咱们府里添的夭夭与吉哥儿,还有美景与康哥儿,都不错。”孟知度素来很护着孟知年,从小护到大,转眼各自的儿女都已到成家的年岁,他仍在父亲训骂二弟时,总得出言为其说说情。 都习惯成自然了。 连过下脑都不用,维护的言语便得脱口而出。 孟天官自来很满意能干的长子能处处护着无用的次子,然则此时此刻,还是引得他冷哼道:“夭夭与吉哥儿都是二郎的儿女,我也不求他为孟府增添什么脸面,但凡他长进些,能当一个尽心尽责的好父亲,如今也不至于夭夭与吉哥儿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事儿,他是半点儿不知!” 以致他们也不知! 所幸夭夭还能和她祖母亲近,还能将如此重要之事及时告知她祖母,老妻再来告知他,幸而现在做下安排,还来得及。 孟知度自觉自己就是一个尽心尽责的好父亲,转头便又问了孟仁平一遍:“在今晚之前,你当真是半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夭夭和吉哥儿当真一个字也没同你提起过?” 要是长子早有耳闻,却不曾与他透露过半分,他回去就先把这个大儿子给揍一顿。 “当真不知。”孟仁平哪里敢在父亲和祖父跟关撒谎,他现在心里也有点儿委屈,“儿子在这段时日,自认待夭夭还算不错,没想到夭夭竟是连我也瞒得密不透风,只在刚才同儿子提了那么一嘴……” 至于大堂弟,便算了。 他对阿吉的关心,尚不及对夭夭的十分之一。??? 他没那个脸要求阿吉要对他毫无保留。 当然他也不是要求大妹妹必须对他毫无保留,谁都有不想外道的秘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自己办不到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示人,自然也不会如此严苛地要求大妹妹。 只是这样大的事情,她竟是一个字也不跟他提及,把他瞒得这般紧,俨然是将他当成和祖父和父亲一样的,都不如祖母在大妹妹心里的位置。 他就挺受伤的。 孟知度能当上户部左侍郎,眼力不如孟天官的火眼金睛,但孟仁平这会儿不算好的神色,还是让他瞧着些端倪:“行了,这只能说明你做的还不够。” “夭夭被我们忽略了十五年,与我们疏远了十五年,突然间要她完全对我们敞开心扉,有些强她所难了。”孟天官亦道,他没责备孟仁平,也没说孟十三的不是,在他的心里,长孙长孙女都没错,“你祖母能得夭夭坦言,还是因着夭夭要给吉哥儿找个真正有能耐的人,护着吉哥儿前往岭南,这才主动同你祖母实话实说。而且,你祖母也没早知道多久,也就比我们早知道一日有余而已。” 听到祖母也只比他们早知道一日有余,孟仁平不得不承认祖父在无形之中的安慰,让他的心好似好受了些。 但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不好受之余,他的脑子开始运作,回到正题上就事论事道:“祖父,夭夭要给阿吉帮这么一个能耐的人,确实是需要的。南蛮凶险,可非说说而已,阿吉本身不会武功不说,身体也文弱,到岭南那般凶险之地,莫说在那里毫无自保之力,能不能到那里还得两说。” “对了,父亲,母亲给吉哥儿找的人是谁?”孟知度比孟仁平早到外书房一些,一直听着孟天官说一些朝政之事,他还没问到这个问题,孟仁平就到了。 随着说来说去的,拖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楚管家的次子。”孟天官说道。 第三百五十二章 必须赏 “楚存?”孟知度点点头,他也是知道楚存此人的本领的,“倒是个绝佳的人选。” 孟仁平在这一点儿上,就没孟知度掌握的消息那么细那么广了,对于楚存,他仅限于知晓乃楚管家的次子,楚志的弟弟,再多便没有了。 故而对于父亲说楚存是个绝佳的人选,他虽没有直观的感受,不过既是父亲说的,祖父又未出言反驳,且人还是祖母选的,可见楚存不止得到他父亲的认可,连祖父祖母也是认可的。 如此一来,他虽不了解,却也认同了楚存的可靠。 不禁又暗忖,大妹妹主动向祖母坦言的这一步,当真是走对了。 再想到孟十三说她要当谋士的言语,孟仁平就在两刻余钟之前,在泰辰院明晓堂里的坚决反对,在此刻产生了小小的动摇。 也不能说是动摇。 而是忽然意识到他原来一听大妹妹要当殿下身边的谋士,而非太子妃时,他可以接受大妹妹不嫁作太子妃,但却无法接受大妹妹成为谋士,因着他觉得荒谬。 此时的动摇,则让他生起了他有这般想法,实则才是极其荒谬的念头。 孟仁平握了握拳,脑海里的这个念头,一时之间竟是挥之不去,一点儿一点儿地蚕食着他的理智。 竟开始觉得大妹妹真要当谋士亦无不可! 他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这样的想法驱除出脑海。 他不该有如此念头! 他是要说服大妹妹收起当谋士的念头,而不是他反被大妹妹说服,接受大妹妹有如此的念头! 孟天官见长孙陷入了沉思,面色还有些千变万化,神态举止怪异,不禁开口道:“阿平,你有何看法,直说无妨。” 他以为长孙是在为次孙前往岭南之事忧愁。 “在你祖父与为父跟前,你还有什么不能直言的?”孟知度也是有看到孟仁平一脸沉思之余,还又摇头又皱眉的,明显藏着事儿,“快说!” 孟老太太没跟孟天官全盘托出,隐瞒了李寿授意孟十三代其与乔千承夜见面谈一事儿。 只说了孟十三趁着乔千承回京城送乔桑最后一程,于数日里说服乔千承带上孟仁吉,一同返回岭南,将孟仁吉带在身边教导,迅速让孟仁吉成长起来,而乔千承也答应了。 此中缘故,孟老太太也没说得太明。 只说不无乔千承早有择一良主效忠之念,孟十三是歪打正着,既成全了孟仁吉,亦成全了乔千承想谋个从龙之功的野心,顺势借着孟府向东宫投诚,这才那般容易便被孟十三说服,应下为孟仁吉的前程保驾护航。 孟老太太这一番操作,很好地隐瞒了李寿绕过孟仁平与季宽,秘密让孟十三和乔千承接头之事。 至于孟十三借了李寿此靠山的东风,才把孟仁吉的前程办得这般顺利,则是摆于眼前的事实。 无论是孟十三本人,还是眼下外书房在座的孟府三代顶梁柱,皆如此认为。 “孙儿也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此前祖母说道夭夭的胆儿太肥,孙儿虽也赞同,却也没怎么当一回事儿,只觉得夭夭能愿意走出院门,走出府门去赴宴,与同龄的贵女相交一二,实乃好事儿。”孟仁平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儿,语气之中无限感慨,“此刻再想来,还是祖母想得深远,想得透彻,还是祖母英明啊。” 孟天官抚须而笑:“你祖母不在这儿,你说得再好听,你祖母也听不着。” “就是,你祖母是我母亲,我母亲有多英明,我可比你知道得早,了解得多!”孟知度一脸得意洋洋与有荣焉。 孟仁平无奈地看了眼孟知度。 父亲打小就爱在他耳旁念叨,炫耀祖父祖母如何如何的英明睿智,以此来激励他好好念书,长大后能撑成孟家门楣,能以科举入仕成为国之栋梁。 现在他都及冠了,父亲还是这一套。 也就是他不敢当面说。 他可没少在背后同殿下与符丰,抱怨父亲此一幼稚行为。 “夭夭何止是胆儿肥。”说到长孙女的胆大妄为,偏就还总能得到好结果,孟天官也很是感慨,“倒是没想到你二叔那歹竹,竟也能生出夭夭这么一颗好笋苗。” 又与孟知度道:“你说得对,二郎至少有为孟府开枝散叶的功劳。” 罢,便不将那逆子赶出门了。 孟知度笑得甚欢:“父亲说得是。” 孟仁平继续说他的看法:“此番能成,一是人为,二是天意。虽是如此,要在短时间之内,说服乔将军应下将阿吉收入麾下,带在身边亲自培养,夭夭的能力也可见一斑,至少在口才上,定是能言善道。” 孟十三舌灿莲花的场面,孟天官和孟知度都未曾当面见识过,孟仁平则是今晚刚刚领带过。 下能言善道的评语,已然是孟仁平收着点儿说的。 如若不然,他真想说就大妹妹那张嘴儿,给一张黑纸,大妹妹都能把黑纸说白了。 为免祖父和父亲觉得他太过夸张,继而连他前面说的也抱有持疑态度,还是把心里真正的评语保留一些为好。 待哪一日有机会,让祖父和父亲亲自领教到大妹妹的口才,那才是真真切切的感受,旁人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也难得夭夭能想到趁着乔千承回京奔丧的这几日,见缝插针地将有利于孟府与东宫的事给办了,既为殿下拉拢到一员大将,又为吉哥儿谋到一份前程,实乃一举两得!”孟天官对长孙女,那叫一个满意。 言语之间带笑不说,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 盘算着如若长孙女真能成为太子妃,定然比当年闺女成为太子妃更能胜任,孟府再出一位皇后,也不在话下! “父亲,夭夭如此能干,是不是得赏一赏夭夭?”孟知度对于能干的属官或以外的人,自来表达赏识的方式,就是论功行赏。 孟天官立马赞同,:“赏!必须赏!” 他在官场数十年,一直都是讲究个奖罚分明,长孙女干得好,那就得赏。 大赏! 第三百五十三章 送匣子 孟仁平也在心里默默思索着,要找份什么礼物来送给孟十三了。 孟天官回到眼前的正事儿上:“眼下吉哥儿身边有了楚存,但这还不够。我们商议一下,立个什么名目,好让吉哥儿尽快顺理成章地离开京城,以及吉哥儿平安抵达岭南之后,除了楚存能贴身保护吉哥儿之外,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吉哥儿在岭南多一两道保障。”? 次孙虽是庶出,且打小带有外室子的污名,也从来不受他的重视,然到底也是他的孙儿。 如若次孙还呆在京城孟府里,他倒也不会多管,总归不会短了次孙该有的份例。 现在次孙就要到镇南将军身边去历练,以性命搏个前程,此事儿与孟府息息相关,他是必须得管。 且得管到底。 既要保住次孙的性命,也不能浪费长孙女一举两得的谋划。 前院外书房里,孟天官与孟知度、孟仁平商议孟仁吉到南岭追随乔千承的一切事宜,森万院里,楚存也认了主。 孟仁吉听完楚存的事迹之后,是久久不能回神儿,末了还是提醒楚存道:“你可得想清楚了,此去岭南,莫说战功,饶是性命,都是生死难料。” “公子,奴婢来前便已想得很清楚,是福是祸,奴婢都会护在公子身边。”楚存在楚管家跟前点头之时,他便有所预料跟在孟仁吉身边,定是件苦差事儿。 后来再得孟老太太吩咐,刘妈妈反复叮嘱,以及到泰辰院孟十三跟前,经孟十三敲打之后许下的承诺,他已然意识到前往岭南,并非仅仅是件苦差事儿,而是一件随时都能丢掉性命的艰难之事。 眼下在正主面前,孟仁吉的一句话儿,已是掀不起他心中的半丝涟漪。 他跟定公子的坚定意志,是不会更改的,也已经容不得他更改。 楚存毫无犹豫的语气,顿时安下了孟仁吉的心,他点了点头:“好,文方已经收拾出你的屋子,你暂且跟去歇息,也要时刻做好准备,出发的日子虽是未定,但却是随时出发。” “诺。”楚存背着个小包袱,跟着文方走出尘飞堂。 直至人定过后,外书房的议事仍未结束。 商氏怪道:“也不知是何等大事儿,竟要商议到这么晚?” “老太爷把老爷和大公子都喊去相商,想来定是朝政之事。”蔡妈妈亲自到前院打听过,只是没能打听出来。 商氏也是这样认为,转头就没再多想,问起四季衣裳:“夭夭和景姐儿都要去参加颜华郡主的荷花宴,别外置办的行头,可都制好送来了?” 蔡妈妈回道:“日间便都送来了,这会儿都送到泰辰院和绾菲院了。” “那就好。”商氏松了口气儿,同时再次遗憾自己没有闺女,要不然似此等宴席,她的女儿定然也在受邀之列,她不就好好把宝贝闺女往最美打扮打扮。 可惜了。 隔房的两个侄女儿都与她不亲。 吴氏听到外书房的事情,却是晚商氏许多,直到人定过后才听说的,心里也是猜测着不知会是什么大事情。 不过也和商氏心里想的一样,她也觉得左右一定是朝堂里的事情,她一介妇道人家,知了也无用,不知道也无碍,反正她嫁的丈夫也就是个清闲度日的。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她回头看到汪妈妈进屋,赶紧问道,“这荷花宴就在这两日,得快些送到泰辰院才行!” 汪妈妈几步走到近前,把手里的匣子递给吴氏,笑着说道:“太太放心,在这儿呢!” “明儿一早,你就给夭夭送去。”吴氏打开匣子一看,见果是她要找的东西,又放心地阖上。 汪妈妈应好:“那可要说些什么?”??? “就说……”吴氏想了想,还是摇头,“罢,什么也不用说,你送进泰辰院就行。” 汪妈妈迟疑地说道:“太太,你当真要把这个送到大小姐手里?” “景姐儿今日在外面遇到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夭夭能这样护着景姐儿,可见此前是我小人之心了。正如景姐儿所言,如今她们姐妹和好,相处也越来越融洽,此乃好事儿。”吴氏目光回落到匣子上面,幽幽道,“当初我为嫁进孟府,可谓是使尽了手段,本以为今生能觅得一良人,此乃我之大幸,没想到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 她把匣子交给汪妈妈:“往前这么多年,我待夭夭也不好,景姐儿受我的影响,也没少欺负她这个长姐,可她却能以德报怨,在今日那样的情形之下,硬是保住了景姐儿的清名。此大恩,莫说只是把这东西交给她,纵然她要我当众向她下跪磕头,我也做得!” “这可使不得!”汪妈妈闻言连连摆手,阻止吴氏有这样的想法,“太太,您再如何,都是大小姐的嫡母,您当众向大小姐下跪磕头,这不是要折大小姐的寿么!更是要让人戳大小姐的脊梁骨,骂大小姐大不孝的!您当真这么做,那可不是在感激大小姐,而是在害大小姐啊!” 吴氏横了汪妈妈一眼:“我也就这么一说,是我感激夭夭救了景姐儿,又不是我真要那么做!你说的这些,你懂的,我岂会不懂得?” 汪妈妈放下心来:“那是老奴会错意了,太太莫恼。” “我恼你作何?你也要为我着想,不想因着我继续糊涂,而毁了景姐儿和夭夭难得能处起来的姐妹之情。”吴氏一下子说太多,端起茶碗喝了半碗,才接着往下道,“往后夭夭真嫁到东宫,真成为太子妃,再进一步成为皇后娘娘,那我的景姐儿定也能沾夭夭的光,嫁得很好的!” 而不是再因着她的出身寒微,而让她的一双儿女,纵然是孟府的公子小姐,也总在隐隐之中矮人一头。 现在是景姐儿年纪小,康哥儿也年纪小,姐弟俩尚不到成家立业的时候。 过个几年,等到景姐儿及笄说亲,康姐儿科考入仕,这些可不仅仅靠着她们姐弟自身的能耐,出身也是顶顶重要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不速客 丈夫整日游手好闲,她的出身又是小门小户,兄长也只是正六品的京衙推官,这还是沾了孟府的不少光,兄长这些年来才没被挤下去。 如若不然,在人才济济的皇城根下,出身寒微的兄长,恐怕连个京衙推官都轮不上。 有他们这样的父母,景姐儿和康哥儿除了自身要争气之外,少不得还要靠着孟府的权势。 还是长嫂说得对,低娶媳高嫁女。 景姐儿要是想嫁得好,那有个和景姐儿姐妹情很是深厚的太子妃长姐照应,定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高嫁,就算景姐儿不高嫁,有太子妃长姐在,景姐儿往后在夫家的日子,定然也是春风得意,顺风顺水! 还有康哥儿,她的哥儿读书读得再好,也得有兄弟姐妹的相互扶持,才能走得更远更好更稳,要不然以现今的世道,今日还是人上人,明日就得成为阶下囚的大有人在。 特别是要有个太子妃长姐,进一步是中宫长姐,康哥儿就是国舅爷,那仕途绝对能扶摇直上,莫说三品大员,便是入阁成为阁老都不是没有可能! 吴氏越想越对头,看了眼时辰,虽觉得过了人定确实已经很晚,但她还是觉得为免夜长梦多,索性和汪妈妈道:“要不你现在就亲自把匣子送过去?” “现在?”汪妈妈不是不能送,只是确定要这么晚送? “现在!”吴氏肯定道。 汪妈妈点头,转头要走,又被她喊住:“等等,景姐儿回来后就睡下了?” “好像没有。”汪妈妈今晚到过绾菲院两趟,前一趟孟美景去吴宅还没回来,后一趟正好碰到孟美景刚回到绾菲院,“二小姐回府后,本来是想到泰辰院去找大小姐的,没想到碰到大公子在大小姐那里用晚膳,二小姐就没去打扰,等到大公子被楚存请去前院的外书房,二小姐有没有再到泰辰院,还真不清楚。” “那你先去绾菲院瞧瞧,要是景姐儿还没歇下,你将匣子交给她就行,让她给送到泰辰院去。”吴氏改成这个主意。 汪妈妈犹豫着问道:“太太是怕是您送去的,大小姐不收?” “此乃其一,其二么,夭夭救了景姐儿,让景姐儿把这匣子里的东西送到夭夭手里,也算全了她们俩的姐妹之情。”吴氏到今日此时此刻,她也是真正对孟十三再无疑虑了。 继女要真想害她的女儿,那今日只要冷眼旁观,不出手相救即可,只要景姐儿在时家姐弟俩手底下吃了亏,毁了清清白白的名声,继女都不必出手,就能报了往日的仇怨。 然而继女并没有。 继女选择了出手,选择了保护她的景姐儿。 如此之下,她若还对继女抱着怀疑的态度,觉得继女是在作戏,是在等待机会报复她们母女俩,将她们彻底扔下深渊,那她可真是眼盲心也盲,且不可救药得很。 既然闺女选择相信继女,那她就不能拖闺女的后腿儿。 孟美景确实还没有歇息。 她原来是在等着孟仁平离开泰辰院,她就进泰辰院找孟十三,说关于她从舅舅那里了解到的关于杀死柳掌柜的凶手是谁,然则等啊等,等到孟仁平被楚存请出泰辰院,她又进不去泰辰院了。 汪妈妈来到绾菲院院门口,正好遇到在泰辰院吃了闭门羹的孟美景:“二小姐这是刚从泰辰院回来?” 如若真是,那太太让她送匣子来,岂不是送晚了? “是刚从泰辰院回来。”孟美景有气无力地说道,“阿姐早早歇下了,我都没见着!早知道这样,我就一直等到泰辰院院门外了,省得大哥去外书房,我都没能及时知道,等到我知道,再去找阿姐,阿姐都睡下了!” “哦,这样。”汪妈妈恍然大悟,那她来的还不晚,她双手把匣子递到孟美景跟前,“二小姐,这是太太让老奴给二小姐送来的。” “给我的?是什么?”孟美景接过匣子。 汪妈妈道:“不是给二小姐的,是太太想让二小姐把这个匣子送到泰辰院,给大小姐的。” “给阿姐的?”孟美景一脸疑惑,“给阿姐的,那你直接送到泰辰院就是,作何半道还要在我这儿过一手?” 汪妈妈遂把吴氏的原话给说了一遍。 孟美景听到解释,点了点头:“倒也是,你回去跟母亲说,我明日一早定然亲手把这匣子送到阿姐手里!” 再没其他事情,汪妈妈回了吴氏那儿。 孟美景则捧着匣子进了自己的院子,准备睡觉了。 泰辰院里,则是迎来了不速之客。 “你家公子让你来的?”孟十三端坐明晓堂上首,蹙着眉看着离她五六步远的奈舍。 奈舍低眉垂眼,回道:“是,我家公子让我来,把这个交给孟大小姐。” 他双手举起,把手中的布包捧上。 “宝珠,拿过来。”孟十三说道。 “诺。”宝珠走上前接过奈舍手里的布包,接过之后必现有点儿重量,但也不是很重,“小姐,里面好像是一个杯子之类的。” “不是杯子,是一个小碗。”奈舍接下话纠正。 宝珠没理会奈舍,把布包轻轻放在孟十三座椅旁的八仙桌桌面,解开布包打的活结,看到里面确如奈舍所言,是个红花瓷小碗。 “看起来挺旧的。”宝珠没敢拿起小碗,她只来回地打量着。 孟十三则是直接拿起了小碗,端详着小碗上的缠枝云纹:“是有些年头了。此乃古物?” 前一句是附和宝珠的话儿,后一句是在问奈舍。 “正是古物。”奈舍回道,依旧没有抬眼乱看,很是守礼,“是今日我家公子从时二小姐手里讨过来的古物。” “时兰溪强抢百姓的那件传家之宝?”孟十三可没忘记姜子瑶说过,会让姓陆的帮她拿到时兰溪从小老儿手中抢过去的传家古物,莫不是眼前这个红花瓷小碗便是? “孟大小姐英明。”奈舍不咸不淡地奉承了句。 谁叫来前他家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在孟大小姐跟前好好说话儿,争取在孟大小姐跟前有个好印象。 第三百五十五章 十八九 他问为何要有个好印象? 公子说,仆从主样,他表现得好了,孟大小姐多少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正面的反馈,一定会觉得能让他跟随的公子,定然也是不差的。 实则他很想撇嘴。 就以公子那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号,公子想从侧面透过他区区一随从,来博得孟大小姐的好感,公子真是想多了。 泰辰院早早落锁闭院,尽因奈舍受陆罗之命不请自来。 他偷偷摸摸飞檐走壁,从孟府的后门悄悄进泰辰院,来到明晓堂面见孟十三,将陆罗答应要帮忙拿到的古物双手捧上。 在姜子瑶替陆罗主动请缨说要帮忙之后,一直也没什么动静,孟十三就以为时兰溪不好糊弄,陆罗一时之间没法子,想着还是得她自己想想办法。 未曾想,结果倒是来得挺快。 “你家公子可不止英明,且甚有本事。”孟十三赞回陆罗一句,顺嘴又问道,“不知陆二公子是如何拿到这件古物的?” 奈舍有些为难,他家公子拿到这件古物的手段不怎么光明,肯定是不说为好,但他家公子又要他好好表现,如此他又不好不答,更不能撒谎。 孟十三瞧出奈舍的犹豫:“怎么?不能说?” “若有机会,还是让我家公子亲口跟孟大小姐说吧。”思考了一会儿,奈舍一箭双雕地答道。 答完在心里给自己击个掌,他真机智! 孟十三也不勉强,遂不再问,交代奈舍说:“你回去带我带一句话儿给你家公子,就说改日得空,我请他吃茶,多谢他的帮忙。” “好。”奈舍暗忖这下他回去可以完美地交差了,不止把古物完好地交到孟大小姐手上,还能带回去一个可以让公子兴奋得今晚得失眠的好消息! 毕竟是悄悄夜入,纵然泰辰院被赏春接手之后,被打理得固若金汤,又已然锁了院门,不会有人再进院,除了赏春和宝珠金银,连四玉都没看到奈舍踏入明晓堂的身影,院里的下其他人就更早早被驱使得远远的,也不会有人看到,但也是不能久留的。 奈舍是陆罗身边的随从,被人发现的话儿,多少会引起些碎言碎语,很是不利于孟十三的闺誉。 故而事儿一办完,且办得很是顺利,再悄悄从孟府后门离开之时,奈舍的心情十分飞扬,连看曾与他打嘴仗的宝珠,都没觉得可恶,反而觉得真是个小美人儿。 对此,宝珠回头就跟孟十三抱怨:“小姐,有其主必有其仆,您看陆二公子的随从刚才那个样子,简直跟像偷到腥的狸奴似的,要有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有么?”孟十三随口回了句。 “奴婢觉得……”在宝珠瞪视下,金银坚持说出自己的观点,“没有。” 她觉得宝珠此言,多少带了些个人恩怨。 在雀仙楼里,宝珠曾经为了护着小姐,和这个同样护着陆小国舅的奈舍斗过嘴,据宝珠自己同她讲,当时的情况就差利剑出鞘了。 可见当时的情况,让宝珠和奈舍都是对对方没什么好印象的。 眼下宝珠再看来送古物的奈舍,就算奈舍表现得礼数周全,全程不敢抬头看她们小姐一眼,但对她们俩,奈舍可是很友好地露出笑容的,大抵是想修复和宝珠原来破裂的关系。 没想到宝珠压根就没想修复,反而见到奈舍的微笑,觉得猥琐极了。 孟十三浅浅一笑,没再搭理已经向金银发起痒痒攻击的宝珠两人,她仔细端详起手上的红花瓷小碗。 现在她已经知道时兰溪是受德妃的影响,这才也喜好上收集古物的。 上回让兄长中招,被邪气浸体,以致兄长行为古怪,类似壁虎,就是一块上面刻有壁虎凹纹的砚台。 此砚台,就是一件古物。 她通过已被灭口的柳掌柜了解到事情和五皇子脱不了干系,而五皇子又是时兰溪的表兄,是德妃之子,如此一串联起来,兄长中招之事,说不定就是时兰溪把砚台交到柳掌柜手里,指使柳掌柜谋害她兄长。 特别是在看到柳掌柜躲藏之前,到城南楠树胡同明月邸店,亲手交到于掌柜手里的那幅画儿。 画中是一座山谷。 而她也在随后和孟美景闲聊之时,偶尔了解到时兰溪幼年时有个乳名,就是叫的小谷。 听说时兰溪的大名儿是其父时真起的,而乳名小谷,则是其母纪氏照着时兰溪名字中的溪延伸出来的谷。 溪谷溪谷,有溪有谷,意境倒是不错,可惜时真与纪氏这对父母,还是把女儿把养歪了。 后来她让风筝把柳掌柜留下的画儿交回到于掌柜手里,等着五皇子的人再寻机会去寻于掌柜,把画儿拿到手,这几日于掌柜没有送消息给她,想来是画儿还在于掌柜手里。 也就是五皇子身边的那名丫鬟,在柳掌柜被灭口之后,没有再受命行动。 她今日在槐花街看到五皇子,以五皇子对她的态度来说,友好程度已然高到让她不得不对他侧目,不由猜测着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或只是单纯地不想得罪她背后的孟府,以及大靠山太子殿下。 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破坏现在的局面,想继续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思索到最后,孟十三觉得最后想到的这个可能,十有八九就是真正的答案。 真是这般,那五皇子的城府可谓极深,忍耐力也是常人能比。 如此兄长中招之事,应是时兰溪动的手,事先五皇子并不知晓,后来时兰溪失手,才被五皇子知晓,也才导致为了给时兰溪收拾主动招惹的烂摊子,才在后面出人,帮时兰溪灭掉柳掌柜的口。 然而千思万想,五皇子和时兰溪都没有想到,柳掌柜也不蠢,见她兄长未有传出得了癔症的消息之后,柳掌柜就有了要逃走的准备,更让柳掌柜成功将直指时兰溪的画儿交到了于掌柜的手里,并让她早一步拿到了画儿。 当真是百密一疏。 还是被她抓到了致使兄长让妖邪附身的幕后主使的尾巴,继而得知乃是时兰溪在背后使的坏。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一定累 那么剩下的,就是要搞清楚时兰溪谋害兄长的目的,到底是针对她,还是冲着孟府来的,便可以了。 不过就以是时兰溪动的手,以时兰溪个人而言,她觉得大有可能时兰溪只是针对她,才会想到她身边的人下手,以古物上面残余的妖邪谋害兄长。 倘若她查到今日,得出的是五皇子动的手,那么意味着什么又大大不同,五皇子针对的肯定是孟府,还有孟府支持的东宫,不会是她一个小小孟家女。 时兰溪出的手,还能说明只是她们小女娘之间的恩怨,五皇子出的手,那可就是另外一个层面了。 “小姐,这个小碗除了旧了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宝珠和金银打闹了一会儿,齐齐凑回孟十三跟前,一起盯着红花瓷小碗看。 孟十三点头:“确实看不出其他特别的。但既是时兰溪不惜名声,也要从小老儿手里强抢到这个小碗,那这个小碗就肯定有什么我暂时还看不出来的价值。” 她把小碗放回桌面:“先收起来。”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首要是兄长前往岭南,并安全抵达岭南之事。 好在祖父、大伯父和大堂兄已经在外书房商议此事儿,今晚便能将此事儿议出一条可行,并能在最大程度保障兄长安全的路来。 “诺。”宝珠上前又把小碗放回布包里包好,然后双手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送到孟十三的私库,把小碗安置稳妥。 这时金银想起一事儿,上前禀道:“小姐,早些时候岫玉来禀,说大公子进泰辰院不久,二小姐也到了泰辰院的院门口,只是听说大公子已经进院陪小姐用晚膳,二小姐便没进院,转身回去了。” 孟美景入夜还来,孟十三猜想着定然是刚从吴宅那边回来,有关于柳掌柜之死的凶手进展要告知她,知晓大堂兄在,不方便和她说道凶手是谁,这才没进院,又回自个儿的绾菲院去了。 现在时辰不早,也没再来,应是见泰辰院的院门落了锁,不会再来了。 “无事儿,这会儿她应当歇下了,等她明早再来,也不会耽误事儿。”孟十三今日不仅动口,还动了手,又和孟仁平说了那些很是费神的言语,再有奈舍送回陆罗帮她拿到的红花瓷小碗,直至这会儿,她着实困乏。 她起身往外走:“我也要睡觉了。” 待到宝珠把小碗安置好,回到孟十三的寝屋外面,和刚侍候孟十三歇下的金银碰了个正着。 “小姐今日累坏了,刚躺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金银语气之中有些心疼,“我少有时刻跟在小姐身边,只今日听到的看到的比较多,往日都是听你说,都没这般切身的感受。” 宝珠纳闷道:“怎么了?可是小姐有什么事情?” “没有……不对,有,小姐怎么可能没事儿?小姐碰到的都是事儿,还都是极不容易的麻烦事儿。”金银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宝珠,小姐每日都要想那么多事儿,还要做那么多事儿,小姐一定很累,可小姐一个累字也不曾说过。” 宝珠听懂了:“你在担心小姐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嗯,小姐的身体还在调养当中,这段时日才稍有起色,我怕小姐再这样忙活下去,要是累坏了怎么办?”金银确实是在担心孟十三的身体状况,“小姐每日忙活,不止费力气,更费心神,如此时时思虑,没有消停的时候,对小姐的身体可不好。” “我哪里不晓得这个道理?小姐自己也是晓得这个道理的!”宝珠和金银一起进了耳房,“上回二公子突发癔症,要是没有及时治好,要是给传了出去,孟府是再不能留疯魔的二公子的,只有经过小姐的一番忙活,这才保住了二公子。现在二公子又在小姐的忙活之下,得了机会要到岭南谋个前程去,虽说危险,可也是富贵险中求,于二公子在孟府的处境而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知道……” “你不知道!小姐如此相助二公子,也是有小姐的考量的……” 赏春从宝珠金银住的耳房经过,听到了一些她们的谈话内容。 她也是如宝珠那样想的,小姐做的每一件事儿,都不是小姐一时心软一心只为行善的,而是小姐也有小姐的打算。 就像楚存之所以会答应跟在二公子身边,也并非全然是因着主命仆从,不得已而为之,事实上楚存正如小姐点拨那样,因奴籍而被困住的楚存,实则也很想借助跟随二公子一同前往岭南的机会,大展自己的抱负。 至于能不能成功,全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二公子想搏一搏前程,楚存何尝不是如此作想。 主仆一条心,到南蛮之地以性命相搏,搏得过便是主荣仆荣,搏不过便是主仆两条性命尽丧。 以二公子在孟府的尴尬位子,前往岭南谋个前程,是二公子目前文不文武不武的处境之中,最难得的一条路。 而以楚存为孟家家生子的身份…… 赏春进了自己的屋子,双手把门关上,转过身背靠在门上,她想着她到前院为楚存饯别,楚存同她说的话儿。 “赏春,若有朝一日,我有幸能与公子凯旋归来,你嫁我可好?” 原来小姐先时那样问她,要她一个答案,是早就在她述说楚存如何如何之时,便已察觉到楚存对她的心意。 她早知小姐冰雪聪明,却没想到小姐竟已敏锐到这般高度。 仅凭她的三言两语,便能猜中楚存对她的心思,继而先问了她的想法,后才亲见楚存,敲打楚存。 不管怎么样,事实证明她跟对主子了。 希望楚存跟着二公子,也没有选错。 奈舍从孟府的后门悄悄离开,很快回到陆府仁霄院复命。 陆罗还没有睡,倚在显辉堂的侧座里等奈舍,隔个几息就得往堂外看一眼。 奈页在边上侍候,也是跟着隔个几息就往外面院子看一下,最后索性站到堂外廊下,守在门边看得更清楚。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别笑了 这不奈舍一进院子,走上庑廊往显辉堂来,他一眼就瞧见了:“回来了!公子,奈舍回来了!” 奈舍远远就听到这一句,便知他家公子等他是等急了。 他赶紧加快步伐,紧跟在奈页后面进了显辉堂。 果然听到陆罗劈头就问:“怎么样?可亲手送到孟大小姐手上了?她收到了怎么说?有没有很是对我感谢了一番?除了感谢还说了什么?她收到时是什么表情?高兴不高兴?感谢我的时候真心不真心……这个算了,就凭你肯定看不出来!” 奈舍无语:“……” 奈页惊愕:“……” 他们家公子没事儿吧? 突然话儿这么多! “说话儿呀!”陆罗被奈舍急死了,他难得投其所好地送她一件东西,还是初次,重要着呢! “亲手送到孟大小姐手上了,孟大小姐收到之后,问了是不是时二小姐从百姓手里抢到的那件古物,奴婢答是,孟大小姐要奴婢给公子带句话儿,说此番多谢公子的帮忙,孟大小姐收到古物时,先是诧异,再是高兴……”奈舍说到这里,回想下当时孟十三的表情,“奴婢觉得,孟大小姐收到小碗时是真心高兴的,对公子的感谢也是真心的。” 陆罗见奈舍一进门,他就既激动又着急地从座椅里站起来,走近奈舍两步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话儿,此时问完也尽数得到答案,他后退两步,坐回椅里。 他冶艳的脸上慢慢浮起得意之色:“看吧,本公子一出手,定是能讨她欢心的!” 奈舍和奈页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移开。 两人无甚表情的动作让陆罗看到,他问道:“怎么?你们有异议?” “没有,公子说得对!”奈页第一个捧场。 陆罗又看向奈舍:“你……” “公子说得对。”奈舍赶紧补上。 陆罗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要是有不同的意见,尽可以如实地说出来,就算说错了,或是不太好听的话儿,我都不会怪罪你。” 奈舍迟疑了两息,便出于忠心,果真顺着如实说道:“公子,你今日当着时二小姐的面,把时五公子给劫持了,又威胁时二小姐,若在半小时候之内,没把古物取出府来交到您的手里,您就要把时五公子打断一条腿儿……您是认真的?” 奈页没参与这事儿,压根没在现场,这会儿听到奈舍提及,他才知道,一下子被吓到了,陆罗还没开口,他先叫了起来:“公子!您当真这么做了?” 陆罗被奈页的大嗓子吵到了,横了奈页一眼:“嚷嚷什么!我要没这么做,哪里来的红花瓷小碗给孟大小姐?还问当真这么做了?奈页,你怎么越来越跟奈舍一样爱问蠢问题了!” 把奈页埋忒了一顿,他才回答奈舍的疑虑:“我要是不认真,你以为时兰溪能乖乖听我的,赶紧回时府把小碗取出来换她弟?问的都是什么废话!” 一个时屿而已,他陆小国舅还怕了不成? 不过,时兰溪今日在他的威胁之下,居然能做出以时屿为重的选择,倒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以往他还以为时兰溪只顾着自己,毫不顾及时府里的其他人的死活呢,毕竟连太子殿下都敢肖想,原来依他的料想,今日当街拦截时兰溪和时屿,纵然是以时屿作为人质,时兰溪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妥协。 没想到,没想到啊,时兰溪比他料想的还要在意时屿这个弟弟。 奈舍和奈页齐齐被训了,再不敢吭声。 过了会儿,陆罗才又问奈舍:“你有没有好好在孟大小姐跟前表现?” 说起这个,奈舍就有很多话儿要说了:“有!奴婢不仅在孟大小姐跟前有问有答,离开时奴婢还对着孟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很是友好地笑了下!公子,奴婢有信心,她们一定对奴婢的印象改观了!” 到底上两回在雀仙楼和陈楼,他对孟大小姐身边的宝珠都没什么好脸面,言语更是不客气儿,现在已经做了弥补,想来下次再见,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了。 陆罗听得挑高了一边的眉毛:“你是怎么笑的?笑来给本公子看看。” 奈页也很好奇奈舍是如何展露友好的。 主仆俩同时看向奈舍。 奈舍甚有信心地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僵硬微笑。 陆罗默默地撇开眼:“……笑得很好,下次别笑了。” 奈页则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奈舍先是被陆罗禁止再笑,后又看到奈页忍笑忍到双肩不停抖动的模样,他再笨也瞧出端倪,脸上赶紧收起微笑,心里决定今晚回屋睡下之前,他一定要对着镜子笑一下。 他倒要看看自己能笑得有多难看,以至于公子和奈页的反应都这般大。 与此同时,时府。 时兰溪在自己的院落里已经发疯了一个晚上,时屿没敢回自己的院落,他就站在堂外院子里,听着屋里面时不时砸得哐哐响的动静,过一阵就往门里面瞧下。 他打算等他姐砸东西砸到气消了,他再进屋里宽慰他姐几句。 不就是古物么,不就是一个红花瓷小碗么,再找便是了。 “好你个孟良辰!勾引太子殿下一个还不够,居然把陆小国舅的魂儿也给勾走了!”时兰溪气愤地把手里刚拿起来的小插屏丢出去,“一脚踏两船,不要脸的贱人!” 她走到博古架旁,伸出双手把一座古城木雕取下来,双手举过头,又是用力地往地面一砸:“我一定要告诉太子殿下,一定要在太子殿下面前拆穿她水性杨花的真面目!看太子殿下还要不要她,还会不会特别优待于她!”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断。 也是砸累了,骂渴了,她端起桌面幸存的茶碗喝了一大口,没想到入嘴又凉又苦,她即时她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死人是不是!茶凉了不会换啊!”时兰溪抬手就把茶碗往在边上侍候的画眉身上砸。 画眉不敢躲,被茶碗砸个正着,剩下半碗的茶水湿了她的衣裳。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给令牌 她却顾不得,害怕到瞬间就地跪下。 连慌忙之间跪在碎瓷片上,一个下跪的坠力,尖锐的瓷片割破她的裤子,扎进她的膝盖,把她的膝盖割伤,她也不敢叫疼,只默默地忍受着。 画眉不敢吭声,刚趴在门框上偷偷瞧时兰溪大发雷霆的时屿替画眉咝了一声,他可是看到画眉膝盖下裤腿上渗出来的血丝了。 割破的伤口肯定不浅! 鹦歌端着刚沏的热茶跨过门槛,茶温是特意准备刚好入口的,她经过画眉时看了眼,看到画眉膝盖被碎瓷片割伤,顿时让她的头埋得更低。 她轻轻奉上茶,转身默默地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时兰溪恼火时最忌恨听到求情的声音,时屿都知道,画眉鹦歌更知道,两人都半声不敢吭,一个跪着伏身磕头,一个小心翼翼地收拾。 见她们都很识相,时兰溪冷哼了声,端起刚沏上的茶喝了口,润过喉咙之后,在桌边坐下,终于没再胡乱抓到什么砸碎什么。 时屿抓紧这个时机进屋,笑嘻嘻地蹭到时兰溪边上坐下:“二姐,你别生气儿了,不就是个碗么,改日我再找个更大的碗给你!” “你懂什么!”时兰溪横了时屿一眼,想说什么又觉得跟她弟说,简直是白费力气,“那个红花瓷小碗虽然重要,可最重要的是,居然连陆罗都替孟良辰出头!她不仅勾引太子殿下,还勾引其他儿郎,真是毫无廉耻!” 时屿道:“我是不太懂,可是二姐,孟大小姐这般三心二意,不是更好么?正如你说的,你跟太子殿下告一状,她在太子殿下心目中就毁了!如此一来,二姐就不必再费别的心思去离间太子殿下和她的关系了!” 时兰溪听着点点头:“确实是正中我的下怀……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那不是刚才听二姐你骂的么,说要到太子殿下跟前去说孟大小姐实则水性杨花。”时屿也不贪功,主要是在他姐面前,他不敢贪功。 何况今日这一回,陆罗虽是针对他姐来的,可却是抓住他威胁的他姐,他姐能为了换回他,风风火火就赶回府来取那个碗,到陆罗手里换回他,他可感动了。 他姐就是疼他! 时兰溪很满意时屿的实言,笑着摸了摸时屿的脑袋:“乖。” 她明儿一早就让人出去把孟良辰和陆罗的关系散播一番,她就不信太子殿下听到之后,还能无动于衷。 不过,小碗已经易主,她明日也得亲自进宫一趟,跟姑母好好说说。 上回姑母还让她别招惹孟府的人,这回可不是她要招惹的,而是陆罗为了孟良辰来招惹的她。 她一定要说动姑母帮她出口恶气儿! 孟十三并不知道因着陆罗帮她拿到红花瓷小碗的事情,时兰溪已经打算进宫到德妃跟前酝酿一场大的风波,翌日一早晨练过后,她来到前院。 森万院里一切如常。 毕竟孟仁吉要离京前往岭南之事,还在保密当中,森万院里也就文方文原,加上个楚存知晓,院里其他下人都还蒙在鼓里。 昨晚经孟天官和孟知度、孟仁平一番深思熟虑的探讨,最终议定了章程。 当晚便由孟仁平来到森万院,告知孟仁吉从离开京城到抵达岭南的路程里,孟府会安排什么,孟仁吉要配合什么,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一早孟十三的到来,正如孟仁吉的意:“正想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两人进了尘飞堂坐下。 “那说明我与二哥心有灵犀一点通。”孟十三笑,又主动问,“可是在昨晚,所有的章程便尽数安排好了?” 孟仁吉点头:“安排好了。很晚的时候,大哥还亲自过来,同我细说了所有章程。” 也是他第一次直面到孟府的权势到底有多滔天。 以至于昨晚大堂兄走后,他是久久无法入眠。 孟十三也看到了孟仁吉的黑眼圈:“既是祖父、大伯父和大哥共同商议之后,敲定下来的安排,想必每一步都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不会出错,便是出错,也会备有补救的法子,总归定会保证二哥这一路的安全,以及进入岭南之后,确保每一步的顺利。二哥无需过于担忧。” 孟仁吉听出孟十三言语之中的宽慰,他失笑道:“我不是在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被大哥昨夜里突然同我坦言的那些安排吓到了而已。夭夭,我与你与大哥不同,我是刚刚才搬回的府里,住了也没几个月的时间,转眼便又要离开,我所知道的,与你们所知道的,完全不同。我的见识远远不如你们,我的胆量也没有你们想象之中的大,甚至是……” “甚至是什么?”孟十三鼓励孟仁吉大胆地说下去。 “甚至是到岭南一展抱负的信心,我都尚且不如楚存。”孟仁吉说到这里,惭愧地垂下眼眸。 “二哥……” “你叮嘱楚存的言语,楚存都已经告诉我了。夭夭,二哥多谢你。” 孟十三道:“二哥,我一大早来,不是来听你说多谢我的。当然,也不是来听昨晚大哥与你说的那些章程。我来,是想给你这个。” 她将准备好的一块令牌交给孟仁吉。 孟仁吉看着用黑木制成的令牌,一面无花无纹无字,一面凸显出两个字:“十三?” “对,这块令牌是我的一位长辈给我的,二哥收着。倘若在岭南遇到极其危险之事,孟府的安排又一时之间鞭长莫及,那二哥可用此令牌,临时保得一命。”孟十三说的长辈就是她自己,“那位长辈曾在岭南待过一段时日,虽不曾与人争过长短,在岭南却也有一定的声望,无论是谁,都不会与她作对。届时二哥亮出此令牌,纵然是要对二哥不利之人,都得先掂量掂量。” 如此一掂量,兄长便有了逃生之机。 孟仁吉听明白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此时的他尚不知晓,他手中的这块令牌,今后在岭南亮出来之际,在南蛮之地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掀起了多高的风浪。 第三百五十九章 替罪羊 这也是最开始,孟十三为何会为孟仁吉选定前往岭南谋取前程的主要原因之一。 十三令牌,在岭南的地位可谓高不可测。 在南蛮,见十三令牌者,都得无条件臣服,此乃岭南三大家族各自族谱里的首条族规。 但凡族人,包括族长在内,都必须遵守。 违规者,纵然是族长,也会被族老们在第一时间召开族议,强行退位让贤。 然则随着岁月流淌,已经有数不清的年月过去,孟十三虽一开始便有将十三令牌交到兄长手里的打算,却也因着她后来再入世,不曾再到过岭南,而觉得令牌到现今也不一定还有效力。 终归苍海桑田,人心易变,当初能听她的那些人,他们的后人可不一定还愿意看一块令牌行事。 故而她对兄长前往岭南之事,担忧是真的担忧,但也不是真如祖母训斥那般,毫无底牌。当然祖母也不完全相信她会毫无准备,只不过猜到是一回事儿,她承不承认是另外一回事儿。 十三令牌这件事儿,她是不能承认的,承认了也无法解释。 既是无法解释,索性不说,任由祖母揣测去。 从森万院离开,孟十三回到泰辰院,开始为明日靖王府的荷花宴做些准备。 为此,她还让宝珠去绾菲院把孟美景请到泰辰院说两句。 “不必喊,我来了!”孟美景刚进泰辰院,便和宝珠撞了个正着,“阿姐可是知晓我已从舅舅那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宝珠摇头:“不是,小姐要奴婢去请二小姐,是想和二小姐说道说道明日赏花宴的事情。” 孟美景暗道奇怪,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不管是她还是长姐,都不是第一次参加了,有什么可好说的? 吉祥提醒一句:“小姐,会不会大小姐怕您像上回桃花宴一样,在宴席上与其他贵女打架?” 孟美景闻言先是瞪了吉祥一眼,复又觉得很有可能,不免想着等会儿见到长姐,定要同长姐保证,保证她在明日荷花宴上,乖乖的不打架。 于是进了明晓堂,她便抢先道:“阿姐放心!明儿到靖王府,我全部都听阿姐的,阿姐说往东,我绝不往西,阿姐指哪儿,我打哪儿!” “那好,明日你待在我左右,不许擅离,时刻都要在我的视线之内。”孟十三先瞧了宝珠一眼,后顺势而道。 “嗯!”孟美景坐到孟十三的下首左座,“阿姐,我打听到了!” “姓甚名谁?”孟十三问。 “是一个叫林东的。”孟美景回想了下吴品柏是怎么说的,组织了下言语才说道,“我舅舅说,林东已经画押认罪了。说是见财起杀意,知道柳掌柜是坤正阁的掌柜,手里有几个闲钱,便想着挟持柳掌柜,让柳掌柜拿出积蓄赎回柳掌柜自己的性命。结果柳掌柜也是个爱财的,假意答应之后又变卦,林东动起怒来,手里的刀子就没了准头,本来是想继续吓吓柳掌柜,好拿到一笔钱财的,没想到柳掌柜奋力反抗,脖子一个没注意,便往刀刃上抹。这一抹,柳掌柜就没了。” 孟十三一听,就知道这个叫林东的不过是一只替罪羔羊。 “阿姐?”孟美景说完见孟十三没说话儿,不禁唤了声。 孟十三点下头:“知道了。那现在案子可是结了?” “若无意外,今日便要结了。”孟美景又问,“阿姐可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当然有。 不过,已经不是孟美景能从吴品柏那里打听得到的事情了。 “吴推官是个不错的舅舅,你往后不妨多往吴宅走动走动。”孟十三想到吴少浩,又补多一句,“至于吴公子,你若无意,便不要走得太近。” 孟美景愣了下,长姐说跟舅舅多走动,她能听得明白,可长姐又说若无意于浩表哥,便不要走得太近,那她往后到底是要去吴宅,还是不要去吴宅? “没听懂?”孟十三看着微微怔忡的孟美景,仔细解释说,“我虽未曾与吴公子正式见过面,但也听你提过几回吴公子,他待你的好,不像仅仅是表兄妹之间的好,你可能感觉得出来?” 孟美景即时又把过去吴少浩待她的一举一动回想一遍,慢慢摇头:“阿姐,浩表哥虽是待我不错,可也不过是因着我是他表妹。舅母的娘家不在京城,舅舅就我一个外甥女,浩表哥在京城也就我一个表妹,可不就对我好么。阿姐说浩表哥待我不仅仅是表兄妹之间的好,会不会是阿姐想多了?” “那要不要找个机会试上一试?”孟十三也没反驳,而是反问了一句。 孟美景却是迟疑了:“这……” “你看,你也不是半点儿异样也没感觉出来。”孟十三立马抓住孟美景这一两分迟疑,道出孟美景心里意识到却不想承认的那丁点情愫,“只是你觉得不可能,故而索性一丁点也不承认。” 孟美景没有再驳,慢慢地垂下睫毛,沉默了。 长姐说得不错,要说半点儿异样也没察觉,那也不可能,毕竟她又不像董家大小姐那样木头。 浩表哥对她好,起先她确实只以为是表兄对表妹的好,经过近时她总往吴宅跑,向舅舅帮长姐打听柳掌柜之死的案情进展,浩表哥每每见到她都会笑,还主动说帮她向舅舅打听,那时她便觉得浩表哥待她的好,已然好得有些不寻常。 “美景,吴宅确实远不如咱们孟府,可这并不能代表吴公子配不上你。”孟十三抛开门第不说,客观地评说道,而后又返回来说,“但若是以门第来论,吴公子也确实配不上尚书府的二小姐。” “阿姐,浩表哥他是要科举的。”孟美景不知不觉地为吴少浩说了句话儿。 孟十三浅浅笑开:“是,现在的吴公子不过年十五,却已经取得秀才的功名,较之皇城根下的豪门子弟,吴公子很是拔尖。” “阿姐也觉得浩表哥将来一定能高中的,是么?”孟美景想寻求孟十三对此的看法。 第三百六十章 陈血簪 她此前觉得吴少浩将来就算高中,也不过会像吴品柏那样,当个毫无出息的六品小官罢。 但现在,她已无这样的想法,更说不出这样的言语。 近日跑吴宅这么多趟,已经让她对舅舅和舅母,以及浩表哥产生了一些亲人之间的感情,她是再说不出贬低的话儿。 “美景,你要知道即便吴公子金榜题名,倘若身后无任何扶持,他也走不了多远。”孟十三没有盲目地给予孟美景希望,“他对你有意,你若对他也有意,那不妨从现在开始。” “开始什么?”孟美景只觉得心砰砰跳。 孟十三道:“开始思考,开始谋划,开始一起努力。” “阿姐的意思是……” “孟府与吴宅本就是姻亲。” 孟美景双眸顿时晶亮:“可是、可是……” 可是因着她的父亲无用,连带着出身寒微的母亲也从来进不了祖父祖母的眼。 从她懂事儿开始,吴宅就从来算不上孟府的姻亲,她祖父祖母和大伯父大伯母从来就不曾对外承认过!??? “与其在我这里顾虑什么‘可是’,不如好好想一想,如何将这个‘可是’去掉。”孟十三虽然与吴氏能达到的最好的关系,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吴品柏确实是位一心一意为民为君的好官。 她此这会儿能这样提点孟美景,也是想着倘若真能将清廉的吴品柏扶持起来,只要孟府运用得当,也不失为一把斩向贪官污吏的利剑。 如吴品柏这般品性,最最见不得脏乱污秽之地。 而大魏,眼下尚有许多府州县正在上演着略阳水患之祸。 李寿亲往略阳,纵然今次能亲手把造就水患大灾的一干蛀虫连根拔起,那下一次呢,下下一回呢,难道李寿每回都要亲往一趟不成。 现在殿下还是太子,还只是储君,尚能抽调时间隐瞒身份亲往烂根腹地,待到殿下龙袍加身,成为天下之主,哪里还有时间如何还能隐瞒亲往。 到那个时候,殿下便很是需要那么几位出身简单,最好别与京城本土豪门世族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且不畏生死忠肝义胆的清官。 如此,她既然一心想要当殿下身边的谋士,那不妨也从现在开始,着手为殿下拉拢培养这样的忠臣。 孟美景怔忡住,片刻后喃喃道:“阿姐觉得可行?” “事在人为。”孟十三没有把话儿说死,“你不试一试就觉得不可行,那就永远不可行。” 茶过三巡,陷于思考犹豫之中不可自拔的孟美景,终于在吉祥的提醒之下,想起她今日早早便过来泰辰院找长姐的重要之事。 “对了,阿姐,这个给你。”孟美景接过被吉祥从绾菲院抱到泰辰院,已经抱在怀里有些时辰的匣子,转而递交给孟十三,“是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并没有说是她给的,毕竟她也不知道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又有什么含义,还是不要冒领的好。 孟十三听到是吴氏给的,下意识不想要,便也没伸出手接过来,只问道:“这是什么?” “不晓得,我都没打开。”孟美景起身把匣子放到孟十三手边的桌面,“是昨晚人定过后,母亲让汪妈妈送到我院里,说我今日过来泰辰院,一并带过来给阿姐。”? 那么晚了还让人送到绾菲院,还让孟美景代劳送到她手里? 孟十三目光落在木制的匣子上,慢慢伸手打开匣子。 孟美景也很想知道是什么,这会儿伸长了脖子,直盯正在被孟十三打开的匣子。 匣子一打开,孟十三眸光一凝,孟美景则不由惊呼出声。 “一支金簪?还带着血迹?”孟美景又仔细看了看,“这血迹好像已经很久了?怪了,母亲送这样的簪子给阿姐做什么?这不是挺……” 突然想到这是自己的亲娘送给长姐的,长姐和亲娘的关系又不太好,虽不是一直僵着的关系,却也是冷漠得很。 她赶紧收住,把晦气二字给吞回肚子里。 等会儿离开泰辰院,她就去找母亲,好好问问母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答应她会和长姐好好相处的么,怎么能出尔反尔! 孟美景气呼呼的表情毫不遮掩,孟十三瞥了一眼,问道:“你来说说,此乃何意?” “……不知何意。”孟美景觉得羞愧至极,方才长姐还透露出要扶持舅舅之意,岂料下一刻母亲就赶着打脸来了,她就算再站在母亲这一边,此时此刻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孟十三把金簪拿了起来,往雕塑成并蒂海棠花的簪头看了看,看到了凹刻在花瓣之下的两个小字:“棠棠?” “小姐,奴婢记得先太太的小字就是棠棠!”宝珠对曾氏得了癔症之事所知甚少之外,对曾氏的其他事情,她和金银都门儿清。 如此一听到小姐念叨出这两个字,她一下子就想到了。 孟美景听到金簪上面有曾氏的小字,她越发心惊胆颤起来,她现在就怕她母亲以前一时糊涂,将长姐的亲娘遗遗物私自拿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至于为何她会想到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尽因这支海棠金簪的尖端覆满了陈年血迹! 她能想到的,长姐定然也能想到! 果不其然,孟美景怯怯地看向孟十三,正好和孟十三一双幽深的眼眸对上,她顿时打了个寒颤。 这一眼,让她想到长姐从鬓上拔下一支金簪就往她手掌心狠狠刺入的那一幕! 教她如何能不害怕! 她现在光回想一二,便害怕极了! 宝珠也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看了眼背对着她的孟美景之后,她恶狠狠地瞪了侧对着她的吉祥一眼。 吉祥不敢还眼,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了。 自从小姐在大小姐面前低一头,她也跟着在宝珠跟前低一头,如此情景发生过几回,都让她有些反射性屈服了。 “东西既是你代为拿过来的,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去问!” 孟十三还没把话儿说完,孟美景已经自告奋勇地把活儿揽下。 第三百六十一章 嘲讽意 “甚好,快去快回。”事关曾氏,孟十三不想耽搁时间。 孟美景点头:“我这就去找母亲问清楚!” 吴氏在善方院里做好接待孟十三的准备,岂料风风火火踏进厅堂的人却是孟美景:“母亲!母亲!” 吴氏应了声,然后起身往孟美景身后望:“你阿姐呢?” “母亲找阿姐有事儿?”孟美景笑嘻嘻地明知故问,“女儿就知道母亲让女儿亲手给阿姐送东西,除了全了女儿与阿姐的姐妹情之外,定当还有其他用意。” “就你聪明!”吴氏慎了闺女一眼,见继女没来,她意兴阑珊地坐回去。 孟美景挨着吴氏坐下:“母亲是想阿姐亲自来问你,可是阿姐却让女儿来问,母亲失望了?” 吴氏原是想借此机会和孟十三说说话儿,拉近修复一下母女之间的感情,没想到继女压根就不来,反倒是差使她让帮忙送东西进泰辰院的闺女来。 失望,确实是失望。 孟美景见吴氏不吭声,便知晓自己猜对了,她挽起吴氏的胳膊,宽慰道:“母亲不必担心,阿姐现在跟女儿可好了,刚才女儿来之前,阿姐还提点了女儿……” “提点你什么?”吴氏闻言立刻问道,事关闺女,她也顾不上失望不失望的了。 孟美景觉得还不能说,事关浩表哥对她的心意,而她却还没确定自己的心意,现在就跟母亲说,为时尚早了些。 她眼珠子转了转:“……就是明日靖王府的荷花宴,阿姐让女儿时刻跟在阿姐身边,切莫再像上回那样与人打架了。” 颜华郡主的四季赏花宴正好可以让她拿来用用。 吴氏放下心,此番言语确是继女为了闺女好:“那你得听夭夭的,时刻跟在夭夭身边。” “女儿知道了。”孟美景答应完,才又继续说刚才没说完的话儿,“母亲放心,有女儿在呢,母亲现在已经知错了,也已经在改了,就像阿姐没再生女儿的气儿一样,总有一日,阿姐也不会再生母亲的气儿的。” 吴氏叹道:“好了,你无需操心母亲与你阿姐的事情。” 孟美景再回到泰辰院明晓堂,又坐在孟十三下首的玫瑰椅里,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母亲说,那是阿姐亲娘的遗物,是母亲在整理善方院一些闲置的厢房时,整理到东厢的西次间,在一堆字画里找到的。”孟美景照搬着吴氏的原话,“那些字画也是阿姐的娘亲笔所写所画,当时母亲没留,一并烧了……” 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深怕长姐一听她母亲把长姐亲娘亲手所写所画的字画给烧了会火冒三丈。 然则孟十三并没有:“然后呢?” “然后就在字画堆满的那个角落里,发现了这支带血的金簪。”孟美景见孟十三没动怒,她才放松了下来,“母亲觉得事有蹊跷,就找了个匣子把这支金簪给装起来了,一直留到现在。” “可曾告诉过谁?”孟十三问。 孟美景否道:“不曾。整个孟府里,除了母亲,也就当时陪在母亲身边一起整理旧物的汪妈妈知晓。母亲说了不许往外传,这些年汪妈妈就一个字也没提过。现在也就多了你我知道,还有吉祥和宝珠知道。” 她去问母亲时,也只有汪妈妈在边上侍候。 宝珠和吉祥闻言,即时把嘴巴抿得更紧。 “那西次间里,过后可还整理出别的特别的旧物?”孟十三在孟美景去问吴氏时,她是仔细端详过金簪,簪子除了尖端染血之外,再无他物。 十分干净。 这个干净是指没有任何妖邪之气附于簪上。 可既是干净得很,那又是为何会染上鲜血? 这些陈年血迹,又是否是当年她娘的血? 本来以为吴氏会知晓,现在听来却是连吴氏也是不知晓的,纯粹就是凑巧了被吴氏整理出来捡到的。 “没有了。”孟美景也问过吴氏,她母亲说并无。 乔千承昨日把乔桑落葬,今日一早便上了金銮殿,叩谢圣恩之余,也上了道请求即时起程返回岭南的折子。 宗帝安慰了丧女的乔千承几句,然后很痛快地准了。 如此一来,乔千承离开京城的日子就定在明日午后。 李珩本想趁着乔千承此番回京送葬之际,成功拉拢到乔千承这位镇南将军,没想到乔二太太不成气候,他也是小瞧了孟十三的影响力。 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孟十三一上京衙公堂,居然为了能让孟十三帮习嫣婈辩证胜出,成功拦截到重要的人证,李寿是连东宫唯二的御影卫都能调派出手。 以致棋差一招,功亏一篑。 现在乔千承要返回岭南了,而他却无计可施。 李璁刚被峰回推着进入李珩的瀚禧宫,尚未到殿内,便感到一阵窒息的气氛。 他让峰回停了下来,想在被他二皇兄发现之前,悄悄地离开,回他的堰鄣郸宫去。 却是晚了一步。 “七皇弟。”李珩眼也没抬地喊出了一声,显然是早察觉到李璁的到来。 李璁被喊得心头一咯噔,让峰回继续往殿内推,到了近前笑着唤道:“二皇兄。” “来就来了,如何还临阵退缩?”李珩看着李璁脸上那灿烂如阳的笑脸,不知怎么地就觉得十分刺眼,忍不住说出来的话儿也带了些刺。 李璁似是没听到临阵退缩四个字,也就没接收到李珩暗刺他不仅残疾还胆小如鼠的讽意,脸上依旧漾着大大的笑脸:“我这不是见二皇兄忙着,不敢打扰么。” 峰回攥着轮椅的把手却是紧了又紧。 他家殿下被二皇子这般明嘲暗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回都是殿下忍下了,便是如此,淑妃娘娘每每见到殿下,都还要叮嘱殿下在二皇子面前,万万不能使小性子。 殿下哪里有使小性子? 明明就是二皇子欺负殿下双腿残了,永远不可能争那把龙椅,才这般时刻随意折辱殿下! 娘娘一心只想保住在后宫的地位,全然不顾殿下受欺受辱的艰难处境! 第三百六十二章 去作何 如此娘娘还总怨殿下不与娘娘亲近,这般只看得到自己,全然看不到殿下的娘娘,殿下怎么可能会亲近? 他和岭现私下都说,若非不是娘娘这般软弱自私,当年殿下指不定也不会落得双腿尽残的下场! “听闻你想找洛水神针的后人?”李珩起身走往上首座坐下。 刚才他是随意坐在殿内一侧的矮案后面,李璁一到,他俨然一副上位者的高高在上。 李璁对此习以为常,完全不在意。 峰回把李璁推到李珩面前,轮椅的高度不及座椅的高度,每每如此两厢坐下,面对面说话儿,总是李璁矮李珩一截。 李珩对此很满意。 李璁面上瞧不出反感,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过也无法,他既是选择了投靠二皇兄,想用借用二皇兄之力为自己报仇,那些许委屈,也不是不能受。 “二皇兄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地灵通。”李璁没有否认,他也知道他否认不了。 虽然未曾搬到明面上,但他心知肚明,纵然他向二皇兄表达了忠诚,二皇兄依旧像以前一样,并未彻底撤掉那些盯梢堰郸宫的人,只不过是有所减少而已。 如此情形之下,倘若说九岁的他尚不能完全明白,那么两年后的今日,他已然懂得了许多,以前不曾出现在他一方天地里的现实与残酷。 他不投靠,不主动示好,那么母妃口中的在幼年相继夭折的他的大皇兄、四皇兄、六皇兄,将会是他的下场。 虽则眼下他的状况也不太好,但至少他还活着。 他的母妃软弱无能,还自私地想要他帮着巩固其后宫地位,他知道他身边的心腹侍卫峰回和岭现,心里其实都对母妃很是不满。 然母妃千错万错,就算一百个无用,母妃抹着眼泪同他说的话儿,他却一直记得:“璁儿,母妃知道你这样活着很痛苦,可母妃不能没有你,只要你活着,母妃就能活着。你看大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一没,他们的母妃和母嫔,不是一起跟着没了,就是进了冷宫疯了。就算是为了母妃,你也要好好活着,好不好?” 他的双腿残了,已经是事实,无法更改。 他的母妃除了会哭,一无是处,连保护他都办不到,这也是事实,也是无法更改。 那么他除了接受,还能作何? 总不能自我了结,亲者痛仇者快吧。 “能治好么?”李珩扫过李璁的一双废腿。 “太医院是什么法子也试过了,尽数无用。”李璁实言道,“听闻洛水神针很是厉害,曾治好过很严重的腿疾,断后续上的也能治好,我便想着试一试,兴许真有效呢。我也不求健步如飞,只求能让我离了这木疙瘩。” “太医院也有会用针灸的太医,你不是早已试过么?”李珩对洛水神针厉不厉害的名头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李璁想要医好残腿的心,到底有多坚决。 李璁苦笑道:“试过,无用。但二表哥说,若真能找到继承了洛水神针衣钵的传人,请洛水神针的后人来给我治腿,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治不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完全治好或治得比现在的情况好,那便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太医院可是集齐了举国上下最出色的医者,他们都对你的腿儿束手无策,区区民间的乡野大夫,挂了个不知真假的神针名头,就真能医好你的腿儿了?”李珩不止不相信,语调之中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 “二皇兄说的也有道理。”李璁顺着李珩的话儿说,他在李珩面前,自来都是顺着的时候多,此刻也不例外,“不过找不找得到洛水神针还得两说,早着呢。” 李珩想到李璁提的二表哥,他知道就是项照:“项二公子既是能同你提,那应当是有把握能找到洛水神针的。” 项府不足为惧,项照也不足为惧,他自来是不放在眼里的。 倒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不放在眼里的人,居然能给他整出来这一出。 听说他的好七皇弟要找洛水神针之后,他让人调查过洛水神针,故居金陵,行踪不定,有无后人不知,其神针之能有没有被继承下来都是未知。 便是如此情形之下,项照却硬是为七皇弟撒人撒钱,在金陵已经整整找了一年有余。 当然,结果是毫无踪迹。 他不觉得项照能找到洛水神针的后人,但项照此举却让他意识到,七皇弟双腿致残,项府和淑妃虽然表面上已经归于平静,放弃了夺嫡,实际上却是不一定。 从前是他太过武断了。 七皇弟既然不仅心生医好残腿的念头,且已经付诸于行动上,那么夺嫡的心思,一直没灭也未可知,或许灭了又复燃了。 李璁神色落寞地摇头:“二表哥已经找了一年多了,俱毫无消息。从前我没同意,二表哥便偷偷地让人在金陵找,现在我愿意治腿儿了,二表哥昨儿还说,要多派些人手到金陵去,不止金陵,金陵周围的府州县,也要让人去走访,争取早日找到洛水神针,我这腿儿,也好早日得到医治。” 李珩听着李璁说出他让人调查出来的结果,知晓李璁说的是实话,他心情好了些,脸色语气也软了下来:“项二公子说得对,也做得对,你也有点儿信心,或许不日就能找到。” “承二皇兄吉言。”李璁向李珩露出笑容,“本来我是觉得挺悬,眼下二皇兄也这样觉得,那我必须得有信心!” 李珩也是一笑,让人端茶端瓜果点心上来。 李璁也不客气儿,又吃又喝的。 兄弟俩随意闲聊了会儿,说到明日李照沁的四季赏花宴。 李璁此行,便是奔着办妥项照托他帮忙之事来的,有了话头,忙顺势说道:“颜华堂姐明日的荷花宴,筝表妹也会参加,我也想去凑凑热闹,不知二皇兄可去?” 李珩听出蹊跷:“颜华按四季大办的赏花宴,自来只请贵女参加,从不请各府的公子,放眼看去,都是娇滴滴的女娘。你去作何?我又去作何?” 第三百六十三章 牵红线 靖王府从来都是和东宫比较亲近,以至于他、五皇弟、七皇弟都不怎么和靖王府亲近,莫说是颜华堂妹的赏花宴,饶是伯涣堂弟所办的各种宴席,他们最多也只是走走过场。 谁会真心参加? 伯涣堂弟也未曾真心邀请过他们,不过也是请个过场罢。 伯涣堂弟真心想宴请的,从来都只有太子。 七皇弟明知一直都是这样的情况,却还主动提出要参加明日靖王府的赏花宴,很难不令他起疑。 “二表哥想让我帮忙,给筝表妹和陆二公子牵牵红线,制造下机会。”李璁没有隐瞒,直接道出来龙去脉,当然也不是他对李珩有多忠诚,主要是不把底透出来,很难请得动李珩帮这个忙。 李珩愣了下,随即爽朗地笑开:“那不是还得把二舅舅喊去?” 七皇弟投靠他,淑妃在宫中也向他母后示好,处处以他母后为首是瞻,可这些到底是虚的,表面再好,谁知道内里会不会藏着一把刀。 故而他与母后虽则都接受了七皇弟和淑妃的站队,却也都保持着一颗警惕的心,从未有完全相信过七皇弟和淑妃母子,而眼下却是大不同。 七皇弟能主动请他帮忙,给二舅舅和项筝搭桥牵线,那就表明了七皇弟的诚心,毕竟一旦陆项两府结亲,那实实在在的婚盟可就是最牢靠的保证了。 将来他若成事儿,项府自然能因着姻亲而水涨船高,他若惨败,项府必然也会因着姻亲而受尽拖累,最轻的结果都是七皇弟和淑妃被废,自此成为庶民,项府也自此将一厥不振,彻底没落。 那时候的京城,豪门世族当中不仅不再有陆府,也不再有项府。 如此诚意,他岂会不答应? 李璁听到李珩爽快地应了下来,他也是喜形于色:“正是!把陆二公子也请到荷花宴上,我可没那本事儿,还得二皇兄出马才行!” “原以为你来是来看我这皇兄的,没想到是奔着我和你联手一起当回月老的。”李珩因没能够拉拢到乔千承的阴霾,在这一刻扫尽,“二舅舅那边没什么问题,你不必担心,你只要确保项六小姐一定会到荷花宴上就行。” 嘴上话里话外尚还有保留的余地,实则他的心里已经想到陆罗和项筝成婚之后,陆项两府都成为他的后靠,他的势力将得到再一次壮大的欢喜场面! 李珩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压都压不住。 “多谢二皇兄成全!”李璁全当没看到李珩内心的暗喜,满脸感激地谢道。 李珩虚伪地推托:“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谢?待到项六小姐嫁给二舅舅,你我更是亲上加亲,此乃大大的好事儿。” 李璁没把李珩的推托当真,脸上仍旧一片感激:“二皇兄觉得能成?” “当然能……”李珩掌控一切惯了,唯独陆罗这位二舅舅着实令他头疼,“咳!二舅舅最听大舅舅的话儿,可就算是大舅舅,也不敢在二舅舅的姻缘上打包票,我觉得归我觉得,能不能成还得看项六小姐自己。” “那二皇兄如何说动陆二公子在明日也到靖王府去?”李璁也是认识陆罗的,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号,还有陆罗在陆府的一切,他都有所耳闻,知晓李珩也是实言。 李珩道:“刚才不是说了么,二舅舅最听大舅舅的话儿,我不直接找二舅舅,我找大舅舅去!” 到瀚禧宫找李珩的目的达成,李璁再稍坐了会儿,很快告辞。 一回到自己的堰郸宫,李璁在外面素来都是阳光明媚的脸一变,阴沉得让后面推着轮椅的峰回大气儿不敢出。 岭现听到李璁回宫,刚迎进殿,便看到殿内的李璁是这样的一副表情,他心中暗暗叫苦,恨自己的腿儿太长,走那么快干什么。 李璁性格已经微微扭曲,除了项照之外,也就身边的两个心腹侍卫,峰回和岭现知晓,是故自来在他们跟前,他都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郁。 此刻当然也不例外。 “岭现,你去查查孟良辰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娘。”李璁近日没少听说关于孟天官长孙女的种种壮举,现在既然筝表妹一心想嫁给陆罗,那他多少得了解一下这位能让陆罗吃瘪的孟大小姐,“特别是有关筝表妹和陆二公子的事情,一定要查个清楚。” “诺。”岭现应下。 岭现退下立刻去查孟十三,殿内又只剩下李璁和峰回主仆俩。 峰回不解地问:“殿下,二公子不是跟殿下说过六小姐在碧虚山庄那里,曾和孟大小姐与其他贵女,一同亲眼目睹了乔将军之女被溺身亡的经过么,如何还要岭现再查一遍?” “还是再查一遍的好,免得二表哥的说词有什么错漏。”李璁是相信项照的,只是现在的他,更相信自己而已。 乔千承上折子请求返回岭南,在金銮殿下就得到宗帝的恩准,一下朝都不用孟天官和孟知度交代,孟仁平回到詹事府,便让等候在公事房的高远立刻出宫,回孟府通知孟仁吉。 孟仁吉得到通知,高远前脚出府回到孟仁平身边复命,他后脚也出了森万院,直奔泰辰院。 孟十三正在研究着吴氏送到她手里的染血金簪,想着到底曾氏留下的遗物,又带着陈年旧血,应当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只是这含义,吴氏不知晓,她也尚未能从金簪本身得到启发,而推论出什么来。 “夭夭!”孟仁吉人未到声先到。 孟十三听到有人唤她,抬眼便看到孟仁吉背着光跨过门槛,走进明晓堂。 她随手合上匣子:“二哥怎么来了?” “乔将军明日就要起程返回岭南。”孟仁吉走到近前,才看到桌面的匣子,看了一眼见是首饰盒,他很快收回视线,在另一边的座椅坐下,“刚刚大哥让高远特意回府来与我说的。” 孟十三算着时辰:“看来是大哥刚下朝,便让高远赶回府来通知二哥。” 孟仁吉点头:“高远正是如此说的。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做好准备,说不定明日乔将军的马儿一跑出城门,我也得赶紧打马追上。” 第三百六十四章 羞愧感 “二哥不是什么都准备妥当了么?”孟十三察觉到孟仁吉依旧紧张兮兮的。 “是,都准备妥当了。”孟仁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一得到大哥的通知,我还是想在第一时间跟你说说,如此我总能安心一些。” 孟十三也笑:“那好,二哥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夭夭洗耳恭听。” 左右能让兄长不再这般紧张,她是很乐意配合一下,当一个装话桶的。 因着明日孟十三和孟美景要结伴前往靖王府参加李照沁办的荷花宴,午时那会儿已然身在靖王府里,孟仁吉若是紧随在乔千承之后离京,那么孟十三无法分身两顾,前去送孟仁吉。 对此,孟仁吉表示没关系。 反正到时他离开京城,打的是游学的旗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没读万卷书,便走一走万里路。 送不送的,他也知道届时应当不会有人去送他,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存在失不失望。 “主要也是因着不能太过引人注目。”孟十三解释道,“从前二哥不受瞩目,倘若此次去游学,大哥三哥四弟和我与美景,我们都去送二哥,难免惹人测目。二哥岭南之行,不宜过于招摇。” 孟仁吉顿悟:“……也对。” 以前他就是一个弃子,有幸得大妹妹相助,方得以回到孟府。 如今大妹妹又为他的前程谋划,这份前程来之不易,亦曾因他与乔将军走得近而被刺杀,幸而遇到陆二公子出手相救,大妹妹也早派了风筝暗中保护他,他方捡回一条性命。 明日午后乔将军离京,他要紧随其后,乃是秘密行事,到和乔千承说好的地方会合,再结伴同往岭南,如此之大事儿,确实不能引人测目。 原来乔千承从回京开始,便已经时时刻刻引人瞩目,他跟在后面离京要是太过招摇,让兄弟妹妹们都去送他,必然会招来某些人的好奇心。 人一旦有了好奇心,少不得嘴碎非议,一旦引起非议,那必然会发生一些事与愿违之事! “是我想得太少,思虑不周全了。”孟仁吉在这一刻,羞愧之感前所未有的浓烈。 往前甚有自知之明,纵然知晓自己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之事,他倒也没多大的感触,只觉得离他甚远,而今突然近在咫尺,无法负荷的担忧变成实质,羞愧便铺天盖地。 孟十三看着这样的孟仁吉,她没有再出言宽慰。 有些事情,有些问题,总得兄长自己面对。 面对了,意识到了,才能开动脑筯去解决问题。 到岭南之后,兄长便是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似这般想得少这般思考不周全,一个行差踏错,便会要了兄长的性命。 纵然尚还有孟府为兄长撑腰,做兄长的后靠,从今往后,也要兄长自己立得起来方能成大事儿。 孟十三的沉默不语,让先时像这样的情况时,总能听到孟十三宽慰之言的孟仁吉直至回到森万院,一颗心仍旧沉甸甸的。 楚存到了森万院之后,文方便没再时刻跟在孟仁吉左右,换成了他。 故而孟仁吉和孟十三兄妹俩都说了些什么,孟仁吉为何会如此情绪低落,他是清清楚楚。 可他再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这会儿也选择了沉默。 大小姐在最后的沉默,他大抵能够明白乃是为何,此为何公子自己也是想到了,故而公子方会如此忧愁满面。 岭南之行的前路,着实艰难。 他老子娘在他选择之后,对他说的话儿,他仍言犹在耳,说他自己愿意跟着公子,可能是选择了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路。 他哥昨晚还偷偷来找过他,跟他说他们的娘自他进了森万院,正式认公子为主开始,便失魂落魄的,时不时还得偷偷地抹眼泪。 他爹也让他哥来跟他说,他还有最后的一个机会。 如若他反悔了,不想跟着公子前往南蛮之地以命相拼,那他爹便是舍了老脸,也得去老太爷赏个恩典,而老太太那边,若他真反悔,他娘也不会反对,却是没颜面再呆在上房侍候,过后需自请退离长春院罢。 作为家生子,不必他哥跟他说,他亦知若他当真行反悔之事,这都是过后最轻的惩处。 如若老太爷老太太不肯轻饶他的出尔反尔,那一大家子都得受他连累,被举家发卖,都大有可能。 他哥不跟他说后果,只事着他爹他娘和他哥自己,昨晚来问他最后一次,想不想反悔。 他没犹豫,很快便同他哥摇头,说他绝不反悔。 “岭南之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死由命。” 这是公子在他认主之后,和他说的一句话儿。 他哥还想再劝他,他便由将这句话儿送给他哥,也让他哥回去之后转述给他爹他娘听。 好让他爹他娘知晓他的决心,莫再来劝他。 不过听公子之意,可能明日午后便要离京了,他的爹娘和兄长再担心他,也没有时间能再来劝他了。 孟仁吉一个人走进尘飞堂,然后下令不让任何人打搅。 楚存得令守在堂外。 文方文原见到孟仁吉兴冲冲地出森万院,回来却是萎靡不振,二人不免悄悄问了楚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楚存知晓文方文原虽在公子身边侍候的时日不算长,却都是对公子忠心耿耿的,而且他跟着公子离开之后,他们是要调到泰辰院当差的,那可是大小姐的地盘,能在大小姐手底下做事情,不说别的,在孟府的地位便要比其他的大部分下人要高。 公子孤身前往岭南谋取前程,背后仍有孟府可靠着。 三公子四公子二小姐,年岁都尚小,不是还在念书就是没什么作为,故而不说也罢,就说老太爷老太太,和大太太大老爷,以及大公子大小姐,那可都是支持公子岭南之行的。 特别是大小姐。 公子能到南蛮之地跟在镇南将军身边,还是大小姐亲自为公子谋求而来,是故公子此番远赴岭南,大小姐是最最上心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大喜事 只要有大小姐上心,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毕竟现在的大小姐,在孟府的地位也就仅次于老太爷老太太,如若有朝一日大小姐成为太子妃,那便是连老太爷老太太都得礼让三分,公子如此得大小姐费心费力,整个孟府还不得跟着尽心尽力。 这般之下,有文方文原待在泰辰院侍候,就算只是打杂的活计,也绝对是早晚能用到。 于是文方文原一发问,楚存立刻把孟仁吉为何脸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阴霾的原因,大略地给说了一遍。 听完楚存所言,文方文原好一阵子没吭声。 最后,他们齐齐叹了口气儿,再看向堂内的公子,那是满脸的担忧。 李珩虽不算经常到陆府,却也和李寿一样,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日会到陆府,与陆家人其乐融融。 今日李珩又来了,陆老太太也没当回事儿,纯当皇子外孙是来同她这个外祖母亲近的。 陆森之妻温氏也在一旁陪坐,说说笑笑,也没把李珩今日的到来放在心上,总归这位二殿下时常来,陆府上上下下都习惯了。 直待到李珩见日薄西山,问温氏:“大舅母,不知大舅舅何时归?” “应是快了。”温氏答道,这会儿她还没多想,只照着平常陆森落衙回府的时辰算,“近时听你大舅舅说,衙里也没特别忙,准时落衙还是能的。” “那该是快回来了。”李珩又转向陆老太太,“外祖母,二舅舅年纪虽只十六,但二舅舅生性受不得拘束,不如早些为二舅舅订下一门好亲,让未来的二舅母多管束管束二舅舅,想来外祖母从此便无需太过操心二舅舅了。” 温氏听出端倪。 “怎么?殿下是有好人选了?”陆老太太更是听出李珩有作谋之意,说着她笑得十分慈祥,“殿下可没别忘了,殿下自己可都二十有一了,虽然已经有了两位侧妃,到底正妃还没有呢。真有不错的女娘,殿下不自己先考虑考虑?” 李珩被说得略有些不好意思,他在他母后跟前尚能放肆一二,在外祖母跟前自来却是规矩得很,若换个人如此说他,他定然得恼斥对方多事儿,被外祖母如此说,他只能乖乖受教。 还是温氏给李珩解的围:“母亲,想来殿下自己心中是有成算的,能来同母亲说起此事儿,那位女娘定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不如先听殿下说说,到底是哪个府邸的小姐。” “行,说说。”陆老太太心中明白李珩是给她这个外祖母面子,方这般笑而不语,她也通透,经长媳一说,她顺势就下了台阶。 李珩给温氏投以感激的一眼,回头就和陆老太太细细数起项筝的种种优秀。 日暮掌灯,闲着没事儿干的陆罗和准时落衙回府的陆森在大门口撞上,兄弟俩并肩进府。 陆森尚不知李珩特意到陆府来等他。 陆罗亦尚不知李珩特意来找陆森,还事先在陆老太太跟前先热了下场,其目的便是想给他和项筝成功牵上红线,让陆项两府成为姻亲。 两人刚进前院,便得了禀,说李珩在后院主院等着要见陆森。 陆罗和李珩不太亲近,陆森因着有靠向东宫之心,表面虽仍好好的,暗里到底也疏离了些,远不如从前亲近。 他们一听到此禀,齐齐愣了下。 陆罗问道:“大哥,你近日的公务……” 陆森打断道:“应该不是。自从……罢,不说了,我去看看便知。” 来到主院,陆森直接到陆老太太那儿。 温氏见到丈夫终于回来,陆森一跨过门槛,她便起身与丈夫先耳语了几句。 陆老太太拉着李珩的手,向陆森温氏夫妻俩说悄悄话的模样指了指:“瞧,说着呢。” 李珩顺着看去:“外祖母说,大舅舅会不会同意?” “不好说。”陆老太太最疼老来子,长子除了疼爱之外,更多的则是寄予厚望,长子也没让她失望过。 唯独在对待次子的事情上,不管对的错的,长子每每都得维护次子到底。 像上回次子被孟府大小姐鞭打,次子自个儿不争气儿,连说非孟府大小姐的错,不能怪孟府大小姐,她原是觉得长子那般宠爱次子,见到次子身上那三条血淋淋的鞭痕,该是比她还要恼怒的。 没想到! 万没有想到长子竟还站在次子那边,听信了次子说的什么都是次子自己的错,不能怨怪孟府的那个病殃子! 真真气死她了! 现在李珩来给次子和项府的六小姐牵线,陆老太太不想别的,单只要想到次子那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且名声在外乃是京城第一恶霸,她就没把握长子会在次子点头之前,同意下陆项两府联姻。 李珩对于陆老太太的回答,他不置可否地看着陆森听温氏把重点说完,便向着他走近的大舅舅。 “殿下。”陆森行礼。 李珩起身双手亲扶:“大舅舅无需总是这般多礼。” “殿下想给阿罗作谋?”陆森笑着直入正题。 两边坐下,李珩坐回陆老太太身边,仍旧一副祖孙和乐的画面,陆森则在温氏刚才坐的左下首座坐下,温氏退坐到左下第二座。 “项府的六小姐年岁与二舅舅相当,又对二舅舅早已情根深种,如若能成,实乃一件大喜喜之事。”李珩说的基本是事实。 陆森点了点头:“如若项六小姐真的早对阿罗芳心暗许,阿罗又有将项六小姐娶进陆家门之意,那确实是大喜事儿一件。” 他绝口不提同意与否,而是直接点明这件大喜之事再好,那也得陆罗愿意成亲才行。 李珩毫不意外陆森会这样说,陆老太太和温氏就更不意外了。 “大郎,二郎他最是听你的话儿,你去跟二郎提提这门亲事儿。”陆老太太作为母亲,没像李珩那样拐着弯儿说,她是直接就把说服陆罗同意与项筝成亲的任务交到陆森手里。 温氏虽不太苟同陆老太太总这般什么也不管不顾,就丢给丈夫难题,但就以现今的形势而言,她其实也觉得这门亲事儿不错。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说错话 她不由也跟着附和了句:“母亲说得是,要不……” 却在陆森缓缓看将过来的眼神儿之中,把后面的言语在半道生生折掉了。 附和到一半就没了,陆老太太知晓长子在长媳面前十分有威严,长子这一眼,长媳肯定是不敢再多嘴的。 她自然怪不上长媳,只横了长子一眼:“就你能!” “母亲教训得是。”陆森虽然宠爱幼弟,可也自来很是孝顺母亲。 这也是李珩为何特别敬重陆老太太姜氏的主要原因。 他母后曾悄悄同他透露过,说当年外祖母意外有了二舅舅,生产时很是艰难,险些就一尸两命。 后来,还是外祖父看情况不妙,早早请到府里的稳婆根本无法让外祖母顺利生产,才又赶紧车亲往太医院,把坐镇太医院的杜院使拉了就走,等杜院使被拉到太医院门口,终于问清楚外祖父心急如焚的原因,杜院使又赶紧让人去把有着妇科圣手之称的余太医一并请了。 杜院使和外祖父说,术业有专攻,妇人生产之事,还得靠余太医。 外祖父当时也是急糊涂了,余太医擅长妇科之事,外祖父是早有耳闻,临了临了倒是给急忘了。 幸而有杜院使急时提点。 如此杜院使和余太医同时被外祖父亲自请进陆府,以余太医为主,杜院使为铺,费了一天一夜,才总算让外祖母把二舅舅给生下来,且母子平安。 当年不止外祖父和他母后被吓得冷汗夹背,大舅舅更是站在外祖母的产房外,脸色青白青白,母后说那会儿的大舅舅,若在夜里往树下一站,指定得让人以为是哪里来的冤魂。 可见当时大舅舅是真的被吓惨了。 经此一事儿,大舅舅仿佛变了个样儿,待二舅舅如亲生子,待外祖母时时都是顺着,实在顺不了了也会拐着弯儿顺着,绝然不会当面忤逆,令外祖母动怒。 母后说,外祖母真撒起泼来,外祖父和大舅舅、二舅舅,三人那都只能顺着。 外祖母表面虽看着能镇得住外祖母,实则就算外祖母再怎么不对,外祖父也不会苛责外祖母,原因就在当年外祖母是用命把二舅舅生下来的。 大舅舅与二舅舅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但因着当时二舅舅也是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到底当时的情况二舅舅也险些没能来到这个世间,故而二舅舅长大后听大舅舅如何说,孝顺外祖母那是肯定的,却远远不如大舅舅那般顺着外祖母。 因此,外祖母时常会被二舅舅气极了又哭又骂的,都是大舅舅从中调和,一边处置二舅舅的顽劣,一边安抚外祖母的恼火。 而这个时候的外祖父,只要二舅舅不是犯到外祖父无法忍受的事情,那外祖父便不会插手,任由大舅舅去处理。 然则十六年下来,二舅舅也实在是个会惹事儿的主,便也没少把外祖父惹到,被外祖父请家法,抽鞭子教训。 故而,外祖母虽只是一个后宅妇人,且有时候还糊涂得不分是非,急了无法了也只会又哭又骂,可外祖母有外祖父和大舅舅疼着护着,便注定了外祖母本身再不怎么样,那也值得他费心思顺着。 只要外祖母站在他这边,那么不管外祖父与大舅舅对于夺嫡到底是个什么看法,他都有机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便如此时此刻,无论大舅舅心里是如何看待陆项两府联姻之事的,至少有外祖母开这个口,大舅舅就得去跟二舅舅提这门亲事。 至于二舅舅会不会同意,也不必着急。 凡事开头难。 更何况,说不定二舅舅对项筝很满意,一口就答应了呢。 “外祖母,明日就是颜华的荷花宴了,届时项六小姐也会到靖王府参宴,不如让二舅舅也去,先让他们两个人见个面,看看彼此如何?”李珩见陆森已经答应会去跟陆罗提这门亲,他赶紧趁热打铁,把今日此行的目的给说出来。 陆森闻言,看向李珩的目光微凝,暗道原来这才是殿下真正的目的。 陆老太太也是知道李照沁年年大办的四季赏花宴的,她府里的孙女们每年也都会参加。 区别只在于,她的嫡孙女蓉蓉会收到颜华郡主的请帖,而另外两个庶出的孙女则没有资格收到请帖,只能由蓉蓉带着前往靖王府参宴。 “倒是个好法子!”李珩一说,陆老太太一双老眼也是一亮,赶忙问陆森,“大郎,二郎可回府了?” “回了,刚才和儿子一起进的府。”陆森回道,李照沁的四季赏花宴,因着嫡女之故,他也知个一二,“只是母亲,殿下此提议虽好,然那荷花宴每年都是女娘们参加的赏花宴,颜华郡主也没请哪个府邸的公子去参宴,阿罗若去,岂非是不请自到,会不会惹得颜华郡主的厌烦?” “是啊,母亲,蓉蓉每回去参宴,回来都说颜华郡主的赏花宴上,除了偶尔有靖王世子出现那么片刻,也就今年上一季的桃花宴上,见过太子殿下到赏花宴露过一面。蓉蓉上一回没去,听闻后很是懊悔,说早知道太子殿下会出现,她身子再不舒服,那也得去的……”温氏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儿了! 李珩的脸色已然十分不好看。 刚才陆森没来之前,因着温氏帮他解围的那丁点儿感激,在这会儿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已是恼火起来。 陆老太太横了温氏一眼:“不会说话儿就别说话儿!” “这样吧,儿子去跟阿罗说,不管如何,总是得让阿罗走一趟靖王府的。”陆森瞥了眼把脸埋着不敢抬起来的温氏,总归是自己的正妻,也已经被母亲斥了一句,他不忍再说什么,只好出言为温氏收尾,“殿下觉得如何?” 陆森愿意退一步,软和着态度给温氏找补,陆娉婷心悦李寿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李珩早已知晓,心中也有不忿,可到底碍着还用得着陆府的缘故,他才忍着没撕破脸面。 这会儿当然也不可能硬气到底。 第三百六十七章 担责任 他点了点头:“那便依大舅舅的。” 李珩能顺着陆森给的台阶下,陆老太太和温氏齐齐在心里暗松了口气儿。 因着陆娉婷一心想要嫁入东宫,陆森作为父亲也并不反对之故,陆皇后虽时常在嘴上怨怪陆森,到底是嫡亲的姐弟俩,没有到结仇的地步,李珩这个皇子外甥可就不一样了。 长久下来,婆媳俩都看明白了。 倘若她们的蓉蓉真嫁给了李寿,那殿下绝然是要和陆府反目的。 首当其冲者,便是陆森这个大舅舅。 至于不成器的陆罗,在殿下眼里,大抵也就这么一点儿联姻的用处了。 但明白归明白,婆媳俩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次子(二叔子)能娶到项府的小姐,那是顶顶好的。 事儿说了,目的达成,李珩再坐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出陆府回宫去了。 路上识墨问李珩:“殿下觉得陆大人真能说动小国舅爷?” 陆大人是指陆森,小国舅爷是指陆森。 “没有大舅母那番言语,我或许还会担心大舅舅会说不动二舅舅,但有了大舅母说的那些话儿,我是不担心了。”李珩很懂陆森的心理,要说一开始他对温氏之言确实很动气儿,然陆森主要应下并承诺一定能把事情办成之后,他是一点儿恼火都没有。 甚至到这会儿,他都还有些感激温氏的那番无脑言语。 没有温氏说错话儿,他要说服大舅舅去跟二舅舅提项府这门亲,与说动二舅舅明日就到靖王府参加赏花宴,还真得番一些功夫。 换个角度看,大舅母何尝不是在助攻他。 大舅舅为了替大舅母收起烂尾,二舅舅再如何不情愿,明日也绝对会让大舅舅打包着送进靖王府参宴。 李珩一走,陆老太太就交代陆森:“项府的六小姐,我曾见过一面,长得好,是个不错的女娘,你可得好好跟二郎说道这门好亲,务必要让二郎在明日的荷花宴上,好好表现表现,怎么也得让项六小姐更死心踏地不可。” 温氏闻言就想搭话儿,但嘴张到一半,话儿又让她给吞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陆老太太没见长子开口,反倒见长媳先张了嘴,可张了嘴又闭了回去,看得她着急,“说吧,这会儿也没旁人在。” 一家人,关起门怎么说都行。 说错了,也无关紧要。 温氏顺从地又把想说的说出来:“母亲,儿媳是想说,二叔子那个脾性,还是得一步一步来的好。若是操之过急,把二叔子那叛逆的性子给惹出来,莫说和项府的亲事,饶是明日的荷花宴,恐怕二叔子是死也不会去的。” “什么死不死的?你给我呸三声!”陆老太太在次子身上,最听不得死字,一听长媳提死字,她马上就横眉竖眼的。 “呸呸呸。”温氏是知晓陆老太太忌讳的,一不小心说出来,她赶紧听话地连呸三声。 陆老太太满意了,转向一直不回答她的陆森:“你倒是说行不行?” “儿子尽力。”陆森和往常一样,对母亲的任何要求,他都是先应下来再说。 离开重柏院,陆森和温氏先是回了夫妻俩的诚圤院。 洗漱用膳,吃饱喝足,他才一身清爽往陆罗的仁霄院去。 陆罗从听到李珩专门进府来找陆森之后,他就一直等在自己的院里。 等到同样洗过漱用过膳,他一身天蓝长袍倚在显辉堂的罗汉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瓜果。 边上一如既往是奈舍侍候着,而奈页依旧没在。 陆森踏进显辉堂,居安守在门外,很快奈舍也退了出来,与居安各守一边,同站在廊下。 “你倒是清闲。”陆森在罗汉榻的另一边坐下,端起备好的茶碗抿了一口,还是温热的,“你知道我要来?” 陆罗笑嘻嘻的:“猜的。被我猜中了吧?” “你啊你。”陆森真是拿陆罗这个幼弟没法子,“那你再猜猜,我要是为了什么事情?” “与我有关的,还与殿下有关的……”陆罗顿了下,没装模作样地想,而是如实说道,“其实在大哥来之前,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了,只是没想到答案。毕竟我都这么废了,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哪里能让殿下看得上眼的。” “你的亲事儿。”陆森也干脆,直接且简洁地道出李珩今日来的目的,“殿下想让你娶项府的六小姐。” 说到项筝,他又想起另一件相关的事情:“此前乔家小姐在碧虚庄园里意外溺亡,当时你和项六小姐都在对吧?” “都在。”陆森回道,“我和她不可能,大哥你就这么回殿下就行。”?? “殿下还想让你明日到靖王府……” “不去!” 陆森话儿还没说完,陆罗已经坚决地拒绝。 “你不想娶项六小姐,我没意见。”陆森搁下手上的茶碗,“但明日的靖王府,你必须去。” “为何必须去?”陆罗不耐烦地问道。?? 陆森回道:“关系总不能闹得太僵。” 此言一出,陆罗没有再断然拒绝,却也没有答应,他沉默了下来。 “颜华郡主的荷花宴,自来都是请的贵女参加,从没有哪一府的公子参加。明儿你去,让蓉蓉带着你去。”陆森见陆罗没再反对,便继续往下说,“我知你不愿,那就去应付应付。” “大哥,是不是往后似这般需要应付的事情,还会有很多?”陆罗看着陆森脸上洗不去的疲乏,终是没忍心拒绝到底,只是反问了一句。 “你姓陆,从出生起,你就享有陆这个姓给你带来的荣华富贵,那么相应的,陆这个姓给你带来的责任,你也得承担。”陆森语重心长,这还是他第一回给幼弟说道作为陆家子弟,该负起的担子,“你十六了,再过几年,便及冠了,大哥总不能一辈子把你护在羽翼之下,有些风雨,你得自己去感受,去面对,去解决。一步一步的,走得稳稳当当的,你才能够真正地长大,成为顶天立地的儿郎。” 陆罗再次陷入沉默。 再开口,他点了头:“好,我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 走后门 陆森欣慰地笑了:“你的终生大事,还是得你点头才能成,这一点儿你放心,有大哥在,就算是父亲母亲,也不能逼着你娶你不愿意娶的女娘。” “那我心里要是已经有了妻子的人选,不管是谁,大哥都会支持么?”陆罗趁机问道。 陆森挑了挑眉:“首先,得人家姑娘同意嫁给你。否则,就算我支持你,那也无用。” “她迟早会同意的。”陆罗说得甚有信心。 陆森面上不置可否,心里直道悬。 他大抵是知道幼弟说的谁。 依孟大小姐那悍然的脾性,如若当真愿意嫁给幼弟,幼弟又是心悦孟大小姐心悦到已然产生成亲的念头,那么能成就姻缘,不说别的,光能管得住幼弟,那肯定是板上钉钉的。 而他觉得悬,其因有二。 一则,孟大小姐身子虽是病弱,性子却悍然,且甚有头脑主见,不见得会喜欢幼弟这般胡来没个正形的儿郎。 二则,孟府是先元孟皇后的母族,是现今东宫的外家,他们陆府则是当今中宫的母族,是二皇子的外家,原就是敌对的立场。 要不然嫡女那样想嫁入东宫,他虽不反对,可一直以来,却也没真的去给嫡女制造机会,好让嫡女攀上太子殿下,根本原因就在陆孟两府的对立。 虽则两府表面上还是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但事实摆在那儿,谁也不能忽视,亦无法忽视。 故而让他觉得悬的缘由,主要在第二条。 纵然再怎么折腾,除非皇后娘娘和二殿下放弃逐鹿太子之位,否则这终究是没法子改变的事实。 乔千承已经请过恩旨,明日午后便要离京,起程返回岭南镇守。 乔万继倒没什么想法,只暗暗庆幸着乔千承此番回京,接受了他们夫妻俩的说词,并没有因着乔桑的意外死亡,而将所有责任算在夫妻俩身上。 只要兄长一离开京城,侄女儿的溺毙事件,便就此拉下序幕,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乔二太太则还有其他想法,她老早就有让乔千承这个大伯子提拔提拔儿子的念头,随着去岁乔二公子在岭南中了蛇毒亡故,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乔邰是个读书人,奈何才学一般,和乔万继一样,都不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 当年乔万继能踏入仕途,少不得乔千承的大力相助,而今她也想着让乔千承,也助力助力乔邰的前程。 有了丈夫在礼部当个正五品郎中就到头的先例,她便没想再让同样才能一般的儿子再成为文官,特别是在看到大伯子当武将,一路当到四征将军之一的威风气派,她想让儿子也去参军搏军功的念头,便日渐强烈。 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向远在岭南的乔千承道出她的请求。 而今因着乔桑之死,乔千承千里奔回京城送乔桑落葬,她便觉得这是上天把机会塞到她手里来了! 起初还和丈夫一样,害怕大伯子会因着桑姐儿之死,怪罪到他们夫妻俩头上,自此厌弃他们二房,甚至会想和他们分家。 然则是她多虑了。 大伯子不仅没有怪罪他们,也并没有想要分家,明日便要起程,今日还同他们夫妻俩说,往后还得他们多多照顾病卧于床的大嫂。 如此,她的担忧是完全没有了。 一没了担忧,她的胆量又壮了起来。 “咱们儿子的前程,可就靠你我了,趁大伯子还没走,你去跟大伯子说,此番返回岭南,把咱们儿子也带去!”乔二太太怂恿乔万继别错过这个机会。 乔万继像看疯子一样瞪着乔二太太:“儿子读书读得好好的,为何要到南蛮那样危险的地方去?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我没病!难道你不想有朝一日,儿子也像大伯子那样成为四征将军之一,让你我也能在人前扬眉吐气?”乔二太太觉得乔万继真没脑子,更没出息,“岭南是危险,可不危险,那能挣到军功么?你可别忘了,大伯子一开始参军,那也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的,还不是后来靠着挣来的军功,一步一步爬上镇南将军之位的!” “大哥挣的军功,那都是刀口舔血,几番用性命拼搏而得!”乔万继就乔邰一个嫡出独子,他不愿意儿子到岭南去步侄儿的后尘,“咱们的儿子自幼勤读诗书,才学虽说不出众,可也没差到非得用性命去换军功的地步!” 乔二太太恼怒地质问道:“那你是想儿子跟你一样,连谋个官职都得走大伯子的后门,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上不上下不下,窝在原地永远只是个五品官!” 乔万继冷笑道:“你现在让我去跟大哥说,带儿子去岭南挣军功,就凭儿子那文弱的模样,他能挣得了什么军功?到头来,还不是得靠大哥给儿子走后门!” “父亲说得对,儿子不去。”乔邰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觉得该是他表态了,才跨过门槛踏进花厅。 “对什么对!事关你的前程……” “母亲也知道是儿子的前程,儿子有决定的权利。” 乔邰打断乔二太太的独行专断,向乔万继道:“父亲无需去找大伯,儿子自知非是当武将的料。别说大伯根本就没有带儿子去岭南的意思,就算是有,儿子去岭南,莫说挣得军功,饶是要保住性命,那也不容易。” “就是因着你和你父亲一样没出息,你大伯才宁愿带一个外人在身边教导,也不带你!”乔二太太愤而怒骂父子二人。 乔千承把孟仁吉带在身边两日,且还住在乔府后院之中,这件事情他们三人都知晓。 至于乔千承为何要将孟仁吉带在身边的缘由,三人也是各有各的猜测。 但不管如何猜测,他们在心里其实都有想过,那位公子说不定是乔千承在失去嫡子之后,想要过继养在膝下的儿子。 毕竟乔大太太病卧,乔千承又并无妾室通房,而今一双儿女皆亡,想要过继个儿郎来继承乔府大房的香火,那也是人之常情。 第三百六十九章 收义念 为此,乔万继还在私底下,悄悄地去问过乔氏旁支一些远亲,看有哪一家的儿郎被乔千承看中,要过继认作儿子的。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 于是直等到今日,听到乔千承亲口说明日午后就要起程离京,乔千承还是没有开口将过继之事说出来,乔万继不免又觉得是自己猜错了。 如此一来,三人对孟仁吉的身份越发好奇。 只是他们千想万想,也是没想到孟仁吉并不姓乔,他们查找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自然不会有结果。 乔府二房三口,最后还是以乔万继和乔邰坚决在一个战线,乔二太太落败结束。 对这个结果,乔二太太差些当场吐点儿给他们父子俩看。 但不管是儿子还是丈夫,都不愿意到岭南冒险,觉得还是在京城安稳度日,再考个功名,就算日后只能当个五官的京官,那也总比死在南蛮要好得多。 她后来一个人独处想了又想,想到大伯子的儿子在岭南说没就没了,还不是在战场没的,而是死在南蛮的一处密林之中的蛇口里,她就觉得丈夫与儿子顾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凡事都有个万一。 万一她的儿子也在岭南丢了性命,到时候就算死后封赏,那也是虚的,有什么用! 这般想一想,她满身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 乔千承并不知晓二房那边院子里因着他身边要带的人,而早已争吵过一顿。 明日午后就又要离开京城,他来到妻子的榻前。 乔大太太靠着床围坐着,乔千承给她调理了一下身后靠着的大迎枕,好让妻子坐得更舒适一些。 “没什么,也不是第一回,我都习惯了。”乔大太太嫁给乔千承这么多年,虽说丈夫长年不在她的身边,但丈夫的身边干净,她也没少因着这一点儿,而被京城里的诸位夫人羡慕。 都说她嫁了一个极顶的夫婿。 她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乔千承自是知晓妻子早习惯了他的离去,可还是被乔大太太这一句习惯了说得微红了眼眶,他又把被子往妻子身上提了提。 乔大太太握住他满是老茧的大手:“无事儿,一时半会儿,我还去不了。” “莫再说这样的话儿!”乔千承最听不得妻子平平静静地说道生死,一时语气难免急了些,意识到这一点儿,他赶紧又把语气缓了下来,轻声商量道,“我有一件事儿……” “好。”乔大太太温柔地笑着,也没听完乔千承想要说什么,她便一口应了下来。 乔千承被打断,先是愣了愣,再是反握住乔大太太骨瘦如柴的手。 他只敢轻轻地贴着,他不敢用力握,他是武将,力气大,稍微用些力气,就把能把妻子的手握疼了。 “只是有这么个念头,至于人家答不答应,我还没问。”乔千承低声说道。 “他是个好孩子,不管他应不应,你可得护好他。”乔大太太心知肚明,丈夫说的人正是来过乔府两日的孟仁吉,她十分赞同,“此去艰险,不能让他像……” 儿子那样,死在蛇口之下,从此与他们夫妻俩阴阳两隔。 乔千承许下承诺:“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儿在,就没有人能伤到他!” 他绝不会让孟仁吉和他们的儿子一样,莫名其妙就死在密林里。 “你这样说,我肯定放心。”乔大太太并没有因着乔千承在去年没有照顾好儿子,让儿子英年早逝而把所有责任怪在丈夫身上。 她太清楚丈夫肩上担的是什么重责,也太清楚因着丈夫作为镇南将军,而遭到各种明枪暗箭,以及拉拢抵毁。 丈夫虽未与她明说,她只要一问,他便会说是意外,也会说会让密林里的所有毒蛇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娘,可丈夫这样的话儿,她能听得明白。 那时候她便知晓,原来儿子的死,说是意外,看似意外,实则何尝不是丈夫位于高处,却不肯助纣为虐,而附加带来的一种代价。 她不会怨丈夫,她只怪自己无用,不能帮丈夫为儿子报仇。 既然帮不上,那她至少不能成为丈夫的拖累。 点头同意成为东宫阵营的一员,是丈夫复仇的第一步,收孟府的二公子为义子,是丈夫复仇的第二步。 乔府势单力薄,除了丈夫自己,二房能不拖后腿儿就不错了,压根不奢望二房能助丈夫一臂之力,故而丈夫需要帮手。 孟大小姐主动把孟二公子送到丈夫身边,无疑就是一个机会。 “孟二公子到底是姓孟的,又有孟大小姐此嫡亲妹妹作靠,只要他不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不日收他为义子之事,我便会同他提。”乔千承需要帮手,也不是任谁都能有资格成为他的帮手的。 孟仁吉确实有一个有能耐的妹妹,也有孟府如此强大的出身,但若孟仁吉自己不争气儿,那也是枉然。 “太弱也不行。”乔大太太说完轻咳了几声。 乔千承帮她轻轻拍了拍后背:“只要他还不错,与孟大小姐的兄妹之情又深厚,那么京城只要有孟大小姐在……我查过了,那不止孟府能助他平步青云,连东宫都能成为他的后靠。” 乔大太太顺过气儿:“那位孟大小姐当真很得太子殿下的厚爱?” “真的。”乔千承在京城的这几日,除了亲办送闺女最后一程的白事,他也查了不少事情。 譬如那位在短短数月,名头便响彻整个京城的孟府大小姐。 “出了京城,接应孟二公子,妥善安全地把孟二公子带到岭南,可都安排好了?”乔大太太不放心地问了句,“虽说我们这样做,是有我们的目的,可那个孩子,打小是真可怜,明明是尚书府的公子,却自幼过得连个孟府的下人都不如。” “都安排妥了。”乔千承端起已凉得差不多了的汤药,一勺一勺开始喂乔大太太喝,“不止你是真喜欢他,我也是挺喜欢的,不然也不会生出收他为义子的念头。” 第三百七十章 给报仇 报仇归报仇,找帮手归找帮手,真不喜孟仁吉,他还有其他法子,根本不必动收孟仁吉为义子的念头。 他们夫妻俩真想要过继个儿郎到膝下,完全可以到乔氏旁支的远亲里,挑选一个年岁尚幼的小郎君过继为儿子。 但他们没有。 就是因着收孟仁吉为义子的打算,是他们真心喜欢孟仁吉,并不单单是在为报杀子之仇而走的一步棋。 当然了,乔万继这几日偷偷摸摸往乔氏旁亲里查问的动作,也被乔千承尽收眼里,只不过自家弟弟打小是个笨的,他也就不计较了。 荷花宴这日,一大早孟十三就起身了。 做完日常的锻炼,用过早食,她直往前院,找孟仁吉去。 孟仁吉是以游学的名义出行,为此孟天官和孟知度给他送来了许多东西,孟仁平和孟十三也是早就送过了,连在青北书院住读的孟仁安和孟仁康也在得知此事儿之后,于昨日夜里把要送的东西从青北书院捎回孟府。 故而当孟仁吉正在全力准备今日行后的离京之际,孟十三的再次进院,令他高兴之余,又有些惶惶起来。 “夭夭是还有甚重要之事没同我说?”他只能想到这一点儿。 孟十三点头:“二哥,我昨晚睡下之后思来想去,觉得今早还是得来再跟二哥说一遍。” “好,你说。” “乔将军之子于去岁被蛇咬死在密林之中,此后乔将军虽有带亲兵深入密林调查,听闻还杀了不少蛇,险些把密林里的蛇赶尽杀绝。” 孟仁吉有些听懂了:“你是觉得乔二公子之死,绝非意外?” “没错,正是此意。”除此之外,孟十三还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倘若乔二公子之死,乃是人为,被人引入密林里,不幸陷入别人的圈套,以致中了蛇毒,继而毒发身亡的话儿,那么二哥此去,首要面对的危险,便是这一件。” 楚存侍候在旁,听得眉头紧皱。 他是知道南蛮之地危险重重,但没想过一进岭南地界,便要面对如此危险之事,那个时候公子与他都尚未站稳脚跟,甚是容易被人陷害。 一个大意,公子就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乔二公子。 楚存能想到的,孟仁吉自也是想到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会警惕,会保护好自己的,但张了嘴,才发现这句话儿着实太过苍白无力,他根本就说不出口。 孟十三叮嘱道:“今日日暮关城门之前,二哥便要出城了,在赶往下个县和乔将军会合的路上,你务必要小心,等到见到乔将军,再一同前往岭南,这路更长,二哥同样不可掉以轻心。别忘了,乔二公子还是乔将军的嫡子,乔将军能把乔二公子带到岭南历练,自然也是百般护着的,然而到头来,还是出了差错,让人钻了漏洞,把乔二公子毒杀于密林之中。二哥非是乔将军亲子,乔将军虽已承诺,会一路照顾保护二哥,可到底有时候总会远水救不了近火,故而二哥此一路上,一定要时刻跟在乔将军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才好。” 孟仁吉默默地点头。 其实他很想叹气儿,今儿起身他就一直在叹气儿,虽则知晓这样不太好,可就是忍不住。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七上八下,总感觉自己到不了岭南,眼下听大妹妹这么一叮咛,他觉得就算万幸到了岭南,他在岭南能不能平案地待上一个月,那都难说。 孟十三说了一长串的叮嘱,结果兄长却没吭声,一副连踏出孟府大门的信心都没有,她也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虽然她做了许多准备,岭南那边也是有后手的,已经给了兄长那块意义非凡有大用的十三令牌,但就像祖母说的,她给兄长谋定去岭南搏个好前程的这条路,还是冲动了些。 她真怕兄长到不了岭南,就得殒命在途中。 届时兄长的死讯传来京城,纵然孟府上下不会怪她,她也得被自己的愧疚折磨个没日没夜。 也是事情都撞一块儿去了。 倘若李寿没有在这个时候前往略阳,孟十三也不必把水蛇给派出去贴身保护李寿,那么现在孟仁吉要去岭南那么危险的地方,她就可以让水蛇跟着兄长一起去,至少性命是绝然不会有危险了。 当然,这会儿想这些倘若亦无用。 倒让她有种儿行千里母忧万里的感觉。 这可不太好。 孟十三想到这里,嗖一下站起身,大步往尘飞堂外走:“二哥,话儿我就说到这儿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左右不过是一条命罢。你放心,倘若真有个万一……夭夭绝对给你报仇!” 说完带着宝珠快步离开森万院。 徒留孟仁吉和楚存主仆俩在尘飞堂瞠目结舌。 “大小姐她……”楚存难以理解孟十三到底是在言语什么! 孟仁吉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仿佛在这一刹那,松快了许多:“夭夭说得对,左右不过是一条命罢。” 小时候在庄子上,他吃了上顿没下顿,夏日太热隆冬太冷,小病好了来大病,那会儿折腾得有好几回就没命了。 可看他现在,不也还活得好好的么。 与其现在就这般担忧,倒不如顺其自然,只求努力地活着,一切尽力而为便是。 楚存无语地看着孟仁吉。 “……两条命。”孟仁吉被看得改了口。 楚存不是这个意思:“公子切莫灰心。” “不灰心不灰心。”孟仁吉此时此刻,只要想到自己真不幸被谁给杀了,还有孟十三给他报仇,他的心情就忍不住飞扬,“我也是有妹妹护着的人了。” 有家人护着,这感觉就是好。 奇妙到现在就让他去死,他都能死而无憾,心甘情愿地瞑目了。 楚存听着孟仁吉如此轻松惬意的语调,却是轮到他一颗心七上八下了。 回头他就去找了文方和文原。 他还是得更了解公子一些为好,不然公子的一些言行举止,他实在是没法理解。 一旦和公子无法心意相通,那日后在岭南,默契定然不足。 第三百七十一章 谁意思 有时候默契不够,那可是能要人命的。 他经常和身边的人在外跑,这样的经验多得很,可不能真到发生了这种事情,他再来后悔。 现在就得多方面地了解公子一些! 午后孟十三带着孟美景出门,坐着孟家大车前往靖王府参宴。 与每年每季的赏花宴一样,能得到李照沁赏花帖的贵女,每每都会带上一两个没有收到帖子的人参加。 但今年的荷花宴,却是出奇地引起了窃窃私语。 “这陆三小姐真奇怪,上季的桃花宴说是偶感风寒来不了,后来得知宴上太子殿下出现过,在陆府里还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懊悔怎么没爬来!今日荷花宴倒是来了,可居然是带着陆二公子来的!” “怎么可能?你可别胡说。” 两名贵女毫无顾忌地交谈着,一个说陆罗被陆娉婷带来参加赏花宴了,一个压根不信。 被说胡说的贵女有些生气儿:“我怎么胡说呢?我可是亲眼看到陆二公子走进靖王府大门的!” “就算陆二公子今日也来了靖王府,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来参加郡主的荷花宴的。”不信的贵女自有一套说词,“或许是来找靖王世子的。” “……这么说好像也是。” “你看到陆二公子和陆三小姐一起下的车,许是同来而已。” 俩贵女不再说陆罗和陆娉婷,边走边说起别的近日之事,往荷花池中心的水廊走,赏荷花去了。 孟十三带着孟美景就站在俩贵女身后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她们的说话声不低,姐妹俩都听到了。 “阿姐,陆二公子居然也来了?还是同在今日来的!”孟美景多少能瞧出陆罗对孟十三的在意,“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亦或为谁来的?” 陆罗帮孟十三拿到时兰溪从百姓手里抢到的古物,虽说现在她还没弄明白那个红花瓷小碗到底藏着什么乾坤,致使时兰溪不顾贵女的身份也要强抢,但她对陆罗的印象,较起在雀仙楼和陈楼的那两回,那何止是好了许多。 简直是一刷过去的坏印象,现在的印象好得很呐。 故而似此等事儿搁在以往,孟十三是不会理会的,不理会自然不可能搭腔,这会儿不同以往,她自是顺着孟美景的猜测说了句:“或许只是陪同陆三小姐一起来的,也或许是来找靖王世子吃酒的。” 孟美景一听孟十三说的和刚才那俩贵女说的差不离,她继续笑着进一步猜猜:“阿姐,你说陆二公子今日来,会不会是为了这满园的春色呢?” 今日的荷花宴,是从午后未正开始的,设在靖王府的水园里。 水园如名一般,踏入园门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个诺大的荷花池,池里植满莲荷,养了许多锦鲤,正逢荷花开,是满园的扑香。 水园被荷花池占去至少七成的地方,园的四周除了园门,就是沿着园墙建的抄手游廊,以及隔一段距离,就插建在游廊里的四角亭,亭子靠水的那边还有一个凸出去的露台,也是一个赏花的地儿。 李照沁办四季赏花宴已经办得驾轻就熟,和以往一样,在池中心的八宝亭里与诸贵女开个场,说了会儿话儿之后,她便让贵女们随意。 众贵女各有小团体,很快拉着私交笃定的小姐妹沿着水廊离开八宝亭,四散往荷花池各处赏景去。 孟美景也不是一个坐得住的性子,既不想坐在八宝亭里和李照沁瞎聊,也不想呆坐在四角亭的露台里赏荷花,便拉着孟十三四处走,毫无目的地乱逛。 孟十三不反对,和李照沁言语几句后,就由着孟美景拉着她随意地走着赏着。 没想到走到此处游廊,倒是让姐妹俩听到陆罗也在今日到靖王府来了。 “是或不是,都与我们无关,别瞎操心。”孟十三一句话儿浇灭孟美景还想继续探究的好奇心。 “哦。”孟美景也不敢直接问,陆二公子是不是来找长姐的,只能哦一声结束话题。 李照沁也是荷花宴开始了片刻之后,才得靖王妃身边的谷雨来禀:“郡主,王妃说世子要带着陆二公子过来水园赏荷花,差奴婢来请示郡主,可不可以来?” “现在就来?”李照沁反问的同时,不自觉地往此时正在八宝亭外的水廊上赏荷花的陆娉婷,“陆三小姐可知?” 谷雨是从另一条水廊进来八宝亭的,当时没看到亭子外面不同水廊上的陆娉婷,李照沁这一眼,她也跟着看了过去,才看到陆娉婷。 待李照沁收回目光,她也跟着回视线,回道:“世子想现在就来,至于陆三小姐知不知道,奴婢不知。” 李照沁有些气闷地问道:“为何大哥不自己差人来问我,反是母妃差你来问?” 她办个荷花宴,请的都是贵女,上回是太子哥哥,那不一样,进到桃花宴上就进了,可陆罗来算怎么回事儿! 谷雨在自家郡主办四季赏花宴的时候,王妃有什么想说想做的,通常都是她来跟郡主转达王妃的意思,故而郡主每每不同的反应,代表着哪一种的情绪,她早熟悉了。 譬如眼下郡主这语气,显然是恼了。 “世子事先也不知陆二公子会在今日造访,实在是突然,但来者是客,且还是小国舅爷,世子多少得卖个面子,故而知晓这会儿不该带着人来打搅郡主和诸位小姐的雅兴,却也不敢差使身边的人来遭郡主的骂。” “大哥倒是会想!他就不怕本郡主连母妃的面子也不卖!” “世子想过了,说若是连王妃的面子也无用,那他就没法子。” 李照泌到底是得卖靖王妃的面子的,但有个问题,她得先问清楚:“那来水园赏荷花,是谁的意思?是大哥,还是陆二公子?” “这个……世子倒是没说。”谷雨当时就在靖王妃身边侍候,确实没听到李曜深说这个。 “让大哥带人来吧。”李照沁没能从谷雨嘴里得到答案,她便打算着等陆罗进园,她直接问大哥去。 “诺!”谷雨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临受命 陆罗百般不情愿地跟着陆娉婷来到靖王府。 陆娉婷很快就被王府的婢女引到水园那边去参宴,陆罗则被李曜深领着去看了眼青风。 “此马儿真不愧是御赐的汗血宝马,当真威风凛凛!”陆罗虽然不是特别爱马,但看到如此出类拔萃的骏马,还是忍不住一阵赞叹。 “青风尚不如千山。”李曜深见陆罗看到他的爱驹,一双狐狸眼顿时就亮了起来,可见陆罗是真心喜爱,并非说的场面话儿,他也诚心诚意地想要引荐,“待有机会,我带你带东宫去看一看殿下养的千山,那才是真正的威风凛凛!” “如此甚好!我还听说太子殿下养的千山和世子养的青风乃是双胎,此言可真?”陆罗问道。 李曜深笑得眼都眯了:“当然是真的!” 谷雨就在此时被李曜深的随从飞明领了过来。 “世子,郡主同意了。”谷雨没有多余的言语,直接禀道。 “好!”李曜深笑意更深了。 谷雨向李曜深和陆罗团团一礼,而后退下,回去向靖王妃复命。 陆罗是知晓自己今日来靖王府的任务的,于是再不想到水园里去见一园子的莺莺燕燕,他还是在李曜深的盛邀之下,前往前院的水园。 一路走,还一路纳闷他和李曜深这位靖王世子也不是太熟,如何李曜深竟待他如同挚友一般,热情得令他不得不起疑,是否有什么异常,是他被蒙在鼓里的。 陆罗半蒙半猜的,也是有一半想对了。 李曜深今日待陆罗这般热情,尽因昨晚他被李珩拉着去宝莱楼吃了一顿酒,便被临时受命,让他今日一定要把陆罗带往水园,制造个和项筝面对面的机会。 至于说不说得上话儿,李珩的意思是,让李曜深也帮着安排安排。 李曜深一听却是连连摆手,他可不敢接,言道安排见个面可以,说上话儿什么的,那还是得让两个当事人自己去努力努力。 李曜深觉得不能硬撮合,李珩也没法子,只好说那就安排陆罗和项筝在水园里一起赏下荷花。 这个可以有,李曜深答应了。 故而才有了今日两人明明不熟,李曜深却待陆罗很是热情如火的场面。 两人刚出现在水园园口,腿儿都还没迈进来呢,便有刚好离园口不远的四角亭露台上赏荷的贵女看到。 “你看你看,和靖王世子一起进园的公子,是不是陆二公子?” “好像是……” “不是好像,就是!” “这怎么来了?郡主也邀请了陆二公子?” “可不能瞎说,郡主的四季赏花宴早就说过的,是只邀请各府的小姐来参加,不会邀请各府的公子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我们跟过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 稍远一些的,也有眼尖的贵女同时看到了。 正是起先在靖王府大门口看到陆罗和陆娉婷一起来的那个贵女,和她的手帕交。 “看看!看看!我就说嘛!” “还真来了?” “你说上一季是太子殿下,这一季是陆二公子,这郡主……不对,这和郡主有关系么?” “赏花宴是郡主主办的,纵然是世子,那也得征得郡主的同意,才能如此大摇大摆地带着陆二公子进水园参宴吧?” “也是,这么说郡主是知晓并同意的。上回太子殿下中途入宴,那是身份摆在那儿,别说郡主了,饶是王爷,那也没有阻挠的道理,当真阻挠了,那是以下犯上。可这回,这小国舅爷……” “世子带陆二公子往八宝亭去了,要不我们近前去听听,说不定听个几句就明白了?” “好主意!” 她们也没胡乱猜测太久,几句来回之后,也和园口的贵女一样,决定跟过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孟十三和孟美景就在这两拔贵女中间的水廊上,虽则没听到她们的说话声,却也是有看到李曜深带着陆罗进入水园的一幕。 “阿姐,陆二公子果真进园了,被世子带着往郡主那边去了。”孟美景边追着他们的背影,边给孟十三说他们已经走到哪儿了。 孟十三抬眼看了下,也只一眼,便又看回池里的锦鲤:“去便去,有何奇怪的。” “阿姐就不好奇陆二公子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孟美景说着,又是一把鱼食撒了下去。 把孟十三看得一阵无语:“你别撒太多了,一不小心,便撑坏它们了。” “可它们一直在吃啊。”孟美景认真地打量着荷花池里那一尾尾色彩斑斓的胖鱼,打量完肯定地说道,“它们要是不饿了,就不会吃了。” “那你可错了。”孟十三对锦鲤不算完全了解,却也比孟美景要了解得多,毕竟她可是吃过锦鲤的,“它们又不聪明,只知道有食来,便都抢着吃,哪里晓得自己是否已然饱腹?是否已然吃不下?” 孟美景愣了两息:“那依阿姐的意思,它们真会把自己吃撑了?” “嗯。”孟十三点点头,点完又指了其中两尾长得最漂亮的锦鲤,“你看这两条,就是已经吃撑了的。可你一把鱼食撒下去,它们依旧抢食抢得欢快,那又小又蠢的鱼脑袋,也没想到它们欢快不了多久了。” “那怎么办?”孟美景大惊失色。 “杞人忧天。”孟十三没说要怎么办,只说了孟美景一句,而后视线转到八宝亭去,这一眼留了两息,便又转了回来。 孟美景经孟十三的目光如此一来一回,她也跟着一来一回,转到最后她才明白了,长姐是在训斥她多事儿。 她低下头,把剩下的鱼食尽数交给了吉祥。 吉祥上前接过只剩下一半鱼食的小碗,而后退回,又和宝珠站在一块儿,安安静静地侍候着。 “怎么?不高兴了?”孟十三悄悄在右手蓄了点儿妖气,然后把妖气弹向那两尾快要吃撑肚皮的锦鲤。 那两尾锦鲤一沾妖气,马上就沉了下去。 孟美景老老实实答道:“没有,只是觉得我要赶上阿姐,实在是路还长着。” 第三百七十三章 找谁呢 她还觉得长姐训斥得很对。 旁人之事,她没必要管太多,她费那个神儿做什么,故而心里不免有些气馁,觉得自己真是无用,想什么都太表面。 不管陆二公子是为谁而来,亦或真是为找靖王世子而在今日凑巧进了靖王府,那都与她无关,纵然真是为长姐来的,自有长姐应对,她作何多嘴。 不过,随后长姐就关心起她,这搁在以前可是没有的! 如此这般,她的心情一下子又明媚了起来。 心情一灿烂,孟美景又有了赏花赏鱼的兴致,如此就发现那两尾锦鲤游到水下去了,不禁兴奋地说道:“阿姐!它们不吃了!这下不会撑死了!” 孟十三看着乌云晴天来回转换得甚快的孟美景,不觉也跟着弯起了嘴角:“嗯,撑不死了。” 李曜深带着陆罗走进八宝亭,寒暄两句之后,李照沁把李曜深拉出亭子,走至二十几步外的水廊站定。? 徒留陆罗一个人在亭里赏着荷花。 陆罗也不在意,甚至说是正中他的下怀。 今日来虽是不得不来,不过随后想到孟十三也有可能会来参加荷花宴,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起来。 帮她找完古物,正发愁不知何时才能面对面与她说上话儿,听听她拿到那个红花瓷小碗之后,还想做什么,表示一下他什么都可以继续为她效劳。 没想到机会就来了! 在靖王世子那儿,陆罗已经打听到孟府两位小姐都有来参宴,这会儿八宝亭里就他一人,倒是十分方便他毫不顾忌地找找,看孟大小姐到底在哪个地方赏荷。 李照沁确定了距离足够远,不会让陆罗听到,此处水廊周围亦无其他贵女在之后,她便抱怨道:“大哥怎么还答应帮这样的忙?又不是媒公!” “诶诶诶,什么媒公?难听至极!二殿下也是我们的堂兄,难得他开一回口,我要是拒绝,那不太好。”李曜深也不想当媒公啊,可那不是也没法子么,谁教李珩也是皇子,和太子一样,都和他是堂兄弟。 虽则靖王府表面是保帝派,谁是天子,靖王府便忠于谁,可也早已在无形之中选择了站队,天平早已倾向太子,到底明面上,靖王府还是不能偏颇得太过。 总不能似今日这么一件小事儿,他作为靖王世子,都要拒绝二皇子吧。 真要如此,那是在明晃晃打二殿下的脸。 着实不必如此。 “可大哥要帮忙,那也不能插手我的赏花宴啊!”李照沁还是不高兴,“今日陆二公子被大哥带进水园,都不必等到明日,此消息在今晚,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如若下一季的菊花宴,也有哪位贵女带着府里的兄长或弟弟来,那我该如何?” “这……”李曜深不占理,他讪讪地摸了下鼻梁,“这确实不太妥当,可今日此先例已然开了,纵然要挽救……” “挽救得了么!”李照沁气呼呼地插腰,“大哥,你怎么尽给我找麻烦!一点儿都不像太子哥哥!还不如太子哥哥当我的亲兄长呢!” “这话儿怎么能这么说呢?”李曜深挣扎了一下,完了低头低得很快,“今日是我不对,我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儿,你身边还跟着侍卫做什么?”李照沁说到这儿,看到李曜深身边只跟了飞明,并没有侍卫范召,她咦了声,“范召呢?他怎么不在?大哥,父王和母妃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大哥只要走出这靖王府,无论再不喜,那也得带着侍卫才能出去的!” 李曜深一脸无奈:“范召去给我办点事儿去了。我现在又没踏出王府一步,你操什么心?再说了,你出门不也没带侍卫么。” “那如何能不一样?我不是没带,是我的女侍卫还在挑选呀,又不是我不带,而且无论是音商还是间羽,她们都会点儿功夫的,有她们保护我,足够了!大哥就不一样了,飞明是半点儿功夫也不会的!”李照沁反驳道,其实她也不喜带那些男女都一样板着个脸的侍卫。 突然被刀子扎一下的飞明欲哭无泪:每回世子和郡主吵嘴,为何受伤的总是他? “行行行,你有理。”李曜深简直头痛,真不明白到底谁是兄长谁是妹妹,“你别每回都拿这个出来说,你没看飞明都快被你说哭了么?” 李照沁闻言,立刻转头看向飞明。 飞明赶紧打起精神,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郡主安好。” 李照沁微微颔首,回头就瞪李曜深:“这不挺好的么!大哥尽瞎说!飞明虽然不会武,可脑袋聪明着呢,不像大哥总坑我!”? 突然被夸到的飞明抬头挺胸:郡主英明! 李曜深无语凝噎,说来说去还是怪他把陆罗给领进水园:“敏敏放心,陆二公子就坐一会儿,他也不会乱走,就在八宝亭里坐着,等过个片刻,我就去把他带出水园,绝对不会搅乱你的赏花宴的。” 重点是这个么? 重点是人已经进来了! 李照沁觉得自己真是要气炸了:“大哥还是趁早想想,如何善后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打算找孟十三去说说话儿,解一解心中此气闷。 李曜深目送着李照沁走出水廊,沿着抄手游廊往一处露台走,他觉得妹妹这回是真生气儿了,看来真得好好善后了。 可要如何善后呢? 他侧过身看向八宝亭里四处张望的陆罗:“他在找什么?” 飞明道:“像是在找人。” 陆罗找了一会儿之后就发现,这水园瞧着也没多大,可真找起人来,还真不小,特别是水廊露台亭子各处,处处都是一团姹紫嫣红。 那么多贵女,如若不是正脸面向他这边,光凭背影,他还真看不出哪个是孟大小姐。 “找谁呢?要不我帮着找找?”李曜深走进八宝亭,也没别的客套,直接出言相问。 他这会儿是真心想要帮忙的,也终于明白陆罗进靖王府的这一趟,果然是带着目的来的,就是不知道这个目的是什么目的了。 他有点儿好奇。 第三百七十四章 某一处 陆罗找人找得太入神儿,自己没察觉到李曜深已经回八宝亭,连奈舍的暗示他都没看到,忽然被这么一问,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哪个府邸的小姐啊?说说,我让飞明去问问,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移步过来?”李曜深见陆罗不吭声,明显挺为难的,他赶紧又进一步配合地说道。 陆罗一听还真考虑了起来,然而只要一想到孟十三那不好惹的脾性,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找人,就是这景色这荷花这锦鲤都挺好看的。” 还是别问了,万一弄巧成拙,反惹得她不高兴,把刚刚在她心里扭转过来的好印象,一句话儿就给问没了,那他此行岂非得不偿失。 李曜深点点头,明白过来陆罗是不愿意和他坦言,笑着环视一周,把园里各处的衣香鬓影尽收眼底:“是都挺美的。” 陆罗听此附和,不禁瞧了李曜深一眼。 没想到,这一眼让两人四目相接。 李曜深笑意盈盈,好似心情出奇的不错,陆罗暗道怪哉之余,也露出友好的笑容。 靖王世子是未来的靖王爷,而他的前程还在他长兄手里飘来着,也不知兄长会把他安排到哪里当差,左右与勋贵交好,是有好无坏。 陆罗想罢默默地叹了口气儿,往前他做任何事情都是随心所欲,何曾思虑过这些? 兄长之前也让他在为人处事之中,多思多虑一些,他全当耳旁风,该如何肆意便如何肆意,该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没想到有朝一日,都不必兄长再叨叨念,他自个儿就得夹起尾巴重新做人。 越来越惆怅,他是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儿。 不过转念想到,如若因此便能娶到心上的美娇娘,他又眯起眼乐呵呵的,那口浊气儿瞬时就没了影儿。 李曜深不开口,就站在边上看着,看到陆罗如此分化两极的变脸,一下子愁得好似眨眼就得白了头,一下子又乐得好似唾手就抱到座金山,他心里禁不住越发好奇。 实在是好奇眼前的小国舅爷到底在转来转去地想些什么。 然后好奇着好奇着,他看到陆罗的一双狐狸眼突然定在某一处。 他顺着看过去。 咦,那是哪个府邸的小姐? 就一个侧脸,他也认不出来啊。 李曜深非常想知道能引起陆罗兴趣的女娘到底是哪位贵女,于是趁陆罗还在盯着对面走在水廊上的倩影,他走近飞明,低声与飞明说:“你去瞧瞧是哪一府的小姐。” 飞明讶然地看了李曜深一眼。 这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李曜深十分明白,略尴尬地为自己小小辩解一下:“不是我……就是……诶怎么说……快去快去!” 飞明依旧啥也没说,转身就去了。 李曜深看着自个儿的随从的这个模样,蓦地就转过头去看奈舍。 奈舍本来就注意着八宝亭里外周围的一切,李曜深和飞明嘀嘀咕咕的模样,他不仅看到了,且因着会武,耳力也好,声音再低,多多少少也让他听到一些。 没听个全,但知道意思。 奈舍被李曜深突然转过来看到,他也没慌,对上视线之后,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移开目光,看向自家公子。 他跟在公子身边也有好些年头了,特别是自家公子还混了个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头,什么事情好的坏的,他都遇到过。 就眼下看到听到靖王世子与其随从说话儿的样子和内容,当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李曜深则被奈舍这般淡定的反应给看笑了,奈舍一移开视线,他也随着移开视线,没再去看陆罗的随从。 两人同时看回陆罗,以及被陆罗盯着的那一位。 陆罗看得专注,丝毫不知身后的奈舍和李曜深都已经进行过一场默默无言的对视了,他一心搁在那道都快走出水廊尽头的身影上。 孟十三和孟美景相携赏花,一路沿着水廊随意走着,一会儿看看鱼儿,一会儿看看湖光,一会儿吹吹风,一会儿又赏赏四面八方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各府贵女。 “真好。”孟十三不由感叹。 孟美景也觉得挺好,但她更想知道长姐说的好是哪个好:“阿姐说什么好?” “花好,鱼好,水好,景好,人也好。”孟十三慢慢地说出五个好来。 “人最好!”孟美景看着遍布水廊亭台各处的各府小姐,笑容大大的,“个个都水灵灵的!” 孟十三也笑。 姐妹俩走出水廊,转上抄手游廊,看着廊下的四角亭里有许多贵女站在露台嬉戏,她们也想找个亭子走进去,到露台上坐坐。 “阿姐,那边那个四角亭没人,咱们到那儿去!”孟美景四处观望,很快让她找到一个。 孟十三点头,任由孟美景拉着她往水园的北面走。 李照沁绷着一脸俏生生的脸,经过的无论是贵女,还是王府下人,个个都能很直观地感受到她的怒气。 纷纷避让。 孟十三和孟美景刚在选好的四角亭里露台上坐下,面对着水面赏着荷花,李照沁便带着音商风风火火地走进亭子。 宝珠和吉祥很快发现,齐齐行礼:“郡主。” 听到动静的孟十三和孟美景回头,看到果真是李照沁,便都要起身。 李照沁阻止她们:“不必起来。” 说完,她在孟十三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王府下人很快端来新的瓜果点心,还有刚煮好的三碗热茶,小心搁在桌面后,便后退了几步,再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敏敏这是怎么了?刚才在八宝亭不是还好好的么,如何没过多久,你便这般气嘟嘟的。”孟十三仔细端详着李照沁的脸色,“谁气到你了?” “还有谁?我大哥!”李照沁恼火道。 孟美景一听是李曜深惹的李照沁不高兴,刚还想搭句话儿的她马上就不说了。 和靖王世子有关的话儿,那应该是兄妹俩遇到什么事情拌嘴了吧,这个她可不能乱搭话儿。 孟十三和孟美景想的差不离,不过既然李照沁气呼呼的还特意跑过来找她,她也不能像孟美景那样不开口。 第三百七十五章 见你想 故而骂李曜深是不能的,她只能问问:“世子怎么招惹你了?” “瞧!那儿!”李照沁也不说个明白,抬手就直接往池中心的八宝亭指。 孟十三顺着看过去,孟美景同样也顺着看过去。 两姐妹看完回眸,都没有吭声。 “你们就半点儿也不好奇陆二公子怎么突然来王府么?”李照沁觉得这不正常! 孟美景微笑,然后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说道:“来就来了,这有何稀奇的?” “可是今日是我在水园举办的四季赏花宴!所有人都知道,我办的赏花宴那从来都只请贵女的!”李照沁面露疑惑,若只有孟美景觉得无碍倒也罢,只是孟十三居然也这样觉得,她就不理解了,“夭夭,莫非你觉得陆二公子不请自来我的赏花宴上,没有任何不对?” “自然是不对的,陆二公子不该不请自来。”孟十三重点指出不请自来是错的,至于陆罗的到来,她有其他见解,“但是敏敏,虽则你从前办四季赏花宴的时候,都是收到你的帖子才能来参宴,而你请的尽是贵女,自然也就只有贵女来参宴,同时你却也没明确地说过,不准哪位公子来参宴啊。” 孟美景在一边连连点头:“嗯嗯嗯!上一季太子殿下就出现在赏花宴上了!” “太子哥哥是太子哥哥,陆罗凭什么和太子哥哥相较?他才不配!”李照沁横了孟美景一眼,很不满意孟美景竟和她那猪脑袋兄长想的一样,“夭夭,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子哥哥能来,陆罗他就能来?” 连陆二公子都不称呼,而是直呼其名了,可见敏敏是恼了。 孟十三意识到这一点儿,这会儿也懂得不能再火上浇油,她摇了摇头道:“不能。” 此二字可是她的真心话儿。 李寿是她的大靠山,陆罗如何也无法与李寿相较。 在这一点儿上,她和敏敏绝对是一个阵线的。 李照沁高兴了:“我就说嘛!如何能相较?大哥他就是糊涂!” “倘若当着世子的面,你也这般损他?”孟十三忽然很好奇这对兄妹平日里怎么相处的。 “对啊,打小我损我哥的次数,可真是数不完。”李照沁没把孟十三当外人,连带着把孟美景也给概括到自己人的范畴里,私下言语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和遮掩,直接就坦言了,“母妃还曾说过,说在母妃第一胎的时候,我应该是跑得太慢了,被大哥抢了先,这才没当成长姐,因此大哥便被我记住了,待到我出生,长到能言能语,便开始时刻找机会损大哥一把。” “王妃倒是个妙人。”孟十三称赞了声。 孟美景则忍不住问:“那世子会生郡主的气儿么?” “不会!”李照沁带着得意地抬起下巴,“我有父王和母妃撑腰呢,还有太子哥哥,大哥哪里敢生我的气儿!” 孟十三端起茶碗,道出重中之重:“那也是世子真心疼你这个妹妹。” 飞明被指使到近处看陆罗到底是在盯着哪个府邸的贵女,到近处发现自家郡主不仅主动来找陆二公子盯着不放的小姐,而且还和那位小姐的关系好得不得了,他面上虽没有露出太多太大的情绪,心里却是小震惊了一把。 郡主与其他贵女相交,是有多挑剔,他一直跟在世子身边,自是知晓的,没想到这位孟大小姐不止能进得了郡主的眼,还得到郡主的真心相待。 也不知世子知不知晓此事儿? 飞明回到八宝亭,很快便将看到的听到的上禀。 李曜深听完飞明的耳语,亦是有些诧异,不过经上一季的桃花宴那一回,他对自家妹妹有些欣赏孟府大小姐之事,多少有些了解,是故这会儿的惊讶只是一闪而过。 “那最后一句真是孟大小姐说的?”他想再确认一下。 飞明肯定道:“真。” 李曜深闻言心情飞扬了起来,走到陆罗身旁去就直接说:“走,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豪气大方得让人以为他将会成为陆罗的大舅兄似的。 飞明无语:怪不得郡主总爱损世子两句,这世子的脑子转的就是与旁人不同! 李曜深想的也很简单,他和孟十三并不相熟,算是见过两三面,话儿都没怎么说,但人家孟大小姐就能凭着这浅薄的相熟程度,就能在妹妹跟前大说大实话儿! 敏敏喜欢时不时就损他一句,他不介意且随敏敏去,可不止是因着敏敏身后有父王母妃,以及太子堂弟撑腰,最主要的还是因着他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妹,哪里舍得回嘴。 这要是换成别人,胆敢损他一句,不管是儿郎还是女娘,他都得一脚踢过去,再让范召拿下治罪! 好歹他也是靖王世子,未来的靖王爷呢! 既然孟大小姐如此贤良,他瞧着陆小国舅虽是不学无术了一些,不过也没关系,跟他一样嘛,都是一辈子躺着也不愁荣华富贵的儿郎,虽则孟大小姐体弱,有陆小国舅此姻缘,想来是顶顶不错了。 左右陆府已经有陆森顶着门楣,再无需陆罗去光宗耀祖,等孟大小姐嫁进陆府,那这对小夫妻,就是一个继续五指不沾阳春水,一个继续当京城第一恶霸,同同富贵荣华一辈子。 他要报答孟大小姐为他说的一句话儿,那他就还孟大小姐不必发愁的安稳下半生! 耳畔突如其来传进李曜深的豪言壮语,陆罗免不得听得一愣:“见、见谁?” 他本还在远远盯着孟十三的同时,心里暗暗思量着要如何找机会靠近,才能不让孟十三反感,还有李照沁和孟美景,他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两大灯笼给支走,没想到真正的高人,就在他旁边啊! “当然是见你想见的人。”李曜深意味深长地往远处的一个四角亭的露台看去,“如何?去还是不去?” “去!”陆罗瞬间明了,答得大声了些,下一息觉得不妥,赶忙又把声音压下,“世子这般带着我去,会不会不太好?我刚才见郡主就有些不太高兴,现在郡主又在那边,如若见到世子带着我过去,会不会当场把我们赶出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可能 这个我们,很体贴自然地把他自己和李曜深包括进去。 听得李曜深一阵干咳:“……应、应该不会。” 说得好没底气儿。 陆罗没说什么,眼里却有怀疑的眸色。 “你这是什么眼神儿?本世子可是在帮你!”李曜深很不满意。 陆罗不置可否:“那走吧?世子?” “走!”李曜深带头走出八宝亭。 陆罗有些腼腆地跟上。 飞明和奈舍各自看着自家那不太靠谱的主子,总有一种自家公子待会儿就得倒霉之感。 两人默默地对了一眼,又默默地移开,赶紧跟上各自的主子。 项筝得到项照肯定的说词,即使即将来临,她还是把今日的荷花宴盼得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给盼来了。 踏入靖王府,走进水园,李照沁照例开宴,众贵女散开自由走动,她又开始盼陆罗的到来,等的过程中十分煎熬,但还是让她盼到了。 没有人知道,当她看到陆二公子的身影出现在水园园口之际,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故而当陆罗坐在八宝亭里四处张望之时,她也在某处水廊里痴痴地望着陆罗,心里希愣翼着陆罗是在找她。 但并没有。 当陆罗的目光落在另一处,并被定在那一处时,项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随后按压下内心的怒火,她顺着陆罗的视线看将过去,发现被陆罗盯着的那座四脚亭露台上,足足有三个女娘时,她又产生了疑惑。 那露台上除了颜华郡主,还有孟府两姐妹,他是在盯着谁? 孟美景年岁最小,与陆二公子相差了六岁,可这京城的老夫少妻都是遍地有,何况相差六岁也不差相差太多,说陆二公子是在盯着孟美景,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颜华郡主是郡主,本来是最没有可能的,然而今日陆二公子虽是跟着陆三小姐来的,进王府之后却是直接找的靖王世子。 据她所知,往日里陆二公子和靖王世子根本就没有往来,碰到面也就是打个招呼的关系,今日却十分反常地和靖王世子有说有笑,远远看去的融洽程度,犹如相交多年的挚友。 如此反常,莫不是陆二公子对颜华郡主有意,这才奔着事先讨好未来大舅兄的算盘,对靖王世子又热情又友好? 这也是有可能的。 最后是孟良辰……她觉得是三人之中最不可能的。 以孟大小姐那病弱的身子,还有三番两次和陆二公子对上,在陈楼那儿还手持鞭子鞭了陆二公子,陆二公子又不是有病,不可能会看上身子废还暴力的孟大小姐。 纵然孟大小姐那张脸确实生得极好。 好到同为女娘,她也会羡慕嫉妒的程度。 但光病弱这一条,孟大小姐就不可能进得了陆家门。 自个儿在心里分析完,项筝的目光开始在李照沁和孟美景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想看向她们谁更有可能是陆罗一直盯着看的人。 然而来回看了好半会儿,她也没能猜出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曜深带着陆罗大步走出八宝亭,直往孟十三三人所在的四角亭走。 项筝顿时瞪大了眼:“果然是颜华郡主!竟是连靖王世子都亲自牵红线了!殿下怎么还没来?不是说会和二殿下不同来为我助阵的么!” 采琴知晓自家小姐说的殿下,是指七皇子,可那是皇子,来不来的,她一介婢女如何知晓? 唯有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你去王府门口看看!”项筝没得到采琴的回答,恼火地斥令道,“要是殿下和二殿下没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诺。”采琴不敢说别的,只能应诺,转身往水廊外走。 项筝见状训道:“快点儿!磨磨蹭蹭的,想走到天黑啊!” “诺!”采琴马上跑起来。 离项筝主仆俩比较近的贵女之中就有楼烟,前面她没听到什么,毕竟项筝说话声很低,后面听到了,还是因着项筝突然对着婢女吼起来的缘故。 虽则没听到什么,不过项筝的视线一直跟着陆罗走,她还是早早就注意到了。 这会儿项筝这般恼怒,还是看到陆罗跟在李曜深身后走出八宝亭,直往孟美景所在的四角亭走去开始的,她多少能猜到项筝这样恼火,跟陆罗脱不了干系。 “小姐不是说要去找孟二小姐么?”跟着楼烟出来赴赏花宴的大丫鬟小芳,甚不解地看着楼烟杵在原地不动。 “先不去了,看看再说。”楼烟已经改了主意,还指给小芳看,“你看靖王世子和陆二公子,明显就是奔着美景那边去的,此时我若去,那小小的露台都挤不下了!” 小芳看去:“他们是要去找郡主?” “那不知道。”楼烟兴致勃勃,“得继续往下看才知道!” “小姐,孟二小姐现在看起来和孟大小姐的关系很是融洽。”小芳看到孟美景亲手拿了块芝麻酥给孟十三,孟十三也很自然地接过就吃。 楼烟听到这个就生气儿,哼声道:“可不是!本来我还邀美景跟我一起来参宴呢,以前都是我们一起来的靖王府,这回美景居然跟我说不能同我来了,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是跟她的阿姐一起来了!” 小芳听出醋味儿,偷笑道:“小姐总归是孟二小姐最好的手帕交呢,而和孟大小姐那是姐妹俩,各有各的亲近,小姐不必生气儿。” “我才没生气儿!”楼烟自然是知晓孟美景与她是真正的挚友,就是突然被冷落了,她不习惯不说,也确实是有些吃味儿,“我看项六小姐肯定要搞事情,待会机灵点儿,咱们随时准备过去,怎么着也不能让美景吃亏。” “诺。”小芳应下。 主仆俩偷偷摸摸地一会儿盯着项筝这头,一会儿看向孟美景那边,两双眼睛忙得不得了。 同时还得注意隐蔽,不能让谁发现她们在盯人,真真是又忙又紧张。 李照沁是第一个发现李曜深和陆罗齐齐往她们这边走来的,她纳闷道:“大哥又想干什么?怎么还把人给带过来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做交易 孟美景也有在注意着陆罗的动向,不必李照沁说,她就知道了,只是没作声。 孟十三则完全不在意八宝亭那边的状况,便也直至听到李照沁疑惑的声音,她才看将过去,果然看到李曜深和陆罗正往她们这边来。 她同样有些纳闷,不晓得这两人过来是想作何。 不过倒没有李照沁和孟美景那样紧张,只是略有好奇。 “你大哥和陆二公子很熟?”她问李照沁。 李照沁摇头:“才没有!也就碰到点个头而已,没有很熟。” 孟十三没有再问,心里直觉得陆罗今日来靖王府怕是没那么简单。 四角亭的露台开阔,三面的水廊都能尽收眼里,区别只在于近处看得尤为清楚,远处则看得模糊一些。 从陆罗进水园开始,他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引起诸位贵女在八宝亭周遭窃窃私语,都在猜测着他进园参宴是个什么意思。 甚至是,他到底是为谁而来。 连孟美景都这样问过她。 她哪儿晓得答案。 但从陆罗一出现,项筝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陆罗的身上,这一点儿倒是确确实实,连她都能感受到项筝看向陆罗时,那目光的灼热。 难不成今日陆罗会进靖王府,是和项筝有什么关系? 孟十三侧过脸,看到项筝只一人还站在原来的水廊处,却不见项筝的大丫鬟采琴,她示意宝珠走近:“你去看一下,项六小姐的婢女到哪里去了。” 这话让李照沁听到,她阻止道:“不必宝珠去,让音商去,很快就能知晓。” “好。”孟十三应下,这儿是靖王府,颜华郡主愿意让自己的婢女去找采琴,那当然更快,她没有道理不应。 音商领命一走,李照沁还想问孟十三为何要找项筝的婢女,只是李曜深已经带着陆罗走进四角亭,几大步就到了她们所在的露台。 她只好把已到嘴边的疑惑压下。 “敏敏!”李曜深一进露台,便温和地先唤了李照沁一声,随着走近,与李照沁耳语道,“给个面子。” 这句耳语,在露台的几人至少有一半能听到,都忍不住憋起笑来。 孟十三便是几人的其中一人,她不觉看了李曜深一眼,上回都没机会发现,这位靖王世子的脾性竟是这般有趣。 陆罗一进露台就不太敢直视孟十三,反是束手束脚了起来。 李曜深见状,只当陆罗是在贵女跟前有些拘束,才这般放不开,随后便热情地招呼着几人坐下。 也就是眼下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然李照沁就算想给自家兄长一个面子,也是给不了的。 毕竟再坦坦荡荡,须知男女大妨还是要遵守的。 如若不然,让几个嘴碎的钻了空子,明明清白得很,也得被传出几句绘声绘色的污秽不堪来。 届时清清白白的儿郎女娘,因来参加她的赏花宴而平白无故被污蔑,岂不气煞人也! 项筝远远见陆罗果真被李曜深带进李照沁所在的露台,且就和李照沁面对面坐着,她是气得差点儿就要咬碎一口银牙。 往水廊出口处望,又看不到采琴回来,她越发气恼,狠狠的一粉拳捶在水廊木制的栏杆上。 陆娉婷就在这时走了过来:“项六小姐作何这般恼火?真在意,主动上前去争取便是。” 此言听得项筝心上一咯噔,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不知何时离她这么近的陆娉婷:“说得好像陆三小姐主动上前,就能争取到太子殿下似的。” 项筝的反击无疑是直接踩到陆娉婷的痛脚:“你别忘了,你喜欢的人是我二叔!” “那又如何?你又做不得你二叔的主。”项筝心悦陆罗,对陆府那是十分上心,对陆府上上下下的了解,比陆娉婷也少不到哪儿去,自是知晓陆娉婷如今已和陆罗关系不睦。 至于为何不睦的缘由,好似是从陈楼之事发生以后开始的。 大抵是陆二公子恼怒眼前刁蛮任性的陆三小姐不分青红皂白,非得仗势欺辱孟大小姐那病殃子吧。 孟大小姐病弱,阖京皆知,陆二公子虽有恶霸之名,却从不会无端欺负女娘,陆三小姐在陈楼的那般欲致孟大小姐于死地的行径,必是惹到了陆二公子的底线。 如此之下,叔侄俩才翻了脸。 不过也因着尚还有陆森在,这翻脸也只是暗底里,明面上叔侄俩还是好好的。 若非她特意命人挖出来的内幕,她恐怕也是不知此内情的。 那这会儿,可就得被陆娉婷眼前这副自以为是为她好的嘴脸给诓骗了。 项筝一语中矢,令陆娉婷哑口无言。 陆娉婷近时都没打听到李寿的行踪,让她想在李寿出宫之际,假装偶遇下的机会都没有,又因着陆罗是真的不再理会她,她又恼又慌之余,不免就想从项筝这边入手。 故而今日来参宴,她便多加注意着项筝。 项筝那点儿心思人尽皆知,站在此处水廊又痴又呆又羞又恼的,她在后面的水廊看得清清楚楚。 原以为此番上前,定是能激起项筝的好胜心,带着一腔的怒火与不甘直接闯到孟十三所在的露台去,未曾想今日的项六小姐,倒是教她刮目相看! “我是做不了我二叔的主,可我父亲能!”陆娉婷搬出陆森,底气瞬间足足的,“二叔打小就是我父亲带大教大的,父亲说什么,二叔都会听!” 项筝闻言没有反驳,她所了解到的陆森陆罗两兄弟的感情,确实正如陆娉婷所言这般:“便是如此,陆大人又不会听你的。” “怎么不会?我是父亲唯一的嫡女,我说什么,父亲就算不全听,那也会当作参考的!”陆娉婷没有把话儿说得太满,她自知要是说得太过的话儿,项筝是不会相信的。 “参考?”项筝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不得不说,陆娉婷的此番言语,确实是让她有些动心了,“你的意见,陆大人当真会在乎,当真会参考一二?” “当真!”陆娉婷答得肯定,自信十足。 项筝见状又相信了两分:“那好!你我来做个交易如何?” 第三百七十八章 帮撮合 “什么交易?”陆娉婷来找项筝,可不是来做交易的,不过既是项筝提了,她顺着问一问亦无不可。 “互帮互助。”项筝转眼看向不远处四角亭露台里的陆罗,眼里尽是势在必得。 陆娉婷也看向那边的露台,想到她始终无法靠近的李寿,她没有犹豫,点头应下:“好。”?? 项筝立刻看向坐在陆罗对面的李照沁:“那今日你先帮帮我,来日你有什么需要我出手的,你尽管说。” “你想要我怎么做?”陆娉婷也没有昏了头就答应,她得先问一问项筝要她这会儿帮什么忙。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今日在这荷花宴上,我不想看到陆二公子和颜华郡主站在一块儿!”项筝的要求很直接,直接把她的心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陆娉婷暗暗松了口气儿,还以为项筝会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原来不过是要把陆罗和李照沁分开,别站在一处就行。 这个不难。 她应下了:“好。” 音商果如李照沁所言,出去找孟十三要找的采琴,没多久就找到了,回到四角亭露台。 “跟夭夭说说吧。”李照沁不关心什么采琴不采琴的,不过是孟十三想知道,她这才让音商去看看的。 “诺。”音商转过身就同孟十三一礼,“孟大小姐要找的采琴,眼下就在王府门口,奴婢让门房去问了一声,她说是在等人,具体谁,却是再问不出来。” 足够了。 也是个会办事儿的。 孟十三说要找采琴在哪儿,音商不仅得到采琴的踪迹,连采琴为何等在靖王府门口的原因都给问了出来。 “宝珠。”她示意宝珠赏。 宝珠得令,立刻上前将两颗拇指大的金珠子塞到音商手里。 音商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领赏,而是看了李照沁一眼。 李照沁笑:“还不快谢过夭夭的赏。” “奴婢谢孟大小姐赏。”音商欢喜地曲膝一礼,把俩金珠子收进袖兜里。 陆罗心眼一动,暗忖孟十三找采琴作何,采琴又是谁? 暗动之余,他拿手轻碰了下旁边坐着的李曜深。 李曜深瞧陆罗一眼,陆罗指了指音商,他看向音商,起先没转过脑子来,眼里有些茫然,再反应过来,他没好气儿地瞥了陆罗一眼。 这都不敢问! 想把美娇娘娶回家,竟是连个狗胆儿都没有! “敏敏,你身边何时多了一个叫采琴的丫鬟?”李曜深很有问话的机巧,全当是他这长兄关心妹妹,不免多注意一些妹妹身边侍候的人。 李照沁不疑有他,答道:“不是我身边的丫鬟,是项六小姐今日带来参宴的贴身婢女,与大哥无关,大哥就别瞎问了。” 搁在平日,兄长问这一句没什么,搁在这会儿,她还生着气儿呢,不免又拿话儿堵住兄长的嘴。 “好好,不瞎问。”李曜深拿手碰回陆罗,示意他帮着给问出来了。 而这一问,也让李曜深重新记起李珩要他帮今日这个忙的用意,他顿时又忍不住举目往池子各处的水廊望。 他对项筝是有点儿印象的,就是离得远,今日的女娘又都打扮得一样一样的,个个都跟朵盛开的花儿似的,一时半会儿找起来,还真有些找不出来。 陆罗在听到采琴是项筝的婢女时,他虽没有像李曜深那样举止明显地把园内扫了一圈,却也皱起了眉峰。 看来采琴在靖王府门口等的人应该是七皇子了。 他在今日陪着三侄女来王府之前,兄长就悄悄与他透了个底,说二皇子让人给兄长捎的口信,言道七皇子在今日或也会到靖王府来。 他问一定会到么,兄长说不一定,但有八九成会到。 八九成已经很高了,加上采琴受项筝之命到王府门口等,说明七皇子今日确定会到。 而七皇子来,无非就是给项筝撑腰来的。 李曜深没找到项筝,心说陆罗肯定能找到,回头正想问陆罗,没想到就看到陆罗一张俊脸沉得仿佛要滴墨,他一下子就不问了。 孟十三想知道采琴人在哪儿,主要也是想知道项筝作何一直盯着陆罗,此刻已然知晓采琴是到靖王府门口去等人了,她也有了她的猜想。 甚至孟美景也有。 本来李曜深和陆罗一到,五人围桌坐下,孟美景就不敢再乱说话儿,只一个劲儿地吃点心喝茶,不够了就让吉祥去拿好喝的饮子过来。 然而听到这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问孟十三:“阿姐觉得项六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李照沁听到也凑了过来:“对了,夭夭,你找采琴作何?”? “没作何。”孟十三先回答了李照沁,才又回答孟美景,“也就觉得今日的荷花宴,指不定不止陆二公子来,这后面或许还有谁会来。” 李曜深闻言立刻接话问道:“孟大小姐说还有谁会来?” 其实李珩在请他帮忙之时,有提过今日或许会来。 但他没当真。 李珩素来和靖王府不怎么亲近,都是面子上的往来,此番给请他吃酒让他帮忙,已经很让他意外,如若今日还来靖王府参加他妹妹的荷花宴,那可就稀罕了。 只是此时听孟十三如此言说,又有采琴到王府门口去等人,让他又不得不重新考量李珩在宝莱楼说要来可能性。 原本觉得不可能,不过是随口的一句场面话。 眼下倒是觉得十分有可能。 “世子说笑了,这我哪里晓得?”孟十三纵然心中有两个猜测,也是不可能真在这露台上说开的。 李曜深问完也自觉问得很是唐突,复又想到孟十三还在妹妹跟前说他好话儿呢,他却尽问这不靠谱的问题,瞬间就羞愧了。 羞愧之下,他把李珩让帮忙撮合陆罗与项筝之事给抛到九霄云外,再次燃起要把陆罗和孟十三牵到一块儿去的雄心壮志。 李曜深下一息就问陆罗:“陆二公子,你刚才不是说有话儿要跟孟大小姐说么,怎么坐这么久了还不问?” 陆罗一脸错愕,万万没想到转个眼的功夫,李曜深就当场把他给卖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撬墙角 李曜深看到陆罗的表情,恍然大悟道:“不必拘谨,这露台上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直言的。要是你觉得不方便,那我们可以让让地方……诶,敏敏你要拉我上哪儿去?我话儿还没说完……别推我,你别推我……” 李照沁恨不得把李曜深推到马厩去跟青风一块儿吃草去! 反正满脑都是草! 直拉到抄手游廊上,离孟十三所在的露台足有二十几步远,李照沁才松手,没再又拉又推着李曜深。 她满眼不善:“大哥是个什么意思?合着今日陆二公子会来,是大哥在搞的鬼?” 李曜深大喊冤枉:“不是!这怎么可能!” “那大哥刚才是在做什么?莫不是太子哥哥近日得罪你了,你才如此撬太子哥哥的墙角,纯心报复太子哥哥的?”李照沁说这话儿,眼神越发不善。 但凡下一句兄长也应个是,她马上进宫跟太子哥哥告状去! 李曜深被说懵了:“这与殿下有何干系?” 李照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曜深。 李曜深被如此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想到上一季李照沁办的桃花宴,那日太子堂弟凑巧也到王府来了:“……莫不是凑巧?” 此言没头没尾的,李照沁没听懂:“什么凑巧不凑巧?” “就是桃花宴那日,殿下约我吃酒,再来王府看青风,莫不是凑巧?”李曜深把话儿给说全乎了。 李照沁有点儿鄙夷地看着李曜深:“大哥,要说当日你没反应过来,那还说得过去,总归我也是没能在当下就反应过来,可事后再回想一二,诸多事实就摆在明面上了。如此浅显的道理,大哥怎么就没想到?就算从这件事儿中,大哥真没去多想,那大哥就不曾想过,从前任我再怎么邀请太子哥哥来参加我的赏花宴,太子哥哥总有诸多理由推脱于我,那日却是不请自来!大哥说说,还能是凑巧?” 有道理。 太子堂弟可不常请他吃酒,仔细想起来,每回请他吃酒都是奔着事儿来的。 至于事大事小,左右也无需他解决,他最多算是过河拆桥的那座桥! 这个他起先不知晓,后来渐渐心知肚明,也不介意。 总归君是君,臣是臣,能给未来的天下之主当桥使,他觉得没什么,甚至太子堂弟能用得上他,他还挺高兴的。 如此一深究,那桃花宴当日绝然不是凑巧。 这怎么可能还能是凑巧! 李曜深的脑子在这会儿终于彻底转了过来,转了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望向孟十三所在的露台。 他目光落在陆罗的侧脸上,一脸绝望。 李照沁同同望去:“大哥就祈求今日之事,别让太子哥哥知道吧。” 李曜深有气无力:“要是知道了……” 李照沁拍拍李曜深的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曜深更绝望了。 若真如妹妹所言,太子堂弟对孟大小姐这位外家大表妹是认真的,当真是起了要把孟大小姐娶回东宫当太子妃的心思的,那他今日一心想要给孟大小姐牵红线,红线的另一端还不是太子堂弟……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儿。 要完。 要完之前,李曜深不忘垂头挣扎:“可那日过后,我也是问过殿下的,殿下说并无他意。” “大哥信?”李照沁反问。 李曜深反问回去:“敏敏不信?” 涉及到信任的问题,兄妹俩都很慎重,毕竟对方不仅和他们是堂兄弟,更是东宫储君。 双双沉默了一会儿。 刚刚背刺过李寿的李曜深为表忠心耿耿,他先表态:“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只要是殿下说的,我都信!” 李照沁不甘示弱,紧跟着表态:“我也一样!只要是太子哥哥说的,我也都信!” “那今日之事,敏敏得帮大哥保密。”李曜深还是觉得不能完。 李照沁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哥以为今日之事能瞒得过太子哥哥?” “那依敏敏看……” “不足大哥补救一二吧。” “如何补救?”李曜深双眼一亮,还能补救就好! 李照沁往陆罗指了指:“可不能再让陆二公子往夭夭身边凑了。” 这个容易! 李曜深信心十足地往回走。 陆娉婷答应和项筝互帮互助,自然是要行动的。 只是她刚往孟十三那边走,便远远看到李照沁把李曜深拉出露台,推出四角亭,兄妹俩站得远远的说着话儿。 她愉悦地弯起嘴角:“项六小姐瞧。” 项筝不必陆娉婷提醒,她也早瞧到了:“既是如此,那郡主不必了,还有孟家姐妹。” “还要引孟家姐妹出来?”陆娉婷现在有点儿悚孟十三,当然同时她也是相当愤恨孟十三。 她是想要孟十三不好过没错,可要靠近孟十三,以以往的经验来看,她总觉得还没走过去,她的眼皮就要开始跳灾了。 项筝听出陆娉婷言语中的忌惮,稀奇道:“怎么?你不敢?” 陆娉婷板起脸:“项六小姐莫要胡言,左右项六小姐就是想要个和我二叔独处的机会,我把二叔引过来,让你和二叔有个机会好好说说话儿,那不就是行了。” 项筝同意:“如此也行。” 正如陆娉婷说的,她今日就是想要一个和陆二公子独处,好让她把满腔的情意,当面诉说给陆二公子听,让陆二公子明白她的一片真心就行。 “那你等着。”陆娉婷刚才没抬成的脚又抬了起来,径直往孟十三所在的四角亭走去。 陆罗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真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他被孟美景盯得脸上都要烧起来了! 孟十三扯了扯孟美景的袖口,示意孟美景别这么盯着陆罗看。 孟美景这才不情不愿地移开眼,也没彻底移开,余光仍旧全放在陆罗身上。 要是这位陆二公子敢乱动一下,敢对长姐胡来,她立马在第一时间冲上去,让这个所谓京城第一恶霸好看! 至于如何个好看法,她还没想到。 她身上也没带什么能教训人的物什,要让陆小国舅好看,需得好好想想。 第三百八十章 强拉离 孟美景默默苦恼于如何让陆罗好看,孟十三则已经对陆罗开门见山地问道:“世子说陆二公子有话儿要同我说。” “是……”陆罗点头,点完头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陆二公子是否想说关于那古物之事?”孟十三见陆罗出奇地吞吞吐吐,遂主动猜了个。 陆罗现在的脑子里,尽是一团乱麻,孟十三给了话头,他赶紧就往下接:“是!想问问孟大小姐可否满意?” 古物? 什么古物? 孟美景疑惑地看回孟十三,孟十三没理会她,她余光又尽数落在陆罗身上。 长姐是她长姐,她什么时候都能问,眼下不是问的时候,还是盯着眼前此恶霸要紧! “满意。”孟十三不可能会不满意,本来就是他帮她的忙,“多谢陆二公子。” 那晚是让奈舍帮着转达她的谢意,不管奈舍有无转达,这会儿她当面再谢一回,总是没错的。 陆罗没错过孟美景此疑惑的一眼,也不是他想注意孟美景,主要是孟美景实在是盯他盯得紧,别以为好似看向别处,就能诓过他! 现在见孟美景眼里有疑问,他立刻就明白关于红花瓷小碗,孟十三定是尚未告知孟美景,也就是说他帮了姐姐,妹妹却不知道。 这就怪不得妹妹对他多有防备了。 陆罗决定自个儿拿出来说说,怎么着也得让未来小姨子知道知道,他这个未来姐夫是很对她长姐好的:“孟大小姐客气了,瑶儿那会儿和我一说,我觉得力所能及,当即就应了下来。能顺利拿到孟大小姐想要的古物,也算幸不辱命。” 孟美景眨眨眼,没想到此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回头得看看长姐。 “陆二公子言重了。”其实就算陆罗不帮忙,孟十三想要拿到时兰溪手中的红花瓷小碗,也是能拿到的,“是良辰有幸,得陆二公子援手。” 孟美景又眨眨眼,听起来长姐对陆小国舅还挺友好。 莫非雀仙楼与陈楼之事,都已成为过去,长姐和陆二公子握手言和了? 刚眨完眼,孟美景就看到李曜深回来了。 “陆二公子,我带你四处去逛逛吧,总坐在这里甚是无趣。”李曜深人未到声先到。 成功把刚刚想起来要说点儿什么的陆罗给打断了,他脸色不太好地看向李曜深。 李曜深已经理清了头绪,深知紧要任务是什么,把大小王分得清清楚楚。 故而再回到四角亭露台,就算这会儿明确感受到陆罗对他中途插进来捣乱,让陆罗无法和孟十三再继续聊下去,他也望望天望望地,全然当不知道。 “世子,我想再坐……” “走走走!这水园里还有许多景色,你都没看过呢!” 李曜深拉起陆罗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架起陆罗就走。 陆罗是纨绔子弟,他也是富贵闲人,两人正经论起来,也就他在身份强陆罗一些,至于其他的,那叫一个旗鼓相当! 陆罗一开口,他便知陆罗想说什么。 可他既是受命来带陆罗走的,不能再让陆罗和孟十三坐在一块儿培养感情,又怎么可能任由陆罗说出想再坐会儿的要求。 这要求搁在此前尚可,搁在这会儿实在是太无理了。 他不能答应! 必须走! 孟美景目送着陆罗被李曜深强行带走,眼里的疑问更多了,她悄悄往孟十三耳旁说:“阿姐,这靖王世子与陆二公子在今日之前,关系有这么好么?” 孟十三实话实说:“据我了解,没有。” “据我了解,也没有!”孟美景学着孟十三说。 终归姐妹俩也不能确定,李曜深和陆罗之间在此前有没有一些往来,是众人所不知道不清楚的,故而都得加上个据我了解。 陆娉婷走到半道,脚步又停住了。 “小姐,世子把二老爷给带出来了!”酥萃看到的第一时间,就禀给陆娉婷知晓。 陆娉婷有眼睛,自个儿也看到了:“倒是省得我去费口舌了。” “小姐是有大福气的,自然想什么成什么,都不必小姐费神儿!”酥萃专挑陆娉婷爱听的。 陆娉婷一听,果真眉开眼笑:“就你会说话儿。” “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酥萃也跟着笑。 “既然二叔都被世子给带出露台了,那我就不过去了。那病殃子的的脸,我不想看见,见了晦气!”陆娉婷转身,往李曜深拉着陆罗去往的方向走,“还得把二叔引到项六小姐那边去才行。” 酥萃跟着转入另一条水廊:“小姐真的觉得项六小姐能帮到小姐?” “不晓得,不过有人帮,总比没有的强。”陆娉婷也不太信任项筝的能力,然而她现在也是没法子,属于有点儿病急乱投医了。 再者,项筝好歹也是七皇子的表妹,太子殿下又素来对残疾的七皇子,比对其他皇子要多宽容两分。 这两分,说不定就是她的机会。 “不是还有老爷么?”酥萃问。 陆娉婷哼声道:“父亲是同意我嫁入东宫,可也只是同意而已!父亲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帮过我!” 时间短,她或许瞧不出来,可时日一长,她再愚笨,也能瞧出些许端倪! 连父亲都靠不住了,二叔也因她有杀病殃子之心,恼怒之下说不会再管她。 真正能帮到她的父亲和二叔都不帮她了,剩下的家里人,她母亲和祖母都帮不到她,祖父若愿意帮,倒是能帮到她,可祖父却说皇后姑母和她父亲二叔,都是祖父的手心手背,那都是肉,不能偏帮,是故她也是指望不上祖父的。 如此这般,她只能靠她自己了! 酥萃见陆娉婷满脸的不高兴,她赶紧闭上嘴,不敢再开口,生怕接下来有一个字说得不合小姐的心意,她就得挨巴掌。 李曜深强行拉着陆罗离开,李照沁回到四角亭露台,和孟十三孟美景又坐在一起。 孟美景很好奇李曜深会把陆罗带到哪儿去,便一直望啊望的,没想到望到了陆娉婷的身影:“阿姐,怎么陆三小姐也跟着去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半道截 “跟去哪儿?”孟十三顾着和李照沁说话儿,没去注意李曜深和陆罗的去向,听孟美景这么一说,她随口就一问。 孟美景抬手给孟十三指:“跟在世子和陆二公子身后!” 她回答的同时,不忘偷偷瞄了李照沁一眼。 她现在是不太害怕颜华郡主了,可仍旧不敢太放肆,至少无法像长姐那样,全然把郡主当一般的贵女,那样轻松惬意地谈天说地。 故而要知道郡主听到这话儿是什么反应,她也只敢偷瞄。 李照沁原是对孟美景的话儿不在意,后面听到陆娉婷跟在李曜深和陆罗身后,她才在意起来,顺着孟美景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她也生出疑惑:“看陆三小姐的行径,怎么像是偷偷摸摸的?” “按理说,陆二公子是陆三小姐的二叔,无需这般偷偷摸摸。”孟十三看似只是回答了李照沁的疑问,实则也是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会不会是去找的陆二公子?”孟美景尽量往正常的方面猜。 孟十三反问:“你觉得是?” 要是觉得是,她刚才就不会特意说出来,还特意指给长姐和郡主看了。 孟美景闷着不吭声。 李照沁闻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去瞧瞧!” 陆娉婷想打谁的主意都可以,甚至是太子哥哥的主意都可以,但想打她兄长的主意就不行! 兄长不比太子哥哥睿智,陆娉婷那假模假样的迷惑不了太子哥哥,她兄长却是没有太子哥哥的火眼金睛,她得保护好兄长,万不能让兄长着了陆娉婷的道! 李照沁回来没坐多久,又快步出了露台,往李曜深带着陆罗随意逛逛的另一边水廊去。 孟美景目送着李照沁的背影:“阿姐,郡主这样紧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孟十三正气凛然道:“能误会什么?敏敏最是正直的人,真误会了什么,解开也就好了。” “那陆三小姐不会倒霉么?”孟美景眨了眨眼。 “人家陆府的小姐,用得着你操心?”孟十三瞧着孟美景喝的饮子不错,也让宝珠给倒了一杯。 “嘻嘻,用不着。”孟美景想到陆罗刚刚提到的古物,“阿姐,陆二公子说的那个古物是……” “就是上回在宝莱楼里,瑶儿提到的可以帮我的那个忙。”孟十三没隐瞒,不过到底是在靖王府,不是在自家府里,她没有直接提及时兰溪的名讳。 孟美景记得宝莱楼的那一聚,孟十三如此一提姜子瑶,她立刻就想了起来:“哦!那个小老儿的传家宝!那陆二公子岂不是从时……手里抢过来的?” 嘴快到半道,想到长姐也没道出时兰溪的名讳,定然是在外不好直接提,她赶紧又刹住了,没把名讳说全。 孟十三伸出手指点了点孟美景的额头:“机灵鬼。” 孟美景被孟十三此亲昵之举暖到了,嘿嘿傻笑起来。 李曜深和陆罗越逛越靠近园口,陆娉婷怕李曜深一个头脑发热,就把她二叔给带出水园,那她答应项筝的事情,可就黄了! 不禁提起裙摆,走得更快了。 未料李照沁从边上的抄手游廊顺着水廊冲过来,在半道把她拦住了。 陆娉婷看着明显就是来堵她路的李照沁,不解地问道:“郡主这是作何?” “没作何,就是老找不到项六小姐,反倒是看到了陆三小姐,便想来问问,陆三小姐可知项六小姐在哪里赏荷?”李照沁早备好说词,陆娉婷一问,她立马说得顺畅又合理。 往前的四季赏花宴,项筝和时兰溪总会时刻跟在李照沁身边,跟左右护法似的。 今日荷花宴,时兰溪托病没来,项筝倒是来了,却反常地没亦步亦趋地跟着李照沁,李照沁反过来找项筝,一时没找到,先遇到她,便来问问她,倒也合理。 这般想着,陆娉婷也没生疑,觉得李照沁就是来问问项筝的去处的,并非有意拦她的路。 可项筝还等着她把她二叔给带到项筝那边去,好让两人独处一会儿呢,她如何能如实说出项筝在哪一处。 便只能撒谎了。 “我也没多注意,只是不久前好像在那边看到过项六小姐,不如郡主到那边找找。”陆娉婷边说边指了个方向,那个方向和项筝真正所在的位置,完全是个反方向。 如此一来,李照沁就一时半刻找不到项筝,等她把二叔找来和项筝会一会,李照沁去了反方向,便不会搅乱她的撮合了。 李照沁往水园深处看去,那边除了抄手游廊,就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是水园唯一的一处水廊没建到底的角落。 那个角落有些隐蔽,寻常都不会有人过去。 “那就怪了,她去那边做什么?”李照沁嘟囔道。 “郡主去看看便知。”陆娉婷还急着去追陆罗,迅速搭个腔提脚就要绕过李照沁。 李照沁却眼疾手快地拉住陆娉婷,把陆娉婷拉着走:“那边甚少有人去,我一个人害怕,便有劳陆三小姐陪本郡主去看看吧。” 水园是靖王府的园子,李照沁是靖王府的郡主,哪儿有主人在自家园子里逛,大白天还说害怕的? 还硬拉着她这个来参宴的客人壮胆儿? 真到害怕的地步,难道不是应该去找王府的下人去看看就行的么? 陆娉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以置于被李照沁拉着往回走了一小段,还没完全回过神儿,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疑问塞满脑子的同时,她又想到李照沁是连本郡主三个字都给搬了出来,想来是不容她拒绝的。 她不过是一个贵女,李照沁却是有封号有品级有封地的郡主,若她强硬拒绝,得罪狠了李照沁,认真起来,她是要吃罪的。 她不能这般冒然行事儿。 既是不能,那便只能顺着走了。 李照沁才不理会陆娉婷脸上是什么表情,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左右她就是要把陆娉婷截住带离,离兄长越远越好! 她绝不能让陆娉婷这个一肚子坏水的京城第一贵女,有机会去诱骗她那单纯的兄长!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变了脸 项筝远远看到陆娉婷就要追到陆罗,把陆罗带到她跟前来了,正开心着呢,岂料半道杀出个李照沁,硬生生把陆娉婷截住往回带,直往水园深处去了! 怎么回事儿? 采琴还没回来,她是想差个人去问问陆娉婷到底怎么回事儿都没法子! 项筝顿时都快气冒烟了。 孟十三和孟美景今日来,纯纯就是来赏荷花的。 姐妹俩坐在仅有她们两人的露台上,赏花赏鱼赏风景,吃吃喝喝得不亦乐呼,说着说着又说回李照沁身上。 特别是孟美景在看到李照沁把先是一脸懵,后是一脸黑的陆娉婷强行往水园深处的那片草地上拉的时候,她简直笑趴了。 笑着笑着,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好眼熟:“阿姐觉不觉得世子拉走陆二公子,和郡主拉走陆三小姐,这前后两个场面有些相似?” “何止相似。”孟十三到这会儿了,已然觉得陆罗今日会来靖王府,肯定不是凑巧。 但要说因何而来,却还说不准。 许是和项筝有关,许是和采琴去等的人有关。 “回来了!”孟美景见李照沁和陆娉婷的身影看不到了,转头就看往园口,没想到就看到采琴回来了。 孟十三闻言侧脸,往园口看。 采琴满脸高兴地小跑着,一路跑过抄手游廊,跑过她们所在的四角亭露台,往水园另一边的水廊跑去。 她们的视线跟着采琴,跟到被水廊中间的敞轩挡住,再看不到采琴的身影,她们才收回目光。 “瞧那兴奋的样子,肯定是等到了想等的人了。”孟美景又看回园口,“也没跟着进水园?难道不是来水园的?” “倘若不是个贵女,是跟陆二公子一样的公子,也不太好来。”孟十三微微垂下睫毛,“至少,不能直接来。” “那要怎么来?”孟美景自个儿没想到怎么个不直接法,立刻不耻下问。 孟十三满园找了找,在离园口数丈之外的水廊口找到李曜深,以下巴给孟美景指了指:“要那么来。” 孟美景顺着看将过来,看到李曜深和陆罗,马上明白了:“哦。” 尾音拖个老长。 话音刚落,像是印证孟十三的话儿似的,园口进来一个王府的下人,左张右望的,望到李曜深,赶紧就跑了过去,同李曜深禀报什么。 随后,李曜深和陆罗说了几句,竟是一个人走了。 陆罗被留在原地。 “阿姐,世子是不是接人去了?”孟美景睁大了双眼,眼里闪着看热闹的光芒。 孟十三点点头:“十有八九。” “那阿姐觉得会是谁?” “七殿下吧。” 听到十有八九是李璁要来,孟美景一下子变了脸,都不说话儿了。 孟美景在只剩姐妹两人的时候,都是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停,孟十三只负责听,偶尔应个几句,孟美景突然安静下来,孟十三不禁看向孟美景。 这一看,她才发现她这个便宜妹妹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想到刚刚她提到的李璁,孟十三没直接问孟美景,而是抬头看向吉祥。 吉祥此刻的脸色也是不太好,而更多的是担心。 孟十三可以看得出来,吉祥是在担心孟美景,她转回视线,也没拐弯儿,直接就问:“怎么了?我一提七殿下,你的脸色就这么难看?” “没、没什么。”孟美景垂着脑袋,埋着脸,支支吾吾地否认。 孟十三看向吉祥:“你来说。” 吉祥哪里敢越过孟美景,擅自和孟十三说,但孟十三的命令,她又不敢不听,故而她只能跪下:“大小姐,奴婢也不知晓……” “你敢骗我?”孟十三一眼就识破吉祥的谎言,板起脸冷声说道,“那你可知对我撒谎的下场?”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吉祥吓得连磕三个头,磕得实诚,砰砰砰作响。 孟美景听着吉祥的磕头声,听得心口上也跟着怦怦怦跳:“阿姐,这不关吉祥的事儿……” 她声低如蚊。 孟十三若不是近在孟美景的身旁,耳力又甚佳,还真听不清这蚊子的叫声:“说明白。” 孟美景没吭声。 “你是得罪过七殿下?故而一听到七殿下要来,你就害怕了?”孟十三猜道。 孟美景摇头:“阿姐,那是七殿下,再如何,我也不敢得罪。” 孟十三又猜道:“那是你做什么事情让七殿下误会了?” 孟美景又摇头:“皇子之尊,我都见见的机会都甚少,偶然见到,也不敢近前,近了前,更是动都不敢乱动的。” 孟十三搁下手里的玫瑰糕:“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孟美景又不吭声了。 宝珠走到吉祥身边蹲下,和吉祥耳语道:“二小姐不说,肯定是说不出口,你知道你还不快帮二小姐说出来?” 吉祥动也没动。 宝珠继续说:“看二小姐这个样子,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二小姐受了委屈的,以前小姐不知道便罢,现在小姐都问了,那肯定是能帮二小姐讨回公道的!” 吉祥迟疑地看了宝珠一眼。 “你好好想一想!”宝珠说完这最后一句,就起身走回孟十三身后侧安静地站着。 孟十三全程知道宝珠的动作,也全程任由宝珠动作。 孟美景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委屈和害怕当中,倒是没察觉到宝珠的动作。 吉祥想了又想,咬着下唇犹豫了再犹豫,乍然做了决定,向着孟美景磕头:“小姐,奴婢忍不了,就让奴婢跟大小姐说吧!” “吉祥!”孟美景猛地回头,“不准说!” “看来是真得罪七殿下狠了,才如此惧怕。”孟十三起身往四角亭外走。 孟美景一愣,起身追上:“阿姐!阿姐你要去哪儿?” “既然你不敢说,那我问问七殿下去。”孟十三说道。 孟美景一听吓坏了,三大步跑到孟十三前头去,双手撑开拦住孟十三:“阿姐!” 孟十三挑眉:“怎么?现如今我想和谁说话儿,还得经过你的同意?” “不是阿姐……” “那就让开!” 孟美景被孟十三喝斥得浑身一僵。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七到了 宝珠跟过来,吉祥自然也爬起身跟了过来。 刚近前就听到孟十三是动了真怒的,吉祥扑在孟十三脚边再次跪了下去:“大小姐,奴婢说!” “吉祥!”一听到吉祥要说,孟美景又是一声喝斥。 吉祥这回却是坚持到底:“小姐,如若那件事儿重提,老爷和太太都护不住小姐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也不会为了小姐而去得罪淑妃娘娘,大老爷大太太和大公子更不会!现在大小姐问到,小姐就不要再隐瞒了!” 连淑妃都牵扯到了? 看来事情不小。 好在吉祥知晓分寸,说话声压得很低,也就亭内她们听得清楚。 离她们最近的那个四角亭里,有三位贵女看到吉祥跪在地上,倒是往这边探了探头,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太过好事儿地过来瞧。 孟十三明眸微凝:“宝珠,把吉祥拉起来。” 姐妹俩重新在露台上坐下,宝珠和吉祥被孟十三指使到亭口守着,有谁靠近,都得及时报一声。 露台这边临水,水底藏不了人,水面最近的水廊也有两丈远,她们说话儿注意着些,把声音压低,不会有谁听到。 “阿姐……”孟美景迟疑地唤了声,她既觉得吉祥说得对,可又觉得真到那个地步,长姐也不能如何。 孟十三面无表情地问道:“说,还是不说?” 孟美景见孟十三这个疏离的模样,她眼眶一下子热了起来:“……说,阿姐别生气儿,我说。” 楼烟一直关注着孟美景所在的四角亭露台,看到吉祥都跪下了,她险些就要冲出水廊,往那边去。 好在看到宝珠很快就把吉祥搀起身,她才忍下了冲动。 “这孟大小姐是不是欺负美景了?”楼烟问小芳。 小芳哪里知道:“应该没有吧?” 楼烟有点儿不放心:“现在的美景可不是现在的孟大小姐的对手。” “那小姐现在要过去么?”小芳觉得真要担心,那就过去看看。 楼烟伸长了脖子望了会儿,犹犹豫豫地说道:“现在都坐下了,且再看看?” 小芳自然是只有听命的份儿:“那就再看看。” 李曜深一走,陆罗就寻思着要怎么走回孟十三在的那个四角亭露台,寻思来寻思去,都没找到一个好由头。 把奈舍都看着急了:“公子,您就随意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孟大小姐那边了,这不就行了?” “太明显了。”陆罗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那边了,“这样做的话儿,对她的名声不太好。” 奈舍稀罕:“往前公子接近女娘,可从没想过什么名声不名声,您的名声,她们的名声,都没想过。” 陆罗狠狠瞪向奈舍:“那能一样么?往前本公子也没动过真格的,现在本公子动真格了,想要娶妻了,自然是要方方面面考虑到的!” “那大老爷不是要公子和项六小姐见个面,好好聊一聊么?公子怎么尽把心思放在孟大小姐身上?”奈舍一半是纳闷,一半是提醒。 陆罗撇嘴:“大哥只是让我来应付应付,又不会真的勉强我,反正我来了就是,见不见项筝,那就是我的自由了,谁也管不着。” 说话间,李曜深带着李璁进入水园。 “公子,七殿下也来了!”奈舍第一时间看到,立马禀报。 “哦?”陆罗回头看,果然看到轮椅上的李璁,“还真来了。” 李璁依旧被峰回推着,李曜深跟在旁边边走边介绍着景色。 说是介绍景色,其实也就是找找话儿说。 李璁身为皇子,住宅在皇宫里,随处可见雕梁画栋、百花齐放,不管是建筑规制,还是风光景色,都比王府高上不少。 靖王管着宗人府,今日非休沐日,不在王府内。 故而李璁例行去见过靖王妃之后,就由李曜深接过手招待。 本来李曜深是想着把李璁往别处带的,靖王府虽然比不得皇宫大内,却也是亭台楼阁、山水花草应有尽有,并不打算把李璁往水园引的。 奈何李璁一开口就是:“伯涣堂兄,我许久未见颜华堂姐了,不知堂姐现今何处?” 真是明知故问。 李曜深好脾气儿地回道:“今日是敏敏在水园举办荷花宴,宴请了不少贵女呢。” 贵女多,就别去了。 李璁却似是没听出李曜深的弦外之音,高兴道:“那正好,我也去凑凑热闹!” “七殿下想去?”李曜深不太想再带着李璁进水园。 “想去!”李璁重重地点头,脸上露出灿烂明媚的笑容。 推托不掉,于是就来了。 然后在再次走进水园之后,李曜深下意识地举目四望,在没望到李照沁的身影之后,他心里是既松了口气儿,又奇怪妹妹到哪儿去了。 按理说作为宴会的主人,妹妹应该一直在水园里的。 怎么这会儿不见人影? “伯涣堂兄在找什么?”李璁天真烂漫地问道,问着的同时,他也跟着四处望,“咦?那不是陆二公子么?” 李曜深也看着了陆罗:“正是陆二公子。” “我行动不便,自来甚少出宫,没想到今日出宫到皇叔府上来,不仅正巧碰上颜华堂姐办的荷花宴,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贵女,还能在此遇到陆二公子!”李璁说得很是兴奋,兴奋到脸都红扑扑的。 李曜深看着如此阳光的李璁,默默地佩服。 如若是他摔断了腿儿,成了残疾,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过日子,任身份再尊贵,他光是郁闷就得郁闷死。 母妃说得对,七殿下今年才十一岁,实在还是个少年,许多事情都还不是很清楚,他无论如何都得多照应着些。 想罢,李曜深一扫他又把儿郎往水园里带,一旦遇到妹妹又得被妹妹瞪眼的小心翼翼,大大方方地引着李璁往陆罗那边走:“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七殿下高兴,那咱们就过去跟陆二公子说说话儿!” “好啊。”李璁笑眯眯的,他正有此意。 显然宴会都开始有些时辰了,结果陆二公子还是一个人站在离园口不远的水廊里,也没见到筝表妹在陆二公子旁边。 第三百八十四章 对评价 如此情况,就算伯涣堂兄不说,他是得过去找找机会,看如何把筝表妹和陆二公子引到一处,好好地撮合一番。 眼下伯涣堂兄开了口,倒省了他再主动开口。 陆罗和李璁,就跟他和李曜深一样,平日里都没有什么往来,且因着李璁的腿疾,长年坐在轮椅里,基本很少出宫,即便出宫,他也没有遇到李璁的机会。 故而,比起李曜深,他见过李璁的次数,更是三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其实莫说陆罗了,饶是李曜深和李璁是堂兄弟,两人一年到头也甚少能见到面。 要说熟悉,那肯定是人家堂兄弟比较熟悉,故而人家兄弟俩边走边说边赏花,陆罗觉得很正常,在看到他们向着他这边走过来之后,他便想着让出地方,往别处逛逛。 岂料他刚转个身,就被李曜深喊住:“陆二公子留步!” 陆罗顿住脚步,重新转回身来,看到李曜深和李璁已经离他很近。 到了近前,他向李璁行礼:“七殿下。” “陆二公子,今日能在王府见到陆二公子,我虽有些意外,却甚是高兴。”李璁传达了善意。 李曜深闻言,再看李璁,眼神儿更温柔慈爱了。 陆罗早就听闻了李璁是心有朝阳的金乌皇子,以前虽是见过李璁,他却不曾真正如此时此刻这般,近距离地与李璁搭上话儿。 眼下初次,李璁坐在轮椅上,离他的距离不远不近,恰恰好掌握在李璁不必抬头,就能与他平视对话毫不费劲的距离。 可见七殿下身后的这位侍卫在推轮椅上面,已经推得很有经验。 连仅仅是身边的侍卫,也得经过一番习惯契合的过程,才慢慢掌握到这般恰当的分寸,那么七殿下本人,从九岁摔成残疾到今年十一岁,想来在这两年里,七殿下付出许多努力,才能做到满眼的灿烂。 “能让七殿下高兴,实乃罗的荣幸。”陆罗笑得爽朗,一双狐狸精眼里妩媚之中带着碎碎的光,看起来明媚极了。 李璁有一瞬间的晃眼,心里想着怨不得筝表妹对这位陆二公子穷追猛打,托各种关系就是要嫁进陆府,成为京城第一恶霸的妻子。 犹记得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话儿时,他还觉得项筝就是被项府被他母妃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什么烂人都敢嫁。 可直到这会儿,和陆罗面对面,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陆罗,他才知道若非陆小国舅名声差了些,年纪也才十六岁,那光这么一双真正灿烂极了的眸子,便能把阖京女娘的心魂给迷掉大半。 李曜深的感受和李璁差不离,但没李璁那样光在心里暗暗想着,他是直接就拍上陆罗的肩膀:“啧啧!我算是明白了,敏敏曾和我说过的对你的那些评价了。” “颜华堂姐说了陆二公子什么?”李璁立刻问。 “郡主是如何评价我的?”陆罗想到李照沁和孟十三走得很近,两人很是交好,他不禁也在意起李照沁对他的评价来。 有时候手帕交的耳边风,并不亚于枕边人的枕边风,甚至比枕边风还要厉害。 往前他倒是不在意,因着也影响不到孟十三,然而眼下李照沁却是能影响到他在意的她了,他便不得不在意李照沁对他的评价了。 李曜深也没藏着掖着,他很快把李照沁曾对他说过的对陆罗的评价,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转述了出来:“敏敏说,陆二公子虽有着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头,但出身不错,生得不错,也就是如今年岁不大,待过两年,都不必到及冠之年,必有女娘请官谋踏破陆府的门槛。” “评价如此之高,颜华堂姐这是……”李璁产生了其他的联想。 李曜深初次到李照沁对陆罗的这番评价,第一时间也是有过和李璁一模一样的联想,故而此时一听到就打断李璁的话头,他就知道李璁在想些什么,立刻打断道:“没有没有。” 李璁促狭地笑:“真没有?” “不瞒七殿下,我也有过和七殿下一样的想法,当面就问了敏敏。”李曜深边解释边瞧了眼陆罗,发现陆罗好像在想什么想得入神儿。 “那颜华堂姐是如何说的?”李璁也看了眼神游天外的陆罗。 李曜深道:“敏敏说,那番评价也不是她说的,更不是她通过了解陆二公子本人得来的,而是贵女圈里,都是这么传的。” “都是这么传的啊。”李璁像是一个发现新奇天地的顽童,瞥着陆罗含着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陆罗也在这会儿回过神儿:“那世子的意思是,现在那些女娘,个个都是这么想我的?” 他说着把散布在水园各处水廊上有说有笑,赏花赏鱼赏得甚是开怀的众贵女扫了一圈。 李曜深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自己的妹妹说的话儿,他作为长兄,那是绝对十足十相信的。 “我也这么觉得。”李璁表态,“颜华堂姐说的话儿,自来非空穴来风,都是有依有据的,既是颜华堂姐亲口所言,那绝然作不了假。” 陆罗闻言,点了点头,却是说不出话儿来。 “怎么?这样的评价,陆二公子不满意啊?”李曜深问完又说了下自己的意见,“这可不算糟糕的评价,相反的,我觉得此评价还是挺高的。至少从侧面证实,陆二公子个人的魅力,甚高啊。” “指不定现在就有不少府邸的小姐,正偷偷思慕陆二公子呢。”李璁同意李曜深的说法,到底对于豪门世族的子弟而言,纨绔子弟多的是,不算什么。 有个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头,他了解过这个名头,陆罗在外虽是横行霸道了些,也教训过不少人,欺负过不少人,却极少对女娘出手。 而且那些被陆罗揍过的人,也只有少部分是无辜的,大部分都是活该被打。 他也就是得知项筝心悦陆罗,一心想要嫁给陆罗之后,才去做的一些了解,想来那些真对陆罗有意的闺阁女娘,必然也做过调查。 深知陆罗也就是比纨绔子弟再纨绔一些罢。 第三百八十五章 走飞快 陆罗在京城的恶霸行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一笔笔都摊在金乌之下,打人阴人欺人都光明正大得很,诟病一二可以,大恶算不上。 到底这里可是天下脚下,大小人物遍地走,真正的大恶那是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大家都生长在皇城根下,大抵有些贵女和生在皇宫之内的他想的一样,所谓恶霸的陆罗,至少比那些没有此名头,私底下却干过不害丧尽天良的真正恶棍,要强上千百倍。 换言之,陆罗这所谓的京城第一恶霸,也就是个名头。 真正的恶霸,都会藏在笑脸之下,掩盖在阴暗之处。 哪里会任人冠上恶霸的名头。 “世子与七殿下就莫要打趣我了。”陆罗闻言,本能地想要望向孟十三那边露台,望到一半,陡然看到另一个身影。 只一息,他便瞥开了视线。 峰回知晓自家殿下今日进王府的目的为何,故而他站得高望得远,看到项筝的第一时间,便弯下腰在李璁耳旁低声禀道:“殿下,六小姐往这边来了。” 李璁顺着峰回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脸笑意的项筝正款款向这边走来:“筝表姐来了。” “哦?”李曜深也看将过去,今日的项筝打扮得尤为花枝招展,他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都不必费眼神儿找,“还真过来了,想来是见七殿下在此,过来和七殿下说说话儿的。” 陆罗随即跟着说道:“世子说得有理,罗便告退了。” 说这话儿时,李曜深是真的没想过有别的含义,更没想过会被陆罗拿出作文章。 等到他反应过来,晚矣。 陆罗已经自顾往和项筝所在的反方向走,带着奈舍走得飞快。 “陆二……”李曜深想喊住陆罗,喊到一半,是李璁扯了扯他的袖口,“七殿下难道不想留下陆二公子,好让陆二公子与项六小姐单独待一会儿?” “我是想,可惜陆二公子姓陆,他也不听我的。”李璁说得一脸坦然,末了反问李曜深,“难道堂兄把他喊回来,就能让他听堂兄的,乖乖地和筝表姐呆在一起,好好地说说话儿?” 李曜深很实诚地摇头:“那不能。终生大事,我都不想任何人勉强我,如何又能去勉强别人?特别是别的府邸的公子,且与我不熟,真勉强了,岂不成了笑话了。” 李璁顿了顿,脸上若有所思,慢慢地点头:“伯涣堂兄说得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虽则他答应项照要帮着牵线,让项筝和陆罗能成一对,可若当真陆罗不肯娶,那谁也逼不了陆罗。 除非…… 他低下头。 他不想让伯涣堂兄看到他此时此刻阴暗的表情。 李曜深这会儿也没空去看李璁,陆罗跑了,项筝提着裙摆就跑了过来,他的视线在跑过来的项筝和跑了的陆罗来回切换,眼睛忙得很。 哪里有空去看李璁低不低头的。 等到李曜深看回李璁,是项筝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跟前:“殿下!世子!陆二公子怎么走了?” 还真是一句废话也不讲,直接就奔主题了啊。 李曜深往后退了两步,觉得这个时候他该识趣些:“七殿下,我许久没看到敏敏了,我得找找去,正好项六小姐来了,就让项六小姐陪着七殿下在园里逛逛?”??? “好,堂兄要是找到堂姐,代我同堂姐问声好。”李璁抬头一脸笑,李曜深的言语正中他下怀。 李曜深看着七堂弟这张总是笑着的脸,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真想问一句,总这么笑着,脸不会累么? “没问题。”他转身就走。 李曜深一走,项筝心里有火不能发,还得重新给李璁行个礼:“殿下。” “瞧表姐委屈的,走就走了,又不是没有机会了。”李璁伸手把项筝虚扶起来,“只要陆二公子一日没有成亲,表姐就还有机会,无需急于一时。” 项筝从进水园到现在,一直憋着一口气儿,胸口也堵着一团火,到这会儿了,更是压上一大块石头。 还说不急? 再说哪儿有那么多机会,她怎么可能不急? 她急死了!? 李璁见项筝绷着一张脸没说话儿,就知道项筝是不赞同他的说法,或者说是不满意,那也没法子,他又不能把陆罗绑住不让走。 想到刚才陆罗那见到项筝跟见到鬼一样,毫不犹豫马上就走人的举动,李璁觉得他有必要问一问:“筝表姐,你老实同我说,你是不是做过让陆二公子十分反感的事情?” “殿下何意?”项筝反应很大,一脸的问号,“莫非刚才陆二公子跟殿下说,我做过什么事情让他不高兴了?” “那倒没有。”李璁也就这么一问。 项筝却是仔仔细细地回想了起来:“除却今日,上一回见到陆二公子,还是在碧虚庄园,那会儿乔桑还在世……难道因着我帮孟大小姐作了证,最终导致乔桑撞向孟大小姐一起落水的事情,让他觉得我不善良?” 越说越觉得是! 她心里更委屈了:“我、我不是不善良,也不是我把乔桑逼到跳水的,真要怪谁,那日也是姜小姐和习小姐起的头,再来是孟大小姐牵的头,一手主导了当众揭开乔桑虚伪歹毒的真面目,再怎么算,也算不到我头上啊!” “依你这么说,孟大小姐是真的挺厉害的?”李璁让人查到孟十三的一些情况,可那些情况前后矛盾,总让他觉得是岭现不得力,查个人都查得颠三倒四的。 “反正她是有悍匪之名了。”项筝完全提不起精神去说别人的事情,“殿下,陆二公子都误会我了,我得找陆二公子解释清楚才行。殿下,您帮帮我好不好?” “好。”李璁一口应下,又提了个前提,“但表姐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项筝道:“别说一个问题了,只要殿下能帮我跟陆二公子解开误会,殿下就是问上一百个问题,我知道的立刻答,不知道的我也去给殿下找来答案!” 李璁露出标志性微笑:“那我可就多问几个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真躲他 “殿下尽管问。”项筝对孟十三的事情,知道的也不算少,她很有信心能够全部回答。 李璁开始问:“孟大小姐先时的身体很弱,经常生病,因而甚少出门,是与不是?”?? “是!” “那现在的孟大小姐是好多了?” “听闻今年及笄之后,孟府给孟大小姐请了余小太医,专门给孟大小姐调理身子,说是颇有成效。故而,如今孟大小姐的身体,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病弱了,便也能出门,经常参加各种宴会。” “那悍匪之名又是如何来的?” “这个还得从孟大小姐和陆二公子在雀仙楼对上说起……”??? 项筝刚要从孟仁吉回城那一刻开始和李璁说起,孟美景已经和孟十三说完此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儿……”孟十三迟疑着,又有些不可思议兼无法理解,“你们就从来没想过让其他人知道?” 孟美景虽然看不太懂孟十三这会儿复杂又奇怪的表情,但她还是能看得出来好歹的,小心翼翼地回答:“淑妃娘娘说,不让母亲告知第三个人。” “你不是第三个人啊?”孟十三无法想象吴氏怎么那么听话儿。 要说听话儿吧,吴氏又把这件事儿告诉了孟美景,要说不听话儿吧,吴氏还真把这件事儿除了孟美景之外,其他人都瞒了个密不透风。 孟美景嗫嚅着说:“那我是……” “是淑妃看中的儿媳?”孟十三帮孟美景说不出来的话儿给说了出来,“故而才不得不提前跟你通个气儿?” 孟美景怯生生地点了下头:“阿姐,你别怪母亲。” 孟十三笑:“你听出来我在怪她?” “阿姐,我跟在你身边越久,就越了解你。你刚才那么生气儿,是在生气儿我被欺负了还默不吭声,更是在生气儿母亲没有保护好我。”孟美景伸手去拉孟十三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眼眶里泛着水光,“阿姐,谢谢你。” 孟十三不自在地咳了声:“行了。任何一个母亲保护不好自己的女儿,我都会生气儿的。” “父亲无法依靠,母亲也是没法子。”孟美景为吴氏解释几句,“而且淑妃专程就找母亲说话儿,大抵就是看准了母亲的无法反抗,这才谁也没找,就找母亲说的,也不单单是因着我是母亲的女儿。” “还好,你比她聪明些,还有得救。”孟十三顿了顿又说,“淑妃找她说话儿,祖母和大伯母就从来不知道?” “不知……”孟美景摇头,摇到一半又停下,“应该不知道吧?” 她想着大伯母不知道便罢,可祖母那样精明的人,当时真的不知道么? 被长姐这么一问,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孟十三也有些不确定,但她只想了一下就不想了:“罢,现在追究这些亦无用,左右事情已经过了,知或不知都已经成为过去,咱们还是得往前看,这才重要。”? “嗯……”孟美景乖乖点头,抬头往园口看,没看到李璁,她的视线左右移了移,在离园口不远处的水廊看到李璁和项筝的身影,“阿姐你说,项六小姐和突然到王府来的的七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孟十三也看了过去:“看这个样子,应当是吧。” “那他们这一对表姐弟能有什么事情?”孟美景疑惑。 “要不我帮你去问问?” “阿姐!” 孟十三横孟美景一眼:“少多管闲事!人家表姐弟前后来参宴是为了什么,与你与我都无关,少掺和!” “哦。”孟美景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收到一半看到陆罗,“阿姐,陆二公子又往咱们这边来了。” 陆罗见到项筝跑了之后,不知往哪儿逛,见四处水廊都有女娘在,他也不想到孟十三面前冲撞哪一位贵女,犹豫了会儿,就决定还是回到孟十三所在四角亭露台。 远远看到孟美景先看到他,再是孟十三侧过脸来看他,他冲两姐妹笑了笑。 “阿姐,陆二公子在对你笑……” “闭嘴!” 孟十三不想和陆罗有什么风月传闻,起身就往亭外走:“我要到别处去走走,你要是还想留在这里,那你就继续坐着。” “不坐不坐,我跟阿姐到别处去走走!”孟美景怎么可能一个人面对陆罗! 虽然陆罗现在的态度比以前遇到她时好太多,可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个好与她长姐脱不了干系。 长姐不在,她留下来作何? 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再说了,每回她提到陆罗时,长姐的反应与态度足以说明一切,那就是长姐不想和陆罗有任何情感上的纠缠。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儿,那就是孟府里的所有人都希翼长姐能嫁进东宫,能与殿下比翼双飞。 故而换言之,陆罗会成为她姐夫的可能,基本没可能。 陆罗已经快走到孟十三那边了,却是没想到他刚对她们姐妹俩笑完,孟十三起身就走,孟美景紧追其后,两姐妹就这么走了。 “走了?”奈舍替自家公子感到心好痛。 陆罗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她这是……在躲我?” “是!”奈舍很实诚地给予肯定。 她真在躲他? 陆罗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连瞪下奈舍教训下奈舍都忘了,他下一息就跑了起来,直追孟十三。 孟十三是没有想到陆罗还会追上来,故而在被陆罗双手撑开拦住的那一刻,她有点儿没缓过神儿来:“……陆二公子有事儿?” “是不是必须有事儿才能和你说上话儿?”陆罗直接开门见山。 他本来也不是一个能拐弯抹角的人,如若不是听长兄说,要得到女娘的青睐,展示自身魅力的同时,首要也得沉得住气儿,他才不会忍到现在。 当然如若不是长兄同他说的,而是换另外一个人同他说的,今日离开靖王府,他就得狠狠揍那个人一顿! 说什么屁话! 今日在此水园里,他全程都在忍,忍着不要太直接吓到她。 结果换来的,就是他等到荷花宴都快结束了,他都没能好好跟她单独说上一句话儿,更换来她看到他起身就走! 第三百八十七章 跟去了 那他还忍个屁! 孟美景直接愣在原地,她怎么听着陆二公子这话儿的火气儿很大? 孟十三也是被陆罗一句话儿呛得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仔细把今日参宴的过程回想了一遍,她也没得罪他啊。 “……倒也不是。” “那能一起走走么?” 她就是不想和他凑到一块儿令人误会,产生一些没必要的闲言碎语,这才赶在他进四角亭之前离开的。 自然是不能一起走走。 可要如何拒绝,孟十三斟酌了一下:“嗯……此番我与妹妹是想去寻一寻郡主,与郡主有一些体己话儿要说,陆二公子跟着去,怕是不太妥当。” “找郡主?”陆罗抬眼往四周看了一圈,没看到李照沁,也没看到李曜深,回眸就与孟十三说道,“刚才世子也说要去找郡主,也不知到哪里去找,这会儿竟是连世子的影子都没看到。” “世子不一定能找到郡主,我们一定能找到!”孟美景已经很确定了,长姐这会儿就是不想在水园里和陆二公子待在一处! 她得帮长姐! 陆罗闻言微微诧异,看了眼孟美景,又看回孟十三:“孟二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应是能找到。”孟十三也不好明说刚才她们姐妹俩齐齐眼睁睁地瞧着,李照沁在半道拦截了陆娉婷,把陆娉婷硬是给拉到那边角落深处的绿茵去了。 陆罗爽快道:“那我陪你们去。等找到了,我再走,绝对不耽误你们说话儿。” 言至于此,孟十三着实不好再拒绝。 到底姓陆的这会儿也没得罪她,好声好气与她商量,又是刚刚帮到她拿到红花瓷小碗,她实在干不出这么快就过河拆桥的事情。 再者,她都婉转地表示不能一起走走了,他还如此坚持,她也想知道他到底是在闹哪般。 “……也好。”孟十三点头。 孟美景本还想把陆罗的话儿给堵回去,一听长姐答应了,她赶紧把要出口的话头止住。 “要走哪一边?”陆罗轻声问孟十三。 孟十三指了指水园深处:“到那边瞧瞧。”???? “那走!”陆罗达到目的,眼弯成小船儿。 奈舍默默在后面给陆罗竖起大拇指:公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宝珠和吉祥也对视了一眼:陆二公子这是缠上小姐(大小姐)了? 项筝给李璁细述孟十三打及笄之后,迈出孟府大门参加李照沁的桃花宴开始,有她亲眼目睹全程参与的,也有她从别的贵女那儿听来的,大大小小在此数月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说完,她口干舌燥得厉害。 李璁则听得津津有味,兼或时不时道一声有趣。 采琴很有眼力劲儿,给项筝端来一碗荷花味儿的饮子:“小姐,您润润喉。” “太好了,我都渴死了!”项筝接过碗,很快将饮子一口气儿喝光,碗递回给采琴,“好喝,你再去端一碗来。殿下,您要不要?今日郡主特意让人准备的荷花饮,很是美味儿!” “表姐说美味儿,那一定美味儿,我自然是得尝尝。”李璁微微颔首。 项筝高兴地再吩咐采琴:“两碗,快点儿去!” “诺。”采琴拿着托盘,托盘上有只空碗,她也不敢跑,怕连人带碗摔了,只能快步地走。 “磨磨蹭蹭!”项筝看到采琴这副样子,甚不满地抱怨。 视线转回来之际,不经意瞥到陆罗和孟十三孟美景走在一起往水园深处走去,她顿时更不满了:“殿下您看!陆二公子和孟家姐妹走到一块儿去了!” 李璁顺着看去,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也没认出两个女娘的背影,哪一个是孟十三的,只好问项筝:“那两个女娘,哪一个是孟大小姐?” ?“那个瘦瘦的,弱不禁风的,病殃殃的那一个。”项筝不情不愿地回答,“殿下,陆二公子都不愿意和我待在一块儿,看到我来他就跑了,结果跑去和孟家姐妹走到一起了!殿下说要帮我的,您快想想法子!” 李璁看了会儿孟十三的背影,因着距离远,又有孟美景健健康康的身段在边上衬托,感觉确如项筝所言,这位孟大小姐看起来还真是病殃子一个。 “殿下!” “表姐急什么,咱们跟过去不就行了。” 项筝乍然听到李璁的法子,还愣了一下:“直接跟过去?” “对啊,不然表姐还有更好的法子?”李璁一脸微笑地反问道。??? 项筝哪里有更好的法子:“没有。” “那就走吧。”李璁示意峰回往水园深处走。 峰回立马推动轮椅,调转个头,把李璁推入一条通往孟十三一行人所走方向的水廊。 采琴回来得也很快,远远看到李璁已经走了,她赶紧走快两步到项筝跟前:“小姐,殿下还没尝尝荷花饮呢,怎么就走了?” “跟上!”项筝也跟入峰回择的那条水廊。 “……哦。”采琴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赶紧托着两碗荷花饮走进水廊。 楼烟一直远远瞧着,瞧到孟十三带着孟美景终于起身离开那个坐了许久的四角亭露台,又瞧到陆罗不知从哪儿出现的,也不知何因竟也追上孟十三和孟美景,而后陆罗更是和她们一起走了! “小芳,你看懂了没有?”她一脸迷茫。 小芳摇头:“小姐都没看懂,奴婢就更加看不懂了。” 随后,李璁和项筝出现在楼烟主仆的视线里。 楼烟这回话儿都不说了,直接就往水园深处走:“连七殿下和项六小姐也跟在后面去了,我也要去瞧瞧热闹!” “小姐等等奴婢。”小芳没想到自家小姐说走就走,还走得那么快! 楼烟催促道:“快点儿!” 李照沁把陆娉婷拉往水园深处这片草地上,纯粹就是因着陆娉婷说项筝在这边,她才顺手推舟把陆娉婷也拉到这里来。 结果待到进入绿茵茵的草地,却是空空如也。 她看到映入眼帘的假山,看到假山旁树下的石桌石凳,把这个角落来来回回看了两遍,也没有看到项筝的身影。 莫不是陆娉婷在诓骗她? 第三百八十八章 想贿赂 她是一心不想陆娉婷粘到兄长身边去,这才赶在陆娉婷跑到兄长那边去前,把人给拦截到这儿来。 可这并不代表她被人诓骗,她会不生气儿! “陆三小姐不是说项六小姐在这儿么?”李照沁压着被诓骗的愤怒,沉声质问陆娉婷,“现在倒是说说,人在哪儿呢!” 陆娉婷听出李照沁言语之中的怒火中烧,赶忙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定是项六小姐来了见之无趣,便又走了。” “是么?” “是!”?? 陆娉婷答得斩钉截铁,李照沁却是不打算就这么让这件事儿轻飘飘地过去:“那陆三小姐再说说,项六小姐到底跑哪儿去了?” 她们站在这个深处角落,两面是院墙,两面是树木花草,都生长得茂密,又高又盛,能把在里面的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从外面,压根看不到里面到底是有人还是没人,或者有多少人,连声音都透不出来。 按理说,如此偏僻之处不应该存在于水园里。 只是随着年月增长,老树越长越高,枝叶越长越密,便慢慢地将原来留出来的两面空处给挡没了,形成围着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深处。 初时陆娉婷说项筝往这边来了,李照沁在听到的瞬间,心里是有疑惑的,毕竟这处草地,连她这个主人都不想过来,因何项筝一个女客,竟会跑到这儿来。 而在疑惑过后,她当然也存了两分想看看项筝当真在此的话儿,那项筝会到这里来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当真项筝在她靖王府里干出不知羞耻之事,人是她下帖请来参宴的,真出什么事情,不管项筝有无事儿,或除了项筝以外的人有何事儿,她都是得背上责任的。 万万没想到,结果竟是陆娉婷在诓骗她! 恼火的同时,李照沁自也是松了一口气儿的。 到底能不出事儿,还是别出事儿的好,更别提出那等见不得光的污秽之事。 不过陆娉婷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诓骗她堂堂颜华郡主,她是不会轻易放过陆娉婷的! “这……”陆娉婷迟疑了,她已经诓骗过李照一回,如若再诓骗一回,她没这个胆子,可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也实在说不出来。 何况李照沁这会儿没能找到项筝,已然是绷着一张脸,很明显是真生气儿了,唯今之道,只能实话实说。 她摇头:“郡主,娉婷不知晓。” 听到陆娉婷回答不知晓,而不是再胡诌诓骗她,李照沁轻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如此四字砸下来,已形同于明言。? “郡主息怒,是娉婷的错。”陆娉婷能博得京城第一贵女的好名声,就算其中有不少水分,可这水分也是她千方百计所得,多少是有些手段的,脑子自然也没那么蠢,闻言立刻低声下气地认错。 李照沁问:“错在哪儿了?” “错在不该没看清楚,就胡乱同郡主说,让郡主白跑一趟了。”陆娉婷这张嘴要是想说,其实还是很能说的,要不然也不能把陆老太太姜氏哄得团团转,一口一个我家蓉蓉如何如何的好。 态度看起来挺诚恳,听起来也算实言。 李照沁心火下了不少,随手一指假山上的一朵黄色小花儿:“去把那朵花儿给本郡主摘下来,本郡主就原谅你了。” 陆娉婷顺着看去,很快看到黄色小花儿:“多谢郡主,郡主稍等。” 孟十三走在最前,沿途都能听到她们一走近些,那些在水廊上赏花喂鱼的贵女们都得安静一下子,然后等她们走过去,诸贵女又低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陆罗能和孟十三走在一起,他是乐在其中,毫不在意。 孟美景则是眉头蹙得越来越紧,仿佛被议论的人是她似的,越看陆罗,小脸蛋是越生气儿。 陆罗得奈舍提醒,走到快出水廊了才发现孟美景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因何奈何不提醒,他也能想明白。 遂想明白之后,他再悄悄观察下孟十三的脸色,却是依旧平静无波,淡然得很,仿若无事儿发生一般。 他默默地在心里感慨。 他看中的女娘就是不一样,完全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而心上人的妹妹终归是年岁小了些,忒沉不住气儿了。 议论怎么了? 她们那是羡慕是嫉妒! 理会她们作何? 无关人等罢。 奈何孟美景是孟十三的妹妹,陆罗真能把孟十三娶回陆府,孟美景就是他的小姨子。 碍着这一层可能,要说不理会那些只会嚼舌根的其他贵女,那是肯定的,可要说不理会孟美景,他觉得万一真把孟美景得罪狠了,一怒之下到孟十三跟前说他坏话儿,那他就得前功尽弃! 思索再三,陆罗决定等今日的荷花宴一散,他一回到陆府,便到他的私库里去扒拉那些金银珠宝去。 小姑娘家家的么,定然是喜欢金银珠宝的。 他的私库里虽没有现成的首饰,不过有整块的金银与玉石,还有各种珍珠,可以拿出来送到金玉店里去,让打磨成成套的首饰,完全不成问题。 陆罗是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以金银珠宝贿赂孟美景之余,最重要的是,他也得送孟十三几套首饰! 纯金的、宝石的、珍珠的,都送! 陆罗含情脉脉地看向孟十三。 到时候她戴起来,肯定很好看! 孟十三刚发觉陆罗在盯着她看,她侧过脸去,却又发现陆罗迅速转过脸去,甚正经地问她:“这是快到了?” “这条水廊的尽头,便是了。”她点头。 “那边看起来是个角落?” “正是水园深处的一个偏僻角落。” 陆罗问一句,孟十三答一句。 这一路上,两人一起走过来好几条九曲十八弯的水廊,她带路,他跟着,他问问题,而她不管什么问题,都很有耐心地为他解答。 如此和谐和睦的相处,经过雀仙楼和陈楼的对立阵仗,搁在今日之前,他是想都不太敢想的,未曾想此时此刻竟是实现了! 眼下他的心情真真美妙极了。 “哼!”孟美景愤愤地哼了一声。 第三百八十九章 在骂谁 她全程没错过陆小国舅的目光全钉在长姐脸上,也就是陆罗反应够快,要不然等长姐转过脸来把这姓陆的逮个正着,她必须得好好告上一状才行! 奈舍跟在后面直为陆罗捏了一把冷汗:公子这是要得罪将来的小姨子了啊。 宝珠吉祥:二小姐(小姐)哼得好! 孟十三听到孟美景的哼声,不明所以地瞧了孟美景一眼,并问道:“怎么了?” “无事儿,就是有只癞蛤蟆一直呱呱叫,太讨厌了!”孟美景拐着弯儿骂人。 孟十三瞬间领会。 她默默继续往走之际,禁不住暗忖这个便宜妹妹原来不是还挺怕陆罗的么,怎么现在竟然敢当面指桑骂槐了? 胆儿见风就涨啊。 陆罗则被骂得猝不及防,脚步一顿就落后于她们姐妹两三步,再等到宝珠吉祥走过去,他悄声问奈舍:“刚才是在骂我吧?” 奈舍回:“……不然还能在骂谁?” 这会儿也没别的公子在。 陆罗噎住了。 他望着孟美景矮小的背影,再三告诉自己那不过就是一个十岁小女娘,这个年岁的女娘不懂事儿得很,被骂两句就被骂两句,他年长足足六岁,这点儿心胸还是有的! 然而在心里再怎么疏导自己的情绪,他还是被癞蛤蟆三个字给气得攥紧了拳头。 “公子,要不要奴婢上去给她一刀?”奈舍悄声提议,为的是让陆罗消消气儿。 岂料陆罗更怒了:“你自己给自己一刀!” “……”奈舍觉得公子好似被气傻了,他自己给自己一刀,那不是更傻么。 陆罗自动落后几步,孟美景顿时觉得自己是骂对了,高高兴兴地挽着孟十三的胳膊,走出水廊尽头,转过树木成阴,便是满眼的翠绿。 再是端坐在铺了一层云锦坐垫的石凳上的李照沁,和一个人爬上假山去摘花儿的陆娉婷,以及昂首挺胸站在石桌旁侍候着的音商,和站在假山底下仰头望着陆娉婷的酥萃。 这两对主仆是在做什么? 闲坐折花,看起来挺闲情逸致的,倘若忽略掉酥萃那一脸的担忧,和陆娉婷那一头的冷汗,那确实如此。 “敏敏。”孟十三走了过去。 李照沁闻声回头,见是孟十三和孟美景,她笑着向孟十三招手:“夭夭,过来坐。” 完全被无视的孟美景丝毫没有被无视的不甘,反而是因着有李照沁在,陆罗再不能跟着她们,缠着孟十三,而回以一笑。 这一笑,甜得令李照沁不禁多瞧了孟美景一眼。 孟十三同坐在石桌旁,孟美景依旧贴着孟十三坐。 今日来参宴之前,她是答应过长姐要跟在长姐身边,一直寸步不离的! 陆娉婷自也注意到孟家姐妹也进了这片草地,可她还没摘到那朵黄色的小花儿,不能半途而废。 “陆三小姐是在做什么?”孟十三压着声音问道。 李照沁没压低声音,反把声音提高个八度:“陆三小姐诓骗我说项六小姐到这边来了,她向我赔罪,本郡主大人有大量,今儿又是我主办的荷花宴,陆三小姐到底是我请来的女客,便说只要她能摘到假山上面的那朵黄色小花儿,本郡主也就原谅她了。” 孟十三听得那一个不吭声,心知陆娉婷这是被李照沁整治了一番。 孟美景听得那一个睁圆了双眼,跟只被顺了毛的狸奴一样可爱。 陆娉婷伸长了手去构黄色小花儿,奈何小花儿长在假山上最外面的棱角上,她站在假山上的平地,努力踮起脚伸出手去摘,也只堪堪碰到小花儿的花瓣尖尖。 她努力了几回,连着换了几个站姿,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就是构不着黄色小花儿。 真真气煞她了! “蓉蓉?”陆罗的声音蓦地闯了进来,“蓉蓉你下来!” 陆娉婷被吓一跳,撑在假山石上的左手一抖,掌面一滑,没了支撑点,她整个人斜着摔了下来。 好在没摔到假山外去,只是摔在假山内狭窄的道里。 “啊!”陆娉婷惨叫了一声。 这一摔,直接把她全身磕磕碰碰到好几处,慌乱之间去抓假山石的双手更是被磨去了皮,渗出血丝来。 “出事儿了。”孟十三刚站起身,就感觉到有一个人迅速地从她身侧跑过去。 陆罗第一个跑上假山,把摔在小道的陆娉婷扶了起来:“蓉蓉!你没事儿吧?” 被吓呆的酥萃也才在此时缓过劲儿来,赶紧也跑上假山,扑到陆娉婷身前去:“小姐!小姐你摔到哪儿了?” “音商,去把石稳婆请过来。”李照沁也从石凳上站起身,没有惊没有慌,只是有条不紊地下令。 “诺!”音商转身就跑出草地。 “上回来,王府里好像还没有稳婆?”孟十三记得当时孟美景和董玲珑打架,李照沁是让当时正巧在王府里的余明路,给董玲珑瞧的被她踢中的腿儿有无大碍。 李照沁点头:“刚聘的,除了石稳婆,还有肖府医,母妃说我与大哥都到婚嫁的年岁了,该准备的都得准备起来。” 孟十三明白了。 孟美景有些没明白:“婚嫁与稳婆与府医有何干系?” 李照沁笑而不语。 孟十三则答道:“回去问你娘。” “哦。”孟美景决定一回去就到善方院问吴氏。 李照沁听到孟十三对孟美景说问你娘,而非说问母亲,也从中听出孟十三对吴氏的隔阂,想来有些陈年旧事,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她心里瞬时有了个底。 没一会儿,陆罗就把陆娉婷搀扶下假山,由酥萃接过手扶着。 “多谢二叔。”陆娉婷眼睛里有泪水在转。 这还是二叔在说出往后再不帮她收拾烂摊子之后,第一次出手关心她。 她就知道她要真有什么事情,二叔一定不会不管的! 二叔只是嘴硬而已。 陆罗叮嘱道:“以后小心些,没事儿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儿,还疼着护着了这么多年,他虽撂下话儿说以后再不管三侄女,可真看到这样的情况,他也做不到全当没看到。 第三百九十章 不得罪 “嗯!”陆娉婷应着的同时,委屈巴巴地看向李照沁。 陆罗也跟着看了过去,脸色难看。 踏进这片深处草地时,他也是有听到李照沁故意高声道出的那一番言语的,说到底就是三侄女这一摔,和李照沁脱不了干系。 是李照沁故意让他三侄女到假山上去折花,还必须是三侄女亲手折下来的花儿,李照沁才原谅三侄女故意诓骗的行径。 他并不赞同诓骗的这种行径,特别对方还是颜华郡主,但三侄女刚才那一摔,倘若一个不慎,从假山上摔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退一万步讲,要不是三侄女反应还算灵敏,也极度爱惜那张娇俏的脸,刚才那一摔若摔得偏一些,三侄女的脸就得毁在道里侧出崎岖生长的假山石上! 故而他再明理,到底是蓉蓉嫡亲的叔父,眼见三侄女经历如此之事,他的脸色着实好不起来。 李照沁大大方方地走近,毫不畏惧地任由陆娉婷和陆罗叔侄俩前后看过来,到近前关心道:“陆三小姐没事儿吧?” 孟十三和孟美景也走了过来,姐妹俩与李照沁站在一处。 陆罗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峰。 孟十三察觉到,也见陆娉婷扭扭捏捏不肯应无事儿,明显是想让陆罗为其出头,陆罗刚帮过她,她不想让陆罗因着陆娉婷而得罪靖王府。 原来她是不想掺和,只是想旁观即可,这会儿倒是不得不开口了。 孟十三眼落在我见尤怜的陆娉婷脸上,话儿却是和李照沁说的:“敏敏放心,陆三小姐看起来并无大碍。况且,敏敏不是已经让音商去请医婆了么,等医婆一来,给陆三小姐仔细看一看摔到的地方,有没有事情,便知晓了。” 陆罗听出孟十三言语中的弦外之音,心下微甜之余,眉峰迅速释开,脸色由阴转晴,甚好说话儿地道:“多谢郡主好意,医婆就不必了。罗这就带蓉蓉离开,回陆府去再请个医婆瞧瞧,想来会如孟大小姐所言,并无大碍的。” 陆娉婷这一摔,到底有无摔出事儿来,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不顺着李照沁的话儿说,不过是想让二叔像往前一样为她出头,灭一灭李照沁拿郡主之尊来压她的气焰。 她就是想继续当她淑静娴雅的京城第一贵女,不想张牙舞爪地暴怒,毁了她长久以来利用一切,好不容易成就的好名声而已! 怎么这个病秧子就那么多嘴! 说什么医婆! 她站得又不高,尽因手上的支撑点一时滑叉,没了支撑点这才摔了下来,二叔亲自扶起的她,也问过她,她到底有无大碍,二叔清楚得很。 一听已经去请医婆,二叔肯定就不会再为她出头了! 再如何说,陆府也比不上靖王府。 经过病秧子这么一提醒,二叔肯定就不会冒着得罪靖王府的风险,而去灭李照沁的气焰了! 陆娉婷仍旧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的眼眸,除了泪花闪现之外,增添了不少恼恨。 李照沁听到陆罗的话儿,都是不蠢的人,瞬间就知道是得了孟十三那番言语的功劳,虽则她并不怕事情闹大,左右是她在理,她不怕什么。 就是闹在陆皇后跟前去,她还有皇帝伯父可以倚仗,把陆娉婷先诓骗她的事情一说,皇帝伯父肯定站在她这边! 还有太子哥哥也一定会帮她的! 别人怕陆府有位中宫娘娘,她李照沁可不怕。 论出身,她比公主都毫不逊色,何况区区一个陆家女! 不过陆罗识相,她就不计较了,反正也教训过所谓的京城第一贵女了。 李照沁顺着台阶下,心平气和地向陆罗点头:“如此,那我就不多留陆二公子与陆三小姐了。” “郡主客气儿了。”陆罗礼道,而后示意陆娉婷礼退,“蓉蓉。” 陆娉婷轻咬着下唇,心里很不甘心,也很不情愿,可二叔已经把话儿放出来了,她也知道再收回去已然不可能,唯有跟着礼道:“郡主,那我便随二叔先回去了。” 李照沁微微颔首。 她是连一个字都不想再和虚伪的陆娉婷说。 陆罗办事儿也有头有尾,出面和李照沁说和成功,他转身就又上了假山,把那朵陆娉婷伸长了手也摘不到的黄色小花儿给折了,下了假山就交到陆娉婷手里。 陆娉婷转手就双手将黄色小花儿递到李照沁跟前:“郡主。”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李照沁接过黄色小花儿。 陆罗露出笑容:“孟大小姐和孟二小姐,两位在郡主这里继续赏荷花,我们叔侄俩便先告辞了。” “陆二公子慢走。”孟十三说道。 孟美景不想说话儿。 李照沁看了梗着脖子的孟美景一眼。 陆罗见孟美景如此反应,他的心好堵,好在孟十三回应了他,他的心多少得到安抚。 等走出深处草地,他就和奈舍交代:“一回府,你就去把我私库里的金银珠宝全部给翻出来。” “翻出来做什么?”奈舍不解。 陆罗道:“贿赂未来的小姨子!” 奈舍震惊:这就确定是小姨子了?! 陆娉婷还顾着暗下生气儿,被酥萃搀扶着走在后面,没听到陆罗对奈舍说了什么。 倒是酥萃注意到奈舍那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的嘴,不过她自知陆娉婷这会儿心情正火着,她不敢冒然开口说话儿,省得又被自家小姐拿来出气儿。 虽则她跟在小姐身边,时常在暗地里被小姐又掐又骂地出气儿,总归还是能少受点儿罪,就少受点儿罪的好。 “陆二公子!”项筝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陆罗即将要走入另一条水廊之前,成功喊住陆罗。 陆罗回头,看到李璁和项筝也到这边角落里来了,心中纳罕怎么都到这片深片草地来了。 如若只有项筝在,他可以不理会,但有李璁在,他却是不能不理会。 故而再不想见到项筝,再不想和项筝说话儿,陆罗也得转个身,回走几步来到两人跟前:“七殿下,项六小姐。” “七殿下。”陆娉婷也跟着回转过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暗影射 李璁微微颔首:“陆二公子先时走得那样匆忙,原是来找陆三小姐了。” “正是。”陆罗露出作为长辈的和蔼笑容。 看到项筝,陆娉婷计上心头,接着便与项筝说道:“项六小姐,郡主一直在找你,因着没找到,还冲我发了一通脾气呢。郡主现在就在那里面的假山旁坐着,你要不要进去见见郡主,看看郡主找你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对了,孟大小姐也在,郡主好像挺听孟大小姐的话儿的。” 诓骗李照沁的事情,她是一个字也没提及。 倒是不仅在项筝跟前表了个委屈,还暗指孟十三在李照沁跟前搬弄事非,才导致的她被李照泌发了一通脾气。 在场的陆罗和李璁都能听出这个意思,项筝当然也听出来了。 对此,陆罗是皱着眉头看了陆娉婷一眼,李璁则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作为当事人,项筝却不好什么也不说:“那……我去看看?” 说到后面,她是既看了陆罗一眼,又看了李璁一眼。 她今日好不容易才和陆二公子说上话儿,这会儿她根本就不想走开,去看看郡主找她有什么事情! 最后看李璁那一眼,她是想让李璁帮忙说下话儿! “陆二公子这是带着陆三小姐要往哪里去?”李璁接收到项筝的信号,脱口而出就问了一句。 陆罗见陆娉婷死不悔改,仍旧是从前那副想说什么就想说什么,也不管真假黑白,不顾是非曲直的任性模样,特别是在言语间还牵扯到孟十三,这会儿他只想把陆娉婷带回陆府,好好地教训一番! 经李璁如此一问,他很快便道:“蓉蓉身子不适,我已与郡主说过了,这便选带蓉蓉回府。” “哦。”李璁点头,余光瞥了眼项筝。 项筝听得心里一阵不舒服,连忙关心陆娉婷道:“陆三小姐怎么了?是身子哪里不适?” “……没什么大碍。”陆娉婷前面已经隐晦地说了孟十三和李照沁的不是,说完陆罗已经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此时项筝关心的言语一出,她也不敢再影射谁了。 如若不然,她倒是想再说一说李照沁害得她假山摔倒之事,把李照沁刁蛮狠毒的行径给宣扬出去。 但又怕她真这么做了,会把二叔彻底给惹恼了,当场道出事实,到那会儿她可就真的没脸了。 她与二叔打从一起长大,二叔的脾性她最了解,二叔可不比她父亲前怕狼后怕虎,思虑重重,二叔真怒起来,她父亲都拉不住,何况是她这个侄女儿。 听得陆娉婷乖乖巧巧配合,没再多生事端,陆罗向李璁告辞,随后就带着陆娉婷走了。 项筝站在原地没动,一直目送着。 “好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李璁真是无法理解项筝对陆罗的痴心,不过他既是答应会帮忙,就算再不理解,他也会继续帮忙。 “殿下!”项筝一脸哀怨,“今日是二哥和殿下好不容易替我安排的机会,结果从陆二公子进入水园开始,我都没能和陆二公子好好说上话儿!” 李璁还能说什么,说到底还不是他这个筝表姐自己不争气儿,不得陆罗的眼么。 项筝见李璁都不说话儿,她更哀怨了。 “我要进去见见颜华堂姐,表姐去还是不去?”李璁沉默了一小会儿,便转了个话题问道。 “去,陆三小姐不是还说郡主在找我么,我也得进去问问郡主,到底寻我何事儿。”项筝无精打采地回道。 陆罗和陆娉婷一走,李照沁牵着孟十三的手坐回石桌旁,向孟十三大吐陆娉婷过去为博得京城第一贵女之名,耍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 孟美景在边上陪坐,听得津津有味,感觉比说书的还精彩。 孟十三则听得有些索然无味,自从陈楼过后,她亲自领教到陆娉婷的真面目,便觉得陆娉婷的京城第一贵女,实在是名不副实。 此刻再听李照沁细数陆娉婷为达到目的,而在暗地里使的那些阴私手段,并不觉得意外的同时,倒是觉得陆罗的京城第一恶霸,此名头的得来,恐怕大半拜陆娉婷所赐。 到底她可是早就了解过的,也就是现在的陆罗不再处处不管对错就维护着陆娉婷,过去的陆罗素来是无论黑白都得替陆娉婷摆平的。 如此这般,陆罗在收拾烂摊子的时候,难免会替陆娉婷背锅。 长久下来,那京城第一恶霸之名,可不就响当当了么。 虽则如此,她还是很捧场的,间或就得应一声李照沁。 李璁和项筝走进草地,来到假山附近时,一眼便看到围坐在石桌的三人。 音商刚去请来石医婆回来,岂料回来就被告知无需石医婆了,石医婆只好又回后院去,她则继续在李照沁边上侍候着。 刚看到李璁和项筝,她便与李照沁低声禀道:“郡主,七殿下和项六小姐来了。” 听到此禀的孟十三和孟美景,也跟着李照沁回头看去,都看到了李璁和项筝。 她们赶紧起身。 李照沁对李璁自来有一股子的怜悯,看到李璁坐着轮椅过来,还没等到人靠近,她一起身就迎了过去:“七殿下怎么来了?” “看来我比伯涣堂兄要先找到颜华堂姐,原来是让堂兄看到堂姐,便跟堂姐说一声我来了的,没想到竟是惊到堂姐了。”李璁仰着脸微笑道。 李照沁见状蹲下身去,笑眯眯地纠正:“是既惊又喜!” “郡主。”项筝礼道。 李照沁点点头,便没再理会项筝。 她找项筝本来也就是一个由头,又不是真的找项筝有什么事情,这会儿见到年纪小小就得一辈子坐在轮椅里的李璁,她哪里还有心思管项筝。 “七殿下要来,可以先让人来同我说,我定是要到门口迎七殿下的!”李照沁说着起身绕到轮椅后面,从峰回手里把轮椅接手过来。 这两年她只要一进宫,只要有到堰郸宫去,绝对是要推着李璁到处跑的。 她推李璁推习惯了,李璁也被她推习惯了,峰回更是被她接手接得很习惯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发昏地 三人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很自然,很默契。 然这一幕,搁在三人以外的人眼里,就有不同的感受了。 项筝是第一次知道甚少出宫的李璁,居然和李照沁的关系这么好! 孟美景经过孟十三的开解,已经没那么害怕面对李璁了,可真面对面见到李璁,她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然而在看到李照沁亲手推着李璁的轮椅时,惊诧大过于紧张,一时之间竟也不怎么冒汗了。 孟十三想的角度和项筝和孟美景不同,她在想李照沁和李寿的关系那么好,明明是堂兄妹,却好得跟亲兄妹一样,李璁能得李照沁另眼相待,除却李璁双腿残疾得李照沁心生怜悯之外,应该也和李寿有些干系。 她曾听祖母无意间提过,李寿对李璁很是照顾。 至于祖母是真的无意,还是假装无意跟她提及,再加上眼下她亲眼看到的,李照沁待李璁格外好的事实,那足以说明李寿对李璁的照顾,定然非一般的照顾。 这种照顾,不是表面上的照顾,而是真心实意的。 祖母还顺带告知她一个传言。 传言里,李璁当年会摔下马儿以致摔残了,乃是李寿所为。 宗帝听得此传言之后,还召李寿到御书房问责过,结果是李寿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还追问过祖母,到底是不是李寿害的李璁一辈子得坐在轮椅上,祖母说事情不是李寿做的,因着幕后黑手本来就是冲着李寿去的,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让李璁替李寿遭了罪。 也就是说,李璁的腿残虽然不是李寿布的局,但却和李寿脱不了干系。 而布局的幕后黑手,此两年间李寿一直在追查,至于有没有追查到,祖父都没有过问,祖母就更没有过问。 祖父祖母的不过问,是李寿要求的。 李寿说李璁致残之事,他要亲自查明,亲手让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李曜深和李照沁与李寿都极为亲近,这件事情兄妹俩应当都是知晓的,说不定当初李照沁当初一进宫就得到李璁宫里去的行径,也是李寿默许的。 如此之下,李照沁对待李璁,比对待其他皇子要亲近得多,便显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了。 项筝见李照沁都没空理会她,等李照沁把李璁推到石桌旁去说话儿,她就走近孟十三问道:“听陆三小姐说,郡主很是听孟大小姐的话儿,那孟大小姐定然是知道,先时郡主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了?” 她的声音不低,草地上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叫做郡主很听长姐的话儿? 此言不管真假,听到郡主耳里,都是很刺耳的! 这项筝一来,怎么就经受陆娉婷的挑拨,想来离间长姐和郡主的关系呢! 孟美景听得硌耳朵,没等孟十三回答,她便抢先开口反击道:“郡主此前确实是在找项六小姐,不过我与阿姐也是刚到不久,见郡主和陆三小姐在一起闲坐折花,我们姐妹俩都没和郡主说上两句话儿呢,陆二公子便也进来了,随后陆二公子带着陆三小姐先行离开,再便是项六小姐与七殿下的到来。说起来,我和阿姐都不怎么喜欢这样的热闹,可偏就遇上这样的热闹!至于郡主找项六小姐有什么事情,郡主这会儿就在这里,项六小姐放着当前的郡主不去问,却反来问我阿姐,这……阿姐,你说奇不奇怪?” 最后问孟十三的一句,她的语气尽把阴阳怪气发挥到了极致。 孟十三忍不住笑:“是有些奇怪。还请项六小姐移过去几步,亲自问郡主的好。” 说着的同时,她侧身一让,现出她身后数步之外的李照沁。 项筝和孟美景前后说的话儿,李照沁都听到了,一听到孟十三说让项筝亲自问她,她也适时地转过身来,笑意吟吟地和项筝对上眼。 没了孟十三的遮挡,项筝一抬眼,都不必特意去看,瞬时就与李照沁四目相接。 她的小心思被直接地撕开,完全展露在在场几人面前,一时间她是又窘又恼,又不免暗暗庆幸,得亏陆二公子走了,要不然看到她这个样子,肯定就更不喜欢她了。 也不知她刚才是怎么了,竟受了陆娉婷的挑拨,当真在孟十三跟前较起劲儿来了,结果还落了下风。 项筝慢慢冷静下来,再看眼前的孟十三,渐渐有了不同的感受。 她嘴上虽然没承认,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孟十三虽是病弱,可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好,连她同身为女娘,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好。 陆二公子见了她就跑,却主动跑去和孟十三走在一块儿,大抵是因着孟十三的这张脸,她就是因着嫉妒,方将才会真把陆娉婷明明是挑拨的言语给听进去,发昏地也不想让孟十三好过。 未曾想,孟十三竟有个好妹妹。 孟十三都还没言语呢,孟美景就把她故意离间孟十三和李照沁的关系的话儿,一字一句地给顶了回来。 还顶得她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项筝微微垂下眼眸:“你们说得对,我应该去问郡主的。” 说完就走向了李照沁。 孟美景等项筝走到李照沁那边,和李照沁说起话儿来,她才把孟十三拉远一些,悄悄说道:“阿姐,以前来参加赏花宴,郡主身边一左一右都是她和时二,没想到今日的荷花宴,时二没来不说,连她都是这副怪怪的模样,真是奇怪!” “时二被陆二公子抢了古物,没来大抵和这一点儿有关,项六小姐今儿也奇奇怪怪的,大抵和陆二公子有关。”孟十三也把声音压低八度。 她们姐妹俩在说悄悄话儿,宝珠吉祥各据一边守着。 如若有人靠近,两人就会提醒各自的主子。 “我也是到今日才知晓,原来她竟是心悦陆二公子!”孟美景说得好不震惊。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从前就没人看出来?”孟十三觉得这不应该啊。 贵女圈里的女娘个个出身不凡,除非是天生蠢材,不然再单纯也有几分耳濡目染,不可能瞧不出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基本对 孟美景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我是甚少见到她有和陆二公子凑到一块儿去的场面,平日里都是各玩各的,也没注意。” “旁人之事,也不必注意太多。”孟十三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多一句,“但要是涉及本身,那就得处处注意了。” “知道!”孟美景说着瞄到草地树阴外有一抹熟悉的倩影,“咦?我好像看到阿烟了?” “谁?”孟十三问道。 孟美景回道:“楼烟!阿烟的祖父是太医院的楼院判!阿姐,我去看看到底是不是阿烟!” 说完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吉祥赶紧追上去。 “二小姐和楼小姐处得甚好,打小就玩在一块儿了。”宝珠同孟十三说道。 孟十三懂了:“她们是手帕交啊,挺好。楼院判府上有几位小姐?” 宝珠答:“就楼小姐一个女娘,余下都是儿郎。” 孟十三:“有几房?” 宝珠:“就一房,楼小姐的父亲是独子,到楼小姐这一辈,上面就有四位兄长,一位嫡出长兄,三位庶兄。因着楼小姐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娘,楼院判很是溺爱楼小姐这个孙女儿,几乎是楼小姐要什么,楼院判就会给什么。因着如此,楼小姐虽是女娘,可在楼府里,那地位比她的长兄还要高呢。” 孟十三:“那楼小姐的父亲又是什么官职?” 宝珠:“没有官职。” “没有官职?”孟十三诧异,她以为最少也得是一位医官。? 宝珠嗯声道:“听闻楼家老爷年轻时就不喜欢从医,一心想要科举,楼院判觉得儿子想走科举之路入仕,那也不是非得继承他的衣钵不可,便也由着楼老爷去。可是楼院判万万没想到,楼老爷苦读寒窗十数载,一路科考到而立之年,仍旧只考得秀才的功名,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后来年岁大了,楼老爷歇了科举入仕的心思,可要再学医也已经晚了。” “原来是这样。”孟十三转而问起楼烟的四位兄长,“那楼家的公子们呢?” ?宝珠道:“楼大公子自幼就跟在楼院判身边学医,算是弥补了其父的遗憾,也很得楼院判的看重。至于余下的三位公子,因着庶出,楼太太没怎么管,楼老爷自己都没出路,更没法子替庶出的儿子们谋出路,楼院判年岁不小,精力有限,能亲自教导楼大公子,已然费去楼院判很大的精力,自然也没多余的精力去管庶出的三个孙儿。”? “宝珠说的基本都对。”李照沁此时走过来插话儿道。 孟十三往石桌那边看了眼,见李璁和项筝正在说些什么,距离远,她也听不见,目光转回来就问李照沁:“敏敏不用再陪着七殿下了?” “要陪的,难得七殿下出宫一趟,我不好不陪。”李照沁过来便是因着此事儿,“七殿下肚子饿了,我已经让音商去吩咐大厨房准备吃食,这会儿就要带七殿下到八宝亭去,边赏花赏鱼赏景,边等着吃食上桌。夭夭,你和你妹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过去?” 有李璁和项筝在,她觉得得先问一声好些。 特别是项筝刚才还对夭夭出言不逊,夭夭指不定不想再和项筝待在一块儿,再说还有七殿下在,硬凑在一处,总是不太自在的。 “我和美景就不过去了。”孟十三果然拒绝。 就算没有项筝刚才那样的言语冲突,有孟美景那件事儿在前,她也不会带着美景跟着到八宝亭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儿,她的靠山是东宫,是李寿。 李璁和李珩走得很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李珩先前在乔二太太状告习嫣婈时,还给她使过绊子,还是李寿派出御景卫帮她解决的。 就冲着大靠山,她也不能和李璁走得太近。 遇到了打个招呼,维持个表面友好就行。 拒绝过后,孟十三又问:“敏敏刚才说,宝珠说的基本都对,此言何意?” 李照沁答道:“据我所知,楼院判府上的四公子是块读书的料子,今年才十五岁,已与楼老爷一样,考得了秀才的功名,现在就在青北书院住读呢!不过楼太太自来不喜三个庶子,从来都是暗地里打压,这件事情虽然不是秘密,可也甚少人知晓,都是被楼太太给压下来的。故而宝珠不知晓此事儿,也正常。” 宝珠心里哦了一声,暗忖怪不得她不知道。 孟十三则再问:“既然楼四公子甚有念书的天分,那楼院判和楼老爷就没有重视起来?” “楼四公子现在才只是一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是,楼老爷考了半辈子,都还只是一个秀才,在他考中举人之前,我瞧着是不可能得什么重视的。”李照沁说着往石桌那边睨了眼,见李璁已经和项筝说完话儿,正往她们这边看,她赶紧冲李璁笑了下,回头就和孟十三说,“夭夭,我先不跟你说了,七殿下在等着了。” “可不能让七殿下等着,敏敏快去吧,我自己带着妹妹到处走走逛逛便好。”孟十三余光也瞥到了李璁和项筝已经没再说话儿。 李照沁一回到石桌那边,孟十三也没再站在原地,她先行走出了深处角落。 她离开不久,李照沁也带着李璁和项筝走出草地,往八宝亭那边去了。 孟美景瞧到的身影确实就是楼烟。 楼烟跟在李璁项筝后面也来到深处角落,却没胆子进草地,在外面借着成阴的花草树木鬼鬼祟祟,也没让人发现。 直到手帕交孟美景眼尖,一眼就发现了她,才被逮到。 “我说你要进去就进去,作何在这里东躲西藏的?”孟美景一脸不解。 楼烟把孟美景拉离她原来躲藏得好好的灌木丛后面,大抵离草地已有个丈余远,她才解释说:“你说得轻巧!那草地里面,不是颜华郡主,就是七殿下,我哪里敢进去?” “你不敢进去,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孟美景也曾在李照沁面前胆小如鼠过,她很能理解楼烟为何不敢进去。 提起这个,楼烟吞吞吐吐了起来:“那个……” 第三百九十四章 盘算账 “什么那个?”孟美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楼烟说出个所以然来,“你倒是说呀!” 吉祥看向小芳。 小芳一脸无可奈何:“孟二小姐,我家小姐追过来,是怕您会被欺负来着。” “我被欺负?”孟美景看着小芳怪道,见小芳不说了,她又问回楼烟,“阿烟你怕我被谁欺负?” 楼烟眼珠子乱转:“还能有谁……” “你说我阿姐啊?”孟美景猜道,她回想一下从前在楼烟跟前提起谁谁欺负她,近时也就跟楼烟提过长姐病好后的大变样。 “有没有?”楼烟即时凑近孟美景低声地反问。 可见是孟美景猜对了,她笑容灿烂地摇头:“没有!我阿姐还护着我来着!” “你阿姐护着你什么了?”楼烟问。 孟美景不能和楼烟说淑妃曾有意要她当儿媳的事情,这话儿自是回不了:“没什么,反正就是护着我了。阿烟,以后你不用防着我阿姐,我现在和阿姐的关系不比从前了,我们姐妹俩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正好,今日你和我阿姐都在,我带你去见我阿姐,我阿姐还不认识你呢!” 楼烟怔住了:“美景,你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还能假了不成?”孟美景看着楼烟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她挽起楼烟的胳膊,带着楼烟往草地那边走,“你以后多和我阿姐接触,你就知道我阿姐有多好了!” 楼烟感觉自己在做梦,又感觉孟美景是在说梦话,太不真实了。 然而,回到角落深处,走进绿茵茵的草地,两人并没有见到孟十三。 别说孟十三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诶,都走了?”孟美景没想到她跑出去确认是不是楼烟的这会儿,草地上居然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楼烟以为会见到李照沁和李璁的紧张情绪,在见到空空如也的草地之后,一下子得到了缓解:“走了就走了,走了更好,咱们在这里坐坐吧?” “不行,我答应阿姐今日是要一直跟在阿姐身边的,不能乱跑。”孟美景转身往草地外走,“阿姐一定是出去找我了,我得赶紧找阿姐去!” 楼烟看着孟美景离去的背影目瞪口呆。 吉祥已经追上孟美景的步伐,小芳还停在原地。 孟美景走了一小段,才发现楼烟没跟上来,她回头看,见楼烟傻愣愣地没动,她皱着眉头又跑回去,拉起楼烟的手就走。 楼烟被孟美景拖着走,身后跟着吉祥和小芳,走出草地后,开始在各个水廊找孟十三。 孟十三离开草地,确实是为了找孟美景,却没想到孟美景没找到,反让她遇上了刚进水园不久的李珩。 还是宝珠先在她耳朵旁提醒的她。 惊讶过后,孟十三不慌不忙地行礼:“二殿下。” 李珩遇到孟十三也是有些意外:“孟大小姐?这么巧?” “今日郡主办的荷花宴,倒是处处都有惊喜。”孟十三想着不止她没想到,恐怕连李照沁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季的赏花宴,居然会前后迎来李璁和李珩。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上一季的影响。 毕竟上一季的桃花宴,李寿就破例出现在了赏花宴上。 还是今日的到来,两位皇子都别有目的。 “是挺惊喜的。”李珩原没打算来,但后来因着诸事不顺,他在自己宫里越待越烦躁,索性出宫散散心。 出宫后想到七皇弟提起过今日靖王府有颜华堂妹办的荷花宴,他便想着来看一看,他二舅舅和项六小姐的会面进展得如何了。 没想到一进水园,便得知陆罗已经先行带着身子不适的陆娉婷离开了,项筝和李璁都在八宝亭那边吃吃喝喝,由李照沁作陪。 他不想直接去那里,就拐了个弯儿避开了。 王府下人说李曜深也在水园里,他想先找伯涣堂弟联络联络兄弟感情,倒是半路给他杀出来一个惊喜。 李珩看着眼前好端端的孟十三,想到他先时被孟十三搅黄的局面,导致他拉拢乔千承的计划落空,他面上仍旧温和地笑着,心里却已经在盘算。 盘算着有些账,不妨在今日算一算! 孟十三不会和与李珩亲近的李璁走得太近,自然也不可能和正主李珩走得太近,正面碰到了行个礼打过招呼,她便打算退了。 岂知她还没开口,便听李珩指着近在咫尺的一处水廊道:“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我难得与孟大小姐在如此花好景好的日子里遇到,不如孟大小姐赏个脸,到那边一起赏赏荷花如何?” 孟十三不想去,正想着拒绝的理由,李曜深便从她对面的抄手游廊大步走了过来。 李曜深远远瞧见李珩,还以为是看错了,问王府下人,方知他没看错,就是李珩来了! 他又问下人可否有去禀告他妹妹,下人回已着人去八宝停那边禀告郡主,他这才回头便顺着下人指的方向追了过来。 当看到李珩和孟十三站在一块儿时,李曜深险些在脑海里想出一出精彩的戏折子,好在他牢记着李照沁提醒他的言语,任何人都不能撬李寿的墙角。 同是堂兄弟的二殿下也不行! “二殿下!”李曜深走到近前,见到孟十三正笑灿如花地瞧着他,他有些莫名之余,也回以微笑,“孟大小姐也在呢。” “世子。”孟十三向李曜深盈盈一礼,暗暗地谢过他及时的解围。 李曜深能感受到孟十三对于他的到来很是高兴,李珩自也能感受到孟十三并不想与他同行赏花的真实。 一时之间,李曜深有些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李珩则在刹那间变脸。 孟十三不是没瞧见李珩变得不太好的脸色,而是她不在意,故而随着便道:“想来世子找过来,定是有事情要与二殿下说,如此良辰便不打扰二殿下与世子了。” 语毕,也不管李珩和李曜深还想说什么,她越过两人就走。 李曜深目送了孟十三的背影一小会儿,并没有看到李珩在孟十三毫不犹豫地走后,李珩给其侍卫识墨使的眼色。 李曜深回过眸来,只看到识墨转身也走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变多疑 瞬时,堂兄弟俩的身边都没了人侍候。 李曜深身边的飞明被他差使去做别的事情去了,至于范召,他觉得在自个儿王府里,没必要带侍卫。 李珩出宫,则只带了识墨。 李曜深以为识墨是被李珩差去拿什么东西了,便也没多想。 “本来是想请孟大小姐一同赏赏荷花,既然伯涣你一来,孟大小姐便走了,那便只能由伯涣陪着我,去那边的水廊赏花了。”李珩说道。 “没问题!”李曜深闻言才明白过来,为何孟十三在见到他走过来时会那么高兴了。 至于李珩想让孟十三陪着赏花一举,也让他在心里响起了警钟,暗忖得亏他过来得及时! 孟十三带着宝珠沿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园口的方向走,她想着孟美景会不会是到那边去了,想着想着她回头看了一眼。 李曜深和李珩已经走进了最近的水廊。 “小姐,世子把二殿下带去赏花了。”宝珠也跟着回头看。 孟十三点头,回头继续往前走:“今日的荷花宴来了二殿下和七殿下,想必……” “想必什么?”宝珠问。 孟十三没再往下说,终归那只是她的推测:“不知道美景追楼家小姐追到哪儿去了,得赶紧找到她。” 宝珠顺着想了想:“小姐是怕二小姐会遇到麻烦?得罪两位殿下?” “总归今儿的赏花宴得小心些。”孟十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就像是被毒蛇给盯上一般。 宝珠暗戳戳地悄声道:“小姐,刚才二殿下邀小姐一同赏荷花,奴婢总觉得二殿下不怀好意!” 孟十三挑了下眉,倒是没想到宝珠也有和她一样的预感:“故而要快点儿找到美景才好。” “找到二小姐之后,咱们是不是要跟陆二公子和陆三小姐一样提前离开?”宝珠边走边问。 孟十三还没想决定:“看情况。” 主仆俩很快来到园口处,左右望了又望,还是没有看到孟美景主仆的身影。 与此同时,孟美景主仆和楼烟主仆结伴,一起找着孟十三主仆,同样是没找着。 “美景,照你这么说,现在你阿姐对你可好了?”楼烟怎么觉得有点儿不踏实的感觉。 孟美景很了解楼烟,一听楼烟这语气儿,立马就知道楼烟还是不太相信她的话儿:“真的!阿烟,你现在怎么变得那么多疑呢。” 楼烟委屈道:“我就是担心你,怕你被骗了。” “我阿姐有什么可骗我的?我又有什么可让我阿姐骗的?”孟美景反问道。 楼烟被问住了,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也顺着道:“那确实是!孟大小姐自从被你推下水,大病一场好全之后,变得既聪明又悍然,就你这些小打小闹的小花招,着实不够看的。” “我怎么听着你在损我呢?”孟美景都被损笑了,郑重地商量道,“阿烟,之前我推我阿姐落水的那件事儿,咱们能不能别提了?我阿姐都说过去了,我向阿姐道歉了,阿姐也原谅我了,咱们就让这件事儿过去成不成?” “成成成!”楼烟也不想当坏人,孟美景和孟十三能和好,姐妹俩的感情能越来越好,她觉得对孟美景是有好处的。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孟美景拉住楼烟的手,认真地再问一遍:“阿烟,你的性格素来没那么多疑,以往我说什么你就信的,怎么今日我重审了那么多遍,你却还是怀疑我阿姐对我好,并非真的好呢?” 楼烟看得出来孟美景不是想窥探她的私事儿,而是和她真心在关心孟美景一样,孟美景也是真的在关心她。 故而虽是有些难以启口,她还是说了:“美景,你知道的,我和你不一样,我祖父就我一个孙女儿,祖父很疼我,因着祖父的关系,府里的其他人也个个都捧着我……” “阿烟!你府里的情况和我府里的情况,咱俩彼此都清楚着呢,你不用再重复,你就直接说重要的。”孟美景打断楼烟前面的铺垫,她现在还急着找长姐,没时间听楼烟慢慢从头说起。 楼烟点头:“前些时候,我不是跟你提过,我外祖家殷家来了一位表姐么。殷表姐待我极好,我还以为殷表姐是真的喜欢我,故而方会那般待我好的。直至前两日,我无意间听到殷表姐同我母亲说的话儿,我才知道殷表姐待我好,乃是因着母亲想让殷表姐与我大哥定亲之故。” “她是在讨好你?”孟美景问道。 楼烟细说起情况:“嗯,她知道虽然母亲已经同意了,不过这件事情尚未与我父亲提起,且不说父亲同不同意,就算父亲同意了,还得过祖父那一关。” “她知道你祖父疼你,故而是想通过你说服你祖父?”孟美景有些明白了,“可是最重要不应该是你大哥的态度么?” 楼烟道:“我大哥从我母亲有意给大哥相看的那一日起,便同母亲明说过了,说只要祖父点头,大哥就没意见。” “你大哥……这样好么?到底是你大哥娶妻,又不是你祖父娶妻。”孟美景觉得这样不太好。 “大哥会这样说,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楼烟很了解自己的嫡长兄,“你不知道,大哥打小的一切,就都是由祖父决定的,父亲母亲都不能插手。” 和孟美景并肩走出水廊,她叹息着往下说:“因着如此,母亲还曾偷偷向父亲哭诉过好几回,不过每回都被父亲给堵回去了。父亲说他自己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可见当初的决定是个大错,也说母亲只是出身金陵富庶人家,并非什么高门世族,眼界也开阔不到哪儿去。既是这般,便全权交由祖父去拿主意便是。” 孟美景说:“那你大哥这是由着你祖父决定一切,从小习惯了?” 楼烟摇头,解释道:“也不是,大哥和父亲一样,都觉得祖父看得长远,打算全面,由着祖父拿主意,总比他们自己拿主意怕又是个大错,要来得稳妥正确得多。” 第三百九十六章 到客院 “那你就因着你殷家表姐抱着目的对你好,你现在就怀疑起所有对你好的人了?包括我跟你说我阿姐待我好,你也一并怀疑上?”孟美景有些哭笑不得。 楼烟期期艾艾道:“美景,你说连身边亲近的人都这样子,那是不是什么时候都得防着点儿别人啊?” 孟美景觉得楼烟这是钻进牛角尖了:“你就这么在乎你殷家表姐对你好,是真心还是另有他意?” “……在意。”楼烟顿了顿,到底是承认了,“殷表姐小时候也来过京城,也在楼府住过一段时日,那个时候府里就我一个女娘,殷表姐一来,我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那会儿殷表姐也对我很好很好,我都把殷表姐当成我亲姐姐了,殷表姐还没到的前几日,我夜里都兴奋得睡不着觉。没想到……” “没想到人不仅会长大,更是会变的。”孟美景接下楼烟的话儿。 楼烟睁大双眼看着孟美景:“美景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不好了?”孟美景笑意盈盈地问,她也知道自己改变了不少。 “变好了。”楼烟往四周的水廊望了望,又往抄手游廊那边望,都没看到有孟十三的身影,“你肯定是跟你阿姐学得更聪明了!咱们到园口那边找找你阿姐吧,我要好好正式地跟你阿姐认识!” “我以前也很聪明。” “故而我说的是更聪明嘛!” 孟美景和楼烟说说笑笑地往园口的方向找。 她们找过去的时候,孟十三和宝珠已经绕了个圈,离开了园口附近往八宝亭那边走。 八宝亭是在水园最中央,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八条水廊,水廊上去,就是环绕着园墙建造的抄手游廊。 故而姐妹俩在互相寻找的同时,又在各自往彼此的反方向走,形成了孟十三走孟美景到,孟美景走了孟十三才又到的绕圈。 如此情形,自然是费再多时间也找不到对方。 孟十三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孟美景,便已然想到这个问题的所在,她猜测着问题就出在这里,故而她打算到最中央的八宝亭去。 也不用进八宝亭,就站在离八宝亭最近的地方。 孟美景忌惮李璁,远远见到李璁就在八宝亭内,势必要绕开八宝亭,从边上的水廊走,那样一来,总会有机会看到她就在附近的水廊上。 宝珠提议道:“小姐,要不找郡主帮忙找找二小姐?” 她想着反正孟十三都要往八宝亭那边走了,那索性再更进一步,到亭子里向李照沁说说,李照沁让音商出马,似之前去找采琴那样动用王府里的下人,定是能很快在水园里找到孟美景。 她们就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如此费功夫却也找不到。 孟十三没有任何思索就否了这个提议:“敏敏和七殿下就在八宝亭里,说不定世子和二殿下也很快会到八宝亭,我现在去找敏敏帮忙,敏敏自是会帮我,可万一正好碰到二殿下,二殿下又冲我出难题,那我是接还是不接?” 眼下李寿不在京城,不管她接还是不接,都会掀起风波。 于目前的东宫而言,还是得求稳。 她尽量不惹事儿,也不给其他人惹事儿的机会。 这也是孟府现在最好的状态。 既不能引得宗帝对东宫起疑心,更不能引得其他皇子寻衅上东宫。 “哦。”宝珠似懂非懂,没敢再乱提议。 各处水廊半道上都会设有桌椅,供来客坐下赏花赏鱼赏风景,孟十三挑了一处离八宝亭算是比较近,却不是最近的桌椅坐了下来。 桌椅两边都各有一只高几,高几上各摆着一盆景观。 “小姐看这景观,像不像角落深处里面的那片草地?还有这边的假山,是不是也很像?”宝珠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兴奋得满脸通红。 孟十三往两边的盆景各看一眼:“不是像,根本就是。” “这么小,真有趣!”宝珠说着觉得自己有些口渴了,这才想起来孟十三在园内走了一半圈,都没吃点儿或喝点儿什么,“小姐,奴婢去端碗荷花饮,和两碟点心过来吧?” “好。”孟十三没有异议,饿是不饿,但确实是有点儿口渴了,“你也给自己端碗荷花饮,听敏敏说,是特意为今日的赏花宴准备的,很是可口。” “诺!”宝珠转身往水廊口走去。 片刻后,有一个王府下人过来孟十三这边。 “您是孟大小姐么?”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婢女。 孟十三看了眼到她跟前的婢女,见其穿着打扮,猜着应是王府里的粗使丫鬟:“我是。” 婢女一礼道:“孟大小姐,您是不是在找孟二小姐?” “是。”孟十三依旧端坐着,并没有起身。 婢女继续说:“孟二小姐在园口那边找您,因着一时着急,不小心崴到了脚。奴婢们不敢擅自作主,就上禀了郡主,郡主说把孟二小姐扶到水园隔壁的客院厢房歇息,还让音商姐姐给把石医婆请到隔壁去,随后郡主让奴婢们到处找您,跟您说一声。” “美景身边还有什么人?”孟十三听到孟美景伤到脚,她终于站起身。 “还有楼院判府上的楼小姐。”婢女答道。 “我的丫鬟去端饮子去了。”孟十三没忘记宝珠。 婢女道:“孟大小姐放心,奴婢带您到隔壁客院去看孟二小姐,您的丫鬟这边,奴婢稍后就回来,会把您的丫鬟也带到客院里去的。” 孟十三点点头,再也多问:“那带路吧。” 临跟着婢女走之前,她往八宝亭里望了一眼,只望到李照沁正忙着跟李璁说话儿的背影。 “孟大小姐请。”婢女往水廊口比了个请的手势。 靖王府水园在前院,水园隔壁就是一个很大的客院,里面一分为二,一边接待女客,一边接待男客。 婢女把孟十三引进接待女客的蔻丹菀。 “蔻丹菀中共有三十六间厢房,进菀门便是这个大花圃,过了大花圃,再过一个宝瓶门,就是厢房所在了。”婢女边走边道。 孟十三听归听,并没有搭话儿。 第三百九十七章 棕香丸 她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就想快些见到孟美景,看看崴到的脚伤得严不严重,以及到底是怎么会崴到脚的。 过了宝瓶门,入眼的两排厢房,各据左右一边。 婢女领着孟十三走入左手边的庑廊,沿着庑廊走到左边厢房最里边的倒数第四间。 “就是这里了,孟大小姐请。”婢女推开厢房门,站在门槛外边,等候孟十三进入。 孟十三没有冒然进入:“我妹妹就在房内?” “是。”婢女依旧没有想要进入的意思。 孟十三面上毫无波动,心里倒是有意思:“那怎么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近在咫尺,只一门之隔,这门还是打开了的,孟美景真在里面,且不说吉祥,按婢女所言,这会儿房内应该会有石医婆,不可能如此静得针落可闻。 婢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石医婆正在认真给孟二小姐看脚伤,不准其他人打扰,才这般安静。” 孟十三瞧着,正在思考着要不要进去,便感觉到后颈脖处有一记掌风袭来。 她眉头微皱,右手迅速蓄起妖气,想要在这眨眼之间反击身后偷袭她的人。 可蓄到一半,她改变了主意,把右手蓄起来的妖气尽数转了个向,全部调动到后颈脖处,抵挡身后人的这一偷袭。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害她。 从察觉到蓄妖气,再到改变主意,一切都发生在一息之间。 孟十三放弃反击,只采用用妖气抵挡,故而在下一息,她就被身后的手刃击中,毫无意外地倒地,整个人昏了过去。 婢女被吓得说不出话儿来。 识墨看也不看婢女,把孟十三扛起肩进屋,直接走入内室,将孟十三安置在厢房内的床榻上。 婢女跟了进来,有些踌躇不安。 “去把人带过来。”识墨令道。 “诺。”婢女转身就跑了出去。 识墨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走到离床榻不远的桌旁,掀起三角祥云抱月熏炉的盖子,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棕色的香丸,把这颗香丸放进隔火片上原来就有的白色桂花香丸之中。 放置妥当之后,他才点燃细香灰底下填埋着的小块银炭。 很快,炭火的热气从香灰的各个小孔里钻出来,微微熏烤着隔火片上的两颗香丸。 没一会儿,就香风袅袅。 识墨只闻到一点点儿,确定熏香已经出来,他就伸手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再闻入香气儿。 他走到床榻边,见孟十三依旧昏睡着,没见半点儿动静,他才转身离开。 离开时,他不忘顺手把厢房门给关上。 识墨回到水园,李曜深还带着李珩在水园各处水廊随意走着,二人所经之处,诸贵女无不琵琶半遮面地行礼。 他走近李珩:“殿下。” 李曜深知晓识墨是办完事儿回来了,他很是识相地往前走了几步,主动和李珩拉开些距离。 他是绝对忠诚于太子殿下的,那二殿下这头有什么事情,他是绝对不掺和的。 当然,像今日帮着给旁人牵线之事,他也不会再干了。 李珩看着李曜深的举动,并没有阻止,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说。” “成了。”识墨凑近李珩耳旁,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李珩点头,转过身去,背对着李曜深,把声音压再最低,和识黑交代道:“注意着时辰,等到差不多,就把到处找孟大小姐的孟二小姐领去看好戏,把其他人也顺带上。好戏么,自然是越热闹越好看。” “诺。”识墨低声领命。 李曜深等到识墨转身又走了,李珩上前和他说话儿,他才又带着李珩继续往水廊的另一头走。 李珩指了指前面不远的八宝亭:“七皇弟和颜华都在那儿,咱们也过去?” “好啊,走!”李曜深没意见。 孟美景几乎把水园绕了个圈了,都没见着孟十三的踪影,一下子就急了:“阿烟,我阿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找不到呢?你说会不会出事儿了?” “别急,水园大着呢。而且,你不是说你阿姐在出门前就嘱咐过你,让你今日一定要跟在你阿姐身边么,你当时在草地里面跑出来找我,说不定你阿姐随后也出来找你,但是这水园又这么大,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很容易就会错过的。”楼烟理智地分析给孟美景听,希望能让孟美景没那么焦急。 可惜找得太久,安抚已经不起作用了。 孟美景觉得楼烟的话儿是有道理,可架不住她已经找了长姐很久很久了,又想到长姐赴宴之前的嘱咐,她是越想越怕出事情! “不行,我得去找郡主!”孟美景觉得不能再这样盲目地找下去了,“郡主知道后一定会帮忙的,有郡主帮忙,那阿姐不管在水园的哪个角落,一定能很快找到的!” “美景……”楼烟唤了一声,阻止的言语到底没说出来。 她也觉得李照沁是东道主,要找到孟大小姐的话儿,没有比李照沁更合适更快速的了。 “阿烟,没关系的,你要是不敢同我去,那你就别去了,我自己去找郡主就行!”孟美景没有勉强楼烟,说完就自己转了个向,直接往八宝亭的方向走去。 她沿途找长姐的时候,各个水廊的贵女都在悄声议论不止李璁来了,李珩也来了,李曜深陪着李珩在到处逛,李照沁则陪着李璁在八宝亭那边坐着赏荷花。 现在她要找郡主,到八宝亭就可以找到郡主了! 楼烟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就追上已经大步走出老远的孟美景,挽住孟美景的胳膊道:“你说什么啊,美景!你把我楼烟想成什么胆小鬼了!” “我当然没把你想成胆小鬼,可你前面不是自己还刚说过么,你害怕见到郡主和七殿下,这才没进入草地找我的。现在八宝亭那边,可不止郡主和七殿下,连二殿下和世子也在的。”孟美景嘴上虽然这么说,然而楼烟能追上来,她心里别提有多暖和了。 “我、我我才不怕呢!”楼烟逞强道。 孟美景看出楼烟的死鸭子嘴硬,也不忍逼手帕交太过,便想着得想个折中的法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抓对鳖 往前走了一段,她才想到:“那这样吧,待会儿到了八宝亭,我进去请郡主帮忙找我阿姐,你留在亭子外面等我?” 楼烟顿时松了一口气儿,浑身的紧绷一松下来,她又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迟疑地说道:“那么多人在,我是有些害怕,可你一个人进去,你就不害怕了?” “为了我阿姐,我什么都不怕!”孟美景现在就想确认长姐安全,别说是单独去见平日里不敢靠近的皇子世子郡主了,就是龙潭虎穴,她也得闯! 楼烟此刻也瞧出孟美景完全是硬着头皮上,为支持挚友,她内心几番挣扎,还是决定了:“那好,今儿我也不害怕了,我陪你一起进去!” 两个同样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识墨走后,孟十三就睁开了双眼。 她使用妖气使用得及时,识墨那一记手刃是劈在她后颈脖上,其力道确实很大,也足够让人陷入昏睡,不过因着有妖气挡着,那一击并没有令她真正陷入昏睡。 她倒地不醒,实则是装的。 此前她听到识墨的声音,声音很陌生,她并没有认出识墨是谁,直到后面识墨再次确定她仍旧在昏睡之后,转身往外走的那一刻,她微微睁开双眼,看到识墨的背影,才认出识墨的身份。 二皇子身边的侍卫。 原来是李珩要害她。 得到这样的结果,孟十三是半点儿也不意外。 她慢慢坐起身,揉了揉后颈脖,虽是有妖气挡着,但那一击也是实打实的,没把她劈昏过去,却是有点儿疼痛的。 鼻间不断有香气儿飘来,她下了床榻之后,就走到桌旁,看到桌面上袅袅升起的熏香。 这熏香的气味儿有些奇怪,浓浓的桂花香中带着一层甜丝丝的气味儿。 正想去掀开熏炉的盖子看看里面的香丸,孟十三就感到一阵晕眩,双手及时撑在桌面上,她才没让自己又倒一次。 熏香有问题! 孟十三意识到这一点儿的同时,她的右手已经迅速聚起一层薄薄的妖气,覆在口鼻上面,就像在水里闭气那样,不再闻熏炉里飘出来的香气儿。 婢女故意引她进这间厢房,李珩派出身边的侍卫悄悄来害她,熏香里的香丸更是暗藏着大问题,连起来任脑子再简单的女娘,也能想到再不走,接下来会发生怎样不堪的场面。 可就这样走了,也不行。 至少熏炉里的香丸,此证据必须得留好,待事后李照沁彻查,也是有用的。 还有那个婢女,生得一张很普通的脸,让人说不出什么鲜明突出的形容,她只记得婢女的右边眼睑底下,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此婢女能被识墨使唤,可见李珩早就在靖王府里埋了眼线,除了这个婢女,指不定还有其他暗桩。 孟十三嘴角微微一扯,倒是没想到她不过是来参加一下李照沁的赏花宴,居然就被李珩针对着要毁了她,不过能由此拉出李珩埋在靖王府的奸细,收获也不可谓不丰。 眼下紧要的是,得赶在婢女把能毁了她的人带进这间厢房之前,她先把闻进去的有问题的香气儿给排出来。 香气儿有问题,无非就是下药。 她现在浑身乏力,想来应该是似软筯散之类的药物,熏香刚点燃没多久,她吸入的有限,只要及时排出来,再加上她用妖气调节,药力自然就解了。 只是这个排出来,免不得要见下血。 孟十三缓缓在桌旁坐下,口鼻已经完全闻不到气味儿,也就是她完全闭着气儿,先时吸进去的香气儿不多,她感觉下自己的身体,觉得要排出来,大概得排出好几滴血。 她眩晕时,双手都搁在桌面上,倒是不必她费力把手抬起来,只是还是努力坐着,不让自己因着没气力而趴在桌面上。 一旦趴在桌面上,她想要排出药物的药力可就更难了。 孟十三趁着眼下还能坐着,她的左手聚集妖气至指尖,确保指尖的指甲足够锋利之后,她快速划破右手的掌心。 到底乏力,她这一划,伤口并不深。 约莫一寸长,血丝慢慢渗出来,她觉得这样出血太慢,便又将右手握拳,用力去挤压伤口。 这一挤压,一滴又一滴的鲜血很快从她的右手掌心滴落。 楠木做的八仙桌即时染上红,似一朵又一朵盛开的妖艳红梅。 不得不说,是真疼。 好在她的本体是蛐蟮,打未开灵智起,为求生存,大伤小伤就没停过,历经千余载,差点儿灰飞烟灭都经历过,这点儿疼痛,她还忍得住。 不至于就让她疼出声来。 就是这具人身本就病弱,虽则经过数月调养,已然是好了许多,这会儿经药物一折腾,她又使劲儿让药力从鲜血之中排出来,身体瞬时虚弱了下来。 有点儿感觉白白调养了。 排得差不多了,孟十三用妖气堵住伤口,血滴开始凝固,伤口不再流血。 吸入的药力被排出,她头晕目眩的症状立刻有了缓解,再坐了片刻,她便已然清醒了许多,气力也恢复过来。 不过因着身体虚弱,也没多少气力就是。 熏炉里的炭火继续燃着,香丸继续散发出香气儿,随着时间的推移,香气儿布满整个内室,往外间蔓延。 孟十三起身走到外间,目光开始逡巡外间的每一处。 她不走。 她要找个地方藏起来,等着抓一对鳖! 孟美景和楼烟结伴鼓起勇气来到八宝亭外,就在她们要再前行个二十来步,便能见到李照沁,请李照沁帮忙找孟十三的时候,她们听到身后传来宝珠的声音。 “二小姐!”宝珠喊道。 两人回头,看到宝珠脸色煞白地正向她们跑过来。 孟美景看到宝珠如此着急的模样,身边又不见孟十三的身影,她立刻意识到长姐真的出事儿了! 她赶紧也跑起来,迎上宝珠。 吉祥和楼烟、小芳三人跟在后面,也跑着迎向宝珠。 宝珠刚跑过水廊拐角,孟美景就已经跑到她跟前,她双眼通红地说:“二小姐,小姐不见了!奴婢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小姐!”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全来找 李照沁突然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可转过头去看,却又没看到什么人。 八宝亭因着先是有她和李璁在,后又来了她兄长和李珩,于是亭子周围的水廊近处都没有贵女的身影。 女娘么,纵然是对谁有意,脸皮薄些,轻易都不敢近前。 “刚才是不是有宝珠的声音?”她问静候在她身后侧的音商。 音商回道:“是。” 李照沁暗忖她果然没有听错:“我刚才听到宝珠的声音好像是在喊‘二小姐’,且慌慌张张的。你去瞧瞧,看夭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诺。”音商退出八宝亭。 李珩就坐在李照沁对座,闻言便问:“颜华这是在说谁?谁能得颜华这般关心?” “还能是谁?孟府的大小姐呗!”李曜深抢答道,言语间乏着酸气儿。 “大哥真是的,二殿下问的是我,又不是你,抢什么话儿。”李照沁先怼了李曜深一句,再好好地回答李珩,“是孟府的大小姐孟良辰,她的小字就叫‘夭夭’。” “能得颜华喊小字的,想来你们处得相当好。”李珩不显山不露水地赞道,又很随意地与李曜深说,“我记得能得颜华如此亲近的贵女,连经常跟在颜华左右的时二小姐和项六小姐,都没得到颜华如此待遇?” “可不是,足见这位孟大小姐非同一般!”李曜深深有同感地回道,说完见李照沁要开口,他先发制人地又抢道,“这回可是二殿下问的我,不是我抢话儿啊。” 李璁被逗乐了:“哈哈哈!颜华堂姐,伯涣堂兄平日里也是这般有趣的么?” “倒不是,是今儿两位殿下都来了,一热闹,大哥的话儿才格外多。”李照沁见李璁能高兴,她不禁也觉得高兴。 “那敏敏可冤枉为兄了。”李曜深露出委屈的表情,“平日里我倒是想多话儿,敏敏你又不给为兄机会,每回我一开口,你准得跑没影了。” “大哥的意思是,我一听大哥说话儿就不耐烦?”李照沁气势汹汹地反向质问道,大有李曜深敢说个是,她就要打架的势头。 这回连李珩都被逗笑了,与李璁说:“我就说么,七皇弟应当多到王叔府里来走走,不说别的,光瞧伯涣和颜华斗嘴,就够开心的。” “二皇兄说得对,那往后我经常来!”李璁又问斗鸡眼似的李照沁,和一脸无奈兼宠溺的李曜深,“不知颜华堂姐和伯涣堂兄可欢迎我来?” “欢迎啊,随时都可以来!”李曜深立马答道,他一脸兴奋地说,“下回七殿下来,我带七殿下到宝莱楼吃酒去,七殿下不知道,宝莱楼的玉液酿可好喝了,那叫一个美味儿!” “对啊,七殿下要来,我们什么时候都欢迎的。”李照沁也跟着真心诚意地说道,“除了大哥带七殿下去宝莱楼喝玉液酿,我也可以带七殿下去雀仙楼吃茶!” 李璁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金灿灿的:“那下回出宫,我就直接来找堂姐堂兄了!” “好!”李曜深和李照沁异口同声地应道。????? 李照沁正想再跟李璁好好说说坊间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就看到音商回来了,她收住话头,转看向音商。 “郡主,奴婢去找宝珠的时候,宝珠和孟二小姐主仆正在四处找寻孟大小姐。”音商禀道。 李照沁即时坐不住了,她站起身问:“什么叫做她们正在四处找寻夭夭?夭夭发生了什么事情?” 音商答道:“说是孟大小姐不见了。” “夭夭不见了?”李照沁往亭外的八条水廊望了望。 水廊很长,且九曲十八弯,延伸至水园的每一处,她站在八宝亭里望,根本就望不到水廊口。 “奴婢已经让人四散去找了,只要孟大小姐不走出水园,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音商接着禀道。 她是知道孟大小姐在郡主心里的位置的,故而听到宝珠说孟大小姐不见了,她没等回来上禀郡主,得郡主下令之后,再让人去找孟大小姐,而是在听到后,就召集了附近几个下人分成几路,帮着找人去。 人多力量大,水廊各处都有婢女守着,总会有人曾看到孟十三的踪影。 李照沁听后点点头:“你做得对,做得很好。我这边不用侍候,你现在回桐菡院去找音羽,让音羽把院里的人手召集起来,全都到水园里来找人。这里四处都是水,多耽误一刻,说不定对夭夭来说,就是多一刻的危险。赶紧去!” “诺!”音商这回一出八宝亭,就跑了起来。 她边往园口处跑,边想着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孟大小姐在自家郡主心里的地位。 安排好后,李照沁还是没有坐下来,而是走到亭子外面,四处张望了起来。 李曜深见状倒是没觉得奇怪,李珩和李璁就不一样了,皆露出一副怪哉的表情。 “水园很大,又有诸多水廊,弯来绕去的,要是有人往左,有人往右,那人与人之间,是很容易错过的。”李珩理性地做了个分析,“孟二小姐一时半会儿没能找到孟大小姐,可能就是一人走一边,方向不同,绕着圈错过了。” 李璁附和道:“伯涣堂兄,二皇兄说得有道理。” 李曜深解释说:“你们不知道,这位孟大小姐大抵是跟水犯冲,听说数月前在孟府里落水,就大病了一场,不久前在碧虚庄园里落水,则是大难不死。敏敏现在这么紧张,就是害怕孟大小姐又……” 未尽之言,弦外之音,明明白白。 李珩和李璁都听懂了。 “碧虚庄园那一次的落水,是不是乔将军之女溺毙的那一回?”李璁听项照提起过这件事儿,过后他也让岭现查过,整个始末,他是知道个一清二楚。 这会儿提出来问,完全是假装不知道。 作为一个残废皇子,谁提起当朝七殿下,谁都会想到他是心有朝阳的金乌皇子,以及对他就是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管,什么也得不到的定位。 简而言之,他再争气儿,将来最多就是个闲散王爷罢。 第四百章 别闹出 此在外的形象,他时刻都在立着,也时刻都得立住。 而镇南将军从驻守之地岭南,千里迢迢回京送乔小姐最后一程,乔小姐落葬之后,镇南将军又离京返回岭南之事,前后都得得他父皇恩准,朝野上下个个知晓。 他就住在宫中,能知晓实属正常。 “正是那一回。”李曜深答道。 李璁哦了声:“那可真是凶险。孟大小姐在那一回也落了水,居然能无事儿,也是孟府的列祖列宗在保佑了。” “那便不怪颜华如此担心了。”李珩也接道,“孟大小姐要是在靖王府出了什么事情,只怕王叔在孟天官那边,也是很难交代。” “还有太子皇兄。”李璁补充道,“孟大小姐可是太子皇兄的外家大表妹!” 提到李寿,李曜深立刻也站起身来,他同样是坐不住了:“这水园满园子的水……对其他人还好,对孟大小姐着实太过危险了!” 李珩扇动道:“既是如此,伯涣和颜华也无需再陪着我与七皇弟,赶忙找到人要紧。” “是,找人要紧。”李曜深不再耽搁,走到亭外李照沁身边,“我也去安排些人手进园来找,这诺大水园要找个人,有时候还真不容易。” 弯来绕去的,极是容易错过。 李照沁点头,李珩的话儿,她是有听到的,她把声音压低八度,悄声与李曜深说:“大哥,夭夭千万不能在咱们靖王府出事儿,如若不然,太子哥哥……东宫那边能翻天。” “……有这么严重?”李曜深生性宽和随意,有时神经粗得很,就李寿对孟十三的用心程度而言,他就觉得没有自家妹妹说得这么严重。 实属有些夸大了。 “大哥别不信,我这还是往小的说,往大的说,可能比翻天还要严重。”李照沁是女娘,心思比李曜深细腻敏感,李曜学没能察觉到的微妙之事,她是能察觉到的。 且就以往的经验而论,她的感觉基本不会出错。 李曜深也立刻和李照沁想到一块儿去了:“你比为兄更了解殿下,你既是这样说了,那想来不会出差错。我现在就去调动人手,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孟大小姐。” “大哥,别闹出动静。” “知道知道!” 孟十三是未出阁的女娘,真闹出大动静来,引得众人围观议论,对孟十三的闺誉很是不利。 李曜深虽是儿郎,还是不太心细的脾性,但这会儿,他也懂得这个道理。?? 更何况眼下不仅有两位皇子在,还满园子是贵女,真让诸女娘知晓孟十三突然不见了的事情,纵然孟十三没遭遇到什么事儿,三人成虎,也得很快传出闲言碎语。 此中,难免会有些污言秽语。 李珩看着李曜深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情愉悦地端起荷花饮。 不管再怎么注意,水园里的女娘们也不蠢,只要王府的下人一增多,就算伯涣堂弟和颜华堂妹对外有再好的说辞,那也会引起各府贵女的疑心。 届时,只要埋在靖王府的眼线适时地添把火,一切都会顺理成章,那他要毁了孟府大小姐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李璁看着李珩明显不错的气色,又看了看李珩手里端着的荷花饮,垂下眼眸抿了抿唇,他也端起他眼前的荷花饮:“颜华堂姐今日特意为各府小姐准备的荷花饮,实在是美味儿,倒是让我给赶上了,说明我还是挺有口福的。二皇兄说,是与不是?” “便是今日不赶上,七皇弟也一样会有口福的。”李珩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向八宝亭外,说得意味深长。 “承二皇兄吉言。”李璁也望向亭外笑。 音商找到宝珠,听宝珠说完孟十三是怎么不见了的始末,便让水园里的下人都是帮忙找了。 由此孟美景便没再折返去找李照沁,遂与楼烟分开找人。 宝珠跟着孟美景主仆,眼眶通红:“二小姐,小姐她每回只要靠近水边,总会发生一些意外,老太太已经交代过小姐好几回了,让小姐远离水边,可偏偏就连郡主办个赏花宴,都设在了水园!都怪奴婢,奴婢应该寸步不离地跟在小姐身边的!”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儿,那我更该自责了。”孟美景边四处眺望,边回着话儿,“出发之前,阿姐就跟我说过,要我寸步不离地跟在阿姐身边,可我一见到阿烟,就把这个嘱咐给忘了!等到再想起来,拉着阿烟往回走,却发现阿姐和你都不在草地上了!” 宝珠听着沉默了下来,她也不敢说确实就怪二小姐,憋着眼泪哗哗直流。 吉祥大概能想到宝珠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不禁安慰宝珠道:“你别太担心,大小姐吉人自天相,不会出事儿的。” “嗯!不会出事儿的!”宝珠现在就只能这样希望了。 孟美景走在前面,不是没有听到吉祥安慰宝珠的言语,只是她刚才说的,也是她的心里话儿,宝珠一听到她如此坦言,直接就沉默了,只眼泪掉得更凶,这足以说明,宝珠也是这么想的。 估计,连吉祥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是碍于身份,她是主,她们是仆,不敢当面数落她罢。 若是家里的其他人在此,光是大堂兄,一个眼神儿,就能把她大卸八块! 想着,孟美景身子抖了一下,跟着眼泪也跟河水被开了闸似的,泪珠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 今日长姐无事儿便罢,若是有个好歹,一回去,准得让祖母罚跪佛堂。 能如此还是好的,就怕会比这个更糟。 光想想,她都不敢回府了。 孟美景想得太入神儿,也心惊胆颤得太专心,连用帕子都忘了,抬起手背就往脸上擦眼泪,把脸上的妆容给擦掉大半。 就这样,眼泪还在往下流,她还抬手继续擦。 擦着擦着,抽泣声都出来了。 宝珠全副心神都在心焦孟十三在哪里,没注意孟美景。 吉祥到底是孟美景的贴身大丫鬟,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油泣声,赶紧走到孟美景身侧,这才发现孟美景已经哭成了大花脸狸奴。 第四百零一章 成全他 她惊住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吉祥这一惊呼,宝珠才也听到了孟美景低低的哭声。 “二小姐……”宝珠跟着上前。 孟美景摇头:“我没事儿,我就是想到阿姐是因着我乱跑才不见的,我就…… “美景!”楼烟人未到声先到。 孟美景往声源处瞧去,只见楼烟提着裙摆跑得飞快,气喘吁吁地来到她面前:“阿烟,你跑什么?” “我跑是因着……”楼烟说着停住了,她看着孟美景通红的双眼,还有脸上未来得及擦干净的泪痕,“美景,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 “没有,我是担心阿姐。”孟美景打断道。 楼烟这才放心下来,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找到你阿姐了!” “真的?我阿姐在哪儿?”孟美道立刻就往楼烟跑过来的方向望。 “你看不到的,你跟我来!”楼烟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拉起孟美景就往来时路跑。 孟美景也赶紧一手提起裙摆,乖乖地被楼烟拉着跑起来,边跑边问:“那到底在哪儿?” “没在水园!” “没在水园?” “我刚才在找你阿姐,也看到很多靖王府里的下人都在找,然后其中一个婢女说,先时有看到孟大小姐,说孟大小姐出了水园,往隔壁的客院蔻丹苑去了!” 楼烟知晓孟美景着急,不问个清楚肯定还得问个不停,她索性一口气儿说出来。 果然,孟美景马上就不再问了。 但在她心里也产生了一个疑问,就是她长姐怎么会跑到人家王府的客院去了? 孟十三刚在蔻丹院左廊最里倒数第四间厢房藏好,厢房门便被人推开,她趴在外间贵妃榻后边悄悄往外瞧一眼,瞧到一个一只眼睛眯着的外男走了进来。 那只眯着的眼睛显然是瞎了,该是被什么外力给戳瞎的。 此外男没在外间停留,直接往内室走,嘴里还不干不净:“嘿嘿嘿,没想到今儿我陈大还能有如此大福分,随便溜达溜达,还能捡个小女娘回家!按丫鬟姐姐说,还得生米煮成熟饭,人才能让小爷带走……人呢?” 说话儿之间,他又冲出内室,到外间往厢房门嚷嚷:“丫鬟姐姐,屋里没人啊!” “你小点儿声!”婢女快步走至门边,往厢房内瞧了眼,“什么叫做没人?人明明就在床榻上,都被药到人事不醒了。陈大,事儿已到临头,你可别现在才来告诉我,一个浑身没气力的小女娘,你都没法把事儿办成,或者是你不敢了!” “不是不是,丫鬟姐姐听我说,不是我不行,是真没人!”陈大边说边又跑进内室,到内室再往床榻看一眼,真没看到人,他又跑出去。 跑到一半,婢女进来了。 陈大止住脚步,往里边的床榻指:“丫鬟姐姐你瞧瞧,这人都跑了!还说没气力,我看压根就没药到人!” 婢女本以为是陈大光嘴上嚷嚷着只要他能娶到妻子,让他干什么都成是假的,实则胆子小得很,真把小女娘送到他跟前,他就都不敢动了。 故而她跟着进到厢房也是想骂他一顿,让他抓紧时间把事儿办成。 未曾想她这一进,真进了内室,走到床榻前,她方知是人真的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 难不成是识墨的香丸不起作用? 婢女迅速转身回到桌边,熏炉依旧燃着,袅袅香烟飘荡在她鼻息之间,依着香气儿,她很快分出香气儿之中,确实含着两种香丸气味儿, 她再掀起盖子,看到一棕一白两颗香丸,香丸都已消耗掉一半,只这小一会儿,她已经感到身体有些使不上气力。 棕色的香丸就是识墨放进去的那一颗,软筋散的药力还在。 既是有作用,怎么会不见孟府大小姐的人? 莫不是她去把陈大悄悄带进来的那段时间里,有别的下人进到这厢房了? “丫鬟姐姐,我怎么觉得要晕……”跟着走到桌边瞧熏炉的陈大话儿还没说完,人就碰一声倒下了。 他进来的时间更长,闻进去的香气儿更多,吸进身体里的药力自是比婢女还要更早发作。 陈大一倒地,婢女想也不想就赶紧往外间跑。 没想到还没跑到用做隔开外间内室的座屏,她也跟着头晕目眩,再走两步便也倒地昏厥过去。 婢女刚才为了辨认香气儿的药力可还在,用力吸了不少,这会儿药力发作也只比陈大晚了那么一点点儿。 孟十三前后听到两声倒地的动静,知晓是那个叫陈大的外男和眼睑下有一颗褐痣的婢女都被药倒了,她才从外间的贵妃榻后边起身。 地面没什么尘灰,她趴着这么会儿,也没粘上什么脏,但还是随手往身上拍了几下。 拍完她走进内室。 绕过花开富贵的大座屏,孟十三第一眼就看到了离座屏没两步的婢女,第二眼则看向倒在桌边的陈大。 往右手蓄了些妖气,她先是把婢女抱起丢到里面的床榻上,后再把死沉死沉的陈大也搬到床榻上。 她接着把两人的衣物都解了下来,再帮两人把薄被一盖,也就大功告成了。 既然这个叫陈大的外男,是为了来捡个小女娘回家的,那么她也不好让他空手而回,白白混进靖王府一场。 索性成全他便是。 孟十三看着自己的杰作,不忘拿走熏炉里的棕色香丸,随后满意地转身离开。 她刚一离开,还没顺着左廊走出蔻丹苑,院子外面就传来熙熙攘攘的吵杂声。 有脚步声,也有人声。 有真心着急找她的,也有真心想看她好戏的。 孟十三面对如此熟悉的步骤,不免想起她往前入世时,也曾与人这般去抓过奸夫淫妇。 但凡她不是孟十三,而是普普通通的女娘,短短数月,都得连着死两回。 第一回在碧虚庄园的湖里,第二回在这靖王府客院的厢房里。 不管是直接被溺死,还是被毁清白无颜苟活,都是死局。 而诸如此类的人祸,只要她还是孟府大小姐,在往后的日子里,只怕是有增无减。 第四百零二章 昏了头 孟十三任思绪万千,脚下则未曾停过一步,反应迅速地拐进右边的庑廊,推开正数第一间厢房,进去后反手关上门。 厢房门刚关上,蔻丹苑院门就陆陆续续走进来一堆人。 有贵女有丫鬟,有王府下人,闹闹哄哄地进了蔻丹苑。 李照沁得知如此情况之时,已然晚矣。 她赶到的时候,和同样赶过来的孟美景楼烟在院门口相遇。 孟美景急声道:“郡主!我阿姐突然就不见了,现在刚有了阿姐的消息,听一个王府里的丫鬟说,就是在此客院之中。可这是找我阿姐,与其他人又无干系,这各府的小姐怎么都来了?郡主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刚从楼烟嘴里得到长姐的消息,就和楼烟马不停蹄地跑过来,却没想到走在她们面前,竟还有一大群丫鬟簇拥着诸贵女踏进了蔻丹苑! 她年纪虽不大,然内宅多少腌臜手段,母亲跟她说过不少。 她瞧着这情景,怎么那么像她母亲曾与她描述过的那些不好的场面呢! 李照沁一张俏脸寒得仿若要结冰,听到孟美景竟然胆大到敢出言质问她,音商刚想出声,便被她阻止了:“无碍,孟二小姐也是着急。” 又与孟美景说:“今日之事,本郡主定会给夭夭一个交代,给你一个交代。眼下不是慌的时候,待进院之后,孟二小姐且莫再如此说话儿,不然夭夭还没什么事儿呢,就被你如此一番不知所谓的言语搅得没了清誉。”?? “什么不知所谓?”孟美景已然急得团团转,完全没了分寸理智。 李照沁见孟美景这般阵脚大乱,看向楼烟嘱咐道:“似夭夭不见了的言语,不可再说。楼小姐,孟二小姐担忧过度,已昏了头,还要劳烦楼小姐把孟二小姐看好看紧了,切莫再乱说话儿!” 楼烟忙不迭点头:“郡主莫恼,美景就是太担心孟大小姐了,也请郡主放心,我定当看住美景,绝不会让美景进院之后说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儿。” 李照沁听到楼烟的保证,也没再看孟美景,转身就火速走进了蔻丹苑。 孟美景经李照沁一提点,也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的错误了,是满面的懊恼。 楼烟拉着孟美景跟在李照沁后面进院:“美景,你一定要稳住,你多想想你阿姐的能耐,你阿姐可是孟悍匪,没那么容易出事儿的。你要相信你阿姐,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孟美景点点头,没吭声。 李照沁一进院里,随着众女娘往左廊走,沿着庑廊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厢房,远远看到诸贵女的最前面,竟然有个打头的下人。 看衣着,是王府的婢女。 她吩咐道:“你去拦下最前头的那个丫鬟,不管她要带着大家到哪一间客厢去,都不能让她推开客厢的门。” “诺。”音商跟在李照沁身侧,她也是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大丫鬟,也早注意到最前头的自家王府里的尖脸婢女,其行径很是古怪。 自家郡主一吩咐,她立马疾步穿过诸贵女,抢走到最前面去。 孟美景跟在后面四处张望:“阿烟,你听到的可有说我阿姐在这客院里的哪个地方?” 楼烟摇头:“没有。不过不用着急,美景你看,郡主让音商挤到最前面去了!诶诶,人都看不到了!” 孟美景随着往前面看,果然是没看到音商,李照沁身边没有,前面也没有,都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这郡主……是知道我阿姐在哪儿了么?” “不晓得,反正咱们赶紧跟上准没错。”楼烟用力挤开前面三个排排走的贵女,“让让,让让。” 孟美景一路被拉着往前挤,难免也一路听到了各种私议。 “都说这儿有热闹可瞧?可也没说是谁的热闹呀?” “说是孟悍匪的!” “真的?” “不知道真假,我也是听说是孟悍匪的,这才赶紧跟着过来的!” “我也是我也是,也不知道是谁消息那么灵通?” “管那么多作何,总之今日孟悍匪要真在靖王府里闹出热闹来,我们可就有眼福了!” 孟美景愤怒加疑惑。 是谁说的这儿有长姐的热闹? 还眼福? 她揍她们个乌鸡眼! 楼烟也听到了,低声劝道:“美景,眼下先找到你阿姐要紧,其他的账往后挪一挪再算。” “你说得对!”孟美景回得咬牙切齿,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她们都是被人特意引过来的,肯定是那人要害我阿姐,看我阿姐的笑话儿!” “忍住!”楼烟紧紧拉住孟美景的手,就怕她一松手,孟美景就得冲过去打人。 孟美景呼出两口气儿:“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郡主说得对,我不能再昏头。” 尖脸婢女来到左廊最末倒数第四厢房,双手举起就要推开门,其跟在她后面来到这间客厢前的众女娘,也个个期待地盯着紧闭的门。 有的贵女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硬是挤到前头来,睁大了双眼,还提前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等会儿会惊叫出来。 就在尖脸婢女双手放在门上,即将要推开之际,音商的双手快准狠地把尖脸婢女往外一推,力气之大,险些把尖脸婢女推得往后仰倒。 “诶?你这是作何?”捂住嘴巴的贵女立刻放下双手,没看到门内热闹的她对音商讨伐起来。 音商挡在门前,腰板挺直:“小姐莫急,我家郡主马上就到。” 提到李照沁,贵女的态度即时软化了下来,小声嘟囔道:“就算是郡主,那也不能拦着我们这么多人看热闹嘛。” 音商听到了,没有应答,只是尽责地挡在门前,冷冷地盯着尖脸婢女。 尖脸婢女猛地被推,下意识就想质问,等到看清楚是音商,她的神色闪过一抹慌张,哪里还敢质问,只想求饶了。 于是她没被推倒,却是在下一息扑嗵一声就跪了下去。 在场的所有贵女看到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也是纷纷暗暗乍舌。 她们倒也没在意尖脸婢女倒没倒跪没跪,她们的注意力尽数都在音商身后的厢房门上。 第四百零三章 镇住场 本来她们就是来瞧热闹的,想着若真是孟十三的热闹,那根据以往孟十三闹出来的动静,绝然是一出好戏啊。 万万没想到! 临门一脚,居然被拦下了! 这就更说明一门之隔的客厢里,定然又有新的谈资! 众女娘兴奋了,高昂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眸是又大又亮。 孟美景看到临了临了音商那么靠谱,她顿时全身充满了力量,反手拉着楼烟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楼烟本是拉着孟美景的,这会儿反是成了被拉的那一个,微怔之后,她跟在孟美景身后一路挤到音商跟前,不免有些担心孟美景又会冲动。 哪儿知孟美景挤到左廊倒数第四间厢房前之后,没看音商,也没看那些等着瞧热闹的女娘,她松手楼烟的手,上前就给尖脸婢女一脚。 “啊!”尖脸婢女闷叫出声。 孟美景是从侧面踢向尖脸婢女,踢中尖脸婢女的右肩连带胳膊,力道之大,简直是在报仇雪恨,把尖脸婢女踢得侧翻过去,侧脸着地摔了个彻底。 楼烟虽然听到尖脸婢女的叫声闷闷的,那也是尖脸婢女不敢放声惨叫,但见尖脸婢女摔的那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她就知道孟美景这一脚,肯定是下了狠脚的。 好在孟美景松开她的手,只是想踢这该死的婢女一脚,刚才她还真怕她没看住孟美景,回头都没法子怎么向颜华郡主交代! 音商瞧着孟美景一挤上来就默不吭声地给尖脸婢女一脚,也是讶得把双眼睁得更大一些。 李照沁噙着笑上前:“如此不懂事儿的下人,还劳烦孟二小姐帮着我教训,是颜华今日待客不周了。” 她未自称本郡主,而是自称封号。 能让她用到封号自称,足以表明她对孟美景有亲近之意。 诸贵女留意到了,也对李照沁当下的立场明白了几分。 很显然,李照沁是护着孟家姐妹的。 孟美景虽也留意到了,也明白过来一点儿,但她仍没敢立刻答话儿。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李照沁的脸色,直到确认李照沁不是在说反话儿,她才敢开口:“郡主今日十分礼遇美景,美景多管闲事的这一脚,实是越俎代庖了些,郡主不怪罪美景,乃是郡主宽宏大量,美景多谢郡主!” 说着便是一个福身。 这一谢,也是在谢李照沁帮忙不让旁人看她长姐的笑话儿! “孟二小姐客气儿了。”李照沁微微颔首。 还好这位孟二小姐没昏头到底,言行举止也就在刚才进园那会儿不妥当,进园后一直到眼下,都还挺不错的。 至底是夭夭的妹妹。 没差到底。 楼烟在边上,总算是把提着的心放下了。 李照沁一到,又有音商挡着厢房门,领路的尖脸婢女又刚被教训过,诸贵女此时此刻就算再想推开门看好戏,也齐齐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孟美景见有李照沁镇住场子,厢房门是不必打开了,她心中暗喜的同时,也有些担心孟十三。 长姐恐怕是真的出事儿了,要不然就以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以长姐的脾性来讲,不可能还能安静地待到屋里不出来。 既是没出来,那肯定就是有什么事情挡着,让长姐不方便出来。 如此一思索,一顺着想下去,孟美景心中刚浮上来的暗喜,顿时又沉了下去。 “你们怎么都堵在这里?不是说有热闹可瞧么?热闹在哪儿呢?”项筝的声音由远至近。 诸贵女纷纷回头,不仅看到了项筝,还看到了李珩和李璁,以及一脸苦恼的李曜深。 她们赶紧避让,很快让出一条道来。 这一条足够让李璁的轮椅过来。 孟美景也转过身,一见到李璁的脸,本能害怕地倒退两步,然后想到后面就是紧闭的厢房门,她忍住了要退的第三步,稳稳地站定了。 这一举止,被近在咫尺的李照沁瞧见了,眼神儿古怪地瞥了孟美景一眼,随后目光不善地看向一来就大呼小叫的项筝。 项筝知晓李照沁不好惹,从前她和时兰溪总一左一右跟在李照沁身边,最是了解李照沁,这会儿李照沁这样直盯着她看,显然是被她的言行惹恼了。 “颜华堂姐勿怪。”李璁也瞧出来李照沁含在不言不语之中的不满,随即出声为项筝求情。 李珩也附和道:“颜华莫恼,这要是有什么不对,我与七皇弟也有不对,不该进蔻丹院来凑什么热闹。” 言已至此,李曜深觉得自己是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上前几步来到李照沁跟前:“敏敏,这都怪我,是我动作太大,闹出了动静,项六小姐好奇,便想来瞧瞧。这项六小姐想来,二殿下与七殿下……” “瞧大哥说的,虽说蔻丹苑是女客院,然而今日特殊,这会儿在场的人也多,诸位小姐都是来王府参加赏花宴的,我既是东道主,自然应该让诸位尽兴。”李照沁往前迈了两步,更近不敢和她对上眼的项筝,“项六小姐也是得本郡主诚邀而来,项六小姐既然想瞧热闹,本郡主不好不成全。” 她不说该与不该,只着重强调蔻丹苑是女客院,便足以令在场的李曜深、李珩和李璁,个个都不太好意思地望了望天。 李珩和李璁倒还好,李曜深则已经可以预料到今日的荷花宴一结束,他也即将迎来他妹妹给他的专属的水深火热。 真后悔! 早知道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就不该去宝莱楼赴约,吃下二皇子请的那顿酒! “就是就是,来玩儿的么,就是要尽兴而归才好。” “郡主大气儿!” “可不是么,那这门后的热闹……” “……是不是无需再挡着了?” 李照沁没理会其他贵女的言语,她直视着项筝:“项六小姐当真想瞧瞧这间客厢里面有何热闹?二殿下与七殿下也想看看?” 她待二皇子素来维持着明面上的和睦,待七皇子能礼遇有加尽因太子哥哥之故,如若此时厢房里的人无关太子哥哥的外家大表妹,那她也不是非得拦着。 然则已然事关,那她就必须拦着! 第四百零四章 堵这儿 李照沁目光极冷,项筝离个四五步,中间还隔着坐在轮椅上的李璁,她还是感受到了四面八方的寒意。 今儿她要是敢在这儿点个头,那从今往后,颜华郡主的圈子里,她再靠近不了半步。 她不想这样。 再者,孟十三是得东宫青睐,她心悦的是陆罗,她与时兰溪的交情也一般,犯不着帮着时兰溪找孟十三的不痛快。 淑妃姑母说过,多交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树一个仇人多一分危险。 她没必要非得在今日瞧这紧闭的厢房内的热闹,而给她自己,给项府和淑妃姑母,树多孟府此大敌。 还有东宫。 目前为止,二皇子没和太子撕破脸皮,七皇子要跟着二皇子,自然也不可能撕破脸皮。 殿下今儿为了帮她和陆二公子牵上红线,不仅请二殿下帮忙,还亲自来靖王府给她助阵,她总不能恩将仇报,把殿下给害了。 项筝在十几息里将利害关系分析得清清楚楚,而后摇头:“郡主别当真,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没非得瞧什么热闹不可。” “那两位殿下呢?”李照沁得到项筝的答复,心里很满意项筝的识相之余,她很快转向李珩和李璁。 轮到他们表态了? 李璁侧脸往上,看向李珩:“二皇兄可还看?” 一句话儿就把锅甩出去了。? 李珩必须得看,然而这个必须眼下却不好硬来,而是需要一些技巧。 就在李璁仰着脸等待李珩的回答,其他人也同样等着李珩的答案,李珩自己则在快速思索着要如何巧妙地让客厢门不得不打开之际,门里面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 女子的声音! 但不是长姐的声音! 孟美景诧异地转身,然后是咧开了嘴。 同样辨认出来,并在心里乐开了花儿的宝珠,也是暗暗的欣喜若狂,就是嘴角有些压不住。 也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像孟美景和宝珠珠一样熟悉孟十三的声音,故而她们在听到门内尖叫之后,转瞬之间就判断出非是孟十三的声音,其他人都不可以。 连李照沁和楼烟也分辨不出来。 李照沁没能听出来不是孟十三的尖叫声,但她在孟美景转身的同时,她也同样侧过身看向紧闭的厢房门,就站在她身侧的孟美景的那个刹那的表情,却是被她的余光捕捉到了。 她心思剔透,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瞬息间,她一直绷着的身心也在意识到门内尖叫的不是孟十三时,霎时就放松了下来。 不过到底是堂堂郡主,李照沁纵然心中已知晓客厢里的女娘并非孟十三,她也依旧端着严肃的架子。 毕竟在她举办荷花宴的这一日,在她靖王府的女客院里发生丑陋之事,不管是谁算计谁,又是谁倒霉谁欢喜,她这个东道主的脸上都是无光。 骤然听到女声,还是从紧闭的客厢里传出来的,诸贵女原本已经歇了的心思即时又燃了起来,想一探究竟的一双双明眸闪出晶亮的好奇的光芒。 “你别打我啊!这这这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诶诶诶!你先别走!你等等我!咱俩先好好说个清楚!” 这回是男子的声音! 随后,褐痣婢女衣衫不整披头散地推门而出,陈大也跟在她后面想要说个清楚,两人一人已一脚迈出门槛而后僵住,一人跟在后面正埋头一手腰带一手外衫,同时出现在众人跟前。 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两人渐渐双腿发软,前后扑嗵两声,都跪在地上。 褐痣婢女在前先跪,陈大在后面跟着跪。 “求郡主为奴婢作主!奴婢是被陷害的!”褐痣婢女哭着伏身埋首,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直磕冷硬的地面,三下便让她的额头磕出鲜血来。 “也求郡主为小人作主!小人的清白已然给了丫鬟姐姐,请郡主务必要将丫鬟姐姐许配给小人为妻!小人发誓,小人一定好好对待丫鬟姐姐!”陈大一听也跟着磕头,只是他磕得比较敷衍,三个响头下去,额头都没沾上半点儿灰,话儿倒是说得十分激昂。 众人都懵了。 怎么出来两个王府下人? 诸贵女的兴致顿时尽失,特意赶过来的的李璁和项筝,以及被迫跟过来的李曜深,也都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唯独李珩,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冷冷地回头,瞥了一眼这会儿也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的识墨。 识墨微微垂下头,冷汗覆满背脊。 “什么事儿这么热闹啊?怎么都堵在这儿了?”孟十三在右廊正数第一间客厢等了等,听了听,觉得这个在气氛出来,最是恰当了。 此言听着甚是耳熟! 众女娘纷纷回头。 李曜深、李珩和李璁也回头。 李照沁和孟美景、楼烟则在回头的同时,三双眼睛都是一亮,然后都齐齐露出笑容。 “小姐!”宝珠一个扭身,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跑着飞奔向孟十三。 “你跑慢点儿,小心摔了。”孟十三浅浅笑着。 宝珠跑到近前悄声问:“小姐您到哪儿去了?” 孟十三也悄声回:“过后再说。”? 宝珠马上不问了,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孟十三身侧走向众人。 “阿姐!”孟美景就晚宝珠一步,也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就迎了上来。 孟十三微微颔首,顺带夸赞一句:“今日的表现,还可以。”? “那是!”孟美景得到夸赞,尾巴立刻翘到天上去,小脸上那叫一个骄傲。 孟十三走到李珩李璁李曜深三人跟前,她团团一礼:“二殿下、七殿下、世子。” “孟大小姐多礼了。”李璁温声道。 李曜深也道:“孟大小姐就是知礼!” 李珩没吭声。 孟十三而后侧过脸,看着已走到她身边来的李照沁:“敏敏。” “夭夭也是来看热闹的?”李照沁主动起了个头,她这是在给孟十三创造个机会,让孟十三在此时此刻,当场就把误会解开。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就都是智者。 故而,这有误会,就得用嘴解开,省得越演越烈,越传越脏。 第四百零五章 破了局 她一直深谙一个道理。 此道理便是,今日传出的传闻,须得在今日扼杀掉。 似眼下之事,便绝然不能让众女娘带着猜疑回到各府,不然过个夜,都不知道能生出多少对孟十三不利的言语来。 李照沁给出的机会,孟十三瞬间就懂了其用意,于是很自然地接下话儿:“本来是不想来的,可在水园里找了许久,都没找着我家美景。后听王府的下人说,这儿有热闹可瞧,各府小姐和两位殿下,以及世子和敏敏你,都来瞧热闹了,我想着美景年岁小,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便也过来找找。” 随着转眸,她看向已站到她身侧的孟美景,嘴角含笑:“这不,果真找到了。” 原是乌龙一场! 诸贵女恍然大悟。 人家孟大小姐并非真的不见了,也并非又闹出什么事儿来,人家是去找妹妹去了,而孟二小姐又在找姐姐,诺大的水园,弯来绕去的水廊甚多,可不就让人家姐妹俩互相找着,找来找去也没碰到面么。 也不知是哪个故意传出孟大小姐在王府女客院里有热闹可瞧的? 如此不怀好意地乱传,可不就是想坏人家的名声么。 还好孟大小姐也爽直,这会儿当场就给辟谣了! 如若不然,可不就让某个人得逞了。 随后,众女娘不免又纷纷彼此看了看,细细碎碎地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到底是谁那么黑心肝,待知道了,她们可得避着点儿。 万不能让这般黑心肝的人靠近半步! 黑心肝本尊李珩见孟十三和李照沁一唱一和,前后一问一答,就把他设的局给掰扯清楚了,心里的火越发旺了起来。 他本打算着纵然孟十三没失去清白,他也得借今日热闹的点儿,在过后把水搅浑,让孟十三在今日没被当场撞破奸情,在明日也得让传闻往孟十三身上泼出一个奸情来。 未曾想此打算尚未执行,便被她们两个彻底破了局,令他再掀不起风浪。 今日此行,算是彻底白来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宫了。”李珩顺道问李璁,“七皇弟可一起?” 李璁虽是面上不显,但没有看到孟十三的热闹,他也是遗憾得很,得李珩一问,他笑容可掬地答道:“一起。” 两位殿下要走,李曜深当然得亲自去送。 李照沁则留在蔻丹苑处理褐痣婢女与陈大的奸情。 一个是王府下人,一个是羞耻心都无的平民,诸贵女一弄清楚两人的身份,确定了和在场的所有女娘都没什么干系,她们即时没了再旁观的兴致,随后也离开了蔻丹苑,回到水园继续赏花。 项筝和李璁没一起来,也没跟着李璁一起走,她跟着诸贵女回到水园,临出院门之时,还回头看了眼与李照沁格外要好的孟十三。 而后方走了。 不过片刻功夫,刚才还挤满贵人的左廊,这会儿一下子落了许多。 李照沁要料理王府里的下人问题,孟十三原是不该继续留着的,但她有东西要交给李照沁:“郡主,这个。” 把用帕子包起来的棕色香丸交到李照沁手里,她又附耳于李照沁,悄悄把她被算计之事,原原本本地告知李照沁,以便李照沁在接下来的处理当中,能更好地判断。 李照沁听后脸上难掩怒色:“竟敢!” “郡主。”孟十三唤了一声。 李照沁被唤得心神儿一震,她定定地看着孟十三,而后慢慢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孟十三也点头:“我信。” 等到孟十三带着孟美景和楼烟也离开蔻丹苑,李照沁低眸盯着跪着的三人,冷声道:“好好交代,老实交代,兴许还能有个全尸。” 褐痣婢女与尖脸婢女在事儿没成,反遭算计之时,她们就已经意识到事情落败,不管过后郡主能不能饶过她们,殿下定然是不会留她们活口了。 故而两人听到李照沁此言,最害怕的时候已经过了,此刻更多的只是悲凉。 她们怕是连死,都没个全尸了。 她们的家人都被握在殿下手里,交代是不可能的,下场只能是死。 陈大可就不是悲凉了,而是惊恐! 孟十三和孟美景楼烟走出一段,都能听到身后面从蔻丹苑里传出来的哭嚎声与求饶声。 三人不必仔细听,也知道这是陈大的声音。 “阿姐,那个外男连王府都敢闯,也是胆大包天!”孟美景说这话儿时,还是有些后怕的,“阿姐刚才为何要突然唤郡主为郡主?” 长姐自从和郡主交好,交情越来越笃定之后,便与郡主互称小字了。 似这般直唤郡主的,显然是话中有话的。 楼烟与孟十三不熟,倒不觉得唤郡主为郡主有何可问的,不过既是孟美景问了,应是有问的缘故,不由竖起耳朵认真听孟十三会如何回答。 孟十三满意地看着心思细腻的孟美景:“我是在提醒敏敏,她先是颜华郡主,后方是与我交好的手帕交。” 孟美景闻言,下一息便想到孟十三与李照沁耳语的那一幕,顿住脚步直问:“阿姐,今日蔻丹苑那间客厢,原来是冲着阿姐来的是不是?” “是。”孟十三拉动孟美景,示意继续走。 孟美景才又提步:“那……” “回去再说。”孟十三没想避开楼烟,不过靖王府确实不是一个适合细说的地方。 孟美景点点头,没有再问。 但她的小脸,却从这一刻开始,绷得紧紧的。 楼烟就走在孟美景身旁,她用手肘碰了碰孟美景:“你阿姐无事儿最重要,其他的你别想太多了,想也没用。” 确实没用,都过去了,被长姐反击回去了! 孟美景思及此,心中豪气顿生,握拳道:“阿烟,你说得没错,我阿姐是什么人,岂会是那等宵小污秽之辈能算计得了的!我阿姐厉害着呢!” 楼烟忍不住笑:“瞧你,现在阿姐长阿姐短的,我看你啊,没了你阿姐在你身边,你就活不了了。” “胡说,我阿姐怎么可能没在我身边?我阿姐好好的,会一直好好的,一直都在我身边。”孟美景不满地瞪视着楼烟。 第四百零六章 不倒好 她很是严肃地要求:“你赶紧呸三声!” 什么不在了,不吉利! “呸呸呸。”楼烟先配合地连呸三声,然后解释道,“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是你自己想歪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待你阿姐出嫁了,你难道还能跟到你姐夫府上不成?” 孟美景又顿住脚步:“对哦……” 楼烟拉着孟美景继续往前走:“你别再停了,你阿姐都走远了!” 孟十三早走到她们前面将近十步之外了。 荷花宴散在日沉之前。 这一季的赏花宴,前半段破天荒地连来了两位皇子,由靖王世子作陪,还传了一段热闹,后半段诸贵女虽仍在赏花,却已俱无赏花的心思,两两三三成郡,各有各的小姐妹团体,于私下议论纷纷,揣测连连。 议论的点儿有两个。 第一个点儿,是李珩和李璁的到来,那是往前四季赏花宴从所未有的。 便如上一季的桃花宴一般,李寿也是突然出现在宴会上,众女娘由此皆在猜想着是不是在选人了? 毕竟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都已经到娶太子妃和二皇子妃的年岁,至于七皇子么,年纪尚小,也就是来作陪的。 同样作陪的还有靖王世子,同样也是该到娶世子妃的年岁。 为着此猜想,不少没能在李珩和李曜深跟前好好表现的贵女,不禁懊恼得很。 第二个点儿,是关于有孟十三的热闹可瞧的传闻。 虽则传到最后实则非是孟十三的热闹,可在场的女娘俱是出身不凡的贵女,于后宅里长大,耳濡目染的,所思所想终是比寻常女子要多得多。 她们已然亲眼目睹,也已然亲耳所闻,到最后知晓那发生在靖王府女客院里的热闹,不过是关于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罢,却也不妨碍她们自个儿在心里往深处想了又想。 到底今日水园里那么多贵女,那么位小姐都在,谁的热闹都没传,就单单传出了有孟府大小姐的热闹可看,单单此单单,便没那么简单。 也就是复杂的内幕,她们窥探不了,不然啊,还能联想出更多的来。 于是乎,就着李寿、李珩和李曜深三人的正妻人选,以及孟十三是又捅了哪个窟窿才被传了热闹之事,诸贵女在余下的宴会时间里,私议暗揣得很是剧烈。 只在孟十三、孟美景和楼烟经过时,安静了一小会儿,等三人走过去,很快又议论了起来。 孟美景很是气愤:“阿姐,我们去找郡主吧!” “找敏敏作何?”孟十三心平气和。 “让郡主把那两个睁眼说瞎话儿的婢女都给拔了舌头!”孟美景一脸恶狠狠的,声音不止没压低,反是故意高声说道。 含沙射影的,她把所有私议长姐的那些女娘,个个都给骂了! 楼烟立马附和道:“没错,都得毒哑了才不会乱嚼舌根!” 此言更直接了,就差没指着私议的诸贵女的脸骂了。 在三人周围水廊里的女娘们,顿时都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似的,是一个字也再议论不出来。 孟十三对着配合得极好的孟美景和楼烟两人,毫不吝啬地赞道:“说得好。” 两人开心极了。 孟美景是因着得到长姐的认可很开心,楼烟则因着能更近孟十三一步而开怀。 孟美景已经把楼烟正式介绍给孟十三认识了,也在此余下的宴会时间里一路同行,彼此说说话儿,没几句便自觉熟悉了许多,经过同仇敌忾地一致对外,更是很快就熟稔了。 日暮掌灯之际,孟十三和孟美景回到孟府。 孟美景没回绾菲院,跟着孟十三直接进了泰辰院,姐妹俩在明晓堂里说了好久的话儿。 孟老太太、商氏和吴氏听闻,三人都有不同的反应,包含着她们不同的想法。 却不管她们都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孟美景听完孟十三和她全盘道出的被李珩算计之事,惊得半晌没回过神儿。 孟十三瞧着孟美景这个模样,也不着急,只在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年岁小了些,心理承受能力尚不足,能思到想到的最大的危险,还没跳出被限定的圈子。 在她这个便宜妹妹眼里,女娘与女娘之间的算计,也只贵女圈里的诸贵女掺和,大抵还未想过除却女娘之外,居然还有儿郎掺和进来,且还是堂堂的二皇子。 约莫过了两刻钟,姐妹俩吃过几块金银刚刚出炉的甜糕,又喝了两碗赏春亲手煮上来的茶汤,孟十三才看到孟美景已经缓过来,并消化完接受了的神色。 “阿姐,此前你说你并无成为太子妃的念头,也劝我莫要存有嫁进东宫的想法,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似今日这般的算计,只要我们动了此念头此想法,如此人祸便会源源不断?”孟美景有些怔神儿地问道。 孟十三没说是与否:“无论我们嫁不嫁进东宫,只要我们还姓孟,还是孟家女,还是殿下的外家表妹,那诸如此般的人祸,其实都不会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旦成为太子妃,那能不能平安地等到殿下登基,却是说不好。” 孟美景惊呆:“此是何意?” 在她心里,殿下的储君之位,那是绝然不可能被动摇的! 然现下照着长姐的意思,却是未知? “二殿下有意争储。”孟十三直白地说道,“故而只有把殿下扳倒,二殿下才有机会上位,成为新一任的东宫储君。” 孟美景争辩道:“可是陛下属意殿下为储君,此乃天下皆知!众多皇子之中,也是殿下占着元嫡,此乃任谁也无法改变的最为尊贵的身份!” 孟十三摇头:“此言不差,却也差矣。” “阿姐?” “美景,你要明白,不管是元嫡,还是先庶后嫡,皆为陛下骨血。现今殿下是占着元嫡,确是最为尊贵的,可二殿下现今也已是嫡子,纵然先前乃是庶,真到殿下倒了的那个时候,那二殿下便会成为唯一的嫡。” 孟美景听出症结所在:“那殿下不倒不就好了?” 孟十三笑:“没错,殿下不倒就好了。” 第四百零七章 也不怕 然则,说容易,做却难。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还是在李寿登基之前断不会停歇的,无时无刻都在算计的阴谋诡计。 孟美景自个儿说完,也觉得她说的实则不易。 她低下头,垂着睫毛,安静地吃糕。 吃完糕,她回到自己的缩菲院。 院里吴氏早就在等着无瑕堂,孟美景诧道:“母亲?您怎么在这儿?” “等你。”吴氏招手,“你过来坐,我有话儿要问你。” 与此同时,孟美景前脚刚离开泰辰院,孟十三后脚就被孟老太太差人请进长春院上房。 姐妹俩在不同院落,同时被问及今日到靖王府参宴可有何事儿发生。 她们都没有隐瞒,遂将孟十三在靖王府水园之内险些被算计之事道出。 事情发生在孟十三身上,她同孟老太太述说的更为详细。 孟美景只听孟十三大概说了个过程,再转述给吴氏听,也只是个大概的过程。 吴氏听后十分震惊:“这二殿下为何要针对夭夭?” “不晓得。”孟美景摇头,“我也问过阿姐,阿姐说大抵乃因着我们都姓孟。” “姓孟?”吴氏点点头,沉思一会儿,又点点头,“你阿姐说得对。美景,往后再出门,你可得跟紧你阿姐,万不能被谁算计了去!” 继女险些就被算计掉了清白,真被算计到了,那可就是毁了继女一生了! 光是想想亲生的闺女,也有可能会遭遇如此圈套,她就头皮发麻。 “母亲放心,我晓得的。”孟美景笑嘻嘻地依偎进吴氏的怀里,“阿姐如今待女儿可好了,有阿姐护着,不会有事儿的,您无需担心。” 吴氏拍拍孟美景的小手:“那便好。” 上房这边,孟老太太听后则是脸色阴沉,半晌没开口。 此半晌,孟十三也没有开口,鼻观眼,眼观心,全然静候着。 刘妈妈在边上侍候,也是低头埋眼。 期间,上房是半点儿动静也无。 守在门外廊下的赏夏和赏秋对视一眼,都自觉大气儿不敢喘。 过了足有一刻余钟,孟老太太才总算开了口:“夭夭,今日你也累了,回去早些歇着,也莫要害怕什么,正如你方将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咱们孟府,既是作为东宫外家,作为先后母族,所经大风大浪已有不少,所遭人祸亦在所难免。你只要记住一点儿,咱们不惹事儿,却也不怕事儿!” “孙女儿谨记祖母教晦。”孟十三随后离开长春院。 回到泰辰院时,风筝已经从外面回来。 孟十三先去漱洗换了舒适的家常衫裙,后方进到明晓堂坐下,让风筝开始禀事儿。 风筝立刻禀道:“小姐所料不差,画儿一交出去,五殿下那边便彻底没了下文,于掌柜那边照奴婢瞧着,应是无事儿了。而柳掌柜之死,案子也已经结了,凶手于今日下晌便被处置,吴推官将此案呈报给了陆府尹,随后很快结案。” 宝珠金银和赏春都在边上侍着,也都在听着。 孟十三问起崔瑜:“金掌柜那边可有何消息传过来?” “自从上回传来崔七公子已抵达金陵之后,金掌柜没再收到七公子的消息,想来没什么事情。”风筝回道。 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孟十三如此想着,遂安下心,又吩咐多一句:“你多往雀仙楼走,一旦有金陵的消息,你立刻回来告知我。” “诺。”风筝领命。 经过这段时日,孟十三越发觉得崔瑜与她的那段短暂的缘分,早该结束掉才行,再不能让崔瑜因她,而磋砣了凡人十分珍贵的岁月。 每每想到这儿,她总得叹一声。 这会儿也不例外。 往前入世之后回到老祖洞庙,孟十三也没再遇前尘往事之中的人,因着年岁易过,凡人易老,她是大妖能活得长久,等到她再入世,那些她遇过的人早已是白骨一堆。 故而她倒也不知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是否也有如崔瑜这般固执之辈。 竟为了与她短短的相遇,浪费了大好的光阴。 宝珠等人都不知道孟十三在叹什么气儿,不免面面相觑。 孟十三叹完气儿便道:“柳掌柜之死已然告一段落,但柳掌柜所留的画儿,那画中画的山谷直指时二,此足以说明时二并非单纯只是一位闺阁小姐。陆二公子因着我,用了手段逼迫时二交出手中古物,不管时二是真心疼爱时五,而不得不照做,还是有其他原因,总之陆二公子已然因我之故,而得罪了时二时五。时五不足以惧,时二却有几分手段,况且时二背后还有五殿下。” 至少欲对她不利的这件事儿上,李珞主导,时兰溪在其中也起到了为两边搭桥传话的作用,故而事败,在柳掌柜那儿才只暴露了时兰溪。 而李珞,她得费不少功夫才能追查到。 前面说完,她随后吩咐道:“风筝,你和陆二公子身边的奈舍合力救下二哥那晚,也算是彼此认识了,明儿你去找下奈舍,提醒他务必护好陆二公子。必要之时,你搭把手,算是还陆二公子助我拿到红花瓷小碗的人情。” “诺。”风筝再次领命。 赏春听出点儿蹊跷:“小姐是觉得五殿下会和今日的二殿下一样,记着事情败露的仇,会找机会报复?” 她已然听过宝珠详细说了今日荷花宴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听的过程中,她是为自家小姐捏了一把冷汗。 “我是这样想没错。”孟十三心里确实有着赏春所言的担忧,“但总归陆二公子姓陆,乃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时二真想报复,五殿下真因此有所动作,那必然是得掩饰着来。便如今日二殿下想要算计我,而设下的那个迂回的圈套,为此还不惜暴露出埋藏在靖王府的两个眼线。” “幸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金银如今想来,仍旧后怕得很,直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多灾多难,却也总逢凶化吉,甚有后福! 风筝适时道:“可二殿下败了,白白损失了两个好不容易在靖王府埋下的眼线。” 第四百零八章 大兴向 “在靖王府埋眼线,确实不容易。”孟十三顺着点评道,而后嫣然一笑,“这般想来,我今日有惊无险,二殿下血亏,而我却是反倒赚了不少。” 至少在李照沁那边,她更深入这位颜华郡主的心了。 而靖王与靖王妃,以及靖王世子,必然在今后也对她大大改观,此与往前有着李寿的照应不同,而是更实打实地自根须之处的改观。 于她而言,当真增益甚多。 “小姐,似今日这般之事着实危险,往后还是别再发生的好!”宝珠一脸愁容,她觉得自家小姐怎么那么想得开,居然还觉得赚了,她今日可是险些把魂儿给吓没了! 金银也是满眼的担忧:“宝珠说得对,小姐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孟十三脸上的笑容仍在,她也没说宝珠和金银说得对不对,她只转而向赏春和风筝发问:“你们觉得呢?” 赏春和风筝一文一武,被孟十三这么一问,她们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不免四目相接。 只一眼,彼此又各自转开视线。 “且不说小姐已然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便说小姐乃是当朝吏部天官的嫡长孙女的身份,想要安稳到半点儿波澜也无,那不可能。”赏春答道。 风筝接着答道:“即便小姐不惹事儿,也总有事儿来沾边。故而,要么为刀俎,要么为鱼肉,有惊无险,否极泰来,便是安稳。” 孟十三微微颔首,笑容不变,又转回宝珠和金银,问道:“可听明白了?” 宝珠和金银齐齐点头:“听明白了。” 她们当然能听明白赏春和风筝所言字字句句的意思,只是她们更希望孟十三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过得平安喜乐、安稳太平罢。 “赏春,楚存可有传回来什么消息?”孟十三知晓楚存对赏春的好感,纵然眼下赏春对楚存并无儿女私情,她还是顺着楚存的意,把她与孟仁吉的联络交到赏春手里。 以便楚存和赏春多多接触沟通。 她是大妖无甚关系,左右千余载下来,她是独身惯了,可凡人总是不一样的。 倘若赏春到最后能和楚存走到一起,她很是乐见其成。 “有,说是和二公子直奔大兴县,要到大兴县与乔将军会合。”赏春在此候着,但是要上禀此事儿的,只是小姐先问风筝那边事情的进展,她这边就搁置到此刻。 “大兴?”孟十三是去过大兴的,只是作为孟良辰尚未去过,在她过去入世的记忆里,从出城到大兴也没多完,“那二哥应当能很快与乔将军碰头。” “楚存还说小姐无需担忧,他一定会护二公子周全,绝不辜负小姐的信任。”赏春又道。 实则来信里头,还说一些其他的。 只是这些其他的无关紧要,都是楚存旁敲侧击一些她的喜好,她看着不知如何是好,反正在小姐面前,她是不打算说,更不想让小姐察觉的。 “嗯。”孟十三眼下除了相信孟仁吉能应付这一路离京所发生的所有状况之外,也就只能信任孟老太太亲自给孟仁吉挑的楚存了。 孟仁吉的离京,隔日就在京城传开了。 即便孟仁吉作为孟府二公子,并不怎么得到重视,也还有许多人不知孟天官还有孟仁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次孙,然而一离开京城,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昨日下晌便离京了?什么时辰?”李珩在瀚禧宫用着午膳,听到诽砚上禀此事儿,他缓缓搁下银筷。 “临关城门的时候。”诽砚答道,“带着的随从不是原来身边跟着的那两个,奴婢查得那个人,是原来在孟老夫人的嫁妆铺子里当个小管事的家生子,叫楚存。” 李珩眼里有着疑惑:“突然外出游学,又换了随从……这个叫楚存,可是有何能耐?” 诽砚禀道:“二十几岁,面相憨厚,高高壮壮,身手了得,倘若不是出生为奴,这个楚存都可以去参加武举了,且为人八面玲珑,与人来往很得人心,颇有心机手段。” “哦?”李珩顿了顿,进一步问,“可知一出城门,就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兴县的方向。”诽砚跟在李珩身边也有好些年头了,他早知自家殿下是要问这个的,便一并先查了个清楚。 “镇南将军离京返程,必定也要经过大兴县。”李珩沉吟道。 识墨因着昨日在靖王府没把事儿办成,一回宫便被罚跪,在殿门外跪了一夜,这会儿侍候在李珩的边上,虽还站得住,却是面色憔悴不已。 诽砚瞥了眼于昨日失手的识墨,接下话儿问:“殿下是觉得孟二公子的离京,与乔将军的返回岭南有关系?” 李珩其实并不确定:“你去查,照这个方向查。” “诺。”诽砚领命,又请示,“那若是当真有关系……” “不必留活口。”李珩断然道,连犹豫都没有,就给诽砚下此死令,“不过要注意些,不能让乔将军察觉到一丝半毫。” “诺!”诽砚回想起此前自家殿下也有派死士去刺杀过孟府二公子,当时折损了一个死士,乃因着是孟府大小姐身边的侍女与陆二公子身边的随从联手,方没得手。 现在他也接到同样的任务,孟仁吉身边既无那侍女,也无那随从,而是换成了一个叫楚存的新随从,却不知怎么的,他蓦然觉得要孟仁吉死,可能没那么顺利。 为确保万无一失,一击得手,看来他还是要在追到大兴县之前,先把楚存的底细,查得更深入一些。 因着这一回,他不能败。 要是败了,他回宫受的罚,定然比识墨被殿下罚跪,还要更严重几分。 差不多同一时间,李珞在煊鹏宫也收到孟仁吉离京游学的消息。 对于李珩的怀疑,李珞同样也想到了,也派出身边的侍卫冬淼,紧随其后出城往大兴县,探查孟仁吉离京游学是否只是个托词。? 李璁则是在最后,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相较于两位皇兄,他没什么动静,只让侍卫岭现出趟宫,把项照给召进堰郸宫,陪他说说话儿。 第四百零九章 清醒多 项照进到宫里,是在晌午过后。 李璁刚用过午膳,让峰回推着到寝殿门外廊下,没再坐在轮椅上,峰回把他抱至庑廊上的摇椅里,仰卧着望着庑廊外面的天,一晃一晃的。 项照到近前,恰看到这番闲暇惬意的场景。 “殿下心情不错?”他在边上早备好的绣墩坐下。 跟着进宫的随从胜景没上庑廊,就站守在石阶之下。 峰回则在廊上煮着茶,小红炉烧得正旺,茶汤已经煮开。 摇椅和绣墩中间摆着一张桌几,峰回把两杯热气腾腾的茶端上,整个过程静默无言。 李璁微笑着:“峰回煮茶的手艺不错,二表哥尝尝。” “是不错。”项照浅呷一口,“六妹昨儿一回府,便找我哭了一场。” 李璁道:“昨日发生了一些意外,陆二公子早早带着陆三小姐离开,确实无甚机会撮合六表姐与陆二公子。不过依着昨日陆二公子一见六表姐便跑的情形,我瞧着……二表哥不妨劝劝六表姐,天涯何处无芳草,就不必单恋陆二公子这一棵了。” 项照看着明明比项筝还要小一岁,身心却比项筝仿佛要长上十岁的李璁,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同情项筝的爱而不得,还是该可怜李璁的被迫成长。 他撇开眼:“殿下说得是,我回去便好好劝劝。” “孟天官的次孙,二表哥可知晓?”李璁慢慢进入了正题。 项照一听,便知这才是李璁让他进宫说话儿的原因:“孟二公子孟仁吉,知晓是知晓,却不甚了解。我只知孟二公子并不得孟天官的宠,若无孟大小姐,恐怕这位天官次孙此刻不是已经被陆二公子打死了,就是仍旧在孟府西郊的庄子上自生自灭,永无出头之日。”? 李璁点点头:“听闻昨儿日暮,孟二公子离开京城,出远门游学去了。” “游学?”项照有些诧异。 李璁见状也有些诧异:“二表哥尚不知?” 项照苦笑道:“近来家母张罗着要我去相看,我又不想相看,左被六妹哭怕了,右被家母说恐了,今儿一早又被她们缠得脱不了身,我身边的人也未曾有禀,确尚不知此事儿。” 李璁甚少出宫,即便出宫,也甚少到项府去,大半时候都是把项照约出来,表兄弟俩结伴在坊间四处游逛,但对于项照的母亲,也就是他的二舅母蒋氏的脾性,他也是记忆犹新。 总的一句,便是蒋氏和项筝一样,都是非常难缠的女娘。 “二舅母要二表哥去相看,那也是因着二表哥的年岁足以成婚了。”李璁说着想到项府长房的大表哥项宇,“说起来,大表哥比二表哥还要年长两岁,大舅母就不急?” 项照笑:“大伯志向远大,大哥又是长房嫡长子,想来这嫡长媳还得过大伯这一关,大伯母一个人相中,可不成。” “依你这话儿,那是大舅母有看中的女娘,却不得大舅舅看中?”李璁直切要点。 项照没隐瞒:“前些日子府里来了大舅母娘家的一个侄女儿,虽未明说,可府里的人都知道,那位余小姐是来和大哥相看的。能让她来,可见大舅母早便相中,她来了之后,大哥亦无异议,可见大哥见了这位余家表妹之后也是满意的,而结果,就坏在大伯没点头。” “大舅舅不同意?”李璁想了一下大舅母余氏的娘家,“余府确实算不得高门。” 何止是算不得高门,实则就是小门小户。 李璁给余氏留了些颜面,项照也未戳破,只解说道:“在娘娘得陛下恩宠之前,项府虽也是京城老牌世族之一,可到底家道中落许久,早便家底浅薄,声名不显。如此情形之下,于当年大伯到议亲的年岁,也是祖母费了不少心力,才将大伯母娶进项家门的。连到后来我父亲娶我母亲,亦如是。” “这个我也曾听母妃提起过,说是小时候过得很是拮据。”李璁附和了一句。 故而在他被害摔残之后,他母妃方能很快地做出决断,只要能保他性命无忧,母妃是什么也不会再争了。 他母妃打小就并非是在金窝银窝里长大的女娘,和陆皇后与德妃那样真正出身豪门的贵女相较,有着根本的天壤之别。 “以大伯的官职,又有娘娘在,大伯多为大哥的前程打算,也是对的。”项照接着往下说,“而大伯母的打算,却是为了娘家,要说错,也没错,只是于项府而言,并不是很妥。” 他大伯项丰瑞,位居鸿胪寺首官,正四品的寺卿,而他父亲是位居工部正五品的郎中,如此他父亲都想让他娶得高门贵女,何况是官阶比父亲还要高的大伯了。 是故,他很能理解大伯全心全意为大堂兄打算的做法。 只是,大伯料错了大堂兄。 大堂兄与他不同,他一心志在仕途青云,大堂兄则一心搁在风花雪月。 “我记得,大表哥并不打算科考。”李璁和项宇并不是很亲近,不过到底是表兄弟,项府在将来也是由项丰瑞当家作主,不免让他对长房的一切也有所了解。 项照道:“殿下没记错,大哥确实志不在官场。大哥总说官场乌烟瘴气,实不值得大哥苦读寒窗十年,只为这一朝鱼跃龙门,却是跃进污秽泥垢之中。” “那便怪不得大表哥会同意大舅母为他寻的余家小姐的这门亲了。”李璁不亲近项宇,便是尽因此由。 项宇无心仕途,读书也只是为了难能够吟诗作对,能够附庸风雅,自诩高人一等罢。 说白了,他这个大表哥,实则就是披着一身儿女情长的袍服,于此俗世之中任由浮浮沉沉。 可他这个大表哥也不想想,如若有朝一日分家,项府两房各过各的,大舅舅尚在官场便罢,如若身上再无那一身官袍,大表哥如何还能终日无忧无虑的风花雪月? 相比起大表哥,眼前的二表哥,便清醒得多。 人与人相交,总得一起往上,而非一同往下。 特别是处在他这个位置。 第四百一十章 入夜时 他更需要的是一位得力的盟友,而非一颗扯着他一同掉入更深的黑暗的猪脑袋。 “大伯一心想振兴门楣,大伯母一心落在娘家,大哥则一心扑在风花雪月之上。”三人各有各想,项照觉得照如此发展,项宇的订亲之日只怕遥遥无期,“想要喝到大哥的喜酒,只怕难矣。” 李璁灿烂一笑:“那便先喝二表哥的喜酒!” 项照摆手:“那不成,长幼有序。还是得大哥先成亲,才能轮到我。” “且不说成亲,如今说谁成亲,都为时尚早。”李璁转而问道,“不知二舅母为二表哥相中的女娘是哪一家的小姐?” 能让蒋氏缠着项照去相看的贵女,他觉得身份定然不差。 果然听得项照应道:“方博士的嫡女,方沐浔。” “方府的小姐……方祭酒之孙?”李璁很快在脑海里搜罗到京城所有姓方的府邸,在这些府邸之中挑出最有可能被蒋氏相中的人家。 项照点头:“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李璁即时来了兴致,坐起来道:“那不错啊,二表哥为何不想去?” “也没不想去,就是……”项照其实没一口拒绝蒋氏,他就是想着把相看的日子往后移一移,“我想着先打听打听这位方小姐的品性。” 如若是个好的,他再去见面。 如若不是个好的,他也不想浪费时间。 “终生大事,是该谨慎。”李璁顿了顿,转回正题,“二表哥在打听方小姐的品性之余,不妨也打听打听孟二公子游学之事。” 项照也正有此打算:“好。” 入夜时分,孟仁吉和楚存策马奔入大兴县。 “好在赶快了几步,要不然都进不了城门!”楚存无比庆幸。 孟仁吉骑在马上,也甚是庆幸:“是啊,如若露宿荒野,辛苦些倒是无事儿,就怕和乔将军错过了。” 楚存也是此意:“便是这个理!” 两人边行边悄声说话儿,来到一家客栈门前。 楚存下马,牵着自己马儿的缰绳,再去牵住孟仁吉马儿的缰绳:“公子在此入住,奴婢去探探路。” 孟仁吉原来不会骑马,为了远行才临时日夜习的马术,好在他虽看似文弱,学东西却甚快,特别是学骑马,他甚有天赋。 眼下已骑得很好。 他顺着下马:“天色也晚了,咱们行了一路,人马都是累极,不如你先歇一歇,调整片刻之后,再去探路也不迟。” 楚存知晓孟仁吉这是心疼他这一路的奔波和操劳,毕竟从离京的官道跑到此大兴县内,遇到的人事物都是他在安排,确实是累极了。 遂点头道:“行,奴婢听公子的。” 一进客栈,楚存就去柜台办理入住。 主仆俩很快随着店小二到二楼客房,两人只要了一间上房。 店小二随后下楼,去吩咐后厨准备酒菜和沐浴用的热水,说完他再照着楚存的意思,先打了一盆兑好的温水上楼,以及先端上酒菜之前的茶水。 不稍会儿,店小二忙活完退下,并关上客房的门。 “公子先洗把脸,再喝点儿茶解解渴。”楚存从铜盆里拧起干净的帕巾,递到孟仁吉手边。 孟仁吉接过,就抹了一把脸。 水的温度正好,一抹上脸,舒服得紧,也洗去一路的风尘。 孟仁吉洗过脸抹净手,楚存方接回帕巾,也没换水,直接就着铜盆里的水,也给自己抹了把脸洗了下双手。 孟仁吉坐在桌旁看着楚存动作,心里直感叹孟十三找上孟老太太,让孟老太太给他选来楚存,随他一起到南蛮之地,着实是选对了。 确如大妹妹所言,楚存此人外表粗犷,内心却是细腻,说话儿八面玲珑,办事儿干净利落,对外圆滑持重,对内又不失实诚忠心,实为难得的人才。 最最紧要的,楚存尚还有一身足以保他周全的武艺。 吃饱喝足,孟仁吉在沐浴,楚存就出了客栈。 说是探路,实则就是出去找乔千承留下的暗号,好沿着暗号,双方会合。 至于是什么暗号,早在孟仁吉在乔府住的那两日里,乔千承便与孟仁吉说好了的。 楚存出客栈之前,得孟仁吉嘱咐:“探路之前,你先给赏春送个消息,好让夭夭安心。” “诺。”楚存马上安排。 故而这边主仆二人忙着与乔千承主仆会合,京城那边的孟府泰辰院,则在后半夜收到了楚存发出的信鸽。 信鸽是以往楚存在帮着孟老太太行商时,他自个儿训练出来的专用信鸽,飞得又高又快,很是得力安全。 既不会飞错地方,也不会半道被人射下来烤了吃。 孟十三于睡梦之中突然被敲门声惊醒,随后就听到赏春在门外低低的声音:“小姐,有消息来了。” 她坐起身翻开被子,下了床榻趿着鞋,来到外间开门。 “小姐。” “进来说。” 虽然孟十三说了不必值夜,不过宝珠金银在夜间还是很警醒的。 两人都在睡觉的时候,保持着浅眠,如此正房一有动静,她们十次总有八次会跟着惊醒过来。 这一回也不例外。 是金银出来看是什么情况,见是赏春有事儿要上禀,并无其他事情,她这才退回耳房继续睡觉。 与此同时,远在略阳的李寿,于不惜亲自前往彻查之事,也有了不小的进展。 “公子,朱知县来了。”同尘禀道,他的伤早已好利索了。 李寿微讶:“哦?” 同光则疑道:“朱知县这是想通了?还是又想搞什么名堂?” “请进来吧。”李寿令道。 “诺。”同尘下去请人。 同一时间,风筝已经在陆府西面院墙外,来回徘徊了许久。 她皱着眉头不解:“不应该啊,难道是我记错了上回他跟我说的叫声?不是狸奴的叫声?”? 上回奈舍主动同她说,要是她家小姐有什么事情要找他家公子的话儿,可以到陆府西面院墙外叫一叫,他便会出来接应。 她也没记错啊,是说的学狸奴叫的。 风筝正犹豫着要不要换另一种叫声试试,身侧就传来一个细微的落地声。 第四百一十一章 讨不了 她看过去,见是奈舍,不由松了口气儿。 再换种叫声,她还真不知要换哪种叫声了。 “什么事儿这么急?非得半夜三更来?”奈舍今晚不当值,是奈页守的夜,他早早睡下,没想到睡到一夜还得被奈页喊起来。 多亏他跟奈页从来都是无话不说。 如若不然,奈页听到夜半狸奴叫,还以为是哪只野狸奴发春了乱叫,继而不加以理会,不去喊他起身,那他准得错过这会儿的聚头。 不情不愿,似乎还带着起床气儿,风筝也不惯着奈舍,转身就要走。 奈舍这才急了,两大步挡到风筝前头:“诶,别走啊,不是有事儿么!” “没事儿了。”风筝双手抱胸,一脸冷漠地说道。 奈舍意识到眼前的风筝跟他最早遇到的宝珠,那都是和孟大小姐一样一样的,难缠得很! 想到风筝这么晚来应是带来很重要的事情,他硬着头皮扯开笑脸:“是我的错,我应该好好说话儿,风筝姑娘大人大量,且原谅则个。” 夜挺深,人挺困,风筝也想早点儿完事儿好回去睡觉,遂不与奈舍一般见识,顺着台阶就下了:“我家小姐说了,让你家公子小心着些时府,包括时府背后的靠山。” 说完片刻不耽搁,她绕过奈舍就离开了。 走得那叫一个干脆。 奈舍站在墙根底下,反复嚼着风筝刚刚说的话儿:“小心着时府,公子是早知晓的,而小心着时府的靠山……那不就是德妃娘娘和五殿下么?” 得赶紧告知公子去! 翌日一早,孟十三刚用过朝食,就收到李照沁的帖子,邀约孟十三到雀仙楼一聚。 孟十三想着应当是为了荷花宴上,她被算计之事,故而并未深思便应下了,于日昳准时赴约。 李照沁心中有愧,早早便到了,于雀仙楼二楼左第二间雅间坐等。 孟十三一进雀仙楼大门,便被卓全直接往楼上雅间带:“郡主等候孟大小姐多时,就在楼上的玉露雅间。” 卓全这边带着孟十三主仆上了二楼,楼后小院那边,金白昔也终于再等来了崔瑜的消息。 茗香居里,恰恰庄严立此刻也在,难得与金白昔坐在一起品茗闲聊。 见金白昔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小卷纸筒,他立马意识到什么,激动地站起身:“七爷来信儿了?” “来信儿了!”金白昔边走进茗香居,边打开卷着的纸筒,看着纸上的一行小字,并念了出来,“我已找到孟大小姐所言的金陵老宅,一切安好,勿念。” 念完他怔了怔:“找到了?” “找到十三小姐了?”庄严立抓住重点问。 金白昔缓缓落座,方慢慢摇了摇头:“只说找到了孟大小姐给指的金陵老宅,并未提及是否有找到十三小姐。” “不是说十三小姐就在金陵那座老宅么?既然七爷已在金陵找到那座老宅,难不成那老宅里面并没有十三小姐?”庄严立不解地问道。 “这上面并未提及。”故而金白昔也回答不了庄严立的这个疑问。 庄严立叹道:“看来还得等七爷的下一次消息,才能知晓答案喽!” “对了,刚才孟大小姐来了,赴的是颜华郡主的约。”金白昔冷不妨说道。 庄严立品了品:“你的意思是想……” “你去。”金白昔点头。 “作何我去?”庄严立哼一声,“我才不去,我又不傻。” 金白昔笑得慈眉善目:“你怕孟大小姐?” “此言差矣!”庄严立从前不是很了解孟十三,那是因着从未关注过孟十三,而后因着自家七爷频频关注,他现在不说了解个九成,那也足有六七成! “那如何说?”金白昔伸手拿起茶壶,给庄严立添了添半空的茶杯。 庄严立得意洋洋地看着金白昔亲手为他添满茶水,抚了抚自个儿的短须,嘿嘿笑道:“七爷那样能耐的人物,都未能从孟大小姐讨得便宜,此前那一来一往,皆是公平买卖,这说明什么?我就不信七爷不明白!” 明白,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俩都明白的道理,比他们都要睿智的东家又岂会没看出孟府大小姐的用意。 不过是,她不说他不说,他俩也不说罢。 金白昔端起自己跟前的茶杯,浅浅呷了一口:“说到底,还是你怕了。” “你不怕你去!”庄严立也不辩解了,直接怼回去。 “我也讨不了便宜。”金白昔更是不废话,了当地承认他不是孟十三的对手。 庄严立嘿嘿嘿笑得更欢了:“我就说!我就说!” 金白昔笑不出来,反是跟着先时的庄严立一样,叹息道:“于十三小姐这件事儿上,咱们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帮不上七爷的忙。” “十三小姐……”庄严立原来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才发现印象中的十三小姐,经过这么多年,已然模糊得紧,“罢,不提了。” 宝莱楼的跑堂易缺,就在这个时候连跑带喘地进了茗香居:“掌柜的!有人砸场子!” “谁?”听到有人砸场子,庄严立即时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谁敢来宝莱楼捣乱?” 易缺刚进就调头跟在庄严立身后又走出茗香居:“是……” 金白昔对这个插曲,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只看着听着,直至庄严立和易缺离开,他也没起身。 开门做生意,面对形形色色的客官,捣乱砸场,无事生非,都是常事儿。 雀仙楼亦如是。 他处理过不知多少,老严同样处理过不知多少。 实不足为惧。 相较起这件小事儿,他更在意此刻就在前面楼里的孟府大小姐。 二楼,玉露雅间。 一等来孟十三,李照沁也是开门见山,直言了孟十三被算计之事的后续。 “故而,都杀了?”孟十三想过李照沁处理的结果,应当不复杂,却未曾想过,竟如此简单。 李照沁颔首:“既都是旁人的眼线,不知便罢,知了便再留不得。能留她们一个全尸,已然是我母妃仁慈。” 孟十三问:“那在留她们全尸之前……” 第四百一十二章 有此疑 “硬骨头,什么都没招。”李照沁能听懂孟十三的未尽之言,她也不隐瞒,未有犹豫便实言,“按我之意,她们险些害了你,何必留她们全尸!” 该碎尸万段才是! 孟十三不在意死人的全不全尸,她在意的是:“那可有顺着藤摸到其他瓜?” 李照沁摇头:“二皇子当真厉害得很!” 言语中不无愤愤之意。 孟十三开解道:“眼线探子,不说在天子脚下,便是在其他府州县,亦属常见。再者这尔虞我诈,你算过来我斗过去,于咱们这些生在勋贵世族之中的女娘,不也是自幼见惯的么。” “此中道理,我如何能不明白?”然李照沁明白归明白,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恼火道,“他计算旁人便罢,怎么能算计到我靖王府里来了?还是在我办的赏花宴上!他能来赏光,我有多高兴,结果他便是这般打我脸的!” 孟十三点点头,又道:“靖王府与东宫亲近,无甚心思的皇子便罢,有心思的皇子,他岂会坐视?既是无法坐视,那有所动作也不奇怪。便是……” “便是什么?”李照沁问。 “二殿下与五殿下,他们俱是把心思摆在明面上的皇子,且不说他们,咱们来说说七殿下。”孟十三来赴约的路上,便把这个问题想了又想,终是觉得应当提前给李照沁掀掀帘子。 总不能让隔着一道帘子,有朝一日被李璁卖了,李照沁尚不自知。 李照沁闻言惊了惊,脸上难掩不太相信的神色:“夭夭,你此言可有……” “没有。”孟十三应道,“目前尚未有实证,我只是心中有此疑,便先与你提一提。” 都是聪明人,一字一句都不费劲儿。 李照沁能听懂孟十三的未尽之言,孟十三同样能听明白李照沁的弦外之音。 两人沉默了下来。 客座里的桌几上摆满了瓜果糕点,香茗饮子,此刻却是谁也没那个心思品尝。 她们的一来一往,宝珠有些能听出来背后其深意,有些则不能,音商同样如此。 片刻后,李照沁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的提醒,我记下了。不瞒你说,我待七殿下乃是真心实意,是真的想待他好的。我也不否认初时接近他,乃是因着太子哥哥的缘故,可后来越与他接触,便被七殿下的天生向阳所感染,不自觉地想要对他更好。如若……如若真如你所疑那般,这一切不过是假象,那我必也不会被他所利用。” “我只望,届时真揭开了表象,看到七殿下并非天生向阳的真面目,敏敏你要先有个心理准备,莫要太失望才好。”孟十三道出她提醒李照沁小心李璁是在作戏的真正意图,“同时,也不希望你被利用去对付东宫,成为刺向殿下的那一把暗刃。” “你说得对!”李照沁此刻顺着孟十三的话儿往后面延伸了一下,只要一想到她会伤害到李寿,她便觉得无法接受,遂紧着又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看清七殿下的真正面目?” 孟十三道:“顺其自然便好。” “顺其自然?” “有些事情,太刻意反而不好。” 李照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轻轻搁下:“是我心急了。” 确实是应该顺其自然最好。 只有在不经意的相处之中,才能发现一些被深藏起来的端倪。 她只要在往后和李璁的接触里,细心一些,谨慎一些,别被李璁牵着鼻子走即可。 如此一来,她不上套,那李璁也奈何不了她。????????? 正如昨日李珩算计孟十三,结果未成不说,反被敏锐的孟十三早一步发现异常,继而被孟十三摆了一道,导致李珩损失了两个深埋在靖王府的眼线一般,那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是关心则乱。”也正因知晓李照沁是真心相待李璁,孟十三才觉得要早些提醒李照沁为好。 免得待到李照沁泥足深陷,且不说李照沁届时受到的伤害会更大,会更恼火,能不能相信她所言,那还得两说。 毕竟人一旦真的对另外一个人交付全身心的信任,纵然露出些微马脚,亦有旁人提醒,也很难在这个时候,能一棒敲醒被骗的人。 李照沁挽上孟十三的胳膊,甚亲近地说道:“我母妃还说,要备上厚礼好好谢一谢你,我父王也说,让我大哥无事儿多往孟府走动,与你大哥好好相交呢。” “那你呢?”孟十三听到靖王与靖王妃的表态,她眉眼弯弯的,打趣了李照沁一句。 总归,事情正朝着她所预想的好方向发展着,真真好极。 李照沁立马道:“夭夭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搭上天梯,无论如何也要给你摘下来!”? 听到李照沁状似豪气实则无甚实质的言语,宝珠和音商都捂着嘴儿偷笑。 “好呀,那你去摘吧。”孟十三很痛快地就给出机会。 “啊?”李照沁装傻充愣,当场就耍起赖来,“那夭夭你帮我找找天梯呗!” “如何你要感谢我,却要我自个儿动手?” “哎呀,你我谁跟谁啊,我的事儿不就是你的事儿,你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么……” 说笑打闹之中,两人的交情于无形之中,越发深厚甚笃。 金白昔来到楼前,召卓全来问:“上面可再有什么吩咐?” 卓全回:“没有。” “没有……”金白昔觉得有点儿难办。 倒是卓全直接:“掌柜想做什么直言便是,兴许我能办!” 金白昔一听:“此事儿你还真能办。” 岂知他刚把要办的事儿跟卓全说了,卓全正要转身上楼去办,风筝便进了雀仙楼的大门。 一见到风筝的身影,金白昔立马伸手把卓全拉回来:“行了,无需你办了,你去忙吧。” “得嘞!”卓全也看到了风筝,再一听自家掌柜的话儿,他马上就会过意,转身自顾忙活去了。 “风筝姑娘来了。”金白昔走到近前,和蔼可亲地打了个招呼。 第四百一十三章 烦人崔 风筝一进门就有看到金白昔和卓全交头接耳的,没想到转个眼卓全往后厨去了,金白昔则转到她跟前。 是有什么事情? 她一礼:“金掌柜好。” “好,好。”金白昔随着把崔瑜刚刚送回京城的消息,转述给风筝听,而后道,“还请风筝姑娘上楼与孟大小姐传个话儿。” 风筝本来就有被孟十三交代要关注崔瑜到金陵之后的动向,一听便保证道:“金掌柜放心,话儿一定带到。” 金白昔笑着目送着风筝走上了楼梯。 金陵,五台山下,孟宅。 崔瑜站在这一座五进老宅大门前,已有半柱香的时间。 长安也守在此老宅大门后,同样有半柱香的时间。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愿意退让。 或者说,谁也不想成全谁。 “长安姑娘,某真是孟大小姐举荐来的。”崔瑜不厌其烦地重审道。 长安也不知是第几回回道:“崔七公子所言,我自是信的。不过我家主子确实远游,且不知归期,公子要求见我家主子,那也得待到我家主子回来,公子再来。” 崔瑜沉下脸。 “你家小姐眼下不在,我家七爷早便听到了!我家七爷还来,只是想请姑娘通融通融,让我家七爷进宅,瞧一眼十三小姐的故居罢!”湖峭高声帮腔道。 长安蹙眉:“那我也早便说过,此实为不妥!公子请回吧!” 湖峭还想再言,却教崔瑜抬手阻止,他只好退至一旁。 崔瑜缓缓而言:“长安姑娘,某知某一再前来,实在难为姑娘。只是某寻了十三十数年,直至今日方得知眼前此宅院乃是十三旧居,某喜不胜喜,抱着满怀的欢喜而来,未料还是与十三无缘得见。姑娘说得也对,某要见十三,自是要待十三远游归来,某方能如愿以偿,与十三再见。既是姑娘如此言说了,那某也不该再强人所难……” “那公子今日再次登门又是为何?”长安不耐烦地打断崔瑜。 她觉得崔瑜脑子是不是纯纯有病? 既然道理都明白了,也自个儿想通了,那他怎么还来打扰她的清静日子! 湖峭见自家公子再次被这般没礼貌地打断,他气儿不打一处来,大步迈上前:“小的去把门砸开!” “站住。” “七爷!” 崔瑜横眼:“退下!” 一门之隔的长安听到年轻气盛的湖峭被崔瑜斥退,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儿,终是拿起横着的门闩,开门走了出来。 崔瑜见状眉眼微动:“长安姑娘可是同意了?” “那倒没有。”长安不为所动,她瞥了眼不知好歹的湖峭,“只是我再不出来,我家这两扇老朽的木门,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宅院虽是五进大宅,但说是老宅,也并非客套话儿,而是真的老旧。 两扇木门经年未倒,都是因她亲手维持之故,岂能教黄口小儿随意糟蹋。 湖峭摸摸鼻子看天。 “那姑娘可否能将旧锦囊还给某?”崔瑜今日再来叨扰,深知十有八九还是进不了孟宅,故而他主要是想来讨回孟十三交给他作信物之用的旧锦囊。 长安拒绝:“不能。” “为何不能?”崔瑜不解,不让他进宅院,尽因十三不在,那不还旧锦囊,又是何故? 长安本不想太费口舌,可一想到她不说个明白,指不定明儿一早,她还得见到这位烦人的崔七郎,于是还是决定解释清楚:“旧锦囊乃是我家主子的物件,孟大小姐将之交与公子前来,是要我见此旧锦囊,而相信公子非宵小之辈,可与公子说上一二之用。眼下物归原主,断然没有再交给公子之理。” 崔瑜怔忡住:“你说……那是十三的旧物?” 他倒是不知。 他若早知,那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其交给眼前这位长安姑娘! “倘若不是主子旧物,我与崔七公子又从未相识,如何会与公子攀谈这许多?”长安觉得此道理很是浅显,很容易便能明明白白。 可看崔瑜此时此刻的模样,怎么感觉像是被天雷劈中似的? 着实怪哉。 也不知主子又入世到哪儿去了,会不会又招惹到如眼前人这般的奇怪凡人? 长安只想了一瞬,便作罢。 主子之事,非她能左右,想再多亦无用,那便不想了。 不过主子不在,老祖洞庙便无人照料,自此每日她得去洒扫一番,看顾好老祖洞庙才好。 不然等主子入世回来,看到老祖洞庙积满灰尘污垢,准得拧她的耳朵不可。 这般想起来,主子得有多少年没拧着她的耳朵教训她了? 别说她还挺怀念的。 随后,长安也不再理会怔忡着悔不当初的崔瑜,回身关好大门,再锁好,而后便走下台阶,径直往左。 老祖洞庙在孟宅的左边,也就是五台山下的东面。 “七爷,长安姑娘走了,也不知是要去哪里。”湖峭看着长安离开的背影,赶紧和满脸懊恼的崔瑜说。 崔瑜侧过身,目送着长安越走越远:“我要早知……我怎么总犯这样的错误?此世间哪儿有早知这回事儿,都是我笨,我蠢,我愚昧罢!” 湖峭不知自家七爷为何要好端端地骂自己,但他还是尽责地继续提醒:“七爷,咱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长安姑娘到底去往何处,说不定和她家主子有关呢?” 和十三有关? 此想法一钻进脑子里,崔瑜立马提步就走:“跟上。” 老祖洞庙离孟宅并不远,长安脚程快,两刻余钟便到了。 进了老祖洞庙,她熟练地开始清洁。 崔瑜跟着到老祖洞庙,却没有跟进洞庙之中,他远远避在一旁,看着长安在洞庙里忙进忙出,一会儿洒扫,一会儿整理,忙活得不亦乐乎。 “你去打听打听,此洞庙是哪位神仙的庙宇。”他吩咐道。 湖峭应诺。 再回来便禀道:“七爷,那座石头庙是鸿钧老祖的洞庙,香火自来一般,也没庙祝,故而长年累月无人打理。不过这洞庙一直有人清扫,倒也一直很是洁净,只前一段时日,有些积尘,到这几日,又恢复了干净整洁。” 第四百一十四章 提危机 “想来这几日不再积尘,乃是因着长安姑娘在洒扫之故。”崔瑜沉吟道。 “小的也是这样觉得!”湖峭附和道。 崔瑜令道:“你去查查,此老祖洞庙除了长安姑娘会来洒扫,可还有旁人会来。” “诺。”湖峭领命。 经荷花宴一局,李珩损失了两个埋在靖王府的眼线,靖王府也因此默默在王府之内进行一场清洗。 此场清洗,李照沁想领头,可靖王不同意,说该交给李曜深去办。 对此决定,李照沁只能遵从:“我父王的意思是,我大哥已是双十及冠,该担些事儿了,此中有两个原因。一则是靖王府将来还得是我大哥继承,担不起事儿可不成,一则是我大哥要娶大嫂,除了家世之外,还得有能力才能拿得出手,要不然啊,真正有能耐的人家的女娘,断然是瞧不上我大哥的。” 说完自家长兄,她不免想到孟十三的大堂兄:“你大哥好像也早过及冠的年岁了吧?” “二十有一了。”孟十三明白李照沁提起这茬的用意,也不含糊,索性同李照沁掰开来说,“我大哥和你大哥不一样。我大哥醉心于朝政,一心扑在辅佐殿下身上,与你大哥纯属不太想早早成婚的意愿不同,故而自及冠之前,大伯母便没少给大哥相看,待到双十之后,那一场又一场的相看,更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相了那么多,你大哥就没相中的?”李照沁想到她听到的关于孟仁平的传闻,“我听说你大哥眼光高得很,看来真是如此。” 孟十三浅浅一笑:“难不成世子就不是眼光高?王妃该也有给世子相看过吧?而今世子仍未有世子妃,可见世子也没一个相中的,这才屡屡相看不成。” 李照沁跟着笑开:“这般说起来,我大哥与你大哥,那就是半斤和八两!刚才你说,雀仙楼的东家到金陵去了,去便去吧,为何金掌柜会让风筝上楼来与你传话儿?” 从风筝进玉露雅间传完金白昔的话儿,孟十三毫无隐瞒地跟李照沁说了,她就在等李照沁问这个为何:“还以为你不在意,不会问呢。” “如何不在意?我就是觉得既是你没有隐瞒我,当面就同我说了,我若是不识趣,还紧追着究其原因,怕会惹你不高兴。”李照沁也是一直憋着,憋到这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才问的。 孟十三嗔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想问尽管问,我能同你说,便是能让你问的,偏就你还跟我见外!” “不见外不见外!”李照沁听到孟十三如此同她掏心窝子,她挽起孟十三的胳膊摇了摇,“好夭夭,你快同我说为何。”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孟十三早便想寻个适当的机会,和李照沁坦诚她与崔瑜的的私交,“就是在偶然的机会之下,我得已帮了崔七公子一个忙,此后崔七公子感激于我,便渐渐地有了往来。” “此往来?” “无关风月。” 李照沁哦了声:“太子哥哥可知晓?” 孟十三一愣:“也要同殿下解释么?” “要的!”李照沁答得斩钉截铁。 孟十三迟疑道:“可我猜着,以殿下的能耐,即便我不说,殿下也多多少少是知晓的。” “那不一样。”李照沁明明只长孟十三一岁,这会儿却硬生生装出年长至少十岁的派头来,“男女之间,最忌你瞒我瞒,放任双方胡思乱想,从不当面说个清楚的!” 孟十三定定地瞧着李照沁好一会儿。 直把李照沁看得心慌慌:“怎么了?我说得不对?你不认同?” “是谁在今年桃花宴上,同我说王府里的那棵古桃花,每年开花都是满枝头的?”孟十三可没忘记初初见面时,李照沁便想让她别打东宫主意的那一幕。 “没忘!可我后来也坦言并非是想拆散你与太子哥哥的,就是想提醒你,让你提先有个心理准备的。” 孟十三点头:“那敏敏也应该还记得,我在后来也同你坦言过,我与殿下永远都只是表兄妹。” 李照沁再没有说话儿。 她审视着孟十三,想知道孟十三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结果是,她发现孟十三居然是认真的! “你……” “嗯?” 李照沁沉默了会儿:“罢,你与太子哥哥之间,我便不掺和了,反正本来我也不觉得能成为太子妃,会是一件好事儿。” “敏敏真聪明。”孟十三毫不吝啬地夸了句。 李照沁被夸得心花怒放:“夭夭也甚聪明!” 随后她又叹道:“故而我这心里头啊,其实挺矛盾的。我既想着让如此聪明的你成为太子哥哥的贤内助,又想着不能让我如此交好的你进东宫吃苦,将来待太子哥哥登基,你还得在后宫受尽磋磨。” “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我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便是。”孟十三听着李照沁敞开心扉的言语,知晓这番言语若非真心相待,那也说不出来,不由也关怀道,“倘若真要想,你不如多想想自己。” “我自己?”李照沁已年十六,多想想她自己无非也就姻缘一件愁人事儿,“你说得对,我是该多想想自己。” 她是靖王之女,打小受封为颜华郡主,深受皇帝伯父的疼爱。 她父王未曾给长兄请封世子之前,都无需她父王在皇帝伯父跟前念叨,皇帝伯父便自发给了她封号,让她成为大魏唯一有封地有品级的郡主。 如此厚爱,幼时她尚不知惶恐,眼见她日渐长成,母妃时常担忧于她,她自个儿也慢慢回过味儿来,难免也有些惶恐起来。 她提醒孟十三一旦踏上成为太子妃的这条路的艰辛,孟十三也同样给了她提醒,让她知道身为颜华郡主的那些被隐藏在角落里的危机。 孟十三语重心长地说道:“虽说王爷与王妃不舍得你早早出嫁,却是可以早日定下亲事儿的。” “我也想早日定下亲事儿,就是……” “就是和你大哥和我大哥一样,没相中。” 李照沁不太好意思地承认:“嗯。” 第四百一十五章 二回京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流火的七月刚过,授衣的九月未至,于八月未央,崔瑜前脚踏着一身的风尘回到京城,李寿后脚也带着朱希叶悄悄回到京城。 二人的回京,中间只差了几个时辰。 崔瑜是在八月初十凌晨进的城门,李寿是在八月初十天刚刚亮进的城门。 “如此说来,殿下是在今日破晓时分进的城门,崔七公子则是在丑时末进的城门。”孟十三停顿了一下,而后说不清是不是庆幸,“这险些就撞上了。” 宝珠也听得后知后觉:“小姐这样说,还真是!” 孟十三继续问风筝:“崔七公子定是贿赂了守城门的兵差,才能于宵禁时刻进入城门,那殿下呢?可有说是以的什么方式?” “秘密来通传的王贵公公并没有细说,小姐若真想知道,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风筝禀完又请示道。 孟十三问:“你要如何打听?” 风筝答:“金掌柜上回同我说,城门那边也有崔七公子的人,想来崔七公子打点进城门时,必也有里面的人的功劳。” “算了。”孟十三否道,“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去麻烦金掌柜动用崔七公子埋在城门里的人,不管怎么算,都有些不划算。” 何况崔瑜刚从金陵回来,旁人不知晓,她却是再知晓不过的。 他此行必定在长安手里讨不了好。 虽则看到了她从前的旧居,可并未如愿见到她的人,当然她已被莫名被动入世,纵然她愿意见他,她眼下也没法子以真面目再见他。 只有等到她弄清楚她为何会被雷劈入世的缘由,回归自己的本体之后,她才能以从前与他交好的孟十三本尊去见他。 “小姐真想知道,其实问殿下便好了。”宝珠插了一句。 风筝看了看宝珠。 宝珠又道:“殿下待小姐那么好,小姐真问了,殿下必然不会不答的!” 她说得笃定。 风筝实则也相信,并未质疑宝珠的话儿,而她看宝珠,只是觉得自家小姐有意同崔七公子划清界线,待太子殿下那也是一样的。 总的来说,小姐根本就无意风花雪月。 孟十三很快也否了宝珠的提议:“罢,不知便不知,也不是非知不可。” 风筝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 宝珠再次后知后觉,意识到风筝看她的真正意思之后,她不禁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儿。 自家小姐不想当太子妃,不想进东宫,她是知道的。 可后来经过一些事情,特别是近日在靖王府的荷花宴上,小姐被二殿下算计之事,她和金银险些被吓破胆儿之余,她们左思右想,都觉得小姐能嫁给待小姐那样好的太子殿下,已经是最好的姻缘了。 只要有东宫护着,谅二殿下再不敢对小姐动手! 毕竟小姐现在能有如此好的日子,亦全拜殿下所赐。 小姐也时常把殿下是小姐靠山的话儿挂在嘴边,可见小姐其实对殿下也是有好感的,那么凑成一对,也没什么不好。 一旦这般觉得,不免在有的时候,她们便会不知不觉地想制造小姐和殿下的独处机会,也会藏头露尾地替殿下在小姐跟前美言。 至于为何只敢藏头露尾,还不是她们都心知肚明,小姐也早下过明令,不许把小姐与殿下凑到一块儿去的。 李寿平安回京,且带回来略阳知县朱希叶,这是孟仁平和季宽没有想到的。 除了惊讶之外,他们是高兴极了。 压在他们心口的巨石终于可以搬开了! 殿下离京的这两个月里,他们不仅仅是提心吊胆,也在无时无刻地懊悔着。 他们是怎么也没有料到殿下此番秘密离京,居然一离开就是两个月! 如此之事,往后就是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他们也绝然不能同意,成为帮凶了! 这万幸殿下安然无恙,要不然以孟季两族,数百人的脑袋都不够陛下砍的! 东宫前殿,长信殿。 李寿端坐主位:“朱知县不在略阳,自出发那日起,便由孤作主,命略阳县丞代理,并做好一切保密措施。” “朱知县素来不显山不显水,而略阳县的陆县丞,却听闻是个能干实事之辈,不知可真?”孟仁平居于下座,顺着李寿的言语发问。 “强将手下无弱兵。”李寿只这一句。 孟仁平懂了:“真的便好。” 只有真是真才实料的人,才能办好殿下所令之事。 “就没有能帮陆县丞之人?”季宽也居于下首,他觉得自家殿下方将所言,可是一件大事儿,就这么轻易地交给略阳县的县丞,总觉得不太能让人放心。 “后续之事,尚需有人在略阳县接应,自然不可能只陆县丞一人。”事关重大,即便有朱希叶本人上京面圣,李寿为求稳妥,还是做出了另一个安排,“涂佥事的伤势早已大好,此番他没有跟着孤回京,就留在略阳,好继续完成父皇交给他的皇差。” 所谓皇差,便是去岁略阳突发水患大灾的真相。 涂崖奉皇命远赴略阳,没能顺利完成皇差不说,还险些殒在略阳,就个人而言,他咽不下这口气儿,而就后来李寿亲至而言,他更不可能半途而废。 不然且不说李寿秘密离京之事,宗帝知不知晓,知晓后是雷霆震怒,还是雷声大雨点小,总之他这个身负皇差的指挥佥事,必定会被宗帝拿出开第一刀! 故而当涂崖接到李寿要他留在略阳的命令之时,他很快便接了,接得心甘情愿,斗志昂扬。 孟仁平问:“殿下,朱大人现在……” “在得到父皇的召令之前,他得先等等。”李寿明白孟仁平此问之意,“你不必担心,既是孤回来了,一切便由孤担着,父皇那边,总是要捅破的,孤去坦诚,必求得父皇的宽恕。” 宽恕过后,便是算账了。 新账旧账一起算,总得让有恃无恐之辈付出血的代价。 如若不然,对不起他险些殒命于略阳的福大命大。 李寿想着,手放至腰间,指腹轻轻摩挲着香囊正面精绣着的湘绣小青蛇。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多几回 两个月间,不知不觉当中,已然养成他的这个小习惯。 孟仁平注意到李寿的小动作,不由顺着看了眼,看到一个天蓝色的香囊。 因着坐得近,他不仅看到李寿腰带上系着的这个香囊,还看到香囊上面精绣着莲蓬,莲蓬之下是一条绿油油的小青蛇,正闭目酣睡。 乃是湘绣。 很是栩栩如生。 他记得殿下从不佩戴香囊钱袋之物,从来都是要么腰际空荡漾荡,要么佩戴着先元孟皇后留下来的一块血玉,不曾佩戴过香囊。 如何去了一趟略阳回京,倒是喜好佩戴起香囊来了? 且看此针法绣艺,也不像是出自宫里二十四衙门针工局的内官之手。 倒像是,哪个小女娘送给情郎之物。 想到此,孟仁平撇开视线,目落于眼前桌几,强制性让自己回到正题上:“去岁陛下保住了二殿下,而今陛下虽同意复查略阳水患之事,也指派了涂佥事亲往事发之地彻查,可这也不能说明陛下就有处置二殿下之心。” 季宽接道:“如若无此心,那陛下何必费这个劲儿?” 孟仁平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上首。 李寿自孟仁平的目光转落在他的腰上,他便有所察觉,只是觉得眼下的这个时候,尚不是细细解释天蓝香囊出处的时机,故而不为所动。 权当他未察觉。 而孟仁平再次向他看来,他亦明孟仁平的担忧:“以孤在略阳险些没命的亲身经历,只要父皇心中还坚定着,孤才是正统储君,那处置,肯定是会处置的。只不过,在孤亲往略阳之前,孤便知晓,想要一次就把孤那野心勃勃的二皇兄扳倒,那不可能。” 他寒声道:“不让父皇多失望几回,父皇割不了血肉。” 孟仁平与季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看来陛下对二殿下的天生父子情,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更为深厚,不然以殿下对陛下的敬重,殿下绝无可能会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言语。 皇宫,御书房。 宗帝埋首于龙案,手中批红未断,眼也未抬,只沉声问道:“回来了?” “回来了。”甘总管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近御驾前就是想上禀来着,没想到他尚未开口,便教陛下猜着了,“闵首领就在殿外。” “让他进来。”宗帝合上折子,随手刚批好的折子,放到案桌上另一角堆积着数十本折子的最上面。 御影卫首领闵繁得令,很快踏进了御书房。 甘总管在御书房内侍候,其干儿子甘全带着一众小内侍守在紧闭的御书房门外。 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乱瞄,谁的大气儿也不敢随便喘。 每回闵首领进御书房,总得有人要倒霉。 甘全跟在义父身边,于御驾身边侍候,早见惯了此等场面,可见惯归见惯,他还是会心惊胆颤的。 义父知他毛病,不仅从未训斥过他,还说知道怕就好。 懂得敬畏,才不会行差踏错。 孟十三知晓李寿已安然回京,她心里也终于是不再一直牵挂着。 虽说水蛇设在她腕间的妖圈只收紧过一回,然则单单那一回,便足够令她担忧的。 万一靠山真倒了,她还得另找靠山,麻烦得紧。 更重要的是,孟府的靠山倒了,作为前太子外家母族,想要在再找到庇护住孟府的枝叶不被尽数剪除的靠山,于现今朝野之中,几乎不可能。 李寿一旦没了,李珩势必得势。 就冲李珩连她不过是区区女娘都不愿意放过的狭隘心肠,届时莫说孟氏一族了,饶是孟府里的花草鸟鱼,都是被夷尽殆尽。 直至掌灯,足足一日。 孟十三没再收到李寿的消息,孟仁平至落衙的时辰也未归,她便知李寿回京之后,抽了个空让人来给她报个平安之后,已然正式进入了削弱李珩势力的进程。 如此,这一日定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于是她也没感到异常。 只有一点儿让她没想通。 那就是水蛇为何没有回来? 按理说,她交给它的任务是在略阳之行保护好李寿,而今李寿已平安归来,它的任务已经完成,如何还不回到她这里来? 莫不是它先去了别处? 还是说,此水蛇经略阳一行,已变了初衷,不想再跟在她身边,改而想跟在李寿身边了。 倘若真是如此,她倒是可以理解。 孟府里没有龙气儿,皇宫里却有着浓郁的龙气儿,龙气儿能助世事万物一日千里的修行,它若真因着想借助龙气儿快速精进修炼,她也怪不得它。 毕竟此举,实乃明智之举。 跟在李寿身边,可比跟在她身边,好处多多了。 单就每日有龙气儿可吸,纵然只是小小的只一滴水的量,那都能抵它在旷广河里修炼上一年的成果了。 “小姐,大太太差人来问,问小姐在数日后的中秋佳节里,想吃什么馅的月饼?”金银走进明晓堂问道。 宝珠抢先问道:“差的谁来?” “是蔡妈妈身边的环花,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她说等小姐说了,她好回去交差。”金银走到另一边,和宝珠一左一右地站在孟十三两侧。 孟十三没有特别想吃的馅,她虽不是每回入世都会吃到月饼,可她活了这么久,入世了无数回,能遇到中秋而吃到月饼的时候,着实多得很。 不谦虚地说一句,什么馅的月饼,她都品尝过了。 是故想了一会儿,她反问金银:“环花可有说都有什么馅?” 金银摇头:“那倒没有。” “你去让她进来。” “诺。” 不一会儿,环花就被金银带进明晓堂,笑意吟吟地一福身:“奴婢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安!” 孟十三看着环花干干净净的笑容,不觉也跟着心情愉悦:“大伯母可有说,都有什么馅?” “回禀大小姐,大太太没有交代。不过以往年的惯例,府里大约会备上饴糖和油酥的馅,再备上各种果馅和花馅。”环花脆声回道。 “比如?” “比如,桂圆月饼,八宝月饼,山楂月饼,夹沙月饼,还有双黄月饼和菊花月饼!”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两日了 孟十三闻之笑眯眯地点点头:“你去回禀大伯母,就说我不挑,什么馅的月饼,我都喜欢。” “诺!”环花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回到泽辉院,她与蔡妈妈一说,蔡妈妈转身就跟商氏说了。 商氏噙着笑:“瞧瞧,夭夭今年一及笄,不止开了窍,连口味儿都没那么刁钻了!” 蔡妈妈附和道:“这人一旦长大了,可不就懂事儿多了。” “是这个理!”商氏高兴完,马上进行安排,“你现在就去大厨房吩咐下去,赶紧把所有馅都给我准备起来,调配妥当,别外形状花样也要多一些,务必要让今年的月饼,不仅更可口,也得更赏心悦目。” “诺。”蔡妈妈也是乐不拢嘴。 她应完诺,就要走出理事厅去通传商氏的命令。 商氏却又喊住蔡妈妈:“等等!” 蔡妈妈只好又转回理事的案桌旁:“太太?” “按照往年的惯例,互送节礼的府邸里虽一直都有曾府,可到底先弟妇早不在了,夭夭在往年也不与曾府亲近,全然当曾府这个外祖家不存在。连曾家人主动亲近,都吃了夭夭的闭门羹。饶是今年夭夭的及笄礼上,曾府长房一大家子的人都来贺喜,也在夭夭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商氏念叨着年初之事。 说到此处有些口渴,伸手端起茶碗连喝了两口,她才又接着往下道:“故而这往年送到曾府的年礼节礼,俱都是照着一般亲威往来的份例,这也是婆母点头的。” “那太太的意思是……”蔡妈妈听出商氏的意思来了,“今年要改一改曾府的节礼?这个份例是要往上增添?” 商氏点头:“那是肯定的。就是这礼单上要增添多少东西,我还得同婆母商量商量。毕竟这东西光就价值而言,它就有讲究有定例的,也不能胡乱增添。不过单就月饼之事,凭着今年夭夭肯与曾府往来,且和曾府的公子小姐处得那般好的情况来看,今年送往曾府的月饼,口味形状花样数量,都必然要比往年多。” 蔡妈妈懂了:“太太放心,老奴到大厨房去,定当跟李大管事说个明白,今年的月饼,无论是从哪一样来备,都要多多地备。” “去吧。”商氏便是此意。 翌日一早,商氏就进了长春院,到上房见孟老太太,向孟老太太讨主意去了。 而孟老太太则在昨晚上,就收到了消息。 因着掌管大厨房大小事宜的李大管事,就是孟老太太的人。 于是商氏到上房讨主意,风都没还在孟府里吹遍,她就已经从长春院里出来了。 一出长春院,商氏又回到泽辉院理事厅,马不停蹄地把府里的大小管事召集进理事厅,将中秋佳节该准备的一应物什,一件又一件地事无巨细地吩咐了下去。 待到忙活得差不离,已然是一日过去。 “阿平还没回来?”商氏疲乏地坐在椅座里,靠着椅背一脸困顿,为了把事儿安排妥当,今儿她都忙到无法午睡。 都是午睡习惯了的人,一没有午睡,这天刚刚暗下去,廊下各处刚掌起灯,她便哈欠连天,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再困倦,她也没忘她的长子比她更忙。 忙到昨晚还是东宫的小内侍来通传,说长子被太子殿下留宿于东宫了! 今儿又是一整日过去,长子依旧没有回府,忙碌的时候没空想,这一坐下来空了这么一会儿,她马上就想了起来。 “没有。”蔡妈妈一边给商氏轻轻捶着肩膀,一边缓言轻道,“老奴让环花到前院守着去了,一旦大公子回府,都不必等大公子走到建丰院的院门,太太这边就能知晓了。” 商氏叹气儿:“这整日忙整日忙,都忙到连家都不回了,我看他是不想娶妻生子了!” “太太说的什么气话儿。”蔡妈妈一如既往地抚慰道,“大公子出息,前程不可限量,将来又要顶起孟府门楣的,这未来大奶奶更是孟府未来的主母,同太太一样,是府里上上下下都得管着。如此一来,大公子必然要挑得仔细些,除了要大公子合意,也要未来大奶奶能是大公子的贤内助。” 此番抚慰的言语,数年如一日,绕来绕去意思都差不离。 虽是如此,可这好言好语的,商氏再听多少遍,都觉得烫贴舒坦得很。 遂笑了,不再抱怨。 泰辰院,明晓堂。 孟十三也是刚刚得到岫玉的回禀:“小姐,大公子还没回来,指不定今晚又得留宿东宫。奴婢还看到大太太那边,也派了环花在大门值房里守着。” 孟十三点点头。 岫玉退出明晓堂片刻,宝珠就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险些把端着刚煮好的茶汤进门的赏春给撞了。 “冒冒失失的。”得亏赏春眼明手快,及时护住了差点儿就歪着掉下去的茶碗盖。 “赏春姑姑教训得是,再也不敢了!”宝珠的手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赶紧扶住赏春。 赏春嗔了及时认错的宝珠一眼:“进去吧,小姐都等着呢。” 宝珠嘿嘿笑:“姑姑先请!” 赏春也笑了,端着托盘先行迈进门槛。 进到明晓堂,赏春把茶碗轻轻搁到孟十三边上的桌面,随后就把托盘交给边上的冰儿,让冰儿把托盘拿回茶水房。 宝珠则到孟十三跟前就禀道:“小姐,奴婢到季府打听过了,说是季大公子昨晚也被留宿东宫了,今儿个也是一整日的没回府,想来情况跟大公子一样,今晚说不定还得被殿下留宿东宫!” 连着两日了。 竟都连家都不回。 孟仁平不回来,孟十三也找不到人问具体的情况,能打听到的无非都是一些皮毛。 然就这些皮毛,也足够让她想多的。 要是水蛇能回来一趟,她倒是可以问问它。 可这佘小青,当真弃旧恋新得很! 也不知先回来一趟再去东宫! 真真气煞她了。 孟十三缓了缓心口的上下躁动,想到她派出去三人,岫玉和宝珠都已经回禀,就风筝还不见踪影。 莫不是被崔瑜那厮难住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多凶猛 她问静侍在身侧的赏春:“你再说说,崔七公子身边的湖峭来找风筝时,都具体说了些什么。” “诺。”赏春开始重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景不同。 即将又是一年中秋节。 崔瑜只要想到这里,他便万分惆怅,以及心中隐隐的不甘。 金陵之行,他是狂喜而往,败兴而归。 他站在十三阁书架四方明格的小插屏之前,目落于孟十三的那幅红衣丹青,他是动也未动,已然好半日。 他的身后,一同站着金白昔和风筝。 金白昔满脸愁惆,本以为去了金陵之后回来,东家如愿再见到十三小姐一面,不管能不能与十三小姐成就姻缘,总归会有个结果。 没想到啊。 归来的东家越发魔怔了。 竟然…… 他瞥了身侧的风筝一眼。 风筝不为所动,她能感受到金白昔的这一眼,也能感受到她若不答应,今日崔七公子是不打算轻易放她走了。 然她早已易主。 搁在从前,她还是七爷的部曲,那上刀山下火海,她必然是要听七爷的吩咐,不管能不能完成,都得接下任务。 放在当下,她已然不再是清河崔氏七郎的众多部曲之一,而是孟天官嫡长孙女的贴身侍女,是保护孟府大小姐的护卫,说一千道一万,她是不可能再应承崔七公子的任何要求的。 何况,那要求还相当无理! “七爷……”金白昔也觉得自家东家的要求相当无理,故而瞥了眼风筝,风筝丝毫没有想要松动的意思后,他出声唤了崔瑜一句。 然而只这一句,他又消了声。 因着身后的门口处传来了吵杂声。 有人声,更有脚步声。 “孟大小姐您慢点儿!且容小的先通传一声啊……”卓全的人未到,声音先至。 孟十三同样如此:“你家东家私扣我的人,我来讨人,却还要你先通传一声!怎么?先让你通传一声,好让你家东家有个准备,连同我孟良辰在内,也一起一网打尽是不是!” 她踩着重重的脚步,飞快地连上四层楼,来到四楼小阁门前。 于门前她抬头看了眼扁额——十三阁。 此非她初次见到这块扁额,再看心情却是复杂得很。 卓全闻言,焦急地连连解释:“不是不是!哪儿能啊!就是东家和掌柜在议事儿呢,就是容小的先禀报一声……东家!” 说话间,两人都进了十三阁。 “小姐?”风筝听到孟十三的声音时,还以为是她听错了,没想到竟真是她家小姐来了! 孟十三颔首:“如何?崔七公子是把你扣下了,不准你回孟府?还是说崔七公子反悔了,不想让你再跟着我?” “不是……”风筝想解释,但刚起了个头,便被打断了话儿。 崔瑜站了老半晌,一直是背对着金白昔和风筝的,此时终于转过身来,他目视着孟十三:“卓全,你先下去。老白,你也下去。” “诺。” “诺。” 前后两声诺,金白昔带着卓全走出十三阁,下楼继续招呼客官去了。 “掌柜不担心东家和孟大小姐……”卓全边走边问,还努力找个适当的词来形容,“打起来?” 金白昔不担心:“不会的。” “为何不会?”卓全倒觉得会极了,“孟大小姐刚才多凶猛啊,小的拦都拦不住!” 还有孟大小姐身边的宝珠姑娘,也是张牙舞爪的,他去拦孟大小姐之时,差点儿就被宝珠给挠破脸皮! 金白昔还是摇头:“反正不会。” 东家是个文雅人,在京城这些年,有些手段虽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狠厉得很,但东家对待女娘,自来很有分寸。 说打起来,即便真会,那也绝对是东家挨打。 说到底,金白昔是信了卓全说的孟十三凶猛之言,而他两番说不会,实则就是在说崔瑜拿捏不了孟十三,极有可能还会被反拿捏。 当然,这般会令东家大失颜面的言语,作为东家身边的心腹掌柜,他是万万不能说的。 卓全不知金白昔心中所想,硬是发愁地从四楼叨到一楼。 金白昔和卓全一走,崔瑜也已转过身来,和刚到的孟十三很快形成对垒之势。 崔瑜仍旧站在丹青之前,湖峭仍旧静侍于阁里的窗边,孟十三站在离崔瑜不足六七步之地,风筝则已经移步到她身后侧。 沉默之间,他和她谁也不让谁,目光都凌利得犹如捕食的鹰。 “刚才风筝说了,我并不是想要扣下她,更不是反悔不让她跟着你。”到底还是崔瑜先开了口。 他暗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口气儿含着憋屈、无奈、了然,以及有那么一两分可笑。 不知为何,他竟毫无由来地笃定这场对峙里,若是他不先低个头,她能和他互瞪着眼瞪到日落西山。 孟十三不客气儿地回怼道:“便是崔七公子想要扣下她,想要反悔把她要回去,那也晚了!” 风筝早是她的人,她不可能放人。 “我真的并无此意。”崔瑜确实没这个意思,看了眼风筝,他接着风筝方将想解释的言语继续往下,“只是想让风筝帮我传个话儿,风筝不肯答应。一来二去,她便与我僵持于此,直至你到。” 孟十三闻言,朱唇微抿,余光往身后侧瞥了一眼。 风筝正想上前,便听她说道:“那想来崔七公子要风筝给我传的话儿,不是一般的话儿了。” 既然能让风筝不肯答应的言语,那定然是于她不利的话儿,如此她也不想知道。 崔瑜听得孟十三竟没有问他是什么话儿,他的反应竟然是没有多意外。 自从识得孟府的大小姐,她便屡屡给他惊喜。 惊吓也不少。 “那旧锦囊是十三的旧物?”他问。 她反问:“何必知道了还问?”? 崔瑜再次被噎住。 湖峭旁观得微微不忍,遂把脸埋得更低了。 风筝在被崔瑜逼得答应的时候,不管他是不是她的前主子,那会儿她是真的恼火。 可这会儿现主子的两三句话儿,就把前主子堵得溃不成军,她的心火瞬时灭了,改为同情。 第四百一十九章 病倒了 崔七公子在京城经营多年,虽非官身,却让许多官员多少给几分薄面,连太子殿下也与之有些交情。 偏就在她家小姐跟前,每回都是讨不了好。 眼下,更是被小姐冷言冷语得连连失守。 饶是如此,她都看不到崔七公子发怒。 现在的崔瑜,确实已经让孟十三磨得完全没了脾气。 主要也是他怕他发了脾气,彻底惹恼了她,那从今往后,他便再无法从她嘴里得到任何一丁点儿有关心上姑娘的消息了。 人一旦有了软肋,还被人抓在手里,哪儿还能有脾气? 左右他是没有了。 崔瑜又问:“那你为何不提先告知我一声?” 他回京的一路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见到她时,如何质询她,如何向她发怒的,然而真到此时此刻,他的语气儿当真平和得连他自个儿都不敢相信。 “提先告知你一声又能如何?”孟十三又是一句反问,好在这回她反问完,还有后话儿,“十三姨说过,她与他有缘得以相遇相识,无分得以相知相守,既是如此,那有朝一日一别,便是永别。” 当年她以孟十三的真实面容真实身份,却没有同他说个明白,彻底斩断他对她的情意,那么如今她以孟良辰此魂入身份,无论如何都要跟他理个清清楚楚。 “无分得以相知相守?”崔瑜不敢置信地低声呢喃,一双深情的眼眸忽而就暗了下去。 孟十三强硬地继续明言:“你对十三姨的情意,当年十三姨无法与你相知,自然是无法与你相守,当年如此,如今亦如此,将来更如此。往后的岁岁年年,不管是你已两鬓斑白,还是十三姨寿终正寝,都是如此!” “你胡说!”崔瑜的心,在这一刻被她这一番既直白又无情的言语狠狠地伤到了。 孟十三直视着激动的崔瑜,这会儿她已然是照顾不了他的情绪了,长痛不如短痛,她已经搁误了他十数年,此前临行走不曾说的话儿,此刻是再不能不说。 伤他一时,总比伤他一世要好。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她的声音传到他耳里,当真比寒冰彻骨,“此番到金陵一趟,你不是没有见到十三姨么?如此还不是最好的证明?想来守着老宅的长安也该告诉过你,十三姨远游未归,对吧?” 崔瑜听着孟十三接连三问,他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你的意思是,是十三不想见我?” 不是她不想见他,而是压根见不了。 然则眼下,孟十三却只能肯定:“是。” “你凭什么这般笃定?”崔瑜犹不死心。 孟十三道:“就凭我喊十三姨一声姨。” 崔瑜感觉有点儿头晕,脚下虚浮着好似不着地:“……你带风筝回去吧。” 孟十三沉默了几息:“你保重。” 前脚孟十三带着风筝和宝珠回到孟府,后脚卓全就到孟府说崔瑜病倒了。 孟十三怔了怔,随后让风筝去看看:“你走一趟,看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诺。”于是风筝刚从雀仙楼回到孟府没多久,又去往雀仙楼。??? 赏春已然经过宝珠的口述,知晓了孟十三到崔瑜手里把风筝领回来的整个过程,包括孟十三那似是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快狠准地插进崔瑜胸膛的字字句句。 岫玉跑进明晓堂来禀时,她恰就在堂上,听得很清楚。 雀仙楼的崔东家大抵是被她家小姐给说病了,且这一病便倒,可见病情甚重。 小姐便是因此,方才又让刚回来的风筝又往雀仙楼跑一趟。 正想着,她的袖口被人扯了下。 她顺着扯她袖口的手往旁边看,以眼神儿问宝珠是怎么了。 宝珠悄声问:“赏春姑姑,你觉得崔七公子的病会是什么急病?” “我看不是急病。”赏春语气儿里有着笃定,“而是心病。” 宝珠闻言,回想到崔瑜对那位十三小姐的执着,她轻轻叹气儿:“心病还需心药医,看来崔七公子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赏春也想到了宝珠同她说过的,小姐当面同崔七公子挑明,说人家十三小姐远游,便是不想见他之故,不禁点了点头。 她赞同宝珠的推测。 当真是因心病才突然病倒的,那心药又不想见崔七公子,这病可不就难愈了么。 “许是归途心切,马不停蹄,人给累坏了。”孟十三把赏春和宝珠的悄悄话儿全听到了,“加上……加上你们说的心病,那也有可能,故而方会病得如此之急。”? 倘若真是因着心病,崔瑜才病得又急又重,一下子就倒下了,那她那样明言,是否太过刺激他了? 她心里不禁生出浓浓的愧疚感。 但转瞬又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纵然他真是因着她的明言而病倒,那也该比他此生一直抱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执念强。 如此想着,她又觉得她没做错。 孟十三叹气儿:“人之七情六欲,当真最是麻烦。” 赏春和宝珠对上一眼,都沉默着没搭话儿。 她们听小姐这般言语,总感觉小姐的年岁不止十五,该是一百五十岁了。 风筝这回没让孟十三等太久,在孟十三用过夕食之后,她就回到了孟府。 她禀道:“小姐,奴婢没见到崔七公子,金掌柜说崔七公子谁也不想见,故而谁也不能打扰。只金掌柜同奴婢说,大夫说崔七公子的病来得迅猛,尽因近来一段时日,先从京城到金陵,又从金陵到京城,一去一回都很急,吃喝住行都不精细,崔七公子金贵,却来回都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如此之下,崔七公子的身体已然是疲惫至极,加之小姐的那一番锤打,把崔七公子的一片心锤打得鲜血淋漓。一时之间,崔七公子身心俱挫,方会顷刻之间就病倒了。” “金掌柜是在怪小姐说了真话儿?”宝珠问道。 赏春也听出此意来,也等着风筝的回答。 “是在怪我。”孟十三替风筝答道,“可便是金掌柜怪我,我也不后悔今日说了那些话儿。” 第四百二十章 荥阳郑 风筝觉得她该说些什么:“小姐……” 孟十三抬手示意风筝不必多言,左右她也不在意:“没关系,怪就怪吧,我也不会少块肉。” 崔瑜的情况则大不同。 她被动入世之后,是她主动求上门,而后是他帮了她许多。 不管是因着早前的交好,还是因着如今的互助,她总不能瞧着他一直蹲在坑里,照不到阳光,偏执地把他自己置身于寒凉之中,直至年华老去,孤苦无依。 他原是那样耀眼的一个儿郎,不能因她之故,而受困一生。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或对他的身体不好,可若能因此让他不再画地为牢,脱离自困,那便是值得的。 “小姐也是为了崔七公子好,才说的那些实心话儿,好让崔七公子赶紧悬崖勒马,别再一意孤行,乃是为了崔七公子后半辈子的幸福!”宝珠气咻咻地插腰,“金掌柜竟还怪小姐,真是不知好歹!” “说得对。”赏春附和道。 风筝也对宝珠竖起大拇指。 无论崔瑜和那位十三小姐的纠缠是怎么一回事儿,也不管崔瑜病不病倒,总之她们家小姐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对的! “对了,风筝,小姐带着我闯进十三阁之前,崔七公子要你给小姐传什么话儿?”宝珠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话儿,会让风筝连转达一下都要拒绝。 说起来,孟十三本人也挺好奇。 赏春同样想知道。 风筝对着孟十三答道:“崔七公子要奴婢跟小姐说,请您帮个忙,写封书信给远在金陵的长安,让长安把书信寄到十三小姐手里,把远游的十三小姐请进京城。崔七公子笃定,长安一定知晓十三小姐的去向,一定能让十三小姐看到小姐写的书信。” “他是想以我的名义,把十三姨请进京城……”孟十三明白过来的同时,生出新的疑惑,“他在金陵没说服长安帮他的忙,如何能肯定你把话儿传给我了,我就会按他所言去写能把十三引进京的书信?”? 风筝道:“崔七公子想让奴婢念旧情,立誓一定劝说小姐您同意。” “那你确实不能答应。”宝珠抢说道,“这崔七公子是不是得失心疯了?如今你可是小姐的人,他凭什么要你立下这样的誓言?再者说了,此誓言不仅是强求于你,更是强求于小姐一定要写那封书信!” “怪不得有句老话儿说,人不可貌相。”赏春也是万万没想到崔瑜竟是这般不理智的人,“奴婢以往听闻崔七公子的名声,那都是极好的,有幸在街上偶然见过几面,奴婢也一直觉得崔七公子乃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未曾想……” 她皱了皱眉头,到底没说出难听的话儿来。 “如此金掌柜还敢怪小姐说了重话儿!”宝珠气恼道,“不说重话儿,就他那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犟种东家能清醒么!” “这一清醒,便病倒了。”风筝轻声提醒怒气冲冲的宝珠。 宝珠哼声道:“那是他自个儿非得钻牛角尖给钻病的,活该!” “情之一字,着实令人费解。”赏春年长几岁,看法想法虽与宝珠有些许不同,但宝珠之言,她觉得也没说错,“崔七公子病倒之事,再怎么怪,也怪不到小姐头上。” 风筝不是这个意思:“当然怪不到小姐头上,这不是事儿赶事儿,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照她说,崔七公子找了十三小姐那么些年都没找着,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小姐频频能给出有效的线索,崔七公子要是不抓牢一些,指不定再找个十多年,也找不到十三小姐的影子。 现今得到小姐的指引,在金陵找到了十三小姐的旧居老宅,可见往前的那些年,不是崔七公子手下的人不得力,而是十三小姐存心不让人找着,如此一来,崔七公子就更得抓住小姐这条线不放了。 又是刚刚从金陵风尘仆仆地回来,空手而归之余,想法难免激进,所言所行可不就是魔怔了一些。 要说理解,风筝是真能理解。 毕竟她和宝珠赏春不同,她的前主子就是崔瑜。 崔瑜为找孟十三费了多少人力财力,其中付出的心血有多少,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崔瑜最宝贵的十多年青春,也在寻找孟十三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一去不复返。 清河崔氏一族除了族长崔玎,有多少人劝过崔瑜,就有多少人吃过崔瑜的闭门羹。 而崔瑜长居京城,即使崔瑜厌恶天子脚下的各种明枪暗箭,可就因着崔瑜就是在京城遇到的孟十三,便在京城扎下了根。 这一扎,便是十七年。 此期间,崔瑜甚少回清河。 崔瑜执意不成亲,也曾把崔玎这个嫡亲的长兄气到要将崔瑜除族。 最后还是崔氏族老们纷纷上场,逐一劝灭了崔玎的火气,要将崔瑜除族之事,方作罢。 至于起因,风筝听金白昔提起过,那年是由崔玎作主,想为崔瑜聘娶荥阳郑家女为妻,崔玎为此前前后后活忙了许久,还托了不少人牵线,结果人家答应了,却被崔瑜一口拒绝。 荥阳郑氏听闻之后,对崔玎心生不满,痛斥他们荥阳郑氏的女娘高攀不起清河崔氏的儿郎! 自此,本无嫌隙的两族因此有了嫌隙。 要让经历了此十多年的崔瑜,放弃心尖上放了十多年的十三小姐,风筝觉得难。 甚难。 故而她是真能理解崔七公子为何会钻了牛角尖。 风筝话毕,便没再言语。 赏春随着察觉到孟十三一言不发,就赶紧给宝珠使眼色。 宝珠让本还想继续痛骂,一收到赏春的眼色,她顺着往上首座瞧,见孟十三于沉默之中,也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儿。 在明晓堂里的三人,都已经道出各自的看法,唯独当事人安安静静,这显然不寻常。 她们也安静了下来,不敢再吵吵。 孟十三确实在想事情,她无非就是在想如何彻底让崔瑜丢掉过去。 想着想着,她想到一件事情。 “风筝……” “奴婢在。” 第四百二十一章 论相看 “我记得你曾说过,崔族长曾给崔七公子说过一门亲,是荥阳郑氏的贵女,是与不是?” “是。” 孟十三想到如何让崔瑜彻底抛弃过往,迎接未来的法子了。 想到就做! 她起身往外走:“宝珠,跟我到上房去。” “诺。”宝珠雾懵懵地跟上。 赏春和风筝目送着孟十三的背影。 “荥阳郑氏?” ?“……的贵女?”?? 两人四目相接,异口同声道:“老太太便是出身荥阳郑氏!” 董家姐妹没有参加上一季的荷花宴,尽因凑巧当时董玲珑耍枪受了伤,手腕不小心扭到,肿成一个肥猪蹄,无法参宴。 姐姐不参加,妹妹便也跟着没参加。 下个月的菊花宴也快到了,只是具体是九月的哪一日还没定下来。 董玲珑的手腕已然好全,自从听闻孟十三在荷花宴上发生之事,她便十分后悔自己那日没去,任董无双如何开解亦无效。 她过后也到孟府看过孟十三一回,听着孟十三笑着同她说无事儿,她便更后悔了。 “夭夭那样柔弱温和的人,也不知二殿下是如何下得下手的!”董玲珑在练武场刚耍完一套枪法,便将梨花枪收起。 现在她再练枪,都不会再练得太久。 深怕练太久太累,一个不小心又把右手弄伤了。 董无双觉得她姐形容孟十三的外表倒也无差,只要孟十三不开口,确实柔弱温和,但那只限定孟十三在不动口也不动手的情况下。 真动起口又动起手来,只怕十个儿郎也不是孟府大小姐的对手。 “姐姐又忘了,孟大小姐姓孟,可是太子殿下的大表妹。”董无双再次提配自家长姐,“二皇子与东宫虽然表面上仍旧其乐融融的,可满京城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与二殿下的不对付?连陛下,都是知晓的!” 最后一句,她把声音压到最低。 董玲珑擦好双手,把湿帕交给梨白,又接过梨白递上的桂花饮子,连喝了两大口解解渴,方在座椅里坐下,把饮子往中间的桌几一放。 竟是什么也没说。 董无双觉得不正常,问道:“姐姐为何不说话儿?“ “我觉得你说得对。”董玲珑慢吞吞地回答,“而且你说的,实则上回我到夭夭府上,夭夭就同我掰碎了述说其中的利害关系。” “那姐姐是不苟同孟大小姐所言?”董无双问道。 董玲珑摇头:“怎么可能?无论夭夭说什么,我都苟同。”? “那姐姐……” “我就是在头疼亲事儿。” 董无双哦了声:“母亲想让大哥明年考完再相中,故而这才紧追着姐姐不放,想着今年先把姐姐的亲事儿定下来,待到明年只忙大哥的亲事儿,母亲也不至于忙到脚不着地。” “我才十五!”董玲珑觉得自己到十八岁之后再成亲那都不晚! “又不是要姐姐马上就出嫁,只是在今年先把亲事儿给定下来而已。”董无双虽小上两岁,但在终事大事之上,她很想得通。 等到她及笄,她一定好好配合母亲相看,早早把亲事儿给定下。 董玲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说到即将来临的中秋节:“今年母亲酿了几坛子桂花酒,前几个我偷偷尝了两口,好喝极了!到时我要拿一坛子送给夭夭,让夭夭好好尝尝!” 董无双幽幽道:“那姐姐得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董玲珑奇怪地问道。 “酒是母亲酿的,姐姐要送桂花酒给孟大小姐,必然得经过母亲的同意。”董无双眨眨眼,她没有把话儿说全。? 但董玲珑懂了,哀嚎道:“母亲必定要以桂花酒作为交换,让我中秋过后就跟云家的大公子相看!” 董无双帮着苗氏劝说董玲珑:“姐姐就答应了吧,只是去相看而已,又不是相看了就非得定下亲事儿,说不准你和云大公子都无意,相完回来就交差了。” 这话儿听着顺耳。 董玲珑认真地考虑了下:“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那当然!”董无双决定回头她就跟母亲讨要功劳去,多要些月银买胭脂! 说到相看,董玲珑想到方沐浔:“对了,沅沅先时说她母亲给她安排了相看,是让她和项府的二公子对吧?” “对啊。”董无双越喝桂花味儿的饮子,越觉得好喝,于是觉得桂花酒定然更好喝,忍不住问董玲珑,“姐姐,你偷偷尝了两口母亲准备拜月用的桂花酒,没被母亲发现?” “没有,母亲至今都不知道呢。”董玲珑对自己偷偷喝酒没被发现这件事儿,态度很是笃定,完了她又说回方沐浔,“你觉得沅沅和项二公子能相成么?” 董无双几乎想都没想就否了:“不能。” “这是为何?连夭夭都说,项二公子很是不错的。”董玲珑还记得孟十三说起项照此人时的形容。???? “孟大小姐当然得说不错了,当时沅沅姐也在,孟大小姐明知沅沅姐即将要同项二公子相看,只要项二公子不是恶名在外,孟大小姐也说没不了别的。”董无双想的比董玲珑多多了,“而且啊,当时孟大小姐都瞧出来沅沅姐其实不想和项二公子相看了。” “瞧出来了?”董玲珑有点儿惊讶,她不是惊讶孟十三如何会瞧出方沐浔不愿相看,而是惊讶当时她就在场,她却完全没察觉到,“你怎么知道的?” 董无双道:“姐姐可还记得孟大小姐当时说过,大哥的文章得到过方祭酒的赞赏,而同样想在明年金榜题名的项二公子,却未曾得到过方祭酒的赞赏?” “记得!”董玲珑记性可好了。 董无双微笑:“那不就是了。这便是孟大小姐在提醒沅沅姐,倘若真不想与项二公子相看,沅沅姐拗不过其父其母,倒是可以从其祖父那里入手。” 董玲珑有些理出点儿头绪来了:“夭夭的意思是,只要沅沅让方祭酒知道项二公子实则没什么才华,沅沅与项二公子的相看便得作罢?” “便是这个意思!”董无双回头吩咐静樱,“再去拿些桂花饮子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 冒尖儿 “诺。”静樱快步往练武场外走。 “夭夭的脑子可真好使。”董玲珑忍不住呢喃道。 董无双近在咫尺,听得清清楚楚,忽而道:“姐姐,你是不想相看呢,还是觉得云大公子那人不好?” 董玲珑摸摸鼻梁:“我又不认识云大公子。” “故而姐姐纯粹只是不想过早地定下亲事儿?” “嗯。” 董无双折衷地提议道:“那姐姐何不问问孟大小姐的意见?” “问什么?”董玲珑一脸茫然。 董无双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问姐姐该不该去相看,问孟大小姐觉得云大公子如何,可值得姐姐去相看一场?” “那当然是值得的。”董玲珑自知身份,若非云府不看重门第出身,她根本就没机会和云宋相看,“不过,你说的也不是不可行,我倒是真的可以趁着送桂花酒给夭夭的时候,问问夭夭对我这场相看的意见。” 但要如何躲过母亲以此相挟她去相看,她就有些头疼了。 董宽就在此时步进练武场,远远看到两个妹妹悠哉游哉地边喝饮子边聊天,他笑着喊道:“我就知道,雅雅你一定在这儿!而雅雅在这儿,无双也一定在这儿!” 听得董无双嘟起小嘴儿:“大哥这话儿说得,我好像是姐姐的跟屁虫似的。” 董玲珑则是咧开嘴笑:“难不成你不是?” 打小她好武,妹妹好文,偏就她耍枪耍到哪儿,妹妹就非得跟到哪儿。 此习惯,自幼到大,都没改变过,阖府皆知。 “哼!我就是!怎么了!”董无双抵赖不过,索性就大方地承认了。 练武场武器架旁,只一张桌几两张座椅,董宽走到近前,董无双就要起身给长兄坐,却教他抬手止住:“不必,你坐,我就来说一句话儿,说完就走。” “什么话儿?”董无双屁股粘回座椅里。 董玲珑也抬头看着董宽,等着他说。 董宽是来找董玲珑的:“我想问雅雅,什么时候到孟府去?” “大哥何意?”董玲珑一脑袋问号。 董宽道:“我想见见孟大小姐。” 董玲珑马上正经脸:“大哥,这恐怕不妥。” 董无双亦跟着道:“就是,不妥。大哥不是说要到明年大登科之后,再考虑小登科的么?如何现下就变卦了?” “什么不妥不妥,什么大登科小登科,瞧你们都想到哪儿去了!”董宽听到两个妹妹都把他的意思给曲解歪了,赶忙解释说,“我不是想对孟大小姐图谋不轨……” “诶,大哥此言差矣。”董玲珑觉得董宽对自我的形容不对,故而打断道,“大哥若真对夭夭起了心思,以夭夭的条件,大哥的眼光甚好,以大哥的品行才学,想成为夭夭的郎婿,也不是不可能。当真成了,那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哥如何能自毁说什么图谋不轨?此用词,极为不当!” 能得大妹妹维护,董宽是高兴的,但他也不是此意。 不过经董玲珑这般一打岔,他心底那暗藏着的悸动悄然冒出尖尖儿,期期艾艾道:“雅雅真觉得为兄与孟大小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是自然!”董玲珑确实是出自真心地这般认为,一个是她长兄,一个是她挚友,在她心目中,都是顶顶好的。 如此能成就姻缘,那必然是更加顶顶好了! 董无双在边上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董宽。 她想到此前在端午那日,龙舟竞渡不慎翻船之后,长兄赶来接她们姐妹俩,当时她就曾亲眼目睹过长兄盯着孟大小姐看。 那会儿她便察觉到异常。 此后还特意问过长姐,奈何长姐在风月这方面十分迟钝,面对长姐的听不懂,她便也没再多提。 眼下倒是可以确定了。 长兄确实对孟大小姐起了心思。 董宽得到董玲珑的肯定,他心里喜滋滋的同时,觉得热气有些上涌。 “大哥,你怎么脸红了?”董玲珑稀奇地离座,站在董宽跟前又仔细瞧了瞧,“不是要说大哥要跟着我到孟府里去见夭夭,乃是因着何事儿么,怎么还没说呢,脸倒是先红了?” 经董玲珑这般赤裸裸地一说,董宽的脸红得更透了。 董玲珑咦了声,还想再问,便教也站起身来的董无双拉住。 她转过眼看着妹妹:“怎么了?” “不管我怎么了,还是大哥怎么了,姐姐要不要先听一下大哥是如何说的?”董无双不想董玲珑一直问个不停,最后把董宽要到孟府见孟十三的缘故给问没了。 “要的要的。”董玲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也是因着董宽甚少脸红的原因,她才会这般稀奇。 实则董无双这会儿也稀奇着,不过她大抵知晓原因,故而倒也还镇定。 董宽则教两个妹妹一人一句给说得险些要打退堂鼓,但只要想到已然病倒的崔瑜,他唯有硬着头皮往下道:“我想见孟大小姐,是想问她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姐妹俩异口同声道。 “事关终南兄。”董宽实言道。 董玲珑和董无双对视一眼,她们都知道崔瑜的字就是终南,更知道长兄与崔七公子十分交好,但她们却不明白这崔七公子怎么和孟大小姐扯到一块儿去了。 然则任她们再如何追问,长兄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最终,被俩妹妹围攻的董宽只能落荒而逃。 “姐姐真要带着大哥去孟府?”董无双本以为长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长兄的请求的,毕竟孟大小姐先时也并未与长兄有过交集。 反倒是在孟大小姐来府里参加她的生辰宴那日,因着长兄不着调,欲偷偷看孟大小姐生的何等模样,教母亲发现之后,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呢。 此事儿长姐也是知晓的。 过后长姐也义正辞严地言道,长兄此举着实孟浪,很是不对。 董玲珑却也是深思熟虑的:“由我带着大哥进孟府,有我在场,让大哥与夭夭说上几句话儿,那是光明正大。可若是我不答应大哥,以大哥看重崔七公子的程度,大哥定然会独自冒然行动,这万一在外面真唐突了夭夭,惹恼了夭夭,到最后吃亏的,必定是大哥!” 第四百二十三章 妖圈紧 “姐姐可是刚刚说过孟大小姐柔弱温和的。”董无双翻了点儿很新的账。 董玲珑瞪眼道:“你怎么老挑我的理?” 董无双乐呵呵地笑开:“那姐姐觉得大哥能说服母亲,把一坛子桂花酒给出来么?” “能。”董玲珑无比肯定,“我们去讨,不一定能,然大哥去讨,一定能。” 董无双没再说话儿,只唇边的笑意更深。 静樱这时也端着满壶的桂花饮子回来,董无双坐回座椅里,又接着畅饮起来,董玲珑则是歇够了,取枪接着练了起来。 孟仁吉与季宽已然整整三日未出东宫。 季楗从上衙到晌午过后,一直心神不宁,就担心嫡子在东宫出了什么大事儿,于是没能熬到下衙的时辰,他便从太常寺出来,直奔吏部。 行至太医院处,他望着对面的礼部,再过去的衙门就是户部,再过去便是吏部。 他只要再走几步路,便能见到孟天官。 可他……迟疑了。 正当季楗想打退堂鼓之际,似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般,孟天官走出吏部衙门。 孟天官往右手边一望,望到了侧过身正想往太常寺回的季楗。 同时,季楗也望到了孟天官,脚步不禁顿了顿。 金乌西坠,各府纷纷掌灯。 楚志步履匆匆地回到孟府,快步回到后院,往长春院上禀孟老太太:“老太爷与季寺卿在宝莱楼吃酒,命奴婢回来同老太太禀一禀,老太爷需得晚些时候回府。” 孟老太太一听,马上就想到了孟仁平与季宽:“可是与大公子与季大公子被留宿东宫整整三日之事有关?” “正是。”楚志回府前被孟天官交代,不管孟老太太问什么,他都得如实回答。 孟老太太按住跳得有些快的心房,又接过刘妈妈递过来的参茶浅啜一口,方把已然提到心口上的一口气儿给慢慢压了回去:“你回去好好看着点儿老太爷,莫让老太爷吃太多酒,散了回来,更要侍候好老太爷,莫要磕着碰着,去吧。” “诺。”楚志微躬着身体退了几步,方转身快步走出德仁堂。 本来一出德仁堂,他就要直奔府门,离府前往宝莱楼,回到他家老太爷身边侍候的,未曾想被拦了。 “大小姐。”楚志愣了一下,便规规矩矩地行礼。 孟十三守在长春院院门已有一会儿,可以说楚志进长春院多久,她就守在院门外已有多久。 多亏她让岫玉守在门房处,她才能及时地堵到楚志。 倘若不然,楚志匆匆回又匆匆走,待到她知晓,再去相问祖母,定又要耽误些许时辰。 “楚管事,我祖父可是落衙归府了?”孟十三以明知故问来开头。 楚志答道:“老太爷今儿早早便落了衙没错,可并未回府。” “那祖父现今何处?” “于宝莱楼的松醪雅间里,正与季寺卿吃着小酒。” 孟十三又问:“恰谈公务?” 楚志摇头:“两位公子都已有三日未归。” 孟十三明白了,摆手让楚志走。 楚志一礼告退,提步火速离府。 “小姐可要到上房?”宝珠见孟十三一直看着长春院的院门,却又不动弹,她不禁问了声。 “不了,祖母也是刚刚得知祖父与季寺卿在一处,眼下我去了,又有说什么,祖母跟我也说不了什么。”孟十三转身,“走吧。” 孟十三带着宝珠刚回到泰辰院,孟老太太也得到了刘妈妈的上禀:“大小姐问了阿志一番,阿志依着老太太所言,皆如实同大小姐禀了。眼下阿志已离府去往宝莱楼,大小姐也已回去泰辰院。” “这丫头,年纪小小,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爱操心?”孟老太太感叹道。 刘妈妈道:“事关大公子,大小姐着紧,也是应当的。” 孟老太太摆手:“罢,往后你看着点儿,夭夭想知什么,便让她知,夭夭想做什么,便让她做。” “老太太如此……会不会太过纵容了?”刘妈妈迟疑地道出心里话儿。 孟老太太怔了怔,而后苦笑道:“既然我们要让夭夭走上和她姑母一样的荆棘之路,那往前我不让婠婠所做之事,不妨都让夭夭试试。” “老太太的意思是……” “以前便是我将绾绾保护得太好了,纵然绾绾天性聪慧,却也因太过心善,便是看透,也从不做绝。” 刘妈妈听出孟老太太言语之中难掩悔意,一双老目之中更是已现泪光,顿时让她不敢再多言。 然而孟老太太却像是不吐不快,自顾自地继续念叨下去:“夭夭不同,夭夭也生性聪慧,却有着一份绾绾从未有过的坚韧与执拗,更有着一股绾绾怎么学也学不会的狠辣与决断。如此好,如此好啊,如此能经事儿,能历事儿,夭夭走上这条道,结果定会与绾绾不同。” “必会不同,必会不同的。”刘妈妈边抚慰着孟老太太,边扶起孟老太太,“老太太刚用过晚膳,老奴扶着您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吧。” 孟老太太微微颔首:“走吧。” 孟十三回到院落的明晓堂一坐,下意识地接过赏春递上的茶碗,掀开碗盖就猛喝了一大口,喝得太急,被呛得连连咳了起来。 “小姐莫急!”赏春被吓了一跳,搁下托盘就给孟十三轻拍着背,帮孟十三顺气儿。 宝珠去拿金银刚出炉的叶子糕,回来就听到孟十三的咳嗽声,她也是急坏了:“小姐怎么了?” “小姐被呛到了。”赏春答道。 孟十三已经缓过气儿来,示意赏春不必再拍她的背,接连吐出两大口浊气儿,才把紊乱的气息给平复下来。 赏春以为是她喝得太急才会被呛到咳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才因口渴而大口喝茶之际,腕间的妖圈突然紧缩了起来。 便是说,李寿又出事儿了! 水蛇为护李寿周全,又使用了大量的妖力为李寿化险为夷! 如此之下,她腕间的妖圈方又再次缩紧勒疼她! “小姐?小姐?小姐!”宝珠放在糕点,在孟十三跟前晃手已经连着晃了三个来回。 第四百二十四章 面杀机 赏春也是没想到孟十三是不咳嗽了,却又无端地发起呆来,不免才刚放下去的心又给提了起来:“小姐可真无事儿了?” “真无事儿了。”孟十三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掏出身上的帕巾拭了拭眼角,“赏春,你让岫玉再到门房处去,守着,等着,无论祖父多晚回来,我都要第一时间知晓。” “诺。”赏春赶紧退出明晓堂,找岫玉交代去了。 孟十三又问宝珠:“风筝呢?” “风筝在大厨房吃叶子糕呢。”宝珠说着指了指她刚刚搁在桌面的一碟子青绿色糕点。 “去把风筝喊回来。”孟十三说完,拿起叶子糕咬了一口。 松香可口。 好吃。 看来她得在泰辰院里弄个小厨房才行,不然金银的厨艺越来越精,连风筝如此不在意饮食的都被金银亲手所做的吃食勾到大厨房里去了。 而要弄个小厨房,得经过祖母和大伯母的同意。 嗯,都不难。 她们都会同意的。 不到片刻,风筝就回了泰辰院,进到明晓堂:“小姐。” “你去宫门守着,有任何消息都要立刻回禀。”孟十三看到风筝入内,赶紧简言意赅地吩咐道,后又谨慎地多补充一句,“别离宫门太近,凡事小心,万不可惊动守宫门的禁卫军。” “诺。”风筝同在孟府里,也是知晓孟仁平被留宿东宫,已有三日未归之事。 孟十三如此一吩咐,她马上便知乃是因何。 眼下正过夕食的时辰,今晚还很长,也不知大公子今晚能不能出宫门。 与此同时,已与乔千承会合的孟仁吉也遭到了夜袭。 一行四人在大兴县通过留的暗号聚头,而后隔了个夜,便在翌日清晨起程,继续往岭南赶路。 岂料刚出大兴县,便被几个黑衣蒙面人伏击。 幸得四人当中,也就孟仁吉是个文弱之辈,余者三人个个都是武打的高手。 特别是乔千承和奇城,那都是久经沙场,从死人堆里多次爬出来的将士,一招一式都带着浓烈的杀气,纵然黑衣蒙面人来势汹汹,都是死士,也难敌他们二人。 楚存的身手也不赖,然到底在此之前,他虽习得一身武艺,却是连个武举人也未曾考过,更莫要说与人对打生死一线了,一番打下来,被与他对打的死士一刀砍在胳膊上,流了不少血。 幸在危急时刻,乔千承去护住快要被割喉的孟仁吉,而奇城则横插一剑,如及时雨般格挡掉那把欲取楚存性命的刀。 再是反手一剑,死士被奇城一剑刺了个对穿,倒地气绝。 直到片刻之后,楚存才慢慢缓过劲儿来,渐渐品尝到什么叫做生死难料的岭南之行了。 而作为几个黑衣蒙面人的目标孟仁吉,则是等到楚存调整好心态来到他身边,他仍旧眼都不眨一下,只面色青白,随地而坐的腿儿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乔千承也是随地而坐,就坐在孟仁吉边上,正取出水喝着,并未同孟仁吉说道什么。 奇城见自家将军都没有出言安慰孟仁吉,索性他也没有开口,走到这片野地的最高处,往小土坡脊上一坐,便当起看守来。 楚存看了看神色漠然的乔千承,又望了眼一打完就主动担起守夜之责的奇城,他的心突然就没了底。 半晌,他就蹲在孟仁吉另一侧,一声不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千承向奇城问道:“可有找到另一个落脚之处?” 奇城闻言,回头怪道:“将军,这里不就是咱们今晚的落脚之处么?” 已经有了,何必再寻? 纯白费功夫啊。 乔千承也没讲明,只默默地往孟仁吉身上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早就默契非常的主仆二人瞬时通过了一段无声的沟通。 奇城撇了撇嘴,站起身就往小土坡的另一侧走,却在此时听到孟仁吉的声音:“不必。” 不必? 是在说他不必另寻落脚之处,还是此二字根本就不会对他说的? 奇城顿足在原地,再次回头,意外地对上孟仁吉的双眼。 “不必再另寻落脚之处。”孟仁吉对奇城说道。 奇城没有回应,他看向自家将军。 乔千承没说还另不另找,他只是指了指满地的死士尸体:“不怕了?” “怕。”孟仁吉诚恳地说道,他必须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因着他的腿儿依旧在发抖,这是他怎么也抑制不住的事实,“可我不能怕。” 乔千承点头:“说来听听。” 孟仁吉眼下的脑子还很乱,怕死的本能让他的身心仍在害怕着。 从黑衣蒙面人忽然冒出来杀他,他们尽数被反杀,尸体散落了一地,鲜红的血也流了一地,到他脑子一片空白了不知多久,蓦地听到乔将军说要奇城另寻落脚之处,不必二字未经他的脑子,嘴巴便毫不犹豫地将其说了出来。 这个心理历程,他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他只知道此处小土坡下,便是乔将军先时选好的今晚他们的落脚之处。 如若因他仅仅是害怕这几具来杀他的死士尸体之故,便要另寻落脚之处,且莫说乔将军会不会自此瞧不起他,他自己便要瞧不起自己! 是故,他开口阻止了。 阻止之后,在此时此刻,被乔将军让他说来听听的当下,他庆幸他及时开口阻止了。 大妹妹提点过他,言道他要真真正正得到乔将军的认同,需得付出比他回到孟府之后,日夜勤奋读书习字的千倍万倍的努力。 而眼前,无疑是他努力的第一步。 他必须学会坦然面对生死,面对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杀机! “这一路,如此场面可能还会不断地发生,也可能会在某一次遇袭之中,我就真的被杀了。”孟仁吉想通了,在心里捋顺了,出口的言语出奇地平静,即使是在说自己的死,也没有惧怕,没有慌乱,“如若有幸能活着抵达岭南,那往后要面对的危险与杀戮,只会比今晚更多更惨烈。” “故而……” “故而我得面对,而不是逃避。” 对于孟仁吉的回答,乔千承露出一个笑容。 第四百二十五章 搀扶出 这个笑容落在孟仁吉眼里,既看不出对他的满意,也看不出对他的不满意。 着实棱模两可得很。 “将军?”奇城请示。 乔千承道:“打了一场,都有些饿了。清理一下,捡些柴来烧火,咱们烤饼吃,今晚就在这儿露宿了。” “诺!”奇城高兴地跑下小土坡脊,欢欢喜喜地开始拖着死士的尸体往小土坡的另一面去。 楚存见状和孟仁吉道:“公子,奴婢也去清理,公子且歇着。” “好。”孟仁吉颔首。 楚存起身走到最近的尸体边上,弯下腰拖起黑衣蒙面人的双脚,拖拉着跟在奇城身后,也把尸体清理到小土坡的迎风面去。 几具尸体很快拖完。 两人就的捡了一些能烧的枯枝,回到落脚处。 他们选的这个落脚处是在小土坡口的背风口,风吹过来,有小土坡挡着,吹不到他们身上,因此火也是一点就着。 升了火,烧得够旺的时候,奇城就把备足的干粮拿了出来,四个又大又圆的烧饼。 孟仁吉从奇城手里接过烧饼,触手就是硬绑绑的,这让他想起他在西郊庄子上,那段艰难长大的岁月里,曾经连这样的烧饼,都是他的奢求。 他递到嘴里咬了一口,没咬动。 拿出来一看,烧饼上连他的牙印都看不大出来。 楚存连忙把自己掏出包袱里在大兴县里备买的素菜包子,没买肉包子,跟奇城只备素烧饼是同个道理,肉保存不了多久,素菜可以。 他把包子递到孟仁吉跟前:“公子吃包子吧?” 孟仁吉摇头,再把硬成石头的烧饼递进嘴里,闷不吭声地用力撕咬,给咬下一块儿来,才笑了:“我能吃烧饼。少时在西郊庄子里,经常被庄子里的妈妈使坏,我连着两三日滴水未进,那都是常事儿。每当这个时候,我实在饿狠了,便会偷偷溜进厨房找吃的,可大多时候,厨房都被清理得太干净,连烧饼上的芝麻都看不到。于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活下来,那会儿没法子,我就掏泔水桶里的残渣,有多少掏多少,全被我吃了,那味道……呵,至今难忘。” “公子……” “也是得大妹妹相救,得大妹妹相助,我终于在今年回到城内的孟府。近几个月来的好吃好喝,不仅把我的胃养刁了,还把我的牙齿给磨平了,搁往日还在庄子里,这样又圆又大的烧饼,我最少得藏起来一半,藏到妈妈又使坏,又不给我吃喝的时候,它就是我的救命粮。” 似是没听到楚存压抑着情绪的低唤声,也似是没感觉到乔千承和奇城这两道灼热的目光,孟仁吉自顾自说着,说得平心静气,嘴里还不忘使劲儿嚼着那一小块儿烧饼。 枯枝被烧得啪嗒一响。 这一响,像是才把他震醒。 他问楚存:“有几个包子?” “还剩下八个。”楚存回道。 “包子新鲜才好吃,都拿出来分了。”孟仁吉命道。 四个人,正好一人两个。 乔千承没有客气儿,奇城自然也不会客气儿,只楚存想留给孟仁吉吃。 楚存说:“公子,大小姐命奴婢务必要照顾好公子的。” “夭夭要你照顾好我,是想让你以保住我的性命为要,至于诸如这般日常吃食的小事儿,你不必太过在意。”孟仁吉言罢,又郑重其事地命道,“往后,你只要记住,只要能让公子我饿不死,那我就没有什么不能吃的,明白么?” 楚存怔忡了小半会儿:“……诺。” 枯枝又被烧得连续发出啪嗒啪嗒的爆响。 乔千承一手烧饼一手包子,配着身侧主仆俩的对话入味,是越吃越香。 奇城瞧出自家将军的细微动容,再看向继续跟烧饼做斗争的孟府二公子,他心里对孟仁吉的印象,悄无声息地有了改观。 瀚禧宫里,李珩脸色铁青:“你说乔千承真和孟仁吉一同起程?还帮着孟仁吉杀了我六个死士?” 安排死士往大兴方向追去杀掉孟仁吉,是诽砚受命调派去的,因着上一回夜杀孟仁吉没得手,这回派出京城追杀孟仁吉的死士,他特意增加到六个。 万万没想到,还是没得手! 好在这一回,是有原因的。 诽砚回道:“是。” “看来我猜得不错,我那好太子三皇弟真是哪条路都不肯放过啊。”李珩几近是咬着牙说出这话儿,“连镇南将军,都要与我争!” 识墨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看到有个小内侍在殿外冲他招手,他看了眼李珩的背影,悄悄退了两步,绕到桌几后面,快步出到殿下。 再回来,他赶紧上禀:“殿下,太子殿下从御书房里出来了,是被常青搀扶着出来的!” “搀扶?”李珩注意到东宫有异,还是在今晨去御书房欲见宗帝的时候,意外窥得李寿竟就在御书房中。 最后他没见成他的父皇。 不过也由此得知,太子就在御书房里,且里面的气氛一碰就着,十分紧张。 虽未听到什么动静,但从早上到眼下入眼,也足够让他探听到他们的父皇,不知因着何事儿,突然对太子大动肝火。 而这会儿太子被搀扶着出来…… “可有步辇?”他问。 识默否道:“没有。” “能被常青搀扶着出来,可见太子是被父皇罚跪了,且跪的时辰不短,而父皇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赐下步辇……”李珩边说边思量,思量到最后,他露出一抹笑容来,“不管乃是因着何事儿,能教父皇对太子动真怒,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同在皇宫长大的这二十个年头里,他可没见着几回如此场面。 诽砚和识墨看了看彼此,都在心里头暗暗庆幸。 得亏今晚的消息有好有坏,不然他们作为殿下的近身侍卫,准又得吃尽挂落,还得受些皮肉之苦。 李珩眼下的心情甚是不错,于是愉快地改变了主意:“既然孟二公子有乔将军护着,取其性命之事,暂且搁放,待到孟二公子真是随同乔将军进入岭南地界,进入驻守岭南的镇南军,再另作安排,取其狗命。” 第四百二十六章 皆可落 他接着对诽砚下达新的命令:“你现在不必再管这件事儿,去探一探,咱们的太子殿下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让父皇那般舍得严惩太子。” “诺!”诽砚领命,即时转身出殿去办。 内侍海沧在这时与诽砚擦肩而过,恰是一进一出。 “殿下,皇后娘娘请殿下到坤仪宫一趟。”海沧入殿内禀道。 李珩看了眼滴漏,已是人定将至,他疑惑道:“母后可有说什么事情?” 海沧如实再禀:“是黄宫令身边的一个小宫娥来传的娘娘口喻,并未讲明所为何事儿。” “走吧。”李珩没再多问,反正走一趟便知。 煊鹏宫殿内,内侍杜椿正细声同李珞禀说刚得到的消息:“……太子殿下被常青从御书房里搀扶着出来,已回了东宫,二殿下刚刚带着海沧往坤仪宫去了,听闻是皇后娘娘有请,七殿下那边么……照旧无甚动静。” 李珞听完,看向侍卫秋炎:“冬淼还没回来?” “尚……”秋炎刚想回禀说尚未回来,便被自殿外的一声轻唤打断。 “殿下。”冬淼走进殿内,回得很及时。 秋炎和杜椿同时往后一退,都退了两步,让出李珞案桌下面跟前的位置。 冬淼快步近前:“殿下,有消息了。” “说。” “孟二公子果然在大兴县与乔将军会合,隔日一早继续起程,没走出多远,便在今晚于离大兴县不远之处遇到夜袭。六名死士,尽数被灭。” 李珞微微皱起眉峰:“六名死士,尽数被灭?他们的目标是谁?” “是孟二公子,但因着有乔将军相助,未能得手。”冬淼禀道,“属下还查到,六名死士皆乃出自宫中。” “哦?是哪位的手笔?”李珞挑起眉。 冬淼明白自家殿下是在问手笔出自瀚禧宫还是堰郸宫,可他尚未查出来:“属下无能,尚不知是二殿下还是七殿下。” 秋炎适时禀道:“殿下,七殿下召过项二公子入宫,可项二公子出宫之后,并未有所动作,想来是二殿下的可能性高些。” 李珞点点头,没再言语。 在他的心里,实则他也是更偏向于乃是他二皇兄的手笔。 虽然对于七皇弟,他自来防备着,然而这份防备,到底远远不如他对于二皇兄的防备,就事实而言,也确实是二皇兄更有可能。 被两位皇兄时刻关注着的李璁,这会儿早在堰郸宫寝殿歇下了,且睡得很是香甜。 他召项照进宫,确实曾提及关于孟仁吉离京游学之事,也让项照注意着些。 但也仅仅注意着些罢。 这与李珩和李珞各自派出心腹侍卫探听出手不同,李璁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未动,项照也深谙如何悄无声息地去执行李璁所下的指令。 故而在明面上,两位皇兄想要捏住他的尾巴,不管是他想要倚靠的二皇兄,还是待他说不出好坏的五皇兄,都不可能。 总之在他们面前,他的表现那绝对是安安分分、乖乖巧巧。 楚志回到宝莱楼,把孟老太太的意思往孟天官耳边一禀,便安静地在边上侍候着。 季楗身边跟着的徐标和楚志一样,也是毫无存在感地站守在一旁。 “近日陛下有些喜怒无常啊。”季楗感叹道,杯中的玉液酿一饮而尽。 孟天官手上端着酒杯,杯里的玉液酿还是满的,他端着好一会儿了,就是没喝,神色略略凝重道:“何止是喜怒无常,那是雷霆万钧,随时皆可落。” 季楗深有同感:“也不知我家那混小子又干了何等大事儿,竟连着三日被留宿于东宫,天官大人的长孙亦如是,不知天官大人可知其缘由?” “若是知晓……”孟天官把酒杯搁回桌面,尾音透着无限担忧,“今日,我何至于早早落衙,与季大人在此共饮。” 季楗闻言,一张脸顿时苦哈哈成一团:“那该如何是好啊?我家阿宽远不如你家阿平,真要闯了大祸,必然是我家那混小子更惨。” “季大人此言过谦了。”孟天官可不吃季楗以退为进的这一套,“左右老夫是不会往御书房直谏的。” 季楗噎了噎,露出小伎俩被拆穿的尴尬笑容:“天官大人才是过谦了。那……等着?” “等着。”孟天官老神在在的,仿佛方将的担忧不过是个错觉。 季楗暗忖姜还是老的辣,嫡亲长孙在东宫都不知是危是安,竟还能稳得住,而后他又发愁,可他稳不住啊,他就阿宽这么一个嫡长子,万一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但这老乌龟就是不肯伸出头探探路,他能有什么法子。 他倒是想直谏御书房,就怕有命进没命出。 如若因此能保住儿子,倒也是值了,就怕他豁得出去,到头来是白白多送他一条性命。 当然,他也有最大的另一个顾虑…… 孟天官瞅了眼眉头越皱越深的季楗,看在这顿酒是季楗请的份上,他开口安抚道:“好了,眼下情况未能明朗,你我是动不如不动。这要是一动,没帮到你儿子和我孙儿的忙不说,反倒拖了他们的后腿儿,坏了太子殿下的大事儿,岂不是追悔莫及。” “天官大人说得是啊。”这便是季楗至今未有行动的最大的另一个顾虑。 两人同在官场,同站金銮殿上,又同为东宫阵营,所思所虑无有不同。 孟天官抿了一口玉液酿:“依着老夫猜测,今晚会有个结果的。” “这如何说?”季楗是太常寺卿,虽也是一衙首官,却远远比不上孟天官此吏部尚书在朝中的份量,通晓之事自也远远不如孟天官。 一听孟天官言道今晚会有个结果,他便知此其中定然有他不知晓的事情发生。 “太子殿下宽厚,纵然他们真犯了什么大错,亦有殿下保着,性命丢不了。”孟天官言之笃笃,却未有正面回答季楗所提出的问题。 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官了,季楗随着反应过来,听出他不知晓的事情,是他眼下不能知晓之事。 孟天官不说,有孟天官的道理,他不能知晓,有他不能知晓的道理。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不让跟 总归,这会儿少打听。 何况孟天官素来一言九鼎,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他的儿子与其长孙的性命丢不了,那便绝对是丢不了。 只要还有命在,那便好。 从儿子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当伴读的第一日开始,他孟府便早已有所心理准备,是福是祸全靠东宫,东宫不到,他季府在,东宫若到,他季府必也得跟着倒。 而这一倒,无非身家性命尽丢。 提心吊胆的日子已非一日两日,往后如这般的日子亦还很长,他根本就担心不过来。 也就不担心了。 季楗端起酒杯敬道:“世侄敬世伯一杯!” “请。”孟天官露出作为长辈的慈祥笑容,端起刚放下的酒杯。 自踏入官场,季楗便甚少称呼孟天官为世伯了。 平日里公务繁忙,都是各忙各的,偶有遇之,都是以大人相称。 此刻季楗亲近地喊孟天官一声世伯,而他自己自称世侄,无非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感谢孟天官于此刻给他透这个底,彻底安下他的心。 孟府泰辰院里,孟十三却有些心神不定。 她既担心李寿,又担心长兄与大堂兄,于明晓堂里坐立不安,时不时得起身来绕着圈走。 绕着绕着,又蹙着眉坐回座椅里。 “小姐,您歇会儿吧。”宝珠在边上侍候,光看着,她就看到眼晕了。 孟十三仿佛没听到宝珠的劝言,她靠着椅背自顾自地呢喃道:“倘若我的妖气能多一些……” 那她就能利用妖气把除了蛐墡之外的小动物吸引来,让它们帮她到宫里去探下消息。 虽则宫里也有土,但普通的蛐墡无法跨越宫门,无法来回这么远,在皇宫与孟府之间钻土。 即便能,也无法准确地掌握方向,精准地去探听她想要的消息。 宝珠没听清孟十三在悄声说什么,刚走近两步想听清楚,就被突然站起身的孟十三吓一小跳。 “……小、小姐?” “没事儿。” 说完没事儿,孟十三直接大步走出明晓堂。 宝珠刚想跟上,就被她拒绝:“你别跟着!乖乖待在府里!” “小姐!”宝珠快急哭了,她一只脚跨在明晓堂门槛外,一只脚因着孟十三的命令,生生卡在明晓堂门槛内,“奴婢、奴婢……想跟着小姐啊。” 金银端着一碟子点心来到明晓堂前,恰巧看到这一幕,她盯着宝珠的怪异姿势:“你在做什么?小姐呢?” 说着还往堂内望了一眼。 没望到人。 “小姐去哪儿了?你怎么没跟着?”她接着问。 宝珠苦瓜着脸:“我也想跟着,小姐不让我跟……” 金银稀奇道:“为何啊?” “我也想知道。”宝珠委屈巴巴地瘪嘴。 而后,她的小脑袋瓜子开始迅速地转动,回忆着是不是近日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被小姐嫌弃,不让她跟了! 金银和宝珠是一起长大的,彼此都很了解彼此,一见眼前宝珠的这个快掉眼泪的小模样,她就知道宝珠在想什么了。 她同情地拍拍宝珠的肩膀。 安慰之声,无声胜有声! 孟十三走出明晓堂之后,直接往后罩房走,来到后罩房前一侧的空土地边蹲下。 这片土地已经存在数月了,期间她让赏春照顾着,安排人手每日浇水施肥,兼或没事儿就翻翻土。 但不种任何东西。 现在这块土地空着,土壤肥沃,水分充足,很适合滚来滚去,钻来钻去。 赏春她们都不知道,虽然她不让种任何东西,但既然她费心让人收拾出这么一块长条状的土地了,也不可能就真的任其空着。 实则这块土地是有养些小东西的,只不过是她悄悄放进去养的,泰辰院里的所有下人,包括赏春和宝珠金银等人,都不知晓。 而她悄悄养的,便是蛐蟮。 经过数月滋养,小蛐蟮们已经变成了又肥又长的大蛐蟮,且还繁育出来更多的小小蛐蟮了了。 孟十三蹲着身,右手蓄满妖气,然后直接往土壤上一按,妖气很快往外扩散,散至这块长条状土地的边边角角。 进到这边来时,她一路注意着,都让下人别往这边走,至于丫鬟们住的后罩房,这会儿还早,尚未到就寝的时辰,故而房里都空着。 也就是说,她蹲在这里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看到。 而不让宝珠跟着她来,倒不是她怕宝珠见到她如此奇怪的举动会问东问西,主要是因着她偶尔得知,宝珠金银竟都害怕蛐蟮。 不可思议。 蛐蟮如此安全可爱的小动物, 她悄悄在这里养蛐蟮,原因有两个。 一是,她不想让外头的人知晓之后,胡乱猜测乱嚼舌根,毕竟有养蛐蟮此等爱好的贵女,阖京贵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无此爱好,就她一个有。 二是,她不想宝珠金银明明害怕,却因她喜爱之故,她们便强逼自己接受蛐蟮,接触蛐蟮。 十几息过后,孟十三感受到一只特有灵性的小蛐蟮快速向她钻来。 想当初,她起了在自个儿院里悄悄养小蛐蟮之念过后,还是有一回不经意之间,听到大堂兄说,御街两边遍植的槐树里,有一棵最老最大的百年老槐树。 而后,她悄摸摸独自到百年槐树底下,从百槐根须最深处引出的这些小家伙们。 槐树属阴,过百年的槐树,阴气愈重。 但又因生长于御街之中,最近宫门,每朝每代的皇帝出行,都会经过御街,久而久之,御街紫气犹胜,这两边的槐树也跟着受益不少。 长年累月下来,那棵百槐便除了阴气之外,龙气也非常之盛。 龙气至阳,与百槐本身的至阴相生相克,倒是阴差阳错地成就了百槐,以及令依附于百槐根须深处土壤生存的小家伙们颇为受益。 孟十三从中挑了一些小蛐蟮,给它们搬了个家,将它们带回到孟府眼前这块她特意开恳出来的空土地里,让它们自此改而生存于此。 可惜这么多只小蛐蟮里头,只有一只因受龙气与阴气双重滋养,已然生出灵性来。 一旦有了灵性,便说明可以吸收天地之灵气,开始修炼自身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进宫传 一旦有了灵性,便说明可以吸收天地之灵气,开始修炼自身了。 从有了灵性到生出灵智,再到成妖,最后化人,这是每只妖都要经过的一个漫长且枯燥的修炼之路。 已有灵性的小家伙,只要中途没有夭折,好好修炼个百年,定会有所小成。 此刻在土里疾速钻着,向孟十三的手靠近的这小家伙,便是她从御街百槐根须深处挖出回来养的那一只。 感觉到手心微痒,她才把手从土壤上抬起,果然看到一个圆滚滚滑溜溜的小脑袋。 经过孟十三此数月来间或地用她的大妖之气喂养,小蛐蟮的身躯已然长至她一掌之长,与她两指并拢一般粗了,更受了食用她的妖气的影响,从原来的褐色褪化成与她本体相同的白色。 当然,细看还是有些微不同的。 她的本体是玉白色,小蛐蟮的身躯则是雪白色。 小蛐蟮昂着小脑袋,胖乎乎软绵绵的雪白身躯拱了拱,向蹲着的孟十三又靠近了几步。 它想爬上孟十三的手,可惜刚才被它用小脑袋蹭了几下,手给蹭没了。 它很伤心。 同为蛐蟮,孟十三虽只剩下微薄的妖气,却也能听懂小蛐蟮看到她来的高兴之情,以及知晓是她把它带回来的自然亲近。 看到小蛐蟮的泪眼汪汪,她轻轻点了点小蛐蟮的小脑袋:“别急,我有事儿要你帮个忙,可否?” 小蛐蟮点了点小脑袋,继续昂着。 得到同意,孟十三才接着往下叮嘱:“我要你进宫一趟,找到水蛇,它叫‘佘小青’,现在就在东宫里,化出原形小青蛇盘在太子殿下腰间的天蓝香囊上,你找到它之后,让它回孟府一趟,我有话儿要问它。” 她没打算让小蛐蟮进宫去探听消息,再回来告知她。 单纯就是想让它进宫找到水蛇,帮她给水蛇传个话儿,让水蛇回来见她,她自个儿当面问个清楚。 小蛐蟮太小,也才生出灵性不久,简单的言语能听懂,简单的事情也能办,让它去帮她探听殿下和大堂兄的状况,现阶段有些为难它了。 纵然她一步一步地教它,以它这会儿的小脑袋,也听不明白,更办不来。 故而现在的小蛐蟮,无事儿时,她养着就养着,有事儿时,最快就帮她跑个腿儿。 “可否能听明白?”交代完她确认一遍。 小蛐蟮又点了点昂着的小脑袋。 孟十三笑,把白白胖胖得像条大蚕的小蛐蟮拿到手心里,让它趴着:“行,那我现在就带你到宫门去。我进不去宫门,就不能跟你去了,到了宫门,你得自个儿进去,然后办好事儿,再自个儿回到孟府。可能识得回来的路?” 小蛐蟮英姿不减,继续昂着小脑袋再次点了点头。 “甚好。”孟十三把小蛐蟮入进袖兜里,站起身就往外走。 其实就算小蛐蟮不认得回孟府的路,她也可以去找,总归是不会让自己以自身妖气喂养到这么大只的小蛐蟮流落在外的。 再者,小蛐蟮吃了她的妖气,躯体上有她妖气的气味儿,她只要寻着自己妖气的气味儿找,不管小蛐蟮在哪儿,她都能找到。 这也是她放心让小蛐蟮独自进入皇宫,到东宫去找水蛇的原因。 小蛐蟮身上有她的妖气的气味儿,而水蛇是熟悉她的妖气的,不存在水蛇不相信小蛐蟮所言的结果。 话儿只要传到了,她相信水蛇定然是会回来一趟的。 回到明晓堂,孟十三还没走到庑廊,就看见宝珠金银各据一边,皆垂头丧气地坐在明晓堂的门槛上。 “你们俩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她边走边问。 宝珠双眼一亮:“小姐!” 金银也起身:“小姐回来了!小姐可要吃枣泥酥?”?? “先不吃了,我要到宫门一趟。”孟十三回答完金银,又吩咐宝珠,“去备车,马上就走。” “诺。”宝珠风一样跑了出去。??? 孟十三则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与听到动静疾步走到她跟前的赏春道:“风筝就在宫门附近守着,我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和风筝一同回来。” 故而安全方面,不必担心。 赏春听得明白:“诺。”? “倘若有谁来找,便都说我睡下了。”孟十三预想下她离开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给了赏春应对的方案,“要是不信……便说我到宝莱楼找祖父去了。” “奴婢记住了,定会随机应变,不负小姐所望。”赏春淡定自若地应道。 “那便交给你了。”孟十三很满意赏春的处事不惊,浅浅笑开,回头又与金银道,“枣泥酥留着,我回来再吃。” “诺!”金银双眼弯成月牙儿。 赏春也露齿一笑:“那奴婢煮好茶汤,与金银等小姐回来。”?? 孟十三和宝珠坐着孟府大车进入御街之后,车夫把车赶到离宫门还有五六丈左右的距离,她便让车夫把车给停了下来。 “小姐,咱们是要在这里等风筝么?”宝珠先下了车,边侍候着孟十三踏着脚凳下车,边迫不及待地问了句。 孟十三没有回答,她往前望了望,站在这里已经可以望到直线过去的宫门了,以及守卫宫门的禁卫军。 宝珠也跟着望了望,随后又往御街两边望了望:“也不知风筝藏在哪一处看着宫门?” “真教你望出来了,那风筝可就危险了。”孟十三没有找风筝,她打算先把小蛐蟮放到御街一旁的槐树底下去。 那棵百年槐树还要更近一些,得近个三丈,但那就太近了,现在又是夜里,她不想引起禁卫军的注意,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如若不然,她倒是想把小蛐蟮放到百槐底下去。 到底是小蛐蟮出生的地方,让小蛐蟮回去绕一圈也是好的。 宝珠吐了吐粉舌:“奴婢肉眼凡胎,确实不能教奴婢一望就望出来。” 真让她这么一个毫无身手的普通人给望出来了,那只能说明风筝的功夫远远不到家,如此还胆敢暗守在宫门盯梢,无疑是自寻死路。 只有让什么人都望不出来,风筝的隐匿,才是成功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精准望 夜里天黑,弯月轻洒下来的月辉,只照亮了御街的一边。 孟十三趁宝珠和车夫没注意,把小蛐蟮往月辉照不到的另一侧丢去。 一个完美的抛线,小蛐蟮精准落地,落在一棵槐树底下,很快与黑暗融为一体。 孟十三瞥了眼,再没看到小蛐蟮那既雪白又胖墩的身影。 她愉悦地弯起嘴角。 风筝于暗处藏匿着,乃是受孟十三之命,孟十三一到御街,她便看到了,但既是孟十三没让她现身,那她就不能出去。 她的任务是暗守着宫门,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跟小姐禀报。 故而在没收到小姐让她现身的命令之前,她就得继续蹲守着。 这般想着,风筝也就没太注意孟十三,而是继续一副心神儿放在宫门前。 是以,她和宝珠与车夫一样,同样是没看到孟十三把小蛐蟮丢至槐树底下的举动。 再转动眼眸落在孟十三身上时,便看到孟十三往她这边望的视线,她这一转眸,直接就和孟十三对上。 两道目光,隔着三丈左右,于半空交汇。 风筝心里一咯噔。 不知为何,她觉得小姐望向她的这一道目光,不像是随便一望,而恰好凑巧地望到她所隐匿的位置的,更像是小姐早便知晓她藏在此处,精准地望过来的! 孟十三确实是早知风筝隐匿之处的。 缘由很简单,她早在风筝身上寄放了她一丝妖气。 这丝妖气是她让风筝出来蹲守宫门情况之际,暗下悄悄放到风筝身上的,也无法存放太久,大约也就能在风筝身上放一个晚上的时间。 故而这会儿妖气还在风筝身上,只要妖气还在,她便能顺着妖气的气息找到风筝所在的具体位置。 风筝到底是人,而不似已生出灵性的小蛐蟮。 故而虽是以同样的方式,能让她顺着妖气的气息找到风筝与小蛐蟮,但两者的区别甚大。 风筝身上有她的妖气只能是一时,不像小蛐蟮已然是与她的妖气融为一体,让她可以通过她的妖气寻到小蛐蟮的踪迹。 今夜尚未过去,风筝身上仍带着她的妖气气息,她自然是能很精准地把风筝所藏的位置给找出来。 就在离宫门三丈左右的那棵百年槐树上。 枝繁叶茂,树冠成阴,遮天蔽日,倒是一个很好的隐匿位置。 不过,现在,该出来了。 孟十三定定地望着风筝暗藏的高处,紧盯着好几息,明确感受到风筝与她目光在空中交汇之后,她缓缓侧过脸,目光落在孟府大车上。 风筝立即明了:小姐这是让她回了。 而此一明了,也让她不再只是觉得,完全确定了自家小姐确实知晓她隐匿的位置,一眼就精准地锁定了她所在的这棵百年槐树上。 她为此感到震惊。 随之而来的是,她开始自我怀疑。 什么时候她隐匿得如此失败了? 但想到她在浓密的树冠枝叶中藏了这么久,丝毫也没有引起守卫宫门的禁卫军的半点儿注意,她又觉得她隐匿的本领还在。 既然她的身手没退步到如此之逊,那她会让小姐发现,定是小姐高明! 至于小姐为何如此高明…… 风筝边寻着机会撤退,边想着缘由。 想着想着,她想到了前主子崔瑜。 想到前主子,她顿时豁然开朗。 连崔七公子那般的人物,都回回得折在小姐手里,次次落于下风了,那她不过是从小小部曲,过渡到小小武婢,她的踪迹会被小姐发现,好像也没那么大不了了。 宝珠一个没注意,风筝就已经出现在孟府大车的另一侧。 她慢慢地走了出来:“小姐。” “风筝?”宝珠惊讶到捂住嘴儿,而后又跑到大车的另一侧看了又看,完全想不通风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必再盯着了,回府。”孟十三说着走向脚凳。 “诺。”风筝扶着孟十三的手,让孟十三的脚稳稳地踏上脚凳,再稳稳地进到车厢内。 宝珠从另一侧上车,跟在孟十三后面进入车厢。 风筝没有进车厢坐下,而是坐在车驾边,和车夫一同赶车。 “驾!”车夫一上车坐稳,便挥动马鞭。 驶出御街,孟十三想到自己出府前同赏春交代的:“去宝莱楼。” 宝珠那会儿跑去让车夫备车,没听到孟十三交代赏春的言语,一听还以为孟十三是想吃酒了,皱着一张脸劝道:“小姐,这么晚了还吃酒,不太好吧。” 风筝也觉得不太好,不过她啥也没说,直觉告诉她,小姐要到宝莱楼去,应不是为了吃酒。 果然接下来就见孟十三摇头:“祖父年岁大了,不能吃太多酒,我去接祖父回府。” 顺道她有话儿要问问祖父。 宝珠这才想起来楚志今晚在长春院院门外,遇到小姐时同小姐禀的事情,立刻恍然大悟:“对哦,奴婢把这事儿给忘了!” 风筝不知晓此事儿,眼下知晓也不晚,直觉又告诉她,小姐要去接老太爷回府,定然是有什么事情。 也不是她笃定小姐无利不起早,而是小姐既在前头命她盯着宫门,那宫里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事关太子殿下与大公子,老太爷乃是吏部天官,肯定比小姐知晓的要多,至少在今晚,要比小姐知晓的多。 小姐除了忧心远赴岭南的二公子,还要担心眼下在宫里出了事儿的殿下与大公子,若是能从老太爷口中得知一二,小姐也能安心一些。 孟府大车在宝莱楼大门前刚停下,便见到季楗搀扶着孟天官走了出来。 孟十三一惊,赶紧下车冲着季楗一礼:“世叔!” 随着走到孟天官另一身侧:“祖父,您怎么了?” “姐儿莫担忧,世伯只是有些酒多了。”季楗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孟十三了,不由又有些感叹,“姐儿一及笄,果真是不同了。” 孟十三闻言,想起宝珠曾同她提过的一件事儿。 此具身躯的及笄那日,季楗携带季夫人与儿女到孟府参加及笄礼,期间看到原主待曾府长房的态度很是冷漠,还在暗下摇头叹息来着。 第四百三十章 不多问 能知此事儿,也是宝珠不经意看到的。 而后她听宝珠说,听出了季楗对她的失望。 因着两府交好,季宽与孟仁平交好,后她与季苓又有些交情之故,季楗肯定比坊间知晓得更多,且非是无根无据的传闻,而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真实改变。 至于这些改变落在季楗眼里是好是坏,在此刻之前她不知晓,此刻倒是可以确定,季楗在看到她的改变之后,对她的印象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于眼下,方能说出她于及笄之后,果真是不同了的评价。 “世叔过誉,夭夭总是要长大的。”孟十三谦逊道,手搀扶着孟天官慢慢往外行。 “可不就是都长大了。”季楗想到自己的一儿两女,都还没有一个成家,心里越是发起愁来。 孟十三察觉,遂没再多言。 季楗今晚没多喝,还清醒得很,叮嘱孟十三好生照顾孟天官之后,他便坐上季府大车回去了。 孟天官平日里上落衙的车驾是整个孟府里最气派最宽敞的大车,孟十三作为孙女儿,自是要好好看着酒多的祖父,于是她便上了这辆大车。 她坐着来的那辆大车,则让风筝宝珠她们坐着回。 有孟十三在,楚志便没进车厢侍候,与车夫一同坐在车驾。 两辆孟府大车,一前一后,缓缓回府。 静谧的车厢里,孟十三以为孟天官酒多,她要问的话儿是问不成了,没曾想大车起行不久,孟天官便将醉得歪歪扭扭的身躯坐下。 把孟十三看得眼眨了又眨。 孟天官见长孙女这般有趣模样,不由笑了:“老夫久经官场,每逢应邀,茶酒必不可少,茶倒也罢,酒却是不可贪多。久而久之,难免练就一些本领。” 装醉,便是诸多本领这一。 “能让祖父不惜装酒多,想必季世叔问了许多祖父不太好答的问题吧?”孟十三一点就通,孟天官这么一说,她立马顺着想到此前孟天官和季楗在宝莱楼松醪雅间里,那推杯换盏间的些许情形。 孟天官端坐车厢正座,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鬓角暗藏着几缕银丝,他大马金刀地坐着,脊梁挺直,即便刚刚装过醉,也未曾令他有所失仪。 长孙女的问题落在他的耳里,他唇边仍残留着笑意,只是再看向长孙女的眸色之中,不免多了两分探究。 “夭夭想问什么?”祖孙俩之间,他觉得没必要弯来绕去的。 孟十三一听孟天官如此直接发问,她也正色起来,道出此番来接祖父的主要目的:“祖父,孙女儿只是想知道,殿下与大哥的平安。” “你既知殿下与阿平能够平安,那便不必多问。”孟天官尚不知孟十三去见乔千承,乃是李寿从中搭的桥,不免在有些事情上,无法同孟十三明言。 孟十三的问话被孟天官堵了回来,为何被堵的关节在哪儿,她也能明白,是故她没有立刻再问,而是思考着要不要同孟天官实言。 祖母未将她与殿下之间的事情,尽数与祖父倒出,到致于祖父时至如今,尚不知她和祖父、大伯父、大堂兄一样,皆早便知晓殿下秘而离京前往略阳之事。 故而祖父难免有所顾虑,似眼下她问的问题,便导致祖父不会与她实言。 倘若现在她实言,换取祖父眼下的实言…… 不。 不行。 殿下暗下让她与乔将军秘密会面一事儿,既是谁也隐瞒了,那定是如祖母所言,自是有殿下的道理。 她不能私自捅破这件事情。 孟十三想罢,从善如流道:“祖父说得是。” 见长孙女果真不再多问,孟天官露出笑容,慢慢阖上眼,一直到回到孟府,要下车了,他才睁开双眼。 这一路,他一直在闭目养神。 长孙女也乖巧安静,未再打扰于他。 甚好。 孟天官没有真的酒多,又有楚志跟着侍候,一进孟府,孟十三便回了自个儿的院落,没跟着到长春院去。 一进明晓堂,她刚坐下,金银便端上枣泥酥,赏春也端上一壶沏好的茶。 随后两人退下。 孟十三一手点心,一手香茗,边吃边喝,也在边想着事情。 宝珠和风筝见孟十三想事情想得入了神儿,俱不敢打扰,排排站在堂内侧座前,安静地候着。 赏春再进明晓堂时,便见到这一幕,她走到上首座前:“小姐。” “嗯?”孟十三抬眼。 “小姐出去的时候,太太差人来问过,奴婢言道小姐已然睡下,便打发回去了。”赏春尽责地禀道。 吴氏? 孟十三随着问道:“可有说什么事情?” 赏春摇头:“没说,奴婢也问了,只说无事儿。” “那便不必理会。”孟十三对吴氏这个继母,基本上不想有任何交集,也懒得去管吴氏差人来她院子,到底所为何事儿。 “诺。”赏春领命,而后又禀道,“其他院落都未有人来,不过奴婢听闻,泽辉院那边,大太太因着担心大公子,担心得……今晚掉了不少眼泪。” 自己的儿子整整三日未归,还是在皇宫大内那样吃人不吐骨头之地,连她只是作为堂妹,她都担心得很。 大伯母作为母亲,自是更为担心。 孟十三闻言很能够理解,关心道:“那大伯可在?可有劝慰着些大伯母?” “大老爷在府里,也在泽辉院,不过……”赏春将自己所听到的事情尽数上禀,“桐玉和泽辉院里的一个丫鬟有些来往,据那丫鬟跟桐玉说的,大老爷今晚知晓老太爷与季寺卿去宝莱楼吃酒之后,便将自己关进泽辉院的书房里,莫说劝慰着些大太太了,连大太太敲了好几回书房的门,也没把大老爷的门给敲开。” 四玉各有所长,其中的桐玉,最是擅长打听。 “大伯这是怎么了?”孟十三出府前尚未听闻孟知度有什么不妥,这会儿知晓了,她便是想关注一二,一时之间也是无从下手。 赏春道:“桐玉回来说,似是与大公子三日未归之事有关。”????? 孟十三点点头:“想来近日也只有这件事情能让大伯如此烦忧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皮肉苦 也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情。 然而涉及大伯之事,必也涉及官场,大伯不可能尽与大伯母言道,如此大伯母难免更会多想。 人一旦多想,便会多思多虑。 思虑多了,加之眼下大堂兄被困于东宫,大伯母一腔慈母心,那金豆子可不就得跟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个不停么。? 孟十三心中想着,也没再开口。 赏春禀完事儿,退至一旁,也就安静地候着。 风筝与宝珠却是不约而同地想到她们家小姐今晚亲至宫门之事,以她们对小姐的了解,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除了金银带着钗玉这会儿在大厨房里全心教授厨艺之外,赏春也对孟十三前往宫门一趟,然后就把风筝给带回来一事儿,抱有另外的想法。 她觉得小姐亲往宫门一趟,定是为了办某件事儿,虽未近宫门,却也把事儿给办成了,才带着早一步奉命去盯着宫门情况的风筝一同回府的。 而且在小姐出府之前,小姐没让宝珠跟着,独自前往后罩房一侧的那片空土地,小姐一路令道不准谁靠近,也不知小姐在那片明明什么也没种的土地里做了什么。 为何连宝珠都不让跟着? 此后小姐再回到明晓堂,便让她守着院子,小姐则带着宝珠前往宫门去了。 总觉得小姐在那片空土地上做了什么。 可她去看,却任她如何看,也瞧不出半点儿端倪。 怪哉。 孟天官前脚进长春院,孟知度后脚收到消息就出了书房,直出泽辉院。 商氏双眼通红地跟在后面,是既不敢开口多问,又想知道长子的安危,殷殷切切得令人见之怜惜一片慈母心。 “都跟你说了,阿平不会有性命之忧。”孟知度一出书房,便与商氏面对面撞个正着,妻子在书房外等了多久,妻子又在忧心什么,他都知道,可他能知说的,便只有这一句。 商氏仍旧亦步亦趋,边用帕巾拭着眼角的泪花,边问道:“妾身晓得了,老爷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不会是要出府吧? 出府不会是要进宫吧? 进宫不会是要去见长子吧? 她嘴上问着,还没得到丈夫的回答,她的心里已然忍不住一通联想。 “父亲回来了,我去见父亲。”孟知度顿住步伐,转身与商氏道,“别再跟着了,时辰不早,你理着庶务,应也困乏了,快回去歇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再不管妻子会说什么,他转身大步流星,往长春院去了。 商氏被迫留在原地,怔忡着。 “太太,老爷都说大公子无事儿了,咱们还是听老爷的,回屋去歇着吧?”蔡妈妈低声劝道。 商氏缓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头:“回吧。” 孟老太太挂心长孙,也没商氏那般泪眼婆娑,只是担心到孟天官回府,她也还没歇下。 故而孟天官一回长春院,一进上房,便看到老妻还坐在罗汉榻上等他。 刚与老妻说了几句话儿,便闻长子来了。 二老对视一眼,皆知是为长孙来的。 果然孟知度踏入上房一落座,便直问孟天官:“父亲……” 孟天官一个抬手,止住了孟知度的问题:“殿下今晚已经从御书房出来了。” “出来了?”孟知度险些坐不住,屁股抬到一半,硬生生被孟天官锐利的眼神儿给盯了回去。 “殿下是被常青公公搀扶着出来的。”孟天官是吏部首官,主管着大魏官员,纵然是在宫里,他也有可靠的线报。 但这一点儿,他没有跟季楗坦言。 搁自个儿府里,在老妻与长子跟前,他便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孟知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在半道给吞了回去,最后还是问了一句:“那阿平与季家哥儿的情况……岂不是更糟?” 孟老太太紧绷着一张老脸,听到长子如此言道,她交叠着的双手越发握紧了些:“只要性命无忧,皮肉之苦不算大事儿。” “……是。”孟知度听到母亲所言,往后微靠了靠椅背。 靠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因着过于担忧,而与他妻子一般,有些失了理智了。 作为孟家子弟,又是为嫡为长,儿子只要不死,那便是万幸。 孟老太太说完孟知度,侧过脸问孟天官:“殿下既是已出御书房,那阿平与季家哥儿是不是也该各自回府了?” 她问得隐晦。 在场的父子俩却是谁都门儿清,一听便都知道她真正在问的,是随之而来的,孟季两府要面对的,会是当今陛下的雷霆,还是雨露。 “还得看,明日早朝。”孟天官没有正面回答,也无法正面回答。?? 孟知度回到泽辉院,已是将近子时。 去时他是步伐匆匆,回时他的脚步犹如千斤重。 连太子殿下都得被常青搀扶着踏出御书房,那他的长子与季家的小子,定然更会被陛下重重责罚。 至于什么责罚,眼下被全蒙在东宫,密不透风的,谁也得不到消息。 连父亲也没收到确切的线报。 可见这一回,陛下是真的动了真怒的。 纵然有孟天官言辞笃笃地说道孟仁平不会有性命之忧,孟知度还是担心到一夜未眠。 而商氏,亦如是。 泰辰院里,孟十三一早晨练回来,刚换过衫裙,用过早食坐在明晓堂里等消息,小蛐蟮回来了。 而水蛇却没有。 等了一夜,就等来这么个结果,她不免有些慌了。 小蛐蟮白白胖胖的身躯很是显眼,孟十三也没刻意再遮掩,于是所有侍候在堂里堂外的下人便都看到了小蛐蟮。 她们都惊呆了。 左右早晚都是得知道的。 小蛐蟮不是水蛇,尚不会隐身,她要小蛐蟮养在身边帮着跑腿儿,外人可以继续瞒,身边人却瞒不了太久。 特别是赏春。 赏春是既聪明又不怕蛐蟮,她实则也不必隐瞒。 至于宝珠金银,她们害怕,那她们别靠近小蛐蟮便是。 摒退一众人等,连宝珠也被她令到堂外守着,孟十三独自在堂内,开始向小蛐蟮问话儿。 而堂外廊下,听命站守着的宝珠则一脸呆滞的模样。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第四百三十二章 抬着出 一条像大蚕的白蛐蟮被小姐从明晓堂门槛边捡起来,捧在手心里进到堂里面去了? 然后她就被小姐赶出来了。 也不是赶…… 小姐说害怕就别看,让她离远一些便不害怕了。 宝珠明确感受到了孟十三作为主子的体恤,也确切感受到了当看到那么大只的蛐蟮时,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悚然。 她知道她不该害怕的,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然则,她的脚步还是很实诚地往外再移了两步。 仿佛离多两步的距离,她便能多两步的安全。 明晓堂里灯火通明,孟十三把小蛐蟮放到桌面上去:“佘小青为何没有回来?” 小蛐蟮昂着小脑袋,呱唧呱唧。 “殿下有危险,它得时刻守着?”孟十三确认道。 小蛐蟮点了点小脑袋,又呱唧呱唧。 孟十三听着,随即想到先时她的妖圈再次发紧勒疼了她:“故而那个时候,它便已经助殿下逃过一劫……可知谁下的手?” 小蛐蟮摇了摇小脑袋,再次呱唧呱唧。 “尚未可知?”孟十三觉得能在宫里下手,还能瞒过水蛇的幕后黑手,定然不简单。 小蛐蟮又点了点小脑袋,委屈地呱唧呱唧。 孟十三摸上小蛐蟮滑溜溜的小脑袋:“无事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水蛇没同小蛐蟮说清楚李寿在大内险些遇害的详细经过,想来是觉得小蛐蟮未必能把曲折的经过转述明白,还有就是连水蛇自个儿,也尚未将今晚李寿遭遇谋害的来龙去脉捋顺。 故而便没让小蛐蟮做这个传话筒。 小蛐蟮贪恋地在孟十三手心里蹭了又蹭。 直回到寝屋歇下,宝珠依旧远远地跟在孟十三后头。 “我要睡下了,你去把赏春唤来。” “诺。” 等到赏春走进寝屋,便见孟十三坐在屋内外间桌旁,桌面赫然是那只令众丫鬟议论纷纷的蛐蟮。 她走近前:“小姐。” 宝珠则停步于屋外,只伸半个脑袋往屋里看,看到桌面的小蛐蟮,她整个人瞬间就僵化了。 “它是我养在后罩房前面一侧的那片空土地里的,眼下夜了,我也要歇下,你把它带回空土地里。”孟十三吩咐道。 实则她也可以自己走一趟。 只是转念一想,今晚小蛐蟮已经在泰辰院里的下人跟前亮了相,那些议论声再小,她也有听到一句两句,如此那便索性光明正大地公开。 “诺。”赏春应完便上前双手捧起小蛐蟮。 这一幕把宝珠看得头皮发麻。 “今儿太晚了,明日一早,你便通传下来,小蛐蟮是我养的,就养在那片空土地里,通传之后,所有人都不准再私议,也不准外传。”孟十三随着令道。 赏春再次应诺。 见孟十三再无其他吩咐,她转身退下,捧着小蛐蟮往后罩房去了。 她无法理解宝珠和金银为何会害怕小蛐蟮,她倒是觉得如同大白蚕的小蛐蟮生得极好,既可爱软绵又听懂人言,实属难能可贵。 一抱在怀里,便让她爱不释手。 宝珠还贴着门站着,目送着赏春一脸慈母般把小蛐蟮抱走,她感觉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好半会儿,她才嗫嚅着说道:“小姐,那么大只的蛐蟮,您怎么还喊它小蛐蟮?” “它确实还小。”孟十三足足一千五百岁,小蛐蟮不过才出生八年,实是年幼得很。 宝珠闻言,想反驳,但不怪反驳。 孟十三见状有些想笑:“蛐蟮,又名地龙,还可以作为一味药材,被医者用做治病救人。” “奴婢知道。” “不急,慢慢来,等熟悉了,或在哪一日,你和金银便不再害怕小蛐蟮了,去睡吧。” 宝珠应诺,从外面把孟十三寝屋的门关上,而后回屋睡觉。 孟十三走进内室,床榻早让宝珠铺好,她脱了鞋,掀开放下的帐幔,上床躺下。 她拥被平躺着,双眸望着账顶的吉祥图案,丝毫没有困意。 连殿下都在大内险些被谋害性命,那大堂兄与季大公子想来必定也在东宫遭受着难以想象的皮肉之苦。 以祖父的态度来看,性命之忧应当没有。 但殿下刚从略阳回京,便接连出事儿,也就是说和略阳突发水患大灾之事脱不了干系。 她曾经从侧面多方打探,还看了不少去岁关于此灾患的邸报,虽则尚不能笃定真正的真相是什么,却也基本可以推定灾患必是牵连到了二皇子。 如此之下,陛下为了保住骨血,不得不罔顾略阳那些因灾患而死的百姓,殿下不苟同,却也在当时毫无办法。 好不容易经今年端午龙船翻船一事儿重提去岁此灾患,也经殿下之口,劝得陛下松口,派出涂崖远赴略阳彻查。 此皇差虽办得并不是很顺利,甚至涂崖还差点儿把性命丢在略阳,然总归是有惊无险,后来殿下亲至,再到殿下回京,此中必有大收获。 要不然殿下不会回京。 倘若无此决心,殿下也不会明知山有虎,还执意向虎行。 而不管殿下亲往彻查到什么结果,前提是陛下得接受,愿意接受,不然单就殿下是瞒着陛下,秘密离京前往略阳之事,便足够让殿下在御前吃罪的。 连带着,拥护殿下的大堂兄和季大公子,必然得跟着殿下承受陛下雷霆之怒。 大堂兄和季大公子受罚,殿下自是不会坐视不管,有殿下的力保,性命是不会丢了,可受的皮肉之苦,恐怕不会轻。 整整三日…… 看来再出宫门,大堂兄和季大公子十有八九,是得被抬得出来了。 翌日晌午刚过,正如孟十三昨夜料想那般,孟仁吉与季宽相继被东宫内侍抬着出了宫门。 随后各回各府。 同行的,还各有一名太医。 随护着人事不醒的孟仁吉回到孟府的太医,正是余明路。 随护着还能说几句胡话儿的季宽回到季府的太医,则是另一位太医何明直。 孟仁吉刚被抬进建丰院,商氏闻讯而至。 而后便看到长子气息微弱地趴在床榻之上,背部袍服被打成烂布,狰狞的血痕纵横交错,每一道杖痕都深可见骨,皮肉翻起,鲜血遍流。 第四百三十三章 受脊杖 整个后背惨不忍睹。 她的脸色即时变得煞白,嘴唇抖着说不出话儿,一时又惊又急,一口气儿没上来,两眼一翻,倒地昏了过去。 “太太!太太!”蔡妈妈大喊,手忙脚乱地去扶商氏。 “太太!”环花见状,也是赶忙上前帮忙搀扶。 两人合力,和蔡妈妈一人一边抱扶起人事不醒的商氏,把商氏扶至内室桌边坐下。 非是休沐之日,孟天官与孟知度在衙门当差,孟仁安与孟仁康在青北书院住读,孟仁吉远赴岭南,大小爷们都不在府里。 府里就孟老太太、商氏与吴氏在,姜姨娘未有资格到场,孟知年则仍在外面吃茶听书,饮酒作乐,乐不思蜀。 商氏担心孟仁平,一夜未眠起来后,便亲自到前院坐等,孟十三则让赏春依旧让岫玉到门房处等着,故而最先得到孟仁平回府的消息,继而最先到达建丰院的人,除了商氏,便是孟十三。 不过,因着商氏本就在前院,消息虽然是同时得知,孟十三从内院赶到外院,还是迟了一步。 故而当孟十三赶到建丰院,快步走进孟仁平寝屋内室之际,恰是商氏倒地昏厥之时。 “大伯母!”刚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她也是猝不及防,由不得惊呼一声。 余明路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眼一看,见正是心上之人,他把搭在商氏手腕脉搏上的手伸回来,与孟十三道:“大小姐无需担忧,大夫人这是一时受了大刺激,而晕了过去,歇一会儿,喝下一碗安神汤,醒过来便无碍了。” “有劳余小太医了。”孟老太太这时也赶到建丰院,进了孟仁平的寝屋内室。 余明路寻声看去,看到孟老太太人未进声先进,正走过雄鹰展翅翅木座屏,他叉手一礼道:“老夫人言重,此乃白英职责所在。” 孟十三回身唤道:“祖母。” “莫慌。”孟老太太对着孟十三微微颔首,而后转头吩咐起蔡妈妈与环花二人,“把大太太送至院里西厢歇息,再照着余小太医的医嘱,立刻去熬一碗安神汤来,喂给大太太服下。”?? 她口中的院里东厢,自是就近的建丰院西厢。 建丰院只孟仁平长居于此院,寝屋位于正房,孟仁康虽也居住于此院,却因住读于青北书院,每个月也就回来住上两三日,寝屋位于东厢,西厢则是完全空着。 偶尔季宽来孟府不走,不想住在客院了,便住进此院西厢。 是故大多时候,西厢的三个屋子都空着,只下人每日洒扫,时刻干净整洁。 蔡妈妈一见商氏昏厥过去,她是一下子就慌了! 此刻闻得余明路说商氏并无大碍,只需服下一副安神汤药即可,又有孟老太太及时进来主持大局,她方略略稳住了心神儿。 “诺!”她与环花一同应道。 随后,她亲自把商氏背到背上,由环花在旁护着,两人将商氏送至西厢躺下。 环花很快去抓药煮药,蔡妈妈则留在厢房里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双眼紧闭的商氏。 余明路要给孟仁平治伤,需要安静诊治。 孟老太太走到床榻前,看了看孟仁平的后背,其严重的伤势,让她这个当祖母的很是心疼。 虽说昨夜里她刚和长子说过,只要性命无忧,受些皮肉之苦不是大事儿,可这会儿见到长孙被打成这般鲜血淋漓的模样,她也是禁不住模糊了一双老眼。 孟十三也在旁边看着,当看出大堂兄是受了什么刑罚之后,她的眉头是越蹙越紧。 很快,祖孙俩出了内室,到外间坐了下来。 让出地方,将重伤的孟仁平,全权交给余明路救治。 “再有两日,便是十五了。”孟老太太伤感地感叹道。 中秋佳节,人圆月圆家团圆,她的长孙却伤成这样! 孟十三低低嗯了一声:“祖母,大哥会很快好起来,与我们一起赏月吃月饼的。” 孟老太太点点头,未再有言语。 气氛低沉着,压抑着,安静着。 这时内室传来声音。 余明路给孟仁平把完脉,吩咐苍术道:“把孟大公子后背的袍服全剪了,小心些,别碰到伤口。” “诺。”是随从也是药童的苍术应道。 孟老太太听着,不由自主地往隔开内外的座屏看了一眼,转回眸来便问道:“你可能瞧出阿平是受什么所伤?”?? “板子。”孟十三心知祖母并非真的不知,而是祖母想知道她有没有瞧出来,“大哥是受了杖刑,坐而杖的脊杖。” 大魏五刑,分别是笞刑、杖刑、徒刑、流刑、死刑。 杖刑乃五刑之一,又分为脊杖、臀杖、腿杖,其中以脊杖最重。 能在东宫以脊杖刑罚大堂兄,那人不可能是殿下,那便只剩下当今陛下了。 而陛下如此严惩大堂兄,足以说明殿下此番离京又回京,于略阳秘密彻查之事的所得,并不得圣心。 故而陛下此番是动了真怒的。 只是诚如祖父所言,因着殿下的力保,大堂兄方没有被罚至丢了性命。 要知道,脊杖是能要人命的。 “刚刚季府差人送来消息,季家哥儿也是重伤于背,满口说着胡话儿。”孟老太太作为嫡亲祖母,也是第一时间便得到长孙被抬着回府的消息,而她来得晚一些,尽因到前院时,恰逢季府来人,便也耽搁了片刻,“也是受的脊杖之刑。” 初听到之时,她也险些站不住。 只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咬着牙生生撑了过来。 没想到撑着坐上软轿,从后院到前院,进入建丰院还没看到长孙,便先看到长媳受不住长孙被杖得浑身是血的打击,先她一步昏了过去。 长媳未嫁时便是娇生惯养,虽有主见城府,当得起一府主母,到底未经什么大风大浪,出嫁后亦有长子在前头挡着,风风雨雨也落不到长媳身上,连生两子也是顺遂,而后长孙三孙也是争气,长媳更是什么挫折也未曾受过。 而今此刻,头回见到长孙被刑罚成半个血人,可不就要了长媳的半条命么! 第四百三十四章 如伴虎 好在只是昏厥过去,喝下安神汤便也无事儿了。 丈夫与长子皆不在,次子又是个只贪享乐的,次媳倒是长进不少,也有了自知之明,此刻只敢在屋外守着,不敢进来添乱,次孙女陪着其母也守在屋外。 俱不敢高声。 幸而长孙女尚得用,尚能陪在她的身旁。 孟十三低声言语道:“陛下虽属意殿下为正统储君,却又割舍不了骨肉血脉,即便那骨血已然腐烂溃败,迟早会深入陛下的心脉,毁了陛下当前所拥有的……” “夭夭!”孟老太太打断孟十三的话语,瞥了一眼座屏之隔的内室。 孟十三明白,祖母这是在提醒她隔墙有耳,尚有外人,不可言语太过,省得招来横祸。 实则她也没忘记内室里尚有余明路在为大堂兄医治外伤,只是有些话儿,她倒是觉得理应传出去。 何况如今坊间,因着端午翻了龙舟之故,大堂兄与季大公子早前得了殿下的授意,将此意外传成天示,又重提去岁略阳旧灾,百姓之中也有聪明才智之辈,哪里会联想不出此二者之间的牵扯。 联想得出其中之微妙,又有谁不是一脸愤懑。 去岁之事,犹如在前,略阳灾祸,实属天灾倒也罢,然实是人祸所为。 倘若让祸源真凶逍遥法外,明知其有罪,却无法判其罪,这又该是多寒了百姓之心! 百姓拥护乃是水,帝王明政乃是舟,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当今陛下或能明白此道理,但却未有机会深刻体会此道理。 她倒是觉得,此番略阳水串大灾之事,不失为一个机会! 内室里的余明路手一顿,只一息,便又稳稳地给孟仁平的伤背上药。 一切如常。 孟老太太看着孟十三被她喝止之后,紧抿着嘴不说话儿,便知长孙女与她意见不同,甚至是相悖的。 她态度软化下来:“夭夭需知,伴君如伴虎。” 孟十三听着孟老太太低低沉沉的声音,含着无法抹灭的悲凉与无奈,到底没再执拗,她选择了顺从:“是。” 孟老太太却心知孟十三也只是在嘴上顺从她,实则在心里,长孙女并非如此作想。 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 然而一想到绾绾,她那短命的闺女,她便再也说不出口。 她的话儿,不一定对。 长孙女,不是非得听她的话儿。 寝屋外,吴氏已经到西厢去帮着照料还昏着的商氏,仅余孟美景还站在院子里,望着廊下敞开的房门,是既想入内瞧瞧情况,又着实不敢妄动。 吉祥去搬了张靠背椅过来:“小姐,您坐着等吧。” “好。”孟美景确实是站得有些腿儿酸了。 她坐了下来,心里惴惴不安。 大堂兄被抬着进府的时候,她没亲眼看到,现在大堂兄就躺在屋里榻上,她也不敢进去瞧瞧。 也不必亲眼瞧到什么,光凭着大伯母进去看到大堂兄的伤势,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至此刻也未清醒,她便知大堂兄的伤定然是重极了。 她自知这会儿入内也帮不到什么忙,反而会碍手碍脚,惹得祖母越发厌烦于她。 大堂兄伤重,大伯母昏厥,眼下祖父与大伯父也不在府中,至于她的父亲,不提也罢,而她和母亲,素来不得祖母的欢喜。 她还是和母亲一样,不到祖母跟前去添乱,乖乖在外面待着就好,莫要再陡增祖母的烦忧。 长姐却是不同。 长姐聪慧能干,很是得祖母的欢喜,定能为祖母排忧解难,宽慰到祖母。 西厢里,吴氏坐在床榻边,看着商氏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她心里有些复杂。 想到自己的康哥儿,想到她从前在暗下抱怨康哥儿非是孟府的嫡长公子之时,她是有多痛恨,又有多无力,现今见长嫂如此,她不免又开始有些庆幸。 孟府的嫡长,非是一般人能当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儿。 汪妈妈就在这时进了西厢,走到吴氏身侧低声禀道:“太太,给老爷送过信儿了。” “如何说?”吴氏嘴上问着,心里没抱什么希望。 汪妈妈用更低的声音回道:“老爷说,大公子重伤,需要的是太医,他一个叔父来了,也搭不上手。” 吴氏脸色瞬变,咬牙切齿道:“他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不为我想想,也该为儿女想想!” 阖京谁人不知,孟府两房,二房是全然靠着长房生存! 他平日里诗茶对酒不着家便罢,今日出了如此之大的事情,他竟是连回来一趟都嫌麻烦! 若是其他公子便罢,但出事儿的是阿平,是孟府未来的掌权人! 蔡妈妈等环花的汤药等太久,刚才去催催,这会儿端着汤药回来,环花则在大厨房再熬一碗。 一碗下去,太太若还没醒,那便可再喝一碗。 她一进门,吴氏和汪妈妈便都噤声了,再没往下说。 “二太太,多亏有您。”蔡妈妈端着安神汤到床边坐下,汤药还有些烫,她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几面上。 吴氏摇头:“我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看着大嫂,希望大嫂早点儿醒过来。” “会的。”蔡妈妈忧心忡忡,“余小太医说了,只要太太喝下安神汤,便很快能醒过来的。” 吴氏能想到差人给孟知年送消息,商氏因心焦长子而一时疏忽,孟老太太却是第一时间便让人出府,分两头到吏部与户部送消息给孟天官与孟知度。 余明路给孟仁平诊断完,上药包扎好伤口,高远和高近入内,小心翼翼给孟仁平换上干净的袍服。 苍术在内室把各种医用器具重新归类放回药箱里,以及做着收拾诸如染血细棉布之类的收尾的活儿。 余明路站在床榻边,确认高远高近为孟仁平换衣的动作并无甚不妥之后,他走出内室,来到外间。 “余小太医?”孟老太太即时站起。 孟十三搀扶着孟老太太,一同急切地迎上余明路略带疲惫的双眼。 余明路温声道:“老夫人放心,大小姐放心,大公子的伤势虽是严重,幸而未伤及内腑,只是外伤,眼下上药包扎,已然好了许多。”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两番言 随后,他写下脉案与方子:“大公子的伤势需要静养,不可妄动,养伤期间,尽可能要趴着,切记莫要牵动伤口,以免撕扯到伤口,致使伤口迸裂,继而再度流血。” 而后,余明路告辞。 告辞前,他看了眼已进入内室去看孟仁平的孟老太太的背影,而后欲言又止:“孟大小姐……” 正想也同进内室去看看大堂兄的孟十三顿足:“嗯?” “老夫人说得对,伴君如伴虎。”余明路思量再三,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与池南也有几分私交,只是因着余府只想过简简单单的太平日子,方在后来与池南疏远了一些。池南此番重伤,且不管缘由为何,只要池南还跟在太子殿下身侧一日,如此可能会危及性命之事,想来日后亦是难免。” 立场不同,走的路自然也会不同。 余府选择风平浪静,只做太医院的医官,只管眼前一亩三分地,此乃人各有志,论不上对错,更道不了亲疏。 实属人之常情,亦是平常,实无需多言。 也不知眼前的余小太医同她说这些,到底是想说什么? 孟十三心中抱疑,面上还是淡然地一礼:“多谢余小太医的挂怀。” 而后俏生生地站着,她等着他可还有话儿要说。 余明路实则真正想说的,并非他上面的那一番言语,见孟十三如此直白的模样,他索性也直白一回:“孟大小姐,太子殿下日后登基,亦是一国之君。” 孟十三朱唇微启,到此刻总算是悟出余明路特意喊住她,同她说了这么多的真正意思了。 犹记得此前他便隐晦地提醒过她,说殿下那般关怀于她,用心不一般,左右不过是在说殿下大有可能心悦于她,她若无意东宫太子妃之位,那么需则处处回避着些,免得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眼下先是借祖母之言,明道大堂兄伴于殿下身侧,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那都是伴君如伴虎,只要还在殿下身边,那诸如受脊杖之刑,此等危及性命之事,日后多半还会有。 此言,无疑又是在劝告她应离殿下远一些。 “良辰晓得,良辰谢过余小太医的好意。”孟十三若有选择,她可不止要远离李寿,连孟府她都是要远离的。 然她姓孟。 要远离,痴人说梦罢。 离开孟府,余明路还得回太医院值守。 在回的路上,于车厢里,苍术甚茫然地问余明路:“公子,您到底是想娶孟大小姐,还是不想娶?” 余明路端坐着,唇紧紧抿着,板正俊秀的脸,被苍术此一问,瞬时变得乌云密布起来。 他两番提醒她若无意太子妃之位,便莫要与太子走得太近,最好是回到从前那般连面都见不着的情形,只做表面名义上的表兄妹。 但…… 他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地提醒,她却总是没有直面回答他,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孟家女娘并不是非得嫁进东宫不可,孟府原就是和东宫紧紧捆绑在一起的,饶是没有这层姻亲在,没有亲上加亲,孟府也一定是太子的后助,太子也一定是孟府的后靠。 二者相辅相成,彼此倚仗,互相成就。 这就是铁般的事实。 任谁也改变不了。 她不嫁给太子,嫁给旁人,二者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反之,如若她嫁到能相助东宫的府邸,反而是令二者的势力更上一层楼,于二者而言更有益处! 她那样聪慧,她已然听出他隐藏在两番言语之下的真正意思,她还是没有应他。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太子殿下对她有意,她对太子殿下同样有心。 意识到这一点儿,余明路似乎一下子被泄了元气儿,挺直的腰杆慢慢卸了力,渐渐有了不雅的弧度。 苍术察觉到自家公子被他问过之后,精气神儿明显萎靡不振起来,他默默抬手,轻轻地打了下自个儿的嘴巴。 多嘴! 问什么问! 这还用得着问么? 公子自然是想娶的! 只是那孟府大小姐,也不是公子想娶便能娶的! 更何况,上回公子被孟大小姐误会,以为公子乃是心悦姜府的小姐,此误会直至今日,都还没解开呢。 苍术想到这个误会的同时,余明路也正在想这件事儿。 今日明显不是个很好的机会,故而只能另外找一个解开误会的机会,在她面前,好好解释清楚。 他是心有所属没错,却是万万不能教她误会他心悦其他女娘的。 思及此,余明路又叹了口气儿。 她能误会他心悦姜子瑶,却为何没能瞧出他待她的不同,莫不是他表达的方式有误? 上回苍术便说他不该问姜子瑶那腿伤,可他会问,还不是尽因乃是她踹的姜子瑶受的伤么。 他想了解她,故而方有那么一问。 全然与姜子瑶毫无干系。 她如何就能误会上了? 苍术自觉是个得力贴心的随从兼药童,最见不得自家公子愁眉不展,于是开口转了下话题:“公子今日送孟大公子回孟府,何公子今日则是送季大公子回季府,这会儿公子都要回太医院了,也不知何公子回了没有。” “应当也该回了。”余明路瞧过季宽后背的伤,因着季宽乃是习武之人,身体比文弱书生孟仁平要强壮得多,故而同样受的脊杖之刑,季宽的状况却是要比孟仁平好得多。 如此他都忙完孟仁平的伤了,荣亮便更快了。 何以直,字荣亮,年二十有一,与余明路同在太医院供职,都是医官,其祖其父也俱在朝中没有大权,因而二人一结识,便臭味相投得很。 还有一点儿是一样的,何以直也尚未娶妻。 倘若说除了贴身侍候的苍术之外,还有谁能知余明路心事,甚解余明路愁绪的人,便要数何以直了。 是故,余明路回答完苍术,随着便想到了何以直或许能帮他分析分析,再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来! 他声音透着微微急切:“赶快些。” “诺。”车驾上的车夫应道,随即扬起马鞭,啪的一声轻响,“驾!” 苍术满眼不解:“怎么了公子?” 第四百三十六章 就是孟 一刻之前,公子还让车夫慢慢赶来着,说安全第一。 “突然想起太医院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完。”余明路脸不红气不喘地撒了个谎。 “哦。”苍术不疑有他。 他家公子从不骗人! 说突然想起那就是突然想起,说有重要的事情就是有重要的事情! 回到太医院,何以直果然先余早路一步回到太医院。 太医院里的医官都是需要轮值的。 轮值又分为内廷外廷,以及太医院本院。 内廷轮值称之为宫直,外廷轮值称之为六直,在太医院里轮值就叫轮值。 余明路的父亲余太医因擅妇人科,故而经常要到内廷侍值,而宫直的地方则是在后宫的内御药房。 昨儿余太医宫直,这会儿还在内御药房侍值,需得到日暮时发,主能换值出宫。 何以直的父亲余太医也是医官,擅小方脉科,因此同样也经常到内延侍值,今儿轮不到,正好整以暇地听着嫡子口沫横飞地描述着季宽的伤势。 余明路踏进值房,没看到何以直,寻至余太医的值房,恰恰看到这一幕。 何以直坐着的位置直对着门口,余明路一进门,他便瞧见了:“呀,你也回来了,进来进来,我正同我父亲说道季大公子后背的伤呢!你也来听听,听后也来说说孟大公子的伤!” “何太医。”余明路近前先给余太医行了个礼。 虽同是正八品的医官,但他和何以直在太医院里,于这些前辈医官跟前,资历皆尚浅,都得尊着敬着。 当然,也有自恃过高之辈,便不会如余明路与何以直这般礼数有加了。 随后,余明路坐下细述了一番关于孟仁平伤势的情况。 三刻余钟之后,两人从何太医的值房里出来,回到他们的值房。 余明路方有机会想他想问的:“荣亮,我有话儿想问你。” “瞧出来了,说吧。”何以直为人没余明路那般方方正正,经常嘻皮笑脸,与人口若悬河。 他在他父亲的值房里,便已然看出好友到父亲值房找他,是有事情找他,不过是瞧着好友也不着急着说,他也不着急着听。 这会儿回到他们自个儿的值房,此刻也四下无其他人,好友终于要把憋在心口的事情说一说,他很是乐意洗耳恭听。 余明路早想说了,奈何真等到可以说的此刻,到底事关儿女情长,他又是初次动春心,毫无经验,脸皮也薄,不免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就是……” “嗯?”何以直难得见余明路如此不痛不快的模样,越发好奇起来好友到底是要说什么事情。 “就是孟……” “孟什么?你倒是说!” 暮色四合,孟天官与孟知度落衙,回到府里的第一时间,便都进了建丰院。 能忍到这个时辰才回来,已然是他们父子俩的忍功十分之强。 当然,也是主要因着在余明路离开孟府之后,孟老太太又差人分别给他们送去孟仁平平安的消息之故。 孟仁平后背的杖伤也确如余明路所言,只是外伤,看着鲜血淋漓可怖非常,实则也就是皮肉之苦。 挨过去了,疼过去了,再趴着静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特别孟仁平与季宽现今都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正是身体健壮的最佳时候,能受得住,也能恢复得很快。 故而孟天官与孟知度看了眼呼吸平稳,睡得正酣的孟仁平一眼,便走出内室,到外间交代高近几句务必照顾好孟仁平之后,父子俩就把高远带走,一同离开了建平院。 没有回后院,他们进了外院的书房。 高远与时常在外跑腿儿,没跑腿儿便守在建丰院的高近不同,他时刻跟在孟仁平身边寸步不离。 孟仁平上衙当差,落衙回府,亦或在外诸多事务,都是他在左右侍候着。 故而过去三日,孟仁平在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高远最是了解。 如若有连高远也不知之事,那便更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长春院里,孟老太太得知丈夫与长子落衙,先去看望了长孙,便带着长孙身边的随从进了外书房,至此不出之后,她便知将提在半空的心安回肚子里去。 孟十三在泰辰院里听闻此消息,几乎与孟老太太知晓的时间差不离,长春院与泰辰院上禀的下人,差的不过是前后脚。 岫玉禀完之后,孟十三又让她到前院守着。 不管是孟仁平不再深眠醒过来,还是高远答完话儿出了外书房,都得要立刻回来上禀。 安排完岫玉,孟十三又安排起桐玉:“你到长春院问一问赏夏,问她中秋之前,她的娘可能进府?” “诺。”桐玉也转身走明晓堂。 赏春请示道:“小姐,可要传膳了?” 夕食早已备好,只是被岫玉匆匆回院上禀之事耽搁了这么片刻,现下还未摆上桌。 “传吧。”孟十三应完又嘱咐道,“待赏夏的娘进府,由你负责安置。此番乃是我个人请赏夏的娘进府,此举瞒不过祖母与大伯母,也就不瞒了,如此前前后后,都要安排妥当,切莫多生事端。” “小姐放心,奴婢晓得。”赏春见孟十三再无吩咐,回头便与候在一边的冰儿道,“摆膳。” 冰儿应诺,退了出去。 很快,她与霜儿、枫儿、冰儿三人,将夕食一样一样地端进明晓堂。 孟十三用过夕食,压在心口之事,仍旧未能松散分毫。??? 长兄只来过一封报平安的书信,此后在大兴县可顺利与乔将军会合,是否有遭遇到什么危险,长兄再无来信告知。 大堂兄在那三日里,于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下晌问过高远,然而并没有能问出什么确切的,只知确如她先时所料,陛下雷霆大怒。 而殿下…… 小蛐蟮只带回来水蛇的大概意思,是说殿下回京之后,虽则秘密回到东宫并无人察觉,然在一出东宫之后,却是水蛇帮殿下逃过一杀机,具体何杀机,水蛇未与小金马奖蟮细述,她也就无从得知。 还有,殿下于昨日,是让常青搀扶着走出的御书房。 第四百三十七章 重挫心 此乃,重中之重。 也很显然,不止大堂兄与季大公子受到陛下的严惩,连殿下亦未能幸免。 还有她娘之死。 说是癔症,却有很大的可能并非癔症。 而是像时兰溪那样谋害长兄,在当年也有人以术法引妖邪之气侵入她娘的身躯,令她娘的意识产生混乱,继而做出疯疯癫癫之举。 甚至是,她娘是被鸠占鹊巢。 只是当年占她娘身躯的鸠功力不够,或者是幕后之人术法不精,以至于并不能完全占据她娘的身躯,无法一直主导她娘的言行举止,故而她娘才会时好时坏,被误诊为疯魔之症。 时过境迁,十年光阴的飞逝足够让一切物是人非。 她想要重查当年真相,并不容易。 眼下经过赏春的暗下追问,问得赏夏的娘在当年知晓一些善方院里的秘闻,因是偶然得知,且事发突然,更具惊悚,故而这些年来,赏夏的娘知归知,却从未提及。 连赏夏亦是不知。 倘若不是此番重查,孟十三让赏春去问其他三赏,终被问得尚有一人知晓当年之事,只怕赏夏的娘的所知,也会被其带进棺材,也不为人知。 赏夏的娘口风甚紧,此乃好事儿。 至少在某些程度上,她也不必担忧她密而重查当年她娘的真相,会被府里的其他人知晓。 只要此次赏夏的娘进府后,又安然平静地离府,那么她从赏夏的娘的口中得知的关于当年善方院里的秘闻,定也不会引起什么风波。 自然,孟十三实则也不怕会起何等风波。 不过是诸事繁多,她不愿再另生枝节罢。 桐玉很快回到泰辰院,进明晓堂禀道:“小姐,赏夏姐姐说,她娘约摸在明日晌午之前进府,还说她娘一进府,去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请过安之后,便会直接来泰辰院给小姐请安。” 此言是让孟十三放心:“赏夏办事儿,亦是妥当。” 赏春微笑。 当年孟老太太择选四赏成为上房的四大丫鬟,选得之后,赐名乃是照着四赏的得力排的序。 春为首,最是得力,夏次之。 故而在她成为泰辰院里的管事娘子,赏夏很快顶上她的位置,成为三赏之首,把她之前在上房的活计一并接了过去,至今都妥妥帖帖的。 而赏秋赏冬,也是得力的,只是相较而言,赏夏更胜一筹。 小姐之言,她很是赞同。 如此有了赏春和赏夏打配合,孟十三倒是对赏夏的娘进府之后的事情,没那么担心会出差错了。 用过夕食之后,孟十三也没去哪儿,就坐在明晓堂里等消息。 戌时三刻,高远从外书房出来,回到建丰院,岫玉马上回泰辰院上禀。 而后,孟十三没再把岫玉派出去。 钗玉跟着金银做了些许糕点,拿回泰辰院,孟十三让宝珠、赏春与四玉分食之后,遂让她们退下,自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随后,她带着宝珠再走了一趟建丰院。 建丰院里,高远和高近都守在孟仁平寝屋里,一人在内室,一人在外间。 高近守在外间,一见孟十三的身影,他赶紧起身行礼:“大小姐。” “大小姐。”高远在内室听到,也快步走出来行礼。 孟十三微微颔首:“大哥怎么样了?” 高远回道:“公子的伤已经不会再渗血了,只是公子仍沉睡着,尚未醒来。” “可喂过汤药了?” “喂过了,公子虽是睡着,却有意识,奴婢们给公子喂汤药之时,很是顺利。” “那便好。” 说话间,孟十三走进内室,来到床榻之前,她看着趴着睡的孟仁平,心中不禁想到余明路说的那些话儿。 大堂兄留在东宫的那三日里,不止是身体上受了重罚,心里面亦是忧虑重重,未曾得到过真正的歇息。 直至陛下震怒的板子落了下来,把大堂兄杖昏过去,被抬出宫门的那一刻,或在大堂兄的微弱意识里,已然得知自己性命无忧,这才安心地进入深眠。 满打满算,大堂兄被抬着回府到这会儿,也不过四个时辰左右,加之余小太医给大堂兄的方子里,也有安神定神之攻效,至此刻未醒,倒也没什么不正常。 留了片刻,孟十三便离开了建丰院。 大堂兄未醒,她也做不了什么。 遂回泰辰院。 孟天官和孟知度在问完高远话儿后,父子俩过了没多久,便也回到内宅,各自回院。 孟老太太忧心长孙,眼下长孙已然回府,虽是被抬着回来,总是命还在,不必再担忧。 后由长孙被罚重伤,她想到尚在东宫的外孙,刚安下一些的心又给提了起来,一时之间越想越多,想到最后是越发心神不宁了。 好在这会儿丈夫回到上房。 于是孟天官一坐下,接过赏秋递上的热茶,喝了两口刚润了润喉,便听老妻问他:“可有问出殿下在宫中的处境?” “一个下人,如何能知殿下之事。”孟天官把茶碗搁回桌面,声音略沉道,“连阿平在东宫三日的种种,高远都说不全乎。” “这怎么会?”孟老太太闻言,有些惊心之余,看到丈夫脸上的疲乏,与身上还没换下来的官袍,她赶紧转对与刘妈妈道,“摆膳。” “诺。”刘妈妈早有此心,只是主子在说正事儿,她不好插嘴。 得孟老太太一说,她赶紧就出门招呼赏夏等人,赶紧把热着的膳食端进德仁堂。 孟天官此时是真的累,饿却是不饿的。 不过夕食还是得吃。 “这怎么不会?”孟天官反问一句,又叹气儿道,“陛下动了真怒,何止是阿平与季家公子受刑,殿下亦是颇受重挫。” 此重挫,更偏向于心,而非身。 随着,他又把东宫外孙在昨日被常青搀扶着离开御书房之事,仔细地说与老妻听。 孟老太太听后沉默了下来。 直到摆膳,用膳,又把残羹撤了下去,她也没有再开口。 孟天官去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回来,见老妻依然是一副似是大祸临头的模样。 他几大步坐回罗汉榻一侧,隔着榻几宽慰道:“殿下不会有事儿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 无两全 孟老太太侧过脸,看着语气甚笃的丈夫。 孟天官道:“殿下非是绾绾。” 只此一句,便让孟老太太明白过来丈夫的真正意思。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孟天官接着又感叹了一句,“陛下与殿下终是父子,像得很呐。” 陛下始终相信二皇子能悬崖勒马,能迷途知返,能改邪归正。 殿下亦始终相信陛下乃是一代明君,有父子天性的一面,更有海晏河清的坚守。 然而,人心向左,生来就有弱点,就有偏私,无两全之法。 要么负如来,要么负卿,终是有舍,方有得。 太贪婪,只会一败涂地。 “那……”孟老太太迟疑着,她不知晓此乃好,亦或不好? “阿平与季家哥儿有惊无险,殿下经过此番挫折,能认清陛下内心真正所在,我倒觉得也不算是件坏事儿。”孟天官虽心疼外孙与长孙,但他已然活了快一辈子,看的想的无不从大局。 而从大局上而言,东宫外孙经此重挫,能有所成长,于殿下眼下或将来,那都是有益处的。 孟老太太点点头:“明白了。” “累了一日,早些歇下吧。”孟天官起身,手伸向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抬手,把手放进丈夫的手里,由着他牵起她,二人往寝屋走。 商氏自昏厥过去,再到清醒过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吴氏没有一直守着,得余明路诊断,知晓孟仁平已无大碍之后,她便带着孟美景离开建丰院,回到内宅。 蔡妈妈和环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商氏跟前。 商氏醒后瞧过孟仁平,见长子呼吸平稳,后背的伤已止血包扎妥当,正睡得甚香,她捂着嘴儿落泪,不敢哭出声音。 蔡妈妈见之难受,便劝着商氏回院歇会儿,毕竟刚晕过,商氏的脸色还差得很,等孟仁平醒了,商氏也歇好了,再过来说说话儿不迟。 商氏不肯,她三日未见长子,一见便是长子浑身是血的模样,把她吓得魂都飞了,哪里肯离开半步。 还是直到孟知度回府,与孟天官一同来看眼孟仁平,之后带着高远去了外书房之际,商氏的忧子之心方有所缓解,也意识到自己的身子确实已经支撑不住,不赶紧歇息,怕是等到长子醒过来,她反是倒下了。 是故丈夫跟着公爹到外书房,问高远话儿的那会儿,她便回了泽辉院。 翌日平旦,孟仁平醒了过来。 高远高近高兴坏了,一人赶紧近前侍候孟仁平漱洗,一人赶紧到后院通报。 不稍会儿,不必上衙的孟府女主子个个都到了建丰院。 孟老太太和商氏在最前,对着孟仁平嘘寒问暖,孟知年和吴氏在中间,时不时附和一两句问候,孟十三和孟美景则在最后,姐妹俩俱默不作声,只目不转睛地瞧着床榻上趴着的孟仁平。 孟老太太亲口问得长孙是真无碍了,便也放下心来,随后嘱咐长媳好生安排照料长孙的诸多事宜,之后便离开了建丰院。 商氏是又哭又笑地确认了长子的安好,想到婆母叮咛的长子一定要喝的汤药,以及给长子进补的药膳,她不免也很快离开,赶紧到大厨房里去,亲自张罗了起来。 孟老太太和商氏一走,孟知年和吴氏也没再留,各自再关怀了孟仁平几句,也没多留。 孟知年随着又出府去赴什么劳什子的会,吴氏在孟府自来和丈夫一样是甩手掌柜,啥也不必忙活,也回善方院继续过她清闲富贵的小日子。 孟十三和孟美景则没有离开,她们守在床榻前,和孟仁平说着话儿。 “大哥真不疼了?”孟美景昨日没看到孟仁平血淋淋的后背,不过这会儿亲眼看到大堂兄的后背缠了好几圈的绑带,脸色又苍白,她也可以想见打在大堂兄身上的板子有多重。 至于知晓大堂兄乃是受到脊杖之刑,才伤得如此之重,则是进屋前她偷偷问长姐,长姐告知她。 不然她也不晓得。 “不疼了,不必担心。”孟仁平趴着,姿势着实不雅,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再者榻前都是自家妹妹,倒也不算失礼,且他此时虚弱,也只能这样子说话儿。 “大哥和季大公子在东宫待的那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孟十三来,就是想问一问宫里的情况。 至于大堂兄的伤况,她了解得很清楚。 昨日余明路就说了,接下来只要静养,把后背的伤口养好结痂,大堂兄便又能生龙活虎地到詹事府当差了,自也无需再担忧。 孟美景顿时又坐近了些。 她也很想知道,可她就不敢直白地问大堂兄,因着她知道,她问,大堂兄可不一定会告知她,然长姐问,大堂兄则必然会说! 孟仁平看着孟美景把绣凳拉得更近一些,好坐得离他更近一些,他便知二堂妹也对他与符丰在东宫三日,前前后后都发生了哪些事情,而导致了二人皆受到脊杖的刑罚。 孟美景的小动作也引得孟十三微微侧目。 孟美景被长姐和大堂兄同时侧目,她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此听得更清楚一些,大哥也不必说得太大声,省着点儿气力。” 孟仁平被孟美景的解释说得哭笑不得,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回道:“在东宫三日,前两日也没发生什么,只是陛下让甘总管到东宫,对我与符丰下了一道口谕,令我们二人不得离开东宫。如此一来,我与符丰只能留宿东宫。到了第三日,如你们所见,我与符丰被陛下下令,由闵繁亲自执行脊杖之刑。” “闵繁是谁?”孟美景抢在孟十三前头问道。 “御影卫的首领。”孟仁平甚是简洁地答道。 孟十三想起上回孟仁平同她说,李寿派出御影卫帮她带回活证翠柳,也曾与她提过御影卫的首领闵繁,可也只是提及名讳而已。 再多的,便没有了。 如同此时,大堂兄也是这般简单地回答妹妹的疑问。 “御影卫?”孟美景还是头回听到御影卫,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是御影卫?” 第四百三十九章 请信我 孟仁平本也不吝于解答。 此前未曾细说,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素来对弟弟妹妹便很有耐心,能答的他都会答,眼下关于御影卫的问题,作为孟家女娘,眼下他觉得很有必要通晓。 即使无需知得那般详细,最基础的关于御影卫是一支什么了不得的队伍,必须让他的两个堂妹都了解清楚。 于是接下来,趁着这个机会,他做了一些解说。 姐妹俩安静地听着。 商氏往大厨房张罗了一阵之后,回转到建丰院,刚踏进长子的寝屋,于外间便听到长子精神抖擞地同两个侄女儿解说着何为御影卫。 她先是一怔,再是嘴角弯起,淡淡地笑了。 蔡妈妈在她身侧轻声道:“太太可以放心了。” 商氏点点头,手中帕巾拭了拭眼角,转身又走了出去。 她还有许多府中庶务要忙,可不止要张罗长子的汤药与补膳,现在长子确实好多了,她也就可以彻底安下心,回泽辉院理事厅继续理未理完的各种事情。 屋里,孟仁平解说完何为御影卫,接着便言道他在东宫受的脊杖之刑:“多亏是闵首领,杖责之时用的巧力,板子打在我与符丰的后背,只是伤我们的皮肉,并没有伤到我们的内腑,否则……” 否则,正如孟十三先前所想那般,真的是会死人的。 孟美景不知脊杖之刑的厉害,这还是她初次听到,虽则孟仁平未有直言道出,但还是让她听出了那未尽之言里,可能会殒命的危险! 她定了定神儿,而后问道:“大哥,这闵首领亲自行刑,可也是陛下之意?” 听到此问题,被问的孟仁平和旁听的孟十三皆齐齐看向孟美景。 二人倒是没想到,素来未接触过政权之斗的孟美景,竟也有如此敏锐的触感。 “怎么了?可是我说错话儿了?”孟美景再次同时被长姐与大堂兄直盯着,着实令她甚感压力。 孟仁平含笑摇首:“没有,你说得对,确乃陛下之意。” 闵繁乃是宗帝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唯有宗帝能够使唤闵繁。 “陛下虽是下令对大哥与季大公子用刑,到底没真想要了你们二人的性命,方有了命闵首领亲自行刑的御令。”孟十三已然大概了解完孟仁平受刑的过程,她开始问起李寿,“那殿下呢?陛下得知……之后,可有责罚殿下?” 得知什么之后? 孟美景愣愣地听着孟十三中间略过的内容。 她虽不知长姐到底略过了何等内容,然直觉告知她,定然是甚重要之事,且是她还不能听的。 思及此,她略微丧气地低下头。 孟美景没听懂,孟仁平却是听得再明白不过:“陛下震怒,便因如此。陛下对殿下下不了手,遂对我与符丰下手,为此殿下到御书房跪求陛下开恩,如若不然,只怕我与符丰可不止挨板子这般简单。” 听到宗帝不舍得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便对别人的儿子下手,孟美景顿时一扫心中丧气,抬头愤恼道:“陛下怎能如此?大哥与季大公子做的一切,还不是尽听殿下的!殿下指东,大哥与季大公子便不可能往西,如此事发便只大哥与季大公子倒霉!” “我倒是习惯了。”打小作为伴读,孟仁平对此早视为平常,但见二堂妹为自己这般怒气冲冲,他心甚暖,温声道,“能为殿下分忧,亦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孟美景岂会不知这么个道理,可她就是心中不忿:“大哥,我明白的,我也就在府里嚷嚷两句,到了外面,我绝对不会乱说给孟府招祸的,大哥放心!” 孟仁平抬手,伸长了往孟美景的小脑袋摸了摸:“美景实属是懂事儿的女娘。” 被大堂兄夸赞,还头一回被摸着头夸赞,孟美景既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殿下现在可还好?”孟十三瞧着此温馨的场面,也不自觉弯起唇瓣,随后回到正题。 “我与符丰被抬回来之前,殿下已然回到东宫。而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看到殿下被常青搀扶着,我刚想问一句殿下怎么了,便眼前一黑,不醒人事。”孟仁平如实答道,答后瞧到孟十三脸上浓浓的忧色,不免又接着宽慰道,“殿下只在御书房跪求太久,膝盖免不得有些疼痛而已,夭夭不必担心。” 孟十三哪里是担心这个:“大哥,殿下在御前跪求陛下开恩,跪得再久,陛下心疼殿下,总是有分寸的,我并不担心殿下此一跪,会跪出什么危险来。” 听到危险二字,长年作为东宫属臣的孟仁平立刻嗅到不正常的意味,肃声问道:“夭夭的意思是,除此之外,殿下还遭遇到了其他危险?” 孟美景听得一脸怔忡。 为何长姐与大堂兄的对话,字字句句拆开来,她都能听懂,如何全部合起来,她就听不明白了? “虽则目前我也尚不知具体是什么危险,可大哥信我,殿下确实在不知不觉当中,遭遇过危及性命之事。”话已至此,孟十三没有含糊,直言肯定道,“皇宫之内,定然潜伏着连御影卫也束手无策的杀机。” 孟仁平被孟十三言语之中的笃定,微微惊住了:“你……你为何这般肯定?” “我自有消息来源,虽眼下不能明言……”孟十三一本正经地挑明,“但,还请大哥信我。” 消息来源? 长姐在皇宫之内竟能有消息来源! 孟美景刚才是怔忡,现下看着孟十三,已然是瞠目结舌。 孟仁平震惊归震惊,但大堂妹的不同,他早见识过,故而此刻虽将信将疑,却也是相信居多。 他相信,大堂兄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诓骗于他。 孟十三说完,便不再言语。 她知道她此言一出,没能说明来源,大堂兄便无法确认消息的真假,如此一来,辨别真假,便只能靠大堂兄对她的信任。 大堂兄全然相信她,自能全然相信她所言。 反之,她要知道殿下在过去三日里,到底在暗下遭遇到何等隐秘,连水蛇也无法一言道出的杀机,便得另想他法。 第四百四十章 越来好 至于边上的孟美景,她没有想要深入解释的想法。 然则,到底都姓孟,有些事情,合该让孟美景知晓,如此方能在某些场合某些人事上,不至于拖她的后腿儿。 孟十三和孟美景离开建丰院时,孟仁平也没有明确说什么。 孟十三明白,孟仁平需要时间消化她道出的那份潜藏于大内,连御影卫亦无法护李寿周全的危险。 全然信她,那必得做出应对的安排。 将信半疑,同样需要走出下一步。 换言之,无论如何,她坦言那份危险之后,大堂兄再不可能心无旁骛地待在府里养伤。 或许,大堂兄仍旧得趴在床榻上动弹不得,但大堂兄手底下的人,却得忙翻了。 首先第一步,必然是要告知殿下本人,以及季大公子此东宫侍卫统领。 示警之后,第二步便是布下防范。 而她所言的连御影卫也无法抵御的危险,此将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也是指令殿下与大堂兄与季大公子合力揪出杀机幕后的方向。 毕竟,于皇宫之中,能在御影卫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谋杀东宫太子的人,同样也能在重重宫闱里弑君! 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且,只要抓住足以证实她所言非虚的实质证据,不止殿下会全力彻查,饶是陛下,也会把整个皇宫掀了个底朝天。 孟十三边往泰辰院回,边在默默地盘算着,渐渐地有了底,心里的那抹慌终于沉了下去。 孟美景静默无声地跟在孟十三,一同离开建丰院,从外院到内院,她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便问。”孟十三说着,提起裙摆跨过二门。 孟美景跟着快步走过二门,紧紧跟上,嗫嚅了半会儿,终是问了出来:“阿姐,陛下如此发作殿下,是不是对殿下不满啊?” 孟十三没有犹豫:“大抵是的。” “那殿下到底是做什么事情,才让陛下如此不满到要拿大哥与季大公子开刀泄愤?”孟美景见孟十三答得干脆,她赶紧乘胜追击,问出她从前院走到后院的这一路,最想得到长姐解答的疑问。 孟十三斜睨一眼居然当真敢在她面前直问出口的孟美景,随后加快步伐,并未作答。 孟美景怔在原地两息,便回过神儿追了上去,紧跟着孟十三跟到泰辰院门口:“阿姐……” 赏春恰在此时走出院门,令她不得不把后面的话儿给吞了回去。 孟十三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赏春,脚步缓了下来。 赏春手上拿着一张帖子,见到孟十三,她双手将帖子呈上:“小姐,这是董大小姐刚让人送来的拜帖。” 孟十三接过帖子看了起来,而后道:“来的人可还在?” “在,等在门房处,回事处的人也还在院里等着小姐的回话儿。”赏春转了个身,与孟十三一同往院里走。 孟美景问到一半,自然是继续跟着。 如此也进了泰辰院。 孟十三把看完的帖子递回赏春手里:“见,何时上门都可以。” “诺。”赏春应完快走几步,去同还等在明晓堂外的回事处的人传达孟十三的回话儿。 孟十三则慢慢走着,明日便是中秋了,各个府邸都在忙,如何这会儿雅雅想要上门来找她? 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罢,不猜了,左右便在今日,等雅雅进府了便知。 “阿姐……”孟美景趁机又走在孟十三的身侧。 孟十三看也没看并肩与她走着的孟美景:“殿下之事,该你知晓时,你自会知晓。” 弦外之音,眼下莫瞎问。 能说自然会说,不能说问了也白问。 孟美景站在原地,停留在原地,她没再跟上,看着孟十三的背影越来越远。 “小姐?”吉祥过了会儿,轻唤道。 “嗯。”孟美景的声音有气无力。 吉祥问道:“大小姐应当是往明晓堂去了,小姐还要再跟上么?” 孟美景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董大小姐要来,阿姐得接见,还有其他事情,阿姐忙得很,我便不去打扰阿姐了。” 说完,她转过身,沿着青石路返回。 走出泰辰院,回到她的绾菲院。 孟十三走到明晓堂廊下时,赏春已经转达完话儿,回事处的人已经去跟等在门房处的董家下人答复,言明孟十三于今日在府里候着董玲珑的过府。 在明晓堂上首座坐了下来,她接过赏春刚沏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茶还有些烫,她搁下茶碗。 “怎么了?”孟十三发觉宝珠在不停地往堂外望。 宝珠如实答道:“奴婢在看二小姐怎么还不进来?” “她不会进来了。”孟十三对孟美景这个便宜妹妹,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她听得我那样说,必定受挫,这会儿肯定回绾菲院去难过了。” 赏春奉完茶,也没退出去,就站在堂内,听到此言,她不觉看向宝珠。 宝珠遂把孟美景向孟十三发问,却被孟十三强硬堵回去的,姐妹俩的对话一字一句地复述了出来。 赏春听后看向孟十三,却是不言语。 孟十三跟问宝珠一样问赏春:“怎么了?” “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与二小姐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好了。”赏春微微笑着答道。 孟十三闻言,须臾间也露出浅淡的笑容:“何以见得?” 宝珠则一脸茫然。 赏春姑姑在说什么? 小姐不跟二小姐说二小姐想知道的,如何就小姐和二小姐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殿下之事,事无巨细,皆乃大事儿,大公子留宿于东宫三日,回来便是抬着回来的,且受了脊杖之刑,可见东宫发生了大事儿。”赏春顿了顿,一脸正色地把话儿说全乎,“奴婢不知是何等大事儿,但既是能让大公子受此刑罚,想来不简单。一个不好,行差踏错,都会要命。” “嗯。” “小姐不细细说与二小姐知晓,不过是想保护二小姐,不想让二小姐也掺和进危险之中罢。”? 宝珠把赏春分析的每一句都往深处想了想,而后有些懂了:“小姐只是想让二小姐好好当孟府的二小姐便好?” 第四百四十一章 可有关 孟十三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经此一晾,茶温已然刚刚好入喉下肚。 对于赏春与宝珠的说词,她未否也未认:“也没你们说的,我这般护着她。只是有些事情,能不掺和还是别掺和的好,需知有些事情,知得越少越是安全。” 她有自保之力,不代表孟美景也有。 倘若遇到危险而无自保之力,还需得她出手相救,那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只让孟美景知一些事情,也不知一些事情。 简而言之,该知的知,不该知的莫要知。 如此,对孟美景好,对她也好。 得到孟十三肯定的答复,董玲珑很快上门。 她拎着一坛子桂花酒,身后还跟着她的长兄。 因着有董宽在,孟十三没有让人把董玲珑带进内院,而是在外院的清名堂会见的董家兄妹。 堂内上首座俱无人坐,孟十三和董玲珑坐在一侧圈椅里,董宽坐在对面一排的圈椅里。 互相见礼之后,孟十三端坐着静待到底何事儿,董玲珑正坐得有些心虚,董宽则坐得一脸有话儿要问的模样。 丫鬟随从都候在堂外。 以及商氏未得空亲自到场镇着,便让前来清名堂外守着的楚管家。 虽是有董玲珑在,不过因着孟老太太前儿个早有嘱咐,万不能让孟十三再单独与外男会面,是故商氏再忙得抽不开手脚,也在楚管家前去禀报董家兄妹来访之际,不忘命楚管家务必守在堂外。 但凡董家儿郎有半分寸进,楚管家便得直闯入内,挡在孟十三跟前。 左右是不能让他们家大小姐的清名有一点儿损毁! 片刻后,终是董玲珑最没有耐性,也是着实心里觉得亏欠,低声与孟十三坦白道:“此酒乃是桂花酒,乃家母亲手所酿,为明日佳节所用。府里就几坛,知我要来,亦知我想带一坛给你尝尝味儿,大哥特意跟母亲讨来的……” 说到此处,她把本就低的声音再压了压,几近耳语:“我也不知大哥跟着我过府,到底所为何事儿,我一路上问他,他都不说,只说见到你便知。” 随后又十分抱歉:“待会儿若是大哥有所言语不当,还请夭夭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则个。” 此最后一句的抱歉,她一反前面的轻声细语,很是高调地外扬。 董宽接到大妹妹的直视他的目光,便知最后一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听得略略无语,又觉得今日冒然跟着来,确实有些不妥,大妹妹这般言语,是在先替他求个情,也是在告诫他,不准冒犯到孟府大小姐。 多虑。 大妹妹实属多虑了。 目前他尚不知挚友的肯体情况,但至少有一点儿,他深信不疑。 那便是孟大小姐于终南而言,绝然是非一般的存在。 如此之下,他又怎么可能会言语冒犯? 他还想在孟大小姐口中得知终南忽然病倒的真相,好好说话儿都来不及,绝无可能有半分冒犯之举。 有事儿? 董宽能跟着董玲珑过府,还是要见她,有事儿也正常。 然孟十三着实想不出她与董府大公子之间,能有什么事情需得董大公子亲自走这一趟的。 知晓了董宽会出现在孟府的缘由,她问交好的手帕交:“那雅雅呢?下帖过府是有什么事情?” 董玲珑嘿嘿一笑,把搁在桌面的桂花酒往孟十三那边移了移:“我来,是为了送你这个。我跟你说,母亲每年的桂花酒,那都是这个!” 她坚起大拇指,一脸自豪。 “多谢。”孟十三回以一笑,她知是董玲珑的心意,也是挚友心中一直有她的证明,这会儿也是真的开怀。 “大哥想问什么?且先问,大哥问完家去,我还要同夭夭好好说些体己话儿。”董玲珑被孟十三娇如艳阳的笑容晃得心情越发愉悦,回过头便与董宽说道。 董宽被如此不客气儿地催促,他也未恼,反是正如他意,他也是迫不及待要问个清楚,故而即时顺势而下:“孟大小姐,同宇今日厚着脸皮跟着雅雅前来,实是有重要之事想问一问孟大小姐,还请孟大小姐如实告知。” “董大公子请问。”孟十三心中微微诧异,面上则不显半分。???? 董玲珑则被自家长兄言语的重要之事给吸住了心神儿。 她带着长兄来孟府之前,妹妹还悄悄同她说,长兄约莫是对夭夭有意,这会儿听来,她怎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也是,定是妹妹错了。 她就从未察觉出长兄与夭夭有过什么眉眼! 董宽直言道:“终南兄近日病倒,可与孟大小姐有关?” 终南? 董玲珑明白过来,长兄是为崔七公子而来! 她就说么,长兄对夭夭压根无意。 这不,证实了吧。 “崔七公子此前强行扣下我身边的武婢,我知后上门讨要,再回府,便听闻崔七公子病倒之事。”孟十三简单扼要地做了下阐明,而后反问道,“如此,董大公子以为是与良辰有关还是无关?”? “当然无关!”董玲珑抢先答道,“崔七公子如何能强行扣下你的人?他强扣你的人,你上门讨要,实属理所应当。此后他病不病的,如何能算在你头上?” 复又蹙着眉与董宽道:“大哥,此事儿明显非是夭夭之错,大哥素来很是明辨事非,如何今日上门却是问出这般无理的问题来?” 面对孟十三的反问,董宽正想辩一辩,没想到随着而来的自家大妹妹的反问,直接把他噎住了。 如若事实真如孟大小姐所言那般,先是终南强行扣下孟大小姐身边的侍女,那不管终南是有理还是无理,总之此举确实不妥,那么后孟大小姐上门讨回侍女,并成功带回孟府,此乃应有之举,无甚不妥。 然而,如若事实非孟大小姐所言呢? 他有些头疼。 来孟府当面问一问孟十三,董宽亦是实在没法子了,因着他想见崔瑜,但崔瑜却不想见他。 他见不到崔瑜,便只好硬着头皮来见孟十三。 没想到见是见到,却听到乃是挚友蛮不讲理,错在挚友,实与孟大小姐无关的一番言语。 第四百四十二章 羊补牢 他犹豫着。 他不知道他该不该继续提出质疑。 大妹妹的话儿不无道理,他为人处事自来都是黑是黑白是白,真是终南不对在先,那便是终南病倒之事,与孟大小姐不无关系,他也不该上门来问这么一句。 问了,便是不辨是非。 可问题就在,他来前没见着终南,眼下再怎么说,也是孟大小姐的一面之词,他并不能立刻分辨到底错在谁。 董玲珑便无董宽的烦恼了。 她很是坚定干脆,乃是全身心信任手帕交,连标点符号都深信不疑。 夭夭说是崔七公子的错,那就一定是崔七公子的不对! 孟十三还是双手交叠端坐着,自始至终未歪斜过半分,一身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的正义凛然。 她定定地瞧着被反问之后,不言不语似是满腹为难的董宽,也未有催促,只安静地等着。 她等着看,眼前这位被方沐浔偷偷心悦着的董家大公子,还能说出什么话儿来,能为崔瑜那厮做到何等地步。 董宽于犹疑之间,抬眼看到孟十三直盯着他,一副等着他开口再辩的模样,猝不及防之间,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好在只是险些。 没真的呛到而当堂出丑。 董无双没有说错,董宽对孟十三确实是有些异样的情愫在的。 他自个儿也知晓。 从在端午那日于混乱当中见到孟府大小姐,他一眼看到,当时的心情,至今都难以形容。 而后,回想到二妹妹今年生辰宴的当日,他犯过浑,让沉生偷偷去瞧过孟大小姐,幸而及时教母亲得知,把沉生拦了回去,又把他狠狠训了一顿,方没铸成大错。 如若不然,他的孟浪举止要是被孟大小姐知晓,今日的孟府大门,纵然有大妹妹带着,他定然也进不来。 “孟大小姐……”董宽问到这会儿,已然意识到自己今日的登门造访,在此堂内问出的问题,显然是冒犯到孟十三了,“是同宇鲁莽了。” 说着,他起身离座,叉手一礼。 腰深深弯了下去,十足的诚意。 董玲珑跟着站起:“大哥……” “无碍。”孟十三见状也跟着离座,她笔直地站着,心中对董宽今日的过府有了些许的了解,遂随后问道,“不知崔七公子可知董大公子今日到孟府来见良辰之事?” “不知。”董宽苦笑,而后再无隐瞒,坦言道,“终南这些年经常从京城跑到金陵,再从金陵跑回京城,来来回回那么多趟,就没有一趟能把他累得病倒的。可这一回,他却病倒了,而在病倒之前……” “良辰到雀仙楼找了崔七公子。”孟十三语调平平地接下董宽的未尽之言。 “大哥由此便断定乃是夭夭的错,大哥也太武断了!”董玲珑听明白了整个事件的脉络,她不可思议且非常不满地瞪着自家长兄,“还利用我跟夭夭的情谊,才带着大哥过的府,大哥不觉得过分么?” 自是过分。 “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董宽连连告饶,认错认了三遍,“雅雅,且原谅为兄这一回!” 董玲珑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孟十三含笑看着董家兄妹亲昵自然的互动,看了一会儿方缓缓道:“董大公子与崔七公子交好,如此良辰想麻烦董大公子一件事儿,不知可否?” “孟大小姐请说!”董宽今日糊里糊涂地来了,事儿有大半还是他的错,正想找个机会在孟十三跟前扳回一点儿好感,这会儿恰好正中他的下怀! “崔七公子会病倒,乃是他自己想不开,董大公子既然能为了崔七公子冒然来质问我一个女娘,那么还请董大公子回去好好劝劝崔七公子……”孟十三顿了顿,“莫再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董宽没明白,“终南他自己欺自己什么了?” 孟十三不言:“他要是愿意说,他会跟董大公子说的。他要是不愿意说,良辰也不好自作主张替他说。” 董玲珑有些怔忡住了:“夭夭,你……” “等会儿再说。”孟十三握住董玲珑的手,示意有什么问题,两人私下说体己话儿。 董玲珑点头:“好。” 董宽站在她们对面,完全看懂了。 关于挚友的一切,如若孟大小姐有想有愿意再透露的,那只会跟大妹妹说,不会跟他说。 他道:“孟大小姐所言,同宇明白了。终南此番回京,乃是带着心病回来的,他要是想得通,那就不会病倒,但他病倒了,说明他没能想通……不知乃是因着何事儿?” 到底到最后一句,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或许能教他问出些许头绪来。 孟十三沉吟道:“董大公子应当知晓雀仙楼里,原来有个四楼小阁,现今名为‘十三阁’。” 此提点,已然形同于明言。 董宽感激:“多谢孟大小姐仗义执言!” “不必谢。”孟十三拒绝了董宽的谢意,随后话中有话地低声补了句,“应该的。” 倘若让董宽知晓她就是那个让崔瑜虚度光阴,如何也无法走出过去的罪魁祸首,也不知董宽还会不会多谢她,会不会觉得她此刻并非是在仗义执言,而是在弥补过错。 纵然是过去她不小心遗留下来的过错,也不可否认,确实是她的过错。 亡羊补牢,理所应当。 三人站得近,就面对面,声音再小,彼此也能听到听清。 应该的,三个字,令董家兄妹不约而同地看向孟十三。 “夭夭?” “孟大小姐此言……” 孟十三摇首:“并无深意。只是突然觉得,到底乃是良辰领回风筝之后,崔七公子方病倒的,或多或少,都与良辰有些干系。” “夭夭,这与你无关!”董玲珑义正辞严地说道。 董宽更是再次叉手一礼,请罪道:“孟大小姐切莫这样说,更莫要这样认为,今日乃是同宇冒犯了,还请孟大小姐看在雅雅的面子上,且原谅同宇这一回。” 他年至二十有一,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娘生出心思,可万万不能在刚发芽的阶段,便教他自己亲手给摁没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碧华宴 董玲珑也殷殷地瞧着孟十三。 孟十三想解释说他们兄妹都误解她的意思了,她的意思实则真是字面上的意思,并没有故意说反话,责怪董宽今日跟着董玲珑到访之意。 然而,似乎是她越解释,兄妹越发曲解成她恼了。 “好了,误会一场罢,无需再言。”索性她也不解释了。 就此打住,结束话题。 董家兄妹果真不再多言。 董玲珑随后就给董宽使眼色:“大哥,你不是还有事情么?” 董宽的眼神儿往上飘了飘,故意忽视董玲珑的眼色,心中则略略无奈。 他还想着借此机会多多与佳人说说话儿呢,结果正事儿刚说完,虽是道歉了,孟大小姐也接受了他的歉意,然而他还没博回点儿好感呢,便被大妹妹赶着离开。 心想二妹妹若在,定然能知他心事儿,助不助他且不说,但必定是不会如此煞风景的。 罢,大妹妹不解风情,七窍通了六窍,亦非一日两日了。 且再寻机会同孟大小姐好好表达下歉意,届时再好好与佳人煮茶赏……月? 对! 明日便是中秋了! 董宽立道:“孟大小姐,明儿便是中秋佳节,雀仙楼与宝莱楼每年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碧华宴,雀仙楼是茶猜宴,宝莱楼是酒诗宴,不知孟大小姐可前往参加?若是参加,是俩宴都参加,还是只参加其中一个?若只一个,孟大小姐又想参加哪一个?” 一连串的问号砸下来。 孟十三尚未言语,完全被忽视的董玲珑已然被吸引住,跟着转移了话题,同问道:“对,茶猜宴是明日上晌,酒诗宴是明日下晌,为的就是方便都想参加的人可以都参加,才这般错开时间举办。夭夭,你去不去?” “……再说。”近日事儿多,孟十三着实没精力去想这个,倘若不是这会儿他们兄妹提及,她都忘了明日还有两场受京城公子小姐们力捧热衷的碧华宴。?? 且还都是崔瑜的产业所举办的。 董宽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他原以为她定然是会参加的。 董玲珑听后则又回瞪回董宽:“大哥,你先回去,与母亲说,我在孟府与夭夭多说会话儿,午食之前回。” “好。”董宽失望的表情几近跃在脸上,应得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转念一想,待大妹妹与孟大小姐说完体己话儿回府,他再问大妹妹,也一样能得知孟大小姐到底参不参加明儿赏月宴。 想罢精气神又回来了。 他笑得精神抖擞元气十足。 孟十三见董宽的表情瞬息万变的,长相是不错,可也只是不错,京城的美人儿很多,不管女娘还是儿郎,皆有一副好相貌。 故而生得好,算是优势,可也不算一项顶好的优势。 到底,并非无可取代的。 似陆罗,是除了一副极好的相貌之外,还有一个极好的出身。 下一息瞥开眼,她默默思索着能教方沐浔死心踏地倾慕着的董府大公子,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长处。 董宽很快告辞。 楚管家亲自送的客。 目送着董家大车渐行渐远,他微笑着转回身,进了大门,直往后院去同商氏复禀。 商氏得知董宽只是来问了一个问题,问题事关崔瑜病倒之事,问完便走了,而后董玲珑被孟十三带进内院,小姐妹俩回泰辰院里说说体己话儿。 她也没多问。 遂让楚管家退下,自去忙活府中之事。? 他作为孟府的管家,也是很忙的。 也就是孟十三作为孟府大小姐,乃孟府所有大小主子眼中的金疙瘩,才能让他全然放下手头上的事务,匆匆到清名堂前,亲自当门神守着。 这会儿董宽已然离去,他自也得去把先时暂且搁置下的事务捡起来继续忙活。 楚管家退出理事厅,蔡妈妈就问商氏:“太太,这董家大公子何以前来问大小姐,有关雀仙楼东家之事?且还是崔七公子病倒的原因?” 这便很私密了。 商氏也是想不通:“不知何因,待日后有机会,我问问夭夭。” 她是着实没想到,大侄女竟然与崔氏七郎暗下有往来。 且还是崔氏七郎扣押下风筝,大侄女亲自上门讨回,此中牵扯定然是有什么缘故。 大侄女迟早是要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婆母亦早早嘱咐过,不能让大侄女与外男纠缠不清,如此忙过这阵子,她需得好好注意一番大侄女。 看看大侄女与崔氏七郎的往来,已然到了哪一步。 方好上禀给婆母知晓。 商氏于心中想罢定下,收了收心神儿,继续仔细看手里的账本,头也没抬地问道:“阿平那边如何了?” “太太放心,汤药补膳准时进建丰院,大公子吃好睡好,趴太久了,睡不着了,还能起身坐着,只是不能靠,只坐一小会儿,便又趴回床榻。此期间,只高远与高远时不时得出趟府,想来是替大公子办事儿去了。”蔡妈妈让环花一直在前院盯着,但凡建丰院有任何风吹草动,环花便会回来说。 商氏听完蔡妈妈的详细述说,知晓长子安好,养伤养得很顺利,她心中顿时轻快许多:“能吃好睡好就好,如此背上的伤口定能很快愈合。继续盯着,事无巨细,你让环花都要回来禀。” “诺。”蔡妈妈领命。 孟十三把董玲珑领进明晓堂,两人在堂里坐了下来。 赏春将煮好的茶汤倒入茶碗奉上,金银和钗玉则一同端来六碟子点心。 金银托盘上的三碟子点心端进明晓堂,轻轻搁在孟十三和董玲珑之间的桌面上,钗玉托盘上的三碟子点心则是端到庑廊下的院子里。 随后,赏春去而返复,手上拿着一壶清茶,到院子里石桌旁坐下。 很快地,宝珠招呼着梨白,以及奉完点心走出明晓堂的金银,几人一起围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地享用着点心与香茗。 董玲珑边吃边喝,边往堂外望,感慨道:“夭夭,你这里的丫鬟,真是个个水灵!” “嗯,都好看。”孟十三应得有点儿小骄傲。 第四百四十四章 自深入 董玲珑听出来了,乐呵呵地笑:“也是她们有幸,能碰到你这样的好主子。” “雅雅也不差。”孟十三瞧着眉清目秀的梨白,“但凡小气儿些的主子,可不容下似梨白这般娇俏的贴身大丫鬟。” 毕竟,高门女娘身边如此生得好看的丫鬟,可大都到最后,跟着主子外嫁,而成为主子枕边人的通房。 “那是!”董玲珑也是不客气儿,复想到相看一事儿,颇为英气的脸瞬时垮了下来,“夭夭,我母亲要我去跟云大公子相看,你说能去么?” 孟十三初听到董玲珑要与云宋相看,着实愣了一下:“云宋?云大将军之孙?” “嗯……” “……去。” 董玲珑定定地看着孟十三:“便因着他是辅国大将军之孙?” “不止。”孟十三解释道,“我虽不太了解云大公子此人,不过单就一件事儿来看,他品性不错。” “哪件事儿?”董玲珑好奇兼疑惑地说道,“我倒是不知你与云大公子还有往来!” “并无往来。”孟十三摇头,继而开始回述起上回乔二太太状告习嫣婈,欲置习嫣婈于死地一事儿。 董玲珑尚不知还有这一茬,惊诧道:“原来习御史还曾去跪求过云大将军!照你这么说来,那云大公子肯出手相助于习御史,且不说后来没成,就这份心,实属难得。” 能出手相助一个从未往来过的小小御史,仅仅乃是因着云大公子见不得习御史求救无门,便如此大义,那确如夭夭所言,品性是真的差不了。 想着,她庆幸她有来孟府走一趟,有来问手帕交这一回。 倘若不是,那她执意不去相看,不仅枉费了母亲的拳拳爱女之心,更可能会因此错过一个极好的郎婿! 孟十三问思量得入了神儿的董玲珑:“雅雅可去?” “去!”董玲珑应得大大方方,应得坦坦荡荡,“云府能应下相看,可见云大将军择选孙长媳也不是非得门当户对不可。既是如此,我又有此机会去与云大公子相看,不管能不能相看成,总归我是不亏的。” 孟十三赞同:“没错,看一看而已,总是不亏的。” “对了,他生得如何?”董玲珑一决定要去相看了,当下就对云宋的长相好奇了起来。 孟十三回道:“我曾远远瞧过,虽看得不算仔细,却也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之辈。” 董玲珑毫不怀疑:“到底是云大将军打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着长大的孙儿,便是不如辅国大将军,应也是极好的。” “我可先跟你说啊,云大公子的脾性,大抵与其祖父大不相同。”到底尚未确切,孟十三并没有把话儿说死。 左右她对云宋的认知,还真的未曾了解到全面。 有些人,只有了解到全面,方能真正认识到那些人。 譬如陆罗这个人,看似有着京城第一恶霸之名,却实实在在地比有着京城第一贵女之名的陆娉婷,要更明理更聪明得多。 刚想罢,孟十三便意识到近时她好似总会不自觉地想到姓陆的。 且在潜意识里,陆罗已然从邪归到正,在她的认定里,完全是发生了一番翻天覆地并悄无声息的大变化。 此大变化,大约是从陆罗帮她从时兰溪手里抢到那件古物开始的。 嗯……果然谁要是帮了她,便总能轻易地博得她的好感。 即便此前她对谁很是厌烦,也会因着相助之谊而改观。 想当年…… “有何不同?”董玲珑的发问,打断了孟十三已然回忆到当年的思绪。 孟十三哦了声:“就是云大宋子的脾性,较起云大将军的铁血来,可谓是软绵得很。当然,此不过是我一己之见,会不会错,我可不保证。左右你都决定要去相看了,待你相看回来,你来告诉我,我看得准不准。” “没问题。”董玲珑本来就是过府特意来问有关云宋之事的,孟十三能给她一些参考,已是再好不过,再有其他需论定的,她当然也不介意相看回来后,将她对云宋的印象说与孟十三知晓。 不过此为后话儿。 她回到眼前:“夭夭从哪方面觉得云大公子性子软绵的?” “刚刚同你说过,你就忘了?”孟十三反问道。 董玲珑立刻想到孟十三方将与她细述之事,恍然大悟道:“你是因着云大公子仅仅初见习御兄,便愿意对习御史伸出援手之故?” “正因如此。”孟十三确实是从这么一件事儿,对云宋的为人处事有这么一个认识的。 董玲珑明白了,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若仅因如此,那待到相看那日,我是得好好观察云大公子一番。” “亦可旁敲侧击地问一些问题。”孟十三指点道。 董玲珑本能地再次点了点头,点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略不好意思地瞧着满眼对她有着期待的手帕交:“我并不擅长此道,若与云大公子相看的人换成无双,那无双定然能不让夭夭失望,肯定可以旁敲侧击出什么真材实料来。” 可惜了,要去相看的人是她。 “是我心急了。”孟十三早在宝莱楼意外亲眼看到云宋和孟仁平、季宽在一个雅间里,一同喝酒言欢之后,她便有了自云宋身上深入云府的念头。 今儿听到董玲珑要去和云宋相看,她不免觉得机会来了。 如此倒是忽略了董玲珑非是她这样的脾性,亦非是董无双那样的脾性,是她太过急于求成了。 好似自从被动入世之后,她作为孟良辰活着,努力寻求代替孟良辰活着的真相的这个过程之中,她总会在不经意间急切得过了头。 似孟仁吉前往岭南参军之事。 便如祖母所言,她太过于求成,而罔顾了长兄本身的弱势,继而凭着她如何再补救,再想方设法地为长兄设下各种保驾护航,亦难保长兄的周全。 作为妖的千余载,她从不曾如此失过分寸,怎地此次入世,却时不时会如此呢? 是急于求得真相而影响了她,还是有别的缘故? 第四百四十五章 话儿转 董玲珑伸出手去,越过桌面轻拍两下孟十三的肩膀:“我会努力的,相看完,第一时间便来告知你结果。” “那你何时相看?” “中秋过后,具体哪一日尚未定下。” 董宽从孟府出来,没有立刻回董府,而是直接前往雀仙楼。 经过湛渐坊时,他看到陈楼,想着过后要再与孟大小姐见面,为表今日冒犯的歉意,他或许可以先到陈楼来买买时兴首饰,作为致歉的礼品。 女娘么,总会喜欢这些精巧之物的。 渐过湛渐坊,董家大车继续驶往满江坊。? 董宽经常到雀仙楼,于是对吉斐街很是熟悉,刚进街头,听到街边熟悉的神算吆喝声,他便知到了。 因着吉斐街与隔壁的盛舟街都是雀仙楼与宝莱楼的所在地,故而在此二街里,经常能遇到各个达官贵人。 贵人么,有时难免想算个命谋个运什么的。 诚然有人信,有人不信,总归还是信的人多些。 左右便是不灵,也能求个心安。 董宽一踏入雀仙楼,卓全就迎了上来:“董大公子,您是来吃茶,还是来见东家的?” “来见终南兄。”董宽脚下没有停,边回话儿边直往后面小院。 卓全闻言立道:“那对不住了,掌柜早说过了,东家下过令,谁也不见。董大公子还是请回吧。” 董宽没理会跟在身侧,意图劝阻他转身离开的卓全,一意孤行道:“无妨,不见便不见,我就在后院楼阁一楼厅堂里坐坐,绝不上二楼去打扰终南兄参禅。” 参禅? 卓全完全呆住,站停在原地,目送着董宽进到后面小院,他也没想出东家到底是何时开始参禅的。 此时金白昔自楼上下来,见卓全跟个傻子似的杵在小门前,他皱着眉头走近道:“不去端茶招呼,在这儿发什么愣?” “掌柜!东家何时参禅了?”卓全转过身,立刻把心中疑惑给问了出来。 “胡言乱语什么,赶紧干活去。”金白昔不以为意,把卓全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纯粹当小儿戏言。 卓全急了:“不是!掌柜,小的说真的!刚才董大公子来了,他说他绝不上二楼打扰东家参禅!” “董大公子来了?”金白昔闻言,脚步一提,越过卓全,走过小门,亦跟着往后面小院去了。 “掌柜!” “干活去!” 金白昔低低的喝斥声传进还留在前楼大堂的卓全耳里,让他不敢再多言,在原地又发了十几息愣,他赶紧干活去。 要不然等掌柜回来见他还杵在小门前面,定然是要给他立个偷懒的名目,罚扣他月银的! 作为跑堂的多名小二之一,他的月银少得可怜,可经不起几回罚扣。 董宽一进后面小院,便熟门熟路地直往小院楼阁,跟进自家一样,踏进楼阁厅堂坐了下来,还让沉生到茶水间去沏碗茶来。 沉生应了声诺,一转身,便也甚是熟悉地往厅堂左边走,进楼阁的茶水间里,开始给自家公子煮茶。 金白昔到楼阁时,便见到董宽一个人坐在厅堂里,舒适自在,完全不像是来找他家东家的。 “董大公子。” “金掌柜。” 金白昔走上前坐在下首座,与董宽所落座的座椅只隔着一张雕花桌几。 “还不肯见人?”董宽往二楼努了努嘴,声音响亮,大声到好像怕楼上的崔瑜听不到似的。 金白昔知董宽用意,抿着唇笑道:“七爷的身体已是无恙。” “身体无恙,却还藏着不敢见人,那定然是这儿!”董宽点了点心房的位置,笃定道,“有恙了!” 金白昔不语,只眼尾笑得越发能夹死好几只蚊子。 董宽叹气儿:“看来是真被孟大小姐说中了啊。” 啊字的尾音拖个老长,响彻整座二层楼阁。 “董大公子去见过孟大小姐了?”金白昔自来知晓年岁与崔瑜相差甚大的董宽,很是关切自家东家,没想到居然已经关切到连孟府都去了! “见过了,孟大小姐还托我跟终南兄说句话儿来着,只是看这情形……”董宽嗯了声,对着金白昔摇了摇头,“今儿怕是转达不了了。” “什么话儿?”金白昔问出了楼上崔瑜正想问的。 崔瑜在二楼自个儿寝屋里躺着,没睡着,只闭着双眼。 模模糊糊听到楼下传来董宽的声音,那声音甚有穿透力,他不必费力去听,便能将董宽与金白昔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会儿,猝不及防听到孟大小姐此称谓,他立刻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而后便听到金白昔问出他正想问董宽的话儿,不由越发聚精会神地听着。 然而等了又等,他再没有听到董宽的声音。 走了? 如何话到一半便走了? 崔瑜下榻,披上外袍匆匆下楼。 然后对上董宽那双眯成月牙儿的眼睛,以及边上金白昔直晃他眼的白牙。 一个乃是忘年挚友,一个乃是经年心腹,合起伙来诓他下楼,就挺讨人厌的。 “终于肯见人了?”董宽不损这么一句,他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为了崔瑜,而去小小得罪了孟十三一番。 金白昔则没有跟着打趣,自家东家的伤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便不掺和了,亲自到茶水间给崔瑜沏来一碗茶之后,他便退出楼阁厅堂,回前楼忙活去了。 沉生跟座雕像似的,侍候在厅堂里。 湖峭见状,静侍在崔瑜身后,也站得跟座雕像似的。 董宽主动上前把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的崔瑜拉入座,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事情,咱们解决事情,有心病,咱们找心药医,可不能如你这般,尽躲着不见人。” “我没躲。”崔瑜重审道。 “行行行,你没躲,是我躲到你跟前还见不到你行了吧。”董宽没好气儿道,见崔瑜又瞪他,他方笑嘻嘻道,“还想不想听孟大小姐如何说你的?” 崔瑜不耐烦道:“说。” 他要是不想听,他何苦下楼来听这些调侃。 董宽敛起玩笑之色,不再打趣,正儿八经地转述道:“孟大小姐让我同你说,莫要再自欺欺人。” 第四百四十六章 我帮你 崔瑜闻此言,经上回孟十三直言不讳,已然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顷刻凉透。 他伸出手去,想端起茶碗喝口茶,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想让自己的心别那么苦,却不料茶碗刚端起来,一个不慎,便脱手而出。 砰! 青花瓷的茶碗即时碎成几块,茶汤洒了一地,澄黄黄一片。 他看着,愣着。 董宽也是直接瞧呆了,亦是没想到他转述的一句话儿竟有如此之在的威力! 不对,不是他转述的话儿有威力,而是此话儿出自孟大小姐之口,关键在自欺欺人此四个字里! 呆了几息,他总算是比忘年交先回过神儿来:“你……你到底自己欺自己什么了?” 原本听到茶碗掉落碎掉的声音,湖峭与沉生双双回头,看向屋内。 董宽的疑问一起,湖峭不忍直视地转回头,沉生见状也跟着转回头。 两人跟什么也没听到似地继续当雕像。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崔瑜的回答,董宽顺着崔瑜的目光往下,也跟着把视线落在碎掉的茶碗碎片上。 看了半会儿,他往外高声:“进来收拾。” “诺。” “诺。” 沉生和湖峭同时应道。 是董宽喊的人,理应沉生收拾,但这里是崔瑜的楼阁,且茶碗也是崔瑜摔碎的,湖峭也觉得理应收拾。 是故两人齐齐入内收拾,收拾好又齐齐退下。 全程不发一语,连收拾碎片的动作都干脆利落,未曾发出半点儿噪音。 董宽对此十分满意,回头再看到崔瑜仍旧动也没动的目光,满意之色一垮,他索性也不等待什么回答了,又直接一句:“是否与十三小姐有关?” 他这回学乖了,一句接着一句:“是否不仅仅是白白找寻了这么多年,且是白白等了这么多年?是否人家十三小姐压根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一离开便将你抛之脑后?是否是十三小姐托孟大小姐给你传话儿,让你莫再自欺欺人了?” 总归一句话儿,挚友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此四个字,着实锋利得很,他便不说出来了,省得真把终南兄给捅出个好歹来,他一走,终南兄又得倒病。 那岂不是和孟大小姐一样,平白无故担了个莫须有的责任。 想到这里,董宽越发对冤枉孟十三一事儿深感愧疚,越发下定决心待中秋一过,他定要选个阳光明媚的良辰吉日,携礼登门致歉! 崔瑜有听到董宽之言,那一句接着一句的反问,何尝不是在毫不留情地直刀他所剩无几的挫败,又何尝不是在将他最后一丝希望剥个片甲不留。 同宇是对的。 都猜对了。 “呵。”他忽而笑了下。 这一呵笑,把董宽吓一跳:“你、你笑什么?” 崔瑜抬眼,侧过脸对上董宽的眼:“孟大小姐说得对,你说得也对,落水有意流水无情,我就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这么多年画地为牢,困住我的不是十三,是我自己!要说有错,那错在我!” 他越说越激动,末了几近在嘶吼。 董宽小心翼翼地劝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崔瑜又笑了下:“十数年光阴,不过是个错。” “往后日子还长,你仔细往身边瞧瞧,定有女娘更能入你的眼,届时你便会发现,你对十三小姐,也不过是个执念。” “执念?” “对啊?” “谁说的?” “我说的!” 崔瑜默默不言不语,只眼里直透出七八成的不赞同。 董宽立马补道:“孟大小姐也是这样觉得!” 孟大小姐莫怪,今儿借名儿一用,改日定当好好补偿! “孟大小姐也这样觉得?”崔瑜低声重复着,重复完又喃喃自语道,“那是不是十三也这样觉得?” 董宽略略无语,他觉得崔瑜真是魔怔了,任何一句言语都能想到那位离京十数年之久的十三小姐,这感情已然不是一般的深。 怪不得一听十三小姐并未钟情于终南兄,终南兄即刻就病倒了,换作是他钟情一个女娘十数年,还京城金陵两地往返不知多少趟了,结果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被告知是他自作多情,那他指不定比终南兄的反应还要大。 多半,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当然,事情未曾发生在他身上,他再换位处之地想一想,那也只是想一想罢,并不能真正的完全感同身受。 故而,挚友眼下的难受,他实则理解得很有限。 到底他也才刚刚情窦初开,如终南兄那般刻骨铭心,长久至十数年的倾慕,着实大不相同。 便是如此,他只要光想上一想孟大小姐拒绝他,并不与他两情相悦,他也一样是一厢情愿…… 董宽霍然起身。 座椅发出一声咯吱响。 引得沉生与湖峭再次同时回头看。 “公子?”沉生出声相问。 董宽向沉生摆摆手:“无事儿。” 沉生转回头继续站守着。 湖峭却是看向似乎状态有些不对劲的崔瑜,他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要说什么,继而他看向董宽,把希望寄托到董宽的身上。 董宽忽然站起身后,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崔瑜身上,同沉生摆过手之后,他全神贯注在崔瑜身上,故而也没看到湖峭对他的殷殷期望。 他说:“终南兄,我帮你吧。”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崔瑜抬起头:“你要如何帮我?” “此前你不是曾对我说过么,孟大小姐得唤十三小姐一声十三姨,想来纵然到今时今日,孟大小姐与十三小姐也未曾断过联系,不然孟大小姐也无法把十三小姐的意思转达给你。”董宽理性地分析道。 崔瑜起身:“你是想从孟大小姐身上入手?” “我想让十三小姐来见你一面!”董宽坚定道。 这是他在刚才想到他自己心尖上的女娘对他无意,心里咯噔一下,那一瞬间猛然起身的决定。 崔瑜知晓董宽是真心想帮他,为此今日已然去过孟府见过孟十三,可董宽依旧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摇了摇头:“你无需掺和进来,也不能因我之故,而频频去打扰孟大小姐的清静日子。”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亮得很 他自己的事情,他想自己解决。 即便需要快刀斩乱麻,斩断不会结果的有缘无分,也得是他自己下那一刀。 他不该,亦不想把无关人等牵扯进来。 “孟大小姐的日子,不管我去不去打扰,都不会清静。”董宽坚持己见,且思路清晰,“至于掺和,从一开始孟大小姐主动找雀仙楼来,同你坦言十三小姐乃是她的十三姨的那一刻起,她便再脱不了干系。” 他在这一刻,回想到孟十三说的那句应该的,蓦地就理解了。 那会儿的孟大小姐定也觉得是她先掺和进来的,那么随着而来的事态发展,不管发展到哪种地步,总归她也有些责任。?? 孟大小姐,果真如大妹妹所言,人美心善! 崔瑜听着董宽之言,心中竟是动摇起来,动摇之中不免想到另一层意思,他抑制着欣喜唤道:“同宇……” “嗯?” “你说,孟大小姐在主动找上门的那一刻,是否不是她的本意,而是遵循的十三之意?” 董宽顿了下:“有此可能。” 并非搪塞安慰挚友,而是他真的觉得有此可能。 崔瑜闻言,嘴角是再控制不住地上扬,一张俊脸于眨眼间,似是拨开云雾见明月,先时从坐下来便一直有些驼的背脊,也在这一刻挺拔起来,眸色自萎靡晦暗到布满星光。 亮得很! 董宽就坐在旁边,目睹着崔瑜此一变化,心里忍不住纳罕,那位十三小姐还真是终南兄的软肋。 要么生,要么死,全凭十三小姐的只言片语。 甚至仅仅只是一个想象中的可能,便能让终南兄改头换面,从乌云密布到晴空万里。 金白昔自顾到前楼忙活,卓全亦是端茶招呼到脚不着地,忽然在大堂见到崔瑜亲自送董宽送到大门口,两人都呆住了。 “那接下来的事情,便有劳同宇了。”崔瑜面色温和地叉手礼道。 他与前几日的病殃殃全然不同,整个人焕发着新生的光采,竟是较之往日,更加夺目。 引得路过的女娘们纷纷驻足。 更甚者,直接一脸羞羞答答地经过他的身侧,进了雀仙楼吃茶。 董宽挑了挑眉峰,微笑着应承:“虽是我大言不惭地同你许诺了,可成与不成,我可不保证。” 崔瑜道:“你愿意帮忙,已是全你我忘年之谊,成与不成,乃是天意,无需保证。不过,万万不能……” 董宽没听全,便重重地点了下头:“明白。”? 冒犯之事,今日是他犯浑,往后再有机会与孟大小姐说话儿,他绝然会谦逊有礼,争取在孟大小姐跟前博个好印象。 目送着董家大车渐行渐远,崔瑜方转过身欲回雀仙楼,没想到刚转过身,便看到金白昔一脸慈祥的注视他。 他被看得干咳了两声:“有事儿?” 说着他提步走回楼里,没在大堂停留,他直往后面小院走。 金白昔跟上:“七爷的病好了?” “好了。”崔瑜就知道金白昔想问这个,不过他也应得毫无负担便是。 左右他对十三痴情至此,苦苦找寻十多年,又等候了十多年,而今好不容易到今年方才了有十三的消息,不管十三对他有意无意,他总归是要当面问她一句的。 心伤了大半,都要疼死了,哪儿还顾得上脸皮的厚不厚。 想着,他不禁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金白昔见状又问:“七爷怎么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老了?”崔瑜已是三十有七,与陆森同年,其嫡女陆娉婷都比孟十三大了一岁,如此相较起来,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金白昔有些意外:“七爷何以突然这样问?” 崔瑜也没藏着掖着:“就是突然想到如若今生有幸,还能再见十三一面,当面问她一问,那时的我,她可还认得出来?” 金白昔笑:“七爷多虑了,您老了,十三小姐定也是老了。” 崔瑜悲伤地斜睨了金白昔一眼,抬脚跨进小院楼阁的厅堂:“看来真是很老了。” 老白连敷衍都不敷衍他了。 作为京城远近有名儿的雀仙楼掌柜,老白所言所行俱无虚假之名,可是很响亮的。 连老白都坦言他老了,那他便真的是老了。 意识到自己在自家东家的伤口上撒盐了,金白昔在不撒谎的前提下,跟着跨进厅堂里,徐徐补救道:“不过,七爷您的风采不减当年,还是很受女娘青睐的。刚才您站在前楼大门口一小会儿,便为楼里招进来了好几位女客官。” 这不成了红楼里招揽客官的红妓了么? 崔瑜甚无奈地道:“你倒也不必如此找补。” “事实而已。”金白昔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诚实事情如此么,又问道,“董大公子一来一走,您的病便好了,可是董大公子……” “同宇他想帮我,我同意了。” “如何帮?” 崔瑜在上首座坐下,靠着椅背轻声地回道:“孟大小姐知晓十三的行踪,同宇想从孟大小姐入手,帮我请孟大小姐帮忙,让十三再与我见上一面。”? “如此……也好。”金白昔点点头,叹息道,“这么多年了,能有个了结,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是好的。” 总比眼下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把东家吊在半空饱受相思之苦的好。 虽则,真到了结果之时,东家可能会变成更回凄凄惨惨。 非是他不看好东家,亦非他故意诅咒东家,而是着实经东家金陵之行回来,从探得的情况来分析,人家十三小姐压根就对东家无心啊。 那守着十三小姐的金陵老宅的长安姑娘,不都连十三小姐的旧物也不肯给东家留么,一个下人怎会自作主张,能如此坚决地收回那只孟大小姐交由东家带到金陵,作为敲门信物的老旧锦囊,可见乃是十三小姐的意思。 崔瑜听到金白昔叹息,他也想跟叹一声,到底忍住了没叹出来,他觉得晦气,转而又道:“别总是叹啊叹的,你再这样叹下去,你的一双儿女的亲事儿,恐怕今年也难成。” 第四百四十八章 点又摇 金白昔万万没想到如何说着说着,便说到他一双儿女的亲事儿上来了? 怔了又怔,他想着也是。 日子么,总要过的,如何过的,还不是照常金乌升金乌落。 他再叹,也叹不出金乌打从西边升起,更叹不出一个儿媳一个女婿来,遂赞同道:“七爷说得极是。” “明日的碧华宴,两边可都准备妥当了?”崔瑜不再丧气,整个人一精神起来,随即想到他自个儿产业的正事儿。 金白昔答道:“都准备妥当了,七爷可有旁的添嘱?” 崔瑜想了想:“并无,自去忙吧。” “诺。”金白昔退出楼阁。 董宽回到董府的时候,董玲珑尚未归家。 等到午食将至之际,董玲珑方回到董府。 董宽早等在丹枫院,见到董玲珑的第一句话儿便是:“雅雅,明日孟大小姐可参加碧华宴?” 董玲珑摇头:“不知。” “怎会不知?” “夭夭说了,明日再说。” 得不到肯定答案的董宽,甚是失望地离开了丹枫院。 董玲珑望着长兄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或许真教无双说对了……诶,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姐,您说什么怎么回事儿?”梨白侍候在旁,有听到一点儿,逐问道。 董玲珑回身往堂里走:“我是说,大哥的心思甚是难猜。” 孟十三下晌又走了一趟建丰院,明面上是看望孟仁平,暗底里是想听一听她道出大内杀机之后,接下来是个怎样的发展。 孟仁平亦是心知肚明,是故孟十三一到,侍候的高远高近便让他使出屋子,和宝珠一样守在屋外廊下。 他已经坐了起来,且没在床榻上,而是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一侧,背脊不敢用力,也没敢靠任何东西,尽量怎么舒服就怎么坐。 孟十三有些担忧:“大哥,要不你还是到床上趴着吧?” “不必。”孟仁平摆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没那么严重,就是看着吓人而已。闵首领行刑之时,板子的力道很有讲究,不仅未伤及我的内腑,连此外伤也不算严重。” 孟十三不由想到季宽:“季大公子打小习武,身子骨较之大哥更要康健强壮,被抬出宫门之时,据季府的下人所言,说是直至进了季府,一路都还在说着胡话儿。” “确实,那会儿符丰还能说着胡话儿,我却是早已昏死过去。”孟仁平说回正事儿,“夭夭,符丰那边的情况正如你所言,他的伤势要比我好很多,身体恢复得更快。我把消息传给他,他知后便进了宫,你来前我刚收到他的信儿,他已经回到季府。殿下那边知后没说什么,只让符丰出宫好好养伤,也让符丰传话儿给我,让我也先养好伤再说。” 孟十三沉吟道:“殿下是心中已有了打算?” “不知。”孟仁平回得干脆,“但以我对殿下的了解,应当是。” “那大哥便听殿下的,好好养伤。等伤好以后,回詹事府当差,想来到那个时候,殿下是如何打算的,大哥也能知晓了。”孟十三顺势说道。 孟仁平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夭夭,你老实跟大哥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哥?瞒着整个孟府?” 孟十三没有想到孟仁平突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她也不至于惊慌失措,而是淡定地先点了下头,再摇了下头。 “是?也不是?”孟仁平根据孟十三的点头又摇头,推断出一个肯定与一个否定的双重答案。 孟十三微微一笑:“嗯。” “嗯?”孟仁平不满意这么一个简单的回答,他肃起脸,“夭夭,你认真点儿。” “我是有事情瞒着大哥,但不是瞒着整个孟府。”孟十三指的是李寿要她秘密夜见乔千承,最后拿下乔千承此东宫助力一事儿。 此事儿祖母知晓,大堂兄与其他人皆不知晓,如此也算不上她瞒了整个孟府。 孟仁平皱起眉峰:“谁知晓?” 问着的同时,他脑子转了又转,把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甚至是二叔二婶,以及府里的弟弟妹妹们都给想了一遍,也没确切是谁。 “大哥难道就没有事儿瞒着我么?”孟十三不答反问,左右她是不会供出孟老太太的。 祖母讲道义,没在祖父与大伯父、大堂兄跟前供出她,那她也得讲道义,莫说只是大堂兄,饶是在祖父与大伯父跟前,她也不会供出祖母。 孟仁平听到如此熟悉的一句反问,他眉心越发皱起一个川字:“夭夭!你是女娘……” “我是女娘怎么了?”孟十三打断孟仁平又是老一套的男儿郎与女儿郎大不相同的说词,“我虽是女娘,可我知晓大哥与季大公子并不知晓的大内杀机!” 没有把李寿包括在内,乃因着刚才孟仁平给她的反馈。 大堂兄说了,殿下见到季大公子带伤进宫,听到从她这里漏出去的消息,殿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此中很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有着不止一个的可能,但其中一个可能就是殿下早有察觉,只是未曾揪到幕后黑手的尾巴,故而一直以来,都只是按兵不动。 这并不奇怪。 毕竟那杀机在水蛇跟前显现过,结果虽让水蛇保住了殿下一命,却是连水蛇都未能确切大内杀机出自皇宫之中哪一方之手,如此可见幕后黑手的能耐。 能耐之强,一时之间寻不到其踪迹,继而出手绞灭,那便只能再等待时机。 殿下听闻之后没说什么,想来便是在等待一举灭杀的时机。 当然,眼下仅仅是她的猜想。 此推测精不精确,还得等她和殿下见到面,当面印证为真,方能作数。 听到大内杀机,并传至李寿耳里之后,李寿并未反驳或质疑,而是平静到波澜不惊。 孟仁平不知季宽面对这样的结果,会有什么猜测,总归他自己却是在得知消息之后,脑子里自动延伸出来许多可能。 在这许多可能里,其中一个便是殿下早已知晓! 而作为东宫辅臣,作为殿下心腹,他与符丰却时至今日方知,且还是出自大堂妹之口! 第四百四十九章 有内应 如若不是大堂妹告知他们俩,他们依旧眼瞎耳聋! 孟仁平苦笑道:“你说得对……” 孟十三自知此言一出,必然会打击到孟仁平。 然大堂兄一再看轻女娘,也着实令她恼火,此刻见大堂兄精气神一下子萎靡了下来,她又略为不忍。 故而踌躇再三,亦是斟酌再三,她选择性地透露出一点儿:“大哥,我在宫里确实有内应。” “你说什么?”内应二字,即刻让孟仁平嘴边的苦笑消失,神色紧张地问道。 孟十三解释兼保证道:“大哥不必激动,我那内应十分可靠,绝然不会暴露的!” 孟仁平闻言缓了缓,压了压卟嗵卟嗵跳个不停的心房,他刚才被吓得险些一口气儿没能提上来! 孟十三瞧出来了,鼓了鼓经过这些时日勤锻补养的明艳小肉脸,眼神儿十分的无辜。 孟仁平简直没眼看,撇开头去,努力让自个儿冷静下来后,他方沉声斥道:“夭夭,你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大内之地岂能儿戏!” “没儿戏……”孟十三的狡辩在孟仁平迫人的目光之下,慢慢消了音。 半晌之后,孟仁平再开口,便是直问重点:“你有多少把握,能确定你那内应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不会暴露?” “十足的把握!”孟十三斩钉截铁地回道。 水蛇好歹都是六百岁的妖了,虽尚无法修成完全的人身,不过那也只是时日的问题,现今它在紫色盛足的皇宫里,修炼事半功倍,妖力定然倍增。 如此一来,妖力大增的水蛇便更有底气了,更加无可能会暴露。 退一万步讲,纵然真到暴露的那一步,那水蛇亦可化回原形,一条青蛇,最多引来捕杀,绝然与暴露挂不上钩的。 孟仁平听着孟十三这般言之凿凿的笃定之言,他头疼地抚上额头。 “大哥怎么了?头疼么?我现在就去拿祖父的名帖到太医院把余小太医请来!”孟十三起身便要往外跑。 “站住。”孟仁平阻止道,“我无事儿,你回来坐下。” 孟十三只好坐回罗汉床一侧,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真无事儿?” 可千万不能被她气出个好歹来! 孟仁平摇了摇头。 “大哥,咱们也不能讳疾忌医,饶是患上头疾,咱们也得治……”孟十三说到这里,闭上嘴了。 原因无他,只因她劝说到一半,便让孟仁平狠狠地瞪住:“我并无头疾!” “哦。”孟十三乖巧地不再多说一个字。 孟仁平揉了揉额头两边猛跳的太阳穴,背伤都没让他如此疲惫,大堂妹三言两语便能让他耗尽心神儿! “你先回去。”他需要先好好地梳理一番,再与她计较。 孟十三又哦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走到门槛边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儿没说,她赶忙回头道:“大哥,靖王世子大概晚些会给你下帖子。原来靖王世子是想邀你到宝莱楼参加酒诗宴,但知大哥受了伤,不能饮酒,便改而邀你到雀仙楼参加茶猜宴。敏敏也给我下了帖子,也是参加茶猜宴,她还捎了口信,让我先跟大哥说一声,好让大哥有个准备。” “有个准备?”孟仁平疑惑道,“我与靖王世子素来少有往来,莫说往年的碧华宴,便是其他各种宴席,我与靖王世子也从未走到一块儿去,如何明日的碧华宴,靖王世子会突然邀我一同前往参与?” “依着敏敏的意思,乃是靖王的意思。而靖王会起此心思,还与我上回在靖王府参加荷花宴时发生的意外有关,说是靖王府于往后都会与孟府多多走动。”孟十三毫不隐瞒,全盘托出。 左右她在荷花宴上险些被算计之事,府里人都知晓,大堂兄知晓时还气得攥紧了拳头,说日后一定为她报了此仇呢。 孟仁平有些明白了:“知道了。” “那大哥会去么?”孟十三问道。 “会。”孟仁平给予肯定的答复,“靖王世子初次正式向我下帖子,无论如何,这个面子我都得给。再者,你明日也要去,不是么?” 孟十三点头:“是,我也要去。郡主相邀,无特别之事,不好不去。不过,大哥不同,大哥若不去,想来靖王世子能理解。” “无碍。”孟仁平自觉只要小心些,别让后背磕着碰着,他都能上衙当差了。 回到泰辰院,孟十三也没下帖子,只让宝珠出府,到董府给董玲珑捎个口信,说她应颜华郡主之邀,明日上晌会到雀仙楼参加茶猜宴。 董玲珑收到宝珠捎来的口信,很快便前往光宏院,告知董宽此事儿。 董宽知后很是高兴,那嘴直咧到耳根后。 董玲珑越看越觉得蹊跷:“大哥,你是不是对夭夭……” “对孟大小姐什么?”董宽不以为意,也是董玲珑是根不解风月的木头,此认知太过深入他心,一时半刻他压根就没多想。 “没什么。”董玲珑见董宽如此随意坦荡,不免又觉得是她多想了,又问道,“大哥明日去参加碧华宴么?” “去!”董宽想也没想便答道,答后不忘问董玲珑,“你与无双可去?” “无双我不知晓,至于我,夭夭与郡主都要参加茶猜宴,那我免不得也要去凑个热闹。”董玲珑原来是不想去的,碧华宴年年有,都是那么几样玩法,她都腻了。 然则,夭夭要去,那便不同了。 与此同时,宝珠刚回孟府,便在门房处遇到曾家姐妹差来捎口信的其花。 其花看到宝珠,立马笑逐颜开:“我家小姐让我来问问,明日的碧华宴,表小姐可会前往?” “会!”宝珠刚好知晓,不必通报便能回答,“我家小姐明早会到雀仙楼参加茶猜宴,乃是应颜华郡主之邀!” “真的?那太好了!我这便回去告知小姐,小姐和二小姐定然要高兴坏了!”其花得了好消息,兴高采烈地回曾府复禀去了。 宝珠想到明日中秋佳节处处张灯结彩的盛况,也是高兴得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回到泰辰院,一进明晓堂见到孟十三,便逐一上禀。 第四百五十章 青壤佩 “看来两位表姐于明日上晌,也会同同到雀仙楼参宴了。”孟十三心想正好,赶在一块儿聚一聚。 感情么,都是聚出来的。 华灯初上。 东宫后殿,承广殿中,李寿端坐于案前,静谧无声地用着夕食。 常青在旁侍候着,时不时布下菜,舀碗汤,小心翼翼,全神贯注,深怕一个声响,便会惊扰到自家殿下。 少顷,常朱蹑手蹑脚地进殿,双手捧着一个锦盒,走到案桌跟前,躬身禀道:“殿下,奴婢找到了。” “拿来。”李寿搁下金筷,“撤了。” 常青连忙也跟着停止布菜,向候在殿门外的小内侍招手。 “诺。”常朱上前两步,将锦盒轻轻放到桌面,躬着身又退回原处。 两个小内侍进殿,听着常青的指挥,手脚麻利地把尚用不到一成的膳食一盘接一盘地撤下。 案桌撤空,李寿拿起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块条形玉佩。 玉佩是他以前于梦中梦到,梦醒之后于夜半之际,趁着记忆犹新而火速画下来的。 他的画技不错,又是梦到刚醒,梦中的玉佩生的何等模样,细致到里面的肥沃土壤,被他画了出来。 而后他再命人照着他所画的,用一整块青玉打造雕琢出来的这块他半个巴掌大小的青壤玉佩。 名儿是他取的。 因着玉佩正面便是一片长条状的土地,又是以青玉所造,是故便叫青壤。 青壤玉佩正面上的土地,土壤肥美沃腴,上面空无一物,是片没有任何作物的空土地,背面则有两个字。 ——十四。 常青很快去沏上热乎乎的香茗来,端至桌面搁下:“殿下请用茶。” “都下去。”李寿于此刻不想受任何打扰。 常青常朱齐声应诺,又齐齐躬着身退了几步,方转身往殿外走去。 到承广殿外,两人拂退守殿下的小内侍,令他们侍立得远些,两人则亲自守在殿门外。 “殿下如何突然就让你把这旧物把翻出来了?”常青问道。 常朱也不解:“不知,左右殿下让找出来,我找出来便是。”??? 常青也没追问,只感叹道:“这玉佩得有好些年头了吧。” “可不,还记得是殿下十一岁那年,忽而夜半梦醒,执笔便画出来的。”常朱至今仍有印象,因着当时是他值的夜,殿下突然醒,又突然想画画,可把他又吓又忙得手脚皆乱。 “也不知有何意义。” “不知。” 常青嘿了一声:“你怎么总不知?” “那你知?”常朱没好气儿地反问一句。 常青噎住了。 诚然他也不知。 殿内,李寿盯着青壤玉佩背面,许久方将玉佩放回锦盒里。 十四,总觉得是个人名。 至于是大名儿,还是小字,却是不好说。 夜里李寿回寝殿安歇,不忘也把青壤玉佩带回重毓殿,就搁在床榻一侧的高几上。 常青轮到值夜,侍候李寿睡下之后,他便到寝殿外间,于桌边坐下,如此坐守到天亮。 水蛇趁着李寿进入熟睡之后,便从香囊上的莲蓬之下溜了出来,下床榻化作人身蛇尾,慢慢地游向高几。 到高几前,它看到锦盒,一双灰色竖瞳禁不住一亮。 拿起锦盒打开,它取出里面的青壤玉佩,举至鼻下嗅了嗅,灰瞳越发亮晶晶的:“我就知道我就没有看错!果真与前辈院里的那翻出来的土地一模一样!也是如此长如此短,土壤这般肥美这般沃膄!” 随即察觉到不对:“殿下并无看到前辈院中命人特意开挖出来的土地,怎么会如此相似?” 想了片刻又喃喃自语道:“还是得找个机会出趟宫,回前辈府里去,当面说个明白为好。” 虽则皇宫大内龙气冲天,很利于它的修炼,不过它也没忘前辈交给它的任务,时时刻刻跟在殿下身上寸步不离保护着。 也本来只需要它保护殿下回京,它便可回到孟府向前辈交差,然而殿下回京入宫之后遭到了不明袭击,且那袭击若无它在,只怕殿下便得中招。 一旦中招,不死也得疯魔。 当然了,不可否认的,也是它抵赖不掉的。 事实上它一开始会跟着殿下进宫,而不是在殿下进城门的那一刻便回去孟府,不无它贪图皇宫里的真龙紫气的缘故。 作为妖,它可是很有志向的妖。 首要! 便是要化形成功,由完全的蛇身变成完全的人身,而不像现在的一半人身一半蛇尾,故而修炼于它而言,甚是重要! 而真龙紫气能助它的修炼一日千里,它能不眼馋么。 以前它倒也想进大内修炼,不过是无人带着,它进不了有真龙紫气护着的皇宫罢,此番有太子殿下亲自带着它进入,那叫一个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它如愿以偿。 开心,太开心了。 以置于开心过了头,等到它觉得应该先回赶孟府同前辈交代下略阳之行的一切时,它已经替殿下抵御了一次足以致命的暗袭。 有了这样的暗袭,即刻让它意识到殿下便是回到皇宫,似乎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啊。 于是乎,很自然的,它决定留下来! 继续护殿下周全的同时,亦可畅快地修炼! 如此蛇生,正是它梦寐以求的! 接着是小蛐蟮的出现。 小蛐蟮乃是前辈用妖气喂养到白白胖胖的,有前辈妖气的气息,刚爬到它跟前,它便把那小家伙给认了出来。 小蛐蟮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它的意思完完整整地捎给前辈? 万一传达错误,引起什么误会,令前辈不喜它,那它可真真得不偿失。 千万条思绪缠来绕去,结果到最后,水蛇仍旧觉得要寻个机会出宫一趟,去见一见孟十三妥当。 它把青壤玉佩翻了个面:“十四?什么意思?” 水蛇一头雾水。 想了一会儿,它觉得以它的蛇脑袋,估计想到天亮也是想不出一朵花儿来的,于是作罢,把玉佩放回锦盒,再阖上,放回高几。 它游回床榻边,化作一束青烟回到香囊上,继续在莲蓬底下躺着。 打了个哈欠,闭上眼。 第四百五十一章 参茶猜 中秋佳节,举国同庆。 文武百官齐齐休沐,家家户户其乐融融。 为表圣恩,宗帝于每年中秋,都会让内侍于一早辰正出宫,给三品以上的大臣府邸送上刚刚出炉的御膳房特供月饼。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满月、嫦娥、白兔、月桂,光此形状,便有四种,兼之各种味道的馅儿,还要雕刻各种祥瑞花纹……简直是花样百出,足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味儿怎么样,孟十三觉得还要等到入夜赏月之后,品尝一番方能知晓,但若只论品相么,确实一见便知非是凡品。 至少那雕功,那刀功,再一个色香味俱全,便也只能是御膳房之作。 除此之外的大厨,不是雕功差些意思,便是刀功不够火候,不然就是味道次了些。 要问孟美景,孟美景什么也没说,当下就给孟十三竖起一个大拇指:“阿姐,每年御赐的月饼,不仅做得甚是好看,味道亦是一绝!” 孟十三无需看,一听就知道孟美景每年的御赐月饼都吃不够:“真如此之绝,那晚上赏完月吃月饼的时候,我均多一个给你。” “阿姐你真好!”孟美景一个扑抱,就把孟十三抱了个满怀。 得亏现在的孟十三已非过去的孟良辰,要不然光这么一个扩抱,倒能将她扑摔倒地,又得受伤不可。 好在眼下,稳稳接住微胖的孟美景不说,她还能站得稳稳的,半步也不带后移的。 孟美景心花怒放,紧紧抱着孟十三不撒手。 孟十三也无所谓,只是有些奇怪孟美景为何抱她抱得如此之紧:“怎么了?” “这还是……”孟美景闷闷的声音从孟十三的胸前传出来,略略带着窃喜的意味,“阿姐初次接住我抱住我。” 孟十三忍禁不住:“也不是三岁小娃儿了,何以这般?” 孟美景在孟十三胸前蹭了蹭,蹭完又蹭了蹭,小声地委屈道:“阿姐,我要是哪里做错了,做得不够好,你跟我说,我一定改,我一定做到最好。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没有不理你。”孟十三叹了口气儿,看来上次回绾菲院后,她这个妹妹必是哭得很厉害。 “呜呜呜……”似是终于找到委屈的发泄口,孟美景顿时在孟十三怀里低声地哭了出来。 孟十三听着孟美景的低泣声,无奈地抬手拍着孟美景的后背:“好了,这么大个人了……” 屋外,商氏和吴氏本是要进屋了,后来看到姐妹俩抱到一块儿去,孟美景还粘粘糊糊地掉豆金子,委屈巴巴地要求孟十三别不理她,妯娌俩便双双把脚给缩了回去。 索性都站在门外廊下等着。 等着看到这会儿,商氏笑着悄声与吴氏说:“你看,我就说你不必担心,到底是亲姐妹,过去再不睦,那也是小孩子家家胡闹呢,现在都长大了,懂事儿了,可不就不会再胡闹了。” 是不胡闹了。 妹妹粘着姐姐,姐姐哄着妹妹,眼前此场景,当真是和睦极了,乃是在此刻之前,吴氏连想都不敢想的美画卷。 “是,还是大嫂有远见。”这一句,吴氏说得真心实意。 御赐月饼是要在今晚赏月用的,故而每年都会被送到泽辉院理事厅里,由蔡妈妈亲自守着看着,确保不出半点儿意外,将其看护到夜里摆上供桌最前排,方能松懈下来。 此时蔡妈妈就在理事厅里,她是早看到商氏与吴氏结伴同来的身影了,只是被商氏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别出声扰了两位小姐的说话儿,她这才一直没吭声。 待到她们姐妹俩自个儿发觉,孟十三倒没什么,左右哭的人不是她,孟美景却是臊极了,低着头不敢抬上半分。 把商氏和吴氏看得笑出声来。 这么一笑,孟美景更臊得整张脸都红了。 随后,孟十三便带着孟美景走出理事厅,直接出府,往雀仙楼参加茶猜宴。 商氏会把吴氏带到理事厅这边来,原也是庶务太多,让吴氏来给她搭把手的。 姐妹俩一走,且还是要出府参宴的,她们没有不同意的,只让姐妹俩多带些丫鬟婆子,且说今儿个坊间热闹,势必连护院也得带上几个,好在人挤人里护着姐妹俩不被人冲撞到。 孟十三觉得把宝珠风筝带上即可,孟美景也自觉把吉祥带上即可,奈何长辈有令,她们也不能不听。 孟美景是听吴氏的,孟十三不听吴氏的,但听商氏的,于是她们便另外多带了四名护院,个个虎背熊腰,魁梧健壮得很。 莫说用不用着,光是瞧着,姐妹俩都顿时觉得安心不少。 孟十三和孟美景,宝珠和吉祥,都坐在车厢里,风筝则坐到车驾上去,就坐在车夫边上,车的两侧各有两名护院,跟着大车的行驶快步地走着。 因着人多热闹,处处都是喧嚣一片,欢声笑语一波接着一波,车夫赶得很慢,怕磕到碰到路上的行人,也怕与别的出行车驾撞到。 今日中秋,各个坊都是沸反盈天,满坊江尤甚! 特别是雀仙楼所在的吉斐街,与宝莱楼所在的盛舟街,因着举办一年一度的碧华宴,所有车驾到此二街的街头,便都再驶不进去。 是寸步难行。 于是乎,不管是哪个府邸的公子还是小姐,俱到了街头,车驾停在外面,主子下车,再由着下人左右前后拥护着,慢慢走进此二街,去到各自想到的雀仙楼或宝莱楼。 孟十三和孟美景是在吉斐街的街头下的车。 这边是茶猜宴,以茶为主,来这边的大都是女儿郎,而去另一边的酒诗宴,以酒为主,则大都是男儿郎。 故而姐妹俩一下车,满眼俱是人头攥动之外,更是处处衣香鬓影,香粉扑鼻。 四名护院对开路已经很熟悉,很有一套经验在了,是故也没多会儿,他们便很快挤开出一条路来,容姐妹俩行走往前,直奔雀仙楼。 孟美景一踏进雀仙楼,便忍不住兴奋地感慨道:“走到这儿可真不容易!” 孟十三意有所指地应道:“我们还好。” 第四百五十二章 抢人的 她们这一路走过来,有看到那些没有护院开路,没有丫鬟婆子护着,只身前来参宴的寒门女娘,眼下一个个都不知被挤到哪儿去了。 孟美景下一息也想到了:“倒也是!” 茶猜宴与酒诗宴均设席于雀仙楼和宝莱楼的大堂,将大堂原来说书唱戏折子的高台一改,便成了今日碧华宴上最令人瞩目的擂台。 不管是茶猜,还是酒诗,皆会在擂台上分出胜负。 顾名思义,茶猜以猜谜为主,举起揭谜令旗却猜不出谜底,罚吃茶一杯,酒诗则以作诗为主,举起飞花令牌却作不出诗来,则罚吃酒一杯。 孟十三到的时候,雀仙楼大堂已然把高台装点成擂台,擂台之下摆满桌椅,每一张四仙桌都放有四把玫瑰椅。 雀仙楼与宝莱楼都是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楼面,后面小院则是进深四间,横面同样阔五间,故而无论是一楼的大堂,还是往上二楼三楼的雅间,亦或后面小院,统计加起来,实则占地颇广。 便是这样诺大的大堂,都在今儿个张灯结彩,摆满供贵人们参宴的桌椅。 楼里大堂的每一张四仙桌的桌面,雀仙楼摆放着的是大红色的揭谜令旗,宝莱楼摆放着的是大红色的飞花令牌。 孟十三头回见到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的宴席,心中有些纳罕。 孟美景已参加过两回,倒是看着半点儿不稀奇,不过也不妨碍她此时此刻的激动便是:“阿姐!那便是揭谜令旗!前年与去年我都参宴了,也举旗了,可惜都没猜中谜底!” 孟十三侧目,看着孟美景红扑扑的脸蛋,问道:“这碧华宴都举办过几回了?” “嗯……”孟美景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嗯了半会儿转头问吉祥,“几回了?” 吉祥低声答道:“小姐,今年是第七个年头了!” “七回了,阿姐!”孟美景转回来便大声地告知孟十三。 孟十三想了想道:“碧虚庄园到今年,开园也有七年了。” “阿姐怎么会想到这个?”孟美景自个儿就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把碧华宴与碧虚庄园此二者联系到一块儿去。 “刚好想到而已。”孟十三确实是在刚才那个瞬间,突然就想到都是七年这个共同点而已。 当然,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时间上的恰巧,实在太多了,多到已是实属平常。 故而姐妹俩都没在意,就此揭过此话题,正想说点儿别的,便听到一声高喊:“夭姐姐!” 姜子瑶? 孟十三还没看到人,光听着声音与对她的称谓,她便已知高喊之人乃是陆罗的表侄女姜家小姐了。 孟美景也听出来了,即刻嘟起小嘴儿,伸手就紧紧挽住孟十三的臂弯,一副谁也别想把长姐拐走的气势。 姜子瑶人未到声先到,等人到跟前,话也没再说一句就拉起孟十三的手,想把孟十三拉到她那一桌,结果没拉动:“咦?” 她回过头,定睛地看看没拉动分毫的她的夭姐姐,再顺着挽住她的夭姐姐的臂弯的那只手,看到了孟美景。 只愣了一息,她便热情地打起招呼:“孟二小姐也来啦!” “嗯!”孟美景重重地点头,皮笑肉不笑地把孟十三挽得更紧了。 姜子瑶眨了眨眼,决定不与孟美景计较,最重要的还是夭姐姐,于是挤开宝珠,她挽住孟十三的另一条胳膊:“夭姐姐到我那桌去坐吧!” “我……” “我阿姐乃是受郡主之邀来的,自然是要坐到郡主那桌!” 孟十三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教孟美景抢白,把话儿都给说完了。 姜子瑶立马跨下脸:“郡主?” 她一早就看到端坐在高台下最前一排正中那一桌的李照沁了,那会儿还讶异郡主怎么那么早便到了呢,原来是早早来跟她抢人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话间,音商便来到三人跟前,先是团团一礼,再是说道:“孟大小姐,郡主等候多时了。” “这便过去。”孟十三是掐着时辰来的,想着早来亦无事儿,赶在开宴之前到即可。 没想到,嗯,倒是都来得挺早。 她往高台下前面两排桌椅扫了一圈,发现认识的与不认识的贵女,都坐满了。 董家姐妹与曾家姐妹都在其中。 只是她们都还没发现她到了。 音商得到孟十三的准信,很快回李照沁身边去复禀。 孟十三正想和姜子瑶说两句,便要到李照沁那一桌,结果金白昔到了她跟前。 “孟大小姐。”他一脸欲言又止。 她挑了挑眉,明白他这是有话儿想私下同她说。 然照着眼下,也并非她可以走开的情况。 金白昔不蠢,又是当掌柜的,极会察言观色,孟十三眉毛一挑,他便反应过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过来打个招呼。” 孟十三微微颔首:“金掌柜先忙。” 弦外之音,忙完再说。 不管是她还是他,都得把眼前的事儿忙完了,再谈其他。 金白昔听懂了:“祝孟大小姐玩儿得尽兴,夺得谜首。” 孟十三回以一笑,并未接茬。 她虽是初次参加碧华宴,来前却也是先了解过的。 所谓谜首,便是今日茶猜宴上猜谜猜中最多的擂主。 而酒诗宴那边,则是诗魁,同样是接飞花令能接到最后的擂主。 金白昔走后,孟十三遗憾地同姜子瑶道:“今日是不能与瑶儿坐在一处了,不过也没关系,都近得很……你坐在哪一桌?” “第二排,就在郡主那一桌的左后第三桌。”姜子瑶闷闷不乐地回道,挽住孟十三胳膊的手依旧没舍得撒手。 孟十三望了眼,那距离说话儿是不能说话儿了:“无事儿,今儿个还长着呢。下晌我不去参加酒诗宴,倘若无其他事情,咱们可以聚聚。” 到底是与陆罗作了交易,把姜子瑶托付给她没事儿带带的,她既是应下了,便得做到,冲着这一点儿,她待姜子瑶,多少多了一些耐心。 “好!就这么说定了!”姜子瑶闻言立刻笑逐颜开,高兴得当下就松了手,“夭姐姐,那我先回去坐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入局了 “嗯。”孟十三含笑点头。 姜子瑶一走,孟十三便先到曾家姐妹与董家姐妹桌前都打了声招呼。 知晓孟十三乃是应邀李照沁而来,她们纵然想留孟十三在自个儿那一桌坐下,也是有心无力。 郡主之尊,那得公主来了,才能抢得过。 可惜,大魏唯二的两位公主,今儿个都没到。 第一位,昭河长公主李琰,十七岁下嫁庆国公世子为妻,嫁后五年间,相继生下一儿一女,期间便甚少出门,有时连宫宴都不参加。 第二位,顺欢公主李瑚,今年才八岁,乃是陆皇后二十九岁怀胎,三十岁险之又险才生下来的小公主,被中宫护成眼珠子,更是甚少出宫。 简而言之,一位深居简出,一位年岁尚小,基本不会出现在如此人挤人的场合里。 李照沁等啊等的,终是把孟十三给盼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很晚才来。” “不晚,我是掐着点儿来的。”孟十三落座,就坐在李照沁的左手边。 这一桌就坐了她们二人。 孟美景本就悚李照沁,后来误会解开不那么悚了,但总归余威尚在,与李照沁坐在一块儿会让她十分不自在,故而便也没跟着过来,在半道便转去和楼烟坐一桌去了。 楼烟与孟美景交好,她早到一些,落座之后免不得频频要往雀仙楼大门望,看看孟美景到了没有。 故而孟美景一进雀仙楼,她其实就看到,而没喊孟美景,乃是因着孟美景身边还有孟十三,经过此前发生的种种或好或坏的事情,她现在莫名地有些不敢招惹孟十三。 于是等到孟美景跟着孟十三去跟董曾两府的小姐们打完招呼,孟十三往李照沁那边去,孟美景转头往她这桌来,她一双眼眸顿时弯起月牙儿。 “孟二小姐呢?”李照沁知晓她们姐妹俩是一道进的雀仙楼,眼下孟美景没过来,她便问了问。 “坐楼小姐那桌去了。”孟十三说着的同时,侧过脸看向后面第二排右第三桌。 李照沁顺着看将过去,果真看到孟美景和楼烟正凑得很近说着悄悄话儿,说完还都捂着嘴儿笑,也不知是说到什么开心的事儿。 她回过头:“她们感情倒是好。” “是挺好。”孟十三应着看了眼同是在第一排正中的另一桌,“那桌是给世子的?” 李照沁点头:“嗯,你大哥接了我大哥的邀帖,待会儿也要来的。” “有事儿绊住了?”孟十三回想了下,“我和美景出府之时,我大哥已经不在府里了啊,说是应世子之邀早出门了,如何来得比我还晚?” “我大哥也早早便出门了,至于为何这会儿还没到,我估摸着应当是我大哥酒瘾犯了,带着你大哥先往宝莱楼那边去买玉液酿呢!”李照沁也不知晓李曜深带着孟仁平这会儿在哪儿在作甚,不过她对长兄的了解,她觉得她所言八九不离十。 孟十三浅浅一笑:“那倒是不巧,倘若我大哥未曾受伤,那世子与我大哥应能酒气相投,一醉方休。” “孟大公子也喜欢喝玉液酿?” “不,是杜康。” 李照沁哦了声,心说确实不巧,他们难得约一回,还是头回约,酒气也相投,没想到却是不能畅饮。 想着,她想着连带的另一个问题,特意把声音压低八度:“夭夭,你大哥到底是因何受的伤?” 孟十三也跟着把声音压低八度:“敏敏听到的原因是什么?” “我问过大哥,大哥说是孟大公子犯了皇帝伯父的忌讳,故而惹恼了皇帝伯父,但我问犯的什么忌讳,大哥就不说了。”李照沁只是郡主,非是要继承靖王府的世子,是故有些时候的有些事情,她要么全然不知,要么一知半解。 任她再好奇再追问,也别想问出什么底来。 犹如今次这般。 李矅深不说,自然是有李曜深不说的道理。 但李曜深能知道其中真正的缘故,却足以说明这位靖王世子在殿下眼里,是真正的自己人,半点儿也不需要防范的。 孟十三想到靖王让李曜深与孟仁平走近,又放任李照沁几番邀约她,好让靖王府与孟府变得越来越亲近,这个趋势加上她刚刚意识到的这一点儿,令她有种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感觉。 虽说以往靖王府也是没明面上表明立场,但就李照沁李曜深兄妹俩对李寿的亲近劲儿,瞎了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靖王府实则是站在东宫这边的。 也就是,宗帝所看重的元嫡正统,靖王亦看重。 当然,这也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靖王是彻彻底底的保帝派,无论谁是东宫,只要是宗帝认可的,靖王便会跟着认可。 以前的靖王府绝无二心,现在的靖王府同样是绝无二心,却似乎更加热情了起来。 这种热情,在于主动。 故而,她被李珩算计不成,反坑掉李珩两个埋在靖王府的眼线的这件事儿,虽是因此让靖王府上下对她另眼相看了起来,但有没有可能,靖王有意让靖王府和孟府走动亲近起来,实则也是借着她这拨水,而让早便备好要推出的舟彻底浮出水面。 孟十三觉得有这个可能。 且越想,她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想什么呢?”李照沁说完见孟十三半晌没言语,不禁拿手在孟十三跟前来回晃了又晃,“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问了,你大哥不同你说?” 孟十三回过神儿来,脑子钝了一息,便顺着李照沁的猜测点点头:“是,也问了,也不说。” “唉,气人。”李照沁嘴里说着气人,脸上却无真正的恼怒之色,还安慰孟十三说,“不过咱们也别生气儿,反正儿郎们的事情,咱们女娘就不掺和了。” 孟十三没吭声。 一则,她是要掺和的,且一定要掺和得很好,让自己获利,是故她不赞成李照沁所言的和孟仁平一模一样的说法。 二则,她早便掺和了,掺和的程度还挺深,甚至有一些事情,她已在李寿的暗中授意之下,不仅掺和,还入局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一言堂 这些莫说李照沁不知晓,而是知晓的人,根本未出一掌之数。 诚然她也没打算说。 便只能不吭声。 李照沁以为孟十三心里还不痛快,正想再安抚两句,擂台上的鼓锣已然敲打了起来。 巳正,茶猜宴正式开始。 鼓点配着锣声,顿时锣鼓喧天。 擂台之下,不管是有座可坐,端坐于大堂正中的贵人,还是无座可坐,只能站在桌椅之外的寒门,也在霎时安静下来。 众人齐齐看向擂台。 场面一下子欢腾火热起来,孟十三和李照沁暂且搁下刚才的话题,亦与其他人一样,同同转看向擂台。 金白昔缓缓走上擂台。 孟十三稀奇:“竟是金掌柜亲自主持?” “怪哉,以往主持擂台的可不是金掌柜啊。”李照沁也是小小疑惑了一下,随着又猜测道,“会不会是今年与往年不同?” “有何不同?”孟十三附和着随口一问。 李照沁笑眯眯地也随口一答:“不同在今年有夭夭你参宴了啊。” 听出打趣之意,孟十三笑一笑,没再接话儿。 茶猜宴于上晌在雀仙楼开宴,酒诗宴于下晌在宝莱楼开宴,两者时间错开,毫不冲突,想要两边都凑凑热闹,完全不在话下。 李曜深原来便是如此作想。 今儿个中秋佳节,太子殿下无睱出宫,妹妹又约了孟大小姐一同参加茶猜宴,他则打算约上孟大公子两边都参加参加。 后来得知孟仁平受了脊杖之刑,有伤在身,有许多忌口,其中一条,便是不得饮酒,他只好作罢。 于是孟仁平一早出府,与李曜深一同来到宝莱楼之后,李曜深买了三坛子玉液酿,得知他喜好杜康,便又买了三坛子杜康,言道待他伤好之后再畅饮。 推辞不过,他只好让高远接过。 宝莱楼虽是要到下晌才开宴,然而一年一度的酒诗宴,多少男儿郎等着,不管豪门还是寒门,俱已有不少人先行来到宝莱楼,订雅间的订雅间,坐大堂的坐大堂,楼内一大早,便已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座。 看得孟仁平一阵头疼。 他实则不太喜欢凑这种热闹,特别是比肩迭踵、人声鼎沸的场面。 换作符丰来,符丰倒是欢喜得很。 不过符丰一早便进宫,回到东宫护卫,守在殿下身侧,殿下没出宫,符丰此刻自然也没机会出宫,来凑这个热闹。 李曜深察觉到站在他身旁的孟仁平微微皱着眉峰,以为是孟仁平的背伤因着人多,而牵扯到疼痛之故,他赶紧关怀道:“池南,你没事儿吧?” 他父王可是让他来同孟府的未来家主好好相处,增进感情的,可不能因他盛邀之故,让孟大公子的背伤加重了。 若真如此,岂非弄巧成拙。 孟仁平摇摇头:“无事儿。” 对于李曜深有意的亲近,一早出来见着面,就以他的字称呼他,一路过来池南池南地喊,他倒也没多大感触。 只是心中不免云耶山耶。 靖王府乃友非敌,他与符丰在殿下那儿,早便知晓了的。 故而虽与靖王府往来不多,他们该维护靖王府时,不必殿下交代,他们自也会出手相护。 靖王世子突然这般主动,一弹指顷迅速拉近与他原有的距离,说没有满腹疑团,便是迟钝如符丰,也是不可能的。 李曜深看着孟仁平摇头言道无事儿,便知孟仁平没同他说真心话儿,如他让孟仁平也以他的字伯涣来称呼他,孟仁平亦仍一路恭恭敬敬地喊他世子一样,足足令他在心里默默暗叹了好一会儿。 罢,是他急切了。 这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不管是哪一种,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他要和池南发展成能共同一个阵营作战的亲密关系,继而达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够做到把背后交给彼此的全身心信任,此一距离尚需努力。 非一时半刻便能达成的。 父王总训斥他为人处世都太过于表面,往前他极为不赞同,眼下反思了一下,他觉得姜还是老的辣。 父王所言亦不无道理。 诚然他也没太过于表面,最多就是过于表面,稍加注意,作些整改,也就大差不差了。 简而言之,慢慢来吧。 “时辰差不多,那咱们到隔壁街去了?”李曜深作为靖王府世子殿下,除了在太子与几位皇子跟前,他的一言堂有所收敛之外,其他时候那都是一锤定音。 这会儿能问一问,乃因着心里所想的努力之言,尚热呼呼地搁在他脑子里。 不克制些,不照做着,不说父王知晓后又要训斥他,恐怕要达到与孟仁平真正交好的程度,也会漫漫无期。 如此,只好礼数有加地询问一句。 孟仁平虽是怎么和李曜深相处过,但关于李曜深说话做事素来霸道得有如一言堂的传闻,他和符丰都是听说过的。 当然也不是在殿下跟前听说的。 殿下乃是东宫,靖王世子再如何,也不敢霸道到殿下跟前去。 余下的几位殿下亦如是。 然则也就除了东宫与几位皇子,李曜深方不至于那么说一就一就二就二,容不得旁人反驳,搁在其他人身上,那都不曾出现过眼下这番礼貌询问。 便如今日碧华宴的邀约。 这位靖王世子殿下不就是先通过颜华郡主的口,说给他大堂妹知晓,再让大堂妹传话儿传到他耳里,说是让他有个准备,实则就是在明晃晃地告知他,饶是有伤在身,那最多不吃酒,他也是得应邀的。 强势,霸道,于无形之中独断专行,此方是真正的靖王府世子殿下。 孟仁平心中思绪翻了几翻,面上平和地说道:“其实世子不必谦让于我,世子若真想喝酒,那茶猜宴不去参加也罢,便留在此楼中,待到下晌参加酒诗宴,亦无不可。” 届时他不参与便是。 李曜深哟呵了一声,笑着问道:“我表现得这般明显么?” 飞明就站护在李曜深身后,闻言不觉看向比他更紧张地站护在孟仁平身后的高远。 果不其然,刚看将过去,他便看到高远一个白眼翻过去。 这个白眼,稍纵即逝。 第四百五十五章 谢亲疏 若不是他早有先见之明,还真捕捉不到高远的这一面。 高远察觉到飞明看了他一眼,已然是白眼翻过去之际,他心里一咯噔,赶紧立住了,再是目不斜视,眼睛不敢再乱翻。 他是公子的随从,飞明是靖王世子的随从,靖王世子刚说完话儿,他就翻了个白眼,此中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要是飞明把他的这个以下犯上的行为同靖王世子禀报,且不说他是何等下场,首先公子便要受他连累! 想到这里,高远略略跨下脸,转看向飞明,眼里有些希翼。 他希望飞明能看在同是一心为自家主子的份上,飞明能放他一马。 这回轮到飞明目不斜视了。 哼,敢翻他家世子的白眼,就得让高远惶恐惶恐! 两名随从在后面用眉眼你来我往地打机锋,孟仁平与李曜深倒是没这些弯弯绕绕。 孟仁平一直接挑明,李曜深立刻就认了。 二人在这一刻不禁相视而笑。 都是为殿下保驾护航的自己人,虽则从未并肩作过战,友好那是最基本的,而在友好之上,如若想更上一层楼,亦非能一蹴而就的。 “那依世子之意,便不过去雀仙楼参宴了?” “还是要去的。” 李曜深此回答出乎孟仁平的意料,他以为李曜深今儿个是没打算去参加茶猜宴的,没想到还是要去的? 李曜深随后解释说:“我家敏敏和你家夭夭,这会儿都在雀仙楼呢,如何能不去?去总归还是要去的,不过去完之后,咱们可得先说好了,下晌你还得陪我回来参加酒诗宴。” 孟仁平无异议:“好,听世子的。” 他昨日便与大堂妹说过,他今日也要到雀仙楼参宴的。 原至此刻之前,他以为是去不成了,没成想靖王世子再想一醉方休,亦没忘要去陪颜华郡主参宴,那他跟着去,亦能陪大堂妹参宴。 如此一来,他也没失信,倒是一个极好的结果。 曾重屺自得知孟十三要参加茶猜宴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情便很是雀跃。 此雀跃,一直持续到今儿个出门至吉斐街拐角处,与人撞到一块儿去,明明都无事儿,却被对方胡搅蛮缠,扒拉着他不肯放他走,意图讹诈他的这一刻,迅速由晴转阴。 就在他忍无可忍,想要动脚之际,有一个人的脚比他快了一步。 丁蓝桉一个飞腿,把倒趴在地上抱住曾重屺腿儿,干嚎着要曾重屺赔偿百两白银医药费的无赖踢开。 无赖完全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一脚,被踢得重重摔出数步远,硬生生在无下脚之地的街上,铲地铲出一条道来。 “杀人了!杀人了!”无赖越发倒地不起,继续倒趴着高声地哀嚎,“杀人了啊!” 丁蓝桉是刚到,并未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和曾重屺交好,知晓曾重屺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了,如何也不会仗势欺人。 又见无赖缠抱着曾重屺不肯撒手,嘴里嚷嚷着要曾重屺的银子不说,且时不时不干不净地乱嚎,一时之间气恼非常,便也替友出脚,将无赖踢打出去。 没成想无赖丝毫不慌不悚,竟还敢继续干嚎着他杀人? 索性踏步上前,想再踢上几脚! 曾重屺及时拉住丁蓝桉:“幕帜。” “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千户,如何能让这么一个下三滥的泼皮算计?”按丁蓝桉的意思,就应该狠狠揍无赖一顿,让无赖好生记住,不是什么人都能讹诈的! 无赖本是越嚎越大声,此刻听到被他讹诈的人居然是一位千户,霎时收声不敢再嚎,偷偷地瞥了眼他故意挑好撞上的富贵公子,见富贵公子也正盯着他看,他即时冷汗直冒。 “也就曾大公子脾气好,这才能容忍如此泼皮倒打一耙。若是撞到的人是我,他还敢讹诈到我头上……”陆罗的声音在此时插了进来,人也从人群后面挤到前面,他冷眼低睨着还倒趴着的无赖,一脚就踩了上去,“信不信,本公子能当街把他的背脊踩断!” 说着,脚用力地往下压。 无赖的后背被重重踩住,这回是真的吃疼,他却是不敢再乱叫,只脸色煞白地求饶:“大人饶命!方才是小人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饶小人一命!” 无赖也机灵,知晓陆罗、丁蓝桉与曾重屺三位公子之中,便数曾重屺最是仁善,于是一开口求饶,便是对着曾重屺求的饶。 对此,陆罗讥笑了一下,却没再多言,而是也看向曾重屺。 他想知道,面对如此之事,孟大小姐的这位外家表兄会如何处理。 毕竟仁善是好,可要是仁善到是非不分,任由黑白颠倒,那这样的仁善,不要也罢,还不如他当一个明目张胆的恶霸呢。 丁蓝桉怕曾重屺一时心软:“谷岫……” “报官,送至京衙处置。”曾重屺吩咐道。 向凛领命:“诺!” 无赖闻言,连连认错求饶:“大人饶命!求大人饶了小人这一回!小人错了!小人真的错了!小人给大人磕头……” 无赖亦非头回趁着人挤人的热闹,在街上寻找目标以撞相讹,只是没有想到,此次竟是踢到铁板,于今日此中秋佳节里,把自个儿折腾进京衙里去! 陆罗见向凛走近,脚才抬了起来。 向凛先是向陆罗叉手一礼,再是弯腰将无赖提起,任无赖再哭求挣扎,也是十分悍然地把无赖拖出人群,直往京衙的方向。 处置了无赖,事儿一了,围观的人群很快四散,继续该玩玩该吃吃,很快将此一插曲抛之脑后。 曾重屺向陆罗走近,叉手道:“多谢陆二公子仗义执言。” 如此一谢,便谢出亲疏来。 都是出脚相助,他被谢了,丁蓝桉却没有被谢,因着丁蓝桉与曾重屺乃是至交好友,而他与曾重屺,目前连朋友都算不上。 而他是早有耳闻,现今的孟大小姐,和外家曾府的关系可亲近了。 故而,单凭曾大公子乃是孟大小姐表兄的这一点儿,他与曾大公子处好关系,便甚有必要。 第四百五十六章 想作甚 如此一来,坐在一起吃吃酒,增进下感情,保持良好的关系,亦是他再靠近孟大小姐一些的必行步骤之一。 简而言之,要成为孟大小姐的郎婿,他可得全方面做足了。 陆罗于眨眼间思前想后,随后很是坦然地承下这一谢:“光嘴上多谢可不行,不如找个时间,曾大公子请我吃酒如何?” 一提吃酒,曾重屺立刻想到上回陆罗强拉着他到宝莱楼吃酒,结果他是醉得一塌糊涂之事,当下便不太愿意答应,但又觉得陆罗确实是帮了他,他请吃一顿酒表示谢意,亦不为过。 边上的丁蓝桉瞧出曾重屺脸上的为难之色,遂帮腔道:“既是要请吃酒,那也该一同请我才对,好歹刚才我也是出脚相助了!” “丁公子言之有理,那便一起,曾大公子意下如何?”陆罗同样是能看出曾重屺不太想请他吃酒的神态,会造成如此场面,也是尽因头回请曾重屺吃酒,他便是抱着目的请的。 当时曾重屺或许没当场察觉出来,事后定然也能意会出来。 毕竟以曾重屺能凭着自身实力,从锦衣卫最低层做起,继而一步一步做到正五品的千户而言,曾重屺其实也不笨,不过是心性良善使然,许多时候都不会在第一时间把人往歪处想罢。 已然有了不太好的印象,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修补修补的。 而在此修补的过程里,他倒也不介意有第三个人在场。 话已至此,曾重屺自然是不能再有意见的:“好,那便改日。” “想来两位在此街上,是要到前面的雀仙楼参加茶猜宴的。”陆罗得到满意的答案,一双狐狸眼弯弯的,“正好,我也是,一起?” 顺路便没什么可考虑的了。 曾重屺与丁蓝桉齐齐点头。 三人前脚踏进雀仙楼大堂,余明路后脚也跟着踏入。 四人前后而至之时,茶猜宴的擂台之上,已然猜到了第五个字谜。 金白昔正激昂地带动擂台之下的气氛,鼓动纷纷举起揭谜令旗来猜谜。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只瞧了一眼擂台上的金白昔,便不再看,而是往擂台之下前两排的桌椅望,睃巡着他们想见到的人儿。 很快地,他们便在前排正中两桌的其中一桌看到了孟十三。 孟十三正和李照沁说着什么,笑意盈盈的,边上正中的另一桌则坐着李曜深和孟仁平,同样是交谈甚欢。 有靖王世子在,莫说作为儿郎,不该冒然上前唐突女娘,便是这会儿有正当的理由,他们也不会上前。 陆罗扫了一圈,指向第三排正中空着的那一桌:“那儿尚有空位。” “陆二公子请。”曾重屺往前排正中再瞧了眼,便与丁蓝桉同同走向陆罗指向的空桌。 丁蓝桉来到桌旁居右坐下,曾重屺居左坐下,陆罗则大马金刀地面朝擂台坐下。 余明路非是与他们三人同来,亦无想与他们三人同桌的念头,转身便往第四排靠门最尾的空座坐了下来。 这一桌已坐有两位官家子弟,他再坐下,三面正好坐满。 坐在最前正中的两桌,四个人谁也没往后注意,故而谁也没看到刚到的四位公子,时不时得往孟十三这边望一眼。 孟十三也没察觉到后方的四道目光,她正专心听着金白昔说的这第五个字谜,听得有些入了神儿:“或许,只是巧合罢。” 李照沁就坐在边上,即使是喃喃之语,她也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巧合?” “前面这五个字谜,竟都是我从前猜过的。”孟十三缓缓而道。 “都猜过?竟如此之巧?”李照沁闻之诧异,随后既高兴又不解地问道,“那你怎么还不举令旗?这‘月出惊山鸟’打一字,其谜底是什么?”? 孟十三低声答道:“鹃。” 她话语刚落,后排便有贵女举旗道出谜底:“乃是个‘鹃’字!” “恭喜明小姐,您又答对了。”金白昔乐呵呵道,余光似是无意般,扫过孟十三所在的这一桌,“接下来,第六个字谜,‘转眼黄昏舟自横’,亦是打一字。” 李照沁见孟十三没有想要猜谜之意,她便也没再让孟十三举旗,听到孟十三果真猜对第五个字谜的谜底,听到金白昔出第六个字谜,当即她又问道:“那这个呢?” 她不会猜谜,怎么学都不会。 现下难得手帕交极会猜谜,她兴奋极了! “逻。”孟十三再次轻声吐出谜底,眼里的疑惑渐深。 开宴六道字谜,道道皆是她从前猜过的,且还是她出给崔瑜猜的。? 倘若说此中没有猫腻,那她可就白活了这千余载。 “逻!”后排又有人猜中,这回是男儿郎的声音。 “又猜对了!”李照沁悄悄扯了扯孟十三的袖口,“你为何不猜?若你猜了,指不定今年碧华宴的谜首就是你了!” 孟十三摇头:“胜之不武。” “何来胜之不武?此乃何意?”李照沁听得一头雾水,如何凭本事猜个谜底,还与胜之不武挂上钩了? 孟十三不语,她看着站在擂台上主持得如鱼得水的金白昔,默默地揣测着崔瑜到底是想作甚。 再往下都是字谜。 每一道都是她所熟悉的。 只要她愿意举旗猜谜,开宴之前金白昔祝她获得谜首的祝愿,今日便能轻而易举地实现。 但她没有。 反之,她的脸是越来越冷,冷成犹如十月隆冬的金乌。 看似娇艳明媚,实则无半丝温度。 李照沁坐得最近,是最快也是最直接地感受到了孟十三的变脸。 她看看坐在她右手边的孟十三,又看看站在擂台上主持的金白昔,明白此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之事。 且这事儿,还是在她跟前上演的! 而她却毫无所觉,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儿! 孟仁平是第二个察觉到孟十三异样情绪的人。 堂兄妹俩面对面坐着,虽隔着两个桌面,中间却无遮挡之物,两人皆可直观地听到看到对方的言行举止。 或欢乐,或懊恼,或有其他情绪,俱一眼即明。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死心 于是,几近是在孟十三浑身散发出缕缕冰寒之气的第一时间,他便看到大堂妹那绷得紧紧的小脸。 顺着孟十三的视线往上看,孟仁平看到主持得红光满面的金白昔。 金掌柜得罪大堂妹了? 刚刚?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皱起了眉头。 与此同时,站在人群外,于楼梯处站着静静旁观的崔瑜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从后面小院到楼前大堂来,已有好一会儿了,从孟大小姐尚与颜华郡主有说有笑,到孟大小姐越听越不对劲儿而陡然变脸,他目睹了全程。 “你笑什么?”董宽也一同站在楼梯旁,他其实不知崔瑜为何有座椅不坐,非得站在此处看的缘由,也就是陪同着站着而已。 没想到站着站着,终南兄竟然笑了? 字谜不就是这么猜的么,要说难不难,要说易亦不易,有人答对,有人猜错,实属平常得很,有何可笑的? 他不明白,于是便问。 然而崔瑜却没想回答,他转身提步,也不继续看了,直接步过小门回小院楼阁。 “诶?”董宽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好追上,“终南兄等等我!” 就在崔瑜回后面小院,董宽追到后面想问个清楚的下一刻,孟十三再坐不住,起身同李照沁道:“敏敏,我先回去了。” 话落,便径直往大门走。 李照沁先是微微错愕,再是起身追:“夭夭……” 孟十三似是没听到,继续迈步迈得甚快。 她起身起得很快,往外走也走得很快,令所有时不时关注她动静的人,不管是公子还是小姐,俱都措手不及。 “阿姐?”孟美景第二个追出雀仙楼。 孟仁平随后:“世子,我去看看。” 李曜深并未太过关注孟十三,不过到底同是作为兄长的,都是有妹妹的人,孟十三无缘无故突然就要离开,且走得甚急,连他家敏敏都追了出去,作为大堂兄的孟仁平会着急,会想去看看,实乃人之常情,他自不可能不点头。 “下晌宝莱楼见。”点头之余,他不忘提醒酒诗宴之约。 “好。”孟仁平是第三个追出大门。 曾重屺、陆罗与丁蓝桉三人本来是已经齐齐站起身,但在见到孟仁平也追出去之后,三人掂量了一下,又齐齐坐了回去。 特别是陆罗和丁蓝桉,见到连曾重屺这样的外家表兄都没追出去,他们二人便更没有理由追着人家的表妹了。 再者,先是孟大小姐的手帕交颜华郡主,再是孟二小姐和孟大公子,一个是孟大小姐的亲妹妹,一个是孟大小姐的大堂兄,如何算都比他们仨更亲近,更合适追上去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儿。 余明路亦同。 他也跟他们三人想的差不离,故而在见到孟十三忽然离开之际,他起身起到一半,便坐了回去。 他与孟大小姐的关系,尚达不到可以互相交底的程度。 “夭夭!”李照沁小跑着追上孟十三,在大门外拉住孟十三的手,“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是不是金掌……” “不是。”孟十三打断李照沁的臆测,她恼火虽与金白昔说的字谜脱不了干系,真正的原因却非金白昔。 确切而言,招惹她动怒的人,是金白昔背后的崔瑜,犯不着让金白昔代替崔瑜顶火! “那是……” “近日事儿太多,我睡眠不足,这会儿眼睛有些酸疼,想回府闭眼歇歇而已。” 李照沁知孟十三没有说实话儿,不过孟十三既是能编出个眼睛疼的理由来搪塞她,那便是不想与她说的。 她松开孟十三的手:“那好,你先回去歇歇,如若有事儿,而我又能帮得上忙,你尽管到王府里来同我说。” “好。”孟十三自知编的理由,无法诓过李照沁,然李照沁即使识破了,也照单全收,并未在此节骨眼上为难她,她心中不无感激,“一定同你说。” 听到孟十三没见外推辞,李照沁笑了开来:“嗯!” 孟美景与孟仁平来到大门外,看到听到的便是这一幕。 李照沁回到雀仙楼继续参宴,孟十三无视追出来的孟美景和孟仁平,提步便往街头走。 她们姐妹俩坐着来的大车停在街头那边,有车夫守着。 她要回府,得走过去。 “阿姐。”孟美景跟在孟十三的身侧,低低地唤了一声,“咱们要回去了么?” 孟十三直视前方:“你要想继续参宴,你便留下,待我回府之后,再让车夫把车赶回来等你。” “不用不用,我跟着阿姐回府。”孟美景刚才是有听到长姐说眼睛疼的,这会儿她怎么可能抛下长姐,还顾着自个儿参什么宴呢,自然是要一起家去的。 风筝与宝珠就跟在孟十三的后面。 没办法,她们小姐的右边跟着二小姐,左边则被大公子占去。 而在她们左右两侧,还跟着吉祥和高远。 四人呈半包围之势,将三位主子护在中间。 好在茶猜宴早开始了,街上早过了齐聚过来参宴的那阵热潮,这会儿是参宴的已在雀仙楼参宴,没参宴的也已往别处游玩,虽行人也不少,却也没多到要挤的。 稀稀疏疏,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孟美景没能问出什么来,也是孟美景什么也不敢问,只问了个回不回,得到的答复,是完全与孟十三起身离开的缘故沾不了边。 孟仁平想了想道:“夭夭,那待回了府,找余小太医给你瞧瞧眼睛?” “不必。”孟十三一口拒绝,“今日乃中秋佳节,余小太医若是无需当值,自是正在欢欢喜喜地过着节,何必因此小事儿去打扰余小太医。再说我这眼睛亦无大碍,就是睡不好睡不够,有些酸疼罢。” “那……” “睡一觉,再睁眼,也就好了。” 崔瑜这厮不死心,竟借着茶猜宴,让金白昔亲自上擂台主持,用过往二人曾猜过的字谜来试探她,她既是当场变了脸,那便是她接了招,必然是要还手的。 睡一觉——让她好好想一想。 再睁眼——定下她要还的招。 也就好了——她必让他彻底死心!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长眼 孟仁平带伤赴宴,于现实之中,商氏很是能够理解,然于情感之中,她免不得要抱怨两句。 好在孟仁平回府得早,她提着的心落了落。 而后听到下晌还要到宝莱楼去,乃是李曜深的意思,孟仁平不好推脱,她顿时似是唐僧附了身,在孟仁平耳旁好生念了一通。 孟仁平似是不怎么在意,间或应商氏一两句,也间或安抚商氏一两句,然后回到寝屋里趴着歇息。 下晌还要去应酬李曜深,他到底有伤在身,再无碍,精神也无往日那般好,加之孟十三突如其来的变动,孟十三又不肯实言以告,他一颗心便一直挂着。 伤身又挂心,内外俱疲,趴在床榻上,没曾想片刻便入了梦乡。 商氏见状,悄无声息地退到屋外。 让高近进屋守着熟睡的长子,把高远招到院子里问话。 她问道:“大公子出去这么一趟,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远随着就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夭夭?”商氏倒是没想到大侄女带二侄女出门参宴,不过是猜个谜,居然还能猜怒了,“因着何事儿?” 高远摇头道:“奴婢不知。公子倒是在回来的路上问过大小姐,然大小姐没说,只说夜里没睡好,眼睛酸疼,回府来睡一觉,待到再睁眼,也就好了。” 商氏点点头,她便是如此。 有时候庶务太过繁杂,理都理不过来,齐齐压在心口上,夜里难免控制不住地总去想,思来想去的,一夜便过去了,还得顶着酸涩困倦的双眼爬起身,继续操持中馈,一来二去,眼睛便会不舒服。 这个时候,便正如大侄女所言,只要睡一觉,睡得好睡得足了,那股子酸疼难受的症状,也就不治而愈了。 说到底,就是没睡好惹的祸。 还真就是,睡一觉,再睁眼,也就好了。 让高远回屋仔细侍候孟仁平,商氏随后便转去了泰辰院。 作为大伯母,不知便罢,知了总是要关心一下的。 进明晓堂里,见孟美景也在,商氏免不得一起关怀了两句。 而后,她重点嘱咐孟十三道:“夭夭啊,这碧华宴虽是难得的热闹,可也是年年都有,咱们也不着急着参加,还是要好好歇息,先把眼睛养好了再说。你要真是喜欢猜谜啊,那也不难,咱们自个儿府里就能办,想怎么猜就怎么猜,届时大伯母给你请来戏台子助兴都成!” “夭夭听大伯母的。”孟十三乖巧地应承。 商氏转看向孟美景。 孟美景即时也表态说:“美景也听大伯母的!” “好,都是咱们孟府的好女娘。”商氏笑得甚是和蔼。 商氏很快回了泽辉院继续各种安排。 今儿是中秋,她是忙得焦头烂额,幸亏还有吴氏从旁搭把手,要不然她是连抽个空去看下长子的身体,和关心一下大侄女都没时间。 明晓堂里,孟美景眨巴着一双眸子,定定地瞧着端坐在座椅里的孟十三:“阿姐,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阿姐了?” 孟十三瞥了孟美景一眼:“你觉得是哪个不长眼的?” 猜对了! 孟美景立刻心潮澎湃起来,眼眸越发晶亮:“金掌柜!” “哦?何故啊?”孟十三也像回答李照沁那样直接否,她慢悠悠地反问了一句。???? 孟美景想也没想地答道:“当时大家都在猜字谜,阿姐也一直看着擂台,而擂台上也就金掌柜一人,不是他招惹了阿姐,还能是谁?” 原来用的是排除法,而非真的意会到什么。 当然也不可能意会到什么,意会到了也是错的。 非是局中人,自是看不清理不明局中之势。 等了一会儿,孟美景也等不来孟十三的应答,她只好又开口问:“阿姐,我猜得对不对?” “不对。”孟十三这回直接否了。 “不对?”孟美景努力回想,把当时坐在孟十三边上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而后又猜出另一个人来,“那是……郡主?”?????? 孟十三起身:“别猜了,你猜不到的。我要回屋歇会儿,你要么回院,要么自个儿出去玩儿。” “哦。”孟美景目送着孟十三走出明晓堂后,她便走了。 没回绾菲院,她带着吉祥直接出府。 回到雀仙楼找到楼烟,把还在参宴的楼烟喊出雀仙楼,两人打算往别处玩儿去。 没想到还没上车,便教曾重屺给拦下了。 孟美景诧异:“曾大公子?” 往前她很想攀附曾府,于是总想把长姐的外家表兄,也当成她的外家表兄,便也总厚着脸皮跟着长姐喊曾表哥。 但今时不同往日。 也可以说,现今的她,已经长大了,懂事儿了。 想起来也真是不可思议,她长大了懂事儿了,前后也不过数月之隔。 而她能长大了懂事儿了,是从被长姐狠狠地用金簪将她的手掌刺穿的那一刻开始的。 眼下虽是伤口早已好全,然只要略一回想到当时的情景,她都得浑身打哆嗦。 那时的长姐,可真吓人,跟夜叉似的。 “孟二小姐。”曾重屺先是一礼,而后问道,“某跟着出来,是想问问夭夭她怎么样了?” “阿姐啊,阿姐她无事儿。”孟美景没有犹疑,甚是爽快地答道,“就是夜里没睡好,眼睛有些酸疼,现在在府里歇着呢,待睡一觉起来,便什么都好了。” “原是没睡好……”曾重屺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再是向孟美景和楼烟团团一叉手,“某打扰两位了。”? “没事儿。”孟美景觉得表兄关心表妹,乃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故而也没把曾重屺特意跟出来问孟十三状况,此一举动放在心上。 楼烟则是赶紧还礼:“曾大公子多礼了。” 待孟家大车缓缓起行,孟美景和楼烟坐在车厢里说着体己话儿之际,陆罗和丁蓝桉也走出雀仙楼。 他们问还站在大门口的曾重屺。 曾重屺也没隐瞒,把孟美景说的,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他们听。 第四百五十九章 只静观 两人先是一怔,再是同声异口道:“没睡好?” 陆罗是一下子就想到孟仁平受了脊杖之事,但转念又想到今日孟仁平也来参加茶猜宴了,应当伤势无碍,也不太可能会担心到睡不好。 丁蓝桉则想到从他父亲那儿,听到的近日一些关于东宫的动荡,想着孟十三会不会是因着担忧李寿的处境,而夜不能寐的。 曾重屺没他们两个人想得那么多,他直接略过前因,开始想着什么东西能助眠? 李曜深听李照沁说完孟十三为何离开的缘由之后,点了点头道:“孟大小姐自幼体弱多病,近数月来方好了些,听闻还是余小太医的功劳,现今孟大小姐的身子骨强了许多,想来也不能太过劳累。” “是这个理。”李照沁赞同长兄之言,又想到太子堂兄,“大哥,你说要不要跟太子哥哥说一声?” 李曜深一时之间没听懂:“说什么?” 李照沁低声道:“夭夭虽是嘴上不说,但我猜着夭夭没能睡好,应是与孟大公子受脊杖之刑一事儿有关。而孟大公子是在东宫受的刑,其因与太子哥哥脱不了干系,今日既是夭夭能眼睛酸疼到半道离开,不管究其底乃是因何,总归是不是要通下气儿好些?” 李曜深听着像是这么一回事儿,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点完方回过味儿来,斜着李照沁道:“敏敏啊,你这是还没死心?” 李照沁没否认:“大哥,我就是想知道太子哥哥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大哥就告诉我吧?” 她确实是想知道孟仁平和季宽被留宿东宫整整三日,还被宗帝下了御令脊杖,到底是什么缘故。?????????? 此中缘故,又与李寿有着怎样的关联。 简而言之,旁人之事,她或能不上心,但太子哥哥的事儿,她打小就上心,是不可能真的完全不闻不问的。 李曜深顿了顿,反问道:“你可有问过孟大小姐?” 作为兄长,他是自幼便极宠唯一的妹妹,自来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然而,他也自有一条界线,那便是不能让妹妹涉入危险之地。 而夺嫡之事,事关皇权,光是妹妹乃是郡主之尊的这个身份,妹妹便已然有着潜在的危险,若再知得更多,涉足更多,妹妹只会更危险。 无论是他,还是父王母妃,俱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娇娇女娘么,自当被护于他的羽翼之下,不管是出阁前,还是出嫁后,他都会护妹妹周全,力保妹妹此生长乐无忧。 “问过,夭夭亦不知。”李照沁照实答道,“说是也问过孟大公子,孟大公子却没说。” 李曜深闻言笑了,双手一摊道:“你看,我不说,孟大公子也不说,自是有我们这些作为兄长的道理的,你们便开开心心地度日,就别问那么多了。” 李照沁不高兴地噘起小嘴儿,她可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李曜深听到又有人猜对了字谜,他回头看向擂台,注视着金白昔若有所思,而后从众地为目前为止,答对字谜最多的明家小姐鼓了鼓掌。 曾家姐妹与董家姐妹虽也是满怀欢喜地来参加茶猜宴的,到底正如商氏所言,碧华宴年年都有,她们早便都凑过好几年热闹,说高兴是真高兴,但这高兴也是有限的,能满怀欢喜地来,尽因她们听到孟十三也会来参宴。 未曾想,孟十三参宴到中途,霍然起身离开了。 还走得飞快,令她们想问个缘由都没机会。 曾家姐妹搞不清楚状况,好在有曾重屺在,很快也就从曾重屺嘴里得知始末,知晓孟十三不过是没睡好致眼睛酸疼之故,这才离开的,又得知乃是孟美景亲口所言,孟十三已然无大碍,她们俩是齐齐松了口气儿。 “母亲还说让我们趁着参宴的空隙,问夭夭要不要下晌到咱们府里去,尝一尝咱们府里今年厨子刚做出的新品月饼呢。”曾重荣语气之中,充满着懊悔,“早知道,在夭夭刚到那会儿,来咱们这儿打招呼的时候,我就问了!” 当时想着时间还早,茶猜宴尚未开始,她们还有的是机会问孟表妹,未料孟表妹走得突然,她们是连问的机会都无。 曾重锦也是满心失落,缓缓道:“这哪儿还需要问?夭夭眼睛酸疼,需要回府歇息,下晌自然是不能再到咱们府里去的。回去之后,母亲问起,如实说便是。” 不同于曾家姐妹这边的懊悔失落,董家姐妹依旧安安静静的。 董无双见董玲珑坐得稳稳的,丝毫未见着急之色,她不解地问道:“阿姐,你不想知道孟大小姐为何半道离开么?” “想。”董玲珑端起茶碗,浅浅呷了一口。 “那你怎么不问?”董无双问道。 董玲珑反问道:“问谁?” 董无双顿时语塞,半晌方又道:“或许能问问曾家的两位小姐?我刚才看到曾大公子出去过,回来便和两个妹妹说了许多话儿,想来定与孟大小姐有关。” 董玲珑瞧了眼擅长观察,又极会推断的董无双,对于妹妹的提议,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可她转眼看向曾家姐妹的那一桌,不稍会儿便打消了念头。 遂摇了摇头。 “不问?” “不问。” “为何?” “不熟。” 董无双被董玲珑最后答道的不熟二字给震住了。 诚然她们与曾家姐妹是不熟,可她以为以长姐与孟大小姐的交情,长姐定然是极想知道孟大小姐眼下到底是何等状况的,如此长姐再顾不得熟不熟的,径直跑去问曾家姐妹,也是必然的。 然此时此刻…… 是她料错了? 董玲珑瞥了眼一脸震惊诧异的董无双,终是直肠子,亦是不想看到妹妹这副蠢模样,她低低地实言道:“昨儿个送桂花酒之时,夭夭便同我说过,今儿个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别冲动,只管静观即可。” “……大哥也知道?”董无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回问一句。 董玲珑否道:“不知道。是在大哥离开孟府之后,夭夭才同我说的。” 第四百六十章 心仪的 董无双懂了,再没言语。 今日之事,不管何事儿,孟大小姐实则都是有所准备的,且事前做了交代,让长姐莫要冒然插手。 长姐记牢了孟大小姐的嘱咐,果真没插手,沉稳得令她以为今日的长姐是不是换了个人。 经此,不无再次让她感受到她们姐妹俩与孟大小姐的差距。 瞬时想到兄长,她忽然觉得,若孟大小姐真能成为她们的嫂子,其实也是不错的。 不,不是不错,而是极好! “你在想什么?”董玲珑推了推陷入沉思的董无双。 董无双道:“我在想母亲有句话儿说得很对。” “什么话儿?” “大哥是该娶妻了。” 董玲珑还以为是什么,原是这样的话儿,她顿时没了兴趣:“大哥还不想娶,母亲也奈何不得。” “大哥还不想娶,那是还没遇到心仪的女娘,待遇到了,看大哥还想不想娶。”董无双说得话中有话。 董玲珑听出点儿什么,却又听不出确切的,只能茫然地问:“大哥遇到了?谁啊?” “可能吧。”董无双说得棱模两可。 董玲珑对这样的回答很是不满意,皱起眉头看跟她打哑谜的妹妹。 董无双只是笑,越笑越灿烂。 曾重屺到曾家姐妹那一桌说话儿,丁蓝桉坐回原来那一桌,陆罗原也是想坐回去,岂料刚回雀仙楼大堂,便让他看到姜子瑶气势汹汹地直逼擂台。 直觉要不好,他赶紧跑过去拦下她:“你要作何?” 姜子瑶怒道:“表叔莫拦我!今日我要让金白昔知晓知晓花儿为何那般红!” “红?红什么红!你莫要胡闹!”陆罗作为陆大学士的嫡幼子,打小令人头疼,可这个表侄女,简直就像是上天看不过眼,派来替陆府上上下下报复的,一言一举皆令他头疼得很! “我没有胡闹!”姜子瑶不满地瞪眼,“刚才我还特意先问过郡主了,郡主说了,夭姐姐就是在听到那个姓金的开始说道道谜题之后,情绪才不对劲儿起来的!” 陆罗倒是尚不知这一茬:“郡主真这样说?” “表叔不信瑶儿?”姜子瑶觉得胸口被捶一拳,霎时委屈了起来,“不信表叔就自个儿去问问郡主!” 言罢,她绕过陆罗,又想直冲擂台上面。 “等等!”陆罗伸手拉住姜子瑶,用力将她往回扯,“便真是郡主所言,郡主应当也只是猜测而已,你出什么头?” 李照沁确实只是个猜测而已。 恰好碰到姜子瑶来问,她便将自己所知的,以及猜测的,都十分大方地跟姜子瑶说的。 这般大方,她无非就是想借用姜子瑶易怒易暴的真性情,去试探一番擂台之上的金白昔,看看孟十三的反常与金白昔的牵扯到底是有多深。 这会儿看到陆罗把姜子瑶强行拉到大堂最后面去,知晓她的借用半道夭折,于心里不免默默地可惜起来。 姜子瑶被拉到大堂最后面,也就是站在所有人最后面,站在这儿,被个高的挡着,她掂起脚尖都看不到擂台,更别说金白昔了。 她头回觉得表叔真是碍事儿:“即便只是郡主的猜测,我去问问怎么了?为夭姐姐出这个头,我乐意!难道表叔曾说过的,要我真心相待夭姐姐之言,是唬弄我的不成?” “当然不是。”陆罗感觉有点儿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于是他换一种说法,“瑶儿,你仔细想想,如若孟大小姐的突然离开是自有打算,而你冒冒失失地去质问金掌柜,从而打乱孟大小姐的全盘计划,你觉得这样可对?” 姜子瑶没想到事情还能转成这样的,她怔忡着,好半会儿才嗫嚅着回道:“……不对。” “那不就是了。”陆罗松了口气儿。 姜子瑶绞着手帕:“郡主还跟我说,夭姐姐是因着睡不好眼睛酸疼,这才起身回府歇息的,可真是如此?” 陆罗笃定道:“真是如此。” “表叔听谁说的?” “孟二小姐亲口同曾大公子说的。” 姜子瑶哦了声,再无所疑。 夭姐姐的妹妹说的,那确实可信。 经此一折腾,姜子瑶也没再回座继续参宴的兴致:“左右我也猜不来谜,也就是来凑个热闹,想着能和夭姐姐一同坐着聊聊的,没想到……表叔,我先走了。” “去哪儿?”陆罗也已经没什么心情继续参宴了。 姜子瑶回道:“上回夭姐姐同我说,没事儿可以多练练字,可以静心。眼下无事儿,我去一趟坤正阁,买些纸砚笔墨。” 陆罗一脸不可置信,用极其难得的语气道:“看来我请孟大小姐带你,还真是请对了!” “夭姐姐……”姜子瑶觉得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挺好的。” 挺好的。 她愿意听话儿。 姜子瑶走后,陆罗喜气洋洋地同奈舍说道:“孟大小姐可真是样样都好,我要是真把孟大小姐娶进陆府,瑶儿指定得高兴得蹦个老高,说不准还会自此赖在我院子里不走了!” “表小姐是高兴,但估摸着三小姐应该不高兴了。”奈舍也不是故意要在此时泼冷水,主要他说的也是实打实的话儿。 陆罗顿时被噎住,扫兴道:“往后在我面前,少提她。” “诺。”奈舍领命。 陆娉婷往年都会很积极参加碧华宴,唯独今年没有。 其因有二。 一是,在参加完靖王府的荷花宴之后,陆罗在陆森耳旁吹了风,让她受陆森亲自管教,勒令不得随意出府。 二是,今年东宫是半步宫门也没出。 往年她积极参宴,不过也是想在李寿跟前好好表现,把她的长处尽数展现出来,让李寿知道她不光有美貌,还甚有才华。 如此才貌双全,绝然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简而言之,她是努力想从太子妃候选人,变成内定太子妃。 然而,并无成效。 于今岁开春之前,她尚能安慰自己,言道太子殿下待哪个女娘都会保持着距离,哪个贵女在太子殿下跟前皆形同透明,俱得不到太子殿下的半点儿青睐。 第四百六十一章 并未至 于今岁开春之后,病弱的孟十三一反常态,迈出孟府大门后做的桩桩件件,太子殿下对那桩桩件件的回应,无一不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脸! 她方知过往的种种,诚如近日父亲训斥她所言那般,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 人一旦清醒过来,随着而来的,难保不会由爱生恨。 她眼下,便是清醒了,亦因爱而不得,对李寿生起了浓烈的恨意,而对于夺走李寿的孟十三,她更是满腔的嫉恨。 此二人,她都要报复。 只有让他们生不如死,悔不当初,她的恨方能消! 陆娉婷不出门,却有让酥萃出府去打听。 李寿在宫里,无法打听,孟十三在孟府,出没出门,有无参宴,却是十分好打听。 酥萃一回陆府,便同陆娉婷上禀了孟十三应李照沁之邀,到雀仙楼参加茶猜宴,后来在擂台下,却是坐了没多久,便提前离开的全程始末。 陆娉婷再三问清楚了孟十三中途离开的原因之后,鄙夷地恨骂了一句:“矫情!” 太子殿下便是教病殃子这副惯会装模作样的狐媚劲儿给迷住了眼! 酥萃听着不敢吭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刚才说二叔和瑶表妹都在?”骂完,她又问一句。 “是。”酥萃遂又把陆罗和姜子瑶在雀仙楼参宴的情形给述说了一遍,连表叔侄俩相隔几桌坐着,都说得一清二楚。 陆娉婷听得甚满意:“下去吧。” “诺。”酥萃赶紧退下。 到屋外遇到酥阮,得知酥萃此番竟没有挨骂,正在进屋的她不由拍了拍心口。 自打她们家小姐得知太子殿下心上有人,且那女娘并非小姐之后,作为贴身侍候的大丫鬟,她们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受怕、挨打挨骂。 今儿个小姐心情不错,酥萃没有挨骂,想来她也不会挨骂了。 上晌茶猜宴一结束,金白昔回到后院楼阁上禀崔瑜谁得了谜首之余,还悄悄地问一句:“七爷可有收获?” 他想是有收获的。 孟大小姐参宴参到一半就走人了都! “有。”崔瑜含着笑意点了点头,又问,“去瞧瞧的人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卓全说,孟大小姐是直接回的孟府,然后到卓全回来之前,都没看到孟大小姐再出府。”金白昔心里痒痒的,他很想知道东家的收获是什么,“七爷可是瞧出什么了?” 他只要想到孟大小姐临走前那恼火的模样,他便觉得东家以字谜试探出来的事情不小。 崔瑜没有即时回答,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方缓缓道:“我让你出的那些字谜,每一道皆是当年十三出给我猜的。这些年,我每一道都记得,连她出给我猜时,那故作一副高深的模样,我亦历历在目。” 金白昔不消会儿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七爷是觉得孟大小姐反应那般大,定然是十三小姐也拿那一道道字谜给孟大小姐猜过?” “一定猜过。”崔瑜肯定道,“如若没有,她听不出蹊跷,知不了我的用意,便也不会那么动气儿了。” 金白昔赞同:“是这个理。可孟大小姐那样生气儿,七爷便是试探出来了,又有如何?” “操作一二,总归是要的。”崔瑜并未明示,只大概说了他的意图。 金白昔也没再多问,东家没有细说,便是不想细说,他无需再问。 左右他已然听出来了,东家接下来还会针对孟大小姐,再做一些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他等着看便是。 晌午一过,宝珠从府外回来,便同孟十三禀道:“小姐,谜首是明尚书府上的小姐!” “户部尚书的嫡长孙女……”孟十三想了下,“明叶溪?” “对!”宝珠记得她就跟小姐说过一回,且那一回还是顺带讲的,没想到小姐便记住了明府小姐的名讳了。 孟十三没再说话儿,端起茶碗喝了两口。 她与明叶溪无甚往来,只在李照沁的四季赏花宴上偶遇过一回,面对面对上,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连话儿都没说,便各自走过。 于是,不熟。 不熟的人,便不多说了。 “那其他人呢?”她问。 宝珠答道:“奴婢去的时候,还遇到卓全刚从外面回到雀仙楼,他主动上前来同奴婢说话儿,奴婢便问了问他,崔七公子与金掌柜可有出去游玩宴请,他说没有。今儿个从一大早开门,崔七公子与金掌柜都没踏出雀仙楼的大门一步。” 孟十三哦了声,又问:“卓全可有问你什么?” “就问了小姐从雀仙楼离开之后,可还去了哪儿。” “你如何答的?” “照实答的。” “嗯。” 十几息后,宝珠猛地反应过来:“卓全在打听小姐的行踪?” “我让你去打听他的东家和掌柜的行踪,他的东家和掌柜当然也可能让他打听我的行踪。”孟十三不以为意地说道,“无事儿,知便知了。” 宝珠迟疑地问道:“小姐,奴婢是不是不该跟卓全照实说啊?” “没有什么该不该,即使你不说,他也能从旁处打听出来。”孟十三接着道出她的另一个揣测,“再者,你去的时候,不是刚好遇到他刚回雀仙楼么,说不定他就是刚打听完我的行踪,回去再碰到你,索性当面问一问,确保他打听到的无一丝差漏。” “早知奴婢便不说了!”宝珠十分懊恼,下回再去雀仙楼,她再不跟混账卓全说话儿了! “这有什么?你不是也问了他关于崔七公子和金掌柜的事情么?有来有往的,都没有吃亏。”孟十三说着,想起另一件正事儿来,“赏夏的娘可醒过来了?” “奴婢不知。”宝珠答后又道,“不过赏春姑姑定是知晓的,奴婢去问问?” “去吧。”孟十三点头。 宝珠转身便出了明晓堂,找赏春问去了。 赏夏的娘原本该是在昨日晌午之前进的孟府,未曾想赏夏的娘并未如期而至。 赏夏久等不到,心里着急,便请得了孟老太太的同意,便出府去找她娘。 她找到她娘时,她娘已是人事不醒。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中了毒 回到孟府,赏夏先是回上房禀告孟老太太,后再眼眶红红地进了泰辰院。 孟十三得知时,心里不无咯噔了一下。 此事儿的不顺,似乎在昭示着当年她母亲得了癔症,以致疯魔至死之事,不仅不简单,且颇为危险。 而那危险,至今仍在! 宝珠很快回到明晓堂,跟着来的还有赏春。 赏春亲自过来回禀:“小姐,赏夏的娘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还在花勤胡同休养着。以大夫的说法,赏夏的娘一直没醒,乃是中毒的迹象,只是中的什么毒,大夫没能瞧出来,尚在诊断之中。不过大夫也说了,毒性温和,未解之前,只会让赏夏的娘一直昏睡,一时之间,不会有性命之忧。” 中毒? 赏夏的老子娘一直在帮着孟老太太打理一处田庄,此番进城入府,乃是孟十三有话儿要问之故,从京城东郊的田庄到城内孟府,这一路能中什么毒? 亦或是早在赏夏的娘出田庄之前,便已然中了毒? 此二者甚有区别,还得分辨清楚才行。 再者,中什么毒,乃是何人所下,为何要毒害赏夏的娘,是否是为了灭口,等等疑问,都得查个明白。 倘若赏夏的娘中毒,当真是幕后黑手为了灭口,那么能如此及时让赏夏的娘开不了口,可见幕后黑手一直在盯着。 或盯着赏夏的娘,或盯着孟府,或盯着……她。 亦或,都有。 思及此处,孟十三心中一凛:“既是赏夏的娘暂时无性命之忧,那今日乃是中秋,便不去叨扰余小太医,待今日一过,我亲自请余小太医为赏夏的娘医治。在此之前,风筝去花勤胡同,务必护好赏夏的娘,莫再出什么事情。” 她看向安静侍立一旁的风筝:“现在就去。” “诺。”风筝领命。 赏春目送着风筝走出明晓堂,走出庑廊,走出院门,随着风筝踏出的每一步,她的心都跳得飞快,怦怦作响,震耳欲聋。 小姐的意思,她听得很清楚,赏夏的娘此次中毒绝非意外,而是有人下毒谋害,让风筝去保护赏夏的娘,是想保住赏夏的娘的一条性命! 难不成真如小姐所言,当年先二太太得了癔症之事,实属另有隐情? 赏夏的娘知晓当年善方院的一些秘闻,那些秘闻必定带着先二太太之死,于是为了不被揭露,这才有人出手毒害赏夏的娘,令其昏迷不醒。 甚至有可能如小姐所料,于后续之中极有可能还会直接灭口,要了赏夏的娘的性命。 当真如此,那当年先二太太疯魔至死,十之八九便是被人所害! 孟十三的一番言语,不止让赏春陷入沉思,也让宝珠听得怔怔愣愣的。 下晌出府之前,孟仁平特意回转进内院一趟,到泰辰院看了下孟十三,得知孟十三的眼睛已然无事儿,便随口问了问孟十三下晌的行程。 孟十三没隐瞒:“并无计划好的行程,且看吧。” 言下之意,出不出门的,眼下说不好,待到真要出府,那便出府了。 随意而为,随心而动,无拘无束,也大有兵来将来,水来土淹之意。 孟仁平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多问什么:“那好。” 随后起身离开,他带着高远直接出府,去赴李曜深的宝莱楼之约。 孟仁平走后,宝珠不解地问道:“小姐为何不让大公子帮忙呢?” 大公子身上还带着伤,出府前还要来一趟,明显便是想来看看小姐这里,有无地方需要大公子搭把手的,可小姐竟是什么也没说。 连她都能瞧得出来,她不信小姐瞧不出来。 既是瞧出来了,小姐却不愿吐实,那便是不想大公子援手。 “大哥有大哥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都挺忙的。”孟十三语焉不详地回道,“我能自己解决,便自己解决,无需劳烦大哥。” 大堂兄有许多事情都未曾与她交底,尽因她乃是女儿身。 在大堂兄此观念转变之前,她也大抵是不会和大堂兄交太多底的。 既是如此,有些事情,不说比说要好。 当然,她也能理解大堂兄的好意,无非就是想把她护于羽翼之下,不想让她过多地参与到那些腥风血雨之中,可这份好意于她而言,来得太晚。 来得早些,原来的孟良辰不会死,她也不会突然被惊雷劈入尘世,魂入这具无主躯壳,自此成为孟良辰,代替已亡的孟良辰继续活下去。 她既已是孟府大小姐,非是过去的原主,那她的日子,不管是好是坏,都得由她自己做主。 如何活着,查清真相,嫁或不嫁,谁都做不了她的主,谁也别想做她的主。 即使是祖母,捏着她的亲事儿,她也不会任由祖母说甚是甚。 总归,她是要为自己争出一条路来的。 孟仁平一路前往宝莱楼,于车厢之中一脸心事重重。 高远瞧了出来,想到出府之前,高近同他说的一件热乎事儿:“公子,奴婢听高近说,赏夏的娘进城了。” 孟仁平抬眼看他。 他继续往下道:“可还没进咱们府里,赏夏的娘便病倒了,眼下正在花勤胡同那边的房舍里躺着。本来从田庄过来,是想进城和赏夏在府里一起过个中秋节的,没成想半道就病了,说是也请了大夫看过,好似病得不轻,至今未醒呢。” “花勤胡同?”孟仁平茫然,他是头回听到此胡同。 高远解释道:“是,花勤胡同位于南面的英里坊。那儿有一处房舍,是赏夏的老子娘省吃俭用,于年前购下添置的。房舍不大,也够赏夏一家子住的,不过听闻买完,也基本没住过。赏夏住在府里,赏夏的老子娘和弟弟都住在老太太的田庄上,偶尔进城一趟,都有正事儿,哪儿有空暇去住,最多顺道拐去看看,洒扫洒扫,保持整洁而已。要说住,昨儿个赏夏的娘,是头一回正正经经住进去,且是被躺进去的。” 孟仁平甚少去南面,英里坊倒是有一回曾因公务去过,但也是来去匆匆,办完事儿便回,不曾逗留。 第四百六十三章 过自负 故而在他的印象当中,与东贵西富的繁荣大不相同,南面的各大坊间,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 虽无富贵之象,却处处皆是烟火气儿。 他问:“赏夏的娘得的是什么病?” “不知。”高远答道。 孟仁平想了一会儿,便没再多想。 眼下东宫之事,殿下所遇到的麻烦,所要面对的险阻,皆比任何事儿都要重要。 府中一个丫鬟的娘病了,听过也就算了,他不会在意。 行驶思量间,很快来到了宝莱楼。 李曜深早便到了,且命飞明等在宝莱楼大门外,一见到孟仁平下车,他便迎了上去:“孟大公子,我家世子命小的在此恭候孟大公子。” 孟仁平微微颔首。 飞明在前头领路,直接孟仁平带进宝莱楼大堂里,李曜深所在的最前排最中间的那一桌去。 今年的中秋,不仅李寿没出半步宫门,其他皇子同样无。 皇家中秋夜宴设在掌灯之后,此刻尚是下晌未初,离日沉还早。 坤仪宫,前殿。 陆皇后端坐凤座,眉眼俱笑地看着李瑚与李珩有问有答,兄妹俩相处融洽的和睦场面。 连近日因宗帝偏听偏信德妃之言,对她不假辞色,每月惯例的初一十五都不来了的烦躁怒火,也在这一刻迅速消减。 到底,她位至中宫,有儿有女。 什么恩宠,什么雨露,她早已不争了。 她现今要争的,无不是与她的珩儿瑚儿息息相关。 虽她的珩儿非是东宫,却也只是目前不是,陛下春秋正盛,往后的日子还长,会发生何等大事儿,谁也无法预料。 一个失母的太子,若非陛下护着,这些年早已一堆白骨了。 好在陛下也不是一直护着太子,或者说除了太子,陛下亦看重其他皇子。 特别是她的珩儿。 李珩刚回答完李瑚的问题,回头便看到陆皇后在笑,他不禁也跟着笑开,问道:“母后心情甚好?” “甚好。”陆皇后答道。 李瑚闻言,飞扑到陆皇后身上,脆生生道:“母后,儿臣心情也甚好!因着皇兄来陪儿臣,回答儿臣好多好多问题呢!母后呢?母后是为何?” 陆皇后看了眼李珩,眼里盛满了对李瑚的宠爱:“因着啊,不仅母后很疼很疼瑚儿和瑚儿的皇兄,父皇也很疼很疼瑚儿和瑚儿的皇兄啊。” “嗯!”李瑚大力地点头,“父皇很疼很疼儿臣的!也很疼很疼皇兄!” 陆皇后此言内中蕴含的深意,李瑚年岁尚小听不懂,李珩却是一听便听出来了:“儿臣早说过了,母后不必担心儿臣,儿臣自有分寸。” “此番风雨尚在飘摇,还未完全过去,不可掉以轻心。”陆皇后出言告诫李珩,她不希望长子因过于自负,而最终满盘皆输。 “母后放心,儿臣晓得。”李珩亦知潜在的危险尚未完全过去,要说渡过也只是渡过一半,现在他还有一只脚尚且陷于泥潭之中。 陆皇后抬眼瞧了瞧一脸自得的李珩,吩咐侍立一旁的黄宫令道:“你带瑚儿到偏殿玩儿。” “诺。”黄宫令领命。 李瑚打小听话儿,一听便知母后又有悄悄话儿要同皇兄讲,是她不能听的,每每这个时候,她便都是被黄宫令领着到别处玩儿去。 她都习惯了。 “儿臣告退。”李瑚风仪甚佳地一礼。 而后,由着黄宫令牵着她的小手,慢慢走出前殿。 陆皇后目送着李瑚的身影,直至李瑚跨过殿门,往左前往南配殿,她方把目光收了回来:“你看,瑚儿多好啊。” 李珩回想方将皇妹那盈盈一礼,人儿小小的,软软糯糯的,极具礼数,不过八岁,便被母后教得风仪玉立,待日后长成,定是国色天香。 想到国色天香,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孟府的大小姐。 同时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可惜孟良辰姓孟。 如若不然,他倒是可以将孟良辰娶来当他的皇妃。 人不止长得好,且甚有胆色。 如此佳人,正适合当他的贤内助。 当然了,他若真想让孟大小姐成为他的人,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凡东宫出点儿意外,太子身死,他入主东宫,成为新的太子,届时孟府的大小姐,是娶是纳,还不是由着他说了算。 “母后想说什么,儿臣恭听。”作为陆皇后的长子,李珩很了解自己的母亲。 甚至有时候,他比父皇还要了解母后。 眼下母后命黄宫令把皇妹带出殿去,每每皆是有话儿要单独同他说。 陆皇后徐徐道:“珩儿,你要记住,你不能败。你若败了,我与瑚儿皆万劫不复。我也便罢了,可瑚儿那样好,你忍心么?” 说来说去,不就是怕他有个行差踏错,一棋走错,步步输么。 李珩耐心地重审道:“母后,儿臣不忍心,儿臣也从未大意过。” “你莫要小瞧太子。”陆皇后说这句话儿,将近二十年来,她没说个上千遍,也得有数百遍了。 李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只是面对陆皇后,他也不敢面露不耐之色,仍旧只能好声好气地回道:“儿臣谨记。” 陆皇后盯着李珩好一会儿,方点点头道:“还有七皇子,你且小心着些。” “七皇弟?”李珩不明白陆皇后为何会在此时提及李璁,随后想到什么,眉心一跳,问道,“母后可是发现了什么?” “真到本宫发现了七皇子什么不轨的行径,那便已经晚了,与你说又有何用?”陆皇后微微叹气儿,“珩儿,母后知你从来未将残疾的七皇子放在眼里,可母后还是希望你,万事小心。” 李珩闻言,复将提起的心搁回肚子里,故作轻松地笑道:“母后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知晓近一个月来,德妃在父皇耳边吹了不少枕边风,父皇又听信了德妃的一面之词,连母后的解释都不愿意听,便是听到些许,父皇也并未全然相信。 母后因此恼火非常。 这些小风小浪,于他记事儿起,隔个些许时日,便要时不时得发生。 换言之,他实则是习惯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除求生 倒是未曾想,身在局中的母后,历经二十年,依旧吞不下一口气儿,被困于局中,而动弹不得。 他从未伸过手,也从未上过心,尽因左右父皇再宠信德妃,亦终归动摇不了母后的中宫之位。 既是如此,又有何惧。 陆皇后脸色顿变!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谨慎小心,到李珩嘴里竟成了草木皆兵! 李珩说完,见陆皇后于刹那阴沉了下来,他赶忙跪下请罪:“母后息怒,是儿臣错了,儿臣一定谨记母后的教诲。” 华春宫里,时德妃此刻的脸色也是不太好:“都是不中用的东西!” “一个碗而已,母妃何需这般恼怒。”李珞不知时德妃与时兰溪,此对姑侄俩于暗下利用古物,所做下的种种见不得光的阴间勾当。 故而在他看来,红花瓷小碗价值再高,那也只是一个碗而已。 作为皇族,什么金贵之物没见过,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碗而把自个儿的身体气坏。 “这何止是一个碗的问题!”时德妃恼火得胸口起伏不断,却又不想把唯一的皇儿拉进黑暗之中,只好忍着火气,解释成另一种说法,“孟良辰再姓孟,她也不过是天官之孙,霓霓却是本宫的侄女儿!她敢抢霓霓的东西,便是在与本宫作对,本宫岂能不恼怒!” 李珞看着首座之上的时德妃,思虑了片刻,还是决定纠正一下:“母妃,把红花瓷小碗从时表妹手里抢走的人,不是孟大小姐,而是陆二公子。” “哼,孟良辰和陆罗,一个都跑不了。”时德妃哪儿不晓得,但她更清楚地知道主次,“陆罗抢碗,还不是为了孟良辰么。倒是没想到,孟天官的长孙女,竟有这般大的魅力,不仅让太子另眼相待,更是让小国舅爷为了她不惜得罪本宫,得罪时府!找个机会,本宫定是要好好会会这位孟府大小姐!” “病殃子而已,母妃何必把心神儿浪费在此等女娘身上。”李珞是见过孟十三的,虽说确实令他于传闻印象中改观不少,却也仅此而已。 远不到要劳师动众的地步。 “……罢。”时德妃不能完全吐实,又不想与不明就里的李珞争辩,遂不再多言,改而问道,“太子那边如何了?” 李珞道:“今儿个就没踏出过东宫半步。” “千载难逢的好戏,竟便这么落幕了?”时德妃与陆皇后争斗多年,处处不睦,但有一点儿,二人是极其相合的。 那便是在对付东宫这件事情上,她们是不谋而合。 “父皇那边,亦无甚动静。”李珞接着又道。 时德妃冷笑,眸中鄙夷之色尽显。 都无需言语,李珞便知他母妃又在心里逮着他父皇骂了。?? 他母妃就这点儿最清醒。 较之陆皇后早年间对父皇尚还有些许期待,他都要怀疑外传父皇母妃极其恩爱的传言,实则乃是母妃故意着人放出去的烟雾。 为的便是想捏造这样的传言,营造出母妃一心扑在父皇身上的假象。 而实际上,他虽未直白地问过母妃,母妃也从不在他跟前显露太过,他长至今年十六岁,实则也是从小到大,瞧出来不少的。 其中有一点儿,他完全可以笃定,母妃没传言的那般爱重父皇。 时德妃道:“且看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母妃觉得,太子这回能挫一挫二皇兄的锐气?”李珞觉得难,甚难,“母妃别忘了,太子是被搀扶着走出御书房的。” 此其中意味,不无不明。 “母妃没忘。”时德妃好整以瑕地理了理金丝祥纹绣的宽袖,“陛下于江山社稷上,十分英明,实乃明君,然于家事诸子上,却是贪得无厌,总想两全。可这世间,纵然是一国之君,上天亦是很公平的,不偏不倚,该受的总得受,该失的总得失,绝无两全之法。”???? “可是母妃,这何尝不是父皇对太子以外的皇子,对我们的保护。”李珞口中的我们,有他自己,有李珩,也有李璁。 “也是。”时德妃点头,她必须承认,“自打大皇子、四皇子与六皇子皆在幼年夭折,连长成的机会都无,陛下便似是变了个人,不算坏事儿,却也算不上好事儿。” 李珞明白时德妃话语中的暗含之意,略含蓄道:“母妃想远了。” 母妃之意,无不是在说待东宫易主,如若新的太子是他,届时他面临的,也终是此时李寿面临的。 父皇的改变,是将他们这些皇子尽数不分青红皂白地护于羽翼之下,也是将东宫之主推到一个险阻艰辛的高处。 有朝一日摔下来,那绝然是粉身碎骨,万丈深渊。 “是想远了。”时德妃叹了口气儿,“二皇子此人虽有些自负,却是心狠手辣,皇后娘娘又是个心机深沉、谨慎成性的主,他们母子二人,俱不好对付。珞儿,你可得处处小心,千万别教他们抓住了把柄。” “儿臣晓得。”李珞于朝中有声望,于坊间有贤名,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不蠢。 时德妃问道:“七皇子还是跟条尾巴似的,跟在二皇子身后?” 李珞点头:“淑妃依附中宫,七皇弟依附二皇兄,已是人尽皆知。” 而就在这份人尽皆知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父皇竟是视而不见。 “废了的皇子,与被打了七寸的蛇无异。他想依附谁,便依附吧,左右不过是求个生罢。”时德妃对李璁戒心不大,对项淑妃同样是满心满眼的瞧不起,“与淑妃,倒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淑妃自打七皇弟废了,便处处示弱,想谋求个依靠,倒也可以理解,而七皇弟……”李珞没再继续往下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总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掉了,“母妃,儿臣觉得七皇弟虽是残了,可到底还是父皇的骨血,还是大魏的七殿下。” “你是想说,七皇子投靠二皇子,除了求生之外,尚还有其他目的?”时德妃听出李珞的言下之意。 第四百六十五章 憋着气 “有此可能。”至于具体的,李珞眼下还理不出来。 项淑妃没在福怡宫,此时正在李璁的堰郸宫里。 自打李璁残了腿儿,都是项淑妃往李璁宫里跑的时候多,而李璁去福怡宫的时候则甚少。 李璁不耐烦看项淑妃一见到他,眼底便得水光盈盈的悲苦模样,更不耐烦听项淑妃一见到他,嘴里永远念叨着让他礼让三位皇兄的卑躬屈膝。 项淑妃犹不自知,误以为是李璁腿脚不便,厌弃了踏出宫门,亦责怪她作为一宫之主的四妃之一,却连自己的皇儿都保不住,以致李璁年仅九岁,便落下终生坐轮椅的下场。 母子二人,各不耐烦各的,各以为各的,永远想不到一块儿去。 于是乎,李璁在这两年里,其实不太想频频见到项淑妃。 奈何项淑妃因心中愧疚,只要得闲,莫说一日来一趟,便是一日来三趟也是有的。 有一回李璁明言让项淑妃无需来得这么频繁,结果还没等李璁把下一句说出来,项淑妃的眼泪已然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溢出眼眶。 如此之下,李璁顿了顿,终是没继续往下说。 罢,他面上装得跟一个小金乌似的,整日乐呵呵的,不就是为了不让母妃时时垂泪,把眼睛给哭瞎么。 母妃愿意来便来,想说便说,只要不哭,他权当没看到没听见便是。 譬如眼下。 “不是母妃要逼着你去,到底是太子,你去问候一声,也是全了兄弟之情。”项淑妃念念叨叨就一个意思,想让李璁到东宫去看望下李寿。 然而李璁不为所动:“太子皇兄忙得很,儿臣不便叨扰。” “璁儿……” “待过了这阵子,儿臣再去。” 项淑妃急声道:“等过了这阵子,太子的膝盖早好全了!” “那便不去了。”李璁垂下眼皮。 听着李璁淡淡的声音,项淑妃像是刚反应过来李璁的话中之意似的:“璁儿,太子待你我母子二人,还是不错的。你……你为何总是不愿意亲近太子呢?” “母妃想多了。”李璁不愿多言。 项淑妃一路心神不属地回到福怡宫,刚坐下,便问刘惠人:“璁儿是不是觉得当年害他落马摔残的背后,乃是太子指使的?” “奴婢不知。”刘惠人答道,她是福怡宫从三品的女官,一直服侍在项淑妃左右,很是得用,“但若娘娘真想知道,何不直接问问七殿下?” 项淑妃下意识地摇头,仔细想了下又摇了摇头,面容凄苦道:“璁儿与我已有了隔阂,我说了那么多话儿,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便是依你之言去问他,也定然问不出什么来。” “娘娘既是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又何必总在七殿下面前说那些话儿?”刘惠人早便看出来了,每每娘娘在说,七殿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全然没当一回事儿。 究其根源,还不是娘娘总让七殿下去巴结太子、二皇子与五皇子,说得多了,七殿下自是听烦了。 项淑妃无奈道:“我还不是为了他好。” 腿儿残了,她的皇儿尚在,如若性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东宫前殿,长信殿前,李寿站着看了会儿天,便往后殿走,快到承广殿时,半道拐个弯儿,进了右配殿,北边的太永殿。 常青和季宽二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寿身后。 出殿过穿廊,廊过又进殿,他们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进了太永殿,见李寿终于停了下来,二人是齐齐暗松了口气儿。 他们的殿下,他们太了解了。 殿下这是恼极了,心里尽是火,却只能绷着,发不出来,故而才这般走走停停、进进出出的。 而因何恼火,他们心知肚明。 因着这份心知肚明,硬是让他们跟着许久,也没能说出一两句劝慰的话儿来。 圣心为何,连殿下都只能憋着一口气儿,他们远远不及殿下,更是动弹不得。 太永殿里,有一口水井,与文华殿的东配殿本仁殿里,那东侧跨院里的传心殿内的大庖井略同,都有一汪甘甜的井水。 李寿缓步至井前,微微垂眼,目光落在井中的水面上。 似是被定住,半晌没动。 季宽看着李寿站在水井边上一动也不动,悄悄以手肘碰了碰身侧同站守着的常青。 常青目不斜视,一个字也没往外蹦地默默移了移步伐。 季宽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常青不理会他,还离他更远两步! 恰在此时,李寿问道:“今日宫外可有消息进来?” 季宽立即把脸转回来,恭恭敬敬地答道:“碧华宴照常举办,与往年一般热闹,唯一不同的是,今年上擂台主持茶猜宴的,是金掌柜亲自上的台。还有……” “还有?”李寿听出季宽话语中的迟疑,他转回身,看着季宽。 季宽道:“孟大小姐应颜华郡主之邀,到雀仙楼参加茶猜宴,但孟大小姐却是全程没有参与猜谜,反而在金掌柜开始主持猜字谜不久,蓦地起身离开。” 李寿顿了顿:“为何离开?” 茶猜宴尚未结束,大表妹提前离开,定是有什么缘由。 他心里正暗自揣测着,便听季宽继续答道:“说是孟大小姐夜间睡不好,以致眼睛酸疼,再坐不下去,故而提前离开,回府歇息。” “可有传余小太医诊过?”李寿一听孟十三眼睛酸疼,他上前两步,不再站在井边。 季宽见李寿依旧着紧孟府大小姐,他瞧了眼自家殿下已经远离的水井,回道:“殿下,今儿个乃是中秋,余小太医不当值,没在太医院。” 也不必等李寿再问,他接着又道:“孟大小姐并没有传太医,好像是连大夫也没请。” 李寿沉吟道:“孤记得孟府尚未找到合适的府医?” 常青脸一肃:如此小事儿,殿下竟还记挂着! 他也不敢再不发一言,赶紧应道:“殿下记是没错,孟府还在找。” 也是孟府的爷们都太忙,一心扑在辅佐东宫上,区区府医,便没找得太积极,孟府的要求又高,此事儿便从年初搁置到现在。 第四百六十六章 操的心 李寿道:“符丰,你出趟宫,到朱府找朱希叶,告知他,不急。另外,孤曾听他说过,那位救下涂佥事,有着妙手回春之术的老大夫,原是京城人氏,有一个子侄深得他传,医术同样精堪,就在京城里的哪家医馆里坐堂。你顺道问问,具体问问,问得老大夫的子侄所在哪个医馆之后,再去查查,如若当真与老大夫所言一字不差,你再走一趟孟府,将此消息告知池南。” 至于到最后是聘还是不聘,他便不参与了。 只管引荐便是。 “诺。”季宽领命之后,本是提步就要走,但提到一半,还是放了回去,谏劝道,“殿下的膝盖刚好,按太医医嘱,是不宜多加走动的,殿下您……” 李寿微微颔首:“去吧。” 季宽再是叉手一礼,退了几步转身,昂首阔步地真走了。 常青趁着李寿转回头去看水井,他悄悄冲季宽远去的背影竖了竖大拇指。 孟大公子不在,也就季大公子胆敢这般直接谏劝殿下了。 相较起来,实乃是他无用啊。 当然,常朱较之他更无用,他还是有些用的:“殿下,奴婢侍候殿下回寝殿歇会儿吧?” 季大公子开了个头,开完走了,他还得继续往下,务必要把殿下劝离这口水井才好。 “符丰怕,你也怕?”李寿知晓季宽和常青在害怕什么,可他没有动,反而是又走回了井边。 走回的这两步,直接把常青刚刚按下去的心又给高高提了起来,失声喊道:“殿下!” 同时人已窜到李寿近旁,双手举着,想拦李寿,又不敢真去拦,便也举在半空僵着。 “别怕,孤很清醒。”李寿瞥了眼常青举着僵着的双手,“孤只是来看看,当年险些成为孤的葬身之地,经过这么多年,可有什么变化。” 如此,而已。 实不必过于紧张。 “是。”常青应归应,可随时想抓住李寿的双手仍旧举着,仍旧蓄势待发,好似李寿下一息便要投井似的紧绷着一根弦。 李寿见状,便知常青并没有信他的话儿,他想再保证他是真的很清醒,绝然不会发生季宽和常青所担心的事情。 可话儿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只脚步往后退了再退。 如此退远两步,只堪堪让他看到井绳,连底下的桶都再看不到,更别说井里的水面了。 但这很能安常青的心。 常青的双手终于没再举着,他抬手抹了抹额际的虚汗,一转身,也不敢挡到李寿看着水井的视线,面对面地站在原地。 他仍守着。 以防万一么。 片刻,李寿转了转眼珠子,没再常青,提步就往外走:“回寝殿。” “诺!”常青高兴极了,是真的高兴极了! 他这颗在胸腔里跳得快要跃出喉咙的心,终是完完整整地搁回肚子里了。 他就怕,他就怕! 殿下肯回重毓殿歇着,不再在东宫里各殿穿来穿去,于殿下刚刚不疼了的膝盖,以及殿下的安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殿下定然是对陛下失望极了,而殿下也还没有完全看透接受,要不然这到处走的毛病……习惯也不会犯。 朱希叶出身在普通的官宦之家,毫无背景,毫无根基。 因此,去岁略阳县缺个知县,他很快就被平调上任,成了大人物们斗法的被用作填补窟窿的羔羊。 所幸他表皮是羊,内里是狐狸,这才得已自保至今。 没想到啊没想到,经太子亲往略阳一趟,他便把自己给暴露了,且完全剖白,论斤论两地卖给了太子。 太子若好,他便安。 太子若不好,他便得死,且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会祸及家门。 他的祖父当过官,当过最大的官是知府,他的父亲没过官,不是不想当官,而是父亲连举人也没中过,无法当官。 到他这一辈,肖似其祖,以科举入仕,自此踏入官场。 至今岁年至不惑,仍旧只是一县父母官,当得比他祖父都不如。 要说甘心,那是明面上的说词,实则他一直在饲机而动,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是于前阵子让他在略阳与太子聚首! 太子乃是东宫,乃是大魏储君,此前他是连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竟能成为太子的近臣,得太子庇护,被太子带在身边一同回京! 此乃何等殊荣! 在他回到京城朱府的当日,父亲知晓所有来龙去脉之后,当即便去给祖父上了柱香,在祖父灵位前,跪着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晚上。 翌日一早出来,父亲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见困倦之色,反是精神抖擞,兴奋未褪,满面欢喜。 朱希叶见此,其实很想把保留的最危险的那部分,也跟着同父亲先通通气儿,末了还是忍住了。 东宫之事,略阳灾患,皆尚未有个音信,他一个人提心吊胆便罢,何必再添多一个人,让父亲跟着他时刻担忧呢。 不急,不急。 需得稳住才好。 就在朱希叶等了数日,等到中秋这日,他已然有些稳不住之际,季宽奉命来了。 厅堂里奉上茶,季宽没动,两厢坐下便把李寿要他传的话儿,一字不差地转达了。 “不急?”朱希叶有些忐忑,这怎么等了数日,就等来他此前自己安抚自己的两个字? “殿下自有深意,也自有安排,朱大人且等着便是。”季宽实则自个儿没明白李寿的真正意思,但不妨碍他把自家殿下的表面意思转述得明明白白。 朱希叶点点头,眼皮子垂着,想了一会儿,又点点头:“下官听殿下的。” “还有一件事儿……”季宽随后把孟府要找府医的事情,以及李寿的意思,又照本宣科地转达了。 “有,是有。”朱希叶忙不迭点头,“姚大夫是有个子侄……” 说完,他也渐渐回过味儿来。 他回京的这几日,是有听闻孟大小姐很得太子的青睐,本来是没什么实质感受的听闻,这会儿听到太子竟是在百忙之中,连孟府的府医也给操心上了,瞬间实质得不能再实质了。 殿下操的这份心,何止是青睐啊。 第四百六十七章 可能会 雀仙楼、宝莱楼、碧虚山庄都是崔瑜明面上,再明面不过的产业。 故而也不曾厚此薄彼,雀仙楼和宝莱楼每年都会举办碧华宴,碧虚山庄自然也不会落于后,虽无碧华宴,却有伴月灯会。 董宽原本是打算在雀仙楼等孟十三的到来,再在参宴的过程中饲机而动,找个机会与孟十三好好攀谈一番。 当然,攀谈的中心,自然是得围绕着崔瑜心尖上的那位十三小姐来展开。 他原本打算得好好的,却没有想到孟大小姐是参宴了,并且就和颜华郡主坐在前排正中之一的那一桌,很多显眼,他饲机起来,应当饲机得很容易,然却在开宴没多久,金掌柜还在擂台上口若悬河地主持着猜谜,孟大小姐居然就走了! 而原因,竟是因着夜里没睡好,眼睛酸疼,孟大小姐要回府好好歇息之故。 在知晓的那个刹那,他直呆了有十几息。 直到沉生连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堪堪回过神儿来。 他准备了那么久! 光心理上的准备,他就不断地说服自己,不停地壮胆儿,才能到今儿个鼓着勇气,站在楼梯处盯着,不让自己临阵退缩。 天知晓那会儿孟大小姐有一个侧脸,正正往他这边的楼梯处看,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就怕他一直盯着孟大小姐看,被孟大小姐发觉,把他当成登徒子看待,自此厌恶极了他! 好在,并没有。 孟大小姐好似没看到他。 说不清是松了口气儿,还是浓浓的失望,他仍坚持站在原地等待着时机,精气神却一下子萎靡了下来。 他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在想,他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高壮挺拔的男儿郎,孟大小姐竟然连已经往他这边看了,也没能发现他! 他是有多不起眼? 这句反问,他在心里反问了好多遍,俱都得不到答案。 而后他又想到,真找到机会和孟大小姐面对面地说话儿时,不仅要帮终南兄问关于十三小姐的事情,他也要帮自己问问孟大小姐,认不认得他是谁。 他和她是见过的。 就在端午那日! 上晌在雀仙楼,董宽没能心想事成,下晌便奔往宝莱楼,直接守株待兔。 得知孟大小姐会参加茶猜宴,是从大妹妹口中所得,至于孟大小姐会不会再参加酒诗宴,大妹妹不知,他便只能出此下策。 法子虽笨了些,总归有点儿期盼。 直等到金乌西落,期盼落空,他失魂落魄地被沉生劝着回到董府。 沉生不忍心看到自家公子如此,便试着劝道:“公子,每年的中秋之夜,城内城外都会免宵禁一晚,以便百姓能彻夜常欢。奴婢早便听闻大小姐和二小姐今晚不能出去,乃是太太说要两位小姐呆在府里帮忙拜月,可公子您不同,太太并没有说不让公子出门。” 董宽狐疑地看着沉生:“你有话儿就说。” “公子忘了,今晚城外的碧虚庄园,自戌时初到戌时末,足足有一个时辰,举办伴月灯会呢。”沉生见公子真忘得一干二净,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了出来。 董宽顿了顿:“你的意思是,孟大小姐可能会去参加今晚的伴月灯会?” “可能!”沉生便是此意,左右公子都在宝莱楼守了一下晌了,那再往碧虚庄园撞撞运,说不定真能让公子如愿以偿。 下晌宝莱楼的诗魁,乃是素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称的张纪年。 “张纪年?”孟十三又来看望孟仁平的伤势,知晓大堂兄下晌到宝莱楼去参宴,一切都好之后,她便听着大堂兄说起酒诗宴上飞花令的盛况。 孟仁平的精神不错,含笑点头道:“张首辅之孙,年十九,自十二岁考中童生之后,便一直有才子之名,时至如今,这位张公子已然有京城第一才子的美名儿。” 十二岁便考中童生,那确实甚是厉害。 至少在读书上头,此首辅之孙当真是厉害极了。 孟十三赞同道:“那由他夺得诗魁,倒也无甚意外。” “确实不意外。”顿了顿,孟仁平又别有他意地特意补充道,“张公子不仅才华横溢,且生得十分俊美,也就比殿下差上那么一点儿,但那股子天生风雅,却是盛极。” 孟十三心中横陈着许多正事儿,别无他想,也就没听出际仁平的另有他意之中的他意,只点了点头道:“是有些人天生便带着风雅,天生天成,旁人艳羡不来,也学不来,很是难得。” 孟仁平又顿了顿,想再别无他意地再特意提一提,然临到嘴边又想到下晌季宽找到宝莱楼同他说的事情,说殿下连孟府里缺个府医之事都给操心上了,瞬时又觉得这般撬殿下的墙角,似乎不太道义。 于是此一顿,嘴边的话儿便给顿没了。 “夭夭。” “嗯?” 孟十三瞧了眼屋内桌面的滴漏,还有两刻多钟,便是戌时了。 孟仁平也跟着瞧了眼时辰,而后接着往下道:“殿下让符丰来同我说,原略阳县父母官朱希叶,他认得一位医术精堪的老大夫,老大夫姓姚,这位姚大夫没跟着他回到京城,但老大夫有一位子侄,就在京城医馆里坐堂,说甚得老大夫的真传,亦有妙手回春之术。” 孟十三哦了声,事情太多,她都快忘了府里一直有在找府医这件事儿了:“那大哥觉得如何?” “殿下在略阳是见识过那位姚大夫的医术的,涂佥事生死之际,便是姚大夫将涂佥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救回涂佥事一条性命。”孟仁平缓缓道出事实。 “那可以。”孟十三听着就觉得应当可以,“大哥再去核实一下,那位姚大夫的子侄在医馆里坐堂,其医德如何,其医术如何,倘若真是不错,那便可以聘回府里。” 孟仁平也是这么打算的:“下晌符丰与我提,我便让高远去打听了。” 孟十三起身:“如此甚好。大哥且歇着,等会儿就要拜月了,我先去大伯母那边看看。” “好。”孟仁平虽说今日两番出去,但要说疲累,倒也没有。 第四百六十八章 打马追 且因是伤员,甚得李曜深的照顾,是半点儿牵扯到伤口也无。 总的来说,歇是得歇,不过也就坐着歇,都不必再躺下了。 如若不是有伤在背,按照往年的中秋,孟仁平在拜月过后,吃了府中备下的月饼,不是赴友人的会,便是前往碧虚庄园参加伴月灯会。 想起来,去岁差点儿就让他拿到灯王了呢。 那会儿本是想着待到今年,他再去一战,争取务必拿到伴月灯会的第一,把碧虚庄园里最明亮最好看的灯王赢回来的。 可惜了,今晚就算他能去,自觉伤势无碍,母亲定然也不许他去的。 孟仁平想到下晌参完酒诗宴回来,商氏便严阵以待,勒令高远先给他看看背后的杖伤可有牵扯到,看完知晓并没有伤到,母亲那一口气儿呼出来,而后对着他笑的那个时候,他心里便暖暖的。 总觉得他的年纪再大,母亲也总把他捧在手心里,总把他当成小娃儿来疼。 他若当真想去,母亲最后定也会随了他的意,就是他走后,母亲定然要担心到他回来。 罢,明年再战便是。 不过依着方将大堂妹看滴漏的眼神儿…… 他出声吩咐高远:“你去瞧瞧,大小姐是否要出门去参加伴月灯会。” “诺。”高远转身就退了出去。 拜月过后,孟十三先是尝了御赐的月饼,再吃了自家府里精心做出来的月饼。 两者相较之下,不出意外御厨做的月饼更胜一筹。 她仔细地吃着,里面的馅料有肉香有花香,甜中带咸,咸中带脆,香味扑鼻,口感甚佳,味道一绝,足有十几种馅料揉合而成。 她吃得很是感慨。 要不说谁都想当皇帝呢,光这月饼的美味程度,便是天下之最。 离戌时还差一刻余钟,孟十三便带着宝珠风筝,以及商氏没有商量,要她必须带丫鬟婆子护院若干,方能同意她出城参加碧虚庄园的伴月灯会。 孟美景同往。 孟十三虽是初次参加伴月灯会,却比每年几乎都参加的孟美景淡定得多。 孟美景从坐在车厢起行,便叨叨絮絮说个不停:“阿姐,你不知道,伴月灯会的灯山可壮观了!每年的灯王就挂在灯山的最上面,是最大最精巧的伴月灯!” “何为伴月灯?”孟十三还以为跟上元节灯会一样,都是一些普通的好看灯笼,“与寻常灯笼有何不同?” 此问题,同坐在车厢里的宝珠吉祥也是能答得了的。 不过有孟美景在,她们很识趣地没插嘴,只含笑听着。 “伴月灯,顾名思义,就是伴着中秋满月的灯笼!”孟美景说得激昂无比,“比寻常灯笼要大得多,是最大的那一盏,去年的灯王,足有一张四方桌那般大呢!且每一盏伴月灯不管是何等形状,何种图案,灯身必定有一轮金灿灿的满月!” 又极其满足无比地加了一句:“跟此前阿姐送给我的满月面具一样,都好看得紧!” 光一轮满月,便能让便宜妹妹这般开怀,孟十三虽无法理解,却也尊重。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能如此容易满足,一件小事儿便能这般高兴,实乃豁达。 同样的两个人,遇到挫折,有着豁达心性的那一个,会更容易走出困境,自救且救人。 孟美景见孟十三只笑意盈盈地盯着她看,却不说话儿,她疑惑道:“阿姐在笑什么?” “没笑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参加过好几回伴月灯会,可曾拿过灯王?”孟十三对灯王并不是非拿不可,只是被孟美景说得有了兴致,便随口一问。 孟美景被问得一噎,摸了摸小巧的鼻梁,闷声道:“不曾……不止我,连大哥都没拿到过灯王!” “连大哥都不曾?那是很难拿到?” “不是很难,而是极难!” 听到极难,孟十三更来了兴趣,正想问得如何个极难法,便听到风筝于车驾传进车厢里的话儿:“小姐,赏春姑姑打马追在后面。” “停。”孟十三听到赏春打马追来,她立刻叫停孟府大车。 赏春现在是泰辰院的管事,今晚又是中秋之夜,倘若无大事儿,赏春不可能在明知她们要前往碧虚庄园参加伴月灯会,还这般打马追来。 能追来,必是事关重大。 车夫把大车一停,车门一开,风筝便跳下了车驾,与慢她一步跳下车驾的车夫一人一边,守在大车左右两侧。 “阿姐,赏春怎么追来了?”孟美景撩起窗布,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到赏春正骑着高头大马往她们这边靠近。 “应是有事儿。”孟十三道。 孟美景哦了声,没再问。 不是她不想问,而是她看着长姐的表情,似乎也是很不解赏春因何追了过来。 好在她们还没出城,要不然就得追得更远,更久了。 今晚免去宵禁,各坊百姓都要比平常晚歇,这会儿正热闹着,街上的行人并不少,一匹骏马在这样的街上,是驰骋不起来的。 赏春一路打马追来,无法似往前老太太让她在郊外跑马那般痛快,不过也还算顺利就是。 见面前的孟府大车已然停了下来,她双眼晶亮,也松了口气儿。 就怕追不上,更怕等追到碧虚庄园去,救命的时间都被耽搁了! 幸好小姐的车驾并没有走得太快。 宝珠已经把她坐的这一边的窗布也给撩了起来,半颗脑袋往外伸,努力让追上来的赏春一眼就看到她。 赏春也确实是一眼就看到从大车车窗里伸出来的半颗脑袋,再一眼才瞧到站在车侧的风筝。 她驱马上前,在车侧就翻身下马,走近车窗唤道:“小姐,来信儿了。” “来什么信儿?”孟美景听得一头雾水,没头没尾,什么信儿这么急? 孟十三却是一听即明:“拿来。” “诺。”赏春自袖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来,纸条原来是用小小的竹制圆筒装着的,她给抽了出来,直接把纸条交出。 宝珠接过纸条,双手呈到孟十三跟前。 孟美景定定地瞧着,瞧了两息,反应过来好似不太好,于是自觉地默默地移开了探究的目光。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说速回 移开没几息,她又反应过来长姐既没喝斥她不准看,那她作何不看? 看! 结果孟美景的视线刚转回来,雀跃地想要窥一窥,岂料孟十三已然看完了纸条里的内容,正面沉如水地将纸条紧紧捏在手心里。 她……默默地又转过头去。 “回府。”孟十三冷声令道。 “诺。”风筝跳回车驾。 车夫也手脚麻利地上到车驾,先是慢慢调转,再是一鞭马鞭,轻挥在马身,大车缓缓往来时路回。 赏春翻身上马,跟在车侧。 刚出府,尚未出城门,孟府大车便调转原路返回,其他丫鬟婆子护院,包括孟美景主仆在内,俱不知发生了何事儿。 宝珠和风筝则虽不知具体何事儿,但从是赏春带来的信儿的这一点儿来看,信中内容定是与二公子有关。 二公子前往岭南,来的信儿除了报平安,依着小姐不太好的脸色,她们足以推测出,二公子定然是出事儿了。 可路上有乔将军作伴,二公子还能出什么事儿? 这个,她们就推测不出来了。 孟府里,两房人正聚在一块儿赏月。 小辈里,孟仁吉尚在前往岭南的路上,孟十三和孟美景出府去参加伴月灯会,俱不在府里。 孟仁安和孟仁康于今日一早休沐归家,但也并不在府里,他们堂兄弟俩没有去参加伴月灯会,而是拜月之后,便一同去赴同窗的约了。 说是个文会。 当然,是孟仁安同窗办的文会,孟仁康纯属非要跟着去,孟仁安方无奈带上孟仁康的。 故而小辈之中,也就孟仁平此伤患,陪着家中长辈在府里赏月。 不过很快地,高远疾步而来,悄声在孟仁平耳旁轻声细语,孟仁平随后也离开了。 孟天官和孟老太太并没有为难,孟仁平一告退,说要先回院歇着去,二老便点了头。 孟知度和商氏更是连连点头,让孟仁平顾好身上的伤要紧。 孟知年和吴氏也附和着关心两句。 孟仁平回到建丰院,孟十三已经坐在淼渺堂等。 孟美景被孟十三赶回内院,不许跟着进建丰院,也没有解释,就是强硬地不让继续跟。 至于孟美景被赶之后,还会不会猫在绾菲院里哭,孟十三已然无法顾及了。 事态紧急,性命攸关! 她没那个耐性废话! “怎么了?”孟仁平在邻座坐下。 孟十三坐在侧座的第二座,首座留空,孟仁平就是在此座坐下。 一坐下,高近便端了碗茶上来,而后退下。 赏春已经回了泰辰院,宝珠风筝跟着孟十三进了建丰院,以备着要办什么事情。 高近退到堂外,回瞄了一眼堂内侍候着的高远,还有宝珠风筝二人,他心里蓦地浮出一丝不安。 这丝不安,孟仁平在坐下问出话儿来之后,如水一般,也在心底慢慢溢了出来。 孟十三肃着脸儿,从看到信儿到赶回府的这一路上,她想了许多,进了府门之后,她便直奔建丰院来了:“大哥,二哥出事儿了。” 她细细斟酌过,眼下李寿在宫里,也不知是出不来,还是不想出来,总归她要见他甚难。 让小蛐蟮传话儿,她已经试过,能传的信息有限,现在火烧眉毛,由不得她慢慢来。 既是不能慢慢来,那要迅速,还得看大堂兄的。 一听孟仁吉出事儿了,孟仁平也是一下子绷紧了心里的一根弦:“怎么回事儿?” 孟十三道出纸条上的大致内容:“二哥和乔将军已行至顺德,今儿中秋,哪儿哪儿都热闹,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就在这份热闹里,二哥中了冷箭,人太多,人挤人的,乔将军没能看到是谁放的冷箭。二哥一倒,乔将军就把二哥抱回打尖的客栈里,请了几个大夫,个个都摇头,说二哥身上的箭头就离心房一寸,箭是能拔,就怕箭拔出的瞬间,二哥也跟着断了气儿。” “他们都不敢拔?”孟仁平听出来了,也是最关键最紧要的重中之重。 孟十三摇头:“不敢拔。纵然他们敢试一试,但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乔将军也不敢做主让他们试。” 孟仁平问:“那来的信儿,是乔将军让我们拿主意,是试还是不试?” 孟十三叹气儿:“对。” “那……” “大哥,我有个十足把握的法子。” 孟仁平顿时来了精神:“说!” “大哥现在就进宫,到殿下跟前去,跟殿下说‘速回’,说是我说的。”孟十三要水蛇立刻出宫,连夜赶到顺德去,护住兄长的心脉,再让乔将军那边医术最好的大夫拔箭。 只要有水蛇在,以妖力护住兄长的心房,不让箭头在拔出之时,伤及心房,兄长就不会死。 孟仁平怔了怔,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孟十三微蹙眉头:“大哥,你相信我。” “夭夭……” “只要大哥照我说的办,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我向大哥担保,二哥绝对不会有事儿,绝对会平平安安的。” 孟仁平沉默了下来,他需要想一想。 思考了片刻,利弊都仔细想过了,他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再问孟十三一句:“‘速回’乃是何意?你让我到殿下跟前去说,是说给殿下听的?殿下能听懂?” 孟十三道:“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不管大哥说了之后,殿下懂不懂,大哥都不必管,殿下实在要追问,那便让殿下哪一日得空,出宫来问我便是。” 孟仁吉危在旦兮,孟仁平再无法理解,再摸不着头脑,他也很快做出决定:“好,我立刻进宫,求见殿下!” 孟十三回府之后,没有回到内院,就是不想把时间耽搁在无谓之事上面。 到孟仁平答应孟十三之请求,即时进宫面见李寿,也是同样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就出府,直奔宫门。 于是直至孟美景情绪不高地回到后院,先回绾菲院难过了一小会儿,才走出院去陪着家中长辈赏月。 吴氏见到孟美景,诧异之余,不免问了问。 孟美景遂把没去成碧虚庄园参加伴月灯会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第四百七十章 没头尾 商氏前面听着,还没太在意,听到后面了,孟美景说孟十三一回府,便直进建丰院,她一下子就把心给提了起来。 她怕大侄女这突然有的事儿和长子脱不了干系,越想越忧心,遂起身自内院来到外院。 哪儿知进了建丰院,不管是大侄女,还是长子,都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找来高近一看,方知长子进宫去了! 商氏愣了愣,再是眉头紧锁,转身疾步又回了内院。 孟仁平不知府内因他忽然进宫,发生了如何不小的动静。 他一路到了宫门,递了牌子,很快顺利通过宫门。 刚想往东宫走,便迎面撞上急急快步走来的常朱,看来是他在宫门一递牌子,殿下布在宫门的眼线,就已经把他进宫的消息传至东宫。 这样也好,省去他一些功夫。 常朱近前一礼:“孟大公子可是来找殿下的?” “是。”孟仁平颔首。 常朱暗忖真是来对了:“不巧,殿下刚从中秋宫宴上出来,没回东宫,往文华殿那边去了。” 孟仁平问道:“符丰可跟着?” “常青和孟大公子都跟着。”常朱答道。 孟仁平点点头:“有劳告知。” “应当的。”常朱早被自家殿下交代过,如若今晚中秋,孟大公子还带伤进宫,且直往东宫来,那便定是有急事儿,定要及时告知殿下去处。 孟仁平脚步一转,阔步往文华门方向走。 他看着,目送着,呼出一口气儿,幸而他时刻警醒着,要不然误了殿下与孟大公子的事儿,他的罪责可就重了。 每年的皇宫,但凡年节,必会举办形同家宴的宫宴。 年年如此,今年中秋亦如此。 表面团圆欢庆,实则波涛汹涌,面和心不和,纯属表面功夫。 李寿冒着性命之险亲往略阳,经遇刺方寻到的证据,且带着人证回京,好不容易归来平安面圣,却不曾想迎接他的,是两大重挫。 父皇不肯面对事实,执意唯护二皇子。 父皇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对他无可奈何,回头就对他身边的两大忠臣下手。 脊杖之刑一落,于御书房跪下求情,他便知他输了,输得彻底。 可他不甘心,也不会就此认输。 输一时败一时,他可以接受,邪胜正,正胜不了邪,便是被夺去东宫之位,他亦不会接受。 然,要如何继续往前,要如何再拿起屠刀,他要好好想一想,思索个两全之策。 再不能让身边的人替他受刑,不能就这般任无辜百姓的血白流,更不能放过手握权势却胡作非为的人。 纵然此人,乃是当今大魏的二殿下,乃是他的同父异母手足! 孟仁平走过文华门,沿着甬道一步一步走向文华殿,到近前之时,他便瞧见李寿站在殿前的月台上,一左一右如常站着季宽和常青。 他看到李寿三人的同时,李寿三人也发现了他。 “池南?”季宽低呼。 常青也很惊讶:“孟大公子这会儿该在府里赏月,或是好好养伤才是,怎么进宫来了?” 且这时辰,明显是晚了。 也就是说,原来是没打算来,而是临时来了,故而才是这般晚的时辰。 李寿也想到了至关重要的这一点儿,没让孟仁平见礼,直接道:“不必多礼,有何事儿?” “殿下……”孟仁平礼到一半被止住,话儿到一半却是自己止住了。 “嗯?”李寿觉得孟仁平好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你我自幼相识相伴,共同经历的更是好坏皆有,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忌讳。” “就是,殿下和咱们俩,还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季宽也瞧出来了,真是难得见挚友这般为难之色。 常青也是挑高了一边眉毛,同样觉得能见到孟仁平如此面有难色的时候,实属不多。 孟仁平回想了一遍孟十三同他交代的那番言语,回想清楚了,控制不住地吞了吞口水,又近前一步。 李寿看着这一步,直接是有什么大事儿。 可中秋夜能有什么大事儿,他也没听到,莫不是还没传到宫里,他的人还没禀到他跟前来? 季宽也是瞧着孟仁平向李寿再走近的这一步,十分好奇迹也跟着往李寿更近一步,移完步后,觉得不够,又移近了一步。 常青也想跟着移,到底忍住了,月台就这么大,又是夜深人静,周遭伸手不见五指里,俱是东宫的人,只要孟大公子正常说话儿,他再往外移两步,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还不老,又没聋,不必学着季大公子移近一步两步的。 孟仁平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儿,目及之处,尽是李寿,完全没理会他人,也就没发现季宽和常青齐齐竖着耳朵的好奇模样。 李寿又等了两息,还是没等到孟仁平开口,不由主动往孟仁平走近一步:“池南……” “殿下,夭夭说‘速回’。”孟仁平也在此时开口。 两人的声音重叠,但不妨碍都听清楚了。 “速回?”李寿没听懂,“何意?” 季宽更没听懂:“对啊,何意?池南,你家大妹妹没头没尾地说‘速回’,是想让殿下去哪儿?不对,是回哪儿?” 常青没插嘴儿,主要是没他插嘴儿的份儿,要不然他也很想跟着问一句,孟大小姐想让殿下回哪儿? 面对三人六只眼睛的满满疑惑,孟仁平只能苦笑着摇头,回李寿的话儿:“臣不知。” “不知?”李寿又问,“除此,夭夭可还说了什么?” “夭夭还说,如若殿下要问仔细,请殿下哪一日得空,回宫亲自去问她。”孟仁平开了个头之后,接下来的话儿再转述出来,便容易得多。 季宽张大了嘴儿:“孟大小姐……不是,你家大妹妹这胆儿……” 忒肥了! 常青很是明白季宽的未尽之言,甚严肃地点点头附和。 李寿也是怔忡了好一会儿:“还有呢?” “没有了。”孟仁平恭恭敬敬地回道。 李寿抿了抿唇,他觉得大表妹不会特意在此中秋之夜,让池南进宫来同他说无用之言,定是有什么含义。 第四百七十一章 心里慌 那么,含义是什么? 而在他腰间的天蓝色香囊,此时有一道青光自绣面的莲蓬底下速离,飞上夜幕,眨眼间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孟十三担心孟仁吉的伤势,等得焦灼不安,于明晓堂里,坐都坐不住,来来回回踱步,走了不下二十圈。 走到第二十三圈之时,一道青光直进明晓堂,落地化作人身蛇尾。 正是水蛇佘小青。 转眼间,青光再次出现,直出明晓堂,直奔顺德方向。 事态紧急,人命关天,时间无多,能争一息是一息。 孟十三便也没拉着水蛇大问特问,她心中的许多疑团,也只能等水蛇成功帮着大夫把孟仁吉抢救回来,回到京城之后,她才能再找时间细问。 水蛇用妖力设下屏障,将明晓堂与外间隔离起来,好让它和孟十三在堂内放心地说话儿,等说完话儿,它往顺德去救人,屏障自动消失。 全程不到半刻钟。 守在堂外的宝珠一无所知,只觉得半刻钟前,小姐还急得团团转,半刻钟后,小姐已然能坐下吃口清茶了。 孟美景便在此时跑进的泰辰院,提着裙子一路跑进明晓堂,跑到孟十三跟前。 孟十三抬起眼皮,看着跑得略为小急的孟美景:“怎么了?赏月那边出事儿了?” 孟美景摇头:“不是!我是听大伯母说,阿姐一脸心事重重,大伯母问也不说,大伯母还轻声问大伯,说会不会和大哥突然进宫去有关,大伯让大伯母不要胡猜,安心赏月,大伯母就真的安心赏月了。我看祖父祖母和大伯一样,都觉得大哥进宫不是大事儿,便是毫无预兆,是临时起意进的宫,那也实属正常!” “你觉得不正常?故而跑来问我?”孟十三端起茶碗,牛饮了两大口,茶碗见底。 孟美景猛点头:“正是!阿姐,你能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我觉得也正常。”孟十三打断道。 金银端着一个托盘入内,将两碗刚沏好的茶放在桌面,换下孟十三已经喝光的茶碗,退了两步,转身又退了出去。 中间见到孟美景哑口无言的模样,她暗忖着,二小姐待会儿回院,指不定又得委委屈屈地自个儿哭了。 孟十三点了点孟美景一脸被她噎到的表情:“大哥乃詹事府府丞,又自来跟在殿下左右,忽而有事儿进宫,时常有的事情。从前我不大踏出院门,也都知晓这个,如何你每日满府地蹦,却不知晓?” “我知晓!我自是知晓的!可是阿姐……”孟美景急了,有什么已经要从她的脑子里蹦出来了,然临到嘴边,蓦地又断了,“我……反正我觉得不正常!” 言罢,一屁股坐在椅里,一脸赌气的样子。 孟十三看着莫名觉得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 孟美景瞥到孟十三控制不住的笑容,她身子一转,半边身子背对着孟十三,闷闷道:“阿姐,我知晓我笨,远不如阿姐聪明。可我也是孟家女,是孟府的二小姐,二哥说是去游学,可我总觉得不全是,大哥肩上担着重责,临时做什么决定,那都不足为奇。但……但今晚真的不同,我感到了不同。” 孟十三听得一怔:“哪儿不同?” “就是……就是心里有些慌。”再具体的,孟美景也说不出来。 “慌?慌什么?”孟十三说着起身,来到孟美景跟前,看着低着头,让她看不清其神色的孟美景,温声道,“你和阿姐说说。” 孟美景还是埋着脸:“阿姐,二哥和大哥不一样,二哥是我和阿姐的亲兄长,是我和阿姐的长兄,大哥再厉害,那也是隔了房的……阿姐,我有点儿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今晚定然是发生了大事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半分也不知,就是心里有些慌,越想越慌,越不知越慌,慌到大伯母在担忧大哥之时,我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二哥……” 她抬起头:“阿姐,二哥去游学,不管其中有几分真假,二哥一定是平安的是不是?” 面对孟美景的求证,孟十三有些愣神儿,想着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纵然她不说,瞒着便宜妹妹,还是让便宜妹妹察觉到了太不好的情况。 “阿姐?” “胡思乱想什么?大伯说得对,不要乱猜,不止大伯母,你也是。” “那二哥……” “二哥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一定会? 孟美景无声地反复嚼着这三个字,嚼着嚼着悟出了些许,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阿姐,二哥真的出事儿了是不是?那大哥突然进宫……” “没有。”孟十三肃着脸儿,再次打断孟美景的话儿,“我说了,不要乱猜。” “那阿姐告诉我嘛!”孟美景摇着孟十三的手,软软糯糯地撒娇,“我向阿姐保证,只听,只知,绝对不外传!” 孟十三被孟美景抓着胳膊摇了好一会儿,她定定地看着孟美景,思考着要不要透露,若要透露,那该透露多少,最为合宜。 吴氏只是对她和对孟仁吉不好,但吴氏对孟美景和对孟仁康却是一样的极好,并没有觉得孟美景是个女娘,就更疼孟仁康一些。 孟美景也是在吴氏的珍爱之下长大的。 倘若真让孟美景搅和进那些无形的腥风血雨,真让孟美景因此受到什么伤害,她与吴氏眼下难得的和睦,大抵就要没了。 她和吴氏,会回到较之从前,还要更恶劣的关系。 她不惧吴氏,也无需考虑到吴氏,可她到底是孟美景孟仁康的长姐,她既然无法放任孟仁吉不管,那无论往后局势如何瞬息万变,她同样不会丢下孟美景孟仁康不管。 简而言之,不仅吴氏不想让孟美景卷入危险之中,她也不想。 既然坐视不理办不到,那便防患于未然,还是让孟美景好好地简单地继续当孟府二小姐即可。 但要孟美景觉得她接下来所言,并非是在敷衍,她的回答倒是可以掺进一些真的。 “那你要答应我,只听,只知,绝不外传,也绝不胡来。”孟十三要孟美景的承诺。 第四百七十二章 灯山塌 孟美景双眼晶亮地应道:“我答应!” 八月十五一过,该上衙当差的上衙当差,该回青北书院念书的回青北书院念书,忙活了好一阵的商氏终于能歇口气儿了。 昨儿夜里长子打宫里回来,只说去向殿下禀报一件事儿,具体是只字未提,公爹与丈夫未有多问,她更不可能追问。 只一颗心有些挂着。 最后还是婆母拍着她的手道:“儿子大了,都要学着放手,便似当年大郎一样,我也是一撒手就不管了,天高海阔,任大郎去飞去闯。你看,现在大郎是贤妻佳儿都得,多好的日子啊。” 婆母这一番话儿,当真说进她的心坎里去了。 长子,是她的骄傲。 泽辉院理事厅里,商氏越想越精神抖擞,背脊挺了挺,她招来蔡妈妈,将一件又一件的庶务安排下去。 与此同时的绾菲院无暇堂里,孟美景趴在侧座中间的桌面上,半晌没动弹过了。 如意见此情况,甚是稀奇地问吉祥:“小姐这是怎么了?难得这般久了,还动也不动的。”? “是难得。”吉祥也觉得稀奇,不过稀奇在哪儿,她略知一二,“昨晚上大小姐跟小姐嘀咕了一些话儿,那话儿我没听到,小姐听后一脸呆滞,直至后来回院歇下,小姐都一声不吭呢。” 如意也略知了:“和大小姐有关……那便不稀奇了。” 自打大小姐威武起来,她们的小姐一心想扑在大小姐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奈何甚少能如愿。?? 因着大小姐很忙,忙到有些事情摆明了不能让小姐知晓,既是不能知晓,那便是不能紧随了,小姐便只能蔫蔫地回院里,自个儿哭哭。 哭完了,委屈完了,自个儿哄自个儿哄完了,也就好了。 转头,小姐又笑嘻嘻地粘上大小姐。 要说往前,不说多久以前,就说去年,她们是谁也没有料到,素来总对大小姐阴阳怪气,时不时得指桑骂槐一句,甚至当面直接骂的小姐,居然也有对大小姐唯命是从的一日。 孟美景没有理会守在堂外廊下的吉祥和如意的窃窃私语,她一门心思都丢在岭南二字上面。 南蛮之地凶险,她不止一回听人说过。 家中长辈说过,坊间外人亦讲过,连说书的编话本子的台上唱戏折子的,都写过编过唱过。 但她从未入过心。 从来都只是如同耳旁风一样,听到吹过,便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忽然有一日,不仅仅是听到,往南蛮之地去的那人,还是她的亲兄长,于是这一阵耳旁风,蓦地变成一阵狂风暴雨,毫无预兆地袭卷进了她的心里。 她要不问,不执着地追着问,不非要问到不可,长姐原来是没打算告知她的。 长姐说,怕吓到她。 她昨晚拍着胸脯说,一点儿也没吓到。 但一走出泰辰院的院门,她的腿儿突然就软了,要不是吉祥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她准得在长姐的院门口摔个五体投地不可。 好在没摔成。 真摔了,教长姐知晓了,长姐自此以后,便再不会同她说这些事儿了。 不同她说这些事儿,她便不知晓长兄为了长姐和她往后有个倚仗能有多拼,竟是拼到拿着一条性命在冒险! 当然,这些不是长姐说的,长姐没说,也不必长姐说,她只要沉下心仔细一想,便想到了。 昨夜里,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至五更初方勉强睡了过去。 今儿起身的第一件事儿,她便开始思考,她要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方不负长姐事事挡在她前面,方不负长兄以命相搏,只为了长姐和她往后在夫家能抬头挺胸地顺心遂意! 时至晌午过后,她也没想出来一个有用的章程。 她好似顶没用的,怪不得长姐都不想和她说太多。 譬如,长兄名义上是离京游学,实际上是去了岭南参军搏个前程,这件事儿长姐只说到这儿,再多就没有了。 她再追问,长姐也摇头不说了。 长姐一不说,她这心里又莫名生出些许慌来。 直觉告诉她,长兄此去岭南,恐怕凶多吉少! 就在孟美景揉碎脑袋瓜子忧心孟仁吉的时候,董玲珑直接上门过府来了。 孟十三听到禀报,她还挑高了一边的眉毛。 两人相交,她很了解董玲珑,因着孟董两府立场不同,董玲珑与她再交好,也不会随随便便一丁点儿小事儿就来孟府找她。 真有事情,多半是先下帖子,两人约到外面见。 这会儿刚过晌午,董玲珑就着急忙慌地直接上门,肯定是有急事儿,且事儿还挺重要。 难不成是董府出什么事儿了? 随后不久,董玲珑就被孟府下人直接带进泰辰院明晓堂。 一进明晓堂,董玲珑大步走向孟十三,边走边说:“夭夭,你昨晚可有去碧虚庄园参加伴月灯会?” “没去成。”孟十三答道,“原来已经出发了,行至半道,尚未出城门,便收到府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因着事儿急,等不到今日再处理,我便让车夫调头,带着美景坐着大车原路返回。你问这个……” “出事儿了!”董玲珑坐下,端起刚沏上来的茶碗就喝了一口,茶汤不太烫,却也微烫,幸亏她素来很能吃烫,两大口下去,她终于没觉得那般口干舌燥了。 孟十三定定地看着渴成这样的董玲珑:“伴月灯会出什么事儿了?” “昨晚上,就戌时一个时辰里,有好几拨人为了抢灯王,不止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到后来还动起手,把明亮灿烂的一座灯山,一整个给打塌了!”董玲珑昨晚没在现场,没能亲眼目睹那塌下来的瞬间,然想上那么一想,她就觉得抢灯的人可恶至极。 她父亲出身寒门,董家本就是寒门,父亲再是当朝三品大员,她府上的日子也未曾阔绰过,最听不得见不得如此糟蹋人的心血的事情。 “好几拨人抢灯王?还打起来把灯山给打塌了?”孟十三还是头回听到灯山倒塌之事,满脸惊讶。 随着她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四百七十三章 帮相相 灯山之所以能称之为灯山,那都是最少也有三层楼高的。 她想着如此之高的灯山塌了,要是昨晚伴月灯会里的灯山不止三层楼高,那一个倒榻下来,可是能造成不少伤亡的! “对!自碧虚庄园开园以来,自每逢中秋举办伴月灯会以来,此为头一遭!”董玲珑急急过府,是有要紧事儿来的,说到这儿赶紧告知孟十三,“夭夭,昨晚灯山砸下来的时候,你曾家的两位表姐和表哥都在,当时我大哥也在灯山附近,看到曾大公子被砸伤了。” “曾表哥被砸伤了?那我的两位表姐呢?可有伤着?”孟十三不知此事儿! 近日诸事儿繁多,她担心殿下,担心还在去岭南路上的兄长、被脊杖的大堂兄,以及崔瑜在这个时候的搅局,她是半分神儿也没注意到府外,曾府也静悄悄的,她无从得知。 倘若不是董玲珑这会儿上门来告知她,她尚被蒙在鼓里。 董玲珑点头:“曾大公子因护着两个妹妹,纵然还有随从护在曾大公子身后,听我大哥说,曾大公子还是被砸到了右背到右肩的那一块,流了不少血。曾四小姐和曾五小姐有曾大公子护着,还有丫鬟婆子,整整一圈人将她们护在中间,倒是毫发无伤,就是受了惊吓。曾五小姐还好,被吓得呆呆愣愣的,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曾四小姐则是在看到曾大公子大半肩头被血染红,当场被惊得晕了过去。” 孟十三蹙紧了眉头:“我外祖父那边没有递信儿过来,想来是不想让我担心。” “应当是。”董玲珑也是这般想的,“昨晚上我和无双都被母亲拘在府里帮忙拜月,没能去参加伴月灯会,大哥去了,看到了这些情况,告知了我,让我来告知你一声。” 孟十三承董宽的这个人情:“雅雅,你回府后,帮我转达一声谢意。”? “不必谢……行,我会转达的。”董玲珑下意识想说无需言谢,然转念想到董无双说的,董宽可能对孟十三起了心思,她立马又改了口。 其实她对兄长起的这份心思,着实不怎么看好。 且不说东宫对夭夭的青睐,光是孟府与董府的门第高低,便极为不配。 门不当户不对的,她觉得兄长最好别动真格的,要不然多半要伤心收场。 想到此处,她想到她与云宋的相看:“三日后是我和云大公子的相看之日,具体在哪儿相看,还没定下来,等定下来,我差梨白过来跟你说,你也去帮我看看,好不好?” 孟十三想了下三日后,她会有什么事情,不过也只想了一息,便不想了。 世事难料,瞬息万变,眼下想也无用,到三日后,还指不定要发生多少事情。 “我要是无事儿,一定也跟着去,帮你相相云大公子。”她没有把话儿说定。 董玲珑笑开:“好,那就这么定了!” 孟十三问道:“在灯山下闹事儿的那几拨人,你可知都是些什么人?可真是为了抢灯王,才大打出手的?” 董玲珑也不甚清楚,她只说她知道的部分:“我大哥说,那几拨人都是布衣,虽是穿得光鲜亮丽,但那里面,没一个是权贵富贵的公子哥。而争抢的原因,至少明面上,是为了抢灯王才打起来的,可到底是与不是,这说不好。” 孟十三明白了:“连人都是被人雇佣来的,因争抢而出手的原因,确实不好说。那那些人,董大公子可有认出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一些做苦力活儿的。”董玲珑也问过董宽这个问题,“我问大哥,大哥也不是很确定,但诸如脚夫扛夫瓦匠木匠之类的,应当差不离。” “你大哥是一眼便瞧出来那些人的蹊跷的?”孟十三沉吟着问道。 董玲珑嗯声道:“是,一眼就瞧出来。你也知道我府上是寒门出身,我们兄妹三人在小的时候,实则过得不是很宽裕。大哥是长兄,那会儿时常带着我和无双到外面玩儿,方便母亲忙里忙外,不让我们两个小的在母亲边上添乱。当时大哥便尤为喜欢带我们到码头上看船,船进船出的,把我和无双看得目不转睛的。因着打小没少看,我和无双那会儿小,是不怎么记得了,但大哥却是记事儿了,也懂事儿了,看到了听到了,也了解到不少市井之中的行当。”???????? 孟十三哦了一声:“你母亲不是出身金陵的书香门第么?日子竟是过得与普通百姓无异?” 董布出身寒门,自幼家贫,她是知晓的,然苗氏好歹是出身金陵书香人家,出阁莫不是连嫁妆都没有? “是,不过我外家早已没落。母亲嫁给父亲之时,外祖父已然辞世,外祖母能给母亲打点的嫁妆少之又少,加上我还有一个舅舅,那会儿舅母不贤,母亲为了不让外祖母和舅舅难为,便主动辞了舅舅的添妆,也少要了外祖母原来给母亲备下的嫁妆。如此之下,母亲实则也就比父亲好上少许,并没有多宽裕。”董玲珑知晓这些,也是后来听她母亲说的。 孟十三敏锐地抓捕到一点儿:“你舅母那会儿不贤,那这会儿贤了?” 董玲珑笑,笑得有些无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我父亲是当朝三品大员,舅舅不过是白身,靠着祖上留下来的薄田,与外祖母的两间商铺的进项,维持着每日生计。舅舅家的表哥要走科举这条路,舅母想让父亲帮忙,哪儿还敢不贤?如今贤是贤了些,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旧是贪得无厌,极其势利。” 孟十三话儿赶话儿地感慨道:“俗话说,娶得好媳,能福荫三代。你外祖母当年给你舅舅挑的这个妻子,可真是没什么眼光,可到给你母亲挑的你父亲,此郎婿又挑得极有眼光。” 随后又再问一句:“雅雅,你说心里话儿,对于云大公子,你是怎么想的?是觉得相看能成好,还是别成的好?” 第四百七十四章 背后人 “依着我父亲母亲的意思,若是为了董府好,那必然是能成的好。”董玲珑先回答了一半,另一半顿了又顿,方情绪不高地吐实,“若依着我心中所想,这门亲,我却是不想成的。” 孟十三没感到讶异,从她听董玲珑提起这场相看,董玲珑便一直兴致不高来看,她已然猜到董玲珑实则不想相看。 她还是问了为何:“那可否能告知我缘由?” “缘由很简单,云大公子是样样都好,样样都比我强上太多,若真成了,我这是高嫁,且高嫁得厉害。”于是董玲珑对于这门高嫁得厉害的相看,她有种说不出的害怕和抵触。 孟十三点点头:“确实是高嫁。但就依着大部分门户而言,素来也都是低娶媳高嫁女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母亲也是这般同我说的……”董玲珑说到一半,喉咙似是棉花堵了一样,“罢,相便相吧,或许人家云大公子根本就是来走个过场的,我这样……实属太高看自己了。” 孟十三觉得,董玲珑这是自贬太过,以至生出退怯之意。 不是本人,理解不了本人的真实感受,再如何觉得,那也是她觉得,而非董玲珑本人觉得,待事情临头,且让董玲珑自己体会吧。 这会儿,她不宜多言。 送走了董玲珑,孟十三立刻让风筝去打听碧虚庄园灯山坍塌一事儿。 风筝回来得很快:“小姐,奴婢一到,碧虚庄园的颜大管事便把这个交给奴婢,说是崔七公子吩咐的。” 孟十三看着风筝手上捧着的一撂纸张:“这些是……” “状纸、银票。”风筝双手递上。 孟十三接过,从最上面的状纸看,看到最后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怎么回事儿?” 风筝遂把颜助跟她说的,整个灯山坍塌事件娓娓道来。 争抢灯王是真,争抢过火大打出手,导致灯山倒了亦是真。 至于那几拨人扮作公子爷的来路,在上面的状纸里,那一张又一张的原告被告,一个又一个的名讳书写得整整齐齐,其出身来历更是书写得明明白白。 简而言之,崔瑜让颜助把这些交给她,是直接把整个事件的底细都先查清楚了,再交到她手里,满足她想知什么便知什么。 几拨人的来路,也确实和董宽所猜想的不远。 里面都是干体力活儿的,都是诸如脚夫扛夫之类的底层老百姓。 “都是拿钱办事儿,怎么灯山坍塌了,他们还互相咬起来了,你告我我告你的?”孟十三把整撂纸搁在桌面,抬眼问风筝。 风筝答道:“颜大管事没多说,只说这些人的背后都有人,争抢灯王、大打出手,都是背后的人指使的,若是他们自己起的意,这架打不起来,更不可能吃饱了撑的,到碧虚庄园里争抢什么灯王。” “是这个理。”孟十三赞同,“贫苦百姓日夜奔波,日常生计都艰难,哪儿有心思去赏什么灯,参加什么伴月灯会,更不可能为了一盏灯王,而你争我抢得头破血流,甚至还互相告到了官府。百姓不易,从来都是能不与官字两个口沾边,便尽可能不沾边的。你去查查,他们背后的人,都有谁。” 感叹完又叮嘱道:“小心着点儿,要是查到硬茬,别轻举妄动,先回来与我禀报一声,再走下一步。” 风筝还是头回听到孟十三这般嘱咐她要回来先请示,不禁想多想深了一层:“小姐是觉得此番灯山坍塌,绝非争抢灯王简单?” “京城里的公子爷,个个都意气用事过,但要真论起来,哪位公子爷也不曾真的闹出什么大事儿来。”孟十三是觉得这背后定然还有其他连环招在等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得查清楚瞧真了再决定伸不伸手。 风筝保证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万分谨慎。” 她虽未全懂,经此番日子跟在小姐身边见识,她也算见识过不少从前作为崔氏部曲之时,未有机会见识过的兵不血刃的明争暗斗。 小姐如此说道,十之八九,指不定又与朝堂风向、皇权政务挂上干系。 紧随风筝再次出府暗查去,孟十三带着宝珠也出了府门。 出府之前,孟十三与商氏实言,商氏听完灯山坍塌、曾重屺因力护两个妹妹而受伤流血之事,大手一挥,就同意了孟十三前往曾府探望的禀说。 到曾府,孟十三带着宝珠进府,很快见到待家里伤养的曾重屺。 曾重屺伤在背部连着肩膀那一块,伤口不深,就是被尖锐的东西过猛地划拉,擅外伤的谷太医说,应当是被灯笼用作撑架的细竹条刺伤的。 没往身体上深处扎,乃大幸。 划拉出表面的伤口,看着跨越的地方不小,长长的,实则不过是皮肉伤,不碍事儿,养个三五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孟十三去曾重屺寝屋里看过曾重屺一回,是曾重屺衣着齐整半靠坐在床榻上看的,见确实无大碍,她再和曾重屺说上几句话儿,便和胡氏、曾重锦曾重荣走出屋子。 大舅母领着她和两位表姐一同到屺院的厅堂坐下,说着昨晚发生的灯山坍塌事件,在左唉声右叹气之中,她没坐太久,便被俩表姐拉着到内院的小花园里逛去了。 小花园里,曾重荣和孟十三说:“你别看母亲唉叹连连,其实大哥能因此歇一歇,母亲至少有一半,在心里偷偷着高兴着。” 孟十三挑高了眉,看向稳重的四表姐。 曾重锦抿着笑点头:“刚才也就是在大哥的院子里,母亲知晓大哥定然是要让向凛或向冽偷偷听墙角的,故而方会在夭夭你面前,那般夸张地忧愁无比,为的便是让大哥能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再锦衣卫衙门里,那么没日没夜地拼命了。” 说到最后,前头两姐妹还笑着,说到后头,姐妹俩齐齐没了笑容。 “怎么了?四表姐五表姐也担心表哥啊?”孟十三前面还听得跟着笑,听到末了不禁问了句。 其实也不必问了,姐妹俩的先乐后愁,都写脸上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故重复 曾重锦曾重荣确实和胡氏一样,都觉得曾重屺在公务上,拼得太过了些。 孟十三依着她对曾重屺的了解,也略带感叹地说道:“表哥为人憨厚正直,不够圆滑世故,也就是身为曾家子弟,要不然……” “要不然早被吃得连骨头都没了!”曾重荣迅速接下孟十三的话儿。 曾重锦亦很赞同孟十三的未尽之言:“这话儿不止你现在说,祖父和父亲都早说过了。原来依着祖父之意,祖父是想让大哥进都察院的,父亲也是极赞成,说御史台那些言官,恰恰都是大哥这般的性情,大哥若进了都察院,那是如鱼得水。” “那为何没成?”孟十三也觉得曾重屺能进都察院当个御史,比进锦衣卫当个缇骑好多了。 曾重荣抢着回道:“因着大哥说,便因着锦衣卫衙门太过复杂,大哥才要去的!” 孟十三闻言,略略挑高了眉:“表哥此言,是说他成为锦衣卫,乃是因着要历练历练?” “大哥正是这个意思。”曾重锦接着说道,“还记得大哥当时以此缘由同祖父和父亲说的时候,祖父的表情倒还好,父亲的表情就夸张了,整一个哭笑不得。” 孟十三道:“表哥此想法虽是反其道而行,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倘若能历练出来,于表哥而言,乃是裨益不浅。表哥能以此说服外祖父和大舅舅点头,同意表哥进入锦衣卫衙门,也不奇怪。” “夭夭,你和祖父当时说的话儿简直一模一样!当时祖父也是说大哥能想到反其道而行,实属难得,说大哥年纪尚轻,历练历练正是应当!”曾重荣真是每相处一回,便要更喜欢孟表妹了! 曾重锦未语,只浅浅笑着。 她心里想到母亲曾提起过的,祖父和父亲有意撮合长兄与孟表妹之事。 对于此事儿,从前她倒也没什么感触,经过这些日子和孟表妹越来越亲近,她便越来越觉得孟表妹成为她们的长嫂,实属不错。 孟十三在曾府看望过曾重屺,与曾家姐妹坐着说说话儿之际,东宫迎来了涂崖的消息。 涂崖的消息是一封极厚的书信,足足有半寸之厚,用火漆封着。 这一趟是走的驿站,八百里加急,明明白白地从略阳起程,快马加鞭送进京城。 有两份,一份直接送进御书房,一份直接送进东宫。 李寿眼下手里的这封书信,便是其中一份,比送进御书房的那一份还要厚些。 他看着完整的火漆印章,沉吟了一会儿,开始拆开,将里面的书信一张又一张地拿出来,一张又一张地仔细认真读过。 越读,他的脸色越沉。 读完,他的脸色如墨。 季宽在边上瞧着,他尚不知书信中的内容,单看李寿的脸色,他已然知晓必定不是什么好内容了。 常青目不斜视,噤若寒蝉,连烛火啪嗒一声,都能把他惊得眼皮子直跳。 “常青。”李寿垂着眼皮吩咐道,“去把霍詹事、区少詹事请过来,还有池南。” “诺!”常青躬身退出数步,方转身快步走出长信殿。 孟仁平的背伤已无大碍,已回到詹事府当差,很快跟着两位上峰进了东宫。 日暮时分,霍詹事、区少詹事回到詹事府,赶紧宫门下钥前落衙家去。 孟仁平则自始至终留在东宫,掌灯时候差使高远回到孟府,说今晚留宿东宫。 商氏一听长子又要留宿东宫,腿儿就软了:“怎么又要留宿?这回又是出了何事儿?季家哥儿呢?可也是一起留宿了?” 高远答道:“是,季大公子也一起留宿东宫了,至于因着何事儿,奴婢不知。” 他还有话儿要转达给孟十三,同商氏禀完,前脚走出泽辉院,后脚就转进了泰辰院,见到孟十三。 “大小姐,公子吩咐奴婢也来同大小姐禀一声,公子说,无甚大事儿,太子殿下轻易不会出东宫,让大小姐无需太过担忧。”高远一字不差地转达道。 孟十三颔首:“好,我知道了。” 自从让大堂兄帮着往殿下跟前传话儿,而后水蛇出宫,火速赶往顺德的那一刻起,她便嘱托大堂兄,务必让殿下尽量待在东宫,否则怕有意外发生。 东宫有季大公子的全面布防,如金汤一般,只要殿下寸步不离东宫,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要完全不离东宫,大堂兄也明言了,殿下每日尚需前往文华殿,于陛下跟前听政理政,故而做不到完全不离东宫。 换言之,殿下每日还是得在东宫与文华殿之间往返,只能尽量在这段往返的路程里,小心戒备,力保殿下周全。 这都是在今日之前,她便与大堂兄说好说定的了,实则不必再特意让高远来同她再说一遍。 但大堂兄做了。 如此多此一举,必然不是大堂兄忘了,大堂兄故意重复,应是有大堂兄的用意。 会是什么用意呢? 高远禀完离开,孟十三坐在明晓堂里,绞尽脑汁地想着。 孟知度一落衙回府,商氏便将孟仁平差使高远回来禀说的事情同孟知度说了,孟知度听后,很快到了长春院,说与孟天官知晓。 孟知度过来时,是刚刚落衙,身上还穿着官袍,更别说用夕食了。 孟老太太让孟知度莫急,让孟知度的长随石黄回泽辉院一趟,把孟知度的常服取来,侍候孟知度在上房换下官袍。 孟知度换好常服出来,便在德仁堂里坐下,孟老太太早用过夕食,由孟知度陪着孟天官吃着晚膳。 父子俩饱腹之后,方移步长春院的书房。 楚志站在书房外,和石黄一起守在廊下。 书房里,孟知度很是着急,脸上忧色尽显:“父亲,儿子怕阿平……” “怕什么?怕再来一回脊杖之刑?”孟天官声音低沉地说道,他知晓长子在担心什么,他也担心长孙,可担心无用,“从阿平陪在殿下身边念书的那一刻起,你便该知道,也该做好一切心理准备,该受的,不该受的,不管是不是代殿下受着,陛下若是要阿平受着,那阿平便得受着。”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可借力 “儿子知道这个,儿子就是……”孟知度哪里不知道这些,然事到临头,作为父亲,他不可能无动于衷,“阿平的背伤刚刚结痂,若是再……那不是要阿平的命么!”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孟天官未再多言,只此一句。 孟知度嘴张了张,终是没再继续说道长子,而是说起今日连进宫门的两道急信:“明晃晃的,毫不遮掩,一路从的驿站,两个驿差骑的快马,中途没有停过,直接从略阳进的京城,一进城门,一个在前开路,一个在后紧随,俩驿差半步未歇,一口气儿跑到宫门前,才下的马儿。” “此前殿下走的是暗道,未得陛下支撑,反受了挂落,累得阿平与季家哥儿俱受了脊杖之刑,今日殿下走的是明路……殿下这是不打算轻放善了了。”孟天官叹息道,“天家自来无情,咱们这位陛下,却是太过有情。诸位皇子,是谁也不舍得舍,却从未想过如此之下,殿下的处境会有多艰难……大抵也想过,只是较起让殿下艰难些,陛下更想从中保个两全。” 孟知度恼火道:“陛下这是……” “慎言!”孟天官不容孟知度愤懑言失,及时打断喝斥道,“便是在自家府里,你也莫要忘了,需时刻慎言!” 锦衣卫无孔不入,难保孟府里没有缇骑钻下的孔。 “是儿子失言。”孟知度把想骂宗帝混账的言辞,又给完完整整地吞了回去,“上回夭夭在靖王府发生的事情,便是个警示,儿子没忘,儿子是一时失言。” 李珩能在靖王府埋下眼线,那锦衣卫想在各府也伸伸手,那更容易。 锦衣卫衙门,手段可比李珩下九流多了。 “曾家哥儿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如若有机会,不妨使使力,让曾家哥儿迁上去。”孟天官是吏部首官,他有这个权力。 但他这个权力,也不能私用得太过,需要有人托一托。 再者,孟府与曾府还有姻亲的关系,虽则这些年往来得很表面,然今年也因长孙女之故,而渐渐走动频繁起来,两府是亲近了不少。 这般之下,他再举贤不避亲,也不能独断专行。 孟知度闻弦知雅意,一听孟天官之言,他便明白了过来:“好,儿子在户部,使这样的力,机会还是不少的。” 虽则孟府在锦衣卫也老早埋下了暗桩,总归是暗桩,轻易动不得,不到关键时刻,不会去损一枚暗桩。 曾家大公子就不一样了。 以孟曾两府的关系,以大侄女和曾家公子小姐的关系,能拉拢过来,是件顶好的好事儿。 更重要的是,曾大公子身后,还靠着其祖曾刲此都察院左都御史。 都察院作为三法司之一,权力不小。 曾刲是曾大公子的祖父,亦是大侄女的外祖父,说是未站营,可谁瞧曾府,谁还不是暗暗思量着此中的拉扯。 若说曾府与孟府是半分关系也构不着,那是明眼人说瞎话儿,瞎子听到了,也得呸说这话儿的人一脸唾沫。 “还有,丁瑁。”孟天官掌着吏部,哪儿有官员调动或增减,他俱门儿清,“他的独子已进了北镇抚司,现今是一名校尉。不过,也只是暂时的,军户素来有子替父职的惯例,只要其独子不是太差,丁瑁费心尽力培养个几年,日后顶替丁瑁成为新一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也不是不可能。” 丁蓝桉成为北镇抚司的校尉,此事儿孟知度是知晓的,眼下孟天官重提,他结合着上面刚刚提过的事儿,揣测道:“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曾家哥儿与丁瑁独子争一争北镇抚司的首官之位?” 孟天官摇首:“不,曾家哥儿与那丁家公子甚是交好。” “那依父亲之意……” “可以借力。” 孟知度怔了下,继而恍然大悟:“儿子懂了。” 父亲这是让他借用丁瑁之力,提一提曾重屺的官途。 此事儿若真能成,不仅能掩人耳目,亦不会引起曾刲的侧目。 到底,曾府现今还是中立的,还是保帝派。 他孟府想要借力,不管是借曾府的力,还是利用丁瑁的力去推进曾重屺的前程,都不能令曾刲反感,不然只会弄巧成拙,反倒会失了曾府此一大助力。 便似大侄女与董家大小姐相交,于自然之中一点点儿渗透,于不勉强之中慢慢契合。 如此一来,既不会引起同样中立的兵部右侍郎董布的侧目,亦不会伤了孟董两府表面往来的那点儿情分。 朱希叶回到京城朱府,虽一直老实待在府里没动弹,连出府门半步都不曾,完全龟缩着的状态。 但并不妨碍他知晓一些事情。 诸如,涂崖送进京两封书信,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走的驿站,用的驿差,且一用用了俩。 一前一后,一开路一紧随! 涂崖秘密离京,初时确实算得上秘密。 然在天子脚下,多的是能人异士,初时能秘密离京,得个先机保个平安,已然算是不错。 涂崖一路往略阳,直至到略阳,都不太平,还险些丢了性命,救命的老大夫还是他给及时请到的。 他跟着太子殿下一路秘密回京,这一路极其隐秘,太子殿下身边都是高手,隐匿踪迹十分了得,不管他是如何突然从略阳冒回京城的,总归太子殿下从未离开过东宫,从未离开过京城。 这一点儿,殿下身边的常青公公交代过他。 其实也不必特意交代。 殿下离京彻查略阳去岁水患大灾一事儿,乃是微服私访,他在略阳就看得明明白白,能舍下一切跟随殿下回京,他是做好一切准备的。 连身后事,他一回到京城朱府,便把儿子召到跟前仔细交代过了。 他懂。 他怎么会不懂? 太子殿下从未离京去过略阳,从未有过! 这一点儿毋庸置疑。 便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这么说。 他不怕死,他就是有些担心老父亲与和他一样脾性的儿子。 他有一双儿女,闺女早已出嫁,儿子年十八,尚未娶妻,朱家香火尚未有继。 第四百七十七章 都帮着 唉,儿子还不能出事儿。 自从中秋之前,朱希叶得知孟仁平与季宽被留宿东宫三日,再出宫门时,是被抬着出来的,他的一颗心便一直提着。 提到今日! 他这颗心呐,悬得更高了。 孟十三静坐于明晓堂里思索之余,不忘让宝珠出府去打听,今儿个京城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儿。 宝珠不明所以,觉得中秋之夜刚发生过碧虚庄园的灯火坍塌之事,若再发生其他大事儿,好事儿倒也算了,若又是坏事儿,那岂不是赶趟似的,一件接着一件。 如此到年底,还能不能过个好年都难说。 宝珠一出去,金银在泰辰院里刚刚修好的小厨房里忙活,赏春亲自到明晓堂里听吩咐,也没进屋,就在堂外廊下立着。 钗玉在小厨房给金银打下手,桐玉是跟着宝珠一起出府给小姐办事儿的,沧玉站在宝瓶门那儿,岫玉就站在庑廊石阶下边上。 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儿,然看小姐在堂内蹙着眉头的苦恼模样,她总觉得今晚要有大事儿发生。 对了,大公子又留宿东宫了! 莫不是,莫不是…… 思及此处,岫玉后背一凉。 宝珠没有风筝那般的身手,也没有风筝当崔氏部曲时的各种门道,但她也给主子外出打听事情多年了,市井之中有哪些人用银钱就能支使,有哪些人三教九流最是知事儿,她都门儿清。 桐玉从未出来打听过什么事情。 这回宝珠能带她回来,是小姐的意思。 小姐的意思很清楚,是想让宝珠带带她,往后她可以帮着宝珠打听事情,不拘府里府外,不拘大小巨细,她都可以帮得上宝珠。 宝珠一出孟府,直奔帮闲聚集之地。 雇了几名帮闲,四面八方散开,往四通八达的路,一人一条,去走去跑去打听,她只需要等着他们回来禀给她听即可。 宝珠也没有等到原地,跟帮闲们约好聚首的地方之后,她带着桐玉又去到诉行。 一进诉行,宝珠没有直接找上讼师,而是找了时常帮讼师跑腿儿的杂工。 诉行很大,讼师很多,杂工也不少。 同样以银钱疏通,她把几个杂工聚到一块儿,问了些问题,交代了一些问题,给足了银两,告知他们一有消息,就到孟府门房递消息。 杂工都是最底层的小老百姓,在诉行打份长工都是有契的,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拿到的工钱,还没有这会儿宝珠给他们拿下酒菜的碎银多。 个个眼神儿发光,个个半躬着身毕恭毕敬,宝珠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灶王爷,保得他们接下来至少一年,都能吃得饱穿得暖! 干活儿别提多尽心尽力了。 桐玉在边上跟着,一直跟在宝珠身侧,看着宝珠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跑,听着宝珠一件事儿一件事儿地交代,有条有理,顺顺当当,丝毫不乱。 直教她大开眼界。 她甚钦佩地看着宝珠,仿佛宝珠是如同有求必应的菩萨似的。 宝珠被桐玉瞧笑了:“你是还没机会时刻跟在小姐身边,等到有朝一日,你有这个机会了,但凡你跟上一段时日,你便知晓,我做的这些,我会的这些,实则件件是小事儿。只要经过一两回,熟了巧了,那便再没什么可难住的事情情了。再说了,真正有用的是银钱,我只不过是拿着银钱办事儿的人,而这样的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桐玉连连点头,她懂了。 宝珠的话儿,总结成一句,就是这些都是小事儿,小姐办的那些,才是大事儿! 她的眼界得放宽些,不能让区区小事儿,糊得她的双眼都看不到大事儿。 能跟在小姐身边的机会难得,真到那个时候,真有那样的机会,她得抓住,牢牢地抓住。 宝珠这是在教她! 雀仙楼,金白昔刚得到消息,便匆匆走往后面的小院楼阁。 崔瑜站在窗前,正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条小小的后巷发呆。 “七爷。”金白昔唤道。 崔瑜转过身。 金白昔道:“孟大小姐身边的宝珠,跑了几个地方,雇了许多人,在打听今日发生的事儿,大事儿,还往诉行打听,也雇了人,意在打听那几拨人,好把咱们庄园那灯山坍塌的原委弄个明白清楚。” “湖岩呢?”崔瑜听完金白昔的禀报,他直接问侍立在一旁的湖峭。 湖峭回道:“他刚才说饿了,要去找吃的,这会儿应该在吃酒酿丸子。” “去找他,跟他说,不管宝珠要查什么,他都帮着。”崔瑜命道。 “诺。”湖峭顿了顿,又问,“七爷,要让湖岩帮到何种程度?” 这也是金白昔想问的。 他也看向崔瑜。 崔瑜慢慢背过身去,又往窗外望,只是这回没往下,而是往上。 往下是轻洒着月辉,暗幽幽的巷子,往上是云层半遮月,星光璀璨的夜幕。 湖峭等着,看着崔瑜的背影,看着自家七爷又往窗外望啊望的。 他都不知道窗外有何可望的,正如他不明白灯山明明可以阻止,七爷却不仅不阻止,还从中顺手推了一把。 金白昔微微敛目,敛了一会儿,掀起眼皮子正想说什么,崔瑜先他一步开口了。 “能帮到何种程度,便帮到何种程度。”崔瑜道。 他想着,茶猜宴上,孟大小姐那样恼火,他还得靠孟大小姐帮忙从中搭桥,总不好惹孟大小姐太过,以致到了最后,让他自己的念想全部落空。 “诺。”湖峭领命,找湖岩去了。 金白昔等湖峭走出屋子,他方低低道:“七爷是怕惹火太过了?” 崔瑜嗯了声,又笑:“当年,十三把你领到我跟前来,便同我说过,假以时日,你会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可以成为我的助力,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她说对了。 老白确实在这些年里帮了他许多,不止是产业上的,也包括在他找她的这件事儿上。 “七爷……”金白昔迟疑着,要不要再劝劝东家该放下了。 岂料崔瑜像是知晓似的,头也没回地摆手:“你去忙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再制造 宝珠带着桐玉回到孟府,早已过了人定。 孟十三守在明晓堂,不但不困,还精神得很。 赏春老早备好一壶清茶,宝珠桐玉一踏进明晓堂,她就给两人上了茶。 她们一人两杯,咕噜咕噜喝光,才算润过喉。 赏春回过身,让岫玉再去小厨房,跟金银拿几碟子点心来明晓堂。 等着的档会儿,赏春往外望了望,风筝比宝珠桐玉还早出府,却是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不过对于风筝,这倒是常事儿,她并不担心,就是觉得再晚,必得耽误小姐的休息,小姐的身子骨才刚刚好了些,可不能太熬了。 还有就是,小姐操心得太过了。 她就怕小姐身心俱疲,再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好气色,又给熬没了。 沧玉见到赏春往她守的门边望,几步走到石阶下,轻声问:“赏春姑姑是在担心风筝么?” “风筝身手甚高,我不担心,我就是希望她能早点儿回来。”赏春说着往堂内瞅了一眼。 沧玉是四玉之中最少往外跑的二等丫鬟,她擅梳头,经常给孟十三梳头。 要说靠近小姐的机会,她每日都有机会,可她不擅言语,每每梳头,要么小姐问什么她答什么,要么不发一言。? 她不善言辞,却不代表她看不明白。 赏春姑姑这是不想让小姐劳累太过,她也觉得小姐整日整日地都太忙了。 这个忙,不止是身体力行,更是心神损耗。 赏春姑姑希望风筝早些回府,是不想小姐又一整晚地等到睡不踏实。 明晓堂里,宝珠已经开始禀事儿。 孟十三认真地听着,仔细地分着,谁跟谁是一挂,谁跟谁又是另一挂,绝不能混淆不清。 大堂兄能让高远回府同她说一声,特意重复一遍两人早已说过说定之事,足够说明大堂兄已经开始信任她,让她挤进孟府为公的事务当中。 既是大堂兄已然不再拿她是女娘此无法更改的事实,来阻止她迈向目标的步伐,那她就得趁此机会,阔步地前进。 大堂兄要同她说的,不过在重复二字。 留宿东宫乃是重复,大堂兄这是在侧面告知她,大堂兄与季大公子很有可能会再次被陛下牵怒,再次受到脊杖之刑。 因着什么,宝珠回来之前,她尚不能确定,宝珠回来之后,她能确定了。 其因,不外乎与今日刚刚送进京城的两封书信。 都是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的急信,涂佥事远在略阳送进京城的,两封都直接送进了宫门。 宝珠虽无法打听到皇宫大内之事,但打听到这儿,其实也不必再往前打听了,从大堂兄送来的消息看,其中一封定然是直接送进了东宫。 而另一封,自然是送到陛下的御案之上。 毕竟,涂崖是受了皇差,秘密离京前往略阳的锦衣卫。 在略阳有了收获,自然是要送信儿返京,递进宗帝的手里的。 而为何会多一封直接递进东宫,无外乎李寿亲临略阳亲查之故,何况涂崖在略阳险些丢了性命,能存活下来,全靠朱希叶及时给找的姚大夫。 姚大夫是朱希叶的人,现今朱希叶紧随李寿回京,无疑已成李寿的人。 换言之,涂崖的性命,也可以说是被李寿所救。 且略阳去岁水患大灾之事,其中猫腻之大之重,涂崖待在略阳已有一些时日,查到什么没查到什么,总归大差不差,已然知晓得七七八八。 谁是主犯,谁是从犯,哪些人该斩立决,哪些人该撬一撬,除却李寿,也就涂崖最是门儿清了。 涂崖除了向当今禀明案情内中详况,还递了一封进东宫,这也很好地说明了李寿往略阳一趟,虽则遭到了危及性命的刺杀,所幸有惊无险之外,还收服朱希叶,以及涂崖此锦衣卫指挥佥事。 从最初,李寿择中涂崖,从程鑫手里要人,要到涂崖,并辗转借由程鑫此锦衣卫指挥使,其得宗帝的信任,而成功得到宗帝的首肯,同意重新彻查去岁略阳水患大灾一案,李寿便是高瞻远瞩,已然事半功倍了至少一半。 孟府作为东宫外家,此已是铁得再铁的事实,但若李寿不得力,那孟府被拖垮的机率必然直冲云霄,而今现实是李寿得力,那孟府成功助力李寿在将来的某一日登基的机率,同样是直冲云霄。 她不得不感叹,殿下睿智决断,勇猛敢拼,实乃孟府之幸,作为储君,更是社稷黎明之福。 既是大堂兄相信她,不再似往前那般什么也不同她讲,而在今晚此危急之际,还不忘让高远来同她说一声,那她自然是不能不管了。 何况,高远除了说那番重复的言语之外,还说了另外一句:“公子还说,大小姐如若有什么事情需要人手去办,可到建丰院找高近,高近必定全力以赴。” 大堂兄都把话儿交代到此种地步了,其意味不无不明。 她懂了,也就能撒开手大干一场了。 去岁略阳水患大灾乃是人祸,今年碧虚庄园的灯山坍塌亦乃是人祸,那她就给当今陛下再制造一场人祸! 让宗帝有事儿忙,再顾不得难为东宫,难为东宫属臣。 高近作为孟府未来掌家人的心腹长随之一,且不同于高远时刻跟在孟仁平左右,而是主理为孟仁平办事儿,既是办事儿,底下的人手少不了。 底下的人手再底下的人手,多少有些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皆有。 眼线么,主打一个不起眼。 能人么,主打一个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孟十三找到高近,把计划告知他,并言道一定要在今晚五更之前实施完成,他便知道,有些暗桩都该起用了。 高远回府上禀公子又要留宿之际,也回过建丰院一趟,仔细转述过公子对他的交代,便火速回公子身边侍候去了。 他从得公子交代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守在建丰院里,默默地做好一切准备,只要大小姐找他,只要小姐吩咐,他便可以开始行动。 于是当孟十三走进建丰院,半个时辰之后走出建丰院,随后他便一条条一层层地往下安排。 第四百七十九章 诸事安 当晚亥末,将近子初之际,一道青光射入孟府。 孟十三正在寝屋里,苦恼着要怎么才能让宗帝最后一击之时,水蛇及时回来了。 听到动静,她掀开帐幔,急忙下床榻趿拉着鞋,拿了件外衫披上从内室出来,果然见到立在外间桌旁的水蛇。 “二哥怎么样了?”她急声问道。 水蛇依旧是人身蛇尾的模样:“前辈放心,二公子无事儿。小青保往二公子的心脉,那顺德的大夫是个挺经验老道的名医,一拔一个准,手都没颤,就把箭从二公子胸前拔了出来,流了不少血,小青给及时止住了。小青回来之前,二公子已过了最危险的时候,眼下心脉平稳,只需静养些时日,把流掉的血养回来,便可下床榻,继续赶路了。” 孟十三点点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她在桌边坐下:“无事儿便好。你也回来得很是时候,正好我这儿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一进宫,便去办妥。办妥之后,你再回殿下身边护着。” “好!”水蛇满口应下。 只要前辈不阻止它回皇宫,让它继续以紫气修炼,莫说一件事情,饶是百件,它也一定给前辈办妥了! 子时二刻一到,被孟十三差使出去注意京中动向的宝珠匆匆而回:“小姐!东面的文庙走水了!” 安排好最后一件提醒宗帝东宫腹背尚受敌之事,孟十三索性穿戴整齐到明晓堂坐着,赏春听到动静,这会儿也侍立在堂内。 听到文庙走水,赏春的眉心连着跳了好几下。 文庙乃是供奉祭祀孔子之所,其西边便是国子监。 文庙烧起来了,那国子监可有被牵连? “可知从哪一处烧起来了?”孟十三问道。 宝珠回道:“说是从大成殿里面烧起来的!” “大成殿?那是明火所致?”孟十三又问。 宝珠不敢确定:“奴婢未有听闻这个,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孟十三摆手:“不必。” 高近是大堂兄的人,她放心得很。 火既是得她之命,高近真让人悄悄潜进去放火烧了起来,那便是事成,具体细节,无关紧要。 “国子监呢?这会儿可还好?”孟十三只交代高近把文庙烧起来,国子监自然不会烧起来,但毕竟相邻,文庙一走水,国子监总要担惊受怕的。 “国子监内这会儿也是热闹得很,很多学子提着水桶跟着救火呢。”宝珠说到这个,免不得又想到京衙,“还有,奴婢这一路回来,还听说京衙大牢里也走了水,不过救火救得及时,那火也就烧毁了两间牢狱,烧伤了三名死囚,其他的倒是未有伤亡。” 赏春惊到这会儿,已然忍不住再不开口:“京衙大牢也走水了?” “可不是!真是凑巧得很!”宝珠边说边接过赏春递过来的温茶,咕噜咕噜一口气儿喝光,又接着说道,“家家户户原来都睡得好好的,突然走水,还是两处甚紧要的地方走水,没半会儿,就闹得半个京城足足有半边天红得跟朱砂似的!” 很好,文庙和京衙都烧起来了,不管有没有灭,多久才灭,只要烧过就行。 眼下,便只剩下水蛇那边了。 孟十三接过赏春递上来的另一杯清茶,抿了两口后道:“桐玉头回一个人外出办事儿,办的又是极其重要的事儿,我不太放心,宝珠你既是先回来,且歇口气儿,也到御街那边瞧瞧。倘若远远见到宫门骚乱,你们切莫上前,只管转头回来即可。” 此言语,在桐玉受命前往御街那儿盯着之前,她便同桐玉仔细交代过了。 重关事大,这会儿是再重复一遍。 “诺!”宝珠就带过桐玉一回,她也担心桐玉真遇到事儿了,会惊慌失措,露出什么不能露出的马脚,应完便接着说道,“奴婢歇好了,奴婢这就去!” 她退出明晓堂,赶紧又出府往御街去了。 赏春虽是一知半解,心口却是跳得厉害,直觉今晚要出大事儿。 先头乃是因着大公子又要留宿东宫,此刻则是因着小姐这连连的命令下去! 小姐是想做什么? 她想不透,猜不管,也不敢多问。 小姐想让她知晓,自会让她知晓,小姐没同她说的,她不该问。 宝珠走后,孟十三问赏春:“大伯母可还没睡?” “一刻钟前,奴婢还亲自去瞧过,理事厅的灯还亮着。”赏春如实上禀。 商氏要是有什么烦心担忧之事,为了不妨碍孟知度的休息,通常便会在泽辉院的理事厅里,一坐便要坐个整宿。 先前孟仁平三日没回府,商氏连着三晚坐到快黎明时,方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寝屋歇下。 这些不是什么秘密。 阖府都知道。 孟老太太劝过商氏,孟知度也劝过商氏,连孟天官也开过口,言道孟仁平乃是东宫属官,似那般夜不归宿的时候,不管危不危险,往后只怕还会更多。 奈何不管是谁劝说,商氏总是宽心不下来。 时至子时三刻,宝珠和桐玉两人俱苍白着脸回到孟府,跟孟十三禀道:“小姐,宫里也出事儿了!有大半边天突然就红了起来!奴婢想听清楚是宫里的哪一处也走了水,奈何一出事儿,宫门的禁卫军就增加了两倍守着,奴婢近不了前!” 话儿是宝珠说的,桐玉在边儿猛点头。 “无碍,只要知晓也走了水,那便足矣。”孟十三让水蛇去放火,自然是知晓宫里哪一处走了水的,宝珠桐玉能不能打听出来,无甚关系。 在场三人听得怔怔的。 连刚刚拿着几碟子点心进来的金银也愣了一下,她来得晚,只听到最后一句,光这最后一句,便把她的心提了起来。 孟十三随后同赏春道:“你再亲自走一趟泽辉院,去理事厅跟大伯母说,诸事皆安,让大伯母不必担心。” “……诺。”赏春直慢了两拍,才应了声诺。 片刻后回来,宝珠金银桐玉都去歇下了,赏春直接来到孟十三的寝屋前,轻叩了两下门:“小姐,大太太说知道了。” “嗯,你也快去歇息吧。”孟十三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从屋里头传了出来。 第四百八十章 怎做到 这一晚,这一觉,孟十三睡得很沉。 似乎有无数条线,提着她,吊着她,令她无法完全放下心,事情一件件办妥,知再无大碍,她身心再无挂怀,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再醒来,已是隔日隅中。 一醒来,宝珠便告诉了孟十三一个好消息:“小姐,大公子回来了,一大早就回府了!” 赏春在旁补道:“大公子来过一趟,得知小姐尚在安睡,便又回前院去了,说晚些时候再来。大太太也来过一趟,同样是让奴婢们勿惊扰了小姐,说待小姐睡足了醒了,再来。” “对对对!”宝珠连连点头。 孟十三边喝着燕窝粥,边问道:“大哥今日休沐么?” “非是休沐日,听大公子说,乃因着昨晚东宫走水,殿下和大公子、季大公子都被吓着了,陛下让大公子和季大公子都出宫回府好生待着,殿下则被陛下接进了乾和宫。”赏春仔细地答道,“这些都是大公子同奴婢说的。” 孟仁平和赏春说得这般详细,也是想让赏春转述给孟十三听。 孟十三点头:“大哥可还说了别的?” 赏春答道:“没有了。大公子说,待午后大公子再来找小姐好好说说话儿。” “好。”孟十三笑,大堂兄要来找她好好说说话儿,无非就是想问她东宫走水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宝珠这个知道,她一早就出去打听了:“有,昨晚文庙和京衙大牢走水,都说不是无端走水,于是一大早,京衙的官差便就在查了,连东城兵马司的兵差也走街窜巷地在查问。” “嗯。”孟十三不怕他们查,就怕他们不查,她信得过大堂兄,高近是大堂兄的得力心腹,自然也信得过。 查是查不出什么的,但只有查了,才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事情只有闹大,闹到足够大,足够触动圣心,当今陛下方会正眼瞧一瞧,那些陈年积垢。 晌午一过,孟十三还在用午食,商氏便先到了:“夭夭!” 孟十三赶紧起身相迎:“大伯母。” 商氏赶紧快步两步,把孟十三按回椅里好好用膳:“坐坐坐,不必起来,你继续吃着,我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高兴!昨晚你差赏春来跟我说,诸事皆安,我还以为是你不想大伯母担忧太过,安慰大伯母来着,没想到夭夭真是有大福气的,一说便中!你大哥果真一早便平平安安地出宫回府了!” “大伯母,大哥作为东宫属官,偶尔留宿东宫,实属平常,大伯母实不必忧心太过。”孟十三趁此机会,也劝说了商氏两句。 此言语是再实言不过的。 伴君如伴虎,当真到了殿下顺利登基之后,如此这般之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伯母这般轻易就如此忧心,长久以往,并非好事儿。????????? 头一条,便对大伯母的康健无一利。 商氏忙不迭点头:“是,大伯母知道的。” 但作为母亲,知道归知道,要做到却甚难。 大侄女尚未为人母,岂知为母的一片心。 商氏走后不久,孟仁平便到了。 明晓堂奉上茶,孟仁平便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孟十三知孟仁平是想说什么,遂点了头。 待宝珠高远等人候到堂外廊下去,孟仁平方道:“昨晚东宫走水是怎么回事儿?” 没有拐弯抹角,没有迂回曲折,他劈头盖脸就问。 孟十三既是已经用了孟仁平的人,便也没有隐瞒的道理:“文庙京衙两处,都是我让高近带人去放的火,东宫亦然。” “我的人,手伸不进宫里。”孟仁平皱着眉道,“昨晚东宫的重毓殿一走水,我们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我和符丰歇在定和殿,待闻声赶到殿下的寝殿时,殿下已经在指挥着诸内侍宫娥灭火。殿下不知火是如何烧起来,就是睡着睡着,寝殿内的纱幔突然就烧了起来!夭夭,你老实跟大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孟十三反问:“大哥可还记得,我曾与大哥说过,宫里潜伏着一股不知名的危险,随时都会对殿下的性命造成威胁之事?” 如此重要之事,孟仁平不可能会忘:“记得。你是说昨晚殿下的寝殿无端走水,与你说的这股不知名的危险有关?” “无关。”孟十三脆声答道。 孟十三被噎了下,张了张嘴,闭上,一会儿才道:“夭夭,大哥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我也是说的正经事儿。”孟十三先这么问,自是有她的道理在的,又问,“大哥,此前殿下便曾发生过在宫里突然受袭,过后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到黑手的事情,是与不是?” “是。”孟仁平打小作为伴读陪伴在李寿身边,李寿身上发生的事情,他知之甚详,“殿下从小到大,如此之事,发生过两回。殿下查过,陛下也查过,我和符丰私下也追查过,俱毫无所获。” 便像那些突袭乃是从天而降,过后又如水过无痕,再寻不到半丝踪迹。 “那就是了。此番东宫走水不管是谁做的,左右在陛下那里,最先想到的便是前两回殿下无端受袭之事,会联想到这回重毓殿走水,乃是殿下受到突袭的第三回,而不会想到其他。”孟十三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 孟仁平听懂了:“你是想把昨晚重毓殿的走水,算在宫里那不知名危险的幕后黑手的头上?” “那幕后黑手有两回想要殿下的性命,奈何殿下福大命大,都让幕后黑手只能以失败告终,既是有前两回,必然会有第三回,也不算冤枉了那幕后黑手。”孟十三淡淡说道。 都起了杀心了,杀两回是杀,杀三回也是杀,无甚区别。 昨晚东宫走水之事,是她让水蛇做的,此事儿她无法明言,那便让宫里那潜藏着的幕后黑手替她承担一二,亦无不可。 孟仁平赞同道:“好。那你也得老实告知大哥,到殿下的寝殿去放火,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四百八十一章 布奇兵 孟十三眨眨眼:“大哥非得知道么?” 孟仁平认真地说道:“你不知道,昨晚重毓殿扑灭火后,符丰便跪在殿下跟前反省,直至今早陛下有令,让我们出宫回府,在回来的路上,他还跟我说,他在东宫的布防犹如铁桶一般,不可能会有人能渗透进东宫放火的。” 他叹了口气儿:“这事儿要是没个说法,纵然殿下明言不能怪他,但符丰自个儿心里要过这道坎,只怕难了。” “可那是我好不容易布进宫里的奇兵,不能与人透露的。”孟十三面露难色。 “我也不行?” “连殿下都不知道呢。” 孟仁平听到竟是连李寿也不知道,他下意识地又问道:“祖母亦不知?” 孟十三郑重其事道:“不知。奇兵贵在一个‘奇’字,奇兵突袭,效果显着,方能显出其可贵之处来,它的身份,就我自个儿知道。” “是她?还是他?” “宜男宜女。” 孟仁平沉默了。 孟仁吉成功拔箭,失血过多,却也险之又险地保住了性命,此事儿孟十三从水蛇口中得知,自是要快些。 等到孟仁吉让楚存把消息送回京城,尚需要一些时间。 故而这会儿的孟府,孟天官和孟知度都还在为孟仁吉提着心,原来昨晚孟仁平又要留宿东宫,他们父子俩就把心提得更高了,今儿个孟仁平一平安回府,他们提着的心略往下放了放,却也一直在为尚不知生死的孟仁吉挂着心。 孟老太太知晓后,把孟十三唤进上房说过话儿,而后孟十三出来,她脸上的忧色便至少少了大半。 孟仁平因着有受孟十三之托,于中秋当晚急忙把话儿带进宫,带到李寿跟前去的那一幕,他多少能猜到孟十三之托,定是和孟仁吉的安危有关。 此后问孟十三,孟十三对孟仁吉定能平安之事言之笃笃,他便也真的觉得孟仁吉拔箭的这一关,定然能安然地挺过去。 孟老太太和孟仁平此祖孙俩,不约而同地对孟十三言道孟仁吉能够平安之言深信不疑。 孟老太太从最初,便很看好孟十三,深信不疑倒也甚自然。 孟仁平却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被孟十三潜移默化,不仅不再觉得孟十三以女娘之身涉及政事不妥,更甚的他竟已然觉得有些时候的有些事情,大堂妹竟是比他都要有法子。 故而在再次被宗帝留宿于东宫,心头浮起不太好的念头之余,他当机立断,即刻让高远出宫,除了给商氏禀报一句自己的去向之外,也特意让高远给孟十三禀了一句重复之言。 大堂妹果然瞬间就懂了他的示警。 不止很快调动高近办事儿,也启用宫中奇兵,两头使力,方让他和符丰没再在陛下的龙颜大怒之下,再次经受脊杖之刑。 他这副身子骨,乃是正正经经的文臣骨头,倔是足够倔,但不经打,远不如符丰那一身壮硕的肌肉扛揍。 孟仁平出宫回府之后,是仔细问过高近昨晚具体情形的。 高近事无巨细,把孟十三一个又一个的指令,细致到要在文庙内哪一处放火,以及京衙大牢哪一处是关着死囚的,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 他听得震惊无比。 大堂妹没去过文庙,但只要打听,也是能打听得出来文庙内里在的构造格局的,大堂妹能指使高近细致化到文庙内部,他尚可以理解一二。 令他无法理解的是! 大堂妹竟是连京衙大牢哪一处关押着死囚都知得一清二楚! 虽则这个要打听,也是能打听得到的,可大堂妹打听这个作何? 临时打听,昨晚明显没这个时间,是以前便打听过的,那大堂妹往常打听这个是想要做什么? 孟仁平蓦地就想到孟十三那一回为了给习嫣婈作证,而亲自上京衙大堂之事,难道从那一回大堂妹便想到死囚这一层了? 大堂妹担心被反诬陷,继而被送进大牢? 不对不对,他真是想太多想到糊涂了。 作个证而已,纵然那会儿习嫣婈半道背刺大堂妹,可最后不也被大堂妹化解了么,并没有严重到要考虑被关进大牢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大堂妹真被习嫣婈背刺成功,真被关进京衙大牢,那也只会是普通的女囚牢房,而绝对不是是死囚犯的大牢! 可惜,问起这些,高近是一问三不知。 当然,他去问大堂妹,大堂妹也是全程打哈哈,表示这些不重要。 作为大堂兄,他都问不出来,高近就更不知道了。 孟仁平抱着一脑袋的问号走出孟府,没想到便和正想登门拜访的陆罗撞了个正着。 “孟大公子。”陆罗刚从下马石下来,奈舍牵着两区骏马站守在下马石边。 孟仁平瞧了眼奈舍,奈舍见他看过去,恭敬地对他一礼,他回头:“陆二公子这是……” “我想找孟大公子,有件事情想和孟大公子说说。”陆罗其实是想和孟十三说,想问的问题也是要问孟十三的,不过以他的一个外男的身份,要随意见到孟十三不容易,退而求其次,他索性便说是来找孟仁平的。 孟仁平哦了声:“说什么?” 陆罗往孟府大门内指了指:“不请罗进去坐坐?咱们坐下来说?” 上门即是客,站在大门口说事儿也确实是招待不周,孟仁平无奈点点头,把陆罗请进前院清名堂。 在清名堂坐下,很快有丫鬟沏上两碗香茗。 孟仁平还急着进宫,有事儿需和李寿当面上禀,这会儿没心思和陆罗绕,茶都还热得烫舌,他便直接问道:“不知陆二公子想说什么事情?” 陆罗往前虽不太关注朝政之事,然今时不同往日,因着孟十三,现今他对孟府可是关注极了,孟仁平昨晚又被留宿东宫,今儿个却能全须全尾地回府,这件事儿他是知晓的, 除了这个,他还知晓一件孟仁平可能不太清楚的事儿:“孟大小姐在查碧虚庄园灯山坍塌一事儿的原委,其中涉及到了诉行,以及其他几个下九流的行当。罗不才,这方面尚还有几个消息渠道。罗就是想请孟大公子代为问问孟大小姐,可否需要罗伸一伸手?” 第四百八十二章 有嫌隙 孟仁平霍然起身:“什么?” 他不是可能不太清楚这件事情,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孟十三居然还把手伸进碧虚庄园灯山坍塌之事的浑水里! 孟仁平反应之大,直接把陆罗给整懵了,随后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可能坏事儿了。 坏了孟大小姐偷偷在查的事儿? 她为何偷偷查? 为何没有让家里人知晓? 陆罗脑海里连着蹦出好几个问号。 “多谢陆二公子相告!”孟仁平已经站起身,索性冲着陆罗便是叉手一礼。 陆罗赶紧叉手还礼:“不是,我就是想着能不能帮忙……” “不必!”孟仁平拒绝得相当快,“府里尚还有事儿,不便再招待陆二公子,还请陆二公子见谅,待来日,池南定当好好备上水酒,与陆二公子畅饮一番。” 话儿已至此,陆罗只能起身告辞。 到孟府大门外,主仆俩面面相觑。 奈舍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公子,感觉您好似没帮到孟大小姐的忙不说,反而是把事情给弄砸了。” 陆罗正是此感,他懊悔不已:“早知便不敲门了,再等孟大小姐出府,和孟大小姐面对面说才是!” 翻身上马,他又补救似地说道:“你不是说宝珠在诉行查的那些原告被告,查至其背后主使人时,连着碰了软钉子么?本公子就不信了,本公子亲自出马,还能问不出来!只要问出来了,将功折过,孟大小姐定然能看到我的长处,知晓我的长处,指不定自此就对我另眼相看了!嘿嘿,驾!” 言罢,跨下骏马疾出。 奈舍赶紧打马跟上,暗忖自家公子就是自个儿想得甚好,然而到了最后,往往得弄砸了。 公子从生下来,就是受人追捧的,哪儿曾追捧过人,又是头一回心悦上一个女娘,无甚经验,还不频频给弄巧成拙了。 陆罗横插一杠,虽是把孟仁平惊得脚步往回缩了缩,到底一件归一件,相较起来,还是东宫之事更为重要。 故而,送走陆罗之后,孟仁平马上就进了宫,只差使高近往泰辰院说一声:“大小姐,公子说,您要是还有别的事情,亦可交代奴婢去做,只是……” “只是什么?”孟十三的眼线也多,前院陆罗上门来作客,没半会儿她便知晓了,只是不知陆罗和孟仁平在清名堂里说了些什么而已。 “只是碧虚庄园的灯山坍塌一事儿,此事儿事关重大,公子说了,别瞧着明面上都是布衣,实则布衣后面藏着的都是锦衣,大小姐实在不宜过多干涉。”高近垂着眼,尽责地把孟仁平交代的言语,一字不差地转述出来。 原是为了这事儿。 孟十三懂了:“知道了。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便似昨晚那样?” 高近道:“是。大小姐安排,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办到。” “好,你去查查,那些布衣背后的人,都大概会有些什么大人物,那些大人物里面,是否有人与崔七公子有着嫌隙,倘若真有,那是谁。”孟十三让宝珠通过诉行查到的那些状告的原告被告,再顺着这些原告被告摸到他们背后主使的人,没想到摸到快到边的时候,却被挡住了。 挡得死死的,宝珠是寸步难行,再无半分进展。 眼下大堂兄的人送上门来,那正好,就用来彻查此事儿最是妥当。 高近哑了会儿:“但是公子说……” “大哥那边,我自会解释。你就说,你能不能办,能不能查,就好。”孟十三强硬地打断道。 高近应诺:“能!” “好。”孟十三对孟仁平手底下的人真是越用越满意了。 而她让高近去查明那些背后的大人物里,其中是否有和崔瑜有什么过节或恩怨之事,则尽因从一开始,崔瑜便一力促成她查灯山坍塌一事儿,甚至都不必她的人说,颜助便把能给的信息尽数交到宝珠手里。 撇开崔瑜十数年执着于找到她这件事儿不说,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把握才会去做的,不会一时兴起,而任性而为。 当然,除了事关她孟十三之外。 今年的茶猜宴上,崔瑜这个人就格外任性了些。 明知这么试探她,必然会引起她的恼火,但他还是做了,可见找了她这么多年,眼下有了能找到她的线索,他是卯足劲儿不管不顾了。 此事儿,她是动了真火的。 不过要反击,也得往后排了。 等到解决完正事儿,她才能时间排开来彻底让他死了不该有的心。 还有青北山,让水蛇去探完回来之后,她其实是早就应当找个时间上趟青北山了。 奈何一是,她现在的身体条件还不允许,她无法一口气儿爬那么多台阶,真要去,得带上水蛇,届时好让水蛇用妖力帮她爬上去,二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她应接不暇,至今抽不开身去亲自一探究竟。 关于碎片的梦,她也已然好久没再梦到。 也不知是不是得等到她到青北山上,水蛇所言的那处地方确认完那墓碑是否就是她碎片中的那墓碑之后,方才继续梦到,还是就仅有这些了? 倘若仅有这些了,那她为何会突然被雷劈入世的缘故,岂非依旧是一团迷雾。 找不出缘故,她的妖魂要脱离此具人身,那根本就不可能。 纵然真被她找到缘故了,也不一定就能脱离。 自打被迫魂穿成孟良辰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连想回趟金陵老祖洞庙,去看下自己的本体没有了妖魂之后,在老祖金身后面待得如何了,也无法办到。 不过有长安在,长安自会打理好老祖洞庙和她的本体,亦无需她担忧。 想到长安,孟十三顿时觉得或许是时候把长安召进京城来了! 正好,后面要绝了崔瑜对她的心思,也要用到长安此中间人。 必要时候,长安亦可幻化成她作为孟十三的样貌,去彻底和崔瑜做个了断。 越想越对,她起身走出明晓堂,直往书房写信去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禁了足 宝珠不明所以,紧跟在后面,进了书房就铺纸磨墨。 赏春到明晓堂没找着孟十三,问了冰儿得知孟十三到了书房,她也寻到书房:“小姐。” “何事儿?”孟十三坐在书案之后,正认真地书写着。 赏春禀报:“赏夏的娘醒了!” 孟十三执笔的手一顿:“醒了?刚醒?” “赏夏刚刚才找到机会,偷偷过来跟奴婢说,她娘于今儿掌灯时分醒的,请了大夫,确定神智清楚了,她爹才往府里来跟她说。赏夏怕这回又会出什么意外,故而这回很小心,直到这会儿夜深人静,再三确认不会有人知晓,她才赶紧过来跟奴婢说,让奴婢来请小姐示下,接下来要怎么做。”赏春详细答道。 “赏夏还愿意信我?”孟十三先问了句。? 赏春道:“赏夏说,除了老太太,她最相信的人,便是大小姐了。” 赏夏的娘乃是因着要进孟府来,同她讲述过往的曾氏,方会突然中毒昏迷,现在赏夏的娘好不容易在大夫的悉心照料之下清了毒,刚刚缓过一口气儿来,没想到赏夏一家还愿意信她。 既是他们愿意信她,那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的。 “风筝可曾回来过?”孟十三记得她让风筝去查那些布衣背后的人了。 赏春道:“不曾。” “不曾啊……”孟十三想到孟仁平让高近来同她说的,那背后的人可都不简单,非是她能掺和的,“看来真是碰到极其棘手的了。你准备一下,一早起来,我们就去见赏夏的娘。” “诺。”赏春暗下松了口气儿,她也是觉得赏夏的娘宜早见,不宜晚见,不然不知还会出什么变故。 翌日清晨,倒不是什么变故,而是孟十三出不了门了。 其因便在,孟仁平知晓他拦不住孟十三拼命想去管那些不该管的事情,他自个儿又忙,要么在东宫,要么在詹事府,一日下来,能在府里的时间甚少。 于是乎,在昨晚让高近去跟孟十三实言,说碧虚庄园灯山坍塌之事,那些布衣背后的人俱是大人物,非是孟十三能招惹之辈,而后便又让高近往泽辉院一趟,请商氏管住孟十三。 不得不说,这一招十分好用。 简直比请比孟老太太来管住孟十三,还要更好用些。 毕竟孟老太太对孟十三,有时候共情得太过,也纵容得太过,时常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让孟十三蒙混过去了。 商氏不同,说不准出门,那就是不准孟十三踏出府门半步。 “大伯母,夭夭真的有要事儿需得出门去办。”孟十三亦步亦趋地跟在商氏后面,念念叨叨着这个意思,已有两刻余钟。 奈何商氏不为所动:“夭夭啊,泰辰院里那些多丫鬟仆妇,还有最为能干的赏春呢,你让她们去办。如若连她们都办不成,你再跟大伯母说,大伯母亲自给你办。” 孟十三扛着白旗回到泰辰院,中间有想过要转去上房找找孟老太太,但也只是想了一想,便削了此念头。 孟老太太是能做得了整个孟府后宅的主,但一般情况下,主孟府中馈的是商氏,只要是商氏下的令,孟老太太都会给几分面子,怎么也不会和商氏对着来的。 她去找祖母,祖母大抵只会笑着让她再去求一求大伯母,而不会再似以往那般,大手一挥便允了她的请求。 都怪大堂兄! 没想到看着忠厚沉稳的大堂兄,居然这么狡诈,不动声响地就禁了她的足。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宝珠是知道今儿一早要去见赏夏的娘的,现在小姐出不去,还怎么见。 孟十三直往泰辰院回:“你现在就去找赏夏,到后门去等着,我让赏春到后门去找你们。” “诺!”宝珠顿住步伐,她知道孟十三这是有主意了,高兴得转回身,跑回长春院去找赏夏。 孟十三回到泰辰院,刚走过明晓堂所在的小院宝瓶门,便见到赏春迎面而来,她立刻吩咐道:“大伯母不让我出去,你替我走一趟,务必把赏夏的娘好好地带到府里来,多带些人,护院也带上,到后门去,我让宝珠和赏夏在后门等你。你们一起去,一起回,速去速回。” “诺。”赏春没有耽搁,领了命就匆匆往外走。 她先挑了两个健硕的仆妇,必要时候可背着赏夏的娘跑起来,又挑了两个细心的小丫鬟,再听孟十三的,又指了四名高大的护院,包括她自己在内,一行九人直往后门去。 宝珠和赏夏见到赏春此阵仗,心里都定了又定。 这般阵仗传到商氏耳里,商氏只笑一笑,孟老太太听到,也是笑着摇了摇头。 对此,婆媳俩都未多言什么。 孟十三让赏春带人去把赏夏的娘带回府里问话儿,她自个儿坐在明晓堂里,端着茶碗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抿半晌也没抿掉半碗茶。 她把茶碗搁下。 孟仁平让商氏对她发起的禁足,还有风筝至今未归,都让她意识到那些布衣背后的人,可能不仅仅是身份贵重的人,还大有可能是……国之栋梁? 这让孟十三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一场灯山坍塌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至少有一点儿,她却是可能肯定的,那就是,崔瑜必然与这一切脱不了干系。 她最初会知道灯山坍塌一事儿,是董玲珑告知她的,而董玲珑会知晓得那般清楚,是董宽告知的董玲珑,而董宽,与崔瑜私交笃定。 此前她未细思,也没想绕了这么大一圈,到头来竟还是崔瑜把他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借着一圈的人说到她耳朵里,还是达到了他想让她知道的目的。 倘若她没有猜错,真是崔瑜故意引导她掺和进这一场灯山坍塌之事背后的角力,那么崔瑜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她认识崔瑜都快二十载了,直至此刻,她突然觉得,或许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 从前,他做事儿尚有首有尾,不一定要有结果。 现今,他做事儿看似毫无章法,但一定有他的目的。 第四百八十四章 金陵洛 茶猜宴让金白昔亲自上台主持,重复过往她曾念给他猜的那些字谜,为的是逼她孟十三现身。 让她掺和进灯山坍塌之事当中,是想让她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亦或又要重现当年的……什么? 孟十三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她倚靠在门边,往堂外的院子里看。 院墙角落的芭蕉越发翠绿了。 看来还是得让长安赶紧过来帮她才好。 孟十三立马安排赏春亲自把她写给长安的书信送出去,走最快的驿路到金陵,只要长安收到信儿,须臾间长安就能来到京城。 嗯,就耽搁送信的这一路。 “需要几日来着?” “约摸两三日。” 孟十三问,赏春答,很快送信去了。 李珩听到东宫寝殿走水的那一刻,他直呆了有十几息。 在这十几息里,他想过许多个可能,在这些可能里,他想过会是谁做的最合理。 然想到最后,谁都合理,谁又都不合理,好似谁都能办到,又谁都无法办到。 季宽是打小跟在太子身边的,因着太子之故,他甚是了解太子身边的人,特别是孟仁平,还有季宽。 季宽作为季府的大公子,自幼好武,在武学之上也很有天赋,说是纯粹的武夫也不为过。 但也因着如此,季宽能成为东宫侍卫统领,乃是靠的真本事儿,不含半点儿水分。 除了本身武功甚高之外,季宽还专门拜过师,还过防守,于季宽而言,保护好太子,护太子周全,便是季宽最大的使命,纵然太子是在东宫,亦将是一座金汤。 这些年来,他没少研究破除东宫防御的这一方面。 可惜,就算有进展,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因着那丁点儿进展,不足以让他做些什么。 他都几乎习惯了,只要太子回到东宫,他便会放弃攻击,不管是正面,还是侧面,亦或哪个刁钻的角度,都几近默认了东宫的坚不可摧。 而就在如此情形之下,东宫的重毓宫突然在夜半走水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东宫不再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金汤,而是可以攻破的! 纵然目下他尚且不知,但只要有缝隙,终有一日他会知道的。 蒋祷看着李珩一脸的兴奋激动,想了想,适当地提醒道:“殿下,太子殿下并无大碍。” “知道。”李珩有些扫兴地看向蒋祷,“他无大碍,我才能高枕无忧。” 父皇为了他,屡将太子辛苦查来的事实证据压下,还不就是因着太子无恙么。 太子当真有了恙,以父皇对嫡储正统的看重,说不定缓过神儿来,就得拿他第一个开刀。 他都知道,他清醒着呢。 故而去岁略阳水患大灾一事儿,不能被暴出来,只要不被暴出来,便是太子手握他的罪证,那又能如何? 还不是要被父皇压得死死的。 他要做的,他要等的,从来都不是争一日长短,而是等待一个一击即中的时机。 他也一直在找这个时机。 往前他以为他只能在宫外,以及除东宫之外的地方找,现今倒是多了一个,东宫内部也并非不可渗透。 “此事儿,殿下觉得会是谁做的?”蒋祷斟酌着问道。 李珩顿了顿,摇头:“觉得谁都像,可又觉得谁都不可能。” 蒋祷也是这样的感觉:“说不定五殿下和七殿下那边,也和殿下想的一样。刚才臣进宫时,遇到项二公子又来接七殿下出宫了。” “出宫就出宫吧,七皇弟那双腿儿,应该多出去几趟。”李珩毫不以意地说道,“项照一直在给七皇弟找能治好残腿儿的神医,找了这么久,也没见真被给找到。” 蒋祷也听说过洛水神针:“洛水神针确为神医,就是不知其后人可还在。不过,听闻今年碧虚庄园的灯山坍塌,其中便与这位神医后人有些关系。”????? “当真?”李珩眯起双眼。 蒋祷道:“臣也只是听闻,尚无法确定。” “查!” “诺。” 李璁被项照一路带出宫,没回项府,直接到的南里码头。 李璁坐在南里码头的一座茶楼里,临江坐着,吹着码头上的风,看着水面波澜不断,各种家用商用的大船小船泊进泊出,他难得的真高兴。 项照看着并非强装出来,而是真的有细碎的阳光照进眼底的李璁,他也跟着真高兴。 两人看了会儿码头上的船,直等到有一只家用的两层楼船泊进南里码头。 项照见到,立马让胜景去打听:“去看看,可是金陵洛家的船。” “诺!”胜景转身下楼去了。 李璁依旧坐在茶楼二楼临江的露台上,他看着那两层的楼船,听着身边项照对胜景的吩咐,他的心在这一刻蓦地火热起来。 他希望是真的。 从前他不想治腿儿,故而找不找得到洛水神医的后人,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可如今他想治好腿儿,那眼前此楼船里能真是洛水神医的后人,便变得尤为重要。 “殿下,别紧张。”项照自己是很紧张的,毕竟找了这么久,才终于有了这么点儿眉目,说不紧张都是骗人的。 可七殿下不能紧张。 他怕七殿下太过紧张,太过着紧,等到希望落空的时候,给七殿下的打击太大。 李璁这回没有笑,也没有掩饰般地否认,他直接就承认了他的紧张:“二表哥,我希望是真的,希望那真是金陵洛家的船,希望来的真是洛水神针的后人。” 如此坦白的一番言语,直把项照听得心里越发紧张了。 而紧张到最末,他甚至埋怨起自己,不该在今日把七殿下就这么接出宫来的,至少在弄清楚这艘楼船到底是不是金陵洛家的船之前,他该先保密的。 而非这般冲动地直接将七殿下接到这里一起等! “不过……”李璁接着的这两个字,把项照的心提到了喉咙口。 项照小心翼翼地轻唤:“殿下?” 李璁目落于水面,从水面移至楼船,又从楼船移回水面,他缓缓而道:“不过,即使不是,来的不是洛水神针的后人,那也没关系。” 第四百八十五章 洛右江 项照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儿。 “人生么,最不缺的,便是意外和失望了。”李璁随着又道。 项照即时又提起了一颗心。 好在胜景很快回来禀报了一个好消息:“公子,奴婢问了,是金陵洛家的楼船!” 李璁瞬时一怔:“真的?” 他都不敢相信,他腿儿残疾之后,还有一件事情是能如他所望这般顺的。 “回殿下!真的!”胜景也是高兴得声音都控制不住地拔高。 项照的人却早已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边往外走边大声道:“殿下稍候!我这就亲自去请!” 孟仁平从詹事府出来,疾步匆匆,直往东宫。 进了东宫,问了小内侍李寿在何处,得到是在长信殿,他长腿儿一转,片刻不耽搁,直接就往长信殿走。 李寿在长信殿内看着宗帝命甘总管搬过来的奏折,常青常朱一人一边垂手静侍着。 殿内一片安静。 季宽没待在殿内,站守在殿外廊檐之下,远远看到匆忙走近的孟仁平,他两三步走下石阶,迎了上去:“池南?怎么了?看你这么急?” 孟仁平脚下未停,边走边道:“昨晚文庙走水与京衙走水之事,已有进展,我来向殿下禀报,也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做。” 季宽脑子转的还没有孟仁平向长信殿迈进的步伐快,孟仁平进殿向李寿行完礼,他仍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怔愣模样。 “可是着了洛右江彻查?”李寿问清孟仁平来因,随即猜测道。 孟仁平微讶:“殿下如何知晓?莫非在臣到之前,殿下先一步收到消息了?” 说着忍不住瞧了眼季宽。 瞧符丰这副呆子样,也不像是殿下先他一步收到消息啊。 季宽被孟仁平的这一眼瞧得越发莫名其妙。 李寿却是看懂了,微笑着解释道:“孤并没有早你一步收到消息,不过是孤了解父皇,能让父皇用来彻查昨晚连连走水之事,也就大理寺卿洛右江了。” 听完李寿这一番言语,季宽后知后觉,没好气儿地冲孟仁平横眼,低声反击道:“就你会看,就你能!” 孟仁平不与季宽不般见识,全当没听见:“殿下以为,洛寺卿可能彻查出什么来?” 人是他大堂妹派出去放的火,而派的人,是他的人,真被洛右江彻查出什么来,那他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届时,只怕不仅殿下也保不住他,连似大堂妹那般使的缓兵之计也不管用了。 “现在知晓问殿下了,那你家大妹妹做下此连环火之前,怎么也没想起来让你这个大哥先来问问殿下啊?”季宽是在事后方知昨晚接连三个地方走水,皆与孟十三有关的。 初知之际,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觉得池南是在同他说笑。 再三确认不是在说笑之后,他的反应,直至现在,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认识的女娘,知道的女娘,就没有一个像孟大小姐那般胆儿肥的! 但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又想到现在,缓到现在,他想起那一回在孟府后院,孟大小姐骑在孟二小姐身上,手执金簪狠狠往孟二小姐的手掌上刺的那一幕,又突然就想通了。 他认识的孟大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女娘,从他真正认识到池南的大堂妹,便一直都是如此的胆大妄为。 不是说惊人,而是她一直就这样! 认识到这一点儿时,他就释然了,无比地通透了。 左右池南那位大妹妹,也就殿下能有福消受了。 然则想通归想通,真再提起来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唠叨了一句。 李寿轻敲两下案桌的桌面,提醒季宽道:“若不是夭夭的连环火,你与池南这会儿,指不定又得被抬出宫去。” 季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知道,臣就是……” “殿下过誉了。臣的大妹妹会使下连环火,尽因担忧于臣,与他人无关,至少他人受益,也不过是顺带之功,不值一提。”孟仁平对于季宽刚才的言辞很是不满,立马连打带消地反击,顺带救季宽一命,不值一提。 被不值一提的季宽也知晓方将是他不对,连忙向孟仁平叉手一礼:“对不住,是我不会说话儿,是我错了,待改日,我定当好好携上厚礼,登门当面谢过你家大妹妹的救命之恩。” 孟仁平受得一脸坦然,他和季宽是打小一起起来的情分,也没真的动怒,受完礼之后,叉手回道:“倒也不必,厚礼给我即可,你人就不必登门了,我家大妹妹忙,没空见你。” “好好好,给你给你!”季宽话归正传,担忧地问道,“不是,咱们说认真的,洛右江那厮最是铁面无私,又是查案的一把好手,可真别让他把你家大妹妹给查出来了!” “池南,符丰所言不无道理。”李寿接下话儿道,“你从现在开始,就仔细地想一想,或者回府就去打点你的人,好好地问一问,可有什么地方疏漏,务必在洛右江查到夭夭头上之前,把一切麻烦都斩断了。” “诺。”孟仁平一听到宗帝让洛右江彻查连环火之事,他便也是担心的这一点儿,这才火急火燎地赶来上禀,“那殿下这边……” “孤这边尚未接到旨意,想来不会交给洛右江彻查,而是……老规矩了。”李寿在重毓宫夜半走水,又迅速灭了火之后,他冷静下来地想了又想,除了放火的人是谁,是如何进入东宫的,他也把后续之事想过了。 其中一条,就是他父皇会让谁来彻查他寝殿走水之事。 按照以往的惯例,多半是会由闵繁着手彻查。 显然,孟仁平问完想到了,季宽在旁听着也想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闵首领?” 李寿露出浅浅的笑容,笑意达不到眼底,无悲无喜道:“大抵是。” 闵繁可是御影卫首领,甚是精明厉害! 季宽的担心不禁又浓厚了两分,问孟仁平:“你家大妹妹说的布于宫内的那位‘奇兵’,可真稳妥?” 李寿也想知道。 实则他更好奇。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不同两 他好奇大表妹连皇宫都不曾进过,却是连在宫里的暗桩都有了,且还是一位奇兵。 能在他寝殿里悄无声息地放一把小火,造成惊吓却又不会真的失事儿,大表妹的这枚暗桩,确实算是上一位奇兵。 也正因如此,他更想知道奇兵到底是被大表妹布在宫内的什么地方,又是以什么身份布下的。 然就以他听池南所言,这位奇兵连是男是女,大表妹亦未明确告知,而是笼统地说——宜男宜女。 宜男宜女,也可以说是不男不女,难道是个内侍? 他这位大表妹给他的惊喜,还真是与惊吓齐头并进,互不相让。 李璁在茶楼二楼窗台前,看着项照往洛家楼船大步走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停住了。 项照及时煞住掩盖不住兴奋激动的步伐,他看到洛右江抢在他前头,迎上了从洛家楼船下来的一位老者。 胜景也是跟着脚步一顿,而后顿在原地像是生了根似的:“公子,是洛寺卿。” “洛……洛寺卿姓洛,他是出身于金陵洛家?”项照是知道洛右江的,毕竟洛右江的青天之名,于京城鼎鼎大名,他是想不知道都难。 但洛右江是出身于金陵洛家,他却从未听闻。 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他不免心生疑惑。 是,那洛右江此番是来接家人亲族来的。 不是,那洛右江是跟他一样也是想求医? 而最紧要的一点儿是,洛右江刚刚接了旨意,彻查昨晚文庙京衙两处走水之事。 如若昨晚上,东宫重毓宫没有夜半也走水的话儿,那还不算太忌讳,但眼下阖京都知道,文庙京衙东宫三处走水,几近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也就是说,此三者之间,纵然没有直接的关联,也必然存在着某些联系。 此三者的突然走水,明眼人都知晓,这是明争暗斗之下的呈现,更是七殿下唯恐避之不及的争斗。 他作为项家子弟,作为七殿下的外家表兄,七殿下的立场,便是项家的立场,他的立场。 洛右江是文庙京衙走水的主查官,且不管东宫走水会由谁彻查,总归眼前如此情形,只要有洛右江在,他已然不再适合上前。 七殿下要医治残腿儿,还得另寻个时间。 思及此,项照回身,遥望向茶楼二楼雅间向这边敞开的窗台。 李璁也看到了,项照的此一回身,项照的停步驻足,他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项照的回望请示,他只能轻轻摇头。 不能再进了。 远远看到李璁坐在窗台前面冲他摇头,项照立即明了,转身就往回走。 “公子……”胜景往码头上看了眼,请示道。 项照轻轻点头:“你去跟着,小心些,洛右江此人警觉,别被他发现,跟到金陵洛家那位老者在哪儿落脚,你就回来,切莫轻举妄动。” “诺。”胜景知晓轻重,跟人这活儿他也熟,旋即再往前几步,便和项照分头走了。 项照回到茶楼二楼雅间,满脸的愧疚:“让殿下失望了。” “没有失望。”李璁露出微笑,似是在安慰项照,又似是在安慰自己,“万事开头难,好事多磨么,只是暂时还见不了洛水神针的后人,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且再等等,我的腿儿会有希望的,对吧?” “对!”项照也露出白灿灿的牙。 李璁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对了,上回你不是要跟方府的小姐相看么,相看得如何了?” 项照提起此事儿不由挠挠头:“没相中。” “你没相中,还是人家小姐没相中?”李璁好奇地问道。 项照对方沐浔的印象,停留于方沐浔一脸冷冰冰的表情上,至于好看不好看,当时他实则也无甚心情相看,这会儿回想起来,竟是有些想不起来方沐浔长的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他思索了一小会儿,便答道:“都没相中。” 李璁饶有兴趣地又问:“二表哥,打今年起,你得相好几回了吧?都没相中,你的眼光是不是有些高了?” “人家小姐也没相中我。”项照自己知自己事儿,他的要求其实不高,也就是想找个合眼缘的,奈何眼缘这玩意儿,真不好找。 不过这话儿,他也就在心里嘀咕嘀咕,犯不着和年岁尚小的七殿下说。 “哈哈哈!”李璁笑了会儿,看看被他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的项照,“无事儿,缘分未到而已。” 项照新奇道:“殿下竟也知缘分未到?” 李璁道:“我就是听母妃念叨过,往前不觉得这有什么道理,现今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此是为何?”项照问。 “不然如何解释二表哥总相看不成的原因?”李璁反问完,又是忍禁不住,独自哈哈大笑起来。 “殿下尽取笑照。”项照听着李璁的笑声,心中的郁闷在不知不觉当中,驱散了大半。 老者名讳洛贵,算起来是洛右江的堂二伯。 洛贵这一支血脉和洛右江的这一支血脉,还存在着差异。 洛贵属于金陵洛氏嫡支的那一支,洛右江则属于金陵洛氏庶支的那一支,故而洛右江在京城当官这些年,从不以出身金陵洛氏自居,以致他当官当到大理寺卿了,是一衙首官了,亦鲜少人知他与金陵洛氏的关系。 一直被世人所知的洛水神针的后人,便是洛贵所在的这一支嫡系。 金陵洛氏从很早很早之前的先祖开始,就很清楚地将嫡庶分开,嫡支承继洛水神针的医术,庶支耕种为官,贫穷富贵,皆不属洛水神针的这一脉。 洛右江打小便深知这一点儿。 也是不想知道都不行。 打他晓事儿起,他母亲就把嫡庶两支的明确分工,当成哄睡他的故事来同他讲,故而在会背三字经之前,他便把洛家祖上此不同的两支血脉,给分得清清楚楚,知个明明白白。 一直到如今。 他已年过不惑。 今日到南里码头接族里的洛贵,还是嫡支那一脉,算起来是他堂了又堂,不知得堂几辈的堂二伯,他就开始纳闷。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一弯字 洛水神针这一支,如何忽然就对耕种为官的他的这一脉亲近起来了? 他记得,堂二伯他们那一脉在京城,那也是要宅院有宅院,要产业要产业,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 而这些,他知归知,从未亲近过。 他没主动靠近过,那一脉的人也没主动向他靠近过,即便他成为九卿之一,也从不与他打交道。 昨儿那一脉的人,蓦地主动上门,让他今日来南里码头接洛贵此堂二伯,而那一脉的人却没有出现,总感觉有哪里是被他疏忽了。 他的疏忽,甚有可能就是事出反常的关键。 毕竟依着他打小对那一脉的刻板印象,能让他们主动打交道,必然是有什么缘故的。 那缘故,只怕还不小。 风筝终于回到孟府。 回孟府的第一时间,她先回寝屋漱洗了一番,换了身衫裙,才到明晓堂见孟十三。 孟十三打趣道:“你这两日是藏在哪个地方不吃不喝不洗漱?” 还想到风筝还真点头道:“被小姐说中了,奴婢循着线索,一直追踪到洛府,在洛府附近待了这两日,为了不引起洛家人的警觉,奴婢确实没移动过地方,饿了渴了就吃身上的干粮和水,洗漱……能免则免。” 宝珠睁大了双眼:“风筝,那你小解大解可怎么办?” “忍,忍不了就离开一小会儿。”风筝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也是如实答道。 孟十三问道:“你说的洛府,是洛右江的洛府,还是金陵洛氏的洛府?” “两座洛府比邻,线索到那儿就断了,奴婢吃不透到底是进了哪一座,索性两座洛府都一起盯了。”风筝当时是跟着灯山坍塌之中打架的一方去的,那人也是贼,她一个错眼,便没了踪影,“奴婢盯了这两日,才把那人又给盯了出来。” “从哪儿出来的?”孟十三心想多半是金陵洛氏那一座洛府。 果然听风筝道:“金陵洛氏。” “小姐,今儿个南里码头泊进一艘来自金陵洛家的楼船。”宝珠适时地插话儿道。 风筝亦知此事儿:“对,金陵洛氏有人来京了,听说是位老者,在洛水神针的这一脉,说话儿份量很足,是位医太很高明的神医。奴婢回来之前,亲眼看到洛寺卿亲自去接的人,尊称那位老者为‘堂二伯’,洛寺卿今日还打破往日惯例,竟是也跟着那一行自金陵刚进京的洛氏族人,一起进了金陵洛氏在京城的宅邸。” 孟十三疑惑道:“你刚才说,那位老者是洛水神针的那一脉?” 她想起一位老友来。 宝珠也说道:“小姐,先时咱们还在无意间听到七殿下和项二公子在找洛水神针的后人呢,没想到洛水神针的后人一直在京城就有宅邸,且就是洛寺卿那座洛府的隔壁!也不知七殿下和项二公子知不知晓?” “恐怕在以前,和咱们一样是不知晓的,而现在么,大抵也已经听说了,也就知晓了。”孟十三又问风筝,“你笃定洛寺卿隔壁的洛府就是洛水神针的那一脉,这一点儿你从何得知?” 风筝道:“奴婢还是崔七公子手底下的部曲之一的时候,便知晓了。” “那你怎么没说过?”宝珠讶道。 风筝一脸理所当然:“那你也没问过。” 宝珠哑口无言,好半会儿才嘟着嘴儿说:“那是我从未想过!” 何止宝珠从未想过,孟十三亦是从未想过。 倘若不是偶然之间,听到李璁和项照这对表兄弟的谈话儿,她经过的岁月太久远,压根也没想起过那一位曾因洛水神针而名头响当当的老友。 赏春这时走进明晓堂,请示孟十三:“小姐,赏夏的娘问,小姐可还有什么想问的,若是没有,赏夏的娘离开庄子已经太久,想和赏夏的爹今日便出府,回庄子上去。” 孟十三点头:“那你去安排,务必安排足够的人手,安全地把赏夏的爹娘送回庄子上。” 她想问的,已然都问过赏夏的娘了,赏夏的娘知晓的,也已然尽数说给她听。 她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也是赏夏的娘再没什么没说的了。 认真论起来,赏夏的娘也没告知她真正有用的,说的那些,与先时她让赏春在府里暗中打探到的内容差不离。 都是说,曾氏发癔症时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时常突然就喝起戏曲来,那戏曲里唱的是什么,没几个人仔细听过,只听到戏曲那瘆人的调子,人就都被吓跑了。 真正有用的,是赏夏的娘交给了她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和吴氏交给她的染血金簪,还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是一块染血的帕子。 帕子左下角绣有一个小字——弯。 孟十三问过赏夏的娘,关于这个弯字,代表着什么。 可惜赏夏的娘也是在偶然间拾到这块帕子,并不知晓帕子上面的弯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猜着,可能是名讳中的其中一个字。 似诸如此类的帕子,不都是这样的么,除了绣上花草鸟兽,就是绣上帕子主人名讳之中的其中一个字。 宝珠赏春当时见到,也是往这个方向猜的。 “诺。”赏春退出明晓堂,立马着手去做下安排。 赏夏的娘被安全接进孟府之后,得商氏同意,是直接进的内院,进的泰辰院,而后便在院里的东厢,和同来的赏夏的爹一起歇下了。 这会儿要出府回庄子上,也不难安排。 既是要安全,那便和接过来时一样,丫鬟婆子健妇护院,一个不少地安排上,总之是把赏夏的爹娘圈在最中间的马车上,拥护着出府,再一路出城,回到城郊上的庄子。 “小姐,赏夏的娘在中秋那日要进府时,还被暗算了,虽说是有惊无险,中的毒成功解了,赏夏的娘最后安然无恙。可既是能让人下毒,奴婢总觉得赏夏的娘应当不仅只知晓这些,不仅只有一条绣着‘弯’字的帕子。”风筝是以她自己多年的经验判断道。 毕竟都能到下毒此地步了,虽说没被成功灭口,到底是下手了,事情不可能就这般简单。 第四百八十八章 或误解 宝珠大声附和:“对!小姐,奴婢赞同风筝说的。” 她也是觉得,赏夏的娘可能就是个重要的人,而之所以说是可能,是因着赏夏的娘自己都觉得自己重要。 她不是赏夏的娘,纵然这般觉得,也无法十足十地确定,故而用了可能二字。 但直觉告诉她,正如风筝所言那般,赏夏的娘对于当年先二太太所犯癔症之事,知晓的肯定要比说出来的多得多。 孟十三道:“也或许,赏夏的娘并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是下毒的人误解了什么。” 直觉告知她,赏夏的娘并没有向她隐瞒什么,而是已然倾尽相告。 但风筝和宝珠所言,亦不是没有道理。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赏夏的娘在当年,可能于无意之间看到或听到了重要的关键,然赏夏的娘却不自知。 而下毒的人在当年没有灭赏夏的娘的口,大有可能在当年下毒的人也不知道,直至此番她再查曾氏当年之死,召赏夏的娘进府,下毒的人方想起赏夏的娘这个人。 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才下毒。 而毒能解,也是赏夏的娘万幸。 “小姐是说,下毒的人以为赏夏的娘掌握了很重要的信息,而实际上,赏夏的娘并没有,只是保存着一块先二太太的一块帕子?”风筝懂了孟十三的意思。 宝珠也明白过来:“就这样?” “此事儿尚需证实,且先不说了。”曾氏之死要说要紧,也是要紧,却非眼下最要紧的,孟十三更着紧其他事情,“洛寺卿既是亲自到南里码头接人,足以说明两脉打破了以往百年的隔阂,已然越过了屏障,两脉相合,定然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两脉相合……风筝,你去查查,看到底因着何事儿。还是和先时一样,一切小心为止,切莫让洛家人察觉什么,特别是洛寺卿,现在他奉皇命彻查文庙京衙两处走水之事,并未包含东宫走水之事,份量也足得很。不到万不得已,切勿节外生枝。” “奴婢明白。”风筝应完诺,就想转身执行新的任务去。 被孟十三喊住:“不着急,你刚回来,且先歇歇,待到夜里,再去。” “诺。”风筝照办。 李照沁得知孟十三被商氏禁足的时候,讶了好一会儿,问李曜深:“夭夭怎么被孟大夫人禁足了?” 李曜深被问得莫名其妙:“这你得去问孟大小姐啊,我如何能知?” “大哥,父王不是要你跟孟大公子多多往来的么,你就没听孟大公子提起过乃是因着何事儿?”李照沁也有她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家长兄和孟十三的大堂兄走得近了,多少应当知晓些内情。 李曜深无奈道:“你是没看到池南近日忙成什么样子了,中秋过后,我邀他喝酒,他就没应过。” “孟大公子是太子哥哥的属臣,太子哥哥忙,孟大公子自然就忙。”李照沁觉得孟仁平忙于公务,那都是正常的,“大哥没什么事情做,何不去帮帮忙?” 李曜深斜着李照沁:“你以为东宫之事,是大哥想帮忙,就能帮忙的?” “不能么?”李照沁一直坚定地认为,靖王府是站在东宫这边的。 李曜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儿:“事情哪儿有你想的那般简单。” “立场而已,站营而已,或许是大哥你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李照沁从不掺和靖王府的立场,她父王母妃和长兄都告知她,靖王府是站营东宫的,她便深信不疑,从未有过异议。 也因着如此,她和太子哥哥从来就甚是亲近。 因着这份亲近,皇帝伯父还很疼她,与她明言说,她是个聪慧的好女娘。 此言下之意,她就不相信就她自个儿听出来了。 她可是一出宫,一回到王府里,就把皇帝伯父的原话儿,一字不差地转述给父王母妃和长兄听了的。 “而已?”李曜深不可思议地重复着,而后欲言又止,末了到底没往深处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李照沁的脑袋瓜子,“或许吧。” “大哥又敷衍我!”李照沁拍掉李曜深在她脑袋上作乱的手,毫不客气儿地控诉道,“罢,夭夭不能出府,那我就上门去找她!” 她都好久没跟夭夭好好说话儿了。 近时京城出了好多事情,她得找夭夭说说,再不说说,她要憋坏了。 李照沁说完转身就往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却教李曜深拉了回来,她瞪眼:“作何?” “大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曜深神秘兮兮地说道。 李照沁被李曜深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勾起了兴致,跟着压低了声音问:“什么好消息?” “项二公子不是一直在帮七殿下找洛水神针的后人么,今日于南里码头,来自金陵的洛家人到京了!”作为靖王世子,李曜深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 洛贵那边刚被洛右江接走,他这边就收到了范召的禀报。 在此之前,飞明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保护他,他也没让范召闲着,让范召盯着项照的动静。 今儿个项照进宫把李璁接出宫,而后直奔南里码头,且就在码头附近的茶楼订了个雅间,二人在那儿坐下品茗。 范召觉得有异,便一直盯着,盯到洛贵一行人坐着楼船靠岸,一切明了,范召便回来同他上禀。 他得知后也没让范召轻举妄动,只让范召继续盯着项照即可。 只要盯住了项照,七殿下何时医治残腿儿,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他也想看看,洛水神针传得神乎其神,真到了动真格的,是否真能把七殿下的残腿儿给治好了。 “金陵洛家?大哥是说有着洛水神针此神奇医术的洛氏后人?”李照沁闻言,果真将要去找孟十三疏散疏散的念头抛之脑后,一脸紧张地向李曜深确认。 李曜深点头:“那是自然,不然我特意拿来同你说做什么。” 李照沁怔了怔:“那真是太好了。” “嗯,太好了。”李曜深无甚感情地重复道,“敏敏,你一直很关心七殿下的腿儿,这回洛水神针的后人到京城来了,你可有什么感想?” 第四百八十九章 碎四瓣 “什么感想?”李照沁这会儿还有些没从巨大的喜悦之中缓过神儿来,听到李曜深这么一问,她也就愣愣地反问回去。 “你不想帮七殿下去请出洛水神针的后人么?”李曜深还以为李照沁听到此好消息,第一时间就得冲到与洛右江府邸比邻的另一座洛府去呢。 李照沁道:“项二公子不是一直在找么,他比我更上心,大哥能得到消息,他肯定也已经得到消息。有项二公子操心,我便不添乱了。” 言罢,她带着音商头也没回地走了。 李曜深咦了声:“敏敏如何与从前不一样了?” 飞明问:“郡主哪儿不一样了?” “竟然对七殿下,没往前那般关怀了。”李曜深觉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这会儿,他不知道妖在哪儿。 飞明又问:“那这是好,还是不好?” 李曜深道:“自然是好。” 孟十三让赏春安排人手把赏夏的老子娘送出府,安全送回庄子上,此事儿一了,也算是了一件事儿。 此刻尚未到夜里,风筝还在屋里歇着,得等到天色暗下来,才出发去蹲守金陵洛氏在京城的宅邸。 她坐在明晓堂里,正想要如何说服商氏允她出门,宝珠便来报私库出事儿了。 孟十三搁下茶碗:“出什么事儿了?” “小姐还记得那个红花瓷小碗么?”宝珠问,问完也没等孟十三回答,她便着急地往下说,“刚才奴婢进私库取点儿东西,岫玉跟着奴婢进去的,没想到奴婢两人刚进去,就听到私库侧面一排架子上传来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摔下架子的声音。奴婢两人赶紧跑去看,就见到那个红花瓷小碗摔在地上,都碎成四瓣了!” “碎了?”近日事儿太多,孟十三差点儿把陆罗帮她从时兰溪手里夺过来的这件古物给忘了,“没事儿,扫干净就好。” 她原以为时兰溪那般着紧这件古物,不惜名声有损,也要从小老儿手里抢过来,那古物多少是有些异样的。 然时至今日,红花瓷小碗被她下令搁在私库架上,都快积一层灰了,也没瞧出有何异样。 碎了,也就碎了,无甚打紧。 “不是,小姐,出事儿了!”宝珠本也是想着碎就碎了,自家小姐宽和,红花瓷小碗也不是她和岫玉打碎的,随后出来跟小姐如实禀一声,也就过去了,但没想到就出事儿了! 孟十三蹙眉:“出什么事儿了,你倒是说啊,别我问一句,你说一句的。” 这时桐玉和钗玉一人一边扶着摇摇欲坠的岫玉进了明晓堂。 “小姐!岫玉站都站不住了。”宝珠顺势指着岫玉说道。 桐玉和钗玉也是一脸的焦色:“小姐,岫玉刚才还站着,就是满口的胡话儿,可这会儿岫玉连站着都站不住了,人也说不出话儿来了!” 岫玉一出现,孟十三见到就已经站起身了,宝珠和桐玉钗玉跟她禀明发生何事儿时,她已然来到岫玉跟前:“这怎么人事不醒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和红花瓷小碗有关?” 宝珠如实禀道:“有关!岫玉就是跟奴婢近前去瞧碎了的红花瓷小碗时,突然就开始胡言乱语的,奴婢见情况不对,便让岫玉先出私库,奴婢把碎片收拾起来包在帕子里,出来把私库锁好,回头就见岫玉抱着根柱子在舔!奴婢觉得不对劲儿,赶忙让桐玉钗玉看好岫玉,奴婢就跑来跟小姐说了!” 孟十三把大概的过程听完,回头就问二玉:“那宝珠跑来明晓堂找我,让你们看着岫玉时,岫玉可有做其他事情?” “有!”二玉异口同声地说道。 孟十三道:“宝珠速速去把余小太医请来……不,去把姚小大夫请来。” “诺!”宝珠知道姚小大夫,转身撒腿就跑出明晓堂,直奔出府请姚小大夫去。 “你们先把岫玉扶到椅子里靠坐着,一个一个说,把发生过的情况细细说来。”孟十三又道。 “诺。”二玉把岫玉扶至最近的座椅里坐下,一人一边半扶着岫玉,不让岫玉整个人滑到椅子底下去。 桐玉先说:“宝珠一跑来禀告小姐,奴婢和钗玉不敢擅离半步,就守在岫玉身边,起初岫玉就抱着柱子不撒手,虽是不停地去舔柱子,倒也还好,不会乱跑乱叫。” 钗玉接力说:“对!但过了一会儿,岫玉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还是听到什么,突然就应了一声‘在’,把奴婢二人吓了一大跳,然后就撒开柱子,在院子里跑,跑得飞快,奴婢和桐玉都追不上。” “后来也不是奴婢们追上岫玉的,而是岫玉不知道又怎么回事儿,突然应了一声‘是’,而后便站住了,停在院子的角落里,还没等奴婢二人近前看岫玉,岫玉就昏倒了!”桐玉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心惊胆颤的。 钗玉道:“岫玉一昏倒,奴婢和桐玉怕岫玉会有什么危险,就赶紧合力把岫玉搀扶过来了!” 孟十三想到二玉把岫玉扶进明晓堂时,岫玉的腿儿似乎还能立着,遂问二玉:“来的中途,岫玉可醒过?” 桐玉和钗玉被问得一愣,随后齐齐摇头:“没有。” “或许有,只是你们没发现。”孟十三半弯下腰,仔细看着岫玉紧闭的双眼。 二玉对视一眼,没有说肯定没有的话儿。 小姐甚是英明神武,小姐说或许是她们没发现,那大有可能就是她们没发现。 可岫玉明明昏过去了,如何还能在过来的半道醒过来,又为何醒过来了却不睁眼? 二玉想到此处,当真是一脸焦急后怕,又疑惑不解。 似是听到孟十三的言语,岫玉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孟十三看到了,徽笑道:“既然醒了,那你我好好谈谈。” 桐玉和钗玉同时看向座椅里的岫玉,听着自家小姐的话儿,理解着自家小姐的话中之意,她们想到的意思,即时令她们后背一凉。 这一凉,直接让她们双双放开手,不再一人一边半扶着岫玉的肩膀。 她们毛骨悚然地退开了一大步。 第四百九十章 麒麟鹿 岫玉嘴角慢慢上扬,双眼缓缓睁开,眸子闪过一丝妖异的黑芒。 孟十三看到这一抹黑芒,也是慢慢扬起了嘴角:“说说?你是谁?” 她就说么,能让时兰溪那样不顾名声也要抢到的古物,绝不可能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红花瓷小碗。 孟十三一开口问是谁,桐玉和钗玉齐齐又退开了两大步,两张脸是同样的惊恐。 她们早便被赏春姑姑告诫过,在小姐身边侍候,莫要大惊小怪的。 可眼前这情形,如何教她们不大惊小怪? 且眼前这情形,已然不单单是大惊小怪了啊! 但随着视线一转,转落在淡然得跟平常没两样的孟十三脸上,她们又同时被安抚到了。 小姐就像是定海神针,有小姐在,小姐都不怕,她们怕甚? 她们不但不能怕,她们还要时刻准备着,如若被什么不知东西附身的岫玉暴起,她们要即刻护到小姐跟前,绝对要护小姐周全。 如此,方是正理! 二玉惊惧深恐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坚毅。 尽管此坚毅之中,仍略带着掩都掩不住的惧色,却也半点儿不妨碍到她们想要护住主子的决心。 孟十三所有心神儿尽落在岫玉身上,并没有察觉到桐玉钗玉的变化,倒是岫玉察觉到了,呵呵地笑了起来:“明明都怕得要死,还能忍住不往外逃,可真是赤胆忠心得很呐。” 孟十三闻言,方瞥了瞥座椅后面的二玉:“你们要是怕,便退到堂外去,守在院子里就行了,待到我唤你们,你们再进来就好。” 二玉疯狂摇头:“奴婢不走!” 不走? 孟十三微微挑了挑眉,扫过二玉不自觉打颤的腿肚子:“下去吧,你们在这儿,不但保护不了我,还会妨碍到我。” 铜玉和钗玉相互看了看,俱不作声。 “退下!”孟十三随后令道。 “……诺。”二玉不得已遵命。 二玉退出明晓堂,孟十三才正脸看回一脸妖异的岫玉:“现在,无人打扰了,说吧,你是谁?” 岫玉站起身,在明晓堂里转了一圈,而后往堂外望了望,望到二玉紧守在廊下石阶旁,她笑了笑:“你这两个丫鬟,长得可真不错。” “再不错,亦与你无关。”孟十三冷声打消岫玉眼下脑子里,那不该生出来的念头。 岫玉扭扭捏捏地坐回座椅里,她刚附上身,对此具人身还不是很熟悉,走上一圈便已使尽了她残存的妖力:“你该知道,我要是想有关,有的是法子。” “是么?先说说,你到底是谁?”孟十三有信心不让附了身的岫玉伤害到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故而她最关心的,还是最初的问题。 “麒麟。”岫玉也没再废话,痛快地道出自己在凡人对她的称呼。 “麒麟?神兽麒麟?”孟十三讶道。 岫玉眨了眨眼:“那倒不是。我祖籍昆仑洲,犹记得我被一位姓郑的大人带回中原时,那位郑大人见我与古籍之中,所描述的瑞兽麒麟极为相似,便也将我称之为‘麒麟’。” 孟十三点点头,颇为欣赏岫玉的实诚:“明白了,你是麒麟鹿。” “你要这么称呼我,也可以。”岫玉也听说旁人如此称呼过她,故而她并不反感,甚至觉得麒麟鹿,更为贴近她的本体原形。 “你要修炼成妖了,且已化形,如何还保留着作为兽时的习惯,一附上我这丫鬟的身,便迫不及待地去舔食柱子?”孟十三可没忘记宝珠她们说的,岫玉舔了许久的私库外面的那根柱子。 岫玉不好意思道:“那是本能。纵然再过千百年,当真饿极了,见到柱子或树干,我还是会舔的。” “你倒是坦荡。”孟十三赞一句。 岫玉仰起下巴:“那是当然,我不屑于惺惺作态。” 孟十三好奇地问道:“那你缘何死了,仅剩的一缕残魂还附在一个小碗上?” “当年我也是冤死的!”说起这个,岫玉微微动气儿,“千年的雷劫,我本是能捱过去的,偏就那时一个凡人小娃儿路过,我为救那小娃儿,分出一半妖力去护住他,这才被雷劫劈得妖魂尽散!” “那你这一缕残魂……” “当时小娃儿手里捧着一个小碗,我及时躲了进去,才得以保存下这一缕残魂。” “红花瓷小碗?” “正是!” 孟十三哦了声:“那也算有因有果。” “算哪门子的有因有果?没那小娃儿,我现在都是千年的大妖了!”说到激动处,岫玉又站起身,指着外面的天地愤愤不平地说道,“那广阔天地,还不是任我翱游!我何至于委屈巴巴地窝在一个小破碗里面,直等到小碗摔地上,我这一缕残魂方得以出来,才得以附于人身,再吐人言!” “那你就没想过,千年雷劫,也包括小娃儿给你的劫数?”孟十三作为活了千余载的大妖,上天的路数,她多少有些了解。 天地万物,无形无象,又相生相克,人为万物之灵,麒麟鹿活了千年,历经雷劫,除了天象,人当然也可以是以劫数的形态出现。 麒麟鹿救下那凡人小娃儿,虽未成功渡劫,却也是结了个善缘。 此善缘的结果,方得以让麒麟鹿的一缕残魂依附于小娃儿手中的红花瓷小碗之内。 故而她说的这个可能,并非唬麒麟鹿的,而是大有可能。 岫玉是如何想也想不到孟十三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来,她瞠目结舌了半晌,方略略回过神儿来,不可置信地反问道:“这人如何能成为劫数?” “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孟十三道出《尚书·周书·泰誓》中的一句,借此回答麒麟鹿的疑问。 岫玉没读过《尚书·周书·泰誓》此书,但孟十三说的那一句的意思,她还是听得懂的。 当时,那位郑大人千里迢迢将她从昆仑洲带回中原,此后她在中原扎根,边修炼边修习,亦读过凡人的诸多书籍。 虽未尽数通晓,然基本的释义,她都是能听明白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 濒死活 因着明白,因着能懂,故而孟十三如此一说,她自个儿想了想,思了又思,竟是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你说的,我明白了。”岫玉点点头,左右意思就是她的劫数不仅仅是雷劫,还是那个凡人小娃儿儿也是她需要渡的劫。 孟十三见麒麟鹿亦非不讲道理的妖,说了这么几句,也是有理有据,并非胡搅蛮缠之辈,她不禁又问道:“眼下你不过是一缕残魂,此前你再是修炼千年的妖,这会儿也是孱弱得很。你附在我这丫鬟身上,也附不了多长的时间,你说你饿极了,才会舔食柱子,那你就没有想过,一旦过了能附身的时间,你回不到红花瓷小碗里头,你便要真正的魂飞魄散了么?” 岫玉当然想过:“想与不想的,那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对,我既是能附上你这丫鬟的身,那我同样也能附上别的东西!” “死物?” “自然是活物!” 孟十三理智道:“要想成功附身,并永久附托在旁的活物身上继续活着,那活物需得濒死方可。而眼下,哪儿有如此适合你的活物?” “可以找啊!”岫玉说着站起身,但刚站起来,腿儿一软,不受控制地又坐了回去,她难以置信地坐在座椅里,“我竟是连站起来……我如何找?” 随后殷殷地看向孟十三:“你能不能帮我找?” “能是能,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到。”孟十三看在麒麟鹿曾在历雷劫之时,不惜用出一半妖力救下凡人小娃儿的这份善心,她很是愿意帮这个忙。 再者说,同是妖,妖妖相助,理所应当。 孟十三答应帮忙找濒死的活物让麒麟鹿夺舍,时间无多,随即便下令让院里的所有下人,去找濒死的活物。 赏春领到此命令之时,还怔忡了老半晌,待到孟十三再说一遍,她才真正懂了:“小姐,这是妖邪……” “并非妖邪,你放心,她并非邪物,不会伤人。”孟十三保证道,“但此事儿,也不宜外传,我只同你与宝珠金银说了实言,其他人不宜再知晓,便只说是有用,至于如何有用,其他人无需知晓。” “奴婢明白了。”赏春这回是彻底懂了! 那附身在岫玉身上的妖邪非是邪物,说明古怪归古怪,却不是恶毒之辈,能让小姐说出不会伤人之语,想来那东西确为良善之物,不然小姐也不会帮忙,还为之保密。 泰辰院里随即忙活起来。 人人都在找濒死的活物,可活物就是活物,死物就是死物,这两样都容易找,偏就这中间的濒死的活物,极为难找。 个个寻至快掌灯的时候,都没有寻到。 反倒是迎来了李照沁。 李照沁很快被孟十三亲自带着进到内院,到泰辰院说话儿。 孟老太太虽是长辈,然李照沁乃郡主之尊,她便是不去上房一趟,亦无人敢说半字不是。 不过李照沁是真心拿孟十三当手帕交的,她诚心诚意相交,孟老太太是孟十三的祖母,孟府里的其他主子,她都可以不顾,但她还是去到长春院给孟老太太问个好,以示尊重长辈。 孟老太太是位有诰命的老夫人,也是位极其精明的老太太,李照沁此举,令她心慰,亦让她更深切地感受到,长孙女与短命闺女的不同。 商氏得知李照沁到上房去给孟老太太问安之后,也是被吓了一跳,暗忖大侄女与颜华郡主相交,没想到短短的时日,竟已是深到此等地步。 当然她也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李照沁能去给孟老太太问安,也能到泽辉院来给她问个好,她可没这般的厚脸皮,只在心里高兴。 真心为大侄女高兴。 更真心为孟府的将来高兴。 吴氏听闻之后,则是让孟美景赶紧到泰辰院去,好好同李照沁拉近关系。 孟美景倒也是想去,不过经吴氏这么一说,她又觉得此时她真到泰辰院,显得特别的唯利是图,便反而有些不太想去了。 “你啊你,你让母亲说你什么好!”吴氏真是恨铁不成钢,“那是你的长姐,她与郡主交好,你去坐在一边听着她们说说话儿,久了自然也就更为熟稔了,说不定郡主也能与你交好,成手帕交了!” “母亲也太过想当然了。”孟美景从前就怕李照沁,后来误解解开,她没那么怕李照沁了,也跟着孟十三同李照沁聚过几回,虽说每回她都不怎么说得上话儿,但经那么几回,她也算瞧明白了。 郡主想要真心相交的人是她长姐,不是她。 她硬是凑上去,那是不识趣,万一惹得郡主恼火,她反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何必呢。 她好好地待着,长姐带着她,她就去,长姐不喊她,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就好,免得弄巧成拙。 吴氏自然也知晓自己是想得太美了,不过为了闺女好,她还是苦口婆心:“我也不是要你现在过去你阿姐的院子,就立刻跟郡主处得极好,就是让你过去陪坐着,便是说不上话儿,那笑一笑,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孟美景想到商氏把孟十三禁足之事,问吴氏:“母亲,您说会不会是郡主知晓大伯母把阿姐禁足了,不许阿姐出府,郡主这才找上门来的?” 吴氏想了想,觉得甚有可能:“许便是如此。要真是如此,那郡主待你阿姐,还真是不一般。今日上门,也定然是有什么事情。” “也不知会是什么事情?”孟美景想着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听吉祥说,吉祥是说宝珠说漏的嘴,说是阿姐近日对于碧虚庄园的灯山坍塌一事儿,极是感兴趣呢。” 吴氏素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儿,灯山坍塌什么的,她还是头回听到,惊得张大了嘴:“坍塌了?那么一座灯山坍塌下来,可得砸坏不少人吧?你阿姐感兴趣……你阿姐怎么会感兴趣?” 孟美景摇头:“这我不知道,阿姐的心里在想什么,我可猜不到。” 吴氏道:“就是你猜不到,才让你多跟你阿姐亲近的。你到底去不去?” 第四百九十二章 长姐控 “去。”孟美景思索了两息,还是决定去。 她也想问问长姐,关于碧虚庄园的灯山坍塌一事儿,长姐为何会感兴趣,难不成还与她们孟府有关不成? 还有颜华郡主,这么晚还过府,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来跟长姐说? 孟美景进泰辰院的时候,孟十三在明晓堂与李照沁说着话儿,便得到了禀报。 李照沁打住了刚刚在说的事情,问孟十三:“你的这位妹妹,听闻从前与你也不太对付,缘何如今与你这般亲近?” 孟十三道:“往前都是年纪小,不懂事儿,纯粹听人在说,也不曾仔细想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有个哥哥,有个妹妹,突然间有了,我便很厌烦,厌烦到不管是谁来靠近我,我都视若无睹。美景幼年的时候,其实还想亲近我这个长姐的,那会儿二哥也不在府里,在庄子上养着,二房就我们姐妹俩,她只能找我玩儿,可我不想和她玩儿。久而久之,她亲近不了我,便把她母亲的话儿听到心里头,觉得我这个长姐嫌弃她这个继室之女,打那儿之后,她便以欺负我为乐。时不时辱骂我两句,时不时嘲讽我两句,最严重的时候,是今年把我推落水,我幸而不死,而她也被吓到了,却也只是被吓一时,过后又是一副处处与我作对的模样。于是我便……” 她从来没跟李照沁仔细认真地述说起姐妹俩的过往,一述说起来,难免冗长了些。 好在李照沁虽是也暗下打听过孟十三与孟美景姐妹俩之前的事情,知个一二,此刻听当事人说起,亦是听得津津有味:“你便如何?” “那回是在院子之外,她冲过来又想欺负我,但没想到以往我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一回我却还了手。”孟十三平铺直述地说着,好似在说着旁人之事,“我与她打了起来,把她压在身下,一手按住她,一手拔下头上的金簪,毫不犹豫地把她的手刺出一个血窟窿。” 李照沁听得嘶一声,惊呼道:“真的?” “美景就要到了,敏敏可以当面问问她。”孟十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转头吩咐宝珠,“去给二小姐沏碗茶来。” “诺。”宝珠往外走,正好与跨进明晓堂门槛的孟美景擦肩而过,她礼道,“二小姐。” 孟美景微微颔首,刚才孟十三的最后一句话儿,她听到了,故而一踏进堂内,冲着李照沁行完礼后,便问:“郡主想问我什么?尽管问便是。” 孟十三浅浅一笑。 李照沁看看孟十三坦坦荡荡的笑容,又看看在孟十三下首座坐下,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的孟美景,还真就问了出来:“方才我与夭夭在说你,说有一回你与夭夭打架,打输了,被夭夭一支金簪刺中手,把手刺了个对穿,我问夭夭是不是真的,夭夭说你便要到了,我可以亲口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孟美景娇俏的脸瞬时一僵,满脸的期待立刻溃散,看了眼孟十三,见长姐并不在意她会如何说,才看回李照沁,如实答道:“是真的……不过也是我自找的,不怪阿姐。” “你……”李照沁看了眼淡定喝茶配紫酥糕的孟十三,“真不怪你阿姐?” 孟美景斩钉截铁地说道:“真不怪。原也是我的错,过去是我太不懂事儿了,年纪小小的,亲近阿姐不成,便记恨在心,以为骂阿姐两句,打阿姐两下,阿姐便能理我了……哪儿知是我想错了,如此一做,阿姐便更讨厌我了。幸亏我现在长大了,也懂事儿了!” 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孟十三。 想来阿姐现在也不讨厌她了。 孟十三自然知晓孟美景在瞄她,也没说什么,伸手拿了块紫酥糕递给孟美景:“吃吧,上回你说挺喜欢吃,金银便多做了些,原本是想给你送过去的,既然你来了,那便在这儿吃。” “嗯!”孟美景喜滋滋地接过紫酥糕,边吃边兴高采烈地说道,“阿姐,刚才母亲就在我绾菲院里,是母亲知晓郡主来了,非要让我来凑个热闹,说多与阿姐亲近是好事儿,多与郡主亲近更是好事儿!” 一块紫酥糕,她就把吴氏给卖了个干干净净。 李照沁新奇地瞧着这样的孟美景,觉得和她以往印象中的孟美景,还真是不同成两个人了。 不过,这也倒让她明白了,为何孟十三会不计较过往孟美景对孟十三的种种坏了。 毕竟像这种得不到长姐的宠爱,便反其道而行,时不时要招惹下长姐,欺负下长姐的妹妹,说起来,也不难理解。 想到此前孟十三曾与她说过的,有些事情,有些话儿,无需避着孟美景说,她直至此时此刻,方真真正正地了解到孟十三缘何会这般不忌讳孟美景了。 如今的孟美景,活脱脱的长姐控。 孟十三说什么,孟美景就跟着说什么,孟十三指哪儿,孟美景说得奔哪儿去,只怕什么对的错的,刀山或火海,只要是孟十三开的口指的道,孟美景都得毫不犹豫地照做。 宝珠端上来一碗刚沏好的茶,轻搁在孟美景座椅旁的桌面上:“二小姐请用茶。” 孟十三见孟美景吃得有滋有味,不禁把碟子上剩下的两块也尽数递到孟美景的桌面上去:“配着茶,慢慢吃,别噎着。” “好!”孟美景是真的挺喜欢金银做的紫酥糕,没几口就吃掉了大半。她是想端起茶喝喝,然而太烫了,她是刚端起茶碗,便又放了回去,“等会儿再喝。” 孟十三转过头去,继续与李照沁刚才说的事情:“我也是刚刚听说了,金陵洛氏的楼船今儿个靠岸,还是洛寺卿亲自去接的人,想来那位老者,在洛水神针的那一脉,地位不低。” 李照沁讶道:“你是说那个叫洛贵的老先生,是金陵有名的洛水神针的后人?” “敏敏的消息甚是灵通啊,这么快便知晓那位老者的名讳了?”孟十三反问道,而后又回道,“洛贵确为洛水神针那一脉的,听闻医术也极为高明,但到底是不是洛水神针的后人,这可不好说。” 第四百九十三章 乃天怒 世间医术精妙者,多如江鲫。 洛贵是医术不错,但不代表洛贵就是洛水神针的后人。 李照沁道:“不是我消息灵通,我会知晓这些,都是我大哥告知我的,不然我连今儿个金陵洛氏的人到京了都不知晓。你说得也对,既是能称之为‘洛水神针’,那此医术必然极难学会,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能成为其后人的……大哥也没跟我说过这一点儿。” 故则孟十三不好说,她也是拿不准。 孟十三想风筝等天黑了再到两座洛府去探探,除了探清楚洛府与灯山坍塌之事有何干系,也是想让风筝探清楚洛贵到底是不是洛水神针的后人。 毕竟洛水神针本人,于百年前也曾与她相交莫逆。 他的后人,她也想见见,更想知道他那一手神乎其神的针法,是否能被继承下来。 倘若有,也不枉费他当年费尽苦心钻研出来那套针灸神术,倘若没有,她都替他感到可惜了。 一个不好说,一个拿不准,此话题遂暂时结束。 孟美景边吃着喝着边听着,金陵洛氏她是头一回听到,洛水神针的后人什么的,她更是头一回听到,果然只要与长姐亲近,她总能学到不少东西。 “洛寺卿接下了彻查文庙京衙两地的走水之事,此事儿你可知?”李照沁又带来另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并非李曜深告知她的,而是此事儿实乃大事儿,早传到街头巷尾尽知。 孟十三自是知晓的:“刚刚知晓。敏敏提起此事儿,可是对于此事儿,世子殿下有何看法?亦或者有何发现?” 李照沁摇头:“那倒不是。大哥不曾与我提起过此事儿,此事儿事关重大,闹得坊间沸沸扬扬,都不必大哥同我说,音商音羽只要一出府门,便能听到不少私议。” “什么私议?”孟十三顺势问道,这个私议,她倒是尚未听闻。 也不是她身边的人不得力,而是近日事情太多,总得排得轻重缓急。 诸如长兄于顺德被射了冷箭,乔千承传书与她知晓,请她做个决定之事,则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她肯定得优先解决。 还有殿下在东宫的处境,连带着大堂兄与季大公子在宫里的处境,面对宗帝偏心眼偏到没了边儿,她总得顾着些靠山。 若不然,万一靠山有个好歹,孟府得完,孟府一完,她作为孟府大小姐,也得跟着完。 当然,以她作为千年大妖的能耐,倒不至于真的玩完,只是届时的处境会比现下艰难上百上千倍,有更容易走的道路,她何苦去走难上千百倍的道路。 那不是自虐么。 不管做妖,还是做人,她都更喜欢能不战就不战,能平和地过就平和地过。 过去尚是蛐蟮,尚未修炼成妖,修得人形之前,她凭着本能战无不胜,却也是伤痕累累。 后来成妖,妖生好过多了,她再往前回想一二,每每都觉得,她能以一条小小的蛐蟮力敌诸如蜈蚣蛇蝎之类的毒物,而能顺利存活,继而修炼成妖,简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于是乎,水蛇于近日的辛劳,简直是功不可没。 先是护住了李寿,再是护住了孟仁吉,眼下又回到东宫继续保护她的靠山屹立不倒。 水蛇的偌大功劳,她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回头得了机会再见,她必要好好表达一下对水蛇的感激之情,并得许下承诺,往后只要水蛇有何需要她伸手的地方,她必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水蛇办到。 殿下和长兄的安危被她放在首位,余者杂七杂八之事,自然便被她往后推,等此重要的两件事儿安排稳妥了,她方得以空出手来处理。 譬如,崔瑜借字谜明光晃挑衅她一事儿。 又譬如,灯山坍塌背后的神仙打架一事儿。 再譬如,洛水神针一脉的后人到京一事儿。 等等,其他便先不说了。 如以上这些事情,她又从中插手做了一些事情。 制造一夜之间三处走水,成功移开宗帝始终盯在东宫的注意力,保下了大堂兄,令大堂兄与季大公子双双避免了再遭脊杖之刑的皮肉之苦。 于同时,也成功提醒了宗帝,殿下的处境并不似表明上看的那般安全,毕竟连东家都不安全了,还有哪一处能保证殿下的十足安然? 如此之下,宗帝在偏得没了边儿的当下,便能回顾一二,体谅一二,深思一二,继而让殿下有了喘息之机。 眼下宗帝让洛右江接下皇差,接下彻查文庙京衙两处走水的真相,如此重责,可见宗帝对洛右江的信任,那她能不能借着这份信任,而从中谋利呢? 要想从中谋利,首先要做到的第一步,是她能取得洛右江的信任。 洛右江素有铁面青天的美名儿,要取得他的信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需得费些时日。 她若要求速成,难免得讨些巧,而洛贵的到京,令她想到她或能从洛水神针这个点儿上,拐着弯儿地讨个巧,迅速得到洛右江的信任。 故而,洛贵到底是不是她那位百年前的老友的后人,这一点儿便能重要了。 甚至她觉得,于她个人而言,较之灯山坍塌背后的神仙打架,还要更重要一些。 李照沁道:“说是坊间的百姓都在传,说文庙能起火,与京衙大牢的起火,俱与今年端午翻了龙舟有关。” “这怎么就和翻了龙舟有关了?”孟十三闻言,心中便联想到许多,嘴上还是接着问了一句。 李照沁其实也不是很懂,没那么确定,旁人问及,她肯定不能道出心中真正的想法,但既是孟十三问的,纵然有孟美景在边上听着,她亦毫不隐瞒:“说是一水一火,水火不容,此乃天怒!” “天怒?”孟十三此刻便如同学舌的鹦鹉一般,又是满面的疑惑,“何来天怒?天怒之说,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其因何解啊?” 孟美景听到天怒,亦是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连手上的紫酥糕都不咬了,聚精会神地听李照沁往下说。 第四百九十四章 老银狐 李照沁不负她们姐妹俩的洗耳恭听,蹙着眉继续说道天怒的由来,说道之前,她先问了一句:“不知你们可曾听闻去岁在略阳发生的那一场大灾?”? “不曾!”孟美景应得很快,头摇了又摇。 孟十三则是点头:“前些日子甚是无聊,我便让宝珠她们去把往年的邸报都给我搜刮了来,你说的去岁在略阳那一场大灾,我在去岁的邸报上面看到过,说是一场空前的水患。” “没错。”李照沁面色凝重。 孟美景敬仰地瞧着孟十三:长姐就是长姐,居然什么都能知道个一二! 孟十三顿了顿:“……那确实是天怒。” 李照沁讶然:“你也认同?”?? 孟十三反问:“你不认同?” 这时孟美景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认同!就是天怒!” 要说刚才对孟美景是五分的满意,那么眼下便是十分的满意了,孟十三伸手,拍了拍孟美景柔软的小脑袋瓜。 孟美景笑眯眯地接受着孟十三宠溺的抚摸,似足了吃饱饭的狸奴。 李照沁看着这一幕,越发坚定了孟美景就是孟十三最忠实最乖巧的妹妹之余,想起一件被她不小心忘了的事情:“对了,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 “礼物?今日不是我的生辰,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孟十三疑惑,把手从孟美景的额头上收了回来。 孟美景听到礼物,眼神儿一亮:“什么礼物?” 高兴得要收礼物的人是她似的。 李照沁含笑地看着姐妹俩,对音商道:“拿进来。” “诺。”音商退出明晓堂,很快从侍立在堂外的靖王府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木笼子。 木笼子是一个用青色细竹编制而成的笼子,精细漂亮,编法独特,看得出来编制此笼子的师傅是位老手艺人。 音商提着木笼子走进明晓堂,在距离李照沁三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之所以停下去,乃是因着木笼子里的东西着实凶狠,初时她们都没想到,害得郡主险些被笼子里的小东西给咬了一口,吓得她们的脸都白了。 得亏当时音羽眼明手快,挡了一下,及时免去了郡主被咬到。 但音羽被咬到了。 召了医婆看过,医婆说无甚大碍,就是得吃上一段时日的汤药。 眼下郡主拿此小东西来送人,她非常高兴,如此危险之物,还是离郡主越远越好。 孟十三一瞧木笼子,便看到笼子里的小东西乃是何物了:“你要送一只狐狸给我?还是这么一只漂亮到不像话儿的纯色银狐狸?” “它漂亮是漂亮,但凶得很。”李照沁语气里满满的无奈与不舍,她实则也是不想拿来送给孟十三的,奈何她险些被咬到之后,她母妃便不让她继续养着了,“我差点儿被咬到,母妃下令,说要么让我送人,要么母妃帮我处理掉。要真让我母妃去处理,它准活不成的。” 孟美景的目光已经全然被狐狸给吸引住了,她放下手里的紫酥糕,不由自主地起身,走近木笼子。 刚走近,音商便上前一步,微拦在孟美景跟前,不卑不亢地提醒道:“孟二小姐,这只狐狸正如郡主所言,凶得很,还是莫要太靠近的好。” 孟美景哦了声,眼里尽是不能靠近了看的惋惜,侧脸问李照沁:“郡主真要把它送给阿姐?” 李照沁点了点头,同孟十三说道:“它近日恹恹的,喂它什么都不吃,像是生了病,可找来兽医给它瞧病,又瞧不出什么毛病,不过三五日,它便骨瘦如柴了!夭夭,我把它送给你,是想着你胆子素来大得很,应不会怕它,再来就是想让你帮着想想法子,看有没有办法让它别再绝食了。” “敏敏觉得它是在绝食?”孟十三没有回答李照沁前头的那些话儿,只反问最后面的这一句。 “那兽医是这样说的。”李照沁仔细回想了下当时兽医所言的字字句句,归纳道,“说它甚有灵性,年岁也不小了,足足有十二岁了,可能是寿元到了,于是自知大限将至,便也不再进食,安然等死了。” “十二岁了?那确实是差不多到大限了。”孟十三起身,倨她了解,银狐的寿元分两种,一种是十年到十二年之间,一种是五年到六年之间。 眼前这只银狐,显然是前者。 但即便是前者,也到寿元的最长年限了。 她走到木笼子前,瞥了眼挡着的音商。 音商不敢像说孟美景那样说孟十三,只能看向李照沁。 李照沁直接起身,也来到木笼子前:“你别挡着,这会儿它被关在笼子里,还能如何咬人?且你没见它都饿得奄奄一息了么,还如何咬得动人?” “诺。”音商退到一旁。 孟美景鼓着双颊,见孟十三和李照沁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她,她悄悄脚步轻移,再次移到木笼子前。 和孟十三、李照沁一样,她也蹲身下去。 三人就围在木笼子前面,齐齐蹲着看笼子里面的银狐。 银狐年纪大了,老态龙钟的,知道有人在围观它,围观它的人还一下子有三个人,不是很想搭理,于是只眼皮子掀了掀。 它看到其中一个是养了它一段时日的主人,没看其他两个,眼皮子又迅速掩下。 “看,是不是特别有灵性!”李照沁语调中含着炫耀,“我买它的时候,那卖家就说是在山里头突然遇到的,甚有灵性,跟它说话儿,它都听得懂!” 孟美景不住地点头:“郡主说得对,确实很有灵性!” 孟十三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问李照沁:“你说那卖家是在山里头突然遇到的它,那是在哪个山里头?” “青北山。”李照沁也问过卖家这个问题,故而她知道。 “青北山?”又是青北山,孟十三想着有必要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掉,然后带上水蛇走一趟青北山了。 “嗯。”李照沁嗯声完,想到孟十三过去身子病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定然是连青北山都没去过,于是又安抚似地说道,“改日得空,我陪你去一趟,那儿的景色好看极了,都不必特意去找,只要沿着石阶往上走,就能边走边赏景了。还有啊,山上有座直上道观,是座女道观,香火极盛,不管求什么,都甚是灵验呢。”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不正常 孟美景听得一脸向往,她其实是去过青北山的,但怎么听着李照沁如此一说,好似她跟没去过一样,她急急地问孟十三:“阿姐,我也想去,好不好?” 孟十三颔首:“好。” “太好了!”孟美景高兴得连银狐都不看了,一脸想扑上孟十三抱一下的大喜,然她又不太敢。 李照沁拍案道:“那便这么说定了。” 再闲话儿几句,李照沁把银狐留下,带着音商等人走了。 孟美景在明晓堂里看了会儿银狐,吃完紫酥糕,也很快回自个儿的绾菲院去。 明晓堂一下子清静了下来。 孟十三盯着木笼子里的银狐,直叹真乃天意。 麒麟鹿刚说要想濒死的活物,前一刻她还在担心莫说找遍整个孟府,饶是出到坊间去找,一时片刻也是难寻得很,没想后一刻李照沁便将此濒死的活物直接送到她跟前来。 不得不说,麒麟鹿的运道不错。 到底是曾舍身救过凡人小娃儿的妖,上天虽没让麒麟鹿渡过千年的劫数,还是给麒麟鹿留了一线生机。 先是凡人小娃儿的红花瓷小碗,再是眼前这只寿元将尽的老迈银狐。 等等。 老迈? “既是大限将至,那便是躯体已然全然老化,如此……可还能用?”孟十三突然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 宝珠没完全听明白:“小姐是在说这只银狐可还能用?” 孟十三点头,复又蹲身在木笼子旁。 她打量着一直阖眼睡觉的银狐。 “小姐想用这只银狐做什么?”宝珠跟着再次蹲身下来,甚好奇地问道。 “岫玉呢?”孟十三觉得,到底还能不能用,得让附身在岫玉身上的麒麟鹿亲眼来看一看,再估一估妥当。 宝珠起身:“奴婢去喊来?” 孟十三道:“去。” 岫玉来得很快。 正如孟十三所言,麒麟鹿能附在岫玉身体里的时间有限,她很珍惜这段有限的时间,于是孟十三下令让泰辰院的所有下人去找濒死的活物时,她也跟着去找了。 旁人找来的,或许还不适合她夺舍。 但她自己亲自找来的,那定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宝珠去喊她的时候,她正站在院子外的鱼缸边上,想着鱼缸里的鱼儿,不知道会不会今晚突然暴毙? 没等到夜里,宝珠就给了她答案:“这鱼缸里的小鱼儿,是小姐养的。但凡是小姐养的东西,不管是什么,生命力都强得很,这条小鱼儿也不例外。” 当时麒麟鹿不知道,实则宝珠还想同她说道在后罩房前面一侧的那块长条土地里,看似是什么也没种,其实孟十三同样在里面养了不少蛐蟮。 起先她们都不知道。 直至那条白白胖胖,长得异常肥大的白色小蛐蟮出现在明晓堂里,她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块空土地并非真的空着,而是早被她们的小姐养了这么一大条的白蛐蟮。 不过小姐说白蛐蟮尚年幼,非是大蛐蟮,而是小蛐蟮。 她们初听到之时,齐齐看着那条有巴掌长,比俩手指还粗大的白蛐蟮,慢慢接受了它尚年幼的事实。 小姐说的,都是对的! 宝珠把岫玉带来,过程中都小心得很,桐玉钗玉都以为岫玉与小姐谈过话儿之后,便恢复正常了,原先她也这样以为,直到小姐把她、金银和赏春姑姑喊进堂内,低声同她们说了真相,她们方知岫玉身上的怪异还在。 只是小姐说,无需害怕,岫玉身上的怪异并不为恶。 故而把岫玉领进明晓堂,宝珠是边走边观察,真见到岫玉还真是没什么不妥的举动之后,她方放下心来。 小姐体弱多病,眼下经余小太医调养这些时日,身体方较之从前,要康健上许多,她可不想因着岫玉,一个不小心,便让岫玉伤到小姐。 毕竟风筝这会儿,可没待在小姐身边。 她倒是在,可她也不敢托大,何况对方还是妖邪。 尽管小姐言严非邪,那岫玉身体里的怪异也还是妖啊。 这搁在去岁,以及去岁之前,别说相信了,她是连想都未想过,此世间还真有鬼神妖魔的存在。 岫玉一直行至明晓堂,俱能感受到宝珠对她的防备,但她毫不在意。 左右她生前确为妖,死后确为邪,虽她并未作恶,凡人怕她,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甚至说,这才是正常的。 以至于相较之下,孟十三便显得有那么一些不正常了。 岫玉想不明白,区区凡人,如何论起她们妖来,会那般的头头是道? 据她所知,此世间虽有降妖师,然经过年月变迁,现今仍存于此世间的降妖师,那是少之又少,比之凤毛麟角都不为过。 且在她经受雷劫之前,她也曾遇到过降妖师,那回也是九死一生,拼尽了全力,方从那降妖师手底下逃脱。 自此,她便对降妖师身上的气息极其敏感。 她在孟十三身上,闻不到一丝属于降妖师的气息。 孟十三不是降妖师。 这一点儿她十分笃定。 但既非降妖师,孟十三又为何会对妖一族那般了解呢? 且不说了解,一般人听到妖邪,那都是害怕得不得了,就算没到惧怕的地步,也会像宝珠一般万分防备,哪儿会像孟十三这样,与她侃侃而谈不说,还疏通了困扰了她无数岁月的心结。 最重要的是,孟十三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她。 她在外面亲自寻找濒死活物的同时,她也在不停地思索着,孟十三说凡人小娃儿也是她渡过千年成为大妖的一个劫数,这个她认同。 然则,孟十三为何会是一点儿也不怕她,也不防备她,甚至还对她很是友好,十足信任的模样呢? 她想不通。 她思索不出缘由。 索性不想了。 她可没有多余的时间,足以让她思索出个答案。 她倒是可以问。 然而以过去她的妖生经验来看,凡人诸多狡猾,纵然她直接问孟十三,想来孟十三也多半不会老老实实地同她实言。 那问,便是纯属浪费她有限的宝贵光阴。 于是索性也不问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你养我 眼下紧要之事,是她能寻得适合的濒死活物,成功夺舍,借由别的躯体继续活下去。 能活之后,她要继续修炼。 从头开始,修炼成妖,修炼成千年大妖! 一踏进明晓堂,岫玉没再理会宝珠,刚想问孟十三让宝珠找她是因着何事儿,她便眼尖地发现孟十三蹲在一个木笼子前面。 而木笼子里,是一只活物。 一只老迈濒死的银狐! “你过来,看看它合不合适。”孟十三头也没抬地说道。 不必孟十三说,岫玉在察觉堂内有一只活物之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到木笼子前,同样蹲身下去。 只看了眼,她便点头:“合适。” 孟十三也点头,既然合适,那接下来就只剩下说服银狐让出躯体这一件事儿了。 岫玉也意识到这一点儿,看着孟十三不说话儿。 她现在只是一抹残之又残的残魂,邪气有几分,妖性也有几分,但远远不足以支撑她自己夺舍。 要成功夺舍,她还得继续靠孟十三帮忙。 可来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布满了疑问,这会儿又多了一个疑问,那就是作为凡人,孟十三接下来要怎么继续帮她? 孟十三知道岫玉沉默地看着她的意思,千余载来,她也没干过帮其他妖夺舍的事情,这是头一回。 有点儿手生。 她想了又想,试着跟银狐打商量:“敏敏说,你甚有灵性,听得懂人言,那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不知可否?” 岫玉懵:夺舍还能这样商量? 银狐连眼皮子也没抬上半分。 岫玉严肃脸:都要人家的性命了,人家理你才怪。 “嗯……”孟十三尾音拖个老长,看着不为所动的银狐,慢慢转向岫玉,“你先出去等着,我有话儿要单独跟它商量。” “我不能听?”岫玉怪道。 孟十三只点了个头。 岫玉依依不舍地走了,她还真想听孟十三是如何与银狐胡说八……商量的。 宝珠见到岫玉出来,颇有几分惊讶,但也没问岫玉什么,转身就要进堂内侍候。 岫玉拉住宝珠:“你家小姐要跟银狐单独说说话儿。” 宝珠明白了,原来岫玉是因着这个被提前赶出来的,而不是小姐的事情都说妥了。 她站回廊下石阶的左边,继续安静地侍立着。 侍立的同时,俩耳朵都竖着。 小姐要是喊她,她得第一时间冲进去才行! 岫玉就没有宝珠那般紧绷了,她随意地站在石阶的右边,站了一小会儿,腿儿有些酸,便甚不在乎地坐了下去,坐在倒数第二阶的石阶上,继续等。 中间宝珠只看了她一眼。 都没有作声。 明晓堂里,孟十三从岫玉出去,她就继续跟银狐打着商量。 差不多两刻余钟之后,孟十三走到门边喊岫玉入内。 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宝珠被孟十三喊进堂内,看到岫玉瘫坐在座椅里,人事不醒。 孟十三让宝珠找人来合力把脸色有些泛白的岫玉抱回岫玉的屋子,宝珠岫玉等人一走,堂内就只剩下她和银狐。 倘若宝珠进来之后,不是太过担心岫玉,一副心神儿都在昏迷的岫玉身上,那么她就会发现,除了瘫坐在座椅里的岫玉的躯壳之外,木笼子已经被打开了。 “出来吧。”孟十三说道。 银狐口吐人言:“我……我腿儿软。” 孟十三道:“银狐绝食多日,趴在木笼子一心等死,它刚往生,你刚夺舍成功,腿儿软是正常的。正因如此,你更得走出来,再吃点儿东西,恢复下体力,之后再好好地走走。倘若不然,你就是在木笼子里再趴上数日,腿儿也是软的。” “……知道了。”银狐慢吞吞地回道,随后尝试着站起来。 尝试了几回,银狐才总算走出木笼子。 但一出木笼子,银狐的双腿儿一弯,立马跪趴在孟十三跟前:“这具躯体太弱了。” 孟十三嗯了声:“不仅弱,还很老了。你虽是夺舍成功,但接下来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还得靠你自己。” 银狐闻言,不知怎么地,就想到宝珠指着鱼缸里的小鱼儿,同她说的那些话儿:“听说只要是你养的,不管是什么,生命力都极强,是不是真的?” “哦,是这样。”孟十三承认得很快,也跟着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银狐抬起一双狐狸眼,殷殷道:“你养我吧!” 孟十三眉毛微微一挑,倒是没意外,只是反问了一句:“我为何要养你?” “你都养了小鱼儿、小蛐蟮了,再养一只狐狸也没什么。”银狐陈述完事实,又列举自己的优势,“只要你答应养我,从今往后,你让我往西,我就往西,你让我吃草,我就绝不会吃肉!” 宝珠刚回来,前脚跨过门槛,后脚还没跨进来,她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把她吓一大跳。 声音肯定不是小姐的,那是谁的? 谁还在明晓堂里? 她把堂内扫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人,不死心又仔细睃巡了一遍,依旧没看到除了小姐和她之外的第三个人。 她怕了! 孟十三看着全身都在抖的宝珠,又看着已经把嘴儿闭上的银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解释道:“别怕,刚才是我在说话儿,学着变变声音。” “……吓死奴婢了!”宝珠抹了抹额头被吓得冒出来的冷汗,“还以为岫玉刚好,又有什么妖魔鬼怪跑出来了!” 妖魔鬼怪的银狐:“……” 宝珠随即看到银狐居然从木笼子里出来了,她又被吓到:“小姐!它它它怎么出来了?” 她可没忘记音商说过,这只银狐年迈归年迈,可是会咬人的! “敏敏送给我养的,总不好一直把它关在笼子里。”孟十三漫不经心地说道,又吩咐宝珠,“你去准备些肉……” 银狐看了她一眼。 她慢吞吞地补道:“熟的。” 也就是她也是妖,知道修炼到家,能化形人身的妖,为了更接近凡人,妖的日常起居,便都是按照凡人的习性来的。 凡人,可不吃生肉。 都是吃的煮熟的肉。 第四百九十七章 掀风浪 “诺。”宝珠怯生生地看着银狐,又有点儿地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知晓宝珠在担心什么,安抚道:“放心,小银不会再咬人了。” 突然被命名为小银的银狐:“???” 它不叫小银! 作为稀少的麒麟鹿,它有一个甚威风的名字——麒麟! “小银?”宝珠重复一句,随着反应过来,“哦哦,奴婢这就去准备小银的吃食。” 她觉得小姐的取名,真是随意得很。 鱼缸里的小鱼儿,就叫小鱼儿。 长条土地里的白色小蛐蟮,就叫小白。 现在多了一只银狐,就叫小银。 总的来说,叫小白和小银都还不错,至少是个名儿。 小鱼儿就惨了,刚开始小姐不让养,后来鱼缸空了一段时日,小姐才让养一条,连改一改都没有,就叫小鱼儿! 等宝珠离开,银狐就表示了抗议。 结果抗议无效便是。 从这一日开始,除了小蛐蟮,便多了银狐会被孟十三时不时用妖气喂养。 孟十三现在所带的妖力虽是微乎其微,不过到底是千年大妖的妖力,对于尚年幼的小蛐蟮,以及刚以一缕残魂夺舍成功的银狐而言,这丁点儿妖力,已然足够它们吸食。 也因此,银狐的身上,很快也有了与小蛐蟮一样的,属于孟十三大妖妖气的气息。 虽则银狐在初初见到孟十三还能使出妖气时有着无比的震惊,不过到底它也是妖,且不是一般的妖,而是险些就渡过雷劫成为千年大妖的妖,于是接受能力也甚强。 片刻便接受了。 它就说么,区区凡人,除了降妖师,是不可能会对妖一族那么了解的。 除非本身也是妖。 孟十三虽实实在在是个凡人,不过从能使出妖气这一点儿来看,它坚信,孟十三此衣食父母,也就是它现在的主子,定然不仅仅是凡人那般简单。 其中,一定还有它不知道的内情。 不急。 时日还长。 只要它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弄明白其中的内情,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夜里,岫玉就清醒了过来。 为了不吓到岫玉,孟十三下了封口令,让所有人说,岫玉是身子太过孱弱,不慎在私库里晕倒了。 赏春与宝珠金银,以及剩下的三玉,都是知晓内情的,特别是前面三个人,知晓得更多更深,于是孟十三一下令,她们对从红花瓷小碗出来的妖邪,个个噤若寒蝉。 岫玉清醒后,脑子仍旧有些昏昏沉沉的,也不记得被附身后的事情,基本是孟十三等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毫不怀疑。 风筝睡足了觉,用过夕食,到明晓堂见过孟十三之后,她便又离开孟府,执行任务去了。 金银目送完风筝,忍不住感慨:“得亏有风筝在,要不然小姐要办的那些事情,咱们都使不上力。” 那两座比邻的洛府,光是不会飞檐走壁,她们就进不去。 更别提进到洛府去打探小姐要的消息了。 宝珠深有同感:“风筝武艺高强,咱们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确实干不了风筝执行的那些任务。” “各人有各人的能耐。”赏春言浅意简地插了一句,“咱们同样也可以为小姐办事儿,只是办的事儿与风筝不同罢。” 宝珠金银甚以为然:“对!” 各司其职而已。 她们不会武,办不了大事儿,但她们可以跑腿儿,办小事儿! 李璁不能在宫外夜宿,日落前便回了宫,回宫之前嘱咐项照不要太有压力,一切慢慢来。 项照自然是想慢慢来,可他就怕等不到他慢慢来,金陵来的洛家人便又要离开京城,回金陵去! 胜景在掌灯之时就回到项府,直奔前院项照的院落,禀道:“公子,那位老先生叫洛贵,医太精堪,洛寺卿得喊他一声堂二伯,与洛寺卿不是同一脉。” “不是同一脉?”这意味着什么,项照脑子不差,很快就想到一个可能,“洛贵是洛水神针的那一脉?而洛右江不是?” “没错,这也是为何洛寺卿扎根京城多年,甚至已经做到大理寺卿,却还是甚少人知晓洛寺卿与金陵盛名的洛水神针后人的关系的根本原因。”胜景办事儿效率不低,也有一直追查洛水神针,手上本就积累了不少消息的缘故,故而他才在短短的时间内,查到了至关重要的两个消息。 一个是,洛寺卿虽也出身金陵洛氏,但不属于洛水神针那一脉。 另一个是,能让洛寺卿亲自到里南码头接人的洛贵,极有可能就是洛水神针的后人。 项照眼下并不关心洛右江,要不是洛右江忽然接了皇差,彻查文庙京衙两地走水真相的重任,他根本就不会让胜景连同洛右江一起查。 现今于他而言,治好殿下的腿儿,才是重中之重。 余者,皆得往后排。 “洛贵是洛水神针一脉,那他到底是不是洛水神针的后人,到底会不会洛水神针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神术,你尽快查清楚,重点查。”项照交代道。 胜景明白七殿下对自家公子的重要性:“诺!” 李珩与李珞虽然没有李璁那么关注洛水神针后人的消息,不过因着洛右江之故,他们前后知晓疑似洛水神针后人今日到京的消息,中间只也隔了不到半个时辰。 李寿在东宫,自然也知晓了。 且比李珩和李珞,还要早知道一些。 旁人不知文庙京衙东宫三处同一夜走水,李寿却是知个一清二楚,交代孟仁平把痕迹抹干净之后,他也就没管。 池南的能力,他很是信任。 至于他那胆儿甚肥的大表妹,听池南说,被孟大夫人禁足了。 如此也好,省得他又得担心,大表妹默不作声地又要掀风鼓浪。 这会儿事情已经够多了,实不宜再出什么枝节。 然而,很快的,孟仁平的上禀,便让他陷入冗长的沉默之中。 季宽常青俱侍立在旁,都听到了孟仁平的上禀,他们都无语地直盯着孟仁平看。 饶是素来沉稳淡然的孟仁平,此刻也是不得不摸了摸鼻梁,以掩饰他的无可奈何:“高近刚来报备……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第四百九十八章 早着呢 他家大堂妹纵然被他母亲禁了足,依旧兴致精力好得很,还让高近去查碧虚庄园在中秋之夜发生的灯山坍塌事件。 且让高近去查其背后都有哪些大人物之前,据高近所禀,大堂妹在让高近着手调查之前,已然查了不老少了。 正当他又想为自家大堂妹在殿下跟前,辩解一二之际,他听到上头的储君开口了。 李寿道:“无事儿,你护好夭夭就好。其他事情,有孤在,出不了大乱。夭夭若是还需要人手,你来同孤说一声,孤让同尘出宫去帮她。” 季宽:“……” 常青:“……” 两人一默,甚默契地同时把看向孟仁平的目光收了回来。 能让他们殿下容忍度如此之高的人,也就一位孟大小姐而已。 隐匿于暗处的同光什么反应。 同隐匿于暗处并被突然点名的同尘,却是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 饶是早觉得李寿绝然不会责怪孟十三的孟仁平,此时此刻也是在心里不住地暗叹,殿下与陛下果真是亲生父子,连偏心都是一样地偏心到没了边儿。 陛下是鱼与熊掌皆要,贪心地想要保全所有的皇子,是故对二皇子的劣迹屡屡视而不见,执拗地一心孤行,任殿下再怎么寻出二皇子的罪证,陛下也不为所动地继续护着二皇子。 殿下则是对他家大堂妹格外青睐,此青睐还日渐一日地浓,已然浓到连御影卫都能调派到大堂妹身边,任大堂妹驱使的地步了。 他默默地庆幸着,得亏他想为大堂妹挑选其他郎婿的心思,从未在殿下跟前显露过一分。 如若不然,依着殿下对大堂妹的着紧,他少不得要挨殿下一通折磨。 殿下折磨人的手段,作为东宫两大心腹红人之一,他可是早见识过的。 思及此,孟仁平背脊有点儿发凉。 从东宫出来,非要送孟仁平到殿门口的季宽一路没说话儿,到最后才拍着孟仁平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明年殿下行完冠礼,陛下便要为殿下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我看呐,你家大妹妹是板上钉钉了。” 孟仁平肃起一脸俊秀的脸:“早着呢。” 季宽对孟仁平不置可否的言语,只是一笑,转身就跨过殿门。 孟仁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徐徐地提步,慢悠悠地往詹事府回。 回到詹事府的头一件事儿,他就带着高远赶紧落衙,步履稳稳地出宫。 回到孟府,他连建丰院都没进,就直接到后院,进了泰辰院,把李寿的意思亲口转述给孟十三听。 高近被孟十三派去调查布衣身后都有哪些神仙,这会儿也还没有消息。 孟仁平听孟十三说完,点点头,没说什么。 孟十三在听到李寿不止要孟仁平帮着把她一夜放了三处火的痕迹抹干净,还让孟仁平务必护好她,心里甜滋滋觉得靠山真好之余,她还真有一件事儿想要孟仁平帮忙。 “你说。”孟仁平端起赏春刚沏上来的茶。 “大哥跟大伯母说说,解了我的禁足吧。”孟十三想出府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 孟仁平瞥了孟十三一眼:“你又想作何?” 孟十三睁着无辜的一双眼:“今日郡主送了我一只银狐,明日我要出去给郡主买回礼。” “应该的。”孟仁平点点头,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碗道,“好,待会儿我就去跟母亲说说。” 虽是说去说说,但他这语气儿,摆明了他一去说说,他母亲就一定能同意的。 说到底,大堂妹会被禁足,也是他请求母亲做的,初衷是不想大堂妹在此多事之秋出府,免得又沾上什么麻烦事儿。 没想到,大堂妹纵然被禁了足,依旧能搅风搅雨,且还是狂风暴雨。 “灯山坍塌之事,要适可而止。”他不放心地多交代一句。 孟十三乖乖地答应:“好。” 这一声好应得太快太容易,孟仁平总觉得有些不太踏实:“夭夭,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殿下之外,还有几位皇子虎视眈眈,祖父之外,还有五部尚书,个个都是老人精,稍有不慎,殾能一声不响地把你埋坑里。” 孟十三注意到孟仁平说的是你,单指她一个人,而非孟府所有人。 她掂量了掂量,觉得还是有操作的余地的,于是她再次乖乖地颔首:“大哥放心,夭夭明白。” 孟仁平再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回到前院。 赏春看出来孟仁平不想让孟十三插手太多事情的意思,等到孟仁平带着高远走出明晓堂,她才与孟十三说道:“小姐,大公子还不知道您也在查两座洛府的事情吧?” “本来也没想让大哥知道。”孟十三在查灯山坍塌之事,如若不是风筝在查的过程当中受到阻碍,她也不会让高近查,“但高近是大哥的人,他会跟大哥说,正常。” 她让高近查布衣后面的人,看看里面有哪一位大人物与崔瑜关系不太好的,查清楚了,她办起事儿来,也就知晓轻重了。 “小姐,风筝去查两座洛府,其中一座洛府里头,还住着大理寺首官,风筝不会有危险吧?”宝珠主要是担心风筝在查探洛右江府邸时,被洛右江发觉,依着洛右江对各种疑点的执着,她真怕风筝会被洛右江扣下。 “风筝身手不弱,只要不轻举妄动,不会有危险。”孟十三一听,便知晓宝珠在忧虑什么,“放心吧,纵然风筝真被洛寺卿逮到了,我也不会让风筝少一根头发的。” 她的人,旁人不可动。 真动了,她会让那人付出代价的。 随即她又问:“我让安排送到金陵的书信,还要多久才能送到长安的手里?” 长安,是近日赏春才刚刚听到的一个名讳,宝珠与金银则比赏春知道得早一些。 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对于长安,她们谁也不认得,更别说了解。 据她们小姐所言,长安是十三小姐在金陵老宅里的老仆,对十三小姐忠心不二,十年如一日地守着十三小姐的旧居。 而十三小姐呢,长年在外,游历四处,居无定所,要很久很久才会回一趟旧居。 第四百九十九章 也想找 赏春估算着日子,回道:“大概明日能送到长安姑娘的手里。” 宝珠也是在心里估算着路程与时间,赏春算得比她快,听到赏春的回答,她也点了下头。 翌日一大清早,商氏就见到了孟仁平,听到了孟仁平说让她解了对孟十三的禁足。 商氏有些奇怪:“不是你说近日外面不太平,别让夭夭出去的么,省得夭夭一个没意思,便被卷入麻烦堆里?” 她也关心大侄女,是以长子来请求她禁大侄女的足,强制性让大侄女别整日到坊间晃,她是没想多久就同意了。 这会儿才过去没多久,是不好的事情都被解决了? “……是。”孟仁平也不能同商氏实话实说,内里太多涉及朝政之事,也与争夺皇权有关,他素来是不在自己母亲跟前说道这些的,“但昨晚儿子听夭夭说,郡主昨儿个过府了?” 商氏点头:“对,郡主还到上房跟老太太问安了。” 问安? 孟仁平一顿,想到李曜深也是在近时对他颇为关注,时不时就要邀他一同出去,出去时也对他颇多照顾,眼下又有李照沁亲自上门,还态度如此之好…… 他想了又想。 想到了季宽送他出东宫时的那番言语。 殿下是真属意大堂妹当太子妃了? 确定了? 不知为何,他皱了皱眉。 心里总有一丝对大堂妹的担忧。 商氏瞧着孟仁平突然锁上的眉心:“怎么了?可是郡主昨日来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孟仁平回过神儿,“郡主送了夭夭一只银狐,夭夭要回礼,想今日出府去逛逛,挑下回礼。” 商氏松了口气儿:“应当的。” 孟仁平出府上衙去,孟十三刚刚用过早食,便收到了商氏已经解了她的禁足的消息。 很快,孟十三便带着宝珠出了门。 崔瑜一直在关注着孟十三的动向,孟十三一出府门,刚走进一家金玉店,他便收到了消息。 思考了一会儿,终是没到孟十三跟前去。 他觉得,茶猜宴之事尚过去不久,他这会儿过去堵孟大小姐的路,一个恼火起来,能当场给他好看。 孟大小姐此女娘,他认识的时日不算长,其脾性,他却颇有几分了解。 又病又弱,又悍又匪的。 丝毫不给他面子这件事儿,孟大小姐绝对干得出来。 换作其他人,或许还能看在他乃清河崔氏七郎的份上,给他留一些颜面,怒起来连亲妹妹的手,都狠得下心刺下去见血的孟大小姐,大概不知晓给他面子是个什么东西。 崔瑜转身坐下,摸了摸鼻梁。 湖峭等半晌,结果就等来崔瑜在屋子转几圈,就坐下了? 他有点儿懵:“七爷,您不去找孟大小姐了么?” 那家金玉店离雀仙楼可不远,也就数十步的路。 近得很呐。 “不去了。”崔瑜决定还是暂避风头为妙。 到底是能喊十三一声十三姨的孟府大小姐,他已经得罪了,却不能得罪狠了。 再者说了,灯山坍塌之事,他已然把孟大小姐拖下水,光此事儿,他也不太好意思再去招惹孟大小姐。 他问:“湖岩可有消息回来?” 湖峭还在遗憾自家爷居然不去见孟十三,听到崔瑜的问话儿,他赶紧回道:“没有,一直没什么进展。” 崔瑜又想到昨儿个里南码头的热闹情形:“洛二老爷让洛寺卿接回洛府之后,可有彻夜促膝长谈?” “金掌柜说,昨儿个接回洛二老爷之后,洛大人便回了自个儿的洛府。”湖峭有听金白昔念叨过,这会儿才答得出来,“两座洛府相邻,洛大人进去洛二老爷所居的洛府没多久,便出来回到隔壁自己的府邸了。” 想到金白昔最后的言语,他又补充多一句:“想来是洛二老爷刚到京,长途跋涉,许是疲累,便没与洛大人促膝长谈,今日……或有变化。” 他也说不准。 “洛水神针的后人,京城里多少人等着,其中当数项府的二公子找得最急,找得最紧。”崔瑜想到李璁的残腿儿,想到曾见过的少年郎那一双如同金乌般灿亮的眼眸,“为了七殿下,项二公子此两年间,也是尽心尽力,费了不少人力财力,眼见希望到京了,便是在码头处能忍住,大概也忍不了多久。两座洛府那一头,你让金掌柜盯紧些,有任何异动,都要在第一时间告知我。” “诺。”湖峭应完,方疑惑道,“七爷也想找洛水神针的后人?还是想知道文庙京衙两处同一晚前后走水的真相?” 崔瑜端起茶碗,掀开茶盖,递至嘴边抿了一口:“走不走水的,我不关心,洛寺卿能查出来就查出来,查不出来更与我无关。” 那就是想找洛水神针的后人了。 湖峭明白,但想到崔瑜身边的人也无人有恙的,他又不明白地再问:“那七爷找洛水神针的后人,是为了谁?” 崔瑜浅浅淡淡地瞥了湖峭一眼。 湖峭即时明了,他又多嘴了,赶忙叉手,严肃地说道:“属下这就去把七爷的吩咐转达给金掌柜!” 金白昔接到湖峭转述的崔瑜的命令,湖峭回后面小院,他转个身,也很快将指令一个又一个地吩咐下去。 湖峭不知崔瑜为何也要会洛水神针的后人,他却是有些眉目的。 犹记得当年,十三小姐曾在东家与他面前,提到过金陵洛氏,言道洛水神针的厉害。 东家每回亲自去一趟金陵,都要兼或查一下金陵洛氏的情况。 东家是想着,十三小姐那样感叹洛水神针的神乎其神,那东家或许也能通过金陵洛氏,找到十三小姐的踪迹。 可惜了,这些年下来,莫说金陵洛氏有十三小姐踪迹的消息,饶是提及十三小且,洛氏族人俱一脸茫然之色。 明显,他们都不知晓十三小姐是谁。 这不仅让东家甚为不解,也让东家觉得,金陵洛氏一族里,应该是有一个人与十三小姐认得,并交情不浅,而这个人有九成九就是洛水神针的后人。 能成为洛水神针的后人,那人在洛氏里的地位,绝然不低。 第五百章 祖有训 于是,东家便往洛氏的嫡脉身上,一个一个地排查。 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莫说东家更疑惑了,连他都一头雾水了。 十三小姐从不妄言,说一句是一句,在东家面前,更是一口唾沫一个钉,更不可能会诓骗东家。 故而十三小姐那般说起洛水神针,能说上不少连洛氏族人都不知晓的细节,定然不会是随口就来的荒谬之辞。 既然是真的,那十三小姐与金陵洛氏中的谁有着私交,必是板上钉钉的。 便就是,为何找不出是谁呢? 金白昔真是想不通,依着清河崔氏七郎的威名与能力,这是不可能会这么多年也查不到半点儿线索的。 除非,根本不存在。 但,这更不可能。 基于对十三小姐的了解,不管是他,还是东家,俱认为不可能。 他叹了口气儿。 矛与盾同时产生,真真是愁死人。 想来东家这回是想趁着洛贵到京,从洛贵身上下手,看能否弄清楚此中缘故。 湖峭个笨脑袋,这都想不明白。 金白昔默默在心里埋汰湖峭的同时,湖岩也回到雀仙楼后面小院。 “属下发现,自孟大公子的人出手帮孟大小姐查灯山坍塌之事,属下就没什么能帮上忙。”湖岩说得有几分羞愧,羞愧之中又带着几分惊诧。 崔瑜还没开口,湖峭先开了口:“那你就这么回来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湖岩理直气壮道:“孟大公子出手相助孟大小姐,这便是消息!” 湖峭一言难尽地看着湖岩。 湖岩不服输,与湖峭互瞪了起来。 十几息后,听后沉默着不说话儿的崔瑜才也开了口:“行了,既然孟大公子出手,你便歇着吧。” 原来他让湖岩跟在孟大小姐的人的后面帮些小忙,也是想让湖岩注意着孟大小姐的动静,他好时刻都能得到回禀。 知晓了孟大小姐掺和进这趟浑水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也是他感兴趣的。 这么多年来,除了十三,也就今年出现了这么一位孟府大小姐,能让他的情绪有起波动。 便也多关注了些。 既是孟大公子出手了,那他的人便不宜再跟着,省得让孟大公子的人发觉,报到孟大小姐跟前,届时他怕他想帮忙本是好意,到头来反成了不轨。 他给孟大小姐的印象,已然差极,可不能更差了。 如若不然,往后他要从孟大小姐嘴里挖到有关十三的消息,那就难如登天了。 “对了!”湖岩忽而想起一件事情来,“七爷,属下看到前两日,孟大小姐让人往金陵送了一封书信!” 崔瑜霍然起身,沉声质问道:“此事儿你先前为何不禀?” 湖峭心中一骇:湖岩死定了! 湖岩更干脆,砰一声就跪下了:“是属下疏忽了!请七爷责罚!” 他伏身在地,额头抵在交叠趴在地面的手背上,声音微颤,脸色发白。 崔瑜眼里淬了一层薄薄的冰,直视着跪伏的湖岩,令湖岩一寸一寸寒透。 “自己去领罚!” “诺!” 湖岩找聂宾领了三十下臀杖。 正好无需再去跟在宝珠后面帮忙查灯山坍塌之事,接下来的日子,他都趴在床榻上养伤。 孟十三今日出门,是真心想要给李照沁买一份像模像样的回礼的。 然而,连续逛了好几家金玉店,都没有看到让她产生购买欲望的时兴首饰。 走出第四家金玉店,她往不远处的雀仙楼望了望。 “小姐,要不要先到雀仙楼喝杯茶歇会儿?等歇好了,再继续给郡主挑选回礼?”宝珠全副心神儿都放在孟十三身上,一见孟十三往那边的雀仙楼大门望,她立刻问道。 孟十三摇了摇头,把目光收了回来,又抬头,搭了个手棚,半眯着眼看了看灿烂至极的金乌。 没能看多久,她便觉得满眼都是星光闪耀。 低下头,她思索着接下来要到哪儿逛。 她暂时不想见到崔瑜那张脸,但宝珠说得对,一大早出来,逛到这会儿隅中,确实需要找个地方歇下脚,吃点儿喝点儿东西才好。 看到与雀仙楼反方向,离刚出来的金玉店对面过去的几间店铺之中,有一家面食店,孟十三指着道:“去那儿。” 宝珠顺着看过去:“哦。” 这家面食店,主仆俩都还不曾光顾过。 今日光顾,很快就让孟十三有了对面食的新认识,她问忙进忙出的店家:“老板,你家的汤面甚是好喝,想来其他面食也不差,生意如此之好,怎么不将店门扩一扩?” 一间店面,进深两间,摆了十几张桌子,此刻都坐满了人。 她们主仆进来得凑巧,刚进来就有一桌吃完走人,待伙计过来收拾好,她们便坐下了。 在她们之后进来的客官,有好几拨进店看到无座,又见每一桌都没有快要吃完的,很快都又走了出去。 平白少赚了些许银钱。 店家听到孟十三的问话儿,一点儿也不意外,显然经常会有客官这么问他,他微笑着礼貌答道:“祖上有训,路家面食,只摆十三桌。十三桌,地方足够了。” 溜利,简单,精准。 答案令人意想不到。 店家答完便继续忙去了。 宝珠把店内的桌子数了数:“小姐,还真是十三桌。” 孟十三则有些出神儿。 姓路? 还祖上有训? 她好像有点儿印象,但具体的,她又想不起来。 应该是店家的先祖曾与她有过交集。 只是她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是哪一个故人。 她活了太久太久,入世也有很多回,每一回难免都会认识新的人,偶尔也会遇到一两只妖,譬如她这回被动入世,就遇到了水蛇、银狐。 认识的人多了,她虽是记忆不错,却也免不得有些不太重要的人,慢慢在她的印象中模糊掉。 吃饱喝足之后,孟十三没立刻走,她把路家面食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连后面的小厨房也没放过。 宝珠一脸懵地全程跟着。 店家同样是一脸懵地边忙边看向孟十三。 店里唯一的伙计还悄悄问店家:“叔,你还认识那么一位贵人啊?” 第五百零一章 自动避 店家被贵人二字给震回神儿,赶紧让侄儿别胡说:“那一看就是千金大小姐,指不定还是哪位高官之女,你睁大眼看看你叔我!有可能认识么!” 伙计都不必看:“没可能。” 店家看了眼实诚的侄儿,他知道侄儿在想什么,但那位小姐,他是真的不认得,总不能因着贵人问他一句话儿,他就厚着脸皮求上前吧。 便是他能舍得下脸皮,无亲无故,无缘无由,贵人也不可能会帮他们的。 唉。 无声地叹了口气儿之后,店家更加卖力地颠起手里的勺。 伙计垂头丧气地走出内间的小厨房。 孟十三注意到,却也没说什么,直出了路家面食,她才吩咐宝珠道:“你去打听一下路家面食是否遇到难处了,打听到之后,到雀仙楼来找我。” “诺。”宝珠刚才也是有看到伙计同店家嘀咕了一小会儿,再出小厨房,便是一脸的愁容,于是一听到吩咐,她立马就知道该往哪方面打听。 宝珠没直接回路家面食,而是往左右两边邻里的店铺走,她打算先侧面打听一番,再去直接问问正主。 孟十三一进雀仙楼,卓全就迎了上来,兴高采烈地招呼:“孟大小姐!您来了!您要楼上哪个雅间?小的去给您安排!” “不必,就在大堂。”孟十三随便找了一桌空桌坐下,“茶与茶点,你看着安排。” “好咧!您稍等!”卓全老早就注意到崔瑜与金白昔待孟十三的不同,故而虽是让他看着安排,但他还是按着孟十三往常到雀仙楼的喜好,上了茶与茶点。 孟十三很满意,从钱袋里掏出一颗银珠,递到卓全手里。 “多谢孟大小姐的赏!”卓全看着手里的银珠,笑得见牙不见眼。 大堂里其他伙计看得眼都红了。 他们眼红,不仅仅是因着卓全得了赏,而是更因着孟十三乃是雀仙楼的贵客。 这一点儿,他们也老早瞧出来了! 可惜,他们不如卓全跟孟府大小姐熟稔,卓全这小子每回又都机灵运气好,孟府大小姐难得来一回,都被卓全恰好给碰上了。 他们都无甚机会到孟府大小姐跟前去表现表现。 更别提得赏。 卓全刚把茶与茶点端上孟十三的桌面,金白昔就从外面回来,随意的一瞥,立马看到于大堂十几桌客官之中,显眼贵气的孟十三。 他脚下顿了顿,只思索了两息,便脚尖一转。 金白昔来到孟十三桌前,半弯着腰,叉手礼道:“孟大小姐。” 只唤了一声,他也不敢多言其他。 “嗯。”孟十三头也没招,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眼下快要到午食时分了,孟大小姐可要顺道在这儿用下午膳?”金白昔诚心诚意相邀之下,心里猜测着孟十三今日到雀仙楼来,且左右未见寸步不离孟十三的春眠身影,到底是所为何事儿。 孟十三没有回答,她侧过脸,看向站在她左手边的金白昔:“崔瑜那厮在不在?” 很好。 连名带姓,那厮都出来了,可见恼火得很,气儿还没消呢。 金白昔意识到这一点儿,再回答便斟酌起字句来:“……在,不过东家不到前面大堂来。” 不会打扰到您用午膳。 孟十三冷漠地转回脸,徐徐而道:“那算了,膈应得很。” 金白昔:“……” 刚听到孟十三来了,便往前面大堂走,恰好走到中间那道小门边上的崔瑜脚下一顿:“……” 而后,默默地转个身,原路回了。 他就说么,她这会儿大概是不想见到他的。 还真是孟府的大小姐,脾气不小,火气甚大。 孟十三说的声音不大,就是大堂里没坐满,有客官的十几桌俱都是在吃茶,没注意这边,自然也就没听到什么,而一直注意着孟十三一抬手,便要上前侍候的卓全,却是听了个全乎。 包括其他一见到金白昔主动上前,同孟十三行礼,好声好气说着话儿的伙计,也都听了个全。 耳力不好的,也在耳力好的转述下,都知晓了孟十三嫌弃崔瑜膈应人的言语。 他们默默地倒抽一口气儿。 更加不敢喘大气儿。 这位连他们东家都敢当众埋汰的祖宗,可不能得罪,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准得吃不了兜着走。 湖峭木着一张脸,跟在崔瑜身后又回到后面小院。 崔瑜站在小院里的水井边上,看看院里的树,又望望天,最后从后门出去了。 出去前,他让湖峭到前面大堂跟卓全说一声。 卓全目送着湖峭跟他说完,转身就走过小门往后面小院,直奔后门追崔瑜去了,完了他回过神儿,再看向孟十三那一桌,目光是从所未有的尊敬,以及最顶峰的钦佩。 一句话儿,还是一句埋汰的话儿,就能让东家自动避出去,还不敢走大门,只能从后门悄悄溜走的人,打他成为雀仙楼的伙计,孟大小姐乃是第一人! 威武。 孟大小姐甚是威武呐。 金白昔听到孟十三拒绝,本就想告退了,没想刚转个身,就看到卓全一脸崇拜地走了过来。 他刚想问卓全过来作甚,卓全已然早他一步开口:“掌柜,东家没在后面小院了。” “……没在了?”金白昔能听出卓全这句话儿要表达的完整意思,就是刚才还在,现在没在了。 卓全笑容不减:“就刚刚,峭爷跟小的说,东家有事儿,从后门走了。” 金白昔立马转回身,慈眉善目之中,又略带着些许少有的谄媚,再次请示孟十三:“孟大小姐,您看……” “成。”孟十三一听崔瑜那混账识相地从后门走了,她也没再多加挑剔,应了金白昔请她在这儿用午食的提议。 左右她还得在这儿等宝珠回来,这一等,便到晌午了,在哪儿吃都是吃,只要崔瑜那厮别来膈应她,她还是很愿意到雀仙楼用膳的。 金白昔喜气洋洋地到后厨亲自吩咐去了。 卓全也眉眼弯弯地跟着去了。 孟十三在雀仙楼用膳,并非头一回,她也没什么忌口,基本不挑食,但凡好吃的,她都吃。 第五百零二章 要伸手 金白昔知道这一点儿,到后厨便让几个大铛头拿出看家本领,一定要做出最美味的佳肴来! 只要孟大小姐吃高兴了,指不定也就能原谅一些东家了,下回再来,或能少些埋汰东家,不再连名带姓地喊东家那厮了。 从后厨出来,他的心情明显好上不少。 孟十三瞧了眼又来到她桌前的金白昔,见他笑得眼尾纹纹都出来了,她轻轻哼了声。 金白昔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即刻收起,小心翼翼地问道:“孟大小姐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孟十三拿着一块茶点咬着:“我问你一件事儿……” 满江坊有两条大街的商铺是最贵。 不管是买,还是租,价钱皆是满江坊其他街巷的好几倍,甚至是好几十倍。 一为吉斐街,一为盛舟街。 雀仙楼与宝莱楼便是在此两大街之中。 路家面食虽是只占据了一间店面,并不大,然而只一间店面,它的价值便已经很高,因此有许多人想买下路家面食的店面。 奈何路家面食乃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店面,店家也是路家子孙,一代一代传到他手里,他也想一代一代传到他儿孙手里,任谁出再高的价钱,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 本来么,买卖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 路家面食的店家拒绝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怎料想买的人后台挺硬,为了扩大店面,赚更加的银钱,是什么缺德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什么缺德事儿?”听到这里,孟十三插话儿问了一句。 金白昔坐在对面答道:“路曼……哦,就是路家面食那老板的名讳。路曼有一儿一女,儿子早已娶妻生子,女儿也已定了亲事儿,因着店面卖与不卖的问题,那人将魔爪伸向了路曼的闺女,搅得本来好好的亲事儿,最终一拍两散。” “如何一拍两散?” “那人找了几个痞子,轻薄了路曼的闺女,虽没有得手,却也名声有损,男方听闻未过门的未婚妻子竟遭人玷污,立刻就上门退了亲。” 孟十三点点头:“确实够缺德。那路曼就没有为女儿作主?” 金白昔反问:“如何作主?那人是明尚书的表亲,在京城挂着明尚书之名,到处横行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也没见明尚书管上一管。” “知道却不管?” “那不清楚。” 孟十三闻言,定定地瞧着金白昔。 他张了张嘴:“您要是想知道,我去查一查。” “嗯。”孟十三完全不客气儿。 如此不客气儿,反倒让金白昔舒心舒肺起来,他就怕孟大小姐跟他客气儿。 真客气儿了,且不说结不结怨,那必然是真的疏远了。 还是不客气儿的好。 金白昔刚离桌,着手让人去查孟十三想要知晓之事,宝珠便打听回来了。 她一进雀仙楼,先往大堂望了望,很快就看到容色绝艳鹤立鸡群的孟十三。 宝珠快步走近:“小姐,奴婢打听到了……” 宝珠说完,孟十三听着,与金白昔同她说的差不离。 那人叫吕济,在路家面食隔壁开了家店面,主要卖的也是面食。 足有三间店面,生意却惨淡,一个月下来,进去吃面的客官尚不如路家面食的三分之一。 那三分之一,还大多是因着路家面食的店面小,桌子不多,每每进去了出来,才不得己转到隔壁吕记面馆的客官。 孟十三听完宝珠更仔细的补充,她便懂了:“吕记面馆想强买路家面食的店面,扩大店面是假,挤走路家面食是真。这是真本领比不过,才想出来的阴招啊。” “小姐说得没错,那吕记面馆就是眼红路家面食的生意红火,便想强买店面,让路家面食再做不成生意!”宝珠打听清楚之后,也是义愤填膺,“奴婢刚才还折回路家面食问过伙计,那伙计叫路呈,是店家的亲侄儿,他同奴婢说,吕济给了他叔三日期限,说是期限一到,路家面食还是不肯卖的话儿,那吕济就要像毁了店家闺女的亲事儿一样,毁了店家的儿子。” “那期限到几时?” “后日!” 孟十三嗯了声:“那还有两日的时间。” “小姐要伸手?”宝珠一听孟十三此言,瞬间就明白过来,双眼都亮了。 “吕记面馆无耻,总得让他自食其果。”要不是想到路家面食是印象模糊的故人之后,孟十三压根没想管。 世间之大,不公之事多如江鲫,她要是都管,那她再活个千年也管不完。 她还没那般伟大。 她就想安静地盘在老祖金身之后,默默地清修而已。 路呈跟宝珠叨叨几句之后,也没瞒他叔,随后就跟路曼说了。 路曼忙到这会儿才有空闲坐下来歇会儿,手里端着一杯侄儿倒给他的水,慢悠悠地喝了两口之后,才叹着气儿说道:“那位小姐跟咱们毫无关系,人家丫鬟会问,大概也就是好奇而已,你同人家丫鬟说那么多做什么。” “话儿不能这么说。”路呈不苟同路曼的丧气,“叔,说不定有用呢,说不定贵人还真就管了呢。” 路曼瞥了眼路呈:“大白日的,做什么梦。” 路呈没说话儿,别看他连对他叔说了两个说不定,实则他也是心里没底得很。 不过么,死马当做活马医,也不是不可以。 万一出奇迹了呢。 宝珠听到孟十三想要管,便想着再出去打探更加的消息,被孟十三拦下之后,方知金白昔已然去查了。 她高兴道:“小姐,金掌柜人可真好!” 看着用午食的时辰一到,眼前桌子便被摆了一桌的佳肴,孟十三给了点儿面子:“嗯,还不错。” 至少比崔瑜那厮,哼,不错上很多。 金白昔让人去查明尚书是否知晓吕济此表亲,借着其名头于京城欺行霸市之事,还需要点儿时间才能查清楚。 左右今日过后,也还有明日后日两日的时间,也不必太急。 于是用过午膳,孟十三便带着宝珠离开雀仙楼,继续满街地逛,给李照沁找回礼去。 顺道,她也沿途了解了一些事情。 诸如,诉行之事。 第五百零三章 查到一 就是没有想到,在诉行大门口,还能遇到万万没想到的人。 “孟大小姐!”陆罗一走出诉行,便看到孟十三从孟府大车下来,正摘下帏帽递给宝珠拿着。 孟十三寻声看去:“陆二公子?” 陆罗上孟府没有见到孟十三,反而是在见到孟仁平之后,无意间透露出孟十三有在查灯山坍塌之事,自觉可能在无形之中给孟十三添了麻烦,他便一直往返于诉行。 今日亦然。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能这么巧,让他在诉行大门口见到他日思夜想的她。 陆罗抬手往身后指了指:“孟大小姐是想进诉行查那些布衣之后的人吧?” “陆二公子也在查?”孟十三一听即明,立刻心照不宣地反问道。 陆罗点头:“有些眉目。不知孟大小姐有无时间,与罗坐下来喝杯茶?” 说着,他指了指诉行斜对面过去几间的小茶馆。 孟十三听到有眉目,当下便同意了。 小茶馆跟路家面食一样,都是只有一个店面,到店的客官却是大不相同。 路家面食开在和雀仙楼的同一条街道,进去吃面的客官都是非富即贵,吃的也都是路家面食百年老店的一个名号,以及一个真正的美味儿。 小茶馆里的客官则俱是寒门贫民居多,一大碗茶一个铜板,碗底都是茶碎,说是喝茶,其实也就比喝水好上一些,主要是为了解渴。 陆罗本以为孟十三会排斥这样的地方,孟十三则以为像陆罗这样的恶霸小国舅爷绝然不会来这种地方,没想到双双都想错了。 孟十三进入小茶馆坐下,全程泰然自若,别说适应了,简直像是已来千百回似的。 实则也确实是。 她往前的漫长岁月里,入世的大多时候,她都没什么银钱,且为了体验凡人的起居日常,以及各种情感,几乎是一入世,她就会找份工做。 莫说这般干净整洁的小茶馆,饶是脏乱污秽之地,她也曾为了几两银,而生生挺了数月。 陆罗虽没有孟十三那样的淡然,但他也曾去过京城最乱最脏的地方,待的时间不长,却也足够让他了解到,并非人人生来都如他一般好命。 故而似这等小茶馆,后来他进过许多,也慢慢养成了随意洒脱的个性。 只是这份个性,时常被他掩盖在恶霸之名的最底下。 二人皆身份贵重,穿着打扮皆不菲,随便从身上摘下来一样,都能让贫寒百姓一家子过上老长一段有鱼有肉的好日子。 贫寒百姓过得虽苦,眼力劲儿却有。 陆罗带着孟十三前后进入小茶馆,连店家都怔了怔,才想起来赶紧上前小心地招呼。 店内的其他客官更是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周身都像是筑起一道墙,谨慎又卑微。 陆罗丝毫不在意,因着他早前便领教过了。 孟十三也没什么反应,同样因着曾经的入世,早让她亲身体会过人间疾苦。 倒是奈舍和宝珠,杵在小茶馆里,显得分外的显眼。 “宝珠,你在邻桌坐下,也歇歇脚,喝喝茶。”孟十三示意宝珠别站在她身后侧了。 陆罗一听,也跟着吩咐奈舍:“你也一样。” 宝珠与奈舍遂在二人的隔壁桌坐下。 店家同样给上了一壶茶和两个杯子。 陆罗起先以为孟十三能坐下来,已经很是给他面子了,没想到后面看到孟十三还毫不犹豫地端起杯子就喝,一点儿也没嫌弃小茶馆的杯子,着实让了愣住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店家和店内的其他贫寒客官。 这些客官里,有脚夫、扛夫、讼师、打手,还有在富贵人家做工,难得出来自己松快松快的长工,他们俱都没想到看起来跟仙女一样的贵人,不仅在老旧的长凳条坐了下来,居然还端起杯子喝了茶! 宝珠瞧着,有些欲言又止。 奈舍在心里,则默默地再一次对孟十三改观。 “茶还不错,你不喝么?”孟十三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她喝完茶放下杯子,看到陆罗盯着她目光怔怔的,她不禁开口询问。 “……喝。”陆罗慢了两拍回道,随之笑开,“没想到孟大小姐能这般不拘小节。” 孟十三不置可否地说道:“比这更差的地方,我都待过,这着实不算什么。何况,这茶虽是茶砖碎沫冲煮而成,却也有另一番不错的味道。” “孟大小姐果真是见多识广。”陆罗头回喝这样劣质低等的茶水之时,第一口便被他当面吐了出去,犹记得当时店家的脸色,是既惶恐不安又束手无策。 惶恐不安,乃因着他的身份是店家得罪不起的。 束手无策,则因着那茶已然是店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茶了。 事情过去很久,他依旧记得这家小茶馆,依旧记得这家小茶馆的店家。 看刚才店家见到他时的反应,显然也是还记得他的。 只不过,在见到他这回不是一个人来,而是还带来了一位小姐,这才在怔忡之后,又浮现出惶恐不安与束手无策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在随后看到孟大小姐竟然未有半分嫌弃地把茶喝下肚,且喝得好似茶是绝顶的好茶一样,末了还赞一句,店家的脸色方渐渐有所回缓。 慢慢从白色回缓到略有血色。 隔壁桌的奈舍端起杯子就喝,那模样就跟喝水一样。 宝珠也喝,老实讲,不算难喝,但要说不错,她也无法违心,想想还是小姐良善高明,瞧瞧那店家,都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了呢。 被小姐给感动的。 接下来,店家似是受到了鼓舞,卖茶水卖得越发起劲儿了。 特别是孟十三与陆罗这一桌,他过几息就得望一眼,望望两位贵人有何需要的,他要第一时间送上! “陆二公子说说吧,都在诉行查到了些什么。”孟十三等陆罗也端起杯子喝掉半杯,他自个儿执壶添满,又给她添满,她才开口直接问出她随他来此的目的。 陆罗把两人的茶杯都添到八分满,把茶壶轻轻搁回他这边的桌面:“查到了一个人,挺大的一个人物,且与崔七公子似乎还有着嫌隙……” 第五百零四章 五殿下 孟十三微微讶异,她是完全没有想过,她想查清的事情,竟是被陆罗抢先查到了:“谁?” 宝珠听到,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奈舍淡淡地瞥了一眼宝珠,再看了眼明显已经开始兴奋的自家公子。 陆罗一看孟十三对他所言极感兴趣,且略略带了一丝惊讶,显然是他上回想对了! 只要他能帮她查到她想知晓之事,那他在她大堂兄那里不小心透露出去的消息,继而造成她被禁足的后果一事儿,他便能算到将功折过了! “五殿下。”他把声音压低了八度。 再兴奋,他也没忘皇家之事,不宜于坊间随意议论。 此答案,孟十三有些意外。 她不是意外布衣身后的锦衣,李珞是其中一位,而是意外崔瑜竟是和李珞有着嫌隙。 根据她对崔瑜的了解,他有背景有手段有谋略,更有一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心肠。 说白了,就是不管是在清河崔氏,还是在天子脚下,他都能做到谁也不会得罪,并能与谁都交好的模样。 李珞乃时德妃之子,时德妃她从未见过,不过她已见识过时兰溪的手段,通过红花瓷小碗一事儿,她可以断定时德妃绝非善类。 毕竟明知有妖邪,还主动靠近,迎着妖邪而上的凡人,除了降妖师,通常都只有一种人会这么做。 那就是,心狠手辣之人。 时德妃心狠手辣,她想着在皇宫之内,曾想杀了李寿而未能得手的那个危险的存在,十之八九就是时德妃了。 目前为止,她尚未有机会进宫,自然也就仅仅是猜测。 待到李寿将东宫的麻烦处理掉,或者扫平一些障碍,而能空出一只手来召她入宫一叙,届时她必然是要趁着机会,好好往时德妃的华春宫试探一番的。 因着要帮她,陆罗自时兰溪手里强抢了红花瓷小碗,那会儿陆罗便已然得罪了时兰溪时屿姐弟,因着古物,已然得罪时德妃,故而…… 陆小国舅是友非敌。 至少在和时德妃与时府之间,她孟府与他陆府,已然在悄无声息之下,被归到同一个阵营。 真要对垒,那必然是她与他联手,孟府与陆府联手,一起对付时德妃时兰溪,以及时府。 思及此处,孟十三再瞧陆罗,慢慢露出亲切和善的笑容来。 陆罗怔了一下,随即有点儿受宠若惊,柔声解释道:“上回我上门找你,没见到你,反见到了孟大公子。我一时不察,与孟大公子说了碧虚庄园灯山坍塌之事,你也在查,孟大公子听后脸色就变了,我便知我不该说……” “无碍。”孟十三轻声打断陆罗的解释,“我在查灯山坍塌一事儿,大哥便是没听你说,过后大哥也会知晓的。” “那害得你被禁足……” “那更与你无关,是大哥太过担心我罢。” 陆罗自也知晓事情没这般简单,不过能亲耳听到孟十三句句不怪他,他是喜气直冲眉梢:“你不怪我就好。” 孟十三摇了摇头,端起杯子又喝了半杯,进一步问道:“陆二公子,你刚才说五殿下与崔七公子有嫌隙,不知可知是因何产生的嫌隙?” “具体因着何事儿,我还没来得及查出来,也是刚刚从诉行的一个讼师嘴里听到的,而那讼师,是帮着原告诉讼的讼师之一。”陆罗近日时常进出诉行,也是初次了解到有些人,就跟有些事儿一样十足难搞,“我花了大价钱,于暗下买通了他,他才悄悄同我透露出这一点儿。” 而能透露出这一点儿,也是他磨了许久才磨出来的。 说到底,布衣的身后不管还有谁,单就五皇子这尊佛,便已然足够大,他虽是小国舅爷,却也是京城出名的纨绔子弟,无甚本事儿,人家有强硬的靠山,岂会那般轻易就买他的账。 也就这么一个贪财的,才让他花了不少银两撬开了嘴。 孟十三问道:“那些原告是五殿下的人?” 陆罗否道:“只能说原告里有五殿下的人,但不能说全部。” 除了李珞,还有别的人。 随便一个出来,就是当今五皇子,看来其他布衣后面的大人物,也俱是个个大得很呐。 孟十三想罢又问:“那被告呢?那些人里面,你可有查到一两个布衣的背后,又是站着哪一位大人物?” “没有。”说起这个,陆罗便很是郁闷,特别这会儿在孟十三面前,他觉得他的脸面有些挂不住,“那些人虽个个是平民百姓,可那一个一个的背后,都是身份不低的人。像是五殿下这样的,只怕其中还有。” 他摸了摸鼻子,悻悻道:“我素来不管事儿,整日游手好闲,手底下的人也俱都是我这样的,说干实事儿,也就奈舍奈页二人可用。” 二人要是再不顶用,他可就没辙了。 此番能查出李珞来,还是二人跑了不少地儿,问了不少人,查了不少事情,最终才锁定了那个贪财的讼师,专一突破,而得到的消息。 孟十三没接话儿,她想到孟仁平和她说的,灯山坍塌之事不简单的言语。 “怎么了?”陆罗见孟十三不说话儿,不免关切一声,完了又做下保证,“你放心,我已经和我大哥说了,让大哥帮我找份差使做,再不游手好闲,终日虚度了。其他布衣后面的人,我没什么能耐的人可用,但我大哥有,我去跟大哥借人,大哥一定会借给我的。等到有其他消息,我就第一时间告知你。” 宝珠瞥了眼没什么能耐的奈舍一眼。 奈舍:“……” 公子为讨好孟府大小姐,真是什么话儿都能说得出来! 他和奈页怎么就没什么能耐了? 他们能耐大着呢! 没能查个全,查到更多,只让那么一个讼师松口,还不是尽因大老爷有的令牌与权限,他们公子没有。 公子没有,他们就更没有了。 一旦小国舅爷的身份不太好用,可不就查不到更多的么。 天子脚下,身份能压过公子,不卖公子面子的大人物,还有不少个呢。 第五百零五章 恩荫入 追根究底,公子能想通,能主动向大老爷要个差使做做,此决定堪称英明。 纵然前因,乃是因着公子为了能配得上眼前的孟府大小姐,而做下的这个决定。 “没什么,我就是想到我大哥也告诫过我,说灯山坍塌之事背后甚是复杂,让我别再插手,省得招来大麻烦。但我不怕,我就是想查清楚。”孟十三对孟仁平的告诫,是有认认真真放在心上的。 不过,最低限度,她也得查清楚崔瑜为何会把灯山坍塌之事推给她。 崔瑜那厮偶尔是挺招人讨厌的,然而他还没坏到随意去陷害一个无辜女娘的地步,他把此事儿推给她,其中定是另有缘故。 她需得查清楚。 眼下知晓崔瑜竟是和李珞有嫌隙,且李珞便是此事儿的背后大人物之一,已是不小的进展。 高近那边还无甚消息,陆罗反倒先查到了,并主动告知了她。 这件事儿,算她欠他一个人情。 等有机会,她便还他这个人情。 “我帮你。”陆罗立刻表明他愿意帮忙查到底。 孟十三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提醒陆罗一句:“我觉得,你在帮我之前,需得先和陆大人透一透,征得陆大人的同意之后,你再来帮我。如此,会更好一些。” “这没问题,左右我去管大哥借人,大哥肯定要问我借人做什么的,我素来不想诓骗大哥,实言便是。”陆罗没有异议地赞同道。 孟十三问:“那你觉得陆大人会同意?” 陆罗想了下:“……会。” 他可是冲着她帮的忙。 长兄早便知晓他的心在她身上,有此难得的机会能帮到她,借此拉近他和她的距离,长兄肯定会答应帮忙的。 便是长兄不答应,他也会磨到长兄答应。 打小起,到现在,就没有长兄会不答应他的时候。 孟十三觉得陆罗这么有把握,她也没再说什么,想到陆罗方将说过的:“你刚才说,你想当官?” “科举入仕,是不怎么可能了,但以陆家恩荫入仕,其实很早以前,我父亲与大哥便同我说过了。只是那会儿,我无此心思,只想当个富贵闲人,现在有此想法了,便同我大哥直说了。我大哥很是赞同,随后便与我父亲商量了一下,待到时机成熟,我便也得整日当差,再无此般悠闲快活的日子了。”陆罗想着他想领个差使的缘故,不免有些不敢看孟十三的眼睛,说着说着,声音是越来越低。 底气不足的缘故。 到底他也不是真心想脚踏实地地做事儿,纯属想借此努力争下上游,让自己能爬上更好的高处,让她看到自己,让她能考虑下自己罢。 “富贵闲人……”倘若可以,孟十三也很想当个富贵闲人,什么也不管,什么也无需操心,只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多好。 想想那光景,便觉得十分美妙。 她成了孟良辰,要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而非似眼下这般什么都要算计个没完没了,那该是美极了。 陆罗听出孟十三的向往:“你也想当个富贵闲人?” “何人不想?”孟十三反问道,“饶是七殿下,必也是想的。” 陆罗闻言,想到李璁如今的日子,都是坐在轮椅上的:“七殿下现今,不就是一个富贵闲人么?” 孟十三看了陆罗一眼,没说话儿。 端起茶杯又喝了两口。 杯子见底。 她伸手去拿陆罗那边桌角的茶壶,还没构着,便又被陆罗抢了先:“我来。” 他给她的杯子倒满茶水。 依旧是七八分满。 “听你之意,七殿下不是?”陆罗也是后知后觉品出孟十三的弦外之音。 孟十三笑着道:“金陵洛氏有一位老者,名讳洛贵的,他昨儿个于里南码头上岸到京了。” 这件事儿,陆罗也是听闻了:“我听说是洛寺卿亲自到码头接的人?” “嗯。”孟十三没再多言。 陆罗想到昨晚陆森随口同他提起的一句话儿。再加上孟十三此刻特意同他说的,他合起来想了一想:“听闻洛水神针,便是出自金陵洛氏一族,其后人至今仍在,且属于洛水神针后人的这一脉,与不是洛水神针后人的另一脉,两脉是早早便分了家,各过各的?” 孟十三肯定道:“嗯。” 推到这里都推对了,陆罗顿时信心倍增,大胆地继续往下推:“你说的洛贵,不会就是洛水神针的后人吧?” “洛贵确实属于洛水神针后人的那一脉,但他有没有能耐成为洛水神针的后人,这一点儿尚不确切。”孟十三还没得到风筝的回禀,尚不能确定洛贵是不是故人的传人。 陆罗哦了声,又往前想了想:“我虽不太关心朝堂风向,以及皇权夺嫡之争,为此皇后长姐还曾狠狠地数落过我,说我不求上进,无用至极,我却也知晓两年前七殿下摔下马背,造成腿残的意外,实则并不完全是意外。七殿下想治好腿疾,项二公子为此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寻了不少名医妙方,也没能把七殿下的腿疾治好,这一点儿,我也是有所耳闻的。不管这洛贵到底是不是洛水神针的后人,七殿下与项二公子定然会闻风而动吧?” 毕竟是,难得能试试看能不能治愈腿疾的机会。 孟十三听着,便知陆罗尚不知项照暗底里一直在派人寻找洛水神针后人的事情,更不知李璁为医好残腿,不动声色地忍了两年之久。 突然间觉得,他要进入官场,似乎也不是一个顶好的选择。 “金陵洛氏的楼船靠岸之前,项二公子便收到了消息,且带着七殿下在里南码头附近的茶楼里坐等。倘若不是看到洛寺卿亲自去接人,他们一定会出现,也必然会出手。”孟十三再无丝毫隐瞒,直接把所知的相关说道出来。 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突然不想继续当个富贵闲人,改而想进入官场领份差使了?” 陆罗被问得一噎。 实话儿眼下还不能跟她说,虚假之言他又不想对她说。 一时间,进退两难。 只能沉默了下来。 第五百零六章 担不起 “咳咳咳!”奈舍忽然猛咳起来。 听到孟十三的疑问,正喝着碎茶的他一个没忍住,岔开了气儿,瞬间被呛得满脸通红。 孟十三与陆罗同时转过头来,宝珠也在第一时间抬起头。 三人齐齐看着他。 神色各异。 孟十三略疑:怎么呛得这般厉害? 陆罗瞪视:敢说你就死定了! 宝珠鄙夷:喝个茶都能咳成这个样子。 如此六只眼睛都看着他的巨大压力之下,奈舍抬手就捂住嘴巴,闷声咳个不停。 孟十三看了眼宝珠,宝珠即时给奈舍重新倒了杯茶,推到奈舍手边。 “赶紧喝喝,顺下气儿。”陆罗也是看不过去了。 奈舍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宝珠给他倒的这杯茶,听到陆罗的话儿,手立刻就端起杯子,一口喝尽。 喝完,果真好了许多。 气儿总算顺了。 孟十三正回脸,继续喝着茶,想着奈舍被呛之前,她问陆罗的那句话儿。 难不成陆罗之所以想进官场,乃是因她之故? 可他当不当官的,与她何干? 莫非是为了能更好地帮她? 倘若真是如此,那事态就严重了,她可担不起。 陆罗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孟十三的问题,回头便见孟十三已没有再追问,他心下是松了不少,暗道奈舍被茶水呛的呛得正正好。 不禁暗暗给奈舍一个赞赏的眼神儿。 奈舍:? 从小茶馆出来之后,孟十三与陆罗分道扬镳。 她继续逛街买回礼,他则继续查那些布衣背后的人。 为此,陆罗一与孟十三分开,便直奔京衙。 临分开之前,陆罗问了孟十三一句:“孟大小姐,你可否回答罗一个问题?” “陆二公子尽管问便是。”孟十三自觉自身没什么不能被人问的,坦荡得很。 陆罗道:“我想问的是,作为闺阁千金,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扑蝶投壶等风雅之事,以及女儿郎及笄之后,因着要订亲出阁,免不得要先学习如何算账管家之类,好于日后到了夫家当了主母,不至于手忙脚乱、一窍不通。如何你却与其他女娘不同,不喜这些不做这些便罢,反倒是对坊间善恶之事,尤为热衷呢?” 孟十三没有想到陆罗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不过这样的问题,她答起来也不难便是:“诸多男儿郎之中,大多数抱有鸿鹄之志,为此苦读万卷书,乃至行万里路,只求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意气风发。亦有一些男儿郎,却是不这么想的,相较于在科举一途上付出十年,甚至半辈子的努力,只为考得功名,进入仕途,有个一官半职,他们更愿意挥洒汗水于田野之间,一生庸庸碌碌,只求个平安温饱。陆二公子说,此两种人,谁对谁错?” 陆罗是万没有想到,他的一问,会引得孟十三拿男儿郎来这么做上比较。 以至于孟十三说完了,反问于他,他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随后,便听孟十三继续说道:“实则,此并无对错,不过是追求各异罢。” “……是。”陆罗缓缓地点了下头,“那你的追求是什么?” “寿终正寝。”孟十三答得甚快。 陆森正在衙门里自个儿公事房里,勤勤恳恳地处理公务,案桌之上,已然处理好了一大半。 他瞧着,又往外面院子的天望了望,觉得日暮之前能处理完,不由心情愉悦了起来。 能准时落衙,亦是不易啊。? 便在此时,底下的人禀说,他的幼弟来了。 他略微诧异,让人把幼弟请进他的公事房,兄弟俩在公案之下的侧座里坐了下来,他便开口问了幼弟的来意。 陆罗听而不闻,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大哥给我找的差使找到了么?” 陆森顿时把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快了,莫急。” 他端起刚沏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暗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儿,瞧幼弟那不太好的脸色,险些没把他吓死,还以为幼弟又闯出什么大祸了。 “能进六部么?”陆罗追问道,脸上带着希冀。 陆森一口茶喷了出来。 陆罗坐在邻座,瞧着长兄嘴里的茶水喷出半射之地,心说多亏这会儿长兄跟前没人,要不然准得被长兄喷得一身的茶水。 “你说什么?”陆森把茶碗搁回右手边的桌面,一脸不可置信,他觉得一定是他听错了。 下一息,陆罗便让陆森清楚地知道并没有听错:“大哥,我想进六部。” “不可能。”陆森毫不留情地否道,随着伸手,伸过桌面,准确无误地把手背搭在幼弟的额头上,“也没发热啊?怎么尽说糊涂话儿?”? 守在外面门边的奈舍,瞧了眼屋里地面的那摊茶水,又瞧了眼陆森去试陆罗的额头,他瞬时就平衡了。 就说么,公子突然改性,改的度还跨越了山海,总不可能只有他被吓得,连喝个茶都能被呛到。 大老爷这才刚刚听公子说要当官,且是当大官一事儿,要是知道公子为何想要当大官,乃是因着孟府大小姐,大老爷若恰好又在喝茶,准得再喷一次。 肯定的。 回头他就跟奈页说,挑奈页喝茶的时候说。 丢脸么,有伴儿,才没那么丢脸。 居安也守在公事房外廊下门边,奈舍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只是他不感兴趣,从头到尾都是目不斜视。 陆罗拿下陆森的手:“我没开玩笑儿。” “我也没开玩笑儿。”陆森收回手,严肃道。 陆罗打上商量:“能不能想想法子?” 陆森反问:“怎么想?” “就……”陆罗自个儿也不知道要怎么想,他要知道,哪儿还需要来找长兄,可就这么放弃,他又不甘心,“大哥,就真的没有能让我进六部的法子么?连父亲也没有办法?” 陆森连思索一下都没有就摇头,摇着摇着想到什么,他停下摇头,认真地看着陆罗:“倒是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陆罗即时双眼晶亮。 “科考入仕。”陆森一本正经地说道。 陆罗听着,却觉得长兄在同他说笑,蔫蔫唤道:“大哥……” 第五百零七章 咬个人 让他科考入仕? 开什么敌国玩笑儿? 还不如让他上战场拼战功呢! ……战功? 对啊! 陆罗兴奋地站起身,一脸欣喜地问陆森:“大哥,你说我去打战如何?如若能拼个战功回来,那进六部应该就够格了吧!南蛮、北狄、东夷、西戎,大哥说哪儿更适合我?我去哪个边疆更容易立下战功?” 陆森:“……” 他默默地站起身,默默地走近幼弟两步,默默地抬手,默默地再次覆上幼弟的额头。 没发热。 那没生病,怎么就不正常了? 居安直至听到这会儿,面无表情的脸才渐渐龟裂。 这会儿轮到奈舍面无表情了:公子莫不是以为四大边疆是陆府开的? 打自公子在雀仙楼被孟大小姐当众对上,并且打脸退让一步之后,公子过往的霸气已然一去不复返,而在越来越不像公子本身的道路上,越跑走偏。 孟十三最终买了一件蝴蝶木雕作为回礼。 不值什么银钱,胜在雕功出神入化,蝴蝶栩栩如生,拿在手里,仿佛一个振翅,便能高飞。 她是越看越喜欢,觉得李照沁应当也会喜欢。 回到孟府时,尚未到掌灯的时候。 孟十三回泰辰院时,赏春正拿新鲜的肉喂食银狐。 银狐吃得津津有味。 “小姐。”赏春起身。 “都下去吧,不必留人,我来喂小银。”孟十三想单独跟银狐在明晓堂外的院子里说说话儿,遂支开所有人,包括宝珠在内。 “诺。”赏春宝珠与院子里其他随侍的小丫鬟们,齐齐应声,慢慢退了出去。 怕隔墙有耳,孟十三又把妖气聚了一些在手上,抬手一挥,将妖气四散于院子周围,薄薄一层的妖气即时张开,铺天盖地成一个半圆,将院子盖住,形成一个隔音的透明屏障。 有了无形之中的隔绝,她和银狐便能敞开了说话儿。 “适应得如何?”孟十三就近在廊下石阶坐下,与蹲坐在地上的银狐平视而问。 银狐嚼着嘴里新鲜的羊肉,满满的一嘴吞下大半进肚子里后,方慢慢回道:“适应得很好。你的妖气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让我和这具狐身融合得万分妥帖。现在我只要每日好好吃肉,结合你的妖气,把残破的身体给养回来,假以时日,我必能成为你手底下的第一大将!” 孟十三微笑:“那就好。” 至于成为她手底下的第一大将这样的话儿,她觉得不可能。 似是瞧出孟十三的不置可否,银狐强调道:“我说的是真的,也必然说到做到!” “哦。”孟十三哦得很敷衍。 银狐恼火道:“我们麒麟鹿一族,虽非天生的战将,可要认真起来,战力可是很强的!现今我的身躯成了狐狸,魅惑之术不必说,日后必能修得大成,纵然只是修得小成,也能帮你办到许多事情,加上我的麒麟鹿之魂,两相结合,多加勤练,成为你手底下的第一大将,必是指日可待!” 孟十三点点头,见银狐连羊肉都不吃了,正过狐身来,一副要同她辩到底的架势,她方不再敷衍,而是郑重其事地告知道:“你知道,在你之前,我已经有了小青、小白、小鱼儿,此中除了小鱼儿真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儿之外,小青已有六百年的妖力,小白尚年幼,且略过,至于你,以往修得千年是没错,但你并没有成功渡劫,连原来的肉身也被毁于一旦,眼下的你,乃是从头再来。” 银狐眨了眨眼,不被相信的火气尽散,实事求是地说道:“你说得对,但我虽是一切从头再来,我却非普通的妖魂。眼下我已然每晚都在修炼,且每日食用你的一些妖气,有你的妖气辅助,我的修行可谓日行千里。莫说水蛇的六百年妖力,饶是再多年的妖力,我也能很快就超越了!” 说容易,做却难。 孟十三不想打击银狐的积极性,于是还是点了点头,顺道通知银狐另一件事情:“快明日,迟后日,长安便要来孟府了,届时介绍你们认识,修炼上遇到什么问题的话儿,你也可以请教她。在这方面,她挺有经验的。” “长安?”银狐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此名讳与它们小字辈的名儿大大不同,它半疑半惑地猜道,“是凡人?” “不。”孟十三摇头,“是妖,已经九百岁了。” “什么妖?”银狐到底曾活到千岁,听到九百岁,也没被吓到,只淡定地问了一句。 孟十三回道:“槐树。” “为何它能叫‘长安’?”银狐鼓了鼓双颊,它觉得这不公平,凭什么槐树能叫这么好听的名儿。 孟十三没想过这个问题,蓦地被银狐问得一愣:“……人家是个姑娘。” “我也是个姑娘!”银狐不满地说道,“而且,我记得槐树是雌雄同体,并未分什么男女。” 孟十三回忆了下:“嗯……长安化形的时候,为了能方便日夜都跟在我身边,于是选择了女身。” 最后:“小银这个名儿,其实很好听。” 银狐轻哼一声:“没长安好听。” “那等你成功化形了,我再给你改个名儿。”孟十三做出让步,也确实长安比小银要好听一些。 银狐一双狐狸眼一亮:“好,就这么说定了!” 转过身去,它继续愉快地吃肉。 狐尾还摇啊摇的。 看得孟十三忍不住一笑。 待到银狐吃完桶里的羊肉,她才又开口:“找个时机,你去咬个人。” “咬死么?”银狐没问咬谁,也没问为何要咬,而是直接问结果。 要咬死的话儿,以它现在的状态,那得下大力气才能把事儿办成。 “不用。”孟十三抬头望了望天,这会儿重云如盖,怕是要下雨了,“给个教训就行。” 银狐过去能活千年,活到渡雷劫,什么架都打过,于是甚熟练地说定道:“那就见见血。” “可以。”孟十三抬手给银狐输了些许妖气。 缕缕白色的妖气自她右手溢出,银狐往前凑了凑,鼻子用力一吸,妖气便尽数被它吸了进去。 第五百零八章 下手了 老迈的狐身一震,暗淡的毛发又比刚才更光亮顺滑了一点儿。 顿时让它神清气爽,一脸魇足。 风起云涌,雨丝飘落。 孟十三抬手一挥,撤去妖气屏障。 一人一狐都起身走到庑廊下,一站一坐着看着雨越下越大,从细雨到瓢泼大雨。 已经快要进入九月了。 孟十三默默感慨,不知不觉地,她被动入世,附身于孟良辰身上已有半年。 此半年里,日子不好不坏。 约莫小半时辰之后。 雨仍下着。 赏春撑着一把伞,疾步走进院子,看到孟十三就在廊下,她赶紧近前,走上庑廊收了伞,禀道:“小姐,先时您让奴婢派人时刻盯着朱知县府上,奴婢让枫儿去了。刚才枫儿回来禀说,朱府好像出事儿了,冒着大雨请了大夫,而且一位大夫出来,很快又去请了另一位大夫,如此进进出出,前后请了不下四五位大夫。据枫儿观察,以及枫儿到最后找了个机会,与其中一位大夫攀谈的两句来看,朱府里有人中了毒,且中毒之人,便是朱知县本人。” 孟十三坐在从明晓堂内,她自个儿搬出来的玫瑰椅里,银狐就乖乖地蹲坐在她身侧,听到赏春的禀报,它只懒懒散散地瞥了赏春一眼。 赏春注意到被瞥的这一眼,低眸看着银狐,突然有种银狐不止能听懂人言,且能思考的感觉。 “下手了……”孟十三语气儿之中没有意外,而是有种终于来了的意料之中,“陛下非要两全,可也不瞧瞧,除了殿下,其他皇子,是值得两全的么?殿下能忍一时之愤,退一步阔天空,可任他们如此胡来,陛下还能视而不见么?纵然陛下能,很是愿意当个睁眼瞎子,为此不惜消耗殿下对陛下的天性父子情,可真到了这一步,殿下还能忍么?” 赏春对李寿对宗帝都不是很了解,但孟十三这一番言语,她还是能听懂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终有一日,陛下会明白的。” 孟十三嗯了声:“就怕明白得太晚。” 太晚,不管殿下会不会出手,为了保住殿下此靠山,她可是会出手的。 “枫儿回去继续盯着了?”她问。 “是,小姐没喊停,枫儿一禀完,奴婢自然让她继续回到朱府外面盯着了。”赏春答完,又请示道,“小姐,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弄清楚毒是谁下的,是二殿下,还是五殿下,亦或七殿下。”孟十三顿了一下,“谁给朱知县下的毒,这件事儿我会让金掌柜去查。你让枫儿盯着即可,有何变故,都让她别动,莫因着乱动,而丢了小命。” 不管是哪一个皇子,不管他们面上装得如何贤良和善,真到动真格的时候,收割枫儿的一条小命,不过顺手之事。 赏春也不希望枫儿出事儿:“明白。” 到底涉及了政斗,她让枫儿去盯梢朱府之际,便交代过枫儿,有事情就回来禀报,切莫轻举妄动,枫儿年纪虽只十二,却是个能稳住气儿的,也有几分机敏,不然她也不会把枫儿派出去盯梢。 “宝珠呢?” “跟金银在小厨房里给小姐煲汤。” 孟十三笑:“你让她别给金银捣乱了,让她走一趟雀仙楼,去跟金掌柜说,朱知县中毒之事,请金掌柜帮忙查清楚,到底是哪一位殿下下的手。” 金银擅厨,宝珠则恰好相反,极不擅长。 每回宝珠到商氏给孟十三在泰辰院里新建成的小厨房里帮忙,不仅没帮到金银,还得给金银添不少麻烦。 每每到最后,都是同样在厨艺这方面有天赋,真正能帮上忙,时常给金银打下手的钗玉,给宝珠收拾的烂摊子。 为此,金银没少在孟十三吐苦水。 倒是钗玉,每每都是睁大了一双眼,跟孟十三说没关系。 宝珠则在一旁甚是无辜地强调,她只是闲着无事,想尽份心帮帮忙而已。 赏春身为泰辰院的管事娘子,这些虽是琐碎之事,但因吃食是做给孟十三吃的,宝珠金银又俱是打小侍候陪伴孟十三长大的两大丫鬟,与孟十三的主仆情份非比寻常,故而她都能上心。 一上心,自是再小的事情,她都是知晓的。 这会儿听到孟十三如此不留情地说道宝珠,赏春也忍不住笑开:“奴婢这便去。” 片刻后,宝珠一脸遗憾地离开了小厨房,她想给小姐做的酒酿丸子,都只做了一半呢。 金银跟宝珠余下的她做,一定让小姐吃上她们俩合力做好的酒酿丸子,便满面笑脸地同宝珠挥手,让宝珠赶紧出府给小姐办事儿去。 还在打扫洒了满地面粉的钗玉,也背过身,悄悄地松了好几口气儿。 宝珠姐姐在小厨房的破坏力,真不是普通的厉害,再让宝珠姐姐亲手做下去,恐怕酒酿丸子从夕食变成夜宵,小姐都不一定能吃得上。 雀仙楼里,金白昔接了孟十三的指示,帮着查清明尚书对于表亲欺凌路家面食之事的态度,随后等崔瑜一回来,他便上禀了。 崔瑜有点儿诧异:“她倒是……和十三一样的随心而为。” 说十三喜好仗义执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也不完全是。 但诸如遇见了,就管上诸如路家面食这样的不平事儿,十三与他在京城的那段时日里,也是做过的。 当时他在事后还问过十三是不是喜欢做善事儿,十三答他不是,说她愿意与人为善,但她不喜欢多管闲事,说世上不平之事太多,她管不过来,只能随心地偶尔管上那么一两件。 如此而已。 他彻查过孟府大小姐生平,孟大小姐很显然不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脾性,甚至往前因着病弱连府门都不出,现今及笄了,脾性大改,身子也没那么病弱了,于坊间所做之事,倒是件件出人意料。 而就路家面食这一件而言,莫名地让他感到熟悉。 几乎是在老白说完的那一刻,他便由孟大小姐想到了十三。 金白昔道:“孟大小姐到底得喊十三小姐一声十三姨,一路成长俱有书信往来,如此彼此了解,脾性行事有几分相似,也不奇怪。” 第五百零九章 知道了 “是不奇怪。”崔瑜也是随口一感叹。 卓全在门外禀道:“掌柜,宝珠姑娘来了,说是奉了孟大小姐之命,有话儿要与掌柜说。” 金白昔看向崔瑜。 崔瑜摆手:“去吧。” “诺。”金白昔随卓全回到前面大堂。 没过多久,金白昔就又回到崔瑜跟前,将孟十三让宝珠带来的话儿,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崔瑜听。 崔瑜愣了下:“灯山坍塌之事还不够她忙的?竟还管上朱希叶的安危来了?” “可不是么。”金白昔初听宝珠说时,也是在心里震惊了一把,“孟大小姐……心可真大。” 崔瑜呵声道:“她这哪儿是心大,她是胆儿肥。也正因如此,我丢给她的灯山坍塌之事,她明知有内情,且内情不小,牵扯甚广,仍旧毫不犹豫地就接了下来。” 金白昔皱了皱眉:“七爷当真打算……” “这会儿还说什么当真不当真。”崔瑜打断金白昔的话儿,“我丢过去了,她接了,便已成定局。” “那七爷就不怕十三小姐真在不久之后重回京城,会因着您把如此麻烦之事丢到孟大小姐手上,让孟大小姐无端招惹到各大势力,继而让孟大小姐因此有个好歹,十三小姐会恨上您么?”金白昔担心孟十三,但他更担心崔瑜,会因此与十三小姐闹翻。 崔瑜底气不足地否道:“……不会的。” 若成,他是在帮孟府,帮东宫。 若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在此过程之中,她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 她若顶得住,那便是无碍,她若受不住,那便是伤害。 他已经瞧出来了,她找了李寿当靠山,不仅仅因着她姓孟,更因着她相信李寿的储君之位能够一直坐得稳稳的。 既是如此,他推她一把,助力她一把,又有何不可。 再说伤害,只要她是孟家女,要完全不受到伤害,那绝无可能。 受到伤害反击回去,才能够于血海之中成长,才能够让她如愿以偿、梦想成真。 倘若在此过程之中,她无法成长,反而被打败,那不妨让她早些看清事实,早些退出那些诡计多端的阴谋阳谋,安安分分地当她的孟府大小姐,能保住性命,平安度日就好。 纵然十三再次踏上京城,再次与他相见,大概也能理解他的做法。 至于他的底气不足,非是因着十三,而是因着孟大小姐那时悍时匪的火爆脾气。 茶猜宴上的字谜一事儿,至今她都未能全然消气儿,由此可见她对她的十三姨的在乎程度,也不比他少多少。 金白昔听出崔瑜言语中的底气不足,未有多言,只顺着说道:“不会就好,那我去安排查一查朱知县中毒之事了。” “嗯。”崔瑜目送着金白昔走出屋子,想到孟十三一来,他便避出去的那一幕,顿时脸面有些挂不住。 当时没多想,纯粹是本能反应,直至现下,他才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他不禁苦笑。 罢,她得喊十三一声姨,算起来他也是她的长辈,长辈让一下晚辈,顾惜晚辈,也理所应当。 他握手成拳,至嘴边轻咳了下。 也……不算太丢脸。 朱希叶的进京,乃是李寿先斩后奏,为此李寿付出了代价,方得以让宗帝格外开恩,没治朱希叶未召而私离治地的罪。 此中到底李寿付出了何等代价,李珩李珞李璁三位皇子俱不知晓具体内情,打探也打探不出来。 到底也是不敢打探得太过张扬。 太过张扬的话儿,无疑是在捋宗帝此真龙的龙须。 李寿乃是储君,能在宗帝的天子之威之下,付出了他们不得而知的代价,他们要是敢捋宗帝的龙须,不管是谁,准得让宗帝一阵雷霆收拾。 自来对待东宫与其他皇子,宗帝都是分得甚清。 东宫是正统,是元嫡储君,再因犯错受罚,也罚不到李寿头上,从来都是李寿身边的俩伴读代为受过。 他们不同。 他们在他们的父皇眼里,只要犯了错,只要罚不死,那便能舍得,狠狠地治他们一顿。 届时,无论是势力,还是羽翼,必然得经一场血洗。 本来他们的实权便不如李寿,再血洗一场,还能残余多少? 他们又不傻,绝无可能在这个敏感时期,明晃晃地给朱希叶下毒,蠢到底地不打自招。 故而朱希叶在府里被人下毒之事一传开,李珩震惊了,李珞也皱紧了眉头,李璁因治愈残腿有望的喜悦,也即时被冲淡了一大半。 他们互相猜疑着,想着到底是哪个蠢驴在这个时候下手? 放在别的时候下手,妨碍不到剩下的两人,他们是什么也不会管,甚至还能旁观着笑上两声。 然而,事情砸到自个儿头上,且是悄无声息就砸了过来,他们还都很冤枉的这个当下,纷纷在自个儿宫里气炸了。 唯独东宫,依旧一片平静祥和。 李寿端坐于上首,埋首阅着成堆的折子,以及翰林院刚送过来的陆大学士十分看好的几篇实务文章,还有詹事府一些连霍詹事都无法定夺的几件府务。 国事府务众多,陆大学士的教导也不能落下,他着实是忙得很。 若非因着略阳去岁水患大灾之事,被他父皇勒令不准随意出东宫,这会儿他该是在文华殿观政摄事,而非待在自个儿的长信殿里。 听着季宽禀完朱希叶中毒一事儿,他是头也没抬:“知道了。” 知道了? 就这样? 季宽不解地看向常青。 常青毫无反应。 孟仁平眼下还在詹事府处理他作为府丞的公务,还没过来东宫,季宽见常青连个眼神儿都不给他,他顿时就求解无门了。 走到殿门口,他冲行知招手。 行知快步从石阶上走上来:“公子。” “你走一趟詹事府,把朱希叶中毒之事告知池南,池南如何说的,你回来告知我。”季宽交代道。 “诺。”行知立刻离开东宫,快步往皇城东金水河岸上的詹事府。 一盏茶过后,季宽在殿门口等回行知:“怎么说?” 行知禀道:“孟大公子说,他知道了。” 第五百一十章 剑指二 “没了?”季宽瞪大双眼。 “没了。”行知回道。 季宽一脸无语凝噎。 回头往殿内的上首案桌后的李寿看了看,再转回来,他望着殿外天际的厚云层,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上天给了他在习武方面的无敌天赋,不是没有道理的。 从雀仙楼回孟府,宝珠一回泰辰院,一进明晓堂,就看到孟十三又在亲自喂食银狐:“小姐,金掌柜说,一有消息,便让卓全来禀。” “甚好。”有金白昔的人去查,孟十三想着应当会很快就有结果。 “小姐觉得会是谁给朱知县下的毒?”宝珠也在银狐跟前蹲下,看着银狐慢条斯理地吃着赏春给它准备的一桶的新鲜鱼肉。 经过数日的相处,她已然完全不怕银狐了,她发现它压根就不咬人! 孟十三想也没想便答道:“没脑子的人。” 宝珠想了下:“没脑子的人……会是哪位殿下的人?” 她奉命出府前往雀仙楼之前,便有听到小姐提及下毒的人,跳不出二皇子、五皇子与七皇子这三位殿下。 小姐此刻答她说是没脑子的人,三位殿下也不像完全没脑子的人,那应当就是三位殿下手底下的人了。 孟十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倒退两步,在上首座坐下,她看着埋头苦吃的银狐,笑而不答。 宝珠回来之前,她就让银狐吸食过她的妖气了。 孟十三未答话儿,宝珠机灵地没再问,等银狐吃完鱼肉,她便提着空空如也的木桶走出明晓堂。 金银刚炸了她新调料的糯米肉丸子,端着一碟进明晓堂,让孟十三尝尝鲜。 孟十三吃了一个觉得好吃,便一个接一个地吃。 银狐吃得饱饱的,趴在孟十三腿儿边阖着眼,闻到香味儿,睁开一双狐狸眼往上瞧,瞧到糯米肉丸子,它即时站了起来。 它目不转睛地盯着丸子。 “小姐,小银好像也想吃?”金银见状,很是稀奇地说道。 孟十三看了眼碟子里剩下的两个丸子,迅速一口一个吃完。 银狐:“……” 金银:“……” 赏春带着高近刚走进明晓堂,便双双看到这一幕。 “小姐,高近来了。”赏春含笑禀道。 高近走上前行礼:“大小姐。” 孟十三两颊鼓鼓的,先是对金银说:“你新调配的糯米肉丸子很好吃,多做一些,夕食的时候,我就吃这个,另外往祖母院里、大伯母院里、美景院里……吴氏院里也送一些。” “诺!”能得到自家小姐的肯定,金银笑得见牙不见眼。 银狐一听忘了它,它赶忙上前蹭了蹭孟十三的裙摆。 孟十三即刻会意:“你也有,用夕食的时候,金银端来摆上桌,会给你吃的。” 银狐满意了,就地趴下又阖上眼。 赏春、金银、高近都一脸赞叹:小银真通人性。 金银下去之后,宝珠就回来了,和赏春一同侍立于堂内,安静地听着高近禀事儿。 “小姐说的查清崔七公子与五殿下之间的恩怨,奴婢查过了,能称得上恩怨的,也就一件事儿。”高近禀道,“七年前,碧虚庄园临开张之际,五殿下主动找上崔七公子,以投入银钱的方式,欲与崔七公子一起经营碧虚庄园。过程如何谈的不得而知,只查到最后是不欢而散。” “五殿下这是既想赚钱,又想和崔七公子绑到一块儿去啊。”孟十三不得不感叹李珞此计,是既贪心又胆大包天。 崔瑜时至如今,除了因着李寿时常会微服到雀仙楼宝莱楼吃吃茶喝喝酒,而与崔瑜有所往来,算得上亲近之外,据风筝所言,崔瑜从未与哪位皇子走近过。 而在七年前,没想到李珞便已经把算珠子都打到崔瑜的脸上去了。 崔瑜反手一个拒绝,李珞必是恼恨在心。 高近继续禀道:“奴婢还查到,崔七公子的所有产业,在此七年里,多多少少都有受到五殿下暗底里的滋扰,最后都会被崔七公子巧妙地支应过去。除此之外,倒也没闹到明面上。闹到不可开交的,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今年中秋之夜在碧虚庄园的灯山坍塌一事儿,乃是头一回。” “有头一回,就会有第二回。”孟十三暗忖怪不得崔瑜那厮把此烫手山芋丢到她手里来了,看李珞在今年的伴花灯会上,在碧虚庄园里闹的那一场,俨然是不打算善了了。 “小姐的意思是,五殿下开始较真了?”赏春跟在孟十三身边,除了掌管着泰辰院的大小事务,孟十三已经做的或想要做的所有事情,也从未瞒过她,她结合前后发生的事情,从中猜到了这一点儿。 “较真乃是何意?”宝珠跟着发出疑问。 孟十三道:“动真格的意思。” 赏春猜对了。 高近不禁瞄了赏春一眼。 赏春真好看,当初赏春自梳,他与高远私下还惋惜过,现今见赏春还如此聪慧,连大小姐的意思都能一猜就中,他越发觉得惋惜。 “灯山坍塌之事,奴婢觉得,只怕此中牵头之人,便是五殿下。”高近道出自己的想法。 宝珠又疑问道:“五殿下为何要牵头?灯山坍塌,死伤了不少人,因此坊间连‘天怒’之言,都传得沸反盈天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孟十三和高近想的一样,她也觉得至少有八九成,其中牵头的便是李珞。 而目的也不难联想到。 赏春迟疑道:“剑指二殿下?” 孟十三赞赏地看着赏春:“没错。” 李寿欲借略阳去岁水患大灾重挫李珩,岂知被卡在宗帝那一关,以致时至今日,朱希叶与诸多实证都进京许多,李珩依然被宗帝护于羽翼之下,而分毫未损。 李珞与李寿原是对手,但若有了同一个目标,推波助澜先一同打击李珩,亦无不可。 孟十三突然想到大堂兄让她莫要插手,言道此中复杂的那番话儿。 她垂眸思索着。 看来,进宫到东宫一趟,她与殿下面谈之事,需得尽快提上日程。 高近闻言,于暗查的过程中,遇到的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于眼下似乎都有了答案。 第五百一十一章 雀相看 他豁然开朗之后,请示孟十三:“大小姐,还查么?” “查。”一切皆为孟十三的揣测,未见到李寿当面得到证实之前,她还是得按照她的步伐,一步一步地继续走着。 董宽自中秋过后,一直在找机会再见一下孟十三,当面同孟十三说道说道崔瑜的心上人。 但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为此,他自觉没什么脸面去见崔瑜,避了崔瑜好几日,避得整个雀仙楼都知道了。 如此明显,崔瑜没觉得有什么,他自个儿觉得立下豪言壮语之后做不到一点儿,挺丢人的。 于是乎,今儿个董宽一踏进雀仙楼,卓全立马禀了金白昔,金白昔立马禀了崔瑜,崔瑜老神在在地坐等董宽到后面小院找他。 岂料董宽并不是来找崔瑜的,而是和云宋有约。 二人也没上楼上的雅间,直接就在大堂正中坐下了。 都生得俊朗不凡,引进来不少女客官围坐在大堂,崔瑜听到禀报之后来到大堂,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这是作何?”崔瑜轻声问站在他身侧同看着大堂正中那一桌的金白昔。 金白昔也想知道这是作何,他也只能做下猜测:“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崔瑜沉吟了片刻,转身回后面小院:“有事儿再来禀我。” “好。”金白昔应完崔瑜,转头就跟卓全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儿,“有事儿再来禀我。” “诺。”卓全领命。 崔瑜回后面小院他的小院阁楼,金白昔回后面小院的茗香居。 卓全得了吩咐,立在大堂柜台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事态的发展。 没等多久,雀仙楼大门又走进来一个女娘。 卓全打眼就知道这是位贵女,与刚才进来羞涩偷瞄董大公子与云大公子的那些女娘不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英气,丝毫无扭扭捏捏之态。 他暗自猜想着,这位小姐或许还是武将高官之家的千金。 董玲珑一进来,面对着大门而坐的董宽即时看到了,起身唤道:“雅雅,这里。” 董宽一起身,坐在董宽对座的云宋立刻也站了起来,今儿个是来干什么的,他一直记着,这会儿董大公子如此反应,很明显是他的相看对象董大小姐到了。 他站起一转身,果然毫无意外地看到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娘向着他走来。 董玲珑听到董宽的唤声,本还在往大堂各桌观望的她,即刻看向正中的那一桌,看到长兄的脸后,她便知没来错。 她是如何也想不到,中秋之前约好的相看,在中秋之后,地点竟然议在雀仙楼。 此地人来人往,能是个相看的好地? 她表示怀疑。? 看到长兄之后,眸子一转,她很快也看到了她的相看对象云大公子。 第一眼,好看,跟长兄一样好看。 再多,没了。 “大哥。”走到近前,董玲珑先唤了董宽一声,再是看向云宋礼道,“云大公子。” 董宽笑着微微点头。 云宋回礼道:“董大小姐。” 梨白拿着董玲珑一下车便摘下来的帏帽,和沉生站在一处,两人对面站着云宋的长随丛阵。 茶与茶点摆满满张桌子后,董宽和云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董玲珑默默地吃茶吃点心,撇开相看不说,三人的相处,看起来还是很融洽的。 除却董玲珑压根不主动和云宋说话儿,偶尔云宋向她抛出一句,她便接一句,绝无第二句。 董宽在边上挑着眉,慢慢地也懂了自家大妹妹的意思。 云宋自然也是品出董玲珑对他实则无意的事实来,顷刻便全然放松了下来,较之此前,与董宽相谈更为欢快了。 期间,欢快到引得董玲珑不禁侧目,瞧了云宋一眼。 也只一眼,她便继续当个吃吃喝喝的隐形人。 而在董玲珑踏进雀仙楼之前,她便派了梨紫给孟十三送个口信。 梨紫送完口信,遂回董府去了。 孟十三则在接到梨紫到孟府跟她说的相看的地点,下一刻她便匆匆带着宝珠出府,坐上大车疾速赶到雀仙楼。 到了雀仙楼之后,她并不往前面大门进,而是绕至后门敲门,在金白昔一脸见鬼的模样之下,她进入了雀仙楼。 再然后,她悄悄自后面小院潜到前面大堂柜台后面,借着卓全的人形遮挡,全程围观了董玲珑与云宋的相看。 崔瑜就在小院阁楼里,孟十三的到来,并没有高声喧哗,但金白昔为了让他知晓,特意在孟十三偷偷摸摸到前面大堂之后,赶紧进阁楼禀了他。 “她……她想做什么?”崔瑜简直想不通孟十三为何要从雀仙楼的后门进。 金白昔起先不知道,但在看到孟十三躲在柜台后面,鬼鬼祟祟地看大堂正中的那一桌,他便知个一二了:“大概是来看董大公子与云大公子那一桌的……后面董大小姐也来了。” 崔瑜听出点儿猫腻:“她是因着董大小姐来了,她才来的?” “不确定。”金白昔老实地摇头,“我去看看。” 崔瑜踌躇着,最后还是没到前面大堂去,他怕他一去,她一个不高兴,甩脸就走了。 于是他还是在小院阁楼里坐等着金白昔看完,再来跟他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因着有点儿距离,孟十三看着正中的那一桌,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但董宽和云宋说什么说得那么投缘,她是听不到的。 不过看董玲珑相看的情况,却是足够了。???? 同样躲在柜台后面的宝珠,看着看着,有些不太确定地悄声问孟十三:“小姐,董大小姐光顾着吃喝,云大公子则光顾着和董大公子说话儿,董大小姐和云大公子怎么彼此都不跟对方说话儿呢?” 这相看,怪让人着急的。 金白昔从后面小院来到前面大堂,刚走到柜台边上,恰好就听到宝珠的这番言语。 他不禁竖起耳朵。 孟十三客观地说道:“说过两句,都是云大公子问,雅雅答……” 说着斜眼一瞥,她看到金白昔。 金白昔咧开嘴笑,冲她笑得很是慈祥。 她转看回大堂正中那一桌,慢悠悠地总结:“……彼此都无意。” 第五百一十二章 知不说 宝珠哦了声:“那这场相看是白看了。” 没成,等于白看。 “白看就白看,左右也就见一面的事儿。”孟十三觉得没成很正常,若是每一场相看都能一看就成,那就没有那么多为儿女操心的慈母了。 金白昔和卓全同时顿悟:原来是在相看! 崔瑜随后便得知,是云宋和董玲珑相看,云宋那边没人来,就云宋一个来相看,董玲珑则是董宽此兄长来了,颇有大舅兄相相大妹夫之意。 可惜了,郎无情妾无意,董玲珑与云宋彼此都没相中,纯属走个过场,董宽再和云宋相谈甚欢,也是做不成舅兄妹婿了。 相看完,云宋意犹未尽地与董宽告辞,与董玲珑互相行个礼便走人了。 今儿个这个相看,说是相看,不如说是来喝个茶吃个点心,董玲珑对此很满意。 董宽送云宋送到雀仙楼大门口,目送着云宋打马离开,直到看不见背景了,他才转身走回大堂,看到董玲珑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他直觉头疼。 正想说大妹妹点儿什么,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他定晴一看:“孟大小姐?” “夭夭?”董玲珑灿笑着向孟十三走近,还往柜台里面瞅了一眼,“刚才我还往门外瞧了几回,都没瞧到你的身影,还以为是我让梨紫到孟府去通知你通知晚了,你赶不过来了,没想到你居然猫在柜台后面!” 孟十三义正辞严地纠正:“没猫在柜台后面,我是站在柜台后面,你看不到我,一则是想不到我已经来了,且进到柜台后面来了,二则是我前面有卓全挡着,我避在他身后。” 说着,她指了指边上当了许久人形挡板的卓全。 卓全笑得实心实意:“小的甚是荣幸!” 宝珠在旁边也是一脸与有荣焉。 梨白和沉生也是一脸的微笑。 董宽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再看孟十三认真的脸,想到刚才他居然也没发现她就在这边柜台后面,嘴角越发扬得厉害。 “嗯嗯,你说得对。”董玲珑见到孟十三,每每都挺高兴的,这个问题她仔细想过,思索到最后,归结于二人有缘,既是有缘成了手帕交,那自然挚友说什么都对。 董宽嘴角抽了抽。 孟十三看向董宽,刚好看到。 她眨了眨眼,无声地控诉着他在不满什么? 董宽赶忙找补:“雅雅说得对!” “我当然说得对。”董玲珑方将没看到董宽的表情,听到这一句,纯当兄长是在附和她的话儿,应完一句就不理会董宽了,问孟十三道,“夭夭,咱们到楼上说话儿?” 又被撇一边的董宽摸了摸鼻子。 孟十三同意:“好。” 董玲珑见孟十三答应了,立刻和孟十三就要往楼梯走,到二楼雅间去。 “孟大小姐!”董宽及时开口喊住孟十三。 孟十三顿步,回身看他。 董宽正色地问道:“孟大小姐,听终南兄说,你与十三小姐还有书信往来?” 孟十三本是侧着身,想着听完董宽所言,她再斟酌着答上一两句,便跟董玲珑上楼说正事儿去了,没想到…… 她彻底转过身,正对着董宽。 “十三小姐?”作为手帕交,董玲珑也不曾听孟十三提起过什么十三小姐,此刻听董宽问孟十三什么十三小姐的书信往来,她是完全没听懂在说什么。 “董大公子是替崔七公子问的?”孟十三没有作答,只淡淡地反问了回去。 一下子就被说个正着,董宽一脸正色即时破功,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终南兄找了那位十三小姐十数年,好不容易在你这儿有了消息。前些时候终南兄到金陵去,终于找到十三小姐的旧居,也是你提供的住址,终南兄也从你这儿了解到十三小姐这些年四处游历,没再踏足过京城,也鲜少回金陵。不瞒孟大小姐说,同宇与终南兄忘年相交,这么多年,他也就对十三小姐上过心,如若孟大小姐能帮着终南兄,把十三小姐眼下具体身在何处的消息告知,同宇甚是感激不尽!” 言罢,他叉手躬身,深深一礼。 孟十三站着没动,受了他这一礼。 董宽见状,欣赏若狂:“孟大小姐……” “不知道。”孟十三一盆冰水浇下去,把董宽刚冒起来的希望给彻底灭了。 董宽僵住:“那……” 他还想再努力说服一下,便又听孟十三补刀道:“知道我也不会说。” 董玲珑颇为同情地看了董宽一眼,虽则她也不知晓挚友与长兄到底是在说何人,不过见到长兄两句话儿被挚友怼两次,她还是挺同情长兄的。 “雅雅?”孟十三往楼梯走了两步,见董玲珑没跟上来,她回头唤道。 董玲珑立刻应道:“来了!” 站在中间小门的崔瑜默默转了个身,步伐沉重地走回小院楼阁。 金白昔站在小门边上没动,他和东家站在这儿已有好一会儿了,从董大公子帮东家问孟大小姐关于十三小姐的事情,二人便站在此处了。 从头听到尾,没想到是这样的打击。 卓全来到小门边,顺着金白昔的目光看去,看到崔瑜好似有些可怜的背影:“掌柜,七爷没事儿吧?” “……暂时还能缝缝补补。” “什么还能缝缝补补?” “七爷的心。” 但再来几次打击,金白昔就不确定了。 董宽目送着孟十三和董玲珑双双走上楼梯,到了二楼转入拐角,看不到了他才收回视线。 看到卓全端着托盘上的茶与茶点就要往楼上走,他截住了问:“给谁的?” “自是给孟大小姐与董大小姐的。”卓全答道。 “哪个雅间?” “乌龙雅间啊。” 后来董宽才知道,乌龙雅间是孟十三的专属雅间。 不管孟十三来不来,来了到不到楼上,乌龙雅间一直都会给孟十三留着。 方镇在大门外犹豫再三,终是迈出了第一步:“同宇兄!” 董宽回头,看到是方镇,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也来喝茶?那……” 第五百一十三章 都被逼 “不是!”方镇知晓董宽素来不耐烦与他往来,快速打断董宽的话儿之后,他赶紧跨过雀仙楼大门的门槛,近前悄声问道,“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董宽反问道。 方镇期期艾艾道:“就云大公子与你家大妹妹的相看。” 董宽即时冷下脸:“你如何知晓?” “沅沅知道,她同我说的。”方镇如实回道,又紧张地再问,“成了么?” 董宽听到是方沐浔说的,排除了方镇是尾随董玲珑到此雀仙楼的猜想,语气才缓了缓:“成与不成,皆与你无关。” 方镇笑了笑,笑容之中含着几分无措,他自来无甚出息,董宽很瞧不上他,也是应当的。 他也本不该来,只是听妹妹说她要相看了,他的脚便不听使唤,不自不觉还是走到这儿来了。 来前,妹妹告诫他不准破坏她的相看。 妹妹太瞧得起他了,他可没那个能耐能破坏得了,妹妹也太瞧不上他了,与董宽一个想法,嘴上虽不说,实则在心里亦是觉得他配不上她。 诚然他自己也自觉配不上她,但连自己的妹妹也如此作想,难免太伤他的心了。 方镇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纠缠不休,他转身走出雀仙楼,头也没回地走了。 董宽看着识趣离开的方镇,他心里虽仍旧觉得方镇配不上他的大妹妹,但此刻见方镇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心软了软,反思了一下刚才是不是对方镇太凶了。 “董大公子?”金白昔已然在董宽身后站了有小片刻了。 董宽闻声转回来:“金掌柜?” 金白昔礼道:“董大公子,七爷有请。” “好。”董宽即时将方镇那可怜兮兮的背影自脑海里驱赶出去,随着金白昔前往后面小院。 进了小院阁楼,崔瑜就坐在屋里侧座,正端着茶碗不知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儿。 “终南兄。”董宽在崔瑜的邻座坐了下来。 金白昔把董宽带到之后,他便自顾又往前面大堂去了。 路家面食之事已有了进展,他还得同孟大小姐说去。 崔瑜知晓这一点儿,董宽却是不知:“金掌柜挺忙啊。” “你刚才帮我说话儿了?”崔瑜请董宽到后面小院来,主要就是想问这个。 崔瑜开门见山,董宽也不绕圈子:“帮了,也被堵了。” “眼下不是帮我说话儿的好时机。”崔瑜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同时又觉得略微懊,开始怀疑他把当年十三给他猜的字谜搬上茶猜宴是个错误。 此小女娘气性大,要如何才能让她消气儿,他还真是毫无头绪。 董宽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可惜你说得太晚,我都撞过南墙了。” “同宇。” “嗯?” 崔瑜郑重其事地说道:“关于十三之事,往后你就别在孟大小姐跟前提起了,更别帮着我说话儿,省得她连同你也给记恨上了。” “好。”便是崔瑜不说,经过方将孟十三一句话就把他堵得死死的那一幕,董宽也深深觉得他不能再帮忘年交探听关于十三小姐的消息了,“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把孟大小姐给气得记恨上你的,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吧?” 崔瑜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起因还得从中秋的茶猜宴说起……” 乌龙雅间里,孟十三和董玲珑同坐在客座,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儿。 “你是半点儿也没相中?”孟十三直接就问,虽则答案十足是没相中,不过还是得问一问正主,得到正主亲口道出的答案才好。 董玲珑一本正经地回道:“云大公子挺好的,出身好,相貌好,也挺有礼数的,照你先时说的,云大公子还曾想伸手帮一帮习御史,可见他的心性品行也是不错的。但是,今日之前,我与他未见面,我便觉得我与他的门第并不相当,是我高攀了,今日之后,我与他见过面了,我越发觉得我与他并不合适当夫妻。” “如何见过面了,你便觉得不合适当夫妻了?”孟十三听着董玲珑分析出来的条条好件件不错,可见还是有好感的,怎么一个大转竟是不合适? “你瞧瞧我,我打小爱舞刀弄棒,在其他女娘眼里,我就是一个粗鲁至极的人,云大公子虽是辅国大将军之孙,贵气是贵气,却一点儿也没瞧不起人,纵然我一直在吃吃喝喝,他也未露出半点儿嫌弃的眼神儿。”说到此处,董玲珑端起茶碗大喝了两口,搁下茶碗方继续道,“初次见面,我丝毫未有作为女儿家羞涩,他亦一切如常,可见他与我一样,都是被逼着来相看的。” 孟十三惊呼:“雅雅,你真厉害。” 这都能瞧得出来,并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诚然她也是瞧出来了,两人的初见,无一丝火花,皆是无意的,但她未曾想,大大咧咧的手帕交,竟也能瞧得如此透彻。 着实令她惊讶了。 董玲珑没好气儿道:“你就笑我吧!” “没笑没笑。”孟十三讨完饶,方把她的想法道出,“只是意外你在相看这件事儿上,竟能如此理智,且看得这般准。” “你也觉得我和他没戏吧。”董玲珑也不否认她对云宋还是有些许好感的,但此好感多半来源于云宋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的男儿郎,与风月完全扯不上干系,“今儿个出府来此相看之前,无双还挺担心我,想跟着我来,我没同意。得亏我没同意。” 她的语气儿之中满满是侥幸。 孟十三听出蹊跷来,怪道:“怎么了?你妹妹想跟着来看看也没什么吧。” “本是没什么,但云大公子如此优秀,无双真来了,定然甚是赞成这门亲事儿,回府之后,肯定非得要我点头不可。”按照董玲珑对董无双打小的了解,她觉得这非常有可能。 为省今日之后的麻烦,可不能让妹妹知晓云大公子的千般好。 孟十三浅笑着:“你就这么抵触?” “也不是抵触……”董玲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觉得既然不可能有结果,那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开始,此对谁都好。” 第五百一十四章 打出去 孟十三思索了片刻:“……你说得对。” 她和崔瑜不可能,故而在十数年前,她从不会给崔瑜任何一个会错意的机会。 当然,因着当年崔瑜并未同她表明心意,她虽有所察觉他待她的不同,却也没机会当面拒绝,以至于时至如今,此情债还未了结。 那么同样的,她对李寿也没有要结成夫妻的想法,她是不是也应该找个机会,纵然不直接明言,是不是也要拐弯抹角地表达一下她并不想嫁入东宫的想法? 越想越觉得应该。 “孟大小姐。”雅间门外传进来金白昔的唤声。 孟十三示意宝珠去开门。 金白昔走了进来:“孟大小姐,董大小姐。” 董玲珑颔首:“金掌柜。” 金白昔虽只是良民,但在京城素有说一就一的君子之名,他作的证,他担的保,无人会疑。 她自来很是欣赏金掌柜这般真诚的人。 “金掌柜有事儿?”孟十三瞬时想到路家面食一事儿,“是查到结果了?” 金白昔本还在犹豫董玲珑在场,他是否该等董玲珑离开,再单独同孟古三说结果,没想到孟十三先问了。 既然能当面问,应是毫不顾忌有董玲珑在场的。 那他便直言了:“拐弯抹角查到了一点儿,明尚书压根不知晓坊间有一个表亲,扛着他的旗号到处欺行霸市。这个表亲也甚有分寸,不敢闹太大的事儿,不敢惹惹不起的人,也就祸害祸害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了。” “好。”孟十三知道该怎么做了,“还有事儿么?” “不打扰两位小姐品茗了。”金白昔退出乌龙雅间。 董玲珑刚听到明尚书三个字,瞬时便生出一大堆的疑问来,刚才她不好冒然插嘴,待金白昔一离开,她当即就问:“夭夭,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如何还与明尚书扯上干系了?” 孟十三未有相瞒,遂把路家面食被隔壁面馆欺负之事,简洁地给述说了一遍。 “还有这样的事情?”董玲珑倒是许久未曾遇到过了,在此吉斐街上,多有贵人往来,她还以为早就谁也不敢闹事儿了。 孟十三嗯了声,转头与宝珠道:“你回一趟府里,找几个护院跟你出来,都到路家面食去,就在那儿守着。倘若隔壁面馆真敢对路家面食下手,你不必客气儿,只管让护院把人给打出去便是。” 宝珠应诺,领命离开了雀仙楼。 董宽和崔瑜说完话儿,从后面小院回到前面大堂,正招来卓全问乌龙雅间的情况,便看到宝珠从楼梯上下来。 “宝珠姑娘可还需要什么?”卓全抢在董宽前头上前,殷勤地招呼道。 宝珠道:“不必。” 说着,她直接往外走。 卓全一看便知宝珠是有事儿要去办,他自然不可能再跟上去。 董宽却是跟上去:“宝珠!” 跟出大门,他喊住了宝珠。 宝珠回头:“董大公子有事儿?” 董宽开口:“我就是想问问……” “董大小姐与我家小姐还在楼上的乌龙雅间里。”还没等董宽把话儿说完,宝珠已然着急地打断道。 并且一说完,她转身便疾步离开,再不理会身后的董宽还想说些什么。 独留下董宽站在雀仙楼的大门口,一脸复杂。 怪不得坊间传闻虎主无犬婢呢,孟大小姐颇为难缠,连身边的大丫鬟亦是如此难以说上一句话儿。 沉生在边上猜道:“公子,奴婢看宝珠如此急忙,定然是孟大小姐要她去办一件顶重要顶着急的事情,才如此风风火火的。” 董宽深以为然:“那刚才是我绊住她了……你跟上去,看看她到底是去办什么事情。” “诺。那公子您呢?”沉生一边盯着宝珠离开的背影,一边快声问道。 他总得问清楚董宽的去向,待他跟完宝珠回来,才知晓要往哪儿回。 董宽抬起脚步,又走回雀仙楼:“我就在大堂里坐着,等雅雅和孟大小姐说完话儿,我便送雅雅回府。你跟完回来,要是在大堂看不到我,那便直接回府。” 沉生完全明白了,随即跑起来,往身影快要埋入人群之中看不见的宝珠跑。 董宽坐回大堂,卓全即时给上了茶和茶点。 他边喝着茶吃着茶点,边仔细地回想刚刚结束的相看。 细细回想完,他发觉不仅自家大妹妹对云宋无意,那云宋好似也对大妹妹无心啊。 全程就顾着和他说话儿,和大妹妹那就说过两句话儿,再就没了。 这一场相看,他回去就跟母亲说,不必再想了。 云宋一路打马回到云府,先去见了云之雾。 得知他祖父这会儿没在后院主院,而是在前院书房里看书,他往后院的脚步一转,直奔前院大书房。 大书房里,云之雾靠坐在书案后面,正捧着一本书籍看得聚精会神。 坊间皆以为辅国大将军作为武将之首,应是喜武不喜文的,其实错了,若非生在武将世家,他实则更喜欢从文。 现今年迈,在府里时常做的事情,便是静下心来,好好地翻一翻书页。 此是他年轻时,于战场之上骑在马背大杀四方之际,脑海里是不时得浮现出来的一幕。 由那时起,他便知若是可以选择,他定会选择从文,而非从武。 “祖父。”云宋走进大书房。 大书房门外,丛阵和早守在外面的钟管事一样,低眉敛目地站守在庑廊石阶之下。 “回来了。”云之雾放下手里的书,乐呵呵地看着一表人才的嫡长孙。 长孙越长,真是越发肖似长子了。 “是,孙儿回来了。”云宋走到书案下的第一个座椅里坐下,瞄到云之雾刚放下的书籍的书名,那是一本他父亲尚未战死沙场之前,父亲最喜爱的一本关于历朝历代的野史,“祖父又在看了这本书了。” 云之雾半点儿不遮掩他对英年早逝的长子的思念,也并没有因长孙一提而有所伤感,他只是点点头:“不知不觉,大郎战死已是八年有余了。” 真是白驹过隙,岁月催人老啊。 八年多过去,长孙已是长成,都及冠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没相中 “祖父不问问孙儿,今儿个去相看,可能如母亲的愿?”云宋不愿祖父总沉浸于他父亲当年在北狄战死之事,故作轻松地转了个话题。 长孙的心思,及其用意,作为祖父,哪儿有不明白的。 云之雾当下也配合,从善如流地笑问道:“那你今日的相看,能否如你母亲的愿啊?” 云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儿:“怕是又不能如母亲的愿了。” 他父亲战死时,他才年十二,母亲悲痛过后,便把全部精力转移到他身上。 先是武艺、课业,后是成家、立业。 又因父亲乃是云府的长子,他乃是云府的长孙,长子长孙皆为独苗,俱无兄弟姐妹。 他倒是有三位姑母,早年嫁出,如今俱不在京城,表的兄弟姐妹众多,却打小与他不曾见过面,彼此陌生得很。 至于母亲那边的亲族,也远在四川蜀郡。 总而言之,他自晓事儿起,便是一个人孤孤单单长大的。 父亲在世时,他还盼望着母亲能给他再生个弟弟或妹妹,父亲战死后,十二岁以前的孤单似乎成了最甜蜜的幸福回忆。 母亲怕云家香火会断在他这一代,于是他从十六岁起,母亲便为他造了一本阖京适龄女娘的花名册,其中大家闺秀有之,小家碧玉有之。 他云府不看重门第,祖父与母亲的意思是,只要他能相中,不管女方是什么身份,都能给他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地娶进云家门。 可惜这些年下来,相看是相了不少场,就没一场能相成的。 有时候是他挑剔,他承认,有时候却非是因他之故,他必须言明。 便如今日的这一场,明摆着着的,他与董府的大小姐是彼此都没相中。 饶是他能相中董大小姐,董大小姐相不中他,那也是白费功夫,成不了。 云宋没有隐瞒云之雾,如实地同云之雾说了。 云之雾没说什么,只让云宋回后院见云太太之时,务必要好好同云太太解释清楚。 “祖父放心,孙儿会好好说的,绝不会惹母亲生气儿。”云宋说完保证,便走出了大书房。 长孙一走,云之雾又拿起放下的长子生前喜爱的书籍,再次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云太太没了丈夫之后,一个人住着偌大的院落,倒也不觉得冷清,因着儿子的亲事儿,从四年前起,便成了她的心头大患。 如今儿子已是弱冠之龄,却迟迟没能娶妻生子,更成了她每日一睁开眼,便得烦躁到频掉青丝的苦恼之事。 有儿子的终生大事可操心个没完没了的,她哪儿还有空闲伤春悲秋。 从早到晚,除了操持云府的中馈,时不时四处打听哪个府邸里有与她儿子年岁相仿的女娘,打听出来了,她还得想方设法去了解那女娘的脾性品行,实在是终日忙忙碌碌。 今日乃是儿子与兵部董右侍郎嫡长女的相看之日,她本是想跟着去的,儿子没让,也不让她派人偷偷跟着,她只好等在府里,待儿子回府才能知晓相看的结果如何。 两刻多钟之前,她便知晓儿子回府了,不过先去了前院大书房,与公爹说话儿去了。 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出来,到后院来了。 云太太心里正想着,便听到屋外的下人彼此彼落地喊:“大公子。” 她蹭一下就站了起来。 站了几息,她又坐了回去。 云宋一进屋里,便看到上首左座里端坐着的云太太:“母亲,儿子回来了。” “如何?”云太太也不废话儿,劈头就问。 云宋笑了笑,母亲还是四年如一日的着急,他不疾不徐地云太太的下首座坐下,方应道:“没成。” “你个不孝子!”云太太一听又是没成二字,心头火直冲天灵盖,站起来直接怒骂,“你是想气死我不成!” “儿子冤枉。”云宋被骂不孝子,足足被骂了三年多,每每相看不成,他母亲准得开口就骂他不孝子,但这次也不完全是他不孝,他得说个清楚,“人家董大小姐也没相中儿子,纵然是儿子勉为其难地点了头,那也成不了。” “你还勉为其难?就你这个样子,有女娘愿意嫁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有脸说勉……”云太太顺溜地骂到一半,把刚才她好像听到儿子说的再问了一遍,“你说董家姐儿也没相中你?” 云宋郑重地点头:“是。” 云太太哦了一声,慢慢地坐回座椅里,好半晌才说道:“既是如此,那便罢了,我再给你另外挑一挑。”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是老难了。 儿子相中四年,阖京适龄女娘,能安排和儿子相看的,她都安排过了,董右侍郎嫡长女今儿个相看没成,她还真再想不出来还有哪个府上的小姐适龄的。 越想越难,云太太横了云宋一眼:“你个不争气儿!现今满京城找,我都找不到能与你相看的女娘了!” 不是年岁太大,就是年岁太小,关键还得考虑门户立场,真真是找不着了! “那便不找了。”这名话儿,云宋只敢用低八度的声音反击道。 正在气头上的云太太果然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母亲无需着急,我这总相看不成,想来是缘分未到,只要缘分到了,届时都不必母亲操心,便能有儿媳了。”云宋谨记祖父嘱咐之言,可不能惹他母亲恼火。 虽则眼下,母亲好似已经甚是恼火了。 云太太一听有门儿,紧皱的眉毛松了松,忽而福至心灵:“你老老实实同母亲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若真有,你说,是哪个府上的女娘,亦或只是平民百姓,皆无甚干系,你尽管说出来,母亲为你作主!” 云宋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方不可思议地说道:“母亲,您都想到哪儿去了!儿子刚才那话儿,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云太太半信半疑。 云宋站起身:“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云太太也不示弱,站起身来严肃地进一步地问清楚。 云宋无奈地说道:“儿子的意思是,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第五百一十六章 店有救 云太太看着云宋,一脸儿子你在说什么笑话儿的表情。 云宋:“……” 带泰辰院的丫鬟婆子,还是健壮的仆妇,宝珠跟赏春说一下即可,但要孟府里的护院,宝珠还是得跟商氏禀一声才行。 商氏问清楚了孟十三要护院做什么,得知是为抱打不平,向宝珠再三确认孟十三并不在当场,离麻烦事儿远远的,这才准了宝珠的禀明。 她就一个意思,大侄女想拔刀相助可以,但大侄女不能被伤着。 宝珠带着几个护院赶到路家面食的时候,尚未夕阳西下,隔壁面馆所言的三日期限尚还有些许时辰,赶到时很来得及。 路家面食的老板路曼与伙计侄儿路呈面面面相觑。 老半晌,路曼才走近最后面一桌:“这位姑娘……” 宝珠即时起身道:“店家勿需客气儿,喊我宝珠便好,他们俱是我们孟府的护院,我们奉小姐之命,前来这儿坐着。谁要敢进店来闹事儿,店家无需害怕,有我们呢,准保路家面食安然无恙。” 连宝珠都站起身了,围坐成一桌的护院们也随跟站起身。 个个健硕高大,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阳刚之气,把路曼看呆了。 店内几桌客官也是看呆了。 好在护院们很快在宝珠的示意下,纷纷坐回去,不然没等到隔壁面馆来捣乱,那气势说不准便要将店内几桌老客官吓跑了。 路呈见状走过来,悄声与路曼咬耳朵:“叔,您还不承认您有关系!” 路曼茫茫然地看回路呈,在路呈的挤眉弄眼兼佩服的目光之下,他转回头问宝珠:“宝珠姑娘,请问贵府是哪个孟府的?” 路呈也期待地看向宝珠,他也想知道是哪个孟府。 京城里姓孟的府邸可不少,论权势,其中可天差地别着呢! “我家小姐的祖父,乃是当今吏部的天官。”宝珠娴熟地直接报出孟天官的名头。 不消说,只要报出孟天官来,谁都能一下子就想到是哪个孟府。 “天官?”路曼还在反应之中。 路呈已然倒吸一口气儿:“竟是孟天官府上!” “正是。”宝珠笑意盈盈。 路呈深深弯下腰,叉手道:“宝珠姑娘与各位好汉慢用,本店面食与茶水管够!” “多谢。”宝珠坐回长凳上。 路呈随后把路曼拉回狭窄的后厨里,路曼一脸懵地任拉着拽着,叔侄俩来到后厨。 “叔!这下咱家店有救了!”路呈面色红润,欣喜痛快得仿佛刚刚痛扁了隔壁面馆全体所有人一般。 路曼反应是慢了一些,但他在京城经营这家面食店这么多年,半辈子都扔在这儿卖面,吉斐街又是一条贵人富人来往最多的街道之一,他脑子再没路呈好,这会儿也已经反应过来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半晌没能说出话儿来。 他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侄儿的那句话:“叔,您还不承认您有关系!” 他有关系? 不,他没关系。 便是他有关系,他也不可能和东宫外家的孟府攀上关系,他实无此能耐。 他要是有此能耐,那还能任由隔壁面馆那黑心混账欺负了这么久? 万万不能! 路曼接下来在后厨忙活,时不时得愣下神儿,往外面最后一桌,也就是最靠近后厨的这一桌,瞧两眼宝珠与诸护院。 瞧着瞧着,他的心慢慢地定了下来。 不管这关系是如何攀上的,侄儿说得对,这下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这间百年老店终于有救了! 一想通,他揉面团的力道越发有力气了。 路呈从后厨出去,亦是整个人飘飘然的,对宝珠与护院这一桌,那叫一个殷勤。 孟十三不知路家面食的状况,她将事情交到宝珠手上去办之后,也就没再多想。 宝珠的能力,足以办妥路家面食这件事儿。 沉生看着宝珠从孟府里带出几个护院,再看着宝珠和护院们回到吉斐街,原以为是要回雀仙楼,没想到却是进了路家面食,这家小小的面食店。 在店外盯了一会儿,他便回到满汉全席雀仙楼复禀。 董宽还在,仍然是一个人独坐于大堂,喝着茶吃着点心,悠哉游哉的一副好景。 沉生走近道:“公子,奴婢回来了。那宝珠从这里离开之后,先是回了一趟孟府,带出来几个护院,直接又回到这条街,却没回这儿,而是直奔路家面食。进了路家面食,宝珠和几个护院就坐下了,坐在最后面的一桌,店家像是和宝珠认得,还跟宝珠来回说了两句。再后来,店家回到后面厨房忙活,伙计在店里来来去去,对宝珠极是殷勤,一会儿问要不要添茶,一会儿问要不要吃面……” 董宽见沉生说得喉咙略微沙哑,他倒了杯茶,递给沉生。 沉生接过茶杯,两大口便见了底:“多谢公子。奴婢还打听到,宝珠之所以会带着孟家护院坐镇在路家面食店里,尽因隔壁面馆想要欺负路家面食,想将路家面食盘下,两家店打通合为一家,路家面食没同意,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百年老店,价格再高也不能卖。隔壁面馆仗着东家与明尚书是亲戚,便想强行以低价买下路家面食,给了路家面食三日期限,今日乃是最后一日,到掌灯时分,路家面食要是还不肯卖祖传的老店,壁隔面馆就要收拾路家面食的店家。” “如何收拾?”董宽问道。 沉生仔细道:“此前隔壁面馆碰了钉子,便将路家面食店家的闺女祸害了,害得原本已然定下亲事儿的店家闺女被男方退了亲事儿,此番再给三日期限,警告店家说,要是店家不识相,不止店家闺女得遭殃,连店家的儿子儿媳与孙辈都得倒大霉!” 董宽皱起眉头:“路家面食的店家就没想过告官?” “大约想过,不过一想到隔壁面食的东家乃是明尚书的表亲,可能就打了退堂鼓,没真正到京衙去告过。”沉生其实很能够理解路家面食的店家的想法。 自古民不与官斗。 何况那官,还是一部尚书。 百姓光那么一想,谁能不胆寒,谁还敢告官。 第五百一十七章 抢着送 “那孟大小姐派出宝珠,让宝珠带护院去路家面食坐镇,这是正面与明尚书的表亲扛上了……”董宽不免想到了此前孟十三与陆罗直接在雀仙楼对峙的传闻,“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说着,他禁不住笑了。 沉生真想拿个镜子给自家公子照照,让公子自己看看,这一脸宠溺是怎么回事儿。 董宽余光注意到沉生的表情,清咳了声:“既是如此之事,想来孟大小姐已安排妥当,无需我帮忙。在这儿等等,等雅雅与孟大小姐下楼,我负责安全地送回府即可。” 沉生问道:“那是先送大小姐回去,还是先送孟大小姐回孟府?” 董宽迟疑:“这个……” “大哥!”董玲珑走下楼梯,一看到董宽还没走,她立刻出声喊道,喊完便问,“大哥怎么还在这里?是还有事情要办,还是还有人要等?” 孟十三也没有想到董宽竟是还在雀仙楼,看架势,也似是在等人。 “等你……们。”董宽本是想说等董玲珑,后又觉得他不可再畏畏缩缩,要不然他都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靠近孟十三一些,“天色已晚,我不放心。” 董玲珑哦了声,拉个老长地看向孟十三:“夭夭,我与大哥先送你回去吧。” 以往妹妹同她说,长兄极有可能是对手帕交生出了心思,她起先不信,后来从旁观察,是将信半疑,直至此刻,长兄用扭扭捏捏的语气儿说着要送她与手帕交回去的言语,她忽然就福至心灵了。 大抵是因着相过几回亲了,她这迟钝不开窍的脑袋瓜子也渐渐长出几分敏锐来。 如同此时,长兄久等于此,片刻不离雀仙楼大堂,可以说是为了等她这个大妹妹,更可以瞧出长兄那藏得有些拙劣的别有他意! 董玲珑心里万马奔腾着,面上喜滋滋地等着孟十三应下,她便能顺势帮长兄一把的美好心愿,未曾想插曲就来了。 对于董宽与董玲珑的好意,孟十三正想说不用,另一把声音便从雀仙楼大门外传进来:“不用,孟大小姐由罗来送。” 人未到,声先至。 陆罗走进雀仙楼,几大步来到孟十三跟前:“孟大小姐,请吧。” 刚还在心里想到陆罗,没想到转个身,人还真就来了! 董宽于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倒是董玲珑伸手拦道:“等等!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吧?陆二公子如此公然抢人,也太不厚道了些。” 孟十三:“……” 董宽也在董玲珑这番虎狼之词里被激得立刻回了神儿:“雅雅!莫要胡言!” 董玲珑抿嘴,真没再开口。 陆罗以往也从未与董玲珑打过交道,自然称不上得罪不得罪的,后来他见到孟十三与董玲珑私交甚好,再碰到董玲珑,不管是什么场合,他对董玲珑那都是和颜悦色的。 他就怕在董玲珑这里落下个不好的印象,董玲珑转过头就跟孟十三念叨去,平白毁了他在心上女娘心里的形象。 直至这会儿,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陆罗好男不跟女斗,他直接看向令董玲珑对他产生突如其来的敌意的罪魁祸首:“董大公子也要送孟大小姐回府?可董大公子不是有董大公子要送么?怎么?这是要绕一大圈先送孟大小姐回府,你们兄妹俩再回去,还是要先送董大公子回去,董大公子再单独送孟大小姐回府?” 虽则陆罗说话儿说得重重叠叠,但董宽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陆罗言语中的意思,以及言语外的意思:“自然是宽与我家雅雅先一同送孟大小姐回府,孟大小姐安然地回到孟府,我们兄妹俩也才放心。” 陆罗见董宽精准地避开了他言语中单独二字的陷阱,往前听到有关董宽乃是个读书读到有些傻不愣登的传闻,于这会儿尽数覆灭,董宽虽是个读书人,却不仅不傻,还挺聪明。 “正是!”董玲珑对董宽简直是刮目相看了,没想到长兄也有这么精明的一面,甚好! 陆罗直视挡在孟十三面前,实是碍他眼的董玲珑,不疾不徐地明言:“就是什么啊?孟大小姐从头到尾都没同意过吧?董大小姐如此问也不问就替孟大小姐拿主意,是否过分了?” 董家兄妹即时齐齐看回孟十三。 孟十三确实是由始至终都没有表过态,非是她不想表态,而是他们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地唇枪舌剑,完全把她此当事人当成透明的模样,着实有些让她插不进去嘴。 此刻倒是好。 包括陆罗在内,三人六只眼睛,俱同时紧盯着她,等她的回答。 董玲珑觉得问题不大,孟十三定然会应下。 董宽则是心中惴惴,从大堂坐等到现在,他其实都没有把握孟十三会让他送她。 陆罗更简单了,他什么也没多想,主要是他现下也是紧张得很,就怕孟十三不选他,而是选择把机会给了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情敌董宽! 片刻后,于三人的殷殷期待下,孟十三全都拒了:“我暂时不回府。” 不知为何,董宽与陆罗竟是同时松了口气儿。 再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于四目相接之中,皆看到彼此眼底的恼火与敌对。 两息后,他们若无其事地各自撇开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董玲珑没有看到这一幕,因着她转向孟十三,而背对着他们:“不回府你要去哪儿?” 孟十三则将他们互相嫌弃的模样看了个正着,心里正怪异着,便听到董玲珑的问题:“路家面食。” 虽有宝珠带着护院坐镇,她是不必再忧虑什么的。 不过既是还有时间,且眼下这般情形,那她两头拒绝,选择到路家面食去亲自坐镇,也没有什么不好。 路家面食四字一出,董玲珑顿时明白了:“那我陪你?” “不必。”孟十三摇首,“你与董大公子回去吧,别忘了今儿个你相看,你母亲定然还在府里等着你们回去问结果呢。” 相看? 什么相看? 陆罗在心里打着问号,不过听清楚了是董玲珑在相看,问号便又全没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天快黑 “你说得是,母亲定然还在等着我回去,好揪着我一顿问呢。”董玲珑一想到那画面,她的眉毛就拧得快要打结了。 既然孟十三眼下不回孟府,而是要到几步过去的路家面食,那自然是无需谁送的。 董宽顺水推舟道:“那我与雅雅送你到路家面食。” 刚才还宽,还孟大小姐的,前后才十几息,便是自称你我了? 陆罗即时也不甘未弱地表态:“我也送你到路家面食!” 孟十三:“……” 就几步路,还需要送? 董玲珑看出孟十三面色的不愉:“……那我和大哥就先走了?” “改日再约。”孟十三微微颔首。 董宽还想再说什么,刚上前一步,便教董玲珑一个箭步先拉住:“大哥,那我们先回,莫让母亲在府里等急了。” “……好。”董宽瞬懂,“孟大小姐,那我与雅雅便先回府了。” 孟十三满意地微笑。 董家兄妹一走,便只剩下陆罗还杵在雀仙楼大门门槛内:“那……” 孟十三打断道:“不必。” 说罢,她一个人走出雀仙楼。 陆罗想跟上,还被她回头瞪了一眼,给瞪回去了。 奈舍露出同情的表情:“公子,您不是要跟孟大小姐说,大老爷已经同意了您要帮孟大小姐查灯山坍塌之事么?” 陆罗没忘:“我倒是想说,这不是没机会么。” “可以追上去。”奈舍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 陆罗瞥了奈舍一眼,鄙夷道:“你以为你家公子我不晓得?问题是追上去之后呢,她都明摆着不准我跟着了,为此刚才还瞪了我一眼,那一眼……” 他羞涩地笑了下:“我是个听妻子话儿的好郎婿,可不能惹她生气儿。” 奈舍呆滞住:“……” 八字还没一撇吧? “罢,待我查到实质的进展,我再找她好好说说。”陆罗决定道。 奈舍还能说什么:“公子英明。” 孟十三刚走进路家面食,白浊斟酌了下,没急着回宫上禀,继续在暗处盯着。 李寿让季宽派人到宫外瞧瞧孟十三整日都在忙活什么,是在孟仁平言道孟十三还管上碧虚庄园的灯山坍塌之事。 是为了保孟十三周全,亦是想看看他这位大表妹到底是想作甚。 季宽便派出了手底下身手最好的心腹侍卫白浊,既能保护孟十三,又能从孟十三的日常举止之中,助李寿更全面地了解到孟十三内心的想法。 虽则李寿已然认定孟十三为他的太子妃,然真正深究起来,实则他对大表妹的了解实在不多。 因着他忙,无太多的空闲时间可与大表妹相处,也因着他的身份,无法随意出入皇宫。 既是无法直接了解,那么从侧面了解,也是一种有效极佳的法子。 孟十三并不知自己还被李寿让季宽派出的东宫侍卫白浊于暗处盯着,现在连同她在孟府自个儿院落里养了一只银狐,且小银乃是颜华郡主所送之礼都知个一二清楚。 她一进路家面食,便见客官满桌的店里,宝珠带着几外护院坐在里面最角落,俱在百无聊赖地吃着茶。 宝珠最先发现孟十三:“小姐!” 护院们闻言,下一息便跟着宝珠站起身,同同看着向他们走近的孟十三,齐齐礼:“大小姐。” 孟十三不想太惹目,赶紧抬手示意他们都坐下。 个个人高马大的,都站直身挺直腰,光看着,就有些骇人。 孟十三到宝珠那一桌坐下:“这几个护院,挑得甚有水平啊。” 宝珠嘻嘻笑:“小姐,不是奴婢挑的,是大太太挑的。” “哦?” “大太太说,既是来给小姐助阵的,那不管打不打,势头得足,先从气势上碾压了对方再说!” 孟十三深以为然:“大伯母言之有理。” 路曼在后面厨房忙着煮面汤,忙到孟十三进店也不知道。 还是路呈端着刚刚端上盘的炒面出来,看到孟十三竟也在,惊喜地返回后厨同他说,他才知道的。 路呈是想自己上前,但一是他自知身份,不敢妄自上前,二是他觉得孟府的大小姐能帮他们家的店,完全是看到他叔的面子上。 丝毫与他无关。 他可不能上前无端得罪贵人,以致失去能救下路家面食的机会。 路呈惶惶恐恐,路曼何尝不是颤颤兢兢。 路曼把手上没煮好的汤面煮完,随后就刷锅给孟十三煮了一碗汤面,他记得孟十三刚来店里,就是要了一碗汤面。 那位宝珠姑娘也是。 宝珠姑娘吃过汤面了,还说吃不上了,不要再煮,煮了吃不下浪费。 他觉得有道理,便没再煮,接着就给那几位护院炒了面,好几盘,份量足足的,几位好汉吃完都说美味。 这会儿给孟大小姐煮汤面,他要更上心! 稍会儿过后,路曼亲自端着一个托盘,来到孟十三跟前,他微微躬着身,腰半弯着,眼里有光,笑容满面地说道:“小店也没什么可招待孟大小姐,就一碗汤面,还请孟大小姐莫要嫌弃。” 一天两顿汤面,孟十三不嫌弃,反而因着很合她的口味儿,而吃得心满意足。 到底是百年前的老友开的面食店,味道也不错,长期吃是不行,偶尔吃吃,却是另有一番新鲜味儿。 待孟十三吃完,路曼过来亲自收走空碗,脸上是怎么也压不住的欢喜。 一进后厨,不敢去收空碗的路呈立刻低声说道:“叔,天快黑了!” 路曼一听就明白过来侄儿这是在提醒他,隔壁面馆快要过来闹事儿了,表情一肃:“不怕。” 此刻的他,底气甚足。 有作为东宫外家的孟府大小姐坐镇,什么明尚书的表亲,真较量起来,那也得退避一舍! 他对孟大小姐极为信任。 然而,信任过后,他的心里仍然有几分打鼓。 只不过是在路呈此侄儿面前,他没露出一丝怯意,隐藏得严严实实罢。 路呈不知路曼内心的真实感受与想法,听到路曼轻声吐出不怕二字,他瞬时还真就不怕了! 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后厨。 第五百一十九章 寸步难 全多德虽然不姓明,但仗着是明尚书府上的表亲,他以明姓为盾,多行不义之事已久。 从未碰到对手。 诚然他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但他也有心眼,且心眼子不少,故而什么人能欺压,什么人不能得罪,他门儿清得很。 打从面馆开门做生意以来,时至今时今日,他是过得春风满面,有滋有味。 尽因每每他一打出明尚书的旗号,都不必他多说一句,对方便得不战而退,给足他脸面。 说战无不克,从未输过,还真不是他大言不惭。 事实而已! 路家面食有着祖传的独家配料,那配料方子,路曼那老顽固死活不肯卖给他,他便生出想盘下路家面食那一间店面的念头,岂料软硬兼施,仍旧未成。 真真气煞他也! 为此,他让人欺辱了路曼之女,令路曼的闺女被未来夫家退了亲事儿,就这样,路曼仍然坚持着不肯把店面卖给他。 不要紧,路曼有一儿一女。 既是闺女的终生幸福毁了,也动摇不了路曼坚守祖传百年老店的想法,那他就冲路曼之子下手。 下手之前,他给了路曼三日期限。 期限一到,路曼要是还不识趣,卖店面卖配料方子,便不要怪他太过无情,毁了路曼的一双儿女。 今日乃是期限的最后一日,等到金乌西落,他便来到自家面馆里。 先是招来掌柜问一问,得知路曼并没有递话儿过来说愿意卖之后,他也不再耽搁,起身就往隔壁店面走。 全多德站在路家面食店门外,仰头望了望店门上面的牌匾。 听闻此牌匾,还是当年路家先祖的一位挚交亲手所书,如今百年已过,牌匾依旧风雨不浸,丝毫未有腐坏的迹象。 他要盘下此店面,乃是连同此牌匾也要买下的。 虽则盘下之后店名得改,牌匾再无用处,但买下之后供他踩踏,以泄这些日子他被油盐不进的路曼气得不轻的怒火,却是光想想便甚是开怀。 路家面食生意红火,临近夕食的时辰,更是人满为患。 路曼因此在后厨忙得连什么三日期限都先给抛至脑后,路呈则边在后厨与店前来回跑之余,依旧不忘时不时往店门口看一眼。 故而全多德一出现,路呈就发现了,快速把手上的葱香拌面上到客官桌面,转身就进到后厨,低嚎一声:“叔!来了!” 路曼光听到路呈在嚎叫,却未听清侄儿到底在说什么,一手锅一手铲,同样甚大声地问道:“你说什么?” “来了!那仗势欺人的黑心肝来了!”路呈再靠近一些,这会儿也顾不上靠太近,会不会被油溅到的问题了。 路曼这回听清楚了,手上一顿,立马把已然差不多的汤面倒进大碗里:“端出去。” 路呈先是一愣,再是佩服路曼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有了关系的叔就是不一样,底气甚足,连听到全多德亲自上门来找麻烦,叔都不慌了! “好咧!”他接过大碗,把大碗稳稳当当地放在他手里的托盘上,随后就端了出去,给客官上面。 路曼瞧了眼灶下烧得正旺的柴火,随后蹲下身,把里头直冒火的柴抽了几根出来,让火烧得小一些,灶上架上一口锅,锅里倒进刚从井里舀上来的凉井水,让慢慢烧着,慢慢煮着。 跟着,他走出后面厨房。 一出后厨,才看到孟十三等人已然走出店,到店门口挡住了全多德与其带来的隔壁面馆的伙计。 路曼焦急上来,没想到还没走两步,便让上好面的路呈拉住。 “放手!” “不是叔,你瞧瞧再说!” 路曼甩开侄儿的手:“有什么好瞧的?我不能让孟大小姐一个人面对全多德那黑心肝!” “一个人?”路呈深度怀疑他叔是不是突然失明了,“叔不会没瞧见黑心肝被孟大小姐的护院围了一圈,黑心肝带来的伙计却丝毫不敢上前的模样么?” 路曼定睛再看,确实看到全多德原本想带过来教训他们叔侄俩的那四个年青力壮的伙计,眼下正被孟十三的两个护院堵着,两个护院盯着四个伙计,四个伙计是连动都不敢乱动,形同两只狼冒着红光等着吃四只羊的肉。 实动弹不得。 他再往全多德那黑心肝看,看到全多德被三个护院围成一圈,密不透风地全然把全多德的左右前后俱给堵住了路,这会儿的黑心肝便如一条被三只狸奴围起来紧紧盯着的一尾鱼儿。 同样动弹不得。 路曼看清形势,瞬时就不着急了:“你说得对,瞧瞧再说。” 路呈嘿嘿笑。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全多德生得矮胖,仨护院则个高身壮,把他围得严严实实,连他想退回隔壁他自己的面馆,都被堵住了路,连看向明显是护院们的主子的貌美小女娘,他都只能从俩护院臂膀之间留出来的缝隙往外看,才看到孟十三的半张脸。 虽只能看到半张脸,却半点儿不妨碍到孟十三那惊为天人的绝美,直教他看呆了几息。 也不是全多德自个儿能回神儿得如此之快的,而是围着全多德进行死亡凝视的仨护院,一见到全多德竟敢直盯着他们大小姐瞧,如此放肆之后,齐齐往里又行进半步,更将全多德围成中间的肉粽。 全多德在此尽是杀气的包围圈里,仿若瞬时被浇了不下十盆的冰水。 不到一息,他立刻清醒过来。 一清醒过来,他开始回想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何以就冒犯到了明显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贵人了? 刚刚,他还没进路家面食,还没来得及进去砸店赶客,将将只来得及大吼了一声期限到了,想着路曼听到,自会从后厨里出来求他手下留情。 未曾想人是出来了,却不是路曼,更不是来求他手下留情的。 而是一出手,便是五个武力甚强的护院,一息之间,便将他围了个寸步难移! 别问他为何能看得出来这五位好汉是高门大户的护院,他能在天子脚下打着明尚书的旗号横行这么些年,眼力劲儿必不可少! 第五百二十章 踢铁板 这五个护院,一看就都是练家子,随便一个手扇过来,他的牙齿都得血溅而出! “那就要问问你,你想做什么了?”孟十三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反问回去,“一进店,便大呼小叫地冲店里喊,问店面与配料方子卖不卖?不卖就要店家好看?我倒是想知道,倘若店家不肯将自家店面卖给你,也不会卖配料方子,你能如何?” 店内满座的客官个个引颈相望。 换作平日其他全多德来找麻烦的时候,他们早作鸟兽散了。 今日见有贵人为路曼路呈叔侄俩出头,且是一开端,便全面碾压全多德此无良之辈的千金小姐,他们越发看得津津有味。 如何也舍不得走了。 免费的好戏,还是看贵人痛打全多德此犬的精彩戏码,更不能错过! 路呈悄悄与路曼说:“叔,你看,都在等孟大小姐狠狠教训黑心肝一顿呢。” 路曼环视一圈店里男女老少都有的熟客,笑眯眯道:“都是咱们店里的熟客了,住的也都离这儿不远,黑心肝横行霸道亦非一日两日,祸害的人更不是一个两个,谁不知晓黑心肝的恶名?今儿个能有孟大小姐将黑心肝围住,黑心肝还半点儿动弹不得,半点儿怒也不敢有的卑微模样,谁看了,包括你我叔侄俩在内,心里都得痛快得很!” 全多德被围在中间,形同被铁链锁定了,无论他想从哪个方向的缝隙穿出去,都会被护院的臂无情地推回原地,他哭丧着脸:“小姐,我没想做什么,还请小姐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今日放过你倒是不难,可明日后日呢?”孟十三的个子与全多德差不离,护院又高壮,两人中间隔着护院,几乎是只能看到对方的小一块儿脸,“我若明日后日不在路家面食,你是否还要过来强抢路东家的配料方子与此祖传老店?” “不敢不敢!”全多德嘴上应得利索,姿态也因孟十三的贵气而被迫放到最低,然而他心里却是想着,今日抢不成,明日后日抢不成,还能大后日乃至下个月下下个月! 总之,有路家面食在的一日,他自个儿的面馆生意便得觉得很大的影响,故而路家面食是一定要消失的。 纵然路曼暂时有贵人撑腰,那也只是暂时,不像他不管多久,他都是明尚书的表亲! 只要今日哄骗过眼前这位贵人,也在短时间内按兵不动,且让路家面食再开一段时日,那么等贵人不再关注,没了路见不平之心,届是他再下手不迟。 此间百年老店,仍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孟十三回头往上看,看到牌匾上路家面食四个大字,熟悉的字迹让她突然间回想起来,此牌匾还是她亲手所写下的。 她想起来了。 百年前的老友叫什么,她没问,她一直喊他路小哥。 路小哥有着家传的手艺,在京城混口饭吃不难,就是生意不太好。 后来两人熟悉了,路小哥免费请她吃了不少汤面,为还路小哥请她吃汤面的人情,她便默写下一份于漫长岁月里,她也记不起来是在哪个朝代看到并记下来的配料方子。 只依稀记得,是她随手救下一位老伯,老伯自称祖上当过御厨,为报救命的恩情,老伯便将一个如何做好面食的配料方子给了她。 再后来,她便将配料方子给了路小哥。 左右放在她脑子里,也无甚大用,默写给路小哥,正正好用在路小哥所开的面食店里。 当时她自觉她当真是聪明极了,眼下再回想起来,她在当年确实做了一个甚是英明的决定。 因着她的赠与,路小哥的后人代代相传,没想到还能让她碰到,再吃到路小哥的手艺。 当然,真正要论起来,实则路曼现在做面食的手艺,还是稍稍略逊百年前的先祖路小哥的。 再再后来,路小哥的面食生意越做越好,赚的银钱越来越多,她也为路小哥高兴。 路小哥知她会写一手好字,便诚邀她重新给他写一块牌匾,作为路家面食的招牌高挂其上。 不曾想百年过去,人事皆非,倒是此牌匾依旧好好的。 宝珠一直安静地站在边上,没插嘴也没插手,完全轮不到她开口,这会儿见孟十三看着牌匾不说话儿,她以为孟十三是真被全多德的三言两语动摇了,赶紧道:“小姐莫要信他!像他这样的混账,说话儿肯定不算数的!” 路曼旁观到这会儿,听到宝珠之言,他也赶紧近前附和道:“宝珠姑娘说得对,孟大小姐莫教全多德给蒙骗了!” “没错!全多德素来欺软怕硬,孟大小姐您这会儿在,他自然认怂,待孟大小姐一走,他还会带着这些帮凶强逼着我叔卖店卖方子,且一定是低到不能再低的低价!”路呈指了指全多德的几个伙计,愤愤不平地怒道。 几个伙计被他指得纷纷退了一步。 连他们东家于此刻也只能认怂,他们不过是东家雇下的长工,就算现在指着他们鼻子骂的是平日里任他们欺凌的路呈,此时也更得认怂! 孟十三收回往上的目光,她转回头,看向全多德。 全多德立刻表态,直接喊屈道:“孟大小姐且莫要听他们叔侄俩胡言!我全多德自来说到做到,决无虚言啊,孟大小姐可一定要相信我,我表……” 刚才他有听到路曼路呈叔侄俩喊眼前贵人,方知贵人原来姓孟。 随后,他脑子迅速转动了起来。 皇城根下,能排得上号的姓孟的府邸有好多家,也不知是哪一家? “你是说明尚书?”孟十三幽幽开口。 全多德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顿时被噎住了:“……您知道?” “知道。”孟十三点头,“就是不知道明尚书知不知道有人打着他老人家的旗号,到处欺行霸市,败坏他的名声?” 全多德此刻已是全然意识到他踢到铁板了! 先时想先糊弄孟十三的打算,到这一刻尽数消散,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地思索着救命的对策。 然他越着急,便越想不出有用的法子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咬就咬 再无犹豫,他啪嗒一下,冲孟十三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孟十三被这突如其来的跪地跪得眉毛一挑。 宝珠和护院们:倒是很有眼力劲儿。 路曼路呈:孟大小姐不会心软了吧? 诸客官:今儿个揍不成了? “孟大小姐大人有大量,求孟大小姐莫与小的计较,且放过小的这一回!”全多德是再不敢我我我的了,姿态是能放多低就放多低,跪地加求饶,他就不信众目睽睽之下,贵人还能下得去手! 真动手了,他便喊冤,大声把贵人仗势欺辱平民百姓嚷嚷开,他就不信贵人会不要脸面! 全多德满身心眼子,做的与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儿,搁在其他不了解全多德的陌生人眼里,到这个地步了,确实不太好再对全多德如何责难,大抵也就说两句,今日全多德找上门强买之事,便也只能高拿轻放地过去了。 奈何,今日他面对的人是孟十三,而非其他人。 孟十三慢悠悠道:“散开。” 围着全多德的仨护院互相看了看,随后移动脚步,散开站成一行,露出原被他们围得看不见整个人的全多德。 宝珠一脸欲言又止,末了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相信小姐自有小姐的打算,她还是别给小姐添乱的好。 路曼路呈叔侄俩则眼见地焦急起来,他们与店内的熟客一样,都觉得一定是孟十三被全多德又跪又求的,到底是心善的小女娘,一下子便心软了下来,很有可能就要轻易地放过全多德此黑心肝了。 路呈想上前同孟十三说两句,却教路曼拦住了。 “叔?” “刚才你拦住我,说孟大小姐无需我上前帮手,现在我拦住你……孟大小姐若真心软了,你上前亦是无用。” ?路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知道他叔说得对,他无力反驳。 贵人今日能站出来帮他们叔侄俩,乃是他们的幸运,贵人选择放过惯会捧高踩低的黑心肝,他们也无力干预。 仨护院一散开,全多德的视野顿时又开阔了起来,他抬起头挺起腰,只是还没敢立刻就站起来,得逞的笑容是掩也掩不住:“孟大小姐宽宏大量,小的感激不尽,于此拜谢!” 言罢,又是三个响头。 响头磕得哐哐作响,甚有诚意。 孟十三睫毛下垂,低睨着戏做得很足的全多德,暗忖怪不得全多德举着乃是明尚书表亲的大旗,于皇城根下作恶多端这么久,其臭名却没传进明尚书的耳朵里,原是此全多德眼力不错,心眼又多,且极会作戏的缘故。 宝珠也是被全多德磕得毫无水分的响头,磕得小讶了一把,讶完就呸了一声。 孟十三抬眼,看向宝珠。 宝珠解释说:“小姐,奴婢最看不惯如此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 “嗯。”孟十三淡淡一笑。 路曼路呈叔侄俩与店里众熟客,闻言是纷纷松了口气儿,贵人知晓全多德乃是势利小人就好。 全多德闻言,则刚刚拜谢孟十三的谄媚笑容瞬时僵在脸上。 宝珠眼睛都亮了:“小姐觉得奴婢说得对,那……” 后面的尾音充满了期待。 孟十三又是一笑。 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开。 全多德看呆了。 于呆滞之中,他看到孟十三轻启唇瓣:“咬。” 躲在隔壁店屋顶瓦片上,正趴着看底下热闹的银狐:“???” 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宝珠就站在孟十三身侧,听到一个咬字,她愣住了:“咬?小姐要奴婢咬什……” 么字还没出来,她的眼前便是一花。 似是有一道银光从天而降,扑到她前面去了。 瞬间的变故,让不知是何物突袭的宝珠以及护院们,都迅速做出了反应。 宝珠挡到孟十三的身前去,双手张开,宛如母鹰的翅膀一般,紧紧护住身后的孟十三。 护院们更是将孟十三和宝珠呈半圆形护住,就跟围住全多德一样,把她们护在圈内,是连条缝隙也没留。 “啊——”全多德惨叫声起。 众人皆被猝不及防的惨叫声被一大跳。 除了孟十三一切如常之外,包括宝珠在内,所有人都手抖心颤了一下。 手抖心颤之后,店内看热闹的客官一个接一个地起身,走到店外想看看全多德到底是为何惨叫。 路曼路呈落在人后,到店门槛那里,使尽了力气才挤了出去。 一看清店前的情况,叔侄俩都哑了。 所有人都哑了。 银狐慢悠悠地松开咬住全多德胳膊的嘴,利齿从血肉里拔出,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沾血带肉的牙齿,再是合上嘴,优雅地往孟十三身边走。 咬就咬。 它就咬一口。 全多德惨叫一声过后,看到硕大的银狐,看到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再喊出第二声惨叫,他便往侧一倒,昏厥过去。 最前面的护院离全多德最近,银狐从上面跳下来扑上全多德,再松开狐嘴任全多德倒在流出的血里,把半身袍服快速浸染成鲜红色,他全程都看得一清二楚。 眼下全多德倒下了,也不知死没死,突然冒出来的银狐就往大小姐这边走来了,他是如何也不能退开的! 正当他抱着即将要和不明来路的银狐血战一场之际,他身后传来他们大小姐的声音:“你们让开,让小银过来。” 银狐瞪着站成半圆占了去路的五个护院,要不是主子说在人前它不能开口说话儿,这会儿它准得破口大骂上两句。 区区凡人,也敢拦它? 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宝珠起先是没看清是银狐,待到她心惊肉跳过去,看清楚是银狐扑咬到全多德身上,把全多德右胳膊的一块肉给撕下来时,她瞬时又给震惊懵了。 小银这么凶猛? 如此凶猛的小银,还是被颜华郡主初初带进孟府的那只老狐狸么? 那会儿连动弹都费力的年迈老狐狸,与这会儿凶狠得一扑就能撕下一块血肉的小银,简直是判若两狐! 护院门听到孟十三让他们让开,他们有一瞬间的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待过几息转过来了,他们赶紧就往两边退开。 第五百二十二章 报案说 宝珠也是直愣愣地看着银狐昂首挺胸地慢走到她跟前,不必孟十三再说,她自动就让开了。 一下子露出在最后面的孟十三。 层层保护退开,视野开阔,她注视着倒昏在血泊里的全多德。 血肉模糊,骨头连着筋,藕断丝连,鲜血流成一摊,全多德已然奄奄一息。 倘若不及时医治,全多德怕是要失血过多,气绝于此吉斐街上。 众人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方才还挤到店外想看个清楚的熟客,纷纷退回店内。 街上路过的行人,亦或路家面食对面相邻的其他店铺里的店家客官,也是快速地一个接一个地缩回脑袋。 路呈的脚也似是被钉在原地般,整个人僵立着一动不动。 同样惊惧到步伐难移的路曼,没有看被咬得鲜血直流的全多德,也没有看其他围观者的反应,他直愣愣地看着孟十三。 他盯着孟十三的侧脸。 盯了很久。 久到让他想起一件事儿。 这件事儿足够让他震撼到无以复加,震撼到覆盖看到孟十三命令银狐当街撕咬致人昏迷的惊惧! 孟十三察觉到路曼异样的视线,她侧过脸:“怎么了?觉得我很残暴?” 路曼答得甚快且坚定:“不是!” 这是他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他真心这样认为。 总不能贵人帮他出头,他回过头就说贵人残暴,如此忘恩负义,最是令他不耻。? 孟十三回过脸,正视倒在她面前的全多德:“找个医馆送过去吧。” 她是想教训全多德,可也没到要了全多德性命的地步。 “诺。”其中一个护院领命,把全多德扛上肩,提步就往有开医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全多德一被扛走,他带到路家面食店门前要闹事儿的伙计们,赶紧贼眉鼠眼地往隔壁面馆退。 孟十三瞧了一眼。 他们立刻定住,脸色青白地哆嗦着不敢再动上半步。? 宝珠顺着孟十三看往隔壁面馆:“小姐可是要到隔壁去看看?” 全多德被银狐撕咬胳膊至重伤并昏厥之事,隔壁面馆的掌柜早猫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早在伙计悄悄退回隔壁之前,他已先一步猫回面馆柜台内。 此刻蹲在柜台里面躲着。 就怕受到全多德的牵连! 面馆里的其他跑堂亦是如此,个个躲在最里面,若不是店内还有客官在,且怕稍有动静就要惹来孟十三的注目,他们早闭店躲开了。 “不必看,你带他们四人,往面馆去,好好地跟还在吃面的客官交涉,面钱我替他们付了,再一人给一颗银珠,让他们立刻走,到别家吃去。”孟十三交代道,“然后,给我砸。” “诺!”宝珠兴奋极了,捋着袖子就带着剩下的四个护院过去隔壁。 一进面馆,都不必宝珠再开口,早听到孟十三命令的护院们等着宝珠和面馆内的客官商量完,再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银珠分发完,他们立马就开砸。 全程顺畅无比。 护院们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儿郎,面馆的掌柜和跑堂也早被银狐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哪里还敢出来阻拦,只求护院们别砸到他们的身上就谢天谢地了。?? 路曼先是看到面馆里面走出十来位客官,再是听到面馆里传出噼里啪啦被打砸的声响,他努力绷住表情,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太兴灾乐祸。 路呈就不同了,从惊惧中缓过劲儿,他再看孟十三,那眼神儿已然不是在看恩人了,而是如同在看九天玄女一般,眼里充满了敬佩仰慕。 听到隔壁打砸的声响,他完全没在忍的,直接咧开嘴就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打砸的动静不小,很快又引来了不少行人议论纷纷。 便在此议论纷纷之中,京衙的衙役到了。 是方将有人见到全多德被银狐撕咬到倒地昏迷的其他行人,偷偷跑到京衙报的案。 陆罗早前从雀仙楼里出来,说是不再跟着孟十三到路家面食,说是要先去查个大的,再拿到孟十三跟前好好说话儿。 然则,走是走了,但绕一圈,他又回来了。 回来的当会儿,他就亲眼围观到孟十三命令银狐撕咬全多德的那个瞬间。 接着是孟十三让一个护院把全多德送医去了,以及让宝珠带护院去隔壁面馆砸店,他也是全程目睹。 于是京衙的衙役一到,还没走到路家面食店前,便教窜到他们跟前的陆罗拦下了。 京衙里不管是官还是役,皆认得陆罗,毕竟是他们府尹的嫡亲幼弟,还是鼎鼎大名的小国舅爷,他们熟得很。 故而被陆罗一拦下来,他们行完礼,面面相觑之余,也逐渐回过味儿来:“陆二公子,衙门刚刚接到报案说……” “没有。”陆罗两个字定乾坤,肯定笃定地睁眼说瞎话儿,“这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定是你们听错了。” “……”几个衙役往还在打砸得砰砰响的那边那家面馆望。 他们离面馆还有三五个店面的距离,打砸的动静却是响得很,可见打砸的力度是有多大了。 就这,小国舅爷居然还能说他们听错了? 不过要说听错了,那也没错。 毕竟报案的百姓是说,吉斐街路家面食店门出人命了,而不是报案说路家面食隔壁的面馆有人在打砸闹事儿。 一码归一码。 衙门确实没有听到关于面馆有人打砸闹事儿的报案。 陆罗往左手边再一移,高大的身躯即刻把为首往面馆方向望的衙役的视线遮挡住。 他也没说什么,只笑意盈盈地盯着为首衙役看。 衙役哪里还有不懂的:“陆二公子说得对,极对,确实没有接到……报案。” 随后,京衙衙役齐齐转个身,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白浊站在另一边。 路家面食店面的左边被陆罗守住了,右边则被他奉命守住了。 他亮出东宫侍卫的令牌,成功拦下同样是接到百姓议论,闻讯而来的西城兵马司的一小队兵差。 这一小队兵差都是西城兵马司里的普通兵差,日常上街巡视,哪儿有打架斗殴,有小偷盗贼,他们就往哪儿奔。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一古画 管着京城治安。 于是一接到百姓禀报说吉斐街要闹出人命了,他们立刻从几条街外快跑了过来,没想到还没到事发地路家面食店前,便被拦下了。 且还是东宫的侍卫。 “已无事儿,你们到别处巡视去吧。”白浊板着一张国字脸,毫无商量余地地说道。 兵差们也不是头回遇到此等情形了,一听白浊所言,便知路家面食店前发生的流血事件,恐怕背后站着大人物呢。 能让东宫侍卫都出手了,定然不是一般的大人物! 诚然不管是皇城根下的哪一位大人物,俱非他们此等小小兵差能得罪的。 识实务者为俊杰,他们也不是初次身体力行这句话儿的真谛。 故而在白浊明确表示已无需他们插手之外,兵差们无一不从。 很快,也是原地转身,列队提步原路走了。 白浊解决完西城兵马司的一小队兵差,回过头就看到宝珠带着四个护院昂首挺胸地走出面馆。 虽则因着角度的问题,他没能完整地看到面馆里面的状况,却也能从一小角的狼藉,与方将打砸得噼里啪啦响的动静,判断出此时的面馆,必然已是面目全非。 他正想着,便又看到陆罗从另一边直直走向路家面食。 走到店前,陆罗随即与孟十三说起话儿来。 他看着这一幕,没有犹豫,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 统领在他出宫暗中保护孟大小姐之前说过,如若有看到孟大小姐与哪位公子走得近些,不管是谁,都要他如实地画在这本册子上。 他翻开册子,又翻出便携的笔墨,认真地边看边画起来。 被白浊借用桌凳的店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白浊画着画着察觉到店家的视线,他猛地一个抬头。 店家突然被对上视线,肥胖的身躯猛地一哆嗦,赶紧背过身去。 白浊满意地低头,继续看两眼画一笔地努力着。 孟十三得知陆罗帮她堵回了京衙的衙役,十分感激:“多谢陆二公子援手。” “便是我不出手,你也能应付。”陆罗看了眼隔壁面馆,“还需要帮忙么?” “不必,该教训的已经教训过了,该砸毁的已经砸毁完了。”孟十三没走过去看隔壁面馆具体被毁成什么样子,她只站在路家面食店前,斜着往那边看一看而已。 和白浊一样,也只是看到了一小角。 不过够了。 足矣让她清楚地看到面馆里的桌椅柜台尽数成了残渣。 “那被你送医的那个人?”陆罗想说要不要过后他再出手教训一顿。 陆罗的话儿倒是提醒了孟十三,她看向四个护院中的一个:“你去医馆,待全多德醒了,跟他说,我也给他三日的期限。三日的期限一到,他的面馆要还是没有关门转手的话儿,我也会亲自找上门的。” 被点到的护院领命:“诺!” 转身走了。 陆罗想着来都来了,那便无需等到下回再跟孟十三说,这会儿就可以跟孟十三说,陆森已然同意他插手帮她查灯山坍塌之事了,没曾想他刚要开口,便教路曼截了话头。 “孟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某无以为报,今后但凡孟大小姐来店里吃面,一律免费,什么都管够,您要是有需要某办的事情,您说,某一定竭力办到!”路曼说着就要冲孟十三跪下去。 孟十三赶忙扶住:“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 路曼没跪成,见路曼跪下去,后面的路呈二话不说地也跟着跪下去。 于是路曼被扶住,路呈则跪得扎实,实实在在地冲着孟十三磕了三个响头。 孟十三来不及阻止,便也由着路呈去。 路曼见路呈如此,也算是替他磕过了,他看得甚是满意,暗道不愧是他选中的路家面食的下一代店主。 “于孟大小姐而言,确为举手之劳,于我们叔侄俩而言,却是雪中送炭,大仁大义,实为在世菩萨!”路曼说的都是心里话儿,说着想到刚才他看到孟十三侧脸,想起的一件陈年旧事,他又问道,“不知孟大小姐有无空闲?” 陆罗皱起眉峰,有些不悦路曼尽占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能与心上女娘好好说个话儿的机会。 孟十三问道:“路东家还有何事儿?” 她有无空闲,那看得他说的什么事儿。 路曼略迟疑道:“某家中有一幅古画……画中人,某想让孟大小姐看看,不知孟大小姐有无空闲移步某的家中一观?” 他说得有些犹豫不定。 实是如此请求一位贵人屈尊降贵移步到寒舍,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也甚是惶恐贵人不答应他不说,还会因此恼火,那他岂不是恩将仇报,不仅能报贵人的大恩,反而惹得恩人大怒。 他可不能做一个没良心的人。 说完,路曼很是忐忑不安地等着。 过一小会儿,孟十三才考虑完,回道:“古画?路东家是觉得你家中留传下来的古画与我有关?故而想让我看一看?” “与你有关?”陆罗觉得不可能,“据我所知,路家面食虽是年岁久远,但祖上一直是平民百姓,而孟府乃京城老牌世家,从先祖到现今,一直都是豪门。便是路家祖上有传下来一幅古画,如何又能与孟大小姐扯上干系?” 古浊因着要听清路曼之言,不知不觉要行进了两家店铺,话儿是听得更明了。 听到陆罗的分析,他也甚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怎么想都想不出有什么能联系上的。 路曼被陆罗的言语说得脸色一白,急切地解释道:“请孟大小姐相信,请这位公子相信,某绝无攀附之心,某只是实话实说……孟大小姐全当某胡说八道,什么也未有说过!” 说到末了,他越想越有些害怕,索性自个儿把古画之事给断了。 贵人能帮他,乃是他之幸,祖传老店之幸,他万不能在这会儿惹恼贵人! 全多德的下场,他是亲眼目睹,眼前这位孟大小姐虽看起来是位人美心善的贵女,但惩治黑心肝的手段,却是暴力血腥得很。 非是他路家面食所能惹得起的! 第五百二十四章 先绷着 路呈站起身后,移步到路曼的旁边,听到看到这会儿,他也感到事情的不妙,脸色也是跟路曼一样,略微有些青白。 他伸手去拉了拉他叔。 但由于路曼太过紧张孟十三的回答,以至于压根没感受到身侧来路呈的小小拉扯。 “夭夭!”忽而一个声音斜插进来。 孟十三寻声望去,看到曾重屺带着两名缇骑正向她走来:“曾表哥。” “夭夭,你在此作甚?我老远便听到这边吵吵囔囔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曾重屺到近前问着的同时,抬眼把路家面食店前的所有人给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陆罗身上,“陆二公子也在。” “曾表……曾大公子。”陆罗险些也要跟着孟十三喊曾重屺一声表兄了。 奈舍努力忍住让自己的表情别变化太大。 他还是那句话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公子! 曾重屺为人忠直,并不代表他傻,陆罗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表字,立马引起他的警惕,脚步一移,即刻将孟十三遮去大半身子,直接堵在陆罗的身前。 向凛偷偷给自家公子竖起了大拇指。 他家公子虽是不太能解风情,不过一旦开窍,简直令人赞叹。 特别在最初的时候,还是府里长辈向公子提的,想让公子与孟府表小姐结亲的意思,加上后来公子自个儿相中表小姐,再憨厚的公子,在面对有窥伺表小姐的情敌面前,瞬时也多了几个心眼。 孟十三还在想路曼所言的古画,便也没太注意曾重屺与陆罗一问一答里的暗中交锋,她思索几息后便道:“路东家带路吧,这会儿我正好有空闲。” “好!”路曼高兴得直咧嘴。 路呈闻言,还想再拉一拉路曼的手赶紧缩了回去。 “要去哪儿?”曾重屺问孟十三。 孟十三道:“路东家说他家里有一幅祖上留传下来的古画,想请我去他家中一观。” 曾重屺随即看向路曼,似升斗小民为了攀附权势而施计讨好之事,作为锦衣卫千户,他可见过太多了。 眼前这个所谓的路东家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面对曾重屺毫不掩饰的质疑目光,路曼触及曾重屺腰间的绣春刀,双腿差点儿就给曾重屺跪下了! 好在有路呈及时扶住了他。 “表哥莫要吓到路东家。”孟十三说完才想起曾重屺会出现在吉斐街上,应当是有公务的,“表哥若忙,且忙去,我这儿无事儿,表哥不必担忧。” “没错,曾大公子且放心便是,有罗陪着,孟大小姐绝然吃不了亏。”陆罗也是权贵子弟出身,曾重屺看向路曼的那一眼,其意思为何,他是再懂不过了。 曾重屺不接陆罗的话儿,他只对孟十三说道:“我不忙,你若真想去路东家家中一观古画,那我陪你去。” 末了才看一眼陆罗:“便不劳烦陆二公子了。” “不劳烦不劳烦。”陆罗连忙表态,左右他是一定要跟着去看看古画的! 崔瑜收到金白昔同他说的孟十三亲自坐镇到路家面食店里去时,他还没怎么想从后面小院到雀仙楼大门外瞧瞧,直至孟十三以雷霆手段狠治了全多德一翻,他才饶有兴趣地来到自家产业门外。 驻足的时间里,他看到全多德人事不醒地被孟府护院扛去送医,也看到孟十三随后就下令打砸了全多德的面馆,还有那以牙以牙的三日期限。 驻足看到的每一幕,皆令他有些熟悉。 此种熟悉感,便好似看到了他心尖上的人儿,在当年也是这般地利落干脆,下手快准狠。 于是禁不住愣了会儿。 待回过神儿来,他看到了曾重屺:“如何曾家公子也来了?” 金白昔一直站在崔瑜的旁侧:“必是听到了动静。” 全多德被银狐那么一咬,流了那么多鲜血,虽则人眼下已送医去了,这不是孟大小姐接着又让宝珠姑娘带着剩下的四个护院,好好地将路家面食的隔壁面馆下大力气打砸了一通么。 又是险些出人命,又是把好好的一个店给砸得一片狼藉,如此大动静,作为到处皆有耳目的锦衣卫,怎么可能会听不到动静。 听到动静,知晓与孟大小姐有关,作为外家表兄的曾大公子又如何会不来。 肯定来的啊。 他刚答完,便见崔瑜抬脚往路家面食去了。 金白昔面上毫无意外,甚至还笑了笑,却没有跟上。 卓全悄摸摸问道:“掌柜不跟上去么?”????? 金白昔转身跨过雀仙楼大门门槛:“不了,我还得看店呢。” 他猜测着,东家不止往路家面食去了,还得跟着孟大小姐到路曼家中去一观古画。 孟十三说走就走,即时便让路曼带路。 路曼把店里的厨房交给已然能出师的路呈掌勺,很快便又来到店门外。 此刻,围观的人已差不多散尽。 实则在曾重屺带着手下两个校尉在路家面食站定,与孟十三搭上话儿之后,不管店里店外的客官或行人,也不管对面或相邻的那些瞧热闹的店家伙计,便都像路曼一样,被吓得脖子一缩,再不敢看什么热闹。 崔瑜来到路家面食店外,刚才路曼交代完路呈出来。 “孟大小姐,陆二公子,曾大公子。”崔瑜一脸笑容地同三人打招呼,“三位这是打算往哪儿去?”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路曼脸上。? 他压根就没指望他问的三个人会有谁回答他,要知道答案,还得看路曼。 果然下一息便听到路曼答道:“崔七公子,三位贵人要是跟某到某家里去,一观某祖上留传下来的一幅古画。如若崔七公子有空……” “有空!”崔瑜忙不迭应道。 快得让在场的陆罗与曾重屺齐齐看向他,并皱起了眉头。 他笑了笑:“路东家盛情邀请,我若拒绝,岂非扫兴至极。” 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崔瑜会答应的路曼:“……” 孟十三绷着一张俏脸,她实在不愿与崔瑜同往。 不过正如崔瑜所言,确实是路曼开口邀约在先,崔瑜应下在后,她非是主,再不愿也得先绷着。 第五百二十五章 她知了 还有,为何就是一幅古画,到头来竟是多了三个不相干的人同她一起去看? 孟十三想着不禁扫了一圈碍眼的人。 包括开口邀请崔瑜这厮的路小哥后人。 陆罗与孟十三吵过嘴动过手,还见血了,虽则见血的人是他手底下的帮闲,非是他自个儿,到底是见过血的。 这般之下,他都能在后来屡屡主动上前与孟十三说话儿,脸皮之厚,实非孟十三扫的这一眼不满能给劝退的。 曾重屺则更简单了,他一直在陆罗与崔瑜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眸色之谨慎防备,让他的眼睛在此刻是忙得很,根本无暇顾及到身后侧的孟十三,于是对孟十三扫过不满的一眼,他全然没感觉。 崔瑜是正对面孟十三的站位,此中孟十三对他的不满最是高涨,扫过的一眼带着强烈的恼火,他是切切实实直面感受到了,不过他既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那断然也不可能被孟十三的这一眼扫退。 最后是路曼,他感觉感受到了,也确实被孟十三眼中的不满惊得险些当场又要腿儿软,好在艰难地挺住了。 “哼!”孟十三深觉大庭广众之下,她要发起脾气儿起,坚决不让碍眼的他们跟着,大抵是能不让他们跟着的。 但以他们的能耐,纵然她不让他们三人明晃晃地跟着去看路小哥后人所言的祖传古画,他们也能各显神通暗戳戳地跟上。 左右阻止不了他们跟着。 索性罢了。 跟着吧。 在明面上跟着,真惹急了她,她也不必客气儿,反正银狐她带着,届时真看谁不顺眼了,再让银狐扑上去咬一口就是。 似是感应到主子的内心,银狐昂了昂狐狸脑袋,亮出狐嘴里面的利齿。 孟十三很满意,对银狐浅浅一笑。 她这一笑,加上银狐昂头亮齿的前奏,所有人都惊了。 曾重屺转身身正面防御,路曼呆在原地动不了,陆罗悄悄退了一步,崔瑜目不斜视地退了三步。 店里的客官赶紧把看热闹的脑袋转了回去,只留着还竖着的耳朵,聆听着接下来的进展。 进展毫无意外。 无人退出,虽惧却不退,一行连主带仆十数人直往路曼家。 路曼家就在文光坊,离吉斐街不算远也不算近,走路过去,走了一刻多钟,是一座两进的宅院。 上面挂着牌匾——路宅。 孟十三站在大门外,抬头望着路宅两个字,许久没能回过神儿。 路宅二字,也是她当年在路小哥的央请之下写的。 这么多年过去,倘若不是再看到,她压根想不起来这件事儿。 最初,她是连路小哥都给忘了的。 主要就是当年与路小哥相识,也是萍水相逢,相处的时日也极少,少到让她完全没往心里去。 时隔百年,她便把这件芝麻小事儿全给抛在过往了。 崔瑜、陆罗和曾重屺见孟十三驻足于路宅大门外,脸上神色又像是在回忆什么过往,不禁让他们在心里各自生出许多猜想来。 陆罗没忍住,转过头就问路曼:“此块牌匾是……” 路曼知晓陆罗想问什么:“此块牌匾上的‘路宅’二字与‘路家面食’四字,俱是当年我路家先祖偶遇的贵人亲笔所赠!” 他答得一脸自豪。 孟十三回过神儿来,看着路曼脸上的自豪,她突然有些气弱,人家不仅先祖记得她,连百年后路小哥的后人也还记得她,她却在百年前转个身,便把路小哥给抛之脑后了。 经过再看到路宅二字,她想她知道路曼所言的古画是什么画儿了:“路东家,请带路吧。” “诶诶!”路曼快走两步,在前面比了个请的手势,“孟大小姐请,三位公子请。” 路宅虽有两进,要给孟十三看的古画就收藏在前院的书房里。 路曼一边走一边解释:“据我父亲所言,先祖留下来的这幅古画,最先是放在主院的正房书房里的,后来先祖在过世前,先祖有所感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便于临终前下令,将古画搬到前院的一座两层的阁楼里,那位阁楼临着一个小湖。在阁楼二楼里放了有数十年,将近一甲子呢,怎奈阁楼年久失修,有一回在一场暴风雨中,夜半轰然倒塌。” “倒塌了?”孟十三心想那古画现今还在,肯定也损坏了不少。 路曼脸色沉重道:“是,那一塌,直接把古画砸里面了。好在在当年,路家人听到前院阁楼这边的大动静之后,所有壮年与青年的男儿郎都冲了出来,早着大风大雨找到天亮,风过雨晴之后,终于把收着古画的木匣子从重重叠叠的砖石土沙之中挖了出来。” “没坏?”曾重屺觉得不可能,光听路曼描述,那场暴风雨指定不小,阁楼虽老旧,到底是阁楼,再年久失修,能被打吹到坍塌,仅仅只有一个木匣子保护着的古画,定然受损不少。 “坏了,损坏甚是严重。”路曼今年刚刚不惑,他是在阁楼整座倒塌之后出生的,他的生辰恰是在那一年的年尾,“木匣子变了形,里面的古画也变了形。此后我祖父和叔伯祖父们,与我父亲和叔伯们,前前后后寻了不少大家,历经数年,方将损坏的古画修补填充完善。” 崔瑜惋惜道:“再完善,经过修补填充,也与最初大不相同了。” 路曼也是叹气儿:“是啊,可惜了,当年可是把路家先辈都给心疼懊悔坏了。都说再困难,也早该把阁楼重新修缮一番的。” “路小……你家先祖有配料方子,路家面食生意红火,为何至今还是一个小小的店面?”孟十三其实是想说,以她给路小哥的那个配料方子,路小哥光是开面店,也能赚不少银钱的,如何到路曼的祖辈,竟是连修缮阁楼的银钱也拿不出来了? 此疑问,同行的崔瑜、陆罗、曾重屺也有。 纷纷注目路曼。 路曼解释说:“尽因先祖早立下一条家规,说不管多难,都不得卖祖传的老店,更不能卖祖传的配料方子。谁要是敢卖,谁就得自路家祖谱上剔除名讳,自此再不是路家子孙。” 第五百二十六章 十三祖 孟十三蹙眉道:“可以多开几家面店,也可以扩充店面。” “孟大小姐曾问过某,说何以路家面食只有那么十三桌,当时某答过,孟大小姐若还记得,那便是缘由。”路曼没有不耐,仔细地答道。 孟十三不说话儿了。 除了她,余下三位儿郎都没有听说过。 陆罗与曾重屺是半点儿也没听闻过,崔瑜倒是曾听金白昔叨叨念过:“路东家是指,外传的路家面食有一条店规,说桌椅只能摆十三桌,不能多也不能少的谣言?” “非是谣言,而是事实。”从来也没谁会关心路家面食桌椅多少的问题,路曼活到现在四十年,加上孟十三,也就统共四个人问过他。 此四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据实答了。 万没有想到,传到坊间,竟成了谣言。 可不是谣言,他赶紧澄清,把乃是事实钉定了。 曾重屺闻言无法理解,陆罗亦如是。 亲口问了,并得到确认的崔瑜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十三? 此数字多少有些巧合了。 他本以为是谣言,便也没往心里去。 此刻得知乃是事实,他不由想得有点儿多。 路曼继续言道:“阁楼倒塌之后,幸能修补填充的古画,便被放进了前院的大书房里。” 此一放,放了足有四十年之久。 几人跟着路曼来到路宅前院一处跨院里,进了一间用三间相连的屋子打能做成的大书房。 书房里三面墙俱是书架,书架全木制,高至屋顶,每面墙边都会有一座高至屋顶的木梯,可供人爬高取书,书架中间摆满了桌椅,与书架和书架上的书籍一样,一尘不染。 陆罗感叹道:“要说拮据,你家的大书房丝毫不逊于高门世家的书房,可要说阔绰,你家又连一座阁楼都修不起建不起。” 曾重屺甚是赞同陆罗之言,问路曼:“你家先祖乃是一位读书人?祖祖辈辈都是?这些书籍是一代一代留传下来的?” 孟十三也看向路曼,她也想知道这么多书,是用了多久才攒起来的。 只崔瑜面露惑色,他还在想着巧合的数字。 “曾大公子聪慧,一猜便中。”路曼笑眯眯地夸赞道。 把曾重屺夸赞得呃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被陆罗一看,又觉得大失威严,迅速放下轻咳了一声。 孟十三主要是来看古画的,余下三人也是跟着她来看古画的,接下来没有再东扯西扯,直接让路曼把古画取出来一观。 路曼应好,走向正面那面墙,在墙边书架的正中央,刚刚好在他肩膀的高度,他抬手伸进一堆书籍后面,掏了一会儿,掏出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子。 原汁原味的衫木,无花无纹,无任何装饰或雕花。 就,普通的木匣子。 孟十三走上前接过木匣子,掂了掂重量,又试了试木匣子的硬度,得出一个结论——完全不经摔。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路曼。 路曼也知道用来装古画的木匣子着实敷衍了,不过他也是没法子:“孟大小姐,此木匣子是自四十年前,阁楼不敌风雨倒塌之后,换下来的第四十个木匣子。” 陆罗都不必上手,单看木匣子一眼,配合孟十三接过手掂量过木匣子的耐用度之后极度无语的表情,他已然明了:“就这样的木匣子,是得一年换一个,不换都不行。” “确实。”曾重屺不知不觉又附和了陆罗的话儿。 他不自觉,陆罗却是在心里乐得开了花儿。 能得心上女娘的外家表兄的认可,也是成功如愿娶得女娇娥的一大步! “打开吧。”孟十三没有私自动木匣子,掂量完就把木匣子递还给路曼。 “好。”路曼接回来,随后一翻,木匣子的盖子便被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个卷起来的画轴。 陆罗和曾重屺即时都凑了过来,连有些走神儿的崔瑜于此刻也专注了起来,三人齐齐盯着路曼手中的画儿。 孟十三扫了眼三个明明与他们无关,却表现得好像他们才是正主似的三位男儿郎。 银狐一直蹲守在大书房门槛内,这会儿感应到孟十三的心火似乎一直在往上升,它不禁又露出利齿。 陆罗、曾重屺、崔瑜顿时感觉到背脊一寒。 他们同时想到了什么,齐齐退了一步。 没三个烦人的大高个儿围在路曼跟前,跟她抢看古画,孟十三即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路曼没注意三位男儿郎因银狐的呲牙而纷纷进了又退,也没感受到孟十三身上的火气来了又去,他全神贯注于解开画轴上面的小锻带。 小心翼翼解开锻带之后,他再谨慎地慢慢铺开画轴里的画儿,古画上的丹青一点儿一点儿地露了出来。 最先看到是一片翠绿的山林,隐约可见残阳与云接似的高山峰峦,随后是一片荒芜之地,荒地的正中,有一个女娘侧躺着,双眼紧闭,神态安祥,身子绻缩着,正睡得很香。 古画里只画出了小女娘的一边侧脸。 而这一边侧脸,已足以让在场的孟十三与崔瑜同时惊呼出声。 孟十三:“这是!” 崔瑜:“怎么会!” 陆罗与曾重屺对看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一连串的疑问来。 怎么他们两个都没瞧出古画有什么不妥,孟大小姐(孟表妹)与崔七公子却是齐齐自古画上瞧出端倪,还如何震惊? 不过有一点儿,他们是看出来了。 孟大小姐(孟表妹)与崔七公子有事儿! 绝然是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且瞒着他们的! 回头必须问问孟大小姐(孟表妹)! 崔瑜找了心上人十多年,最多只找到心上人在金陵的旧居,是连门都没能进去,眼下却在京城地界上,于他平日里瞧也不会瞧上半眼的路曼家中,看到心上人的丹青。 纵然只是一个侧脸,可别说只是一个侧脸,饶是只有一双紧闭的眸子,他都能立刻将他的十三认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路曼说是百年前的画儿,此画儿也确实经过多番修补填充,确实是年月久远的古画……莫非这是十三的先祖? 第五百二十七章 护身符 每百年,无论入不入世,孟十三都会从金陵到京城一趟。 而这一趟,去的就是青北山。 眼前这幅古画,很明显就是百年前她进京到青北山时,镇压妖渊之后力竭,于妖渊之上睡了一觉的情景。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教路小哥给画了下来。 这足以说明当时路小哥是尾随在她身后,跟着她上到青北山妖渊的,可她怎么会不知晓? 她素来警觉,一个凡人跟在她身后,她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路东家,你家除了此幅古画,可还有其他传家之物?”孟十三想到一个可能,她转而看向路曼问道。 路曼讶然:“孟大小姐如何知晓?先祖除了留下这一幅古画,还留下一件传家宝——护身符!” “护身符?”陆罗竟是不知护身符也能成为传家宝。 “那种在寺庙里求的护身符?”曾重屺也疑问道。 崔瑜摇头:“应当不是。路东家可否取来,让我们一观?” “可!”路曼连古画都可以拿出来给孟十三一行人看了,护身符就更可以了。 护身符没跟古画放在一起,他让大家稍等,转身离开大书房,回后面主院去取护身符去了。 路曼一走,崔瑜便朝孟十三走近了两步:“孟大小姐。” 孟十三面色不愉:“不知道。” 崔瑜一噎:“我还没问。” “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知道。”孟十三慢慢把手上的古画轻卷起来,“你比我老多了都不知道,我何以知道?” “噗哧!”陆罗忍不住笑出声,突然有点儿同情崔瑜,“看来罗听到的传言是真的了,在中秋雀仙楼的茶猜宴上,崔七公子当真把孟大小姐得罪狠了。” 他此话儿无遮无掩,在场之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孟十三依旧慢慢把古画卷起来。 曾重屺也是略有耳闻,他一直以为是谣传,眼下看来却不是。 毕竟能让孟表妹恼火到连年龄攻击都可以使出来的地步,可见在当时崔七公子是真的把孟表妹气到了。 就是不知到底是因何。 崔瑜甚无奈道:“是我不对,我错了……” “晚了。”孟十三凉凉两个字打断他的认错。 认错认不成,崔瑜指着被她卷起来的古画说:“那画中人长得与十三一模一样,路东家并不知晓十三与你的关系,何以要你在他家中一观此画?” “路东家与我投缘,拿出家中古画给我一观,有何不可?”孟十三说着转过身,正面对着崔瑜,她并不想让崔瑜继续对着她的右脸。 她不想让他看久了,被他看出来她的右耳耳垂后有一颗小芝麻大的月牙状褐痣。 把古画卷起来,同样也是不想让他们发现,古画上的小女娘侧躺安睡露出来的也恰恰是右脸,右耳耳垂后也正好有一颗小芝麻大的月牙状褐痣。 路曼能想到拿家中古画给她一观,想来是在路家面食店里时,他无意间发现了她右耳耳垂后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她魂入到原主身躯里时,她从本体带过来的唯一不同。 原来的孟良辰右耳耳垂后并无此月牙褐痣,她孟十三本体才有。 她没想到,她以妖魂入孟良辰此具人身,竟也能她本体上的月牙褐痣也给带过来了。 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因着她觉得她既是以强大的大妖之魂被劈入原主身躯之中,那也只是妖魂过来而已,从无他想。 后来发现,她也是久久无法回神儿,至今无法理解。 就像她好端端在老祖洞庙清修,不过是与平日里一样的一场大风大雨,不过是她与平日里一样的将光滑的脑袋伸出去感受一下飘渺的风雨,结果就猝不及防地被从金陵劈到京城,由蛐蟮大妖变成病弱凡人,一样的无法理解。 幸而她活得够久,想得甚开,想不通就不想,左右真相总是要查的,也一直在查的路上,早晚会让她知晓缘由的。 此月牙褐痣,也就她身边几个贴身侍候的心腹知晓,一直到现在都守口如瓶。 到底是她疏忽了。 也是万万没料到百年前的路小哥会画下她当时在妖渊上安睡的侧颜,还把她右耳耳垂后的月牙褐痣都仔细地画上去了。 更没想到百年后的路小哥后人路曼,竟能在混乱之中看到她成为孟良辰之后,唯一在原主身体上增添的此月牙褐痣,继而邀她到他家中一观古画。 若无前因,何来后果。 有前因才有后果,一切都像是早早便注定了的。 她不由想得入神儿。 崔瑜本是教孟十三一句话儿堵得又有些说不出话儿来,然在见到孟十三堵他话儿后一脸出神儿的模样,他若有所思地没再开口。 陆罗和曾重屺都没听懂崔瑜口中说的十三不十三的,他们经崔瑜提及画中人的模样之后,两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画中睡美人那绝美的侧颜。 一浮现出那不似凡间女娘该有天仙美貌,两人不由自主地在前后各瞄了孟十三一眼。 陆罗:孟大小姐于我眼里自来是最美的,没想到今日竟是在一幅古画上看到比孟大小姐的美更胜一筹的。 曾重屺:单一个安睡的侧颜,竟便是比孟表妹更沉鱼落雁的绝色。 同时两人齐齐想到:……还是一身明艳热烈的红衣! 孟十三喜穿红衣,不过入世时,为了融入凡人的烟火气儿之中,她只偶尔穿上一身大红的衣裳。 但在每一百年,自金陵老祖洞庙出发,到京城青北山的这一趟必行之路里,她必然都是穿的红衣。 偶遇路小哥时,是。 被路小哥请几顿面时,是。 上青北山妖渊镇压时,是。 力竭昏睡过去时,亦是。 不得不承认,路小哥的画技可真不错。 把她画得好似一睁眼,便能从古画里走出来似的。 倘若不开面食店,路小哥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书画大家。 “孟大小姐!”路曼路得满头大汗,跨过门槛进了大书房直奔孟十三,“这便是先祖一同留传下来的‘护身符’!” 他真是把偏心眼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他心目中,就孟大小姐最重要。 第五百二十八章 掩气息 纵然乃是京城鼎鼎大名的陆小国舅爷也比不上。 诚然陆罗不在意,崔瑜与曾重屺也丝毫不在意路曼的偏心眼便是。 路曼只拿给孟十三看也没关系,山不就他们,他们就山。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提步上前,主动凑近了去看。 但他们不是孟十三,连路曼此主人家都至今都没有看出祖传的传家宝护身符到底出自何处,他们就更看不出来了。 只觉得和去城隍庙请的平安符与去月老庙请的姻缘符,都没什么两样。 都是鬼画符的看不懂。 孟十三却是看出来了:“此符乃是出自江西鹰潭龙虎山道士之手,是降妖师在遇妖时隐藏自身气息之用。” 在场四人都没听明白。 路曼怔怔的:“……龙虎山道士?降妖师?遇妖?” 他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合起来之后他就懵了。 什么意思? 陆罗、曾重屺与崔瑜三人六只眼睛也是都落在孟十三身上,他们和路曼一样,都在等着孟十三给他们解惑。 “说起来,话儿可就长了。”而孟十三无意多说,原因很简单,她本就是妖,且修成大妖,对降妖师并无好感,她虽知道不少,却也不愿多提,“总之,这是一张掩盖气息用的符箓,叫‘掩息符’。” 有了这张掩息符,也就不难解释百年前的路小哥明明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却在镇压妖渊之后,累极睡了过去,也没能发现被路小哥跟踪。 当时的路小哥,一定是把这张符箓戴在身上了。 掩息符把路小哥的气息完全隐藏,以致不管是她还是其他妖邪,都没能在看不到路小哥的情况下,通过气息分辩,继而发现跟在周遭的一切活物。 简单来说,这张符箓在谁的手里都能用,无论是妖是人。 用法也其简单,把符箓折成三角状,用符袋装好,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也好,系在腰际也好,亦或直接放在衣襟或袖兜里都好,只要带在身上,就能发挥作用。 路曼听到孟十三不仅认得祖传的护身符,还通晓护身符的出处与名头,他激动不已:“某便知该带孟大小姐来某家中一趟!那古画上的小女娘她的……” “路东家!”孟十三猛地一喊,打断路曼脱口要道出的月牙褐痣一事儿,“古画我已看过,护身符也看过了,良辰该告辞了。” 路曼本是兴奋极了,是要同孟十三大说特说一大段的,不曾想忽然被截掉话头,他直接给怔忡住了,又听到孟十三已然要告辞,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极慢地点了下头。 点完又点了一下,又一下。 崔瑜在孟十三和路曼之间看了又看,他觉得得路曼刚才还有话儿没说出来:“路东家方将是想说什么?” “对,你想那古画上的小女娘她的什么?她怎么了?”陆罗也听出来了路曼的未尽之言。 曾重屺是三人里脑子转得最慢的那一个,此时听得崔瑜和陆罗前后一人一句问了出来,他想了想,也同看向路曼,满眼的疑惑。 路曼呵呵笑了两声:“没什么,没什么。” 孟大小姐都那般明显地及时打断他了,显然是不愿意让他道出古画上的小女娘右耳耳垂后的月牙褐痣,此痣孟大小姐右耳耳垂后也有,这也是他为何突然力邀孟大小姐回家里来一观古画的主要原因。 但孟大小姐阻止了他,不让他说将出来。 不管是什么缘故,总之孟大小姐是他的恩人,是路家面食的大恩人,孟大小姐不愿意他说,那他肯定是不会再说的。 银狐从路曼把符袋里装有掩息符的护身符取来之后,它就一直离得远远的,浑身上下皆散发出十分抗拒的模样。 为此,它直接走出大书房,退坐到外面廊下的石阶之下。 它就这么蹲守在院子里,等着孟十三出来。 孟十三一走出来,银狐立刻迎了上去。 她对它说:“回去了。” 狐脑袋点了点。 曾重屺稀奇道:“夭夭,此银狐只听得懂人话儿?还是只听你的话儿?” 听到此发问,银狐回头瞧了眼曾重屺。 这一眼,直把曾重屺的脚步给瞧得定在原地。 “小银。”孟十三察觉到银狐对曾重屺的恼火,不禁唤了声,并郑重地说道,“那是我外家表兄,可不能咬。” “嗷。”银狐转回狐脑袋,表示知道了。 陆罗诶声道:“这是不仅听孟大小姐的话儿,还很能听懂人话儿呢。” “敏敏把小银送给我的时候,便曾说过,小银甚有灵性,极通人言。”孟十三把李照沁亲自将老迈银狐送到孟府给她一事儿,同他们给简单地说了一下。 曾重屺见银狐虽是凶狠,总算很听孟十三的话儿,孟十三也给银狐交代了,说他是她的外家表兄不能咬,他被银狐盯的那一下,脑海里蓦地就闪现出来的血淋淋的场面,才慢慢褪了出去。 他举步跟上已经走出十数步之外的几人。 崔瑜往后看了眼曾重屺,看到曾重屺跟上来了,他才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落在乖乖跟在孟十三身侧并列走的银色狐狸。 没想到这一探究,直把银狐的狐脑袋给探究得转了过来,一双狐狸眼直直对上他的眼。 他瞬时顿住步伐。 和曾重屺一样,双脚也被定在原地不动了。 全多德如何被从天而降的银狐扑上去狠狠撕咬一口的场面,他可是亲眼目睹了,全多德浑身是血地昏厥过去可还历历在目,忽而被盯上,如何能不怕? 可不敢开玩笑儿。 曾重屺跟上前,看到崔瑜也停住了,他顺着崔瑜的视线看去,便看到银狐也停在原地,一双狐狸眼落在崔瑜身上。 他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停住。 银狐一停,孟十三就发现了,便也没再往前走。 孟十三一停,陆罗也跟着停了。 两人都顺着银狐盯着的方向看向崔瑜,以及落崔瑜一步,在短短时间内被第二次定在原地的曾重屺。 “……怎么了?”陆罗觉得他该开这个口,不然如此诡异的场面,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第五百二十九章 明日午 孟十三面无表情。 她本是想着借着银狐之威吓吓惹她生气儿的崔瑜,故而发现银狐不怀好意地盯向崔瑜时,她便也没像第一时间为曾重屺开口那样,也为崔瑜开开口解除危机。 直过了片刻,陆罗打破了沉默,她方不疾不徐地接道:“没怎么,某些人话儿太多了。” 话儿太多的某些人崔瑜:“……?” 曾重屺怪异地在孟十三和崔瑜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总觉得孟表妹与崔七公子有发生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这一点儿怪异,比曾重屺敏锐的陆罗于此刻也瞧出来了,他决定回去就让奈页去好好地查一查。 一离开路宅,孟十三便回了孟府。 除了路曼回了路家面食,余下三人也是各回各的。 不是他们不想和孟十三再往别处逛逛,是孟十三不想再搭理他们。 倘若不然,待大堂兄落衙回府听闻,准又得到泰辰院对她一阵耳提面命。 也不知大堂兄一个男儿郎,在哪儿练就的叨功。 她是一次也不想再领教。 路家面食的麻烦已然解决,全多德经过及时医治也没丢掉小命,护院转述的三日期限,全多德在第二日便把面馆给关了,并放出风声要低价卖出! 不到最后期限的第三日,便有人以最低价买下了面馆。 是孟十三让赏春出面买的。 自此,吕记面馆成为孟十三嫁妆里诸多铺面之一。 但由于一时之间也知道要拿来做什么买卖,也只是买下,把吕记面馆的招牌给摘下来之后,便搁置了。 洛贵自进了京城,在京城两座相邻洛府之中的一座落下脚,居住的前几日他都没有出门。 直至今日,他出了个门。 没想到还没到他想去的医馆,便在途中被项照拦了下来。 洛贵坐的是一辆小马车,见停了下来,他还以为是到了:“这么快便到……你是何人?拦老夫的车驾作甚?” 眼前的公子虽是非富即贵,可他也已年至古来稀之龄,自称一声老夫毫不为过。 更何况作为洛水神针的后人,莫说在金陵,饶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打从老祖那一辈起,世世代代,老祖神针后人于贵人面前,也从不落半点儿下风。 洛水神针自有洛水神针的骨气。 与金陵豪门世家的洛氏一族无关,而是贵在重在洛水神针一脉的生死人肉白骨之妙手回春。 在金陵,纵然只是小马车,只要挂上洛氏一族的族徽,便无人敢拦他的车驾。 没想到刚进京城没几日,头回出个门便被拦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洛氏族徽。 没掉。 好好在着。 看来眼前这位公子是专门来找他的了。 而历来专门来找他的人,无一不是为了他的医术,无一不是为了他乃是洛水神针后人此一身份。 想通想全了,洛贵稳稳地坐回车厢里,任车门打开着。 他还得车外之人的回答,更得等那位公子让道,他好继续前往医馆见一位故人。 驾马车的车夫是洛贵的药童,忽而被拦车,他本斥责拦车之人两句,但见到拦车之人身着富贵气势不弱之后,他猛地想起他已随自家老太爷到京城来了,可不是还在金陵地界。 京城贵人满地跑,一不留神儿便会得罪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区区一个药童,可不敢如同在金陵那般恣意放肆。 于是迅速闭上嘴。 刚闭嘴,他便听得老爷推开车门欲出车厢下车,见到并非是到了医馆,而是被人拦了车驾停在街道中间,老爷念叨到一半便诧住了,而后相问拦车之人的意图。 他也想知道。 项照等了数日,终于等到洛贵独身出门,而是由洛右江陪着在洛府里闭门不出,他得到消息,赶忙就打马追来了。 好在不晚,赶在半道拦下了洛贵。 他眉眼弯弯的,态度语气都十分友好:“某项照,当街拦洛老先生的车驾,亦是实属无奈之举,还请洛老先生不要见怪。” “姓项?”洛贵来京城之前,便对京城各大势力有个大概的了解,经几日洛右江再在他耳边念念叨叨说个停,此刻他已是越发了解京城的各个派系,“公子是淑妃娘娘的什么人?” 项照骑在马上答道:“娘娘乃是照的姑母。” “那七殿下……” “乃是照的表弟。” 洛贵明白了:“公子是为了七殿下的腿儿而来?” 项照一怔,随后正色道:“正是。还请洛老先生给照一个机会,让照将殿下腿伤的具体情况仔细说与老先生听。” “医者父母心。”洛贵抚了抚白须,并不为被当街拦车而动恼,他甚是和善道,“不管是谁需要老夫出手医治,老夫俱会出手,只是需得病人自个儿来,当面让老夫一诊病况。” “那无需照先给老先生说一说?”项照听懂了洛贵的意思,可来都来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洛贵笑道:“公子是医者?还是老夫是医者?” 项照恭敬道:“自是老先生是医者。照听老先生的,不知老先生何日得空?照与殿下好登门拜访。” 洛贵想了想:“明日午后,即可。” 项照大喜,即时翻身下马,走至车厢一侧的车窗前,窗布卷着,他可以从车窗看到车厢内的洛贵,欣喜若狂地叉手礼道:“照多谢老先生!” “公子谢得太早了。”洛贵也不是想泼项照冷水,只是他已然行了一辈子医,见多了生老病死,他肯医,却不见得就一定能医,还需丑话说在前头的好。 项照又是一怔:“老先生这是……” 洛贵抬手:“老夫虽是洛水神针的后人,可到底非是神仙,能否把七殿下的腿伤医治完好,得见到七殿下,老夫亲自为七殿下诊断之后,方知能不能。眼下说什么,皆为时尚早。” 项照顿时心落了一大半:“照明白!” “公子让让吧,老夫还要赶着去见一位故友。”洛贵指了指马车前头还拦着道的胜景。 项照看过去:“赶紧让开!” “诺。”胜景驾着横着马儿往街边走,把占去的道给洛贵的马车让出来。 第五百三十章 长安到 洛右江奉皇命彻查东宫重毓殿走水之事,至今日仍旧毫无眉目,他正在大理寺自个儿的公事房里急得团团转,便收到随从忠百的禀报。 “出府了?” “是,二老太爷带着药童,坐着马车,说是去访友,便出府了。” 洛右江问:“可有说是去哪里访友?” 忠百答:“五福医馆。” 洛右江觉得医馆的名字有些耳熟,就是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具体的位置:“是在……” 忠百再答:“城西的满江坊,离雀仙楼与宝莱楼不远。” 碧虚庄园中秋之夜的灯山坍塌一事儿,虽然有孟十三手底下的人与陆罗手底下的人同时在查,到底牵扯的事物太多,牵扯到的人又位高权重,强强对决,便没那么容易便被两人的人查出个底来。 不过有了陆罗上回提供的线索,说李珩与崔瑜之间有着嫌隙,循着这条线索,孟十三让高近主要查这一点儿。 高近这边还没有什么突破进展,奉命盯着两座洛府的风筝于今日有了消息。 风筝回到孟府泰辰院明晓堂上禀:“洛老先生带着药童前往五福医馆拜访故友,于半道上被项二公子拦截,洛老先生亲口应下,明日午后可让项二公子带着七殿下到神医洛府,洛老先生会亲自为七殿下诊断残腿能否完全治愈的可能性。此后,项二公子没有回项府,是直接到的宫门递了牌子,想来是进宫去与七殿下说道明日午后之约。而洛老先生这边,奴婢返回到五福医馆时,洛老先生还在与故交老友相谈甚欢,直至这会儿快金乌西下,洛老先生方带着药童坐着马车回到神医洛府。” 她也才得空回来一件一件地禀报。 孟十三先向来问她是否传膳的赏春点头,后方道:“这么说,洛贵真是洛水神针一脉的后人。” 赏春应诺,退出明晓堂,去让小丫鬟们把夕食端上来摆桌。 风筝肯定:“真是。奴婢亲耳听到洛老先生在项二公子面前亲口承认的,并事先言明了,他不一定能让七殿下重新站起来,项二公子闻言之后,也表示明白。” 孟十三用过晚膳之后,尚未到人定,门房那边便来人敲泰辰院的院门。 守门婆子问清楚何事儿之后,很快通报到赏春耳里:“长安姑娘到了?” “是一位叫长安的姑娘,没错!”守门婆子人老耳不聋,听门房说听得真真的。 赏春面容还算镇定,只眼眸里是藏也藏不住地欢喜:“你现在便到门房处,亲自把长安姑娘领进来,我去禀报小姐。” 守门婆子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了。 赏春也转身快步走往明晓堂,这会儿孟十三还在堂内坐着看书。 听到赏春的禀报,她立刻站起身往堂外走。 刚跨过门槛,她便看到守门婆子带着长安走过宝瓶门进了小院,恰与她遥遥对望。 “小姐。”长安一身朴素无华的衫裙,发鬓上只戴了一支槐枝金簪,面带微笑地对着孟十三遥遥一礼。 纵然如今的主人已然没了本体妖身,而是妖魂被困于一具人身之中,但主人就是主人,无论是人身还是妖体,于她而言并无差别。 也不管主人如何变化,她都能一眼认出主人的妖气气息。 孟十三快步走出廊下,走下石阶,来到长安跟前:“你总算到了。” “本来是要更早一些到的,只是临行前,我又去了一趟老祖洞庙,做了一些洒扫,这才来得晚了一些。”长安解释道。 孟十三把长安往明晓堂里带:“无事儿,早几个时辰晚几个时辰都可以,只要你来了便好了。” “小姐只管吩咐。”长安是个清冷的性子,也就对着孟十三的时候,她还能微微一笑,而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她俱是一副不近人情冷冰冰的模样。 这一点儿,崔瑜带着湖峭到金陵找到孟十三旧居时,是有所领教的。 赏春挥手让守门婆子退下之后,她便跟在孟十三身后侧,直跟进明晓堂,她一直都在观察着不苟言笑的长安。 长安察觉到了也没在意,她自己的脾性她自己知晓,除了主人,九百年下来,也没几个人真喜欢她这般冷冷清清的性子。 主人让人捎给她的书信里,已然将孟府上上下下的大概情况,包括阖府的主子下人,特别是主人所居住的泰辰院里的每一个人,皆与她说了个一二。 譬如这位叫赏春的凡人女娘,主人说了,赏春自梳,成为主人院子里的管事娘子,是主人信任的孟府家生子。 又譬如主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宝珠金银,以及二等丫鬟四玉、三等丫鬟四儿,对于她们的情况,都不必与她们打照面,她便已然从主人写给她的书信中了解到了。 孟十三把长安拉进明晓堂侧座的玫瑰椅里坐下,愉悦道:“既是你今晚便到了,那今晚你好好歇息,待明儿一早,你便同我上山去。” 听到要上山,长安还没说道什么,侍候在旁的赏春与宝珠立刻着急起来。 赏春:“小姐的身子现今虽是好上许多了,可余小太医也千叮咛万嘱咐过,万不能让小姐太过劳累,小姐要到山上去,还得三思。” 宝珠:“赏春姑姑说得没错!小姐您是想上青北山吧?您都念叨好久了,可您也千万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呀!您忘了上回上青北山,您还没走多长的石阶,便已然累到脸色都白了!” 长安听着赏春与宝珠之言,转眼见孟十三也不反驳她们的言语,只盯着她笑,她不觉替自家主人解释了起来:“赏春姑娘与春眠姑娘莫要担忧,既是小姐要等到我来了,方提及上山之事,那必然是有小姐的道理的。小姐的安排,自来最是妥当,你们无需太过于忧虑了。” 宝珠惊了:这是比她和金银还要无条件盲从信任跟随小姐啊! 赏春的心里也是悄然产生了变化:此长安姑娘看来与小姐不仅仅是旧识那般简单,单就此番言语,便能看出长安姑娘极其了解小姐,亦极其信任小姐,更极其肯定小姐的能力。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上青北 孟十三给长安写信,让长安进京之前,她便同赏春宝珠金银等人先说过了,长安是她的旧识,交情甚深,待长安来了,她们一定要和长安好好相处。 还没见到人,她便提前交待了,她们不免越发对长安好奇起来。 故而在等长安进京的期间里,不止孟十三希望长安赶紧进京多个帮手,她们也甚是希望能早日见到能让自家小姐如此看重的长安。 翌日一早,孟十三果真轻装简行地带着长安直奔城门。 待到白浊往上报,季宽知晓,再报给李寿知晓的时候,孟十三和长安、宝珠三人已然到了青北山的山脚下。 东宫里,李寿看着白浊亲手画的册子,白纸上画的那前后围绕在孟十三身边的仨儿郎,看得他额际青筋猛跳,心火直冒。 季宽和常青甚默契地悄悄往殿门方向移了又移。 常朱端着点心进殿,不知所以然,瞧了眼奇奇怪怪的两人,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本能地小心翼翼起来。 果不其然,端着点心到案桌前,他便看到自家殿下那黑如锅底的脸色。 再看到案桌上还没收起来的册子,他蓦地想起就在刚刚,季统领手下的侍卫白浊来过,当时便是将此本册子亲手递到季统领手里,而后便退下了。 他看得真真的。 又想起先前郭嬷嬷被殿下派到孟府去教导孟大小姐宫规礼数,那会儿内侍王贵每日日暮前都得出宫到孟府一趟,再回来王贵手里便多了一封郭嬷嬷的信。 信中写了什么,他知不全,但信中画了什么,他几近全看过。 与此时此刻白浊交上来的这本册子一样,画的都是有关孟大小姐的日常。 只是他竟是不知,如今殿下竟是连孟大小姐出府上街的情形,也要人画下来送进东宫。 送完点心,有惊无险,常朱比进殿前还要蹑手蹑脚地退出殿去。 季宽常青鄙视不讲道义的常朱的同时,不由也有些羡慕常朱。 真好,都不用非得守在殿内。 还有池南那厮(孟大公子)! “符丰。”李寿收起册子。 季宽一个激灵:“在!” 李寿令道:“你现在就走一趟詹事府,跟池南说,夭夭独自到青北山去了。” 季宽纠正:“殿下,孟大小姐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了宝珠,以及昨儿刚刚从金陵到京城来投奔孟大小姐的一个叫‘长安’的姑娘。” 听到无所畏惧的季宽居然还敢如此废话,默不作声的常青在心里给季宽竖起大拇指。 李寿眸若寒星,冷声道:“自个儿身娇体弱,还只带上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一同去,这与一个人去有何区别?万一有个万一,你这远水能救得了近火?” “……臣马上去!”季宽叉手弯腰,领完命赶紧转身往殿外跑。 再不跑,他怕殿下就要赏他十大板了。 季宽一走,偌大的长信殿越发冷清肃静,常青随侍于一旁,越发谨小慎微起来。 就怕殿下一个没忍住心火,近在咫尺的他就得头一个倒霉! 这可是有先例的! 孟仁吉跟随乔千承去了岭南,孟仁安与孟仁康在青北书院住读,孟府里就剩下孟仁平和两个堂妹。 季宽奉李寿之命,到詹事府找到埋头处理公务的孟仁平,便将孟十三一大早没带护院,也没多带丫鬟婆子,仅带着宝珠和长安两人,主仆一行三人就这么上了青北山之事,告知了孟仁平。 孟仁平先是想到了府里的母亲,皱起眉道:“不可能,夭夭真要出城,真要上青北山,莫说多带人手了,便是多带了人手,以夭夭的身子近时才好转一些的现状,我母亲是不会同意的,我祖母更不会同意。” 季宽没与孟仁平争论,他两手一摊,只以事实说话儿:“这是白浊带回宫的消息。” 孟仁平是知道白浊的,白浊是季宽手底下所有东宫侍卫之中,最得季宽信任的心腹,而白浊之所以能在一众东宫侍卫之中脱颖而出,除了忠心可靠之外,还有白浊的能力。 不管是身手的高强,还是完成任务的能力,皆得到季宽的最高肯定。 符丰是他自小相伴长大的挚友,他认可挚友,当然也认可挚友的肯定。 故而一听到是白浊从宫外带回来的关于大堂妹的消息,他没有再反驳。 深思熟虑之后,孟仁平同季宽说道:“你回去跟殿下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宫,让殿下不必担心,夭夭一定不会有事儿。” “知道了,你快去吧。”季宽来时,便慢慢想通了李寿要他把孟十三去了青北山一事儿告知孟仁平的用意。 孟仁平把手头上的公务迅速地处理一下,便带着高远出了宫。 季宽回到长信殿复命,李寿听到后心安了一半。 孟仁平一出宫门,坐上孟府大车之后,便让车夫全力往城门赶。 高远同坐在颠簸的车厢内:“公子,需不需要奴婢先回一趟府里,带几个健妇到山上去?” “太费时间了,我们直接去,看到夭夭,我便带她下山,她走不动了,我背她即可。”孟仁平现在满脑子都是孟十三走不动了,累倒在青北山那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上的情景。 孟十三也是坐着孟府大车出的城门,出城门来到城外以东二百里的青北山下。 三人下了车,她带头走上长长的石阶。 “小姐,您要是走不动了,可要立刻跟奴婢说,奴婢背您走。”宝珠很担心孟十三,一早孟十三说只带她和长安,不止赏春觉得不妥,她也是觉得不妥的。 然则小姐坚持,长安也不劝,她和金银和赏春,谁也没能劝动小姐改变主意。 宝珠说完斜了长安一眼。 长安被斜得不得不跟着说道:“我也可以背小姐上山。” “对!小姐可千万莫要逞强,累了一定要说。”宝珠甚是害怕孟十三今日上青北山,会在上山的石阶上出什么意外。 孟十三对自己这具已然用得很是熟稔习惯的人身,较之刚刚成为孟良辰的最初,已然甚是了解,故而对于宝珠的忧心忡忡,她也能理解。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天地别 不过,了解归了解,理解归理解,今日之行,是必要成行的。 倘若不是她下令,让赏春不准去往长春院和泽辉院上禀,这会儿她还出不了府,更别提能踏上眼前这座主峰青云峰的石阶。 她都不必试,便可以想象出她真去请示祖母和大伯母,她们二人派上里三层丫鬟婆子,外三层健妇护院,把她严守在孟府泰辰院里的情景。 祖母和大伯母都很好,就是时不时就得怕一下她会因病弱而累死。 诸如似此等爬山,纵然有一条整齐平坦蜿蜒而上的绕山石阶可走,她们也不会放心让她来。 何况,她还是仅仅只带着宝珠与长安来,连武力担当风筝都没带。 倘若不是宝珠死活不肯留在孟府,她是连宝珠也不想带的,毕竟她带长安上山,实则就是有要用到长安的妖力的打算,有宝珠在,着实不便了些。 孟十三想着叹着气儿瞥了眼宝珠。 宝珠:“???” 为何她有种被小姐嫌弃了的感觉? 长安默默地走在最后面,孟十三和宝珠的互动,她是尽收眼底。 陡然看到这一幕,她不禁弯起了嘴角。 主人虽是失了妖体,成了人身,终究还是主人自己的妖魂,行事脾性一如既往地能如何方便就如何方便地来。 但眼前这位宝珠姑娘,竟是能在主人面前争论,且不落下风,让主人便是不情不愿,也不得不把其带上,这又令她不禁对此凡人另眼相看了些。 千余载,从她尚未跟在主人身边服侍之前,主人便已然入世多回,她虽大都时候都没跟着,但主人回金陵老祖洞庙之后,偶尔也会到金陵旧宅住宅上那么几日。 偶尔的那几日里,她便能听到主人滔滔不绝地同她述说主人入世之后,所遇到的种种凡间俗事,以及各式各样的凡人。 漫长的岁月里,她记得也没几个人能让主人如此退让妥协的。 难道是因着这一次入世,主人并非用的本体入世,而是占用了凡人躯体入世的缘故? 便是当真有些缘故的原因,这位宝珠姑娘,她也得好好相处……不对,主人说,都得好好相处。 长安思及此处,秀眉慢慢蹙了起来。 她在金陵旧宅独自住了数百年,从不轻易与人打交道,除了主人,也是无半点儿心情与其他人往来,包括其他妖在内。 虽则,数百年她也没遇到过多少妖。 妖与人比起来,数量少得可怜。 到底是修炼不易。 宝珠沉浸在察觉到被孟十三嫌弃的哀伤里,走着走着往后面看一眼,看到长安竟也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她一脸的哀伤立马烟消云散,故意走慢两步,凑到长安身边说道:“长安,今儿个咱们都是跟着小姐悄悄上的青北山,待咱们回到府里,少不得要受到责骂。不过你放心,有我呢,你是刚到小姐身边,如何责骂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尽管安心便是!” 她以为长安蹙眉是在担忧今日回府之后责罚。 但长安不是。 长安听了个莫名其妙,她定定地瞧着一脸真诚的宝珠,两息后颔首:“好。” 孟十三慢慢走在前头,宝珠再轻声地同长安说话儿,她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觉又放心了些。 给长安去信之后,她想着把长安喊进京来,难免有些担心数百年下来,只愿意与她相处的长安,会和泰辰院的人处不好,特别她身边的宝珠金银和赏春,她是希望她们能相处融洽的。 未曾想,长安虽不太愿意与凡人多多相处,然到底很愿意听她的话儿。 她让好好相处,长安当真便好好相处。 自昨儿个进孟府,到今日此时此刻,长安虽尚未与泰辰院的所有人相熟,但至少在与宝珠金银赏春的相处中,已然是最佳状态。 从一开始的长安姑娘来宝珠姑娘去,眼下已然是长安来宝珠去了。 如此,甚好。 经此一岔,孟十三对宝珠的嫌弃瞬时尽消,头也没回地催促道:“你们俩走快些,要不然走到午时,只怕都走不到青云峰上的直上道观。” 宝珠快步两步追上孟十三:“小姐,您一大早来爬山,便是为了进直上道观上香啊?” “上香只是顺道而已。”孟十三是想到她于梦中梦到的第三块碎片中的墓碑看看,水蛇发现墓碑就在直上道观的后面空地上,却始终被拦在十步之外,她得亲自会一会,那到底是什么术法。 还有,她也想知道在青云峰上,乃至整个青北山上,是不是还有其他妖的存在。 这一点儿,不算至关重要,但也要弄清楚的好。 省得关键时候,横生出什么枝节来。 宝珠追问:“那小姐是来锻炼身体的?” 她可还记得赏春姑姑说过,老太太年轻一些的时候,可是经常到青北山来爬一爬走一走,言道很能锻炼身体,收获颇多,受益不浅呢。 孟十三顿了顿:“……算是吧。” 这么长的石阶,倘若是她本体来,咻一下也就上去了,现今是被她妖魂占据的人身来,还是一具被调养得好了一些的病弱娇躯,靠她自己两条腿儿走上去,身体自然是被锻炼到了。 前提是,她在走到直上道观之前,还能不累倒。 宝珠没再言语,而是又走慢两步,再次与长安并肩走着,低语道:“你准备好,我也要准备好,再往前走上一段,小姐大概就要走不动了。” 长安默默地往峰顶看去,又从峰顶顺着石阶往下,一路看回到快她们几步的孟十三,提醒道:“还远远走不到百步。” “知道。”宝珠一拍长安的肩头,把声音又往下压了压,“小姐走不到百步的。” 长安甚疑惑地瞧着宝珠:“……小姐的身子竟是这般病弱?” 她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这与主人原来的本体妖身也实在是天地之别。 宝珠悄声再道:“你刚来,你不知晓,小姐现在的身子经过余小太医的调理,和小姐此数月来日日晨起锻炼,已然是好上许多了!要不然啊……” 第五百三十三章 折槐枝 “我可全都听到了。”孟十三站定在原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四五个石阶下的宝珠,“我能走到百步。” 又看向长安暗含他意地吩咐道:“长安,你往前先行,看看有无软轿与轿夫。倘若有,把软轿与轿车夫雇来抬我上山。” 她还能走。 至少百步是没有问题的。 让长安先行去找来软轿,是防患于未然。 “好。”长安立刻快步起来,几大步便越过了孟十三,成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随后几个呼引之间,已然把孟十三和宝珠两人抛在身后十数阶之外。 宝珠瞠目结舌:“走得好快!” 说完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双眼,再看,竟是连长安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孟十三就淡定多了,她面不改色地听着走着,脸上略微有些漫不经心。 何止是快。 倘若不是宝珠在,长安还能飞起来,更快。 宝珠看了看孟十三,蓦地就悟出来了:“小姐早知道长安的身体好,脚程更是如此之好,故而才带着长安来上此青北山的对不对!” 一开始,小姐都没想带她来,因着她远远不如长安上山上得这般快。 不对。 她想到一事儿:“可是小姐,青北山上自来没有软轿与轿夫可雇的!” 但凡贵人要来爬青北山,都是从各自的府邸带来的轿夫,再不然也是从城内先雇了轿夫与软轿跟着来,从未有过走到一半了,还能在山上找到能雇用到轿子与抬轿的。 孟十三:“哦。” 声音里尽是敷衍。? “小姐,您别不信。”宝珠以为孟十三是不信。 孟十三瞧了眼宝珠,没再言语。 她当然知晓没有。 她让长安先行,不就是为了在没有之中创造出有么。 倘若不然,她带长安来作甚。 还不就是为了用用长安的妖力么。 ……也不能与宝珠实言。 那就不说了。 宝珠提步跟上孟十三,小姐不理她了,她也不敢再叨个不停,她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求上天,让长安可以如小姐所愿,在上面的石阶能找到能抬小姐上山的轿夫与软轿。 大抵是上天没有听到宝珠的祈求,亦或听到了也没成全宝珠,总归长安并没有在先行的上面一段石阶找到想要找的。 不过,人有人路,妖有妖道。 当长安带着她用妖力幻变出来的一顶软轿与两个轿夫回到孟十三跟前时,孟十三一脸理所当然,宝珠却是一脸呆滞。 随后,宝珠欣喜若狂,叽叽喳喳道:“小姐小姐,定是上天听到奴婢的祈求了!长安长安,你是在哪儿找到的轿子和人?是不是一开始没有,再往上走一段,突然间就看到轿子和人了!” 孟十三抿唇微笑。 长安本性不爱笑,故而不经常笑,这会儿也没笑,只从善如流地点头:“嗯。” “我就知道!”宝珠对着长安灿烂一笑,又蹦蹦跳跳地转向孟十三重复一遍,“奴婢就知道!” “行了,时辰不早了。”孟十三可没打算今儿个在山上过夜,还是尽快上山要紧。 宝珠赶紧侍候孟十三坐上软轿,孟十三一坐好,两个青壮轿夫便稳稳地抬起软轿,轻步拾阶而上。? 宝珠跟在软轿的左侧,长安跟在右侧。 两人与俩轿夫一起护着中间的孟十三,由缓缓而上到快步而上,渐渐走得越来越快。 宝珠初时有些担心轿夫的脚程太快,会颠到软轿里的孟十三,在孟十三表示不会,且舒适得险些睡着之后,她便也没再担心。 毕竟,她也想尽快上山,再尽快下山,然后回城回府,万不能让小姐在山上过夜。 如若不然,她怕小姐的身子骨会受不住。 万一真受不住,小姐因此病了,那她回府便是挨上三十大板,也赎不了她没照顾好小姐的罪责。 长安则在听宝珠说过孟十三此具人身的病弱之后,不禁多了两分谨慎,好在她在林间折的两段槐树枝变成的两个轿夫,十分可靠稳妥。 一路往上,全程健步如飞,稳健得很,并没有让主人感受到一丝不适。 她很满意。 能把主人侍候舒服了,能办好主人交代的任务,她对进京之行,瞬时有了成就感。 数百年间,主人一直在老祖洞庙里独自清修,同时亲自把老祖洞庙洒扫得干干净净,打理得井井有条,都无需她插手,纵然她想代劳,主人也不准,令她想表现都没机会。 主人自来都只让她在老宅里待着,言道她只要把老宅看好,便可以了。 但实则,她更想待在主人身边。 如同主人并不想待在老宅,更想待在老祖洞庙一般。 青北山蜿蜒而上的石阶上,孟十三坐在软轿里,带着宝珠长安已然行至半山腰,闻讯而至的孟仁平则是刚刚踏上石阶,尚行走在石阶最底下的一段。 高远跟在走得甚急的孟仁平身侧,知晓自家公子心急如焚,他开口宽慰道:“公子别急,想来大小姐也走不快,咱们往前走一段,应当就能看到大小姐了。” “你说得对。”孟仁平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脚步不停地拾阶而上,“我就是怕夭夭不听劝,宝珠和……那个刚进府的长安也劝不动夭夭。我走快些,早些见到夭夭,只有见到夭夭好好的,我方能安心。” 光瞧着这条长长的石阶,他一个健壮的年青儿郎,都觉得用脚走上去,他中间也得歇上三五回,到峰顶必也得气喘吁吁。 就大堂妹那身子骨,还敢独身来爬山? 她怎么敢! “……好在二小姐没跟来。”沉默片刻,高远说了句不算是安慰,但确实能让无奈的事实好上一些的话儿来。 孟仁平失笑:“恐怕不是美景不想跟来,而是夭夭不让美景跟来。” “为何?”高远不解,“大小姐一早便来爬此青北山,无非就是想到直上道观上柱香,有二小姐陪着,走上去再走下来,二小姐陪着大小姐说说话儿,一路上也不至于太闷了。” 孟仁平摇头:“夭夭连人都只带了两个,且都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娘,定然是有夭夭的缘由。” 第五百三十四章 进直上 如此之下,大堂妹不带二堂妹,实属正常。 毕竟就二堂妹那个样子,也着实帮不上大堂妹什么忙。 搁在平日里,没什么缘由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大堂妹倒也能由着二堂妹粘着,真有带着缘由的重要之事,大堂妹不想带上二堂妹,亦不难理解。 孟府绾菲院里,孟美景已经自个儿生闷气儿,生了足有快一个时辰了。 从她到泰辰院找孟十三,得知孟十三不在泰辰院里,而是出府去了之后,她缠着赏春缠半晌,软硬兼施的,也没能得知长姐是到哪儿去了,更不知长姐出门作甚去了,她便一直在生闷气儿。 生着生着,金豆子哗啦啦地掉。 吉祥和如意在边上侍候着,都有些无奈,也都习惯了。 自打小姐和大小姐的关系改善,较之针锋相对的从前要亲近多得多,特别是小姐见识并亲身领教过大小姐的聪慧悍然之后,小姐的心里便一直是,既有些畏惧大小姐,又忍不住想时时粘着大小姐。 今儿个大一早,大小姐丢下小姐独自出门去了,完了泰辰院里的赏春姑姑还不和小姐坦言大小姐的去向,小姐可不就委屈上了。 她们估量着,小姐这回掉金豆子,最少得掉到晌午。 待到大小姐回府,小姐一见大小姐的面,当面委屈上了,肯定还得再掉掉金豆子。 无妨,太太早交代过她们,小姐若再因大小姐掉金豆子,只要不是大事儿,便由着小姐去,她们不必劝,也不必往善方院报,只管侍候在小姐跟前,该递茶时递茶,该递帕子时递帕子,其他的不必做。 于是诸如此刻的情形,她们都熟能生巧,早备好了该备的。 只等着小姐需要什么,她们便往小姐手里递什么。 吴氏得知孟美景又在自个儿院落里哭哭啼啼的,恰好和商氏在泽辉院理事厅里,陪着商氏给孟仁平左拣右挑相看的对象。 一本花名册,妯娌俩左看右说得津津有味。 “你真不去瞧瞧?”商氏头也没抬。 吴氏也是头也没抬:“不去。” 商氏叹道:“美景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粘夭夭了。” 吴氏笑:“可不是。” “这要是夭夭出嫁,她还不得哭上个三日三夜啊。”商氏自个儿说完也噗哧一声笑了。 “故而没什么好瞧的,往后还有的是她哭的时候。”吴氏说到这儿,眉头蹙了起来,显得无奈又忧虑,“数月来,美景得她阿姐亲自手把手地教,是越来越懂事儿了,可这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的毛病,任我如何劝说,她就是改不了。” 商氏拍拍吴氏的手背,安慰意味十足:“回头我跟夭夭说说,让夭夭劝劝美景,美景指定是听的。” “有劳大嫂了。”吴氏正有此意,只是她与继女的关系素来不好,她没脸到继女跟前去说,说了继女也不一定会听她的,唯有麻烦长嫂了。 商氏哪里不知吴氏言语之中暗含的意思,吴氏近来帮她许多,她既是听明白了,当也不介意伸手帮帮吴氏:“客气什么,夭夭美景是我侄女儿,我都是疼的。女娘生来娇弱,可也不能太过娇弱了,美景如此爱哭,往后出嫁在夫家,也不全然是好事儿。” “便是这个理。”吴氏也是担心孟美景太过依赖孟十三,以致孟美景自己没了主见,往后在夫家只有尽受欺凌的份儿。 商氏没有闺女,但她有儿子,都是为母之心,她明白的:“放心吧。美景不止有阿姐和弟弟,可还有两个哥哥呢,咱们孟府的女娘,断没有受委屈的理。” 吴氏听出商氏话中之意,知晓孟美景也会和孟十三一样,往后出嫁人为人妇,也能得到除了孟仁康此嫡亲弟弟之外,还有孟仁平孟仁安能作为孟美景的后靠,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大嫂,从前都是我的错……” “好了。”商氏阻止吴氏继续哭诉认错,她都听过好几回,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往后不必再提。” 吴氏连忙抬手抹掉眼角的泪花:“我听大嫂的。” “咱们继续挑吧。” “好。” “你说大郎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个个都不满意,个个都没相中,他是孤独终老不成……” “……大嫂看看这位小姐……” 商氏吴氏妯娌俩的和睦,以及孟美景爱粘着孟十三此长姐,这两件事儿传到上房,孟老太太听了之后,只笑而不语。 刘妈妈边端上茶边道:“这是老太太您的福气。” 孟老太太接过茶碗,点点头还是没言语。 她若真有福气,她的绾绾便不会惨死于后宫。 孟仁平走到半山腰,仍不见孟十三的踪影,他开始怀疑起白浊的消息:“这夭夭不会没来吧?而是去了别处?” “不应该啊,大小姐来青北山……”高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忽而灵机一动,“公子!您说会不会是白浊的消息错了,实则大小姐没上青北山,而是到青北山山脚下的青北书院去了?” 孟仁平顿住踏上石阶的脚步:“你是说夭夭找三弟四弟去了?” “公子觉得有没有可能?”高远也不是很确定,毕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孟仁平继续往上走:“有可能。不过我既已行至此半山腰,便不可能在此半途而废,夭夭有无来爬青北山,走到上面的直上道观,便可见分晓。” 宝珠在原来的孟良辰尚在人世之时,便时常教原主差使出府到处跑,脚力甚是不错。 长安是妖,还是已经九百岁的槐树妖,莫说走长长的石阶,便是翻山越岭,她也能半口气儿不带喘地翻越。 孟十三身子病弱,经不得走这般长的绕山石阶的劳累。 不过,有长安悄悄用妖力给她变幻出来的软轿与轿夫,她上此青北山,在自行走那不到百个石阶之后,剩下的石阶是坐在软轿里,一路被抬着往上。 上得毫不费力。 上得轻轻松松。 连汗都没出。 于孟仁平主仆二人还在半山腰之际,她主仆三人已然到达峰顶进入直上道观。 第五百三十五章 找答案 直上道观是一座女道观,她早听闻过的,却不知道观里香火鼎盛归鼎盛,观中女冠却是少得很。 仅仅十数位。 大小女冠,竟是不满二十之数。 观主念影道长并没有见孟十三,历来进直上道观者,不管贫富贵贱,皆甚少能得观主亲自接见。 俱由底下的女冠招待。 招待孟十三主仆三人的道姑乃是月初道长,她将孟十三引进一间客厢,得知孟十三并不会在山上过夜之后,也没有过多地干预,只言道有何需要尽管去寻她便是。 进道观时,已近晌午。 孟十三进客厢里坐下,打算用过午食之后,再往道观后面去,看看水蛇找到的墓碑所在之地,进不到十步之外是个什么术法。 至于长安,她昨夜里便大概与长安说过了。 长安了解全部,包括宝珠金银赏春等人不知道的部分。 毕竟长安与她是同类,都是妖,她被迫以妖魂进人身活着,没什么可瞒着长安的,她要长安来帮她,便得实言以告。 虽则长安听她阐述过后,与她一般是十分的不解,不过长安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多少纠结。 可能是因着被困人身的妖,是她,而非长安吧。 也可能是长安自来唯她之命是从,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召来长安,让长安留在京城帮她,长安便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 有长安在,她确实是如虎添翼。 往前她虽为人身,失了妖力,却也有些许妖气。 妖气能办到的事情不多,但至少挥一拳踢一脚,气力甚大,足以令她想打人之时便打人,想教训谁便能教训谁。 而能否自保,那得看人,乃相对而言。 她尚未见过时德妃,但从时兰溪身上,她已然能猜个大概。 她曾对大堂兄言,皇宫大内能一个足以危险到太子殿下的存在,她虽不曾确定,却也觉得十之八九,那个存在应当就在华春宫内,与时德妃脱不了干系。 可这样的猜测,目前为止,并无实证,她无法对大堂兄明言。 故而,她只能说有那么个存在,以此通过大堂兄,令殿下便是身处东宫,也必要时刻警惕。 此前放的那三把火,水蛇临回宫之际,曾问过她,为何还要在东宫放一把火,她回答了,却也回答得不全。 实则除了想借那把火燃掉宗帝对李寿的种种为难,免去孟仁平与季宽再次被脊杖之刑罚,她也想借那把火坐实她对大堂兄所言的那个危险的存在。 季宽作为东宫统领,身负东宫防卫,保障殿下的安全,素来不曾令殿下在东宫而受到何等威胁,难免会让季宽以为东宫防卫固若金汤。 她要打破此固有思想,便得打破此金汤。 那一夜,便是最好的一个时机,那把火,便是最恰到好处的攻击。 她得让季宽知晓,他的防卫并非无懈可击。 她得让孟仁平知晓,她所言字字句句为真。 她更得让她的大靠山李寿知晓,她虽身在宫外,却也时刻关注着他的安危,且落到了实处。 将那个不可预判的隐患摆到明处,季大公子和大堂兄会重视起来,殿下也一定会更广泛的多思多虑。 思虑多了,防备自然会更牢固。 能在失去先元孟皇后那么多年,从出生起便一个人独自在东宫长大,李寿的能耐绝然在她的想象之上。 何况,还有水蛇附于她送给他的香囊之上。 有水蛇在他身边护着,加之他自己的谨慎,还有大堂兄与季大公子的警戒,至少眼下,她已然不必再担忧靠山会倒。 于是乎,长安一进京,她便毫不犹豫地将其他事情放下,马不停蹄地直奔青北山来了。 关乎她梦中的第三个碎片,那情景到底是因何会出现在她的梦中,她还得从墓碑上找答案。 她深信,只要找到答案,那么关于她的妖魂突然被雷劈进这具人身的原因,应当多多少少会明了一些。 孟十三坐着软轿上山,进道观客厢里,她便不想再坐着了。 站在窗台前,望着客厢背面外面的青山绿水,她遥遥望着,想着许多事儿,慢慢出神儿。 宝珠看了眼独自站在窗前赏景的孟十三,而后悄悄问长安:“那两个轿夫与那顶软轿呢?” “在前面的客厢歇息,用午食。”长安答道,三段槐树枝不必歇息,不必吃喝,不过戏不能做一半,总得做全套才能不让人生疑。 主人下晌下山,还得用到软轿,暂时不能让三段槐树枝变回原形,也不能刚进直上道观就消失不见,不然再用时,莫说那些女冠,身边的宝珠就得诸多疑问。 她除了不爱笑之外,生性也喜静,着实不想被宝珠围着问上个十万个为何。 上晌一路上山,于石阶之上,她被吵得脑仁疼。 要不是主人不许,她真想先把宝珠一掌拍上山,省得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比麻雀还吵。 也不知主人是如何忍受得了的。 宝珠松了口气儿:“那便好!可不能让他们下山去,小姐上完香回去,还需他们抬小姐下山呢!” 长安没有回话儿。 宝珠也不在意,虽只相处过不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间,然从小姐先行同她们描述的长安性情,以及短时间内与长安的真实相处,她已知晓长安就是一个甚无趣的女娘。 不爱笑,不爱说话儿,但办起事儿来,却是样样都行。 往后有长安在小姐身边,她肯定能轻松不少。 便如今日青北山之行,若无长安费心费力又甚好气运地找来软轿与轿夫,就小姐那执拗的脾性,劝小姐别上山,是不可能劝得动的,背小姐上山,她也无法背完全程,她和小姐指定得双双瘫在石阶半道上。 那时,当是上不上下不下。 万一小姐有个万一,她死一万次也不够赎罪! 宝珠想到这里,一张脸不自觉地苦成瓜皮:“幸好……幸好啊。” 而后她激动地看着长安,满心满眼的感激。 长安不知宝珠心中所想,见状眉毛没动一下,只默默地转过身去。 宝珠:“???” 长安竟也嫌弃她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假乱真 直上道观除了观主所在的院子,与诸女冠的居所之外,并无什么禁地。 到道观后方,自然也没什么不可的。 用过午食,孟十三在带着长安往道观后方去之前,趁着宝珠没注意,她给长安使了个眼色。 数百年的默契,长安顿时会意:“宝珠,待会儿小姐要到观后去,我们先去观中后厨瞧瞧,看有无可口的点心与茶水可带。” 宝珠不疑有他:“好!” 一口应下之后,她兴匆匆地转身,长安一个抬手拂面,她便双眼一闭,倒在长安的怀里。 长安把宝珠抱起,安置在客厢内室床榻上,才走回外间:“小姐,妥了。” 孟十三起身:“走吧。” 墓碑周遭设有术法,连水蛇有六百年道行,都无法靠近,她妖力尽失,仅有微薄妖气,召来长安,也是为了破除那不知是何人设下的术法。 既然要破除术法,宝珠自然是不能在场的。 宝珠金银赏春胆子再大,最多也就见过附在人身上,连术法都使不出来的小小妖邪,真见到妖与术法,却是从未有过。 还是别吓到宝珠了。 倘若不然,真教宝珠知道了,那金银赏春定然也会知道。 关于世间有妖这件事儿,虽古今早有诸多传说,但也只是传说,大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见到真正的妖。 妖虽比人强大,数量却是远远比不得人多,妖再强大,也拼不过成千成万源源不绝的人。 故而,妖能不为人知,还是尽量不为人知罢。 撇下宝珠,孟十三和长安来到直上道观的后方。 直上道观位于青云峰的峰顶,道观最后面是一处悬崖,道观与悬崖之间还有一小片山林。 小山林不大,种了大片的槐树。 长安一走入其中,便觉得十分亲切:“小姐,这里和咱们孟宅后面的那片槐树林有些相像。” 她是九百岁的槐树妖,本体种在孟宅后院。 在孟宅后院的后门出去,还有一整片槐树林。 最中间的那一棵,是当年主人为了让她有个伴,亲手种下的。 后来,她便亲手围着主人给她种下的最中间的那棵槐树,陆陆续续又种了许多棵,直至形成了一整片槐树林。 孟十三信步走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她边走边看,直看到一棵带有孟字的槐树,她方停了下来。 长安也跟着停了下来:“小姐,这是‘孟’字,字迹与……” “与我亲手刻写在孟宅后面槐树林中的,我亲手种下送与你的那棵槐树树干上的孟字一般无二。”孟十三接下长安的未尽之言,又感叹道,“仿得可真像。” 她的字迹,也不算什么秘密。 只是能得她字迹的人,可不多。 千余载来,也就那么渺渺数人。 可在这相像的槐树前,在这个仿着她的字迹刻写下的孟字前,她竟然想不出会是哪一个人。 “小姐能否想到是谁?”长安问道。 孟十三摇首:“想不到。看此树,应有一百余年。百余年前,除了来此镇压妖渊,我并无来第二回。” 长安把手放在槐树粗壮的树干上,一会儿后收回手:“树龄已有一百四十年。” “一百四十年……竟是与大魏开国一般年岁。”孟十三蓦地想到什么,“长安,你再看看,在此片槐树林里,除了这棵相像的槐树,与树上的孟字,可还有什么与咱们孟宅相似之物。” “好。”长安身形一闪,随即往槐树林四个方向仔细探查。 孟十三伸手抚摸着树干上的字,过往的记忆随着被唤醒。 当年她救下长安,却又不想因长安而禁固住自己的步伐,于是拒绝将长安带在身边,带往老祖洞庙一起清修。 然而,看着长安寂寥无望的神色,她又着实不忍,便生出了亲手栽下一棵槐树,并刻写上她的姓氏,用作她的替身,陪伴着长安待在孟宅,守在孟宅的念头。 念头一旦生出,但再抑制不住。 于是她便做了。 事后长安看到孟宅后面那棵刻有孟字的小槐树苗时,长安终于露出了笑容,当时她便知她做对了。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长安回到孟十三身边:“小姐,这片槐树林再无与咱们孟宅后面槐树林相似之物。但我发现这片槐树林暗藏着一个法阵,我瞧不出来法阵是什么法阵,不过可以肯定,是降妖师设下的法阵。” “确定?”孟十三听到此片槐树树竟还有与降妖师有关的法阵,她不禁蹙了蹙眉头。 “确定。”长安笃定道,“小姐可还记得,当年小姐从降妖师手里救下我时的情形?” 孟十三道:“你是说那老秃驴想将刚刚开了灵智,仅仅三百岁的你困于一方天地,想将你连根拔起灭杀,而设下的那个法阵?” “正是。”长安对三百岁时的自己,险些被降妖师斩草除根的境地,记得格外清楚,“那法阵,与我在这片槐树林里看到的法阵,一模一样。” 孟十三点头:“如此说来,这是一个不动便是防,动了便是攻的法阵,哪个降妖师会在此设下这般防攻一体的法阵?又是因何要设下这个法阵?” 顿了顿,她又问:“除了此法阵,你可还有发现其他?” “没有了。”长安回道。 孟十三指着眼前这棵相像的槐树:“它可是位于正中央?” 这个长安也看过:“是。” 看来种下此槐树,刻写下此孟字,又种了这一整片槐树林的人,不仅进过她的旧居孟宅,且还颇为了解她。 不然也不会连她在六百年前做下的事情,也能知晓得如此详细,且还能仿照她的字迹,仿照得如此逼真。 倘若今日非是她亲自到此,亲眼看到此树此字,恐怕仅听人言,她都还不信呢。 “长安。” “在。” “刚才我若不说,你看此孟字,能否看得出来乃是仿的我的字迹?” “看不出来。” 孟十三没再言语。 长安亦是实话实说。 眼前此槐树此孟字,确实已然逼真到足够以假乱真。 非是本人,还真是无法断定是真是假。 第五百三十七章 挖坟丘 照着水蛇给她画的那个位置,孟十三来到槐树林的边缘,也就是靠近悬崖的这一边。 长安道:“把人安葬在此处,也不知那人是怎么想的。” “此处确实不是个好位置。”孟十三看着前方大概离有十五六步之距的墓碑,“小青说……就是我同你提过的那条六百岁的水蛇,它叫佘小青。我让它先来探过,它给我画的位置,说它无法靠近那墓碑周遭的十步之内,无论它如何使出术法,也斗不过早设在墓碑周遭十步内的术法。” “我去试试。”长安立刻明白孟十三的意思。 长安向前走着,心里数着数,走过五六步,她站在十步范围的边沿。 孟十三也看着。 长安提脚迈出第一步,结果就像是有一面无形的墙挡着一样,她这一步如何也踏不下去,就这么卡着,落不了地。 随后,她用起妖力。 瞬时四面八方的槐树枝如同一条条手臂,又如同一把把长剑,同时攻向她眼前的这堵无形的墙。 刹那铿锵巨响,无形的墙完好无损,她仍旧前进不了半寸。 长安收回妖力,皱着眉回头道:“小姐,我已使出五成的妖力,所用术法亦重在攻击,然而却奈何不了这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堆起这面墙的术法委实厉害,我若全力以赴,又怕会连同术法之内的墓碑也给毁了。” 孟十三提步往前,走到长安身侧站定,思索片刻道:“你退开,我来试试。” “可小姐现下并无妖力,微弱妖气,只怕亦是徒劳。”长安嘴上虽如此说着,却甚听话儿地往后退了两步。 孟十三道:“无碍,我就试试。” “那小姐小心。” “嗯。” 长安并不担心孟十三。 在她眼里,主人连千年雷劫都能硬生生扛过去,区区守护墓碑的术法,虽尚不知来源出处,不过任其再厉害,也伤不到主人半分。 再者说,主人现今虽是人身,却也有她在身旁,她好歹已经九百岁,再有一百年也能历雷劫,道行再不济,护住主人不在话下。 孟十三抬起右手,将微弱妖气尽数齐聚于掌心,往前一推。 长安紧张起来:“小姐……呃?” 她刚唤一声,便见到孟十三的右手直接穿透过她使了五成妖力也没能攻破的无形的墙。 于是后面的话儿直接卡在她的喉咙里。 孟十三也挺惊讶:“好像……也不难?” 但为何水蛇与长安却前后使用妖力,却如何也攻破不了,如何也近前不了半步呢? 她看着长安,长安看着她。 两人满满的疑惑。 孟十三走进了墓碑所设下的十步术法之内,长安想紧跟着踏入,却又发现再次被拦。 长安纳闷:“看来设下此术法的人,除了是想保护墓碑的完好,也有阻挡未被选中之人的意思。” 孟十三也有种被墓碑选中的感觉,就是不知这种被选中被允许进入墓碑十步范围之内之事,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长安随后也想到了:“我进不去,无法随时护住小姐,要不然小姐还是先别进去了?等寻到破解之法,我再随同小姐到墓碑旁。” “不必,我不会有事儿的。”孟十三虽失了妖力,身边仅有微弱妖气,可自保,她觉得无甚大问题。 况且眼前此墓碑关乎她梦中碎片的情景,已然近在咫尺,岂能因有着未知的危险,便让她退怯之理。 孟十三走进十步范围之内。 走到十步,来到墓碑前,她蹲下身,仔细地看着墓碑。 确实与她梦中梦到的碎片一般无二,残破,有字变无字,尽是岁月侵蚀的痕迹。 但眼下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纵然找到了第三块梦中碎片的墓碑,她也无法得知此墓碑出现在她梦中的意义,甚至她连墓碑是给谁立的都不知晓。 孟十三蹙着眉:“长安,你去找一把铁铲来。” “铁铲?”长安有两息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孟十三找铁铲的用意,她也没多大惊讶,随着应下,“好,小姐稍等片刻。” 孟十三站起身,围绕着墓碑与其后面的坟丘慢慢走动起来。 她可以确定自己从未来过此处,然此处却给了她一种她曾来过的莫名熟悉之感,便似长安与水蛇俱走不进此术法,靠近不了此墓碑,她却都能一样,处处透着怪异。 挖人坟丘是一件挺缺德的事情,但为了寻找真相,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待挖完再埋上,她给此墓碑下的尸骨请罪便是。 跪下磕头是不可能的,但可以供上香烛贡品。 要知道打她出生,跪天跪地跪老祖,她尚不曾跪过他人。 至于父母,她从开灵智记事儿起,便没见过,开灵智之前的事情,她又不记得。 她觉得她可能是有父母的,但她实则更像是个孤儿。 一千五百年过去,有无父母,是不是孤儿,其实也不重要了。 她活得好,过得好,方是最紧要的。 于是她从未跪过父母。 没那机会。 长安回到直上道观,很快在道观后厨柴房里找到一把铁铲。 她提着铁铲来到孟十三跟前:“小姐,我拿不进去。” 孟十三往回走,到十步范围的边沿接过长安手里的铁铲:“再去准备些香烛贡品。” “诺。”长安转身又往直上道观回,香烛贡品这些,道观里有的是。 孟十三拿着铁铲走到坟丘一侧:“不管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总之今日得罪了。” 言罢,一铲子下去。 长安拿着香烛贡品回到十步范围边沿处时,孟十三已然把坟丘挖了一小半,正坐在坟丘旁气喘吁吁地歇息。 长安有些懊恼,她要是本事儿再大些,妖力再强些,术法再高些,那她定然也可以进去,这样主人就不必亲自挖坟如此之累了。 孟十三歇了一会儿,拿起铁铲继续挖:“你不要跟宝珠一样,时刻忧心我的身子,如今我的身子,实则已然好上许多。倘若不然,似此等亲手挖坟之事,数月之前,我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眼下,她好得很,真无大碍。 第五百三十八章 本体貌 孟十三边挖边歇,将近小半个时辰,方把坟丘全部挖开。 已是八月底,秋风凉爽,仍教她累得出了一身的汗。 坟丘一挖开,便可见坑里的棺木。 但出乎孟十三意料之外的,竟是两副棺木,且俱是普通的棺木。 她原以为能设下如此高深术法来守护的坟丘里,再怎么也得埋上一个大人物,然照眼前此棺木之普通程度,感觉似是她想错了。 且她想错的程度似乎还不低。 坑里竟是埋了两副棺木,此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孟十三没有立刻下坑,她丢开铁铲,在坑边蹲下身,仔细认真地端详着坑里的两副棺木:“好像是一对?” “什么是一对?”长安无法近前,远远瞧着,看不到坟丘底下的棺木。 “两副棺木,似是一对。”孟十三对棺木无甚研究,亦不熟悉,此时此言,也不过是她的猜测。 长安惊诧:“两副棺木?两副棺木挤在一个坟丘里?莫非埋的是一对夫妻?” 孟十三微微颔首:“应当是。” 除了夫妻合葬,她也想不出其他缘由,非得把两副棺木挤在一个坟丘里。 且这坟丘,明显不大,很有可能是一开始仅是埋一个人的,另一个人是后来方强行挤进的坑里。 于是难免显得稍稍拥挤。 她道:“我要开棺了,长安,你准备准备,万一有个万一,你接着我些。” 长安闻言瞬时忧心起来:“小姐,要不还是等我找到法子能安全破开此术法进去,您再开棺吧!” “不必。”孟十三摇头,说着人已经溜进坑里,“我用妖气试着开棺,能开就开,实在开不了,那也无法,届时再听你的,亦不迟。” 长安忙不迭点头:“对对,小姐千万莫要逞强,千万要记着您现在可是人身,还是挺病弱的一个凡人躯体,您可千万别硬开,能开就开,不能开便罢,咱们择日再来,左右墓碑又跑不了。” 孟十三回身冲长安笑:“用午食之际,你刚走开一会儿,宝珠还悄悄同我说,你话儿太少,还不爱笑,着实太闷太无趣,还让我有机会同你说说,别把自己绷得太紧,该说说,该笑笑。可我看你现下,不也挺能说的么。长安,宝珠说得对,你别太封闭自己了,除了跟着我,除了守在旧居,你也可以自个儿多出来走走,独自入世多了,得了开悟,指不定修炼的进程就更快了。” “……我也就在小姐面前话儿多些。”长安乃是天性使然,她的脾性生来就如此,再加上槐树本就属阴,她默默修炼习惯了,也不觉得一整日不笑不开口有何不好。 孟十三认识长安也有数百年,年月之久,足以让她甚是了解长安,正如长安甚是了解她一般,是故此刻一见长安的表情,她便知长安是将她的话儿听进去了,却也顺着左耳从右耳跑出去了。 形同耳旁风。 罢,不管是妖是人,脾性品行尽乃天生,轻易改不了。 待日后长安遇到心上人,指不定就能有所改变。 再不多言,孟十三照旧把妖气聚于右掌,也无技巧,瞧着棺木上的长钉,她一掌就拍在长钉边上。 瞬时一颗棺材钉被她用妖气拍了出来。 叮的一声,撞在棺木上,再往下落在坑里。 随着一颗又一颗长钉被拍出掉落,两副棺木周围都散落着棺材钉,颗颗老朽锈蚀。 拍出棺材钉,再移开棺盖,第一副棺木内的尸内映入孟十三的眼帘。 一具白骨。 毫不稀奇。 都吸引不了她往棺木内看上第二眼。 移开第二副棺木的棺盖,这回映入眼帘的尸体,直接教孟十三怔忡住。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木内的尸体面容。 直直盯了许久。 久到长安怪道:“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莫非棺木内躺着的不是人,而是妖?” 毕竟连守护术法都用上了,坟丘里埋的非人是妖,亦说得通。 孟十三还在愣着神儿,她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声音虚无飘渺:“长安,你说有没有其他妖能幻化成我本体的模样,死了也没有变回原样,而能维持着我本体的模样,一直冷冰冰地躺在此棺木之中?” 长安没完全听明白:“什么?” 她觉得她没听漏主人的话语,主人所言的每一个字她也都能听懂,可为何连起来她却听不太懂了? 什么叫做幻化成主人本体的模样,死了也没有变回原样,而是维持着主人本体的模样,一直冷冰冰地躺在那棺木之中? 孟十三没再言语。 非是她不想回答长安的疑问,而是连她自己也回答不了她自己此时此刻心中的疑问,她自然回答不了长安。 她看着第二副被打开的棺木,看着棺木里双手交叠安祥平静地躺着,仿佛不是死了而只是长眠于此,五官面貌丝毫未有腐烂的女尸。 她觉得此行收获颇大。 可在同时,她突然被惊雷劈入世成为孟良辰的真相,似乎一下子坠入了更深更迷惘的雾里。 眼前此具女尸是谁? 女尸又因何会长得与她本体的样貌毫无二致? 懵了半晌,任孟十三如何想破脑袋,她也没有想到答案。 但很快的,她想到另一个很合乎理情的世俗答案:“人有相似,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完全无血缘无关系的两个人,完全身处之地相距千里的两个人……都有可能生得一模一样。” “相似?一模一样?两个陌生的人?”长安听得一截一截的,听到最后也没能完全明白,反而是更糊涂了。 主人到底是发现棺中有何异常,言语起来竟是这般云山雾罩的。 孟十三没理会长安,她甚至没听到长安的疑问,她沉浸在眼前棺中女尸竟有一张生得与她本体面容一模一样的怪诞里。 但要说怪诞,亦非怪诞。 毕竟正如她所言那般,此世间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都有可能生得跟双生子,那有人面容生得与她本体的面容一样,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就……勉强能接受。 第五百三十九章 查身份 找到墓碑,挖了坟丘开了棺木,看到俩棺木里的两具尸体,其中的女尸身份成了最新的最大的谜团。 孟十三草草地又把坟土填了回去,明明填比挖快,也较轻松,然她填土时却是比挖土时更心事重重。 长安初开灵智三百岁之际,被孟十三从降妖师手中救下,避免了被降妖师连根拔起的死境,五百岁成功化形,已然跟随孟十三六百年。 虽则六百年里,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跟在主人身边,甚至九成的年月里,她都不在主人的身边,但现下主人的状态,是她第二回看到。 迷惘、烦躁,还带着压都压不住的恼火。 她记得,第一回看到主人这般,还是在初初知晓青北山有一个妖渊需要主人亲自镇压的时候。 主人活了一千五百年,大风大浪见过,生死大劫历过,酸甜苦辣尝过,世间诸般种种,主人最怕麻烦。 似每百年就得亲自来镇压一次的妖渊,便是极大的麻烦。 主人同她说过,主人最大的愿望,就是猫在老祖金身后面动也不动地苟活着。 甚至于苟活之余的清修,都显得那么地次要。 她不是。 她每日都在努力地修炼,日日都在为百年后的千年雷劫做准备。 她不想死在雷劫之下,她想千千万万年地跟随在主人左右,主人在哪儿她便在哪儿,主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当初主人的救命大恩,她要用作为妖的余生,在漫长的岁月里,为主人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故而长安在看到孟十三满心烦闷之时,毫不犹豫,立刻像很久之前一样,向孟十三表达了她可以帮忙的意愿。 然而,和很久之前一样,孟十三摇头道:“你帮不了。” 镇压妖渊,长安帮不了。 查出那具女尸的身份,长安亦帮不了。 她坐在客厢窗台边,于榻上靠着大迎枕,望着窗外远处的千山万水,那女尸的面容,以及尸身上着的大红衫裙,皆历历在目。 那面容与她一般无二,那大红衫裙明显是大婚用的婚服。 也就是说,那女尸极有可能是在大婚之时殒的命。 至于如何殒的命,是病逝,还是横祸,却是不好论定。 依她看那女尸的年岁,左右跳不过双十的年纪,死在这般美好的豆蔻年华,还身着婚服,且是双棺,那另一具尸骨应当是一具男尸。 死在不该死的年岁,死时所着非是寿衣,而是婚服,与男尸合葬在一个坟丘,却非同棺,这便很耐人寻味了。 男尸不同女尸面容不腐,身上所着袍服更是在岁月长河里尽数腐烂消失,却也能在一堆白骨之中瞧到残留的那一丝红。 她猜测两具尸骨是夫妻,亦是由而来。 孟十三沉默了半晌,便和一直守在榻旁陪她的长安,说了她从俩棺木里的尸骨瞧出的种种信息。 全部,毫无保留。 长安听后道:“小姐是觉得那对夫妻在生前……很是坎坷?” “可能不止是坎坷。”孟十三懒懒散散地靠着,觉得不太舒服,又把大迎枕调了调位置,她没再往窗外望,她看回跟前的长安,“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一对在生前没能做成一对,死后才做成的一对?” “有可能。”长安附和道,“照小姐所言,女尸不仅面容保持姣好,能看得出年岁正值豆蔻,且身着婚服下葬,如此一来,要么是在大婚之日死的,要么就是在死后才被换上的婚服。” 孟十三接着道:“男尸与女尸并未同棺,也说明男尸很有可能比女尸死得晚,女尸死的时候,是被男尸下令穿上的婚服,到男尸死的时候,则是男尸自己安排穿上的婚服,为的便是与女尸能在黄泉路上,完成未能的拜堂。最后,合葬。” “可既是要合葬了,为何不干脆同棺呢?”长安觉得那具男尸临死前能做下的种种安排,无不是冲着与女尸在一起的结局去的,那干脆和女尸同棺而葬不是更好么。 孟十三揣测道:“……可能是有什么不能做的原因。” 长安没再开口,她思考着会是什么原因。 然而,正如孟十三一样,她同样是如何思索也思索不出来。 最后主仆俩达成一致想法。 查出女尸男尸的身份,尤为关键。 只要查出来了,那么她们眼下所有的疑问,都将迎刃而解。 宝珠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将近日暮。 她先是不解自己为何会睡过去,还睡得那样沉,后听到长安已然陪着她们家小姐去过道观后方看过墓碑了,她更是懊恼不已。 长安瞧着宝珠自责失职的萎靡神色,她想到宝珠私底下悄悄同孟十三说的话语,终是走近了道:“你不过就是上山时走得过于疲乏了,这才在不知不觉之中熟睡了过去,小姐知晓后让我莫要叫醒你,说素来尽职,你这样累,小姐也心疼,便许你睡着,左右小姐身边还有我陪着,不会耽误事儿。小姐无怪你之意,你更不必责怪自己。” 宝珠惊讶得张大了嘴儿:“长安,你竟然说了这么长的话儿,你竟然为了我说了这么长的话儿!” 长安:“……” 重点难道不是在她费心安慰的那番言语上么。 如何就只关注到她说了那么长的话儿。 金乌西落之际,直上道观外,正下着绵绵细雨。 孟十三想着要不要趁着雨势小赶紧下山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殿下?” “夭夭。”李寿信步走进客厢。 宝珠惊懵了。 长安倒是仍旧清明,睁大了双眼仔细打量李寿。 两人双双礼毕之后,与常青一样退至旁侧静候。 许是长安打量的目光太过肆意,常青轻轻咳了一声。 长安看向常青,宝珠赶忙扯了扯长安的袖口,长安这才把视线收回。 不知怎的,常青在心里慢慢吁了口气儿,又瞥了长安一眼。 此女婢倒是初见,往前他还不曾见过,但既是能跟在孟大小姐身侧,必然也甚得孟大小姐的信任。 “殿下如何会来?” “下雨了。” 第五百四十章 她不想 孟十三:“???” 下雨和他会不会来有何干系? 李寿看着孟十三一脸愕然不解的可爱小模样,不禁弯了弯唇瓣:“下雨,路滑,不好下山,孤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山上过夜。” “哦。“孟十三明白了,微微抬头,直视李寿坦言道,“但我没打算在山上过夜,这会儿雨小,我正想着要如何下山呢。倘若殿下不来,此刻指不定我已走在下山的石阶上了。” 李寿理解了下:“你是说,孤来得不是时候?平白耽误你欲下山的时间了?” “嗯。”孟十三甚实诚地点下头。 常青:也就孟大小姐能让殿下如此包容,换个人敢如此说话儿,哼! 宝珠:也就小姐敢如此与殿下言语,虽则见怪不怪了,每每听到,还是要为小姐捏下冷汗。 长安则一脸理所当然,心中丝毫不作他想。 李寿抿了抿唇:“那孤走?” 孟十三思考了下:“要不一起走?” 没等他言语,她又问道:“殿下是如何上山的?走上来的?还是坐轿上来的?” “走上来的。”李寿非是初次来到青北山,从第一回上山开始,他一直都是一个石阶一个脚步,实打实地走上来的,从不曾坐轿上山。 孟十三闻言竖起大拇指:“殿下厉害。” 李寿挑了下眉:“孤怎么觉得夭夭赞孤厉害,没什么诚意呢?” “哈哈。”孟十三甚敷衍地笑了两声,“殿下误会了,殿下是真的厉害。我就是在想,一起走的话儿,我坐着软轿下山,却让殿下走着下山,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李寿听着孟十三言道不好意思,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她明明没不好意思的神色,却说着不好意思的言语,突然道:“夭夭,你到底想做什么?” 此问题问得没头没尾,甚是突兀。 然孟十三却是在瞬间听懂了他真正想问的,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殿下,殿下让我夜会乔千承密谈,却不曾知会大堂兄与季大公子,此是为何?” 李寿自知他问的问题突兀,问完之后他想过孟十三可能不会回答,便是会回答,也不会痛快地回答,是故他猜测她会思考如何回答,亦或思考不回答的话儿要如何敷衍他,却没想到她竟然连思索一下都不曾,便甚快地反问他另一个问题。 他问她的,她反问他的,俩问题同样的尖锐。 他也没有思考,更没有敷衍,而是直言道:“君终是君,臣终是臣,君臣有别。” 孟十三愣住了。 常青觉得在场的他、宝珠、长安,他们三人都得立刻捂起耳朵,全权方将殿下那话语,他们都没有听到! 于是他转向宝珠长安。 奈何宝珠长安俱没有想要理会他的意思,两人皆目不斜视地盯着自个儿的鞋头,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仿佛出格的话语也没有听到。 他懂了。 于是他又转了回去。 孟十三默默坐回窗台边的榻上,她需要想一想,好好地理一理。 李寿没再说什么,只跟着坐到窗台边的榻上的另一端,就坐在孟十三的对面。 她有些愣神儿,他也不着急。 他就等着,等到她回神儿。 半晌,孟十三期期艾艾的,喃喃低语道:“殿下……夭夭亦是臣。” 李寿坐得挺直,额际散落下几根微湿的发丝,他看着一路走上来而湿漉漉的鹿靴,坚定道:“孤想让你成为君,你便是君。” “那……”孟十三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坦言。 李寿抬眼,看着孟十三:“什么?” 孟十三鼓起勇气,不再犹豫:“那要是我不想成为君呢?” 常青心头一咯噔,暗道要不好。 宝珠也是瞬间心跳如擂鼓,她担心小姐这般不顾忌地坦诚,若惹得殿下大怒,小姐指定要吃亏的。 长安却是又瞥了李寿一眼,她竟不知凡人太子竟然已生了对主人不轨的心思。 终归是在青北山上的直上道观里的客厢里歇下了。 等过一夜,明早再下山。 孟十三还在原来的客厢里,李寿被月初安排在隔壁客厢。 李寿是微服出的宫,身上锦衣富贵是富贵,自带的衿贵也足够令人不敢直视,然到底是在天子脚下,直上道观里的道姑早见识过不少贵人,又因观主念影的姿态够高,造就了女冠们也个个对京中贵人,是半点儿也不阿谀奉承。 月初一听李寿是来找孟十三的,二人是友,便就近安排了客厢,并未多问,更不曾有疑李寿的身份。 在道观里用过全斋的夕食,孟十三与李寿依旧是各顾各的,各自在各自的客厢里,端着茶碗吃着道观的清茶。 宝珠看得直在心里叹气儿。 长安却是不以为然,始终安静地随侍在孟十三身侧,孟十三让作何便作何,丝毫不受什么影响。 宝珠佩服得紧,趁长安要到道观里的后厨给孟十三找找配茶吃的点心时,她跟在长安身后也去了后厨。 长安本觉得孟十三身边该留个人,不能两人都到后厨去,奈何宝珠硬是拉着她就快步走出客厢。 长安回头看了眼,只看到孟十三掀了下眼皮往她们这边看了眼,随后点了下头,复又埋下眼去,不再看她们。 她这才没再说什么。 主人都同意了,她没道理不同意。 她们一走,常青在隔壁客厢听到动静,轻轻地打开门往外看了眼,看到她们是往后厨的方向去,他把脑袋缩回去,门没关严,就往里走。 “殿下,宝珠和长安都出去了。”他暗示道。 李寿接收到暗示,搁下手里的茶碗,往窗台外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山上,似极了一头要把人一口吞下肚的猛兽。 他对她的欢喜,可能在她眼里,也如同此情此景,似极了骇人的猛兽。 他未曾想过她会拒绝,会拒绝得这般干脆。 他只想过她或许会犹豫,或许会说还得请示家中长辈,又或许会拿她自身的病弱来当挡箭牌。 然则,她都没有。 她直接道出她真实的想法——她不想。 她怎么就……不想呢? 第五百四十一章 是怒了 她不想,那他现下过去找她,还有何用。 既是无用,他完全是不想动。 常青等了片刻,也不见李寿有起身的意思,他不由又重复道:“殿下,宝珠与长安都出去了,这会儿隔壁就孟大小姐一个人在客厢里。” 结果引来李寿的横眉怒目:“孤被拒绝了,你是没听到是么!” 常青被怒得脖颈一缩,卟嗵一声跪下,低埋着脑袋,额头贴在手背上,声音带颤:“奴婢该死!殿下恕罪!” 李寿冷哼一声:“下去!” “诺!”常青连身都不敢起,就跪着往外倒退,直倒退到客厢门边,他才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出去后,再轻轻关门,他站在客厢门外一阵懊悔。 随后,又是一阵心疼。 对自家殿下的心疼。 殿下打小没了母后,陛下又不止殿下一个皇子,还有其他公主,能长到快弱冠之龄,全靠殿下自身坚韧不拔的生命力。 如若不然,殿下于此十九年来,至少得死上不下十回。 殿下这还是头一回对一个女娘如此欢喜,欢喜到起了娶回东宫的心思,没想到刚表达出来,竟就被孟大小姐当面拒绝了。 他默默地叹息。 长安端着一盘素点心,宝珠重沏了两壶清茶回来之际,两人便看到常青在李寿客厢门外长吁短叹的。 长安无甚感想,端着点心推开孟十三客厢的门,便回了客厢。 宝珠却是直直走近常青,将托盘上的两壶清茶往常青跟前一递:“常青公公,我重沏了两壶清茶,虽然沏的没赏春姑姑好,却也比道观里的道姑沏的强,公公拿一壶给殿下?” 她是沏了两壶清茶,是有备殿下的份儿没错,可到底是储君,吃食皆极为注意,她沏了备了,也得人家要才行。 免不得要先问一声。 常青瞥了眼托盘上的两壶清茶,面对宝珠的好意,他委婉道:“我倒是很想拿,只是……” 他更委婉地往身后的门扉瞧了眼。 宝珠顿时懂了,把递到常青眼前的托盘收回来,用压低八度的声音安慰道:“常青公公辛苦了!” “宝珠姑娘……”常青热泪盈眶地想倒倒苦水,企图让宝珠到她家小姐面前多说说他家殿下的好话儿,岂知他刚开个头,宝珠便转身走了。 宝珠走了几步,推开孟十三客厢的门,似是没听到常青想一吐为快的言语般,进得飞快。 几步走到孟十三跟前,她吐了吐舌头侥幸道:“还好奴婢跑得快!” 孟十三正吃着长安刚端来的莲花状糕点,也不知是何素食做的,味道竟是同真莲花般的清香,正吃得津津有味,闻言只抬起眼看着宝珠,没能抽出嘴来问一问。 只眼神儿表达她的疑问。 长安也看向宝珠,想到她进来前宝珠是走向了常青,她倒是能猜到一二:“是那常青公公跟你说了什么?” “嗯!”宝珠冲长安重重点了下头,再看回孟十三道,“小姐,奴婢看常青那状态,可能是被殿下赶出来的。刚刚奴婢想把这两壶清茶的其中一壶给常青,好让常青拿进客厢给殿下喝,没想到常青甚为难。奴婢也没多问,立刻就明白了,估摸着是殿下被小姐拒绝了,这会儿正恼火着呢,常青这才不敢接奴婢沏的茶,不敢进去呢。” 详详细细,连猜带估。 她还真是真相了。 孟十三听后默默无言。 莲花糕一块接一块,清茶一杯接一杯,她吃吃喝喝得肚儿圆。 宝珠说完直等着孟十三的反应,结果孟十三的反应真真是无甚反应,如常地该吃吃该喝喝。 再等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了,用手肘去碰了碰长安的手。 长安疑惑地转过脸,她看着宝珠没开口,只满眼的问号。 宝珠低声道:“殿下这是怒了,小姐怎么好似不在意呢?” “这不正常么?”长安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宝珠被噎得一顿,又低声道:“这正常么?” 长安更理所当然地肯定:“正常。” 主人乃是蟮蛐大妖,与鸿均老祖同宗同根,李寿再是一国太子,那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凡人再高寿也不过百年,如何能与主人的漫漫年岁相较? 再说了,人妖殊途,绝无可能。 不过……主人这会儿是人身妖魂,和主人的本体还是有区别的。 总之,主要还是得看主人怎么想,怎么打算的。 主人要是能接受凡人太子,那她也没觉得有何不可。 主人要是无法接受凡人太子,她更觉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宝珠被长安堵得闭上了嘴儿,就长安这思维,估摸小姐说殿下配不上小姐,长安都得说正常。 现在她总算领教到了,旁人在往日里,看她和金银无条件相信小姐的种种举动之际,那不可思议的眼神儿了。 眼下她正是这个心情。 虽则小姐在早前,便同她们表达过,小姐并不想嫁进东宫,不想成为太子妃,但她们听归听,却暗暗想着,孟府当真需要小姐嫁给殿下,为孟府和东宫绑定更为稳当的关系时,小姐再不想也得应承。 也不知长安知不知这一层,能不能理解到这一层。 宝珠心里想着猜着,觉得她应该找个时间,单独和长安好好地聊一聊,疏通疏通长安的内心想法。 要不然,她真怕真到小姐不得已的那一日,长安的莽撞会给小姐带来额外的麻烦。 小姐说长安是从金陵来京城的旧识,然长安却是跟她们说,长安是小姐的仆人。 仆人也可以是旧识,小姐说是旧识,大抵是没把长安当下人,便如小姐也从来没把她和金银当可以任意打骂的下人般。 既是仆人,那都是作为下人的,她们纵然不能帮到主子,也绝然不能给主子添麻烦。 时至人定,孟十三到客厢内室的架子床上歇下了。 宝珠和长安则守在外间,搬开窗台边罗汉床上中间的榻几,两人在榻上挤一挤,也能睡一晚。 常青一见孟十三客厢里的烛火被吹灭,再透不出光亮来,他便知孟大小姐是歇下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喜欢的 歇下好啊。 他在心里念叨完,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仍旧灯火通明的客厢,亦知殿下这是还在熬着夜呢。 李寿确实睡不着,经常青之口得知孟十三已然安睡之际,他更恼火得杜绝常青跟着,独自一个人出了客厢,出了道观,往后方去了。 常青急得团团转,末了还是勇猛地敲响了孟十三客厢的门扉。 是宝珠起来开的门,她揉着眼哈着欠问道:“常青公公何事儿啊?” “宝珠姑娘,殿下出去了!”常青没有废话,直接就说道,“还不让我跟着,一个人就往道观后言去了!还请宝珠姑娘入内,帮着告知孟大小姐一声!” 一听堂堂东宫太子一个人到直上道观后方去了,宝珠的瞌睡瞬时散光了:“好……好!” 她赶紧回身步入客厢内室,连门也没关。 长安也起榻了,常青之言,她亦悉数听到,走至门边问:“常青公公,殿下出去之前,可有说什么?” 她想知道李寿忽然独自到道观后方去的原因。 常青一脸一言难尽,甚是难为地往厢房里的内室瞧去,正好瞧到孟十三已然走到外间来,他赶忙礼道:“孟大小姐,奴婢实在是没了法子,这才不得已扰了您的清梦。” “说吧,怎么回事儿?”孟十三也想知道长安想知道的原因。 常青仔细述说道:“殿下被您拒绝,刚刚还奴婢说,您歇下了,殿下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看起来很恼火的样子,随后便不让奴婢跟着,说要到道观后方去一个人静静。” 孟十三让长安与宝珠都不必跟着,她也独自往道观后方去,一个人去看着李寿去了。 长安完全不担心。 宝珠有些担心。 常青担心极了:“这、这这也太危险了!要不咱仨悄悄跟在两位主子的后面,咱仨也到道观后方去?” 宝珠拿不定主意,看向长安。 长安本没想开口,不过宝珠想听她说,她也不是不能说:“不必。小姐不弱,殿下亦还有御影卫暗中跟着护着,不会有何危险的。” “有道理。”宝珠点点头,又生出另一个疑问,“长安,你连御影卫都知晓啦?” “小姐说的。”长安回道。 常青肃着脸:“虽则暗中有同尘护着殿下没错,然殿下在令我不准跟着的同时,也令同尘不准跟得太近。同尘要是无法在近处保护殿下,那要是此山上有刺客的话儿,如此一来……” 那后果,他都不敢想! 宝珠惊疑不定:“有刺客?” “万一有呢?”常青常年随侍在李寿身侧,已然习惯诸事儿都要把最坏的境地想一遍,再提前做出最好的防范与后退。 今日殿下出宫本就是突然,一切微服行程皆为匆匆,殿下只带了他与同尘到此青北山,进此直上道观来。 万一真有个万一,他是万死也难以恕罪! 长安道:“不会有万一。” 有她在呢,怎么可能会有万一。 当真有个万一,那她九百年道行可真是白修炼了,主人特意把她从金陵招进京城,亦是白招了。 常青听出长安言语中的笃定,刚想开口,顿住又先瞧了宝珠一眼。 宝珠会意,但她也是有些在云里雾里,她也不明白长安为何会这般笃定,凭什么会这般笃定。 长安不必去揣测宝珠与常青的内心想法,她光看两人的表情,便知两人实则不太能相信她的话儿。 无事儿,且看便是。 再不理会两人,她走回客厢,走回罗汉榻旁,却未再躺下歇息,而是倚靠着大迎枕,托腮面向窗外,闭目养起神儿来。 同时,妖力一点儿一点儿外放,慢慢将青云峰峰顶笼罩。 常青低声问宝珠:“这位长安姑娘是何等来历?” 莫不是他看走眼了,长安并非普通的婢女? “小姐说,长安乃是小姐在金陵的旧识。”宝珠判断不了也看不透长安的真正来历,她只能把孟十三对她们说的原话儿给说了一遍。 旧识? 原来是孟大小姐的旧识。 常青很懂此二字的份量,瞬时没了下文。 李寿走得不快,却也不慢,等到孟十三追上他,已然进入小槐树林。 看着林中的乌漆抹黑,孟十三虽是不惧,却也怕林中暗藏不知名的危险,会伤到前面离她十步之距的大魏储君。 一直跟着,却因命令而不敢跟得太近的同尘,就在孟十三后面十数步之外的树冠里,他远远地高高地往下瞧着,暗忖自古英雄,无一不是难过美人关。 他家殿下自来英明神武,心志坚不可摧,仁智双全,却一样是渡不过孟大小姐这一关。 李寿漫无目的地在前面走着。 孟十三漫不经心地在后头跟着。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又一小段,终是李寿先沉不住气儿。 他站定在原地,没回头,声线中带着些许沙哑,又带着些许零星余火:“你想跟我到何时?” 我? 他竟是气她气到连孤都不自称了。 “殿下想散步到几时,夭夭便跟着殿下到几时。”孟十三跟着站定,并没有趁此机会走到李寿身边。 “今日……我并非一时冲动。”李寿转过身,隔着十步的距离,与孟十三在浅浅淡淡的月辉下相视而立。 孟十三没有回答。 她从来经历情爱,每回被倾诉情肠,她每回也都是直接就拒绝了。 宛如今日他对她的表白。 “我想让你成为君,与我一样都是君,而非与他人一般,终究只是臣。”李寿注视着孟十三,他想从她脸上寻到一丝蛛丝马迹,继而窥见她的内心想法。 然,他失败了。 从初见,他便知他的这位大表妹,乃是深藏不露之辈。 万没想到,连风月之事,她竟也比他更为沉稳,似乎不受半分影响。 “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么?”只有不爱,方会在他表明心迹之后,丝毫不受影响。? 李寿直立在原地,他身形挺拔,背对着月辉,令孟十三看不清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但至少,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他的小心翼翼。 她摇了摇头:“不,夭夭是喜欢殿下的。” 第五百四十三章 当靠山 李寿黯淡的双眼瞬时亮了起来:“夭夭……” 孟十三打断他,道出但是:“但是,夭夭对殿下的欢喜,是表妹对表兄的尊重、敬爱,是孟家女对大魏储君的追随、厚望。” 他是她的靠山,从她成为孟良辰之后,一眼便相中的大靠山,又如何会不欢喜呢。 欢喜的,却也仅此而已。 李寿后退了一步,似是踉跄般,他又退了一步:“你的喜欢,是把我当成靠山?” 孟十三想承认:“殿下……” 李寿却不想听:“好了!” 他拒绝听。 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的害怕,害怕她说是,便如她拒绝他时,那样的毫不犹豫,那样的干净利落。 孟十三愣愣地看着李寿,随后意识到她拒绝他,可能真的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而能如此之大地被打击到,他对她恐怕不浅。 可他真正看到她,开始了解她,不是才数月么? 往前的孟良辰,她可都听孟美景说过了,他可是一眼都不曾正眼瞧过的,对原主的态度比对孟美景的态度还要差。 故而,他对她的欢喜,是从她成为孟良辰,想方设法以指钓鱼吸引到他的注意,表现出她的价值,想进入他的眼,让她成为他的靠山,在那时才开始的。 才数月,他便是再心悦她,也没多深的感情吧? 想她活了千余载,风月场所她去过不少,风月之事她半片未沾,但要说完全对风月不了解,那也不是。 倘若真半点儿也不解风月,那她岂不是白白入世了那么多回么。 而在她的了解之中,凡人的男女情爱总是发生得太突然,亦结束得太突然,这样的感情太过儿戏,她是大妖,不想要这样的感情,也不屑这样的感情。 不想亦不屑,她自然拒绝得很干脆。 他也可能不知道,她的拒绝,实则是早就想好的。 毕竟在孟府,就没有人是不希望她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可她本人不想,于是早便深思熟虑,早便准备好要如何拒绝。 为了能顺利拒绝,能让孟家长辈俱无法再勉强她违背她自己的心意,她做了许多准备。 而在这些准备里,他便是最大最重要的准备。 她做得那样明显,他或许早有所觉,只是时至眼下方同她讲开,讲来之后,他也才真正让那份有所觉落地。 有所觉不代表能接受。 现下,她看得出来,他不接受。 既然李寿不接受,孟十三便也没再讨嫌地继续往下说。 他因她的拒绝而恼火,因她的坦诚而受到打击,光是这两点儿,她也没有那么没眼力劲儿,基于他还得是她的靠山,她更不能那么不识好歹。 于是她慢慢地上前。 到近前了,她几近是讨好般地开口:“殿下别生气儿了,只要殿下不生气儿,要夭夭做什么都可以。” 李寿微微低眸,幽深的眸色带着些许怀疑,他看着她。 看了一小会儿,他抬起下巴,往夜幕看去,却至少有一半被槐树的枝枝叶叶给挡住了。 稀稀疏疏的星光,与那一轮明亮的弯月,看得他一瞬不瞬的。 孟十三微仰着脑袋,先是看李寿,见他只低头看她一眼,便又抬头去看夜里的天空,她遂也跟着看去。 望着夜空里的星月,以及微挡视线的槐树枝叶,只望了不到十息,她便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尚不如回去睡觉。 她连连打上哈欠。 李寿听到哈欠声,又低回头看孟十三,看了两息便无声地叹了口气儿,觉得眼前的大表妹当真是上天故意派来折磨他的。 “夭夭,你不必讨好孤,纵然你拒绝孤,孤也不会真的生你的气儿。”左右他是不会放弃的。 十九年来好不容易有个能入他心的女娘,此女娘还是近在楼台让他好先得月的外家大表妹,如此机缘,他若错过或轻易放弃,只怕给了他此机缘的上天,都得怒得劈下个雷来,将他劈醒不可。 “真的?”这回轮到孟十三双眸晶晶亮了。 李寿瞧着她这双明亮的丹凤眼,好看得让他迷了眼,本想出口的话语在他舌尘转了转,改换成:“你刚才说,孤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刚才孟十三太过高兴,高兴到一时没注意到李寿又自称孤了,这是不是说明男欢女爱那一段过去了,他也真的没再生她的气儿了,一切又回到日常的正轨了? 倘若是,那他要她做什么,只要不是要她嫁给他,那她照做,亦无不可。 于是孟十三爽快地答道:“都可以!” 李寿斜睨着孟十三,他有种感觉,他这个大表妹眼下心情很美,而之所以如此之美,乃因着她拒绝了他,他却轻易便不生她的气儿,可以继续当她靠山之故。 从理智层面来说,作为太子妃,甚至是他登基之后,她成为他的皇后,成为大魏一国国母,他要她也成为君,无疑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然从情感上而言,她此时此刻的高兴,无不是在告诉他,她对他的喜欢,是真的无半分男女情爱,与风月无关,仅与东宫孟府利益相宜有关。 如此,此感觉太过残酷。 他慢慢抬手,慢慢按上心房,缓了缓心上一丝丝如针扎的细密的疼痛,方把手放了下来。 孟十三一声不吭。 她全程静看着,作为大妖具备的对危险的敏锐,她抓捕到于他沉默之中,于他手按上心房,此一番动作下来,她好似又得罪他了。 可她方将不是说了都可以么,也没再拒绝他要她做的事情,如何又得罪他了? 她不明白。 李寿缓过因动真情,真情却被拒绝的心疼,环视了周遭的这一片小槐树林,竟环视不出来眼下能让她为他做的事情。 “你来青北山,进直上道观,到底是因何而来?”他问道。 孟十三没有立刻回答,她想着不是在说他现下要她做的事情么,怎么就突然转换到她来青北山的目的了? 他继续道:“要孤当你的靠山,那你便要记牢了,孤问什么,你都要老实回答,孤做什么,你都得尽心尽力地配合。” 第五百四十四章 死过一 孟十三正在想着要不要先编个无关紧要的回答,日后有机会有必要再与李寿实言,没想到他便说出这么一句警告她的话儿来。 似是知她在想什么,他又道:“不是警告,而是,这便是孤要你做的事情。” 孟十三反应过来:“殿下要夭夭永远不对殿下撒谎?” “是。”李寿颔首,“你可能做到?” 孟十三只略略又思考了一下,便点了头:“能。” 既是都已经把话儿挑明,他在明知她是把他当靠山的情况下,而要求她做到的事情,那么为了她的靠山足够稳,她可以答应。 也能做到。 得到孟十三肯定的答案,李寿心间的燥火慢慢沉淀,心面合一,终于真正地归于平静。 孟十三跟上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李寿能平息下她拒绝他的怒火,眼下仔细观察李寿的神色,见他是真的没刚才那般火浮于面,她暗下也松了口气儿。 做人就这点儿不好。 处处受制。 做妖就没这点儿烦恼。 肆意洒脱得很。 如此想来,如此相较,她是越发想念往前在老祖洞庙里专心做妖的日子。 想着,想念着,孟十三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向往之色。 李寿提步走了几步,见孟十三没跟上来,他回头看,便看到这一幕:“你在想什么?” 孟十三张口刚想回答,便又听他道:“孤要听实话儿。” 孟十三闭上嘴儿,换之一笑:“刚答应殿下的事儿,夭夭不会忘,倘若忘了,那我便不值当殿下这般信任了。” 李寿定定地看着她。 她实言道:“刚才我在想,做人实在不好,处处受制,还不如做妖,能过得肆意,能过得洒脱。我还在想,我想到金陵去,想到五台山下的鸿均老祖石头庙里,好好地长久地住着。” 李寿没想到孟十三能答他这么一长段,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连起来一句又一句的,他怎么就有些听不懂了:“你……你何意?” “就字面上的意思。”她依旧如实答道。 李寿想着字面上的意思:“你觉得做人不好,尚不如做妖?” “是。” “你不想待在京城,想到金陵五台山下的鸿均老祖石头庙里长久地住着?” “是。” “你……” 孟十三提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到李寿的跟前,两人之间只两步之距,她需得仰着头看他:“殿下不会以为,只有殿下一个人活得很辛苦吧?” 李寿动容:“夭夭……” 孟十三垂下眼眸:“殿下可还记得与夭夭的真正初见,那时我以指钓鱼,钓上来一尾锦鲤,我说我饿,想钓鱼儿吃,是真的,并非是诓骗殿下的说词。但我也不否认,我与殿下真正的初见,确实是我故意引得殿下的注目。殿下可曾想过,我这是为何?我是何意?” 李寿想过,便因着想过,他在那真正的初见之后,方会特意让常青开了他的私库,大摇大摆地将一车的药材送到孟府给她。 “想来殿下是想过的,不然殿下也不会在那之后,送了一车的药材给我。”孟十三抬眼,直直看进李寿的眼里,“殿下,倘若我说孟良辰死过一回了,殿下可信?” “你……你说什么?”李寿语调微微变形,他无法想象孟十三当他面说此言,而在其背后将意味着什么。 唯恐苦难艰难、朝不保夕,都已难以形容她在及笄之前的日子。 “殿下如此震惊,是觉得我作为孟府大小姐,作为吏部天官之孙,作为殿下的表妹,我不应当会死过一回,不应当有做妖不做人的想法,不应当有想到金陵老祖洞庙长久居住的想法,是不是?”孟十三直接道出李寿此时此刻内心的想法。 虽则并不完全是。 却已然是八九不离十。 李寿没有反驳,他无法反驳。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想法,确如她所言。 孟十三信步往前走,边走走继续道:“可是殿下,孟良辰是真的已经死过一回了啊。” 真的死过了。 她的妖魂才有机会进入这具躯壳,成为全新的孟良辰。 这本是个秘密,除了她自己知晓,也就长安知晓。 然而话赶话地说到这儿,她也不能骗他,总不能前脚刚答应他,她不对他撒谎,后脚他问她为何,她便捏了个谎言敷衍他。 她孟十三,作为蛐蟮,修炼千余载,终成大妖,至今一千五百岁,从未食过言。 她若不答应他便罢,她答应了他,那便必定做到。 故而为了不食言,她甚至可以道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只要他信,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更没什么不能做的。 李寿看着孟十三前行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儿,久至她走出数十步,身影渐渐隐于夜幕之下,黑暗之中,再不见她的踪影。 他方跑起来追上去。 同尘赶紧默默从半空紧跟上。 孟十三往前走着,一开始并没有目的,只是信步走着,后来走着走着,她发现她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到墓碑前,走到被她亲手挖开又亲手填上的坟丘前。 她不仅活得处处受制,她也活得处处是谜。 做人,是真的比做妖累多了。 李寿跑到孟十三身后,再近一步时,方看清孟十三跟前的是一座坟丘,她正看着一块墓碑出神儿。 墓碑残破老旧,纵是他抬手将灯笼举至墓碑前,也未能看清楚墓碑上的碑文。 “都没有了,殿下再照,亦是枉然。”孟十三没有阻止李寿举灯笼的动作,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道。 李寿把前举的灯笼收回来:“这是……” “殿下可信夭夭所言的,夭夭真的死过一回了?”她打断他,她想知道她前头说的话儿,他到底信还是不信。 “……人总是要长大的。”他信。 孟十三微讶地转头,她看着李寿:“殿下以为我说的死过一回,是指……罢,殿下如此认为,亦无不可。” 她的转变是在及笄之后。 只她自己知晓原主是死在及笄之后,她的妖魂方被强制劈来进入原主躯壳里。 第五百四十五章 竟一样 旁人听她言,大概都会如他理解一般,殾以为她说的死过一回,是指及笄前病弱不作为的她已死,及笄后长大悍然如匪的她便是新生。 如此,便是她所言的死过一回。 要这样理解,也算是对了一半。 没有完全错。 那她还反驳什么? 随便吧。 都可以。 “孤的认为与你的意思有所偏差?”李寿却不想随便,他想问个清楚。 孟十三指了指眼前的坟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意有所指地答道:“我曾同殿下说过,我偶尔会做梦,会梦到一些附带着某些含义的碎片,殿下可还记得?” 李寿颔首:“记得。” 她同他说过的第一个碎片,便是与他有关的,她梦到他左手掌姻缘线上的红痣。 而在当时两人虽为表兄妹,实则陌生得很,她并不知晓他掌心的红痣,知晓的渠道便是从梦中碎片所得。 “后来我梦到第二个碎片,碎片里呈现着一位妇人,流着泪写下和离书。”孟十三道出第二个碎片,“那妇人是谁,我不知道,梦里碎片也看不到她的面容,只大概能感受到她写下和离书时的心情,很难过,很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李寿看回孟十三指的坟丘:“那与坟丘有何干系?” 孟十三道:“与梦中第二个碎片并无干系,但在梦中的第三个碎片里,我看到了此坟丘前的墓碑。” “这一块?”李寿看回坟丘之前的历经岁月摧残的墓碑,“它和你说的你已然死过一回有关?” “……大抵是有关的。”孟十三也不是很确定,至少目前为止,她只是觉得有关,然具体有关在哪儿,她道不出来。 “大抵?”李寿借着浅淡如华的月辉,瞧到孟十三脸上的犹疑。 孟十三不得不承认:“殿下,现在我自己也还没能完全明白。需等到我把所有谜团解开,我才能和殿下细述源头,细述过程,细述结尾。” “又或许,孤和你一起谜解。”说着或许,但李寿并没有商量的意思。 孟十三听得笑出声:“殿下每日需得观政摄事,还得操心黎明百姓,眼下不就有一件大患需殿下早日定夺,拿下大魏光享受荣耀却不作为的蛀虫么?” 说到去岁略阳水患大灾一事儿,李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碧虚庄园灯山坍塌之事,亦与他脱不了干系,孤不会轻饶了他,纵然有父皇护着,只要孤拿出足够的实证,父皇便不得不正视。一旦父皇正视,便是皇子亦合该与庶民同罪!” “殿下英明!”孟十三冲李寿竖起大拇指,“夭夭相信殿下,殿下一定可以很快办到。” 李寿伸手,用大手包下孟十三竖起的大拇指:“孤听池南说,你也在查灯山坍塌之事?” “嗯。”孟十三没有否认,主要也是否认不了,“殿下今日青北山之行,还陪着我在山上道观过夜,我大哥与季大公子可知晓?” “符丰是知晓的,便是他护卫孤上的青北山,不过这会儿没在山上。”说到这里,这里提到今日也有上青北山的孟仁平,李寿觉得有一件事情,他需要向孟十三坦白,“夭夭,孤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听后可得冷静些。” “好。”孟十三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会让她不冷静的,便是眼前此墓碑此坟丘的谜团,她也没乱,想着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倏地又道,“等等!” 刚想把事情说出来的李寿顿时被噎住:“……怎么了?” “殿下竟是……”孟十三瞧了眼墓碑的十步之外,方将走过来时,她想事儿想得太过入神儿,后与李寿说话儿一句接一句,她倒是给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能和我一样,走到此墓碑前!” 李寿顺着孟十三的视线落在墓碑的十步之外,看了两息,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有何奇怪的?” 路么,不就是让人走的。 她走过来,他跟着走过来,挺正常的,无甚不妥。 “殿下可否让御影卫下来?”孟十三把手从李寿的大手里抽出来,抬头往茂密的树冠里望,望来望去的望了好一会儿,“今日跟在暗处护殿下周全的,是同尘还是同光?” “同尘。”虽不知孟十三是想做什么,不过李寿也没多问,顺她意地令道,“下来吧。” 暗处树冠上隐匿着的同尘立马现身,离两人所站的墓碑前,足有二十几步的距离。 同尘一现身,孟十三便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过来,走到我与殿下跟前。” 同尘本就是停在两人的十数步之外,听到这一句,他看向李寿。 李寿微微颔首。 同尘即时抬步,往前又走了四五步,蓦地便被挡住了。 任他再努力,也再前进不了半步,甚至脚步被挡在半空,似是半空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堵到他面前。 素来无甚表情的同尘于此刻露出惊诧之色,随着警惕起来:“殿下,此处危险!属下竟是走过不去了!” 怪不得孟大公子会在上青北山时失了踪影,此山确实怪异得很! 孟十三一脸就是这样的淡然表情:“殿下看,便是如此,除了我之外,先时长安也走不过来,殿下能与我一般走过来,但同法却是和长安一样走不过来。” 李寿却是淡然不下来,他并无多言,而是直接走向同尘,越过同尘,再转身,他又往墓碑这边走,然后他再次成功地走了过去。 并无孟十三说的走不过去的情况。 他回身对同尘皱眉:“并无不妥。” 同尘也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好冤:“可、可属下是真的走不过去。” 孟十三也往回走,走到李寿身侧,两人并肩而立,同看着苦着脸又做了两次尝试,结果还是一样被挡在墓碑的十步之外。 同尘同光跟在李寿身边很久了,李寿了解他们,他们谁也不会拿他的安危来开玩笑,加之孟十三也是如此说,他认为的并无不妥开始动摇。 他让同尘不必再尝试了。 他转向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失踪了 她道:“如殿下看到的这般,原因么,我也是刚刚找到墓碑,发现怪异的这一点儿,尚未明其因。不过殿下放心,此怪异并不会伤害到我,也不会伤害到殿下,最多阻一阻除却我与殿下之外的人靠近墓碑罢。” 同尘听得新奇无比,同时心里又有些发毛,纵然听得孟十三所言的此怪异不会伤害到谁,他亦忍不住谏道:“殿下……” “好了。”李寿却是选择信任孟十三,“既是夭夭说了不会伤害到孤,那便不会有何危险,你进不来便进不来,无甚大碍。退下吧。” “……诺。”同尘再仍心存担忧,此刻亦只能听命。 他很快又退回暗处,隐匿于茂密的槐树树冠之上。 蹲守在树冠里时,他不由自主地暗忖,殿下这般听从孟大小姐之言,若日后孟大小姐真成了东宫的女主人,亦再进一步成了一国之母,那殿下要成为千古所传的昏君,亦不是不可能。 他叹了口气儿。 希望不会如此才好。 孟十三隐隐有听到叹息声,往声源处望了望,把同尘险些给望得掉下树冠来。 同尘一脸严肃:孟大小姐如何知晓他便在这棵槐树上的? 李寿顺着孟十三望去的方向看去:“怎么了?” “殿下刚才说,有一件事情要同我说?”墓碑十步之阻的事儿说完,孟十三想起这一茬来。 李寿顿了顿:“是。” “殿下说吧,我很冷静。”她没忘他要说之前交代她的这一句。 他再无迟疑,从头娓娓道来:“今日你上青北山来,白浊报回东宫,符丰如实同孤禀了,孤担心于你,便让常青到詹事府与池南说了,池南听后亦甚是担心你,便同霍詹事告了个假,直奔城外,追你来了。池南先行于孤,然待到孤见天下起绵绵细雨,恐山路更不好走,你的身子骨又打小病弱,虽孤听余明路讲过,你的身子已然好上许多,孤依然忧心忡忡,便也在东宫坐不住,于池南之后,出宫追你来了。” 孟十三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个大概:“殿下的意思是,大哥早殿下上青北山来?那为何至此刻仍不见大哥?殿下是让大哥先回城先回衙去了?” 虽是如此问,她的心房却卟嗵卟嗵地跳个不停。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倘若不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殿下也犯不着特意同她细述了这一大段。 孟十三的一连三问,把李寿问得越发难以启齿:“夭夭,池南……失踪了。” “失踪?”孟十三提着的心,莫名地反而在这一刻落定,她想了又想,心神儿慢慢稳了下来,“殿下是说,我大哥在上青北山来找我时,失踪在青北山那蜿蜒而上的长长石阶上了?” 李寿颔首:“符丰护送孤进直上道观之后,便去寻了池南,也问过所有道姑,都说未见过池南,符丰便又沿着石阶往下找去了。到现在,还未有消息传回。” 直上道观就在青云峰的峰顶,道观之上再无物,道观后方的小槐树林与悬崖,季宽也俱都找过,同样是不见孟仁平的踪影。 如此之下,季宽便只能往石阶沿途找。 孟十三听完李寿叙述的,她再顾不得什么墓碑与坟丘里的两具棺木,甚至是那具与她本体生得一般无二的女尸,眼下也得先抛至一旁。 得先找到大堂兄要紧。 她转身往回走。 李寿跟上:“你要回去了?” “殿下心情不好,尽可继续在此走走,左右有同尘护着殿下,此处亦无何危险,我不担心,便先失陪了。”孟十三脚下不停地往直上道观的方向走,“我得去找大哥。” “那你今晚追出来,是担心孤?”李寿乘胜追击,他觉得大表妹虽是拒绝了他,但对他亦不是半点儿感情也没有。 “我惹殿下生气儿,殿下一个人出来,还进了这片小槐树林,我不知便罢,知了如何也得来看看殿下。”孟十三瞧到前方已然快到小槐树林的出口,本就走得飞快的她索性小跑了起来,“殿下,夭夭先走一步。” 李寿目送着孟十三提着裙摆跑得飞快的背影,欣慰道:“余明路的医术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过数月调理,夭夭都能跑会跳了。” 暗处的同尘闻言,心想一回东宫,他就要和同光好好说道说道。 “同尘。” “属下在。” 李寿一唤,同尘再次现身,他令道:“你跟去白浊说,跟好夭夭,护好夭夭,切莫让夭夭于今晚出何意外。” “诺。”同尘领命之后,又迟疑着说,“殿下既是不想孟大小姐于夜里出何意外,那何不干脆下令,命孟大小姐好好待在道观厢房歇息便是?” “你以为孤不想?那是孤想与不想的问题么,那是夭夭听与不听的问题。”李寿口吻颇为无奈。 同尘道:“孟大小姐想来不敢抗命。” “明面上不敢,暗底里绝对敢。”李寿说着此言语,心里竟无丝毫不悦,反而略微有些自豪道,“孤的大表妹,可是个胆儿肥的女娘,与一般的女娘大不相同。” 同尘无语:“……属下这便去同白浊传达殿下之令。” “走吧。”李寿知晓他若还在小槐树林,同尘是不可能撇下他去找白浊传令的。 故而他也不瞎走,随后也出了小槐树林,回到直上道观。 一回道观,他回到厢房。 有常青侍候着,同尘回头就去找了盘在道观屋顶上的白浊传令。 传完令,他很快回到李寿厢房,继续于暗处保护着李寿。 白浊则有所准备,听到同尘传迏的李寿的命令,他无甚惊讶,领了命继续盘在道观屋顶阴影处。 本来季统领留他在此,便是想让他配合同尘护着殿下与孟大小姐的,现下既是殿下有令,他自然也得听殿下的。 不过依他看,殿下着实多虑了。 孟大小姐从小槐树林回到道观厢房之后,压根就没再出来过,只要孟大小姐不在夜半出道观,到别处去乱逛,那便不会有什么意外。 那他领的殿下的命令,也就能轻轻松松完成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翻个儿 孟十三一回到道观厢房,宝珠长安俱未歇下,都还在等她。 见她回来,她们两人四只眼睛齐齐盯着她。 她简略地把追李寿追到小槐树林的事情经过说了说,随后说到孟仁平的失踪,宝珠一下子就惊呼了出来,长安则有些茫然。 长安还未见过孟仁平。 她只知道孟府里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主人的大堂兄。 其他的,再无了解。 眼下突然听闻孟仁平在上青北山时失踪了,茫然过后,她再次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也在看长安:“你去找找,就算把整座青北山翻个个儿,也得把大哥平安地找回来。” 长安懂了,肃色道:“小姐放心,长安定不负小姐所望。” 主人这是要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孟府大公子。 只要有主人这声令下,她晓得了分寸,知道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那要在青北山找到一个凡人,于她槐树妖而言,非是难事儿。 长安走出厢房,宝珠还有些懵:“小姐,大公子怎么会在青北山失踪呢?还是在找小姐的半道上失的踪?翻个个儿……长安不过是个弱质女娘,她如何能把青北山翻个个儿?” 她觉得不能。 而过了今晚,宝珠很快明白孟十三要长安把青北山翻个个儿的真正意思。 孟十三实则很想自己亲自出去找,然而就她这具人身的能耐,她很怕还没能走出多远,走下多少石阶,便得发生什么意外。 真发生意外,不仅会拖慢长安找大堂兄的速度,也会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 现下殿下就在道观里,她还是得稳着些来好。 毕竟储君的安危,亦十分重要。 季宽未护在殿下左右,便是因着去找大堂兄,她再如何也不能让殿下因她而损伤分毫。 想到此处,她想到水蛇。 方才在小槐树林里,李寿进入墓碑的十步之内,并未受术法阻挡,原来她送给李寿的香囊上的水蛇,难道也跟着进了? 那会儿她刚拒绝李寿,一心想哄好李寿,让这座靠山莫因她的拒绝而对她产生不好的负面影响,后来又因墓碑的防护术法对李寿无效,她的心神儿尽数放在这两件事儿上,反而忽略了该寸步不离李寿的水蛇。 现下想到,她努力地回想了一番。 一片空白。 她对李寿腰间是否有佩戴着她送的香囊都没注意,更别说香囊上面那条小青蛇了。 不过……按道理说,连长安都被术法挡住,水蛇仅六百年道行,连化形都没有成功,想来也不可能进得了墓碑的十步之内。 故而……李寿今儿个微服出宫,追她到青北山直上道观,并无佩戴她所送的天蓝色香囊。 李寿今日上青北山,确实是没带孟十三所赠香囊,不是他不想佩戴,而是临时决定的微服出宫,于换衣的匆忙之间,把香囊落在更衣屏风后面的案桌上。 而水蛇那会儿睡得正酣,也没想到它会被李寿丢下,于是便没跟着来。 猜测总归是猜测,孟十三很快让宝珠出厢房到隔壁,问问常青,确认下李寿可有佩戴她送的天蓝色香囊。 而后宝珠回来:“小姐,奴婢问过常青了,常青说,今日殿下本是佩戴着的,只是听闻小姐上青北山来,殿下一着急,于是在换衣之际,把香囊给落在屏风后了。” 果然没佩戴。 孟十三点头,没再说话儿。 李寿经孟十三让宝珠来问常青的这一趟,却是让他的嘴角许久下不来。 常青在旁察言观色,适时道:“孟大小姐还是极为关心殿下的……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 李寿没觉得孟十三的脸皮薄,要真是薄,那大表妹也不可能会在雀仙楼于众目睽睽之下,势不可挡地对上陆罗,并成功从陆罗的手底下把孟仁吉平安救出。 然而,常青的言语,他还是很爱听的:“无事儿,夭夭年岁尚小,孤也还得明年方及冠,眼下尚有时间,孤有信心,一定可以让夭夭心甘情愿地成为孤的太子妃。” 他说得自信满满。 听到常青耳里,自从孟十三拒绝李寿开始,他那绷得紧紧的弦,终于在此刻松散了下来。 守在暗处的同尘听着,则眉心皱得越发成一个川字。 他记得同光和他提过,陛下并不属意孟家女为太子妃,此说法的来源亦可靠,乃是同光无意间自御影卫首领闵繁那儿听来的。 首领可是一直暗护于陛下左右的,陛下的想法,于他们御影卫之间,自来是知得最多,且最可靠的。 想想,从未错过。 这一回,应当也不会有错。 可殿下却是极其属意孟大小姐为东宫太子妃,如此一来岂不是在来年便要与陛下扛上了么。 他觉得真到那会儿,恐怕孟仁平与季宽又要倒大霉,被陛下无端寻错,又要替殿下挨脊杖之刑。 常青和同尘同光不同,同尘同光受御影卫的影响,纵然如今是以护李寿周全为己任,但他们的想法并不完全一味地支持李寿,他们会思虑得更多。 当然,他们再如何思考亦无用。 关于这一点儿,常青便非常明白,早便透彻得再不能更透彻了。 到底他和常朱与同尘同光不同,他和常朱是打小便侍候在李寿身边,是从他们的少时便陪伴着幼年的李寿成长至今的主仆情,与同尘同光半道才被宗帝派到李寿身边大异。 于是乎,在李寿想娶孟十三的这件事儿上,他和常朱除了支持,还是支持,且是毫无由来地全身心支持。 见李寿被拒绝的心情终是有所好转,常青的心情也跟着由阴转晴。 “符丰可有消息传回?”李寿随手拿了块桌面的素食糕点咬了一口,糕点被送进来之后,都是常青亲自试过无毒,方能摆在此桌面。 他可以放心食用。 常青摇头:“尚无。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孟大公子非是寻常人,又有季大公子全力搜寻,想必今晚定会有孟大公子已平安找到的好消息。不如殿下先歇下,一旦有消息传回,奴婢一定在第一时间禀报殿下。” 第五百四十八章 御百兽 “孤还不困。”李寿棱模两可地说道。 常青即时跪下:“殿下,您自打从略阳回京,便一直没好好睡过觉,不是忙到天明,便是忙到三四更方歇下。今儿个难得出趟宫,又在此直上道观里,殿下还是趁着今晚好好睡一觉吧。如若不然,奴婢怕殿下您的身体熬不住啊。” 李寿知晓常青是在担心他,他也确实是好久未有好眠了,然眼下此种种情形,他又岂能有个好眠:“再一会儿,倘若夭夭无事儿,孤便睡下。” “孟大小姐就在隔壁,未有踏出厢房一步,殿下可安心。”常青时刻注意着孟十三厢房的动静,这会儿听自家殿下还在忧心孟大小姐,他随即便以事实继续劝说道,“孟大小姐的身子尚不如殿下,孟大小姐聪慧,即使十分担忧孟大公子,想来孟大小姐也会有分寸。” 李寿摆手:“好了,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常青应道:“诺。” 李寿没动,依旧坐在罗汉榻上,望着已经歇雨的窗外山林,他一动未动。 常青退至一旁侍立着,见状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守在暗处的同尘则与李寿望着相反的方向,他乃习武之人,耳力目力甚佳,纵然他是暗伏于道观厢房屋顶之上,与望去的方向相差甚远,不过他也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 而这一些,已然足够让他提神戒备。 孟十三让长安去找孟仁平之后,她便一直坐在罗汉榻上,从窗台望出去,仔细聆听着窗外的一切动静。 宝珠没听到长安制造出来的躁动,她却是听到了,不禁嘴角一勾。 宝珠虽是没听到什么动静,不过她一直注视着孟十三,关心着孟十三的一切,故而孟十三嘴角一上扬,她便看到了:“小姐看到了什么?何以这般高兴?” 说着,她走近榻前,也跟着往窗外看。 然而,她只看到一片黑越越的山林峰峦,并无其他,更没听到除风声之外的一丝声音。 雨已经停了,整座青北山到了夜里,是越发地寂静黑暗。 孟十三望进黑暗之中:“沉睡得太久,醒来,总得松松筋骨。” “什么?”宝珠听了个更不知所以然。 孟十三却未有多加解释之意:“你看着些隔壁,倘若殿下有何动静,你速来报我。” “哦。”宝珠不敢再问,走到门外去,没想到却与常青碰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 “我家殿下不放心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亦担心你家殿下。” 常青先说,宝珠后道。 好么,两人都是被各自的主子使出来盯对方主子动静的。 在诺大的青北山里,于五座山峰的茂林之中寻找渺小的凡人,长安暗忖所幸她进孟府的当晚,便悄悄把孟府里的所有大小主子俱认了个全。 要是不然,这会儿主人让她找人,她还真无从找起。 作为妖,且是有九百年道行的妖,她找起世间的任何人事物,都只会用一招——御百兽。 此招既广而有用,也不必她寸寸亲寻。 实在实用得很。 青北山五峰,酒泉峰、林木峰、平天峰、西背峰、青云峰等,里面的飞禽走兽,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众多。 同样是用了五成的妖力,她便成功唤起诸山峰里的飞禽走兽,让它们为她所用,于各自山峰之中四处奔走,找她所想找的孟仁平。 当然,百兽并不识孟仁平,故而百兽只能帮她找找哪里有凡人,且还是年青的男儿郎。 找到了,告知她,她赶到地方确认。 直至她确认真是孟仁平,百兽方自完成她所给的任务。 也就现今主人的妖力尽失,仅存微弱的妖气,要不然诸如此等小事儿,主人一个术法便能解决了,哪儿轮到她为主人尽忠。 长安心情大好地站在青北峰最大的一颗古树树冠里,站高眺望,她还能望到峰顶的直上道观。 若非时候不对,她都能笑出声来。 自她跟在主人身边,她想如今晚这般待在主人身边,时刻能为主人跑跑腿儿之事,实乃她梦寐以求的美好日子。 半个时辰之后,一只野猪驮着一只山鸡来到古树树下。 长安察觉,很快从古树树冠下到树下,站在地上:“找到了?” 山鸡发愁道:“是有找到凡人,不过每个山峰都有,看衣着,似是当差的。” 野猪抢道:“就是当差的!为首的还是个大官,凡人堆里的大官!” 长安顿时想到孟十三在让她出来找孟仁平之前,同她说过的季宽也带着人在找孟仁平,且在李寿进直上道观之后便开始找的:“那大官是东宫的季统领,季府的大公子,他带着东宫的侍卫也在找大公子。” 她问:“除了季大公子以及其底下的东宫侍卫,可还有找到其他凡人?” 山鸡道:“前辈,您说的孟大公子与他的随从高远,以描述的衣着来看,我们并未找到。” 野猪道:“我们找到的,都是一身的官袍与差服。” “那不是。”长安摇头,“大公子上青北山来之前,有在大车车厢里换下官袍,换上了平常穿的锦衣,高远也是一身普通随从的打扮,俱非穿的官袍差服。” 山鸡低头,野猪抬头,它们对上一眼,很快又分开。 “那我们再去找。”山鸡觉得只能这样了。 长安嗯声道:“找得仔细些,便是翻个个儿,也要把青北山的每一寸翻个遍。” “翻个个儿?”野猪满猪脸惊诧。 “不行?”长安的视线从山鸡的鸡脸上转到野猪的猪脸上。 山鸡反应快:“行!” 野猪随后也应道:“行!” 那是不行也得行。 如若不然,就它们这点儿百余年道行,连化形都无法,在眼前这位有着九百年道行的槐树大妖跟前,岂不是塞长安姑娘的牙缝都不够。 找,它们只能埋头找。 便是真的把青北山翻个个儿,它们也得照办。 野猪驮着山鸡离开长安所在的古树树下,边走边商量着接下来,要如何把青北山的每一寸地都给搜一遍。 否则,以它们为首的青北山百兽,无法同长安姑娘交代。 第五百四十九章 恐深浊 季宽刚听到孟仁平竟是带着高远一起失踪时,他尚还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 青北山自来太平,甚少会有发生何歹毒之事,孟仁平上青北山一趟,便是一时不见了踪影,那也只是一时的。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推移,他带着东宫侍卫满山地找,却始终找不到挚友时,他开始慌了。 “上青北山,也就主峰青云峰一条直达峰顶的石阶,再无其他路可上山。”季宽语气里尽是烦躁不安,“便是池南没走石阶这条路,而是从旁处自其他四峰上山,眼下我们找了这么久,每个山峰都有我们的人,如何就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他完全想不通:“再说了,我了解池南,池南上青北山来,本意是不放心孟大小姐,找孟大小姐来的,现今孟大小姐走上石阶到达直上道观,人也已经与后至的殿下会合,池南怎么可能那么没事儿找事儿,放着好好的石阶不走,非得去走毫无现成的路可走的其他山峰?” 白浊此刻不在,围在季宽左右的东宫侍卫一个个都不敢随意开口,就怕季宽一个听不顺耳,得让季宽原本就焦灼的心情越发火上浇油。 于是季宽说完老半天,也不见有谁接他的话儿,他一瞪眼:“说话儿啊!都哑巴了不成?” 白浊的弟弟白沙顿时被诸侍卫给推了出去。 白沙回头瞪了一圈不讲义气的同僚,赶紧就转回来道:“大人,这不是还在找么?想来孟大公子也就是在山林之中迷了路而已,不会有危险的。” 季宽瞧了眼和稀泥的白沙,看在是白浊亲弟弟的份上,他到底没骂出口,只越发担忧地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们都找了多少时辰了?青北山之大,难不成真得把整座山翻个个儿?那得费多少时间?” 多少时间? 白沙答不出来。 他低下脑袋,再想不出安慰之辞。 季宽边走边道:“这山林多的是野兽,刚才我们就听到看到许多大小兽四处奔走的情形,也就是我们手中有兵器,且个个会武,但池南就是个文弱书生,他就是就个文官!饶是有高远在旁,亦是双手难敌众兽!这池南要是真不幸与这群野兽狭路相逢了,真等到我们找到池南,池南的状况还能好么?” 他实则也不是真想他手底下的这些侍卫给他什么建议,时至眼下的情况,无人比他这个统领更为清楚的了。 他说个不停,也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眼前的焦头烂额。 现下季宽正身处西背峰与平天峰之间的狭隘山路里,和众侍卫正想从西背峰走到平天峰去。 青北山一直是个饱含传奇与神秘双重色彩的一座大山。 青云峰作为主峰,在青北山最左,然后从左到右,依次是西北峰、平天峰、林木峰、酒泉峰,如此一个山峰连着一个山峰,形成五个山峰连在一起的青北山。 季宽首先从青云峰找起,现下去往第三个山峰,也就是平天峰,他走后,还有东宫侍卫一部分留在青云峰和西背峰,继续搜寻,以免错漏。 他现下要去的平天峰,以及还没来得及去的林木峰、酒泉峰,同样是早有一部分侍卫前往去搜寻了。 区别只在于,他尚未亲自找过,如此而已。 他得亲自搜寻过,直至找回孟仁平为止,他方能安心。 “我们必须赶在池南有个万一之前找到他。”季宽心里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然目前只是揣疑,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于内心深处,也希望此猜疑不过是他多想了,“池南此番失踪,非是人为便罢,如若是人为……” 那京城的水,恐怕要更深更浊了。 白沙等侍卫虽没完全听出季宽的弦外之音,却也从中听到了迫切,他们要加快脚步,睁大双眼,以便更快地找到孟府大公子才好。 孟仁平找到的消息迟迟未至,仅一墙之隔的孟十三和李寿同样担忧不已,亦同样未有歇下之意。 宝珠和常青仍旧各自守在各自的厢房门外,离个两三步,说起话儿甚是方便。 “恐怕是要熬到天亮了。”宝珠已经进厢房劝说孟十三先歇下,并保证待有孟仁平找到的消息传回,她定会第一时间上禀的。 然而,并无用。 常青亦同,亦是进厢房劝说过两三趟了,李寿同样是没理会他:“我就担心殿下的身体熬不住。” 宝珠忽而道:“常青,你说我家大公子怎么就突然失了踪呢?上青北山直上道观来,也就主峰石阶一条道,其他四峰皆无石阶可走,大公子一定是走这条道的,便是大公子体力不济,身边还有高远侍候呢,如何就突然不见了踪影了呢?” 常青张了嘴又闭上,闭上了又张嘴,来来回回好几次,他真是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宝珠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这儿就你我二人,说得小声些,无人会听到!” “我就是……”常青察觉声音大了点儿,赶忙调整一下再接下道,“我就是觉得这其中应当没那么简单。” “你这不是说废话么,要是简单,季大公子早长安去找我家大公子那么久,应当早就找到了,可并没有。”宝珠缓了口气儿,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常青,你说是不是有人想害我家大公子啊?还是说想害我家小姐?” 想害孟大公子,常青是早便想过的,但想害孟大小姐,他闻言怔了怔:“此话怎讲?” “你想啊,大公子是为了找小姐才上的青北山,结果小姐已经到了峰顶进了道观,大公子却不见了踪影,那么此时,小姐知道后,肯定会着急担心,甚至不顾一切地跑出去找,对不对?”宝珠做了个假设。 常青慢两拍点了下头:“……对。故而你觉得让你家大公子失踪的人为,极有可能是冲着你家小姐来的?” 宝珠就问:“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可能是有。”常青转个折,“不过,那得建立在你家大公子失踪之事,乃是被人为算计了,你说的这个可能方有可能。” 第五百五十章 无善了 宝珠惆怅道:“我便是这么想的。” 她都能这么想了,小姐必定是比她想得更多更复杂,故而才担心大公子担心到无法入睡的。 常青听完宝珠的猜疑,他也瞬时想到京城浑水的更深一层,由此想到他家殿下。 他想到殿下那么在乎孟大小姐,一心想要孟大小姐成为太子妃,那么殿下因孟大公子的不明失踪,而思虑到孟大小姐身上,继而无法安歇,这便说得通了。 他开始越发心疼自家殿下了,一心疼他便想到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人,竟把心眼动到孟仁平身上去了! 也不想想孟大公子不仅是孟天官之嫡长孙,还是孟大小姐的嫡亲大堂兄,眼下孟府尚未分家,两房合府而居,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堂兄妹俩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感情非同一般。 退一万步说,便是并非如宝珠所言那般,乃是冲着孟大小姐来的,孟大小姐一得知孟大公子失踪,必定要忧虑担心,孟大小姐如此,他家殿下必定也要跟着忧虑担心。 殿下一伸手,其他几位皇子少不得虎视眈眈,如此之下,事态必然要涨高好几个高度,京城局势必然会乱得更不可收拾。 孟十三倚坐在窗前,任夜风佛动自己额前的碎发,于安静之中捋着目前发生的种种事情。 李寿亦然。 实则宝珠和常青想到的,孟十三和李寿也是想到了,亦如宝珠和常青想到的那样,二人其实想得更全面。 二人都在思索着孟仁平在青北山的失踪,倘若非是意外,而是人为的,那么京城里的谁是最有可能犯下此事儿的幕后黑手。 孟十三自觉自己乖巧不得罪人,除了对她有着莫名敌意的类似陆娉婷、时兰溪等人,她着实也想不出另一批人。 而诸如闺中女娘这一类人,她觉得她们若真要下黑手,也不是不可能会绕过她,而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毕竟,已然有孟仁吉险些被时兰溪害了的前车之鉴。 故而她会如此作想,很是有根据,并非胡思乱想。 那么,会是那群不安分的女儿郎中的哪一个呢? 李寿则是自觉自己作为东宫储君,要说敢动他的人与不敢动他的人中,那是一半一半之数。 孟仁平现下虽只是东宫所属的詹事府中的一个小小府丞,但所括宗帝在内,谁都知晓孟仁平在他登基之后,将是新朝的他的肱股大臣。 季宽是武,孟仁平便是文。 文臣武将,左臂右膀,都是他现下还只是储君的底气。 孟仁平背后有着整座孟府,有着孟氏一族,季宽背后有着整座季府,有着季氏一族,此两大族皆是他最忠诚最果敢的太子党。 有人动了孟仁平,那便是动了他的左臂。 左臂眼下失了踪影,是生是死都不知,但有一点儿,他可以确定。 池南于青北山失踪之事,排除意外之外,不管是谁动的手,他势必要追究到底,绝然无法善了! 长安在得到百兽为首的山鸡和野猪的回禀之后,她也没再回到古树树冠,她选择往直上道观回。 回到直上道观时,已过人定。 她并没有使用妖力,而是规规矩矩地走门走楼梯,来到孟十三的厢房前。 宝珠见到长安,话儿是再也忍不住:“长安!你回来了!小姐让你去找大公子,你是不是找不到?无事儿,你进去便老实和小姐说,小姐会理解的,你切莫逞强知道么,要不然耽误了找寻大公子的时间,那比你现在没找到大公子的罪责,可是要大多重多了!” 在她眼里心里,长安就是一个话儿不多的女娘。 就算比她强些,那也是一个强些的女儿郎而已,如何能在此隐藏着不知名危险的夜幕之下,成功找到大公子,并将大公子平安带到小姐跟前呢。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的。 常青早便听宝珠提过孟十三把长安派了出去,让长安在漆黑的青北山上找寻孟仁平一事儿,此时见到长安独身回来,又听宝珠噼里啪啦的一番话儿,特别是长安还未有反驳,他便明白这是孟十三病急了乱投医。 连季宽带着东宫侍卫找了那般久,至此刻都未有好消息传回,长安不过区区女娘,那便更不可能找到孟仁平了。 面对宝珠长长的一段关心之语,长安只瞧了眼边上的常青,而后默默地对着宝珠点了个头,然后就在宝珠的推门之下,提脚进入厢房。 她怕她不点这个头,宝珠还得拉着她再叮嘱交代个几百遍。 现下找孟大公子要紧,可不能把时间耽误在宝珠对她的唠叨里,宝珠又是主人身边得力忠心的心腹大丫鬟,硬的不行,那便只能是她顺着宝珠点儿了。 长安进门,走到榻前禀道:“小姐,有百余年道行的两个未化形的小妖向我禀报,说青北山百兽几近跑遍了整座青北山,只找到了季大公子与其手底下的东宫侍卫,并未找到大公子与高远的踪迹。” 孟十三思索了会儿:“那两个小妖是……” “一只山鸡和一只野猪。”长安答道,“野猪听山鸡的。” “那就是青北山百兽以山鸡为首,野猪为辅。”孟十三把青北山百兽的情况一锤定音,“找到大哥之后,你问问它们,山里可还有其他妖怪,是否有大妖潜伏于青北山沉睡。” “好。”长安领命,又问,“那大公子的搜寻……” “按照之前我同你说的,把青北山翻个个儿。倘若如此也没有找到大哥,那大哥定然是已不在青北山了。”孟十三刚才的思索,主要便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真有人想害大哥,除了青北山此大好的埋骨地,青北山外除了青北书院,余者皆是京郊荒野,想抛个尸埋个骨,容易得很。” 长安彻底懂了:“刚才上楼来时,凑巧听到宝珠和常青在讨论,今日大公子的失踪极有可能,实则乃是冲着小姐来的,小姐对此有何看法?” 相较起孟仁平此孟府大公子的安危,她更在乎主人的安危。 第五百五十一章 调人手 在主人的安危之前,饶是大魏皇帝的生死,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是故,当听到宝珠和常青说的那些话儿时,她踏进厢房时,便已然想好要问一问主人了。 只有确保主人的安全,她才能全身心无妨碍地找寻孟仁平。 孟仁平的失踪,初时还被李寿压了下来。 后来夜色逐渐深沉,李寿还是作出了决定,把消息传回城内,找来更加的人手,加大搜寻的力度与范围。 恰如孟十三对长安所言那般,李寿也对孟仁平失踪的所在扩张到青北山之外的那些荒芜之地。 而之所以两人都没有想过孟仁平或许早已回了城,譬如说下手的人用类似大桶之类掩盖住,被偷偷运回了城内,则尽因不管是想谋害孟仁平,还是想通过孟仁平谋害孟十三,在城外远要比城内容易解决得多。 孟仁平到底是孟府大公子,是詹事府的府丞,是东宫太子跟前大红人。 在城内有许多死亡痕迹不好处理,在城外荒野则无这一层考虑,甚至荒野的兽类便是最好的抵赖说辞,最佳的背锅羔羊。 李寿身边除了常青,便是同尘与季宽,季宽眼下并不在他左右,侍候的活儿由常青负责,安全的活儿由同尘负责,他要派人回城调人手,必是此二人之中的一人。 当然,还有白浊可选择。 然而当常青提出之际,李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殿下!”常青跪了下去,“殿下三思啊,同尘万不能在此时离开殿下半步,万一那导致孟大公子失踪的歹人回来,进了此直上道观,没了同尘,奴婢便是万死,也怕护不住殿下啊!” 同尘同样不赞同李寿的决定:“殿下,孟大小姐眼下就在隔壁厢房,从殿下派白浊过去守着孟大小姐,孟大小姐并没有想要踏出厢房的举动。” 李寿听出同尘的意思,却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常青则直接接口道:“同尘说得对啊,殿下!就让白浊暂时下山回城一趟,白浊身手不弱,飞快下山,山下有季大公子留着的骏马,再打马进城,一来一回很快的!” “殿下……”同尘刚想附和常青之言,便被李寿抬手止住了下文。 李寿摇头:“夭夭的性子,连孤都吃不准,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孤想不到,也猜不透,孤只能用笨法子,让人守着她,让她好好的,直至她安然回城,回到孟府为止。在此之前,你们不必再说,孤不会改变主意的。” 常青与同尘相视一眼,彼此皆知再劝无用。 再劝,只会让他们的殿下发怒。 殿下已然劳心劳身,为太多事儿耗费了不少精神,他们不想也不愿再惹得殿下动上肝火。 无奈之下,常青只能悄摸摸地去找了宝珠,让宝珠把李寿的决定一字不差地告知孟十三。 孟十三送走再回山林继续找寻孟仁平的长安之后,她没再倚窗而望,而是让宝珠到楼下找跑堂要了一壶果酒,坐在榻上开始吃酒。 吃酒免不得要下酒菜,虽则只是果酒,根本喝不醉人,于是吃下酒菜,她吃了个饱腹。 宝珠受常青之托来禀她之时,她刚好吃下最后一滴有着浓郁果香的酒。 随后,她起身。 “小姐?” “走,我们过去,与殿下一道。” 对于孟十三的到来,李寿在不曾想到之余是又惊又喜又力持镇定,然左手尾指不受控制地翘起来,于第一时间便泄露了他内心的狂喜。 同尘早回到暗处默默守护着。 李寿厢房里只剩下常青,以及刚过来的孟十三和宝珠。 孟十三见过礼后,她半点儿也不拘束地坐在罗汉榻的另一端,与李寿面对面坐着,为了舒服,她甚至盘起了腿儿。 盘起腿儿坐后,她忽然想起来,好似除了最初成为孟良辰之际,她于闺房床榻上醒来的那会儿,曾盘过腿儿坐着之后,这是第二次。 常青示意宝珠和他一同退远一些。 宝珠以为常青又要她帮着传什么话儿,刚离远一些,她便先说道:“我家小姐都主动过来与你家殿下一道了,有什么想说的,已无需再传了吧?” “没有没有。”常青学宝珠的样子,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就是想真心地谢你一谢。” 宝珠斜眼瞧着常青:“真心谢我一谢,就靠嘴说啊?” “哪儿能啊。”常青是有打算的,“你不知道,我打从在殿下身边侍候,殿下赏了我不少宝贝,老值钱了!待回城,我便均给你几样。” 宝珠大喜:“真的?” 东宫之物,绝对是宝贝啊,肯定老值钱了! “应当的。”常青重重地点头,又瞥了眼李寿此刻因高兴极了的心情,而显现在李寿左手翘起来的尾指上,“只要殿下安全,又高兴,我舍什么都值得。” 孟十三盘腿儿坐了一会儿,仍未见李寿有想开口的意愿,她只好开口了:“殿下让白浊往城里报信搬人过来吧。” “多嘴。”李寿顿时板着脸看向侍立得有些远的常青。 常青立马原地跪下。 宝珠犹豫着该不该也跟着跪下之际,孟十三又说道:“我倒是不觉得常青多嘴,常青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此乃常青职责所在。尽忠直守,又如何能归为多嘴呢?殿下让常青起来吧。” “起来吧。”李寿不情不愿地顺着命道。 “多谢殿下,多谢孟大小姐。”常青谢恩起身。 宝珠也不必犹豫了,站得直挺挺的。 “殿下下令吧,我在此陪着殿下,殿下亲自看着我,便无需担忧我的安危了。”孟十三没忘她主动过来找李寿的目的,刚才李寿没应,她只好再说一回。 李寿无奈道:“你陪着孤在此待上一夜,孤自是开怀的,只是一旦传出去,难免有损你的名声。” 这也是他的顾虑之一。 孟十三不认同:“殿下,我的名声,与我大哥的性命,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李寿坚持:“池南一定会平安归来,你,孤也得顾着。” 第五百五十二章 有内情 他并不想轻易妥协。 也不能妥协。 他不愿意拿她的安全与名声来冒险。 他见不得她受伤,亦听不得她半分不好。 孟十三却是由不得李寿不松口:“既是如此,那让宝珠回城一趟。大哥的性命,事关整个孟府的未来,极是重要。此番大哥因追着我来到青北山,却在青北山不见了踪影,便是不是我的错,总归我也难辞其咎。殿下既是不让白浊跑这一趟,那我只好让宝珠跑这一趟了。” 言罢,也不想李寿反应,她便唤道:“宝珠……” “慢。”宝珠尚未应答,李寿已然抢先阻止道,“那便等白浊回来,你便回隔壁,在厢房歇下。孤知你已派了长安出去找池南,想来长安定然是有何本事,不然你也不能这么晚还让她一个人到山林里去找人,她若有消息,便会回来,她一回来,宝珠也会叫醒你,你不必坐着等。” 这一等,只怕得到天亮。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晓,虽是疲乏不已,却也还能熬得住,她却不同,打小病弱,眼瞅着近时才好些,她若跟着费心费神,他怕她熬不住。 “好。”李寿言语中尽是对孟十三的关怀,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靠山能退一步,那她顺着些他的心意,亦无不可。 两厢谈妥,白浊很快受命下山回城。 刚才孟十三唤宝珠,想让宝珠去时,宝珠一听还挺激动的,这还是她头回接到如此重要的命令。 当然,激动之余便是害怕。 毕竟大公子的性命着实太过重要,正如小姐所言,乃是关乎整个孟府未来的大事儿,马虎不得,失败不得,就挺让她紧张的。 没想到她还没站出应答,便教殿下给阻了去。 随后,便是白浊受命离开。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既有些遗憾,又大松了好几口气儿,略有些复杂。 常青见状问宝珠:“你会骑马?” “会。”宝珠觉得会骑马简直稀松平常,“小姐也会。” “孟大小姐竟然也会?”常青太过惊讶,以致于声音没控制好,一下子便让主座里的两位主子听到了。 李寿也是满眼的惊讶:“你会骑马?” “很奇怪么?”从前的孟良辰自是不会,但现在的孟良辰是她孟十三,自然是会的,且骑术甚佳,“也就是此青北山并无跑道,要不然我是可以打马上来的。” 就是碍于这具人身的脆弱,她即便是会,也还未展露过身手,只她身边侍候的少数人知晓这件事儿。 李寿点了点头,静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会凫水会骑马,除此还会什么?” “我还会打架。”孟十三脱口而道。 常青没能忍住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惹得李寿和孟十三齐齐看向他。 宝珠也是一脸不善:“有何好笑的?难不成有人欺负小姐,小姐还不能还手了?”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常青赶忙摆手否认,他可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打架,也能算是一种本事么?” “为何不能?”这回是孟十三本人直接疑惑道,“这打架也不是谁都能的,更别说要打架打得好,那便更不是谁都能办到的。我会,我能,如何就不能算是我的一个本事呢?” 孟十三都亲自开口了,常青哪里敢犟,立刻顺着说道:“能算,当然能算您的一个本事了。” 他要不这么说,殿下便有能让他知晓花儿为何那样红的本事。 饶是孟大小姐说打架乃是极好的一件事儿,他也不也再驳。 孟十三满意了,回头与李寿说:“常青说能算,殿下以为呢?” “夭夭说能算,那便是能算的。”李寿笑着回道。 虽则敷衍的意味十足,孟十三也没想再多说什么。 凡人豪门世族之中,就这点儿不太好,总觉得动辄拳打脚踢,实乃斯文扫地。 斯文能值几个钱? 想当年她还是一条普通的小蛐蟮时,倘若不是天生会打架,早成了其他兽类的腹中食了,这会儿哪里还有她。 此时没有她,孟府的大小姐早不在人世,又何来能与东宫表兄面对面地坐着说话儿。 都是没有的。 白浊办事儿很有效率,又是在季宽手底下跑腿儿跑得甚习惯的,下山回城搬人出城,回到青北山向李寿复命,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来的人,都是东宫的侍卫,以及孟府的护院。 孟十三一听还有孟府的护院,等到白浊同李寿禀完,李寿也将部署的命令下给白浊,白浊领命之后,她才开口问白浊:“我府中得知大哥在青北山失踪,可有什么话儿转告于我?” 白浊正想说这个:“有。孟老夫人让属下转告孟大小姐,让您莫要担忧,好好待在殿下身边即可,其他事宜,老夫人说了,自有孟天官与孟侍郎操持,无需您插手,说您保护好自己便好。” 找人要紧,他转达完孟老太太要他跟孟十三说的此番言语,立刻就退下带着搬来的百来人,浩浩荡荡地开始在青北山横扫搜寻。 白浊一走,孟十三坐在榻上一动未动,半晌没开口。 李寿以为她在担忧:“外祖母不是让白浊跟你说了,不必担忧么。” 孟十三摇头:“祖母之言,定也是祖父之意,祖父与大伯操持找回大哥之事,言明不让我插手,此其中定还有我尚不知的内情。” 李寿虽也有此猜测,不过这会儿为了不让孟十三胡思乱想,他只能往轻了说:“你是娇滴滴的女娘,又自来劳累不得,让你莫要插手,也是不想池南出了事儿,你也跟着出了事儿。” 孟十三定定地看着李寿,知晓他是在安抚她,也是不想她乱来,方会避重就轻地同她说这些,垂下眼眸道:“殿下放心,我不会强出头的。” 她从来不会强出头。 她只会做她觉得可以做,并能做到的事情。 李寿不知孟十三说完于心中所想,闻言放心下来:“那便好。” 宝珠听着,不安地瞧了孟十三一眼。 她总觉得小姐没那么安分。 第五百五十三章 要避开 小姐对殿下这么说,何尝不是和殿下安抚小姐那般,同样都只是在嘴上说说,事实却非是如此。 常青注意到长安的异常:“怎么了?” 宝珠摇头:“没怎么。” 不管小姐想做什么,左右她是不能拖小姐后腿儿的! 白浊一回到青北山,便立刻带着搬来的人投入十万火急的搜寻之中,原来李寿所说的,白浊回来,孟十三便回隔壁厢房歇下之言,也没了后续。 毕竟白浊回来是回来了,但他也没有再留在直上道观于暗中护着孟十三,而是带着百来人找孟仁平去了。 于是乎,李寿细思之下,便下了个让同尘一心二用的命令:“正好孤与夭夭的厢房相邻,也就中间隔了一道墙,你守在中间,仔细些,哪边有异常的动静,你都得查看一番,确保都无事儿。” 其实他想说确保大表妹无事儿,不过他也深知此言一出,定然又要惹来常青的下跪劝阻,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口舌。 罢,同尘的能力他信得过。 也就今晚要同尘同时守着他与大表妹,待天一亮,所有的迷雾都将散尽。 李寿却不知,孟十三等不到天亮了。 没从白浊带回来的她祖母的叮嘱,她尚还在疑东疑西,眼下得了叮嘱,她反而肯定了大堂兄在青北山失踪的真正原因。 她今日到青北山来,尽因长安已到京,水蛇不在她身边,她要来一观梦中碎片的墓碑,必然是需要长安陪着她来的。 长安,就相当于她的底气。 不管她在青北山上发生什么,长安都能保她不死,而一点儿,倘若她不说,便是连宝珠都不知晓,故而大堂兄也不知晓。 大堂兄追她追到青北山,因着担忧她的身子,怕她病弱的身体撑不到走完青北山上山的那条长长的石阶。 而在此之前,在今日之前,她上青北山来虽是早在心中有所打算,但在口头上却是直至昨晚上才跟长安说的。 当时她的身边除了长安……也就宝珠赏春二人。 换言之,知晓她在今儿个要到青北山来的人,包括她自己在内,也就三个人知晓。 而这三个人,俱都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那么又会是怎么走漏了消息? 又或者是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的行踪,打她出孟府出城门,到下车步行走上青北山的石阶,一路上都有人跟着? 倘若真是如此,那长安为何没有发现? 她现今没有妖力,仅有些微妖气,她再耳聪目明,能力也大不如从前,而宝珠乃是普通凡人,更不必说了。 故而,那让大堂兄失去踪影的人,到底是用了何法子避过了有着九百年道行的长安的耳目? 孟十三沉思着起身,冲李寿行个礼,很快告退。 李寿目送着心事重重的孟十三,待到孟十三回到隔壁厢房,他把同尘唤出来:“夭夭的状况有些……不在状态,你盯紧些,莫要出什么问题。”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有一种大表妹心中所想与嘴上所说,完全是两回事儿的感觉。 同尘领命:“诺。” 常青回想到刚才宝珠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殿下是觉得孟大小姐还在想着孟大公子失踪之事?奴婢觉得便真是如此,那也正常,到底是堂兄妹,血脉相连着,孟大公子尚未找到,说严重点儿,生死亦不知,孟大小姐担心,亦是从之常情。” 他意在打消李寿的忧虑。 然而并无用。 李寿让同尘退回屋顶上继续暗守着之后,也让常青守在厢房门外去,言道注意着些孟十三厢房里的动静。 常青欲言又止,还是没再多言,依旧站守在门外去了。 宝珠趴在厢房门内听着门外的动静,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声响,还有常青不知在嘟囔什么话儿的声音,她立马转身回到罗汉榻前:“小姐,还真让您说对了!殿下果真不怎么放心您,又让常青守在门外了。” 说完她又不明白:“殿下真是多虑了,都这么晚了,您还能到哪儿去?再说了,外面乌漆抹黑的,您便是要出去,那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 她家小姐真在这么个时辰出门去找大公子,那也是两眼一摸黑,连往哪边找都是个问题。 她纯纯觉得,殿下多虑了。 然而,她又下意识觉得,小姐还真没表面上应答殿下的那么安分。 于是一说完,宝珠就定定地瞧着孟十三,等着孟十三接下来的举动。 刚才让她趴门上听外面动静的,便是小姐吩咐的,现下她完成了,小姐真想干些什么,定然还会吩咐她做什么的。 孟十三确实是要避开李寿干些事情,不过也得等长安回来接她之后,在此之前她也就只能在心里部署部署。 且,她没打算带上宝珠。 往前长安未进京,她只能让宝珠去做,现今长安已在她身边,当然还是差使长安去做更为顺手。 面对险恶,长安远比宝珠更有自保能力。 特别是在通过时兰溪强抢百姓古物此件妖邪之物之后,她已然由一推二,略微得知时德妃与妖邪也脱不了干系,继而已几回提醒殿下和大堂兄,东宫虽是在皇宫大内,却也非是固若金汤的。 为此,她还不惜让水蛇在东宫放了一把小火,以让殿下和季大公子更加用心地将东宫防护起来。 但这还不够。 她是妖,比凡人更清楚妖邪之物的邪性。 此邪性也不能单纯地以善恶来区分,而在于得看附有妖邪之物里的妖邪本性。 譬如,先时让长兄行为举止形如壁虎的妖邪,便是一缕非善却又不足以为恶的弱小妖邪残魂。 又譬如,附在陆罗帮她从时兰溪手里抢过来的那个小老儿的家传之宝红花瓷小碗,里面附有的妖邪则是一缕天性善良的麒麟鹿残魂。 现在成了小银,奉她为主,虽仍有邪性,却不会脱离听命于她的轨道之外。 故为善,绝然不会危害到无辜之辈。 长安离开道观之前,和先时水蛇陪着李寿前往略阳一样,也在孟十三左手上留了一个妖圈。 第五百五十四章 连心术 孟十三要找长安,只要往妖圈上灌入一点儿她的妖气即可。 方将宝珠趴在门上听外面动静时,她便已经如此做了。 远在道观下方的山林之中的长安,一得到她留在孟十三手腕上的妖圈的反馈,立马就意识到孟十三找她有事儿。 她再站在高处望了一眼黑越越的山峰密林,仍旧没有消息传回。 没有犹豫,也是不敢耽搁,一下树着地,她便往道观回赶。 赶回直上道观之际,长安于转入厢房所在楼道的拐角时,她前一息看到了李寿厢房前侍立的常青,下一息便本能地退回了脚步。 说不清是何缘由。 那一刻便那么做了。 顿了顿脚步,长安站在拐角墙边,思索了一会儿,她使了个术法,转瞬出现在孟十三厢房的内室。 与外间只一道珠帘隔着。 几近是长安忽而凭空出现的同时,孟十三也似是有所感应般,瞧向了长安出现的珠帘内靠墙的高几旁。 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人瞬时意会彼此的意思。 孟十三开口:“宝珠,你也守在门外去,倘若我不唤你,你不准进来。” 宝珠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诺。” 来到门外和常青又侍立在一块儿,她友好地地笑了笑。 常青回以一笑。 各自心里都藏着事儿,都没有闲聊的意思,二人各站各的。 宝珠一出厢房,门一关上,长安便悄无声息地走出内室,来到外间榻前。 不必孟十三交代,她伸手一挥,使了个小术法,把厢房里面与外面完全隔绝了起来。 如此,纵然里面发生了大战,外面也听不到半分动静。 长安很懂孟十三的意思,孟十三对长安甚是满意,这便是数百年来日积月累下来的无形之中的默契。? 把声间隔绝了,接下来两人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商讨接下来的步骤。 “我让你回来,是想让你用妖力带我出去,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带我到山林里去。”孟十三道出她召长安回来的目的。 长安在回来的路上,便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真听到孟十三要她这么做时,她还是有些许忧虑:“小姐,眼下的您已然不再是从前强大的您,万一到山林之后,您的身体有什么不适,那……” “那不还有你么?”孟十三打断长安的忧虑。 长安把嘴闭上,过了两息又道:“可是小姐,我并不擅长医术方面的术法,万一……” 孟十三从榻上起身,走下罗汉榻的脚踏板:“长安,没有那么多万一,即便有,我也不会有事儿。此具人身虽然较于我本体而言,确实是病弱得可以,但你别忘了,此具病弱的人身里,装的可是我本体的强大妖魂。单凭这一点儿,又有你在我身旁,我便没那么容易死。” 还有一点儿她没说。 她试想过万一她死了,那她的妖魂是不是就可以脱离孟良辰的这具躯壳了? 试想只是试想,尚未得到验证行不行得通,于是她也只是把这个想法暗藏于心,从未明言过。 在长安面前,她也不想说出来让长安为她担忧。 本来长安在得知她的妖魂竟被一具区区凡人的躯壳困住的那一刻起,长安便已无时无刻地不在忧心于她。 她着实不想让长安再有更重的负担。 长安勉强被说服,主要也是孟十三的态度,已然到容不得她转圜的地步。 跟在主人身边数百年,她对主人所展现出来的每一个态度的背后所代表的意思,俱是了然于心。 她只能点头:“长安定护主人周全,不负主人所望。”? 孟十三被长安带离直上道观厢房,从厢房窗台直接飞出去,到青云峰石阶一侧的密林之中停下。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她们便从峰顶来到了半山腰。 “此青云峰乃是五峰之首,地处最左。”孟十三刚刚站稳,便又同长安道,“长安,你还需要把我带到平天峰。” 五峰最中,便是平天峰。 长安应了下来,随后又先提醒道:“现下平天峰里,正有季大公子带着东宫侍卫满山林地搜寻着大公子。” 孟十三无所谓:“无碍,你找一个他们不在的地方,我就在那里做我要做之事。” 长安点头,再无话儿,圈住孟十三的细腰,抬手一个小术法,她紧紧搂着孟十三,眨眼间又从青云峰到了平天峰。 同是在一片密林里停下。 孟十三站定举目四望,没看到季宽诸人,凝神细听,也没听到人声:“很好。” “小姐想做什么事儿?”长安听到孟十三满意,她瞬时就安心了,一安心便问出想问的。??? “你知道,我有一个亲兄长,乃是庶出,于府里排行第二,眼下已前往岭南参军,跟在镇南将军左右,以谋取一份前程。”孟十三没有相瞒,她解释道,“在二哥离府之前,我悄悄留下了一根二哥的头发,种了连心术。同样的,此术,我也悄悄拿了大哥与美景的头发种了。三哥与四弟并不在府中,故而兄弟姐妹之间,也就他俩我暂时无法拿到头发,而没有与我种下此术。” 连心术,不过是一个小术法,以她目前没有妖力仅微薄妖气而言,能做但十分耗费精气神。 故而那会儿,她是分成了三回在她与他们三人之间种下的此术。 长安讶道:“小姐是想借由连心法来确定大公子的具体位置?” “嗯。”孟十三便是如此打算的。 长安大力反对:“不行!种下此术时,小姐能凭借着妖气与精气神成功种下,已然实属不易,如若再以小姐此凡人之躯,强行启用此术得知大公子现今何处,这便不是仅仅耗费精气神那般简单!而是极有可能会让小姐的身体承受不住,直接元气大伤,昏死过去的!” “饶是如此,我也必须启用连心术。”不然,孟十三此前费功夫种下此术,不就白费了么。 “小姐……” “好了,别跟宝珠一样婆婆妈妈的。” 长安:“……” 她终于明白宝珠被主人嫌弃唠唠叨叨时的那种委屈了。 现下她便是! 第五百五十五章 狐狸叫 于从前的孟十三而言,连心术不管是种下还是启用,皆不过是一个小术法,所用妖力不过是她强大妖力之中的一点儿。 然于眼下的孟十三而言,她不得不承认长安之言是对的。 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启用连心术的决定。 “也是没想到,我一开始想到要种下此术,乃是因着二哥,给大哥与美景也一并种下,乃是顺道,未料这会儿倒是给大哥先用上了。”孟十三说着,将妖气尽数引至右掌,白色的光芒如同单薄的月辉,隐隐覆于她右掌之上。 种下连心术的时候,需要用到对方的头发,与她和对方有着血脉相连的血,现今启用则只需用到她的血即可。 于是妖气尽覆她右掌表面一层之后,无需刀刃,妖气能化成万物,自是锋利无比,她心念一动,掌心即刻被划伤,一道半寸的血痕瞬现。 看到血丝已从掌心逸出上浮,她闭上眼睛。 在闭眼的那一刻,她摒除所有杂念,全神贯注地感应与她种下连心术的那一头的大堂兄。 长安紧张戒备的同时,也时刻盯着正处于启用连心术当中的孟十三。 到底是只有妖气,而非妖力所种下及启用的连心术,不稍会儿的功夫,孟十三已然满额冷汗。 长安举步上前,只一步又赶紧停下,她无声地张了张口,连忙又闭紧了。 现下主人正在感应大公子所在的位置,见主人如此冷汗如雨下,定然是启用此术启用得非常吃力,她若再出声打扰,恐会弄巧成拙,会在此紧要关头伤及主人。 原来孟十三瞬间就能种下启用的小术法连心术,于现今的她却是不仅种下时不易,启用时更是艰难。 直至半刻钟之后,她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而随着而来的,是喉咙一阵腥甜。 孟十三本想忍住,结果没忍住,被发现她不对劲儿的长安一个接住,将她抱进怀里,靠在长安的肩头。 也因此,她喉咙里的那股子腥甜尽数吐在长安的身上。 “主人!”长安每每一着急,便会脱口而出喊孟十三主人。 孟十三虚弱地说道:“现下是入世,虽则此次入世非我所愿,但你也得遵守我从前跟你说过的,我入世之时,你我相见,你不能喊我‘主人’。今晚,你可是连着喊我两回了。长安,别担心,我无事儿。” 她还死不了。 就是疲累得很,连坐着都费力。 好在她还有长安可依靠着。 想着她又笑了:“大哥还没出青北山的范围,就在酒泉峰峰顶的一个山洞里昏迷着,你赶紧带我去。” “……好。”长安低低地应着,而后转过身,把孟十三背了起来。 酒泉峰离青云峰最远,在青北山最右。 长安再次使用妖力施出术法,眨眼间背着孟十三到达酒泉峰时,离孟十三悄悄离开直上道观,也不过才过去两刻余钟。 孟十三从长安背上下来,落地时略有些站不稳,看得长安伸手又想把她背起来,被她阻止:“不必,我得看看地形,好找找看于感应之中感应到的那个山洞。” 长安继而改成搀扶住孟十三,让孟十三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小姐,等把大公子救回去之后,您得听我的,好好调养一番,莫再如同今晚这般不顾自己地行动。” 实则她想说乱来,然孟仁平现今于主人而言,便是血亲。 既是血亲,血亲有难,主人全力相救,也不算乱来。 是故乱来二字,到底被她吞了回去,换成了行动二字。 “知道了,听你的。”孟十三没有和长安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酒泉峰不比青云峰,其峰顶就是一片茂密的山林,遮天蔽日,月辉几近洒不进来,此时又是在夜里,眼下光景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孟十三在成为孟良辰的数月里,已经习惯使用妖魂带来的些许妖气,这会儿也是。 然而伸起右手伸到一半,其软软绵绵的无力,立刻让她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过来。 她无奈地对长安道:“我的妖气刚才全用到启用连心术里去了,现下在短时间内,无法再聚集使用,也就无法用妖气覆盖在我的双眼上,助我看清眼前此片黑暗。长安,你用你的妖力帮我一下。” 长安什么也未言语,闻言便无声地照做了。 须臾间,孟十三只见长安的右掌心往她眼上一抹,随后一阵沁凉,长安的妖力已经进入她的双眼。 “好了。”长安道。 孟十三眨了眨眼,再往四周看去,果然不再是乌黑的一片,而是纤毫毕现,树与树之间,树枝与树枝之间,以及重重叠叠的树叶与树叶之间,她皆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的每一条或大或小或粗或细的缝隙之间,她都能看到月辉使劲儿挤落下来的浅淡光芒。 她又吩咐道:“你再用妖力找找看,此峰顶总共有多少山洞?” 长安照做,而后回道:“总共有一百零八个山洞。” “有多少个山洞处于峰顶边缘?” “……七十七个。” “又有多少个山洞处于边缘的同时,还能听到水声?” “……九个。” 孟十三思考了下:“那又有多少个山洞既处于边缘,还能听到水声,且洞口被隐蔽了起来?” 长安这回在使用妖力感应周遭之后,并没有立刻给孟十三一个精准的答案,而是请示道:“小姐,那九个山洞的洞口都很是隐蔽,平常人根本不会走至到那些山洞前,更不可能发现洞口。” 也就是说,孟十三要想从这九个山洞里再筛选一遍,她得再想出能筛选的另一个特征来。 可她在启用连心术感应大堂兄的具体位置时,除了她刚刚说过的三点,已然没有第四点……等等! “叫声?我能听到微弱的叫声,不是大哥发出来的,大哥的状态是已经完全人事不醒了……似是狐狸的叫声?”孟十三有些不确定。 不确定也试试,长安道:“那我再用妖力找找看这九个山洞的周遭,哪处有狐狸在。” 第五百五十六章 怎会允 话落,一层绿光自她双手流出,缓慢强势地往整个酒泉峰峰顶平铺出去。 不稍会儿后,她停下妖力输出:“小姐,找到两处,山洞间距数步,可以说是挨着的两个山洞。” “带路。”孟十三要亲自去看看。 长安却有犹豫:“去那两个山洞的路不好走,还是由我背着小姐去吧?” 孟十三刚因过度使力妖气,而如长安先时所言那般,现下是虚弱不堪,加之吐过血不久,人虽站着,被夜风一吹,却是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倒地昏厥的可能。 她也没犟,随即点头。 长安脚程快,走路也稳,被她背在背上的孟十三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颠簸,竟是比坐软轿还要稳当。 她亦知此是长安在前往那两个山洞的路上,也用了妖力罩住她,将她完全护住的缘故。 如此情形,不由想起初遇长安时,是她背起了奄奄一息的长安,护住了气若游丝的长安。 未曾想,数百年过去,今晚倒成了长安频频背起了她,护住了妖魂被迫融入病弱凡人躯壳的她。 很快,长安背着孟十三来到两处相邻的山洞前。 俩洞口都被荆棘覆盖,掩得密不透风,荆棘之外,还有茂盛的灌木丛挡着,再然后到孟十三脚下,则是一大片及膝的野草。 倘若不是长安用妖力搜寻到的,单凭季宽诸人的人力,恐怕找到天亮都找不到眼前的这两个山洞。 “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去看看,我大哥在哪个山洞里。”孟十三嘱咐道。 长安应道:“好。” 随后,长安抬手一挥,绿色光幕如同一柄锋利的镰刀,迅速收割着野草、灌木丛、荆棘。 所及之处,无不尽毁。 两个呼吸之间,所有障碍物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俩洞口甚是清爽地被显现出来。 长安先走进了右边的山洞察看。 孟十三没跟过去,她站在原地举目往四周望了望,也仔细地听了听。 竟是再没听到感应之中听到的低低的狐狸叫声。 长安从右边的山洞里走出来:“小姐,这个山洞里什么也没有,想来在左边的这个山洞里。” “嗯。”孟十三朝着长安走了过去。 长安在前,她在后,两人一起走进了左边的山洞。 山洞里很暗,并不完全黑黑的。 洞壁上镶嵌着泛着微弱的光芒,仅此光芒,足以让两人视物。 “小姐!在这儿!”长安走得很快,孟十三还在摸索着离洞口最近的地方,她已然走进山洞的最里头。 听到长安有所发现,孟十三心里一咯噔,赶忙往山洞最里头走。 然后她看到了和感应里一模一样的人事不醒的大堂兄,以及离大堂兄五六步之外的洞壁角落里的一只狐狸幼崽。 孟十三吩咐长安:“我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大哥又昏迷着,身上也不知有没有伤,亦或可有服下什么不好的药物,我们都不适合乱动。你去找季宽,找到就把他们带到这儿来,我和大哥就在这儿等你们来。” “好。”长安虽不是很放心把孟十三留在此山洞之中,不过她走前用妖力设下个保护罩也就好了,她也有看到角落里的狐狸幼崽,“那它呢?” “也带回去。”孟十三说道,“正好,可以跟小银作个伴。” 长安出去找季宽之后,孟十三在山洞里席地坐了下来。 她靠着洞壁,就坐在躺倒于阴湿地面的孟仁平边上,一会儿看看大堂兄,注意着大堂兄的呼吸可还平稳,一会儿看看角落里的狐狸幼崽,可惜没能再听到它低低的叫声。 好像是睡着了。 睡得很熟。 连山洞里进人了也不知晓。 不一会儿,孟十三也慢慢闭上了双眼。 她其实也挺累的,也挺困的。 长安走前有设下保护罩,她很放心。 于是一路坚持着,没倒没睡,现下找到还活着的大堂兄了,心一下子落了地,强烈的困意来袭,她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季宽被长安领着带到酒泉峰峰顶,已然是在一个多时辰之后。 此过程里,长安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弃季宽和东宫侍卫,怕没有她带路,季宽等人找不到最近的山路上峰顶,会更费时间。 一费时间,她家主人在峰顶山洞里等的时间就要延长。 主人眼下的身子极为虚弱,主人的凡人大堂兄情况也不太好,都耽搁不起时间。 走至酒泉峰半山腰之时,季宽便已能感受到长安浑身上下发散出来的对他的不满。 而此不满,好似从长安在平天峰找到他,告诉他挚友就在酒泉峰峰顶山洞里开始,随着一路走,一路渐渐强烈起来。 强烈至到达酒泉峰峰顶的此时此刻,季宽觉得他只要跟进山洞里慢上半步,长安回过头来就能给他俩巴掌。 “小姐!”长安一走进山洞最里头,就直奔向孟十三。 睡得好好的孟十三忽而被惊醒,睁开惺忪的双眼,便看到了长安,以及略略有些状况外的季宽。 她揉了揉眼睛。 这一抬手这一揉,她发现她的气力恢复不少,妖气也恢得了一丁点儿。 “池南!池南!池南你醒醒!”季宽缓过神儿来后,蹲身把昏倒在阴湿地面的孟仁平扶坐起身,奈何孟仁平是半分要醒的迹象也无,他不由急了起来。 孟十三在长安的搀扶下,已经站起身来:“大哥不知有无被喂药,或许不是普通的昏迷,你这样喊实无济于事。还是赶紧带着我大哥下山,找太医诊治方是正经。” 季宽抬头,看向孟十三,洞内光线昏暗,仅靠洞壁上面不知名石头发出的微弱光芒,他确实查看不到挚友身上哪里有伤,此刻看着孟大小姐的脸,他也没能完全看清。 他点了点头,蓦地想到他跟着长安一路赶来的心里的疑惑:“孟大小姐为何会在此处?” “我是来找我大哥的。”孟十三如实说道。 季宽接着问:“那孟大小姐是如何到酒泉峰来的?白浊传过话儿,言道殿下也在直上道观厢房住下,与孟大小姐住下的厢房相邻,且殿下怎会允孟大小姐……”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中了毒 “季大公子!”孟十三知晓季宽在疑惑什么,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打断道,“眼下最紧要的,是我大哥的性命,其他事情,改日再议。” “孟大小姐说得对,眼下池南的安危方是最紧要的。”季宽没再多问,很快让跟着他来的东宫侍卫帮忙,将人事不醒的孟仁平扶到他背上。 他亲自背着孟仁平下山。 下山之后,飞快回城,直奔太医院。 孟十三则由两名东宫侍卫护送着下了山,期间皆由长安背着孟十三。 孟十三没有再回直上道观,主要是因着有两名侍卫在,长安不太好再用妖力帮孟十三变回轿夫与软轿来,于是直接下了山。 山路并不好走。 特别还是在酒泉峰往下走的山路。 那原来也没路,都是季宽在跟着长安往酒泉峰峰顶赶时,让东宫侍卫们边往上边走出来的一条崭新粗糙的窄小山道。 莫说孟十三如此病弱的女娘,且因用了连心术,身体正虚弱着,饶是健壮的诸侍卫,这般一上一下,到了山下也是气喘如牛。 唯独长安跟个没事人一样,走着刚踏劈出来的不平小路,不止如履平地,气息极稳,背上还背着孟十三。 令俩侍卫是既惊羡又担忧。 他们惊羡于长安的体力惊人,更担忧于靠在长安肩头已然睡过去的孟十三。 统领背着孟大人先行下山之前,可是再三叮嘱了他们,务必要保障孟大小姐的安全的。 现在孟十三睡得昏昏沉沉,看起来情况并没有比人事不醒的孟大人要好上多少。 终于下了酒泉峰,回到青北山山脚下,俩侍卫一路提着的一人一个防风宫灯,已经换了三趟烛火。 其中一个侍卫去把留在山脚下的骏马牵过来,另一个侍卫刚向长安问道:“长安姑娘,孟大小姐出城时可是坐车来的?” “是,孟家大车就停在那一边的树下,车夫守着,还要劳烦你去告知车夫一声,让他立刻把大车赶过来。”长安一路下来,也是十分忧心孟十三。 为此,趁着俩侍卫没注意,她悄悄给孟十三使了两回疗伤的小术法。 但也正如她此前同孟十三所言那般,她并不擅长疗伤的术法,那两个小术法施在孟十三身上,也只是让孟十三处于睡梦之中没那么难受,能在她后背睡得安稳一些罢。 远远不足以治好孟十三身上的元气大伤。 “好!”侍卫一听孟家大车果然在,他赶紧就顺着长安指引的方向找去。 一会儿后,俩侍卫一人牵回来两匹马儿,一人找到车夫将孟家大车赶至长安眼前。 长安小心翼翼地把孟十三背进宽敞的车厢,把孟十三妥帖安置在又厚又软的车垫后,她便坐在边上护着孟十三,边让车夫赶紧起行回府。 孟家大车一起行,俩侍卫骑马护于大车两侧,也跟着一同回城。 与此同时,季宽带着孟仁平已进了太医院医治,还留在直上道观的李寿也得到季宽派去的侍卫上禀,得知了孟仁平与孟十三已齐齐先行下山之事。 等到天一亮,李寿随即带着常青和被单独留在道观里的宝珠一同下山。 到达山脚下时,季宽分去通知在青北山五峰搜寻孟仁平的其他东宫侍卫,以及孟府护院等人,也已齐聚于山脚下。 东宫侍卫与孟府护院成两拨人,声势浩大地护着李寿回城。 进了城门之后,李寿便让孟府护院护着宝珠回了孟府,并同宝珠交代了几句,随后他在东宫侍卫的拱护下回宫。 宗帝得知李寿擅自出宫,还擅自在宫外过了一夜时,纵然问得李寿分毫未伤,仍是雷霆震怒。 后来得知尽因孟仁平在青北山失踪过,眼下还躺在太医院医治之后,宗帝的怒火方慢慢平息了下来。 “去查,到底是谁想动东宫的人。”宗帝令道。 甘总管领命:“诺。” 甘总管退出乾和宫安排人手去查宗帝下的御令,随后宗帝又把闵繁召到跟前吩咐:“太子身边时刻跟着同光同尘,你是他们的首领,你去问问,朕想知道太子前往青北山,于直上道观里过了一夜之事,此个中过程,都发生过什么。” “诺。”闵繁随着也领命退出乾和宫,前往东宫。 闵繁的到来,被问话儿的同尘知无不言,全盘托出。 等到闵繁走后,同尘到李寿跟前回禀:“按照殿下的吩咐,闵首领问什么,属下便如实答什么。” “嗯。”李寿示意同尘可以退下了。 同尘退下,和同光一起继续隐匿身形,于暗处保护着他。 昨晚几乎未曾合过眼,现下的他却无一丝睡意。 悄悄出宫时,他便没想过要悄悄地回。 既非悄悄地回,那他父皇会派闵繁来东宫问他身边御影卫的话儿,实在他的预料当中,他半点儿也不意外。 池南出事儿,理应让父皇知晓。 想害池南的幕后黑手,也不能只他与大表妹查,最好是父皇也去查,亲手查到那幕后指使的手眼通天。 届时,便再由不得父皇不信,更由不得父皇再三和着稀泥。 自古天家无情,何况其中还有不安于现状的诸皇子。 他也不贪心,只要父皇在此次,能不再自欺欺人,能狠狠治住其中一个皇子,他便满足了。 时至晌午,常青满头大汗地跑进殿内:“殿下!孟大公子醒了!” 李寿霍然起身:“可有大碍?” “……中了毒。”常青垂下脑袋。 “什么毒?可能解?”李寿立刻接着问道。 常青闷声回道:“杜院使和楼院判都在,目前尚还诊不出何毒。” 李寿皱起眉峰,绕过案桌,大步往殿门外走:“楼院判不是最擅长解毒的么?如何还诊不出何毒!马上备马,孤要去太医院!” 常朱在殿门处候着,闻言应了声诺,撒腿儿就跑下台阶,赶紧备马去。 常青也是半步不敢落下,紧跟在李寿身后出了承广殿。 李寿往外疾步,想到东宫侍卫回禀说的孟十三乃是睡着被长安背下山的情况,又问道:“夭夭呢?孟府可有消息传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 俱瞒下 常青回道:“有。” 随着细说道:“奴婢一回东宫,便让王贵出宫到孟府去候着,宝珠刚刚让王贵捎回来消息,说余小太医到孟府诊过了,言道孟大小姐疲累过度,气血两亏,身子极为虚弱,喝过调补的汤药之后,便睡下了。至刚刚,还未醒。” 显然去一趟青北山,于孟大小姐那病弱的身子骨而言,还是太过勉强。 李寿听到气血两亏,他的心就揪了起来,听到喝过汤药睡下至今未醒,他的心便更疼了:“到底是孤太过高估余明路的医术了!孤让他给夭夭调理这么久,这都好几个月了,竟是调理成连上个山都能虚弱成这般!” 言语之中,不无强烈的谴责,与透着浓厚的失望。 常青默默无言,经此一遭,他也觉得余明路的医术水了一些。 孟十三的身子骨受到大挫,其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与长安知晓,余者皆以为是她上了一趟青北山,便成了这般孱弱的模样。 长长睡过一觉再醒来,是在晌午过后未时三刻左右。 她听着围绕在她身边跟接力似的问候,得她亲口说并无大碍之后,诸人又开始说道起给她看过诊之后,已回太医院当值的余明路。 商氏摇头说:“这余小太医还是不太行。” 吴氏附和道:“感觉夭夭调养此数月之久,都白白调养了。” 孟美景跟有谁欠了她百金似的:“阿姐不上一回青北山,咱们都以为阿姐在余小太医的圣手之下,身子已然康健许多,没想到这都是假象,都是表面功夫,实则阿姐的身子还是跟从前一样,弱着呢!” 连孟老太太坐在孟十三的床榻边,也是愁眉不展:“看来还是得拿你祖父的名贴,到太医院重新给你找个太医,重新给你好好调理一番你这身子骨才行。” 余明路很行。 没白白调养。 是真的康健了许多。 孟十三在心里一个一个地回答着她们的叨叨念,而后只开口回孟老太太的话儿:“此番上青北山,是孙女儿鲁莽,高估了自身,与余小太医无关。余小太医的医术甚好,孙女儿受益良多,实无需换太医,祖母不必担忧孙女儿。” 再调养一段时日,她还能再上一趟青北山。 不过,此言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是不能说出口的。 倘若不然,以祖母对她的着紧,只怕能立刻下令禁她的足,让她在接下来的数月里,踏不出府门一步。 长安和宝珠被排除了诸位主子之外,长安站得面无表情,宝珠则一脸委屈。 她觉得她被抛弃了。 长安才刚来,小姐就事事倚仗长安,都不倚仗她了,不倚仗她不说,还瞒着她! 昨晚她还是跟着太子殿下下的青北山,回的城回的府,所有事情的发展,她还都是听季大公子手底下的东宫侍卫说的。 小姐刚醒,她还来不及问小姐。 她倒是问过长安,可长安却是一问三不知,言道让她自个儿问小姐去,此言让她伤心透了。 想她真心相待长安,没想到长安跟她却不是一条心。 长安被宝珠委屈兼有愤愤不平之意的目光瞄了半晌,侍立着不动的身形险些要维持不住。 她都不知道主人身边的这个宝珠到底是什么活宝,把她瞄得她都要以为她是个负了宝珠的无情郎,下一息就要被拉出去一把火烧了似的。 孟仁平中了毒,现下还在太医院一事儿,被孟天官下令,暂时封锁消息,不准让孟家女眷知晓。 俱瞒下了。 故而此时此刻,李寿到太医院看望孟仁平的情况时,孟仁平躺着的床榻边,除了常青说的杜院使和楼院判之外,也就孟天官和孟知度守在边上。 孟知年是个不着调的,父子二人默契地忽略掉孟知年。 至于孟仁吉远在岭南,孟仁安与孟仁康则还在青北书院住读,未曾回府,更是不知孟仁平失踪找到后,竟是身负不知名毒素。 楼院判擅长解毒,于太医院所有医官之中,是最了解毒物的人,为了不打扰楼院判摸清孟仁平体内的毒是什么毒,李寿看了眼昏迷的孟仁平,很快踱步走出屋子。 他到院中站着。 片刻,孟天官和孟知度也跟着走了出来。 “外祖父,夭夭昨晚听到外祖母让白浊传的话儿,说让她不必插手池南失踪之事,便已心生疑惑。”李寿对着孟天官说道,眉宇间有着沉甸甸的忧心,“那会儿她问孤,孤没想往深处说,怕她多思多虑,于本就孱弱的身子骨不利。没想到她是没再追问,却在回到直上道观,孤隔壁的厢房之后,也不知是如何撇下里里外外的眼睛,竟是带着长安亲自搜寻池南去了。” 此外,除了大表妹的身子居然能撑着走到酒泉峰峰顶外,还有时间的问题。 从最左的青云峰峰顶到最右的酒泉峰峰顶,中间不知本就没有的山道,便是临时踩踏出来,那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走完两峰之间的那甚远的距离。 就以最顺畅最快的脚程来算,大表妹从悄悄离开直上道观,到在酒泉峰峰顶的山洞找到池南,再到大表妹让长安去找当时尚在平山峰找池南的符丰,找到后带着符丰前往酒泉峰峰顶,此来来回回的折返,所费的时间便需要很多,算下来与他接到东宫侍卫上禀的时间,压根就对不上。 但这些明显有问题的问题,他没有说出来。 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不管大表妹是如何办到的,也无论刚刚从金陵进京的长安到底有何能耐,他最关心的还是大表妹与池南的安危。 余者,皆可暂时放下。 待到一切稳了下来,他再找机会亲自问问大表妹,那些明显有问题的问题,到底有着怎样的来龙去脉。 孟天官微微颔首道:“殿下不说是对的。夭夭年岁不大,胆子却是大得很,孟府稍有动弹,便会引得各方的注意,阿平眼下失踪中毒,好在人在眼前,总是看顾得到,阿安阿康也都近在青北书院,唯独阿吉远在岭南,更是凶多吉少。” 第五百五十九章 放心尖 次孙在前往岭南的路上,险些被一箭要了性命之事,他亦是在事后方知晓。 知晓的那一刻,他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既为了次孙侥幸存活,亦为了孟家成为旁人的眼中钉,竟已演变到连他自来不重视,刚从庄子上回到孟府的庶出次孙,也要铲除的地步。 时至眼下,他仍后怕得很:“夭夭与景姐儿皆为女娘,实不能也让她们陷入危险之中,那些有些事情,她们还是不知为好。” “孤也是这般想的。”而李寿的意思,是孟十三却非这般想的。 孟知度听出弦外之音:“夭夭那边,殿下不必担心,回府之后,微臣会好好同夭夭说的。” 李寿苦笑:“只怕大舅舅也劝阻不了夭夭。” 孟知度闻言定了定,又看向孟天官:“父亲……” 孟天官抬手,示意孟知度莫再多言,他对李寿道:“解开阿平所中之毒,乃现下最紧要之事。夭夭之事,如若你大舅舅劝阻不了,那老臣去说,老臣说不动,尚还有你外祖母。夭夭打从走出泰辰院那一方小天地之后,与她祖母最是亲近,她祖母所言,她还是能听的。” 至于长孙女能听多少,据老妻所言,那便得看所言之事乃是何事儿了。 他作为吏部尚书,公务繁忙,日常上衙落衙,都没什么时间能与府中长孙女言语上几句。 故而对长孙女的了解,除了从长孙女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之外,便是从老妻对长孙女的总结当中得到的。 此诸多了解,他对长孙女有赏识,有担忧,也有欣慰。 自从绾绾殒于后宫之争,绾绾之死,便成了老妻的一块心病。 纵然老妻从不提及,他亦知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是岁月流逝,老妻的心病从未被填补上一分。 然而,长孙女的改变,与老妻的亲近,却是渐渐让老妻走出当年绾绾之死的悲痛,改而整日整夜地操心上长孙女。 特别是在他决定让长孙女嫁给东宫外孙,成为太子妃之后,老妻虽未在明面上反对他,却也在心里不甚赞同。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长孙女并未反对。 从他浮起此念头起,从长孙女得知他有此念头起,甚至是阖府上下都对他此念头本着赞成的明确态度,长孙女亦未曾表示过反对。 确切来说,是从未表示过。 知归知,却从未同意,亦未反对。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是长孙女自知作为孟家女的责任,故而才任由着他安排,后来他通过长孙女做下的种种,而慢慢回过味儿来。 长孙女不像是在任由着他安排,而是在蓄力等待时机,便如以指钓鱼那日,一招便将东宫外孙钓上钩的机会。 不得不说,他甚期待。 当然,这些他也只在心里想想,不曾往外表露过。 此事儿发展至今,也让他看清另一个事实——东宫外孙已然在不知不觉当中将长孙女放到了心尖上。 此令他欣喜。 只要东宫外孙能心悦上长孙女,那么明年及冠之后的选妃,长孙女成为太子妃的可能性,将涨至十足的把握。 孟仁平失踪后找到又中毒一事儿,孟天官瞒了孟家女眷,李寿也瞒了整个太医院,除了杜院使与楼院判之外,再无其他医官知晓。 换言之,孟仁平的实际情况被瞒了下来。 为此,在杜院使与楼院判一时半刻没能将孟仁平体中的毒分辨出何毒之际,孟仁平随后被御影卫秘密扛进宫门,搬进东宫的配殿太永殿。 孟仁平进了东宫,孟天官和孟知度的心虽还悬着,却也安了不少。 东宫的防卫,较之孟府,可要强上百倍不止。 在回孟府的路上,孟知度与孟天官同坐一辆大车,于车厢里问孟天官:“父亲,殿下如此做,能有用么?” 瞒下长子的实际情况,让下手之人不知长子的实际情况,而引下手之人再次出手,能有用么? 孟天官笃定道:“殿下心中有数。” “殿下心中有数?”孟知度惊呼道,“殿下心中有什么数?难不成殿下已查出谋害阿平的幕后黑手了?谁?” 孟天官瞥了眼明明在外人跟前甚是沉稳,到他跟前便变得一惊一乍的孟知度,叹息道:“殿下此前暗出京城,去了略阳亲查水患一案,回京后纵然有证据,也被陛下压在御案之上,至今未能动弹一分。你以为,殿下会什么也不做么?” 孟知度前面都听懂了,面对孟天官最后的反问,他不是那么肯定地回道:“殿下不会什么也不做……那殿下近时让阿平都做了些什么?” 长子并无同他提及,他并不知。 莫非父亲知晓? 逆子,竟是同越过他同祖父说,不同他这个父亲说! “你要么去问殿下,要么等阿平醒了,你去问阿平。”孟天官对于李寿让长孙都去做了些什么,他实则也并不是很清楚,只大概能猜到想到,于是他便让人注意了些,便也知晓一些罢。 实不足与长子道。 孟知度听着孟天官棱模两可的言语,揣测着孟天官到底知不知,揣测到末了,他默默收回逆子二字。 孟仁平除了中毒,身体并无外伤,虚弱的同时脸色甚是难看,嘴唇亦略带着黑紫,俱是中毒的迹象。 孟仁平一进东宫,杜院使太过招眼,可以不进东宫,楼院判却是解毒的主医官,必须进太永殿。 有楼院判亲自过着孟仁平,李寿在殿内待了一会儿,他便出了太永殿,往前殿长信殿走。 李寿一离开,让额头满是细汗的楼院判顿时松了好几口气儿。 随着,他也不敢懈怠,接着勤勤恳恳地继续研究孟仁平体内所中之毒。 与此同时,躺在孟府泰辰院自个儿寝屋里休养的孟十三,在得知孟仁平被季宽背下山之后去了太医院,很快便无事儿,进宫到东宫为李寿办事儿去了,她着实讶了好片刻。 她问宝珠:“你没听错?” 宝珠摇头:“王贵同奴婢说的,奴婢绝对没有听错!” 她又问长安:“你觉得呢?” 第五百六十章 那医书 长安觉得:“可能……不实。” 她虽不擅长医治方面的术法,但作为已有九百岁的妖,她也略懂皮毛。 昨晚在酒泉峰峰顶的山洞里,她虽更着急于主人的情况,却也在得知主人暂无大碍之后,顺道瞧了眼孟仁平。 那会儿的大公子,看起来虽是还活着,情况却也不是很乐观。 而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尚需专业的大夫诊断,她最多只能瞧出大公子绝对不可能像王贵同宝珠说的那样,去了一趟太医院醒过来,便无事儿进宫忙公务去了。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可能看走眼。 那么就剩下一个可能,王贵所言不实。 孟十三赞同长安的判断,她看回宝珠:“你去找王贵,再仔细地问问他,看看是他骗了你,还是……他亦不知内情。” “诺。”宝珠懵懵地走了。 宝珠走后,孟十三也交给长安一个任务:“眼下大哥的情况最重要,你悄悄进一趟东宫,看大哥是否真在东宫,倘若真在东宫,大哥是什么情况,殿下又是如何打算的。” 长安应诺,又不放心地再道:“经此一遭,您的身子受创极重,短时间内,连心术您是不能再启用了。” “我知晓。”孟十三也很惜命,昨晚为找孟仁平启用连心术,那也是万不得已,“近日我便好好休养,不会再做别的了。” 饶是直上道观后方小槐树林里的那个坟丘,那里面的那个棺木女尸,她也暂时先放着,待到她恢复气血,再行处理。 想到那具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尸,她不由地烦躁起来。 那女尸给她的感觉,似是无穷尽的麻烦,她极为不喜。 倘若可以,她不想碰那具女尸。 偏就要解开她突然被惊雷劈入世成为孟良辰的缘故,又与梦中碎片息息相关,她再不想碰,却又不得不去碰。 不仅得碰,还得查清楚女尸的身份,以及生时死后发生在女尸身上的一切。 还有那具后来与女尸合墓的男尸,免不得顺带也得弄明白其身份。 总之,光是一个墓碑一个坟丘背后的麻烦,眼下想来,已足够令她睡眠欠佳。 长安得孟十三的保证,跟在宝珠后面,也出了孟府,照孟十三的意思,使用作为妖的便利,偷偷潜进皇宫到东宫办事儿去。 孟十三身边得有人侍候,金银给孟十三做易克化的吃食去,长安和宝珠一离开,赏春端着一壶刚煮好的龙井进了孟十三的寝屋。 她要亲自守着小姐。 但孟十三现下要办的事情太多,随后不久,赏春也被她差使了出去:“你亲自去,或者让人去,先到陆府找陆二公子,再到雀仙楼找崔七公子,跟他们说,碧虚庄园灯山坍塌之事,不止涉及权贵平民,更涉及皇权之争。不管是先时曾言想助我查清楚的陆二公子,还是设局将我套入此浑水里来的崔七公子,接下来要出人命了,是否继续助我,是否继续入局,让他们先想清楚,再决定下一步要走的道。最迟明日晌午时分,我要他们的答复。” “奴婢亲自去。”如此重要的话儿,赏春不放心让四玉她们去传。 孟十三颔首:“那好,你快去快回。” 下晌,风筝回到孟府。 她是听闻孟十三前往青北山时出了事儿,抽空回了趟孟府。 孟十三安抚道:“我无事儿。” 风筝瞧着孟十三的脸色:“小姐看起来不像全然无事儿。” “我就是虚弱了些。”孟十三浅浅一笑,“上了一趟青北山,也算值当。” 风筝不知具体的来龙去脉,原来是打算一回孟府就找宝珠问个头尾,没想到宝珠不在,长安也不在,连赏春也不在府中。 她倒是在来见小姐之前,去小厨房找了金银,可惜金银只边哭边同她说了余小太医对小姐气血两虚的诊断,于小姐上青北山之行,金银只知道小姐是被长安背下山的。 金银也想知其他的一些事情,然而宝珠都还没来得及跟金银通过气儿,便让她们小姐又给差使出去办事儿。 长安亦同。 问完金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青北山的信息,风筝只能当面问孟十三。 奈何孟十三交无细说之意,只问道:“你回来,可是洛贵那边有何进展?” “确有进展。”然风筝却非因此而回的府,她是担心孟十三才回来的,不过眼下也无需说这个,她说回正题,“洛贵自那日见过老友之后,再不曾出过府。给七殿下看腿疾,亦是项二公子陪同七殿下上的门,到洛贵府中,请洛贵诊断。” “结果何如可知?”孟十三想知道李璁的残腿可还有恢复正常行走的可能。 风筝想了下道:“听洛贵之意,还得待他查过祖上留下来的医书之后,方能下定论。” “指的可是记录神针的医书?” “是。” 倘若说此前风筝同孟十三回禀,说洛贵不仅是故人的后人,更是故人的神针传人,她尚觉得并无多少真实感的话儿,那么此时此刻听到洛贵还得翻看记录神针的医书时,她须臾之间便有了脚落地的感觉。 她记得,他确有一本记录神针的医书。 那医书乃是他一笔一笔亲手写下来的,写完之后,他还拿到她跟前,非要她看一遍不可。 当时她并不想看。 想她又不会医,亦不学医,也不知他非要她看,到底是在闹哪般。 虽如此,最后她拗不过他,还是如他的意,把那本医书翻了一遍。 直至现今,她仍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她看。 不过看便看了,也没什么。 “你回去继续盯着洛贵。”孟十三交代道,“那本医书你也注意着些,看是什么样子的,回来形容给我听,此后七殿下的腿疾是否能医治,你也盯紧些,有了结果便回来禀我。” “诺。”风筝领命。 她还有任务,不能在孟府留太久,等到赏春在两边传完话儿回府,她已然又离开了孟府。?? 赏春前脚回府,宝珠后脚也回了府。 两人齐齐回到孟十三跟前复命。 第五百六十一章 他不惧 宝珠禀道:“小姐猜得不错,据奴婢旁敲侧击,王贵九成不知情。” 她没明问王贵,只细问了王贵关于大公子在东宫做什么的一些细节,结果王贵支支吾吾,几近是那也不知这也不知! 赏春禀道:“奴婢没在陆府找到陆二公子,是在前往陆府的路上遇到的陆二公子,陆二公子听闻小姐上了一趟青北山便病倒了,是想来孟府看望小姐,与奴婢于半道碰到,得知奴婢乃是奉的小姐之命,有话儿要与陆二公子说。陆二公子问过奴婢,得知小姐已无大碍之后,便听奴婢转达了小姐之言,陆二公子说,他要慎重考虑,待有了答案,他会亲自来见小姐,当面与小姐说。” 孟十三点头:“崔七公子又是如何说的?” “崔七公子也听闻了小姐亲上青北山之事,与陆二公子一样,先问得小姐无恙之后,听得奴婢转达的小姐之言,崔七公子言道小姐迟早必有此一问,故而崔七公子是早有准备,也早有答案——他不惧。”赏春答道。 “不惧?”孟十三揣摩着崔瑜到底是有什么底牌敢如此嚣张,毕竟她都明言了不仅是权贵与平民之斗,更是皇权之争,他就不怕丢了身家性命? 宝珠接道:“难不成崔七公子仗的是清河崔氏门阀的底气?” 赏春回来的路上还是这般想的:“奴婢想的与宝珠相同。” 孟十三却非如此认为:“……可能还有别的底气。” 只是别的底气到底是甚,暂时不知罢。 “那眼下当如何?”赏春问道。 孟十三想了想:“崔七公子不惧,陆二公子却还得考虑,且再等等。” 等答案齐了,她再动手。 恰好现下她这具人身正虚着,孱弱得连走出院门的气力都无,那便趁等陆罗答案的这个时间,她先好好休养生息。 当然,光靠此躯壳自身的修复,那也太慢了些,待长安去完东宫回来,夜里得让长安用妖力施以医疗术法,帮她快速恢复才好。 孟十三以病弱之躯勇攀青北山,而后下山回城回府随着病倒一事儿,很快便传开了。 她都不知道为何会散播得那般快。 是故,随着陆罗和崔瑜于赏春口中得知孟十三身子无恙之后,董玲珑与曾重锦曾重荣于日暮前同时到孟府看望。 李照沁未能亲至,却也让身边的音商带着两个小丫鬟,给孟十三搬了不少诸如百年人参百年灵芝的大补之物。 孟老太太得知后,与商氏道:“董家姐儿于夕食留不留,问一声便罢,曾家两位姐儿却是非留不可,你去办妥。” 商氏虽不知婆母的用意,却也赶紧点头应下:“这便去。” 很快的,蔡妈妈奉商氏之命,进泰辰院明晓堂,当着孟十三的面,道出商氏诚邀了董玲珑与曾家姐妹,于今日夕食在孟府与孟十三共进的想法。 蔡妈妈也没有等回复,她转述完商氏的意思,随后转身退下,回到泽辉院。 商氏对此是这样说的:“小姑娘家家的,再不懂大是大非,亦该懂何为立场。婆母之意,我让你转达到了,最后会不会留下,得让董大小姐自己决定。既是决定,总得容她思虑一番。” 蔡妈妈这才完全明白过来。 孟十三也有些许时日未与董玲珑一同用膳,也想着从前董玲珑进孟府尚还有顾虑,今日来看望她,倒是来得坚决,丝毫无犹豫之色,一时之间不免也想得更多。 她想着倘若趁着今日把董玲珑留下用夕食,进一步加深与董玲珑的交情,不管日后孟府能否得董府相助,总归也不必再怕董府会倒戈到与东宫为敌的其他阵营。 只是如此理智的思索之下,她看着董玲珑关怀倍至的眼神儿,已到嘴边的言语又迟疑地顿住了。 雅雅真心待她,真心到已然不顾孟府与东宫的密切关系,而毫无顾忌地进孟府来看望她,一开始与雅雅相交之时,她尚能想到便做,现今随着她与雅雅的相交之情渐,她已心生犹豫。 毕竟无论是妖还是人,能拥有一段真挚的情感,皆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眼下她拥有董玲珑真心待她的真挚友谊,她着实不想失去。 于是,以往能脱口而出的言语,于此刻倒是卡住了。 曾重锦瞧着,想着方将蔡妈妈来传商氏的那番话儿,她本就生于世族,自世族的繁荣之下长大,一路成长的所教所学、所见所闻,造就了她的敏锐聪慧。 故而她也没瞧多久,便替孟十三问道:“雅雅……我长董大小姐一岁,与夭夭又是表姐妹,便托大一句,也跟着夭夭喊你雅雅,不知可否?” 董玲珑本与曾家姐妹就不相熟,后来识得也尽因孟十三,要说熟到彼此互唤小字,那是没有的。 当下听得曾重锦忽而这般说,她也是怔了一怔,慢了一拍点头:“……可。” 曾重荣虽不知姐姐之意,但却知姐姐主动交好董玲珑,必有姐姐的用意,故而也跟着说道:“如此,那我也跟着唤你雅雅了!” 说完,她笑得灿烂。 董玲珑被曾重荣的热情感染到,也咧开嘴笑道:“好。” “雅雅,夭夭身子不适,正是需要人陪着的时候,我与暮暮来孟府之前,便与我们的母亲说过了,今晚夕食是要留在这里陪着夭夭用的。”故而便是商氏不差蔡妈妈过来诚邀一番,曾重锦也会和曾重荣留下,于孟府用过晚膳再回曾府。 曾重荣附和道:“对啊对啊,雅雅,我和姐姐都要留下来用夕食,你可也要留下来?” 董玲珑没想到曾家姐妹竟还问她这件事儿,看了眼同样等着她回答的孟十三,她笑着同曾家姐妹道:“自是要留下的。”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作为董家女,她再是舞枪弄棒,再是不如家中长兄妹妹思虑得多,她也早过了什么都不懂的年岁,如何会不知商氏诚邀她留在孟府用夕食的真正用意。 便是初时没反应过来,此时曾家姐妹的前后相问,以及一字未言的孟十三,她也反应了过来。 第五百六十二章 靠东宫 待反应过来,她握住靠在床榻上大迎枕里的孟十三的手:“我来前,我母亲是知晓的。” 苗氏作为董府的当家主母,苗氏知晓,那也意味着苗氏的态度便是董布的态度。 换言之,董右侍郎知晓董玲珑到孟府看望孟十三,也同意董玲珑与孟十三相交甚密之举。 孟十三明白了。 曾家姐妹也明白了。 随后让宝珠到泽辉院通报一声,董家大小姐与两位表小姐要在府里用夕食,商氏知晓后便也明白过来。 商氏再亲自去回禀了孟老太太,孟老太太亦是乐呵呵地连连点头:“好好好!” 董布回到董府之时,是准时的落衙时辰。 下人摆好膳桌,他在膳桌旁坐下,拿起碗筷便问:“雅雅还没回来?” “去孟府看望孟家大姐儿,被孟府留饭了,想来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苗氏也拿起碗筷,“早前……我可是得了你点头,今日方没阻止雅雅去孟府。” 这会儿只夫妻二人,说话儿无甚顾忌。 董布本也没其他意思,纯属想到便问一嘴:“知道,我又没说什么。” 苗氏想到董无双:“双姐儿那丫头倒是在你回来之前,特意跑来问我,说她姐姐可以去孟府留饭,那往后她与她兄长是不是也可以常去孟府。” 此言,她于眼下提出,不无相问之意。 “可以。”董布虽是武将出身,是个大老粗,却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我既是允了雅雅与孟大小姐相交密切,自也不会阻止她与她兄长和孟二小姐与孟大公子相交。” 在他眼里,孟府虽有四位公子,可如今也就孟大公子有那个份量足以拎出来说道说道。 至于闺女与孟家女的相交,允了大的,没道理不允了小的。 用过夕食,撤下膳桌,苗氏接过下人沏上来的茶,亲自端着茶碗递到丈夫的手里:“真决定了?” 董布苦笑:“也不是我想要这般决定的。” 如若不是被逼急了,他还真不想淌夺嫡的浑水。 想他董府无根无基,于京城就是一只随时可被捏死的蝼蚁,若再不做下决定,唯恐夹缝亦生存不下去了。 此中种种,复杂难言,便不与妻说了。 他一人夜不能寐,也就够了。 苗氏自知妇道人家,整日只围着后宅琐碎之事转,帮不上丈夫的忙,故而问了两句,董布并不应答之后,她便也不再多问。 自觉地为丈夫守好后方要紧。 静樱被董无双派在后院主院守着,等到董布用过晚膳洗漱去,她便赶紧跑到苗氏跟前去,替董无双听答案。 得了答案,她立马回到何岚院回禀:“小姐,可以!” 董无双得了可以二字,再三问清楚是董布亲口向苗氏说的之后,她直奔出院,提着裙摆就往前院光宏院跑。 董宽正在叶渡堂里坐着看书,看到董无双一阵风跑进堂内,他看得直皱起眉头:“无双,你怎么又跑得这般……” “大哥改日再训我!且先听我言!”董无双跑进堂内,大步走到董宽跟前,打断董布又要斥她不知规矩,跑得毫无大家闺秀模样的训言,“母亲说,父亲准了!” 没首没尾的,董布听得一脸困惑:“什么准了?” “大哥忘了,前两日我和阿姐不是刚同大哥说过么,父亲准了阿姐与孟大小姐的往来,也不知准不准我和大哥也与孟家小姐公子往来之事。”董无双自顾在董布的对座坐下,一脸大哥怎么贵人多忘事儿的模样,“刚刚父亲落衙回府,母亲于膳桌之上问了父亲,父亲说——可以。” “原是此事儿。”董布没忘,他就是没想到如此之事,竟教董无双记心上记得这般认真,“从前父亲总告诫我们,万不能与不该往来的府邸的公子小姐往来,便是需要往来一二,也绝对不能深交。现下父亲说可以……无双,你觉得父亲之所以改变了想法与做法,乃是为何?” 董无双从提出问题的最初,便老早思考过这个问题了,此刻自然也不会被董宽问倒:“左右离不得‘皇权’二字。” “你是说……” “大哥难道不是此意?” 兄妹俩再无话儿。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好在董玲珑这会儿没在,不然董玲珑准得开口往两边都问一问,什么是董宽的意思,董无双又在说些什么。 “如若不是年纪不相当,我倒是觉得由你去和云大公子相看,更为合适。”董宽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好不惋惜地叹道。 董无双却是不满意了,板起俏生生的小脸道:“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儿!便是年纪相当,我也与阿姐一样,与辅国大将军之孙毫无可能。” “你也瞧不上?”董宽诧异道,他倒是不曾想过,年仅十三的二妹竟也想过这个问题了。 “不合适而已。”董无双连云宋的面都没见过,何谈瞧得上与瞧不上,不过是她以两家的身世方面思虑了一番,觉得当真不合适而已。 董宽搁下茶碗,思索了会儿道:“那要是云府也靠入东宫的阵营呢?” 董无双顿时又改变了一点点儿想法:“那……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 “得了吧。”董宽被董无双还真当了真的表情给逗乐了,“你就别想了。母亲已然给云府回了话儿,表明云大公子与雅雅没缘分了。” 不可能有后续的。 董无双却无董宽想的如此绝对:“有无缘分,且看日后再说。眼下大哥就说没缘分了,为时尚早了些。” “倘若云大公子对雅雅有那么一丁点儿意思,或者雅雅对云大公子有那么一丁点儿意思,我都不会说得这么绝对。”董宽说得很明白,这是双方两头都没意思,日后再如何变形势,火花也燃不起来。 董无双这回没驳,只是万事皆有可能地说道:“这缘分,自古便有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两说。” 没能一见钟情,那日久生情呢。 日子还长,说不准的对吧。 董宽也没有再驳,通过董无双所言的日久生情此四字,他想到了他和孟十三。 第五百六十三章 提一嘴 他觉得,他在见到孟大小姐的那一刻起,已然是一见钟情,但孟大小姐对他并没有一见钟情。 那往后如二妹所言,有没有可能孟大小姐会对他日久生情? 却不管有没有可能,总归是个可能。 有可能就有期盼,他还有机会。 加上父亲已经决定靠入东宫的阵营,此机会便更大了! 正当董宽这边心猿意马地无限联想之际,曾重屺那边正心急如焚地往孟府赶。 因着公务,他整日在外办差,待到听闻孟十三青北山之行,上是走着上去的,下是被背着下来之时,已然是日薄西山。 于是一路打马,狂奔回城,直奔孟府。 向凛打马从旁:“公子莫急,表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是无恙。” “嗯。”曾重屺嘴里应着,他同意向凛之言,然跨下之马却是半点儿也未慢,反而骑得越发快了。 向凛无奈,唯有跟着驾的一声,加快马速跟了上去。 孟十三听到曾重屺进府之际,已然用过夕食,于明晓堂和曾家姐妹及董玲珑品着香茗说着话儿。 曾重屺的到来,曾家姐妹都很高兴,脸上俱笑得跟两朵花儿似的。 董玲珑瞧着曾家姐妹那脸上毫不掩饰的欢喜,不自觉地瞧了眼听到曾重屺来了,也露出微笑的孟十三。 蓦地,她想到自家长兄。 二妹曾言长兄对夭夭不一般,后来据她观察所得,也确如二妹所言,眼下瞧着,夭夭的外家表兄似乎对夭夭也不一般,且据曾家姐妹的反应来看,亦是心中有数的。 她想了想,想了又想,觉得作为妹妹,她该帮着自家兄长才对。 “夭夭!”曾重屺待下人禀报完,他立刻就走进了明晓堂,一眼扫过堂内所有人,随着目光就定在孟十三身上,他大步走近前道,“你可无碍了?” 孟十三站起身向曾重屺一礼,笑意盈盈道:“无碍,表哥勿挂心。” 曾重屺见状心下大安:“无碍便好。我刚从通州回来,一回来便听说你上了一趟青北山,回府就病倒了。夭夭,你的身子骨弱,打小多病,也就近数月来好上些许,你可莫要大意!” “知晓了,表哥。”孟十三示意曾重屺坐。 曾重屺没立刻坐,而是向董玲珑一礼:“董大小姐。” 董玲珑没想到曾重屺眼里竟还有她,赶忙回礼:“曾大公子。” “好了好了,雅雅,这是我们大哥,你与我们交好,与我们大哥不必如此客气儿。”曾重荣热情地说道,力求要把董玲珑拉到她们同一边的。 曾重锦亦点头道:“是,大哥,我与暮暮与夭夭皆与雅雅交好,往后如若在外见到雅雅被谁欺负了去,大哥可不能旁观。” “好。”两个妹妹开口,曾重屺哪儿有不应的。 倒是教董玲珑不好意思了起来,暗忖待有机会,她也要把二妹把长兄介绍给曾家姐妹认识,也要说好在外彼此照应照应。 孟十三待曾重屺坐下后方道:“表哥,你到通州办差刚回来,可用过晚膳了?” “用过了。”曾重屺回道。 向凛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嘟囔道:“就在马背上啃了俩馒头烧饼,连水都没喝。” 曾重屺狠瞪向凛:“闭嘴!” 闭嘴就闭嘴,反正话儿都说了。 向凛低下头闭嘴。 曾重锦立马道:“大哥如何这般不注意自己的吃食?” “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曾重荣附和道,“大哥,你这样可不好!要是教母亲知晓了,母亲定又要心疼得睡不着觉了!” 董玲珑想到董宽,觉得不注意吃食胡乱应付的情况,发生不到自家长兄身上,遂放下心来,安静地继续听着。 孟十三则未有多言,转头就吩咐宝珠:“去跟金银说,再摆一桌膳食。” 跟金银说,意在不惊动大厨房,只在小厨房里做几样家常吃食。 宝珠会意:“诺!” 孟十三又瞧了眼向凛:“多做些。” “嗯!”宝珠越发会过意来,也跟着瞧了向凛一眼。 向凛被这前后两眼瞧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素来律己的曾重屺更不好意思起来:“夭夭,其实不必,我都吃饱了,你无需听向凛胡言。” 胡不胡言的,左右孟十三的吩咐都吩咐下去了,不会更改。 金银手脚也麻利,加之有钗玉从旁打下手,一桌简单的夕食很快摆上了明晓堂的桌上。 而此时,为了让曾重屺与向凛能吃得轻松些,孟十三等人已然移步至院中。 四人在赏春亲自守着红炉煮茶,边吃茶边赏月,边谈天说地。 曾重屺不想偷听,奈何总控制不住竖起双耳,偶有听不太清的,他便知她们又在说着体己话儿,不方便他听了。 他遂专心用膳。 用着用着,又忍不住再次坚起耳朵。 向凛全程安静用膳,是吃得有滋有味,在心里直夸金银的厨艺甚佳,一点儿也不输给坊间的那些大酒楼差! 围着石桌,团团坐在石凳上,四人有说有笑。 “……夭夭,你可还在查碧虚庄园灯山坍塌之事?”董玲珑忽而想起这一茬,在场也没不能听的人,她便毫无顾忌地直问出口。 一时间,引得曾家姐妹齐齐看向孟十三。 显然她们还尚不知此事儿。 “那座灯山突然倒塌,我与姐姐也有耳闻,只是因何,却是不知。”曾重荣早有耳闻过,但不知内中具体情况,此刻便也跟着问道,“夭夭,你当真在查?” 曾重锦微蹙秀眉:“此事儿非是小事儿,牵扯甚广,饶是我与暮暮不知此中内情,可那一倒塌,死了不少人,虽是平民,也是人命,轻忽不得。夭夭,你如何会想查如此麻烦要命的事情?” 作为姐姐,她比妹妹想得更深一层。 董玲珑问完之后,本是只等着孟十三回答她,没想到一问出来,曾家姐妹竟也能说道个一二:“你们竟也关注上了?” “没有!”曾重荣脆生生否道,“就偶然听过我大哥提过一嘴。” 说着,她还往堂内偷偷瞄了一眼。 跟做贼似的。 第五百六十四章 德不配 随后转回头来,她又补充道:“此事儿非是我大哥负责查的,不过锦衣卫衙门有人在查,都是同僚么,我大哥那人的人缘又好,便左右听得一些,略有了解罢。” “了解多深?”孟十三没否她有在查灯山坍塌一事儿,而是听她们一人一句说过之后,紧跟着问道。 这回是曾重锦答道:“没多深,甚至都提不上深不深的,就表面知得一些而已。”???? 孟十三听后神色并无失望,反倒是往堂内看了眼,不曾想与同时看将过来的曾重屺四目相对。 她微微一笑。 曾重屺顿时面红耳赤。 董玲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道长兄大概是无望了吧,人家表兄表妹的,近水楼台啊。 曾家姐妹亦是看到了这一幕,双双弯起嘴角,心中赞一声长兄当真是长进了,这都会脸红了呢。 果然就孟表妹能治她们这位犟得跟头牛一样不解风情的兄长。 异于她们三人所思所想,孟十三在微笑过后,便转回头来,接过赏春刚煮好的茶汤慢慢品尝了起来,全然没在意曾重屺那为她而起的面红耳赤,以及董玲珑与曾家姐妹一心为各自兄长的心思。 在崔瑜产业上于中秋之夜发生的灯山坍塌事件,实则她一直觉得不简单,无需大堂兄亲口提醒她,让她罢手,亦无需殿下明明知些内情,却为了不让她深陷其中,而不与她道实情。 但他们不了解她。 她既是已经动手查了,便没有可能半途而废。 她蛐蟮大妖,一千五百年里,从无不战而降的劣迹。 被劈为人,亦不可能开此先河。 现下知晓曾表兄也知得一些,虽不多,了胜于无,等会儿她倒是可以找个机会问问曾表兄。 说做就做。 曾重屺一吃饱喝足,孟十三便撇下董玲珑与曾家姐妹三人,端起一碗她特意让赏春煮好沏好的玉露茶走进了明晓堂。 见孟十三入内,向凛很识相地退至堂外廊下,于门边守着。 曾重屺受宠若惊:“没想到夭夭竟也知晓我喜喝玉露。” “我问四表姐,四表姐告知我的。”孟十三在曾重屺邻座坐下,将玉露茶移至曾重屺那边桌面,恰稳稳搁在他的右手边,“此玉露乃是先时殿下赏赐予我的,我一直没怎么喝,便也一直在。表哥因挂心于我,匆匆自城外赶回,连曾府都不曾回,便来了孟府问候于我,我甚是感动,亦是欢喜。还请表哥莫要嫌弃,且尝尝此玉露茶。” 明言是贡茶了,曾重屺哪儿敢嫌弃。 更何况还是孟表妹亲手端来他喜喝的玉露茶,他欢喜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嫌弃。? 故而听着孟十三明里暗里的弦外之音,曾重屺端起玉露茶抿了一口,茶碗尚未搁回桌面便道:“夭夭想说什么,只管说,想问什么,也只管问,但凡我知晓的,定知而不言。” 孟十三闻言双眸晶亮:“那表哥,夭夭可不客气儿了。” 曾重屺看着孟十三一双明亮如银盘的丹凤眼,似是望进了一汪秋水,又似是望尽满天繁星,璀璨夺目得令他发不出声音。 只愣愣地点了下头。 “我方将听四表姐五表姐说,表哥对碧虚庄园于中秋灯山坍塌一事儿略有耳闻,虽非表哥在查,却是表哥的同僚好友在查,那表哥可否同我仔细说说,那事儿都查到了什么?”孟十三最关心的是,灯山坍塌背后的那些平民,到底是谁安排的,或者说到底是谁算计的。 倘若是设局,那些平民是否事先知晓会赔上一条性命。 倘若事先知晓并有抚恤金,那倒也罢,终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倘若事先并不知晓,而是懵懵懂懂入了局,糊里糊涂送了命,那些平民便该得到公道。 她非大善,却也良心未泯。 不知便罢,知了入了局,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况且,殿下为东宫,水能载舟,水亦能覆舟,民心所归亦是殿下所需,她既是选择了殿下为靠山,那于靠山有利之事,她何乐而不为。 曾重屺怔了下,他是头回听到孟十三提及灯山坍塌一事儿,此事儿也确实是他在锦衣卫交好的同僚好友在查。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如实说道:“夭夭,你可知一开始,其实该是我负责的此事儿。” “原该是表哥负责?那后来非是表哥负责乃是因何?”孟十三听出蹊跷,一连叠问之后,反应过来又道,“表哥是想告诫我,此事儿非同小可,连表哥都得退避,我最好是莫要插手其中?”?? 曾重屺确为此意:“此事儿一发生,父亲深知锦衣卫衙门必然得有人彻查此事儿,当日落衙回府,特意等到我回府,同我说,如若此事儿落不到我头上,我权当不知即可,如若此事儿落到我头上,我定不能接下。” 孟十三道:“大舅舅让表哥这么做,可是大舅舅知晓灯山坍塌事件背后的人……是谁?” 曾重屺摇头:“这我便不知了。我也曾问过,然父亲并未回答我,只让我莫要多问,更莫要沾手。我那同僚在彻查此事儿时,时常同我抱怨,而非是我主动去了解,故而朝朝暮暮同你说的,我知得一些,大抵是因此。实则我也知得不多,很是片面,不足以说给你听。” 孟十三明白了,曾表兄和大堂兄与殿下一样,都不希望她淌进此浑水里:“倘若我非要查,非要知道害死那些平民的幕后黑手是谁呢?” “你又怎知那些平民不是甘愿赴死?”曾重屺再实心眼,于锦衣卫历练多年,早非只能直爽的脾性,而是已然学会去如何多面地看待每个事件。 孟十三反问:“那表哥又怎知那些平民就一定是甘愿赴死呢?倘若不是呢?为达到一己私欲,而视平民之命如草芥,如此之人,表哥觉得那人能以德配位么?” 曾重屺心中一震:“你已知那人是谁?” “不知。”孟十三否道。 “那你又如何说……” “既是能造就灯山坍塌此大事件,那人不管是谁,其身份必然只高不低,不管是勋贵还是权贵,亦或皇族,皆德不配位!” 第五百六十五章 牵个线 曾重屺的同僚好友,名讳万仲。 万仲,锦衣卫千户,正五品,年二十有四,字常藤,十八岁成亲,已成亲六年,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与曾重屺乃是好友。 进入锦衣卫衙门,乃是军户世袭,袭的万仲已仙逝的祖父的军户。 孟十三听后问道:“既是军户世袭,何以不是万千户的父亲世袭,而是万千户世袭?” “常藤的父亲乃是中城兵马司的指挥,正六品。”曾重屺解释道,“原该是万指挥世袭锦衣卫衙门的军户,奈何万指挥年轻时便表明了不成为缇骑,那时常藤的祖父尚在人世,实在说不通万指挥,便将目光放在当时尚年幼的常藤身上。也是自有人定,万指挥不喜锦衣卫衙门的作派,常藤却是打小便十分敬佩其祖父一身飞鱼服的威风凛凛。故而,常藤的祖父同常藤说,待他长大,让他承袭军户成为缇骑,穿上飞鱼服,佩上绣春刀,常藤一口就答应了,且一直期待着长大后成为锦衣卫的情景。” “那现在万千户算是如愿以偿,实现幼时的期待了。”孟十三接道。 曾重屺惋叹:“可惜常藤的祖父并未能亲眼看到常藤穿上飞鱼服,便仙逝了。” “那有什么,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定也是能看到的。”孟十三言归正传,“表哥刚才说,大舅舅不让表哥接灯山坍塌事件,乃尽因其棘手非常,万千户却是接了,他是万不得已接的,还是并不知内情糊里糊涂便接了?” “接下之前,我并不知晓,接下之后,我跑去找常藤,问过常藤,他说,他知道。”曾重屺此刻说起来,仍心存对好友的佩服,“他有一句话儿与你说的意思差不离。” “什么话儿?” “布衣不能枉死。” 孟十三瞬间对万仲心生好感:“万千户是位好官,他成为千户,实乃百姓之幸。” 曾重屺不安地问道:“夭夭可觉得我胆小怕死,作为千户,也实属德不配位?” “表哥真的胆小怕死么?”孟十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回去。 曾重屺摇头:“我岂会怕死。人固有一死,早晚而已,有何可怕的?” 孟十三道:“那表哥听大舅舅之言,又是因何?” “夭夭,我们身后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族。”曾重屺郑重其事地说道,“常藤不同,他家只是世袭军户,严格说起来,不过是有些银钱的富贵寒门,可我们不同,我们一人死,不仅仅只是我们一人死。” 孟十三浅浅笑开:“表哥明明懂得所有关节,那又为何纠结于此事儿?恐怕表哥也自觉不该推脱此事儿,应当与万千户一般勇担起查清此事儿,还无辜平民的一个公道,而日夜自责吧?” 曾重屺惊道:“夭夭,你……” “我为何会知?”孟十三接下曾重屺惊讶之中的未尽之言,“以表哥对待公务的慎重,不可能会几番在四表姐五表姐跟前说漏嘴,即使说漏嘴,倘若表哥不解释,表姐她们又如何会清楚地知晓,表哥无意间提及的那几句,仅仅只是表面呢?如此一想,此中关节一打通,也就不难想到表哥的真正用意。” 她愉悦道:“也没多久未见,表哥倒是令夭夭刮目相看了。” “你不觉得这样不好?”曾重屺本来还挺担心孟十三得知他在耍心眼,会生他的气儿,眼下看着孟十三并无不高兴,反而是有些高兴的表情,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准眼前孟表妹的真正想法了。 “有何不好?”孟十三没觉得不好,反倒是觉得好极了,“表哥身在官场,理应多几个心眼。” “为何?”曾重屺立刻不耻下问。 孟十三理所当然地答道:“很简单,与其教旁人欺负表哥,那不如表哥去欺负旁人的好。” 总归自己人莫要吃亏最好。 曾重屺瞬时哭笑不得:“你此言……我可不会无端欺负人。” “表哥人品贵重,自是不会。”孟十三信得过曾重屺的品行,绝然不会不端正的,“表哥,你看我如此推崇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曾重屺大抵能猜到孟十三想他帮什么忙了:“能是能,但说与不说,我可保证不了。” “无事儿,只要表哥答应从中牵个线,让我与万千户见个面,饶是表哥在场也是没问题的。”孟十三觉得万仲能否如她所愿,将查得之事尽数与她分享,那根本不是事儿。 她定能让万仲同她说。 曾重屺瞧着孟十三一副甚有把握的模样,也是爽快地应下:“行,那待我找常藤说好了,再让向凛来给你送时间地点。” “一言为定!”孟十三又想到另一件事儿,“对了表哥,外祖父近时可有弹劾哪位殿下的折子?” 曾重屺一听涉及皇子,顿时精神了起来:“你想作何?你可别乱来!” “瞧表哥说的,我就随口一问。”孟十三真是随口一问,至少目前是,毕竟目前光是灯山坍塌事件,便够她忙的了。 更别还孟仁平的情况还未明朗。 等长安从东宫回来回禀她,她知得大堂兄的真正情况之后,再做安排。 现下问曾表兄关于外祖父可有弹劾皇子的折子,也不过是想为此后她做的安排,先行铺下一段路而已。 左右曾表兄便是现下不知,过后她自己也可以找上曾府去,亲口去问外祖父的。 曾重屺也没隐瞒:“近日我不在城内,刚从通州回来也是直奔你这儿来,总之我出城之前,祖父手中并没有弹劾哪位殿下的折子,至于现在,却是不好说。” 到底中间隔了数日之久。 京中风云变幻莫测,瞬息万变,当真有变,数日已足够天翻地覆。 他可不敢论定。 孟十三哦了声,正想问点儿别的事情,便闻商氏到了。 商氏进入泰辰院,也是进得步履匆匆。 曾重屺虽是孟十三外祖家的表兄,今晚又有曾家两位小姐在泰辰院留饭,然到底表兄与表姐是大不相同! 表兄再亲,那也是外男。 第五百六十六章 真出手 再者,自古表兄表妹结成姻缘者,多如江鲫。 大侄女是要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可不能与曾家大公子有了流言蜚语。 她也不过是稍不一留神儿,没想到便让曾重屺直接进到了大侄女的院落,到她知晓赶到,已然过去半晌,真真是急得她头顶生烟! 那些个下人,当真无用。 看过后她怎么责罚他们! 赏春宝珠眼尖,商氏刚从庑廊那一端走上来,她们便看到了商氏,赶紧起身迎上前,齐声礼道:“大太太。” 听是商氏来了,曾家姐妹与董玲珑再坐不住,随后也跟着走上前,和商氏见礼。 三人初进孟府时,便见过商氏。 商氏对三位女娘都是十分喜爱的,无论怎么看都欢喜得很。 然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在堂内的曾家大公子! 故而与三人笑着点头过后,她直接踏进明晓堂。 早在赏春宝珠齐声喊大太太时,孟十三便已听到,并站起身候于堂中。 曾重屺亦然。 于是商氏一入内,便是看到表兄妹俩规规矩矩站在堂内迎接她的架势。 孟十三唤道:“大伯母。” 曾重屺礼道:“夫人。” “坐,坐,都坐。”商氏连同跟在她后面走进明晓堂的董玲珑与曾家姐妹也招呼上,几人都在堂里坐下。 坐下后,以商氏为主,孟十三为辅,欢声笑语了一阵,董玲珑便起身告辞,曾重屺带着曾家姐妹也随着告辞。 直至把客都送出孟府,往回走的时候,孟十三也不藏着掖着,打开天窗与商氏说亮话:“大伯母实则无需特意过来,曾表哥很好,然与夭夭,却不合适。” 商氏是忍了又忍,方把心中被戳破的震惊给忍住了,末了只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孟十三回到泰辰院,商氏却未立刻回泽辉院,而是转去了长春院。 孟老太太听完商氏转述完孟十三所言,随后便让商氏回去。 商氏退出上房许久,孟老太太才起身道:“跟我去佛堂。” 刘妈妈赶紧搀扶住孟老太太,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走:“这么晚了,老太太还去佛堂作甚?” “捡捡佛豆,安安心。”孟老太太缓慢地答道。 刘妈妈回想到刚走的商氏,刚刚来禀的孟十三之言,心中有着些许明了,遂没再多问。 赏春等在明晓堂,孟十三一回来,便上前问道:“小姐,是不是大太太……” “无事儿。”孟十三知赏春想说什么,她抬手打断道,“也就今日放曾表哥直进到我院子里来的下人,要受些皮肉之苦罢。” 赏春懂了,果然不再多问。 宝珠在边上听着,也听明白了:“大太太想多了。” 赏春看了宝珠一眼,又看回孟十三。 孟十三在一侧的玫瑰椅里坐下:“我已与大伯母说明,我与曾表哥不合适。” 此话题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让孟十三揭了过去。 现下最紧要的还是大堂兄的情况。 她问:“长安还未回来?” 赏春答:“还未。” 宝珠道:“要不要奴婢去迎迎?” “去哪儿迎?” “宫门外的御街上!” 孟十三思索了下:“不必了。” 长安比同时出府去给她办事儿的赏春宝珠要晚这么多时辰回来,肯定是在东宫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时之间被缠住,方会尚未归来。 着急无用。 她且再耐心等等。 时至当晚子时初,长安回到孟府。 长安直接回到后院泰辰院,直奔孟十三的寝屋,本来是想悄悄入内的,没想到与赏春遇了个正着。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赏春。 借着廊下灯笼的光亮,赏春瞧出长安眼里的惊讶,婉言道:“我是专程在等你回来的,便如此前我专程在等风筝回来一样。” 却不管长安到孟府的时日长短,总归是泰辰院里的人,合该尽都归她管。 既是归她管,那平安与否,她也得知晓,方能睡得下。 “哦。”长安对赏春的了解,只存在于孟十三同她描述的不错层面,是故夜这么深了,赏春还在等她回来,瞬间便让她归类于赏春的尽责。 对于尽责的人,她颇生好感。 不似崔瑜与其随从湖岩,毫无自知之明得令人生厌。 雀仙楼后面小院楼阁,二楼书房,崔瑜打了个喷嚏。 “爷,夜深风凉,您还是别站在窗边吹夜风为好,免得着凉。”湖岩听到喷嚏声,随着抬眼看向崔瑜,忍不住开口劝道。 崔瑜不为所动:“湖岩说几时回来?” “子时二刻,快到了。”湖峭答道。 片刻之后,湖岩果真回到小院楼阁,直上二楼书房。 敲了两下门,湖峭去开门,让湖岩进了书房。 “爷猜得不错,孟大小姐一见到孟大公子被暗算,还真的出手了。”湖岩走到窗台前,直奔重点地禀道。 崔瑜已然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台:“仔细说说。” “孟大小姐近日身边多了一个侍女,此侍女据属下观察,很是不简单,身手不止甚高,亦甚诡异。”湖岩具体也道不出那种诡异的感觉,他只好将长安自由出入宫门之事说了。 崔瑜尚未开口,湖峭已然否道:“不可能。宫门有禁卫军守卫,十分森严,不说固若金汤,亦不可能如你所言的那般容易进出。” 湖岩说前便知湖峭肯定不信,也未反驳,只看向崔瑜,等着崔瑜如何说。 崔瑜却未说信与不信,他反问湖岩:“是你亲眼所探得,那湖峭之言,你可认同?” 湖岩如实答道:“湖峭之言,属下在未亲眼所见那侍女真的凭借着诡异的身法,自由出入宫门之前,属下甚为认同。” “那你现在是不认同了?”崔瑜听出湖岩的言下之意。 湖岩铿锵有力地回道:“是!” “你是什么是……” “湖峭。” 湖峭还想同湖岩驳一驳,被崔瑜喊一声,随即老实地闭上嘴,不敢再开口。 崔瑜继续问湖岩:“那侍女叫什么?” “长安。”湖岩回道。 崔瑜顿时怔了下:“……叫什么?” “叫长安,属下悄悄向孟府下人打听而得,绝不会错。”湖岩以为崔瑜在质疑他的回答,赶忙保证绝无探错。 第五百六十七章 试定试 湖峭此时也是愣了下神儿,愣完惊呼道:“长安!这怎么还和远在金陵的长安姑娘同名了呢?” 崔瑜想到什么,不由地精神一振:“或许,不止同名。” 还是同一个人! “湖峭,你去会一会那个侍女。”他道。 “七爷放心!”湖峭明白崔瑜要他去的意思。 湖岩一脸莫名其妙。 诚然他们家七爷就不说了,到底是断没有主子必须给属下解释的道理,但湖峭这个不讲义气的,竟也没意思想同他先解释解解! 好歹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么。 尚不知被湖峭盯上的长安此时此刻,正在孟十三寝屋里禀报孟仁平的情况。 “我一进皇宫,便直接照着小姐同我描绘的方向,直奔东宫。找到东宫之后,进入东宫观察了一番,才知道大公子被殿下安置进了右配殿——太永殿。”长安从头说起,“大公子在太永殿榻上安睡着,我给大公子探过脉,确实是在熟睡。但除了睡着,大公子体内靠近心脉处,还有一股黑气,正在企图窜进大公子的心房。一旦真教被股黑气得逞,大公子必死无疑。” “黑气?”孟十三问长安,“是毒么?” 长安也不是很确定:“似毒,又不完全是。” “你可有法子将那黑气驱出大哥的体内?”既是连长安也不确定,孟十三也不再管是不是毒,直接问能不能把黑气驱逐。 “可以试试。”但长安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从前我从尚试过,如若驱逐失败,我怕那股黑气会在大公子体内乱窜,直接窜进心房。” 如此反倒弄巧成拙。 她倒成了取大公子性命的人。 孟十三闻言沉默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长安问:“小姐考虑得如何?试还是不试?” “试,是一定要试的。”孟十三考虑的不是试不试的问题,“我在想要怎么试,在哪里试,如何试,才会在最大限度上保障大哥的性命无忧。” 长安明白了:“那眼下……” 孟十三摆手:“你先去歇息,我也得躺会儿,等天亮了再议。” 据长安所言,一时片刻,大堂兄不会有生命危险,那便可以先缓缓,待她考虑周全思索全面再下定论。 长安从孟十三的寝屋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子睡下之后,赏春的屋里灯方随着熄灭。 长安于黑暗之中意识到这一点儿,嘴角不禁上扬了一些,暗道主人的这个管事娘子,还真如主人所言那般,是真的不错。 与她在金陵守着主人的旧居,同样的尽责尽忠。 同道之人,她免不得要高看一眼。 翌日,湖峭一大早收到湖岩送来的包子豆浆,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湖岩趁机问他:“说说?” “也没什么。”湖峭大咬一口鲜肉包子,包子瞬时少了一大半,“你可还记得我曾同你讲过,我与七爷前些时候到金陵找十三小姐的旧居之事?” “记得。”此为大事儿,湖岩不可能不记得。 湖峭把剩下一小半的包子全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下肚,又连喝三口豆浆,方接着为湖岩解惑:“十三小姐旧居里有一个仆人,专门为十三小姐守宅的,那仆人便是长安姑娘。” “长安?”湖岩前些时日要么一直在外办事儿,要么就一直跟在聂宾到处暗访,印象中好似听湖峭提过那么一个女娘,是叫长安此名儿,不过他没上心,便也忘了,没想到竟在这里印象深刻上了,“七爷是觉得那守着十三小姐旧居的长安姑娘,便是如今跟在孟大小姐身边的侍女长安?” “我也觉得是。”湖峭点点头,又反问道,“你觉得呢?” 湖岩实言道:“我觉得如若真是,那孟大小姐在十三小姐心里的位置,绝然是比咱们七爷要高得多的。” “嘘!”湖峭紧张兮兮地要湖岩噤声,“这咱们心里明白就行,无需明说出来!” 湖岩不以为意:“七爷又不在这儿。” 湖峭低声提醒:“那还有聂首领呢!” 湖岩顿时想起他跟着聂宾四处暗中查探之事,瞬间脸色又白了一下:“聂首领这会儿不会在这附近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湖峭觉得还是要小心为上,“你这话儿要是传到七爷耳里,连金掌柜到七爷跟前说情,恐怕都无用。” 金白昔在崔瑜跟前有几分薄面,一直如此。 故而他们要是不小心犯个错,总会去求金白昔帮他们到崔瑜跟前求个情。 十回里,总有八回能成。 于是金白昔在他们眼里,又如同慈眉善目的活菩萨似的。 至于金白昔为何能在崔瑜跟前有几分薄面,又不得不重提在崔瑜心尖尖上的十三小姐了,还不是尽因金白昔当年也与十三小姐结交过,被十三小姐承认过的友人之一。 言归正传。 湖岩还有其他任务,给湖峭送完早食,他便要走了,走前忍不住多提醒一句:“昨晚我跟着长安,从宫门出来到进孟府,中间我跟丢过三四回……你真等到长安出来,你可得专心些,莫要大意。” 要不然,恐怕连那侍女的影子都跟不上。 湖峭是见过长安的,不过那会儿在金陵,他也没见过长安露出哪此诡异的身手,此刻听湖岩再三警醒于他,他是听进心里面去了,却也不禁越发想早点儿见到长安。 “知道了。”他挥手让湖岩快走,“你别忘了,我的轻功,可比你好。” 湖岩能跟丢长安三四回,不见得他也会跟丢。 不过湖岩能舍下脸同他实言,可见也是长安的身手真的上乘。 湖岩离开不久,孟府便出来了人。 非是长安,而是孟美景与吉祥主仆二人。 湖峭撇了下嘴:“白期待了。” 但很快的,他又看到了孟十三与宝珠:“咦?” 可惜没有第五个人。 出来的人里没有长安,他便确认不了,便完成不了七爷交待的任务,还得继续蹲守着。??? “阿姐,我们真的不坐车么?”孟美景在出来之前便问过一回了,出了大门之后还是想再问一遍。 第五百六十八章 适可止 “余小太医言,我这身子骨底子弱,没事儿多走走,全当锻炼了。”孟十三眼下尚处于孱弱的阶段,倘若不带着孟美景出来,商氏都不让她出门。 故而没法子,不想带也只能带着孟美景。 不过也没关系,接下来是要去见陆罗,商议之事,也不是孟美景不能听的。 最多听后,让孟美景莫过嘴便是。 一听孟十三是要锻炼身体,孟美景瞬间不再多言。 现下长姐的身体最重要,大伯母千叮咛万嘱咐过她的! 陆罗让奈舍到孟府送过口信之后,便安心在离孟府不远的耳前胡同等着。 孟十三出孟府后,走过两条街,于十字路口拐个弯儿,便看到一家小面馆。 小面馆很显眼,就在耳前胡同第一间。 面阔三间,甚是宽敞。 陆罗坐在店内正中,有些吊儿郎当地坐着。 孟十三刚到店门口,他就站起身:“孟大小姐,这边!” 随后看到孟十三身后跟着的孟美景,他脸上的笑容即时没了。 奈舍:还单独赴约呢,这么大一个灯笼。 孟美景看到孟十三竟是来见陆罗的,一脸的雀跃也是瞬时消失。 这两人暗中较着劲儿,互看不顺眼。 孟十三全当没瞧见,她来只是为了拿一个答案:“让陆二公子久等了。” 陆罗请孟十三孟美景入座,再失望也得遮掩着:“我也是刚到。” 奈舍:刚到两刻多钟。 主子们都坐下了,也允他和宝珠吉祥到隔壁桌也坐下。 小面馆的面食远不如路家面食,却也算可口,但孟十三不是来吃面的,遂只要了一壶清茶。 孟美景给孟十三和自己倒了茶。 陆罗在孟十三来前就要了一壶清茶,见状手上的茶壶伸了回来,没能成功给心上人倒上茶,抢倒茶的又是未来小姨子,他执壶的手顿了顿,拐个弯儿给自己的茶杯倒满。 孟美景瞥了一眼陆罗快溢出来茶汤的茶杯,暗哼一声:胆敢肖想长姐,没门儿! “陆二公子此番让我来,想必是考虑好了。”孟十三直入正题。 陆罗闻言,不禁斜了孟美景一眼。 孟美景顿时被斜得火大:怎么着!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儿不成! 陆罗见孟美景动气了,又斜向另一边,假装他也不是在斜她,他就随便看看的。 吉祥瞪奈舍。 奈舍满面无辜。 宝珠抿了口茶。 孟十三看看陆罗,又看看孟美景,道:“我既是能带我二妹一同来赴会,自然无需避讳什么,陆二公子尽管说便是。” 孟美景立刻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斜回陆罗一眼。 陆罗摸摸鼻子,陪笑道:“是是,是我的不对。还请孟二小姐莫与罗计较。” “陆二公子客气儿了,我大人自有大量。”孟美景回以皮笑肉不笑。 孟十三看着十岁的大人微笑着。 陆罗同微笑着。 他只能微笑着,心上女娘宠妹妹,他也只能中跟着宠未来小姨子。 陆罗道:“考虑好了……抱歉。” 孟十三懂了:“好,知道了。陆二公子也无需抱歉。” “我大哥言,适可而止……”陆罗面带愧意,“我说服不了大哥。” 也是他无能。 如若他争气些,在陆府有话语权,便不至于被长兄一反问他担得起什么,他却什么也答不岀来。 “陆大人也是为了陆府打算,规避风险,无可厚非。”孟十三不介意,也不意外。 到底陆罗和崔瑜是大不相同。 陆府有陆皇后,有二皇子,崔氏却无。 真插手灯山坍塌事件,陆罗难免要正面与李珩对上。 不看好与真对上,此为两码事儿。 陆森再更看好东宫,为了陆皇后,也不可能真让陆府和二皇子对上。 至少于眼下,还不到这个地步。 “我让大哥帮我安排个差事,很快就能定下来了。”陆罗听着孟十三的善解人意,心中欣喜自己没心悦错人之余,便将他的打算给全盘托出,“待日后我在朝堂上也能说上话儿了,届时我便无需再事事得大哥同意……你想做什么,我必支持到底。” 末了的言语,他说得脸红耳赤。 孟十三尚未开口,孟美景先不乐意了:“我阿姐想作何便作何,何需你支持!” 陆罗一怔,再是皱起眉头。 他是不是太过温和了,以至于都忘了他可是京城第一恶霸! 他正想发难,便教孟十三打断:“陆二公子的好意,良辰心领了。然家妹说的也不错,到底孟陆两府隔着太子殿下与二殿下,陆二公子支持或不支持,我想做的都会去做,且一定做成。陆二公子家去,不妨将我这话儿原封不动地说予令兄。” 陆罗一时未有言语。 她停顿几息,又温声道:“往日得陆二公子多有照应,良辰今日在此借令兄一句话儿,还请陆二公子三思。” 陆罗抬眼看她。 孟十三道:“适可而止。陆大人此言之意,恐怕不单是指你欲助我查清灯山坍塌之事,亦意在提醒你……适可而止。” 她的立场,他的立场,可是对立的。 他想帮她,不管她接不接受,他都得多思多虑。 孟美景坐着旁听着,只觉得听得云里雾里,直觉事情没孟十三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 陆罗只是逍遥惯了,又非愚昧无知之辈,孟十三借着陆森的话儿给他的提醒,实则早在他来此小面馆之前,兄长便警醒过他了。 他没有想到,兄长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兄长一番真心,她亦是一番实意。 俱是为了他好! 她能待他如此,也不枉他欢喜于她! 且,她对他实言,说明她对他,并非如表面那般毫无感情! 孟十三得到答案,没有久留,带着孟美景又往别处走走逛逛去。 徒留陆罗在小面馆一阵自我陶醉兼往下打算。 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姐妹俩都戴上了帏帽。 “阿姐,那灯山坍塌之事,是不是很棘手?”孟美景还惦记着此事儿。 孟十三点头:“嗯。” “危险么?”孟美景问道。 孟十三对上孟美景担忧的双眼:“夺嫡危不危险?” 她并没有粉饰太平。 作为孟家女,有些事情应该懂得。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一口血 孟美景愣了下:“危险。” 她明白了。 长姐眼下做的事情很危险,陆府尹才会坚决不让陆二公子沾手! “阿姐……” “无事儿,不必担心。” 孟十三和孟美景闲逛着没走多远,一辆大车便停在她们面前。 陆娉婷婉约优雅地下了车,堵在孟十三跟前道:“孟大小姐真是好手段,把我二叔耍得团团转。” “陆三小姐胡说八道什么!”孟美景嘴比脑子快,瞬间回怼。 陆娉婷瞥了眼孟美景:“当真是个小可怜,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明明孟二小姐才是如今孟二太太的亲生女儿,如何孟二小姐却是处处帮着非是孟二太太所生的孟大小姐?难不成孟二小姐不曾想过这有多寒令堂的心么?” 她可是有所耳闻吴氏待孟良辰有多差的。 于孟良辰及筓之前,孟美景学着吴氏,同样处处刁难孟良辰。 现今孟美景却是改了,也不知因何。 不过也不妨碍她拿来挑拨离间一番。 孟美景听着越发火大了,正想再怼回去,便让孟十三拦住了。 “没想到陆三小姐还有偷偷摸摸跟踪人的喜好。”孟十三反击道,“可惜如此下作行径,素来为我孟府所不耻,怕是要令陆三小姐失望了。” “你血口喷人!我何曾偷偷摸摸?我又跟踪谁了?”陆娉婷被孟十三说得心里虚,语调一下子拔尖,意图用气愤掩盖住被戳穿的小人之举。 “不曾偷偷摸摸,陆三小姐何以不敢岀现在小面馆,非得等我们姐妹俩走岀如此之远了,方来寻衅?”孟十三接着又质问第二句,“不曾跟踪陆二公子,陆三小姐又何以会岀现在此处行人稀疏之地?” “我、我我就是路过!”陆娉婷眼见自身行径俱教孟十三说准了,不由全力辩解起来,“此处行人虽少,又不是不能来。至于看到你与我二叔在小面馆私会,那是上天开眼,见不得你做这般不要脸的事情。” “私会?”孟美景气得眼都红了,“你才是血口喷人!满嘴不干净!你敢造我阿姐的谣,我撕烂你的嘴!” 骂着吼着,她人就扑上去了。 孟十三这回没有拦。 孟美景很快和陆娉婷扭打到一块儿去,吉祥见陆娉婷的丫鬟要帮忙,也迅速加入战局。 陆娉婷自持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已久,又如何能是打架打得颇娴熟的孟美景的对手。 陆娉婷的丫鬟亦然。 不过片刻,主仆俩便落了下风。 陆府大车的车夫是个中年车把式,一开始只旁观,看到这会儿见陆娉婷不敌孟美景,他便想要帮忙。 他刚绕过拉车的马儿,孟十三已堵在他跟前。 孟十三乃孟府大小姐,车夫不敢动手,只得求情道:“还请孟大小姐高抬贵手。” 孟十三怪道:“又非我动的手。” 如此要她高抬贵手,岂非怪哉。 车夫哑言,转头看被孟美景扯着头发不发,疼得直叫唤的自家三小姐,他也只能干着急。 这时陆娉婷注意到被孟十三拦住的自家车夫,她披头散发的同时,气恼地大叫:“你是死人啊!快过来把这小贱蹄子拉开,我要扇孟美景巴掌!” 刚才扭打间,孟美景扇了她一个巴掌,她要报仇! 主子有命,车夫再顾不上旁的,伸手就要把挡在他面前的孟十三推开。 宝珠见状赶紧上前。 孟十三也是微微蹙起眉头,妖气迅速聚拢于右手,蓄势待发。 然而,孟十三和宝珠都没有机会岀手,就听到一声惨叫:“啊——” 银狐又是从天而降,一口咬在车夫抬起来推向孟十三的胳膊。 狐嘴一个撕扯,从车夫胳膊上跳下来,银狐四足着地,一口尖牙满是鲜红的血。 车夫惨叫着,哀嚎声响彻整条街。 他双腿跪下,左手扶着鲜血直流的右手,一脸死灰,嘴唇发白,疼得他眼泪横流。 孟十三瞧了一眼又是及时岀现的银狐,从狐脸到狐嘴,她满眼赞扬。 银狐意会到孟十三对它的满意,慢慢昂起一嘴血的头颅。 而后,呸一下,它呸掉嘴里的碎肉。 叭哒一声,成功惊醒呈于呆滞状态里的陆娉婷:“啊——” 和陆娉婷的丫鬟扭曲着打在一起的吉祥被此尖叫声,吓得一个激灵。 孟美景也是一个激灵。 宝珠还好,有先例,早看过一回银狐咬人撕下肉块,她只是惊了一下,然后就淡定了下来。 有银狐在,都不用她岀手了。 银狐是很护着小姐的! 陆娉婷昨儿个刚听说孟十三身边有一只银狐,还是李照沁送的,且当街咬了人,险些把那人给咬死了。 没想到今儿个她就亲眼见到了! 尖叫一声过后,由于叫声引得银狐看了她一眼,她被看得是不敢再尖叫了。 再顾不得和孟十三计较,也顾不上和孟美景较量,她现在只想离会咬死人的银狐远远的。 奈何吓得太过,她爬了又爬,爬老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她的腿儿发软得厉害。 无法,陆娉婷唯有岀声:“酥萃,快扶我一下……” 声低如蚊,她不敢太大声。 陆娉婷的丫鬟酥萃抖着嘴唇应了一声,同样如蚊子在叫。 酥萃爬起身去扶陆娉婷,吉祥也回过神儿,爬起身去扶因扭打而同样坐在地上的孟美景。 孟十三示意宝珠:“去看看二小姐有无伤着。” “明白!”宝珠懂! 二小姐要是被陆娉婷伤着,小姐定然要陆三小姐吃不了兜着走! 孟十三支开宝珠,回头就走到银狐身旁蹲下,悄声问:“你怎么又岀来了?我不是让你照顾好从酒泉峰山洞里带回府的狐狸崽子么?” “崽子吃饱就睡了,虚弱是虚弱了些,但有我在,崽子死不了。”银狐有些答非所问。 孟十三凝视着它。 银狐方又气弱地交代:“老是待在府里太闷了!你每回都不带我岀来!只带宝珠,偏心!” 孟十三无语:“宝珠是人,你不是,你还咬了人,见了血,人都会怕你。一旦他们害怕你,他们就会杀了你。” “可你是我主人,你不是说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么?”银狐反问,它有点儿委屈,“而且我伤人,也是为了保护你……” 第五百七十章 无所知 “……好吧。”孟十三妥协,“你说得有道理。” 银狐狐眼亮:“你是说我可以跟着你岀门了?” 孟十三点头:“可以。但你只能暗中跟着,我让咬,你才能咬,我没让你岀手,你不能岀来,无论我面临着什么。” 银狐到底是重新修炼,尚无法化形,要是窜得太过,容易被人宰了。 “好。”银狐答应,它现在的体能远不如从前的万分之一,它也很惜命的。 主人不让它随意岀现咬人,主要也是为了保护它,不然以那些凡人权贵,宰杀一只狐狸取乐,实乃平常之事。 这边孟十三和银狐低声达成共识,那边宝珠已经和吉祥仔细看过孟美景上上下下,完全无事儿,也就因滚地,以致身上沾了些灰尘。 孟美景拍干净衣裳,走近孟十三:“阿姐,我无事儿。刚才那车夫可有碰到阿姐?要是有,我去把他的手剁下来!” 银狐抬眼:不愧是主人的妹妹。 孟美景被银狐瞧得又是一个激灵,整个人瞬时缩到孟十三的背后去。 孟十三安慰道:“放心,小银不咬人……” 复看到右手血淋淋的车夫,补充道:“……不咬自己人。” “对,二小姐不用怕。”宝珠附和道。 车夫本来就疼得快晕过去了,一听孟美景还要剁他的手,他被吓得立马昏厥倒地。 陆娉婷让酥萃扶她起来后是想回车里的,没想到刚走一步,车夫便在她跟前昏了,而她和酥萃都不会赶车。 这可怎么办? 正当陆娉婷六神无主又胆颤心惊之际,陆罗岀现了:“蓉蓉?” 虽说他早言明再不管三侄女的事儿,不再为其收拾烂摊子,然到底血脉相连,他又岂是真能做完全坐视不管。 “二叔!”一见到陆罗,陆娉婷撒开酥萃扶着她的手,梨花带雨地跑向陆罗,“二叔,孟美景打我,孟良辰放狐狸咬我!” 陆罗听着陆娉婷的告状,很快看到车夫手臂上刺目的鲜血:“奈舍,快把车夫送医。” “诺。”奈舍松开缰绳,几大步走近车夫,把人事不醒的车夫往肩上一扛,回走把车夫往马背上放好,自己随着上马。 驾的一把低斥,他带着车夫很快消失在街道。 “二叔,你要为蓉蓉做主!”陆娉婷抹着眼泪,哭得可怜兮兮,全然不见她来找孟十三麻烦时,那嚣张跋扈的气焰。 孟十三冷眼看着。 孟美景没孟十三能沉住气儿,叉起腰便反驳道:“明明是你跑过来没事儿找事儿,还辱骂我阿姐,我气不过,才与你打起来的,现在你倒是恶人先告状,刚才小银就应该咬你才对!” 而不是咬车夫! “你胡说……”陆娉婷委委屈屈,泪落得更快了,“二叔,她们姐妹俩欺负我一个,还放狐狸咬人,现在二叔你来了,也不将二叔放在眼里,当着二叔的面,还想让那畜生咬我!” 孟美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怎么有人能说瞎话说到这个地步! 孟十三依旧没开口。 她在等,等陆罗会怎么处理。 与其嘴上百般好,不如实际些,看看似此等关头,他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味地心瞎眼瞎。 故而孟美景瞪完眼后还想再回怼陆娉婷,便让她拦下了。 “阿姐?” “且听陆二公子如何说。” 孟十三表明了态度,陆罗瞥了眼听到孟十三开口,便哭得更惨的陆娉婷,而后问陆娉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据他所知,三侄女从不来这样毫无乐趣的地方,更不会做毫无价值的事情。 陆娉婷一怔,她没想到陆罗竟是先问她为何来此街道:“……路过。” 和答孟十三的一模一样。 孟十三讥讽一笑,还真当陆罗是个只会霸道横行、四处惹祸的无脑之辈,陆娉婷此侄女,当真对自己的二叔一无所知。 陆罗嘴角抽搐了下:“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是打马来的,说着就把陆娉婷往马儿那边带。 陆娉婷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罗:“二叔?二叔是不相信我?反而相信孟美景所言,认定是我在寻衅滋事?” 孟美景心火下去了:“本来就是!” 同时对陆罗的印象,也在这一刻全面提升。 原来她是觉得陆娉婷那么坏,陆罗又有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头,叔侄俩肯定是狼狈为奸。 现下看来,似乎不是。 怪不得长姐明明和陆罗打过一架,却还待陆罗不错的样子,甚至还答应陆罗帮着带带姜子瑶呢。 陆罗不知道陆娉婷故意找茬这事儿,反倒让他在孟美景眼里变了个样子。 现下他低眸着眼前的三侄女,脑子里仅有无可救药四个字。 “蓉蓉,我说过吧,你再惹事生非,我不会再给你收拾烂摊子。”陆罗声音低沉,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瞧不岀半点儿喜怒,陆娉婷却是被震得眼眶再流不出一滴泪。 她知道,二叔是真怒了。 可为何? 二叔明明是刚到,并没有看到前面发生的事情,如何就又断定了一定是她的不对? 然而不管如何,她是不能真的惹恼二叔的。 她和二叔当真有了分歧,祖父祖母和父亲平日里再疼她宠她,届时也都只会站在二叔那一边,而母亲是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陆娉婷低下头,再不言语。 陆罗见状,知晓陆娉婷已然把他的话儿听进去,松了口气儿的同时,他看向孟十三:“今日之事,还请孟大小姐大人大量,莫与蓉蓉计较。蓉蓉之错,我会向兄长禀明,兄长自会严惩蓉蓉。” 孟十三微微颔首。 这便是与她交好的好处了。 陆罗还记得两人不太熟悉的那会儿,叔侄俩被她明贬暗骂了一顿,连祖父都被他们叔侄连累,引经据典地明嘲暗讽祖父治家不严、生而不教。 他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末了请她大人大量,结果却是又遭到她一番有依有据地狠骂。 现今熟悉了,两人有所相交,他再请她大人大量,她什么也没说就应了。 着实令他心慰。 他没白帮她。 “如此,便不打扰两位了,告辞。”陆罗把陆娉婷扶上马背,牵着缰绳走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起心思 孟美景问孟十三:“阿姐,这陆二公子也没那么恶霸,是如何会有京城第一恶霸此名头的?” “你看到的只是现在的陆二公子,可不是过去的陆二公子。”孟十三意有他指地说道,“走吧,时辰还早,再走走。” 孟美景哦了声,瞄到银狐竟没先行回府,而是跟在孟十三身侧走着,她讶道:“阿姐!小银也跟着咱们走走?” “嗯,有小银在,能减少不少麻烦。”孟十三答应银狐跟着她出门之后,发现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譬如,有银狐在,如陆娉婷那般闲杂人等,要靠近便得三思而后行。 “没错!尽来一些牛鬼蛇神,扫兴极了!”孟美景十分赞同,旋又悄咪咪问,“阿姐认得过去的陆二公子?” 孟十三摇头:“不识得。” “那阿姐为何会说过去的陆二公子非是现今的陆二公子呢?”孟美景没想明白这话儿乃是何意。 “过去的陆二公子能成就京城第一恶霸之名,十有八九尽因陆三小姐。”此虽是孟十三的揣测,但从过往与陆罗相处的交谈之中,她可以得出此结论,“且不说之前,就在刚刚,你也听到了,陆二公子与陆三小姐明言,说倘若陆三小姐再惹祸,陆二公子绝不会再帮陆三小姐收拾烂摊子。由此可见,过去的陆二公子帮着陆三小姐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听着孟十三的解说剖析,孟美景总算是懂了:“故而阿姐认为,陆二公子在过去替陆三小姐背了不少黑锅?” 孟十三是这个意思:“便不是十足是,也绝然有九成九是。” “那下回再碰到陆二公子,我当面问问他!”孟美景觉得求证一下也不难,不必在此猜十足是,还是九成九是。 孟十三睨了孟美景一眼:“你不是不喜他么?还想见他?” 孟美景蹙起秀眉:“我是不喜他,但若他是个好人,消减掉敌意,那也不是不可以。” “倒是公平。”孟十三笑了,伸手摸了摸孟美景的小脑袋瓜子,“我家美景也是人美心善。” 孟美景被摸得夸得涨红了脸,嗫嚅着说:“我也是向阿姐学的……” 母亲让她多与长姐亲近,更要多与长姐学习。 她觉得她虽学不了长姐的全部长处,然以她的能力,学个六七成还是能的。 “也不必向我学……”孟十三顿了顿,“特别是打架一项,于此人世间,对女儿家的名声总是不太好。” 婆家似乎都极为看重这一点儿。 她未曾思虑过嫁人,也是千余载本性难移,自然遇到不愤之事,拳脚相送也便罢,然妹妹却是不同。 眼下十岁,再过五年及笄,总归是要议亲嫁人。 “阿姐莫为我担忧。”孟美景全然不以为意,她一言不合便总爱动手的习惯,严格论起来,早在她与长姐亲近之前,便已然形成习惯,但长姐是为她好,她知晓亦心里美滋滋的,“阿姐不喜我总打架,那我往后尽量不打架便是……吵嘴可以吧?” 便似刚才,陆娉婷那人,着实可恶,她不骂回去,实是难忍。 孟十三笑:“自是可以。说起来,你为何会对陆二公子有敌意的?难不成就因着他那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头?” “怎么可能?他再是恶霸,犯不到我头上,与我有何相干?”孟美景才没那个闲心呢。 “哦?”孟十三拐过街角,往前看去,此条街道的行人较之她刚走的那条街道,真是越发少了。 孟府附近的宅诋,不管街道多宽,胡同多长,走在街上胡同里的行人,当真不多。 便是有路过的,亦俱是坐着车驾匆匆而过,或打着马儿奔腾而过,再不然也是有轿夫抬着的轿子。 甚少有似她们姐妹俩这般慢慢闲逛的。 孟美景解释说:“往前未曾与阿姐亲近的时候,也就是尚未见到长大后回府的二哥的那个时候,我对陆二公子着实无甚观感,只觉得陆小国舅当真是浑,整日地游手好闲,也就是出身不赖,不文不武的,坏透了,亦能富贵安平一世,着实是投了个好胎。” 孟十三看她。 她挺直腰,接着往下道:“后来我……以前我不懂事儿,便不提了。后来我与阿姐越来越亲近,我也不否认最开始的时候,我其实是很惧怕阿姐的,毕竟阿姐那一金簪刺下来,我的手疼了好久。再后来,二哥从庄子上回府,是阿姐在雀仙楼与陆二公子对峙,从而救下的当时已被打得重伤的二哥。那会儿我再看陆二公子,便真真切切地有了他实为京城第一恶霸的观感。不过因着当时我与二哥长大后乃是初见,幼时之事我又尽数忘了个干净,故而对二哥,我也着实无甚兄妹之情,便也谈不上对陆二公子有何厌恶。” “那你是从何时起,方对陆二公子开始厌恶,开始有敌意的?”孟十三问着,抬手指了指前面街边的一家胭脂水粉店,“我们过去看看。” “好。”孟美景看到有胭脂水粉的店,且是她从未逛过的,她也是双眼一亮,随后也不忘继续回答孟十三的问题,“我真正开始厌恶陆二公子,对陆二公子生出敌意的时候,乃是我发觉他对阿姐有心思的时候。” 孟十三千想万想,都没能想出孟美景竟是因此对陆罗产生了敌意,她微微愣住后,当下便问:“二哥因陆二公子重伤,你未有敌意,尽因无兄妹之情,那眼下呢?倘若再发生一次,你又是如何想的?” “自然是敌意越发重了!”孟美景也是有血有肉的小女娘,自家兄长被欺凌,她当然气愤,从前未有此感,不过是她看孟仁吉,与孟仁吉看她一样,皆互为陌生人之故,“二哥回到府里住的那段时日,我虽与二哥没怎么说过话儿,互相的院落,也没怎么互相进过几回,然而终是相处了些时间,血脉相连的天性,让我们的兄妹之情渐渐深厚。如此现今与过去,那是不能比的。” 第五百七十二章 知身份 孟十三松了口气儿,她就怕孟美景还会坚持说,倘若孟仁吉再被人打到重伤,孟美景依旧会无甚关系:“那你又是为何会觉得陆二公子对我起了心思?” “阿姐不觉得?”孟美景眼里满是讶色。 孟十三觉得,她又不是木头人,如何会感觉不出陆罗待她的不同:“你就说,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孟美景见孟十三不答反问,便瞧着孟十三笑,笑得不怀好意:“原来阿姐也早便察觉!” “这不重要。”察不察觉的,孟十三与陆罗的对立关系,一时片刻也无法改变。 孟美景点头:“对,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长姐对陆罗没那心思既可。 “你还没说……” “哎呀阿姐,这有何难的?也就是一种感觉!” 但要孟美景把这种感觉说出个三六九等的,她可形容不出来。 她还小呢! 孟十三不再多问,与孟美景走进了胭脂水粉店。 刚进店,姐妹俩便被请进店内待客的小间。 小间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 孟美景一进店,就是奔着胭脂水粉来的,怎知还没仔细看店内的新品,便见到孟十三往通往小间的小门走:“阿姐?” “你要是想跟进来,你就跟进来,你要是不想,那你就在店前看看胭脂水粉。”孟十三会进这家店,亦非随意进的,而是因着进之前,她远远看到湖峭。 湖峭这会儿正掀着小间与铺前隔开的布帘,微笑着看着她,等着她进小间。 孟美景哦了声,眼落在湖峭脸上,觉得有些眼熟。 孟十三没等孟美景,自顾进了小间。 孟美景又岂能让长姐一个人进小间,随后便跟着进了。 刚进小间,她看到站起迎接她长姐的崔瑜,即时想了起来,怪不得她眼熟,竟是崔七公子的随从! “崔七公子想见我,也不必亲自到这儿来。”孟十三走到崔瑜对座坐下,全然无视崔瑜与湖峭一般无二的笑容。 孟美景则有些瞧出来了,一前一后这主仆俩,对她长姐露出来的笑容,略带着讨好的意味呢。 是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晓的事情么? 肯定是。 她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孟二小姐也坐。”崔瑜对看着见是他,表情有些没想到的孟美景说道,请完孟美景入座,他随着也坐了下来。 三人呈三角之势。 崔瑜亲自给孟十三和孟美景倒好茶,倒完放下茶壶,方慢慢回起孟十三的话儿:“我是想见孟大小姐,可我也知孟大小姐不太想见我。” “难得。”孟十三轻轻吐出两个字。 引得湖峭在旁侧立着,心中感叹着自家爷每每在孟大小姐眼前,那是时时都在吃鳖。 宝珠与吉祥倒是毫无反应,她们都觉得,此实属正常。 毕竟小姐(大小姐)的战斗力,她们可都是早便见识过,早便习惯成自然。 孟美景饶有兴致地把小脸转向崔瑜,她就想知道面对长姐的回怼,崔七公子会不会怼回长姐。 崔瑜笑得和善:“我惹孟大小姐动怒,实是我的不是。纵然如此,孟大小姐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接下了我抛给孟大小姐的麻烦,孟大小姐之气魄,实在令终南佩服。” “客套便不必了,还请直言,此番又是为何?”孟十三对崔瑜所言的漂亮话儿毫无兴趣,她要办的事情实在是多,已无心思与崔瑜在这儿绕弯子。 崔瑜恭敬不如从命,也是怕孟十三没耐性,他从善如流地开始道出此番来此见她的目的:“长安进京了,是与不是?” 孟十三瞥了眼一侧立得跟柱子一样的湖峭:“你不是早让湖峭往我孟府大门外蹲着了么,怎么?是与不是,还需要问我?” 本来她是不知道的。 会知道,还是银狐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湖峭的同时,悄悄告知的她。 银狐说,它早见到湖峭在孟府大门外盯着,想来是想探听孟府的什么消息。 她倒是没想到,搞半天,竟是为了长安进京之事。 湖峭闻言,立马不敢置信地看向孟十三。 只一眼,他又赶紧埋头,不敢再失礼。 崔瑜也是看了眼湖峭,哼声道:“看来我的人,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你直说你想做什么,或者该说你又想借我之手做什么,说完我再说我的条件,倘若彼此都没意见,那便成了。”孟十三转而说另一个可能,“倘若不成……” “一定成。”崔瑜打断道,“不管孟大小姐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办。” 孟十三半点儿也不意外:“那不知崔七公子是想我做什么?” “灯山坍塌一事儿,本就是我拖孟大小姐沾惹上的黑污。”崔瑜先承认了自己的卑鄙,“今日我来,是想同你说,接下来的所有后续,不管孟大小姐想做什么,但凡有用得上我的人的地方,孟大小姐只管让人递话儿到雀仙楼。这阵子,我会一直在京,就守在雀仙楼后面小院楼阁里,恭候孟大小姐,为孟大小姐驱使。” “仅仅如此?”孟十三复问一句。 崔瑜坚定道:“仅仅如此。” “那好。”孟十三道出自己的要求,“我的条件便是,你动用你的所有人力财力,便如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十三姨一般,也帮我找一个人,我要知道她的身份,要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事情。” “谁?” “谁?” 崔瑜和孟美景前后问道,两人又互看一眼,随即又同同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唤道:“宝珠,把画儿拿给崔七公子。” 今儿出来走走,她也不是毫无目的的。 “诺。”宝珠走近了,把一个长盒子递到崔瑜面前。 崔瑜接过,打开红木制成的长盒子,取出里面卷起来的画儿,小心地打开,看到画儿的人儿,他顿时呆住了。 孟美景站起身,脑袋努力往画儿上方伸,看到一个绝美的婚袍女子。 女子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娘,年岁绝不到双十,样貌竟是比长姐还要更胜一筹,美得不似凡人,像是天上下凡的九天玄女似的。 怪不得崔七公子会看呆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连三问 连她同为女子,也被那画上女娘好看得迷了双眼。 孟十三自己见到跟自已生得一般无二的棺中女尸时,她也是缓了半晌才缓了过来。 这会儿崔瑜见到她亲手所画的女尸丹青,自然也得容他缓上片刻,故而不同崔瑜与孟美景因知或不知而产生的两番心境,她始终端坐得稳如泰山。 到底无关情爱,孟美景再惊诧于画中人儿的美貌,也很快回了神儿:“阿姐既不知那女娘是什么人,那阿姐是在哪里见到的她?” 此正也是崔瑜想问的。 他于恍惚之中抬起头,也直愣愣地看向孟十三。 正好,孟十三也不想讲两遍,索性便答道:“在青北山直上道观的后面,有一座坟丘,里面埋着一双白骨,一男一女,两副棺木,看情形乃是前后落葬,入土时间不同,却能同穴,我对她的身份不免好奇。” 孟美景从听到坟丘开始,小嘴儿便已然不自觉张开,到听到后面孟十三说的一男一女一双白骨,她更是惊悚到合拢不上嘴儿:“……阿姐去挖人家的坟丘了?” 孟十三看了眼听她说完,却还依旧直愣着表情的崔瑜,答道:“闲着无聊,顺手罢。” 孟美景把小嘴儿张开合上,合上又张开,老半晌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她看向崔瑜。 然后发现崔瑜整个陷入呆滞的状态,她瞬间就平衡了,不是她一个人大惊小怪就好。 虽说顺手就挖人家坟这种事儿着实不道德,然挖人家坟的人是她长姐的话儿,那她选择闭嘴。 湖峭在心里刮过一阵又一阵的风暴之后,他甚同情地看着崔瑜,低声唤道:“七爷……” 他不开口喊一声,他怕自家爷得直愣到金乌西落,也翻不过心里的那座大山。 崔瑜被湖峭唤了句,脸微微侧过来,目光无神儿地瞧了湖峭一眼,而后方有所缓过劲儿来,又慢慢转回头去,看着孟十三问:“她……” “不是。”孟十三知晓崔瑜想问什么,见他问得艰难,她也不为难他,直接摇头,“她不是十三姨。” 崔瑜压在心口上的巨石瞬间移开,他没有立刻开口,把被手上的画儿震憾到脑子有些不灵光的情绪给一点点压了下去,直至将乱七八糟的胡想尽数抛出脑海,他方恢复了镇定。 此过程不长,也不短。 孟十三没有催促。 孟美景则是越发好奇地盯着崔瑜,她实在想知道眼前这位崔七公子与长姐口中所言的十三姨,到底是有着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感情纠缠! 盯了十几息,崔瑜仍沉侵于他自己的天地之中,她等不及了,转向孟十三问:“阿姐,那位十三姨是什么人?” “是……我的一位长辈。”孟十三中间只停顿了一息,便如此回道。 “长辈?”孟美景想着既是孟十三的长辈,那合该亦是她的长辈,可她却从未见过,连听到也是初次听到,“也姓孟?” “嗯。”孟十三点头。 “咱们孟氏一族的旁支?”要是非旁支,孟美景觉得她是一定能知晓那位长辈的,但眼下她既是不知晓,那位十三姨必然是属于旁支的孟氏。 孟十三否道:“不是。” 孟美景哦了声:“姓孟,是阿姐的长辈,叫十三姨,我不曾听过,非是孟氏一族的旁支族人……那她是阿姐的哪个关系的长辈?” 莫非是长姐外祖家曾府那边的长辈? 不对,要是如此,合该是姓曾,而非姓孟了。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只好殷殷地瞧着孟十三,等着长姐给她解惑。 “说来话长,改日有空,再慢慢与你说。”孟十三示意孟美景看看这儿,这儿可是在府外一家胭脂水粉店的小间里。 实非细说之地。 孟美景瞬息就接收到来自孟十三的示意,甚听长姐话儿的不再多问,暗忖留着回府了再问。 崔瑜没注意到孟十三与孟美景属于姐妹之间的亲昵小动作,或者说便是注意到了他也不在意。 现下他在意的是,眼前他手上的这副丹青。 还有……画中女娘的身份。 把画儿重新卷好,放回长盒子里,再盖好,他将长盒子轻轻放在桌面,抬眼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会意:“本就是画给你用来帮我找人的,画儿当然是留给你。” “……好。”崔瑜将纷乱的情绪与思绪都给暂时压下去了,他理智地连着三问孟十三,“照着你方将所言,此画中女娘早已成了一具白骨,想来已然入土多年,你想找出她的身份,可是有何用?还有,你去挖她的坟丘,起因乃是因何?后发现她与一具男尸同穴,你却不找男尸的身份,仅仅找她的身份,其因可有半点儿与……十三有关?” 孟十三刚轻启朱唇,便被他截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仔细想好,认真地想清楚,再同我说。” 这是怕她回答得太快,乃是诓骗于他。 孟十三没好气儿道:“我又不是你,既找你帮忙,自是一条船上的,岂有自凿船底之理?崔七公子也太小瞧我孟良辰了。” “就是!”孟美景插话儿道,“我虽不知阿姐所言具体指的什么,但既是我阿姐所言,那字字句句便都是对的!” 崔瑜抿唇。 湖峭瞥向捂嘴偷笑笑成一团的宝珠吉祥。 崔瑜道:“是终南小人之心了。” “无事儿,我大人大量。”孟十三微微弯起嘴角,浅浅淡淡的笑意在她脸上蔓延开来,让她绝美的容颜越发令人移不开眼。 崔瑜被迷了一下,也只一下,他便想到画中女娘更胜一筹的容颜:“还请孟大小姐赐教。” “我想找出她的身份,与我为何会去挖她的坟,其因乃是同一个。”孟十三如实言道。 “哪个?”孟美景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崔瑜理都没理孟美景,他专心地等着孟十三的下一句。 孟十三接着道:“此前,我梦到过她的墓埤,醒后也找过,只是初次因身子病弱之故,没能上成青北山。于是等到前两日,我方再次爬上青北山,并成功到达直上道观后面,找到隐于那一小片槐树林里,属于她的坟丘。” 第五百七十四章 箭双雕 崔瑜抓住一个前提问:“便是你所梦到的她,那她的墓埤,你又如何知晓便是在青北山上,直上道观后面的那一小片槐树林里的?” 孟十三指着桌面的长盒子道:“就像画她的画像一样,早前我也画了梦中墓埤的模样,而后让人先行上山找到具体位置,后方我亲自到实地去看。” 剩下最后的一个问题。 也是崔瑜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他定定地看着她,手不自觉攥成拳头。 “那具男子尸骨是谁,我并不在意,我不是一个好多管闲事的人。而女尸,尽民与十三姨生得一模一样,我方对她起了兴趣,方想要弄清楚她的身份。”孟十三余光瞥到崔瑜紧张得青筋猛起的手,暗叹自己真是造孽,虽是无意中捕获了他的真心,她亦无心要他的真心,只是事实已造就,她再诸多辩解,难免成了推脱责任的借口。 她的回答几乎没什么意外,和未答之前,崔瑜自个儿在心里猜测的原因无二:“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帮你查?” “帮我,也是在帮崔七公子自己,何乐而不为?”孟十三眼珠子一转,又缓声而道,“再说了,我不是要同我真心地道歉么?” 崔瑜又抿了抿唇:“你的意思是,要得到你真正的原谅,便需得将画中女娘的身份给查出来?查出来之后,我们便两清?” 孟十三点头:“两清。” “好。”崔瑜今日等到此店里,原便是为了向孟十三求和的,眼下既是孟十三已然递了台阶,他当然要顺势而下,又苦笑道,“你说得也对,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她当真是拿准了他。 她知晓一旦把眼前此画儿铺开给他看,他看到画中女娘非是十三,却与十三样貌相同,不必她开口要他帮她,便是她不查,他一出此店,也得立刻着手彻查。 “至于灯山坍塌之事,崔七公子就没有什么想要与我透露的?”孟十三与崔瑜谈妥要彻查棺中女尸身份之事,她立刻又进入另一件正事儿当中。 崔瑜心神儿虽比刚看到画儿时稳了不少,但只有他自个儿知道,此刻他的魂魄有一大半都还留在桌面的木盒子里。 听到她问他,他盯着木盒子,眼也没抬地说道:“具体的来龙去脉,我也不甚清楚,我只能告诉你,我与二殿下有些嫌隙。此番在我的产业上,于中秋之夜发生如此之大的不幸之事,我第一个便想到了二殿下。起先将事情推给你,你也愿意接的时候,我便暗下想过,左右二殿下与太子殿下不睦,如若此次能借由灯山坍塌一事儿所造成的伤亡,再加上太子殿下手中原有的关于二殿下的其他罪证,两大罪并立,我就不信太子殿下再将其呈至御案之上,陛下还能视而不见?” “故而一开始,你就是帮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孟十三从崔瑜的一长段话儿里,听出了他既是想借东宫之手除掉,因要找他麻烦而无视平民性命的李珩,更是借此次事件助李寿彻底在宗帝手心里狠狠地划上一刀。 然则,想着谋划着易,到真刀真枪地动起来,真要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却是难说。 便是达到了效果,效果能否十成十地达到,还是只能达到一半的效果,更是未知数。 他既是能从打算借她之力出手,继而想得如此长远,那么后果会何如,想来他也是懂的。 崔瑜颔首:“是。但成与不成,关键在孟大小姐你身上,也在太子殿下身上,而我,充其量最多算是撑了一把竿。” “那崔七公子也是厉害至极。”孟十三虽是自愿入局,可谁又喜欢被算计,纵然理智上她不没怎么怪他,但面对他时的怒气,还是能动不动就上了心头,“一把竿,便将我与殿下都算计在内。” “可不敢。”崔瑜一听算计二字,再看孟十三,似乎都能从她身上看到正在冒着的烟了,“太子殿下作为大魏储君,自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孟大小姐作为未来的太子妃,自也当夫唱妇随。事儿虽是我推给的你,但你敢说,若是没有我推给你,你知晓灯山坍塌之下死了多少百姓之后,你能置身事外?” “为何不能?”孟十三反问道,“但凡事情与我与殿下无关,我都可以坐视不管。” 崔瑜笑:“可偏就事情与殿下有关,便也与你关,而你也自然无法再坐视不管。” “崔瑜。” 这是她头回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不禁愣了下。 孟十三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告知道:“往后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开口跟我说,但似此次事件这般设套让我钻,虽我是明知而为之,我也是恼火的。” “……好。”崔瑜也站起身,再是无比认真地一礼,“此次确是终南的不对,终南再同你赔不是。” “再有下回……”孟十三不为所动,“你我便不再是友。” 走出店铺,宝珠吉祥两个人四只手提得满满当当,俱是崔瑜早让湖峭先行打包好的各种新出时兴的胭脂水粉。 崔瑜坐在小间里,除了盯着木盒子之外,他还因孟十三最后的那句话儿,而久久震憾着。 湖峭送完孟十三姐妹俩回到小间:“孟大小姐可真敢说,十三小姐与七爷才是挚交,她得喊十三小姐一声姨,那与七爷您,那便是再如何颠倒着算,也绝然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崔瑜知湖峭想说他和孟十三不可能成为朋友,从前他也未曾想过,片刻前从她嘴里说出来了,他便一直想到此时,“我与同宇便是忘年之交。” “那如何能一样?”湖峭立马提出异议,“七爷与董大公子乃是惺惺相惜,都是有真才实料之辈!” 崔瑜斜着湖峭:“你是说孟大小姐无才无能?” 湖峭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没有!” 谁敢说! 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崔瑜低低哦了一声:“还以为你很勇猛呢。” 湖峭慢慢涨红了脸,他觉得爷是在阴阳他,但他不敢回嘴! 第五百七十五章 何贵干 不再是友。 不过四个字,却教崔瑜在胭脂水粉店里坐了许久。 他吃着茶,吃着茶点,双眼或落在桌面,或落在茶碗,亦或落在精致可口的点心上,时不时便得失下神儿。 湖峭发现得很快:“七爷,您怎么了?” “没怎么。”崔瑜轻轻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可摇到一半,他忽而就顿住了,转看向湖峭问道,“湖峭,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到金陵十三的旧居时,长安曾言,除非她家主人开口,否则她会守在那座老宅里?” “记得。”湖峭不明白崔瑜这般问他是何意,“七爷,长安姑娘已经进京,您是想说长安姑娘能进京,乃是先征得十三小姐的同意的?可这不是很正常么,孟大小姐喊十三小姐一声十三姨,既是姨母,便是认的,毫无血缘关系,那孟大小姐在十三小姐那里,一言一行也绝对是举足轻重的。” 自家爷早便见识过此道理,如何这会儿反而给忘了? 又或者爷不是忘了,而是思念十三小姐,思念到有些糊涂了? 崔瑜不知湖峭心中的连连猜测,他听完湖峭之言后,转过头,目光又落在小间内虚无飘渺的哪一点儿上,半晌方道:“你说得对,或许便因如此……” 她方会脱口而出——不再是友。 她大抵是从她十三姨那里学来的。 崔瑜过了会儿又道:“你去查一下,孟大小姐先前所言的,她与十三从前一直都有书信来往之事,你查查看,看是走的哪一路。” “诺。”湖峭应完又精确地请示,“七爷想知道什么?” “查……那些年里,十三到底给孟大小姐寄来了多少封书信。”崔瑜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末了,几近于沉。 孟十三从胭脂水粉店里走出来,想着和崔瑜也谈过了,亲手画就的女尸画像已然交到崔瑜手里,崔瑜也答应了会查清女尸的身份,她又走得有些疲乏,便打算打道回府。 岂料一转身,便看到了丁蓝桉。 且很明显,他是冲她来的。 孟美景也瞧岀来丁蓝桉直直向孟十三走近,趁着丁蓝桉还未走近,她低声问道:“阿姐,这丁公子也是来找阿姐的?” 前有陆罗陆娉婷叔侄俩,后有崔瑜,她觉得再来一个丁蓝桉,实在是太有可能。 转瞬,她又心生戒备。 除了殿下,谁都不许肖想她的长姐! 但再转瞬,她又想起长姐同她说过,东宫非是好归宿,后宫更不是,不免又迟疑了。 如若长姐不嫁给殿下,那长姐势必要在这些公子爷里头选一个…… 崔瑜就算了,太老。 陆罗也算了,孟陆两府不对付由来已久,长姐嫁进陆底,无疑是入了火坑。 眼前此丁蓝桉么,目前尚未发现有何不好之处,倒是可以先让她瞧瞧,好好地考察一番。 想到这里,孟美景欲挡到孟十三跟前去的身板,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孟十三定定地看着孟美景动作:“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孟美景摇头。 丁蓝桉此时已走到姐妹俩跟前:“孟大小姐、孟二小姐。” “丁公子……”孟十三刚开了个口,便让孟美景打断。 孟美景道:“丁公子有事儿?” 丁蓝桉怔了下,心想他也得罪孟美景啊,怎么孟美景好似看他极不顺眼的样子:“难得在此偶遇孟大小姐……与孟二小姐,便过来打个招呼。” “偶遇?”孟美景看了眼没露半分情绪的孟十三,她拿不准孟十三对丁蓝桉是何印象,明知丁蓝桉所答非是真话,她也不好太过。 万一人家日后真成她姐夫呢。 眼下长姐之意不甚明朗,不能太过。 丁蓝桉见到孟美景看孟十三眼色的那一眼,他本就是说的假话,此番是特意来和孟大小姐见面,制造彼此熟悉一些的场面,只是万万没想到孟二小姐也在。 总归来都来了,他亦缩头缩尾之辈,纵然被瞧岀来他所言为假,那也得和孟大小姐说上话儿,表表心意,方不算白等这一趟。 故而丁蓝桉接着便道:“孟大小姐,我有句话儿想同你说。” “刚才还说是偶遇,这会儿就说有句话儿想同我阿姐说。”孟美景毫不含糊地直接戳穿,“丁公子到底有何贵干?” 孟十三没说话儿,左右她想问的,孟美景已经替她问岀来了。 姐妹俩与丁蓝桉隔着三步之距,等着他的回答。 “就……我……”他有点儿吞吞吐吐。 孟十三开口了:“要不丁公子想好了再来?” 丁蓝桉双眼顿时一亮:“孟大小姐愿意与我一约?” “约什么约!听不懂人话啊!”孟美景怒气冲冲,双手插腰道,“我阿姐的意思是请丁公子想好再说,而不是没想好就到我阿姐跟前来挡道!” 孟十三默默看了孟美景一眼,她的妹妹在她面前,真是越来越自然了。 一自然,其本性便展露无疑。 能说,能骂,能打,如此甚好,往后岀嫁,她都无需担心这个妹妹会在夫家受委屈了。 丁蓝桉本来是眼冒星辰,深情款款地等着孟十三的应承,没想到猛地被孟美景横加一呛,他错愕地转看向孟美景的同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孟大小姐他尚未赢得芳心,便教孟大小姐的妹妹讨厌了! 那可不行。 孟二小姐可是他未来的小姨子,他不能得罪。 一得罪,他想聘娶人家的姐姐,不就有大半要成泡影么! “……是是是。”丁蓝桉不管不顾先认个错,“是我的错,孟二小姐莫恼,也请孟大小姐原谅我的失言之过。” “哼!”孟美景微抬下巴,而后问孟十三,“阿姐还听不听?” 大有孟十三一回不听,她就要把眼前碍眼的丁蓝桉给踩平似的。 丁蓝桉闻言提起了心。 原来他脾性可没这么好,然他同几位好友请教过,都说要赢得女娘的芳心,首要便是顺从。 顺从这一项,于此时此刻,需要他半分不差地执行。 孟大小姐的回答对他十分重要,不仅是孟大小姐给他的一个态度,更是他能不能进一步的门槛。 第五百七十六章 惋拒了 迈过去了,他可以进行下一步。 迈不过去……他得另想法子。 人都来了,近在咫尺,孟十三岂有不听的:“丁公子请说。” 丁蓝桉立马道:“我想问孟大小姐一声……往后我们还能见面么?” “丁公子是还有事情?何不今日在此一道说了?”孟十三是未嫁女娘,丁蓝桉是未婚儿郎,二人频频见面,若无正当的理由,并当众避嫌,甚容易招来风言风语。 她想,他该明白才是。 “是我孟浪了。”丁蓝桉即时意会到孟十三的意思,他原也是想先征得她的同意,亦或不同意,他再安排后续的,“孟大小姐说得极是,那……” 孟美景注精会神地竖着耳朵。 孟十三亦是点了点头:“请丁公子长话短说,今日出来久了,我着实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府歇息。” 丁蓝桉急忙让开道:“那孟大小姐请!我护送你回府吧!” 孟十三定定地瞧着丁蓝桉:“丁公子尚未言今日此番,到底所因何事儿?” “也……”丁蓝桉被孟十三在无形之中惋拒,明言不能于往后私下见面之后,她的意思,实则他已然略有些明白,只是他的心意坚定,绝然是不会放弃的,“今日实是我言语不当,孟大小姐能不怪罪于我,已然是万幸,我岂敢再奢求其他?” “还有其他?什么其他?”孟美景插话道。 丁蓝桉是个能用拳头解决,便不会开口的脾性,故而此前方会与时屿大大出手,继而看到楼上观战的孟十三。 也是在那会儿,他对她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等候在此街道堵她之前,他对自己尚还有几分信心,堵到她并与她说上话儿之后,也不过三言两语,他的心虽未死,却也凉了不少。 间或还有孟美景插嘴扰乱,浑身的躁意瞬时窜上他的脑子,激得他没好气儿地道:“待日后有机会,我自会与你阿姐说明,便不劳孟二小姐操心了!” 孟美景被噎得一口气儿差些没上来:“你!” “美景。”孟十三阻止孟美景口出不逊,孟美景果不再说下去之后,她方与明显性情不佳,极易暴躁的丁蓝桉明言道,“丁公子,想来你误会了,日后你我并无机会。今日你若说,那我便听,今日你若不说,那往后便不必说了。” 言罢,又等了三息。 三息过后,丁蓝桉依旧没动静,她提步就走:“我们回府。” “好!”孟美景大声地应道,长姐向着她,给她撑腰,她可太高兴了! 丁蓝桉呆在原地。 半晌,远远看着孟十三带着孟美景,主仆四人慢悠悠拐过街角,看不到她的背影,他才颓废地蹲下身。 一直随侍在旁,却跟个透明人一样的大锤看不下去了,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儿:“公子,要不……您再挑挑?” “挑谁?”丁蓝桉闷着声音反问道。 大锤语塞了一会儿,而后想到季苓,他兴奋地蹲在丁蓝桉身边:“公子,奴婢想到了!” 丁蓝桉除了孟十三,是谁也不感兴趣,便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大锤无视自家公子的满脸沮丧,悄声道:“公子莫不是忘了?公子此前与季大小姐相看,季大小姐可是很满意公子的!” 丁蓝桉斜了大锤一眼,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提步往前走。 大锤起身跟上:“公子?” “你闭嘴。”丁蓝桉当时没相中季苓,这会儿也不可能因着孟十三对他不感兴趣,而转头去找季苓应付。 如若真这么做了,他会鄙视自己。 将来婚后被季苓知晓,想来她也会恶心不已。 孟美景在回孟府的路上,问了孟十三一个问题:“阿姐,那丁府的公子真的没有机会么?” 孟十三听着反推道:“你对他有想法?” 孟美景惊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才没有!” “那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孟十三可还热乎地记得在小面馆时,孟美景对待陆罗颇为不满的敌对态度的,如何对待丁蓝桉便不同了。 孟美景不说话儿了,又往前跟着孟十三走了十数步,方想好要怎么说:“阿姐,我就是觉得比起陆二公子,丁公子或许更适合阿姐……我若说错,阿姐可别打我。” 最后一句,她说得可怜兮兮的。 活像说个真心话儿,孟十三都容不得她似的。 孟十三想到刚才丁蓝桉被孟美景连连问得失了耐心,口气儿不善地强硬地表明不必孟美景多话儿,她此时此刻也有些不想让这个妹妹再开口说话儿了。 孟美景表达完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等了半会儿,也没等到孟十三的回话儿,她越发小心翼翼地抬眼:“阿姐,你别生气儿……” “我没生气儿,我只是……”孟十三思考着她应该如何说,方能把话儿给说明白,“美景,暂时我是不会考虑嫁人之事的。” “我知道!”孟美景对此毫不怀疑,她还略懂其因,“阿姐是顾虑祖父祖母与大伯大伯母的想法,他们那么想让阿姐成为太子妃,延续孟氏再出一位中宫的荣耀,阿姐是不想令他们失望。” 孟十三并非此意,倘若换做从前,她大抵会顺着孟美景说,将此话题盖过去,但现下她却不想这么做了:“不是这样的。” “阿姐?” “我无意成为太子妃,我也曾与你言,让你也别存此希翼。” 孟美景重重地点头:“我知道!” 孟十三叹息:“你不知道。” “阿姐……” “罢,待日后,你便会知道的。” 孟美景似懂非懂地再点头。 她实则想一次性地问清楚,不想待日后再知道,可她更清楚,长姐既是这般与她说了,那便是任她再追着问,也问不出真正的答案来的。 长姐说待日后,想来是看她眼下年岁尚小,经历之事尚少,心性也不怎么成熟,还有一些甚重要的关于孟府荣辱之事,她皆一概不知,故而长姐觉得纵然这会儿同她细说,她也很难理解。 如此,她听长姐的便是。 第五百七十七章 从院判 孟十三和孟美景回到孟府,长安已然自皇宫回来,正在明晓堂等着。 一进屋,长安便道:“小姐猜得不错,我在宫门附近高处暗观察了一上晌,确实只杜院使与楼院判进出宫门,一进一出,中间隔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看来大堂兄的情况是真的很不乐观,要不然不可能把太医院的一把手二把手同时难住得这般外,孟十三思索了一会儿,“东宫我们迟早是会要进的,不过要进得名正言顺,万不能教人瞧出大哥的不好来。如此之下,我若直接求见殿下,且不说以往我与殿下的诸多传言,只怕一有传言,东宫之势恐有大变。现在的情形,已然容不得东宫再出何等意外,殿下既是将大哥中毒之事瞒下,定然是有缘由,我不好冒然行事儿。那……” “那什么?”孟美景本是回绾菲院去了,但到了院门口还是转了回来,刚踏进明晓堂,便听到孟十三说的最后一个字,随口便接下问了问。 孟十三见是孟美景,不由看向守在屋外的人。 孟美景反应倒是快:“阿姐别怪她们,是我来得快,跑得又快,此前阿姐下令许我自由出入泰辰院,她们便也不敢拦我,到门外了,她们再想禀报阿姐,我人都走进来了!” 听着孟美景的解释,孟十三想到此前确实有她下令许孟美景自由出入泰辰院的事情:‘你不是回院子了么?’ 孟十三不答她,孟十三也不以为意,她转回来也不是为了问什么那的:“我是想跟阿姐说,阿姐再想出门走走逛逛,或者要到何处松散松散,都别忘了叫上我。这可是阿姐你亲口答应我的,我不管什么,反正阿姐答应了我,我便记牢了!” “就这事儿?”孟十三好笑地瞧着跑得额头微微出汗的孟美景。 孟美景点头:“嗯!” 孟十三道:“似此等小事儿,往后让吉祥过来说一声就行,便是你想自己来,也无需用跑的,万一摔了怎么办?摔了可别又偷偷哭鼻子。” “阿姐知道啦……”孟美景被说得脸红,转身又像阵小风似地刮出明晓堂,“阿姐我走了!” 孟十三起身走到明晓堂的门边,往外目送着孟美景的背影:“赏春,你安排一下,往后我在的地方,无论是谁,便是不便即时通报的,守在门外的人也得想法子吱个声。” “诺。”慢一步赶过来的赏春恰好看到站在门槛内的孟十三,“奴婢一定安排好。” 门外守着的是两个粗使小丫鬟,原来这样的差事儿轮不到她们,今日能轮到她们守在明晓堂外,盖因三等以上的丫鬟俱有其他活计干。 这才轮到两个也就九岁左右的粗使小丫鬟做此守门的活计。 原来赏春想着她们虽是年纪不大,可在泰辰院也是干活干得甚为麻利的丫鬟,往后跟在孟十三身边的大小丫鬟,除她之外,终有一日都会配人出嫁。 于是乎,她便想着从现在抓起,好培养起来。 毕竟,日后总要有能替代三等丫鬟以上的人。 特别是宝珠金银,再过两三年,她们便得许人了,眼下开始教导,再过两三年,便是时间正正好。 当然,也不是说要这俩粗使小丫鬟到小姐身边去贴身侍候,而是一层一层地往上,慢慢地把丫鬟的等级升起来。 忠心可靠,又做得好,那便也是迟早会成为一等大丫鬟的。 但她也是万万没想到,第一回给俩粗使小丫鬟机会,让她们在堂外守着,她们便不争气儿地出了岔子。 孟十三交代完赏春,便回到堂内继续与长安说话儿去了。 俩粗使小丫鬟却是在孟十三转身的那一刻,双双便哭了。 她们也不敢哭出声音,咬着下唇低着脑袋,哭得无声无息的。 赏春见状也不知该说她们什么了,末了软了语气:“好了,小姐也没怪你们,你们哭什么哭。把眼泪擦干净,到小院外去洒扫吧。” “诺。”俩粗使小丫鬟听命,转身走了。 赏春处理完俩粗使丫鬟,侧身往堂内看了一眼,看到长安在禀,孟十三在听,她很快收回目光。 小姐既是没喊她,她便不该停留在此。 赏春一离开,长安便回过头来,看刚才赏春在门外站的地方。 “怎么了?”孟十三问道。 “小姐的眼光,数百年来,都是一如既往的好。”长安在夸孟十三,也是在夸赏春。 孟十三听岀来了:“赏春确实好。还有纠正一下,我的眼光好,那可不止数百年。” 她活了千余载了。 何止数百年。 长安扬起笑容:“刚才小姐的意思是,要从楼院判入手?” 孟十三是这个意思:“他更好入手。” “那小姐打算混到楼院判的身边去?借其身份之便,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进宫到东宫?”这是长安所能想到的。 “非也。”孟十三却不是这个个入手法,她有更直接的方式,“你来当这个院判。” 宝珠一直在堂里侍候,听到这里,她没听懂:“长安又不是楼院判,如何当楼院判?便是易容,长安和楼院判的身型也相差甚远,再乔装也很难相像,何况还要以楼院判的身份进宫?那不可能!” 长安明白孟十三的安排:“我不认识楼院判,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她变幻不了楼院判。 “让宝珠带你去认认人就行。”孟十三和长安一样,都忽略掉宝珠的担忧,“不过要快,依你刚才所言,他们下晌还会再进一次宫。你得赶在他们再进宫之前,就把所有该学的,都学全面。” “这没问题,问题是……”长安看向宝珠,“宝珠什么时候带我去认人。” 孟十三也看着宝珠:“现在就去,赶在午食前办妥回来,可有问题?” 宝珠其实还是觉得长安扮成楼院判,那根本就不可能,然就在孟十三和长安两双眼睛的齐盯之下,她还是愣愣地点了个头。 感觉她不点这个头,她就是拖小姐后腿儿那个。 第五百七十八章 肩膀扛 出了府,宝珠还是很忧心。 “相信我,我可以办到。”长安觉得还是要给宝珠吃一颗安心丸才好,要不然任宝珠这般忧忧虑虑的模样,实是耽误脚程,“你可会骑马?” 宝珠尚未消化完长安所言的可以办到是个什么意思,便听长安问她可会骑马,她本能地点了下头:“会!” 本来不会的。 但是小姐后来性情脾气变得跟往前不同之后,小姐说要学骑马,她和金银有幸也跟着学的。 那会儿赏春还不是泰辰院的管事娘子呢。 长安道:“那就好。” 语毕,她便看到府里的马夫从侧门牵出来两匹毛发油亮的马儿。 宝珠也看到了,她怔了怔:“你何时让准备马儿的?” 她竟是不知道! “你从明晓堂里出来,一路走到这外面,俱是一副心魂不知飘到哪儿去的样子,如何能知我让小丫鬟跑去吩咐备马之事。”长安从得了吩咐,便已然认真地在做准备的。 宝珠听得很是不好意思:“对不起啊,长安,我应该相信你的。” “无事儿。”长安并不想在这点儿小事儿上纠结,她接过马夫手里的缰绳,很快翻身上马,“快上马。” 马夫把剩下的马儿的缰绳递到宝珠手里,她也很快上马。 “走,”长安很想一马当先,但她不认得那位楼院判的府邸在哪儿,“带路。” “嗯!”宝珠明白,迅速打马奔跑在前头,给长安领路。 楼院判在自个儿府里正忧愁着,便听到下人禀说府外有人递了个口信来:“什么口信?来人可有表明身份?” 下人回道:“说是杜院使府上的。” “杜院使府上的?”楼院判立刻起身往外走,“来的是谁?是院使身边的人?” 下人摇头:“不知。” 楼院判边走边怪道:“临午时出宫时,院使也未曾想要与我交代什么,这才过了没多久,如何又差人来递口信了?” 莫非是孟府大公子中毒的迹象又加迹了? 亦或是院使于千头万绪之中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能中毒的方子了? 最后这两个猜测,他小心地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暗暗忖着。 到了府门外,楼院判顺着下人指去的方向瞧,瞧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娘:“来人是她?” “正是。”下人回道。 长安早让宝珠避至旁侧墙根,莫让楼府的人看到宝珠,只她一个人驻足于楼府大门外等着。 见到楼院判出来,她默默地往宝珠所藏的墙根瞄了眼。 宝珠认得楼院判,看到果是楼院判亲自出来的,她惊讶长安还真能凭着三言两语就让楼院判亲自出来见人之余,接到长安暗暗斜睨过来的眼眸,她知长安的意思,赶紧重重点了下头。 得到宝珠的肯定,长安抬脚就往楼院判走近。 楼院判还在想着杜院使身边何时没用小厮长随,反倒换了个女娘差使之际,便见那女娘已然走到他跟前:“你是……” “大人,我家老太爷让我来传话儿,也是为了避人耳目。”长安与楼院判隔着两步,声音低低的,乃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说着的同时,她还小心翼翼地往左右空无一人的街道看了眼。 看完,她松了口气儿。 那模样,十足谨慎小心。 楼院判瞬时有些了然。 这就对了。 太子殿下可是不让任何人知晓孟大公子中毒之事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杜院使这才没派身边的人来,而是改派府里的丫鬟来,如此才没那么显眼。 心慢慢放了下来,疑虑也渐渐打消。 但事关重大,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让人在府门外与他说话儿,他示意到里面再说。 长安自是同意。 宝珠看到长安跟在楼院判身后进了楼府,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长安见到人认到人之后,怎么还跟着进来了? 她焦急地走出墙根,望着慢慢阖上的楼府大门,她担心极了。 楼府可非孟府,长安又是带着目的接近的楼院判,万一被楼院判识破,长安便要出事儿的! 楼院判没带着长安走太久,进府里之后直往前院待客厅堂的左侧花厅。 两人进了花厅,他便让下人上茶。 一时间,花厅里便只剩下楼院判和长安,以及两个在花厅里侍候的小丫鬟。 总共三人,好办。 长安想办就办,刚在心里想罢,她抬头一挥,守在两侧座椅边上的俩小丫鬟随着倒地。 “你……”楼院判大惊,起身刚说了个你,长安也冲他挥了下手,他也随着倒地。 也就比俩小丫鬟倒地的时间晚上一息。 把人都弄晕之后,长安收起妖力,走近楼院判,扛起楼院判就走。 走出花厅,下人去煮茶还没回来,她捏了个法决,先给花厅设了个障碍,随后原地消失。 在长安扛着楼院判消失的同时,下人端着两碗茶回来,岂知却是找不到花厅在哪儿了:“奇怪?我没走错路啊,如何这条走廊总是走不完……” 正当宝珠心急如焚之下,从冲进楼府把长安救出来,或回孟府去搬救兵之际,长安在后面轻唤了她一声。 “宝珠。” “……啊?” 宝珠后知后觉,愣了两息,方怔怔地转过身,看到站在她身后三五步外的长安,还有长安肩膀上扛着的楼院判。 她张了张嘴:“你……” “此地非能细说之处,我们先回去。”长安打断宝珠的惊诧。 “哦……哦!”宝珠慢了两拍,一反应过来,她撒腿儿就跑。 长安没有跑,正常地走着,却是步履轻快。 宝珠跑到长安身侧,从长安淡定得仿佛肩膀根本没扛着个人的模样,看到双眼紧闭明显人事不醒的楼院判,再看到她自己急促的步伐与长安轻松稳健的脚步,她又懵了。 她觉得她的脑子好似不够用了。 果然,能教小姐看中的人,并特意从金陵召唤进京,安排在小姐身边,任由小姐差使的长安,定非一般人! “你打马回府跟小姐说,事情妥了。”长安走了十几步,见宝珠还是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地看她,她无奈地只好开口道。 第五百七十九章 秘出府 所幸宝珠还能听到话儿:“好,那你……” “我另有事儿做。”长安目不斜视地答道,“你只要与小姐这样回禀就行,小姐听后便知道了。” 宝珠懂了:“都是小姐安排好的?” 长安嗯了声:“是。” 走出离楼府足有半条街,宝珠本还想再跟着长安,看看长安到底是想把楼院判扛到哪儿去,没想到就看到了一辆小马车:“刚、刚才这里有这辆马车么?” “有。”实则没有,现在有,尽因长安去唤宝珠之前,先使用妖力以一条槐树枝变幻而成。 要不是怕离太近,让紧张得宛若箭上弦的宝珠发觉,她原是想将变出来的马车停在楼府院墙一侧即可。 便无需她肩扛着一个半百老头走这般远了。 得到长安毫不犹豫的肯定,宝珠顿时有些不确定是不是来时经过她没注意看,只一心打马直奔楼府,这才没看到马车。 长安把楼院判安置进马车车厢,而后出来跳下车:“马儿我就不骑了,你现在就回去同小姐复禀。” “那你去哪儿?”宝珠走过此半条街里,她可是提心吊胆得很,当初小姐在雀仙楼一筷子把一个帮闲的手臂给插穿了,她都不曾这般! “办小姐交待之事。”长安简单地回答道,想了下又补多一句,“大公子还在东宫,小姐不放心,总是要去看看的。” 这一句已然说得十分明白。 宝珠回到孟府,直进泰辰院同孟十三复禀。 随后,孟十三一个人出了孟府,没让宝珠跟:“你留在府里,给我打掩护,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下晌一直在府里,半步也不曾离开过。” 宝珠意识到孟十三交给了她一个甚重要的任务,半点儿也不比长安轻易,她郑重地点头:“好!那小姐几时能回来?” “快则日暮前,慢则子夜后。”孟十三说着转向同样在明晓堂里听着的赏春,“你和宝珠打配合,务必要瞒住府中上上下下。” 赏春应诺:“小姐放心。” 孟十三最后看向难得没在小厨房里忙活的金银:“你则与往常一样,专心给我做点心便成。” “嗯!”金银不比宝珠和赏春能干,她只能在吃食上面尽最大的努力配合余明路,以药入膳为孟十三调理好身子。 眼下小姐要秘密出府,不能让府里的任何人知晓,她帮不上什么大忙,然而装做与平日无异,却是无甚问题。 交代完一圈,孟十三在赏春的提前沿路清人,以及掩护之下自府里的后门出去。 后门出去不远,她便意外地遇上了董宽。 董宽也是意外:“孟大小姐?” “董大公子何以在此?”孟十三回头看了下自家府邸后门出来的巷口,意有所指地又转回来看回董宽。 董宽和季宽姓氏不同,名字却皆是一个单字宽,二人区别却甚大。 其中最大的区别,便是董宽学文,季宽从武,董宽尚未高中仍是学子,季宽却早已位居高位前途无量。 换成季宽,大抵是没时间到孟府后门巷口瞎晃,便是有,定然也是受李寿之命。 而眼前的董大公子,她严重怀疑是不是因着董玲珑来的。 董宽果然道:“雅雅病了,她却不想让你知晓,可我想着她总躺着不吃汤药不吃膳食,于雅雅身子有大害,便想请请孟大小姐,可否光临下寒舍?” “雅雅病了,我自是要去探望的,但眼下我还得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孟十三虽现在不能去董府看望董玲珑,她还是忧心地问了问,“不知雅雅得的是什么病?” “太医具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言道雅雅心有郁结,久结不散,这才病倒的,加上雅雅使性子,不肯喝药,也不肯进食,眼见雅雅的脸色越发难看,我这也是没了法子,方来请孟大小姐……”董宽解释一番,“但真来了,我又怕有所不妥,故而方在此犹疑不定。” 孟十三明白了:“我已知,董大公子先请回,最晚明日上晌,我便会登门造访,去看望雅雅。” 董宽大喜,随着叉手一礼:“多谢孟大小姐!” “董大公子此谢,直把我谢成了外人。”孟十三才不会董宽的谢,“我与雅雅相交,过往我有何事儿,雅雅都会登门探望,现下雅雅病了,我到董府探望雅雅,理所应当,无需董大公子言谢。” 说完,孟十三快步走了。 董宽诶了声,楞是没能喊住孟十三,他怪道:“如此急匆匆,是要去办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没能得到答案,直接跟了上去。 董宽带着沉生蹑手蹑脚跟过一条街,刚拐个弯儿,却是跟丢了:“人呢?哪儿去了?” “没看到……”沉生也是努力地瞧着刚转过来的这条街道,于行人里寻找孟十三的身影,“公子,孟大小姐看不到了,还跟不跟?” 董宽瞪眼:“都看不到了,你告诉我怎么跟?” 沉生试着问:“那回了?” 董宽略略丧气儿:“回吧。” 直到董宽主瞧俩转身往来时路回,孟十三方从隐避身形的一个小摊位旁侧起身,走出来的同时不忘对摊主道:“刚才多谢了。” 摊主是位老伯,乐呵呵的:“不谢不谢!小事儿而已!” 虽不知孟十三作何要蹲着躲在他的小摊位旁侧,不过也只是举手之劳,用不得多谢。 孟十三在原地站了几息,确定董宽未去而复返之后,她便转身继续走了。 长安用马车带着楼院判到城南的楠南胡同去了,那里有明月邸店的于掌柜在,于掌柜是可以信任的,是她画了画像给长安,也给了详细的店址,让长安将楼院判送到于掌柜手里。 长安将人安全送到于掌柜那里,请于掌柜暂时照看昏迷中的楼院判之后,长安会直接到御街附近的槐树下与她会合。 继续走过一条街,她走进一家车马行,雇用了一匹健壮的棕红骏马。 到车马行雇马之前,她便将早就备好的帏帽戴上,与她身上的淡黄色衫裙是一个颜色,只要不走近细看,无人能看清她的脸庞。 第五百八十章 乔装进 今日秘密出府,要的便是无人知晓。 再出来,孟十三戴着帏帽骑着红棕骏马直奔御街。 长安走后,于掌柜看着昏迷不醒的楼院判心惊胆颤,又回头看着被他亲手关上的厢房门,他的手按上心房,剧烈的跳动半晌没能缓下来。 长安姑娘说,这位乃是太医院的二把手,楼院判。 长安姑娘还说,楼院判是被长安姑娘亲手弄晕的,他的东家孟大小姐下的命令。 长安姑娘还还说,让他务必看好这位太医院二把手,等东家办完事儿,长安姑娘会回来接走楼院判。 如此,东家交代他和长安姑娘的任务,便也都完成了。 于掌柜想着,再看了眼在罗汉榻上紧闭双眼的楼院判,他慢慢走到几步外,在圆桌旁坐下。 自从老东家不在以后,他便一直在想新任的东家会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后来听闻东家一直身子病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便觉得东家大抵是不会亲自到他所掌管的明月邸店来的。 余下两家在京城的明月邸店的掌柜,亦归如此作想。 没想到东家今岁及笄,却是不仅亲自到他的邸店来抽查了一番,且还帮他解决了好友的冤死,现下又让身边的侍女对楼院判下手…… 于掌柜霍然起身。 他真是越想越坐不住。 东家这是想干什么大事儿! 把楼院判照着孟十三的吩咐,在于掌柜那里安置妥当,长安又驾着马车前往御街。 到达御街之后,她等了一会儿,孟十三便到了。 两人在离宫门最远的一棵槐树下会合。 “小姐打算怎么办?”长安问道。 孟十三看了下时辰:“这会儿刚过午时,再等一会儿,等杜院使的车驾到了,咱们就去跟杜院使碰头。” 数百年的默契让长安一下子想到孟十三想做什么:“小姐是想让我变成楼院判之后,带着小姐去跟着杜院使一同进宫?” “对。”孟十三从一开始,她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进宫之后,杜院使必然不会直奔东宫,毕竟殿下瞒着大哥的真实情况,在杜院使这里,绝然也不能露出马脚。故而进宫之后,咱们要沉得住气儿,一边看殿下对杜院使是否早有安排,一边也得注意看宫里是否已有人对东宫生疑。” 长安道:“那我进宫之后,便用妖力将附近覆盖起来,如此但凡有丁点儿不寻常的动静,我皆能第一时间知晓,上禀给小姐。” “杜院使在的时候,注意分寸。”孟十三提醒道,“能当上太医院首官,非寻常之辈,何况杜府乃是京城之中的老世家了,虽则于近代,杜家小辈在朝堂里并无何等大建树,但因着杜院使执掌着太医院,不止与帝皇家密切相连,与勋贵权贵等诸多府邸亦是友好往来。” 一则,杜院使本人非庸人。 二则,杜府在京城的关系盘根错杂。 她的这两个意思,长安都听懂了,遂点头应下,一定注意好分寸。 孟仁平的中毒症状,杜院使束手无策,莫说李寿给他的压力,饶是对他作为医者的生涯,亦是巨大的挑战。 上晌自宫门出来,除却路上与楼院判商量讨论了几句,他便一直在想着府中哪一本医书能找到与中毒症状相关的内容。 把自己关进书房里,猛翻了两个多时辰的医书,他方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匆匆用过午膳之后,他便让下人套车,再换好官袍,随后坐车离府,一路往宫门。 到宫门之际,杜院使下车,他提脚走了几步,还没进宫门,后来便传来喊他的声音。 “大人!”长安已然变幻成了楼院判的模样。 孟十三紧跟在长安身后侧两步外,也已然改装乔扮成随从的模样。 杜院使驻步回头:“你怎么还没进宫?我都来晚了!” “不敢进宫。”长安走近了,低声与杜院使说道,这都是杜院使到之前,孟十三想好的理由。 杜院使一言难尽地看了楼院判两息,回头继续往宫门走,嘀咕道:“胆儿还是这么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孟十三同宝珠了解过楼院判此人的脾性,特别是在太医院的作派,方知晓在其他医官眼里,说好听点儿,楼院判是稳扎稳打,说难听点儿,楼院判便是胆小怕事。 此番被李寿委以重任,让楼院判和杜院使联手,务必要解掉孟仁平所中之毒,她想着以楼院判的习性,进了皇宫此威严之地,定然更是前怕有狼后怕有虎。 眼下长安照着她所教之言回答了杜院使的疑问,得到杜院使嘀咕着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胆,她便知长安扮作楼院判的这一关,算是过了。 长安听着杜院使低低的嘀咕声,她抿了抿唇,全当耳聋没听到,若无其事地跟在杜院使身后,慢悠悠地踏进宫门。 孟十三和杜院使的长随马虎跟在后面也进了宫门。 马虎生得高大壮硕,黑得跟块炭似的,年纪已过了而立之年,声音亦是粗犷,他连着瞄了孟十三两眼,最后忍不住轻声地问道:“你是刚调到楼大人身边的新长随?” 楼院判原来身边跟着的长随,他认得,非是眼前此人模样。 对于此疑问,孟十三也是早有所备,用妖气稍稍改了下嗓音,转为略沉的男音回道:“兄台好眼力,不过我只是暂时的。” 楼院判身边的长随的模样,宝珠领着长安到楼府去见楼院判之时,长安并没有见到楼院判的长随,故而想要让长安用妖力把她的模样也变幻下,变成楼院判的长随的模样,便无法了。 时间紧迫,她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乔装成楼院判的新长随。 马虎哦了声,再未多言。 显然,要么马虎本就不是个多话儿的性子,要么是因着已进入皇宫,马虎不敢多言。 却不管因何,如此最好。 她虽有所准备,却也怕露出马脚,增添额外的事端。 有长安在侧,她倒也不怕解决不了,只是初进皇宫,还是低调些好。 这般,自是小心为上。 第五百八十一章 童贵妃 杜院使果然没有直接往东宫去,而是先在后宫诸妃嫔里走了一圈,请了一圈的平安脉。 当然,能让太医院首官亲自请平安脉的妃嫔,全后宫也就五位——中宫与四妃。 宗帝原来立过贵妃,在四妃之上,可惜那位荣宠一时风光无两的童贵妃,不知何因,在被封为贵妃的一年后香消玉殒。 “童贵妃原是陛下在皇后娘娘自贵妃之位晋为中宫之后,唯一得封的一位贵妃,可惜出了意外,红颜薄命。”杜院使带着长安走完中宫与四妃的宫殿,俱请了平安脉,于殿外便与长安道起原来是还有一位姓童的贵妃的。 亦是楼院判原来所不知晓的。 可见其年头已然有些久远。 长安点点头,悄悄瞧了眼身后侧的孟十三。 孟十三使了使眼色。 长安接着问:“不知是何意外?” “落井。”杜院使抚着白须回道,也不必长安再问是哪口井,他随着又详细地说道,“便是在文华殿的东配殿本仁殿的东侧跨院传心殿里的那口井,大疱井。” 长安听着有些茫然,孟十三也是,主仆俩都是头一回进宫,对宫里的宫殿俱十分陌生。 光听着殿名一个接一个,跟串似的,她们便给听晕了。 都一字不差地记住却不难,待过后再仔细查查位置,她们也就知晓杜院使说的到底是哪一口井了。 孟十三示意长安继续问。 “那位童贵妃又是因何会到那口井去?好好的一个人,那么大的一个人,又是得宠的贵妃,身边必然是奴仆成群,如何就会落井而亡?落井之时,莫非她身边无人?”长安不断地抛出心中疑问。 杜院判乃是初时与楼院判说道起此事儿,也是刚才不知说到哪儿了,突然就勾起他心中的这段旧事儿来:“当时童贵妃被捞起来之后,我还曾亲眼见过其遗体……十根手指没了九根。” 手指没了? 孟十三忽而觉得这一段略微有些熟悉之感,复而想起赏春失踪的家人来,同样是残留断指。 “十根手指没了九根?”长安是妖,但她吃素,一般不吃人,也不吃兽,当然谁惹急了她,她扑上去猛开血盆大口,把对方的血肉撕一大块下来,也不是没可能。 九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如此之事,她还真干过。 当时,真是满口的鲜红。 然一个凡人贵妃落井,自井中打捞出来之后,怎么会就没了九根手指呢? 杜院使至今回想起来,脸色依然凝重:“除了没了九根手指,童贵妃遗体的其他地方,倒是都好好的。死因么,活活溺死的。” 他还没有回答长安其他的问题。 似乎是在考虑还要不要说,又似乎是在思索要如何说,他沿着庑廊走着,走下石阶,往东宫的方向走。 孟十三看了看杜院使欲往的方向,长安自然也是看了看,但因着扮成楼院判,而楼院判是知晓东宫的位置的,她们是谁也不好开口问现在是在往哪儿去。 主仆俩只能在心里大概地猜了猜,觉得进宫之后绕了这么大一圈,现在该往东宫去了,不然这时辰再耽误下去,指不定就得天黑了。 也是猜准了。 到快到东宫之际,杜院使方又语重心长地与长安说道:“童贵妃之死,便是陛下,也是以意外落井而亡定论,但谁也都知道,包括陛下在内,都明白童贵妃之死,乃是被人谋害。到底连你未曾在当时听闻,只此刻听我讲,你都能提出如此多的疑问来,当年负责彻查此案的锦衣卫便更能瞧出此诸多端倪。只是啊,不管当时的锦衣卫怎么查,就是查不到到底是谁下的毒手,竟是不仅将童贵妃活活溺死,还残忍地将童贵妃的九根手指尽数嘶咬了去,让童贵妃纵然是入土而安,亦得不到一个全尸。” 他叹道:“这得是多深的仇怨呐。” 长安大概明白了。 孟十三明白的同时,注意到杜院使口中说的嘶咬二字,她示意长安再问。 所幸长安也对嘶咬存在疑问,一下子就看懂孟十三给她的眼色乃是何意,她即时再问杜院使:“大人刚才说嘶咬,可真是嘶咬?” “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亲口下的定论,岂还有假?”杜院使感慨,“这都过去十年了。” “那是什么样的嘶咬?”长安对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完全没有概念,“是人的?还是兽的?” 孟十三只知晓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是程鑫,对于十年之前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哪一位,同样也是毫无概念。 杜院使挑了挑眉,抚了抚白须,甚赞赏地瞧了一眼长安:“你倒是敏锐。当时的汪指挥使为了查清这一点儿,可下了不少功夫,据闻是有了结论,但我么,不知。” 长安失望,竟然卡在这里了,又问:“汪指挥使?” “汪来恩,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乃是现今程指挥使的老上峰。”杜院使知而不言,“当时是什么原因,我亦不知,只知道汪指挥使在童贵妃之死的案子结了之后,他便也跟着卸下了锦衣卫最高首领之职,继而由最得力的程鑫接任。” 十年之前的锦衣卫指挥使,原来是叫汪来恩。 孟十三知晓了,有了名讳,那过后再查,便有眉目可顺着查。 童贵妃被谋害,且致九根手指被嘶咬掉,让贵体入土也得不到全尸,而后汪来恩奉命彻查此案,却是在结案之后卸任,由如今现任的程鑫顶上其位。 虽已过许多年月,但此案仍旧值得一提。 特别是童贵妃被嘶咬无踪的那九根手指,她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被什么嘶咬掉的,既是杜院使言明当年汪来恩是有查到真相的,那锦衣卫衙门定然是有相关记录的。 她找个机会查阅一番即可得到答案。 “这些我竟全然不知。”长安颇带试探地感叹。 杜院使闻言笑了:“当时此案乃是保密的,莫说你了,饶是现今的太医院,所有医官之中,知此案者,也不过一掌之数。”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中妖毒 不出一掌之数,如何眼下却是说了出来? 孟十三示意长安再问。 “那大人……”长安尚未把话儿问岀口,已然被杜院使抬手制止。 她停了下来。 杜院使道:“既是太子殿下喊上你我,整个太医院就你我知晓真相,那殿下合该也是信任你的。如此,我便也没什么不可对你言的。童贵妃此事儿,你需得知个一二。” 他不是无缘无故重提故往。 孟十三懂了,杜院使是李寿的人。 而现在,得加上一个楼院判。 长安问:“我为何需得知个一二?” 杜院使笑而不答,指了指前面的东宫大门:“到了。” 话题到此结束。 长安明白过来杜院使不会再答之意。 她看了眼孟十三,孟十三轻轻摇了摇头。 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眼下重要的是救活孟仁平。 没见到李寿,是季宽岀来接的人。 “杜大人,楼大人。”季宽转身让岀道,“请。” “季大人。” “季大人。” 杜院判和长安同时礼道。 孟十三跟着进到右配殿,太永殿。 触及殿内榻上的孟仁平,她脸色阴沉了下来。 这是中了妖毒。 长安没有关于妖毒这方面的经验,她却有。 在长安形容大堂兄体内似毒非毒的黑气时,她便有所想到,只是不确定,现在却是可以确定了。 所谓妖毒,除却长安由大堂兄脉像探得的体内有一股黑气意图窜入大堂兄的心脉之外,所中妖毒者,印堂之上同样会有一股黑气笼罩。 ,此刻大堂兄的情况,便同时符合了中妖黑的体内体外两股黑气。 她现在是凡人躯体,无法像长安那样从脉象里探出大堂兄体内有无黑气在试图窜入心脉,继而取大堂兄性命,但她的双眼,因着尚能拥有着微薄妖气的干系,仍能看到真正凡人无法看到的诡异。 眼前大堂兄的症状,非凡人之病症,杜院使与楼院判能诊断出世间诸多病症毒脉,唯独此妖邪毒气,绝非他们凡人所能探得出来的。 怪不得他们费了那么长的时辰,日夜不停地绞尽脑汁,亦不能对大堂兄所中之毒给出个结论。 这哪里能给得出来? 妖毒,他们从未遇到过,如何能诊断得出来。 长安跟在杜院使身侧来到榻前,也再次看到了孟仁平,与上回偷偷摸摸来看不同,这回是光明正大地看。 故而当看到孟仁平印堂之上竟还有一股黑气时,她震惊地回看孟十三。 孟十三对她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震惊。 中妖毒者的初期,不会立刻在印堂上表现出来,而是会在后期才展示出来,到展示出黑气于印堂时,也说明了中妖毒者的命在旦兮。 换言之,再不解去妖毒,孟仁平将活不明日。 她们所剩的时间无多,倘若不能在明日金乌升起之前,想法子解开孟仁平体内所中的妖毒,她们便只能给他收尸。 这是长安见到孟仁平印堂上黑气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震惊的真正来源。 她悄悄来给大公子探脉时,她并没有发现大公子印堂上的黑气,说明那会儿大公子的妖毒尚还在体内乱窜,尚未窜至大公子的印象,而这会儿已然表现在印堂上,更说明此妖毒较之其他妖毒,要更霸道更难解。 时间无多,孟十三想让长安立刻动手。 原来按照她的计划,本是不想太过突兀,想让杜院使毫无所觉地给她们让出地方,好让长安试一试给大堂兄解毒。 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现下她发现大堂兄所中之毒已非平常之毒,更非凡人之毒,而是来自她们妖一族的的妖毒。 那么此毒,她知道解法。 只是有些麻烦,也有些费力。 当然这是对她眼下乃是人身妖魂而言,换成她原来的本体,要解大堂兄身上所中妖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杜院使从进到太永殿,到榻前便开始又给孟仁平切脉诊断,至结束却再是一声叹息:“你再来试试。” 他起身让出位置。 长安并非真正的楼院判,然而对付妖毒,却还真要她和孟十三不可,于是她顺势而为:“还请大人稍候。” 孟十三退后一步,杜院使点着头转身往外走了两步,马虎立马给杜院使倒了杯清茶,杜院使在桌边坐下,接过茶杯浅呷一口。 长安往守在座屏外的两个内侍瞧了眼,又瞥了眼杜院使与马虎这对主仆,末了看回孟十三。 孟十三微微颔首。 此刻李寿不在太永殿,季宽主职是护卫李寿,受命亲自把杜院使与由长安扮成的假楼院判领进太永殿之外,随后便回到李寿身边去了。 此时此刻,也就杜院使主仆,她们主仆,以及那俩待命的小内侍罢。 如此安排,想来也是为了不走漏风声着想。 毕竟若是人多嘴杂,孟仁平中毒之事怕是会传出东宫,届时李寿从一开始一步步算好的隐瞒,便得全盘作废。 到底东宫要被其他宫塞进来一个细作,恐怕季宽此东宫侍卫统领亦不敢大言保证绝无。 得孟十三同意,长安即时起身,用妖力设下结界,将太永殿整个包住。 如此之下,接下来不管发出任何声响,太永殿外也听不到半分动静。 与此同时,长安又两手齐动,分出两股妖力,同时袭向杜院使主仆与俩小内侍。 随后,四个细微的响动很快响起,杜院使倒趴在桌面,马虎倒在桌脚旁,俩小内侍倒在座屏外。 “好了。”长安走向孟十三,“是我先试试,还是直接由小姐来?” 孟十三看往座屏外殿门的方向:“你设的结界,可能让人入内?” 长安摇头:“怕半道有人进来扰乱,大公子会因此出事儿,故而我设的这个结界,声音听不到,人也进不来。从此刻起,无论谁来,只会在殿门外绕圈,绕到我撤掉结界为止。” “甚好。”孟十三安心了,她带着长安带回榻前,“你没解过妖毒,我解过,只是现在的我乃是人身,而非大妖本体,无法亲自动手。” 长安道:“那小姐的意思是……” 孟十三道:“我说,你动手。” 第五百八十三章 影响力 李寿知晓杜院使和楼院判已进东宫,已让季宽领着进太永殿去继续给孟仁平诊脉,遂安心前往文华殿。 而后季宽奉命办完他交代之事回来,同他上禀东宫无异常,太永殿也仍旧只两个小内侍守在孟仁殿床榻外间的座屏之外。 他听到一切如常,点了点头,心依然提着。 阅过几个折子,季宽瞧出李寿的分心:“殿下可是还在担忧池南?” “池南所中之毒,着实诡异。”李寿确实因着孟仁平所中之毒,而无法全然专心致志,季宽一问,他索性搁下翻到一半的折子,“从夭夭上青北山,池南追去,再到池南于青北山石阶半山腰失去踪影,这一切都似乎透着诡异。符丰,孤担心池南所中之毒万一解不了,亦或等不到杜院使与楼院判诊出乃是何毒,再制出解药的时候,池南便会……” 季宽听出李寿的未尽之言,浑身一寒:“不会的!殿下放心,方将杜院使说过,今日日暮之前,不管如何,定然会与楼院判诊出池南身上所中何毒,只要连夜制出解药,池南必定平安!” “杜院使这般有把握?”李寿记得今日上晌得到的消息,还是杜院使与楼院判俱是一副愁眉苦脸无计可施的情况,如何过了一个午时,便产生了天与地的变化。 “说是杜院使家去后,进自个儿的书房把陈年未见天日的所有旧医书翻了出来,连午食都未好好食用,废寝忘食地从医书中翻出了对症之毒。”季宽实则那会儿听得一知半解,而杜院使也没有说得如此肯定,但他觉得连殿下都这般担忧到折子都阅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下士气。 不由多加了些许底气。 底气一足,道出的言语坚定肯定到连他自个儿都信了! 李寿闻言,果然将自得知孟仁平中毒之后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略微放了放,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儿:“如此甚好。” 妖毒难不难解,通常取决于解妖毒之辈的道行深浅,以及所中妖毒本身那位妖的道行深浅。 孟十三非是头回解妖毒,却是头回指挥解妖毒:“要解大哥体内的妖毒,而不伤大哥身体分毫,需得体内体外两股黑气同时拔除。” “同时?”长安自己掂量了了一下,“小姐,我单独拔除大公子体内靠近心脉处的那股黑气,恐怕已会很吃力,加上我是初次解妖毒,还是在凡人身上,我怕两股黑气同时进行,我会……” 她失败二字尚未道出,便让孟十三打断:“你只需负责大哥体内那股黑气即可,印堂上的黑气,我来负责控制住。待你成功安全地将大哥体内的黑气拔除之后,你再来拔除印堂上的这股黑气。” 长安明白了:“小姐是想协助我同时控制住印堂上的黑气,免得我在拔除大公子体内黑气之时,体内黑气作乱,印堂上的黑气也跟着作乱,继而会让大公子产生性命之忧?” “嗯。”孟十三点头,“此妖毒发作得很快,幸好我们及时进东宫瞧大哥的症状,倘若我们不来,而是杜院使与楼院判为大哥解毒的话儿,势必到最后只会等到大哥横着出宫。此妖毒如此厉害,换做从前的我,我一人便能解,如今已非从前的我,加上未有解妖毒经验的你,如此同时操作,方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大哥的平安。” “好。” “开始吧。” 同时孟府里,孟美景想找孟十三说说话儿,却被告知孟十三还在睡午觉。 她想了想,也没有立刻离开泰辰院,回自个儿的绾菲院去,而是在明晓堂里坐了下来。 赏春亲自沏了茶:“二小姐不是也有睡午觉的习惯么?” “是有。”孟美景承认,“但不知因何,今日用过午食之后,我竟是一点儿也不困,强行躺在榻上,闭上好久的眼,也没能睡着。” 于是她便来找长姐了。 没想到她不困觉,长姐倒是困觉了。 也没事儿,她等长姐睡醒便是。 宝珠要做好孟十三就在寝屋里睡午觉的假象,便一直坐守在寝屋外间的桌边,期间金银悄悄来同她说过,二小姐来找,找后得知她们小姐在睡午觉,竟然也不走,直接就坐在明晓堂里,说是要等小姐睡醒再说话儿,可就是把她急坏了。 为了不让孟美景坐着坐着跑到孟十三的寝屋去敲门,赏春不止亲自煮了茶端给孟美景,还让金银做了好几样精致可心的糕点,并守在明晓堂里侍候。 孟美景连喝带吃,又有赏春守在边上嘘寒问暖,一会儿问要不要喝点儿别的茶,一会儿问还要不要点心,她吃着喝着都觉得赏春着实太过热情。 趁着赏春转身到茶水间,又亲自去给她煮新的茶汤之际,孟美景忍不住低声问了问吉祥:“你有没有觉得赏春下晌待我尤其的好?” 吉祥觉得:“是,不过小姐您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小姐待小姐好,底下的人可不就跟着有样学样么,何况小姐您在这儿坐着等大小姐睡好午觉醒来,赏春姑姑自是不能怠慢了小姐。” 孟美景哦了声:“有道理。” 然再有道理,孟美景也实在坐不了太久。 没等到赏春说孟十三睡醒,她便起身往堂外走:“我先去祖母那儿请个安,等会儿再来找阿姐,你且如此同阿姐说。” 赏春早盼着孟美景走人,闻言也没表现出来,仍旧不紧不慢地领命:“诺。” 孟美景满意地带着吉祥走了。 她们主仆俩一出泰辰院,赏春与金银还好,宝珠抹了抹紧张满是细汗的额头,紧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孟美景先到长春院给孟老太太日常露个脸请个安,便带着吉祥出府。 从前她甚在乎孟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但无论她如何卖乖示好,孟老太太也没真正给过她好脸色,现今她与长姐处得极好,都不必她费何等心思讨好,孟老太太对她便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感叹长姐的影响力甚大之余,她想着她得送长姐一份礼物。 第五百八十四章 惊失色 礼物不拘有多贵重,却必须得是她用心挑的。 出了门,吉祥问孟美景:“小姐打算到哪家店给大小姐买合心意的礼物?” “虽说眼下我与阿姐的关系好了许多,然要说了解阿姐,我总是在觉得了解阿姐一些了之后,又觉得实则我并不了解阿姐。”孟美景觉得很矛盾,道出来的言语也甚矛盾,“吉祥,我不晓得要怎么说,你才能听得懂,但是吉祥,我想买到让阿姐合心意的礼物,恐怕不容易。自从上回阿姐买了满月面具送给我,我便一直想买一件礼物回送阿姐,可我想到现在,也没能想到阿姐看到会欢喜的礼物。” “小姐,那回大小姐买的面具不止一个。”吉祥虽然不能完全懂了孟美景的心情,但孟美景所言,她是听明白了。 孟美景苦笑:“我知道。可吉祥,从前是我不懂事儿,是我与母亲对不起阿姐在先,我要弥补的地方太多了。故而现今莫说阿姐还会待我好,还会送我礼物,饶是阿姐对我又打又骂的,也是我该受的。” “小姐是从大小姐刺了小姐的手一簪子,自那时候起小姐便如何作想了么?”吉祥问道。 孟美景嗯了声:“当时我被吓坏了。过后再回想,我再见到阿姐,我在惧怕阿姐气儿还没消,还会拿簪子刺我的同时,我又忍不住地想,阿姐明明能对我动手,且动手的能力甚强,纵然瘦弱,气力却甚大,可在过去的那些年里,阿姐却是任我欺负,不曾还口,亦不曾还手……” 她定定地看着吉祥:“那时我便明白了,过去的阿姐不是骂不过我,更不是打不过我,只是作为长姐,阿姐一直在默默地包容我。” 孟美景并不知晓真实的原因,乃是过去的孟良辰是真正的孟良辰,而现今的孟良辰是大妖孟十三,而非她自己所想那般的缘由。 车驾到了御街附近的一家金玉店,孟美景打算要买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 吉祥对此存疑:“小姐的私房钱够么?” “够!”孟美景可是有备而来,而非一时兴起,岂能无一丝准备,“我把母亲送给我的那些金钗玉镯都带来了,整整一匣子呢,换一套红宝石头面,应当是够了。” 万一不够,那她家去再拿些其他首饰来换便是。 吉祥闻言,低头看了看被自己紧紧抱了一路的红木匣子,茫然道:“小姐想要全当了换钱?” 孟美景等车夫把大车一停稳,她立马起身下车:“那当然,不然我让你抱着出门做什么。到了,赶紧下车,我们去给阿姐买红玉石头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长安满头大汗地停下手,收回妖力软摊在榻前的绣凳上。 孟十三亦是一脸苍白,额头有细微的汗流下来,她顾不上擦拭,一眼不错地盯着孟仁平的状况,见孟仁平印堂上的黑气与体内的黑气,被她和长安合力祛除之后,英俊的脸庞终于回缓了一点儿血色,她方松了口气儿。 随后,她也跟着长安一样,软摊在榻前的另一张绣凳上。 “大公子的气息已然平稳,血色也在回缓,收回妖力之前,我也用法术给大公子全面探过了,祛除了妖毒,大公子的身体已无恙,只是被妖毒侵浊了这许多时辰,身体要恢复至往前的康健,需得好好调理一番。”长安为了不让孟十三担忧,自己缓回一口气儿,便立刻低声与孟十三禀报两人合力一通的结果。 孟十三点点头:“待大哥回府,便请余小太医过府,于调理身体方面,余小太医甚是拿手。” 这个她早想过,也定了。 “那小姐可还行?”长安见孟十三的唇色白得有些过了,她眉头都蹙成了川字。 孟十三坐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有些累,还走得动,待会儿出宫,你费些神儿,撇开杜院使之后,你带我直接出宫……我怕我走不到宫门。” “好。”长安懂,这是在要她用妖力迅速出宫。 孟仁平身上的妖毒已解,后续也想好,孟十三刚才用妖气配合长安控制住那股印堂上的黑气,于她而言确实勉强,这会儿完事儿,她是虚弱得随时都能倒下的程度。 于是也没耽搁时间,说完两人很快行动。 长安先是撤了结界,再是使用术法唤醒昏睡的杜院使主仆,以及俩小内侍。 杜院使一醒,还没等杜院使缓过神儿来,尚处于懵懵的状态之中,便听到长安同他说要先告辞。 他迷迷糊糊地点了头,而后目送着长安和孟十三前后绕过座屏,走出太永殿。 马虎身体壮实,他比杜院使先醒过神儿,本能地看了眼杜院使,确认自家主子无恙之后,他又看向床榻上的孟仁平,而后惊讶地发现:“老太爷,孟大公子似乎好多了!” 杜院使愣了两息的神儿,方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大步走近床榻,果然看到仍旧未醒的孟仁平,他更是大惊失色:“这、这这……” 随后他赶忙坐下,手搭上孟仁平的脉,重新诊断。 半会儿后,他怔忡住了。 而后骤然起身,提起袍服摆子,直接就往跑。 “老太爷!”这回连马虎也大惊失色了,下一息他也赶紧追着杜院使跑了出去。 俩小内侍从地上站起来后,还在互相悄声讨论着刚才是不是困觉困到不自觉睡过去,以至于倒地睡了一会儿,没想到刚讨论到一半,便见杜院使主仆一前一后快速地跑出殿门。 他们齐齐愣着。 愣了几息,他们哎哟哎哟叫,赶紧追在马虎后面,也火速跑出殿门,追出太永殿。 杜院使追出太永殿,跑了很长的一段庑廊,也没见着他想见的人,急得他往后招呼马虎:“你看看!你看仔细楼大人走到哪儿了!看到了赶紧追上去拦下来!” “诺!”马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家主子是要找楼院判啊。 可惜,长安早在出了太永殿之后,寻了个左右无人的地儿,以术法带着孟十三闪出宫。 他们是找不到。 第五百八十五章 防再下 李寿得知时,还在文华殿看折子,季宽听完白浊的禀报,立刻便近前同他上禀。 他一听,霍然起身,大步走向殿门。 季宽也是满脸欢喜,激动地大步跟上。 杜院使主仆没找到孟十三与长安,便转头又回到了太永殿。 追出殿的俩小内侍亦是跟着在殿外转了一圈,才回到太永殿继续侍立在座屏外面,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儿,只后知后觉他们方将那样冒然地追着杜院使出殿去,却是把孟府大公子给单独抛在殿内榻上了。 当真是越想越后怕。 两人同时抬手抹了抹额角冒出来的冷汗。 马虎紧张地跟在杜院使身后,也不敢太近前,怕挡到光,妨碍到自家主子为孟府大公子重新再诊。 杜院使在绣凳上坐了半会儿,努力将跳得剧烈的心房平复下来,待到足够平静,气定神闲之后,他方再次搭上孟仁平的脉。 他凝神屏气。 切完脉,他又仔细地给孟仁平做了全身的检查,还让马虎帮忙翻身。 一切完事儿之后,他让马虎把孟仁平放平躺在床榻上。 马虎小心翼翼地照办,还贴心地给孟仁平掖好被角,而后轻手轻脚地退回杜院使身后侧侍立着。 杜院使还坐在榻前,他瞧着孟仁平已有微微血色的脸庞,刚刚才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平静再次掀了起来。 兴奋激动、难以置信、求知若渴等诸多交织的复杂情绪,全聚成他灼热的目光。 李寿到的时候,杜院使听到通报起身迎接,声音还在微微抖着:“殿下!” 李寿着急看孟仁平的情况,直接越过。 倒是引得季宽瞅了杜院使一眼,看到杜院使激动得连胡子都快竖起来了,他不禁加大步伐,转过头去迅速走近床榻。 李寿已然在绣凳上落坐:“池南?” “池南!殿下来看你了,你醒醒!”季宽随后便嚷嚷道。 杜院使上前解释:“殿下,孟大公子尚未醒过来。” 李寿转看向杜院使:“孤不是听闻杜院使追楼院判追到太永殿外去,便是为了问一问楼院判,是如何解了池南所中之毒的么?眼下杜院使又说池南未醒,那又是何情况?” “回禀殿下,殿下听闻得不错,臣确实是追楼院判追到殿外去了,然则楼院判走得甚快,臣并没有追到,故而也未能问得孟大公子身上中的毒乃是何毒。”杜院使如实答道,“至于孟大公子未醒的情况,殿下无需担忧,孟大公子这是在解毒之后,身体疲累虚弱至极,于是陷入沉睡而已。待孟大公子睡醒,再喝着补汤,佐着膳食,调养一段时日,便也无恙了。” 李寿看回孟仁平,仔细端详孟仁平的脸色,发现孟仁平确实有了少许血色,而非中毒之初,那一脸的死灰之相。 他彻底放下心来:“符丰,你去一趟楼府,见见楼院判,问清楚池南所中之毒。如若楼院判在忙,亦或经救治池南一番,已然累极回府歇下,那你便在楼府等等,等楼院判歇息好了,你再问清楚。” 到底年岁大了,这两日费心费力救治池南,疲了累了回府就躺下睡着,也实属正常。 他作为储君,应当体恤一二。 特别还是池南的救命恩人。 季宽应诺:“臣这便去。” 杜院使实则也想跟着季宽去楼府,故而季宽一退出太永殿出宫,他便也跟着请示道:“如若殿下无事儿,那臣便先告退了。” “杜院使且等等。”李寿一句话儿把急着要走的杜院使的心神儿给拉了回来。 “殿下请吩咐。”杜院使立住脚。 李寿道:“池南眼下需要杜院使半步不离地守着,楼院判那边自有符丰去问,待符丰回来自也会告知杜院使想要知道的,杜院使无需跟去楼府。” 杜院使顿时有种被戳中心中念头的尴尬感:“殿下说得是,臣便不跟着去了,臣就守在这里,好好看着孟大公子。” “如此甚好。”李寿也怕孟仁平刚解了毒,身边离了人,会再次出什么意外,“此处虽是东宫,然也并非真的固若金汤。” “殿下……” “东宫走水那一夜,孤方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儿,现今池南出事儿,险些被不知名儿的毒物要了性命,孤也方真正意识到……或许是孤太过心慈手软了。” 杜院使听着李寿说的这番话儿,并未再接话儿。 殿下言语中的心慈手软乃是对谁,他作为东宫的人,自是知晓的,此前他也有感受,也曾想过要向殿下直谏,末了到底没有。 除殿下之外,余下的几位皇子个个都是陛下的骨血,陛下真舍不得下狠手,连殿下都无法,他作为臣子,更是只有听命的份儿。 再着急,那也是干着急。 李寿抬眼,瞥了眼沉默不语的杜院使,目光缓缓又回到孟仁平紧闭双眼的脸上:“故而孤需要杜院使帮孤守好池南,万不能明明已解了毒,却让池南再遭毒手。” “殿下是觉得毒害孟大公子的人,会在得知孟大公子未毒发之后再次下手?”杜院使越说,便觉得后背发寒。 “赶尽杀绝,素来是他的手段。”李寿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地直言出他。 杜院使听着这个他,却分不清楚自家殿下到底是在说哪一位皇子,但有一点儿他必须说:“殿下放心,臣就守在太永殿,就守在此榻前,然臣到底手无缚鸡之力,季统领此刻又不在,只怕……” “不必担心,孤会把同尘留在这里。”如若不是不能太过显眼惹人注目,李寿其实甚至想把东宫侍卫都给调过来两队,然而这不行。 他封锁池南中毒的消息,本意就是不想让下手之人得知真实的消息,若真大张旗鼓地调来东宫侍卫,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有同尘在,他也是放心的。 听到连御影卫同尘都派出来留在太永殿里,与他一同守着孟仁平,杜院使再不担心了:“殿下英明。” 孟十三一到宫门外,迅速就和长安回到放在御街外的马车旁。 第五百八十六章 抽后背 马车旁还栓着她雇来的红棕马。 长安解开马儿的缰绳,双手递给孟十三:“要不小姐在此等我?” 让主人独自回府,以目前主人的虚弱,她着实不放心。 孟十三接过缰绳:“不必。你速速到于掌柜那儿,把楼院判安全地送回楼府,别忘了将刚才咱们进宫的那一趟,捏成记忆送进楼院判的脑子里……也不必太清楚,细节处模糊处理即可。” 到底非真是楼院判救了大堂兄,她只需长安把有这么一段经历的记忆输给楼院判,好让过后杜院使向楼院判问起这一段来时,楼院判不至于半点儿印象也无,而导致她与长安今日所为露了馅。 “明白。”长安应道。 孟十三骑上红棕马:“赶紧去吧。别担心,你送完回府,我必也回到府中了。” “诺。”长安再无犹豫,驾起马车离开,前往于掌柜所管的明月邸店。 孟十三因着用尽了妖气,身子这会儿虽是经长安用医疗术法治疗过而好上许多,不过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那好不容易调养出来的淡粉脸颊,瓷白的肌肤此刻越发白得跟透明似的。 目送着长安咻一下把马车当成快马般驾出去,她勾了勾唇,浅浅笑了一下,随后双腿儿微夹马腹,马儿即时走了起来。 红棕马很通人性,似是知晓马背上的人并不想它跑快,于是它只慢悠悠地哒哒哒地往前走着。 孟十三打算先这样慢慢骑着,将马儿骑回车马行还回去,她再跟出来时一样,走回孟府后门巷子,自后门悄悄回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泰辰院。 她抬头望了望天,觉得此番操作下来,大抵得到日暮时分方能回府。 左右大堂兄所中妖毒已解,她心情大好,慢些亦无干系。 饶是回去发现赏春她们没瞒住她悄然离府之事,那也无所谓,祖母大约会责罚她,大伯母大约会说她几句。 无事儿。 大堂兄平安便好。 孟十三闲庭信步般,骑着马儿在御街隔壁街上悠哉游哉地走着。 那速度,也不比下来走路快多少。 如此,走了一会儿,她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再仔细听,不止一个熟悉的声音,而是两个。 她皱了皱眉,寻着声源骑着马儿就过去了。 孟美景被陆娉婷骑在身上狠狠地打脸,吉祥被酥萃也是压着打,主仆俩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到底陆娉婷年纪大些,个子比孟美景高,气力也比孟美景大,孟美景虽也动不动就打架,然而陆娉婷可是往前陆罗为其暗暗收拾过不少烂摊子的主。 由此可见,陆娉婷蛮横不讲理,四处欺压人,仗势打骂人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 前头她没在孟十三跟前找到便宜,结尾又是被陆罗强行唤回走的人,后面她是越想越气,火大到既是打不到骂不着孟十三,她便要把所有的恼火出在孟美景身上。 也是说干就干。 酥萃很快蹲守在孟美景出孟府逛街买东西的消息,随后陆娉婷避过陆罗的视线再次出了陆府,直奔御街这附近来。 消息很准备,一到御街没找多久,她便找到了刚从一家金玉店买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出来的孟美景主仆。 孟美景一见到陆娉婷,特别还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陆娉婷,危机感立刻让她带着吉祥就往停孟府大车的地方走。 岂料没走几步,陆娉婷就带着酥萃,以及两个生得五大三粗的健妇过来,目标明确地将她们主仆给围住。 孟美景刚想开口问陆娉婷到底想作何,哪儿知晓陆娉婷根本就没想让她说话儿,她还没出质问出一个字来,陆娉婷就让俩健妇动了手。 一左一右,俩健妇合力将她钳制住。 此时,吉祥也被酥萃扑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 孟美景侧脸看了眼暂时抽不出手来帮她的吉祥,回头就想大喊,未曾想刚转回来,便教陆娉婷又打了一个巴掌。 连着两个巴掌,她的脸已然肿了起来。 见有热闹可看而围观过来的行人也在此时啧啧声起来,都在低声议论着陆娉婷的凶恶,也在同情着被连打两个巴掌而无反手之力的孟美景。 孟美景被打得眼泪掉了下来。 随后,陆娉婷依旧是一句话儿不说,扑上去就把孟美景扑倒,骑在孟美景身上开抬往孟美景头脸打。 孟美景想还手,奈何双手仍被俩健妇钳制住,想伸腿踢又踢不到陆娉婷身上,她急得眼泪落得更快了。 直至孟十三和长安办完事儿出宫,长安先行离开,孟十三出现在御街隔壁的这条街道时,孟美景已然被陆娉婷打得披头散发。 好在孟美景频频侧过脸,避开陆娉婷直往她脸上招呼的指尖。 但陆娉婷此番就是冲着要狠狠报仇来的,此念头也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更是失去了往日想在坊间诸众面前留下的温婉娴淑的印象,她拼着京城第一贵女此名头不要了,也誓要将孟十三的妹妹毁了容。 于是乎,孟美景越躲,她便执意要将指尖往孟美景的脸上抓去。 孟十三骑着马儿冲进人群,翻身下马,快走几步到孟美景身侧时,看到的便是陆娉婷一手接一手对孟美景狠抓的一幕。 孟十三顿时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地抽出腰间的银花藤银鞭,啪的一声响,直抽到陆娉婷后背。 “啊——”陆娉婷尖叫。 她完全没想到她在当街狠打孟美景泄愤,居然还能碰到她真正要泄愤的正主,但后背随着而来的疼痛感让她很快从惊诧中醒神儿。 同时醒过神儿来的人,还有陆娉婷的人,以及围观的人。 孟美景更是在听到鞭打声,与陆娉婷的尖叫声时,往上一看,看到如同天神降临的孟十三时,她又惊又喜地抹开散披在脸上的发丝:“阿姐!” 吉祥亦自酥萃的扭打中喊出声来:“大小姐快救救小姐!” 孟十三妖气在东宫为救孟仁平而用尽,经长安治疗过后,妖气回缓了一些,气力也恢复了一些。 这一些,不足以干旁的大事儿。 第五百八十七章 就今日 但,用在此刻却是刚刚好。 用回缓的这一点儿妖气尽聚于右手,再经右手覆于软鞭之上,最后由软鞭挥出去,将人抽出条条血痕来,却是丝毫没有问题。 孟十三听到孟美景喊她时那明显肿起五指山的小脸,她也不管陆娉婷的尖叫有多惨,以及陆娉婷后背上衫破裂染血,她举手用力挥下。 啪的一声响。 又是一鞭。 “啊——”陆娉婷连滚带爬,尖叫着往没有孟十三的另一边躲去,终于从孟美景身上下去。 俩健妇于此时也缓过劲儿来,再顾不得钳制孟美景,她们边喊着三小姐,边纷纷去搀扶陆娉婷。 酥萃也是意想不到,愣神儿的空档儿,吉祥一个发力,她便被吉祥给撞翻过去,侧身着地,额头咚的一声闷响,撞得即时一片红肿。 吉祥摆脱酥萃,也不再在酥萃身上纠缠,她冲向孟美景,将孟美景扶坐起来,带着哭腔问道:“小姐没事吧?小姐除了脸还有没有哪里疼?您跟奴婢说,奴婢给你报仇……” “不用你。”孟美景怔怔地抬着头,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如同神明降临,及时救她于水火的孟十三,“阿姐好厉害的。” 她满心满眼皆是孺慕敬佩。 “大小姐是厉害……大小姐肯定是厉害的……”吉祥还抹着眼泪,自家小姐满心满眼都是大小姐,她则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小姐,看小姐那脸肿得变了形,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小姐您还疼不疼?” 孟美景嘶了声:“疼,当然疼。” 可这样看着长姐,她的心暖暖的,暖到脸上就不疼了。 孟十三冷眼看着俩健妇扶起后背已有两条血痕的陆娉婷,也看着磕红额头的酥萃回到陆娉婷身边伸手搀扶,却被陆娉婷一个咒骂反推,又给推得摔倒在地。 她没有觉得鞭陆娉婷两鞭子是她过分了,更没有觉得酥萃那样卖力当狗腿子却被反推有多可怜,她只觉得过去对待陆娉婷,到底是她太过仁慈了! 陆娉婷连着被打了两鞭,背部的剧疼已然让她更加失去了理智,她红着眼对孟十三怒吼:“孟良辰,今日你敢当街用鞭子打我,他日我便要你十倍偿还!” “何必他日,就也今日如何?”孟十三毫不惯着陆娉婷,她一步一步走近,步步紧逼。 她虽是只身前来,陆娉婷却有左右健妇在,然若仿若是她有千军万马,而陆娉婷独木难支。 围观的行人看着此情景,只觉得怎么看着是一回事儿,真正感受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不免再看向孟十三时,纷纷露出惊疑之色。 既是惊诧孟十三来势之汹猛,亦是疑惑孟十三的来头,陆娉婷毕竟先到,也是先发难打人,围观的过程之中,让他们知晓了此乃陆府贵女。 且还是当朝陆皇后的那个陆府。 然则,眼前后到的这一位女娘虽也明显是个贵女,他们却还不知其身份。 饶是此前陆府贵女猛打年纪较小的贵女之时,年岁较小的贵女也未有机会说话儿,不曾道出是哪个府邸,故而他们是听也听了看也看了,时至这会儿,却仅仅知晓先打人者乃是陆府的三小姐。 再有人想到陆府三小姐乃是有京城第一贵女名头的那一位,一时间口口相传,于行人与行人之间议论了起来。 褒的贬的,好的坏的,支持陆娉婷的,支持孟美景的,皆各有之。 瞬时间,诸众对后至,却一到就冲陆娉婷挥鞭子的孟十三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 亦有耳尖者:“方才那陆三小姐喊挥鞭子的那位小姐为……孟良辰?” “姓孟?”接话儿者好似想到了什么,“敢与皇后娘娘所在的陆府正面扛上,或许是那个孟府?” “你是说……” “没错!” 在这两人周遭的其他行人听到,不由也跟着猜测起来,延伸出去,越说越多。 孟十三能听到他们大概都在议论什么,但眼下她直盯着陆娉婷,完全不想理会这些说饱了没事儿看戏的人。 陆娉婷没敢回答她,她噙着一抹冷笑,又近一步:“怎么?堂堂的陆三小姐怕了?不敢与我孟良辰再来一回合?方将你找我妹妹不是打得很利索么?现在到我就不敢了?” 随着她的靠近,陆娉婷后背的两条血痕顿时越发剧痛起来,她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俩健妇也跟着退了一步,再看向孟十三的眼神儿,不禁有些探究。 她们在心里想着,能让她们狠惯了的三小姐如此畏惧,欺到三小姐跟前了,三小姐不仅没在第一时间还手,竟还在对方的步步紧逼之下又退了一步。 可见眼前这位孟府大小姐当真是不好惹。 围观的诸众不知孟十三的身份,她们却是心知肚明的。 她们今日出门,三小姐便说了,是冲着孟府的二小姐来的,方将孟府二小姐喊眼前这位孟良辰为阿姐,那么其身份必然便是孟府的大小姐了。 也就是,孟天官的嫡长孙女,东宫太子殿下的那位名响京城的孟大表妹! 想到最后,想清楚了孟十三的身份,她们的心抖了抖,扶着陆娉婷的做惯粗活的老手也随着颤了颤。 于是,俩健妇又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 陆娉婷察觉到,怒瞪二人:“没用的东西!” 要不是她现在无法自己站立,她必然会像狠推酥萃那样,将俩健女狠狠推开,再扇两巴掌踢两脚。 孟十三身体确实是已经很累了,连挥两鞭子乃是因着有回缓的一点点儿妖气撑着挥出去,现在她只想速战速决。 而非站在街道上与陆娉婷耗时间。 思及此,她再次将妖气聚于右手覆于软鞭之上,然后慢慢抬起了手。 陆娉婷见状,立刻大喊出声:“你敢!” 还就敢。 孟十三讥笑一声,抬起的手没有停顿,几乎是在陆娉婷大喊出声的同时,再一鞭准确无误地打到陆娉婷的胸前。 又是啪的一声响。 第三鞭落下。 “啊啊啊——” 下一息,陆娉婷破音的惨叫响彻整条街道。 第五百八十八章 认输了 后背皮开肉绽,胸前皮开肉绽,前后三条血痕。 莫说陆娉婷此当事人,饶是围观诸众,谁不感同身受地不忍再看陆娉婷那一身的鲜红。 更有甚者,还开始可怜起陆娉婷。 “……下手重了……” “姑娘家家的,身子最是重要,如此被鞭得前后俱血迹斑斑,便是好了,恐怕也得留下痕迹!” “如此一说,确实是有些重了……” “重个屁!明明是陆三小姐先动的手,先打人家的妹妹,现在人家的妹妹那如花似玉的小脸蛋还肿个老高,那五指山似的巴掌印还在人家妹妹脸上,你们是眼瞎了么?看不到么!” 最后义愤填膺的这一位,乃是一个老妇人,不仅一顺溜把前面发屁的三个青年男子痛骂一顿,末了还呸了一声。 极为鄙夷。 仨儿郎被老妇人呸得没头没脸,特别是经老妇人一呸,孟十三也往他们身上瞥了一眼。 经此一眼,他们赶忙埋下脸,也顾不上回怼老妇人对他们的一通呸斥,而是迅速往后退了又退,企图让人群把他们掩没,莫再让孟十三看到他们。 他们也不是怕了老妇人,他们是怕了孟十三。 不管先打人的贵女,还是后打人的贵女,俱是他们惹不起的贵人,惹不起躲得起,他们退避便是。 “阿姐……”孟美景被吉祥扶起身,她来到孟十三身侧,“够了。” 长姐连着鞭打了陆娉婷三下,足够抵掉陆娉婷连着掌掴她的那两下,现在陆娉婷前胸后背都已渗出血来,模样极是狼狈,看陆娉婷一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也是随时会倒会昏迷的样子。 如此够了。 应到此为止。 吉祥也是紧张地站在孟美景身侧。 孟十三听到了孟美景的劝阻,却没有看孟美景一眼,她直盯着陆娉婷,问道:“陆三小姐说,够了么?” 陆娉婷额头冷汗直流,她白得像纸的唇瓣颤抖着,也就是俩健妇还左右搀扶着她,要不然她早倒地不起了,也就神智还在挣扎着,没彻底晕过去人事不醒。 她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鞭痕,后背的鞭痕她看不到,但那疼痛,她感受得到,经胸前又被打了一鞭,她的感受便越发清晰。 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成长的过程中,纵然她闯了祸,她的身份也足以让所有人忌惮,而不敢真对她怎么样,便是有真动了怒者,二叔也会来帮她,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似眼前此等情形,她从来不曾经历过。 披头散发、狼狈异常、浑身是血,越来越感受到冷的身体,再触及问她话儿的孟十三的眼神儿,她从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寒。 她意识到,如若她不退,不说够了,眼前的孟良辰定然还会再冲她下手,直至把她鞭死在此街上,亦不是不可能! 但! 但二叔已然再三告诫过她,她再惹麻烦,二叔不会再帮她收尾,上晌她找孟良辰的麻烦,也是被二叔斥退! 眼前此状况,她找二叔没用,找父亲也没用,祖父她不敢找,她得找祖母找皇后姑母才有用! 而在找人来替她报仇之前,她只能先咽下这口气儿。 “走。”陆娉婷收回直视孟十三的目光,对俩健妇道,“回去。” “诺。”俩健妇早便想回府。 陆娉婷已经伤得连路都无法自己走,俩健妇其中一人跑去把陆府大车喊过来,一人小心翼翼地把陆娉婷抱起来。 虽则她已尽可能避开鞭痕,然而还是碰到了,陆娉婷顿时疼痛得连骂一句都没来得及,便两眼一翻晕了过来。 抱着陆娉婷的健妇手脚无措:“小姐?小姐!” 酥萃见状,才敢再近前,帮忙扶住陆娉婷垂下的头,也试着轻唤了一声:“小姐?” 陆娉婷毫无反应,她知道她家小姐是真陷入了昏迷。 陆府大车来得很快,陆娉婷很快被酥萃与俩健妇合力轻手轻脚地抬进宽敞的车厢里。 大车很快起行,回陆府去了。 “阿姐,陆三小姐的伤……不会有事儿吧?”孟美景在被陆娉婷掌掴的时候,她是恨不得陆娉婷死,眼下见陆娉婷仿佛伤重得快要死的模样,她又怕了。 她怕陆娉婷真死了,死在长姐手里,那她岂不是害了长姐? 到底长姐是为救她才出的手! “死不了。”孟十三从陆娉婷认输了,不敢与她对上,只对俩健妇低低说了声走,她便没再打算动手。 陆府到底还是当今后族,陆娉婷再恶,也像孟美景说的那般,陆娉婷打了孟美景俩巴掌,她打了陆娉婷三鞭子,够了。 本来么,她也没想真在街上要了陆娉婷的性命。 三条鞭痕看着血淋淋,十分吓人,可也只是吓人而已,不会真要了陆娉婷的性命的。 她下手,素来有分寸。 千余载的打架经验,可不是白打的。 孟美景闻言哦了声,很是松了口气儿:“那就好,那就好。” “咱们也回去了。”孟十三收起软鞭。 “好。”孟美景点头,回头和吉祥说,“去把大车喊过来。” 吉祥应诺,去喊车夫把孟府大车驾过来接姐妹俩之后,孟美景又问孟十三:“阿姐又是走着出来逛的么?” “是走出来的,不是我雇了一匹马儿。”孟十三说着指了指被她落在人群外,现在热闹没了人群一散,马上显现在姐妹俩跟前的红棕马。 “雇?”孟美景疑惑道,“阿姐想要骑马,何需在外面雇?咱们府里多的是马儿。” 孟十三解释道:“一开始没想骑马,是走着走着想骑了,才到车马行雇的马儿。” 孟美景又哦了声,没再多问,她觉得长姐如此也是很正常的,她自己也常有走在半道就改主意的时候。 等孟府大车驾过来停在姐妹俩面前,吉祥从车驾上跳下来,孟美景便对吉祥道:“阿姐雇了此红棕马,你牵去车马行还马儿,还好之后再回府,我与阿姐先家去。” “诺。”吉祥顺着孟美景指的地儿,看到了乖乖没乱跑的红棕马。 她走了过去,牵起缰绳就往孟十三告知的车马行走。 第五百八十九章 等醒说 吉祥去还马,孟十三和孟美景坐在车厢里,车夫驾起大车,缓缓回府。 到孟府之后,孟十三因自身是悄然出府的原因,她让孟美景往前面大门进,她自个儿则绕到后门进。 于是姐妹俩在离孟府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孟十三便下车独自往孟府后门的那条巷子去。 孟美景虽不太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儿,然鉴于信任,也是不敢问太多,怕孟十三嫌她烦,而且她看孟十三的脸色不太好看,觉得孟十三肯定是有事情,便也什么都没问,就照着孟十三的吩咐做了。 她正常回府。 孟十三则从后门回府。 一进府门,孟美景就带着吉祥往泰辰院。 到泰辰院院门,便刚好和先她两步进院门的孟十三撞上了,她高兴地大喊了声:“阿姐!” 孟十三坚持到走进泰辰院,人便虚软了,她能听到孟美景在喊她,但她下一息便双眼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 孟美景见状一愣,又是惊叫一声:“阿姐!” 她被眼前这一幕砸得措手不及,跑上前去更是接得手忙脚乱,瞬时被吓得哇哇大叫:“来人!快来人!快来人……” 长安先到的孟府,见孟十三还没回来,正想出府去接,没想到刚走到院门,便看到虚软瘫倒在地,被孟美景接住的孟十三,赶紧跑过去。 她先喝住哇哇大叫的孟美景:“别喊!” 孟美景喊到一半被喝住,一脸呆呆地点了点头:“……好。” 吉祥也不知为何,见到长安她总有种被压制的感觉,比起和她干过架的宝珠,以及她不敢得罪的赏春,她是无由来地畏惧长安。 于是孟美景被斥停,她是张了张嘴儿,想说长安不能这样对待她家小姐,但是张到一半又给阖了回去。 随后孟美景应的一声好,她更是驼鸟似地缩在一边。 长安抱起已然昏过去的孟十三转身就跑,直接到孟十三的寝屋里去。 孟美景不放心长姐,也提着裙摆跟着跑。 吉祥也跟着跑。 长安跑到一半的时候,赏春闻声而至,先是和长安对上了一眼,长安冲她点了下头,她看了眼长安手上抱着的孟十三,立刻明白过来,也回以点头。 见赏春明白她的意思,长安再无顾虑,抱着孟十三回到寝屋。 一进寝屋,长安双手抱着孟十三,虽是无法腾出手,但还可以腾出右手五指捏了个术法,立刻从里面关上了门,闩紧了门闩。 让人无法自外进入。 孟美景跟在后面,只差一步,便叫了个闭门羹,她怔了下,随后大喊:“长安!你开门!我还没进呢!” 长安没理会她。 躲在寝屋内室代替孟十三躺在床榻上装睡觉的宝珠,听到开门关门的同一时间,先是吓了一跳,后起身下榻,看到直进内室的长安,以及被长安抱着迎面而来的孟十三,她是足足松了老长的一口气儿。 然而当看到紧闭着双眼的孟十三时,她又提起心来,刚想问情况,便教长安的眼神儿制止了,结合门外面传进来的孟美景的声音,她反应过来长安的意思,赶忙又闭上了嘴儿。 宝珠蹑手蹑脚的跟到床榻旁,看着长安将孟十三安置到床榻上,又轻轻地盖好被子,她方在长安的示意下,转身走出内室。 长安虽没有开口,但那意思她明白。 长安是让她出去应付二小姐,让二小姐先行离开,一切等小姐醒了再说。 赏春本还想拦下孟美景,见长安速度甚快地从屋里面闩上了门,她回过头来便与孟美景解释道:“二小姐,小姐着实累极,需好好歇上一歇,长安关门,也是为了小姐能好好睡一觉,要不二小姐等小姐睡醒了再来?” “睡一觉?”孟美景不可思议地看着赏春,“你觉得刚才阿姐那情况只需要睡一觉?” “二小姐不必担心,小姐无碍的。”赏春实则也不知实际的情况,但方将长安那意思,明显是不想让孟美景过多地掺和,纵然要与二小姐说明真实情况,那也得等小姐清醒之后,小姐同二小姐实言。 无论如何,此轮不到她做主。 “我要自己确定阿姐无事儿!”孟美景不相信赏春的说词,转过脸去就要拍门。 就在她举手之际,宝珠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并走出了寝屋,向着孟美景一礼:“二小姐。” “宝珠?”孟美景有些没懂,“阿姐出门的时候,你没跟在阿姐身边,现在你……” “二小姐说笑了,奴婢一直在小姐身边。”宝珠先否认了孟十三独自出府之事,紧接着便附和她在屋里就听到的赏春之言,“姑姑说得没错,小姐只是疲倦极了,需要睡一觉,睡醒了起来,便无碍的,二小姐不必担心。” 孟美景慢慢放下举起要拍门的手,看了眼又让宝珠关上的门扉,她脑子里嗡嗡的,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没完全明白。 特别是宝珠说一直在长姐身边,可事实上明明没有,长姐为救她而连挥三鞭子之时,宝珠没在长姐身边。 现下看来,宝珠是一直待在府里的……那长姐是一个人出府的? 孟美景看看宝珠,又看看赏春,两人都微笑着等着她的认同。 她想到长姐没和她一起从府门进,而是特意吩咐她自个儿进,长姐则从府里的后门回府,在府外她没多想,眼下却是由不得她不多想。 长姐出府办事儿去了,一个人去的,办的还是极为重要的事情,要不然无需这般保密。 可有一件事儿,她得提醒下眼前的这两个人:“阿姐为了从陆娉婷手上救下我,当街打了陆娉婷三鞭,很多人看到了……” 说着她又指了指自己还肿着的脸:“就因着在街上,阿姐看到陆娉婷连着打了我两个巴掌,阿姐气不过,就抽出腰带里的软鞭狠狠教训了陆娉婷一顿……” 她说得有些前后相倒,但赏春和宝珠都听明白了。 两人看着孟美景脸上明显的五指山掌印,以及边上吉祥脖子上脸上明显是被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她们对看了一眼,齐齐收敛了笑容。 第五百九十章 般折腾 “你们放心,阿姐从后门回来之事,我是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吉祥也不会说。”孟美景保证道。 被点到的吉祥在边上也赶紧点了个头。 但显然,孟十三当街鞭打陆娉婷之事,已然不是孟美景主仆说与不说的事情了。 换言之,孟十三今日悄悄出府,是瞒不住的。 如此的话儿,不管是赏春还是宝珠,都已经不是她们能处理的事情。 孟美景吐实,也正是此意。 不由地,三人同时看向紧闭的门扉。 还是得等阿姐(小姐)醒了再说。 陆娉婷浑身是血地回到陆府,很快惊动了陆府的上上下下。 陆森在府衙当差,正理着公务,便得到匆匆而至的陆家下人的禀报,他一下子就站起身:“三小姐可有性命之忧?” “奴婢出府之时,三小姐还昏迷着,太医也未到府,奴婢亦不知情况。”下人如实回道。 陆森绕出公事案:“走,回府。” 到底是自个儿嫡亲的闺女,再有不对之处,他再不认可嫡女的行径,那也是他亲生的骨肉,再如何也不可能不心疼。 陆森这头得到下人的禀报连忙半道出府衙回府,陆罗在外头暗访碧虚庄园灯山坍陷之事,得到消息的时候晚些,便也晚些回到陆府。 他虽遵长兄之命不在明面上掺和,但暗底里他还是没放弃。 一则他不想半途而废,二则他还想借着此事儿与孟十三拉近距离。 即便是孟十三已然差不多与他明言,两人因政权对立皇权之争,是不可能有姻缘之美的,但他想着只要他未娶她未嫁,那在不可能之中创造出可能来,也不是不可能。 故而斥退陆娉婷,把陆娉婷带回陆府之后,他用过午食便又出门到处暗访,为的就是找一些能开个口子的线索。 未曾想金乌未落,他便得到三侄女又闯祸的消息,且对上的还又是孟府大小姐。 他一路快马回府,一路烦躁。 路上奈舍劝慰道:“公子也无需太过担忧……上火,这不是只听到下人的一面之词么,待回到府里听三小姐……身边的酥萃仔细说说来龙去脉,公子与往前一样,从中调解,事情也就解决了。” “哼!”陆罗直接不开口,只鼻吼出气儿。 奈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此言他自个儿也挺心虚没底的。 陆娉婷是什么德行,作为二叔,陆罗是再清楚不过的。 作为陆罗身边的心腹随从,时刻跟在陆罗左右,他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说这么一番言语,也不过是为了解一解自家公子的怒火,只是一说完,连他自己都不信,便也怪不得公子只回他一声冷哼了。 一回到陆府,陆罗问清楚陆娉婷在她的院落里,已请来太医,正在诊断医治,他便也没再多问其他,直接就去找陆森。 嫡女受了鞭伤,看起来还血淋淋地十分严重,陆森自然也不可能在别处,他就在陆娉婷院落厅堂隔壁的小花厅里。 陆罗由着下人领进小花厅时,他正眉头紧锁地坐着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骇人气息。 居安就守在小花厅外的门口,见到陆罗行礼:“二公子。” 听到门口居安的行礼声,陆森抬眼看向门口,恰好看到陆罗走进小花厅,奈舍就和居安一样守在门外廊下。 “大哥。”陆罗走到陆森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陆森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幼弟在外面做什么,他从来都不会多管,因着他知晓幼弟再有京城第一恶霸的名号,那也有八九成乃是为他的闺女背祸得来的。 故而他不仅不会多管,自来除了管着幼弟莫闹得太过之外,他许多时候还会问问幼弟的想法。 毕竟有时候的有些事情,处在不同的位置上,能得到不同的问题,由此得出不同的解决之法,往往到最后也能得到不同的结果。 陆罗没有立刻回答,他是有他的想法,但他的想法并不代表就一定是对的。 上回是他受了孟府大小姐三鞭,这回是三侄女受了孟府大小姐三鞭,上回母亲便因此大动肝火,最后还是长兄给劝下来的,这回被打的是三侄女,是长兄的嫡女,已然与上回大不相同。 要他说,他可以说,却已然不能像上回那般简单地考虑问题与后果。 单就他祖母、母亲与长嫂那三关,他觉得要过就挺艰难的,他再向着孟大小姐,那也不能在此刻表现得太过。 既是如此,又教他要如何说? 陆森瞧着沉默的陆罗:“你也无需有什么顾虑,这会儿没有祖母在,没有母亲在,你大嫂也不在,至于父亲,自来不会多管蓉蓉的事儿,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还是大哥了解我。”陆罗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只笑一下便收了起来,“大哥比我先回府,还是大哥先同我说说,蓉蓉是怎么又和孟大小姐对上的吧。” 陆森是知晓陆娉婷在外没少针对孟十三之事的,这些事情他会知晓,除了他主动问嫡女之外,便俱是幼弟同他述说的,眼下陆罗如此说道,他便知幼弟嘴上虽没说什么,实则在心里已然有大半认为是嫡女之错。 而事实,也确实是嫡女先挑起的事端。 叹了口气儿,他把从酥萃那儿问来的事情的整个经过,一五一十地转述给陆罗听。 陆罗听完面上一点儿波澜也没有,他真是半分意外也无,看得陆森不由自主地又叹了口气儿。 “大哥,蓉蓉这脾气迟早会害死她自己,也会把陆府拖入困境。”陆罗实言道,“现如今虽有阿姐在宫里撑着,但到底阿姐与我们的目标不同,因着这个,阿姐早与我们颇有嫌隙,大哥应当知晓,陆府再有父亲撑着,再有大哥你撑着,纵然我入仕当官,也有我撑着,那也经不起蓉蓉这般折腾。” 他所言的一字一句皆为实情。 陆森无法反驳,亦是早知的事实。 故而陆罗管教陆娉婷说不再为陆娉婷收拾烂摊子,让陆娉婷好自为之的那时起,他实则也加紧了对嫡女的管教。 第五百九十一章 协筹码 只是闺女到底是长大了,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她真要胡闹起来,他也是无法每一回都能及时阻止的。 诸如今日之事。 便是他无法阻止的祸端。 陆森沉吟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蓉蓉……不好劝,她的脾气也不知是怎么生的,不像我也不像你大嫂,也不知像谁,一门儿心思认定了孟大小姐挡了她进东宫的路。” “还能像谁?”陆罗倒是想到了陆皇后,“像咱们的阿姐,像她的姑母,明知不可为,却非要为之。她们姑侄俩,我看呐,是不撞个头破血流,她们是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的。” 此言深得陆森的赞同:“都是侄女肖姑,从前蓉蓉还小的时候,我听着也高兴,现今再听这话儿……我也就只能在你跟前叹叹气儿。” 父亲那边,他可不敢叹气儿。 他要是敢因着嫡女之事在父亲跟前叹气儿,父亲一个眼神儿便能教他回娘胎里重新活一回。 “父亲老早之前便曾说过,蓉蓉的脾性太娇太傲,本来豪门世族的女娘娇些傲些也无妨,总归我们陆府娇得起傲得起,于是那时候我也没怎么当回事儿……”说到这里,陆森心里是一百个后悔啊,“现在再回想当年父亲老早与我说的,我是真想……” 真想什么? 陆罗定定地瞧着陆森,等着长兄的下文。 岂知陆森却不如陆罗的意,哼声道:“我便不信,在你给蓉蓉收拾烂摊子的那些年里,父亲就没同你说过同样的话儿!” “父亲是也曾告诫过我,不能太纵着蓉蓉,可那会儿蓉蓉年岁小,我虽是长辈,可大哥也不想想,我再是蓉蓉的二叔,我的年岁也不大啊。”陆罗心虚地侧过脸,拿他年纪小不懂事儿的言语搪塞陆森。 兄弟俩瞬间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的父亲早有远见,早便分别告诫过他们,不能太纵着陆娉婷,然而当时的他们一人为父亲一人为叔父,陆娉婷也是娇滴滴的女娘,更是如今陆府里唯一嫡出的小姐,被他们赋以重望,于是难免处处宽容。 而宽容的结果,是他们一再地为陆娉婷收尾,陆娉婷却还不知悔改,仍旧屡屡主动挑起事端。 陆森意识到再不纠正嫡女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性,迟早他得白发人送黑发人:“阿罗,你想想法子,蓉蓉这边我去解决,包括母亲要是发火动怒,想要找孟大小姐麻烦,我这边都会劝住……” 陆罗半道打断提醒:“还有阿姐。阿姐最是疼爱蓉蓉,对蓉蓉阿姐一直都是有她的打算,蓉蓉醒后必然会进宫同阿姐诉苦,除了母亲,大哥还得摁住蓉蓉,不能让蓉蓉进宫见到阿姐,连消息也不能送出陆府。” “好。”这一点儿陆森也有想到,只是陆罗太过着急,等不急他说便打断他,他虽被打断却也心生欢喜,“你到底还是关心蓉蓉的。” 自从他知晓幼弟与嫡女明言,道再不管嫡女的死活之后,他曾在夜里担心到睡不觉,眼下看来是他多虑了。 嫡女到底是幼弟嫡亲的三侄女,幼弟嘴皮那样说得毫无余地,实则真遇到麻烦,幼弟还是不忍心看着嫡女陷入毫无后退的境地。 陆罗未接长兄带着笑意的言语,他更担心眼前这状况能不能尽快地平息:“大哥可有听过孟大公子紧随孟大小姐之后,追到青北山时于石阶上失踪过数个时辰之事?” “此事儿不仅我听过,现在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陆森认为没有谁不知道此事儿,“听闻孟大公子找到时不醒人事,但经杜院使与楼院判合力诊治得及时,当日便已醒来,且当日便进了东宫,继续为太子殿下排忧解难。” “听闻?”陆罗也是听闻,陆森说的这些他都是听闻,“大哥可能确定是真是假?亦或半真半假?” 陆森微垂眼帘:“你想说什么?还是你听到查到了什么?” “孟大公子之事,我尚还来不及去查什么,都只是听闻。”陆罗实言道,“匆匆回府,也是听到蓉蓉出事儿,我才赶回府来,把手头上的事情先搁置了。” 陆森点头道:“此事儿我也让去查证过,但也只能在太医院里查证一番,结果无出入。” “故而……”陆罗听出陆森的弦外之音,“大哥无法确定进东宫之后,孟大公子的情况?” “是。”陆森再次点头,“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我负责稳住蓉蓉与母亲阿姐这边,你则要负责孟大小姐那边,可有问题?” “孟大小姐那边我可以负责去说一说,但能否说得通说得成,我无法给大哥保证什么。”陆罗一脸为难,“今儿个我本是和孟大小姐约好在孟府附近的小茶馆见面,见面之时亦算谈妥了,随后蓉蓉便寻过孟大小姐的麻烦,被我撞见斥退,随着我便亲自带着蓉蓉回府,让蓉蓉莫再出府惹事儿之后,我方又出府办自己的事儿去。” 这个陆森尚不知:“这中间竟还有这事儿?” “事发突然,我也是刚好撞见,当时蓉蓉也还没有和孟大小姐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而事情解决之后,我也没特意差人去同大哥说,想着待大哥落衙回府,我也办完事儿回府,我再当面同大哥说说,好让大哥劝劝蓉蓉,莫要再去招惹孟大小姐。”陆罗详细地说道,“没想到随后便发生了大哥方将所言之事。” 且还赶在同一日。 “蓉蓉真是!她怎么……”陆森听完陆罗所言,顿时被气得脸都黑了,“你让她别去招惹孟大小姐,她回过头就出府专门去找孟二小姐的麻烦!运气还不好,招惹孟二小姐招惹到一半,竟还当场被孟大小姐撞见,当即便被孟大小姐当街鞭打了三鞭!” 陆罗默默地听着,一会儿方道:“大哥,灯山坍塌之事我还想继续查。” 陆森抬眼看着陆罗:“这是你拿来同孟大小姐协商蓉蓉之事的筹码?”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踏多 “是……也不是。”陆罗自来在陆森跟前,他是不说假话儿的,思忖再三,他道出见完孟十三,与孟十三道明陆森之意后,他还是暗底里去查的事情,“大哥,灯山坍塌之事牵扯之人恐怕与殿下脱不了干系,我想着我们陆府应当多掌握一些主动权。” 能让他简称之为殿下的,自然是他们的长姐之子,当今二皇子李珩。 陆森对碧虚庄园于中秋之夜突发灯山坍塌的事件,他早先能放任陆罗去查,跟在孟十三后面帮着去查,他实则就有所彻查清楚的意思。 只是到半道……他不得不退。 “我起先由着你去查,便是有此想法。”陆森沉声低道,“后来你再来问我,我不再让你接着查,亦是有缘故的。孟大小姐虽是病弱,却是极为聪慧,她能让你来问我一声,此中缘故她大概知晓一些。阿罗,我不是不想查,也不是没有想过我们陆府应当在此事件上多掌握一些主动权,而是我……我们已然不能再踏多一步了。” 陆罗怔了怔,随即皱起眉头:“这是为何?” “事到临头,便如船到桥头,有可能是自然直,也有可能直接就撞上了桥头。”陆森隐晦地答道。 “大哥是说……” “嗯。” 陆森没有让陆罗把话儿说全,彼此却是都懂得彼此之意。 兄弟俩瞬时间俱沉默了下来。 经太医及时的诊断医治,陆娉婷的鞭伤伤不到要害,正如孟十三所言那般,看着浑身是血,实则皆为皮外伤。 简言之,此番陆娉婷掌掴孟美景,让孟美景受到了皮肉之苦,孟十三鞭打陆娉婷,同样只让陆娉婷受到了皮肉之苦。 皆无大碍。 写好医案,细细叮嘱了要注意的条条事宜,太医拎着医药箱便回太医院去了。 酥萃和酥阮谁也不敢马虎,将太医所说的医嘱记得牢牢的,一条也没漏掉地照办。 温氏守在床榻旁,看着喝过汤药之后终于睡得安稳些的陆娉婷,心里是既心疼心痛又七上八下的。 公爹政务在身,基本不会管到嫡女身上,婆母虽疼爱嫡女,却也听得丈夫之言,而丈夫那话里话外,不无都在说此番嫡女遭到孟府大小姐挥打的三鞭子,俱是尽因嫡女先无端掌掴了孟府二小姐之故。 此言,无非尽在说嫡女身上受的这三条皮开肉绽的鞭痕,皆为咎由自取! 嫡女乃是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骨肉,便是脾性再坏,她也容不得旁人伤她的女儿一分一毫。 然而她无用! 事到如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嫡女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而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如若婆母能闹起来,闹到娘娘跟前去…… 想到这里,温氏看到陆娉婷的睫毛动了动,她心上一喜,轻唤道:“蓉蓉?” “母亲。”陆娉婷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的母亲,除此再无他人,“祖母呢?” 温氏道:“你祖母见你终于能睡得踏实,太医也说了你无大碍,只需卧床休养一段时日即可,守着你守到刚刚才走。” 听到陆老太太姜氏刚走,陆娉婷心落了落,她还以为连祖母也要撒手不管她了,还好并不是,祖母还是很疼爱她的。 “母亲,等女儿好些,女儿要进宫,有劳母亲先同祖母说说,让祖母陪着女儿进宫拜见姑母。”陆娉婷想去拉温氏的手,奈何刚动一下,便扯到胸前的伤口,疼得她把手缩回被子里。 这一幕让温氏看到了,她急得站起身:“你别动!你祖母那边母亲去给你说,你要见娘娘,那就去见!你也不必担心你祖母会不同意,母亲一定会说服你祖母,一定会让你祖母同意的!” 陆娉婷嗯了声:“女儿相信母亲。” 也相信祖母一定会陪着她去找姑母,请姑母帮她报今日的三鞭之仇的! 孟十三有长安在,醒过来的时间比陆娉婷还要早。 在赏春与宝珠的协力之下,孟十三独自离开过孟府,从后门悄然回来之后又昏倒在院门内之事,通通被压了下来。 莫说泰辰院外,饶是泰辰院内,亦鲜少人知。 孟美景主仆作为泰辰院外的人,得知孟十三需要歇息之后,主仆俩便在明晓堂里一坐一站,等到孟十三恢复清醒。 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儿,孟十三便问清楚了目前孟府里的情况:“这么说来,除了美景与吉祥之外,我悄悄离府、鞭打陆娉婷、又悄悄回府之事,俱未被府里的其他人知晓?” 赏春道:“正是。” 宝珠也道:“小姐,二小姐还在明晓堂等着小姐,说是要当面跟小姐问清楚。” “她想问什么?”孟十三坐在寝屋内室的桌旁,说话儿的同时,她看了眼立在她身侧的长安。 长安会意:“都妥了。” 孟十三点点头,楼院判那边妥了就好。 赏春和宝珠俱没跟着孟十三出门,事情也是一知半解,这会儿听着孟十三与长安说话儿,她们是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关于孟美景要问什么,她们却是知晓的。 “二小姐大概是想问小姐您为何一个人出府,出府之后又去做了什么,何以那般巧地也在御街附近。”赏春大致概括了这三点儿孟美景可能会提的疑问。 “二小姐今日原来在小姐出府后来找过小姐,但小姐您那会儿已经悄悄离府了,二小姐等不到小姐回来,便带着吉祥也出了门。”宝珠则道出孟美景主仆为何会在御街附近的原因,“二小姐接住晕过去的您之后,吉祥同奴婢说,二小姐是带她到御街那边的金玉店,给小姐您买一套红宝石头面!” 孟十三回想了下:“我记得……美景不是总把月银花过头,每个月都是未到领月银的日子,便尽把钱都花光了么?她哪里来那么银两给我买头面,且还是十分贵重的一整套红宝石头面?” 她的疑惑很快得到宝珠的回答:“吉祥说,二小姐把所有能当掉的首饰都带出去了,说是一匣子都要卖掉换钱,再给小姐买下那一套价格昂贵的红宝石头面!” 第五百九十三章 莫管了 “二小姐待小姐是真的好。”赏春有感而发地说道,“尽因小姐待二小姐也是真的好。” 如若不是,小姐犯不着当街鞭打陆府的三小姐。 这三鞭子打下去,还不知会给小姐招来多少麻烦,不过二小姐对小姐的真心,倒也算值了。 孟十三没有言语,她算不上真的待孟美景好。 她对孟美景所有的好,基于孟美景也姓孟,乃是她的妹妹之故,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与孟府的颜面罢。 宝珠所言,赏春所言,她懂,但她无法承诺什么。 曾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到底是何年月她已然忘了,只记得那是比长安还要早就跟在她左右的一只兔妖,她待兔妖的好是真的好,好到最后兔妖背叛了她,她竟也给了兔妖的一条生路。 而能让她忍下背刺之怒的缘由,便是她曾许诺兔妖,不管兔妖做错什么,她都会饶过兔妖一回。 打那儿之后,她再不会轻易向何人许诺。 进到明晓堂,孟美景一看到孟十三的身影,便向孟十三扑了过去:“阿姐!” 孟十三往里走:“你怎么还在这里?” “阿姐突然晕倒,我担心。”孟美景坐到孟十三下首的座椅里,“阿姐,你一个人出去,是做什么去了么?” “你想知道?”孟十三反问。 孟美景摇头:“我不是非得知道不可,只是阿姐本就身子孱弱,阿姐还得顾惜着些身体。” 孟十三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做的事情,你也别问,该让你知道,能让你知道,我会让你知道的。” “哦。”孟美景乖巧地应承,随着提起陆娉婷之事,“那阿姐打算如何处理陆娉婷……” “她打了你俩巴掌,我打了她仨鞭子,扯平了。”孟十三不觉得她还需要如何处理陆娉婷。 孟美景非是此意:“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陆娉婷被阿姐打了三鞭子,定然是不会善罢干休,指不定这会儿都把状告到中宫去了!” 这个孟十三也想过:“无事儿,她想告便告吧。告了,她也不能把我如何,你也不必担忧,有我挡在你前面,我无事儿你便无事儿,便是我有事儿你也不会有事儿。” 孟府两位小姐,总不能一下子都丢了里子。 孟美景一听急了:“可阿姐也不能有事儿啊!” “只是假设而已。”孟十三示意孟美景莫急,等孟美景没那么急了,她方接着往下道,“皇后娘娘是和陆娉婷一样姓陆,可皇后娘娘她更是二殿下的母后,相较起侄女,自然会更顾及儿子。” 孟美景没把孟十三这话儿听明白,她有些茫然:“阿姐此言乃是何意?” “简单而言,那就是二殿下现今有诸多麻烦缠身,中宫要保住二殿下,必然需要有所舍弃。”孟十三将话儿往白了说。 孟美景这回听懂了:“哦……那阿姐,二殿下是犯了什么大忌讳么?” 在她的观念里,作为皇子,还是陆皇后所出的嫡皇子,能让连中宫也要出手保住二皇子的事情,必然非是小事儿。 而她能想到的,便是李珩犯了足让当今天子龙颜震怒的大忌讳。 孟十三意外地看着孟美景:“在你的印象里,你觉得二殿下能犯何等忌讳?” “我觉不出来。”孟美景老老实实地答道,“除了太子殿下,其他几位皇子,我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二殿下在我的印象里,我也只远远见过几回,便是偶有碰到,我都不敢直视二殿下,脸我都没看清楚,事情我就更不清楚了。” 上回得李照沁相邀,她与长姐一同在王府赴宴,也有见过李珩,但她对李珩的观感,严格来讲依然是一无所知。 毕竟她从不听政事,父兄也不可能让她听到,祖父那里她更不敢随意靠近,压根没机会了解这些。 孟十三笑了,听到孟美景如此实诚,她缓缓而道:“既是这般,那你便不要多问了。” 多问也听不懂。 孟美景又哦了声,长姐的言外之意,她是听明白了:“那、那阿姐,要是陆娉婷找你麻烦,在皇后娘娘跟前去告阿姐的状,陆府的人找上咱们府里来,阿姐记得不要一个人揽下,街上打架之事,到底尽因我而起……” “是你先动的手?”孟十三打断道。 孟美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突然被打断又被问,她反应了两息才反应过来:“……不是我先动的手!是我带着吉祥刚从店里买完头面出来,陆娉婷突然出现,什么话儿都没言语,冲上来就打我,我才还的手!” 孟十三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谁问的你,你都要记住了,就这么说,如实地说。” “好!”孟美景应下。 “无事儿,你……” “我要做什么准备?” 孟十三正想没什么事儿了,让孟美景回绾菲院去,没想到刚起个头,便教孟美景问回来一句,她也没回答,而是反问回去:“你想做什么准备?” “我不知道啊,故而才问阿姐。”孟美景眼里满是纯真,她是真心想帮长姐,既是如此,那事前她必然是要问清楚该做什么的。 “你莫管了。”孟十三直接一句让孟美景别再掺和。 孟美景静了静,嘟起嘴儿道:“阿姐,我能帮上忙的,你得给我机会……” “目前的麻烦,连大哥都不想让我插手,你说说,你能插手么?”孟十三本是不想详细扯到孟仁吉的,脑海里却不知怎么的竟是响起赏春的话儿,舌尖一转便改成了慢慢劝阻。 “啊?大哥竟是让阿姐也莫要管了么?”这倒是让孟美景没想到,她不自觉把身体往前倾了倾,更凑近孟十三道,“可是有性命之忧?” 孟十三哪里会答这个:“你莫管了,乖。” 听着孟十三轻柔的声音,孟美景慢慢把身体往后缩,靠进椅背里低落地点头:“哦。” 再聊了会儿家常,终于送走了孟美景,孟十三也开始着手安排正事儿。 第五百九十四章 似断片 陆娉婷果然在醒过来能下床榻行走之后,经温氏在前与陆老太太提过,后她再亲自去到陆老太太身边哭诉,很快得到陆老太太的怜惜心疼。 隔日一早,陆娉婷便在陆老太太递过牌子得到陆皇后的允许,祖孙俩便进了宫。 而孟仁平经过一晚的调养,在杜院使与真正的楼院判齐心合力地制定最好最妙,药效最快最安全的方子,喝下几碗汤药之后,也迅速有了起色。 清晨的第一抹暖阳照进太永殿,孟仁平便在此淡金色的光芒之中睁开了双眼。 高远一直守在床榻边上,他一睁眼,便看到了高远:“高远。” “奴婢在!”高远是既激动又要抑制太过高昂的声音,一时间一句奴婢在说得有些扭曲。 孟仁平侧脸往床榻外看了看,看到的俱是陌生的桌椅:“这是在哪儿?” “太永殿,在东宫呢。”高远努力把快溢出眼眶的泪花给眨了回去,低声回道,“公子自打在青北山失了踪影,后被找到,季大公子将公子背下山,殿下便下令,直接把公子安置进了东宫。” 没有更详细的,但也大概将事情阐述了一遍。 孟仁平躺太久了,这会儿醒过来,直觉得后背有些僵:“你扶我起来。” “诺。”高远赶忙伸手扶住孟仁平,又拿了大迎枕垫在孟仁平背后,孟仁平靠坐好,他最后才把滑溜下去的薄被给孟仁平提盖至腰间。 “你把我失去踪影之后的事情,你不知道不确定的不必说,只将知道的确定的一五一十地告知我。”孟仁平吩咐道。 高远应诺,随后将他所知晓的一切,从头至尾地给讲了一遍。 孟仁平大抵知晓了他陷入人事不醒之际,宫里宫外大概发生的事情:“你说是楼院判救的我?” “嗯!”高远大力点头,“楼院判当是妙手回春的活神仙!连杜院使都对楼院判此次能解公子所中之毒而赞不绝口,在殿下面前推崇不已!” “一开始俱是束手无策?”孟仁平暗忖那他所中之毒恐不简单,如若不然以杜院使与楼院判两位医官的能耐,不可能会连他所中之毒是什么毒都诊断不出来,“后来是杜院使与楼院判出宫各自回府,翻了不少医书,楼院判方解了我的毒?” “正是。”高远觉得孟仁平好似是在疑惑什么,“公子是觉得……” 孟仁平摇摇头:“先不说这个,我醒了,可有去上禀殿下?” “公子一醒,奴婢便与守在外面的小公公说了,已然去文华殿上禀殿下。”高远亦非头一日跟在孟仁平身边了,作为孟仁平的随从,许多事情已无需孟仁平吩咐,他便知晓该如何做。 李寿来得很快,几近是高远刚倒了杯水给孟仁平喝见底便到了。 “殿下。”孟仁平想起身行礼。 他刚起到一半,便教李寿亲手给按了回去:“不必多礼。你觉得如何?” “身子还有些软绵,除此之外,倒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孟仁平实言道,又看向跟在李寿身后也进到他床榻前站着的季宽,“符丰脸色不佳,可是出了何事儿?” 季宽道:“无大事儿,你别操心了,只管先养好你自己的身体要紧。” 李寿亦道:“朝堂之事,瞬息万变,符丰只是去处理一些日常之事,来回奔波,有些累罢。” 季宽不说,李寿附和解释,孟仁平便明白这是因着他刚刚解了毒醒过来,身体尚虚弱,殿下与挚友皆不愿意他费精神罢。 随着点头答应。 答应过后,孟仁平提出他的疑问:“杜院使的医术素来精妙,要说擅毒,与楼院判亦是不相上下,此次我中的毒,杜院使连我中的什么毒都不知晓,楼院判回了趟府,却便连如何个解法都信手拈来……殿下可有觉得此中有异?” 季宽眼一眨。 他眨了这一下眼,教孟仁平看到了:“符丰觉得有异?” 季宽不知该如何作答,为难了半会儿,还是看向了李寿。 孟仁平亦跟着将目光转回到李寿的脸上:“殿下?” “是有些异处。”李寿没有相瞒,“楼院判那边,符丰到楼府时便问过了,没问出个之所以然来,后来楼院判进宫,到东宫来,孤与杜院使又问了楼院判一遍,杜院使有无怀疑什么,孤不知晓,但孤与你一样,确实觉得楼院判前后不到一晌的改变,有着难以言会的异常。” 孟仁平问道:“殿下可有依据?” 李寿微微侧过脸:“符丰,你说。” “诺。”季宽立马道,“我奉殿下之命,去楼府问楼院判如何为你解毒的详细经过,以及你到底是中了什么毒,楼院判回答我之时,神情有些奇怪,好似楼院判是做了一场梦般,讲起来一脸不真实不说,中间还断断续续,跟喝断片似的。我觉得有异,便又去找了楼院判身边的马虎询问,马虎与楼院判的情况差不离,且更是颠三倒四。简而言之,这对主仆不对劲儿得很。” “而后楼院判进宫,孤再问,杜院使再问,楼院判是说得顺溜了,可结合符丰所言,孤觉得大有问题。”李寿接着言道,说完又加多一句,“杜院使那边,倒是无所疑。如此也好,省得孤多交代一句。想来杜院使不疑,便也不会察觉异常,我们查起来,应也少些碍事儿的枝叶。” 孟仁平前后听了许多,听到这里算是理清楚了九成:“殿下,夭夭可还好?” “夭夭很好。”李寿想到孟十三此大表妹,沉甸甸的心随着轻了些许,嘴角弯起笑言道,“她很懂得照顾自己,除此还甚懂得其他,待你好全出宫回府,可亲口问问她,她上青北山的目的,以及你失去踪影之后,她又都干了些什么大事儿。” 孟仁平一愣,随后皱眉:“夭夭可是闯祸了?还请殿下莫要怪她。夭夭年岁尚小,身子骨又病弱得很,经不起风浪,亦经不起殿下的降罪。殿下宽宏……” 第五百九十五章 支不支 “好了好了!”季宽真是听不下去了,“刚刚殿下就说了,孟大小姐很好!与其你担心你那大妹妹,不如先担心你自个儿吧。” “我的毒未尽清?”孟仁平立刻想到自己此番莫名中的毒,甚至是在何时被谋害的他都毫无所觉。 思及此,他看了眼高远:“我是在哪个关节中的毒?” 高远很了解自家公子,低下头去答道:“不知。” “我说的不是你的毒,你的毒已然尽清,杜院使与楼院判联合为你诊过了,只要你接下来好好调养上一段时日,便又能斯斯文文地去参那些装模作样的狗腿儿了。”季宽并非此意,连忙解释道。 孟仁平又转看回季宽:“那你让我担心什么?” 李寿接过话儿道:“此番你莫名中毒,险些没了性命,孤为了掩人耳目,让那害你之人摸不清你的状况,便也就与杜院使楼院判道了实情,余者皆不知。于孟府里,也就夭夭知晓一些,外祖父外祖母与大舅舅大舅母皆不知实情。但孤想着,以外祖父与大舅舅的精明睿智,想来要瞒过他们二位,恐怕不易。” “故而啊,你现在是好了,但回府之前,你可得先想好了,那说词你要如何说。”季宽便是此意。 孟仁平明白了:“除了祖父与父亲,祖母也不是好糊弄的。不过殿下放心,有夭夭在,总归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李寿笑:“你倒是相信夭夭。” “殿下不信?” “孤自也是信的。” 季宽看看同样相信孟十三的李寿,堂堂东宫,他不太敢直问,但孟仁平此挚友,他却是要直言不讳的:“不是池南,你怎么就那么相信只要有孟大小姐在,便无甚大事儿?” 孟仁平无语地看着季宽:“难不成你的两个妹妹,你都不相信?” “自是相信的。”季宽脱口而出,他几乎想都不用想便答道,但这是两码事儿,“然则,事关政局,朝堂风向,你家大妹妹再聪慧,莫非还能无师自通,连这些都懂?” 孟仁平摇头:“我也没说我家大妹妹都懂,但也不代表你家两个妹妹不懂之事,我家大妹妹便必然不懂。” 季宽还想再驳,却教李寿阻止:“人与人都是不一样。” 只一句话儿,便让季宽回过味儿来:“确实不一样……我家两个妹妹无论如何都成不了太子妃的。” 此言一出,李寿抿唇微笑,孟仁平则瞪了季宽一眼。 “你不同意?”李寿察觉,直接就问孟仁平有何意见。 季宽亦得意地跟着问道:“我所言皆为实言,当然殿下说得也对,人与人都是不一样的。” 左右他季府可没想让府中女娘嫁入东宫的打算,如此他再说什么皆是无碍。 孟仁平低下头,敛着眼帘,好一会儿才说道:“事关夭夭终生,夭夭的郎婿,自然得是夭夭点头方可。” 李寿还是想知晓孟仁平的真正想法:“池南,你与孤自幼相交,你与符丰陪伴孤多年,亦因孤遭遇不少灾祸,包括此番中毒,不必细查,孤也知乃是因着孤看重你的缘故。孤今日给你交个底,孤确实想娶夭夭,想让夭夭成为东宫的太子妃,将来孤登基,孤是皇帝,夭夭便是皇后。故而孤想知晓,你作为孤的左臂右膀,对于此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季宽有些微微震惊地看着李寿,他早知自家殿下想娶孟府大小姐为太子妃,不止他知晓,实则东宫之内,几近所有人都知晓。 然他却从未想过,殿下竟会在来年及冠选太子妃之前便亲口承认这一点儿!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孟仁平:“殿下真的在意臣之所想?” “在意是在意的,不过也正如你所说那般,夭夭的终生,夭夭的郎婿,自是由夭夭点头才算数。”李寿坦坦荡荡,亦认真实诚,“孤在意,乃因着你是孤的人,将是未来新朝的重臣,你的想法,孤是真的想知道。” 李寿的意思,孟仁平听懂了,在意是在意,但不多,毕竟正如他说的那样,真正能做最后决定的人,还是他家大堂妹。 而首先,是大堂妹有这个决定权。 孟仁平忽而想起一件事儿来:“殿下可曾听夭夭说过,夭夭更想当殿下身边的谋士?” “听过。”李寿确实听过孟十三提及过,只是孟十三当时是一笔带过,他也没真正当真罢,“夭夭也与你说过,那夭夭是……” “不知道。”孟仁平无法肯定此事儿于孟十三而言,到底只是一时兴起,只在他与李寿面前说说而已,还是真的决定了要如此做,但他有预感,“殿下问臣的想法,但臣想跟殿下说,臣的想法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堂妹的想法。 季宽同意:“对,嫁给殿下的人是孟大小姐,又非池南,池南便是有何意见,舍不得自家大妹妹嫁入东宫,那也是无关紧要。” 李寿转过头,瞪着季宽:“怎么就无关紧要了?如若夭夭有旁的想法,池南若是支持孤,那便能为孤在夭夭面前说说好话儿,这一点儿甚为重要。” 季宽愣住:“殿下未免对自己也太没有信心了?” “那是你尚未有看中的女娘。”李寿真不想再与季宽此楞头青言语,回过头再问孟仁平,“你就说,你支不支持孤娶夭夭为太子妃?” 如此直白,都让孟仁平避无可避了,唯有硬着头皮道:“殿下想听实言?” “自然。”李寿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你小心着点儿说。” 刚张开嘴想道出实言的孟仁平一顿,下一息又把嘴儿给闭上了。 李寿本是期待打小都站在他这一边的孟仁平能支持他,在孟十三面前多说说他的好话儿,未曾想他一直接问,从不在跟前诓他的好伴读好臣子竟是不言语了。 这般之下,什么答案瞬时便清楚了。 他即时沉了脸。 连平日里在三人之中脑子转得最慢的季宽,也在十几息之后反应过来,一时间看看李寿,又看看孟仁平,心里暗忖着这两位能不能成舅婿,还得看孟府大小姐啊。 第五百九十六章 计长短 楼院判一回到楼府,便把随从召来问了三遍,三遍过后,仍旧是一头雾水。 随从一头雾水,他也是一头雾水。 杜院使说他回述为孟仁平解毒的过程时,总有种中间断断续续险些接不上去的感觉,他回来一坐下,仔细想了又想,还真有此种感觉。 本是想问问随从,从中理出些许头绪来,未想随从与他一般,皆是有种头尾不相连的莫名之感。 主仆俩齐齐叹出一口气儿。 “老夫好似睡了长长的一觉,一睡醒,不仅成了解了院使大人的难题,更是成了东宫的功臣……”楼院判没漏掉孟府,想到孟天官,他更得意了,“这往后,天官大人见到我……哈哈哈!必然今时不同往日!” 楼院判自个儿在府里乐呵呵的,李寿则在孟仁平离开东宫出宫回孟府之后,一张俊脸黑到天黑都没能过去。 常青常朱心惊胆颤地侍候着。 季宽奉命亲送孟仁平回府,路上也是给孟仁平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你和孟大小姐,真不愧是堂兄妹!” 一个个的! 他和他家里的两个妹妹就不行了。 孟仁平却没有季宽那样的乐观:“我中毒之事,是否与二殿下有关?如若有关,他冲着我的同时,也是盯着夭夭在布局……夭夭固执,还在查灯山坍塌之事,我担心此番只是我中毒,并非他不针对夭夭,而是没找到机会对夭夭下毒,一旦有了机会,他必然也会对夭夭下死手。” “你说的这些,殿下在你还未醒过来之前,便已经都想到了,并思虑过了。”季宽与孟仁平同坐在大车的车厢之内,是为了贴身保护孟仁平的安全,车驾上是白浊驾的车,“不过殿下事务繁杂,光是陛下交给殿下处理的政务,那折子便堆积如山,要说殿下不在意孟大小姐,那也不可能,总会有所安排,但……” “靠人不如靠己。”孟仁平接道。 季宽确实是此意,但如此说二人的储君主子,他略略有点儿背主的感觉:“此言我就在你跟前说这一回,你听过便罢,可不许再提。” 特别是在殿下跟前。 孟仁平瞥了多余一句的季宽一眼:“我又不傻。” 季宽哼声道:“还说不傻?刚才在东宫,在殿下面前,也就顺水推舟的一句话儿,便不是真心之言,你说也就说了,全当哄殿下高兴。结果呢,你偏偏不说,殿下那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我不会诓骗殿下。”孟仁平坚持己见。 季宽不乐意了:“我那是让你诓骗殿下么?本来咱们就是殿下的人,是东宫的人,朝野上下谁不这么认为?孟大小姐得到殿下的青睐,此事儿莫说京城,便是京城以外的府州县,恐怕也有不少人知晓了!如此情况之下,你不支持殿下你支持谁?真到殿下非你家大妹妹不娶的地步,你便是不支持,你家大妹妹也不点头,难道你们孟府还能抗旨不成?说句话儿,点个头,殿下高兴了,对谁都好,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偏就你,犟得跟驴似的,梗着脖子不支持,非得惹恼殿下,我看呐,接下来的日子,拜你所赐,东宫上下都要不好过了!” 孟仁平听完季宽老长的一番言语:“不错啊,脑子竟然变得这般好使了。” “再不好使些,我怕再有下回,不管是你还是我,亦或是殿下,都没你这次如此好运了。”季宽虽是武夫,但他也有他的忧愁,又嘀咕道,“我府里的两个妹妹,还得尽快嫁出去才好。” 孟仁平闻言道:“你是不是太过悲观了?” “那是我想悲观的么?你看殿下拼着己身性命,才从略阳杀回来,明明有证据,陛下却视而不见,偏袒到如此地步,想二殿下倒下,难。”季宽实事求事地说道。 孟仁平赞同季宽所言,然眼下他有不同的意见:“只要灯山之事查明,想来此等不利于殿下的状况,会有所改变。届时,原略阳知县也就能光明正大地站营东宫了。” 季宽对灯山坍塌事件是早便听到耳朵起茧子,然此中具体情形他还是云里雾里的,趁着孟仁平主动提及,他便顺着往深处问了问。 没想到,孟仁平听而不闻,闭起双目养起神儿来了,气得他真想当场把孟仁平给丢下大车去! 把孟仁平安全地送回孟府,季宽没多留,转头就回了东宫。 孟天官与孟知度尚在衙门当差,未在府里,孟老太太与商氏听到孟仁平回府,前后脚就到了建丰院。 孟老太太把孟仁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除了脸色差些,倒也无甚大碍。” 商氏也是转着圈子把孟仁平看了个遍:“是……是。” 孟仁平看眼一脸严肃的孟老太太,又看眼已然抹上小眼泪的商氏,赔着笑道:“让祖母和母亲担心了。” 孟老太太心知肚明,因着孟十三病弱的身子骨,她也没能细问长孙女,眼下长孙已然回府,她倒是想当面好好地问一问长孙。 然而看到商氏也在旁,还抹上眼泪了,她想了又想,已在嘴边的话儿只好又吞了回去,末了让长孙好好歇息,便带着商氏走了。 临离开前,她悄声与孟仁平道:“不管你与夭夭在做什么,且要保重自身,无论如何,都得先把性命保住了,方能计较往后的长短。” 孟仁平心下一凛:“祖母放心,孙儿晓得。” 孟十三是瞄准了孟老太太和商氏走后,她才进的建丰院。 孟仁平早知孟十三定会闻声而至,待祖母与母亲离开,他也没着急回寝屋歇下,而是坐在淼渺堂,品着碧螺春等着孟十三的到来。 于是乎,孟十三一路进建丰院,进得畅通无阻,到淼渺堂坐下,她也是开门见山地直问:“大哥已解了毒,可有想到在青北山上的哪一段石阶中的毒,亦或早在上青北山之前便中的毒?” “你问都没问,便知晓我已解了毒?”孟仁平没急着回答,他定定地看着孟十三。 第五百九十七章 我着急 孟十三不言,他又道:“夭夭,你实话儿同我说,在东宫里的你那眼线,或者该说是暗桩,到底还跟你通了什么消息?其中可有关于我所中之毒到底是什么毒的消息?殿下与符丰都觉得我中毒中得措不及防,解毒亦是解得连楼院判都讲不明白,此中可有……你的手笔?” 噼哩啪库啦的一长段,问得孟十三连着眨了两下眼,随后装糊涂:“大哥说的什么?夭夭没听懂。” 孟十三的推脱,孟仁平似是有所预料,他轻晒一笑:“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便听到你的实话儿。说吧,要大哥如何做,你才肯为大哥解惑。” “瞧大哥说的……”孟十三只谦虚了一下,“大哥此前不让我参与彻查灯山坍塌之事,大哥现今还是不让我查么?” “我不让你查,你便不查了?”还不是查得很欢,孟仁平对孟十三是十分无奈,当真是骂不得打不得,说又说不动。 孟十三清了清喉咙:“那大哥现在是许了?” “你要想大哥应允的便是这个?”孟仁平反问道。 孟十三其实想要孟仁平应允的事情还很多,不过眼下至关紧要的也就这一件:“嗯。” “可。”孟仁平应允得痛快。 孟十三乘胜追击:“那大哥可否告知夭夭,大哥是在哪里中的毒?” 奈何孟仁平自个儿也说不清楚:“这个不是我不回答你,而是我也不知晓,问过高远,高远同样不知。” 宝珠瞥了眼被提及的高远,高远意会到宝珠的目光,随即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不知晓?”孟十三低声重复着,连大堂兄自己都不知晓是在哪里被下的毒,那要如何找出欲谋害大堂兄之人? 孟仁平道:“我中毒之事,你不必烦恼,殿下总会查清楚的。你先告诉我,你为何突然上青北山去?” “我早便想到直上道观上香了,那日刚好有空,天气亦晴朗,便去了。”孟十三简单地答道,“那大哥追在我后面上青北山时,半道可有遇到可疑的人?亦或平日里与咱们孟府有嫌隙之辈?” 孟仁平摇头:“没注意到。” 他随着想到李寿让他回来亲口问问大堂妹都做了什么:“除了上香,你可还做了其他的事情?” “大哥想知道什么?”孟十三觉得大抵是大堂兄从李寿那里听到了什么,不然以大堂兄被下毒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压根不会知晓她都在青北山上做了什么事情。 她也不会尽瞒大堂兄,大堂兄想知道什么只管问,至于她能实言相告什么,那便得由她来决定了。 “在青北山上,你做的每一件事情。”孟仁平听到孟十三反问他想知道什么时,他的头已经开始疼了,“殿下还让我来亲口问你,看来殿下知晓了不少事情,你也做了不少事情。你说,慢慢说,我都想知道。” 原来是殿下让大堂兄来问她的,孟十三得知这一点儿,也不急着回答,而是又反问道:“殿下可同大哥说过,殿下都知晓了什么?” “你还有什么是不能让殿下知晓的?”孟仁平嗅觉灵敏,立刻嗅到不寻常的意味,“夭夭,你可是同大哥实言,万万不能欺瞒大哥!” 大堂妹年岁尚小,刚刚及笄,虽说是可以嫁人了,到底心志尚未坚定,很容易步入歪道,他可得把好关! 孟十三也不蠢,反应亦甚快,立马道:“大哥想哪儿去了?我岂有什么不能同大哥实言的?大哥说我欺瞒,那可是大大冤枉我了。” 孟仁平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儿,只觉得孟十三进堂内来坐的这么片刻,他已然上上下下不知来回荡起荡落多少回了。 再如此谈下去,他真怕自己会得心疾。 所幸接下来,孟十三也没再拐弯抹角,而是痛痛快快地将她上青北山之行的来龙去脉,尽数阐述了个明明白白,半分不落地全倒了出来。 孟仁平听完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孟十三也不着急,她看向宝珠:“添茶。” “诺。”宝珠领命退出淼渺堂,前往茶水间重新沏茶。 此活计本该是高远去的,这会儿宝珠去了,他立在原地手脚无措。 这时孟仁平开口了:“你也去。” “诺!”高远如得大赦。 孟十三诧异地看着孟仁平:“我还以为大哥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消化。” “那……两个棺木里的那两具尸体……”孟仁平问到一半,瞬时又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孟十三却知晓大堂兄想问什么,也不必孟仁平问完,她便答道:“我不知。一男一女,他们的身份到目前为止,我皆不知。而为何我会找到他们,纯属巧合,当时殿下也在,殿下也看到了。但不可否认,我想知道他们的身份,特别是那女尸的身份,而我为何非要知道,其中有我的原因,那原因便是,她与我认得的一位故人,生得一般无二。” 几近孟仁平想要问的,她都给出了答案。 孟仁平把孟十三给出的答案仔细地捋了捋,又问:“你刚才在说的时候,有提到那个坟丘的墓埤,那墓埤是有何特别么?” “我在梦中梦到过。”孟十三没觉得这有何不能说的,“殿下亦知这一点儿。” “梦到过?”孟仁平没想到会是大堂妹于梦中所得,“梦境虚渺,你怎么就相信了?还在青北山上的直上道观后面找到了?” 他真是越说越觉得这也太过巧合了些。 那当然是水蛇根据她所画就的墓埤,先上青北山翻山越岭为她找到的,然而这个她却是不好与大堂兄说的。 顿了顿,孟十三只能坚持道:“凑巧,前面我就说了是巧合。” 孟仁平思考了一会儿:“那我失去踪影之后,你让长安去帮着找我的踪迹,又是因何?” “因着我着急啊,后来长安确实找到了大哥,证明我让长安帮着在青北山上找大哥,实属正确之举。”孟十三也不多辩解,直接以事实回堵孟仁平的疑问。 第五百九十八章 你先是 孟仁平抿了抿唇,长安是新到大堂妹身边侍候的侍女,他又是大堂妹的堂兄,按理说大堂妹让长安帮着找他,完全没有问题。 但问题就在,符丰将他送回来,临回东宫之际,郑而重之地让他一定要问清楚,大堂妹为何要让长安一个女娇娘在黑夜里帮着找人的缘故。 他接着问:“长安可是也有身手?” “是。”她答。 “与风筝相较谁更强?” “长安。” 孟仁平闻言,瞬间哑了声,嘟囔道:“这符丰真是的,如此简单之事,竟也值得特意叮嘱我一定要问。” “原是季大公子想要问的,想来殿下也是想知道的,那他们直接问我便是,我还能不答不成?”孟十三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 孟仁平想替李寿和季宽解释一二,然而想了想没想到合适的言语,遂作罢,转而赞起长安道:“此番我能得到及时的救援,多亏了长安。” 长安此刻并不在府内,而是又悄悄潜进楼府去料理楼院判去了。 原是不用的,然方才在堂外听到大公子言道楼院判阐述解毒过程之际,时有继继续续,说得略微有些不明朗与底气不足,好像人非是楼院判所救似的。 虽则此方为真。 但既是主人并没有打算让自己浮出水面,那么楼院判作为表面上大公子的救命恩人,便必须当到底。 如此之下,楼院判有些不在状况的状况,她还得再走一趟楼府,再给楼院判的脑子的记忆再加固加固。 必要时,该填充的细节也得填充足了。 那么再提及如何救治的大公子,楼院判应当便能阐述得底气十足细节到位了。 长安走的时候,有用妖力悄悄给孟十三递了消息,于是她听到孟仁平所言,只点了点头,并不顺着大堂兄之言而让长安入内,而是谦道:“大哥乃是夭夭的大哥,长安乃是夭夭的侍女,她能为大哥出一份力,本是应当。” 孟仁平不禁往堂外看了眼,没看到有人,遂又看向宝珠,瞧着宝珠那伶牙俐齿的模样,再移到边上快成缩成球的高远,他嘴角往下一撇,眼里露出嫌弃。 明明是在他的院落,方才却还是宝珠去沏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香茗,他怎么身边尽是如高远这般木头似的随从。 高近也是。 想到高近,孟仁平的思绪瞬间又被拉回到正题上:“你想继续彻查灯山坍塌一事儿……事已至此,我也不会再拦着你。高近我会让他配合你,你想查什么尽管让他去查,但有一点儿你要记住,太过危险的事情别做。便是非做不可,那也不能是你亲自去做,做了也不能让谁抓到你的尾巴。” “好!”能得孟仁平真真正正地点头,孟十三直觉得接下来要让高近去办的事儿越发畅通无阻了,顿时欢喜得喜逐颜开,“大哥放心,高近是你的人,让他去办的事儿,我会有分寸,再不济,也不能连累了大哥。” “我并非此意……” “知道,大哥心疼夭夭,夭夭自也是心疼大哥的。” 孟仁平刹时闭上了嘴儿,暗忖这般明艳娇美又贴心聪慧的大堂妹,怪不得不过是短短数月,便已然令东宫储君认定了太子妃之位非大堂妹不可了。 “出宫之前,殿下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孟仁平没有铺垫什么,直言问道:“问我是否支持殿下娶你为太子妃。” 孟十三哦了声,却未开口问孟仁平是如何回答的李寿。 孟仁平怪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会如何回答的殿下?” “不管大哥是如何回答的殿下,总归我的终身由我做主。”换言之,孟仁平的回答无关紧要,左右改变不了孟十三的想法与做法。 “夭夭……”孟仁平轻声唤道,唤得有些迟疑。 孟十三好奇地迎着孟仁平举棋不定的目光:“嗯?” “于青北山上,不管长安是用了何法子先符丰一步找到的我,我都感激长安,感激你让长安于黑幕之下,及时发现当时已人事不醒的我的踪迹。”孟仁平先是感谢一番,没能见到长安,他装了一肚子的言语在此刻也得倒出来,“但夭夭,我能发现的问题,殿下也能,符丰虽是脑子转得没我与殿下快,但时间一长,符丰也能察觉出其中的疑点。终究,青云峰与其他四峰相距甚远,特别是酒泉峰,那是离青云峰最远的一座山峰,长安如何跋涉如何找寻,按着常理,也不可能会赶在符丰所带领的东宫侍卫与其他诸众,先行找到我被下毒失踪之后的所在。” 长长的一段话儿,他说得缓慢不惊。 似是在陈述旁人之事,亦似是在劝说自家不乖的妹妹般,既轻柔又笃定,还隐隐带着些许宠溺。 孟十三自知由于青北山之行半道发生了孟仁平失踪之事,让她本就许多无法诉之于口的秘密之事更是有了诸多漏洞,她想过要圆,却也知晓有些事儿圆不了。 而圆不了的事儿,那便只能依靠着信任。 殿下的信任,大堂兄的信任,孟府诸长辈的信任。 她也更想过迟早要面对这一幕,但她想的是祖母亲口问她,没想到第一个亲口问她的非是祖母,反而是大堂兄。 她进建丰院之前,故意避着祖母与大伯母,便是因着她还没想到要怎么圆,才能圆到最佳。 现在面对大堂兄,要她答,她也能答,只是能答的部分极少。 孟仁平说完等了一小会儿,见孟十三沉默着不言语,他暗暗叹了口气儿道:“我已与殿下提及,比起当太子妃,你实则更想当殿下身边的谋士。” 孟十三抬眼看他。 他往下继续道:“因着此言,殿下方问我,我是否支持殿下娶你为太子妃。我未答,殿下便明了我的态度。” “大哥……” “孟府是希望能因你成为太子妃而更进一步,荣宠能更上一层,但夭夭……” 孟十三期待地看着孟仁平。 孟仁平道:“成为太子妃,成为未来新朝的一国之母,在那之前,你先是我的妹妹,后方是孟府的大小姐。” 第五百九十九章 孟十三 孟十三一直想得到孟仁平的支持,因着孟仁平是孟府继孟天官与孟知度之后的顶梁柱。 现下得到大堂兄确切的答案,明明白白的表态,她欣喜非常。 似是感受到孟十三情感的细微变化,孟仁平伸出手去,慢慢越过两人中间的桌面,轻轻搁到孟十三的脑袋瓜子上:“莫怕,有大哥在。” “嗯。”孟十三颔首,“那大哥还想知道什么?” 孟仁平笑着摇头:“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的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 孟十三欲言又止,考虑了一会儿道:“那坟丘里的那具女尸,我方将与大哥说过,她与我认得的一个人生得一般无二……那个人崔七公子也认得。” 孟仁平很快想起往前孟十三曾与他说过的话儿:“你与崔七公子相熟,便是因着此人?” “对。”孟十三决定如实告知孟仁平,因着接下来的一些事情,她必然需要频繁与崔瑜联系,她也必然一定要大用高近,而高近是大堂兄的人,便是她不说,大堂兄迟早也会知晓,“她叫……孟十三。” “孟十三?”孟仁平有些惊讶,“此人竟也姓孟?可是与咱们孟府有关系?” “并无。”孟十三否道,“她是母亲的一位故交,我喊她十三姨,她亦与崔七公子相交,皆为故交。这些年来,崔七公子一直在找她的下落,恰好我还能联系上她,这才与崔七公子频频走动,渐渐相熟。” “你能联系上那位孟十三?”孟仁平疑惑道,“以崔七公子的能力,他能多年一直在找的人,必然十分难找,他都联系不上,你又如何联系得上?” 孟十三在明言之前便已然想好了回答:“长安。” “你是通过长安联系上的十三小姐,那长安她……”孟仁平对长安的来历越发好奇了,虽孟十三早已向商氏禀明了长安的来历,他也从自己的母亲那儿了解到,然此时此刻又不得不让他多想了一些,“她又是如何能胜过你们联系到十三小姐,又是以什么方式联系上的?” “长安是她的仆人,一直在金陵帮着十三小姐守着老宅,此番进京,亦是十三小姐授的意。”孟十三隐晦地表示长安到她身边来,乃是孟十三之意。 孟仁平点点头,又点了点头,他有些理顺了:“也就是说,重点在长安身上。你说那具女尸与这位十三小姐生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倘若不是孟十三本人亲眼所见,旁人来告知她,她也不会全然相信,现在孟仁平如此持疑的态度实属正常,“我亲眼所见,不会有错,这一点儿崔七公子亦能作证。” 孟仁平问道:“何意?” “我下山之后,回到府里便画了一幅女尸身着婚服的沉睡丹青,拿着这幅丹青去见了崔七公子,崔七公子看到画儿之后,初时也以为就是十三姨本人。”孟十三回道,“听我道明原委之后,他亦是大惊,对世间有如此生得一般无二的两个人,亦是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孟仁平沉默了会儿,问道:“你特意告知我,你与崔七公子之间相熟的缘由,可是与现下你正在彻查的灯山坍塌之事有关?” 孟十三暗道大堂兄果然聪明:“我想和大哥坦白,我欲彻查此事件的最初,便是崔七公子引导着我入的局。”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孟仁平瞬时急了,眉峰皱得甚紧。 “他与二殿下有嫌隙,此事件的幕后主谋亦是二殿下,二殿下想借此事件让他屈服,然他不愿就范,于是便想反击。”而孟十三便是崔瑜反击李珩算计之中的一环。 孟仁平听完更恼怒了:“他在利用你!利用孟府,利用东宫!” 孟十三没有否认,因着这些都是事实,崔瑜确实是本着通过她,利用她的身份将孟府将东宫拖下水,继而达到他狠狠反击李珩的个人目的。 如此浅显的逻辑,谁听了都能捋顺出来。 孟十三也自孟仁平的言语中理出其他她所不知的信息:“大哥先时让我别掺和,竟是不知崔七公子与二殿下的纷争么?” “没有。”孟仁平指腹抚上皱起川字的眉心,“我让你别掺和,确实是因着早前高近奉我的命,查到碧虚庄园中秋之夜的灯山坍塌一事儿,与二殿下脱不了干系。但更具体的,更深层的,还没有查到崔瑜身上……他掩盖掉了!” 孟十三同意孟仁平的判断:“以崔七公子的能力,想要断掉一切能查到他身上的线索,不难。” 孟仁平本来是已经同意了孟十三伸手掺和进灯山事件当中来,然而此刻又听到事关崔瑜与李珩之间的纷争,此中的复杂性瞬时又让他产生了动摇:“夭夭,要不你还是别……” “不行。”孟十三还没把孟仁平的话儿听完,便掐断拒绝了孟仁平又想只把她安安稳稳藏在孟府的提议,“大哥刚刚答应过我的,如何才没过多久便又要反悔呢,那不行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孟仁平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的:“你啊你,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不好么,无事儿便和美景玩玩竹叶牌,玩玩扑蝶,或者出门逛逛买买东西也好,你何必非得掺和进这些麻烦之事,旁人躲都躲不及呢。” “那些被砸死的百姓,那些并不知内情,却只为几两碎银,而在原本该是团圆之夜丢了性命,还有诸如去岁略阳因天灾人祸而死伤不少的平民,以及……”孟十三停顿了一小会儿,方接着坦言道,“二殿下本就是殿下的死敌,殿下要好,二殿下便只能不好,再者崔七公子与我也有几分交情……因着十三姨之故,不管是为了殿下,还是因着他,我都想出一份力,一同把二殿下给摁下去。” 听到孟十三言与崔瑜有几分交情,孟仁平的眉心瞬间就皱得更紧了,听到孟十三澄清乃是因着所谓十三姨的缘故,他方又将紧皱的眉心松了松。 第六百章 温上门 然则,越听到最后,他的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大堂妹前一句百姓,后一句平民,光前后这两句,已然让他含在嘴里的想要继续劝阻的言语,再无法诉诸于口。 眼下情形,他是既想让孟十三安稳平安地别去掺和任何祸端,又打从心底被孟十三说服了。 孟十三瞧着孟仁平的神色,便知她已经说服了大堂兄:“大哥,我已然入了局,大哥便无需再费心劝阻我。作为孟家女娘,纵然大哥有心护我,可大哥又岂能时时刻刻都护着我。既是如此,那何不放手任我去闯?” “知道了。”孟仁平知晓已然劝不动,既是改变不了孟十三,那他就另作安排,“我再去找两个身手高强的侍女,到你身边侍候保护你。” 孟十三拒绝:“不用,我身边有风筝,还有长安,已经足够了。大哥要是还不放心,那往后我出门,我把小银也带出去,小银护主,倘若有谁不长眼,胆敢欺负我,小银定会扑上去将他身上的肉嘶下来。” 孟仁平是听过小银的:“那只银色狐狸……可以。” 银狐的战绩,他虽未亲眼目睹过,却也早听高近同他禀过。 绘声绘色,战绩不菲。 孟十三弯起嘴角,看来大堂兄也知晓小银的厉害了,不然不会如此轻易地便被她说服。 再者,她的秘密有点儿多,身边的人最好是自己人,其他人再是亲近,也难保个个都能管住嘴儿。 故而大堂兄的人,她用来替她办事儿就可以,用放在她身边贴身侍候那不行。 “崔七公子那边,你别接触……尽量少接触。”孟仁平补上一句,“真有事情要商量,让你身边的人去,赏春宝珠风筝长安都行,实在抽不开人手,你就让高近去,他手底下多的是能跑腿儿的。” 到底作为兄长,他还是很介意自家大妹妹与外男频频接解的。 当然,殿下除外。 孟十三虽有九成九的年月皆在避世清修,整日对着老祖,但对于凡间的了解还是挺多的,特别是关于女儿家的。 毕竟她就是女的嘛。 是故,她点了点头。 孟仁平见孟十三乖乖点头,即时眉眼舒展,谁家妹妹都没有他家妹妹可人。 实则他不知道,孟十三能应得这般爽快,也是因着崔瑜那厮,她已然有别于初时相见那般有着旧友重逢的喜悦,着实已经不太想见到崔瑜。 也不知过了十数年,那厮到底经历了何等心路历程,竟狡诈诡辩得令她有些陌生。 此番再见,为了再见过去的她,竟是连她都能利用,虽则尽因他并不知晓她便是过去他认得的孟十三,然终归无缘,还是能不见就不见了罢。 而孟仁平同时也在心里默默打算着,眼下崔瑜虽未对他家大堂妹造成实质的伤害,不过光是崔瑜故意引大堂妹进灯山坍塌此局之中,他便不能轻易地放过此等无耻之徒。 需得找个机会,好好地让崔七公子知晓知晓,崔氏不好欺,他孟府亦不好欺! 孟十三怕孟仁平刚出宫回到府里,便先有孟老太太与商氏来叨叨,后有她聊到现在,应是尚未听闻她与陆娉婷打了一场的事情:“大哥,陆府的三小姐于御街附近欺负美景,被我遇上了,我当街便与她打了起来。” 孟仁平眉心一跳:“……谁赢?” 孟十三回道:“没输没赢。” 孟仁平刚想进一步问仔细事情的经过,岂知刚张开嘴儿,便看到赏春急匆匆踏进淼渺堂。 “大公子。”赏春先对孟仁平行了一礼,后与孟十三禀道,“小姐,陆府的大夫人来了!” “来了?”孟十三没感到意外,于是只略略挑了下眉毛,再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孟仁平。 孟仁平察觉异常,本是不欲插嘴的他开了口,问赏春:“陆大夫人来,可有说所为何事?” 赏春看了眼孟十三,得孟十三点头,她方回答孟仁平:“为着陆三小姐被小姐打了三鞭子的事情。” “三鞭子?”孟仁平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过头去震惊地问孟十三,“你方将不是说没赢么?” “也没输啊。”孟十三眨了眨眼,十分无辜。 孟仁平感觉头晕了起来:“赏春,你同我说说,夭夭与陆三小姐……不,从美景是如何遇到陆三小姐开始说。” 他说得有些有气无力。 赏春同情地看着孟仁平:“诺。” 她虽未跟着孟十三出门,不过她是泰辰院的管事娘子,但凡有何事情,不管好的坏的,宝珠回府之后,必然会同她说一说。 不同的,只是能说的程度。 详细,亦或大略带过。 一得到温氏过府上门来拜访商氏的消息,赏春就直奔外院建丰院来了。 直至她慢慢与孟仁平阐述完孟十三因孟美景而与陆娉婷大大出手的整件事情的过程,方有下人进堂内来禀。 下人行礼后规规矩矩地禀道:“大公子,大太太让人来请大小姐到清名堂去。” 孟仁平应道:“你回大太太,就说我与大小姐马上就到。” “诺。”下人领命去答复,很快退出淼渺堂。 “大哥其实不必去,我告知大哥有此事儿,也只是想让大哥心里有个底而已。”孟十三真没想让孟仁平为她出头的意思。 “不知便罢,既是已然知晓,便没有坐视不管之理。”怎奈孟仁平刚说完,便打了个哈欠,腿儿也软得有些站不住。 他慢慢坐回座椅里。 孟十三瞧着挺担心的,毒是她与长安所毒,没有谁比她们俩更清楚孟仁平经此中毒一遭,毒虽已解,身体眼下却是虚弱得很,需得卧榻歇息静养最好。 她的到来已经妨碍到大堂兄的休息,她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大堂兄拖着病体到清名堂去为她争辩。 于是孟仁平没撑住坐回椅里的同时,孟十三便起身道:“大哥还是好好歇息吧,清名堂那边尚有大伯母在呢,大伯母与大哥一样,皆是疼我护我,想来陆三小姐的母亲再不讲道理,大伯母也能应对。再说了,我也不是好欺的。” 第六百零一章 不欲来 倘若她好欺,那陆娉婷便不会被她连打了三鞭子。 温氏亲自上门,是商氏完全没能想到的,本来因着立场对立,孟陆两府自来虽表面友好,可也只是保持着表面的友好而已。 暗底里的较量,可从未真正停歇过。 既使陆森陆罗两兄弟一直暗搓搓地反对陆皇后想把李珩推上储君之位的野心,于公然里那也不曾和孟家人亲近过。 更别提两府女眷的往来了。 饶是在各种宴席上遇到,双方亦皆是客客气气,能有多客套便有多客套,从未发生似今日这般居然还亲自找上门来的情形。 商氏心里有些茫然,亦有些没底。 而温氏实则也有些无奈,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她此番来,全是被她婆母逼着来的。 依着她自个儿的想法,她压根不会来。 因着丈夫早同她明言,嫡女被鞭打,尽因嫡女先动手掌掴了孟府二小姐两个巴掌,被孟府大小姐碰到亲眼目睹,人家姐姐方怒极动手鞭打了她家蓉蓉。 自己生的亲闺女,要说她不心疼,那绝对不可能,但要说她不会来的原因,则尽因丈夫之言。 女子以夫为天,自来都是丈夫言道什么,她便听从什么,可她也并非完全没有她自己的是非观。 嫡女在外做了多少胡作非为之事,这么多年来,作为母亲,她又岂会真的半点儿不知? 遇尔闲暇之时,她都会在想嫡女的京城第一贵女到底是如何来的。 直至后来目睹嫡女的变脸本事,以及小叔子不论黑白替嫡女背黑锅的事实,她才明白那名头实则是靠着嫡女的演功和小叔子牺牲其名声所换来的。 再后来她试过规劝嫡女,想要扭转嫡女的脾性,想让嫡女认识到人可以演戏,但依靠演戏换来的不可能长久,更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而她却失败了,她便知嫡女已然定了形,是改变不了了。 再再后来,她自个儿想通了,也是在丈夫的安慰之下释然了。 作为陆府的女娘,且还是嫡出,只要陆府不倒,纵然嫡女骄纵蛮横一些,未来嫁入的夫家也不敢太过。 简言之,陆府不能倒。 而陆府不倒,皇后娘娘与二皇子乃是关键。 她原本从不掺和丈夫的公务,丈夫也不会与她言,然此番丈夫却特意同她说,眼下二皇子有两桩麻烦事儿,一桩已然被陛下强势压下,另一桩尚正在被人彻查当中,二皇子要能继续立住,那这第二桩麻烦事儿便不能再被拿捏住把柄。 第一桩的实证已然被太子殿下拿捏在手里,若非陛下压着不发,二皇子便是不死也得大伤,于是这第二桩丈夫方言绝不能再发。 她未嫁前是深宅闺秀,出嫁后是后宅妇人,对于皇权政务从不了解,父兄从来不会对她言,丈夫也不会。 今日得知她被婆母强逼着来孟府问罪,丈夫方匆匆同她说了这些,只一个意思,婆母让她来那她就来,可她来了也不能是真的问罪,全当走个过场便罢。 然则,走过场什么的,似此等事情,她还真是头一遭。 特别是孟大夫人的热情招待,与眼底掩盖不住的疑惑和戒备,皆令她有些说不出口,此过场又非过不可,当真甚为难她了。 思及此,温氏忍不住微微侧过身去,面对着清名堂外悄悄叹了口气儿。 未曾想她此一声叹息,便教刚刚跨进堂内的孟十三面对面看到了。 温氏瞬时更尴尬了。 孟十三不知温氏心中所虑,脚步也是顿了那么两息,方继续进入清名堂。 商氏眼尖,察觉到这一点儿,不由顺着孟十三的视线移向脸未对着她的温氏。 温氏感受到商氏的目光,侧过脸去,恰与商氏四目相接,下意识地微笑了下。 商氏反应很快,随即也跟着笑开,并起身道:“夭夭,这位是陆府的大夫人,陆大夫人,这位是我侄女儿,我们孟府的大小姐。” 末了强调是孟府的大小姐,此言让温氏越发肯定了陆森同她说的,到孟府之后必要言行谨慎的意思。 她刚起身,孟十三作为晚辈,已然向她行礼:“良辰见过夫人。” 温氏虚扶:“孟大小姐当真好相貌。” 孟十三谦道:“夫人过奖了。” 几句客套话儿过后,商氏与孟十三齐齐看着温氏,等着温氏道明今日过府的原因。 温氏亦知到时候了,前面闲聊了那么多,再不说可就耽误事儿了:“今日冒然前来,是为了一件事儿……” 听完温氏所述,孟十三早有所料并未有惊讶,商氏内心震惊着面上却只小小讶了一下,随后便淡定了下来。 看得孟十三眉毛一挑,暗道大伯母果真不愧为孟氏宗妇。 商氏瞧着坐在她手边上的孟十三,那眼神儿要有多无奈就有多无奈,可在无奈之中又满满是宠溺的笑意,明显就是未有责怪孟十三当街鞭打陆娉婷之意。 孟十三品出来了,不觉挺了挺胸,背脊绷得直直的。 那小模样小眼神儿,有着小小的得意。 商氏忍不住要笑,赶紧撇开眼,转回脸正对着温氏,十分和善地问道:“那不知陆大夫人想如何处理?今日前来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言语的同时,她在心里盘算着若是温氏是前来秋后算账的,那她要怎样反驳最有力。 “孟大夫人千万别误会,我今日过府实属无法。”温氏在来的路上,于车厢里便好好地思考过了,左右丈夫早在言语之中提醒过她,实在不行便把婆母搬出来即可,“蓉蓉被令侄女儿鞭打之事,我已了解过全过程,实在是小女有错在先,先打了贵府的二小姐,后方有孟大小姐出手之事……蓉蓉已请过太医,无大碍,仔细调养敷药一段时日,便也能好全,不会留疤。” 商氏听着把心往肚子里搁了搁:“那……” “今日前来,我本不欲来,是母亲非要我来的。”温氏实言道。 商氏懂了:“陆老夫人?” 温氏点头:“是。” 第六百零二章 会吃亏 “如此……” “蓉蓉的脾性也该改一改了,受些皮肉之苦也好,她若能汲取教训,往后把脾性收一收,于她大有裨益。” 商氏彻氏放下心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好:“夫人明理。” 孟仁平还是不放心孟十三,由着高远陪着慢慢走到清名堂外,听到的便是温氏后面的这一句。 他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又由着高远陪着慢慢走回到建丰院寝屋歇下。 此事儿没瞒过商氏和孟十三。 待送走温氏,商氏便与孟十三道:“阿平打小性子沉稳,甚少有事情能如此令他坐不住。” “待大哥娶了大嫂,生了哥儿姐儿,大哥的心有了归属,恐怕大哥要坐不住的时候还很多。”孟十三笑着道。 提到长子的亲事儿,商氏就愁到不行:“夭夭,你大哥是越来越疼你,你说的话儿,他也愿意听,找个时间,你同他好好说说,都一大把年纪了,别太挑剔,赶快娶个贤妻进门方是紧要。” 孟十三道:“大伯母,大哥他自有他的打算呢。” “真有,就好了。”商氏亦是了解自己的长子的,孟仁平打小就无需她操心什么,念书与前程,都是长子自个儿争来的。 孟十三宽商氏的心:“大哥是孟家儿郎最争气儿的,终身大事自然也得慎重再慎重,毕竟未来的大嫂,于往后可是要接替大伯母您,成为下一代孟氏宗妇的。” 此言真真说进商氏的心坎上了:“你说得对,孟府的孙长媳,是该慎重。” 想到温氏今日过府的原因,她又补道:“似陆三小姐那样,似陆老夫人那样,都不行。” 孟十三闻言笑而不语。 陆老太太年轻时是何作派,她并不知晓,但陆老太太人老当了祖母之后的为人,却是完全不行,怪不得会宠溺出陆娉婷那样的孙女儿来。 当然,陆森温氏夫妻俩与从前一直包庇陆娉婷的陆森,一个也逃不了责任。 被孟十三于心里念叨到的陆森刚骑上马背,便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怎么回事儿?我是昨晚吹到风了?” 奈舍在边上道:“当时奴婢就让公子您赶紧睡下,莫要再站在院子里吹夜风了,您就是不听。” “就你话多!”陆罗瞪了奈舍一眼,想到他幼时不喜吃苦苦的汤药又道,“一个喷嚏而已,回府喝碗姜汤也就好了。” 奈舍撇开眼:“刚刚奈页不是来说了么,大太太到孟府去了,您一着急,打马就出来了,现在还去不去?” 现下主仆俩就停在离孟府还有一条街的地方,都驻步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了。 陆罗也挺为难:“大哥已将蓉蓉被孟大小姐鞭打的前因后果都给大嫂明言了,大哥说大嫂会有分寸的。” 奈舍却有不同的意见:“三小姐到底是大太太亲生的,虽说三小姐受的只是皮外伤,太医也说了无甚大碍,不会留疤,但……” “你担心的,初初出门之时,我也担心过。”然一打马出门,被风一吹,陆罗内心的急躁慢慢平复了下来,随即渐渐有了其他的想法,“不过既是大哥同我说了,他已与大嫂明言,此明言二字,绝非单单指蓉蓉被鞭打之事。” 奈舍问:“那还指什么?” 陆罗顿了顿:“灯山坍塌之事,水挺深,大哥先时允我查,乃是想着从中拐个弯儿同东宫示个好,也为往后为殿下求情先铺下垫,后来大哥不允我查,则因着此事太过复杂,已非我的能力所能应付的了。” 兄长是在保护他,在保护陆府,更是想护住殿下的一条性命。 听到殿下,奈舍便知事情已经牵扯到李珩甚深,大老爷与大太太的明言大抵也包括了这一层。 这一层他就不太懂了。 陆罗刚在考虑要不要调转马头,便看到温氏专用的陆府大车缓缓从孟府所在的街道驶了出来:“大嫂出来了。” “是大太太。”奈舍也看到了,“公子,咱们过去么?” 陆罗还没做决定,便看到陆府大车在前面的拐角慢慢停了下来,竟是停在原地没走了。 没再犹豫,他打马上前。 奈舍也打马跟了上去。 温氏坐在车厢里,实则并没有看到陆罗,是驾车的车把式看到陆罗同她禀,她方知晓的,于是便让停车了。 陆罗到了大车一侧,看到温氏掀起车窗的窗布,他微笑地唤道:“大嫂。” “小叔子是在等我?”温氏觉得只有这么个可能,才能让自来甚少能让她见到面的小叔子如此凑巧地在孟府街外碰到。 陆罗被猜了个正着,也不否认,点头道:“是。听闻大嫂来孟府,是为了蓉蓉被孟大小姐……嗯鞭打一事儿,故而罗……” “你是担心我进孟府会吃亏?还是担心我对孟大小姐咄咄逼人令孟大小姐吃亏?”温氏饶有兴致地问道,她早听丈夫说过,小叔子对孟府的大小姐甚上心,严然大有欲将孟大小姐娶进门之意。 陆罗怔住,再是反应过来,一张俊脸迅速升温,没两息便红成关公:“大嫂,罗没有此意。大嫂最是贤慧,从不欺人,有陆府在,亦无人能欺得大嫂。罗来此候着,全因……全因……” “全因欲知孟大小姐府中长辈知晓她打了蓉蓉之后,会对她如何处置?”温氏见陆罗脸皮薄到言语不出来,索性替他道出心中所念。 陆罗点头,点完又意识到陆娉婷是他的侄女儿,是眼前长嫂的亲生女,他如此胳膊往外拐似乎不太好,只是这头只点到一半便僵住了。 温氏确如坊间所传那般乃是陆森的贤内助,看人看事极是通透,见状又道:“行了,蓉蓉……是我没教好,她犯的错,总得受到惩罚,特别对方还是孟府的两位小姐,此番让她吃些苦头,让她长长记性也是好的。你也不必在我跟前掩藏,你大哥都同我说了,你是想八抬大轿迎娶孟大小姐过门的,既是如此,经此事儿你有此念,那也在情理之中。” 第六百零三章 都得死 简言之,她没怪他。 陆罗松了口气儿:“大嫂明理。” 温氏苦笑:“你倒是与孟大夫人说的一样,都道我明理。” 事实上又岂是她想明理的? 实是嫡女太过不争气儿,而孟府正当兴盛。 陆罗欲言又止。 “孟大小姐虽是母亡父弱,可她的祖父却是孟天官,她的大伯乃是孟侍郎,大堂兄又是东宫心腹红人,何况是蓉蓉先出手掌掴了孟二小姐在前,孟大小姐后鞭打蓉蓉三鞭,说起来这是护妹,理所应当。”温氏就事论事,“不止搁在孟府,便是反过来搁在咱们陆府,谁会怪罪?” 她一苦笑:“那都得在心里暗暗称赞一声。” “那便是无事儿……”陆罗放心放到一半咯噔一声,抬眼果然正对上温氏别有他意的双眼,“大嫂,我……” “你要真想娶孟大小姐为妻,大嫂可以帮你。”温氏却是出乎陆罗的意料,道出相助之言。 “帮我?”陆罗愣了愣,“如何帮我?” 温氏没再多说,窗布放下去,她回车厢坐正了:“只要小叔子同意,我总会有法子的。” 陆罗听着温氏透过窗布的声音:“……好。” “回府。”温氏弯起嘴角。 陆罗目送着温氏走远,好半晌才转过脸问身后的奈舍:“大嫂说能帮我娶到孟大小姐……她要如何帮?” 奈舍连猜都不猜直接回道:“大太太办事儿,公子可以放心。” “那倒是。”长嫂素来温柔娴淑,陆罗确实无需多想这个帮会如何帮,总归会妥妥贴贴的。 他心里美滋滋的,已然开始畅想与孟十三的美满小日子了。 刚转个身,便远远与慢慢向他走过来的丁蓝桉。 奈舍也看到了:“公子,是丁校尉。” “陆二公子。”丁蓝桉人高马大,几大步便走到陆罗跟前,亲切和蔼地打着招呼,“好巧,你我竟是在此相遇了。” 陆罗不觉得巧:“丁公子所为何来?” “都说是巧了……” “明人不说暗话儿。” 丁蓝桉还没说完,便教陆罗强势打断。 丁蓝桉也是一个不会拐弯抹角的脾性,若非走出来前大锤非说要循循渐进,他头一句话儿早直问了,不过现在明言亦不晚:“我来,是想问一问陆三公子,那个……陆大夫人可有说起孟大小姐眼下的情况何如?” 他一听到孟十三又与陆娉婷对上了,且还因着陆娉婷先掌掴了孟美景俩巴掌,孟十三抽出墨玉腰带里的软鞭连抽了陆娉婷三下,打得陆娉婷当街哇哇惨叫,还昏了过去,马上就上心了。 时刻关注之后,他得到陆娉婷已请过太医,已无大碍,而孟十三毫发无伤,孟美景被打的脸也用了药消了肿,总之是三个女娘都无事儿。 紧接着,就在刚刚不久,温氏过府,直接上门,进到孟府也没多久,他估摸着也就不到三刻钟,温氏便出来了。 出来后,温氏和陆罗在此街上说了不少话儿,他站得远,也听不到温氏与陆罗都说了些什么,但他想着必定与心念的孟大小姐脱不了干系。 换句话儿说,他也想知道孟十三现下可有因着鞭打陆娉婷,而被孟府的长辈责难惩罚。 奈舍闻言忍不住看向丁蓝桉身后侧的大锤,大锤恰好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了两息,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确定了,他们的主子都对孟大小姐有意。 奈舍能察觉到的事情,陆罗自也察觉到了,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丁公子,孟大小姐如今尚在深闺,你这般肆无忌惮地打听她的事情,不太好吧?” “如若我所料不差,陆二公子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不是也在刚刚的陆大夫人嘴里打听到了孟大小姐的情况?”丁蓝桉一脸你初一我十五,谁也别说谁的表情。 陆罗抱起胸,也不否认,只吊儿郎当地说道:“既是我大嫂同我说的消息,缘何我要白白送给你?” 丁蓝桉一噎:“呃……你想换什么?” “我想换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能办得到。” 陆罗颔首:“能否办得到,那便要看丁公子想知晓孟大小姐眼下情况的念头,到底有多强了。” 丁蓝桉轻哼一声:“你说。” 温氏离开孟府不到片刻,长安便回到孟府,直进到泰辰院,此时孟十三亦已回到泰辰院。 主仆俩在明晓堂说事儿。 “楼院判那边原来是有些细节漏掉了,本是想着不会问得那般细……”长安禀到这儿,便看到孟十三直直看向她的严肃眼神儿,她赶忙认错,“是我错了。” “往后莫要再犯。”孟十三收回严厉的目光,“不管是殿下,还是我大哥,亦或朝堂里的那些大臣,饶是官阶不高的医官,也都个个是人精,轻视不得。” 长安郑重地应诺,随后继续道:“总之楼府那边已然安排妥当,再无需担忧。大公子他……” “大哥有任何疑问,皆有我在。”孟十三明白长安之意,“为防出其他意外,而造成其他麻烦,大哥中毒之事,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殿下已然在查,待大哥身体恢复,必然也得亲自查,你也去查,能赶在他们之前查到最好。” “小姐是想要……”眼下孟十三的神色与语气,让长安想到从前她偶尔跟在主人身边到处去的时候,那便是主人要她下死手的时候,“让我在查到之后,将下毒的幕后主使灭口?” 孟十三要灭口的人可不止一个:“从跟踪大哥自城内到青北山,又在半道将大哥劫走迷晕下毒,最后将大哥弃于峰顶山洞,意图任大哥毒发身亡于山洞之内,这一长串所有参与,无论是不是幕后,是不是主使,纵然只是一个跑腿儿的,都得死。” 她擅长打架,且千余载必打必胜,尽因她从来下的都是死手。 她不给敌方任何一个能生的机会。 谋害大堂兄的幕后主使,她已然于心中有人选,让长安去彻查,不过是做个确认,待查到了,自然都得死。 第六百零四章 白吃饭 孟仁平与孟天官、孟知度吐实,也是正如李寿所言,瞒是瞒不过的,俱是人精不说,还一个是他祖的父一个是他的父亲,同住一府,他有何异样,一眼便出。 祖母与母亲不知朝堂风向,尚还能敷衍一二,祖父与父亲却是不能的。 孟府站营东宫,从不曾改变,亦改变不得,荣辱一体,孟府的顶梁柱谁也不能不知情。 对于孟仁平的中毒,孟天官与孟知度倒是没太大的起伏,惊了一惊问得孟仁平无恙之后,他们便也未再多问。 因着乃是东宫伴读,孟仁平打小没少受欺负,有李寿与季宽在时尚好些,若两人都未在他身边,三人之中最是文弱的他必得受到排挤欺辱。 到底其他伴读的家世,亦是显赫。 谁也不惧他。 后来李寿没夭折,而是渐渐长大,他受到的各种暗杀更是层出不穷,也是那个时候,武功高强的高近来到他身边,并迅速地建立起一支能保护他的私卫。 长至今年二十有一,他出的名为意外实为暗杀的次数,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 而较之于李寿在的东宫,他所遭遇的危险其实也算少的。 可想而知,李寿能平安长到十九岁,更实属不易。 久而久之,对于李寿与孟仁平外出时会遇到的危险,孟天官与孟知度在事后得知的心跳加速,只要二人没死,父子俩便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孟仁平见状,亦是平静得很。 “那殿下那边可有消息了?”到底是为人父的,孟知度再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此刻的心房亦是动荡不停。 孟天官虽未开口,但长子开口问长孙了,他也是看向孟仁平,静静地等着长孙的回答。 孟仁平道:“殿下让符丰亲自去查,符丰需得寸步不离殿下,于是便由符丰手底下的干将白浊去查,时至眼下,尚未有消息传来。” “尚未有消息传到你耳里,也有可能消息还在东宫。”孟知度顺着揣测道。 孟天官赞同:“无妨,真有消息,此时不来,待晚些时候,必也能送进咱们府里。” 恰如孟十三对长安说的那样,孟仁平与孟天官、孟知度直言了待他身体恢复,他想要自己查清被人下毒一事儿。 对此,孟天官孟知度并不反对。 “我不是听闻高近最近都在夭夭那里听候吩咐么?你想要查,可还有人手?若无,祖父再给你送些人手。”孟天官立刻想支援长孙,他的嫡长孙可万万不能真出无法挽回之事。 孟知度也担忧长子:“阿平,为父这里也还有几个得力的人……” “父亲。”孟仁平不需要,便也打断了孟知度同样想要支援他人手的提议,“父亲与祖父皆不必忧心,高近近时是在夭夭手底下办事儿,不过人手还是够的,待真的不够了,再向祖父与父亲讨要人手也不迟。” 孟天官点头,孟知度应好。 随后,三人就着孟十三到青北山的直上道观上香一事儿,又两问一答地说了好半晌。 几近孟仁平知晓的,从孟十三嘴里亲耳听到的,以及一些孟天官与孟知度没问到,他自觉有必要先与祖父、父亲先通气儿的事儿,他也藏头露尾地道了出来。 亦非是他想藏头露尾,实是大堂妹同他说时,不管他问几回,她要是不想说,他重复多少回也无用。 孟天官听后,老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孟知度则不满地说道:“你作为长兄,你就不能拐个弯儿把事情给问出来?夭夭年岁小,经的风浪也没有你多,你怎么就这么不中用!” 孟仁平自小被孟知度训斥惯了,被骂不中用亦非头一回,于是再被骂,当真是不痛不痒,徐徐道:“怎么没有?儿子都拐了十八道弯儿了,夭夭就是不说,儿子有什么法子?不如父亲您去拐着弯儿问?” 孟知度与孟十三的关系就更不亲近了,关系还不如商氏与孟十三的呢,让他去拐着弯儿去问,便是拐到天边去,估摸着也问不到一个字。 他觉得长子就是明知如此,却还故意拿话儿怼他,当下怒火中烧:“你都整整长了夭夭六岁,此六年真是白吃饭了!” 白吃饭就白吃饭,孟仁平坐得纹丝不动。 孟天官倒是被父子俩的这一幕给逗乐了:“好了,夭夭甚是聪慧,阿平问不出来全部,亦无甚大碍,左右夭夭也是姓孟的。” “祖父英明。”孟仁平立马道。 孟知度对孟仁平横眉竖目:难不成老子就不英明? 孟仁平双手互拢入袖,全当没看见。 灯山坍塌之事尚未有进殿,长安奉孟十三之命离府去查,受命盯着两座洛府的风筝,于日暮前回到孟府。 孟十三端坐于明晓堂上首,听着风筝与她细禀。 “洛贵已然寻到神针医书里如何医治七殿下的腿疾,洛寺卿依着洛贵给项二公子送了信儿,项二公子又亲自将消息带进宫,说与七殿下知晓,但……”风筝微皱眉头,“在出了宫门之后,项二公子亲自到洛府回洛寺卿的话儿,再出来时至今日,仍却不见七殿下到洛贵那儿医治腿疾的进程。” 孟十三沉吟道:“七殿下反悔了?又不愿意医治腿疾了?” 风筝摇头:“此言洛寺卿同样问过项二公子,项二公子言道七殿下仍想要治好腿疾,只是暂时出不了宫。” “出不了宫?”孟十三瞬间想到李寿的东宫,又想到李珩的瀚禧宫,“可能与略阳去岁的灾祸,以及今年碧虚庄园灯山坍塌,此两件事情有关。” 风筝没明白:“小姐先时说,这两件事儿的指向不都是二殿下么,如何又会阻碍到七殿下医治腿疾之事?” “人心难测,自古帝皇家,那人心便更是瞬息万变,七殿下突然出不了宫,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孟十三目前尚不知因何,却总觉得与她说的两个事件脱不了干系,又问,“既是七殿下暂时出不了宫,无法让洛贵医治腿疾,那项二公子可有与洛寺卿说个大概的时间?” 第六百零五章 出宫难 “洛寺卿问了,项二公子也想说个大概的时间,奈何这一点儿连七殿下自个儿都说不准,项二公子便是想说也说不了。”风筝照实说道当时她潜伏于屋顶暗处,所听到的洛右江与项照的对话儿。 “七殿下暂时无法医治腿疾,这洛贵可曾提过他会在京城逗留多久?”孟十三开始思考现实问题,“洛贵进京,应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待目的达成,自然会离京,回到金陵去。你想法子弄清楚两个问题,他逗留的时日有多长,以及他特意从金陵到京城来到底所为何。” 风筝领命:“诺。那洛寺卿那边手上还在查的案子可还要继续盯着?” “他负责查放火的源头,而我就是源头。”孟十三点了点头,“事关己身,自然也要盯紧。” 风筝明白了。 孟十三觉得事情太多,怕风筝一个人应付不来,便想安排人手帮一帮风筝,却教风筝拒了:“小姐忘了,奴婢从前是崔氏门阀自幼专门培养出来的部曲,要到崔七公子身边的部曲,更是能手中的能手,奴婢能为崔七公子效命,足以证明奴婢的能力,而今奴婢为小姐效命,自然也不会负小姐所望。” 孟十三见风筝如此信心十足,遂不再多言。 风筝禀完所获,很快又带着新的任务与原来的任务一同再次前往两座洛府。 风筝前脚离府,后脚常青带着王贵便来到了孟府。 商氏亲自出迎,常青表明是奉李寿之命来见孟十三的,李寿有东西要转交到孟十三手上。 商氏懂了,立刻表示不打扰,逐让下人带路,领着常青王贵进到后院泰辰院。 实则是不必下人带路的,两人进孟府已然是熟透了,不过孟十三乃是女娘,再是内侍公公,也得有孟家下人在场,引着去见孟十三。 引路的下人专心地领着路,但止不住好奇心,时不时得抬下眼,瞄一下常青与王贵手上各自捧着的两大食盒。 为何会判断为食盒呢? 很简单,除了外形就是食盒之外,那盖都盖不住的饭莱香味儿一直往他的鼻孔里钻。 王贵手上捧着的里面就有饺子,他半弯着腰低声问常青:“您说这孟府也有饺子,殿下缘何非得让御厨房现做好了,让您快马加鞭地送过来呢?” 常青眼不带斜的,淡然地回答:“也就是两个大食盒,我一个人实在提不动,这才把你小子给带过来帮着提,要不然……哼,多话儿!” 王贵的腰瞬时弯得更低了,再不敢胡乱提问。 引路的下人也跟着把头再低了低,亦是不敢再胡乱抬眼。 进了泰辰院,赏春早得了商氏早引路下人一步的另一个下人带来的消息,禀了孟十三,孟十三早在明晓堂外等着。 故而常青一进院,便看到孟十三亭亭玉立于堂外廊下,他惊讶地大步上前:“怎能让您相候?” 孟十三浅浅一笑:“你来,是帮殿下送什么来了?” 两人彼此相熟,说话儿越发随意。 王贵在常青身后侧一步的地方站定,听着一来一往的对话儿,他的内心波澜不惊。 他们家殿下欲娶孟大小姐为太子妃,整个东宫都知晓,也就是早得了命令,知归知,不准嚼舌根,谁敢往外漏一句,谁的脑袋就得落地。 这才至今没透出东宫一句。 既定的事实,常青对孟十三再谄媚,他也不觉得过。 也就是有常青在,他没资格往前,要不然他也想上前给未来太子妃留下个好印象。 常青笑得见牙不见眼,将手里的大食盒双手递上:“殿下让咱家给您送点儿吃的。” 说着瞥了一眼王贵。 王贵赶忙上前,也跟着将手里的大食盒双手递上。 孟十三瞧了眼两个三层的大食盒:“有劳。” “您客气儿,都是咱家应当的。”常青对着孟十三,已然超过了谄媚,于不知不觉之间,多了几分忠诚。 而这几分忠诚,尽源自于李寿。 毕竟李寿认定了孟十三乃是东宫的太子妃,李寿是他的主子,那孟十三便是他的女主子,东宫半个主人呢,值得他真心实意的忠诚。 孟十三一点头,赏春与宝珠同时上前,各自接过常青与王贵手中的大食盒。 刚接过手,她们就险些脱手,将大食盒掉到地上去。 “重?”孟十三见状问道。 “很重!”宝珠道,“好在方才奴婢及时拿住了。” 赏春也说:“里面不知是装了何等佳肴,竟是如此之重。” “除了饺子,还有各种专补的药膳。”常青解惑道,“给您调养身子用的。” 孟十三道:“那里面是有六大碗补膳了?” “正是。”常青初提之时,便觉得重,这也是他带着王贵一起前来的原因。 孟十三侧过身:“里面说话儿吧。” 常青摆手:“不必了,咱家送完就得回。” “我有话儿要问你。”孟十三让常青进明晓堂内说话儿,自然不是要聊闲的。 常青闻言顿了顿,转头与王贵交代:“你便在此候着。” “诺。”王贵应道。 进到堂内,孟十三于侧座坐下,也让常青坐。 常青不敢,只站在边上。 孟十三不勉强,直接问出她想问的:“殿下对于二殿下所犯下的去岁略阳的天灾人祸一案,可有后招?” “咱家不知。”常青摇头,摇完头见孟十三还盯着他,他又解释道,“咱家真不知,并非是不告诉您,而是殿下素来内敛,有何打算自来都不会与咱家说,都是直接让季大公子去办的。” 这个解释,孟十三接受了:“那你回东宫之后,方不方便帮我问一问,问得结果后,你再出趟宫告知我,可否?” 常青迟疑了:“问是没问题的,至于出宫,咱家却不一定能出得来。” 孟十三即时想到风筝刚同她禀的李璁也出不来宫的事情:“近时是不是所有人都不能轻易出宫了?” 常青道:“是。” “那今日你奉殿下之命给我送吃食,出宫出得可难?”孟十三觉得这一点儿要问清楚。 第六百零六章 三六九 “难。”常青如实答道,“不过咱家拿的是殿下的龙吟令牌,乃是陛下亲赐,殿下平常不用的,此番倒是刚刚好用得上。” 平日里,李寿进出宫门,亦或东宫的人诸如季宽与常青常朱等人,用的都是东宫的令牌,平常倒也够用了。 近日宗帝下了禁止出入宫门的御令,东宫的令牌方换成了宗帝所赐的龙吟令牌。 “七殿下没有龙吟令牌,故而才被拦在宫里,无法出宫医治腿疾,此事儿你可知?”孟十三问道。 常青是知此事儿的,毕竟事情发生在宫内,诸皇子之中又以李寿为尊,除却东宫,其他宫殿所发生的事情,作为李寿身边的心腹大内侍之一,他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孟府大小姐竟也知晓。 “七殿下欲治腿疾之事,殿下也已然知晓,知晓之时,是在文华殿,底下的人上禀的陛下。”常青此言透露出两个信息,一个是李寿知道宗帝也知道,一个是这天家父子俩谁也没出手干点儿什么。 孟十三明白了,既是连李璁的父皇与太子皇兄都在知道之后没动作,那她知便知,却是不宜有所行动的:“多谢提醒。” 常青再次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聪慧,实则也不必咱家多这个嘴儿。” 孟十三满意地看向宝珠,并伸出手。 宝珠即刻会意,掏出贴身放着的钱袋子,再从里面摸出两颗大拇指大的金珠来,走上前轻轻放在孟十三向上的掌心里。 常青从始至终微微低着脑袋。 不过他是什么人? 他是东宫跟前的心腹大内侍,耳听八方眼观六路那都是最基本的,孟十三与宝珠的这一番互动,全然落进他的眼里。 只是他没动,纹丝不动地扬着嘴角站在原地静候。 直至孟十三把两颗大金珠递到他跟前,他方接了谢过。 孟十三道:“有劳你替我多谢殿下的赐食。” “诺。”常青应道。 待常青走后,赏春悄声与宝珠说道常青应的这一声诺,宝珠回赏春说这已然不是常青第一回如此应孟十三的话儿了。 赏春内心颇惊,惊过之后,再看向孟十三,眼神儿越发不同。 宝珠见赏春这般,下巴是得意洋洋地扬起。 孟十三没理会赏春与宝珠的悄悄话儿,她此刻尽数陷在如何让李珩死得更快的思绪当中。 而常青带来的消息,让她意会到往前她从未想过的一个问题。 全大魏皆知李寿乃是当今储君,宗帝待李寿是最特别的,所有臣民尽知只有宗帝在,要废掉李寿几乎不可能。 要产生这个可能,要么宗帝驾崩,要么李寿薨,这两个亦难办得很。 从前只觉得宗帝护短,毕竟不管是李寿,还是李珩李珞李璁,亦皆为宗帝的亲生骨肉,宗帝不愿看到手足相残,乃是作为父亲的天性。 而现下…… 她觉得错了。 宗帝对待李寿以外的诸皇子,确实是爱护的,然则此爱护也是有分个三六九等的。 譬如,对待李璁,宗帝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即便此时李璁欲出宫,乃是关乎李璁此生还能不能站得起来的重大之事。 又譬如,对待李珩,宗帝即使在李寿将关于李珩的罪证呈至御案之上,宗帝同样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完全屏蔽掉了那罪证里包含着多少无辜百性的性命。 简而言之,宗帝待李寿是最特别的,那么待李珩亦是特别的。 纵然越不过李寿去,李珩在宗帝心里的份量,亦较之李珞李璁,绝然要重得多。 如此一来,要想让李珩得到应有的报应,付出应有的代价,挺难。 现在她总算明白李寿亲往略阳之后,明明已取得李珩为非作歹的实质罪证,却在御书房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便暂且按捺不动了。 李寿按兵不动,估计也是在找机会,给李珩一个迎头痛击,也是想一击击中,再不重演御书房那无功而返的一幕。 这般她可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赏春去给孟十三重新煮了茶,端着茶香飘飘的香茗进明晓堂时,岫玉快步走到她身边:“赏春姑姑,郭二小姐来了,正在前院清名堂里看茶。楚管家已请示过大太太,大太太说见与不见,要在前院见还是在泰辰院见,全凭小姐做主。” “随我进来。”赏春端着托盘步入堂内。 岫玉跟在后面,也进了明晓堂。 赏春把岫玉通报之事又亲自与孟十三上禀了,禀后问:“小姐是见还是不见?若是见,小姐想在哪儿见?” 孟十三听到商氏对待来客当中的女客与男客的截然不同的态度,下意识就笑了:“大伯母还真是……区别对待。” 对待男客来访,大伯母准得先见一下,再全程陪同,对待女客来访,大伯母基本放手不管,任她想如何待客皆没意见。 宝珠也想到了,跟着笑道:“可不是,要是哪位公子来访,大太太那可是防得甚紧呢!” 孟十三回赏春道:“请郭二小姐到明晓堂来吧。” 虽则她与郭蓉不太熟悉,不过她曾因着孟美景而与郭蓉说过话儿,那时郭蓉还挺害怕她的,未曾想今日倒是找上门来了。 胆儿肥了啊。 郭蓉其实胆儿没肥,今日过府,并非她所愿。 她是与人关扑,赌输了,才不得不听从对方,壮着胆子到孟府来的。 来之前她还在想着,要是孟十三不愿意见她,那便与她无关了,总归不是她不遵守赌约不来,而是来了之后孟十三根本就不见她。 没想到孟十三居然愿意见她,且还一下子就让下人将她往后院领。 “孟大小姐真让你带着我到她的院子里去?”郭蓉觉得她与孟十三的交情,完全没到这个份儿上,能在前院的待客厅堂看下茶,她已是满足了。 下人回道:“是。大小姐院里的赏春姑姑递的话儿,绝对不会有错。” 整个孟府,谁人不知大小姐在孟府的地位之高。 而在泰辰院里,谁人又不知赏春姑姑在大小姐心里的地位之高。 既是赏春姑姑递的话儿,那便是比珍珠还要真的,不可能出错。 第六百零七章 传口信 郭蓉还没到,宝珠趁早问出心中所惑:“小姐,那郭二小姐从前就没与咱们有过往来,与二小姐也是有嫌隙的时候多,上回不是还和二小姐在董府里打了一架么?小姐如何还要见她,且还让人把她领进后院来?” 赏春对孟美景和郭蓉的相处不睦也是有所耳闻的,特别是最后一回在董府里,最后是孟十三在中间调和,才让双方摆手,不再为过去的不和而多加纠缠。 遂宝珠一问,她也定定地看向孟十三。 “郭二小姐的父亲乃是亲军都护府的都护,郭敬显。”孟十三没说太多,只一句便答完。 宝珠一脸懵。 赏春却是有些懂了:“奴婢记得老太爷曾与老太太言,说郭都护乃是陛下的老臣子,从陛下尚未登基之前便一直对陛下忠心不二,直至陛下成为九五之尊,郭府因着这一份从龙之功,继而于四十多年来,在朝堂里屹立不倒。” “此乃其一。”孟十三点头补充道,“其二,郭都护此人只热衷于精忠报国,对于皇权之争从不参与,因着这一点儿,陛下越发对其宠信。简而言之,他的一句话儿,胜过旁人的百句。” 故而若是能与郭蓉交好,由此进一步与郭府有着不错的关系,不管是对孟府本身,还是对李寿这位东宫,皆只有益处。 赏春明白了,宝珠也随着明白过来。 下人领着郭蓉踏进明晓堂,便后退数步,低着头弯着腰退了堂去。 郭蓉见到孟十三犹如耗子见到狸奴,有着天生的畏惧。 而此畏惧,她在心里犯嘀咕之余,也回想了一下,方想到此畏惧是从她当场目睹到孟十三狠狠侧踢董玲珑一腿儿的那一幕来的。 纵然过了许久时间,那一幕也太让她印象深刻了,至今忘不掉。 “郭二小姐请坐。”孟十三起身,笑意吟吟地请郭蓉坐下说话儿。 郭蓉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挑了离孟十三上首座最远的侧座坐下。 郭蓉此举看得孟十三眉毛一挑,暗忖她过去也没怎么着郭蓉,也就因着孟美景那一回,在董府忠告过郭蓉一回,如何便这般怕她? 难不成她悍匪之名在外,响亮到便是没怎么着,郭蓉也会害怕了? 孟十三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过去的年月里,也有许多人妖都是无由来地害怕她,亦非只有郭蓉一个。 也不奇怪。 郭蓉坐下,屁股像是坐在针上一般,怎么坐都不是很不舒服,不舒服之下,她决定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孟大小姐,今日我来,其实也不是我想来……” “哦?”孟十三尾音上扬,疑问明显。 郭蓉被孟十三的这一声哦,哦得缩了缩脖子,身子矮下去两分,声如蚊鸣地继续往下说道:“我是和她们打赌赌输了,不得不来。” “她们是谁?”孟十三也不着急问郭蓉不得不来所为何,她想知道郭蓉口中的她们都指的哪些贵女。 郭蓉被问得一噎,好半晌道:“不能说,赌约里,我是不能供出她们的。” 连供一字都出来了,孟十三被郭蓉的直言直语逗得一笑,也不再为难郭蓉:“那郭二小姐赌输了,不得不来找我,那之后呢?” “之后……”郭蓉期期艾艾,有些说不出口,抬眼瞄了下孟十三,见孟十三盯着她,等着她往下说,她赶紧又低下眼去,“她们说孟大小姐与余小太医很是相熟,而余小太医又与何小太医相熟,便想着孟大小姐或许能帮个忙……” “什么忙?”孟十三是认得余明路,可要说相熟,她想了想,好似也没太相熟,不过也不妨碍她知道郭蓉与她们到底是想通过她干什么。 郭蓉鼓起勇气道:“想请孟大小姐帮忙安排一下,让余小太医于三日后,把何小太医约到碧虚庄园的藏红湖!” “何小太医?”孟十三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是哪一位,她看向宝珠。 宝珠道:“小姐,何小太医乃是何太医之子,与余小太医极是交好,年岁二十有一。” 孟十三点头。 赏春也补充道:“奴婢听闻,何府一直在为何小太医相看,近日好似是与季府走得颇近。” 孟十三又点头。 “就是因着近日何府与季府走得颇近,两府有结亲之意,这才有了今日我这一出。”话已至此,郭蓉也是再无遮掩,直接便将她所知的一些事情给倒了出来,“有一个人,她心悦何小太医,奈何一直寻不到机会与何小太医诉说心意,我又好巧不巧与她们立了赌约,还输了……也就只好硬着头皮来请孟大小姐帮忙了。” 她说到末了,是越说越小声,脸是越来越红。 桃子瞧着郭蓉,也觉得自家小姐走这一趟,当真是被关扑害的。 郭蓉心中又羞又恼,紧接着又低低嘀咕了一句:“我再也不关扑了,谁来都不好使!” 桃子侧过脸去叹了口气儿:小姐您这话儿都不知说过多少遍了。 “原是为了他人之事。”孟十三倒也没觉得男欢女爱有何不能说的,不过郭蓉到底年岁小,才十三岁,大抵是尚未怀过春,方会纵然说起旁人的情愫,也会这般不好意思。 郭蓉点点头:“那能帮么?” 孟十三没拒绝,也没肯定说一定行:“我只能答应郭二小姐,从中把郭二小姐的意思转达给余小太医,至于余小太医会如何做,何小太医又会如何做,我却是无法保证的。” 到底是他人之事,她可掌控不了。 “好!”郭蓉高兴地站起身,连对孟十三的害怕都忘了,连走两大步到孟十三跟前,“只要你答应帮忙传个话儿,那便行了!至于后续成与不成,我们可管不了!” 连我们都出来了。 当是性情中人,直爽可爱。 孟十三道:“三日后在碧虚庄园的藏红湖见,那待会儿我便让人往太医院找余小太医,把口信传到。” “多谢!”郭蓉笑得更灿烂了。 孟十三也笑了开来,暗道郭蓉大抵是被所谓的她们算计了。 第六百零八章 和谁赌 而被算计的原因,则尽因郭蓉有个在宗帝跟前份量不轻的父亲。 郭蓉不知孟十三在想什么,只看到她笑孟十三也跟着笑,瞬间对孟十三的观感提升了不少:“从前不曾与你熟识,只听过你因着体弱多病而甚少出门,像是病西施似的,也没多大的印象。现今虽也不太熟识,好歹已然正面打过交道两回,忽然觉得闻名不如见面,当初在郡主宴会上便觉得你的长相十分惊艳,此刻觉得你的脾性甚是爽快,很是得我心。” 简言之,脾气相投。 “我的阿姐,自然是样样都好,得不得你心的,我阿姐才不在乎!”孟美景提着裙摆快步走进明晓堂,小脸绷得紧紧的,直怼郭蓉。 冤家路窄,郭蓉见到孟美景,正如孟美景看到郭蓉,彼此都不是很高兴见到面。 又偏偏在孟十三跟前,她们都会不自觉地有所收敛,故而被孟美景冲进堂内直怼之后,郭蓉仅仅哼了一声,便不做其他言语。 “美景。”孟十三轻轻唤道,示意到底来者是客,莫再太冲。 孟美景被这么一唤,嘟着嘴儿退到孟十三身侧去,乖乖地坐下了。 郭蓉见状,只觉得羡慕得紧。 她也有姐姐,奈何乃是庶出,打小跟在姨娘身边,与她这个嫡妹并不亲近,似孟美景这般亲近孟十三的场景,她与庶姐从未有过。 孟美景坐下后,一抬眼,正对上郭蓉那搁在她与孟十三之间来回转的眸子,眸里的羡慕她瞧出来了,屈在心上的火气儿刹时灭了。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儿,郭蓉有个庶姐,且已年十七,却尚未婚配,听闻是相看过不少公子,就是一场也没成过。 为此,郭蓉庶姐的姨娘好似闹过几回,每回都与郭蓉的母亲闹得甚是不愉快,险些成了京城贵夫人圈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就是忌惮着郭敬显此都护。 也不知长姐知不知郭蓉府里后宅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孟十三收到孟美景看过来的明显打着问号的目光,她回以疑问:“怎么了?” “就……”孟美景刚想把脑袋移到孟十三那边去,与长姐好好地说个悄悄话儿,突然就看到郭蓉从侧座里站了起来,她蓦地止住了话头。 孟十三也是将视线从孟美景移到郭蓉脸上,她跟着站起身:“郭二小姐这是要走了?” 郭蓉轻嗯一声:“事儿说完,该告辞了。” “我送送郭二小姐。”孟十三道。 孟美景闻言,也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想着长姐去送,她也不能干坐着。 倒是郭蓉拒绝了:“不必,孟大小姐留步吧。今日前来,我也是冒昧得很,所请求之事,也实是没什么道理,毕竟那真是半点儿也与孟大小姐无关的。” “什么事情?”孟美景紧着孟十三站,问完孟十三见孟十三没想答一答,她又转过脸去问郭蓉,“你来请求我阿姐帮你做什么事情了?” 郭蓉点头:“你有个好阿姐。” “那当然!”孟美景觉得郭蓉此言当真是废话,她家长姐当然是好的,赞同之余也不忘她方将所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郭蓉却是不想回答,转身便走出明晓堂,快步离开了。 “郭蓉!”孟美景想追上去,却教孟十三拉住了手,她回头着急地说道,“阿姐,我要去问个清楚!” “真想知道,你问我不就好了。”孟十三松开手,往堂内走,“赏春,把郭二小姐好好地送出府。” “诺。”赏春领完命,提起裙摆就小跑了出去。 郭蓉走得很快,又是先走的,赏春小跑着追出去一小会儿,才总算追上了郭蓉。 郭蓉得知赏春是奉孟十三之命来送她出府的,未曾再言道什么,只微微颔首,便由着赏春带着她与桃子离开孟府。 回到明晓堂上首座坐下,孟十三也没等孟美景再问,而是自发地挑了挑能与孟美景说的,主动说了出来:“郭二小姐知晓余小太医经常到咱们府里来为我调理,便觉得我与余小太医应当相熟,而余小太医又与何小太医乃是好友……” 孟美景听到这里接道:“我知道了!她这是看上何小太医了?” “不是。”孟十三端起宝珠刚换上来的热茶,递到嘴边抿了一口,“她是与人关扑,结果赌输了,方不得不过府来找我,找我也是为了帮旁人的忙,与她本身并无干系。” “她可真闲!”孟美景也偶尔会玩儿关扑,但她从来都是极为分寸的,才不会赌上似诸如此类勉强自己的赌约,“她和谁赌输了?” 她觉得谁赢了郭蓉,那郭蓉就是来请长姐帮忙的那个人了。 孟十三却道:“我问了,她没说,只说了‘她们’。” “她们?”孟美景意外,“这还‘她们’?这……何小太医也太受欢迎了吧?” 孟十三在孟美景的三言两语间听出蹊跷:“你认得何小太医?还对他挺熟?” 孟美景摇头:“那没有。不过认得倒是认得,熟肯定是不熟的,但何小太医一直在相看,他母亲急着要他娶妻生子,此事儿阖京皆知。相较起来,余小太医的母亲可就太顺其自然了!” “我发现你还挺知事儿的。”孟十三头也没回,只用手指了指身后侧的宝珠,“与宝珠倒是有得一拼了。” 宝珠笑眯眯。 孟美景看了眼宝珠,也同样笑眯眯的:“这些都是吉祥打听后搜集到,再告知我的。” 吉祥闻言昂起胸,整一个甚是骄傲的小模样。 孟十三恰好还想问多一些事情,顺势问道:“那你可知,何小太医近时可有与谁在相看?亦或还只是刚刚有要说亲的苗头?” 孟美景被难住了,回头问吉祥:“关于这一点儿你可有听到什么?” “没……有!”吉祥一惊一乍的。 孟美景蹙起眉:“到底是没,还是有?” “有!”吉祥兴匆匆地回道,“原以为是奴婢听错了,现在想来奴婢应当没听错!” “到底是没有?赶紧说!”孟美景瞄了眼孟十三,她就怕长姐会不耐烦。 第六百零九章 知结果 吉祥迅速道:“奴婢有听到何府正与季府说亲呢!” 孟十三一听道:“方将赏春也提过,季何两府于近日走得甚近。” “这是好事儿将近了?”孟美景即刻想到季苓,“我记得季大小姐曾与丁公子相看过,然而没成,这是转而……同何小太医相看了?季府的夫人倒是眼光毒辣,挑的郎婿皆是不错。” 孟十三瞧着小小年纪的孟美景,发现她这个妹妹在某些方面出奇地成熟,竟是想得十分长远了,莫不是平日里吴氏总在孟美景耳旁嘀咕这些,耳濡目染之下,方造成如今的孟美景。 孟美景见孟十三一直盯着她,以为是自己说错话儿了:“阿姐觉得丁公子与何小太医皆非良人?” “他们是不是良人,我哪儿晓得?”孟十三并不关心这个,“就是觉得平日里与你相处的时间不多,竟是这会儿才知道你对嫁娶之事甚是通晓啊。” “也不……”孟美景本能地想掩藏这一点儿,但一想到跟前坐着的是她钦佩孺慕的长姐,她又止住了想否的话头,改而点了头,“母亲常说,女儿家最紧要之事,便是嫁一户好人家……久而久之,我便对这方面相关的事情好奇了些,一好奇难免会追问个清楚,吉祥知我喜好,便也时常搜集了这些来与我说,我也总听这些来解闷。” 长姐不理会她,她未能与长姐亲近之前,府里虽是有许多兄弟,却是各去各处忙得很,压根就无人与她作伴。 她实在孤独得很。 也因此,那会儿才会在母亲的念叨之下,对长姐产生了不好的怨怼,继而做出许多待长姐不好的混账之事。 “解闷……”孟十三也敏锐地抓住了此二字,“你才十岁,便把这些当成了喜好来解闷,你觉得这是正事儿?” 孟美景察觉出孟十三语气之中不太好的偏向,是故没敢立刻点头,她迟疑着直言:“阿姐是觉得这样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早了些。”孟十三自个儿未经历过男欢女爱,对于这些从未思虑过,孟美景这般年幼便开始听这些,令她大为震惊,“是不是其他与你一般年岁的贵女,她们也与你有着相同的喜好?” 不管是原主还是她,她尽活忙着与贵女们无关之事,不曾密切地来往过,交好的那几位,也瞧不出有和孟美景一样的喜好。 但除了她交好的几位,其他贵女是否会与孟美景的想法一样,也觉得女娘的天便该是所嫁的郎婿。 真是想法相同的话儿,她是真的无法理解。 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的一切,如同关扑一样,全然压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呢? 如此冒险之事,她从来都不会做,连想法都不会有。 “有的是,有的不是。”孟美景不明所以,答完便问,“阿姐为何问这个?” 孟十三道:“没为何,就是说到想到便问了。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儿不能过来么?”孟美景嘟着小嘴儿嘀咕完,便乖乖地回道,“我就是听到郭蓉找上门来了,我以为她是来找我麻烦,先到阿姐这儿同阿姐告状,我怕阿姐被她蒙蔽了,便赶紧跑来了。” “你对我就这般没信心?”孟十三自觉没那么容易就被蒙蔽。 孟美景吐了吐粉舌:“当然不是。” “你啊,就是来凑热闹的。”现在热闹结束了,孟十三觉得孟美景该走了。 孟美景却不想走:“阿姐,你觉得何小太医会应邀么?” “你想知道?”孟十三不关心这个。 孟美景却甚是好奇:“想!” 孟十三瞥了眼一脸又想听听解解闷的孟美景:“那你自个儿去问。” “问谁?”孟美景还真想自个儿去问个结果。 “等会儿赏春会安排人到太医院一趟,帮郭二小姐给余小太医传个话儿,至于余小太医会不会把郭二小姐的意思转达给何小太医,那便不好说了。”孟十三说着看了眼刚刚回来,刚刚踏进明晓堂的赏春。 赏春也是听到了孟十三和孟美景说的,立刻应诺道:“那奴婢去安排了。” 孟十三点头。 孟美景马上起身:“我也去!阿姐,我跟着去行不行?” “去可以,但不许胡闹,更不许出格。”孟十三简直无法理解孟美景的喜好,“能做得到便跟着去,做不到就安分地在府里待着。” “做得到!”孟美景答应得迅速。 孟十三转向赏春:“我记得桐玉极为擅长打听事情?” “是。”赏春回道。 “那便由桐玉去。”孟十三直接定人,又交代赏春道,“和桐玉说,除了传话儿之外,让她也设法同余小太医绕一绕,看能不能绕出些……意外的信息来?” “意外的信息?”赏春微微蹙着眉,她没完全听明白孟十三的意思。 倒是孟美景在边上听出些许:“阿姐的意思是,让桐玉向余小太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季何两府的相看之事给打听出来?” 赏春跟着明了:“小姐是想知道季大小姐与何小太医的相看有没有成?” “嗯。”孟十三便是此意。 她不关心旁人的嫁娶之事,但事关季府便不同了。 季府与孟府一样,皆为东宫阵营,孟仁平与季宽又同为李寿身边的两大心腹重臣,倘若何府真与季府结成亲家,那何府势必也会跟着站在东宫这一边。 既是事关皇权夺嫡,那她再不关心情情爱爱的,也得知个结果。 孟美景睁大了一双眸子,眸中的好奇越发重了,她欺近孟十三问道:“阿姐觉得余小太医会不会说?” 孟十三想也没想地答道:“倘若他知,应当会说,倘若他不知,想说也说不了。” “阿姐对余小太医如此了解?”孟美景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了,跟一双牛眼睛似的,“那桐玉去问,余小太医又晓得桐玉是阿姐派去传话儿兼打听的,知的话儿,定然是会说了?” 孟十三听出孟美景言语中的怪里怪气:“你想说什么?” 第六百一十章 令眼红 孟美景露出暧昧的小表情:“阿姐对余小太医是不是……正如余小太医对阿姐十分上心一样?” “胡言乱语。”孟十三横了孟美景一眼,虽是软绵绵的,威力却是足足的。 孟美景瞬时不敢再把孟十三与余明路扯到一块儿去说,然则在心里她却还没死心,打算跟着桐玉到太医院之后,若是能逮到机会问一问,她肯定是要探一探余小太医对长姐的心意到底何如的。 孟十三不知孟美景心中如何作想,当下她也没心思去猜孟美景的想法,在孟美景跟在赏春后面走出明晓堂之后,她于堂内总是坐不下来。 “小姐是在愁什么?”宝珠问完,自个儿想到自家小姐要愁的事情似乎还挺多的。 孟十三绕着座椅走,走了数步之后方说道:“太多事情了,又杂又乱,毫无章法……凡人就是麻烦。” 最后一句,她几近是低喃着说出来。 宝珠没听清:“小姐说什么麻烦?” 孟十三摇头,又走了两步,绕到上首座前:“你现下走一趟雀仙楼,找找崔七公子,他若不在,你找金掌柜也行,问问关于灯山坍塌一事儿,上回拿给我的那些百姓信息里,可有遗漏的,亦或可有特别的。” “遗漏?特别?”宝珠没能懂,她只能照办,“奴婢现在就去。” 雀仙楼里,崔瑜不在后院阁楼,金白昔也没在后院,宝珠到的时候,他正在后厨左指挥一下右指挥一下,把大厨指挥得晕头转向。 宝珠能在此时来找金白昔,大厨简直感激涕零。 金白昔把宝珠带到后面小院厢房,听完宝珠的来意,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宝珠姑娘稍候。” “好。”宝珠点头。 金白昔转身走出厢房,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十来张纸。 宝珠接过一看:“口供?” “正是。”金白昔早得崔瑜的交代,言道如若孟十三有差人来就着灯山坍塌之事再问什么,便让他将两份口供给交出去,“烦请交给孟大小姐。” 宝珠回到孟府,将两份口供交给孟十三,孟十三看过之后,果然找到了突破口。 孟十三把口供交回到宝珠手里:“收好。长安尚未回来过?” 她要长安去彻查的事情没那么快能查出最终结果,但长安中间有回来的话儿,她有其他事情需交代一下。 “没有。”宝珠想也没想便答道,“长安若是有回来过,赏春姑姑定然会说的。” 孟十三点点头,目光移到宝珠手里的十来张纸上,思索了少顷道:“那便不等长安了,你去找高近,把这两份口供交给他,让他去把这两个人找到,不管他们是在什么地方,亦或是生是死,我都要他们确切的位置,以及他们如今的处境。倘若他们还活着,处境又危险的话儿,让高近安排一下,把人给我保护起来,别灯山坍塌之事尚未了结,他们便先被灭口了。” “诺。”宝珠应得略迟疑,她觉得小姐所言语的事儿,她是越来越不懂了,这么长的一段,她只听明白最后灭口的意思。 高近在前院建丰院里,也是刚回来,便听到宝珠特意进院来找他。 他小惊了一下,便赶紧迎了出去。 听完宝珠转达完孟十三要他办的事情之后,他默默地接过两份口供,低头将十来张纸翻了翻,他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儿。 高近问:“此事儿能与公子说么?” 宝珠回想了一下:“小姐倒是没说不能和大公子说。” “那便是可以。”高近松了口气儿,“还有事儿么?” 宝珠答没有,他拿着两份口供就往孟仁平的寝屋方向走。 回到后院,一进泰辰院的明晓堂,见到孟十三,宝珠立刻就把高近的反应尽数上禀了。 孟十三哦了声:“他说得不错,既是我没交代不能,那便该是可以的。” “他倒是越来越了解小姐了。”宝珠暗道高近这些日子尽为小姐办事儿,倒是没白办。 孟仁平还在恢复身体当中,李寿让他待在府里休养,暂时先别回詹事府与东宫,明目便是孟仁平得了风寒,病倒了。 李寿亲自给安上的病休理由,尚不知孟仁平中下毒险些没了性命的霍詹事自是不敢不批。 詹事府首官都准了,其他官员再不明情况,纵是有些人不知晓是李寿亲自帮孟仁平请的病休,亦不敢当面叨叨,最多背地里嘀咕两句不满。 毕竟詹事府打从李寿将朱希叶带进京,将去岁略阳水患大灾搬上御案,却教宗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之后,个个官员不是提心吊胆地点卯,就是暗暗地在别谋出路。 如此之下,人心不齐,人力随着不足,公务又繁多琐碎,诸官员皆是忙得脚不着地,而在这个时候,孟仁平还病倒了。 虽说病倒亦非孟仁平本身所愿,然也并不妨碍他们于私底下叨叨念个几句。 霍詹事为此还去找过季宽一趟,从季宽嘴里得知孟仁平无大碍,就是需要一段时日调养休养一番。 得到如此的答案,他忧心忡忡地去找了区少詹事,与区少詹事关在公事房里商量了快两个时辰。 再踏出公事房时,已然是金乌西落。 望着夕阳西下,两位詹事府的一把手与二把手齐齐叹了口气儿。 “殿下可能操之过急了。”区少詹事觉得孟仁平病倒之事不太简单。 霍詹事亦有此感:“再不急,那死的人可就更多了。” 区少詹事如何能不知:“这个得让陛下看到听到,也能理会才行呐。” “看到听到不难,要理会……难。”霍詹事在李寿于御书房里败退而出之时,他在当晚便愁到翻来覆去,连着好几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区少詹事苦笑:“可不就是难么。” “今年的中秋,也甚是不太平啊。”霍詹事意有所指。 区少詹事一听便明白了:“崔七公子扎根京城也有十数年了,产业大大小小无数,明面上的暗底里的,多得令人眼红。” 霍詹事抚上胡须:“可不能让二殿下得逞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远不如 “没得逞,这才狗急跳墙,闹出中秋这么一摊事儿来。”区少詹事面有难色,“那崔七公子,咱们也在私下差人暗暗试探过,人家压根就没有想要靠过来的意思。” “也不是人人都觉得东宫……稳。”霍詹事大抵能理解崔瑜拒绝他们抛出去的橄榄枝,到底他们可是代表着詹事府,而詹事府乃是东宫属衙。 换言之,崔瑜要站营东宫,也得慎重考虑清河崔氏一族的意向。 而非单单只崔瑜一人之事。 明知霍詹事所言非虚,区少詹事还是感叹一声:“如若崔七公子能站到咱们殿下这一边来,至少能让那些心怀鬼胎之辈再安分三分。” 崔瑜之财力不说举国之巨,也绝对是阖京之巨。 加之崔瑜于清河原来那属于他的那部分产业,更是超出京城范围之巨。 财力之雄厚,已然乃是一方之巨,如若崔瑜能助东宫一臂之力,那么于财力这方面,他们的殿下再无后顾之忧矣。 霍詹事微微颔首,又微微叹息,后重回孟仁平的问题上:“孟府丞病倒之前,曾于上衙期间外出,出宫直奔青北山去,听闻是为了追孟府大小姐去,后来……后来一回来,没到我这儿来点个卯,而是直接进了东宫,再后来,你也知晓了。” 区少詹事沉吟道:“此中有蹊跷?” 霍詹事未答,没否也没摁头。 区少詹事品着,慢慢品出异常的味儿:“下官这便去!” 随后步履匆匆,他连回公事房收拾一下都没顾得上,还是其小厮赶紧回头去收拾方跑着跟上的他。 郭蓉自踏出孟府,车驾还没驶出孟府所在街道,陆府那边便得到了消息。 陆府表小姐石莲纯随后带着大丫鬟桂草从后门出,坐上已备好的马车直奔宝莱楼。 郭蓉没有石莲纯那副急火的赶劲儿,她慢悠悠地到达约好的宝莱楼时,桂草已然站在宝莱楼大门前翘首以盼。 桃子先下的车,再是扶着郭蓉下车,桂草便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郭二小姐,我家小姐在楼上茱萸雅间候着郭二小姐。” “走吧。”郭蓉颔首。 “郭二小姐请。”桂草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上到二楼,来到茱萸雅间门前,桂草推开雅间的门,郭蓉先进,再是桃子,桂草自个儿在最后关上门。 “郭二小姐来了!”石莲纯从客座里站起身,两三步绕出客座,迎上郭蓉。 郭蓉也没辜负石莲纯这般如火的热情,边往客座里走边道:“成了。” 只二字,便教石莲纯的双眼亮晶晶的:“成了?真成了?” 郭蓉在客座里坐下:“孟大小姐已经答应会帮忙传话儿,至于三日后的碧虚庄园藏红湖,何小太医会不会出现,却是不好说。” 石莲纯的俏脸瞬时垮了下来:“那就是没成。” “成了一半。”郭蓉纠正道,“先前你不是说何小太医对你也是有意的么,既是如此,只要能把话儿传到何小太医耳里,他还能不赴约不成?” 而在孟十三那里,她没完全说真话儿,心里多少是有点儿愧疚的。 但自从她在因着陆娉婷而被其他贵女刁难之际,是石莲纯出面为她解围之后,她便是真心将石莲纯当成一辈子的手帕交往来的。 这般之下,她岂能不帮? 如此便只能对不住孟府大小姐了。 到底不是她不愿意实言相告,而是她不能把手帕交给交待出去啊,那样对石莲纯的名声可是不太好的。 石莲纯听到郭蓉的言语,脸僵了僵。 郭蓉虽只十三岁,比石莲纯要小三岁,可她打小生长在皇城根下,她懂的可未必会比长她三岁的石莲纯要少。 相反的,她实则懂得更多。 而在这份多里,察颜观色与能屈能伸乃是她的两大强项,诸如眼下情形,她已然察觉出石莲纯的不对劲儿。 郭蓉试着问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事实上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而非与何小太医两情相悦?” 石莲纯脸色即时一白:“我……” “你怎么能诓骗于我?”郭蓉顿时动了火气,“亏我为了你,硬着头皮到孟府去找孟大小姐,孟大小姐问我是谁想与何小太医相约之时,我都为了你的名声着想而诓骗了孟大小姐!没想到到头来,你竟是诓骗我在先!” 石莲纯被郭蓉数落得头埋得越来越低,那张俏脸如何也不敢再抬起来。 不看人,光听声音,二人的年岁仿佛倒了个个儿。 桂草在边上侍立着,也跟着大气儿不敢喘。 桃子则已然开始忧心要是孟府大小姐知晓自家小姐说了谎,那往后再见,岂不是就成了狭路相逢。 “你老实同我说,先时你说的曾与何小太医见过几回面,此事儿可是真的?”郭蓉觉得在三日后的会面之前,她应当先把这个问清楚。 “见过几回面确是真的,就是……”石莲纯不太好意思地轻声解释道,“每一回见面,皆是我看到的他,而他好似都没看到我。” 郭蓉怔住了:“这、这这便是你所言的见过几回面?” “嗯。”石莲纯低低地嗯了一声,非常的没有底气。 郭蓉脸色也跟着开始不好起来:“完了……” “你也知道我虽是陆府的表小姐,然而地位远不能与蓉蓉相较,我们虽是表姐妹,我却是远不如她的。”石莲纯的母亲是陆府的二姑奶奶,是陆娉婷的二姑母,是陆大学士与陆老太太的嫡次女,是陆皇后与陆森的二妹,是陆罗的二姐,而父亲仅仅是房山知县,身份上远不如陆娉婷。 郭蓉含蓄地提醒道:“季府大小姐……” “我也是远不如的。”石莲纯瞬懂,随着金豆子也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郭蓉叹道:“我原以为虽是身份远远无法比,至于你胜在与何小太医早有了互许终生之意,只要让你们见一面,让你听到何小太医能坚定娶你的决心,那不管季大小姐的出身再比你好,也不是没有胜算。” 而今看来,要从季苓手里抢回何以直,简直不要太难。 第六百一十二章 第一人 孟十三不知郭蓉为的是寄居于陆府的表小姐石莲纯,纵然是知,她也只是帮忙传个话儿而已,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赏春听孟十三之命,让桐玉出府到太医院去,孟美景兴高采烈地跟着去了。 临出府前,赏春还悄悄交代桐玉,让桐玉看着点儿孟美景,切莫让孟美景在余明路跟前胡言乱语。 桐玉对此甚是为难,回孟美景乃是主子,她是下人,孟美景真跑到余明路跟前去不知分寸地言语,她哪里看得住。 赏春听后觉得有理,忧心忡忡地目送着孟美景主仆欢喜地跟着桐玉出府后,她回到明晓堂同孟十三表达了她的担忧。 孟十三却只是一笑:“放心吧,美景虽是年岁小些,性子也跳脱好动,可她素来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不然以过去她独自前往靖王府参加敏敏举办的四季赏花宴,便足够让她出事儿的。那般大的场合,她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嘴,未曾口不择言,那到太医院去,定然也会有分寸的。” “小姐……”赏春大悟,“小姐真是把二小姐琢磨透了。” 孟十三道:“美景本性不坏。” 只坏在有吴氏那样糊涂势利的生母。 虽则眼下吴氏已然改了许多,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并不看好吴氏。 所幸歹竹出好笋,目前为止来看,孟美景与孟仁康的本性都不坏,只要稍加指导引领,便不会走上歪路。 正正地走,再如何,未来都不会差。 “小姐说得是。”赏春瞬时懂了往后她该拿什么态度来待孟美景。 崔瑜回到雀仙楼,金白昔得知后直接到后院,进了小院阁楼,把孟十三派宝珠已来过雀仙楼一趟之事禀了。 崔瑜没有立刻说话儿,他有些出神儿,看着厅堂外面的空旷小院。 金白昔坐在上首座下面的侧椅首座,安静地等着,并不追问。 湖峭到隔壁的茶水间里沏了两碗茶过来,一碗搁在崔瑜桌面,一碗搁在金白昔桌面,而后他默默地站到崔瑜的身后一侧,一声不吭地侍立着。 好一会儿,崔瑜才开口问:“拿走那两份口供之后,她便再没派过人来了?” “没有。”金白昔回道。 “她倒是真聪明,我选中她冲锋,看来是真选对了。”崔瑜说着想到长安,又问湖峭,“湖岩还在跟着长安?” 湖峭回道:“还在跟着。不过湖岩已经吐过好几回苦水,说长安太难跟,他时不时就得跟丢……” 越说越觉得便是不是他,他说一说也挺丢脸的。 金白昔讶道:“此长安看来非是普通女娘。” 崔瑜道:“长安确实不普通。湖岩要是中间再回来,你跟湖岩说,跟归跟,千万不能得罪她。” 前一句是回答的金白昔,后一句是交代的湖峭。 “明白。”不必崔瑜特意交代,湖峭其实也是知道的,已然再三同湖岩说不能与长安交恶了。 “现下到哪儿了?”崔瑜问。 湖峭回道:“据湖岩上晌回来所言,长安回过一趟孟府,没多久便又出府,这回出府,未在城内行动,而是直接出了城门。湖岩也跟着出了城,然却在青北山脚下没跟住,跟丢了。” “能跟丢,看来长安的身手高过湖岩的身手呐。”金白昔又从中得出一个结论来,说完见崔瑜与湖峭皆没有反驳,他便知他这个结论下对了。 “她到青北山去作何?”崔瑜低声呢喃道,又再问湖峭,“湖岩在附近找过了么?” “找过了,连青北书院都偷偷潜进去找过,然而并没有见到长安。”湖峭对此也是疑惑不已,“七爷,湖岩曾言,长安的身法如同鬼魅,身手更是莫测,湖岩曾亲眼目睹过长安教训不长眼的几个挡路石,连湖岩都没能看清楚长安用的是什么招式,那几人便都已被重伤倒地,人事不醒。” “身法鬼魅,身手莫测……”金白昔随后忍不住感叹道,“孟大小姐本身不简单,没想到身边除了虎主无犬碑的宝珠姑娘外,竟又多了一个鬼魅莫测的长安姑娘。” 崔瑜补加一句:“不止。孟府里她院内,还有一位甚是厉害的管事娘子。” 湖峭附和:“对!是叫赏春的,孟大小姐院里的人,都得称其一声姑姑。” 金白昔哦了声,他倒是头一回听到还有一位叫赏春的管事娘子,点点头,又点点头,觉得能被其他下人称为姑姑的,那必然是有些本领在身的。 顿了顿,他道:“本以为风筝到孟大小姐身边侍候,定是孟大小姐身边的第一人,眼下看来,孟大小姐身边能干之辈不少,风筝这样能耐的,也排不到第一去。” “依我看,长安应是她身边的第一人。”崔瑜从在金陵时,便瞧出长安的不简单,那份不简单,甚至在某个瞬间,让他极为熟悉。 后来想想,长安乃是十三的忠仆,某些言语行止会与十三相似,应是长久相处下来,而于不知不觉之间同化的。 也不奇怪。 “没错!”湖峭也是这样认为,湖岩也如此同他说过。 金白昔沉默了一会儿,问崔瑜:“七爷,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她的聪明与果决确实让我惊喜,能让人来同我要更多关于灯山坍塌之事的线索,已足够表明她不可能半途而废。”而在此前,崔瑜是想过孟十三在遇到重重困难,见识到他所想要对付的李珩并非那么容易扳难之后,她会选择退缩,没想到她倒是让他甚为意外。 “那……” “计划不变。” 崔瑜肯定的回答让金白昔不再多言,端起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便起身继续忙活去了。 湖峭直至金白昔的背景再看不到,他才回过头来问崔瑜:“七爷,孟大小姐继续查,查到实证,拿到实证,单凭孟大小姐,真能助您一臂之力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担心什么。”崔瑜不是没思虑过这个问题,他心中亦是有忧虑的,只是随着时日的推进,真相越来越明,他发现孟府大小姐的胆量非比寻常,“她的胆儿足够肥,便是她不够份量压住二殿下,那不是还有孟府,还有东宫么。” 第六百一十三章 有对钓 湖峭一怔,随后进一步问道:“那七爷是……决定了么?” 崔瑜淡淡道:“原来我并不想入谁的阵营,但既是李珩非得逼我,那我倒也不介意推他一把。” 推向深渊的一把。 余明路在太医院当值,孟美景的突然来访,以及身两侧跟着的吉祥与桐玉,他不认得桐玉,经过孟美景简单地表述过来意之后,他方正眼看向桐玉。 桐玉一礼,而后道:“我家小姐让我来传个口信。” 听完桐玉带来的孟十三的口信,余明路的眉峰就没释过:“话儿我可以带给荣亮,但荣亮会不会到,我无法保证。” “荣亮?”孟美景疑道。 余明路看了眼孟美景,暗自在心中对自己说,这是孟二小姐,是孟大小姐的妹妹,后耐心答道:“以直的字,便是荣亮。” 孟美景这才知晓荣亮是何以直的字:“余小太医觉得何小太医会到碧虚庄园的藏红湖赴约么?” “你去把口信告知荣亮。”余明路先是对苍术吩咐道,后方再回孟美景的问题,“我并非荣亮,不知他会如何决定。” 苍术得令,很快走出屋子前往何以直的值房传话儿。 孟美景望着苍术离开的背影,她很想跟着到何以直那儿去,亲眼看一看何以直会有什么反应,亲耳听一听何以直会说些什么。 然则,她谨记着孟十三的叮嘱,还是硬生生地站住了。 桐玉传完话儿,便想要告辞了,奈何孟美景不走,她也不好先走,主要也是怕孟美景真在余明路跟前做出何等出格之事。 余明路瞧出孟美景的欲言又止,也瞧出桐玉紧紧盯着孟美景的那股子紧张,顿了两息,他看回孟美景:“孟二小姐可是还有话儿要说?” “能说么?”孟美景觉得该先问一问。 余明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请。” 桐玉控制不住想上前拦一拦,却教吉祥挡了。 余明路见到这一幕,不太好的预感越发浓了。 孟美景得到余明路的应承,笑着问道:“余小太医,我就是想问问,倘若……我是说倘若啊,倘若有人也约你到碧虚庄园的藏红湖去,余小太医可会去?” “……亦是三日后?”余明路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竟是没有明确表达拒绝,而是反问了一句确切的时间。 孟美景被反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点头:“对!假设也是三日后。” 余明路看向门外,那方向正好是孟府所在的方向,只是隔着重重宅院道道街巷,也只能望了个方向而已。 慢慢的,他却是弯起了嘴角。 “你笑什么?”孟美景本是跟着往门外看的,没看到何人何事,她才回头想问余明路在看什么,哪儿知晓竟看到余明路竟莫名其妙地在笑? 桐玉和吉祥也忍不住跟着往外瞧了瞧。 吉祥与孟美景相同,一样没能看出些什么来。 桐玉却是不同,她察觉出余明路望去的方向,恰恰就是她要回去的路的方向。 一时之间,她想了很多,其中有一点儿她甚认同孟美景先时在孟十三跟前说过的,余小太医确实对她家小姐有意。 她一回府,一定要告知赏春姑姑才行。 余明路被孟美景问得回过神儿:“没笑什么。孟二小姐突然这样问,可是也有人像约荣亮那般,也约了我在碧虚庄园的藏红湖相见?” 孟美景跟着来,本就是主要来试探余明路对自家长姐的态度的,眼下又怎么会让余明路反套出话儿来呢。 那不可能。 于是乎她笑了笑,却是不语。 余明路见没能反套出话儿来,孟美景还学他方将那般只是一笑,他平生初次心悦一个女娘,着实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对眼前这个他的心上人的妹妹,他也不好将言语挑得太明。 如此之下,他也说不出来话儿了。 最后还是孟美景自个儿笑够了,也是看到余明路一张俊秀的脸是越来越红,红到像是被火烤了似的,她方徐徐而道:“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余明路被孟美景轻飘飘的随口问问此四字无语到了,好半晌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再说什么。 末了他只好背过身去,继续对案桌上的草药挑挑拣拣,自顾自活忙起来。 孟美景绕到案桌的另一边去,又与余明路面对面地站着,她不死心地接着往下试探余明路:“余小太医刚才那样问,是不是心中已有人选,希望我能答出那个人选来?” “孟二小姐说笑了。”余明路头也没抬地回道,他的双眼专注于手上的草药,时不时要拿到鼻子下闻一闻,十分认真当值的模样。 孟美景看了会儿,开始觉得无趣,这会儿苍术也刚好回来,她顿时是双眼一亮,冲上去便问苍术:“何小太医是如何说的?” 苍术被孟美景吓了一小跳,连退了两大步方答道:“何小太医言道,到时再说。” “到时再说?”孟美景未曾想她赖在这里不走,竟就听到这样的答案,她不死心地又问苍术,“就没说别的了?” 苍术看了眼已然转过身来同看着他的自家公子,见余明路冲他微微颔首,他方放心地往下道:“何小太医还问,三日后碧虚庄园的藏红湖似乎有一场对钓,问是否但是因着此事儿而相邀于他。” “对钓?”孟美景怪道,回转过身问桐玉,“还有对钓么?” 桐玉亦不知:“奴婢不知。” 倒是余明路适时解惑道:“是有一场对钓,我还以为孟二小姐是早便知晓的……孟大小姐可知?” 后一句他看向桐玉,是问桐玉的。 孟美景也想知道孟十三到底是知不知的,于是也还看着桐玉。 桐玉回道:“赏春姑姑不曾提及小姐知不知。” 言下之意,她亦是不知孟十三到底是知不知。 余明路闻言眸色暗了暗。 孟美景则是回过头去再问苍术:“何小太医连对钓都知晓了,那他可知约他的人是谁?” 孟十三不知郭蓉是为石莲纯而进的孟府求助,她更是不知,这会儿逮到机会自是得问上一问。 第六百一十四章 真稀客 苍术被问得有点儿懵:“这个……何小太医不曾有言。” 孟美景紧追着道:“你再去问问?” 苍术闻言看向余明路。 孟美景顺着苍术的目光也看向余明路:“余小太医,不知可否再让你的人去问问何小太医?” “大约是不知道的。”余明路并没有答应再让苍术去问何以直,而是以他对何以直的了解回答了孟美景。 “不知道?”孟美景呢喃一句。 桐玉已经等不下去了,推开挡道的吉祥,走到孟美景的身侧,低声提醒道:“二小姐,时间够久了,再不回去,小姐该要担心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孟美景本能地反驳,驳到一半她瞥了眼近在咫尺的余明路,嘟着嘴儿道,“行吧,回府。” 终于送完了孟美景一行三人,苍术是大松了口气儿:“公子,这孟二小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怎么尽问一些不着边的话儿?” “三日后的对钓,我会到场,你再走一趟荣亮那儿,同荣亮说一声。”余明路没理会苍术的抱怨,而是直接吩咐道。 “公子是想请何公子也一同去?”苍术觉得应该是这样。 余明路果然点头:“嗯。” “诺。”苍术这下知晓要如何同何以直讲了。 孟美景虽然没有得到何以直于三日后到底赴不赴约的答案,却从余明路的态度上明确到了余明路确实对孟十三有意。 走这一趟,能确认到此一事实,已然足够让她在往孟府回的路上,于车厢里乐呵呵地唱着跑调的小曲儿。 吉祥听得一脸微笑。 桐玉也听得一脸微笑。 只车驾上的车夫一如既往地听得双眼眯成一条缝。 洛右江今日打从上衙到落衙,整一个愁云惨雾,有公务的原因,也有庶务的原因。 公务在于宗帝交给他彻查的东宫京衙文庙三处走水一案,他查到今时今日,仍旧没能查到真正有用的东西,庶务则在于洛贵。 洛贵来京城是带着事儿来的,具体是什么事儿,他问过,然洛贵没说。 因着洛水神针的威名,李璁与项照找上洛府,也请洛贵诊得李璁的腿疾可以医治,只是不保证一定能让李璁重新站起。 对于如此结果,李璁与项照已然高兴极了。 毕竟还是有希望,总比太医院里众医官两年来总是摇头叹息的强。 故而李璁决定医治。 而李璁决定医治,却万万没有想到临了临了,李璁被卡在宫门内出不来,以致李璁无法如期到洛府,让洛贵为其医治双腿。 项照十分着急,来找他数回,都是请他想想法子帮帮忙,看能不能有什么名头让李璁可以从宫门出来。 当时听到项照此言语之时,他定定地看着项照,当真是毫无表情。 若论要求人,项照当真是求错了人,来求他帮忙,还不如到郭府去求郭敬显帮忙来得实在。 若论他在御前能说得上话儿的圣恩,项照该去求东宫,只要能求得太子殿下开这个口,他想着至少有九成能成。 洛右江步出大理寺,上大车进车厢坐下,他端坐着想到更棘手的公务,不禁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儿。 三处同一晚走水,皆在半夜三更,且俱在要命之地。 莫说京衙大牢和文庙乃是何等重地了,单就储君所在的东宫,更是重中之重,亦是陛下将此重案交由他彻查的主要原因。 太子殿下的安危,攸关未来的江山社稷,所居之东宫竟能让人于深夜放火,光是想上那么一想,连他非是认定太子殿下乃是新朝九五之尊的陛下,都能后怕出一身冷汗。 从接到旨意,他便着手开查。 然而查到眼下,他发现根本就无从查起,或者该说无论他从哪个角度查,都查不到任何走水的源头。 于彻查的过程当中,陆森更是重视,他需要如何配合,陆森便如何配合,态度举止好到让他与陆森的交情往上深了一分。 作为京衙首官,陆森这般重视,如此全力协同查案,他都能够理解,换成大理寺大牢走水,他也得着急上火。 还有文庙…… 想到文庙,洛右江又叹了口气儿。 东宫走水之处是重毓殿,京衙走水之处是大牢,文庙走水之处是大成殿,而大成殿乃是祭祀孔子之所。 因着文庙大成殿被烧,虽不算太严重,却足以在士林刮起一阵巨风,众士子愤火之高昂,已然让他现下随便遇到一个文官,能绕道走都尽理绕道走。 算算日子,从陛下让他负责彻查此案,到仍未查出有用线索的今日,已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初时陛下将此重案交由他查,也是看中他查案的能力,初初接下此重案之际,他也是信心十足,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三巴掌。 不管从哪一处先查起,他都无法在哪一处查到丁点儿线头,继而能牵起整个案件的有用线索。 洛右江垂头丧气地回到洛府,刚进府门,便得禀有人上门到访:“你说谁?” 上禀的下人再说一遍:“孟府的大公子到访。” 孟仁平的到访,着实让洛右江没有想到,他站原地思忖了一会儿,方让下人退下。 大步往前院厅堂走的时候,洛右江招手让随从忠百上前。 忠百立刻快走两步上前:“老爷。” “你到隔壁洛府一趟,看看洛先生的情况,如若一切如常,那便好,如若有何异常,亦或有旁的事情,无论巨细,你都赶紧回来禀我。”洛右江语速快速地吩咐道,脚步也没停,继续往厅堂走。 孟府大公子也是东宫詹事府丞,更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红人,他不能怠慢。 “诺。”忠百转身快步离开,出府门转到隔壁洛府,打听洛贵的情况去。 洛右江进到前院待客的厅堂,刚跨过门槛,便见孟仁平站起了身。 “洛大人。”孟仁平官阶低于洛右江,起身便是一礼。 洛右江稳稳地受了,笑道:“孟府丞当真是稀客。” 孟仁平微微歉道:“大人公务繁忙,刚落衙归府,我便来叨扰,着实失礼。” 第六百一十五章 明态度 桐玉回到孟府,进了明晓堂,如实地将到太医院传话儿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禀报孟十三。 孟美景安静地听着,乖巧得令人觉得她是不是心虚。 赏春也在堂内,见状不禁看向桐玉,以眼神儿相问,桐玉摇了摇头,她方带着疑惑地转开了视线。 孟十三的目光则直接落在孟美景身上:“桐玉方将所说的那些,你当真都说了?” “嗯!”孟美景承认得很干脆。 孟十三皱眉:“你问这些做什么?” “好奇。”孟美景答完又道,“阿姐会不会觉得余小太医的品阶太低了?” 孟十三摇头:“余小太医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皆无可挑剔。” 孟美景双眼顿时亮晶晶的:“阿姐也觉得余小太医甚好?” “你与余小太医的年岁差的有些多,但若你真对余小太医上了心,那也得余小太医肯再等你五年方可。”以孟十三之见,再想出嫁,那也得等孟美景及笄年满十五岁,方可嫁为人妻。 “阿姐误会了!”孟美景连坐都坐不住了,直接从玫瑰椅里跳起来,焦急地分辩道,“我没对余小太医上心,我与余小太医差那么多年岁,如何可能?” 孟十三却对孟美景的分辩不以为意:“年岁相差多,却结为夫妻者,又不是没有,且不但有,还不少。” “真没有!”孟美景跳到孟十三跟前去,挽住孟十三的胳膊摇啊摇的。 孟十三任孟美景摇:“真没有,那就别多话儿。” 孟美景霎时不摇了:“阿姐生气了?” “我早说过,你要跟着去,不可胡言乱语。”孟十三提醒道。 孟美景哦了声,慢慢退回座椅里坐下:“我就是觉得,阿姐不是说不想进东宫么,那阿姐已然及笄,总是要说亲的……” 孟十三接下道:“故而你便觉得余小太医适合当我的郎婿?” “不适合么?”孟美景眨了眨眼,“刚才阿姐也说了余小太医无论家世还是人品,皆无可挑剔的。” “世间出色的儿郎多了去了,难不成他们都适合当我的良人?”孟十三反问道。 孟美景自觉不是那么有道理,慢慢低下脑袋去,闷声道:“不是。” 孟美景一回绾菲院,孟十三便直接让宝珠去看看孟仁平回府了没有。 宝珠还没回来,赏春便道:“大公子的落衙时辰早过了,这会儿若还没回府,要么是如往常一样尚有公务在办,要么是去办旁的事情去了。” “大哥今日上衙之前,曾让高近来同我提过,言道今日落衙之后,要到洛府去,与洛寺卿好好地谈一谈。”当时赏春不在便不知,现下孟十三说了出来,赏春方知晓。 “原是如此。”赏春恍然大悟,“小姐是想知晓大公子与洛寺卿都谈了些什么?那位洛老先生……” “不一定与洛贵有关。”孟十三想的和赏春完全是两个方向,“大哥去找洛寺卿,大抵乃是因着洛寺卿手上的案子。” 赏春道:“三处走水的案子?” “此案已然查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结案,大哥应是找洛寺卿说此案去了。”当然孟十三也没完全否定可能还会顺带有其他事情,“至于洛贵,事关七殿下的腿疾,要着急的,无论如何也论不到孟府。不过真要过问,倒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一点儿时,她出了一下神儿。 宝珠走进明晓堂:“小姐,大公子还没回来,奴婢遇到高近,问过高近,高近说按照大公子往前落衙后去办事情的情况,应当会在人定前回来。” “人定?需要这么久么……”孟十三细细回想了一番三处走水此案前后,思索过后,确定并无错漏,她便也不再多思,回转到目前更重要的事情上来,“那我让高近去查的那两名百姓之事,可有说有何进展?” “高近没说。”宝珠回道。 “那应是尚未有进展。”孟十三下结论,后又吩咐宝珠,“你去守着,倘若大哥回府,你速来禀我,我去找大哥。” “诺。”宝珠领命又到前院去了。 孟仁平从洛府出来,坐上孟府大车,回到孟府时,果然是在人定之前。 一进府门,宝珠便迎了上来:“大公子回来了!” “怎么?夭夭让你来守着的?”越相处越聊得多,孟仁平便越了解孟十三的行事步骤。 似宝珠突然出现在他跟前的情况,必然是大堂妹有事儿要找他,便提前让宝珠到府门来守着,他一回,宝珠便会去通知大堂妹。 “大公子料事如神。”宝珠拍上马屁,又一礼便要转身跑回后院去禀。 此时却教孟仁平喊住:“莫急,我也去。” “大公子也去?”宝珠没跑成,听到这话儿也反应过来,“诺!” 孟十三看到孟仁平踏进明晓堂,惊讶地站起身:“大哥怎么来了?” 赏春等人齐声礼道:“大公子。” 孟仁平微微颔首,赏春等人随后退出明晓堂,连宝珠和高远也退至堂外廊下侍立着。 “我不来,你便要到前院找我不是。”孟仁平在侧座坐下。 孟十三也走到侧座坐下,就坐在孟仁平边上,她笑着点头:“大哥已然猜到我找大哥何事儿了?” “洛寺卿至目前为止,是半点儿线索也没查到。”孟仁平也不喽嗦,直接道出孟十三想要听的言语。 孟十三闻言毫无意外,哦了声,又顿了下,方道:“那岂非结案遥遥无期?” 孟仁平道:“倒也不会,结不结案,端看洛寺卿想要给陛下一个怎样的交待罢。” 有道理,孟十三觉得对:“那大哥特意在出宫之后前往洛府,想要问洛寺卿的,便仅是这么一个问题?” “还有另一件事情。”孟仁平当然不会在特意走一趟之下,只单单了解一个案子的进展,“殿下想知道,如若三处走水一案真查不到火起的源头,那对于东宫的安危,陛下会是一个怎样的态度。” 而这个态度,李寿想通过洛右江到御前交差之际,能够明确到的一件事情。 第六百一十六章 劝放下 孟十三暗自思忖着,果真是与生俱来的父子之情。 即便李寿对宗帝再怎么感到失望,但毕竟他们之间有着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和一脉相承的亲情天性。 倘若想让李寿完全不在乎这份亲情,着实难矣。 然而,若是有那么一天,李寿真的能够放下这种父子间的天性束缚,那么宗帝的皇位是否还能够坐稳,却是不好说。 凭借着这一千多年以来,她对于人性的深刻洞察,以及在这段时间与李寿相处时对他的一些了解,她觉得只怕到那时,宗帝的皇位将会岌岌可危。 孟仁平讲完这些话后,目光紧紧地盯着孟十三,见他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于是开口问道:“依你之见,到那个时候陛下会持何种态度?或者说陛下又会采取何等应对手段?” “我曾经跟大哥开诚布公地谈过,关于东宫失火这件事情,实际上就是我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所使用的一种策略罢。而且,京衙和文庙发生的走水亦是如此,此其中所有的细节和原委,除却东宫,余下两者皆由高近亲手去办,他都了解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孟十三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洛寺卿奉命对此三处走火一案展开深入调查,大哥是希望洛寺卿是能够查出一些有用的线索呢,还是最好不要让洛寺卿有任何发现?” 孟仁平缓缓开口说道:“对于这件事情的起因与源头究竟在哪里,自从你向我坦白以后,我已经原原本本地向殿下禀报过了。洛寺卿负责侦破这个案子,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根源所在。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再继续追查下去,恐怕也很难有所收获。夭夭啊,无论是殿下还是我,当然都不希望这件事情被查清楚之后,会牵连到你的身上。” 孟十三听闻无论是李寿亦或是孟仁平,皆不愿见她遭遇丝毫困扰之时,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浅笑:“即便这灾祸乃因我而起?” 孟仁平面露不赞同之色,沉声道:“又岂能称之为灾祸?东宫走水一事儿,你分明是为了救我和符丰,亦是为了替殿下解围。此绝非祸,实乃福!”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要将这番话语深深地刻进孟十三的心中。 孟十三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她轻声说道:“大哥为何不找个合适的时机,劝说一下殿下,让殿下莫再对陛下心存期望,继而放下呢?” 孟仁平面露困惑之色,反问道:“放下?” 孟十三目光坚定,言辞委婉而深沉地道:“自古以来,帝王之家皆是冷酷无情之地,历朝历代又有哪个不是经历过鲜血横流、白骨堆积如山的惨状?方有了新朝换旧朝。” 孟仁平瞬间领悟到其中深意,但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这个道理,殿下怎会不清楚?只不过很多时候,知晓与付诸行动完全是两码事儿。殿下自小就痛失生母,唯有陛下这位父亲可作为依靠,而陛下也始终坚守着对先皇后的誓言,尽心尽力地呵护着殿下成长,直至如今即将成年。待到明年,殿下便可举行加冠之礼,再待殿下娶了太子妃,先皇后泉下有知,定然也能瞑目。” “陛下是对殿下有着父子情,可陛下也不只对殿下有着父子情。”孟十三提醒孟仁平,“略阳去岁水患洪灾一案,碧虚庄园今年中秋灯山坍塌之事,哪一件能与二殿下脱得了干系?莫说灯山坍塌之事,便说殿下以身犯险,九死一生方远从略阳带回来的实证,足以证明二殿下乃是令诸多略阳百姓枉死的罪首,陛下又做了些什么?” 宗帝不但没有治李珩的罪,反而以天子之威怒压李寿,让李寿将那些辛苦搜集而来的证据至目前为止,成为一堆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 “你……”孟仁平瞪大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堵住了喉咙,最终只能发出这么一个简单而又无力的音节。 “大哥觉得我说错了?”孟十三挑了挑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挑衅与自信。 她那平静如水的面容下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智慧和洞察力,让作为大堂兄的孟仁平不禁为之侧目。 何止不曾有错,而是全对了! 孟仁平心中暗自感叹道。 然而面对眼前这个年轻气盛、才华横溢、敢想敢为的大堂妹,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奈。 此刻的他便似是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于略阳去岁水患洪灾一案,他的内心早是充满了愤怒,于殿下明明冒险取得实证却被压得无法动弹,他的内心更是充满了不甘。 故而此时,他是完全找不到任何突破口来反驳大堂妹的想法与观点。 孟仁平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知道大堂妹言之有理,甚到他自己早前便已在心里如此想过,只是此想法太过惊涛骇浪,刚冒个头便教他自己力压下了。 眼下被大堂妹提及道破,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驳回大堂妹的观点,更是顿时又让力压着的想法再次窜至心间。 他沉默了下来。 孟十三见孟仁平被她说到沉默了,她也不急着推进,左右有些事情,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消化的。 她也跟着安静下来,不发一言。 如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气氛变得略略有些诡异的静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片刻之后,孟仁平才缓缓说道:“嗯,你所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不过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我得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殿下面呈此事儿。然而,关于殿下最终会作何决定,接下来又将采取怎样的行动,这些皆乃未知之数……”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之色。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聆听着的孟十三突然插话进来,语气坚定地说道:“大哥不必担心,我坚信以殿下之睿智与果敢,定能作出最为明智且正确的抉择!” 第六百一十七章 犹豫甚 她目光炯炯有神,眼底尽是对李寿的信任与支持。 看得孟仁平内心一阵触动,暗忖若是大堂妹真成了太子妃,孟府再出一位中宫,好似也不全然尽是坏事儿。 仅仅从大堂妹刚才所说的此番言语来看,便足以表明大堂妹绝非普通女娘,更不像他原本想象中的那样娇柔脆弱。 恰恰相反,或许大堂妹真的如同坊间传言那般,十分悍然!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将二殿下给扳倒了?”孟仁平心中早就有这样的念头,而李寿更是对此谋划已久,但这件事可绝不轻松。 孟十三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莫非殿下没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大哥不希望如此?亦或是东宫的那些大臣们不愿意看到此种局面发生?” 孟仁平顿时哑口无言。 怎么会不想呢? 又有谁能够不想呢?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可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这当然不是……” “那还犹豫甚?” 孟十三直接把孟仁平底气不足的话儿给堵住了。 半晌后,孟十三从前院回到后院,便看到孟美景打着哈欠却不去睡觉,坐在明晓堂里等着她回来的模样。 “阿姐!”孟美景眼皮子直打架,一见到孟十三踏进明晓堂,磕睡虫顿时全跑光,她笑着冲孟十三大声喊。 夜深人静,孟十三嫌弃吵,挖了挖耳朵:“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都过人定了。” 孟美景听而不闻,径直问道:“阿姐是不是刚从大哥那里回来?” “嗯。”孟十三点头。 孟美景接着问:“阿姐又和大哥密谋何等大事儿了?” “既是大事儿,你还问什么?”孟十三随意答着,走到椅里坐下,接过金银递过来的红枣小粥喝了一口,“应当知晓你便是特意等我回来问,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不是不是。”孟美景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不是问阿姐这个,我是想问三日后在碧虚庄园藏红湖的对钓,阿姐有没有和大哥说?” 孟十三怪道:“与大哥说这个作何?” “听余小太医肯定一定有一场对钓之后,我让吉祥出去打听了一番,说是那日会有许多贵女参加,都是未出阁的女娘,如若大哥也去,那大哥便可以从中好好相一相咱们未来的大嫂了!”孟美景打的一手好算盘。 “既是有贵女参加,那便该也有许多公子参加了?”孟十三想到余明路与何以直,以及郭蓉和郭蓉背后的贵女,指不定连现下有意与何府结亲的季家两位小姐,届时也会参回。 “对!”孟美景觉得那是一定的。 孟十三吩咐赏春:“三日后我也去凑凑热闹,你准备准备。” “诺。”赏春一应完,便在心里开始默默想着如此一场大型的对钓,贵女们都需要准备什么了。 孟美景立刻也道:“阿姐,我也要去。” “可。”孟十三也没想阻止孟美景,“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可不能乱来,一切都得听我的,不然……” “阿姐放心!我一定不会乱来!”都不必孟十三把后面乱来的后果说出来,孟美景已然铿锵有力地表明了态度。 孟十三点点头:“那你也准备准备。” “哦。” “去睡吧。” 孟美景走后,孟十三回到寝屋,发现银狐就在她屋里。 孟十三让宝珠下去,等宝珠退下关好门后,她方到内室坐下,问银狐:“又有何事儿?” 银狐后腿儿一蹬,跳上孟十三跟前的绣凳上,蹲坐着说道:“先前你曾与我提过,要我去咬一个人一口,那个人是否就是你与大公子所在谈论的二殿下?” “你听到了?”孟十三细细回想了一下,“在堂外?” “在屋顶。”银狐回道,“全听到了。” 孟十三竟是没有察觉到:“你已经能收敛自身气息了?包括我用到你身上,帮你融合这具狐身的属于我的那股妖气?” 银狐得意地昂起狐狸下巴:“没错!你看我这样厉害,故而只要你下令,我便能趁机找到那个二殿下,往他喉咙狠狠地咬上一口,他便必死无疑!” 实无需她与她大堂兄那般费心费神地议来议去。 孟十三叹气儿:“你不懂。” “我如何不懂?我哪里说错了?”银狐不服,“你说说,仔细说说,说不出来就是你在敷衍我。” “人界与妖界不同,除了打架拼个你死我活之外,还有许多规则。”孟十三并没有不耐,她心知银狐是真的想帮她,对于想助她之人,她素来不会不知好歹,“在你了解这些规则之前,你便是不懂。而你不懂,一旦行动,便很容易弄巧成拙。” 此言同样适用于她。 不过她并未说出口,只在心里也同样告诫着自己。 银狐听后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自觉孟十三所言的这些,于它而言并不难,毕竟如此短的时间内,它都能将自身的妖魂与这具孤身融合得这般好,并将孟十三帮它融合的大妖妖气也一并收为己用。 且! 已能够将不管是作为妖狐的气息,还是孟十三所给予的妖气,都能完美地收敛起来,包裹得不让任何人察觉,连孟十三都能瞒得过了,它自觉自己甚是厉害。 这般之下,了解一番人界规则而已,又岂会难倒它? “行,那我要从哪里了解你说的规则?”银狐不耻下问道。 “真要了解?”孟十三问完,银狐便点了下狐脑袋,她便又道,“那从明儿起,只要赏春得空,便让她多给你说说一些人世间里的俗事儿。” “好。”银狐应下,它对赏春的印象不错,很乐意听赏春说话儿。 “不过如此一来,你便不能再跟着我出门了。”孟十三拐个弯儿又说道。 银狐这回犹豫了:“你出门时我跟着,你回来我再找赏春讲给我听,如此安排不行么?” 孟十三摇头:“不行。我有许多事情要做,赏春要管的庶务也不少,倘若你两边都不想错过,那便是贪心了些,时间定然排不开的。届时两头不着边,岂非连一头都顾不好?” 第六百一十八章 四刀杀 吃多嚼不烂。 那便是将事儿给办砸了,银狐接受不了:“那好吧,在我完全了解之前,我就听你的,待在府里等赏春有空给我讲人世间的俗事儿。” 孟十三满意道:“就这么定了。” 随后银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睡觉,孟十三也躺下进入梦乡。 这一晚,她再次进梦,梦到了第四个碎片。 清晨醒来,孟十三呆坐在床榻上许久,脑海里尽是昨夜里梦中的第四个碎片的情景:“……我被杀了?” 宝珠端着铜盆进入内室,刚好听到孟十三的这一声呢喃,她没太听得清:“小姐在说谁?谁杀了谁?” 孟十三目光移向宝珠,看着宝珠从铜盆里拧起给她洗脸的巾帕,怔怔地说道:“在说我……也不是我……” 更不知是谁杀了梦中的她,或者不是她。 她有点儿乱。 宝珠听得更乱,想着不过是个梦,索性不说了,她走近床榻道:“小姐要起身了么?” “起。”孟十三说着翻开被子,伸脚下榻。 宝珠蹲下身给孟十三穿鞋:“二小姐一大早便让吉祥过来说,待会儿二小姐要出府,重新去给大小姐挑头面,二小姐说左右小姐都知道了二小姐要挑礼物送给小姐,索性便让吉祥来问一问,小姐可要与二小姐一同前往?” “哪儿?”孟十三脑子里还有些混沌,不过提起礼物,她瞬间就想到了孟美景那一套特意花大价钱买来送给她,结果还没送到她手上,便在御街附近的街上被陆娉婷当街摔坏的红宝石头面,“还到御街附近的那家金玉店?” “嗯!”宝珠又问,“小姐去么?” 孟十三问:“陆大夫人上过门之后,可有听闻陆三小姐有何不岔的消息?” 宝珠摇头:“奴婢没听闻,要不要奴婢先去打听一下?想来吉祥可能会知晓一些。” “罢,我也去吧。”孟十三实则更想劝一劝孟美景,灭了想买礼物给她的念头,虽则上一回劝过了,并没有劝动孟美景。 既是劝不了,那她也跟着去好了,左右她今日也没旁的安排。 事情很多,麻烦不少,但真要她亲自动手的目前没有。 长安和风筝那边,以及高近手头上正在进行的事情,都需要时间,一时半刻也没个结果。 她需要沉下心来。 有太多的枝节需要理清楚,她得一件一件来,纵然一起查,也得把头绪理得明明白白。 最重要的是,关于女尸的身份,事关她梦中的碎片,是眼下她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毕竟所有关于梦里的四个碎片,都与她突然被雷劈而妖魂出妖体,被迫从金陵到京城来附于孟良辰这具人身的原因。 而昨夜里梦中的最新的第四个碎片,却是教她生出一身冷寒。 她竟是在梦里被人刀杀了? 虽则她清楚梦中的她不是她,可她在梦里被刀杀的那种疼痛与惊恐却是真的,甚至于她都能感受到梦里的她身心俱有的那种震惊。 漱洗过后,孟十三由着宝珠金银侍候穿戴整齐,等沧玉给孟十三梳好发鬓,一出寝屋进明晓堂,孟美景已经等在堂内。 “阿姐!”孟美景起身迎向孟十三,伸手挽回孟十三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我们再去买!” 孟十三没往回拉,顺着孟美景的拉力脚步拐个弯儿,又跨出门槛往外走:“其实不用买的,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 “那不行!我必须要买!”没经过被陆娉婷摔掉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孟美景可能还会听一听孟十三的话儿,但经过孟十三为她出头之事,她已然有了一定要买的执着。 孟十三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好吧,既然你财大气粗,那就随你去买吧。”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些许妥协和纵容。 而一旁的孟美景听到关于钱的话题时,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 她那娇美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尴尬和不安,没挽着孟十三的那只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角。 就在这时,站在身后的吉祥压低声音悄悄对宝珠说:“小姐上次为了买下那套珍贵的红宝石头面,不惜倾尽自己所有的积蓄,甚至连心爱的首饰都变卖一空。如今小姐根本就没有余钱了,这次在出门前,还是厚着脸皮向太太开口要钱呢。” 说完,她偷偷瞄了眼前面走着的自家小姐。 孟美景这会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加上吉祥说的也小声,她便也没听到吉祥对宝珠坦白的那番言语。 孟十三却是实打实地听到了。 听到之后,孟十三斜了眼身侧的孟美景,见孟美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她又收回了目光。 这个妹妹想要亲近她,对她好,完全乃是因着先前她不计前嫌待其好的缘故,但她也从来没要求过要回报。 说到底,她会对孟美景好,尽因她占据的这具人身也姓孟,两人还是亲姐妹,说白一些,便是利益绑在一块儿,荣辱是一起的,她方这般做。 但放到孟美景心里去,好似并不是这样认为。 她好似曾与孟美景分析过孟氏一族荣辱利益一体的问题,当时孟美景都是听懂的,如何搁到两人之间的姐妹关系上,她这个便宜妹妹好似就不太懂她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呢。 ……她要不要再强调一遍? 然而当她们走出府门,登上早已准备就绪停在孟府门前的大车时,姐妹二人一同坐在宽敞的车厢内,孟美景这才回过神来,孟十三却依旧犹豫不决,尚未做出最终的决定。 最后,她心中暗自思忖着,此刻时机似乎并不成熟,强求再复述一遍,也未必能得到理想的结果。 待到下一次合适的契机来临之时,她再将这些话儿向孟美景强调一番罢。 如此想着,她稍稍放松下来,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方,思绪也随之飘远。 第四个梦中碎片竟然是要了她的性命,这让孟十三于梦外万分震惊之余,亦对她被惊雷劈入世的源头越发迫切地想要知道。 第六百一十九章 跪在前 也不知崔瑜帮她寻找的那具女尸的身份,可否有查到线索了? 想来也不容易。 毕竟便是女尸不曾白骨化,有着清晰的面容可循,可要在人海茫茫之中找到其身份,当真甚难。 姐妹俩刚到御街附近,尚未进孟美景想要到的那家金玉店,孟十三便教郭蓉与石莲纯拦下了。 “孟大小姐!”郭蓉拉着不太敢上前的石莲纯跑到孟十三跟前,“好巧!” 孟十三认得郭蓉,却是不认得石莲纯,孟美景同样如此。 还没等孟十三回应郭蓉,孟美景见到以前老吵嘴干架的郭蓉,战斗力瞬间展现了出来:“巧什么巧!我看是你故意撞上来的吧!” 又往后看了眼石莲纯,也没说什么,只冷冷哼了一声。 孟美景这一哼,哼得石莲纯再往郭蓉身后缩了缩。 孟十三见状挑了挑眉:“你认得?” 郭蓉本对孟美景的不友好十分不满,但看在孟十三的面子上她忍了,眼下孟美景把石莲纯吓到了,她是忍不了了:“孟二,你少欺负人!” “阿姐,我认得,郭二身后的那位就是陆娉婷府里的,是陆府的表小姐,姓石,石莲纯,其父是房山知县,石椐。”孟美景先是详细地回答了孟十三的疑问,又转过头来直怼郭蓉,“我欺负人?你也不看看你把谁给带来了!她表姐刚把我给我阿姐买的红宝石头面给当街摔坏了,还打了我两个巴掌!现在你把她带到我和我阿姐眼皮子底下来,是想来恶心我们,还是你带着她来为陆娉婷出头的?” 越说越激动,说到末了,她几近是用吼的。 郭蓉被孟美景吼得怔忡住了,好一会儿方侧过脸问石莲纯:“还有这么一件事儿?” “我有听到三表姐是受伤了,可具体如何,我并不知晓。”石莲纯低声回道,“你也知道,三表姐自来不待见我,便是我听到她受伤想去看望她,她也不会让我进她的院子的。” 孟十三听着,方知眼前的石莲纯竟也是与陆娉婷不睦的:“既是表姐妹,何以如此?” “还不是狗眼看人低!”孟美景见郭蓉想说话儿,她抢在前头为孟十三解答,“阿姐,我刚才都说过了,石小姐的父亲不过是一介父母官,陆娉婷是何等身份,如何瞧得起石小姐?瞧不起,自然是处处看不顺眼。” 她也是恩怨分明的。 她虽也不待见石莲纯,不过石莲纯并没有得罪过她,她不喜欢石莲纯,也是尽因着陆娉婷的缘故。 说到底,石莲纯是受了陆娉婷的连累。 郭蓉本是想自己为石莲纯解释,听到孟美景主动解释了,且还解释得甚合她意,她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石莲纯则是意外地看向孟美景,孟美景察觉看回她,她便被吓得又缩回了郭蓉身后。 孟十三觉得这位石小姐当真胆小如鼠,竟是连孟美景也怕:“石小姐不曾参加过四季赏花宴吧?” “……不曾。”石莲纯突然被提问,她吓了一大跳之余,赶紧在郭蓉身后闷声回道。 “阿姐如何知道她不曾参加?”孟美景嘴甚快,又早一步郭蓉问出来。 郭蓉点头:“孟大小姐如何知晓?” “这般胆子,跨不进靖王府。”孟十三如是道。 郭蓉啊了声,便没再多言,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石莲纯。 石莲纯被看得头又低了低,话儿像含在嘴里地说道:“我就是不敢,人太多了,都是我惹不起的贵女……” 孟十三觉得可以理解:“那眼下石小姐与郭二小姐前来,是又想让我帮什么忙么?” 想到先时郭蓉让她帮忙传话儿之事,她不禁又想到这一处。 “没有其他忙了,我带纯纯来,就是想问问孟大小姐,话儿可传给何小太医了?”郭蓉摇头道。 孟美景瞪眼:“这才过了多久?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我告诉你郭二,话儿已经传了,我阿姐也只能帮到这儿了,人家何小太医三日后去不去参加对钓,那是人家的自由,你现在来问,我阿姐如何知晓?不知晓又如何能回答你?你这不是纯属没事儿找事儿么!” 她噼哩啪啦的一顿教训,把郭蓉呵斥得退后了一步。 石莲纯更是看着这样的孟美景,看得目瞪口呆。 “正如美景所言。”孟十三浅浅一笑,“不知二位可还有其他问题?没有的话儿,那便请让一让。” “对,让一让,我们还要去重买头面呢!”孟美景非常不高兴,嘀咕道,“难得阿姐与我一同出趟门,就碰到你们来耽误我与阿姐的时间!让开让开!” 越说越生气儿,她末了斥声让郭蓉和石莲纯都让开。 石莲纯胆儿小,被孟美景一斥声,她马上就拉着郭蓉让开了。 郭蓉亦是自知理亏,加上孟美景气势汹汹,一时之间没能想到其他言语,也一下子便被石莲纯拉着让开了。 路一空出来,孟美景挽起孟十三的胳膊就走:“阿姐,咱们赶紧走。” 她怕省得待会儿又要被缠上。 孟十三也是立刻就被拉着走了。 于她而言,郭蓉和石莲纯都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倘若说能让她答应帮忙的原因,那必然是因着郭蓉有郭敬显这个父亲。 至于石莲纯,也就顺带的。 恰如孟美景说的那样,光就石莲纯与陆娉婷乃是表亲,她便不想理会,不会在中间帮传话儿的这个忙。 做妖做人,她自来都是有恩必还,有仇亦是必报的。 不计较恩仇,以德报怨,大抵是修行还不够,她办不到。 岂知刚走了两步,孟十三便被拉住,她回头看,讶道:“石小姐?” 没想到胆子那么小的石莲纯竟没再躲在郭蓉后面,而是跟上来直接抓住了她的袖口,跪在她的跟前。 孟美景惊到了。 郭蓉更是被惊到呆在原地。 “石小姐有话儿便说,实不必如此。”孟十三惊讶过后,淡淡地说道,“我能帮则帮,帮不了的,石小姐便是长跪于此,那我也是爱莫能助。” 郭蓉回了神儿:“纯纯,你快起来!” 第六百二十章 给机会 她疾步向前,伸手用力拉扯着石莲纯,试图将其从地上扶起,但无论如何使劲儿,都无法撼动石莲纯分毫。 此时的石莲纯仿佛已下定决心,宛如一座坚定的雕塑般跪在那里,似乎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她看着眼前孟十三鞋头的珍珠,眼神儿坚定,口中说道:“阿蓉,求求你,就让我把话说出来吧。” 听闻这话,郭蓉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止住了话语。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怜悯之情,让人不禁心生疑惑。 站在一旁的孟十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 她暗自揣测着石莲纯究竟有何事儿要说,而郭蓉又为何会表现得如此犹豫不决。 然而,孟美景并未留意到郭蓉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眼前的场景上,石莲纯竟然毫无缘由地跪在自己长姐面前,她不禁开始担忧起来,不知道石莲纯接下来会向长姐提出何种请求。 如若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儿倒也罢了,如若是过分苛刻的要求,那绝对不能答应! 想到这里,孟美景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冲到孟十三身前,挡去石莲纯落在孟十三裙摆上的视线,她对着石莲纯说道:“石莲纯,你到底想作甚?这是在街上,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你不顾身份,我阿姐却不能不顾,你要是没有恩将仇报的念头,你就赶紧给我站起来!” 孟十三亦是一脸严肃地说道:“石小姐,既然你有话儿,那便讲出来,站起身认认真真、有条有理地把想要与我说的话儿说清楚。但若是你根本就没打算好好地说话儿,只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刁难我,那么我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可不会受你这一套,我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从今往后不管何事儿,我都再不会伸手帮上一点点儿。” 本来么,她愿意帮忙,本就是她心善之举,倘若因此而自招麻烦,那她随时可以收回。 往后再遇石莲纯,亦或代做说客的郭蓉,她皆视而不见,再不会往来。 对于孟美景所说的那些话,石莲纯基本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孟十三这番言辞犀利的言语,她却是一字不漏地全部听进了心里,霎时间就惊慌失措起来:“请孟大小姐信我,我绝对没有为难之意!恳请孟大小姐宽宏大量,切莫与我此无奈之举动气儿,还请孟大小姐再助我!” “起身再说。”孟十三感觉和石莲纯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索性让石莲纯先从地上站起来,免去当街之上的这些注目,而后方可再言其他。 似是有预感石莲纯会说什么,郭蓉一反常态,竟是没再动手去拉石莲纯,而是不发一言地站在石莲纯身后,像是为石莲纯当后盾一般,眼神儿既略微不忍,却又和石莲纯一样,越来越坚定了。 孟美景看到听到这里,若说先时她没有注意到郭蓉的反常,那么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她看看石莲纯,又看看郭蓉,最后看回孟十三:“阿姐……” 孟十三抬手制止孟美景想要不吐不快的言语,继续对石莲纯说道:“我的话儿从来不说第二遍,石小姐可要把握好。” 把握好什么? 石莲纯缓缓地抬起头来,脖颈后仰,目光略带疑惑地迎接着孟十三那微微低垂、宛如深潭般深邃的眼眸。 一直以来,她都深知自己并非那种聪颖过人的女娘,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让她突然间恍然大悟。 还能把握什么? 毫无疑问,自然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眼前这位孟府的大小姐,并非她日常就能见到的贵女,今日能听她一言,还是郭蓉费尽心思帮的忙,错过今日,恐再无下一回。 现下孟大小姐竟已亲口承诺愿意静下心来聆听她的倾诉,并且可能会在听完之后,想方设法帮助她摆脱困境,如此难得的机会,她又怎能轻易放过? 对于身处逆境中的她来说,这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只要紧紧抓住,或许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轨迹。 故而,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牢牢把握这次机会,绝不能让它从指间溜走! 石莲纯即时重重地点头:“是!” 就在那震耳欲聋的是一字响起之时,郭蓉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也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她的视线紧紧锁定在孟十三身上,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激动。 然而,这种激动仅仅持续了片刻,当郭蓉脑海中浮现出某些事情的时候,它就像是被一阵冷风吹过一般渐渐熄灭,令她的眼神儿慢慢黯淡了下去。 石莲纯缓缓站起身来,跟随着孟十三姐妹俩一同朝着街道上,距离几人最近的那家茶馆走去。 进入茶馆后,孟美景依旧板着一张脸,显得十分不悦,嘴里还发出一声冷哼:“哼!” 郭蓉心里清楚自己这次确实有些理亏,故而破天荒地没有选择回击,反而赔着笑脸,谄媚地对着孟美景笑了笑,说道:“今天不管孟大小姐和你想要做些什么,亦或需要买些什么,全部都记在我的账上!” 听到这话,孟美景的火气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旺盛起来,她怒视着郭蓉:“就你有两个臭钱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搁在以前被孟美景如此不客气儿地怼来怼去,郭蓉必然是要火力全开地吵回去的,但这会儿她的脸上仍旧挂着大大的笑容,十分忍让地顺着说道:“是是是,你怎么说都对!” 然则孟美景又被敷衍到了,越发恼火起来,正想要质问郭蓉到底是想干什么之际,孟十三一个眼神儿制止了她。 她顿时消了音,把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言语又给咽回肚子里。 这般神奇的一幕,郭蓉已然见识过一回,此番再见识到,心里依旧啧啧称奇。 第六百二十一章 时好坏 她曾经想象过,如果自己处于孟美景的位置,拥有像孟十三这样强大而了不起的姐姐,那么她也会像孟美景一样,被严格地管束着,甚至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但同时,她又觉得也许自己也会像孟美景那样,虽然受到管束,但却心甘情愿。 如此矛盾的心情,令她陷入了沉思之中。 茶馆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因着要说事儿,孟十三跟茶馆掌柜要了一间二楼临街的雅间。 雅间不大,因着茶馆本就不大,统共就几间雅间,每一间都只能同时容纳大概四五人一起坐着品茗的样子。 孟十三一行人,正正刚刚好。 掌柜让小二很快上了茶,几人围着桌案坐下,桌面几个四个茶杯,茶香袅袅。 有了孟美景不客气儿地怒怼郭蓉此开端,本来鼓起勇气跪求得到机会之后,便一直跟一只缩头乌龟一样慢吞吞跟在最后面的石莲纯,被这么一打岔,周身那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层一下子就破了。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被孟十三一个眼神儿就制服的孟美景,又十分愧疚地瞧了眼因她之事而被拖累到的郭蓉。 郭蓉会意:“无事儿,你只管说你的。” 孟美景闻言,又哼了一声。 石莲纯刚撑起来的勇气,顿时被这一声冷哼给哼了回去,她埋下脸,再不敢抬头。 孟十三将桌面上的每个人的表情神色,以及每一个眼神儿与反应,俱尽收眼底,但她没有太多闲功夫陪石莲纯在这儿慢慢地磨:“石小姐有何事儿,请说吧。” 郭蓉也看向石莲纯,她虽知个大概,然石莲纯到底会道出几分,她却是不知的,毕竟两人在此之前,并不曾沟通过此事儿。 孟美景有孟十三压着脾气,虽没再字字回怼,不过石莲纯那一脸小可怜的模样,总让她瞧着不舒坦,故而接下孟十三的话儿往下说,语气儿也是不太好:“赶紧说,说完我与阿姐还有正事儿要办呢。” 听到孟十三温声之言,石莲纯本还在犹豫不决,斟酌着要将事情道出几成,被孟美景跟着一催,她瞬时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我……” 孟十三挑了下眉:“石小姐莫要紧张,我家美景刀子嘴豆腐心,虽说言辞之间说得不太客气儿,可也是正理。石小姐只管说想说的事情,说完我才好再告诉石小姐,我还能不能帮得上忙。” “能帮得上!”石莲纯出乎意料地对孟十三很是有信心,几近是孟十三的话语刚落,她便脱口而出。 孟十三好奇:“哦?石小姐何以对我这么有信心?” “因着……因着孟大小姐姓孟。”石莲纯声音虽不大,甚至是有些小的,如若不是在安静的雅间内,恐怕其他人要听清她说的话儿,都得凑近了听。 然威力之大,却是教所有人的目光尽落在她身上。 “我就说没好事儿!”孟美景觉得需要用到孟此姓的事情,件件都是大事儿,既是大事儿,那必定不好解决,不好解决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郭蓉知个一二,自知深浅,这会儿她是一个字也不敢发言,怕一发言,孟美景能再把她怼得心口疼。 孟十三则觉得没什么,甚至她是早有所料的,毕竟她除了乃是孟家女之外,也就作为东宫太子殿下的大表妹此名头响亮些。 石莲纯能当众向她下跪,如此不顾脸面身份,所求必非小事儿,那么冲着她来的身份,要么是孟府的大小姐,要么是太子的大表妹。 除此两个身份之外,她想不到第三种可能。 终归她的其他身份,莫说石莲纯了,饶是孟美景亦是不知的。 “好不好的,且说罢。”孟十三示意孟美景莫要再打断。 孟美景不情不愿的,嘟着小嘴儿,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她知道长姐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而且也是为了她们能够尽快去逛街买头面。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不满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接下来的姐妹俩一起去挑首饰的期待与兴奋。 于是乎,她顺从得很快,脸上也未有半分不满,而是露出心平气和、美滋滋的笑容。 石莲纯没再拖延,将一坐下便开始打的腹稿慢慢说了出来:“家父乃是房山知县,想来孟大小姐和孟二小姐已然知晓。我父亲前些时候得了重病,于这段时间里缠连病榻,病情是时好时坏,人也渐渐没了精气神儿。我母亲请了不少大夫,但都没用,他们不是摇头叹息,便是直接与我母亲说,我父亲没救了。” 说到这里,她低泣了起来。 孟十三在石莲纯的低哭声中问道:“你是想让我帮忙到太医院请一位医术精堪的太医,前往房山为石大人诊治?” “不是。”石莲纯摇头,抬起手中的淡蓝色帕巾,往脸上轻轻地抹了抹,抹净了眼泪后道,“陆府虽也不太重视我这个表小姐,可该有的也不曾亏待过我,我父亲的病,陆府从一早便为我父亲请过太医的。” “无用?”孟十三问。 石莲纯道:“嗯。” “可有言乃是何缘故?”孟十三又问。 石莲纯想到那结果,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低声抽泣了起来。 孟美景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郭蓉立刻接过话儿道:“孟大小姐,此事儿我亦知晓一些,我来回答吧!” “请说。”孟十三无所谓谁说,总之把事情讲清楚就好。 郭蓉一开口接茬,孟美景便也不再多说石莲纯。 “石大人的病听说是个怪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房山那边最好的大夫也瞧不出具体的病症来,后来陆府给帮忙请了高太医,高太医诊断之后的结果,与房山最好的大夫说得差不离,连写下的医案都几近要一模一样。”郭蓉替石莲纯道出石椐的病情。 经此一番言语过后,石莲纯也缓过劲儿来了,接着郭蓉帮她说的话儿往下道:“房山最好的大夫和高太医前后都说,无法确诊我父亲的病症,可在大夫走了之后,高太医又悄声与我母亲言,说我父亲可能是中了邪。” 第六百二十二章 若再帮 “中了邪?”孟美景一下子来了精神,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兴奋。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如同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小女孩一般。 孟美景迫不及待地凑近石莲纯,语气轻快地说道:“快,详细跟我讲讲。” 石莲纯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原本以为孟美景会生气或者厌烦,但没想到孟美景居然如此感兴趣,也只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是回答孟美景,亦是重在告知孟十三。 孟美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声。 她的表情随着故事的发展而变化,时而紧张,时而惊讶,时而惋惜。 当听到关键处时,她甚至忍不住抓住石莲纯的手臂,急切地问道:“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石莲纯感受到她的关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温暖。 她继续讲述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孟美景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已经沉浸在了这个既诡异神秘和惊险恐怖的故事之中。 当然,石莲纯讲的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在她父亲石椐身上的事情。 那时候,她父亲还是个心生怜悯一心为民的一方父母官,然而父亲还是低估了当地官员的贪心。 父亲愤怒不已,决定收集证据,揭露那些只想敛财而不为百姓着想的官员的罪行,但他却没有想到会因此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乃至到最后,父亲于不知不觉之中染上不知名儿的顽疾,继而开始这一段浑浑噩噩时好时坏的治病日子。 随后更糟糕的是,父亲竟被高太医诊断为大有可能是中了邪! 难以相信,她母亲当时听到此诊断之时,心中是如何作想的,她只知她看到她母亲的家信之时,手脚渐渐失去知觉,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讲到这里,石莲纯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悲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时刻:“那些官员害怕我父亲揭露他们的罪行,于是频频于私下里,找各种名目找我父亲的麻烦,且处处不配合我父亲的公务,甚至是关乎于百姓生死大案之事,亦是百般搪塞。我父亲为了保护母亲与我,不得不与他们展开一场生死周旋。可到最终,他们也没放过我父亲!” 说到末了,她激动地低吼,吼出被她拼命压在心底许久的不甘不愤,以及对父亲病症的重重担忧。 伴随着发泄出来的激动吼声,她眼眶里的泪水也已然再控制不住,迅速地滑落脸颊,顺着下巴滴落,落进桌面茶杯里,与澄黄的茶汤融成一体。 孟美景见状,眼底的好奇光芒顿了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因好奇而如此毫不掩饰的追问,似乎对忧心石椐病症的石莲纯不太友好,她赶紧把表情收了收,默默地瞥了眼身旁始终端坐着只听不问的孟十三。 实则她也想像长姐这样沉稳,可好奇心一被调起来,她便给忘了。 当下,略微有些懊恼。 孟十三没理会孟美景瞥过来的视线,也没在意郭蓉那饱含祈求,希望她一定要帮石莲纯这个忙的目光,她只实实在在地等到石莲纯说完,她方提问道:“那按照石小姐之意,石大人得的病症,乃是被那些贪污官员于暗处下手所致?” “难道不是么?”石莲纯茫然地反问道,她实则也不知道,更不确定。 “你既是不肯定,又是如何会得出此结论的?”孟十三再问,顿了下又纠正道,“此揣测的?” 石莲纯想也没想便如实答道:“乃是家母于家书中所言,言道可能高太医所诊断的结果没有错,我父亲可能真是被人做了法,这才无缘无故病了……就是中邪!” 中间她想说得更多,让孟十三了解得更多,奈何她所知实是有限,饶是她愿意多说,她也着实道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末了唯能再次肯定父亲定是被人暗中做了妖法,继而中了邪所致! 孟十三懂了:“也就是说,其实石大人的病症,从头到尾除了有高太医诊断过后的猜测之外,余者乃是令堂的揣测。” 石莲纯从未思考过此问题,忽然被问到,她直愣愣看着对座的孟十三,眸光之中竟依旧尽是茫然。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孟十三瞧出石莲纯的茫然,知晓石莲纯实则知的也不多,所知也尽是从其母的书信当中得知,而非石莲纯自己的判断,她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石小姐今日朝我下跪,到底是想要我帮什么忙?” 了解到基本的情况,她直接就问了眼下四人会齐齐同坐一桌的重点。 提到帮忙,石莲纯茫然的眼神儿一下子变了,还泛着晶莹的眼眸于温婉之中渐渐坚毅起来:“孟大小姐,我想求你,求你帮我救我父亲!” “对!”郭蓉忍到现在,终于还是忍不住帮了一句腔,“孟大小姐,太医院的杜院使与楼院判皆与孟府交好,若是孟大小姐肯答应帮这个忙,那定然是帮得上的!” 孟美景也懂了:“你是想要我阿姐拿着我祖母的名帖去请杜院使或楼院判,远至房山为你父亲看那似是中了邪的病症?” 面对孟美景的发问,石莲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嗯!” 点完头,她目光无比期待地看向孟十三,她希望也祈求着孟十三能点头答应帮她这个忙。 孟美景看到石莲纯点了头,她就闭上了嘴儿,真是这个忙的话儿,她还真帮不上,只有长姐能帮得上。 毕竟祖父的名帖那可是掌握在祖母手里的。 祖母跟前,长姐的话儿可比她好使得太多。 孟十三沉吟道:“仅仅如此,倒也可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纵然是在她的妖生里,为了助益于她的修行,她也是在入世之时,能帮就帮的。 郭蓉听出弦外之音:“那若是还想请孟大小姐帮一帮纯纯的父亲呢?” 石莲纯一听,即时起身,就地在雅间里再次跪下:“求孟大小姐再帮一帮家父!” 第六百二十三章 其他道 石莲纯再次跪下去,孟十三还没有反应,孟美景已然愤而起身道:“你想作甚?你与我阿姐从未有过往来,甚至因着陆三小姐的干系,我阿姐完全是连传个话儿的忙都可以不帮的。现在你是瞧着我阿姐心善,帮着你递了话儿,你竟还得寸进尺,竟还想着我阿姐连你父亲都给救了,你不觉得你太过了么!” 饶是郭蓉,也觉得太过了,她赶忙站起身,微微挡了挡跪着的石莲纯,她就怕孟美景一个爆脾气上来,就跟和她打架一样上前狠揍石莲纯一顿。 她如此一动作,尚未开口,孟美景已经连她也恼火上了:“还有你!郭二,你是闲得发慌是不是?自打上回我阿姐帮你我从中调解,你我再不曾吵过嘴动过手,你是觉得嘴痒手痒,想借此再与我吵嘴打架是不是!” 郭蓉哪里会是这个意思,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又怎会是那等无事生非之辈!我绝无此意,你要相信我!就是纯纯的父亲也是危在旦兮,纯纯作为女儿,自然是急昏了头,并非是想要逼迫孟大小姐什么!” 听到逼迫二字,石莲纯跪着的背脊软了软,却依旧坚持着没有起身。 “自你良心,还知晓此为逼迫。”孟美景瞪了眼郭蓉,又蔑视地低睨了眼石莲纯,回眸与孟十三道,“阿姐,咱们走吧,不必理会这等人!” 孟十三也是想离开了,于是顺着孟美景的言语站起身:“石小姐,杜院使与楼院判那边,我是依旧可以帮忙的,但人家去不去房山,却非我所能决定的。至于后一件……石小姐高看我孟良辰了。” 拒绝了? 意识到此仨字的同时,石莲纯抬眼与孟十三四目相接,眼底有着些微的错愕,她还想再求一求,可郭蓉说得没错,孟美景也说得没错,孟十三所言更是一个字也没有错。 她再求不出口。 孟十三定定地凝视着石莲纯三息,方又道:“官场之事,并不是和石小姐所猜所想那般简单,石大人都没能解决的事情,石小姐凭什么觉得你就能解决?” 石莲纯怔怔地本能答道:“我没想我自己能解决……” “那石小姐凭什么觉得你来跪我一跪,我便会倾尽全力冒着风险去帮你解决?”孟十三见石莲纯没完全听懂她的话中之意,索性换了个说法直接挑明。 石莲纯被问住了:“我……” 郭蓉想帮石莲纯再解释解释今日的行为,却在孟美景的瞪视之下,脑子硬是没能转过来,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孟美景看着她张了张嘴儿,又把嘴儿给合上了。 孟十三继续道:“石小姐救父心切,这一点儿我能理解,但石小姐却是不能将你自身的重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特别是石小姐眼下还寄居于陆府。如此说,石小姐可能听明白?” 她能瞧出来石莲纯当真是一个很单纯善良的人,这样的女娘,她总会多了一些耐心与和蔼,纵然在此之后,也意识到她并不想伸手。 石莲纯愣愣地点了下头。 明白是明白的,毕竟孟十三说的已经很通透很直接,她若是还听不明白,那她便不止是单纯,而是蠢了。 见石莲纯点头,孟十三微微颔首,与郭蓉道:“美景的话儿虽冲了些,却是再事实不过,郭二小姐当真想帮石小姐,不妨走走其他的道。” “其他的道?”郭蓉当然是真心想帮石莲纯,但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帮了,找上孟十三是她绞尽脑汁之后才想出来的最佳法子,如此之下她只能不耻下问,“什么其他的道?还请孟大小姐指点一二!” 孟美景又想拿话儿把郭蓉呛回去,便教孟十三阻止了:“美景。” “阿姐,她们明知咱们孟府与陆府的关系,却还来找阿姐帮如此麻烦的大忙,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作何与她们多言!”孟美景不如孟十三聪明,自然没孟十三思虑得多,但她至少知晓一点儿,那就是孟陆两府因夺嫡而对立的关系。 这般之下,郭蓉与石莲纯之所求,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郭蓉愧疚地低下头,但心中要想尽法子帮到石莲纯的想法,却未有一分一毫的松动。 而另一边,石莲纯则还陷在求救无门,救父甚艰的无望之中,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仿佛并没有听到孟十三与孟美景的话儿。 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家书之中,母亲所写下的父亲病重的憔悴模样,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今日来见孟十三,来求孟十三,她本以为这一切都会有转机,然而结果还是她天真了。 最可悲的是,她除了默默流泪,再做不了其他。 孟十三微微颔首,她认可孟美景所说的话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事情需要说清楚,以免日后再出现似今日这样在街上偶遇的突发状况。 她嗯声道:“但话儿总是要说清楚的,省得还有似今日这般的街上偶遇。” 她道出郭蓉和石莲纯为达到目的,而一路尾随着她们姐妹俩到御街附近,所行的鬼鬼祟祟之事。 孟美景脑子在这会儿也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孟十三所想要向她表达的意思,再看向郭蓉和石莲纯,想到此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做出如此鬼祟的行径,她心生厌恶之余,一簇怒火也燃了起来。 “孟大小姐竟……这是如何知晓的?”郭蓉被当场拆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内心感到无比羞愧和无地自容。 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于是快人快语地反问回去一句。 然而,当她看到孟美景瞪着自己时,心中不禁一紧,赶忙又低下头,埋着脑袋不敢再抬起。 孟十三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郭蓉的反问,她平静地解释道:“你们的跟踪,着实草率了些,只要稍微保持警惕,再加上一些细心的观察,都能够察觉到。”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于入世的那么多回里,与凡人打的交道里,她早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 第六百二十四章 拒伸手 她是蛐蟮大妖,倘若要跟踪她,除非很远,又亦或有何屏蔽措施,不然单凭凡人之力,要想不让她知晓,很难做到。 听到孟十三的这句话儿,孟美景不由得愣住了,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没有做到足够的警惕和观察。 她心中暗暗自责,阿姐能察觉,她却不能,自己当真粗心大意。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沮丧,耷拉着头,情绪低落下来。 “其他的道,其实郭二小姐就可以帮忙,何需弃郭都护不去求,而费心思走弯路来偶遇我呢?”孟十三也不愿再费口舌,直接开门见山道,“而若石小姐想要见何小太医一面,便是因着想请何小太医救一救令尊的性命,那不如……算了。倘若石小姐想要见何小太医的初衷与石大人无关,单纯只是为了圆一圆心上的念想,那全当我没说即可。” 石莲纯被孟十三丢过来的庞大信息量砸得有些晕了脑袋,一脑子的乱麻尚未能理通理顺过来,于是一时片刻之间便也没能道出旁的话儿来。 倒是郭蓉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却也教孟十三抬手止住:“莫多言,告辞。” 直至目送着孟十三和孟美景踏出雅间,郭蓉回身亲手把石莲纯扶至椅里坐下,两人方慢慢缓过劲儿来。 “早闻孟大小姐十分悍然,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石莲纯喃喃而道,似是说给郭蓉听的,又似是对自己说的。 她在想,如若她也能如孟十三这般聪慧了得,事事都能理出个一二来,那她父亲的病症或许就不会时至眼下,仍旧是个猜测得出的结果。 她也想过高太医所言的猜测不对,可是若是不对,她又实在找不出任何症状来解释她父亲那样时好时坏且诡异神叨的病情。 终归是她这个当女儿的无用。 纵然寄居于陆府时日已久,依旧无法从陆府借得任何力,相反的她反而因着与陆娉婷关系没能处好,而在陆府颇受排挤白眼。 如此含辱艰难的日子,往前想到房山的父亲母亲,她也还能把眼泪逼回肚子里,说服自己继续过着此寄人篱下的憋屈日子。 然而现今父亲出事儿,母亲险些哭坏了双眼,而她在京城束手无策,她又如何还能这般退而求其次地过下去。 过不下去的。 过不下去,又求不到援兵,难道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正的父亲被害,看着母亲因忧担父亲而瞎了双眼么? 不,不能这样! 郭蓉就坐在石莲纯旁边,石莲纯喃喃自语地说了什么,她是听得到的,只是石莲纯所言,过去她都自个儿不知念叨惊叹多少遍了。 现下听到,她都平静了。 只是未曾想石莲纯刚感慨完没片刻,石莲纯便又突然站起,惊得郭蓉也跟着站起:“怎、怎么了?” “我不能放弃!”石莲纯纷乱的思绪终于回到正点儿,她侧过脸定定地看着郭蓉,一字不说就又要跪下。 却教近在咫尺的郭蓉及时扶住了:“你别跪了!你我之间有话儿就说,何需跪求?” 石莲纯眼含晶莹道:“阿蓉,你帮帮我,孟大小姐说得对,若是郭都护帮出手相助,我父亲定然还有生的希望!” 郭蓉也很想帮,她早就想到自家父亲的,只是…… 石莲纯见素来豪爽的挚交居然在她跟前欲言又止,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阿蓉,你有话儿就说。我不是孟大小姐,我脑子转得不快,有时候要过很久才能想出来,我求你帮忙,求郭都护帮忙,此是我作为女儿想要救父的孝心,你若是有何难处,你直言便是,毕竟郭都护是你的父亲,你也是当女儿的,也有你要尽的孝心。不管帮不帮得了,最后能不能救回我父亲一条性命,你今日这样豁出去帮我在孟大小姐跟前求情,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我承你的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郭蓉本就自觉有些对不住石莲纯,故而难以启齿,此刻听得石莲纯这般真心真意的剖白,她一下子就再绷不住了,如倒豆子般把话儿全说了出来:“在带着你找孟大小姐帮忙之前,我便想过要找我父亲出面帮忙,纵然我母亲觉得不妥,不让我去找我父亲提此事儿,可我还是去了……” 而结果,不好。 光从郭蓉没把最终的结果说出来,石莲纯便已然能够想象到郭敬显在听到郭蓉为她父亲求得一线生机之时,郭敬显是如何拒绝伸手的。 郭蓉没把话儿说完,沉默了下来。 她也沉默了下来,没再为难此天子脚下唯一真心与她相交的手帕交。 郭蓉见不得石莲纯一脸毫无希望的死灰模样,轻轻摇了摇石莲纯的肩膀道:“我今儿个回去,等我父亲下衙回府,我就再去找我父亲,再和我父亲好好说说。你也别太过担心,你父亲现阶段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何小太医……我是觉得孟大小姐所言不差,要不然三日后就……” “不。”石莲纯拒绝,她懂郭蓉的意思,可她不能放过任何希望,即使这希望十分渺小,可能会完全不起作用,“我要试一试。” 一线希望也是希望,郭蓉也懂石莲纯的意思,遂不再劝,点头道:“那好,三日后我陪着你去。” 对钓的赛事,年年都有,不管是女娘还是儿郎,都是参加。 石莲纯身份不高,在陆府的地位也是尴尬得很,郭蓉不放心让石莲纯一个人去参加三日后的对钓,倘若真让挚交单独去,恐怕得被其他贵女欺负。 孟十三和孟美景一走出茶馆,也没再到旁处去逛,直奔上回孟美景买到的红宝石头面的那家金玉店。 刚进店被请进雅间里安静地挑着掌柜亲自呈上来的各式各样的时兴首饰,孟美景还没等掌柜退出去,她便忍不住开了口:“阿姐是真的觉得郭都护能帮石知县,还是纯属敷衍石小姐的?” 孟十三未答,只瞧了眼还站在原地,弯着腰欲亲自侍候她们姐妹俩挑选首饰的掌柜。 第六百二十五章 冲撞汉 掌柜也是人精,一下子就懂了,瞬时道:“小的就在门外,孟大小姐与孟二小姐有何吩咐,只管让人到门外喊小的一声,小的一定在第一时间入内,听候两位小姐的吩咐。” 而后退了出去,到门外安静地站守着。 如此孟十三方答道:“真的。” 孟美景默了会儿,又问道:“那郭都护会帮忙么?” “你觉得呢?”孟十三把问题抛回给孟美景。 孟美景这回默的时间有点儿长,而后不太确定地说道:“我觉得悬。” “哪里悬?”孟十三浅笑着问。 “郭都护当年能成就从龙之功,可见眼光独到,亦是个能谋大事儿的人。”说到这里,孟美景顿了下,在心里组织下语言,“石知县之事,说白了,就是不畏强权反被害的事情,这般事例放眼整个大魏,恐怕几日几夜都列举不完。郭都护若要管,他早管了,而且以郭二对待石小姐的真挚友情,想来也是想过从她父亲那条路的,最后却还要费尽心思地来求阿姐,那必然是郭都护没答应。” 她一番言语下来,有理有据,虽未笃定,可在言语之中,却已然是笃定。 孟十三听着甚满意:“你分析得很对,只是还差了一点儿。” 孟美景赶紧问:“哪一点儿?” “牵一发而动全身。”孟十三说得很明白,石椐之事不是单一的一件事情,而是一件涉及官员贪污的大事件,“你刚才也说了,放眼整个大魏,如此之事,数都数不完。郭都护真伸手了,那必然是可以解决,但救回石知县一条性命,却会换来郭府的后患无穷。” 孟美景点头:“就是说,阿姐此一提议实则有效,非常有效,但要说服郭都护伸手,却是无比艰难,几近不可能。” “那便要看郭都护如何衡量了。”孟十三也没把话儿说死,到底人与人总是有区别的,指不定郭敬显是一个忠君爱民的大好官呢。 店里最好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在上回便让孟美景买走了,虽说摔坏了已经拿回来修复,但也需要时日。 这会儿再挑,孟美景连着挑了好几套都没有满意的。 孟十三倒是无所谓哪一套,但凡孟美景让她瞧一眼说一下感受的,她都是看一眼道一声好。 简而言之,她只是陪着孟美景来买礼物送她,至于礼物何如,她觉得都可以。 孟美景把掌柜喊进雅间,又让掌柜重新换了两趟,看着托盘上满满的时兴首饰,最终定下一套全是珍珠的头面。 孟十三听了下价钱,就挑了下眉,她早知上回那套红宝石头面,就已然花光了孟美景的所有银钱,此刻再买,她倒是想知道孟美景要拿什么来换。 于是在孟十三的瞩目之下,孟美景美滋滋地掏出一个紫蓝色钱袋,倒出里面的两个大金锭。 “这……” “郭二给的!” 孟十三这才想起郭蓉确实说过,今日她们不管买什么,花费都算在郭蓉头上,本以为她们走了就罢了,没想到郭蓉早把钱袋给了孟美景。 此郭蓉,倒是讲信用。 买完礼物,孟美景是高兴又满足了,跟只快活的小兔子般,蹦蹦跳跳地跟在孟十三后面走出金玉店。 孟十三微笑着,任孟美景在她身边蹦得跟像是没出过门的小女娘似的。 意外,便在此刻发生。 一个醉汉忽地向着姐妹俩撞了过来,孟美景正沉浸于终于把礼物交到孟十三手上的喜悦当中,完全没注意到,吓得手捧着各种其他小首饰盒子的吉祥尖叫一声。 宝珠也是满手的小首饰盒子,包括那一套价值不菲的珍珠头面,吉祥声一起,她的心跳也险些停了。 只孟十三眼明手快,醉汉冲向两人的瞬间,她一个左手捞,把还在蹦着跳着的孟美景一个揽腰,强势地将孟美景往她这边带。 而在同时,她的身体也配合着妖魂自保的本能,迅速往另一边闪过。 姐妹俩与醉汉几近是贴着衫裙而过。 成功避过之后,那醉汉似乎还有几分清醒,竟是拐个弯儿,转回身回头,又呲着牙花往姐妹俩再次撞了过来。 孟十三眉峰一压,此刻她已然看明白,此醉汉当不是真的醉汉,不过是浑身洒了些酒气儿,仗着酒气儿假装醉酒欲行不轨之事。 再不必想,她右手往墨玉腰带一摸,摸出藏在宽腰带里的银花藤软鞭,在醉汉未靠近两人之前,一个挥出,啪的一声响,甩在醉汉身上。 “啊——”醉汉惨叫,低声看了眼胸前衣袍尽裂,以及皮开肉绽的血痕,他骇然地后退,再不敢冲上前。 孟美景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你是何人?何故一而再地冲撞我们!” 孟十三则是直接问:“受的何人指使?” 醉汉见姐妹俩已然发现他的意图,孟十三手里又有长长的软鞭,一鞭子下来,他身上就得多一条血痕,虽则这样的疼痛叫归叫,他还是能忍的,但再如此两鞭下来,只怕他纵是拿了那些赏钱,也还不够他治伤的。 权衡之下,他决定撤了。 左右事儿办不成,也就赏钱拿不到而已。 醉汉开始后退。 “你以为你不说,便会无事儿?”似是瞧出醉汉的打算,孟十三直戳醉汉最在意的己身性命,“从你来此冲撞我与我妹妹,你便再无后路,退,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你少吓唬我!”醉汉被说中,却也不服,“我也不是故意冲撞你们的!你少诬陷我!” 御街附近,乃是重地。 但凡胆怪在此附近闹事儿的,要么有权有势,要么就是亡命之徒。 而眼前此醉汉,孟十三瞧着听着,却两者都不沾:“回头看下你后面,便知是不是我吓唬你了。” 她此言一落,不止醉汉回头看,在场的所有人都往她看的方向看。 孟美景见是缇骑,道:“锦衣卫倒是来得颇快。” 孟十三嗯了一声,然后就看到了曾重屺和丁蓝桉,她淡淡地说道:“不仅来得快,还来得巧。” 第六百二十六章 已不止 “曾表……曾大公子,和丁公子。”孟美景从前就生过要认曾重屺为表兄的念头,后来未没成,却也一直存着此心思,再后来改了念头,此刻也是顺嘴就差点儿把心思给喊了出来,“他们……” “他们私交不错。”孟十三接下话儿道。 曾重屺远远看到孟十三的时候,再走近些确认是孟家表妹没错,他的内心已然抑制不住喜悦。 丁蓝桉亦然,而与曾重屺不同的是,他的内心除了喜悦之外,还有些无措。 醉汉可不像曾重屺和丁蓝桉那样有着内心的激动,相反,他瞬间感到恐慌。 他试图逃跑,但很快意识到这已经太晚了。 就在他惊慌失措的短短几息之内,左右前后都被几名缇骑挡住了去路。 这些缇骑面色严肃,眼神凶悍,他们的存在让醉汉感到无处可逃。 醉汉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困境,无法轻易逃脱,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曾重屺一走近,孟十三便先行了个礼:“表哥。” “夭夭。”曾重屺被这一声表哥唤得心儿一颤,从前孟表妹喊他,还是在前面加个曾姓,现在熟稔了,已然不会加了。 于无形之中,表兄妹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步。 他暗自窃喜。 孟美景也跟着一礼:“曾大公子。” 对孟美景,曾重屺便如常地板着脸:“孟二小姐。” 接下来是丁蓝桉,孟十三和孟美景也是规规矩矩地互相见过礼,而后和曾重屺,四人同看向被缇骑围住的醉汉。 醉汉被四双眼睛同时注视着,也不止四双眼睛,而是周遭围观行人的无数双眼睛,曾重屺和丁蓝桉还没怎么着,他已然自己软了腿儿。 在围住他的缇骑的目光之下,他慢慢滑坐在地上,再无方将那反驳回怼的嚣张蛮横。 “闹事儿的?”曾重屺问了孟十三一句。 孟十三回道:“无缘无故的,他就突然向着我和美景冲撞过来,企图攻击我们,一次不成,被我拉着美景避过了,还回过头来想再冲撞一次。” “故意伤害?”丁蓝桉说着把手握成了拳头,孟府大小姐是他的心上人,敢冲撞他的心上女娘,当真是不想活了! 丁蓝桉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提起握得咯吱作响的拳头,直接向醉汉迈进。 孟美景瞪大了眼睛,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 她紧紧地盯着丁蓝桉,心中暗自希望着他能够将那个可恶的醉汉揍成一个猪头,她光是想象着醉汉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的场景,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快感。 孟十三见状看了眼曾重屺。 曾重屺接到视线,立刻与孟十三说道:“幕帜有分寸的。” 孟十三趁机道:“不曾想表哥与丁公子如此交好。” “有问题么?” “没问题。” 曾重屺松了口气儿,他还以为挚友得罪了孟表妹呢,不是就好。 丁蓝桉顾着要同醉汉算账,给孟十三出出气儿,是没听到孟十三和曾重屺的对话,但孟美景听到了。 听到之后,孟美景心里更确定了一件事儿。 往前她就觉得曾府的大公子对长姐很是不一般,也不止曾大公子,而是乃至整个曾府,对长姐都非常着紧。 其着紧的程度,她觉得是曾府已然是想要曾大公子把长姐娶进曾府,以曾府之势护长姐安好一辈子的程度了。 后来曾大公子到过几回孟府,曾家姐妹也到过几回孟府,此其中也是有区别的。 那区别,她不知长姐是否有瞧出来,左右她是瞧出来了。 曾家姐妹对长姐,那就是深厚的表姐妹之情,曾大公子对长姐,则是有余小太医对长姐的心思一样。 孟美景忽然感到好烦恼。 长姐太受欢迎,除却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之外,就目前为止,她已知的已有好几位不错的儿郎,都对长姐有意。 也不知长姐对谁有意? 孟美景想到李寿,遂又止住了扩大联想。 罢,虽则长姐早同她言过,长姐不想成为太子妃,但太子殿下想啊。 太子殿下那想把长姐娶进东宫的心思,一开始不承认,中间承认了还会掩一掩,而现今是直接司马心人人皆知了。 想到大堂兄曾言过的,太子殿下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般和善的话儿,她突然感到后脖子一凉。 为了好好活着,孟美景赶紧止住其他杂念,回到眼前这意外的麻烦状况。 丁蓝桉一走近,缇骑纷纷自动让出一条道,现出被围在中间软腿儿瘫坐在地的醉汉。 京城老百姓,天子脚下的诸众,就没有谁敢无视锦衣卫的那一身飞身服和绣春刀的,而现在,醉汉看到这两样,丁蓝桉都向他亮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只缩不到一步的距离,后背就抵到他身后还站着的缇骑的腿儿,他一下子就哭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哭着求着,他挣扎着改坐为跪。 丁蓝桉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吧?孟府的大小姐你都敢冲撞,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孟美景听得一愣,这丁蓝桉竟是把她给忘了? 她看了眼长姐。 孟十三却丝毫没反应。 曾重屺却和孟美景一样,也注意到丁蓝桉的措辞称呼,内心有波动,面上平静地也看了眼孟十三。 孟十三还是没有反应。 他转回眸,暗道或许是他多心了,孟表妹和幕帜前后也没见过几回面。 退一万步讲,纵是他没多心,那也应当是幕帜单方面孟表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让他想起此前幕帜就向他讨过孟表妹的画像,那会儿他是拒绝了的。 但他也阻止不了幕帜和孟表妹见上面。 孟表妹千般万般好,幕帜心悦孟表妹也实属正常,还是父亲说得对,他要真想娶孟表妹,护孟表妹一生一世,那他是得加快进程了。 于眼下看来,他的情敌已然不止东宫里的那位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第六百二十七章 我表妹 丁蓝桉尚不知因他的一句真心失言,而导致身后两个人对他的种种揣测,他只是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醉汉,眼中闪烁着一丝寒意。 他慢慢地说道:“带走,好好审,看谁到底是幕后主使。” 这句话儿仿佛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诺。”跟在丁蓝桉身边的两名缇骑齐声应道。 他们知道丁蓝桉的手段,也明白这次审讯必将十分严格。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抓住醉汉的双臂,准备将他带回锦衣卫衙门。 醉汉听到要被带入锦衣卫衙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拼命挣扎着,但面对两个训练有素强壮有力的两个缇骑,他的反抗显得如此无力。 他哭喊着求饶,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大人!大人饶命……”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被两名缇骑拖着,一步一步地向锦衣卫衙门走去,留下一路哀嚎。 围观的行人听着此哀嚎,立马作鸟兽散,深怕走得太慢,也得遭殃。 丁蓝桉看着醉汉被拖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又看着走得飞快的行人,他撇了撇嘴儿。 他此刻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出幕后主使,还心上女娘的一个公道,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表面机会! 而此时,身后的三个人,除却早与丁蓝桉熟悉的曾重屺,孟十三和孟美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对丁蓝桉的评价又高了两分。 丁蓝桉快步走到曾重屺身边,目光却始终落在孟十三身上,语气轻柔地说道:“孟大小姐请放心,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给孟大小姐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么,这可真是有趣。 刚才只是无视了孟美景,现在连一起来的好友兼同僚曾重屺也被完全忽略了。 孟美景努力保持着脸上的镇定,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孟十三。 而曾重屺的心情愈发糟糕,他那张一直温和白净的俊脸此刻难得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色,还微微有些阴沉。 这是心火上涌,恼了! 孟十三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她礼貌地回答丁蓝桉道:“如此,多谢丁公子。” 丁蓝桉得意地笑了起来:“不必客气儿!我和谷岫乃是至交,而且我们还是同僚!既然你是谷岫的表妹,那也就是我的表妹!有人敢欺负我的表妹,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还能这样算? 孟美景惊讶得差点把下巴掉下来。 早知道还可以这样拉关系,那么她想要认曾大公子为表兄,岂不是也变得太顺理成章了么? 毕竟,如若能够与曾家搭上关系,无论是对她个人还是她父亲母亲而言,都将给孟府二房带来巨大的好处和机遇。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只需要稍稍努力一下,或许就能实现这个愿望。 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一阵兴奋和期待。 再看向丁蓝桉,孟美景眼底多了一丝鼓励。 丁蓝桉自然不清楚孟美景内心的真实想法和念头,他只是忽然感觉到孟美景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不禁有些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有这样的变化。 回想起刚才自己所说的话,丁蓝桉觉得可能是因着他对孟大小姐表达了善意和友好,而孟美景作为孟府的二小姐,因此也转变了对他的态度。 没错,便是如此了。 既时未来小姨子已然表示出了对他的支持态度,虽是此发现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但同时更多的,是让他对孟美景产生了更多的满意。 他暗自庆幸,没想到未来的小姨子竟然如此通情达理,能够理解并支持他的行为。他决定要好好珍惜这份理解和支持,回头一定要买份礼物好好送给孟美景,让讨好未来小姨子的关系更进一步。 丁蓝桉心里想着这些,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默默欣喜着,通过今日他及时出现的英雄救美,他和孟十三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这对于他们的未来发展来说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下一息看到仍旧被孟十三握在手里的软鞭,丁蓝桉脸上的笑容顿住——好似也无需他英雄救美。 纵然他和谷岫不出现,孟大小姐也能凭着满天飞舞的鞭花,让那胆敢闹事儿的醉汉付出惨痛的代价。 对,刚才醉汉前胸就有一条显眼的血痕。 那是鞭痕! 曾重屺老大不乐意地往前一步,高大壮硕的身躯立马将娇小的孟十三挡住,完全让盯着孟十三目不转睛的丁蓝桉再看不到分毫。 丁蓝桉也不乐意了:“诶,谷岫你作甚?” “你才作甚。”曾重屺横了丁蓝桉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打算回头再和丁蓝桉好好说说,转过身与孟十三道,“别理幕帜,他这个人就是不拘小节,你莫要往心里去便是。” 听得曾重屺这么一说,丁蓝桉也意识到刚才他说的孟十三也是他的表妹,此言多多少少有些孟浪了,摸了摸鼻头想跟孟十三道个歉:“孟大小姐……” “好了,我表妹大人大量,不会和你这大老粗计较的。”曾重屺截断丁蓝桉的话儿。 丁蓝桉也着实害怕孟十三会因此生他的气儿,曾重屺一说完,他就眼巴巴地透过曾重屺的肩头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今日出来,其实也没说多少话儿,起先是孟美景一直在说,现在则是曾重屺和丁蓝桉一直在说,她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儿。 这会儿该她表态了:“无事儿。” 听到无事儿三个字,丁蓝桉松了口气儿,紧绷的那根弦终于从他心口下去:“那就好,那就好。” 孟美景嘴儿一瘪,没希望了。 她看着曾重屺,满眼的心碎。 曾重屺不懂孟美景的意思,当然他也只是瞥了一眼,没懂就罢了,左右他真正的表妹也就孟表妹一人,至于孟美景,再沾亲带故的,也不可能让他如同待孟表妹那般待孟美景。 于是乎,孟美景伤心地发现,曾大公子一如既往地对她爱答不理。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不同意 解决了醉汉这一插曲后,孟十三和孟美景继续在附近街巷走着逛着,而曾重屺和丁蓝桉因着有公务在身,很快就离开了。 “阿姐,今日多亏曾大公子和丁公子到这边巡视,要不然咱们得多麻烦。”孟美景庆幸地说道。 然而,孟十三却并不这样认为,她自信地说:“即便没有曾表哥和丁公子,我也能够应对。” 在她看来,如果那个醉汉被她打过一鞭后能够识趣,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倘若醉汉不识趣,反而想要继续冲撞她们,那么她绝对不会手软。 毕竟,于妖生的漫漫长河里,她也不是没打死过凡人,她并不会因醉汉乃是凡人,而有所顾忌。 故而,真到醉汉一心求死的地步,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而现下的另一件事儿是,她总觉得曾重屺和丁蓝桉并非巧合,才会来到御街附近巡视,更像是因着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到来的。 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还没发生,还是已经发生了? 这个问题很难确定。 孟十三对宝珠说:“你去附近问问,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 宝珠很机灵,立刻明白了孟十三的意图,问道:“小姐是想知道刚才表公子来这里的原因么?” 孟十三点点头:“你去仔细打听一下。” 宝珠答应道:“好的。” 随后,她将手中的所有小首饰盒子交给吉祥。 吉详小心且艰难地接过,买的金玉小首饰着实有些多了。 孟美景见状不禁吐了吐舌头,因着是花郭蓉的钱,她便也没节制,加之长姐也没阻止,她便买得多了些。 此刻看到吉祥拿得如此吃力,她赶紧接过装着珍珠头面的红木盒子,将其稳稳地捧在手中,方暗暗松了口气儿。 就怕再摔坏了。 可不能再摔坏了。 孟美景一边往前走,一边东张西望。 一双眼睛四处瞄的同时,在确保怀中的珍珠头面没有任何问题之际,她开始思考起方将孟十三吩咐宝珠去办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孟美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姐,是不是这附近又有什么奸臣乱党啊?” 孟十三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惊讶地反问道:“为何如此说呢?” 孟美景认真地回答道:“每次有官员被锦衣卫监测出异常,无论是贪污腐败、阴奉阳违,还是有谋逆异心,都会出现这种情况。简单来说,就是在行动之前,一定会有锦衣卫千户亲自出马,先探清楚路线和源头。然后再……” 她没说出来,只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这可是她生在天子脚下这么大个人,一直以来听到见到,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 如此一番言语下来,孟十三对孟美景的看法又高了一层:“没想到你竟是懂得这些。” 她忍不住赞了一句。 孟美景被夸了,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浮现出得意之色:“那当然啦!其实我懂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她神色自信,仿佛有说不完的知识和见解。 “真不赖。”孟十三嘴角微扬,含笑着看向孟美景,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赞赏。 她注意到孟美景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 随后,她将目光投向远方,思索片刻后回答道:“奸臣乱党不至于,不过想来能让锦衣卫两名千户结伴而行,同时亲自出马处理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指不定,又有谁的身家性命要不保了。” 孟美景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孟十三的观点,附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在她看来,这件事情绝非寻常,背后必然隐藏着重大的隐情或危机。 众人皆知,厂卫轻易不会出手,一旦出手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他们的行动往往意味着有人的命运将会被改变,甚至可能涉及到生死存亡。 被孟十三和孟美景边走边议论着的曾重屺和丁蓝桉两人,也带着除却两名把醉汉押送回锦衣卫衙门审讯的缇骑外,剩下的缇骑都跟着他们前往一处胡同。 胡同还没到。 丁蓝桉对于在面对孟十三时,他的心直口快有可能会让孟十三不高兴的事情,他是边走边耿耿于怀:“谷岫,你说孟大小姐说‘无事儿’,是真的无事儿,还是只是场面话儿?” “以后在我表妹跟前,你注意着分寸……”说着,曾重屺觉得不够,半道改而道,“不,以后你离我表妹远一点儿,越远越好。” “那不行。”丁蓝桉完全不带考虑的,马上拒绝道。 曾重屺停下步伐。 丁蓝桉惯性地往前走了两大步,没见曾重屺跟上来,他才也跟着停下步伐,回身转头道:“真不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有一家有女百家求,今日我也不瞒你,打从上回你怀疑我一眼相中的女娘,大有可能是你那孟府的表妹之后,我便下定了决心,势必是要娶孟大小姐过门的。” 只不过还有个时间问题。 早晚而已。 曾重屺不乐意了,瞪视着丁蓝桉,眉头是越皱越紧:“你在胡说什么!” “什么胡说?我可没胡说,我这都是真心之言!”丁蓝桉往回走两步,停在曾重屺跟前,笑嘻嘻道,“待我娶了你表妹,我也得喊你一声表哥了。” 表大舅子也是大舅子,虽则此表大舅子摆明不赞同他娶孟大小姐,不过这并不会让他改变主意。 这般之下,任谷岫再对他瞪眼皱眉,他也得笑着讨好。 “你娶不成的。”曾重屺盯着丁蓝桉好半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出这么一句定论之言。 再是,他提步绕过丁蓝桉,继续往目标胡同走。 丁蓝桉愣了下,转身就追上曾重屺:“此是为何?” “我不同意。”曾重屺不容反驳地说道。 这回换成丁蓝桉于瞬间停下步伐。 曾重屺没在意,知晓丁蓝桉没跟上来,他也没停,脚步依旧稳稳向前。 过了不知多久,丁蓝桉才从后面追上来,劈头盖脸就说道:“你不同意就不同意,你又不姓孟,管不了孟大小姐的姻缘!” 第六百二十九章 轮不到 丁蓝桉如此欠揍的言语一落,尾音的哼只哼到一半,曾重屺忽而转过身来,抬头就是一拳。 这一拳犹如疾风骤雨般迅猛,带着无尽的力量和怒火。 “诶你……”丁蓝桉结结实实地挨了曾重屺猛攻过来的拳头,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曾重屺的第二个拳头又挥了过来。 这一次,拳头如闪电般袭来,速度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丁蓝桉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但他迅速做出反应,身体向后一闪,试图躲避曾重屺的拳头。 然而,曾重屺的攻击并未停止,他的动作连贯而有力,不给丁蓝桉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来真的啊!”丁蓝桉一边躲避着曾重屺的攻击,一边大喊道。 他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和愤怒,显然没有预料到曾重屺会对他动手。 此时的曾重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丁蓝桉的任何言语,只一味地攻击,将有可能会失去孟十三而产生的危机感,尽数包在拳头里,通通向丁蓝桉释放。 “让你再胡说八道!”曾重屺脸色一沉,满脸都是严肃的表情,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怒气。 丁蓝桉见状,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击起来,他的脸上同样充满了坚定和决心,大声说道:“我没有胡说八道!我是真心想娶你孟家表妹的!” 说着,他举起拳头,朝着曾重屺狠狠地挥了过去,仿佛要证明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跟在两人身边的数名缇骑赶紧退后。 似此等情况,在过去也不是没有过,于是他们倒也没觉得两位千户大人在切磋武艺有何不好。 毕竟,这也是他们日常中的一部分,而且两位千户大人的武艺高强,这样的切磋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学习和提高的机会。 然而,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抵是现下的时间不对。 此时,他们正在赶往执行公务的路上,任务紧急,不能有任何耽搁。 可是,先是多管了孟府两位小姐被醉汉冲撞之事,眼下两位千户大人又打了起来,这无疑会耽误时间。 缇骑们心中焦急,生怕因为这次的耽误而导致任务失败。 他们知道,如果目标胡同里的人都跑光了,他们才赶到,那将是一场大祸。 届时,不仅会影响到任务的完成,还可能会给锦衣卫整个衙门带来麻烦,那时候指使挥大人势必要严惩两位千户大人。 他们当然也逃不了惩为。 因此,他们在一旁干着急的同时,心中都默默念叨着,希望两位千户大人能够尽快结束这场切磋,继续执行公务。 曾重屺再次听到丁蓝桉说要娶孟十三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满。 他的脸色变得阴沉,眼神中透露出坚定:“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反正我家夭夭绝不可能嫁进你丁府!” 丁蓝桉的眸色顿时变得有些疑惑,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反驳道:“凭什么不可能?” 经过两个回合的交锋,他已经逐渐处于下风,但他仍然不肯认输,继续与曾重屺争论。 他不能认输,认输就娶不到心上女娘了。 曾重屺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丝微不自然:“轮不到你来娶!”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宣告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决定。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丁蓝桉,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轻易挑战自己的底线。 听到这句话儿,丁蓝桉怔了下,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怎么就轮不到他来娶了? 他怎么了? 他差哪儿了? 就在这一瞬间,曾重屺的拳头如雨点般又落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丁蓝桉满脑子打着问号的同时,他只能被动挨打。 打到这里几个回合,本就身手与曾重屺持平的他,这会儿竟被带着愤火的曾重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无法躲避或反击。 终于,曾重屺挥出的不知第几拳击中了他,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倒。 随着砰的一声,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五体投地地平躺着,视线里一片模糊,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走!”所幸曾重屺尚存一些理智,如愿看到丁蓝桉被他打倒,他从刚刚遇到孟十三那会儿的心火,终于下了下。 心火一下,他马上带着跟着自己的缇骑走人,赶赴目标胡同,继续执行公务。 丁蓝桉则在原地躺了一小会儿,便在跟着自已的缇骑的唤声中回过神儿来。 他慢慢坐起来,往左右看了看,见没见着曾重屺:“散开!” 他一开口,把他围住的缇骑立刻四散,露出前方的街道。 他看到了已走远的曾重屺。 曾重屺听到身边缇骑与他说丁蓝桉已经坐起身了,他的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儿,还好自己还有一丝理智,没有做出更过激的行为。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丁蓝桉,见丁蓝桉右眼肿得老高,心中的火苗也渐渐熄灭。 若非此时此刻还有公务在身,他定然是要和幕帜好好说道说道的。 然则他知道,他们都有各自的任务和责任,不能因个人情绪而影响到公务。 丁蓝桉刚才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理智也逐渐回笼,听到了周围缇骑的呼唤声,便也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曾重屺离去的方向。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涉及孟十三,一时片刻无法解决,现在亦非处理个人情感的时候。 而且,他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谷岫是孟大小姐的表兄,表兄表妹的,自古多的是结成连理,传闻之中太子殿下与孟大小姐,不也是表兄妹么。 如此想来,谷岫或许有一点儿是对的。 他可能真的不可能取得孟大小姐。 前有东宫,后有曾府,太子殿下他当然惹不起,问题是连谷岫认真起来,实则他也是较量不过的。 不过…… 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放弃! 堂堂儿郎,不战而降是怂蛋,不管可不可能,他总要试一试的! 丁蓝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调整好状态,然后带领缇骑继续前行。 他们要完成上峰交给的任务,维护京城的安全和秩序,于当下,风花雪月什么的,都只能放在一边。 第六百三十章 肃和收 孟十三不知曾重屺和丁蓝桉在离开之后,两人会因她之故而打了一架。 她带着孟美景逛到差不多的时候,就双双回到孟府。 时至日暮时分,孟仁平落衙回府,刚抹了把脸换了常服,进建平府淼渺堂坐下来,端着茶碗还喝不到三口,孟十三就到了。 这让他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孟十三刚踏进堂内,自顾走至孟仁平下首座坐下,便看到大堂兄拧成川字的眉心,不由先放下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先关心了一句:“大哥是在詹事府还是东宫又遇到何难题了?” “没有。”孟仁平摇头,他在詹事府和东宫哪一日会没有难题,日日有也就等于没有,他皱眉乃是因着眼前的大堂妹,“我是在想,你是又发生了何事儿?” 说着,他问高远:“高近呢?” 高远回道:“高近不在府里,奴婢问了,说是外出办事儿,还没回来。” 孟十三接话儿道:“高近是给我办事儿去了。大哥想知我又发生了何事儿,何必找高近?我这不是亲自来向大哥禀报了么。” “说吧。”孟仁平无奈地看着孟十三。 “上回美景买来送给我的红宝石头面,因陆三小姐之故在街上摔坏了,美景便心心念念想重新买份礼物送我。”孟十三徐徐道来,“今日晴空万里,美景便央我同她一起出去重新买一份。” “又是在御街附近?”孟仁平继续喝茶碗里的香茗。 “大哥英明。”孟十三脱口赞了一句,“便又是在御街附近的那家金玉店买的。” 孟仁平问:“又遇到陆三小姐,又和她打架了?” “那倒没有。”孟十三刚说完,孟仁平刚听着松了口气儿,便又听她接着道,“但是遇到了陆三小姐的表妹石莲纯,其父乃房山知县石椐。” 孟仁平沉默下来,石椐在房山遭遇到的一些事情,他在詹事府里也略有耳闻:“石小姐是特意找的你?” “跟踪在我和美景身后许久,直至我和美景买完珍珠头面岀来,她和郭二小姐才现的身。”孟十三仔细地向孟仁平描述着当时发生的情况,包括郭蓉和郭二小姐出现的时机,以及她们之间的对话。 接着,她又将郭蓉此前为石莲纯上门来求她帮忙的事情,也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孟仁平。 孟仁平听完后,惊讶地放下手中的茶碗,感叹道:“她……她们这是想做什么?” 他没想到孟十三每天遇到的事情竟然如此之多,而且这些事情都非常棘手,就像隐藏在锦绣花朵之下的荆棘一般难以察觉。 他庆幸孟十三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娘,否则可能会被人欺骗而不自知。 “说一千道一万,也就是石小姐想救父,郭二小姐从中帮忙。”孟十三简单明了地归纳道,她的目光扫过孟仁平,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然而,孟仁平却又沉默不语,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孟十三也不着急。 石莲纯和郭蓉来找她帮忙,不无因着眼前大堂兄乃东宫红人的关系。 她还记得最后听到她指的郭敬显的那一条路,石莲纯茫然之中,眼底闪过的一丝对她的感激之色。 石莲纯知道,倘若没有她的提醒,这件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和困难,甚至是绝路。 而现在,有了郭敬显的这条路,结果不管何如,总归是一个希望。 与此同时,孟仁平也在快速转动脑筋,全力地思考起来。 他意识到,这个看似简单的事件背后,其实隐藏着更深层次的问题。 这不仅涉及到石椐个人的性命,也是一个肃清与收编的机会。 一时间,堂内变得有些安静。 他在心中暗自琢磨,试图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同时,也得向殿下上禀此事儿。 而孟十三则静静地坐在一旁,观察着孟仁平的表情,等着孟仁平的反应。 她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给孟仁平一些时间来消化和思考。 终于,孟仁平打破了沉默:“那你拒绝了石小姐,是觉得我们不应该伸手?” 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 孟十三微微一笑,说道:“首先,我们要了解清楚情况,包括石小姐父亲被关押的原因、相关人员的态度以及可能存在的矛盾点。只有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才能制定出有效的策略。” 孟仁平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孟十三继续说道:“其次,我们需要考虑如何与相关人员沟通和协商。这需要一定的技巧和智慧,同时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和一些人证物证的安全。最后,我们要保持冷静和理智,不要被他人左右,以免做出错误的决策。” 这个他人,此刻便显得很微妙了。 孟仁平目光深邃地看着孟十三,语气带着一丝疑虑道:“你是觉得有些人或有二心,会成为内鬼,会成为绊脚石?” 他一边说着,脑海里已经开始浮现出一些人的身影。 孟十三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然后平静地回答:“防人之心不可无。” 孟仁平皱起眉头,追问道:“那是否有具体的名讳?”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孟十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目前还没有。” 她的声音平淡而坚定,但眼中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确实还没有。 因着还不确定。 “我明儿一早,便向殿下呈报,看殿下如何决策。”孟仁平说道。 他眼神略有期待,似乎已经看到了明天的禀报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肃清一些人,再收编一些人,此是最佳时机。”孟十三目光清澈透亮,隐隐含着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的声音平静而自信,让人不禁对她的话儿产生信任,“特别是石椐之女主动找上门来的。” 这句话让孟仁平顿时眯起了眼:“那你何以拒绝了石小姐,还建议她去求郭都护?” 孟十三淡淡地解答道:“有些东西太容易得到,总会显得太过简单,特别是对什么也不懂的石小姐来说。” 而在狠狠碰过壁之后,那就完全不同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心悦她 如此说,孟仁平瞬间就明白了孟十三的打算:“知难而退,迎难而上,此二者不管是哪一样,都得先知道这个难是有多难,后方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援手。” “正是此理。”孟十三素来与孟仁平说话儿,都是这样一点就通,很是轻松。 当然,除了她不想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而是想站在李寿身边成为李寿的谋士这一件。 纵然她再如何剖析给大堂兄听,大堂兄都似乎不认同也不太听得进去她的解释。 石莲纯的事情说得差不离了,孟十三说起郭敬显:“郭都护此人精忠报国,此勿庸置疑,要说是个好官,也是位好官,人么……” “人也不错,但不是那种老好人,而是是非对错分得很清,边线界定也分得很清的那种本分人。”孟仁平晓得孟十三说到末了顿停的意思,随后接下话儿道。 孟十三微微颔首:“那便是好臣子好官好人。” “他应当不是出手。”孟仁平知孟十三反手把石莲纯推到郭敬显跟前的用意,接着道出他对郭敬显此人的听闻,“我不是很了解郭都护,但朝中对他的评价,还是不错。而最大的不错,在于虽有从龙之功,却从不目中无人,亦不会冒然伸手不该伸手的东西。” 他与郭敬显未曾真正打过交道,此言也是根据朝中对郭敬显的为人处事的评价,他所推测出来的结果。 孟十三问道:“祖父与大伯父也是如此认为?” 孟仁平点头:“祖父和父亲与郭都护的往来也不多,到底咱们孟府乃是东宫外家,郭都护则是陛下身边绝对的老纯臣,纵然从未起过何冲突,也未曾有过何交情。” “他不出手才好,倒是如了咱们的意。”孟十三大包大揽,明明是她单方面做下的决定,这会儿却是将孟仁平,以及孟仁平背后的李寿给概括在内。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孟仁平看着孟十三这一副信心满满,好似一切皆尽掌握于她手中的自得模样,他的内心再次掀起了一场矛盾的风浪:“夭夭,你当真不想成为太子妃?” “大哥此言,可是殿下与大哥又说了些什么?”孟十三早与孟仁平讨论过此事儿,她的意愿是只当李寿身边的谋士,而非太子妃,这一点儿大堂兄是十分清楚的。 这般之下,大堂兄还特意再提,那便是那位太子殿下又在大堂兄跟前开了什么金口。 “就在前几日,殿下寻到臣,提及此事儿。”孟仁平如实相告。 孟十三轻咬嘴唇,目光看向堂外远处,陷入沉思。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本以为那些极少的相处里,自己和李寿只是亲戚关系,普通的表兄妹而已。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以及严重。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孟十三转过头来,直视着孟仁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孟仁平笑了笑,回答道:“因着你是我的妹妹,我希望能顺着你的意愿,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孟十三心中一暖,她知道孟仁平一直以来都很疼爱她,故而才会如此关心她的姻缘与未来。 但此刻,她的心情却异常沉重,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寿对她的这份感情。 想到感情,孟十三眼里亮了下:“殿下想要娶我,乃是因着过去的那些传闻,怕我名声有损才想要娶我的?” 她心里想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她就能摆脱这段姻缘,继续过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而,她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孟仁平给了孟十三当头一棒:“不是。我看得出来,殿下心悦你,这也是殿下亲口向我承认的。” 他的语气坚定而严肃。 听到这句话,孟十三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从未想过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下会真心喜欢她,喜欢到一定要娶她为妻。 两人的相处时间,仔细算起来并不多,他的认真和执着让她感到困惑,但同时也挺烦燥。 旁人对她的喜欢,她可以置之不理,但这位东宫是她作为人的这段时间里最大的靠山。 多少得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她不禁开始思考,这位殿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要如何做才不会伤到他? 孟仁平看着孟十三的反应,心中暗叹一口气儿。 他知道,殿下对孟十三的感情已经超出了一般的范畴,这对于一向冷静自持的殿下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他担心孟十三不能理解殿下的心意,也担心这段感情会给孟十三带来伤害。 于是,他决定提醒一下孟十三:“殿下对你的感情很深,这并非一时冲动。我希望你能够认真对待这份感情,不要轻易伤害到殿下的一片真心。” 孟十三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明白了。但是,我对殿下并没有感情。而且,我并不适合成为太子妃,我更喜欢自由洒脱的生活。” 她的眼神坚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孟仁平听后,皱起眉头:“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殿下的心意已决,恐怕不会轻易改变。你可以试着了解一下殿下,也许你会发现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倘若我坚持不嫁呢?”孟十三试着问。 “那……就麻烦了。”孟仁平皱着眉头,“不过,你真不想嫁给殿下的话儿,那我想想法子。” “大哥真好!”孟十三直接赞一句。 孟仁平眉头拧得更紧了:“石椐,切勿乱来,待我明日禀了殿下,有了决策,再行动。” 孟十三点头,模样乖巧得很。 孟仁平见状,头大的同时,也不忍再说如此可爱美貌的大堂妹一句。 片刻后,孟十三回到自个院落,坐在明晓堂外的摇椅里,一晃一晃的,心中思绪万千。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殿下的感情,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有一点儿是确定的,她需要时间来思考和决定,自己作为凡人的这一小段时光里的人生道路。 第六百三十二章 转移走 高近是在夜里子时过后回到的孟府,他先去见了孟仁平。 回答了孟仁平一些问题之后,得孟仁平同意,他方到二门那儿,塞给守门的婆子一些铜板,请守门婆子帮忙往泰辰院里传个话儿。 二门的守门婆子与各院的守门婆子都熟悉,腿脚也利索,不过片刻就回来了,与高近说:“我放你进去,但就一会儿,可不能久了。” 高近连连道谢:“好好好。” 也非在夜里进后院了,高近很有经验,与守门婆子打交道有经验,进后宅后只直行,不乱瞟不乱闯,直接就到了泰辰院。 泰辰院守门的婆子已经在院门前等着了,见到高近便道:“赏春姑姑就在门内,老婆子领你进去,也会等到你出来。” “有劳。”高近很识相,又是塞了一把铜板给泰辰院的守门婆子。 守门婆子一双老眼笑得弯弯的:“客气儿了!” 赏春姑姑就站在院内左边的庑廓下等着,等到守门婆子笑眯眯地把高近领进来,她心里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也弯起了唇瓣。 “赏春姑姑。”高近知赏春管着泰辰院的所有事情,最重要的是赏春乃是孟十三跟前信任的管事娘子,他每回来,每回都得到近前尊称一声。 “随我来。”赏春嗯了声,很是和善地说道。 她对高近的印象也是很好的,毕竟高近懂事儿能力又高,很是能帮孟十三办事儿,她自是高看一眼。 孟十三因着还在想着李寿竟然心悦她心悦到非要娶她为太子妃之事烦心,于是这会儿也还没入睡,坐在明晓堂的廊下,倚着柱子发着呆,听到高近办事儿回来,遂让身边侍立着的赏春去将高近领进来。 赏春把高近领到明晓堂堂前廊下时,宝珠已经重新沏了香茗,金银也重新上了两碟子易克化的点心。 孟十三还坐在廊椅上半靠着,边吃着点心边喝着茶。 高近一到,她便让金银把刚刚从小厨房里端出来的点心,也端给高近尝尝。 “谢大小姐体恤,奴婢已经在外头吃过了。”高近红光满面地如实说道,虽则看着眼前这碟子梅花状的糕点,他都快流口水了,不过他此刻是真的吃不下了。 孟十三瞧出高近眼中的馋虫,吩咐金银道:“再加两碟子点心,与这一碟一起包起来,待会儿让高近带回去。” “诺。”金银领命,转身就又回了小厨房,拿点心包点心去了。 “多谢大小姐!”高近谢过。 “崔七公子提供的那两个人证,可是有眉目了?”孟十三马上问正题。 高近来也是要禀报此事儿:“有眉目了。奴婢已将他们一同安置在安全的地方,那地方是公子先时向太子殿下讨的,属于太子殿下能十足掌控的势力范围之内,很是安全。” 也不必孟十三问地儿安不安全,高近直接就先上禀了,她满意地点头,改而问别的:“他们可同意当人证?” “有一个前提,只要前提咱们能保证并办到,他们俩都同意当人证。”高近办诸如此类的事情,过去为孟仁平办过许多,现今办起来,已然驾轻就熟。 “何前担?”孟十三问道。 高近说道:“只要咱们能保证他们的家人的安全,他们就没什么问题。” “那他们的家人……” “找不到。” 听到这个答案,孟十三并无意外:“想来是被转移走了……可有查到是谁?” 高近也能想到俩人证的家人可能是被转移走了,目的就是为了达到威胁俩人证的目的,于是在找不到他们的家人之后,他也让手底下的人撒开网去找了。 然而,并没有找到。 “奴婢无用,连条线索也没能查到。”高近低下头。 “有心算无心,查不到,怪罪不到你头上。”孟十三甚是理解地说道。 高近闻言,头低得更低了。 孟十三又问:“灯山坍塌之事,查到如今,可还有其他突破口?” 倘若俩人证这里无法突破,那么她就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 高近想了想答道:“大小姐,奴婢有查到一个事情,不知道算不算突破口。” “你说。” “奴婢在盯着灯山坍塌此事件的过程当中,有盯到一个出现过好几回的人,那个人奴婢也查过,但并没有查到可疑之处。” 孟十三问:“没有查到可疑之处,但你的直觉还是觉得有可疑?” “是。”高近就是这个意思。 “你仔细说说,那个人有哪一点让你的直觉觉得可疑?”孟十三让高近展开说说。 高近随即详细答道:“是这样的……” 直到高近出后院,回到前院,已然是人定末。 他揣着三包热呼呼的点心,回到建丰院,他先去了趟茶水间,自己泡了壶清茶,再走到孟仁平的寝屋前,与还在值夜的高远分享孟十三赏的点心。 两人席地而坐,吃得有滋有味。 石莲纯得了孟十三的提点,也得了郭蓉的首肯,当日她便厚着脸皮跟着郭蓉进了郭府。 在得知石莲纯的来意之后,郭蓉的母亲的脸色在瞬间就不好看了。 石莲纯虽是胆小天真,却因在陆府寄人篱下,而多了几分敏感,看到郭蓉母亲脸色的瞬变之后,她的脸色也白了。 郭蓉见状不禁护在石莲纯跟前,正想为石莲纯再说几句话儿,便被她母亲二话不说地拉进隔壁的花厅里。 不多时,花厅里便传出郭蓉被教训的声音。 石莲纯听着郭蓉母亲喝斥郭蓉不懂事儿,尽给郭蓉父亲找麻烦之际,她便已经绝望到快要站不住了。 再出郭府时,金乌已然西落。 郭蓉亲自送着石莲纯出来,泪眼盈盈地同石莲纯说:“纯纯,你别难过了,等我父亲回来,我再找父亲求情,我母亲她也是什么也不懂的……” “阿蓉。”石莲纯声如蚊叫地打断了郭蓉的保证。 郭蓉安静了下来,她看着挚友不说话儿。 石莲纯停顿了好一会儿,抹干了脸上的泪痕,方慢慢地说道:“阿蓉,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第六百三十三章 按不住 石莲纯身心俱疲地回到陆府,回到暂居的后宅偏院。 她刚转入回自个儿小院落的石卵路,陆罗便也走进了后院,瞥到她的背影,啧声道:“这石家表侄女如何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奈何如何知,只能猜道:“可能是和三小姐又不对付了?” “呵。”陆罗皮笑肉不笑,“她和蓉蓉不对付,那都是蓉蓉故意与她不对付,她哪里敢不对付。” 主仆俩心知肚明的事实,说完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陆罗往后院走,是想去找陆森,奈何到了陆森院里,方知陆森尚未回府。 他猜想着长兄定然是又因着公务缠身,而还在京衙里忙碌尚未落衙,于是他推辞了长嫂的让坐着等的建议,转身就回到前院自个儿院落里。 “你到前面守着,如若大哥回来,便来告儿我一声。”陆罗吩咐奈舍道。 “诺。”奈舍去了。 奈页这时进入厅堂,走到陆罗跟前禀道:“公子,那俩人证有消息,但……” “但什么?”陆罗最讨厌说一半留一半了,“赶紧说!” 奈页答道:“但奴婢去晚了一步,已然人去楼空,连带着他们的家里人,也早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踪影?”陆罗搁下刚端起来的茶碗,认真与奈页道,“从头到尾,仔细说说。” 待到陆森回到陆府,已是约摸两刻钟之后。 奈舍按照陆罗的吩咐,一看到陆森的大车到府门前停下,见到陆森下来,他转身就跑,飞快跑回陆罗身边,跟陆罗禀了。 陆罗一听,二话不说地起身,大步出院。 走到前院厅堂一侧的庑廊时,陆罗刚好和陆森撞见:“大哥!” “你在等我?”陆森也不是头回见到陆罗如此急切来见他的神色,一猜就中。 “是。”陆罗点头,陆森走得不快,陆罗等到陆森越过他,他就转过身与长兄并肩走着,“大哥,有件事情我拿不准。还有安排我一个官职的事情,我也想问问到底安排到哪儿了。” 目前就这两件事情。 陆森走了一段,直至跨过二门,进到后院,他方回答陆罗的第二个问题:“你的官职,是拿陆府恩荫换的,你又不会文,那便只能武,而武的署衙……适合你的不多。不急,我再挑挑。” 陆罗怎么可能不急,他还等着进入官场之后大展拳脚,好好地做出一番政绩来,让孟十三能不再对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的印象,而是往好的方向改一改印象。 譬如,往他实则乃是一位好官的方向发展发展。 “大哥,其实也不用挑得太过……” “哪里太过?” 陆森不赞同陆罗太过之言,不等陆罗表达完迫切有个官职的心情,便直接打断了陆罗,陆罗被打断得一哑。 “我挑,也是为你着想,更是为陆府着想。”陆森千挑万选,多方考虑,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往前你不想进入官场,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左右败坏的也就是你一个人的名声。” 陆罗无语:“我的名声也是很重要的。” “没说不重要。”陆森看了陆罗一眼,微笑着说道,“倒是没想到,现今的你竟是顾起名声来了。还记得年初之时,你尚大声地同我嚷,说儿郎的名声丢了就丢了,左右不会妨碍到你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你可还记得?” 陆罗当然记得:“那都是年初之事了,已过数月,如今我的想法已然改变,自是不会再这般想的。” 陆森笑着走进自个儿院落,边走边摇头,有种弟弟长大了,作为兄长他是既心慰又欢喜,还有点儿疑问。 不过那点儿疑问,当他想到孟十三,倒也就消散了。 大抵弟弟是为了要娶孟府大小姐,而做出的此巨大改变。 进到厅堂里坐下,陆罗依旧乖乖坐等,等着陆森先去浅浅漱洗一番,换一身常服回来,兄弟俩再好好谈谈。 片刻后,陆森才回来,接过下人递上前的茶碗,浅呷了一口之后方道:“说说,何事儿拿不准?” 陆罗早等在这里:“大哥,碧虚庄园中秋之夜的灯山坍塌之事,我查到两个证人,本是想着查到那俩证人之后,我悄悄将人按住了,再来同大哥禀,没想到……” “没按住。”陆森接下话儿道。 陆罗道:“是。” “要是能让你按住,那……”陆森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那二殿下可真就要大祸临头了。” “大哥此言可是确定了?”陆罗睁大了双眼,语气里满是震惊,“我虽也疑心过,却始终无法拿到确凿的证据!” 陆森道:“我亦无确凿的证据。” 陆罗没明白:“那大哥何以……” “就这么肯定。”陆森言之笃笃,随着又道,“你信不信,不止你大哥我,朝中还有不少人也早猜到了,只是和你一样,尚未掌握到确凿的证据罢。” 陆罗张了张嘴儿,半晌方给闭上了:“那大哥的意思是,那俩人证我是无需再查了?” “不止你在查,你查不到,连人你都按不住,那后续你便无需再继续了。”陆森想的比陆罗还要更透彻更深远,“想来,你查到了却跟不到,也按不住,那是被别人跟到拿住了。” 陆罗精神一振,立马问道:“谁?” “你问我?”陆森斜睨着被他反问回去,即刻精神萎靡下去的陆罗,“事儿是你在查,人证是你在跟在按,结果一无所获,你还来问我?就这样,你还急着上任?” 言语之中不无失望。 陆罗听着甚不是滋味,奈何陆森所言皆乃是事实,他除了受着也只能受着,长兄再贬他几句,他也只能听着。 “行了,慢慢来吧。”陆森也明白凡事都得一步一步走的道理,陆罗肯上进了,他是高兴的,敲打需要,鼓励也需要。 陆罗蔫头耷脑地点了点头:“我听大哥的。” “至于你的心思,大哥懂。”陆森主动提及陆罗与孟十三的姻缘之事,“但此事儿,亦是急不得。” 第六百三十四章 在胡闹 陆森知陆罗欲娶孟十三为妻,亦有意撮合成全,这让陆罗每每都听得很高兴,此番更甚。 从后院回到前院几个儿院落,陆罗一边愁俩人证丢了,一时的线索没了,他还得另外找线索,一边又高兴长兄对他的承诺。 只要想到长兄同意帮他把孟良辰娶进陆家门的大好事儿,他就兴奋到连那点儿愁都烟消云散了。 与此同时,郭府亦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郭敬显一落衙回府,便被早候着见他,继续为石莲纯求情的郭蓉堵了个正着。 从前院说到后宅,从她与石莲纯的友情讲到石椐作为清官的不易,缠得他作为老子的架子险些没端住,后再是忍不住,他命人强行将郭蓉带回她自个儿院落好好关着之后,他坐在座椅里整一个哀声叹气。 郭太太在边上陪坐,也是整一个愁云惨淡:“真不知这蓉姐儿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是对那石家姐儿那般好,好到连道理都听不进去了!” 妻子的抱怨,郭敬显是听到了,只是眼下他着实不想开口。 郭太太偷偷瞄了眼丈夫,见郭敬显完全没想搭腔的意思,她只好又接着往下道:“你莫要生气儿,蓉姐儿就是见识少,被石家姐儿给一时迷惑了,待明日我再好好劝劝,定然不会再闹了。你且宽心,明日还要起早上衙,还是早些歇息吧。” 丈夫与闺女是手背与手心,两边都是肉,她是不愿意看到父女俩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的。 郭敬显脾性温和,少有真动怒的时候,纵然是宗帝尚未登基之前,他面对政敌的迫害,也从未失过态。 而就在刚刚,他确实是失态了。 “蓉姐儿……是我过去疏忽了。”郭敬显语重心长地对郭太太说道,他先是承认了自己于往日里光顾着公务,却未真正对儿女做过什么,后拍着大腿儿宣布道,“不过你放心,从此刻起,再不会了。” 他统共三个子女,一嫡子一嫡女一庶女。 长子已成家立业,样样都好,无需他再操心补救什么,庶女为长,早已出嫁,嫡女为次女,打小被惯坏了,现今年岁尚小,他还来得及亲自管教,纠正一二。 郭太太一听郭敬显说这话儿,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竟比她自己想的还要更严重! 她想为闺女说几句,又想到方将闺女实在闹得太不好收拾,这会儿她不管说什么,只怕丈夫都不会轻易拿起放下。 于是她欲言又止了两次。 夫妻同床共枕久了,纵然不到连心的地步,二十载下来,也绝对足够了解彼此。 郭敬显的一句话儿,便让郭太太联想到石椐之事恐怕没她想的只是事关贪污方面的事情,是她想得太表面太简单了。 相同的,郭太太的两次欲言又止,也让郭敬显看到了妻子想要表达什么的为难,而为难的点儿,恰好就在他们的闺女身上。 郭敬显安慰郭太太道:“我有分寸,不必多言。” 他这话儿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郭太太更慌了神儿:“要不从明儿起,将蓉姐儿禁足了吧。” “行,先禁足一段时日。”郭敬显同意。 “先?”郭太太觉得心跳声又上来了,“这……” 郭敬显打断郭太太的迟疑,厉声道:“此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蓉姐儿也不算小了,待再过两年及笄,便可出阁嫁作人妇。她在娘家闯出祸来,尚还有我这个父亲替她顶着,如若在夫家闹出要命的麻烦来,你说会如何!” 郭太太直接被郭敬显强大的气场镇住了,再不敢言语。 此时此刻她再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在肚子里绕,万不敢再在丈夫跟前帮闺女说好话儿。 “自来我一直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儿,作为女娘,我对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是惹出太大的祸端,我都能帮她解决。”郭敬显将话儿挑明,直白地与郭太太分析,“但那房山知县石椐是个何等情况,她都不清楚,她便敢答应石椐之女,说什么只要我肯帮忙,就一定能救石椐!” 他被气得心口猛烈起伏。 郭太太赶忙近前,伸手想帮郭敬显抚抚胸口,让他别太激动。 岂料她刚抬手,便让郭敬显挡住:“不必,我还没被气死。” “你也别这样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她不过是从二品都护之女,她便敢下此海口!” 郭太太道:“是蓉姐儿不懂事儿……” “她何止是不懂事儿!她简直就是胡闹!拿我们整个郭府在胡闹,拿我这个亲军都护在胡闹,拿皇权律令在胡闹!”郭敬显心里是想着听妻子之言,情绪别太激动了,然一番分析下来,他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那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的大火! “我现在就去找蓉姐儿,让她莫再掺和石知县的事情,也不准她再与石家姐儿往来了!”郭太太说完转身就要走。 郭敬显见状也没拦:“你要是能说服她,劝住她,那是最好!” 如若不然,也莫要怪他后续采取强硬手段,让闺女和石椐之女绝交! 郭蓉回到自个儿院落之后,在厅堂里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将堂内好多物件都给摔了个稀巴烂。 堂外则守了许多丫鬟婆子,一个个的,俱不敢上前,更不敢入内。 连樱子桃子都被撵到堂外,不得入内,想劝住都没法劝。 直至郭太太的到来。 郭太太没让樱子桃子等人通传,就在廊下门前看着郭蓉摔摔打打,嘴里还不时埋怨连连。 听着闺女嘴里的那些埋怨丈夫不肯伸手帮忙,乃非良善之辈时,她被气得脑子一阵发晕的同时,还在庆幸得亏丈夫没跟着来。 否则,丈夫准得怒得立刻亲自动手,连夜就把闺女送回老家,好好待上一段时日。 真到此地步,那闺女不到及笄之日,是绝然回不来京城了。 就在郭太太被气得脑袋发昏之际,郭蓉终于看向门口:“母亲?您怎么来了?” 她绕过满地的狼籍,走到堂门口,随后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是不是父亲改主意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先了解 郭太太回应的是一个脆声响的巴掌。 此巴掌,饱含了她所有的恼火。 啪的一声,郭蓉被打了一个巴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郭太太:“母亲?” 郭太太看着被她一巴掌扇懵的闺女:“先时我同你说的那些话儿,你当真是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是不是!” 她说得既怒且急,心口起伏个不停,气愤的模样与方将郭敬显怒极的模样差不离。 再看到闺女如此执迷不悟,被她打了仍旧意识不到错在哪里的疑惑模样,她的心火是没下反上了。 “那些话儿?”郭蓉捂着被打的脸颊回想了一下,眼里的委屈溢眶而出,“女儿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如何你还去找你父亲,惹得你父亲动怒?”郭太太说完又指着满地的碎瓷与残楂,“听进去了如何还这般折腾,闹的又是谁的脾气?” 郭蓉被问住了,怔了一会儿,方缓缓辩解道:“可是母亲,为何明明伸个手就能帮到纯纯,您与父亲却都不同意呢?” “石家姐儿姓石!”郭太太怒道,“而你姓郭!” 郭蓉没明白:“可我与纯纯乃是手帕交,我们是……” “你们不同姓,你的父亲乃是亲军都护,她的父亲是房山知县,这便是最大的不同。”郭太太拍了拍心口,她想着要把问题解决,她还是不能太过气愤,还是得好好掰碎了解释给闺女听,让闺女完全能懂得此中的厉害方可,“她的父亲有没有得罪人,有没有犯过错,包括石知县的那个病,纵然真如高太医所言,真是被人用手段而中计所得,真与邪祟有关,那也是石府之事,与我们郭府无半分干系!” 此中厉害,郭蓉眼下还没懂,但郭太太言语之中的意思,她是听懂了:“母亲的意思是,和父亲的意思一样,是觉得非是咱们府里的事情,便无需伸手去管?” “你能管得了么?”郭太太反问道。 郭蓉哪里管得了,她摇头:“女儿管不了。” “那石家姐儿除了与你交好之外,她可还与咱们郭府有何关系?”郭太太又问道。 郭蓉微垂眼眸,她再次摇头:“再无其他关系。” 郭太太冷哼道:“那她凭什么让咱们郭府去为她石府去担未知的风险?让咱们郭府去招惹本与咱们郭府无关的麻烦?让你父亲去承受由她父亲振臂高呼之后的种种祸端?” “母亲……” “就凭她是你的手帕交?” 郭蓉下意识摇头:“不,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你没有,你不知道,那你何以这般理直气壮地要你父亲伸手?难道就为了成全你的义气?”郭太太步步紧逼。 郭蓉这会儿已然觉得脸颊都不疼了,她放下手,眼里的疑惑与委屈渐渐变成迷茫与后怕。 “从此刻起,你不准再踏出院落一步,直至你想通为止!”郭太太不再多言,该说的已然说尽,她没有什么可再说的。 言罢,她转身就走。 到堂外吩咐郭蓉院落里的所有下人,特别是樱子桃子,让她们好好看着郭蓉,不准郭蓉踏出院门一步。 很快,她们就都知道了,她们的小姐被太太禁足了。 而堂内的郭蓉也在郭太太走后,呆坐在侧椅里,半晌没回过神儿来。 翌日一早,孟仁平到詹事府点了个卯,而后出署衙,直奔东宫而去。 林府丞恰好看到,目光一直紧随着孟仁平有背影,嘴里念念有词:“怪不得……是东宫红人呢。” 那酸味儿直冒天际。 区少詹事听到,轻笑了一声。 林府丞听到身后的轻笑声,赶紧回头,见是区少詹事,他转身走近礼道:“少詹事。” “好好跟孟府丞相处吧,与你的前程大有裨益。”区少詹事收起笑容,真心劝道。 林府丞不敢怠慢,也不敢反驳,只再次礼道:“诺。” 孟仁平到东宫,便听小内侍说李寿已前往文华殿,他又转身出东宫,快步往文华殿走。 李寿得到通禀,很快让常青将孟仁平带至他阅批折子的案桌前。 孟仁平进殿之后,便一直微低着眼眸,不敢乱瞟失了礼法,直到常青同他说宗帝此刻并不在文华殿内,他方全身心松散了下来。 “殿下。”孟仁平到案桌跟前行礼尊道。 “何事儿这般急?连等孤回东宫都等不及,便直接找这儿来了?”李寿了解孟仁平,暗忖定然是有急事儿,且事儿还不小。 常青站一边,继续安静地侍立着,听到自家殿下此言,他也是点了点头。 孟仁平回道:“是,有些急。” 李寿闻言抬头,把视线从折子上移到孟仁平的脸上:“说。” “诺。”孟仁平随后,将孟十三于昨晚与他说的,一字都没有错漏地复述与李寿知晓。 李寿听到一半时,但已经将手上的折子放下,听到尾声,所有未看的折子已然被他移到一边。 常青见状,轻手轻脚地上前,把被李寿移到一边的奏折微微整理了一下,重新归类放好了,他才回到边上,继续不发一言地侍候着。 孟仁平说完,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在等李寿会说什么,等到知晓李寿的态度,以及决策的走向,他才能开口说些什么。 李寿却是沉默了下来。 许久,他方问道:“夭夭……孤一直想让夭夭进宫来,到东宫走走逛逛,却苦于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孤一直没能定下哪一日。” “殿下是想亲自和夭夭讲?”孟仁平猜测着李寿此言之意。 “孤是想,但眼下不是最佳时机。”李寿是想尽快安排孟十三进东宫来的时间,但同时他也要顾虑孟十三在东宫之行后,孟十三将要面对的种种情况。 那些情况里,他最担心的是大表妹的安危。 为此,他方如此犹豫不决。 “那殿下的意思是……” “石椐此人,孤略有耳闻,但不甚了解。” 李寿表了态,孟仁平基于彼此二十年的相伴了解,他即时就明白了:“殿下若是想先了解石知县的一切相关,那臣去办。” 第六百三十六章 同往房 “可。”李寿正是此意,“尽快吧,时间无多。” 依石椐已得重病的形势看,他与池南若慢一些,恐怕要在石椐没命之前伸手介入,时间上会来不及。 孟仁平懂李寿的弦外之音,这也是他一大早便等不得,非要找到文华殿来说道此事儿的原因:“诺。” 一出文华殿,孟仁平也没有再回詹事府,只让高远回去与霍詹事告儿一声,他要出宫办事儿,乃奉的太子殿下之命。 霍詹事得到高远的转述,哪里会多言什么,挥手就让高远去了,并嘱咐说:“与你家公子说,不必急着回来,办好殿下之事要紧。” “诺。”高远领命。 孟仁平走出宫门,高远去将孟府大车给唤过来,待看到车夫,高远一拿下脚凳,他立刻就上了大车,进到车厢坐下。 接着,缓缓闭上了双目。 他需好好思索一番,要如何将石椐的所有生平给又快又准地查出来。孟十三在孟仁平离府上衙之后,也没有单纯地待在府里,孟美景没来找她,她自个儿领着银狐在院子里嘀嘀咕咕。 宝珠站在廊上侍候着,金银在小厨房里忙活着,赏春也照旧指挥着泰辰院里的下人干每日的例行活计。 赏春远远看到有宝珠守着,孟十三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与旁边蹲坐着的银狐说着话儿,她没有近前打扰,只让宝珠有事儿遣小丫鬟去找她。 宝珠点头应下,她便离开专心去处理院务。 “要不让她们知道我其实能口吐人言算了,不然这样多累。”银狐等到赏春忙去,宝珠也没再一门心思盯着这边之后,它懒洋洋地建议道。 孟十三没有否定,而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摇头:“不可。” “为何不可?” “万一走漏了风声,有降妖师来把它逮走怎么办?即便不会引来降妖师,万一来人把人当邪祟处置了又怎么办?” 银狐被说得浑身狐毛一抖:“我好不容易才从残魂修成眼下这般好状态……还是小姐考虑得周全。” 只要回想一下先前那些漫长的年岁里,它一直以残得不能再残的残魂呆在古物小碗里时,那憋屈的暗无天日的日子,它的一颗狐心就颤个不停。 “对了,那只小狐狸还好么?”孟十三忽然想起来,她在青北山酒泉峰峰顶的山洞里捡到的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银狐听到小狐狸的事情,它特别骄傲地昂起了狐脑袋:“甚好!我养的,哪儿有可能不好?现今那小崽子被我养得肥肥胖胖,皮毛光滑,精神着呢!” “挺好。”孟十三本来把小狐狸完全交给银狐去养,也是很放心的,“你好好带,便也对得起老狐狸于死前将躯壳让出来,给你重获新生的最好的报答了。” 当时能说服李照沁送来的濒死的老狐狸,她便是如此答应老狐狸的。 她答应了老狐狸,她要在往后的日子里,倘若有遇到需要帮助的老狐狸的同类,她都要伸手帮一帮。 银狐不蠢,听过后也很快反应过来:“……明白。” “我想让你走一趟房山,你可有问题?”孟十三问道,她在这里坐着陪着银狐说话儿,主要就是想说这个。 银狐就在泰辰院里,院落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孟十三在外面的事情,它都知个一清二楚,包括孟十三交代长安和风筝去办的任务,它都是知道的。 还有那条胖胖的白蛐蟮,它也是时不时都要去和小蛐蟮耍一耍。 于是孟十三一提起房山,银狐就想到了石椐:“小姐是想让我去帮那个倒霉知县?” “你也不是大夫,石知县得的重病,你恐怕去了,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孟十三道出她真正想让银狐走一趟房山的目的,“昨晚我与大哥说了些事儿,今儿一早,大哥肯定要同殿下上禀。殿下得知之后,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大哥还得亲自走一趟房山,彻查一番关于石知县的一切,包括石知县先时捅的马蜂窝,与现今沾惹上的一身腥。我让你去,主要是想让你帮我护住大哥的性命。” 大堂兄因着孟府的政权立场,已然在紧跟在她之后上青北山时受到了毒害,现下身体刚好,她不想大堂兄再因她主动提及之事,而再让大堂兄受到任何伤害。 “哦。”银狐懂了,“小姐是要我暗中跟在大公子周边,不让大公子再面临性命之危。” 孟十三微微颔首:“大哥乃是孟府的顶梁柱,有些事情需要他去做,也非要他亲自去办不可,诸如石知县之事。除大哥之外,殿下不可能在此节骨眼上派其他人去。这般之下,大哥将要面临的危险,便是不可预知的。” 当然,她能想到的,大堂兄也能想到,殿下也能想到,他们都会有所准备,不可能让大堂兄单枪匹马地赴房山。 然而,再周密的计划,也怕会有意外的发生。 她让银狐去,便是想阻止这个意外的发生。 银狐立刻感受到肩上的重担非常之大:“明白!” 孟十三盯着银狐,严肃地说道:“倘若有取舍的情况,那不管是什么情况,当以保住大哥为主。余者,皆次。” “好!”银狐更明白了,应得十分爽快,“我何时起程?” “等桐玉回来。”孟十三有些打算,自然是要事先做些事情的,“我一早便让桐玉去宫门等着了,只要大哥出宫,她便回来禀。” 银狐点头。 也在此时,桐玉便回来了:“小姐。” “如何?”孟十三问道。 桐玉禀道:“奴婢回来之时,大公子的车马已然往城门的方向去了。照时辰算,这会儿该到城门了。” 孟十三点头,接着看向银狐:“去。” 有桐玉在,银狐没开口说话儿,只狐脑袋点了点,然后起身就走了。 于孟十三和桐玉以及宝珠的注视下,银狐跃上屋顶,几个起跳过后,便失去了踪影。 与此同时,已出城门的孟仁平主仆,并不知孟十三让银狐紧随其后,一同前往房山。 第六百三十七章 坐车顶 孟仁平带着高远亲往房山,先是在坊间买了一些需要用到的物什,再是回到孟府与孟老太太和商氏说明情况,而后便出发了。 待到孟天官和孟知年落衙归府,知晓孟仁平被李寿派往房山之时,父子俩同时想到了石椐。 而后相问孟老太太,父子俩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商氏不知事情的大小,但在看到孟天官和孟知年得到孟老太太的点头之后,公爹和丈夫齐齐微变了脸色之际,她瞬时就明白了。 待孟天官和孟知年到书房去商量对策之后,孟老太太牵着商氏的手抚慰道:“莫要担心,阿平自来是孟府最出息的儿郎,列[祖列宗会保佑阿平,不会有出事儿的。” 商氏强忍着眼眶里的泪花点点头,终是没让泪水滑出眼眶。 而在孟仁平离府之时,竟然没有到泰辰院来一趟,孟十三对此结果没多想,左右不管大堂兄来不来与她说石椐之事已然起动,她都已知晓。 后续保障,她也已派出。 总归她是放心了。 银狐一不在,泰辰院里其他人不觉得有什么空缺,管着整个院落的赏春却是很快察觉:“小姐,小银它是不是不在院里了?” “嗯。”孟十三没有犹豫,立马就承认了,而后她微微抬头看向赏春,“我有个任务,让小银去办了。小银不在,它原来负责养的那只小狐狸崽子,你帮着看管几日。” “诺。”赏春手头的事情皆已安排得妥妥当当,闻言也没再停留在孟十三身侧,她很快转头就去看那只被孟十三从青北山带回来的小狐狸崽子。 宝珠看着赏春的背影拐过庑廊的转角,她方转回眸问道:“小姐,您让小银去办何事儿了?它能行么?” “能。”孟十三选择性地只回答第二个问题。 宝珠也机灵,立刻意会到第一个问题涉及到的事情恐怕不小。 想到方将赏春就没问,她不禁吐了吐舌头,她果然还是不如赏春姑姑有分寸。 孟仁平坐着孟府大车再次行驶出城门之际,高远不解地问道:“公子,刚才明明咱们已经出城,为何公子却还要返城,回府一趟再出城呢?” “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做一些表面的。”孟仁平意有所指地答道。 高远没懂这个表面的内里到底是什么,不过他懂得适可而止,于是没有再往下追问,只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那咱们就坐此大车直接到房山么?” 孟仁平弯起嘴角:“此大车乃孟府大车,便如此坐着直接去,挺好的。” 要是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此番前往房山插手石椐之事,是扛着东宫与孟府的大旗去的,摆明了身份,谁敢动,谁的嫌疑便最大。 他就赌一赌,有没有谁是能成为第一个动的人。 高远在前一个问题里,他并未能延伸到更深的层面,然在后一个问题里,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无事儿。”孟仁平一点儿也不担心,“有殿下的人在,也有咱们孟府的人在,明里虽只你我二人,暗里却是有不少人跟着,纵然有危险,那也指不定是谁危险。再说了,明里人太多,那谁还敢第一个出来?” 听到前面的言语,高远是有被安抚到的,听到后面的言语,他刚放下去一点儿的心便又提了起来:“公子……” “好了。”孟仁平抬手阻止高远的再言,“上回中了毒被丢在黑漆漆的山洞里,我不也吉人天相么,此番定然也不会有事儿,便是有事儿,那最终也会转危为安的。” 高远一听,也想到青北山中毒之事,脸上立刻布满自责:“都是奴婢没保护好公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孟仁平并不怪高远没有保自己周全,那会儿的情况是始料未及,莫说高远了,饶是当时有季宽在,他都觉得要躲过精心为他设下的毒套亦是不易,“无需再提。” “诺。”高远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不经意地往窗外看,看到了银狐,“咦?公子,那是小银!” “什么小银?”孟仁平侧过脸,顺着高远的视线往窗外看,也看到了银狐,“那不是夭夭的……” “就是大小姐身边的小银!”高远能一眼就认出银狐,还是多亏了高近。 高近甚喜银狐,每每到泰辰院,总得要找银狐玩耍一会儿,奈何每一回银狐都不爱搭理高近。 主仆言语间,银狐已经在跑于车侧的同时,寻了个机会往车顶上一跃,瞬间跃上车顶,在车顶蹲坐了下来。 车夫只觉得车身晃了下,回头看却又没看到什么,正想停车看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车厢内便传出孟仁平的声音:“无事儿,继续往前。” “诺。”车夫听令继续稳稳往房山的方向行驶。 孟仁平说完,往车顶看了眼,他没有透视眼,自然是无法看到银狐,但银狐还在,他却是能感受到。 复又想到什么,他缓缓笑开。 高远刚把目光从车顶移回来,便看到孟仁平的笑容,脱口而问:“公子在笑什么?” “没笑什么,只是高兴夭夭竟是连……小银也给派来了。”孟仁平嘴边的笑意越发深了。 高远道:“大小姐待公子和公子待大小姐一样的好。” “不,夭夭待我远比我待夭夭要好得多。”孟仁平现今只要回想到过去的大堂妹因府里人的忽视,而吃了不少苦头以致长年病缠于榻,他便自责不已。 银狐一路奔到城门,奔到城门之后,忽然必现属于孟仁平的气味怎么还往回跑了,也没让它疑惑太久,它便看到孟仁平返城。 如此,它便默默地又跟着回到孟府。 而后,又默默跟着出了城。 直到眼下,孟府大车已经驶上离京城城门足够远的官道上,它才发力追上来,与大车持平,再看准机会跃上车顶。 蹲下,坐着,尘埃落定。 接下来,它只要跟着进房山地界,再跟着事情办完回城,将主人的大堂兄全程保护好,平安地回到孟府。 任务,也就结束。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交大理 丁蓝桉知道要娶孟十三为妻很难,但他并不会因此放弃。 和曾重屺在目标胡同里抓到聚众闹事的一干人等之后,他便和曾重屺一同将人押进锦衣卫的诏狱。 从诏狱所在的北镇抚司出来,他们便遇到了镇抚使丁瑁。 “大人。”二人齐口异声地礼尊道。 丁瑁看向他们刚出来的诏狱大门:“可有招的?” 曾重屺摇头:“并无。” “嘴硬得很,撬都撬不开。”丁蓝桉也跟着回道。 丁瑁笑,笑得意味深长:“无碍,今日金乌一落,如若他们还是不肯张嘴,那就把人都给我送到大理寺去。” “大理寺?”曾重屺诧异,“大人是说要将他们移交至大理寺牢狱?” 众所周知,不管是东厂的诏狱,还是锦衣卫的诏狱,从来都是只进不出,饶是有侥幸能出的,也必然是只剩下一口气儿。 换言之,纵然不是横着出的,那肯定也是没几日可活。 他本以为可以慢慢同那些混账慢慢磨,现下听丁镇抚使之意,时间最多到日暮之时,便要将那些人移出诏狱,交至大理寺牢狱。 此是为何? 曾重屺心中的疑问恰是丁蓝桉的疑问,曾重屺尚未问第二句,便听到丁蓝桉大声向丁瑁喊:“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咱们锦衣卫抓捕的人,如何就要移交到大理寺去?” 他问出了曾重屺想问的问题,曾重屺闻言一同直直盯着丁瑁,等着丁瑁的回答。 丁瑁瞪了眼冒冒失失的嫡子,冷哼一声道:“嚷嚷什么!照办便是!” 言罢,他转身就走。 “父亲!”丁蓝桉喊着还想追上去,却教曾重屺一把拉住手臂,他回头看拦他的曾重屺,“谷岫!” “别嚷嚷。”曾重屺松开拉住丁蓝桉,指了指身后的诏狱大门,“再审审。” 他说完也是没再理会丁蓝桉,自个儿就又进了诏狱大门。 丁蓝桉看看已经看不到背影的父亲,再看看同样已经看不到身影的挚交,于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觉得别无他法,只好跟在曾重屺后面,也进了刚出来的诏狱。 然至掌灯时分,二人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你说……这都打烂了,怎么还不开口?”丁蓝桉也是头回遇到如此犟嘴的地痞,啧啧有声道,“莫不是此中还有其他内情?” “什么内情?”曾重屺的神情似是在思考其他事件,对于丁蓝桉的疑问,他也只是随口一答。 丁蓝桉哪里会有头绪:“我也就这么一说。” 曾重屺回过神儿来,看着丁蓝桉道:“我进锦衣卫的时日比你长,大人虽是你的父亲,但要论了解大人在官场上的言行作派,我可以肯定地说,你未必有我了解你的父亲。” “何意?”丁蓝桉没计较曾重屺说自已对父亲的了解,竟还输给了交好的挚友,但再交好,也掩盖不掉曾重屺乃是外人的事实。 他关心的重点是,他父亲这般安排他们在目标胡同里捕获的那些人,到底是何深意。 曾重屺没有回答,他举步就走。 丁蓝桉赶紧跟上:“到底何意你倒是说啊!” 直到两人走出北镇抚司,曾重屺方问丁蓝桉:“有一家酒肆虽是小酒肆,里面的酒也不贵,但很好喝,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尝尝?” “不是,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丁蓝桉这会儿被丁瑁散播的云雾挠得浑身打着问号,哪里有心情喝什么酒。 曾重屺头也没回地说道:“此时此刻,大人已然安排人手去把那些人转移出来,直接押至大理寺牢狱了,你要是实在不想陪我去喝酒,那你可以跟着去瞧瞧。” “瞧什么?”丁蓝桉觉得这会儿的自己当真像是个蠢货,无论是他父亲还是好友,他们说的话儿他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瞧瞧洛寺卿是如何接收这些人的。”曾重屺甚是干脆俐落地答道。 丁蓝桉瞬时懵在原地。 一个多时辰之后,懵的又何止丁蓝桉。 大理寺上下所有官吏,除了洛右江,所有人看着锦衣卫押着十四名从诏狱出来的囚犯,一个连着一个被押着关进大理寺的牢狱,都懵在了原地。 “这是……” “难得!” “居然能从北镇抚司诏狱里走着出来……” “命硬!” 可不就是命硬么。 东厂诏狱,锦衣卫诏狱,那都是人世间的活地狱。 自来都是走着进去横着出来,纵然没死也得脱九层皮,而眼前这些人虽是身着囚服,也略带血迹,铁锈味儿直冲他们鼻息,然却还是能走着进他们大理寺的牢狱,可见这些人的命有多硬。 竟是连活地狱都能如此有活力地走了出来! 洛右江今日早得丁瑁私下的通知,于是今儿个他拖至这会儿还没落衙,便是为了等这一幕。 衙门里其他官吏并不知这一层,还以为只是巧合,刚刚好自家顶头上峰到这个时辰了还没回府,免去了他们要半夜去通禀上峰的麻烦。 只有作为洛右江随从的忠百知晓,洛右江是特意拖啊拖,把公事房里案桌上的公务拖至这会儿才理完的。 他就在边上侍候着,看得明明白白。 蒋祷作为大理寺左少卿,如此大事儿,他当然会收到禀报。 他并没有事先和洛右江一样,收到丁瑁暗底里的通知,于是乎他一如往常地落衙,然后家去。 进到快要人定,他都要快熄灯歇息了,忽然宛若天灯自爆的消息,便闯进了他的耳朵,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呆滞了好片刻。 直至妻子在旁推了推他,他方醒过来,赶紧让妻子帮他更衣。 而后,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大理寺。 他到之时,所有囚犯已然在洛右江的亲自坐镇之下,如同一串蚂蚱被数着关进阴暗的牢狱最里间。 蒋祷问过之后,火速赶往洛右江的公事房,因着他被告知洛右江刚刚交代了,让他一到,便去洛右江的公事房。 他一路小跑,跑到洛右江公事房所在的庑廊下之际,忠百立刻迎了上来:“蒋大人。” 第六百三十九章 何用处 “大人在里头?”蒋祷边抹着额头上又热又慌的汗,边冲着忠百问道。 忠百答道:“在,我家大人便是在等大人的到来。” “好……”蒋祷应了一声,心上突然咯噔一下,再应便显得有些迟疑,“……好。” 洛右江没有正坐于公案之后,而是坐在公案下面的侧座里,似是专程在等着蒋祷的到来。 蒋祷第一眼见到此情形,心上又咯噔了一下,迈过门槛近前:“大人。” “坐。”洛右江指了指身旁的另一张扶手椅。 蒋祷依言入座:“那些人……” “嗯。”洛右江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得蒋祷连下面想说的话儿都给堵在了嗓子眼:“是……有何用处?” 都是官场老手了,丁瑁那一手,洛右江这一手,再得洛右江当面毫无犹豫地肯定,他思绪也不慢,很快便转到了重点。 “你忘了,我手头的案子了?”洛右江知晓等到蒋祷一来,准得问那些人的用处,他也没打算瞒着,主要也是那些人一处置,他便是想瞒,那也是瞒不住的。 一听到涉及到洛右江手头的案子,蒋祷的思绪即时越发清明通顺了,他哦了声:“没忘……倒也正好。” “可不就是正好。”洛右江接着感叹,“没想到丁镇抚司还能帮我如此大忙,往前倒是我小瞧了他。” 丁瑁和他,从来都是不算对付,也不算不对付的。 也就这般不好不坏的关系,此番竟能送他如此大礼,着实令他惊诧之余,对丁瑁那当真是另眼相待了。 蒋祷与丁瑁也是不太相熟,但他和洛右江却是同一条心的。 洛右江因被宗帝委以重任,彻查三处走水一案,他也从中操了不少心,时至今日,已然过去许多时日,案子却一直在原地滞停不前,他甚是担心洛右江会因办案不力而被宗帝治罪。 眼下有了进展,虽说此进展是旁人送来的,他亦是高兴的。 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丁镇抚司如何断定他送进咱们大理寺牢狱的那些地痞,便是大人手头案子的凶犯?” “这重要么?”洛右江反问道,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文庙、京衙、东宫,此三处走水同发生,且不论东宫,便说京衙与文庙此两处走水,你觉得会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么?” “不会。”蒋祷想都不必想便否道,“一般人可没这大本事,再说东宫,那本事简直是大到能捅破天了。” 言罢他反应过来洛右江的意思:“大人是觉得此案是查不清了?” “但,总要结的。”洛右江查手头上的这个案子,已然是查得心力交瘁,且查到其中一半之时,他遇到了阻碍。 那阻碍虽未能明确,他却也大抵能猜到那背后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不管是何存在,总归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 这点儿蒋祷尚且不知,故而多少对于洛右江不想再彻查清楚有些无法理解:“让大人决定放弃继续追查真相的缘由,不知大人可能一说?” 洛右江面色温和地瞧了蒋祷一眼:“你我同在大理寺为官多年,哪儿有什么不能与你说的?” 随后,他指了指东宫的方向。 蒋祷初时没看出洛右江指向的方向是东宫的方向,还怔愣了一会儿,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开始古怪起来。 “当真?” “猜的。” 听到洛右江说是猜的,便已放弃追查,蒋祷的神色越发古怪了起来。 在他的了解之中,洛右江可非胆小怕死之辈,要不然洛右江在三法司的名头也不是响当当的铁面无私当代青天。 现下听来,却让他听出洛右江在妥协的意味来。 “无实证?” “你觉得那一位能让你拿到实证?” 洛右江的一句反问,又把蒋祷问沉默了。 东宫那一位,能够在当年孟皇后薨逝之后,还平安长至如今即将及冠,小时候便不是一个简单的主,现今长大成人更非是任人拿捏宰割的储君。 片刻过后,还是洛右江想得开:“好了,有无实证这一块,咱们就不提了,且想想那些人该如此走个过场,再将他们统统治罪吧。” “是,此事儿方是紧要。”蒋祷也不愿意再多想,有时候想得多了,未必是好事儿。 正当洛右江和蒋祷商议如何把那些地痞用来结掉三处走水一案之际,孟十三也收到了消息。 消息是高近带来的:“这会儿人都已经进了大理寺大牢。” 孟十三想过洛右江是把三处走水一案查到何年何月,方能出一个结果,亦或说方能把案子结了,万万没想到今日倒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她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沉思了下来。 她需要想一想,思索一下接下来还得做些什么。 除却东宫那处,京衙和文庙两处都是高近带人亲自动的手,现下案子要结了,他是很高兴的。 毕竟只要案子一结,他这个坎也就不必再提着心吊着胆了。 “此案能顺利结掉,那是再好不过。”就怕此中会有其他麻烦,孟十三想着又嘱咐高近道,“那些地痞是在哪儿被抓捕的,又是因着何事儿,你可知晓?” “那些地痞原是被锦衣卫查到有不轨之事的,人也都是北镇抚司的缇骑抓捕的,还是曾千户与丁校尉带人抓捕的。”高近来禀告之前,自是先查了一些经过的,“就在今日。” “今日?”孟十三想到了她在御街附近遇到的曾重屺和丁蓝桉,“那些人是在御街附近被抓捕的?” “是,大小姐也听闻了?”高近应后问道。 孟十三还没说话儿,宝珠已然在旁答道:“今日在御街附近,小姐有遇到过曾表公子和丁公子!” 高近点头:“那应当就是在那个时候。” “小姐,没想到那会儿表公子和丁公子路过,是带有公务在身的,却还是停下来帮小姐把那醉汉给先抓捕了!”宝珠说完又赞道,“表公子是小姐的表兄,自然待小姐好,没想到那位丁公子人也挺好的!” “嗯,都挺好的。”孟十三随口一答。 第六百四十章 结与帮 洛右江和蒋祷处理着三处走水一案的结案,越处理越觉得那些地痞犯律令犯得及时。 案子已然发生许久,再拖下去结不了案,不说主审官洛右江要挨宗帝的骂,连带着蒋祷这些属官,也得一并担责。 两日后,结果被洛右江亲手递上御案。 宗帝只瞅了一眼:“结了?” “结了。”洛右江一苟不苟地答道。 “还有事儿?”宗帝拿起洛右江的结案折子。 洛右江一礼:“臣告退。” 待从宫门走出来,洛右江方左右松了松绷得甚紧的肩膀,其他有路过的官员,明里暗里都在向他祝贺。 祝贺什么,明者自然然,不明者多言无益。 回到大理寺衙门,洛右江在公事房还没把座椅坐热,便见蒋祷亲自引着陆森踏进他的公事房。 “洛大人。”陆森笑着先礼道。 洛右江抬头:“陆大人?” 他微微惊讶,而后看向把人带来的蒋祷。 蒋祷近前解释道:“陆大人是来与大人言道那桩刚刚结了的案子的。” “哦。”洛右江心说他和陆森眼下有牵扯的公务,也就这么一件了,起身来到陆森跟前,“不知陆大人有何指教?可是对已结的案子有何疑问?” “并无指教,亦无疑问。”陆森此番来非是为了公务,而是为了私事,“我来,是想趁着洛大人手头的案子已结,这会儿应也不太忙,便想着请洛大人帮我一个忙。” 此言说得连蒋祷都心生好奇:“什么忙?” 洛右江看着陆森,也想知晓除却公务,于私事上他还能帮眼前的中宫之弟什么:“且坐下说吧。” 随后,三人落座。 两边侧座,洛右江和蒋祷一边,陆森单独一边。 “二位大人知晓,家弟今年已有十六,整日总游手好闲也不太好,便想谋个差事儿。”陆森颇有些了解洛右江的为人,知晓洛右江不喜拐弯抹角,这会儿坐下来说了,他便也就直言了。 洛右江和蒋祷都是官场老人了,听得陆森如此一言,两人对视一眼撇开,各自的脑子便都转了起来。 他们都在默默地想着大理寺里有哪个地方是缺人的。 陆森也不着急,就坐着,端起刚沏上来的热茶,一点儿一点儿地品着。 东宫,晌午。 李寿刚进前殿,季宽便迎了上来:“殿下,案子结了。” “今早孤见洛寺卿进了御书房,想来便是单独面呈了此案。”李寿边进殿边说道,“过后孤去见父皇,父皇没见孤,后来孤在文华殿,父皇让甘总管把洛寺卿呈上的结案折子拿给孤,让孤看看,也让孤决定,案子是结还是不结。” 季宽今早有一段没在文华殿的时间,离开的时辰里,就是甘总管奉命到文华殿的那段时间,他并不知中间还有此事儿,此时听到也是诧异:“陛下是想让殿下决定,洛寺卿所抓捕的那些地痞,到底是不是三处同时走水的真凶?” “正是此意。”李寿在殿下的案桌后面坐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一脸的疲惫。 常青看得甚是心疼:“殿下还是先睡个午觉吧?昨晚殿下都没怎么睡,现下补个小觉,也是好的。” 季宽也早就注意到了李寿的困倦,只是作为储君,李寿要有真正不累的一日,不夸张地说,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几回。 然而此时此刻,他想跟着劝诫的言语,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殿下是东宫太子,是大魏储君,要做该做当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没有谁比他们这些身边人更清楚的了。 他们每日除了似常青这般偶尔劝一劝之外,也就想着多寻着能让殿下开怀的事情。 而近日最能让殿下快活的事情,当是殿下见到孟大小姐的时候,只是到底隔于宫内宫外,殿下和孟大小姐莫说经常见面了,是想见的时候恐怕也是诸多顾虑。 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殿下怕危险会牵连到孟大小姐身上,故而便是十分想见孟大小姐,也会自己控制着不做任何行动。 到底前些时候刚刚发生了孟大小姐上一趟青北山,池南追上,殿下也紧随其后,结果是孟大小姐与殿下安然,池南却在半道失踪中毒,经了一回鬼门关。 如此险之又险的事儿,殿下是不想再看到。 他也不想再看到。 谁也不愿再发生诸如此类的危险事件。 现下是许多事情的关键时刻,想来殿下是不会听常青之言去补觉的。 果然,随后李寿便摇了摇头:“不必。池南可有来消息?” 季宽答道:“还没有。殿下也无需担忧,池南身边有咱们东宫的侍卫跟着,带头的还是白浊,白浊这厮,还是甚可靠的。若半道有何事儿,不管好的坏的,纵然池南不来信儿,白浊也会来信儿。现下没有,那便是一路平安。” 他对手底下的人,还是很了解的。 李寿点点头:“那便好。” 对安全一事儿,他很是信任符丰,既是符丰如此有把握,那池南当是无事儿的。 “灯山坍塌之事,夭夭可还在查?”停顿了一会儿,李寿接过常青递过来的小米粥边吃着,边问了一句。 “殿下怎么还只吃小米粥?”季宽还想再言,却被李寿抬起的手阻止了。 “孤近日胃口不是很好,吃小米粥,再适合不过。”李寿自打得过风寒好了之后,胃口便一直不好,吃不多,且只吃小米粥。 仿佛只是为了活着应付两口。 看得他身边的常青一日照三顿地念叨,青朱也跟个小尾巴似地跟在常青后面劝,现下竟是连符丰都看不惯他吃小米粥了。 打断季宽的劝言之后,他又抬头补了句:“别跟常青一样,烦。” 常青闻言,委屈得一张脸皱巴巴的。 站守在远一点儿的常朱听到,险些要笑出声来,好在及时忍住了。 “诺。”季宽无奈地应诺,暗道池南不在,有些话儿池南传不了,那便只能他传了,于心里暗暗打算完,他方回道,“孟大小姐还在查,让池南的人,高近在查。” 第六百四十一章 何异动 “夭夭能否查个水落石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夭夭不能出事儿。”只要孟十三还在插手查,李寿时不时就得跟季宽说上意思一般无二的嘱咐。 季宽已然被嘱咐过至少三回了,这会儿再被嘱咐,他忍不住提议道:“殿下既是如此担心孟大小姐会在其中受到牵连,何不直接与孟大小姐明言此中之险,让孟大小姐莫要再查。殿下亲自开口,孟大小姐再是不愿,也得听的。” 他是知道池南早就劝过孟大小姐莫再揪着查了,然而孟大小姐并不听池南的。 但要是换成殿下,他想着那必是十拿九稳。 “你以为是孤不想说么?”李寿接着又道,“你又以为夭夭不知此中之险么?” 接连的两个反问,把季宽给问住了:“殿下的意思是,孟大小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李寿摇头,笑得十分无奈:“她可不认为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是觉得她能办到,即便无法全然办到,她借力打力也得办到。” 而池南的人,无疑是她借力的第一步。 季宽迟疑地问道:“那孟大小姐能办到?” 被季宽如此一问,李寿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不久之前孟十三上青北山之行,那一行不仅让埋于暗处的人动了手,劫了他身边的左臂,还让池南中毒,险些殒命于荒山洞内,也让他看到了孟府大表妹的不简单。 甚至是,深不可露。 至今,他仍想不透大表妹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抢在符丰前头先找到的池南。 她对他的解释,浅薄得让他无法深思。 当时没往深追问,是想着待稳下来些的那一日,他把她带进东宫来,给她看他所有的过往,主动坦诚之后,他再问她。 或许,那样她也能对他坦诚,吐露真实的救人过程。 “殿下?”季宽看着李寿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禁喊了一声。 李寿抬眼:“刚才孤不是说了么,夭夭办不办得到,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表妹的安全。 季宽懂了:“诺。” 移交那些地痞到大理寺是丁瑁的决定,丁蓝桉当晚回府等到父亲回来,便频频向父亲相询。 怎奈丁瑁觉得丁蓝桉经事儿还太少,纵然要分析起来,恐怕儿子也无法全然理解梳通,索性搪塞了儿子几句,便将丁蓝桉给赶回院去。 相同的,曾重屺回到曾府,也在第一时间去找了曾凌颂,随后父子俩又进了鹤析院,同去见曾刲。 曾刲听后久久未语,末了问长子曾凌颂:“近时二殿下那边可有何异动?” 曾府自打和孟十三亲近起来,孟曾两府因着孟十三而有所走动之后,作为留在京城曾府长房之主曾凌颂,早便得曾刲授意,于暗中盯着各方势力的异动。 此刻曾刲一问,曾凌颂即时答道:“二殿下并无太大的异动。倒是七殿下,近时因想着出宫,明面不敢闹得太厉害,私下却是使了不少手段,且有项二公子于宫外接应。” “孙儿听闻七殿下是为了医治那条残腿儿。”曾重屺插话道,“祖父是觉得丁镇抚司忽来此举,与各位殿下的动静有关?” 曾凌颂亦接下道:“洛水神针的后人难得出现,且还亲自来到京城,项二公子欣喜若狂,为七殿下几番奔走,终于得到可以医治的结果,可在此节骨眼上,陛下却下了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宫门的御令,七殿下必然是焦急万分。父亲问各位殿下的异动,莫不是那些事情,当真是几位殿下从中搅动风云所致?” 曾刲面对长子与长孙的前后询问,他并未做出最终的表态,只棱模两可地答道:“除却太子殿下,余下能平安活到现在的皇子,不管是五殿下,还是七殿下,亦或最有实力与太子殿下相争九五之位的二殿下,俱不可小觑。这一点儿,无论何时何地,你们俩都给记牢了。” 曾凌颂:“儿子知晓。” 曾重屺:“孙儿知晓。” 能在诸多杀机的后宫里存活下来,能在那么多公主皇子中存活下来,不管是真本领还是纯运道,那都必备了一定的实力。 “至于前些时候文庙、京衙和东宫同一晚同时走水一案,陛下既是交给了洛寺卿全权负责,那不管那些地痞是从谁的手里移交到洛寺卿手里的,总归是罪犯得囚,案子得破。”曾刲身为都察院首官,乃九卿之一,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对于朝中各种风向与明暗交替,他纵然未全知,却也知个七七八八。 能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来,他手头必不可免,总是有些得力之人在。 既是得力,那要查某些事情,也不会太过费劲儿。 曾凌颂闻言,便未再有言语。 曾重屺回府来先是找上父亲,又被父亲带着来找祖父,他是要弄个明白的,于是又问:“祖父之言可是在说,丁镇抚司之举和洛寺卿之举,乃是早便互通过有无的?” 此言已然问得直指剑锋。 利不利,一目了然。 曾刲对于长孙的敏锐度甚是满意,自家祖孙俩,他也没什么不可明言的:“倘无互通,何来交接得那般快速顺畅?” 曾重屺懂了,起身道:“多谢祖父为孙儿解惑。” 而后他便先行告退。 儿子一走,曾凌颂回头就问曾刲:“父亲如此直言,是不怕屺哥儿横生出枝节?” “想当年你在屺哥儿这个年岁,可比屺哥儿不稳重多了,那时为父可曾欺瞒敷衍过你?”曾刲不答反问,拿长子的过去事儿做解答。 曾凌颂被堵得只能转过脸去,悄悄地犯嘀咕:“当真是有了孙儿,便不要儿子了。” 曾重屺离开鹤柏院,已然是将近人定,他回到自己的屺院,很快吩咐向冽道:“明儿一早,你走一趟孟府,帮我去问问夭夭,明日在碧虚庄园藏红湖的对钓,夭夭可去。” 向冽应道:“诺。” “公子也要去?”向凛问道。 曾重屺原来是不打算去的:“看情况。如若夭夭去,那我便去。” 向冽即时明白了他明日一早的重任,暗暗决定明日天未亮,他便去孟府去问个明白。 第六百四十二章 讲条件 翌日一早,宝珠也正想问孟十三,今日晌午过后,要不要到出城到碧虚庄园去,岫玉便跑进了明晓堂。 孟十三抬眼:“怎么了?跑得这般急。” “小姐!表公子让向凛来问,说小姐下晌是否要去参加碧虚庄园藏红湖上的对钓?”岫玉跑得急,也是被向凛催的,看在曾表公子对自家小姐十分不错的份上,她便也跟着着急了些。 “曾表哥?他可是要去?”孟十三问道。 岫玉答道:“奴婢问过了,向凛偷偷跟奴婢讲,说若是小姐去,那表公子也去,若是小姐不去,表公子便忙公务去了。” “既是有公务,应以公务为要才是。”孟十三听出来,曾重屺的意思就是他本不欲去参加什么对钓,不过她要是去,他也会跟着去。 至于他为何要跟着她去,大抵是怕她一个人到碧虚庄园去,会像上回那样遇到不讲道理的女娘,而沾上本该与她无关的麻烦,故而想跟着去护着她。 “那奴婢便如此去回向凛?”岫玉试着问道。 孟十三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罢,你去同向凛说,我去,午食过后,我便出发。” “诺。”岫玉风风火火又跑出去。 赏春在堂外廊下遇到,忍不住说了一句:“跑什么跑,好好走路!” “是,赏春姑姑!”岫玉再不敢跑,改为大步快速地走。 孟十三听到堂外赏春对岫玉的训斥声,弯起嘴角笑了笑,得亏这些丫头有赏春管着,不然迟早一个个跟会上树的猴似的。 赏春跨进明晓堂,看到孟十三脸上的笑容,深知乃是因着小姐听到她又在训人才笑的,她不免边将刚煮好的茶轻搁于桌面,边低声道:“小姐也太纵着她们了。” “都是花骨儿般的小姑娘,纵着便纵着了,待到她们配人嫁出去,我便想纵着也纵不到。”孟十三脸上笑意未减地说道。 赏春想到自己是已然自梳的,此生不会再嫁人,于是瞥了眼边侍立着的宝珠,两息后转回眸,伴着轻叹声道:“小姐说得是。” 宝珠被赏春瞥了一眼,她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明明在说岫玉,作何来瞥她,不过她也要说道一句:“赏春姑姑放心,待到小姐出阁,我也是要跟着陪嫁到姑爷府里去的!” 这一点儿,她老早同金银说好的。 赏春闻言抿嘴笑:“就你机灵。” 孟十三听到宝珠想要陪着她嫁到夫家去,她不禁看了眼宝珠:“那要是小姐我不嫁呢?” “那奴婢也跟着小姐!”宝珠毫不犹豫地回道,“左右小姐在哪儿,奴婢和金银就在哪儿!” 孟十三想了想道:“那要是我跑到一个洞庙里住下来,从此常伴青灯,你们也跟着?” 宝珠瞬间愣住了:“小姐为何要常伴青灯?” 赏春也是脸上一下子就没了笑容:“小姐何故起这般念头?” “怎么?此前我便说过,我不想嫁进东宫,你们也没多大的反应,便是我现下说我不想嫁人,你们也没这般反应,如何一说到我想常伴青灯,你们的反应便如此之大?”孟十三描述的不过是过去千余载里,她在金陵老祖洞庙里的日子罢。 于她而言,是再平常不过。 于眼前的宝珠和赏春而言,却似乎是被她吓到了。 此是为何? 宝珠急切地说道:“此前小姐是说过这些,可不曾说过要削发为尼啊。” “不削发。”孟十三纠正道。 赏春道:“带发修行也是修行,小姐何以突然想要远离红尘,遁入空门呢?” “你们误会了。”显然孟十三想要表达的意思,和她们理解的意思着实有着很大的出入,她梳理了一下,再次道,“我是说……倘若我坚持不嫁入东宫,选择远离是非,远离京城,去到一个清静之地,自过我的日子去,莫非你们也要跟着?” 宝珠脑子快速地转动了一会儿,而后笃定地答道:“奴婢跟着!金银也跟着!” 她和金银不想分开,她们和小姐更不想分开。 赏春则由此想到更深更远:“小姐是不是觉得要坚持不嫁入东宫,不成为太子妃,此条路太过艰难,甚至是不可能了?” 孟十三赞赏地看向赏春:“我身边的人,果然还是你的脑子最好。” 脑子略逊的宝珠并没有因此感到难过,而是从孟十三和赏春的对话里听出了其他事情:“殿下是不是已经决定一定要娶小姐为太子妃了?” “大哥说的,想来不假。”孟十三在和孟仁平说话儿之时,很快时候宝珠都站守在外面,赏春则更多时候并不在她边上。 且有些事情,原本就不能让太多人听到,即使她们是她的人。 但也因着她们是她的人,她信任她们,于是这会儿她也愿意以诚相告。 她想着,有些事情,有些准备总比完全没有准备的好。 “大公子说的……”宝珠无措地看向赏春,“那肯定是真的。” 赏春点头:“且已经是板上钉钉。” “大哥也答应我,倘若我真不想成为太子妃,他会帮我想法子。”孟十三又道,“可这几日我想了想,当真让大哥夹在我与殿下中间,大哥不止是为难,恐怕会因此与殿下生了嫌隙。打小伴读的情谊,如今君臣的忠贞,倘若因我之故尽毁,我心里也过不去,总觉得这样不好。” 一这么觉得,她便得另想他法。 孟十三的意思说得很清楚,赏春和宝珠都听得明明白白,一时之间她们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便也双双沉默了下来。 孟十三没听到她们的声音,便知她们是不知该与她如何说了,端起赏春刚煮的茶汤,她连喝了两口,而后道:“不急,还有时间,也还有……筹码。” 而筹码,便是她拿来同李寿做交易之用。 希望接下来的一切顺利,纵然不是很顺利,她也不会退缩,势必是要达到目的的。 “筹码?”宝珠喃喃重复道,她没懂此是何意。 赏春稍懂些,却是被孟十三的所言所行吓得心上一跳:“小姐是想和殿下讲条件么?”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一同去 讲条件,做交易,那是必须的。 然则孟十三只在心里回答了赏春的疑问,她并没有付之于口。 春未至,那她就拨雪寻春,昼已灭,那她就烧灯续昼。 有最好,无便造,从无到有,不过是一个过程。 在过去的千余载里,如她尚是土中物至土中灵,后成妖,再成大妖,这样的过程,她颇为熟悉。 而今为人,延续妖的做法又有何不可,不过是换了身皮囊罢,她孟十三,还是孟十三。 扳倒二皇子李珩,便是当下她能交到李寿跟前的最佳投名状。 于是碧虚庄园在中秋之夜发生的灯山坍塌事件,不管其中会有何等危险,她都不会半途而废,她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铁证如山。 姜子瑶作为陆罗正正经经的表侄女,进陆府之后的光景,较之石莲纯那是强上不少。 石莲纯没能得到郭敬显的帮助,惋拒了郭蓉欲亲自送她回到陆府的好意,她一个人坐着小马车孤孤单单回到寄居之所。 刚进二门,便和姜子瑶不期而遇。 姜子瑶的父亲姜涛虽只是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好歹是一衙二把手,且是京官,再如何也比石椐此房山父母官强上许多。 照着往常,遇到姜子瑶,因着此前姜子瑶事事顺着陆娉婷,时时跟在陆娉婷做小跟班,几乎是陆娉婷指哪儿,姜子瑶就打哪儿,故而石莲纯和姜子遥的关系并不睦。 但由于姜子瑶与孟十三往来之后,识破陆娉婷那自私自利的歹毒真面目,她便不再和陆娉婷似从前那般亲近了。 一不亲近,除了进陆府找她表叔,她都甚少来了。 石莲纯虽不知具体原因,却也在陆府下人碎嘴子之中听到些许,知晓姜子瑶与陆娉婷已然道不同不相为谋,表姐妹俩是各走各的,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客套罢。 此刻二人直面对上,皆不约而同地怔了怔。 石莲纯一脸悲伤,脸上还有泪痕在,怔过后也没多言,只轻轻礼道:“姜小姐。” 礼数到位地打过招呼之后,她便侧着身子想从姜子瑶身边过,要回她自个儿的小院里,一个人静一静。 岂知姜子瑶却是有话儿要说:“且慢。” 石莲纯心头一咯噔,暗道莫不是今日姜子瑶想要拿她出气儿? 如此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从前陆娉婷只要气儿不顺,便会找各种理由寻她麻烦,欺负她折辱她,以达到开怀的目的。 姜子瑶虽未有过,却也是跟在陆娉婷左右一直看着,并不阻止也不参与,从来都是一副冷眼旁观,旁观到有趣的场景之时,还会助兴似地笑一笑。 那么现下即便是和陆娉婷闹翻了,不再和陆娉结伴来欺辱她,但以姜子瑶的身份,单枪匹马来对付她,亦是绰绰有余。 石莲纯站定在原地,表情有些无措地回头,她看着姜子瑶问道:“不知姜小姐还有何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你,我听闻今日你在御街附近,当街向夭姐姐跪下,可有此事儿?”姜子瑶这会儿来陆府,陆罗不在,陆娉婷她又不想理会,便想起在坊间听到的此一传闻,正好现下碰上了,索性她就拿出来问问。 石莲纯点头:“确有此事儿。” “你为何要这样做?”姜子瑶问道。 石莲纯再开口,话儿未出眼泪先落:“为着家父之事。” 姜子瑶一看到石莲纯哭了,她也急了起来:“你别哭啊,我又不欺负你,你这样一哭,让人看到,还以为我是专门来欺负你似的!” “家父病重,恐时日无多,家母日夜哭泣,双眼已瞎了一半,我只要一想到一提及,便会不自由主地落泪,自是与姜小姐无关的。”石莲纯拿着帕子擦干脸上的泪水,“若是旁人看到误会,我一定会说清楚,断不会让人误会姜小姐。” “好了好了。”姜子瑶脾气虽冲,平日里大多时候也是横惯了,但她可不是陆娉婷那样的人,见石莲纯是为其父其母伤心着,她的态度不自觉软和了下来,“那你再告诉我,你当街跪求夭姐姐,乃是为了你父亲之事,那眼下如何了?” 石莲纯闻言,泪瞬间落得更凶了。 姜子瑶嘿了一声:“不是!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你别哭了!说话儿!” “孟大小姐帮不了,只给我指了一条明路……”石莲纯抽泣着答道,“然而,明路已非明路,再无人能帮我父亲……” 说完,她再控制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 把姜子瑶吓得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有在附近,她方放心了些,伸手向惜如:“帕子。” 惜如掏出放在袖兜里的干净帕巾,递到姜子瑶伸向她的手心里。 姜子瑶接过手,拿着帕巾就递到石莲纯跟前:“你先别伤心了,把眼泪擦干净,今日便是藏红湖对钓的日子,我也没多余的时间看着你哭。帕子给你,你别难过了。” 除了如此安慰两句,她也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要问的关于石莲纯当街跪求孟十三的事情,她既已问清楚,石莲纯也说了孟十三帮不了,那到底因何帮不了,她也没兴趣再问。 何况就石莲纯这般小可怜的模样,她也问不下去了。 石莲纯默默地接过姜子瑶手里的干净帕巾,将自已的已脏的帕子交到桂草手里。 自孟十三给她指了郭敬显此条明路之后,当日虽被告知无法帮忙,但因郭蓉言道还会帮她再到郭敬显跟前求求情,于是这两日里她也去过郭府两趟。 今日这一趟到这会儿,来回尚不到一个时辰,她便被郭蓉的母亲言辞犀利地赶了回来。 而郭蓉,还被禁足在自个儿院落里出不来,此尽因帮她。 原来今日郭蓉是要陪着她去参加对钓的,但因禁足,郭蓉是出不了郭府了,唯有她自个儿去。 现下听闻姜子瑶也要去,石莲纯不禁抬起朦胧的双眼,透着泪花问姜子瑶:“姜小姐要去碧虚庄园,参加藏红湖上的对钓,不知我能否与姜小姐一同去?” “你要与我一同去?”这倒是令姜子瑶始料未及。 第六百四十四章 请示下 向冽得到孟十三的决定之后,直接就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衙门里,曾重屺已然出去办差,特意把向凛留在衙门里等向冽的答复。 接交完,向凛赶往曾重屺办差之地,向冽则回到曾府继续守着院落,注意着府内的所有事情。 通常他无需和向凛一样跟着主子出门,又不必在外给主子办事儿跑腿儿,他便都是守在屺院里的一座门神。 放在平常,如此时光也大都无事儿。 而今日,却是两位小姐找上门来。 向冽听到下人来报,他吓得一个跳起,赶紧就迎向院门,在院门处和曾家姐妹碰了个正着,他急忙行礼:“四小姐,五小姐。” “我问你,大哥今日除了上衙办差,可还有其他事情?”曾重荣最沉不住气儿,也不必姐姐开口,她便先问了。 曾重锦也是想问这件事情,妹妹问了,她便同看着向冽,等着向冽的回答。 向冽被此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些怔忡住了:“公子除了上衙办差,也没其他事情……” “你再仔细想想,想好了再回答。”曾重荣可是和姐姐听到风声才来的,断然不可能让向冽随便一个回答,就给打发回去。 向冽被曾重荣如此一说,他越发懵了。 曾重锦见不得向冽这般蠢模样,提示道:“一大早的,大哥和向凛出门,乃是去了锦衣卫衙门,而你比大哥更早出门,又是去了哪里?” 如此明示了,向冽即时明白过来眼前的四小姐五小姐在问什么,他嗫嚅了一会儿,方吞吞吐吐地回道:“公子想知道孟表小姐今日去不去碧虚庄园的藏红湖对钓……” “于是一大早你便去孟府问了?”曾重荣接下话儿问道。 向冽点头:“是。” 曾重锦问道:“那夭夭如何说?” 向冽回道:“表小姐说要去,今日午食过后,便会出发。” “哦。”曾重荣侧过脸与曾重锦说,“姐姐,此前咱们说不去凑今日此热闹,可既是夭夭……对了,大哥是不是说他今日也会去?” 与姐姐说到一半,她想到长兄,赶忙又转回头问向冽。 向冽答道:“去,公子说表小姐去,公子便去。” “就知道大哥会这样!”曾重荣又看向曾重锦道,“要不咱们也去?” 曾重锦没有立刻回答,正如曾重荣所言,此前她是没打算要去碧虚庄园凑藏红湖对钓这一场热闹的。 “姐姐?”曾重荣等了片刻,实在等不了了,只好又唤道,双手还握住曾重锦的手摇了又摇。 面对妹妹的撒娇,又因孟表妹与自家长兄都去,曾重锦自然是很想一口就答应妹妹的提议,然则她还是无法松口:“你忘了,上回中秋之夜出事儿,母亲听闻过后,便不许我们再去碧虚庄园了。” 她们的母亲不让她们去,也实在是因着碧虚庄园总是出事儿。 上回她们和孟表妹去,结果发生了落水之事,乔桑死于水中,孟表妹得幸被及时救起,后来她们中秋再去,便又发生了灯山坍塌之事,死于灯山之下的那些百姓,现今仍未得到一个说法,指不定魂魄还飘在灯山那里头不得安息。 这般之下,莫说母亲不让她们姐妹俩再去,光她自个儿想上那么一想,后背也是冷嗖嗖得紧。 姐姐说的,眼下顾虑的母亲不许,曾重荣也是知晓的:“可是姐姐,夭夭去了啊,还有大哥也去!大哥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也是……”曾重锦想到曾重屺也会去参加对钓,瞬间勇气又鼓足了些,“要不,咱们去跟母亲请示下?” “可以是可以,但如此一来,大哥也去的事情,母亲不也就知晓了?”曾重荣也有少许顾虑,“大哥曾说,不许我们总到母亲跟前去提起大哥与夭夭之间的事情的。” 曾重锦当然知道这些,但既是要一同去,那这些无可避免,她肃了一张俏脸道:“那咱们就不去了。” 她认真正经得让曾重荣一愣:“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左右你都担心,索性就不去了。”曾重锦说完转身就走。 曾重荣追上道:“可是姐姐……要不还是去吧!大哥那边有大哥自个儿担着,咱们就不给大哥操这个心了!姐姐看行不行?” “行。”曾重锦隐约带着笑意的回答传回院里。 向冽听得那叫一个面无表情:公子保重。 从屺院出来,曾重荣说到做到,随即拉着曾重锦找母亲请示去。 胡氏听到孟十三竟在今日也要去碧虚庄园,她是一下子就从椅里站了起来:“夭夭也去?她去作甚?她不知晓那里面的凶险么?” 曾家姐妹被她一连三问给问住了。 你看我我看你的,二人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胡氏见状点着她们道:“那碧虚庄园虽是好玩儿,可总是出事儿,饶是再好玩儿,那也再去不得。上回中秋灯山坍塌之事,我便被吓得一身冷寒,现今回想起来,仍旧后怕得很!” “那母亲……”曾重荣试着问道。 “不许去!”胡氏也不等小女儿问完,立刻打断了曾重荣想去参加对钓的念头,侧过脸来就训大女儿曾重锦,“朝朝,你素来沉稳,最是懂事儿,如何此番暮暮不懂事儿,你竟敢跟着不懂事儿了?” 曾重锦提醒被胡氏漏掉的长兄:“母亲,大哥今日也要去。” “你大哥等他家来,我定然要好好说他!”胡氏哪里会忘了儿子,只不过曾重屺眼下又不在府里,“对了,你大哥不是还得当差么,如何有时间出城去凑热闹?” “许是因着公务?”曾重锦为曾重屺的心思找补了下,没把从向冽那儿听来的原意道出来。 曾重荣见姐姐为长兄打掩护,她自然也不落人后,跟着就道:“就是,大哥的差事哪里都办得,今日也去看藏红湖上的对钓,定然也是有原因的!” “如此……”胡氏的心火下了下,坐回座椅里,又瞧回眼前的双胎女儿,“罢,都长大了,我也是管不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对钓盛 曾重屺在外办差,胡氏是管不了了,但曾重锦曾重荣此对双胎姐妹,却还是管得了的。 于是乎,请示的结果,就是她们今日不准踏出府门一步。 同时,城内想参加今日碧虚庄园里藏红湖上对钓盛事的公子小姐,也不止姜子瑶和曾家姐妹等人,有目的性参与的更是不止孟十三和石纯莲、曾重屺等人。 总之,数不胜数。 但因着正如胡氏那般所忧虑一样,公子们参不参与且放宽了些,小姐们想要参加却俱得先过府中母亲亦或长辈那一关,故而真正在场凑热闹的,实则也不算多。 又因乃是天子脚下,最是不缺贵人,虽说不算多,然齐聚于小小的藏红湖上,纵然藏红湖于碧虚庄园内占地不小,一时之间也显得略微拥挤。 当上热闹非凡,喧乐冲天。 孟十三午食之后出发,至出城抵达碧虚庄园,便见到从庄园大门两侧停满了高门大户的车驾,还有许多拴在更远一些树下的一匹匹骏马。 “小姐,今日来的人好多!”宝珠边扶着孟十三下车,边双眼发光地望着大门处那同样刚到,正在进入庄园内的贵人们。 孟十三脚踏在实地,也往庄园大门处看:“竟是连一些夫人也来了。” “对啊!”宝珠也看到了,“小姐,奴婢还听闻此番对钓,京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都来了,而这些夫人也来,是带着为自家儿郎或女娘相看的目的来的!” “哦?”孟十三倒是不知此中还有这么一个环节,“那今儿个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不枉她来一趟。 “不过,有些也没来,怕又有意外发生。”宝珠又接着说道,“像大舅太太一样,就不准四表小姐和五表小姐来!” 出发之前,孟十三就收到曾重锦派人给她送的口信,言道曾重锦和曾重荣虽很想陪着她一同来,奈何她大舅母不同意。 不同意也好,省的今日再出乱子,她还得分神儿照应这两位表姐。 主仆俩进入庄园,直接就由着庄园下人引往藏红湖。 藏红湖上,公子如玉,小姐娇媚,两两三三,结群成队,都处足见仪表堂堂、衣香鬓影,随意的一个回眸,都带着柔情蜜意、娇羞动人。 “当真是如你所言,都是奔着相看来的。”孟十三也是头回参加这样的对钓,来前还以为只是单纯的水中钓鱼,来后方知乃是公然相看,“此前也有如此盛事?” 宝珠答道:“也有,不过是换个名堂,同样是如此场面。” 孟十三又问:“那大哥与二哥……二哥应当不可能有机会参与,大哥有机会,大哥可曾参与过?” “大太太倒是想让大公子来,可每每有此盛事,大太太纵是苦口婆心地劝着,大公子也是十回里九回得拒。”宝珠回想一番当时商氏为孟仁平那操碎心的模样,她都要感叹当母亲的不容易。 孟十三点头:“那剩下的那一回呢?” “大公子表面上答应是答应了,人也到场了,可事后不管大太太相中了哪一府的小姐,大公子都有理由推拒。”宝珠对此并未特意去了解过,她能如此清楚,多亏每一回事后,商氏的怒火能吼得阖府皆知,她是想不了解都不行。 而在那个时候,因着小姐病弱,大半时间都躺在床榻上,加上那会儿小姐莫说与长房的大公子三公子亲近了,便是与二房的二小姐四公子也是陌生得很,于是有关这些,她和金银都不曾在小姐跟着提过。 故而,小姐不知这一点儿也正常。 “大哥如此抗拒成亲,除了没相中人家小姐,是否还有其他原因?”孟十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她不想成亲,尽因她原来是妖,大堂兄百般推拒,当真仅仅是因着还没遇到意中人么? 宝珠摇头:“那奴婢便不知晓了。” 孟十三默默想着,大堂兄十分关心她的终身大事,那等此番大堂兄从房山回来,她也得关心关心大堂兄的终身大事。 姜子瑶今日会来参加对钓,她母亲没来,却是带了主动要求一同来的石莲纯来,两人不太熟,便是熟也是以往的不好,故而进入庄园后,石莲纯是如何作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真是无话同石莲纯说。 于是两人虽是结伴而行,却是从出城到进庄园,皆是一路安静。 闷得她都想叹气儿了。 正当姜子瑶考虑着要不要和石莲纯分开走之际,惜如惊喜地指着侧面一处水廊道:“小姐,孟大小姐来了!” 姜子瑶立马转过身去看:“真是夭姐姐来了!走,我们过去!” “诺!”惜如应道。 石莲纯愣了愣。 桂草等了两息,也不见石莲纯动,她低声问道:“小姐,咱们要不要也跟上去?” 听到桂草的声音,石莲纯方回过神儿来,点了点头:“跟。” 而后,主仆俩也跟在姜子瑶主仆俩走向孟十三主仆所在的那段水廊。 “小姐,姜小姐和石小姐过来了。”宝珠先看到姜子瑶和石莲纯,赶忙同孟十三禀报。 “阿瑶和谁?”孟十三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石知县家的小姐,石小姐。”宝珠复道。 宝珠重复一遍的同时,孟十三已然转过身去,看到了姜子瑶在前,石莲纯在后,两人各带着贴身的大丫鬟向她这边走来。 她不禁有些疑惑:“阿瑶和石小姐是何时结交的?” “奴婢未曾听闻。”宝珠也是不知缘由,据她所知,姜子瑶与石莲纯该没有往来才对,“只听说从前因着陆三小姐,姜小姐和石小姐的关系也不太好。” “关系不好,应是没有往来,如何今日倒是凑在一块儿了?”孟十三暗道莫非是巧合,还是有其他缘故。 宝珠也不知具体原因,只能又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言语间,两人来到孟十三跟前。 姜子瑶甚是高兴,近前就亲昵地挽住孟十三的胳膊:“夭姐姐!” 石莲纯瞧着姜子瑶挽住孟十三臂弯里的手,心中忽而浮上一个念头。 第六百四十六章 当武器 如若她和孟大小姐的关系也这般好,那她所求之事,孟大小姐是不是就会全力以赴,而非另指明路了? “你今日来,姜夫人可知晓?”孟十三就怕姜子瑶是瞒着姜太太常氏,悄悄来凑今日这场热闹的。 “知道知道!”姜子瑶得意地抬起圆润的下巴,“起先我母亲不同意,后来我去求了父亲,是父亲说通了母亲,我今日才能来的!” “姜大人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你母亲?”孟十三略微有些好奇,眼角余光瞥了瞥低着头埋着脸的石莲纯。 姜子瑶答道:“我父亲同我母亲说,有些事情需让我经一经,我方能真正地长大,说我年岁已是十三,到及笄还有两年,正好趁着这两年,让我多见见一些事情,还有一些人,以后嫁了人,招子方能亮一些。” “姜夫人高见。”孟十三赞道。 石莲纯听到这里,眼神儿却是越发黯淡下来。 孟十三瞧到,自然是知晓因何的,不过她也没打算在这会儿开口,要开口,也得往后一些,还得是石莲纯主动再来同她跪下。 自己母亲被夸,姜子瑶骄傲得很:“那是当然!” 而后顺着孟十三的视线落在石莲纯身上,她又解释说:“本来今日我是想一个儿来的,到这里之后便来同夭姐姐会合即可,没想到我到陆府找表叔的时候,表叔没在府里,却是遇到了石小姐。她说要同我一起来,还哭得跟眼泪不要钱似的,我只好同意了。” 说得甚是勉强。 石莲纯闻言却是丝毫未恼,只应声礼道:“莲纯多谢姜小姐的成全,带我到此一游。” “我可告诉你啊,待会儿我和夭姐姐去玩儿,你就自个儿去逛吧,别再跟着我了。”姜子瑶并不知石莲纯与孟十三此前的具体内情,听闻的也不过是掐头去尾的小小片段,自是不知石莲纯跟着她来,实则就是想通过她,再次见到孟十三,与孟十三搭上话儿。 石莲纯一下子就慌了:“姜小姐,我不会碍事儿的,我就安静地跟着你和孟大小姐后面,我绝对不会乱说话儿,也不会乱惹事儿,就让我跟在你们后面吧!”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姜子瑶要是拒绝,下一息她的金豆子就又要掉下来似的。 姜子瑶真是被石莲纯哭怕了,即时一张脸皱成一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只是答应带着你来,许我坐着我的大车一同来此凑个热闹,如何你就扒着我不放了呢?” 石莲纯被怼得说不出话儿来,可怜兮兮的眼神儿瞬时看向孟十三:“孟大小姐……” “你莫要为难夭姐姐!”姜子瑶打断石莲纯想向孟十三求一求的言语,完了恼火道,“你来为难我便罢了,到底是我先惹哭的你,我这个人虽有诸多不好,可最是见不得女娘哭哭啼啼的,这才同情你家里的遭遇,同意带着你一起来。眼下已然是在庄园里了,眼前亦已是藏红湖,对钓盛事马上就要开始,你自己赶紧去寻个好位置坐下,别再烦我和夭姐姐了!” 连说带吼,她一阵不让人插嘴的言语,说得石莲纯哑口无言。 下一息,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桂草见状上前扶住石莲纯,眼眶也是红红的:“小姐……” 惜如努力忍住了想把眼前这对主仆推得远远的冲动,她已经做好了小姐一声令下,立马将石莲纯主仆赶到她们视线之外的准备。 姜子瑶也是无语住了:“不是,你又哭什么?我只是让你离我们远一些而已,又没欺负你……” “好了。”孟十三适时开口,“石小姐想来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阿瑶,我们去那边,莫扰了石小姐的清静。” 她孟十三生而为妖,活了千余载,虽说她也疼惜女子的眼泪,可眼前这石莲纯明显就是带着目的跟着姜子瑶来的,她也不能惯着。 否则,倒显得她好欺了。 孟十三带着姜子瑶转身就走,迅速离开了这段水廊,往另一边的敞棚走去,独留下石莲纯在原地默默无言。 “小姐,她们都走了。”桂草作为石莲纯的丫鬟,自家小姐心里想的什么,她纵然未全知,也能知个五六成。 石莲纯看到了,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目送着孟十三的背影越走越远:“我来,是冲着孟大小姐来的,可除了孟大小姐,还有一人。既然孟大小姐现下不愿带着我,那便等我见完另一人,再去见孟大小姐。”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语气却是无比坚定。 从前父亲总说经过事儿后,人总会变得不一样,她本是不信了,可现今她信了。 因着这个人,便是她。 从前的她,莫说做出这样的事情,那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的。 桂草点头:“那小姐,现在我们往哪边走?” 石莲纯的眼眸往四周转了转,转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之时,她道:“那边。” 姜子瑶走到敞棚的石桌坐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石莲纯已然往另一边走去,她是松了一口气儿:“还好没跟来。” “便是跟来,又有什么。”孟十三在姜子瑶身侧坐下,两人同样面对着敞棚外面的人来人往。 姜子瑶嘟起嘴儿:“好不容易同夭姐姐独处一下,她要是再跟来,便是不说话儿,光看着她那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小可怜模样,我也是烦得很!” 孟十三浅浅笑开:“看来你父亲还是颇为了解你的。” “何意?”姜子瑶没明白。 孟十三道:“你看,你连一个人的眼泪也可以拿来当武器的这一点儿,你也不知晓。” “眼泪拿来当武器?”姜子瑶更不明白了,“眼泪如何能当武器?” 她是一脸茫然。 “你想一想,她一哭,你心就软了。连同为女娘的你都如此,那要是她往其他郎君跟前一站,眼泪一掉,你说说,那郎君会不会也和你一样心软?”孟十三让姜子瑶拿自身感受体会一番。 姜子瑶果然如此一感受,即刻体会到了孟十三的弦外之音:“……还能这样?” 第六百四十七章 贼心虚 “如何不能?”孟十三反问道,“十八般武艺,各凭本事罢。只要管用,三十六计,哪一计不是计。” 姜子瑶显然还是初次听到眼泪竟也有被当成武器一说,愣了好半会儿方道:“看别人哭,我是看过不少,可要是说眼泪能成为武器……夭姐姐,你是说为了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装软弱扮可怜,也是一条路?” “孺子可教。”孟十三点头。 “那我是中了石莲纯的计了?”姜子瑶后知后觉地说道,后大发雷霆,“岂有此理!我是看她可怜,方对她有些耐心,方顺着她的意,结果却是被她蒙骗了!” 孟十三道:“说蒙骗倒也不至于,只是她会演,而你不会辩罢。说起来,这也不过寻常手段,寻常事儿,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还寻常?”姜子瑶的暴脾气瞬时又来了,顿时声音大到令旁边的其他儿郎女娘纷纷侧目,她也不在意。 这般侧目,她都习惯了。 “于你而言不寻常罢。”孟十三眼神儿示意姜子瑶说话儿低调着点儿来。 姜子瑶点头:“到底是我太笨了。表叔说得不错,我的脾性,容易被利用,需得找人带带我,教教我,如此才说好些。” 话毕她笑眯眯地挽住孟十三的手臂:“表叔真是有远力,眼光也是一等一地好,为我找来夭姐姐如此智勇双全的好姐姐来带我教我,当是我嫡亲亲的表叔!” “陆二公子确实待你极好。”孟十三甚为赞同姜子瑶言道的陆罗当是姜子瑶嫡亲亲的表叔此言。 “往前表叔待蓉表姐也是极好的,我都比不上,后来不如此了,也是蓉表姐自个儿造的。”姜子瑶顺道提起陆娉婷,她是一脸地替陆娉婷感到可惜,“也不知蓉表姐后不后悔。” “她后不后悔与你何干,你且先管好自己吧。”孟十三自来觉得,有多大的能力管多大的事儿,以姜子瑶的能力,还是少插手他人之事为妙。 对于孟十三说的,姜子瑶很是受教,二话不说就重重点头:“我都听夭姐姐的!” 宝珠瞧着姜子瑶在自家小姐跟前的乖巧模样,暗中庆幸今日二小姐没跟来,要不然现下二小姐准又要跟姜小姐急。 打从孟美景全心全意跟在孟十三身后当小尾巴那日起,孟美景最看不得的,便是有人抢了她在孟十三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嫡亲妹妹的位置。 宝珠会那样想,可非危人耸听。 闲话品茗间,孟十三除了看都有哪些贵妇贵女贵公子来参加之余,她的目光也重点在注意着几个人。 而在其中,自然少不了石莲纯。 毕竟石椐,应当知得不少。 不然也不会被房山官员群起而攻之,以致现下危至重病,而此重病,还十之八九乃是人为的利箭。 至于高太医悄悄与石椐之妻所言的邪祟之说,她尚不曾亲眼见到石椐本人,眼下她也不好笃定,下不了结论。 然以她想来,高太医此番不好写在医案里的提醒之词,恐怕足有九成是真的。 何以直本是有七成以上不想来凑今日的热闹,奈何余明路非要来,还说让他必须来。 好吧,余下的三成,他是被余明路拖着来的。 而在到碧虚庄园,在藏红湖边众多琉璃八角亭里中的一个坐下来,二人坐着面对着湖面,等着对钓盛事开场之际,他发现挚友的一双眸子打从坐下,就没停歇过。 “你说你,从坐下来,就一直四处张望,你来告诉我,你是在找谁?”何以直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问出了心口所惑。 余明路还在往湖边其他地方张望,耳边突然传来何以直的疑问,且还带着明显打趣的笑意,他顿时不自在地收回了梭巡的目光,低下头端起茶碗,十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喝起茶来。 惹得何以直哈哈大笑起来:“本来我还在想许是我想错了,眼下看来,倒是真的了!说,快从实说来!” 余明路哪里会承认,便是被当场抓住小辫子,他也是要否认的:“是你想多了。” 语气还算淡然。 然而,就在他刚答完搁下茶碗之际,余光便瞥到斜对面离湖边较远的了一个敞棚里,围坐在最前面的石桌旁的两个女娘里,就有他一直张望想要找的人。 他顿时就不淡然了。 何以直听到余明路不想说的托词,还想再说什么让余明路老实交代,没想他还没再开口,便看到挚友的目光变了。 变得十分灼热! 他立刻也跟着看了过去,而后看到一个敞棚。 敞棚并不似亭子这般离湖面近,而是要靠后一些,甚至前面坐在湖边的人一站起来,就能挡到敞棚里的人看对钓的视线。 何以直看了一会儿,疑问道:“那边的敞棚里,坐了不少夫人小姐,你是在看谁?” 他都没看出来那里面有谁,是值得挚友的目光于瞬间变得完全遮掩不住的。 他问完,余明路自是没答他,于是他看向苍术。 苍术作为余明路身边的随从,兼做着各种事情,打理着各个杂务,当然是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余明路是在往那边敞棚里看谁了。 然而,自家公子都不吭声,他哪里好回答何公子。 他可不会出卖自家主子,除非得公子点头,他才能回答何公子的问题。 苍术在何以直一双满是疑惑的眸子之下低下了头。 何以直见状,哼一声就转回了头,看回余明路:“你要是不老实同我说,那我可要不老实了。此后发生任何事情,你可莫要怪我。” “你想作甚?”余明路很了解何以直,恰如何以直了解他一般,以往何以直说出这样的言语来,他若置之不理,何以直准得给他惹出不小的麻烦来。 何以直就知道还是这一招有用,嘿嘿地说道:“你在看谁?” 余明路闻言又往那边敞棚看了一眼,看到孟十三竟也刚好往他这边亭子看了过来,他吓得赶忙埋下眼,脸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低。 一副做贼心虚的标准模样。 第六百四十八章 甘赴劫 何以直赶紧又往敞棚那边看去,还好他看得够快,还真让他看到了恰好还在看这边亭子的孟十三:“是、是是……” 连是了三个,他还是没把后面的话儿给顺利说出来。 余明路也不让他说出来,手一伸,便将他的嘴儿给捂住了。 被捂嘴的何以直反应过来,知晓自己恐怕是猜中了,刹那两眼弯弯地盯着余明路,也不反抗,还是任余明路的捂着。 余明路看了不看何以直一脸猜中又欠揍的表情,他径自说道:“不准胡说。再胡说,往后再有需要我帮忙打掩护的事情,你就别来找我了。” 何以直用力拉下余明路的手,嘴巴才得以再开口:“这是我胡不胡说的事情么?那可是……” 他再次被余明路语嘴。 他又急又气得干瞪眼。 余明路知晓何以直想说什么,但那是不能说出口的:“我也没别的意思。” 他就看看,就念念,也没行动起来。 要说行动,也有一回,也就那么一回,结果是他刹羽而归。 这回何以直没再拉下余明路的手,而是余明路自个儿放下了手。 “你最好没别的意思!”何以直嘟嘟囔囔地说道,“如若不然,你就等着被太子殿下……!” 他对着余明路恶狠狠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余明路看也不看何以直:“我有分寸。” 言罢,纵然是早知之事,他的眼神儿也在刹那黯淡了下来。 何以直见状,也是有些不忍心,叹道:“你说你好不容易开了窍,怎么一下子就开得那么高的窍?孟大小姐……” 他把声音压低了八度再说:“孟大小姐乃孟天官之孙,又得太子殿下独宠,早先那些旁人没有的君恩,莫非你还瞧不明白?那何止是身份尊贵,那简单就是可望不可及!” “知道了。”余明路依旧不看何以直。 何以直硬是将余明路的脸给掰到他眼前去,两人面对面眼对眼的,他再次重申道:“你告诉你啊,虽说平日里我也总催着你赶紧成亲,可有些女娘是咱们不该肖想的,咱们就不能去念着,纵然是遇到了,也不能多看一眼!” 要不然,万一就因着多看的这一眼而招惹到惹不起的人物,不止是他们本身,他们身后的家族亦得跟着糟殃! 面对挚友的苦口婆心,余明路何尝不明白何以直这是真心拿他当知己当异姓兄弟方会说的话儿,可明白是一回事儿,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他无法做到,故而他也只能听着,却做不到改变。 至少眼下,他是做不到。 或许在往后,他能自己想开,便也能做到了。 多言无益,余明路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那架势跟喝酒消愁似的。 何以直瞧出来了,又是叹了口气儿,余明路这模样一看便是已然不是动心一日两日了,时日一长,情根深种,他就是再说上一百回,恐怕也难以消除孟府大小姐在挚友心上的位置。 遂他也不再多言。 他决定阻止挚友犯浑的这件事情上,他不能光口头上说,他也是要付诸于行动的。 瞧好了吧,他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每时每刻,警醒挚友莫要一条道走到黑! 此时,苍术发现石莲纯的靠近:“公子,石小姐往这边亭子来了。” 余明路闻言抬眼,果然看到石莲纯已走到离亭子不到十步左右的水廊,再过一小会儿便会直接进到他们的这个亭子里来。 他与石莲纯只是见过,认得是认得,但不相熟。 故而他看向何以直。 何以直在苍术禀报的时候,也跟着往石莲纯那边瞧了,心里也正纳闷石莲纯主仆为何要往这边来之际,便收到身旁挚友疑惑的目光,他一下子就收回了目光。 “作何?你不会以为你与她不相熟,我便与她相熟吧?”何以直语气十分不善,他就没懂余明路这眼神儿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余明路道:“高太医曾远赴房山,为石知县诊治病症,虽说现下听闻尚未治愈,可应也还在用着药。有一回石小姐到太医院门口等高太医,想问高太医有关于其父病症的详细情况,那会儿高太医因有事儿耽搁,过了落衙时辰许久方出太医院,也是巧,当时你出太医院时,不就乐于助人了一把,差使水石回头去同高太医说了一声,方得以令石小姐没空等了那般久的时辰么。” 平平稳稳地说完,他的眼里尽是你和她有此瓜葛,自然是来找你的。 何以直听懂了,也看懂了,哦了一声:“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对了,先前你让苍术去问我来不来参加今日的对钓,不会是谁请你帮着来问我的吧?” 余明路承认得很干脆:“孟大小姐帮石小姐的忙,我帮孟大小姐的忙。” “那就是石小姐想知晓今日我来不来……”何以直捋顺了,直接捋出乃是石莲纯的意思,“这要是说要谢我,那日已然谢过,无需今日特意趁我也来藏红湖上看对钓之机,再来谢我一回吧?” “女儿家的心思,甚是难猜,指不定便是如此。”余明路除了府里的女娘,外头的女娘他是没怎么接触过,有也是因着看疹,着实也不甚了解,如此说道也是随口一说。 何以直却是煞有介事地点头:“言之有理!” 既然是再来谢他的,他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余明路看到何以直脸上漾起的笑容,刚要出口的提醒之言,于思量之下又被他吞了回去。 罢,是缘是劫,总是赴一遭方知。 而他…… 余明路看向那边的敞棚,孟十三已然没再望这边亭子,而是看向了另一边的湖面上,也不知与同坐的女娘在说些什么,时不时弯起嘴角,笑得一双眸子灿烂得令他移不开眼。 即便他遇到她,心悦她,乃是一个劫,他也甘心赴劫。 孟十三正如余明路远远瞧着的那般,已然是没再往余明路与何以直这边亭子望,于是也没看到石莲纯进入亭子的身影。 但姜子瑶看到了:“夭姐姐,你看!” 第六百四十九章 无中立 孟十三顺着姜子瑶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远远望到石莲纯进入亭子,正向亭子里的余明路和何以直行礼的场景:“看起来胆小,做起事儿来,倒是颇有胆量。” 为了救父,倒是一副拼了性命与名节的模样。 就不知,最后能不能真的做到了。 “惺惺作态。”姜子瑶埋汰一句。 “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只要不是泯灭良心之事,不择手段也不是不行。”孟十三自己就是这样的妖,成为人了也是这样的人,故而只要石莲纯犯不到她身上来,她倒也不是凭白无故地贬低石莲纯。 姜子瑶半明半不明:“夭姐姐是同情她为了救她父亲,而不得不如此委屈求全么?” “你觉得她委屈?” “于陆府里,我见过她不少回,回回都是受委屈的场面。” 孟十三嗯了声:“那她应当是习惯了。” 并在习惯之中,滋养出坚韧的铠甲。 想当年她尚未化形的那段时日里,也经历过漫长的黑暗时刻,而在至暗之中,反而令她的修行一日千里。 “习惯了?”姜子瑶嘴里反复嚼着孟十三说的这三个字,突然间对石莲纯的不满就消减了下来,期期艾艾道,“那……那也确实可怜……” “她可怜是她的事情,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欠她什么。”孟十三答应过陆罗,会好好教姜子瑶变得聪明一些,可不是教姜子瑶变成一个只会心软的人,“且古言有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哪里可恨?”姜子瑶暗道她竟是不知晓! 孟十三轻轻说道:“你且看着便是。” 见她说完,姜子瑶还在盯着她,等着她再往深处解释解释,她只好又补充道:“就是这么一句话儿,至于石小姐到底是只有可怜,还是可怜之外还有可恨,咱们还得往下看,毕竟往前,我和你对她也不甚了解。” 这回姜子瑶懂了:“明白了!” “那是敏敏?”孟十三看到李照沁似是正往她这边的敞棚来。 她刚说完,姜子瑶就往那边望,包括宝珠和惜如。 “是郡主。”姜子瑶也看到了,“郡主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我记得是叫音商的,想来今日到庄园里来,也是轻车简行。” 孟十三点头:“也不知靖王世子有没有同来。” “我看没有。”姜子瑶没看到李曜深,“如若不然,以靖王世子对郡主的着紧,肯定是陪同郡主一起进庄园的。这会儿都到藏红湖了,都未见靖王世子的身影,我猜有九成没来。” 有依有据,她说得甚笃定。 孟十三听着也未有反驳,左右她就是随口一提,李曜深有无来不重要。 倒是宝珠眼尖:“小姐,郡主身后还跟着季大小姐和季二小姐!” 孟十三和姜子瑶闻言再看,果然在李照沁后面看到了紧跟着往这边走的季苓和季芷。 “夭姐姐……”姜子瑶想到一事儿,“近时我有听到季府和何府正在说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孟十三本不知此事儿,也未曾关心过,不过经石莲纯的主动找上门来跪求,她倒是从中知得一些,“两府是有意让何小太医与季大小姐相看。” “那就是还没相看!”姜子瑶抓住重点,转念根据季苓和何以直的情况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季大小姐年十八,何小太医二十有一,这年岁倒是刚刚好,相配得很。至于家世么……何府略差些。” “是略差些。”在门第方面,孟十三赞同姜子瑶所言的两府真若成了亲家,那季苓必然是低嫁此一说法,“然何府此时此刻仍是中立的,当真让何小太医娶了季大小姐,以季大公子乃是东宫重臣来说,何府势必再无法中立,而是会渐渐……” 她言犹未尽。 姜子瑶虽是脑子不算聪明,脾性也直,但因着打小与陆罗此表叔亲近的关系,她也听过不少关于阵营的言语,眼下孟十三一提及,她也听出孟十三的言下之意。 没有立刻接话儿,她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何府渐渐选择站营东宫是不是?” “也可以不选。”孟十三并没有顺着说,而是道出另一条路,“只是一旦不选东宫,依旧中立,那何府接下来的日子可就艰难了,新帝登基之后,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姜子瑶问:“如何就无出头之日了?季大小姐当真成了何家妇,季府再把季大小姐当成泼出去的水,那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吧?” “天真。”孟十三想解释,然要往深解释,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何况有些事情,不是说就能懂的,需得亲身经历过后方能懂得。 故而话儿绕到最后,只道出来这么两个字作为总结。 姜子瑶被说天真,她瞬时嘟起了小嘴儿:“夭姐姐。” “以后有机会,再同你细分吧。”孟十三今日到此,除了想看一看所谓的对钓盛事到底是怎么样的,更重要的还有其他她想印证一番的事情。 “嗯!”姜子瑶也甚是乖巧听话,听到孟十三过后再同她详细地分说,她顿时就满足了高兴了,“夭姐姐此前未曾见过对钓吧?” “普通的对钓见这,如此盛大的对钓,今日确实乃是初见。”孟十三答道,“你看过,那你先同我说说,如此盛事有何趣味。” “好。”姜子瑶觉得自己的作用一下子就突显出来了,不然总是孟十三为她解惑,而她毫无可取,她都快郁闷到发霉了! 有了余明路先跟何以直说的前缀,何以直知晓了石莲纯之前就左拐右弯地托人问他是否今日会来之事,于是石莲纯进入亭子,互相行过礼之后,他就显得有些尴尬。 余明路知道何以直尴尬,奈何他也不擅长与女娘交谈,饶是有相帮之心,亦有相助之力。 一时之间,三人同在亭子里,呈现出一阵奇奇怪怪的安静。 最后还是性格在三人之中较为开朗爽直的何以直先开了口:“不知石小姐前来,是为了……” 第六百五十章 不想相 就在何以直相问石莲纯进入亭子的意图之际,李照沁和季家姐妹一前一后也进了孟十三和姜子瑶所在的敞棚。 “郡主。”姜子瑶在李照沁刚踏进敞棚时,便赶紧起身行礼。 孟十三则慢悠悠地随着起身:“敏敏竟也来了。” 说着,她还望了望天。 李照沁让姜子瑶免礼之后,她也看懂了孟十三望天的意思:“今儿个出乎意料地凉爽,如此出门,我自是愿意的。” 言罢,她牵着孟十三的手一同入座,姜子瑶和季家姐妹方相继入座。 “没想到今日季大小姐与季二小姐也得闲。”孟十三本没想先开口,奈何刚坐下,她的茶碗都还没端起来,便感觉到季苓过分灼热的视线。 然而季苓又只盯着她看,一脸想说什么又有些说不出口的表情。 她想着前面季苓便曾到孟府问她事情,那回二人都是坦诚布公,这会儿虽说非再是仅有两人,还有其他人在场,不过在场之人也算自己人,说一说应也无碍。 这般思虑着,便也先开了口。 季芷今日原来就要来,但起先季苓并未做最终决定,直至今儿个快到午时之际,长姐忽然来同她说,午食过后就要出发来碧虚庄园,让她准备准备。 她哪里需要准备什么,一老早她就准备好了! 只要长姐说来,她立刻就能来。 来了之后,与颜华郡主不期而遇,便也一同进来了。 未曾想远远在见到孟府大小姐之时,郡主和长姐竟是话也不说,双双直接就往这边敞棚来了。 进敞棚之前,她还没多想,进敞棚之后,长姐看向孟大小姐的目光明显有异,这便令她不得不多想了。 但任她再多想,结合近时发生的一些事情,无论大小,她也着实想不出长姐看着孟大小姐时的眼神儿,到底意味着什么,或代表着什么。 既是自个儿想不明白,那她就只能安静地听着了。 奈何长姐只看不开口,当真是急煞她。 好在孟大小姐也察觉到长姐十分不同的视线,继而主动开口了,现下她只要等着长姐如何回答,或就能从中知个一二。 季芷都能感受到察觉出来的东西,更精明的李照沁自是也感受到并察觉出来。 于是乎,孟十三一开口,并且是看着季苓说的,季苓尚未有回答什么,李照沁和季芷皆在同时安静下来,静候着接下来的对话。 季苓心里藏着事儿,也确如孟十三猜的那般,她是想说又不太敢说,被孟十三当面直接一说,她瞬时左右看了眼李照沁和季芷。 而后略略沉默过后,她半掩半露地回道:“今日来,实是我听闻孟大小姐会来,我才决定带着妹妹来的。” 季芷精神一振:“果然如此!姐姐,我就说原来姐姐你并不太想来,我都想着如若姐姐不来,我要做二手准备,约上其他女娘一同来了,没想到今儿个午食之前,姐姐突然就决定要来了,我便想着定然是有原故的!” 说着她看向孟十三:“竟是为着孟大小姐来的。” 末了的这一句,她说得十分震惊,震惊过后,尾音又有些了然。 到底长姐上回到孟府找孟十三之事,她也是知晓的,因着什么,结果又是什么,她知个一清二楚,自是了解经那回之后,孟大小姐在长姐心目中的地位,那是铛铛铛地往上涨! “莫要打岔。”季苓无奈地扯了下季芷的袖口,示意季芷安静些。 季芷乖乖点头:“哦。” 李照沁也默默地坐直了身,感觉季苓接下来要说的好似不是一件小事儿。 孟十三是五人之中最不着急的,她慢慢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还往另一边石莲纯进的那个琉璃八角亭望了一眼。 石莲纯竟是还在亭子中。 看那模样,似乎正和何以直说着什么话儿,余明路则在旁边时不时插上一两句。 瞧着挺和睦的一幕。 姜子瑶最爱听闲趣之事,而季苓这般模样,很明显就是有事儿,且非一般的事儿,她感兴趣极了。 她双眼晶亮地竖起耳朵。 季苓脸皮薄,起先还没怎么觉得,脸一侧无意间对上姜子瑶一双直冒好奇光芒的眸子,她刚要吐出口的言语瞬时卡在喉咙里。 孟十三转回眸来,恰恰看到这一幕,抬手就轻拍了下姜子瑶搁在桌面的小手:“收敛着点儿。” 姜子瑶正全神贯注地等着季苓回答,小手突然被拍了一下,她险些跳了起来,转过脸去见是孟十三,脑子里慢一拍地接收到孟十三对她说的话儿,她眨了两下眼:“……哦。” “噗!”李照沁实在忍不住,下一息就笑了出来,从孟十三姜子瑶这边看到季苓季芷那边,她笑意逐深,“真是有趣。对钓尚未开始,光看你们,便有趣得很。” 孟十三也跟着轻轻笑开,看着这会儿更说不出来的季苓道:“倘若季大小姐需要换个地方说,那也是可以的。” 换个地方,那就是避开在场的人,只她们两人知晓要说的事情。 孟十三此言一落,其他人瞬时将目光全投向季苓。 季苓感到压力挺大的:“倒也……不必。” “那……”孟十三能听季苓说事儿的时间并不多,毕竟她来到庄园,与石莲纯与季苓一样,也是抱着有事儿来的,不可能将所有时间费在他人身上。 故而季苓能说就快说,不能说那就只能改日再说。 孟十三尾音一拉长,季苓便知其意,遂痛快地说道:“近日家母有意让我与何府公子相看,但我又不太想去,原是想着找个机会于这两日再到孟府叨扰,问你一问。然一早听闻你要来此,我想着我也来,刚好将此事儿说了。” “就这事儿……”孟十三千想万想也是没想到季苓竟是为此事儿烦恼,但既是季苓同她诉说了其烦恼,那她多少得说一下她的看法,“也并非大事儿吧,你想去便去,不想去却一定得去,那便去,去了之后成与不成,还不是由你说?” 季苓摇头:“哪儿有这般简单?” 第六百五十一章 我说我 “那是如何不简单?”孟十三问。 季苓满脸愁云惨雾地说道:“我母亲这一回是铁了心的,说何公子千般好万般妙,让我莫要再挑,再挑可就挑不到更好的了。” “胡说!”姜子瑶听到这里不认同了,“何小太医是不错,可京城里一表人才的公子多得是,如何除了他何小太医,就挑不到更好的了。” 季芷虽是妹妹,然而季苓这回与何以直相看之事,她也知得不多,这会儿听闻自个儿嫡亲如此言道,她也是立马跳出来反驳道:“对!母亲再急姐姐的亲事,那也不能如此贬低姐姐,反而去捧高何府的公子!” 李照沁听后却是另有一番想法:“你母亲之意,会不会乃是你父亲之意?” 她本就很能举一反三,又是和季府一样一直都是支持李寿的靖王府郡主,知的事情不少。 太常寺卿季楗与蓝氏夫妻恩爱,便是因着小蓝氏的插入也没有影响到夫妻俩的多少感情,于小蓝氏吞金而亡之后,蓝氏更是将季芷当成亲生闺女疼,在季府的待遇与季苓此嫡长女那也差不离。 如此之下,她纵然对蓝氏的了解不算多,但想着应当也是一位好母亲,而今季苓相看屡屡不成,相到何以直却一反常态,大有还未相看,便非要季苓同意不可的势头,她总觉此中必定还有其他缘由。 她思来想去,唯有季寺卿此缘故。 孟十三的想法和李照沁的差不了多少,故而李照沁的言语一出,季苓微怔地看向她来的时候,她也如实地点了点头:“亦有此可能。” 季芷即时摇头道:“不会的,我父亲从来不掺与我和姐姐的亲事,父亲早早便说过,我和姐姐的亲事只需要母亲点头即可,父亲最多在最后再看一遍,九成是不会有意见的。也就我大哥的亲事,需得父亲亲自过目,亲自确定可以了,母亲方可安排相看!” “是,我父亲确实如此明确地表达过。”季苓被李照沁和孟十三一前一后的言语,吓得瞬时没了主心骨,空白的脑子在季芷说完之后,方有些缓过劲儿来,马上就附和妹妹之言。 姜子瑶拿着一块红枣糕边咬边道:“就算此前季寺卿明确地表达过,但人么,总是会变的。对吧?夭姐姐。” 这可还是夭姐姐教她的! “嗯,确实会变。”孟十三先是回了姜子瑶的话儿,又与季苓说道,“且不管会不会真是季寺卿的意思,你先告诉我,你此前也不是没相看过,成或不成,你也都经历过,如何此番与何小太医相看之事,你却如此抵触呢?” “我……”季苓欲言又止,她有些难以启齿。 季芷见状替季苓回道:“孟大小姐可还记得丁公子?” “记得。”孟十三自然记得,随即她想起一桩丁蓝桉与季苓相关的事情,“你是说你姐姐此番如此抵触,与丁公子有关?” “可不……” “涓涓!” 季芷心直口快,季苓还要脸,怕季芷说太多没脸的话儿,赶紧喝声阻止。 被喊了小字,季芷哪里还敢再插嘴,低下头悄悄吐了吐粉舌,连脸都不敢对着季苓。 这一声喝止,也成功让在场的孟十三、李照沁、姜子瑶三人齐齐于心中了然。 果然还真是因着丁蓝桉此人之故。 李照沁和姜子瑶都想直接进一步问一句,问季苓是不是心悦上丁蓝桉了,奈何她们都不是孟十三,她们问了,纵然李照沁乃郡主之尊,季苓也不一定会如实回答。 于是乎,二人又齐齐看向孟十三。 孟十三又哪里会不明白二人之意,这也是她接下来想要问的,遂当即问道:“季大小姐是否仍执着于丁公子?” 李照沁和姜子瑶随即同时转向季苓。 季芷也是竖着耳朵听姐姐的回答。 季苓双手握着茶碗,眼低低垂着,脸上有着与今日午后艳阳不同的一丝丝苍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然我执着,亦不会有结果,纵然有结果,也必然只会是苦果。我……我不要苦果。” 孟十三松了口气儿:“你既是自个儿想得这般明白,那还有什么可苦恼的?” “难不成你就对自己的亲事,从来都不曾有过期望么?”季苓抬眼相问孟十三。 此问题问得太好了! 李照沁和姜子瑶立马又转到孟十三这边,连季芷都抬起头来直相着孟十三,三人三双眼睛齐齐在等着孟十三的回答。 “期望?”孟十三还真从未想过,她也是如实道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能有什么期望?你们莫不是忘了,此前我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至近数月来,方有出府走动,也方与你们结识。要说期望,此前我拖着病弱的身子,那是从未有过,只一门心思想着我还能活多久,后来想开了肆意而为之时,我这身子虽是好了许多,却仍旧要病弱于你们许多,如此的身子,哪位夫人能入眼?便是有,又岂能是真心的?” 一段长长的言语道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了,她们怎么都忘了,孟大小姐与她们不同,于先天上,孟十三的身子远不如她们,于亲事上,这一点儿是十分致命的。 到底谁也不愿意聘娶一个连孕育子嗣都艰难的媳妇进门,不然断了嫡出的香火,岂非成了罪人。 “我。”曾重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所有人转过头,看到他已走进敞棚,正向她们这一桌踱步过来。 “曾表哥在说什么?”在场的女娘,就孟十三和曾重屺相熟,又是表兄妹,五人心中的疑问,自是由她问出。 曾重屺来到孟十三跟前,郑而重之地答道:“我说我。” “什么?”孟十三问出的同时,已有些明白曾重屺的意思,但她还是又问出来了。 “夭夭,只要你愿意,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曾重屺刚进敞棚,便听到孟十三说的那番话儿,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是连想一下后果是什么也没有,就直接走了过来,给予了肯定。 第六百五十二章 拒绝了 鸦雀无声。 不仅在场所有人都安静到不发一言,连周遭的花草树木也仿佛在此刻被定住,万物静止。 “我知我此言,是有些突然了……” “既知突然,那便莫要说了。” 片刻过后,曾重屺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再道,却在说不完全一句话儿之下,被孟十三面无表情地打断掉。 曾重屺心一突,脸色于瞬间变得微白,手中的绣春刀险些要拿不住。 孟表妹这是明确地拒绝他了。 他脑子嗡嗡的,直至离开敞棚,漫无目的地走,遇到人都没察觉。 丁蓝桉刚进庄园,刚到藏红湖,正想往湖边走去,近了好好看一看,没想到迎面走来的曾重屺不仅没理会他的招呼,更是直楞楞地走过去,并撞了他一下。 “嘿?”丁蓝桉一脸大大的疑惑。 金乌当头,浅金色的阳光照在曾重屺身上,灿烂的阳光与他脸上的白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没有听到谁有在喊他,也没有感觉到有撞到谁,只听得到满脑子的杂音,他分不清是什么,也只感觉到浑身的冰凉,丝毫感受不到暖阳正照在他身上。 丁蓝桉转回身追上已远出好几步的曾重屺,伸手拉住了曾重屺:“谷岫?你怎么了?” 于此刻,他也终于在大老粗的神经中发觉了好友的不对劲儿。 没得到反应,丁蓝桉转看向向凛:“你家公子怎么了?” 向凛想说但又不太敢说,于是只摇了摇头。 丁蓝桉与曾重屺相交的年月已不浅,彼此都颇为了解,平日里有事情,不管是曾重屺问大锤,还是他问向凛,但凡问不出来的,彼此便知所问之事定然非是小事儿。 既非小事儿,那便是大事儿。 再回看曾重屺一副失魂落魄的惨模样,丁蓝桉又问回曾重屺:“向凛不敢说,看来是发生了大事儿。先让我来猜猜,以往能让你这般模样的事情,无非是公务上的事情,亦或被你祖父你父亲训斥了,今日这一回可还是同样的缘由?” 曾重屺被丁蓝桉强行拉住已有小片刻,多少回了些神儿,丁蓝桉的言语一进他的耳朵里,他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丁蓝桉见状松了口气儿:“还能摇头就好。那既然不是,那是因着什么,你来同我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帮不了的我定也想法子帮。” 向凛此时开口了:“丁公子,您在帮不了我家公子的。” “哦?”丁蓝桉还就不信了,“说来听听!” 向凛瞧了眼自家公子,见曾重屺并未阻止他刚才的言语,这会儿也是壮起胆子了,凑近丁蓝桉低声地说道:“我家公子同我家表小姐表白,然后被表小姐拒绝了。” “谷岫竟然向你家表小姐表白?如何表的白?”丁蓝桉顺势问道。 向凛回答之前又看了眼曾重屺,见主子依旧没阻止他,他壮着胆儿再道:“公子说要娶表小姐。” “要娶表……”丁蓝桉的脑子也是在这一刻终于转过来了,他看向自己的随从,“大锤,向凛口中的表小姐是……” 大锤从一开始听向凛说表小姐,他便想到了,奈何自家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没插嘴,这会儿被问到,他如实答道:“应是孟大小姐。” 丁蓝桉马上看回向凛。 向凛点头:“对。” 曾重屺被丁蓝桉拉住无法再乱走之后,他就那样不含任何情绪地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水廊外的湖面上,仿佛是一尊人造的瓷器。 丁蓝桉听清楚向凛所说的表小姐就是孟大小姐之后,他意识到他和好友心悦的女娘竟是同一个人,他也彻底呆滞住了。 他回想着今日之前,他同好友坦露的那些心声,那些情感。 ……怪不得说他娶不了孟大小姐呢,敢情谷岫自个儿想娶! 没当面表面被拒,丁蓝桉纵然有想到孟十三待他的态度尚不如待曾重屺的态度好,他也是士气一振。 好友被拒,他的机会就大了。 好事儿,绝对是好事儿! 丁蓝桉刚傻兮兮地笑着,就感受到一道极其冰寒的目光,他侧过脸一看,恰好对上曾重屺一双直冒凉气的眸子:“……看、看看我作甚?” 大锤:公子您别心虚啊。 “你挺高兴?”曾重屺语调平平,完全不掺杂任何喜怒。 但丁蓝桉知道,他只要点个头,曾重屺能当场拔刀就和他打起来,于是他看在好友的心刚受过伤的份上,他违背真实想法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否定得十分铿锵有力。 曾重屺却是不相信:“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夭夭拒绝了我,你也不可能得逞。” “什么得逞不得逞,话儿这么难听……” “你也不可能有希望!” 难听是吧,那换个词,也是一个意思! 曾重屺的意思,丁蓝桉完全懂了,哑口无言的同时,心火也渐渐上来:“怎么?你被孟大小姐拒绝了,你也觉得我一定会被拒绝是不是?” “难道不是?” “凭什么!” 曾重屺抬手,慢慢腰间的绣春刀:“就凭夭夭是我的表妹,我了解她。” “你了解她,那也改变不了你被她当众拒绝的事实!”丁蓝桉的脾气,大多时候都是能动手就别吵吵,此时他就已经不想吵吵了。 光吵吵,已然无法疏解他被曾重屺挑起来的愤火了! “你是想打架?”曾重屺眯起双眼。 丁蓝桉半点儿不示弱:“谁怕谁!” 大战一触即发,向凛和大锤分两边同时按住曾重屺和丁蓝桉的绣春刀。 “别啊,公子,今日来此可还有公务呢,再说那边表小姐也是看得到的!”向凛劝阻着曾重屺。 大锤也苦心婆心地劝阻丁蓝桉:“公子听到了吧,孟大小姐今日也来了,这会儿就离这儿不远的地方看着呢,要是让孟大小姐看到您和她表兄打起来,对您的印象更差了,那如何是好?” 到底是孟十三的名头好用,这一点儿教向凛和大锤很好地拿捏住了,于顷刻之间控制住了局面。 “哼!” “哼!” 曾重屺和丁蓝桉各哼一声背过身去。 第六百五十三章 等个人 敞棚里,孟十三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曾重屺之后,曾重屺便悻悻地离开了。 除了她无事儿般坐回桌旁,面对着湖面,丝毫无影响地继续等着对钓的开场,余者皆还有些消化不来。 特别是姜子瑶,她较之季芷还要夸张,其他人都跟在孟十三后面一个接一个地坐回桌旁,仅有她还愣在原地杵着。 孟十三等了一会儿,见姜子瑶还没坐回她身旁,她回头看了下,看到姜子瑶跟柱子似的,一脸蠢模样,她闭了闭眼,有些看不下去。 虽说在为了报答陆罗对她的帮助,而答应陆罗会在适当的时候多教教姜子瑶,她也只要有机会就会教一教,原来还觉得效果不错,眼下瞧着,尽是她的空想。 “过来。”孟十三忍了又忍,双眼睁开,还是忍住了想教训一顿姜子瑶的冲动。 也没喊名儿,李照沁、季苓和季芷却不约而同地往后看。 姜子瑶也是腿儿快过脑子,听到过来二字,本能地就走了起来,几步走到孟十三身旁。 她愣愣地看着孟十三。 孟十三抬眼,对上姜子瑶还没怎么能缓过劲儿的眼神儿,无奈道:“曾千户乃是我的表兄,他说他要娶的人也是我,我拒绝了,他走了,此事儿便过去了。怎么我都还没如何,反倒是你好像接受不了似的?” 姜子瑶这会儿已然有些缓过劲儿来了,主要是孟十三的眼神儿太过犀利,虽从中有些无奈,但丝毫不影响她被震慑到:“……不、不是。” “坐下。”孟十三低回眸。 “哦。”姜子瑶亦知是自己沉不住气儿了,坐下来蔫头耷脑地问,“夭姐姐,曾大公子他……这般……会不会影响到你?” “不会。”孟十三毫无犹豫地答道,“但你再这样,会影响到我。” “啊?” “影响到我看对钓的心情。” 季芷听到这里是忍不住了:“噗!” 刚才如此笑的还是李照沁,这会儿就换成了她,笑完瞬时接到四个人八只眼睛都在看她,她难为情地低下脑袋。 姜子瑶哀怨地瞧了眼孟十三,也不敢瞧太久,只两息就移开了,随后凶凶地瞪向笑话她的季芷。 季芷低着脑袋没看到。 倒是把季苓给逗笑了。 季芷一下子抬起了头:“姐姐,这还是在母亲同你说,你要和何公子相看之后,我看到你的第一回笑呢。” 季苓温声道:“无需担心我,我也只是一时迷惘而已。” 孟十三也露出笑容:“你看,这不就好了?有些时候的有些难题,仅需一念之间,也就不是什么难题了。” “姐姐是完全同意和何公子相看了?不会不高兴了?”季芷小心翼翼地问道,至于长姐上回相中的丁蓝桉,她是不敢再提。 季苓哪里会不懂妹妹的弦外之音:“孟大小姐方将不是说了么,有些时候的有些难题,仅需一念之间,也就不是什么难题了。丁公子……此刻想来,也没那么好。” 刚到敞棚外的丁蓝桉一噎,刚抬起来要迈进敞棚里的右脚,赶紧又缩了回去。 曾重屺没再靠近敞棚,而是避在敞棚后面的一颗银杏树后面,看到这里满腹不解,然后他就看到丁蓝桉像是逃命似的往他这边跑来。 大锤跟在后面,憋笑憋得甚得辛苦。 敞棚里不知丁蓝桉差一点儿就进了敞棚的这一插曲,季苓的烦心事儿一翻篇,孟十三突然被曾重屺求娶之事一过去,五人开始说道起近日城内坊间的新鲜事儿,以及各个府邸之间的来来往往。 曾重屺等着丁蓝桉跑到树后,与他同站在一块儿,方不解地问道:“跑得这般快,那边有蛇要咬你?” “没有。”丁蓝桉感觉心房怦怦怦地乱跳,闷闷地回了曾重屺一句。 曾重屺看向大锤。 大锤先是看了眼丁蓝桉,而后便轻声说道:“那边敞棚里,除了公子想见的孟大小姐之外,还有公子不想见的季大小姐。” 提及季苓,曾重屺立刻明白过来:“也就是一场没成的相看,你何至于此。” “你不懂!”丁蓝桉本来也是坦坦荡荡的,觉得一场相看而已,没成就没成,就过去了,“我刚刚听到季大小姐说,她此刻想来,我也没那么好……” “季大小姐英明。”曾重屺冷不防直接赞了季苓一句,拐个弯儿都懒得拐了。 闻此言,丁蓝桉意识到这回曾重屺当真是被伤到了,他勾搭上曾重屺的肩膀:“谷岫,你老实同我讲,你真的非孟大小姐不娶了么?” 曾重屺本还在扒拉丁蓝桉搭他肩头的手,听到最后的问题,他有些怔住了:“……我从未想过。” “那你现在开始想。”丁蓝桉说得老气横秋的,仿佛他是过来人似的。 “那你呢?”曾重屺是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这个问题,不过眼下他也想知道丁蓝桉对他孟表妹的情感,到底是已到何等程度了。 “我……”丁蓝桉我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有些茫然,“我好像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两人双双蹲了下去。 向凛和大锤各站一旁,就这么看着各自的主子说了没两句,就地蹲了下去,然后沉默。 四人俩蹲俩站,一起沉默。 孟十三又等了一会儿,总等不来盛事的开锣,她慢慢有些不耐烦了:“宝珠,你去问问颜大管事,这对钓到底是何时开始。” “诺。”宝珠应诺刚转身,便看到颜助正好走进敞棚,“小姐,颜大管事来了!” 孟十三回头:“还真来了。” 颜助有听到她们主仆俩的对话,笑眯眯地近前,乐呵呵地行礼:“郡主,孟大小姐,季大小姐,季二小姐,姜小姐。” “正想问你,你便来了。”孟十三也不必宝珠传话儿,她看向湖面自个儿就问了,“这对钓到底要准备到何时?” 颜助答道:“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孟十三往具体时辰问。 “还差一个人。”颜助早得崔瑜的吩咐,只要是孟十三问的,都可以据实回答,于是这会儿他是答得毫无压力。 “谁?” “马老。” 第六百五十四章 秋风台 孟十三还是头回听到此人,她回头看向宝珠,得宝珠摇头,她方再问颜助:“哪位马老?” 颜助摇头:“小的不知。” 话题到此结束,他开始说他来的原因:“孟大小姐,七爷已经为您预留了秋风台,想来马老也应当快到了,您是否移步?” 好家伙,连李照沁都没有的特别待遇,孟十三竟然有。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倒是当事人孟十三有些没明白她们惊讶的点儿在哪儿:“怎么?此秋风台甚是不错?” “何止不错!夭姐姐,那是观藏红湖全景的最佳位置,素来是不对外开放的!”姜子瑶立马为孟十三解惑。 李照池也老神在在地补充道:“连我这个郡主,都不开放。” 碧虚庄园的藏红湖,她亦非首次来,此前回回来,回回都坐不上秋风台。 也莫说她了,她长兄来,亦无此待遇。 到底是坊间百姓的私有产业,靖王府再有权,那崔瑜的势也不弱,强求不来。 后来听闻崔瑜还与李寿相交,且相交得有些密切,作为支持东宫的太子党,她和长兄就更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秋风台,而闹出自己人为难自己人的笑话了。 听到姜子瑶和李照沁一前一后为孟十三的解答,颜助全程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双眼眯起成一条线,老好脾气的样子。 孟十三看了眼如此和气生财的颜助,她举目往湖面望了望,也没望到秋风台在哪儿,不过也不要紧,她问其他人:“你们可想去?” “当然想!”季芷迫不及待地答道,速度都快过姜子瑶了。 姜子瑶连连点头:“想去想去!” 孟十三看向剩下的两个人。 李照沁道:“去。” 季苓亦道:“去。” 于是孟十三转回颜助:“那便去吧。” 颜助来前还担心孟十三不肯去,现下虽是多了几个女娘,但孟十三能同意到秋风台,崔瑜交给他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他高兴得很,双眼更是眯成一条线:“一切已准备妥当,请各位小姐移步。” 藏红湖因着每年冬季都会有冰钓,除了冬季的冰钓之外,余者三季里也偶有对钓,于是此湖占地颇广。 湖中水廊众多,互相交替穿梭,每一段水廊都备有三到五个钓台,而在最中央的湖面,空旷范围最大,可同时并排停放两艘三层的大楼船,与庄园里的其他水域相连互通,能来来往往地游玩。 如此四通八达的水廊连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藏红湖,孟十三着实是有些猜不到那不开放的秋风台会在哪里。 然后她就被颜助带到了湖中央那足以容下两艘楼船的水上小阁楼。 小阁楼不大,占湖面只八角琉璃亭那般大小,但有三层,足够高,两边的湖面各过一艘楼船绰绰有余。 小阁楼位于湖中央,四周皆无水廊,可谓是孤立无援,要上小阁楼就得上小船,再渡到小阁楼上面去。 而在平日里,因着崔瑜下令不开放,故而湖面并无供渡的小船。 只在这会儿,有了。 诸女娘在各自丫鬟的搀扶之下,稳稳地上了可容上七八人的乌篷小船。 小船缓缓划动,慢慢向着中央的小阁楼秋风台驶去。 秋风台周遭的水廊上,不管是公子老爷,还是小姐太太,看到这一幕之时,俱同时议论纷纷了起来。 曾重屺和丁蓝桉亦在此议论纷纷之中。 本来他们还蹲在树后面默默无言,也不知他们各自都在想些什么,左右他们本是没发现孟十三一行人转移了观钓点,还是向凛和大锤发现了,及时禀报的他们。 他们方赶紧起身,自树后伸出脑袋,鬼鬼祟祟地目送着孟十三等人在颜助的引领之下,离开敞棚前往湖岸边上,已备好的乌篷小船那里。 “她们去哪儿?”丁蓝桉先发出疑问。 曾重屺看着领路的颜助:“由颜大管事领着,看来是要到更好的地方去。” 不得不说,还真被他猜中了。 丁蓝桉赞同:“应当是……我们跟上去?” “我还有公务在身。”曾重屺先表明了自己来碧虚庄园,是有正经事儿做的,再是表达了表兄对表妹的关心,“等确定夭夭去的地方安全,我便要开始忙了。” 丁蓝桉听都不想听了,嗖一下追上已经走远的孟十三一行人。 曾重屺后脚跟上。 向凛和大锤对视一眼,也跟上。 到乌篷小船所在的水廊附近,他们也没跟太近,曾重屺是怕被孟十三发现,丁蓝桉是怕被孟十三和季苓发现,两人驻足于堪堪能看到孟十三一行人上到小船,缓缓驶向秋风台的水廊上。 “秋风台?”曾重屺讶然。 丁蓝桉也疑问道:“此秋风台不是不对外开放么?我记得只崔七公子自己能上去……何时改的规矩?” 这个向凛也发言权。他今日还刚刚问过颜助:“据颜大管事所言,秋风台今日也是不开放的。” “那……”大锤指向小船上的孟十三一行人,“这是怎么回事儿?” 曾重屺和丁蓝桉也很想知道,他们齐齐看向向凛。 向凛哪里晓得:“不知道。” “去问问。”曾重屺下令道。 “诺。”向凛领命,转身快跑离开,还是找颜助身边的人问去了。 丁蓝桉盯着小船上的颜助:“颜大管事亲自领的人,那该是崔七公子下的令。” “是崔七公子今日特意例外了?”曾重屺读出丁蓝桉的言下之意。 丁蓝桉嗯了声:“不然还能有其他缘由?” 曾重屺答不出来,纵然有其他缘由,这会儿他也是不清楚的。 随后,他们就看到湖中央附近的水廊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差使身边的下人去问庄园里的人,问是否能登上秋风台了。 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不能。 诸众得到否定的答案,无不失望至极,失望过后,对于孟十三一行人能登上秋风台的议论,又掀起了另一波风浪。 而曾重屺和丁蓝桉,则更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看来今日的开放,不止是特例,且还是只对某些人开放的针对性特例。” “嗯。” 丁蓝桉的推论,曾重屺全部认同。 第六百五十五章 是孽障 自从崔瑜从孟十三手里接到长得与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丹青之后,不必孟十三时刻来催,他自个儿就日夜无休地追查画中女娘的身份。 根据孟十三提供的青北山直上道观后面的坟丘的线索,因着他无法靠近,他并没有看到孟十三和李寿看到的坟中两个棺木,以及棺木之中的两具尸首,但他先是去了坟丘附近彻查了一番,便直接从坟丘所在地青北山查起。 此一查,直接越揪越远。 此远,乃年月久远。 近百年来,他都没能查到什么。 直至有一日,他再去坟丘,站在十步之外看着,他看到了同样和他一样站在十步之外,只是站的方向与他不同的马老,他方开始了进展。 初时也不甚顺利,后来还是他主动表示了诚意,将孟十三给他的丹青交给马老一观,马老方在久久震惊之后,与他坦言。 然而,能坦言的地方也不多。 “上回说到马老您知晓此画中女娘乃是姓孟,名儿为十四,除此之外,马老可还知晓其他?”在碧虚庄园门口下车,崔瑜亲自陪同着马老走进庄园大门,边低声与马老说道。 马老一头华发,精神焕发,红光满面,皮肤光滑,看起来十分年轻,要不是一头白发,谁也不会以为他已然进入古稀之年。 听到崔瑜仍旧不死心地在对他旁敲侧击,马老只笑了笑:“能告知崔七公子我家小姐之名讳,已然是为了能够完成小姐的遗愿。再多的,需得小老儿见到正主,方能再说。” “您家小姐?”崔瑜对于能找出真相的马老,可谓是表现得十分尊敬,马老嘴上虽是说不能再说多的,可还是又道出一个信息。 这个信息让他瞬间振奋了起来。 既然是马老的主子,那么他是真真正正找对人了! 崔瑜一脸兴奋。 马老余光瞥到,面上无波动,心里却是一阵紧张。 诸如此等他以为快要完成主子遗愿的时候,在过去的年月里,他已然经历过许多回,回回都是他失望而归。 记得小姐曾言,他要等的那一位大妖,是个不爱出门的,当时他便说那他可以找上门去,小姐却是苦笑着摇头,言道不可。 至于因何,小姐言:“她不知世上有我,此些年月,皆是我偷来的,既是偷来的,又岂能上门叨扰她的清静。” 说实在的,此言他没听懂。 什么叫做偷来的,什么叫做那位大妖不知世上有他家主子,他能想到很多可能的答案,却无法从主子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后来主子离世,此答案,便只能等到他完成小姐的遗愿,正面面对那一位,堂堂正正地问一道,希望能让他解惑吧。 孟十三等人上了小船,进到秋风台,被领到最高层。 站在三楼凭栏边,她望着湖面周围,确实是视野宽敞,又往湖面远处望,也确实能望到水廊上的人所不能望到的风景与人。 藏红湖观景的最佳位置,倒是名副其实。 “姐姐你看,那边是彼岸阁,花阁叶阁!”季芷咧开嘴直笑,拉着季苓指着秋风台下的方向兴匆匆地说道,“还有那边,那是望北楼!” “水榭那边还停着画舫,看起来挺热闹的。”姜子瑶也是拉着孟十三叽叽喳喳地说,“夭姐姐,不想竟还有人对今日的对钓盛事不感兴趣,竟是跑去游水了。” 李照沁接道:“人的兴趣各式各样,又会千变万化,不感兴趣也正常。” “是。”孟十三粗略看过周遭的风景与人之后,她便没将心思再放在这些上面,她更关心颜助所提的那位马老,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照沁看着有些沉默的孟十三,问道:“还在想那位马老是何人?” “嗯。”孟十三点头,“敏敏,你说,能让崔七公子特意等的人,会是因着哪方面的?” “我可猜不出来。”李照沁摇了摇头,“不过,此前我倒是有听到我大哥提过,近时这些日子,崔七公子一直在查一个人的身份,那个人被画在画轴里。仅仅一副丹青,险些让崔七公子要把整座青北山给掀了个个儿。有人猜,那画中人可能就是崔七公子年至三十有七,仍旧未娶的缘由。” 这一点儿,孟十三都不必猜,便知是。 可此言她又不能与李照沁说多,说多了怕后面要解释的会更多,还是罢了。 李照沁说完却不容许孟十三继续保持沉默,直接就问道:“你说是与不是?” “是……吧。”孟十三还是选择了如实作答。 “一定是!”李照沁觉得那是肯定的。 姜子瑶于此前也有听过崔瑜至今尚未成亲的诸多传闻,也有听过传闻中存在着一位让崔瑜记了足足二十年的女娘,此刻听到李照沁和孟十三的对话,她不由感叹了一句:“崔七公子可真痴情。” 季芷也附和道:“对!” 季苓则面上有些失落,似是想到了她自己的姻缘屡屡遇挫。 李照沁没说话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孟十三则点了点姜子瑶有额头:“好好的二十年,偏要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这不叫痴情,这叫孽障。” 姜子瑶被点得嘟起小嘴儿:“怎么就孽障了?” 李照沁和季苓在听到孟十三的言语后,却是同时看向了孟十三。 季芷则与姜子瑶一样有些没明白,好好的痴情怎么就变成不好的孽障了? 四人虽心中想得不尽相同,看向孟十三的目光,却是有着相同的感悟与疑惑。 感悟的是李照沁和季苓,疑惑的是姜子瑶和季芷。 孟十三道:“儿郎生于世,立于天地间,忠孝仁义,可以做很多事儿,没必要为了区区一女娘,而将大好时光尽数浪费在找人上面。” “于孟大小姐而言,乃是浪费,于崔某而言,却绝非浪费。”崔瑜带着马老上秋风台,走上三楼,迎面便听到孟十三对他的痴心而做的评价。 孟十三回身:“那便是孽障。” 他坚持己见,她同样坚持己见。 第六百五十六章 没脸皮 崔瑜被孟十三铿锵有力的孽障二字噎得差点儿没缓过来:“你!” “我如何啊?”孟十三半分不惧地往崔瑜迈进了几步,直接来到崔瑜跟前,“崔七公子,我可告诉你,此话儿非是我一个人说的,我十三姨她也是这般说的。崔七公子要是不同意,那崔七公子就是在反对我十三姨。” 好大的一个罪名扣下来,直接把崔瑜胸口那股子憋住的气儿给压没了:“你说……乃是十三所言?她如何会这般言道?可是有人不顾脸面地缠着她?” 还不等孟十三回答,他又自顾自答道:“也对,她那般独一无二,招人欢喜不奇怪,可她要是不欢喜,那人还缠着她,可真是没脸没皮的!” 孟十三点点头,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崔瑜——不就是你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么。 似是意会到孟十三直盯着他瞧的意思,崔瑜愤火的神色一僵。 而在后面只看戏不言语的四位女娘,则一个个地看得目瞪口呆。 崔瑜自来在外的形象,都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出身不凡,相貌俊秀,巨富,非是能得罪的清河崔氏七郎。 而在现下,她们看到了什么? 竟是看到了崔氏七郎的另外一面! 便像是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就落了地,还一身人间烟火地在她们跟前上演了一出满是醋味的较劲之辞。 崔瑜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神色僵硬也只在转瞬之间,他很快就恢复了往日挂在脸上的假面具。 如此一恢复,让他看到了孟十三身后的李照沁四位女娘八只眼睛同同看向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抬手摸了摸鼻梁,缓缓侧过身去,企图来个眼不见心不知。 马老在边上看懂了此中的门道,看了看无言的崔瑜,又看向占尽上风的孟十三,仔细打量了起来。 他时,他便被告知,此行并非真为观钓,而是带他来见一个人的。 是谁他没问,没想到竟是一位小女娘,且还是如此美貌非常的小女娘。 “按理说,我也见过崔七公子好几回,虽说不曾近前过,可也算见过……如何会这般大异?”姜子瑶于几人中年岁最小,性格也是最藏不住话儿的,不敢相信眼前看到崔瑜另一面的同时,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声音是很低很轻,然而此刻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她这一开口,声音立马传遍屋内所有角落。 季芷也险些要忍不住开口,好在还是忍住了,听到姜子瑶宛若说在她耳边的低语,她悄悄地对姜子瑶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岂知刚竖起来,她便被季苓给压下了手。 季府姐妹的小动作,姜子瑶都有看到,看到之后她不禁反省了下,与孟十三道:“夭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儿了?” “没有。”孟十三答完姜子瑶,视线落在一直打量着她的马老身上,她轻轻礼道,“不知可是马老先生?” “当不得一句先生。”马老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否定了先生的大名儿。 “今日藏红湖对钓,老先生是来观钓的?”孟十三试探马老今日到碧虚庄园的来意。 马老摇头:“非也。” 孟十三遂看向崔瑜:“那崔七公子今日特邀良辰进秋风台一观,又是有何用意?” “事关……”崔瑜刚说了两个字,便又止住了话头,“有正事儿。” 一听正事儿,孟十三想到了坟丘里的那具女尸:“青北山?” “正是。”崔瑜对这一点儿倒是承认得很快,左右他差点儿把整座青北山给崛地三尺之事,于城内该知道的府邸都知道了。 他在这里承不承认,诸众都知晓此一事实。 那便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李照沁是几人里反应最快的:“那……我们回避下?” 她先是看了看其他三位,末了定在孟十三的脸上。 孟十三若说无需回避,那她自然就留下了,孟十三若同意回避,那她立刻带着人退出屋内。 把秋风台的三楼让出来,让崔瑜和马老与孟十三好好地说说话儿。 季苓随着接话儿:“郡主说得对,那我们到一楼去?” 二楼可能还会听到三楼的对话,为了让孟十三能畅欲所言,好好地和崔瑜、马老谈正事儿,她觉得一楼会更好。 中间隔一层,隔音好,她们也就听不到不该她们听的了。 姜子瑶和季芷则没有再开口,只是跟着李照沁和季苓,同同看向孟十三,等着孟十三的决定。 马老也瞧出来,五位女娘之中,当以容貌最盛的这位为主。 而其他四位,他并不认得,不过在来时颜助靠知了崔瑜秋风台上共有多少人,那会儿崔瑜便和他说了除了他要见的正主之外,余下四位的身份。 故而根据季苓说出的话儿,他可以判定最先提出需不需要回避的那一位,便是当今大魏靖王之女,颜华郡主李照沁。 连郡主之尊都待孟十三态度如此之好,关系如此之密切,想来崔瑜要他来见的这位正主,当真是有几分本领的。 面对李照沁和季苓的前后发言,孟十三当然是同意的:“好。” 随后,李照沁当先,季府姐妹中间,最后的姜子瑶依依不舍地走出屋内,下了楼梯,全到一楼去观钓了。 一清场,屋里就只剩下孟十三主仆、崔瑜主仆,以及马老等五人。 宝珠站在孟十三身后侧,湖峭站在崔瑜身后侧,马老端坐中间,呈三方之势。 座椅设在离凭栏不到四五步的地方,凭栏下面对钓开始的欢快声,与其他各种噪杂声,隐隐约约飘进三楼屋内。 崔瑜一路过来,是带着几分急切的,这会儿也不多说,很快取出孟十三亲手交到他手里的那幅丹青,平铺于三人中间的八仙桌上。 一平铺开,桌面便展露出画中人姣好的容貌。 那一身大红婚服,尤为夺目。 “听闻此丹青乃孟大小姐亲手所画?”马老并不急着求证真假,而是就着丹青里的小姐画像,缓缓问了孟十三一声。 不出意外,乃是崔瑜说的。 第六百五十七章 第一二 孟十三点头:“良辰会的不多,丹青尚可入眼罢。” “孟大小姐谦虚了。”马老指着桌面的画中人道,“能将我家小姐画得这般栩栩如生,孟大小姐当是第一人。” 孟十三抿唇而笑,却是不语。 画中女娘的身份虽未揭开,但其相貌与她本体的相貌一般无二,此却是再事实不过的事实,既是如此,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她画她自己,自然是无人能敌。 饶是旁人无法捕捉的细节,她也能捕捉得到,并将画于画中,画得一模一样。 也让她在捕捉的过程当中,她发现还是有一点儿不同的,女尸左手心里有一道陈年旧疤,是她所没有的。 “有一个问题,不知老先生可愿为良辰解惑?”孟十三问道。 “孟大小姐请讲。”马老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孟十三,这会儿孟十三的问题,只要是他所能答的,他当是全部满足。 孟十三伸手,手指指向画中孟十四的左手:“贵府小姐的左手,我在画时,有发现其手心里有一道陈年旧疤,约摸半指长,细细的一条,想来不难恢复如初,应不会留下疤痕才是。” 在旁边一直只听不言的崔瑜看着孟十三指的位置,发现孟十四的双手乃是交叠互握平放在腹部之上,并不能看到孟十三口中的孟十四的左手心疤痕。 马老却是看也没看丹青,他定定地瞧着孟十三:“孟大小姐倒是看得仔细。如若孟大小姐能先回答小老儿一个问题,那小老儿必知无不言。” “老生生请讲。”孟十三同意。 马老问道:“孟大小姐既能画得我家小姐的遗相,那必然是能进入我家小姐坟丘的十步之内,小老儿想问的,便是孟大小姐何以能进坟丘的十步之内?” 这个问题也是崔瑜在被拦于坟丘十步之外后,他立刻就想到孟十三因何却能画得坟丘里的女尸丹青,此疑问他本就想在今日见到孟十三后问,这会儿马老问出来,他也等着孟十三的回答。 “想来贵府小姐与我孟良辰甚有缘分。”孟十三在发觉李寿和她一样,竟也能进入坟丘十步之内之后,她也想过李寿因何能进入,但莫说她不知,饶是李寿本人亦是不知其缘故。 现下马老此疑问,和她对李寿的疑问,何尝没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云里雾里的,连当事人都说不清楚的迷障。 马老对孟十三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刚皱起眉头来想再问,便听到孟十三接着往下说:“除此之外,良辰亦不知何缘由。” “当真?”崔瑜问道。 孟十三瞥了崔瑜一眼:“一半一半吧。” 崔瑜急了:“那另一半……” 孟十三打断道:“诚意么,总得都亮一亮才行,只有一方亮出诚意,那还谈什么谈?” 崔瑜被堵得心口一闷,他倒是想拿出诚意来谈,问题在于对画中女娘身份的来龙去脉,三人之中就他最拿不出真真的诚意。 而用在买卖场上的那些迂回虚假,这儿不适用。 马老明白了,眼前这位美貌凡人小女娘,是要他先亮一亮底牌,而不是孟十三已然主动拿出孟十四的丹青,拿出了孟十三能进入坟丘十步之内,且挖了坟开了棺,发现女尸的旁边也还有一具男尸,双尸相伴长眠的此一事实,他却一来不说点儿实的,而是在面对孟十三的问题时,他不答反问。 还言道知而不言。 说句难听的,二人乃是初次见面,初次相识,相识也不深,不过是通过崔瑜此中间人各自了解到了一些片面。 他不信任,认为她多半会是过去年月里的诸如失望,而成为新的失望。 那么相反的,她当然也可以不信任他,不认为她坦诚了,他便会坦诚,故而她当面质疑他的诚意。 不遮不掩,言语直接了当,脾性温和之中藏着锋利的刀锋,倒是让他不得不高看眼前这位孟府大小姐。 “孟大小姐说得对,确实应该都亮一亮诚意才行。”马老点头道,“小老儿急于知晓孟大小姐因何能进入我家小姐长眠之地的十步之内,也是因着于漫漫岁月之中,孟大小姐乃是第一人。” “连老先生也不能?”孟十三问道。 马老道:“不能,故而小老儿十分惊奇。” 孟十三道:“那良辰可以告知老先生,除了良辰,还有一个人能进入贵府小姐长眠之地的十步之内。” 崔瑜双眼不自觉睁圆了:“谁?” 马老则震惊失色地站起来,而后深深地礼道:“还请孟大小姐告知!” “当今的太子殿下。”孟十三答道。 “太子?”马老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凡间太子竟也能进入主子坟丘的十步之内,“孟大小姐如何知晓?” “乃良辰亲眼所见。”孟十三没有起身,她抬着头迎着马老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来的双眼,“老先生,咱坐下说。” 崔瑜虽也惊讶,到底非是局中人,与孟十四无丝毫干系,并不像马老那样激动,很快就收起了外露的情绪。 马老也依言坐回座椅里。 孟十三既是能把李寿说出来,那更多的细节,她也不吝相告。 于是在她把她和李寿在直上道观林中于坟丘偶遇,后来相继走入坟丘十步之内的过程,大概给讲述了一遍。 马老听得连连点头:“那孟大小姐是第一人,太子殿下便是第二人……当真从所未有!” 今日这一趟,不管还有没有其他收获,光能得到这两个信息,他来便是值了! “我乃第一人,殿下乃第二人,老先生却是不能,老先生可知缘由?”孟十三看着马老的激动神色,她没抱太大的希望,她此一问,是抱着能知一点儿便知一点儿的希望。 马老看了眼崔瑜,本是想让崔瑜也回避的,然想到今日之行还是崔瑜诚邀的他,孟十三也是崔瑜找来的,此时若当真这般做了,岂非是他过河拆桥。 他不能不讲道义。 崔瑜突然被看了一眼:“老先生……” 第六百五十八章 无顾忌 马老抬手打断崔瑜:“无事儿。” 他示意无需多言,继而面向孟十三回答刚才她的问题,“我家小姐死前,亲手设下的护身术法,并不曾与小老儿言,何人能进,何人不能进。” 故而,他亦不知缘由。 孟十三沉默了,连马老都这样说,岂非此题成了无解。 崔瑜却是突然想到什么,再次插话儿道:“老先生说您家小姐死前……老先生看起来不过古稀之龄,且容终南冒犯一句,您家小姐今年冥岁乃是几何?” 这一问,把孟十三听得抬起了头。 马老被许多人问过他的年纪,他答起来已然驾轻就熟,然通过问他的年纪问到主子的年纪,此还是头一遭。 他有些被问住了。 孟十三又低下眼眸,嘴角若有似无地扬了起来。 从崔瑜和马老进入秋风台,一阶一阶台阶走上来的时候,她便听到了动静,到底她还有妖魂在,五感依旧要比一般凡人灵敏,故而她最后回答姜子瑶的那番言语,实则也是故意对崔瑜说的。 她和他于二十年前的那段相遇,继续纠缠下去,只会是更坏的结果。 能快刀斩乱麻,那是最好。 可惜,效果不大。 听到动静有人上楼来的动静的同时,她自然也察觉到了马老身上的妖气。 当然,马老把自身的妖气收敛得很好,几近于无。 可她是谁,她可是活了一千五百年的蛐蟮大妖,单凭强大的妖魂与微弱的妖气,她也能够很轻松地辩别出谁是妖。 眼下虽不知马老是什么妖,但马老妖,这一点儿无庸置疑。 既然是妖,那马老的主子,便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凡人。 然则,上回在青北山上,她到直上道观后面林中找到的坟丘,打开的棺看到的女尸,身上全无妖气。 因着当时见到尸身不腐,她还仔细检查过尸身,除了其左手心的旧疤之外,她还真没发现女尸会是妖的痕迹。 不是妖,那便是人。 可人……如何能得妖侍奉? 倘若非是她看错看漏的话儿,那此中必是又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马老可是不方便说?”崔瑜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马老的回答,“终遇并非故意冒犯,只是终南答应过孟大小姐,要将画中女娘的身份查个水落石出,还请马老见谅。” 孟十三挑了下眉:“我是想知道画中人的身份,可我也说想知道人家的年岁几何啊。” 崔瑜心口堵了堵:“孟大小姐……” 咱俩可是一头的。 后半句没说出来,也无人打断他,他也是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儿让孟十三意会了。 孟十三哪儿有不懂的,只是现下不想理会崔瑜。 马老在边上也看懂了,他是不想回答崔瑜的这个问题,因着一回答,要么是他撒谎,要么是他暴露,这两个结果都不好。 马老继续以无声应有声,崔瑜被孟十三堵得再开不了口,末了还是孟十三提议道:“要不这样,崔七公子若是信得过我,那请崔七公子也先回避一下,我有些问题,想单独和老先生说一说,想来有些问题,老先生也想单独和我说一说。如何?” 崔瑜皱起眉峰,他找来马老,并亲自陪同前来自个儿的产业,便是想当面亲耳听一听画中人的身份,这会儿孟十三如此一提议,岂不是要他扑个空? 他下意识想摇头。 然而此念头在看到孟十三定定看着他的眼神儿,明显蕴含着要他配合之意时,他犹豫住了。 她如此说,定是有她的理由,只要她能问出最终的结果,并于事后告知他,那么不管是谁问出来的,亦无关紧要。 罢,他且顺着她。 马老虽是不发一言,然而他坐在中间,两边崔瑜和孟十三于眉眼之间打的机锋,他于凡人之中活得那般久,多少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亦恰如孟十三所言,他确实是有些问题,不太好当着崔瑜的面相问孟十三,只是孟十三到底是位小女娘,凡人里讲究个男女大防,由他提出要单独和孟十三聊一聊,着实有些不太好。 而于眼下,由孟十三自个儿提出来,由崔瑜配合,他也配合,那便顺利成章,解决了他的心中所求。 崔瑜自己在心里想通了孟十三要求他回避的关节,他也不拖泥带水,很有于商海里果决行事的风范,不过沉思了十几息便做了决定,起身道:“如此,那我也到一楼去,等着二位的消息。” “好。”孟十三满意地微笑。 马老也点头。 崔瑜主仆一走,孟十三也让宝珠退到屋外门边守着。 顿时,只剩两个人的屋里,显得宽敞许多。 孟十三直言道:“老先生不介意我直接问吧?” “请。”马老不介意,因着接下来他的问题,肯定也是直接问。 都直接来,彼此好节省些时间。 孟十三问道:“你是妖,是什么妖呢?” 马老眉心一跳,即时离座起身:“孟大小姐说什么?” 孟十三抬头继续问:“我虽能确定你是妖,但无法确定你是什么妖,不知你介不介意显下真身,让我开开眼界?” 一言道破,连老先生都不喊了。 她明明态度仍旧温和,却教马老半坠在冰层之间。 “你别慌,你看看这是什么?”孟十三自知要得到马老的彻底坦诚,那必然是她也要有所表示,正如她说过的那样,诚意总是双方都要亮一亮才行。 马老看向孟十三言语间抬手的右手:“什么?” 孟十三让由强大妖魂带过来融于这具人身骨血之中的妖气,慢慢聚于右手之上。 很快的,马老看到孟十三的右手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妖气:“你……你是!” 孟十三笑意盈盈,并不言语。 马老反应过来,看向屋外门口,终于明白过来孟十三为何会主动提议要单独与他一谈,更是为何在崔瑜主仆走后,连宝珠也被孟十三令至屋外站守,莫让任何人靠近的原因! 又过小片刻,他坐回座椅里。 他看向孟十三,孟十三迎着他。 她的目光,毫无顾忌! 第六百五十九章 无至亲 她这般做,当是有恃无恐! 她吃定了他一定是妖,笃定了他便是妖亦奈不了她! “为何你……”马老语调中含着疑惑不解,含着难以置信,他上下将孟十三打量,“你明明是人,为何会有妖气?” 且妖气虽弱,他也能辩别得出确确实实是不属于凡人的妖气! 孟十三收起妖气,右手收了回来:“现在可以说说,你是何妖了吧?” 马老有些被气笑了:“孟大小姐当真是……” “什么?”孟十三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吃亏的性子,她打架仗着拳头硬,她能帮人助人,可从来也不是白白忙一场的。 总得有些是她想知道的,而刚好对方有她想知道的,于是一拍即合,互为交易,各自欢喜。 马老对上孟十三一双理所当然的丹凤眼,不知因何,气儿竟是有些短:“你看,小老儿姓马。” 孟十三哦了声:“原来是马妖,那你取凡人名讳倒是随意得很。姓马可以理解,因何又自称‘老’?莫不是你的年岁已过千年?甚至更甚?” “孟大小姐高看小老儿了……”马老摇头,“小老儿今年方整四百岁。” “才四百岁?”比长安小五百岁,比水蛇小两百岁,也就比小银小白大,孟十三在心里默默算完谁大谁小,算完又问马老,“要不你改改名儿?” 马老被问得一愣:“因何要改名儿?” “你才四百岁,便不要自称‘老’了。”孟十三认真地建议,“我身边有比你年岁大的,也没说自个儿老,改吧。” 马老这回不止是怔忡住了,而是整个人僵如雕像。 过了半晌,马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孟大小姐身边亦有妖?啊……对了,你本身就有妖气,可你明明是人,可是与身边的妖有关?” 孟十三摇头:“那倒是无关。” “那是……” “如你所见,我的躯体确实是人,可我却身带妖气,而这些妖气是存在于我的骨肉之中的……” 孟十三尚未完全说完,马老再次霍然起身:“我明白了!” “明白?”孟十三暗忖她都还没把重点给讲出来,马老如何就明白了? 马老向孟十三迈进一大步,中间一个案桌的距离瞬时被他越过,他站在孟十三跟前,近得伸手可触,他语气很是激动:“恰如当年我家小姐一样,躯体是人,魂魄却是妖魂!” 这回换成了孟十三愣了下:“贵府小姐也是人身妖魂的半妖?” “我家小姐本非半妖,却因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位贵族小姐,也姓孟,乃是前朝大晋朝的贵女,此贵女临死前遇到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见其可怜,便答应了替那贵女活下去,并于有生之年,护贵女那可怜的母亲安稳过完一生!”马老说起此件往事,他说得十分顺畅,也是闷在心中不知多少年月,难得逮到一个机会可以说出来,他说得很是痛快! 他说完方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以致声音有些大了,本能就要捏起法诀施个小术法,将三楼这一层完全与外界隔音。 孟十三及时阻止道:“慢。” 马老虽不懂何意,但还是松开了只差最后一步的法诀手势:“设下结界,不管你我在说什么,不管外间有无人守着,谁也进不来,也听不到任何东西。” “这个我晓得,可你要知道,此凡间有妖,必然也有妖的对立面。”孟十三提醒道。 马老懂了:“你是说降妖师?” “还有猎妖师。”孟十三补充道。 “如今仍旧存于世的猎妖师,实少之又少。”马老亦知还有猎妖师,只不过四百年来,他也就遇到过一回而已。 如此低的机率,他觉得忽略掉亦无不可。 “猎妖师是极少,可一个猎妖师,便足以是诸多妖怪的灭顶之灾。”孟十三口中所指,乃是指的小妖小怪,诸如她这般大妖,自然是不惧的。 “小老……我遇到一回,险险避过,此后再不曾遇到过,确实是厉害至极。”马老回想那唯一的一回,他也是得了先听到风声的便利,不然与当年的猎妖师对上,他能不能活到今时今日四百岁,亦是未知数。 听到马老从善如流地改口,不再自称小老儿,孟十三很满意:“故而再极少,亦不可掉以轻心,真遇到了,万分小心才是。” 用妖气设下的结界,有极少的可能会引来降妖师,亦或猎妖师。 倘若只她一人,她倒是不怕,但现下有马老在,她总不能让马老冒这个险。 “是这个理。”马老点头赞成,又问,“方将你说你身边有妖,不知可方便……” “方便,你何时有空,来我孟府一趟,届时我让她们都与你见见,也好往后在外面见到,相互有个帮衬。”孟十三同意,又问回去,“不知贵府小姐的名讳是?” 马老答得利索:“我家小姐姓孟,名讳十四,此为我家小姐的真名。” “还有假名?”孟十三疑道。 马老道:“也不算假名。刚才我便说过,我家小姐原本是妖,后机缘巧合方为半人半妖,而那贵女原来的名讳乃是‘孟影’。故而要查我家小姐于凡间的身份,实则得查孟影此名讳,若只查孟十四此名讳,当查不到什么。” 孟十三明白了,便如她本名为孟十三,而这具人身本名为孟良辰一样,她现下顶着孟良辰的身份活于凡人之中,当年的孟十四也是顶着孟影的身份活于凡人之中。 十三十四? 怎么看起来像是排行似的? 于是孟十三又问:“‘孟十四’此名讳可是有何典故?” 马老似是没想到孟十三会问到这样的问题,先是看了孟十三一眼,而后如实答道:“小姐说,小姐前面有一位至亲,名讳为‘孟十三’,小姐年幼些,排在后面,于是自取名讳为‘孟十四’。” “至亲?”孟十三原听到十三十四如此巧合之名,她还散发思绪想了一种可能,眼下听马老这么一说,她觉得不可能了。 她出生之时便只有她自己,无至亲。 第六百六十章 同蛐蟮 那她散发思绪想到的她和孟十四会不会有什么关联的可能,便变得不可能了。 “是。”马老应完,想到孟十三最初有个问题他还没有回答,现下倒是可以答一答,“至于小姐左手心里的旧疤,是小姐故意留着的,说是吃过一回亏,得留着时刻警醒。” “什么亏?”孟十三顺着问道。 马老不知:“问过,小姐没说。” 孟十三再问:“那不照凡人孟影的寿元,照贵府小姐实为妖的寿元,她活了多久?” “小姐如今若还活着,应已有五百岁,死时……不足四百岁。”马老说着十分遗憾,“早知小姐成为孟影小姐之后,会遭那般大劫,我说什么也得阻止小姐!” 孟十三想到一个问题:“孟十四成为孟影,而孟十四原本是妖,且是已化形的妖,即是有本体的,那孟十四的妖魂进入孟影的人体之外,孟十四的妖体呢?” 马老道:“一直由我看守着。直到小姐身死魂灭,孟影小姐的凡人躯体渐渐白骨化,小姐的妖魂进入本体,虽至今能保得妖体不灭,可到底妖魂已灭,再活不过来了。” “你是说,我所画的丹青便是孟十四的本体?”孟十三本以为是凡人孟影的相貌生得与她一般无二,现下听来却是她原来想错了。 与她相貌一般无二的,竟然是孟十四。 “是。”马老点头,“不然尸身也不可能历经百年,仍旧不腐不化。” 孟十三顿了顿,想到一个至关的要点:“孟十四是什么妖?” “小姐的本体与鸿均老祖的本体一样,皆为蛐蟮。”马老被孟十三如此一问,顺嘴就把孟十四尚在世时,总挂在嘴边的鸿均老祖给照搬了出来。 孟十三再是坐不住,她霍然起身,神情怔愣。 相貌相同,名讳类似凡人家中兄弟姐妹排行一般,她十三她十四……本体还一样是蛐蟮? 唯一的区别,大抵是她乃大妖,而她不过是不到四百岁便死了的小妖。 理智告诉孟十三,孟十四与她并非至亲,可事实摆在这里,就在眼前,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又让她无法不浮想联翩。 马老第三回站起身,只是这一回他是看孟十三的情绪不对,他才站了起来:“孟大小姐如此大反应,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孟十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坦言些什么,索性打住,反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马老先是重复了一下归初关于坟丘十步术法的问题,再是问第二个问题:“方才崔七公子提起的‘十三’,你提起的‘十三姨’,不知是哪一位?” 孟十三啊了声:“你是不是也觉得巧?十三十四的,我也觉得巧极。” “正是此意。”马老承认道。 孟十三回道:“我十三姨是崔七公子的心上人,奈何我十三姨从来就没把崔七公子放在心尖过,于是在我十三姨不在京城的此二十载里,崔七公子费尽光阴只为寻我十三姨。可惜我十三姨要是不主动现身,崔七公子这一辈子,到头也没别想见到她了。” 马老有了大概的了解,又问:“来时,我听他提起过,那位孟十三小姐,与我家小姐生得一模一样,此事儿可真?” 言语间,他的目光又落在桌面铺开的画上。 孟十三顺着看过去,视线也是落在她自个儿画的丹青上:“真。” 马老听到崔瑜所言乃为真,他有些失神儿地看着画上的主子:“竟是真的一模一样,那……” “不是。”孟十三知晓马老想到什么,正是她先时所想到的,这会儿马老想问,她都不必等马老问出口,便直接否了。 “你尚未听我说完……” “我知你想说什么,可我十三姨无至亲。” 马老呢喃道:“无至亲?确定?” “确定。”孟十三自个儿的事情,她还是能确定的。 至少……目前确定。 她心中虽也不是十足的确定,但九成九的把握还是有的,在未找到那一丝可能之前,她不觉得她的确定会有错。 马老闻言,怔忡之中带着失望,直楞楞地站在桌前,看着孟十四的画像不发一言。 孟十三站了一会儿,她自个儿落回座椅里,也没招呼马老,来者都是客,她是客,他也是客,用不着她招呼他。 又坐了一会儿,她回答他最实的问题:“能进坟丘的十步之内,我亦不知缘由,当时走进去,也就走进去了,毫无感觉,还是后来我身边的侍女走不进去,被挡在十步之外,我方察觉坟丘周边竟还设下了护墓的术法。” 马老看向孟十三:“那太子殿下?” “一样。”孟十三答道,“我不知,殿下亦不知。” 约摸半个时辰左右,孟十三和马老谈好,前后走出屋子,往楼下走。 来到一楼,李照沁、姜子瑶、季苓、季芷四人围桌而坐,就坐在凭栏正中,看着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对钓,都看得津津有味。 而崔瑜来到一楼,则很自觉地往侧面的小厢房走,独自坐在临水窗台边,往外望着,眼中无物,并未观钓。 向凛守在一楼的楼梯口,孟十三和马老一下楼,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下楼了……七爷!” 他这一声高喊,不仅把崔瑜喊出小厢房,也把李照沁四人喊得纷纷回过头,齐齐看向楼梯口。 崔瑜大步跨出厢房,连着小跑快速来到楼梯口。 李照沁四人也不慢,特别是姜子瑶,甚至还比崔瑜早到楼梯口一步。 “夭姐姐!你们谈好啦?”姜子瑶踏上一两阶楼梯,挽过孟十三的胳膊,劈头就问。 崔瑜慢了一步,想要问的比姜子瑶问的还要复杂些更深层些,于此也不好细问孟十三,他只好先忍住了。 “嗯。”孟十三应着姜子瑶,目光略过崔瑜,眉眼弯弯地和李照沁等人招呼,“对钓都开始了,我可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一楼也能看得很清楚,咱们还是入座观钓吧。” 此言一出,李照沁便知孟十三是不想提谈话的内容。 第六百六十一章 无血脉 至少在此大庭广众之下,最好是不要说,省得隔墙有耳。 “好。”李照沁无不应。 郡主之尊都应好了,余者岂有不遵之理。 纷纷回到凭栏边围桌坐下。 马老并未跟上,而是跟着崔瑜来到侧面的小厢房。 进小厢房一入座,马老望了临水窗台外一眼,回眸便看到坐在他对面的崔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不必多问,他亦知崔瑜想问什么。 他和孟十三的一场对谈,可谓聊得十分顺畅,让他特意来碧虚庄园一趟的行程,变得非常有意外,非常的值当。 然而,他能和崔瑜坦言的部分,实则少之又少。 毕竟他和孟十三谈的内容,大部分涉及妖的内容,而妖的内容素来是不会轻易与人言的,此是诸妖于漫漫长河之中,用骨血魂魄拼杀出来的教训,亦是于修行里总结出来的最佳法则。 妖是妖,人是人,人妖永远无法真正的和平相处,和睦而邻,更不可能毫无芥蒂的共存。 是故,妖怪都明白一个道理,它们可以混在凡间,却最好不要试图用妖的身份取得人的信任。 反之,对于凡人而言,亦是此理。 马老斟酎了片刻,挑了些能说的:“孟大小姐并非小老儿想找之人,我家小姐的遗命,小老儿还得继续找。不过,多得崔七公子与小老儿实言,带着小老儿来此一趟,让小老儿能与孟大小姐见上一面,虽遗命尚未完成,然孟大小姐亦为小老儿解惑了不少问题,实收获颇丰。” 说是能说的,却也无实质的内容,虚虚幻幻得让崔瑜听得云里雾里:“以孟大小姐的年岁,自然不可能是老先生想要找的人。不知老先生可能与终南说说,您和孟大小姐都谈了些什么?孟大小姐为您解了什么惑?您可是为孟大小姐也解了惑?” 他很懂得举一反三,马老未道实质的,那他就点对点地问,不怕问不到实质的。 “我问孟大小姐因何能进入我家小姐之墓的十步之内,孟大小姐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给我提供了一个往前从所未有的先例,且是不止孟大小姐能进十步之内,太子殿下亦能。”如此一来,马老再寻找此事儿的答案之时,便有了两条线索可追查,“小老儿自小姐故去之后,半生飘浮,无亲族无故友,便是想要通过一些人来完成小姐的遗愿,亦求教无门。然孟大小姐却愿意为小老儿引朋结友,为我打开全新的一扇门。门后是否有答案,能否引领小老儿完成小姐的遗命,不管最终结果何如,总归是孟大小姐给我提供的新的一条道。” 他感激道:“我甚是感谢孟大小姐,亦甚是感谢崔七公子引荐我认识了孟大小姐。” 说着起身一礼。 深深地躬身下去。 他是在认真且郑重地向崔瑜表示感激之情。 崔瑜没有阻止,任由马老向他道谢,而后方双手虚扶起马老,说道:“老先生客气儿了。终南遇到老先生,找到老先生,请老先生今日之行,亦有我的目的,要说感谢,我也得感谢老先生今日能来。” “好了,咱俩也都不必客套了。”马老含笑说道,见过孟十三与孟十三相谈甚欢之后,再看到引见人崔瑜,他的语调之中多了此前没有的亲近之意,“你想问什么,请问便是。但丑话我得说前头,能答我答,不能答的还请见谅。” 崔瑜听到马老能让他敞开地问,已然是心生激荡,他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后辈,既是前辈有言在先,他自然是要晓得分寸的:“自然!” “据您所言,画中女娘乃是您家小姐,且是京城人氏,可我让人查了查,不管如何查,也未有查到京城姓孟的府邸有贵女的闺名是‘十四’的?” “你可以换个名讳查——孟影。” “孟影?影子的影?” “正是,你还得往百年之前再查,百年之内,估摸着你要查到,亦难。” 崔瑜闻言不止难住了,他面露震惊与不解:“还要往百年之前查?可按着您的年岁……” 马老摆手道:“且莫纠结我的年岁。你若真想查我家小姐的身份,我虽不能直接告知与你,但我所言字字为真,不往百年之前去查,你查不到。” 至于他因何不能直接将主子的身份告知旁人,乃因着他曾答应过主子,他阻止不了其他人对主子的查探,但他绝不会参与其中。 而主子作为妖的身份,说句实在的话儿,他虽跟在主子身边的时日也有一些,实则他也只知晓主子的本体为蛐蟮,连主子的出生地在哪儿,他也只听过主子提过一回,说是在金陵。 更具体的,便没有了。 他也不是没追着问过,然小姐并未告知他。 话说到这份上,崔瑜自然是懂了,关于孟十四的身份,马老除了能告知他往百年之前去查,再深层的东西,马老是不会再说了。 那便只能由他自己去查。 此问题在此告一段落。 “我来时便与老先生实言过,孟十四小姐与我认识的故友孟十三,生得一般无二。”这是崔瑜的第二个问题,“老先生可否告知,十三与您家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按着年纪算,会不会是先祖与孙辈的关系?” 听到孙辈二字,马老顿了顿,神色于此刻明显有了变化,他有些出神儿:“小姐的孙辈……不可能。” 小姐当年并未留下血脉。 “您再想想?”崔瑜有些不死心。 马老道:“孟大小姐亦言,她十三姨无至亲,与我家小姐不可能有血脉上的关系。你若不信,可再问孟大小姐。” 崔瑜不是不信,只是好不容易查到一点儿有关心上人的消息,他不想那般轻易地放弃罢。 但事后再问一遍孟十三,饶是马老不说,他也势必要问的。 马老因崔瑜之故,难住自己多年的主子遗命有了进展,故而见崔瑜因情所困的模样,他忍不住开口劝道:“其实孟大小姐说得对,这感情事儿,需得两情相悦方可。”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不怎样 “老先生说得对,但是否两情相悦,我总得当面问一句。”崔瑜聪慧胆量俱过人,他岂能不明白此道理,不过是他想亲耳听到心上人的答案,“若……若十三当真对我未有一丝欢喜,我当不再纠缠。” 马老点头:“崔七公子能想通便好。” 崔瑜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除了‘孟影’此名讳,老先生可否还能再告知一些?” 他想尽快查清孟十四的身份,不管马老怎么说,还是孟十三怎么说,他都觉得孟十四和他的心上人一定存在着牵扯。 只是这牵扯,千丝或万缕,还得靠他自己去查。 “崔七公子,小老儿能告知你的,已然尽数告知。”马老实言道,“如不是我从孟大小姐那里得到线索,回过头来不忍心见你白忙一场,半分收获也无,我也不会坦诚道出我家小姐的另一个名讳。且此名讳,方是真正能让你查到,或能让你如愿的最重要的关键点。” 崔瑜懂了,起身一礼:“多谢老先生。” 坐下又问:“不知因何孟十四小姐会有两个名讳?又因何我若从孟十四此名讳入手会查不到?” “我家小姐的事情,实则我知的亦很有限。”马老说得可是大实话,“两个名讳,不管是哪一个,于我而言,无甚区别,总归都是我家小姐。崔七公子不必纠结于此,非要纠结,小老儿亦无法为你解惑。” 崔瑜还想再说,恰如此时,小厢房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 二人同同往窗外看去。 “这是谁赢了?”马老从窗台看出去,能看到水廊上的三五人又笑又跳的,高兴得手舞足跳蹈。 崔瑜则看到三五人对面的五六人,这几人个个沉着脸,很明显是输了:“人数少的一方赢了。” 三五人的主子是位年青的公子,赢了对钓瞬时意气风发得很,反观五六人的主子,生得肥头大耳脸黑如墨。 顺着崔瑜的指引,马老分别看了看对钓的双方,感慨道:“小老儿从前亦十分喜爱垂钓,兴致来了也会参与此般盛事,每每对钓,都是小老儿赢的多。” 也是话赶话,他不禁回忆了一下那段轻松惬意的过往。 那时,主子还在,他尚未时刻想着如何完成主子的遗命,当是快活。 凭栏正中桌前,欢呼声喊得最响亮的当是姜子瑶和季芷。 只要有人赢了,她们也不管是哪一方的,更不管有没有人在意她们的欢呼,她们只管自己开心,只管自己今日不枉此行。 孟十三、李照沁和季苓三人,则含蓄许多,纵然也跟着高兴,却不会大喊大叫得表现出来,要么笑一笑,要么当场就讨论起输的那一方,到底是输在哪一个环节。 于是,欢呼的欢呼,讨论的讨论,五人同桌观钓,俱都看得很开怀。 讨论完三五人和五六人对钓的输赢结果,李照沁冷不丁与孟十三道:“夭夭,你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现下没有亦无事儿,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差人往靖王府告知我,我定然全力相助。” 季苓也跟着道:“还有我。我虽不如郡主,能帮到的地方不多,可我有事儿,孟大……我喊你夭夭可否?” “可。”孟十三点头。 季芷听到也赶忙跟着问:“我也能喊夭夭么?” “能。”孟十三微笑。 姜子瑶嘟起小嘴儿,感觉她的夭姐姐越来越受欢迎,她能和夭姐姐独处一块儿的时间,便要越发少了。 “我有事儿,夭夭开解了我不少,夭夭有事儿,我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季苓真心说道,对于她自儿个的相看波折,她真是心累身累,若无孟十三的开解,她肯定没那么快能想通。 她不像孟十三那般聪明过人,可她也不是蠢人,谁真心待她好,她还是能感受得出来的。 孟十三团团点头:“好,我当真有需要你们帮忙之处,定然不客气儿。” 此时宝珠走近了,弯腰附在孟十三的耳边道:“小姐,石小姐离开那边的亭子了。” 孟十三听着往余明路所在的亭子看去,刚好看到石莲纯主仆俩已走到亭子外的水廊,看走的方向好似是要到她这边的敞棚来。 而在随后,余明路和何以直竟也起身离开了亭子。 她看了会儿,察觉他们竟也是朝着她这边的敞棚走来。 或许是巧合,或许真是要来这边。 李照沁顺着孟十三的目光看去,同样看到了前面的石莲纯和后面的余明路、何以直等人,她问:“可是有麻烦?” “倒也算不上麻烦。”孟十三遂把郭蓉带着石莲纯找上她,请她帮忙一事儿大概地讲了一遍。 季苓惊讶道:“竟还与我有关?” “姐姐,不知母亲知不知此事儿?”季芷直觉挺乱的,但是好是坏,她理不清。 季苓刚知此事儿,脑子里还有点儿乱,她没有回答季芷的问题,她问孟十三:“夭夭,石小姐当真承认了她心悦余小太医?” “虽未亲口说,却也大差不差。”孟十三习惯没有把话儿说死,“她和他们一会儿真来了,你倒是可以亲眼看看,看石小姐是否当真心悦余小太医。” 季苓闻言,立刻往后看了一眼,看到石莲纯在前,隔段水廊余明路和何以直在后,她怔了怔,又回过头来问孟十三:“与余小太医同行的,便是何小太医?” “正是。”孟十三肯定道,又问,“你认得余小太医?” 季苓嗯了一声:“此前余小太医曾过府为我母亲看过病,我和涓涓当时都在,见过一面。” 姜子瑶问:“那季大小姐觉得何小太医怎么样?” 她也是刚知晓季苓和何以直要相看之事,她是不会往外乱说,不过这会儿要相看的两个人就要提早见面了,她很好奇季苓对何以直的第一面,会是如何的感受。 季苓绷起一张秀致的脸:“不怎么样!” 还没相看呢,竟便与石莲纯不清不楚的! 季芷也跟着哼道:“对!不怎么样!” 第六百六十三章 通过他 石莲纯在八角琉璃亭里,因着有余明路在,实则她要和何以直说的话儿,真正的核心内容并没有机会提及。 她同郭蓉所言的,跟孟十三所透露的,并非谎言,她确实是真的喜欢上了何以直。 大概何以直没往心里去,但她却是真真正正入了心的。 那回她在街上被人欺负,乃是何以直路过仗义直言,方让她免去受辱。 他或许是连她的脸都未曾看清过,她却是终其此生,都不忘记当日他如同神明般降临,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情景。 此番再寻他见他,就是她想着他这样好,又是医官,那她父亲官场上的麻烦且不说,便论她父亲的病症,他或许能帮得上忙。 她必须承认,她不认为他的医术会高过为她父亲诊断过的高太医,然她认为何以直也有他的人脉,她想着通过他的人脉,总比她像只无头苍蝇乱撞无门的好。 何太医是他的父亲,何太医是太医院里的老医官里,认识的医官多,见识广,一位医官不成,那多几位医官总能成! 可惜,她想得太好,真正做起来又太难。 到底是毫无收获。 因着她刚鼓起勇气想要同何以直说,便教余明路打断了,将话头引到了旁处,且不止一回。 一来二去,她也明白了。 余明路大抵是知晓她家中之事,亦大抵知晓她找上何以直是为了什么,故而多加阻拦,只为了不让何以直沾上她石家的大麻烦。 她自知她不能怪余明路,亦不能强求何以直一定要帮她,可她眼下除了到处求救,她已虽无他法! 石莲纯再忍不住,眼眶里滑出眼泪。 桂草担心又心疼:“小姐……” 石莲纯抬手擦去泪珠:“无事儿。” 走在后面的何以直看到前面石莲纯的动作,都不必正面瞧,他大概也能猜出石莲纯是哭了,他低声问余明路:“你刚刚在亭里,总不让石小姐把话儿说完,可是她要对我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儿?” “嗯。”余明路只应了一个字。 何以直恍然大悟,哦了声道:“什么不好的话儿,你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余明路现在全身心的重点都在孟十三身上,哪儿有心情和何以直细说石椐之事。 何以直却不满意余明路的敷衍:“你要是不说,那我就去问石小姐。” 余明路不为所动:“你去。” 何以直哪儿会真的去,伸手拉住余明路,他不让余明路继续走了:“你快说,你要是说,那你想去见的孟大小姐,我可不让你去见了!” “谁说……” “不承认?” 余明路噎了噎,瞪了何以直一眼,方无奈地徐徐而道:“石知县于任地得罪了人,被算计了,现在身患重病。我父亲与高太医有些交情,曾提及过,高太医悄悄与我父亲言,说石知县的病症不似寻常病症,倒像是……” “什么?”何以直紧张起来。 余明路将声音又压了压:“沾染了邪祟。” 何以直顿时停在原地,张大了嘴瞪大了眼。 余明路走了两步,也不见何以直跟上来,他太了解挚友的德行了,也不惊讶,回头走两步,反是他拉着何以直走:“收起你这副见鬼的表情。” 何以直被余明路拉着走了八九步,方略略回过神儿来,他再看向前面石莲纯的背影,只觉得石莲纯也太可怜了:“刚才……我应该对石小姐好一些的。” 因着好端端的女娘来打听他,且明显是费心思想要来见他,他还以为像以往的那些低门小户女娘一样,也是冲着他的姻缘来。 于是在亭里的时候,石莲纯和他说话儿,他都有一种不太耐烦的敷衍,更别提有好好回答石莲纯问他的问题了。 眼下想来,她问他关于医术的问题,并非是以此来拉近两人的距离,而是在为她父亲寻医问症。 她的一片孝女之心,竟是教他误会,也没认真地回答她。 他的心有些难受。 余明路瞥了眼把难受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的何以直,告诫道:“石知县之事,你最好别沾好,我们都不能沾好,这是为了我们各自的府邸好。” 看到何以直一副没怎么听进去的模样,他加重语气道:“你不会是想害死你父亲吧?” “怎么可能?”何以直瞬时跳了起来,精气神一下子就回来了,“白英,你可不能如此胡言乱语!” “不是就好。”余明路还真怕何以直一时心软,继而做出糊涂之事,最终害了己,又祸及家族。 何以直道:“我虽是觉得石小姐可怜,一个人寄居在陆府,本就孤苦无依,如若石知县真……没了。那石小姐是不可能再住在陆府,再待在京城的。” “离开陆府,离开京城,亦不失为一件好事儿。”余明路觉得福祸相依,石莲纯在陆府的处境,他虽是不甚了解,但也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定然是好不到哪儿去的。 “可是石知县要是真没了……” “你帮得了?” 这回轮到余明路把何以直的未尽之言,给堵得后言说不出来。 何以直看着十分冷静的余明路:“白英,你是不是觉得她来寻我帮忙,实则并非是真要我帮忙,而是想通过我到我父亲那儿,再通过我父亲到署里的……例如……” 余明路抬手,没让何以直把太医院的院使院判给说出来。 他只点了点头,肯定了何以直的话儿。 何以直看到余明路阻止他往下说之后,那点了又点的头,他也懂了。 刹时间,他再看向走在前面水廊里的石莲纯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生性良善,为了救父而想尽各种法子,走尽各种门路,他不觉得她有错。 然而,真正算到他身上来,且不止算到他身上,还算到他父亲身上,以及何府兴衰的根本,那一抹罩在石莲纯身上的可怜之色,突然就像是水泡一般,爆开消失了。 他是有良心没错,可若是他的良心要用何府的一切来做代价,那是万万不行的。 第六百六十四章 内定了 “怎么了?”余明路看着情绪明显沉重起来的何以直。 何以直道:“你说得对……我姓何。” 不姓石。 石莲纯来不来的,孟十三不在意,但若是余明路和何以直也进她们所在的敞棚,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她不怕季苓会发作,就怕季芷按捺不住性子,当场和石莲纯吵起来,连带着将何以直,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牵连入内。 今日乃对钓盛事,湖岸水廊放眼出去都是人,倘若真从她这里传出去什么不好有损名声之事,单就颜华郡主亦在此,闹到最后,事情绝不会小。 “待会儿要问什么,要确认什么,可都要悠着点儿。”孟十三提先给季府姐妹提个醒,“大庭广众之下,不好闹得太过。” 季苓道:“知晓。” 孟十三不放心的目光投向季芷。 季苓即时会意:“夭夭放心,我会看住涓涓的。” “看住我?姐姐为何要看住我?”季芷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姜子瑶对此有些经验:“是怕你冲动,一冲动就要坏事儿。” “我?”季芷不认同,“我才不会呢!是吧姐姐?” 季苓只看着季芷,并不言语。 姜子瑶见状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反正我一冲动,我就要坏事儿的!” “还挺骄傲。”孟十三在边上冷不丁地评一句。 姜子瑶即时笑不出来了,肃起一张脸:“夭姐姐放心,我会控制好自己的,争取不冲动。” “要说到做到才好。”孟十三道。 姜子瑶嗯嗯两声:“一定做到!” 听到姜子瑶向孟十三做出的保证,季芷想了想,也向季苓做出保证:“我也不会冲动坏事儿的,姐姐放心。” “好。”季苓是个温婉的性子,素来都是她在管着妹妹,知晓季芷虽打小爱闯祸,然心眼不坏,且向她保证的事情,大半能做到。 遂她也不再喽嗦。 李照沁坐在中间,听着左右姐姐妹妹地说,都是妹妹在向姐姐保证,听得她眉眼弯弯的,想着今日决定出来,对钓不对钓的,她看得多了,然此姐妹相亲相爱的情景,却是令她打从心眼里高兴。 特别是姜子瑶对孟十三,她甚好奇孟十三到底是给姜子瑶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能让姜子瑶此小泼辣如此乖巧听话。 好奇的同时,她对孟十三以往闭门不出的时光,越发好奇了起来。 她可听长兄说过了,太子哥哥已然在东宫公开地承认,明年及冠选太子妃,太子哥哥心中的人选,已经是内定了孟十三。 “夭夭,近时太子哥哥可有与你见过面?”李照沁想到便问了句。 孟十三却是被问得有些突然,下意识地问:“可是殿下有何事情?还是世子同你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李照沁摇头,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倒是知晓一件事情,说是太子哥哥已经决定了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 围桌而坐,说得再小声,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听到的。 于是李照沁的问题一出,季苓季芷与姜子瑶不约而同地往中间两人靠了靠,三双耳朵都跟兔子似地竖了起来。 “谁啊?”还是姜子瑶胆儿大,有孟十三在边上靠着,她在李照沁跟前,胆儿都大了不少,竟是直接就问了出来。 季芷默默地给姜子瑶竖了下大拇指。 连稳重的季苓也不禁看姜子瑶一眼,眼底惊讶赞许皆有。 孟十三则是横了姜子瑶一眼:“就你嘴快。” 姜子瑶吐了吐小粉舌,低下脸做自省状。 这般小模小样倒是把李照沁给逗乐了:“姜小姐当真十分有趣,以往你来参加那么多回赏花宴,竟也不见你到我跟前来说说话儿。” 姜子瑶先是看了孟十三一眼,得孟十三点头,她方如实答道:“从前郡主身边都有时二小姐和项六小姐,我挤不进去……” “嗯!”季芷赞同地点头,她亦有此感。 季苓也是这样感觉,不过眼下她对李寿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到底是谁甚是好奇,她默默地等着李照沁或孟十三的回答。 看表情,对于李照沁刚才与孟十三说的话儿,她觉得孟十三是知道一些的,就是不知道她们两人愿不愿意说。 孟十三感受到季苓专注在她脸上的视线,她不必问,大抵也能猜到季苓在好奇什么,左右不过是方将姜子瑶问出的问题的答案。 李照沁也察觉出来了,但孟十三没接她的茬,她也不好再往下说,便顺着姜子瑶的回答,说道:“从前是,不过下一季开始就不是了。” 时兰溪和项筝于过去几个月里,都发生了不少事情,贵女圈里起了不少传闻,她都不说传闻中的哪个真哪个假了,就凭时兰溪与孟十三作对,项筝又与孟十三处于不好不坏的位置,她就不想再和她们走得太近了。 当然,除了似从前那般走得很近之外,基本的礼数,只要她们不来惹恼她,她倒也不介意和她们维持着友好的表面。 “下一季开始就不是了?”姜子瑶一听瞬时抬起了脸,古灵精怪地在李照沁和孟十三两人的脸上来回移。 孟十三抬手敲了敲姜子瑶的小脑袋瓜子:“你不是说下回要我带着你去么?有我在,你还怕挤不到郡主跟前?” 姜子瑶嘿嘿嘿地傻笑起来:“对哦。” 李照沁亦道:“就是,今时不同往日,现今咱们不止认识,亦相熟不少,便是夭夭有时不在,你要到我跟前来,便到我跟前来,谁也阻止不了你。” “谢谢郡主!”姜子瑶咧开嘴笑得露出一口银牙,两颗小虎牙可爱至极。 季芷有点儿羡慕,也想得到李照沁的照顾,但她也明白,姜子瑶之所以能得李照沁的另眼相看,主要原因在于孟十三。 直白地说,就是因着李照沁与孟十三交好,私交笃定,而孟十三又很照顾姜子瑶,故而顺带的,李照沁对姜子瑶也会照顾一些。 孟十三没忘季苓心里想知道的事情,随后团团看了看围桌的四人,轻声说道:“太子妃之事……” 第六百六十五章 恐招多 四人同时精神一振,齐齐盯着孟十三。 孟十三笑了下,接着道:“东宫之事,不管是小事儿大事儿,皆自有殿下决定。明年殿下及冠,会有太子妃入主东宫,不管殿下心中有无太子妃人选,总归还得过陛下那一关。” 简而言之,眼下说这些,实属言之过早。 李照沁乃皇族中人,自是明白孟十三提及宗帝的原因,亦懂宗帝在李寿大婚之上,所能决策的重要性,听后自然不再多言。 季府姐妹虽无李照沁想得那般深入,但同为皇城根下长大的贵女,她们都明白,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莫说东宫太子的终生事关社稷黎明,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儿,便是其他皇子的姻缘,挑选皇子妃那也是慎之又慎。 姜子瑶亦是难得地选择了闭嘴,相较于李照沁和季府姐妹,她算是知得最少的,然得益于孟十三近日来时不时地教她一些东西,现在的她与过去的她已然大不同,这会儿多少也听出些重点。 听出孟十三的言下之意,乃是在说李寿纵然有自己的太子妃人选,如若宗帝反对,那大半也是不会让李寿如愿的。 当真如此的话儿,那孟十三到底会不会是李寿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也不是最重要的了。 既非最重要的,那眼下谈论此事儿,着实有些浪费口舌。 然则只依她来看,讨论讨论,还是有一番乐趣的,不过夭姐姐不想再谈,她也不能和夭姐姐反着干。 不然不说夭姐姐会生她的气儿,让她表叔知晓,准得给她一个爆粟。 姜子瑶刚想到陆罗,余光便好似瞧到陆罗,她不太确定地站起身:“咦?那是不是我表叔?” 余者闻言顺着姜子瑶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陆罗正在敞棚北边的水廊向这边走过来,而在相对的另一边,则是前有石莲纯,后有余明路与何以直。 李照沁回头道:“这怎么都往这边来了?早知如此,那还不如一直待在秋风台呢。” 马老今日之行甚有收获,崔瑜从马老嘴里也得到一些信息,算是彼此都有所获。 随后,崔瑜送马老坐乌篷小船离开,孟十三一行人则在其后也离开秋风台,并未在秋风台一直待着观钓。 从秋风台到水廊之后,她们还是选择了原先坐着的敞棚里坐下来,同样是围桌而坐。 虽是距离湖面远了一些,观钓没秋风台那里观得清晰,然随着输赢而彼起彼落的欢呼声,亦或咒骂声沮丧声,仍是不绝于耳,统统传进她们的耳朵里。 孟十三已近距离观过对钓,与垂钓亦无多大的差别,不同就是自个儿默默垂钓,与两个人或两个队轰轰烈烈吵吵闹闹地比赛垂钓的区别,看过两场,她便不再感兴趣。 遂到敞棚里离远一些坐着,很合她的心意。 李照沁一提,她便欣然同意了。 她一同意,姜子瑶必然也同意,季府姐妹当然也不会反对,左右秋风台,她们都到过坐过观过钓,那今日之行已然是值了。 到底一直不开放的秋风台,今日沾孟十三的光,对她们开放了,今日过后与小姐妹们提起来,多少是有些小得意的。 “来就来,敏敏怕了?”孟十三笑着说道。 李照沁怎么可能会怕:“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就是……挺麻烦的。” 她不怕麻烦,可麻烦要是没完没了的,她会头疼。 “是麻烦。”此言孟十三是赞同的。 季苓一想到相看对象何以直也往这边来了,她是既想着等他来,她要好好看看何小太医到底是生了何等三头六臂,方会如此招蜂引蝶,又想到相看都还没相看,她就要私下与何以直见上一面,担心若是搞砸了,家去后被母亲得知,会惹来母亲的一顿训斥。 就心情挺复杂的。 季芷则想得单纯多了,她就想见一见母亲相中的要给姐姐相看的何府公子,到底是生得何等模样。 姜子瑶本就满心满脑的想看戏,待到看到陆罗的出现,且还是往这边来的时候,她的脑子有瞬间的不理解:“我今日出发之前,是到陆府问过的,说表叔今日没空来,如何现下又出现了?” 季芷接话儿道:“许是陆二公子临时改主意了!” 姜子瑶点头:“也有可能,我表叔时常如此。” “这小小的敞棚,要一下子容下这么多人,恐怕会招来更多的人。”李照沁意有所指地与孟十三说道。 孟十三看了看敞棚四周,没看到曾重屺和丁蓝桉,她是不自觉地暗松了口气儿:“你说得对,确实挺麻烦。” 今日这样的场合,一丁点儿动静,都能引来万众瞩目。 季苓道:“那我的事情,今日还是且放着吧。” 她可不想因她相看之事,和何以直、石莲纯起什么冲突,继而引发不可收拾的麻烦。 孟十三摇头:“倒也不必如此刻意回避,总归稳着些来,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的,那咱们也不怕。” “咱们占理,怕什么!”姜子瑶不管什么,她都是会第一时间支持她的夭姐姐的,纵然她表叔来,那也得排在夭姐姐后面。 她这个声音吼得有点儿大,大到让刚要踏进敞棚的陆罗脚步一顿。 另一边的石莲纯也在同时走进敞棚,还有点儿距离的余明路见到陆罗竟也进了敞棚,他不禁加快了步伐。 余明路一走快,何以直当然也跟着走得更快了。 陆罗边走边问道:“什么占理不占理的,又要怕什么?” 他是在问姜子瑶,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往孟十三脸上看。 孟十三敏锐的感觉到,起身对上陆罗的视线,堂堂正正,坦坦荡荡,无一丝闪躲。 如此之下,倒是陆罗心虚了,咻一下转过头去,突兀得让在场的人都能发现端倪。 这个发现,让李照沁于心中诧异之余,不自觉又上前侧移一步,半挡住孟十三,不想再让陆罗的视线再毫无障碍地落在孟十三身上。 季苓发现之后,则是想到了同样对孟十三有好感的丁蓝桉,几息错愕之后,她的心情更复杂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要冷静 季芷和姜子瑶虽没有李照沁和季苓的眼尖心明,但她们也不是全然没察觉,于是再看向陆罗和孟十三两人,那目光已然是带着些许不同。 季芷更多的是好奇。 姜子瑶更多的是怔愣,接着便是暗喜,夭姐姐要是能嫁给表叔,那可真是太好了! “郡主。”陆罗为掩饰尴尬,冲着李照沁就是一礼。 李照沁回礼:“陆二公子也来了。” 陆罗点点头,方面向孟十三:“孟大小姐……季大小姐、季二小姐。” 后面两位的打招呼,完全是顺带的。 季府姐妹俩都双双感觉了出来。 孟十三和季苓季芷纷纷回礼:“陆二公子。” 这边刚互相打完招呼,石莲纯也上前来团团一礼。 随后,余明路和何以直也进了敞棚。 陆罗进敞棚来,当然是为了孟十三来的,本来见敞棚里的女娘就多,他觉得今日要和孟十三说上话儿的机会恐怕不多,现在还来了石莲纯和两个医官,他肉眼可见地不悦了起来。 姜子瑶扯了扯陆罗的袖口:“表叔,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陆罗面无表情地哼声道。 姜子瑶顺着陆罗的视线,看向余明路和何以直:“表叔,这两位的其中一位是要和季大……呃,他们得罪表叔了?”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她答应过季苓,不能将季苓和何以直要相看之事给说出去,赶忙止住了话头,换了另外一个猜测。 陆罗终于把视线从俩医官身上收回来,微微压了声音问表侄女:“什么意思?谁和季大小姐……” “嘘!”姜子瑶急得差点儿捂住陆罗的嘴巴。 陆罗斜眼看着姜子瑶:“过后跟我仔细说说。” 姜子瑶很为难,看了眼季苓回来,没吭声。 陆罗见状,是越发好奇了,不禁在季苓和俩医官中间看了又看。 孟十三耳朵灵敏,听到陆罗姜子瑶叔侄俩的悄悄话儿,侧过横了守不住话儿的姜子瑶。 姜子瑶被横得缩了缩脖子,埋着脸有些小后悔,但一想到是陆罗惹得她惹夭姐姐不高兴的,她当即抬起头来,转而瞪了陆罗一眼。 陆罗这会儿已然没注意姜子瑶了,他看着石莲纯走到孟十三跟前,好似是有话儿要说。 他十分在意。 在意到已顾不上别的了。 “孟大小姐。”石莲纯一脸可怜相,走到孟十三跟前,也没多余的言语,直接道,“上回得孟大小姐指点,虽是事与愿违,但我还是得多谢孟大小姐。” 言罢,深深一个福身。 孟十三稳稳地受了:“石小姐不必客气儿,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话儿的事情。” “事与愿违?”李照沁从石莲纯看回孟十三,“什么事与愿违?” 孟十三道:“石小姐的家事。” 既是家事,李照沁虽觉得定然不是普通的家事,然话已至此,她也没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再追问。 石莲纯看了眼李照沁,也是看回孟十三:“郭都护帮不了我……” “此地非是言说此事儿之地。”石莲纯还没说完,孟十三就打断了她。 她怔了怔,随后看懂了孟十三的示意。 紧接而来的,铺天盖地的喜悦! 她进敞棚之前,也是抱着一搏的心态来的,再和孟十三说话儿,实则她是半点儿把握也没有的,万万没想到孟十三给她的示意竟给了她这般大的惊喜。 她没有会错意吧? 石莲纯站在原地呆呆地思索着,后面的余明路已然上前来。 余明路上来近前刚好听到郭都护三个字,他眉心一皱,暗道石莲纯果然是抱着目的来的碧虚庄园。 他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何以直。 何以直也恰好听到了,脸色一僵,正正被回头看的余明路看个正着,脸瞬时更僵了。 陆罗把余明路和何以直的互动看在眼里,看到余明路凑到孟十三跟前,他的眉心皱起一个川字。 姜子瑶伸出手,准备随时拉住陆罗,她就怕表叔待会儿一个冲动,把剩余不多的形象在孟十三跟前都给败光了。 季芷瞧到姜子瑶的小动作,一双眼睛睁了个正圆,心里想着陆小国舅不会在今日又要动手了吧? 京城第一恶霸真动了手,敞棚里除了女娘,余下的俩医官可完全不是陆罗的对手。 季苓发现季芷的目光一直在陆罗身上绕,她赶紧拉了下季芷的衣袖,耳语道:“给我收回来!” 季芷赶紧撇开眼,转回来对上季苓警告的眼神儿,她点了点头,同样耳语道:“姐姐别担心,我不会招惹陆二公子的。” 两姐妹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儿,这会儿倒是无人发觉。 “孟大小姐近日可还好?”余明路问候了一声。 孟十三微笑:“多谢余小太医的关心,近日都好。” 余明路也笑:“如此便好。这两日,我寻个时间,过府再给你换个调养方子吧。” “好。”孟十三应下。 何以直已经从僵硬的状态下走出来,看到余明路和孟十三的互动,这还是他初次听到余明路对女娘如此热情主动的言语,着实又令他不语了好一会儿。 他和余明路是很好的朋友,可以说是彼此都没有不能说的秘密,据他所知,这还是余明路头一回心悦上一个女娘。 原本他应该为好友高兴的,奈何余明路什么人不好欢喜,偏偏欢喜上太子殿下的孟大表妹,这不是纯纯地找罪受么。 于是在不语的好一会儿里,他的脑子里转过三五个如何破坏余明路在孟十三跟前的形象的法子。 至于三五个法子执行起来的可能性,他也一并思考了。 思考过后,他觉得还是算了。 脑子刚作罢,何以直便看到陆罗往他们这边走了两步,以往前对陆罗恶名的印象,他本能地也上前一步,与余明路并肩站着。 他打算陆罗要是敢动手,他再如此斯文弱质,也得帮着好友挡一挡! 陆罗刚一走动,便发现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他回头看,看到姜子瑶伸手徽微拉着他的袖口:“你作何?” “表叔,要冷静!”姜子瑶轻声劝道。 第六百六十七章 无资格 “我很冷静,你看我哪儿不冷静了?”陆罗半咬着牙低声斥道。 姜子瑶很认真地低声回道:“哪儿哪儿都不冷静。” 叔侄俩的拔河无人理会,悄悄之言亦无人在意。 姜子瑶死不放手,陆罗瞪眼瞪得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当场把表侄女给揍一顿吧。 余明路余光一瞥,丝毫不悚,侧脸示意何以直不要冲动之后,他又与孟十三说道:“我到时,见你都到秋风台去了,为何未观钓至结束便上岸了?” “秋风台虽好,却是太过瞩目。”孟十三道。 余明路道:“上回我提及之事,不知你可还记得?” 孟十三瞬时想到余明路上回提醒她,倘若她执意靠近东宫,那嫁入东宫的结局,是否是她所能承受得了的,想到此事儿,她回道:“余小太医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不愿瞩目,可一旦真到那个位置,又怎么可能不受瞩目?”余明路果真明讲。 虽则除了孟十三之外,余者皆听了个一知半解,亦或全然不解。 陆罗又想上前,姜子瑶双手上阵,拉得更紧了。 何以直听得有些没完全明白,但大概能猜到余明路口中的那个位置,定然不简单。 李照沁刚方就提到过太子妃之位,这会儿听到那个位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太子妃之位,再看向余明路的目光,不自觉多了两分佩服。 胆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和她太子哥哥抢人,此余小太医当真胆量不小。 眸光一转,她又看向若非被姜子瑶紧紧拉住,已然要扑上来咬余明路一口的陆罗,她的头又疼了。 陆小国舅当真也要和她太子哥哥抢人,虽说不一定能成功,但成功的机率还是要比余小太医大得多的。 毕竟陆皇后可是陆小国舅的亲姐,万一皇帝伯父不同意夭夭成为太子妃,那为了让太子哥哥死心,改而下旨赐婚陆小国舅和夭夭,亦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想,李照沁看向陆罗的目光顿时就变了。 姜子瑶看到李照沁看她表叔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友好,她死死攥住陆罗袖口的双手更是用尽全身力气。 郡主这样的眼神儿,定然是觉得表叔要冒犯夭姐姐,郡主非常不悦了! 陆罗虽也有所察觉,却是全然不在意,全当没瞧见。 季府姐妹和石莲纯旁观着,齐齐纯在一边旁观着,内心如何想的不知道,总归不似其他人表现得那般有所立场。 孟十三自觉她上回已经把话儿说得甚清楚,并不存在还给余明路留有余地的空间,眼下听他如此问她,方知她还是没有说得很明白:“不管有没有那个位置,我便是我,我便是孟良辰,我孟良辰不管处于哪个位置,都将是瞩目的。我本身耀眼,并不代表我便喜欢时刻被人观着被人念着,总归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个资格。” 既是上回她没说得很明白,那此时此刻,她不介意把话儿说得更狠一些。 而对于余明路来说,孟十三此言确实够狠。 她刚说完,他的脸色瞬变。 何以直看着余明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若说方将他还没完全回过味儿来,那么这会儿他是真听出来了。 好友欢喜人家,可人家是完全没将好友放在眼里过,更惶论将好友放在心上了。 完完全全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孟大小姐根本就无意于好友。 曾重屺远远看到孟十三一行人下了秋风台,回到岸上原先围坐的那个敞棚,他马上也返了回来。 丁蓝桉本就也在意孟十三,没敢进敞棚乃因着孟十三身边有季苓在,为了不让季苓和他的那场不欢而散的相看让孟十三知晓,继而产生他在孟十三心目中不好的影响,他也就没非得进。 然而当他和曾重屺回到敞棚外,看到敞棚里一会儿功夫没见,竟是多了那么多人,且还不止有其他女娘在,连其他儿郎也在,他是再也忍不住了。 于是,两人步伐坚定地踏进敞棚。 刚进敞棚,便听到余明路和孟十三面对面的最后一来一往的对话。 顿时,在他们各自的心里产生了不同的效应。 丁蓝桉首先想到的是先时孟十三拒绝曾重屺的情景,与曾重屺轻声感叹道:“现在看来,孟大小姐终究是你的表妹,纵然不愿嫁给你,当众拒绝了你,多少还是给你留了些颜面的。你看,人家余小太医,就没有此等高待遇了。” 言罢想到自己,他十分庆幸他没有这么冲动,要不然恐怕下场也不会比余明路好到哪儿去。 丁蓝桉的实言让曾重屺听得眉头紧锁,但他也没反驳,因着他明白丁蓝桉所言非虚,孟表妹到底是给了他这个外家表兄的面子,不然他准也得像余明路一样,被孟表妹当众言道不够资格。 听到这里,他也突然意识到,孟表妹虽是身体上有些病弱,可在脾性上,孟表妹当真不是一个能让自己吃亏的女娘。 甚至在某些不可能的事情上,孟表妹的处理方式意外的直接了当,相当的狠辣决绝,丝毫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遐想之地。 譬如,他。 又譬如,余明路。 “要不……咱们还是退远一些。”丁蓝桉说完没等到曾重屺的反应,看曾重屺直盯着凭栏桌边里被围在中间的孟十三,他好心地提议道,“今日,真不是一个好日子,有什么话儿,咱们不妨改日再说。” 他真心提出建议,亦真心地不想让挚友上前去再当头一棒。 曾重屺也是不想的,于是轻点了下头,趁其他人还没有注意到站在敞棚边缘处的他们,他跟在丁蓝桉后面离开了。 正如两人静悄悄地踏进,离开也是静悄悄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刚被孟十三暗地里贬了一遭的余明路身上,并不知曾重屺和丁蓝桉曾又进过敞棚一趟,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对余明路展现出少许的同情之色。 余明路被打击得僵在原地,一动未动。 脸色难看得好似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庸医! 第六百六十八章 撇干系 他人的目光是如何地可怜同情他,他没有看到也不在意,他的眼里只看到要他直言,亦对他直言不讳的孟十三,他的心里也只在意孟十三当场对他所言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片刻之后,他微哑着声音确认:“……你当真这般想?” 孟十三毫不犹豫:“嗯。” 陆罗即时神清气爽,也无需姜子瑶再拉着他拦着他,他心情愉悦地往后退了两步,愉悦之余,他还有点儿同情余明路。 然后是庆幸。 得亏他没当众同她表白过,如若不然,他的颜面也得扫地。 曾重屺被丁蓝桉一劝,也是孟十三当场拒绝余明路拒绝得很彻底,他压根不需要担心孟表妹会被他人诱拐了去,遂听丁蓝桉的劝,很快又退出了敞棚。 随后,倍受打击的余明路慢慢转过身,脸色灰败地在何以直的相伴之下,也随着退出敞棚。 如此之插曲,当真令谁也没有想到。 本来季苓还想就何以直和石莲纯的纠缠,于敞棚里好好地穿针引线一番,从中打听出什么来,好家去禀明她母亲,取消她和何以直的相看。 未曾想,她都完全没有机会开口,何以直便又走了。 她看了眼目送着何以直的背影的石莲纯,在心里开始思索要不要侧面打听一下,毕竟探一探石莲纯,也是能探出些东西的。 届时再结合其他,她家去同母亲一说,或能让母亲重新考虑季何两府相看之事。 余明路大大受挫,失魂落魄地走出敞棚,何以直在旁边跟着,时刻盯着,就怕余明路会想不开。 “你……”何以直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可以安慰的词语,索性直白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想开些。” 余明路走出老长的一段,方有勇气回头看了眼刚走出来的敞棚,于树影草丛之中,他隐约能看到被几个女娘围在中间的孟十三。 看着看着,视线慢慢有些模糊。 “白英……” “我知道。” 何以直还想再安慰安慰,余明路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何以直松了口气儿:“知道就好。” “荣亮,你没心悦过谁,你不懂。”余明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走路,他声音低沉,语气坚定。 坚定到让何以直一怔:“什么?” 余明路看了何以直一眼,没说话儿。 何以直落后两步,突然想到一事儿,追上余明路说道:“我母亲给我安排了一场相看,就在这两日,还是和的季府……” 提到季府,余明路停住步伐,他也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敞棚里,好似就有季府的两位小姐。 他懵懵地看着余明路:“季大小姐……就在敞棚里?” 余明路同情地看着何以直,当然他这会儿心情不佳,甚至是极为糟糕的,他这点儿同情心也没多少:“……你最好祈求季大小姐没认出你。” 当然,这不可能。 “不可能!”何以直跳起来,他回身指着背后离老远了的敞棚,“刚才一进去,你我便和她们都团团见过礼了!她如何会认不出我?” 余明路道:“那就认出来了。也无事儿,被拒的是我,丢脸的是我,与你毫不相干……但石小姐在。” 前面他反过来安慰一下好友,末了他又提醒好友尚还有石莲纯此不稳定的因素在。 何以直直接僵住了。 其僵硬程度,和方将余明路被孟十三拒绝的那个刹那,还要僵硬上几分。 敞棚里,所有人在余明路和何以直离开之后,齐齐回过眸来看着孟十三。 孟十三无辜地眨巴眨巴一又丹凤眼:“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日子也没算好,让你们见笑了。” 先来一个曾重屺表白,再来一个余明路表白,于她而言确为烦恼。 “噗嗤!”陆罗没忍住笑。 他这一笑,引得五个女娘五双眼睛齐齐看向他。 陆罗能成为京城第一恶霸,自然也是不悚此等场面的,收起没忍住的笑容之后,认真地同孟十三道:“今日我来,主要是想多谢孟大小姐平日里对瑶儿的教导。” 随着板板正正地施以一礼。 孟十三轻轻一福回以一礼,起身站正了道:“陆二公子不必客气儿,我与瑶儿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们脾性相投,纵然瑶儿非是陆二公子的表侄女,我待瑶儿的好,依旧不会变。” 弦外之音,她对姜子瑶好,可不关他陆罗的事情。 纵然早先确实是受他之托,她才答应会提点姜子瑶一二,然随着时日一长,这点儿干系已然无关紧要。 最重要的一点儿是,她不想教他误会什么。 陆罗微扬的嘴角一落,上一息还愉悦无比的心情,于这一息似是直跌深渊,在黑暗无边的漩涡里,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听得出来,她是在间接地告知他,她待他表侄女好,并非看在他的面子上,即使最初可能是,眼下也已然不是。 最紧要的,她在和他撇开干系。 除却利益相宜的必要往来之外,她没想和他有之外的关系。 她是在预防,他成为下一个余明路! 姜子瑶本还在高兴孟十三亲口坦言待她好,纯属因着她本身就好的缘故,可在下一刻看到陆罗的脸色,在一寸一寸变得难看起来,她再蠢笨,也稍稍从她夭姐姐的言语里听出些许言外之意。 且这言外之意,乃是在明白地告知她表叔——莫要越界! 姜子瑶无措地看看孟十三,又慌张地看看陆罗,她怕表叔一个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于从前里,那可是有前例的。 便曾经有一个贵女仗着身份不低,在她表叔跟前说了些让表叔不高兴的言语,结果让表叔一脚踢正胸口,听说那贵女事后调养了好长一段时日,也没能完全恢复过来。 她表叔的脾性可不是一般的火爆! 对女娘的忍耐度也是有限的,并不会一直怜香惜玉的! 想着,姜子瑶赶紧移动脚步,默默地移到孟十三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孟十三的身体,企图用她自己让陆罗冷静一些,切莫再踢出甚重的第二脚来!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下台阶 不管孟十三是如何作想的,总之姜子瑶用意如此明显的举动,成功地刺伤了陆罗的双眼:“……你让开!” “表叔……” “让开!” 姜子瑶被陆罗的一脸黑沉吓到,再不敢犟,慢慢移开了身体,露出身后的孟十三。 孟十三全程没有开口,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陆罗,她在等,等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其他人也在等着,等着看看京城第一恶霸会做出何等惊人之举。 季府姐妹还好,李照沁却是和姜子瑶一样,她虽未曾像姜子瑶那般直接挡到孟十三跟前去,但她也在默默做着出手的准备。 不管是谁,她太子哥哥相中的太子妃,她不容许任何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伤害到夭夭! 陆罗看着直视着他,毫无退缩之意的孟十三,重复地再问了一遍:“你……当真……” “当真。”孟十三就像没有让余明路完全把心中情衷完全表达出来一样,她也没有让陆罗当众说出太明的言语来,她既是懂了,那便不会假装不懂。 至少,除却在靠山李寿跟前,其他人等,确实还不够资格让她懂装不懂,继而委屈自己。 孟十三肯定有力的二字回答,成功让陆罗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姜子瑶见状,瞬时又有想要挡到孟十三面前去的冲动。 然而,刚要提起来的脚到底还是让孟十三的眼神儿止住了。 表叔的话儿她得听,夭姐姐的话儿她也得听,方将表叔不让她挡住夭姐姐,现下夭姐姐也不让她往前面挡,她都得听。 她乖乖地将脚搁了回来。 然则,难看归难看,难过归难过,陆罗到底不是刚直的曾重屺,亦非内秀的余明路,更不是有着诸多责任诸多顾虑的李寿,他能成就京城第一恶霸此响当当的名号,不管初因乃是为护陆娉婷之故,总之到最后此名号确实是成了。 如此之下的他,本就行事张狂、仗势欺人,纵然甚少闹出人命,亦或惹出难以收拾的大麻烦,但他不好招惹的脾性之中,能伸能屈乃是他甚重要的好品质。 故而在与孟十三初见便打起来的雀仙楼,他能欺辱孟仁吉,亦能在孟十三的强硬手段之下,兼之后到的李寿威压之下,改一腔愤火,很自然地服软,自个儿给自个儿一个台阶,也就下了。 这便也是陆森一直想让陆罗进入仕途的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而在陆罗主动提及想要谋个官当当之际,陆森也是立刻就认真地为陆罗谋划起来,谋求一个足以让陆罗发挥其长处的官职。 不拘文职,武官亦无不可。 陆木对陆罗说:“只要把你的脾气收一收,你其实很适合官场。” 眼下回想到长兄的这句话儿,他不得不承认,兄长不愧是他打小依赖着长大的嫡亲长兄,果然最是了解他。 “好。”陆罗吞下心里所有正在沸腾的言语,他没有发作,也没有说出什么狠话来,他还想让孟十三回心转意。 他不会也不想就此放弃。 现在的她,还不够了解他,他也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让她能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来,那么他会努力的。 终有一日,他会让她刮目相看,他会让她毫无后顾之忧,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孟十三并不知陆罗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陆罗说的好,实则是在体谅着她作为孟家女,而无法自主终生大事的暂时退步,她还以为是他把她的话儿听进去了,想通了。 倘若教她知道陆罗真正的想法,从此以后,她大概会远离陆罗。 崔瑜此麻烦还在处理当中,她可不想再有陆罗这个麻烦。 她在做的正事儿实在太多,着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可浪费在此等无聊风月之上。 听到陆罗的一声好,虽则孟十三不怕事儿,但他能不闹得太僵,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她还是暗中松了一口气儿的。 到底他是陆府的,而她是孟府的,于此公开场合真闹僵了,似之前在陈楼那般大大出手,她想着还是能别就别吧。 毕竟此前大大出手,那会儿陆罗尚未与她有丁点儿交情,亦未曾帮过她,现今陆罗不仅处处帮她,已与她有些许交情,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而在处理陆娉婷这件事情上,也让她看到了陆罗那份被掩盖在恶霸名号之下的本心不坏。 既是本心不坏,只要他懂得适可而止,那她也没必要做得太绝。 姜子瑶听到陆罗的这一声好,见到陆罗从难看至极的脸色,转换成正常的只一声好,她着实惊呆了。 这还是她打小粘着的表叔么? 李照沁这会儿再看陆罗,对陆罗倒是有了几分与传闻之中区分开来的另外的认识,她真是没想到陆罗此京城第一恶霸,竟也有如此好脾气的时候。 当然她也明白,陆小国舅也只是在夭夭跟前有如此鲜少的好脾气罢。 算起来,她听到了有关陆罗和孟十三狭路相逢的事情,不管是雀仙楼,还是陈楼,亦或当下,毫无意外的都是陆罗处在下风。 她再看回孟十三,只觉得她的太子哥哥当真是慧眼如炬。 季芷的性子和姜子瑶的性子差不离,都是藏不太住话儿,见状就跟季苓咬耳朵:“姐姐,这陆二公子也没有传闻里的那般凶狠恶霸么。” 季苓什么也没说,只用手将季芷的脸轻轻推开了些,再眼神儿示意季芷不许再乱说话儿。 季芷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小嘴儿。 “瑶儿,好好听你夭姐姐的话儿,凡事护着些你夭姐姐,莫让不长眼的人唐突了你夭姐姐。”陆罗转过头来,便吩咐起还在惊呆之中的姜子瑶,吩咐完没见姜子瑶回答,“听到没有?” “哦……啊?”姜子瑶慢了两拍反应过来,“好的表叔!放心表叔!” “那我先走了。”陆罗转回孟十三,看着孟十三轻柔地说道。 孟十三微微颔首:“好。” 陆罗走后,敞棚里终于又只有她们五个女娘在。 可以敞开问一问了。 第六百七十章 可能小 于是再次围桌坐下之后,李照沁立刻就问孟十三:“夭夭,这陆二公子是何时也对你起了心思的?” “咦?”季芷没听出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但她刚咦一声,便让同样有听出来的季苓给瞪住了,没再发生第二声疑惑。 她刚才就只是觉得陆罗对孟十三很是不一样,是有些地方觉得怪怪的,但万万没想到竟是陆小国舅对孟大小姐起了心思! 她看向姜子瑶,姜子瑶对她眨了眨眼。 好么,是就她一个人没听出来,连姜子瑶都比她强。 孟十三道:“何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无此心思。” 一句话儿,堵住了包括李照沁在内的四个人的后问。 明摆着的,如若孟十三对陆罗无此心思,陆罗对孟十三有心思,便只是一厢情愿,成不了事儿。 既是成不了事儿,说再多亦是枉然,结果不会有丁点儿改变。 李照沁点点头,看向比较靠谱的季苓,两人相视一眼,消停了想再追问的好奇心。 她俩不再追问,季芷当然是不敢再追问的,姜子瑶很想追问,奈何孟十三把话儿说得很清楚,问不问答案都一样。 本来打算敞开问一问,未曾想刚起个头,便被孟十三打了个死结,令谁也无法再问。 不过她们四人没再问,倒是有一个人大步走进敞棚,来到桌前向孟十三提问:“关于十三之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崔瑜送走马老之后,想了又想,终是没能忍到对钓盛事结束,还是回头来找孟十三,当面想再问一问,急切的心情,都让他无法顾及敞棚里还有其他女娘在。 在场四个女娘都是头一回从崔瑜口中听到传闻中的十三小姐,刚刚没能听到陆罗是如何对孟十三起心思的,这会儿竟能听到崔瑜亲口问孟十三有关传闻中十三小姐的问题,她们略略呆住之余,皆有些惊讶。 李照沁:夭夭知晓崔七公子心尖上那位十三小姐的事姑娘儿? 姜子瑶:夭姐姐知道得好多! 季苓:夭夭似乎与许多大人物都有交情。 季芷:什么事情瞒着? 四人俱默默地没开口,但四双眼睛同时表现出来的好奇,丝毫不亚于方将她们对陆罗是如何心悦上孟十三这一件事儿。 面对左右传过来的热切的好奇的眼神儿,孟十三视若无睹,她站起身来:“不知崔七公子是听到了什么?才会这般来问我?难不成是马老先生走前又对你说了些什么?不妨你说出来,让我听一听,看看我到底还瞒着你什么。” 她淡然自若,半分不乱,一下子就揪出马老此关键点。 崔瑜既是能来当面问,且未顾及在场的还有李照沁等人,他自然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那画中人的身份,到底和十三有无干系?” “你想问的就这一个问题?”孟十三反问道。 崔瑜道:“是。” 孟十三道:“目前而言,没有。” “目前而言?”崔瑜听出了其他可能,“你的意思是,是有可能有干系的?” 孟十三扫了一圈个个仰着脸看着她,脸上个个写满好奇的四人,而后还是如实答道:“是有可能。但我觉得,这个可能,极小。” “极小是多小?” “啰嗦。” 孟十三能理解崔瑜找了她二十年,好不容易有线索了,迫切想到得出答案的心情,但她确实是觉得他啰嗦了。 烦。 被嫌弃啰嗦的崔瑜哑口无言。 他知道孟十三说得不错,可能是有,她也告知他可能性极小,至于极小是多小,确是他过分了。 她说他啰嗦,他站了几息,到底没反驳。 李寿和崔瑜于私底下是有往来的,因着这一点儿,李照沁和崔瑜也曾见过好几面,亦是说过话儿的。 因着几次面,因着李寿同她描述的崔瑜的各种过往事迹,她对崔瑜的了解也算了解。 在她的了解当中,崔瑜可不是一个能让女娘呛到说不出话儿的儿郎,通常都是崔瑜把仰慕他的女娘呛得掩面而逃。 于此时此刻,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崔瑜被女娘呛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场面。 她再看孟十三,眼神儿里流露出来的佩服,简直毫不掩饰。 季苓季芷和姜子瑶此前与崔瑜并无往来,最多也就是在公开场合里,远近见过面行过礼的表面客套罢,故而对崔瑜的了解并不如李照沁的多。 然而眼前此场面,还是让她们三人惊了一小把。 她们当真是没想到,连崔氏七郎,孟十三呛起来亦是毫不费力,不过三言两语就把崔瑜堵得哑了火。 厉害! 三人在心里齐齐对孟十三竖起了大拇指。 见崔瑜被她怼得一脸想说又说不出来的可怜相,孟十三终是心软了软:“这件事情,崔七公子也不必操之过急,左右这么多年都等过去了,再等一段时间,等事情真相大白,你想要的答案,自然都会有答案。” “……言之有理。”崔瑜从一路急走过来的时候,心里的焦灼只有他自己知道,直至进敞棚直问孟十三,孟十三斥他啰嗦,他被噎住之余,方渐渐冷静了下来。 一冷静下来,思索的方向顺着孟十三所言的伸展,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说得在理。 她是孟府大小姐孟良辰,而非他心尖上的十三。 他和她都在今日的马老会见下,知晓了一些画中人的事情,等同条件之下,没道理他赶来问她,她便一定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 “该放下,还是得放下。” 孟十三截断崔瑜还想再问的话头,直接让他放下对她的不该有的欢喜。 崔瑜一听此言和马老语得心长同他说的言语的意思相同,他脸部又是僵了僵,后方慢慢缓了下来。 他并未言语,因着他还不想放下。 便如他回答马老的,他要当面问一问十三,只要十三当面拒绝了他,他便不会再纠缠。 然而此言,于此刻的敞棚里,这般热闹的情形下,他不会说出来。 到底有些事情,他也没有将其告之天下的想法。 第六百七十一章 他人生 好么,方将陆罗之事刚起了个头,便教孟十三给熄灭了。 这会儿崔瑜一走,四个女娘那眼里的好奇光芒,令孟十三觉得这回她得拿出点儿干货来,要不然还真堵不住她们的嘴儿。 于是等崔瑜踏出敞棚,走出老久之后,她迎着犹如八盏亮灯笼的四个人,安静地等她们发问。 李照沁贵为郡主之尊,年岁不是最大,但地位最高,四人中还是她先开口问:“崔七公子口中的‘十三’到底是何方人氏?” “金陵人氏。”孟十三出身金陵,这件事情不是秘密,于二十年前入世出游来京遇到崔瑜之时,她便如实同崔瑜和金白昔说过,眼下自然也无需隐瞒。 季苓接力:“那那位‘十三’现今可是早已婚嫁?儿女成双?幸福和美?” 孟十三摇头:“并未婚嫁,仍是独身一人。” 未婚嫁,自然也就无儿女,至于幸福和美,这得问本人。 季苓点点头,明白了。 姜子瑶则问:“为何没出阁?既是她未嫁,崔七公子又未娶,那缘何不来京城与崔七公子成婚?” “一个女娘未嫁,一个儿郎未娶,儿郎想娶,可女娘未必想嫁。”孟十三答道,“据我所知,十三姨从未打算成亲,她与崔七公子的相遇亦是偶然,此后离京游历,乃是遵从的本心。” 姜子瑶追问:“夭姐姐的十三姨看不上崔七公子?故而当年才离的京,再不回京,而去游历了?” “当年十三姨离京,并不知晓崔七公子对她有情,更不知因着她的离开,崔七公子找了她整整二十载,且因着她,至今未娶,仍旧孑然一身。”既是开了头,孟十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从前不说,那是没机会说,现下在座的女娘,也没谁是不能听的,索性她详细地述了起来,“直至今年,我给十三姨去信,十三姨回信,让我找上崔七公子帮个忙,我亦是不知。此后我给十三姨去信,十三姨方知此事儿,知此事儿之后,十三姨只回信说‘放下’。” “放下?”季芷睁圆了双眼,“刚才夭夭同崔七公子说的‘放下’,便是十三姨的本意?” 孟十三道:“没错。” 她是妖,大妖,成亲之事从未想过,与人成亲更是不可能之事,她应得十分笃定。 听到孟十三这般坚定的回答,李照沁想了想又问:“可照着方才崔七公子的反应,你在让他放下之时,他并不像会放下的样子,此事儿你的十三姨又可知?” “我自然也是与十三姨通过气儿了。”孟十三本就是崔瑜心尖上的孟十三,她自个儿的事情,当然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十三姨说,当真无法劝动崔七公子,那便由他去。总归人生是他自己走,他选择的哪条路,明知是那条路不通,却还是坚持一条道走到黑,那总是要他自己走明白了,撞个头破血流了,是止步,还是回头,亦或后悔,那也是他的人生。” “那般的话儿……”季苓想象了下,“那挺惨的。” “虚度一生,毫无所获,或许于晚年,还会悔之莫及。”李照沁总结道,“真到如此境地,又何止是惨字可形容的。” 季苓垂下眼帘,轻声表达她持反对意见的想法:“那也不一定。或许欢喜过、找寻过、被拒过,虽则爱而不得会很痛苦,但到底是爱过,并为了爱勇敢过,就算到最后未能如愿,可到了晚年,回头看看、想想,或许不仅不会后悔,还因着年轻时的勇往直前,而感到毫无遗憾。人生很长,也很短,既是了无遗憾,那会高兴吧。” 此一番言语,当真让孟十三对季苓刮目相看:“茵茵说得对,当真说得极好。” 季苓小字茵茵。 应季苓的要求,从今往后,两人便互唤小字即可。 季芷此纯属顺带的,亦同。 季芷此刻便十分崇拜地看着季苓:“姐姐这般好,待家去,我便去同母亲说,那何小太医配不上姐姐!” 她知晓长姐定然是诸多顾虑,纵然知晓何以直和石莲纯有所拉扯,亦不会一回府就冲动地找嫡母,但她可以。 长姐素来温婉娴静,她不是。 她要为姐姐争取到底! 李照沁却觉得季芷这样是冲动了,与季苓提议道:“依我说,要不你还是先侧面多了解了解何小太医,再多一些了解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和他相看,左右这相看的日子不是还没定么,可以再缓缓。” 季苓没吭声,她有些迟疑。 “可是郡主,就夭夭所言,还有今日何小太医和石小姐一后一前进敞棚之后,石小姐虽在和夭夭说话儿,可那眼神儿我仔细看过,其间足有三回瞟向何小太医!”季芷对自家长姐的姻缘,那可是十分上心的。 石莲纯一离开敞棚,她就想说这个了,奈何先是陆罗,后是崔瑜,带来的信息着实新鲜火爆,都让她暂时给忘了。 现在想到说出来,她可不会轻易放过此重点。 “那只能说明石小姐对何小太医是有意的。”这个姜子瑶懂,迫不及待就接口了,“并不能说明何小太医对石小姐也是有意的,对不对?” 后面的对不对,她转向其他三人,寻求三人是不是也是如她这般想的。 孟十三问季芷:“那你可注意到,何小太医也有做出任何对石小姐有意的举动?” 季苓亦问:“我是没注意到,涓涓你要想仔细了。” 经每人一句摊开来说,她也开始觉得如若当真只是石莲纯对何以直的单相思,那她确实不能单凭石莲纯心悦何以直,她便否定了何以直的品行。 被如此两重问,季芷还真不敢再立即答道,而是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注意到。” 她对何以直的印象因着石莲纯的介入而非常不好,然她也不能胡乱编造,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她只注意到石莲纯对何以直应是有意的,但何以直对石莲纯是否也有心,她还真无法确定。 第六百七十二章 老说辞 听到季芷也无法肯定何以直是否也对石莲纯有意,要不要回府就告知母亲今日之事,季苓不禁犹豫了:“那……” “听敏敏的吧。”孟十三接下话儿道,“相看相看,也不是相看一场就非得成的。你和何小太医去正式地见一面,说说话儿,届时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即可,也用不着在这里猜来猜去的。” 李照沁道:“我觉得夭夭说得有道理。” 姜子瑶年纪最小,她没有发表意见,也着实是不知该发什么意见。 季苓看了眼季芷,点头道:“那好,便听郡主和夭夭的。” “刚才说到那位‘十三’,夭夭,你喊她十三姨,她与你是有什么关系么?”李照沁回过头来,也没忘记最先讨论的关于崔瑜的心上人一事儿。 孟十三在道出自己是自己的十三姨之前,她便料到她一旦说出来,定然是又要被她们追问的,早有准备,这会儿也回答得甚顺畅:“十三姨乃我母亲生前未嫁时的手帕交,因着十三姨久居金陵,我母亲则久居京城,两人相聚的日子不多,故而鲜少有人知晓十三姨与我母亲的交情,连我外祖家都不甚清楚。我记得母亲同我说,那些年她们一个在京城,一个在金陵,全靠写书信维持联系,后来十三姨云游各地,我母亲出阁,依然是书信互通,从不曾断联。再后来我出生,我母亲病逝之前,便将这些同我说了,并交代我,万不要和十三姨断了联系,万一有事儿,十三姨定然会倾力助我。” 她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咙继续往下说道:“我信了,也照做了,从不曾与十三姨断过书信。后来遇到一些麻烦事儿,我想着需要找个人帮忙,十三姨得知,便让我到雀仙楼找崔七公子,言道只要我说出和十三姨的关系,崔七公子必定帮我。果不其然,崔七公子知晓我得喊十三姨一声姨,二话不说便伸手助我。说起来,我见崔七公子如此单相思,早前便已劝过,奈何崔七公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十三姨无法,我更无法。” 这般老说辞,她老早在崔瑜和金白昔跟前细述过,眼下再拿起来用,当是用得更顺手了。 李照沁听完孟十三讲述的长长一段话儿,心里想着崔瑜也太执拗了些,都被孟十三的十三姨间接转达过拒绝之意了,竟然还不放弃,还想要见心上人那位十三小姐一面,非得让人家当面拒绝,方可死心。 她道:“没想到你和崔七公子竟还有这般拐着弯儿的牵扯,不过……你找上他,是想让他帮什么忙?” 孟十三答道:“当时我身边除了宝珠金银,再无得力之人。我身边缺着得力的侍女,我便想着自己挑一挑,我听闻崔七公子手底下有一批非常了得的部曲,其中还有女部曲,我便找上了门,向他讨要了一个。” “你是说……风筝?”李照沁将孟十三现今身边侍候的所有人,都得过了一遍,而后以排除法相除,最后猜到风筝,纵然风筝的来路,于明面上与崔瑜并无干系。 孟十三眼里露出赞赏之色:“敏敏果真聪慧。” “咦?郡主是如何猜到的?怎么就是风筝了?”姜子瑶完全不懂,听了个一头雾水。 季苓也有些没想通。 季芷和姜子瑶一样,脑子里转成浆糊。 “夭夭身边的人,除了后到的长安,也就风筝是后来夭夭带进孟府的。”李照沁并不觉得难猜,只要颇为了解孟十三一些,且孟十三身边得力的人,实则也不多,排除一两个,结果自然而然也就出来了。 姜子瑶顿了几息,脑子转了一圈,才终于理出来李照沁猜出来的根据:“啊……对哦。” 季苓季芷姐妹俩本就和孟十三的私下往来不多,对孟十三的情况也不算很了解,这一点儿倒是和姜子瑶差不离。 故而三人不如李照沁,实则也属正常。 到底李照沁因着孟十三极有可能会成为太子妃,较之她们三人,可是还要更积极更着重地去了解孟十三身边的一切。 自然,也包括侍候孟十三的人。 姜子瑶和季芷有没有察觉出来这一点儿,季苓不知道,但她在接下来的十几息里,她是后知后觉地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顿时再看孟十三和李照沁,她的眼神儿也有些变了。 回想李照沁先时说过的事情,或者说问过孟十三的问题,她突然觉得李照沁提及明年东宫要进太子妃一事儿,并非一时兴起,而应当是李照沁早在东宫那里听到了什么确切的消息。 亦或更进一步地说,太子已然表过态,同郡主明明白白地讲过,太子属意夭夭成为东宫的太子妃! 思索到此,季苓看着孟十三的眸光,于不知不觉之间,又亮了好几个度。 季苓的目光太过明亮,也太过赤裸裸,以至于孟十三一抬眼对上,便察觉出季苓眼神儿里的变化。 且此变化,还不小。 李照沁同样也是察觉到了,瞥了眼脸上就差写满兴奋二字的季苓,她禁不住问了句:“怎么?你有异议?” “没有……”季苓立马摇头,“只是越发觉得郡主和夭夭方将所言,十分有道理。” 她想到她季府因着长兄之故,素来属于东宫阵营,如若夭夭当真成了太子妃,那她和夭夭的关系,只会日渐深厚。 只要一想到于日后能和孟十三私交笃定,她便高兴得很。 高兴到连同令她烦恼不已的何以直,于眼下想来都不值得一提,恰如夭夭和郡主那样说的,相看一场罢,也不是非成不可。 她实属不必因着石莲纯的介入,而这般闹心。 总归她和何以直,目前为止并无干系,相看过后有无关系,尚是未知数,此刻闹心,着实杞人忧天。 何以直和余明路走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季苓也在敞棚里,且还是他接下来即将要相看的季府大小姐,他在原地犹豫了许久,也没决定要不要往回走。 第六百七十三章 脱不了 于是乎,更不知晓他还在心中纠结,季苓那边已然豁然开朗。 余明路被孟十三当众狠拒,虽说不至于令他哀大莫过于心死,情绪亦万分低落,见何以直纠结,他也实在提不起精神分担一二。 远远瞧着,两人站在水廊的中央,目落在湖面水上,俱一脸的惆怅。 随着对钓的声音传来,一波过一波地荡漾在他们耳边,两人跟两座雕像似的,令所有明眼人都能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绝然是糟糕不已。 二人离孟十三所在的敞棚,严格说并不远,只要稍加注意,站起身往湖面的东南方向望,便能望到两人的状况。 敞棚里刚听完孟十三说起风筝的来路,李照沁还在问风筝明面上的身份是怎么来的,孟十三回答也是崔瑜安排妥当之际,站起身伸展腰枝的季芷站在凭栏边,蓦地咦了一声。 这一声还挺大声。 于是引得所有人都往她身上看。 她指着余明路和何以直所在的水廊方向说道:“姐姐,何小太医还在那边没走呢!” 季苓即时站起身走到季芷身边,顺着往东南方向的水廊看去,余明路她直接略过,视线落在何以直脸上,她迟疑地说道:“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许是刚才来敞棚里,难得遇到石小姐,结果却因着人多的缘故,他没能和石小姐说上话儿,以至于离开之后心情不佳?”季芷揣猜道。 季苓不肯定:“许是,许不是。” 姜子瑶在季苓起身之际,她也跟着起身倚着凭栏往那边水廊看,又听了季苓和季芷的对话,她又往四周望了望:“也没看到石小姐,何小太医要真想和石小姐说上话儿,那可以去找啊,左右石小姐现在也没在咱们敞棚这里。” 孟十三觉得姜子瑶说得有道理,但她并没有开口附和。 李照沁同样是赞同姜子瑶所言的,也同样是只跟着看了看,未曾开口掺和何以直、季苓、石莲纯的三角关系。 “甚是有理!”季芷赞成姜子瑶的话儿,侧过脸又与季苓说道,“姐姐,何小太医要是真的去找石小姐说话儿,那要不要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季苓做不出如此鬼鬼祟祟之事:“不去,你也不许去。” “哦。”季芷还挺想去的,奈何长姐的话儿她得听。 姜子瑶一脸想去的表情,但一想到孟十三大有可能也会像季苓一样,不让她去凑热闹之后,她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此时,孟十三微妙的言语响起:“别太出格了。石小姐和何小太医是怎么回事儿,总归是他们二人之事,后续会何如,早晚会看到,何需非得眼下跑去淌这浑水。” “嗯,应当衿持些。”李照沁应道。 季苓坐回桌边:“多得你们为我操心了。今日之行,对钓与往年一般,毫无新鲜,倒是闷在我心头好几日的相看之事,此刻想来也真是我多虑了。” “能解决就好。”孟十三说着瞥了眼还倚着凭栏,伸长脖子往那边水廊看的姜子瑶,“阿瑶,回来坐。” 姜子瑶马上坐回孟十三旁边。 季芷见状,也不必季苓招手,立刻也回到长姐身边落座。 李照沁坐在中间,往左看看,往右看看,突然就笑了:“真羡慕你们,都有人管着。” 姜子瑶和季芷即时两脸的骄傲。 李照沁接着道:“我就一个兄长,底下也没有弟弟妹妹,打小要是我大哥不同我玩儿,我便寂寞得很,每每这个时候,我便十分羡慕那些兄弟姐妹多的府邸。” “多有多的好,少有少的好。”季苓说道。 孟十三也说道:“手足之间,重在互敬互爱,互帮互助,多或少,都无甚关系。” “可不是,有的府邸的兄弟姐妹倒是很多,可勾心斗角也多,不知不觉就被陷害的不少,还有被算计到没了性命的。”姜子瑶是独女,但因着她母亲怕她长大后出阁,因着打小就一个人长大,缺些心眼子,于是同她说了不少后宅见不得光的手段,“我府里就我一个人,然从记事儿起,我母亲便时不时要跟我说这些手足相残之事。” 常氏用心之良苦,孟十三完全能够理解:“你母亲当真是疼极了你。” 说罢,将宝珠惜如她们刚刚端回来的饮子推到姜子瑶跟前:“这是山楂饮子,你一直在吃,吃了那么多糕点,喝喝,消消食。” “夭姐姐也一样疼我!”姜子瑶笑眯眯地端起山楂饮子,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季芷此时道:“就像宫里……先时庄园里的中秋之夜,不是整座灯山坍塌下来了么,砸死了不少百姓呢。我听闻……此事儿与几位殿下脱不了干系。” 她此言一出,惊得季苓下一息就捂住了她的嘴儿。 可惜还是捂慢了,要说的她都说完了。 李照沁静了一下。 孟十三也静了一下。 连姜子瑶都嗅到不对劲儿的氛围,搁下手里的山楂饮子,双眼转了又转,同样一声不吭。 被长姐捂住嘴儿的季芷,眼睛在顿时安静下来的孟十三、李照沁和姜子瑶三人身上转了转,末了回到季苓一脸严肃的脸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似说了不该说的话儿。 季苓慢慢松开季芷的嘴巴,低声告诫道:“几位殿下岂是你能随意评判的?再乱说,家去我就让母亲禁了你的足!” 作为长姐,且还是嫡姐,照顾季芷此庶妹,她素来都是温柔的,甚少会端起长姐的架子去压妹妹,可这会儿她是必须得认真了。 季芷害怕地摇了摇头,把头摇成了拔浪鼓:“不敢乱说了!” 瞧着季芷害怕的样子,孟十三不由看向了李照沁。 李照沁和孟十三对上眼,只这一眼,她便知孟十三的意思,于是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倒也没那么严重。” 季苓道:“郡主宽宏,可涓涓实在是太过口无遮拦了,今日在郡主面前,自然不严重,如若放在其他人面前,以一传十,以讹传讹,那涓涓岂非无端招祸?季府岂非要糟殃?” 第六百七十四章 和水冲 季芷一听心凉了大半,她当真不知竟会有这般严重。 往日里偶有事件发生,她也曾拿来说嘴过,并不曾教长姐如此动怒。 眼下……眼下她观着长姐的脸色,并非在说笑,她也不敢开口问,憋在心里担忧得很。 “祸从口出,你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孟十三也开口说道,减减季芷的心理负担,“但,郡主说的也没错,没那么严重。然涓涓,你姐姐说得更是对的,一旦真掀起风浪,那必然是千层浪,你往后可不能再随口一说。” “知道了。”季芷应完孟十三,便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季苓,“姐姐,我记住了,再不会口无遮拦。” 季苓知晓李照沁和孟十三一前一后开口,都是在为季芷说话儿,而实在的她也没真怪妹妹,只是作为嫡长女,她素来是担得要比妹妹多更多的。 担得多了,责任重了,自然谨慎得多。 “那你可要记牢了。”她道。 “嗯嗯!”季芷重重地点头。 孟十三看着,听着,想着,末了于心里感慨,今日之行倒也没那么无趣。 对钓盛事也是那么回事儿,然这一个接一个出现的人,做出的行径,道出的言语,倒是令她十分意外。 当然,还有些微的麻烦。 不过,已经让她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接近对钓尾声,孟十三一行人决定先行离开,省得待会儿盛事一结束,满水廊都是往外走的人,挤得慌。 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藏红湖面突然响起一阵水花哗啦声,是有人掉进水里了。 “救命!我家小姐不会凫水!快来人啊!快来救救我家小姐!”有个丫鬟高声呼喊着,焦急地想要自己跳下去救主子,奈何她也不会凫水。 听到这般熟悉的呼救声,孟十三眉心一跳,暗忖她真是和水犯冲,落水之事,不管是原主是她,还是他人,总能让她遇上。 压下眉心的乱跳之后,她提步继续往前走,反正今日无论是谁落了水要死了,也不关她的事儿,她是绝然不会管的。 李照沁贵为郡主,藏红湖也多的是人,庄园里的下人更是满处都是,总有救人的人,她犯不着伸手。 孟十三和李照沁一不管,两人像是说好的,都目不斜视地往前,继续往庄园大门走,剩下的季府姐妹和姜子瑶也只是往湖面落水的水面看了眼,随后也跟着继续往前走。 只姜子瑶和季芷在继续往前的时候,终是做不到孟十三和李照沁、季苓的沉稳,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好几眼,心里也直犯嘀咕,嘀咕着不知又是哪一府的女娘今日要倒霉了。 姜子瑶边在心里嘀咕着,边仔细地看在岸边跳脚呼救的丫鬟,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说道:“那丫鬟看着挺眼熟啊……惜如,你看看是不是很眼熟?” 惜如跟着姜子瑶一直在看,不必自家小姐问她,她实则已经在努力辩别丫鬟的身份了,被问到的时候,她只迟疑了一息便答道:“小姐,好像是朱小姐的丫鬟……豆子!” “朱小姐……”姜子瑶不关心那丫鬟叫什么豆子,她只关心朱小姐这三个字,“朱姝?朱知县的嫡长女?” “对!就是前几日在街上,小姐不小心被一个小娃儿撞了,险些摔倒,很及时地扶住小姐的那位朱小姐!”惜如记得很清楚,自来与自家小姐相关的事情,她都记得甚牢。 故而纵然离得不是很近,她也只看到豆子的侧身,但在仔细辩认之下,还是让她认了出来。 季芷听着问道:“朱知县?哪个朱知县?” 她想遍京城里的朱姓人家,有是有的,就是官职乃是知县的,她没想出来到底是哪一个朱姓府邸。 孟十三此时也停下了脚步,转回身问还在看向落水水面的姜子瑶:“略阳知县朱希叶?” 姜子瑶头也没回,听到孟十三的问题,她点头点得很快:“是,姝姐姐的父亲就是略阳知县朱大人!刚不久之前,姝姐姐才和父亲母亲、弟弟举家回到京城!” 听到是朱希叶之女,宝珠早前做的功课这会儿也想了起来,与孟十三禀道:“小姐,朱大人有一儿一女,嫡长女朱姝,嫡子朱基。据传言所传,朱小姐的相貌生得与朱大人一般模样,都是方脸粗眉小眼,三大五粗,故而现年双十,仍未能出阁。” 宝珠说话儿的同时,姜子瑶已然跑向豆子所在的湖岸,孟十三也跟了上去,她是边跟着往湖岸去,边仔细地同孟十三禀道。 李照沁见状,也只好跟上。 季苓季芷自然也只能跟在后面,一同快步走往朱姝落水的岸边。 一行人来到豆子所在的湖岸边,姜子瑶冲到豆子身边,劈头就问:“是不是朱小姐落水了?” 豆子还记得姜子瑶,毕竟能不嫌弃她家小姐貌丑个头高大的女娘,不说京城了,就说略阳那小地方,一样是少之又少。 至于小姐刚好扶了姜子瑶的那一把,小姐没觉得有多大的恩,她作为奴婢,自然也不可能这么想。 眼下他人皆冷眼旁观,任她喊破喉咙也无人下水救她家小姐,她都想好了,再无人施救,她自己就跳下去救小姐。 小姐不会水,她也不会水,最多她和小姐死在一处罢! 未曾想此念头刚闪过,小姐帮过的姜府小姐就跑了过来问她。 豆子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我家小姐落水了!姜小姐,求求您了,您帮帮忙,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不会凫水,要是无人下水救,我家小姐会没命的!” 说到末了,她一把跪下,冲着姜子瑶连连磕头。 听到真是朱姝落水,姜子瑶再顾不上豆子,她转眼看着已渐渐看到扑腾水花的朱姝身影,她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再是猛地提起裙摆。 惜如最是了解姜子瑶,赶紧阻止:“小姐!您也不会凫水啊!可莫要冲动!奴婢可以去找人来救人!” 话语刚落,姜子瑶和惜如便听到一阵哗啦声,是有人入水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主与次 主仆俩定睛看向朱姝落水的湖面,只来得及看到孟十三跳进湖里后,奋力在水里游的背影。 “夭姐姐?”姜子瑶喊出声,大惊失声地跑上前,“夭姐姐!” 惜如赶忙将姜子瑶拦住:“小姐您不能跳下去!” 宝珠也没有跳下水去,她焦灼地站在岸边,临水站着,眼睁睁看着孟十三如一条鱼儿般,游到朱姝落水的地方之后,迅速往下潜。 孟十三一个往下扎,在水里睁大了双眼,努力找寻朱姝的身影,确定在浅处没有朱姝的身影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往深处游去。 李照沁也是被孟十三突然的一跃给吓到了,跑到岸边冲宝珠嚷道:“你怎么没拦住你家小姐?” “小姐不让拦,说不会有事儿的。”宝珠也想像惜如那样拦住孟十三,奈何孟十三跳下湖之前,便先同她交代了一句,“还说让奴婢就在岸边等着,不准跟着跳。” “何意?”李照沁没明白孟十三特意交代宝珠这一句的意思。 宝珠道:“小姐的意思是,小姐能把朱小姐救起来,不让奴婢也跳下去,省得小姐除了救朱小姐之外,还得回头救奴婢……郡主放心,小姐的水性很好的,绝对不会有事儿。” 纵然宝珠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孟十三会凫水,不会有事儿,李照沁望着水波涟涟的湖面,还是担心得很:“不行,不能光靠着夭夭救人,音商,你也下去,万不能让夭夭出半分意外!” 此言外之意,音商瞬间就听了出来,郡主这是要她下水之后,首要顾着孟大小姐的安危,至于朱希叶之女,能救就救,实在救不了,便也罢了。 “诺。”随着应的一声诺,音商也下湖入水。 季苓季芷来到湖边,看着听着发生的一切,一时之间,她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随后,便看到颜助指挥着六名女婢围着朱姝落水的地方入水:“记住,务必要把朱小姐救上来!还有孟大小姐,务必不能让孟大小姐呛到丁点儿水!” “诺!”六名女婢齐声应道,声音不小,震得周遭围在一起指着湖面议论纷纷的钓客,一个个抬起了头,往她们看来。 “颜大管事出手了,想来应能救起人来的。” “这也晚了些了,人都沉下去小片刻了!” “在她们之前不是还有一位小姐跳下水去救人了么?兴许还来得及。” “但愿来得及……” “前一位小姐我是不认得,但后一位小姐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那浑身的气派,一看就是高门贵女,你一普通小衙内,就别瞎眼熟了!” “不是,我是说真的!” 随着庄园六名女婢入水救人,钓客们议论着议论着,方向有些偏,渐渐成了议论孟十三的身份来。 那些觉得眼熟的人,大都是上回孟十三来庄园时,乔桑要害她,结果害她不成,乔桑反害了自己的那一回。 那回也是周遭围满了人,公子小姐都有,老少俱在,事件又是以孟十三为中心前前后后展开的,难免让不少人记住了孟十三的相貌。 再者,孟十三相貌出众,天仙似的人儿,谁会轻易忘却这般闭月羞花的女娘。 故而到今日这一回,有了起头的公子说眼熟,随后也有其他人附和说确实眼熟,一来二去的,说着说着便说回了上一回。 如此一言道,上一回乔桑孟十三前后落水,最后乔桑沉湖溺亡,孟十三侥幸得救之事,再次迅速在诸钓客之中传了起来。 豆子看到颜助也让人去救朱姝了,她自然是高兴的,希望又高了一些,然而前后听到李照沁和颜助交代音商和六名女婢的话儿,她内心又不免黯淡了些。 她知晓自家小姐的身份,远不如京城里其他贵女,特别是这后到的这一位,她虽不认得,可耳朵没聋,听到郡主此尊称,她便知李照沁的身份高贵了。 郡主之尊能让人下水去救,饶是重点在救姜小姐口中的夭姐姐,而她家小姐不过是顺带的,她也是高兴和心存感激的。 还有庄园的颜大管事,就算那六名女婢只分出一半去救她家小姐,那也是好的,有人下水去救,她家小姐就多一些生的希望。 颜助一得到消息说藏红湖出事儿了,有位小姐掉进湖里,他就马上安排召集水性佳的女婢,一路赶到藏红湖后,又刚刚好看到孟十三一个猛子往水里扎的情景,他的心房当真是险些就要停跳了。 在原地恨自己没来得更早一些之后,他也顾不上再仔细嘱咐什么了,只重点交代主要不能让孟十三出意外,救人次之之余,看着女婢们都下水之后,他很快往李照沁这边走来。 主要是豆子在这边,他得弄清楚落湖的小姐到底是哪一府的小姐。 “郡主。”颜助先是同李照沁见礼。 李照沁微微颔首:“颜大管事不必多礼,眼下救人要紧。” “郡主说得是。”颜助也就不客套了,转过头就往豆子走了几步,问豆子道,“不知你家小姐姓甚名谁?” 豆子立刻答道:“颜大管事,我家小姐姓朱,我家老爷乃略阳知县,前些时候方远从略阳回到京城,现下举家皆在京城。” 听到略阳知县,颜助即时反应过来:“原来是朱大人府上的小姐,那朱小姐为何会突然落水?” 豆子也不是很清楚:“原来小姐说对钓也不是很好看,看了一会儿就要回城家去的,怎料遇到几位小姐说要带我家小姐见识新鲜好玩的东西,小姐刚回京城,对许多东西都还没见过玩过,便起了好奇之心,想着跟着那几位小姐一同去看看。没想到小姐刚走了一会儿,正好走到这边湖岸,她们便合力将小姐给推下湖去!” 她边说边掉眼泪,边掉眼泪边擦,回答得很条理清晰,一下子就把原委给说明白了。 颜助点点头:“那那几位小姐姓甚名谁,你可知晓?” 豆子听到这个问题,刚擦掉的眼泪又滚落瘦瘦小小的脸颊,红着眼眶抽泣道:“不知晓。” 第六百七十六章 从天降 “既是不知晓,朱小姐缘何要跟她们走?”姜子瑶从颜助开始问豆子开始,她就跟着走近了听着,听到此处忍不住开口问道。 豆子答:“小姐就是不想得罪人。我家老爷已经够麻烦了,小姐就想着不能因着她的缘故,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京中府邸,让老爷接下去的路越发难行。” 这一点儿小姐都不止跟她说过一回了,她记得甚为清楚,一字都不带错的。 姜子瑶哑了哑,又问:“就因着这个?” “是!”豆子点头。 颜助听着,倒是非常理解朱姝的想法与做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今朱希叶在京城的位置,确实颇为不尴不尬。 说句丧气之言,如若太子殿下真让略阳水患之灾一案悄悄然地过去,莫说朱希叶的身家性命了,凡是与东宫有些许牵扯的府邸,包括与太子殿下交好的他家东家,那都得倒霉。 撑得过去,就便活。 撑不过去,那就是死。 石莲纯本是站在另一边的水廊上,看到孟十三竟然亲自跳下藏红湖去救朱姝之后,她提着裙摆就往豆子这边跑。 跑到近前,刚好听到豆子回答姜子瑶的那一番话儿,她不由有些感同身受。 她是为了救父,朱姝是为了护父,总归她们作为女儿,不管做什么,只是为了让她们的父亲不受奸人算计迫害,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姜子瑶见到石莲纯竟然跑到她们这边来,禁不住看了季苓一眼。 石莲纯察觉到,也跟着往季苓脸上看了眼,她没懂姜子瑶为何在看到她后,要回头去看季苓一眼。 不过也无事儿,她关注的点儿不在这里。 她上前问宝珠:“孟大小姐的水性可佳?” 宝珠瞧出石莲纯的担忧,答道:“石小姐不必担心,我家小姐甚会凫水,水性极佳。” 石莲纯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儿。 季苓没理会姜子瑶突然看向她的那一眼,但石莲纯这般关心孟十三的举动,她却是完全看在眼里,想起此前在敞棚里,孟十三和石莲纯之间明显有事儿的场景,她又理解了。 结合先时她听到的石莲纯当街跪求孟十三之举,眼下她猜测着应当是石莲纯那有求仍旧解决,而孟十三恰恰还能再帮到石莲纯,故而石莲纯才如此关怀孟十三入水救人的状况。 李照沁也注意到石莲纯的反应,和季苓想的方向不同,她想到的是石椐之事,毕竟相较起季苓,她能从李耀深那边得知的有关朝堂之事,着实更容易更多。 她没觉得石莲纯为了救父,而做出的种种措施是错的,只是比起石莲纯,她在意的是孟十三的安危。 故而不管石莲纯关心孟十三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不危及孟十三的安全,她完全不在意石莲纯会做出何等举止。 湖岸上的几个女娘各怀心思,各有目的,孟十三于水下一心找寻朱姝,却不是很顺利。 她已然潜到湖底略深之处,算着朱姝落水的时间,想着再找不到朱姝恐要溺亡,她刚想动用妖气来寻之际,后下水救人的六名庄园女婢之一,突然有了动静。 她搁下刚举起要蓄满妖气的右手,往有动静的另一边看去,看到那女婢正拖着人高马大的朱姝往湖面游。 朱姝如传言一般,生得三大五粗,身形很是健壮,那女婢一个人拖着朱姝,只游了几下,便累得险些要在水中泄气。 她见状向那女婢游去。 其他五名女婢离得较远,有的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的不能,于是能以最快速度帮到那女婢的人,现下就孟十三离得最近。 随着孟十三的游近,那女婢并不识得孟十三,但想到颜助在她们六人下水之前的交代,她也很快猜到一身装束贵气的孟十三是何等身份。 待到孟十三游近她,她腾出一只手,拼命向孟十三表达着不必帮忙拖人,让孟十三赶紧先自个儿游上湖面的手势。 孟十三大概能看懂那女婢的手势之意,但她下水是来救人的,岂有朱姝还在水中,她自己先上岸的道理。 于是她选择视而不见,伸手把已经昏迷过去的朱姝的另一只手臂抬起,和那女婢一人一边,共同托着朱姝努力往上游。 那女婢不愧是被颜助从庄园里诸多下人当中挑选出来救人的,入水这般久也没岔开气儿,孟十三则由在入水之初,已经动用妖气助自己在水下畅游无阻,二人救人救得很顺利。 合力将朱姝托出水面的那一瞬间,湖岸上传来各种声音。 有庆幸之声,有呼欢之声,有喜极而泣的哽咽之声,更有仍旧不绝于耳的私议之声。 孟十三没顾得上这些声音,她和那女婢又合力将朱姝托上岸。 在她上岸之际,一件宽大带着暖意的披风从天而降,快速披上她的肩膀,眨眼间就把她整个湿透的身子包裹住,包裹得密不透风,见不到她一丝因下水救人而衫裙贴肤的狼狈。 她抬头看,望进一双平静无波之中,带着少许狂风暴雨的瑞凤眼。 “殿下?”孟十三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寿,“殿下何时来的?” “孤再不来,都不知你竟这般不顾自己。”李寿语调平静,平铺直述着眼前所发生的事实,不见恼火的踪迹。 可话儿飘进孟十三的耳朵里,便似从李寿眼底瞧出来的那一丝丝怒火一样,她还是听出了些微的雷霆:“我……无事儿。” 她自知理亏,还被当场逮个正着,语气如何也硬气不起来。 李寿听着孟十三软绵绵的示弱,心火顿时灭了大半。 灭了大半,还剩小半,此一小半令他再无顾忌,当场将她打横抱起,头也没回地和李照沁说道:“回去!” “哦……哦哦。”李照沁观着李寿那黑沉黑沉的脸色,暗道完了,太子哥哥不对夭夭凶,准得对她凶了! 宝珠倒是没想太多,她看到李寿及时地出现,及时地把她家小姐的清白护住,她是高兴得很,完全忽略掉了李寿那一脸的不悦。 她跟在李寿身后急匆匆离开。 第六百七十七章 奇怪言 李照沁亦同。 都再顾不上刚被救上来的朱姝,以及其他人。 朱姝一被救上岸,颜助知是东宫太子亲自来把孟十三带走的,他自然是放心的,于是目送着李寿抱着孟十三,后面跟着李照沁离开藏红湖后,他赶紧安排人将朱姝送医。 碧虚庄园在城郊,附近并无医馆,更无坐堂的大夫,好在庄园里长年备有大夫,医术亦不差,召来大夫及时救回朱姝之后,他迅速将此事儿上禀了崔瑜。 豆子守在朱姝床榻边,眼泪跟水流一样源源不断。 姜子瑶到底受过朱姝的帮助,虽只是小忙,但她这个人记恩,每每都是涌泉相报,这会儿她也没打算走人,也跟着守在颜助给朱姝临时安排的离藏红湖最近的一处楼阁的厢房里。 季苓则在不久之后,带着季芷离开庄园回城。 孟十三被李寿带走,她们姐妹俩构不上,朱姝落水的前因后果,季芷感兴趣,奈何季苓并不感兴趣,只能留下想还人情的姜子瑶独自一人守着朱姝。 “姐姐,我看夭夭来年成为太子妃……稳了!”季芷还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到李寿,当李寿如同天降的神邸般出现在湖岸边,她那一刻的脑子都停摆了。 “我想也是。”这还是季苓初次在季芷说起太子妃人选之时,未让季芷莫要胡乱猜测,而是难得的赞同。 季芷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刚才太子殿下一把将夭夭抱起之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姐姐,郡主先时在敞棚里那样问夭夭,定然是早知太子殿下对夭夭的心意!” 季苓回头看了眼朱姝所在的楼阁,回眸来继续往庄园大门的方向走:“今日之事,家去后我们同母亲说,除此之外,不管谁问起,都不准说道太子殿下与夭夭的半点儿闲言碎语。” 季芷虽则不太懂其中的关联,不过她自来听嫡姐的话儿听习惯了,随即哦了一声,转了话题道:“也不知朱小姐怎么样了?” “大夫不是说救得及时,无甚大碍么。”季苓回想起庄园大夫的诊断,“说来也怪,朱小姐落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救起来的时候竟然还能有救……” “听闻朱知县乃是很好的略阳父母官,朱小姐这般好运道,没溺亡于今日,想来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朱知县白发人送黑发人。”季芷对朱希叶之事一知半解,但坊间百姓不知的官场动态,作为季府二小姐的她,多少还是知得一些的。 “你说得有道理。”季苓再次表示赞同,夸奖季芷道,“我家涓涓真是长大了。” “也就姐姐你还把我当小孩儿呢,人家夭夭都比我小呢,懂的比我多得多了。”季芷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被季苓夸得昏了头,不过那脸上是掩了掩不住的小得意便是。 刚踏出楼阁厢房的大夫见到颜助的第一句话儿,也是十分疑惑:“按照颜大管事所言,那位朱小姐于水下呆了不算短的时间,可方将我为朱小姐把脉,却发现呼吸平稳,水是呛了几口,却无甚大碍,便似是……似是刚落水淹过脑袋,便教人救了上来一般。” 颜助听得一头雾水:“此言何意?” 大夫摇了摇头:“说不上来,总之有些奇怪。” 大夫走后,颜助进厢房看了看朱姝的情况,知晓朱姝并无性命之忧,他是大大松了口气儿,遂让庄园下人进城到朱府去通报一声,朱姝在庄园里发生的意外。 待到崔瑜又回庄园,颜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了一遍,末了也把大夫的奇怪之言一字不差地转述了。 “奇怪?”崔瑜把颜助说的朱姝落水到被救上来的时间算了一下,确实是存在疑点,加上庄园里自家大夫察觉出来的怪点,他不由认真地往深了一想。 而后,他问道:“孟大小姐一上岸,第一时间就让太子殿下给带走了?” “是,第一时间。”颜助明白自家东家的弦外之音,“我就在边上,孟大小姐亦不知太子殿下会来,甚是惊讶,后来被太子殿下抱起离开,整个过程都没有时间做别的。” 崔瑜问不出什么,索性且先搁置下,改问起朱姝的情况:“朱府的人可到了?” “应当快了。”颜助答道。 崔瑜道:“待朱府的人一到,不管朱府有任何要求,都答应下来。只要朱小姐无事儿,一切好说。” “明白。”颜助懂崔瑜这是想息事宁人,毕竟碧虚庄园因着中秋之夜的灯山坍塌事件,至今仍是一堆的麻烦祸端,再经不起旁的事非。 朱希叶得知朱姝在碧虚庄园落水,彼时还在书房苦思困局解决之道的他,立刻亲自套马,打马一路从城内赶至城郊,进入庄园见到朱姝时,见到女儿当真如庄园下人通报那般无事儿,他方把快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原处。 此时朱姝也已清醒过来,亲口和朱希叶细说了落水的过程。 朱希叶听后让豆子侍候朱姝起身,他踏出厢房跟着颜助进入隔壁的厢房,见到了崔瑜:“得亏崔七公子及时救下小女,朱某谢过!” 说着便深深一礼。 崔瑜避过,没受朱希叶此礼。 朱希叶讶道:“崔七公子这是……” “朱大人,此礼崔某受不得。”崔瑜如实说道,“朱小姐被及时救上来,先下水救人的实则乃是孟府的大小姐,后方是我庄园里的女婢。” 朱希叶已从豆子口中得知孟十三对他女儿的大力相救:“这个朱某晓得,此后朱某自当也要登孟府的门,亲自向孟大小姐道谢的。” 曾重屺和丁蓝桉站在离庄园大门不远的水廊上,目送着崔瑜亲自把朱希叶和朱姝送到大门外,随着朱氏父女二人离开,崔瑜也没有在庄园久留,很快也在其后回城。 他们今日来碧虚庄园,其他人是为了观钓,或为其他目的,他们则是为了公务。 “人并没有出现,我们也回了吧。”丁蓝桉情绪低落,说得有气无力,脑海里尽是李寿抱着他的心上人离开的那一幕。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有机会 曾重屺瞧了眼丁蓝桉,与好友受到相同打击的他,完全能理解丁蓝桉为何会这般蔫头耷脑的。 他往回看了看庄园内灯山所在的方向:“我们再到那边看看。” 丁蓝桉顺着看过去:“那边已然是一片废墟,灯山早不在了,有何好看的?” 曾重屺未理会丁蓝桉,径自往先前的灯山所在走去。 丁蓝桉诶了一声,无奈地提脚跟上。 走了一段,丁蓝桉忽而道:“早知如此……真要是如此,我还不如将就季大小姐了。” 他和季苓相看的那一回,如若不是他心里已有孟十三的存在,其实他觉得十足大家闺秀的季苓亦不失为贤妻良母的最佳人选。 “你别祸害人家好好的女娘。”曾重屺不苟同丁蓝桉如此退而求其次的做法。 丁蓝桉道:“我也就这么一说。” “这般混账话儿,往后莫要说了。”二人明明同岁,曾重屺说这话儿,却是一副兄长的模样。 丁蓝桉真的只是说一说,也没有真要那样做,然真说起来了,他还是要多说一句:“如若……我是说如若,如若孟大小姐真嫁入东宫为太子妃了,那你……你如何且不说,反正我是娶谁都一样了。” 曾重屺深深地看了挚友一眼,以事实出发的点提醒丁蓝桉道:“明年太子殿下便会行冠礼,冠礼之后,方是择选太子妃,太子妃的人选,非是太子殿下一人所能决定的。” 眼下离来年东宫及冠,尚还有时间,如若抢在来年,他便娶了孟表妹,那不管东宫不东宫,便都没机会了。 饶是于来年之前,他无法如愿将孟表妹娶进曾家门,那来年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人选,纵然太子殿下已是认定了孟表妹,陛下能否点头,那都是一个未知之数。 简而言之,如他父亲同他说的,他所想要的,他尽管去争取,至于结果何如,后果何如,总归还有祖父和父亲在后面帮他撑着。 他娶孟表妹,这件事情从归初,便是祖父提出来的。 犹记得那会儿他年岁尚小,还不肯同意,却又不敢当面反对祖父,憋屈着一口气儿去找父亲,父亲笑着同他说,待他见过孟家表妹,定然会欢喜的。 父亲说得对,当年他在见过同样年岁尚小的表妹之后,他便没再反对过。 不但于明里暗里不曾再反对过,他甚至开始期待孟表妹有朝一日成为他的妻的情景。 幕帜会欢喜孟表妹,会也想要娶孟表妹为妻,他是半分也不意外。 他家表妹千般万般好,只要长眼睛,见到孟表妹后,那都会欢喜的。 只是他和幕帜不同,他期待了数年,从十五岁那年祖父同他提,至今年他已是双十的年纪,他整整等着孟表妹五年,而幕帜心悦孟表妹,想要把孟表妹娶回丁府,也不过是今年数月之事。 现今孟表妹已是及笄,已然可以说亲,已然可以成婚,他本想着待母亲选个好日子,再郑而重之地到孟府与孟老夫人提,不管孟府有何要求,他曾府都会满足。 总之,一切章程都会顺理成章。 未曾想,今年孟表妹走出了孟府,对曾府有了改观,终于愿意亲近曾府了,他还来不及高兴,太子殿下竟也发现了孟表妹这颗蒙尘的明珠,且为此而频频做出显而易见之势。 犹如数月前的那一车东宫药材,犹如今日太子殿下当众抱走孟表妹。 幕帜沮丧了,他又何止是沮丧。 他慌了,从所未有的慌了。 迎娶孟表妹的章程,待今日公务办完回府,他定然要先找祖父和父亲好好地说一说他迫切的想法。 至今孟表妹今日拒绝他的事情,没关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恰如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对父亲亦无丝毫感情,可现下母亲和父亲不也恩受得很么。 他和孟表妹可以像父亲母亲这般,先成婚,后再培养感情。 不管何如,他一辈子都会对孟表妹好的。 曾重屺有了决定,走向灯山废墟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丁蓝桉还在咀嚼曾重屺同他说的那番言语,正觉得曾重屺说得十分有道理,他正欣喜之际,便发现曾重屺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抛在身后。 他赶紧追了上去:“谷岫!你等等我!” “你快些,磨磨蹭蹭的。” “不是,我是在思考刚才你说的话儿。” “如何?” “你说得对!” “哪儿对?” “我还有机会!” 曾重屺突然站停了,丁蓝桉走得太快冲前了两步,反应过来回头:“怎么了?” “你没机会。”曾重屺兜头一大盆冷水给丁蓝桉灌下去,提步继续往前走。 丁蓝桉哼了声:“我知道你心悦你孟家表妹在先,我在后,我也没怎么着你,你倒是字字句句不放心我。就这么着,公平竞争,不管孟大小姐到最后嫁给了谁,你我皆仍是并肩而行的好兄弟。” 曾重屺看到丁蓝桉一脸的认真,他也认真起来:“本应如此。” 崔瑜在回城的路上,颜助陪同,他还有话儿要跟崔瑜上禀:“今日对钓盛事,曾大公子与丁公子都到了,应是有公务在身,在咱们庄园里转了不知几圈,现下还在庄园里。据下人回报,应是冲着灯山坍塌之事来的。” “无事儿,让他们查吧,锦衣卫要查,咱们也阻止不了。”崔瑜言罢,随既转过话题,“我听闻曾大公子对孟大小姐表明了心意,却被当众拒了?” 颜助点头:“孟大小姐一到,我安排到孟大小姐所在敞棚里的女婢,乃是我身边的得用之人。她同我禀过了,初听之时,我也挺惊讶的。” 崔瑜倒不是惊讶:“还有没有其他人?” 颜助顿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家东家的意思:“后面余小太医和何小太医也进过敞棚,听那言语里打的哑谜,女婢听不太出来,我听出来一些。” “什么哑谜?”崔瑜问道。 颜助回道:“余小太医对孟大小姐……似乎也不仅仅是医者对患者的感情。” 第六百七十九章 往宫门 崔瑜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峰:“还有呢?” “还有,就是陆二公子了。”颜助这回回得很快,“言语之间是没能瞧出来什么,不过照着陆二公子在咱们雀仙楼里,以及后来在陈楼里,前后被孟大小姐以硬碰硬,好好收拾过一顿之后,陆二公子对待孟大小姐的态度,已然渐渐变得不止是心平气和,不止展现友好那般简单了。” “她倒是……”崔瑜想到心尖的人儿,“和她十三姨一样。” 惹人欢喜。 颜助听懂崔瑜的言下之意,一张半老的脸想叹又不也叹,憋得难受。 崔瑜全当没瞧见:“曾千户与丁校尉尚在庄园,等会儿到城里办完事儿,你就回庄园。他们大概会在灯山那边转许久,早交代了咱们的人配合,待回庄园之后,你亲自陪着他们,陪他们转,他们想转哪里转哪里,不管问什么,只要是你知道的,你都说。” “我都说?”颜助对于自家庄园里灯山坍塌一事儿,内幕除了崔瑜之外,他是知得最多的。 他当时就在灯山旁,甚至可以说,从那不怀好意的人开始部署到动手,他一直受崔瑜之命,于暗中默默跟着,盯到灯山坍塌,中秋赏灯的无辜百姓被压在废墟之下,他是全程目睹。 当时他手底下的人就问他,为何东家会无视无辜百姓的牺牲?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东家,当时东宫只是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并未回答他。 现在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七爷,其实您不必非得淌那些浑水的。” 崔瑜凝着颜助,片刻后还是松了口:“我在京城扎根的这二十余载,遭到过的刁难,如若我不是清河崔氏七郎,我早在这些年里被剥皮拆骨,吃干抹净。你是最先并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其中的艰难。” “最初东家您想尽法子与太子殿下搭下,尽因如此。”颜助接下话儿。 “没错,尽因如此。”崔瑜道,“随着太子殿下的冠礼即将到来,其他几位殿下已然是蠢蠢欲动,特别是二殿下。不是我想淌这些浑水,而是为了自保,我不得不为之。你要知道,我在京城拼搏出来的这些产业,以及掩盖在某些人眼皮底下的势力,如若不能让它们背靠比我更坚固的靠山,我将保不住它们。纵然我长兄来,亦是这般结局。” 天子脚下,二十余载,无从比他更懂京城的水有多深。 颜助安静了片刻,还是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提议,此提议亦是崔氏族长兼现任家主的崔氏二郎崔玎所希望的:“家主不会来,家主是希望您能结束京城的一切,带着我们回到清河,回到家主身边,娶妻生子、逍遥快活地过完此生。” 崔瑜不想再说下去了:“没意思。你总是这般说上两句,便要将我兄长抬出来,帮着我兄长劝我回去。” 颜助缓缓一笑,对此并不否认。 进入城门,直奔雀仙楼,崔瑜带着颜助下车,金白昔已然候在门口。 三人穿过雀仙楼前面大堂,进到后面小院,几句过后,金白昔召来卓全,让卓全带着颜助离店办事儿。 卓全主要起到的作用就是带带路,打打下手,全程听从颜助的吩咐。 金白昔问今日对钓盛事可还顺利,崔瑜边接过湖峭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之后,便将今日发生的重要的几件事情,化简地叙述了一遍。 金白昔听后,感慨道:“孟大小姐还不愧得喊十三小姐一声十三姨,真真是跟十三小姐一样讨人欢喜。” 崔瑜禁不住扬起嘴角:“虽生得不如她十三姨,可现下放眼整个京城,能出其左右的,也没几个女娘。” “哪有啊,我见过的所有女娘当中,就孟大小姐最是貌美!”金白昔从归初对孟十三的不以为意,到如今一提到孟十三,他便能笑得跟慈父一般。 “孟影之事,也就是孟十四之事,你换个方向查,就查孟影此名讳,且要从百年之前查起。”说完对钓盛事之后,崔瑜不忘他最关心的画中人的身份一事儿。 金白昔郑重点头:“此事儿我同聂首领提过,需要之处还要他搭把手,他答应了,说您早吩咐过,一切由我调遣。” 顿了顿,他又道:“七爷,这位孟十四小姐……不,这位孟影小姐当真如此重要么?” 非得查明身份,重要到连聂宾此部曲首领都可以任由他随意指挥,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查什么查什么。 “重要。”崔瑜最中心的点儿一直没变,“只要彻查出孟影的身份,我便能拿着引筹码,去同她交易,要到十三的确切消息。”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孟十三。 李寿带着孟十三直接离开碧虚庄园,坐着皇家大车直奔回城。 进城之后,孟十三坐在车厢里掀起窗布,往窗外一看,见并不是送她回孟府的方向,而似是直奔宫门的路。 她心中抱疑,却是默默地坐正回来。 李寿看着孟十三一番动作,想着她从窗外收回目光回来,定然是要问他一问的,没想到她竟是一声不吭。 他心中欣慰,猜着必是因着她自知她的鲁莽之举惹他不高兴了,故而纵然知晓他并非是送她回孟府,而是直往宫门的方向,也表现得十分乖巧。 哪儿知他刚在心里自我感到无比欣慰,孟十三就有了动作,她手一伸,就伸到端坐于车厢内正座的他眼前。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白嫩小手,掀起眼帘不明白地看着她。 孟十三道:“不是让殿下看手,夭夭的手是干的,无甚好看,夭夭是让殿下看夭夭的袖子,这还都湿着呢。” “然后呢?”李寿看到了,也早知道了,“这不是还没到地方么,便是孤想让你换下湿衣,换上干爽舒适的衫裙,那孤这车上也并未备有。” 言下之意,他想让她换衣,然则无衣可换。 “要不殿下先送我回一趟孟府?”孟十三秉着试问一下也不会少块肉的原则,柔声地问了问。 第六百八十章 得两说 李寿摇头:“不必回孟府。孤去接你之前,便已让常青安排人到孟府,与外祖母报备过了,说孤邀大表妹进宫一趟,游一游孤的东宫,外祖母甚是开怀,没多问一个字便答应了。” “没多问一个字?”孟十三不相信,“不可能。祖母便是再放心殿下,那也不可能会让殿下留我在东宫过夜的。” 她自认还是挺了解孟老太太这位便宜祖母的。 祖母虽想将她嫁进东宫,可同时又非常担忧她成为太子妃之后,会步先元孟皇后的后尘,故而她老人家的心情,那是既想又不想。 很是矛盾纠结。 同意她进东宫过一夜,从此被钉上东宫二字的这般再无法挽回之事,她老人家不可能会同意。 李寿微微一笑:“你想留在东宫过夜?” “不是。”孟十三知晓李寿就是故意曲解她的话中之意,“殿下执意于今日带我进宫乃是为何?” “孤收到消息说,你出城去玩儿,孤便跟着赶了过来。”李寿开个头,便没再说下去,只盯着孟十三看。 似是在等她往下接着说。 孟十三也果然接住了话儿:“殿下的意思是,我到碧虚庄园的时候,殿下随后没一会儿也到了?” “嗯。”他点头。 她继续说:“那殿下该知晓的,皆已知晓?” 李寿又点头:“不该知晓的,孤亦知晓。” “哪儿有殿下不该知晓之事……”孟十三忽而想到她今日接连被表白一事儿,她的喉咙蓦地似是被一块棉花给堵住了。 李寿定定地瞧着孟十三,他知晓她这是想到了什么,以至于心知肚明地哑住了:“今日之前,孤便知夭夭很得人的欢喜,未料还是孤低估了夭夭的魅力。” “殿下,那都是误会。”孟十三只能如此说道。 李寿哦了声:“夭夭是说曾大公子?还是说余小太医?亦或陆二公子?” 一下子出来三位,他今日要是不来,亲眼不目睹此场面,他都不知道只顾着政事忙碌的自己,险些就要把内定好的太子妃给丢了! 孟十三脸色一肃:“俱是误会!” 曾家表兄她是要周全的,余小太医她也不好恩将仇报,陆二公子还在帮她查一些事情,总归这三位只要不触及风月之事,她原是打算好好相处的。 现下看来,却是不太可能了。 光是东宫太子这位殿下,此刻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便足以让她警醒。 倘若她当真不想嫁进东宫,那以李寿已然发展到公然拈酸吃醋的程度,其对她的欢喜恐怕已无法善了。 既是无法善了,她或许该另想他法。 沉默之间,她抬眼看向李寿,发现李寿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再加一层笃定:“真的!” 李寿也不是不信孟十三之言,毕竟他在旁观之时,也是亲耳旁听到了她当众拒绝了那三位的示好:“相较起曾大公子、余小太医,孤觉得陆二公子的歹心尤盛,你觉得呢?” “歹心?”孟十三没明白陆罗对她的好感,怎么搁到李寿嘴里就成歹心了,“殿下,陆二公子不会伤害我的,至少目前为止,不会。” 就算是在雀仙楼与陈楼对峙之时,陆罗也没有真对她如何。 要不然以陆罗作为儿郎的天生力气,要对她做出暴力反击,那还是可以的,能不能成功伤害到她且不说,左右他并未做出如此之事。 李寿哼了一声:“姓陆的,能包藏什么好心?纵然目前为止是好心,其下必定也包藏着其他目的。” “陆府的目的,陆大人不是一直都有在明里暗里地表现么?”说起陆森,孟十三就有许多话儿要说了,“陆大人与陆皇后不同,二殿下靠不上陆大人。陆二公子作为陆大人的幼弟,兄弟俩齐心,当然也不会有所偏差。殿下您说,是与不是?” “陆府尹想要什么,孤清楚得很。”不必孟十三细述,李寿打小身处皇权政治之中,不管是自保还是看人,他比孟十三更知陆森频频向东宫示好的用意,“左右他求的,不过是陆府的百年基业安然无恙。” 孟十三道:“殿下英明。” “陆二公子要是胆敢肖想你,亦或做出出格之事,那孤英不英明,还得两说。”李寿也没敷衍孟十三,今日之行让他看明白了,也让他彻底放开了,“正好,上回青北山之行,孤还有许多疑惑,进宫到孤的东宫之后,你且为孤解疑释惑。” “除了青北山之行……” “孤先时便有言在先,想邀你进东宫一游,有些东西,孤想让你看看。” 孟十三明白了,今日碧虚庄园一行,她是抱着想看看崔瑜会有何进展的目的,其他人参加对钓亦或观钓,或多或少也都有他们的目的,而李寿的目的,除了面上与她明言的这些,恐怕真正的目的,在于东宫里的有些东西。 这让她感到一丝好奇,也让她感到一丝疑惑。 他说的要她为他解疑释惑,恐怕进入东宫看到有些东西之后,亦需他为她解疑释惑。 简而言之,她和他一直都在一只船上。 想到这风景点,孟十三又把直上道观后面小树林中的坟丘下的棺中人的身份,与李寿简要地说了说。 李寿听后疑问道:“马老?” 他倒是不曾听闻京城之内,还有马老这么一号人物。 孟十三道:“是位老先生。崔七公子查那棺中女尸的身份之时,查到马老头上,方向也没错,马老在看到画中女娘之后,承认那是他的主子。” “按照你说的,画中人乃是百年前的人,这位马老的年岁莫不是已然年过百寿,甚至不止?”李寿以常理推断,提出现下可疑的一点儿。 孟十三闻言,也不能说马老乃是马妖,实际年岁实则不止百岁,于是想了想道:“瞧着并未年已过百。” “哦?”李寿质疑道,“那是多大年岁?” “古稀之年。”孟十三报出马老对外公开的年纪,至于马老的真实年纪,她不好说,索性不说。 第六百八十一章 能干预 待日后有机会,马老见到李寿,让他自己跟李寿解释吧。 毕竟马老对自己年岁几何的解释,肯定是比她有经验,早已熟能生巧,他解释比她帮他解释更稳妥,不会轻易露馅。 想罢决定,孟十三再看着李寿的眼神儿,真诚且坚定:“听闻季府与何府会有一场相看,乃是季大小姐与何小太医之间的,殿下觉得……能成么?” 季苓现在到底是和她能以小字相称的朋友了,虽尚不能称之为挚友,但却是比先时仅仅因着孟季两府同为东宫阵营的关系,而让二人的关系也跟着不得不好相较,眼下她确实比此前更为关心茵茵一些了。 “你觉得能不能成?”李寿反问完,又换了个说法再反问一句,“或者说,你希望能成还是不能成?” 孟十三被问得有些不懂了,她目光浅浅,带着少许疑惑:“殿下之意,是我能决定?” “不能。”李寿否定完又转了个弯儿,“但能干预。” 孟十三想着季苓,又想着何以直:“对茵茵……是季大小姐的小字,我对茵茵,实则也不算太了解,对何小太医,我更是完全不了解。倘若说了解到的地方,唯一能肯定的,大抵是房山石知县之女,石小姐心悦何小太医。” 李寿道:“故而你觉得何小太医配不上季大小姐?” “那倒也不是。”孟十三倒也没想得这般表面,“恰如天下有多少女娘倾慕殿下,总不能因着她们倾慕殿下,那便成了殿下的错吧。” “有道理。”李寿被夸了,且还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孟大表妹夸的,他唇边的笑容是再也抑制不住。 孟十三瞧着心情还不错的李寿,决定进一步:“殿下就告诉夭夭,倘若茵茵和何小太医成了,那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何府自来中立,听你之言,何府是起了入局的心思了。”李寿分析得简单条理,直戳何府能应允让何以直与季苓相看的背后之意,“既然想入局了,那选一个足以依靠的阵营之前,总得先显一显何府的诚意。” 孟十三问:“那何府的诚意是……” “于何府向季府主动表示想要联姻之前,杜院使便进宫同孤提及过,言道何太医有这靠入东宫之意,杜院使问孤,能否?”李寿早在季苓烦恼与何以直相看之前,他便已经得到两府或要联姻的消息,而此消息能成的前提,尚需他先点个头。 孟十三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殿下早便同意了。” “孤只是同意何府靠入东宫。”李寿随着说了下区分,“至于季大小姐与何小太医的相看,成或不成,实则在于他们。” 两个当事人都无意联姻,秉从强扭的瓜不甜,季府也不只季苓一个女娘的情况下,何以直也不是非要娶季苓不可。 “还有季二小姐……涓涓!”孟十三听出李寿的弦外之音,“何府则只有何小太医一位公子……但是,涓涓只是庶女,真如此,能成?” 她觉得不太可能。 嫡子娶庶女,不管是放在京城里的哪个府邸,不说世族豪门,但凡有些积富之家,俱能介意,亦不可能真成。 除非…… “但若是何府非要入东宫阵营不可呢?”李寿想的更长远,他也相信何太医做出靠入东宫此决定之前,已然是抱着豁出来的心,“一个嫡子,比起何氏一族的荣辱,孰轻孰重,何太医很轻易便能决择出来。” 孟十三不了解何以直,她当然也不了解何太医,而李寿不同。 李寿能道出这般的言语,定然是基于了解何太医的基础上,以及何府在朝堂上现下所处的位置而言。 也就是说,真到那个地步,何太医舍弃何以直,以何以直一人换取整个何府的荣光,何太医不会有任何犹豫。 她定了定神儿,忽而觉得何以直有点儿可怜。 外有石莲纯不知是想利用他,还是真心欢喜他,内有亲父一直在计算着,随时可将他的终身送出去,以达到令何府不至于在夺嫡的漩涡里被毁的目的。 李寿瞧出孟十三的情绪有着些微的变化,他补充道:“这是孤所料的最坏的结果。” “是殿下所料的最坏的结果,那也是有可能的结果。”孟十三想到孟知年,原主因亲生父亲的不作为而最终死得悄无声息,被她这外来妖魂占俱身体的可怜之人,“同是可怜之人。” 她低声喃着最后的一句。 李寿就坐在她边上,听得清楚:“同?还有谁可怜?” “孟良辰。”孟十三说着孟良辰,是说着原主,而非她自己。 可听到李寿耳里,就是她自己。 他想到及笄之前,她在孟府泰辰院的那一方天地里,不与外界往来,把自己封闭起来的那长达十五年之久的漫漫岁月里。 如此一想,他因着今日亲眼目睹到足有三位出色儿郎对孟十三有意的恼火,本来坐在车厢里向宫门行进,他还有少许恼意。 然此时此刻,此少许恼意,随着她口中吐出来的孟良辰此名讳,而消失殆尽。 “往后,有我。”李寿许诺。 并非孤,而是我。 不管是不是东宫储君,将来能不能顺利登基为帝,他就是他,还是会将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的李寿。 这句承诺太重,可孟十三恰恰又需要这句承诺。 只要她还套着孟良辰这个身份,还在此凡世过个数年载,那么作为孟家女,她就需要李寿此强大后盾在。 不得不承认,她还挺混账的。 既不想接受他对她的情意,又断不开他对她的重要。 “朱知县之女落水,殿下也看到了吧?”孟十三略微有些强硬地转开了话题。 李寿不疑有他,只要孟十三不在他表述对她的情意之后,像是拒绝曾重屺、余明路、陆罗等人一样,便是她有些回避的意思,他也不介意。 相反的,于来年行冠礼之前,他多少会纵着她些。 到底要她完全接受他为夫郎,总要给她一些时间习惯。 第六百八十二章 十传百 孟十三一进宫门,消息随即似滚水一般,在京城豪门之间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传播。 孟美景很担心,知晓后便直奔后宅主院,进到孟老太太的院落,吉祥揪了个粗使丫鬟问,问得孟老太太不在上房,而是在佛堂时,她直接就拐往佛堂去。 佛堂里,孟老太太捡着佛豆,坐在佛案一侧,圃团里坐着,微闭着一双老眼,慈眉善目地慢慢地边捡佛豆边念念有词。 “祖母。”孟美景跨进佛堂,她不敢高声,只低低地唤一声。 孟老太太没理会她。 她长这么大,被孟老太太无视的时候挺多,多到以至于她都习惯成自然了,也不见有伤心的神色,她轻手轻脚地靠近。 走到孟老太太旁边,她见孟老太太的嘴里一直在动,仔细听又听不清在说什么,她蹲下身问:“祖母在念经么?” 孟老太太停止念念有词,手里的佛豆却没停,还是一直在捡着,她看着孟美景微微一笑:“嗯,祖母在念平安经。” “平安经?”孟美景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种经文,不过在佛堂里,她也不敢胡乱说话,只是顺着再问,“祖母在为谁求平安?” “你阿姐。”孟老太太示意孟美景在自己边上的圃团坐下,“来,陪祖母捡捡佛豆。” “好。”孟美景乖巧地在孟老太太身边坐下,一颗接一颗地捡起佛豆来。 佛豆她以前就捡过,还记得第一次捡佛豆是为了讨好祖母,后来发现没用,她便也没再坚持。 眼下再捡起佛豆,还能坐在祖母身边,她的整颗心都暖洋洋的:“祖母,阿姐进宫了,进东宫了。” 孟老太太嗯了声:“你就是为了此事儿来的?” 孟美景也嗯了声:“孙女儿担心阿姐。” “担心什么?”孟老太太手里的佛豆顿了顿,侧脸看向孟美景。 孟美景手里的佛豆也停了,拿在手心里:“祖母,阿姐是一定要嫁进东宫的么?” “你是不想你阿姐嫁进东宫?”孟老太太还是反问。 孟美景怔了怔,继而摇头:“不是。阿姐的终生大事,孙女儿管不上,也管不了,阿姐嫁不嫁进东宫,孙女儿都没有发言权,这不是孙女儿想或不想的问题。” 这会儿孟老太太看着作为她的次孙女的孟美景,眼神儿渐渐就变了,感慨道:“早便听你大伯母和你母亲提过,说夭夭教了你不少东西,没想到连这些,夭夭都教会你了。” “祖母的意思是,阿姐教得好?”孟美景顺着杆问道。 孟老太太呵呵一笑:“你学得不错。” 孟美景得了夸赞,还是打小就少有的夸赞,她高兴得差点儿就要当场站起身蹦一蹦,好在佛豆还在她手心里攥着,及时提醒她来佛堂的目的。 “都是阿姐的功劳……”孟美景摊开手心,眼落在佛豆上面,蓦地就想到了她素未谋面的先元孟皇后,也就是她那早亡的皇后姑母,“祖母,孙女儿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孟老太太问道。 孟美景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孙女儿不敢说。” 孟老太太轻叹一声:“无甚不能说的。说吧,祖母不怪你。” 她明白往前的那些年里,她因着对次子失望透顶,更因着长女绾绾在中宫的风华骤逝,便也让她完全忽视了二房的不管嫡的庶的孙儿与孙女儿。 现今只要一回想,她便自责不已。 是她的忽视造就了二房的子女一个个都尊她敬她,更是想亲近她又害怕她,眼下身边的次孙女便是这么一个状态。 大抵是担心长孙女,才硬着头皮来找她,想在她这里寻求一个安心罢。 得到了孟老太太不会怪她的承诺,孟美景立刻就把从自个儿院落到主院佛堂里来,一路憋着的话儿问了出来:“祖母,阿姐此番被殿下从碧虚庄园公然抱着离开,且未回咱们孟府,直接进了宫门,直奔东宫,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是想说,你阿姐此番被殿下如此行径,你阿姐是不是自此就要被钉上东宫的人,再也摘不掉了?”孟老太太是人越老越精,都不必孟美景细说,凭着孟美景的一字一句,她便猜到次孙女真真正正想要问的问题。 孟美景忙不迭点头:“嗯嗯!” 孟老太太抬手摸了摸孟美景的小脑袋瓜子,慈爱地安抚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阿姐不会有事儿的。” 太子外孙的心在长孙女身上,万事皆会为长孙女思虑周全,纵然未能周全,尚还有她这个老太婆在,尚还有孟府在。 再来一回,她是绝不会再退让半分! “真的?”孟美景是很相信孟老太太的,从前不管祖母说什么,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什么,然而此次事关长姐,她又免不得仍旧无法完全安心。 孟老太太收回手,又捡起了佛豆:“你阿姐不是你姑母,她比你姑母强,强上不少。” “姑母……”孟美景迟疑了一下,手上也继续捡起了佛豆,“祖母,阿姐若真成了太子妃,殿下若真顺利登基,阿姐便会跟姑母一样是后宫之主了。祖母说阿姐强上姑母不少,可阿姐也曾与孙女儿提过,阿姐并不想成为太子妃,因着阿姐非常清楚,若真成了太子妃,那阿姐必会日日夜夜成为靶子。就算阿姐在将来成为中宫,明刀暗枪恐怕也是防不胜防。” 陆府里,陆娉婷因被禁足,而未能出城参加碧虚庄园的对钓盛事,对此她并不遗憾。 左右每年的对钓,她是看都看腻了,无甚好参加的。 但当听到李寿亲临碧虚庄园,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抱着下水救起朱姝的孟十三,直接抱起离开,到庄园大门外上车回城,又一路直奔宫门进了东宫,她是气得连指甲都掰断了两个! 后闻石莲纯竟跟着姜子瑶去了观钓,她让人把石莲纯喊进她的院落,不管是非黑白的,就把石莲纯又骂又辱了一顿。 石莲纯从头到尾只默默地听着,甚至陆娉婷让她跪下,她二话不说便跪下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去散播 她都能当街对着孟十三跪下去,只为求得相救父亲之法,那么在寄居的陆府里对着陆娉婷跪下去,委屈求全继续利用陆府表亲的身份求得安稳的同时,再求得一线希望,这膝盖也并不是不能弯。 姜子瑶有一句话儿说得对,她能忍,非常能忍。 从进京寄居在陆府的那一刻开始,她除了能忍,别无他法。 “你真是为达目的,无耻到连脸面都可以不要!”陆娉婷一直端着,作为陆家女,她也有资格端着,端着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头,明着如此,暗里如何,还不是由着她。 然而她可以这么做,她却见不得石莲纯这么做。 在她眼里,石莲纯就是低贱的七品官之女,而她乃当今中宫之侄,给石莲纯再大的面子,石莲纯也只配给她提鞋。 却在而今,就在她被禁足之际,石莲纯竟然公然耍心眼子,先是诱得姜子瑶同意带其赶赴碧虚庄园观钓,再是利用庄园之便与何以直眉来眼去,当真是下贱得可以! 既是这般不要脸,又是寄居于她陆府的下贱之人,她堂堂当朝三品大员之女,训斥石莲纯,都是给石莲纯脸面。 在她眼里,她父亲会认石椐乃是大妹夫,她却不会认那嫁得最无用的二姑母。 她有三个姑母,大姑母为大魏皇后,三姑母虽是庶出,嫁的也不过是江南的地方官,然胜在家境富饶,每年都会给她捎来好几车绫罗绸段、金锞子银锞子,还有江南最时兴的首饰挂饰,而二姑母不仅嫁给低微的七品知县,更是穷酸软弱得很,遇事儿就只会向她父亲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 也就是父亲心软,尚顾及兄妹之情,如若不然,就石莲纯这般七品之女,她还真不想认是她的表妹。 丢死人了! 石莲纯跪着,跪得笔直,耳朵里不断传进来陆娉的辱骂之声,甚至是指着她的头脸训斥她无耻到连脸面都不要了,她的脊梁依旧挺直。 陆娉婷可以骂她,可以辱她,只要不把她赶出陆府就行,至少在她父亲安然无恙之前,她还需要继续侍在陆府里,还需要陆府表小姐的这一个身份。 为此,她可以忍辱负重,承受一切代价。 “哑了是不是?还是被我说中了,没有脸开口?”陆娉婷胸腔里满是怒火,并不因辱骂石莲纯好一阵了而有所消减,反而在看到石莲纯这般不咸不淡的反应之后,她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石莲纯知道自己是必须开口了,为了能早些结束这段陆娉婷拿她出气儿的闹剧,她低头认错:“是莲纯的错,表姐莫要生气儿了,省得气坏了身子。” “别以为你认错,我就会饶了你。”陆娉婷想到还有话儿要问,她的语气缓了缓,但还是没让石莲纯起身,就让石莲纯跪着回她的话儿,“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答得好,今日观钓之事,我就不追究了。” 石莲纯只能应下:“表姐请说。” “孟良辰去观钓,是和颜华郡主约好的?”陆娉婷问出第一个问题。 “我不知……应当不是。”石莲纯不想挨打,只能在后面改了个可能性的答案。 陆娉婷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不过这个问题不是重点,她也不想揪着这个问题浪费时间,便勉强过了,冷着脸问第二个问题:“朱小姐落水,是被孟良辰推下去的?” 这个石莲纯答得肯定:“不是。” “不是?”陆娉婷双眼阴着,“那为何孟良辰会拼了命去救朱小姐?” “孟大小姐会水,且听说水性极佳,想来是遇到了便下水救了。”石莲纯过后还需要孟十三帮她救父,不管这个答案是不是遵从本心回答的,总归在此紧要关头,她不会也不能在这会儿去说孟十三的半句不好。 陆娉婷冷冷一笑:“你是想说孟良辰她心善?她要是真的心善,那她就不该抢我的人!” 石莲纯是觉得孟十三为人不错,就算不是心地纯良,那也绝对不坏,然她一听陆娉婷提及孟十三抢了陆娉婷的人,她不禁讶道:“孟大小姐抢了谁?” 问时,她的心里有个答案,只是觉得不可置信,于是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陆娉婷瞪着石莲纯,咬着牙说出来的。 石莲纯的嘴微张了张,终是没有反驳。 她沉默了下来。 而她的沉默,也恰到好处地让陆娉婷单方面错以为她是认同的。 如此一会错意,陆娉婷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再看向石莲纯,从石莲纯肖似二姑母的眉眼间,看出了两分怜惜:“你起来吧。” 她看不起二姑母,和二姑母肖似的表妹石莲纯,她当然也是从未看得起过。 不过她心好,便是看不起,偶尔施下恩,也不是不可以。 石莲纯看了眼陆娉婷一副施恩于她的姿态,开口道:“多谢表姐。” 而后起身,她也不敢擅自退下,她等在原地,等着陆娉婷的吩咐。 “孟良辰尽会使些狐媚子的手段,太子殿下方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陆娉婷恨恨地说道,再指使石莲纯道,“你去,帮我办一件事儿。” “何事儿?”石莲纯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绝然不会是一件好事儿。 陆娉婷当然是想要毁了孟十三的名声:“太子殿下在碧虚庄园里,当众为孟良辰披上披风,又当众怀抱着孟良辰离开,此为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 “是。” “你去散播一下,就说太子殿下的本意并非如此,今日会当众做出这样的亲昵之举,不过是中了孟良辰的圈套,而不得已为之。” 石莲纯一愣:“真是如此?” 她当时也在水廊上,虽离朱姝落水的湖岸有些距离,可事发过程她也亲眼目睹了,李寿的到来,以及后来的举动,还有孟十三下水救人之前与之后,她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依她看来,事实并非陆娉婷所言的这些。 “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陆娉婷才不管事实不事实,她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便要略施手段。 第六百八十四章 并不识 手段高不高明,胺不胺脏,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却在石莲纯的顾虑之中。 她不可能在她父亲得救之前,去得罪孟十三,但陆娉婷就在眼前逼她,她不想答应却又无法拒绝。 她怕她一拒绝,陆娉婷会使手段让她连门都出不去。 而她必须出去,她和孟十三约定的后谈还没有谈,等孟十三出宫,她就要出陆府找上孟府,听听孟十三关于搭救她父亲的法子。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法子。 陆娉婷不知石莲纯心中所想,得到石莲纯的点头之后,她很满意地回了自己的院落。 石莲纯被桂草搀扶起身,桂草给她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拍干净了,主仆俩往自个儿的偏僻小院回。 “小姐……”桂草从头听到尾,这会儿她有些担心。 石莲纯却是不想再言:“别说了。” 李璁因宗帝的禁令,而不得随意出入宫门,但李寿作为东宫储君,有着宗帝亲授的天子令牌,足可随意出入宫门。 李寿和孟十三所坐的皇家大车进入宫门,随后宫门一关,李璁远远避在一旁观着,直至宫门落钥,他也没有移开目光。 峰回很心疼李璁:“殿下,要不等会儿找太子殿下去?” “太子眼下忙得很,忙着与佳人一会,我要是这会儿去打扰,岂非要弄巧成拙。”李璁要想找李寿拿令牌,早便去了,何需待到今日,“洛老先生那边,可有说会在京城待到何时?” 峰回答道:“岭现今日去洛老先生那儿之后回来,说洛老先生还会在京城待一段时日,具体会待在哪一日,却是未言。” 李璁点点头,转身回自个儿的堰郸宫。 还有时间,他且再等一等,等到父皇取消禁令,如若等不了,届时他再往东宫,求求太子三哥给他天子令牌。 李璁在宫里着急,宫外的项照同样焦急万分。 努力找了这些年,努力劝说了李璁这些年,终于在今时今日,李璁同意医治腿儿,闻名天下的洛水神针的后人也奇迹般来到京城,现就在洛右江隔壁的洛府里,无人能懂他内心的激荡与喜悦。 然而,乐极生悲。 偏就在这个时候,宗帝下了不得随意出入宫门的禁令,李璁被困在宫里出不来,幸好洛贵老先生还会在京城再待上一段时日。 此是目前为止,他焦急之下听到最好的消息。 自岭现进洛府问得洛贵亲口承诺暂时不会离开京城,继而回宫去向李璁复命之后,项照就在洛贵所在的洛府里待着不走了。 洛贵安慰道:“项二公子尽可安心。今日与七殿下侍卫所言,字字句句为真,公子实不必在此守着,可自去忙公子的。” 项照却是摇头:“我并非是在质疑老先生之言,而是除了在这里坐着,我会比较安心之外,照着实哪儿都不想去了。” 他转头便吩咐胜景:“去宝莱楼买一桌席面回来,酒要最好的玉液酿……来个三坛。” “诺。”胜景领命步出堂屋,离府打马直往满江坊盛舟街的宝莱楼。 洛贵见之听之,遂不再多言,今日他无需出府,有个人在府里陪着他吃吃喝喝,也挺热闹。 朱希叶亲自接回朱姝回到朱府,之后便出门打听消息,得知李寿亲自带着孟十三回宫,他很快又回到朱府,老老实实地盘着。 盘到朱姝清醒过来,他慢慢问得今日在碧虚庄园里,闺女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因何会落水的过程。 “你是说,是几个你不认得的贵女推的你,具体是谁你还没有看到?”朱希叶听完,只觉得心里一片凉丝丝的。 朱姝道:“父亲,女儿连她们是连个府邸的小姐也不知晓,她们突然走过来同女儿说话儿,女儿想着都是京城里的女娘,说话儿便说话儿吧,也没什么。谁知临了临了,也不知她们之中的谁,突然就绊了女儿一脚,又推了女儿一把。” 朱希叶作为略阳父母官,一听便揪出重点:“先绊了一脚,后推了一把,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不止一个人害你落水……” “是!”朱姝重重点头,“父亲能否查出她们的身份?” 朱希叶点了下头,而后又没说得太满,斟酌着道:“为父可以通过崔七公子,去细问颜大管事,当时在你周围的贵女,都有哪个府邸的小姐,可如此一来,范围就大了。饶是能找到,能得知‘她们’到底是谁家女儿,‘她们’承不承认害你落水,又是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朱姝怔了怔,怒道:“那要是她们不承认,女儿险些被害溺亡一事儿,难不成就这么过了?” 朱希叶转向豆子:“小姐落水之后,你说最先下水救人的是孟大小姐?” “是!”豆子答道。 朱姝不解地问道:“孟大小姐乃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待女儿好一些,必要携重礼登门道谢。父亲现在提及孟大小姐,这又和她们有何干系?” 朱希叶没回答朱姝的疑问,而是继续问豆子:“那孟大小姐下水救人之后,你可有见到莫名和小姐打招呼说话儿的那几个女娘?” 豆子细细回想了一番:“奴婢没见过。孟大小姐下水去救小姐之后,颜大管事也让庄园里的女婢们下水去救小姐,当时奴婢紧张得很,也没太注意。不过,跟着孟大小姐到小姐落水的湖岸的小姐,除了颜华郡主之外,还有姜小姐、季大小姐和季二小姐。” “郡主也在?”这倒让朱希叶没有想到,“孟大小姐原是与郡主在一处观钓的?” 这个朱姝就能回答:“是,女儿老早便看到了,但女儿不管是和孟大小姐,还是和郡主,亦或季府的两位小姐,女儿都不相识,除了姜小姐,女儿曾在街上帮过一手。” 随后,她将她在街上路过看到,顺手帮过姜子瑶的那日经过说了一遍。 朱希叶听完道:“这位姜小姐便是最先跑到你落水的湖岸边上的那位小姐?” 朱姝那会儿已然落水,并不知。 父女俩一起看向豆子。 第六百八十五章 要结交 豆子答道:“是,就是这位姜小姐。也是姜小姐同孟大小姐说明了小姐的身份,孟大小姐听得之后,方跳到湖里去救小姐的。” 知晓自家闺女的身份之后才下水救人,这便令朱希叶不得不往更深一层的方向想了想:“孟大小姐乃是太子殿下的表妹……” “父亲是说,父亲乃是太子殿下的人,孟大小姐知晓这一点儿,故而方对女儿伸出援手?”朱姝是生得三大五粗,和朱希叶一样看起来就是那种会拳脚不会用脑之辈,但实则还是不一样的。 朱希叶被外人误解,乃是有意藏拙,直至遇到李寿此明君,他方显露真正的本领。 朱姝则只是一般的小官千金,要说蠢笨那不会,要说聪慧那不能,总之就是甚平凡的普通女娘,正常思路没问题,浅显的能懂,深层的就别为难她了。 此时此刻,便是很浅显的一个道理。 她一说便说中了。 朱希叶看着跟自个儿生得一模一样的长女,心中不无愧疚:“你在外受到的欺凌,亦不无父亲乃太子殿下的人的干系,便是连你的相貌,亦是受父亲之累,方让你至今双十的年华,却还是未能出阁。” “父亲说的什么话儿,往后可莫要再如此说了。”朱姝及笄之前还很在意自己的相貌的,及笄之后相看一场连着一场,让她见多了现实的残酷,五年后的今日,她已然不在意外表,更不可能因外表而责难父亲。 朱希叶听着,心里想着孟十三,再瞧一眼自家粗壮的闺女,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待孟大小姐从宫里出来,明儿一早……不,还是得需要一些厚礼的,这需要精心的挑选,需要时间,那就等午后,下晌的时候,让你母亲带着你上门相谢救命之恩。往后,你要……好好与孟大小姐结交。” “好,那等会儿我就去找母亲,让母亲先给孟府的大夫人下个拜帖。”朱姝人粗心不粗,亲至孟府相谢之事,此刻得到朱希叶的首肯,她立马就做出了安排。 虽说明日下晌直接找上孟府去,想来也能进得了孟府,不过既是还有时间,那还是要尽量礼数周全的。 毕竟,明日上门乃是为了相谢孟大小姐对她的救命之恩,可不是过府去惹人嫌的。 商氏接到朱太太的拜帖,是在金乌西落之后,恰逢点灯时分,她挨在灯前看着,结合今日传来府里的关于孟十三勇救朱姝之事,她心中明了。 明日下晌上门来,这是朱太太亲携朱小姐来感谢她大侄女的救命之恩来的。 踏出泽辉院,她往二房的善方院走。 吴氏得知孟十三被李寿直接从碧虚庄园带走,直接被带进宫,直奔东宫之后,她便一直静坐着。 说不清在想什么,也道不清该想什么。 她只是有些茫然。 孟美景陪着吴氏这般坐着,已经呆坐了许久,打从孟老太太那儿的佛堂里回到二房,她也没回自个儿的绾菲院,而是到善方院里来。 她本意是想着想必母亲也已知晓长姐被殿下带进宫一事儿,来是为了陪母亲说说话儿,也是自己需要有一个人同她说说话儿。 在佛堂里,祖母除了起先同她说说话儿,为她解惑之外,后面就一直捡着佛豆,并未再说过话儿,她陪着,也不敢再开口。 没想到到善方院后,吴氏除了一开始还说上两句话儿,后来到眼下,便一直呆呆地坐着,她看不明白母亲在想些什么,问也得不到答案。 末了,索性她也只能像陪着祖母捡佛豆一样,也陪着母亲光坐着发呆。 商氏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这是怎么了?” 吴氏一个激灵,转过头看到商氏,立马站了起来:“大嫂!” “你这是怎么了?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入神儿,连我来了都不知晓。”商氏边说边进屋里。 “大伯母。”孟美景喊了一声。 “美景也在,你们在做什么呢?”吴氏没回答她,商氏转过脸去就问孟美景。 孟美景摇头:“没做什么,就坐着等着。” “等什么?”商氏问道。 孟美景答道:“等阿姐回来。” “对……”吴氏此时才像是彻底回过魂来,她上前挽着商氏在她边上落座,“大嫂,夭夭不会有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那是殿下。”商氏言下之意,那是李寿,是她们孟府里早薨的先元皇后姑奶奶的亲子,“与夭夭乃是嫡亲的表兄妹,何况殿下素来很疼夭夭,断然不会让夭夭受委屈的。” 吴氏点点头:“那便好……大嫂,那经今日此一遭,是不是对夭夭的名声有影响?” “影响那肯定是有的。”提起这一茬,商氏心里也有些发愁,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全然无事儿,“你刚才就在想着这个?” “是,但我无用,想也想不出什么。”吴氏是孟十三的继母,往前对原主的态度还不好,现今虽说弥补了一些,终归是有隔阂的,“大嫂也知道,夭夭待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亲近夭夭,总之能看到美景和她阿姐相处得好好的,我便安心。夭夭往前若真……那也是好的,我就是怕今日之事会对夭夭产生不好的影响。” 终归是亲姐妹,作为长姐的孟十三的名声不太好,那对于妹妹的孟美景的名声也是多少有些影响的。 虽则孟美景今年的年岁尚小,然做为母亲,她总是要做长远的打算的。 商氏较之吴氏,还要会为亲子打算,她有两个儿子呢,个个都得她费心费力地打算,吴氏一开口,她就明白过来吴氏的真正意思:“安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有大嫂这句话儿,那我便真的安心了。”吴氏终于露出了今日在得知发生在孟十三身上的事姑娘儿之后,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孟美景在旁听着,她虽未像商氏那般听了个透彻,但知女莫若母,反过来知母亦是莫若女,吴氏的意思,她多少听懂了:“母亲,现下大伯母都这般说了,您可莫要再多思多虑,尽往坏处想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牵动多 “好。”吴氏一口应下,得到商氏的亲口保证,她自然是放下大半的心了。 接下来,商氏把明日朱太太欲亲自带着朱姝登门重谢之事说与吴氏听:“总归你是夭夭的母亲,应当在场的。” 再是继母,那也是大侄女之母,人家太太携女过府亲谢,吴氏不能不在。 吴氏听懂了:“既是大嫂说的,明日我自当到场。” 朱太太一得到商氏的回帖,言道明日于府中静候她与朱姝的过府之后,她也是高兴得很,随既便与朱希叶、朱姝都说了。 这边朱府的事情安排妥当,孟府的接待也在商氏的安排下有条有理,其他府邸里的当家却大部分久久无法平静。 东宫太子的太子妃之位,这些年来,多少府邸盯着,来年李寿及冠,行冠礼之后,宗帝要为东宫择选女主人,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宗帝待嫡子储君之位之重,及李寿本身的优秀持重,让京城里的豪门世族都看到了东宫换主的不易。 纵然李珩亦是一位优秀的皇子,然而相较起李寿,不管是元后嫡出的身份,还是自身的能力与德行,皆在李珩之前,故而虽有些府邸是支持李珩的,却也只在少数,大半则在观望、等待。 观望着来年的太子妃大选,等待着来年太子妃之位的尘埃落定,再做出最终的选择。 当然,有想选择的府邸,亦有不想选择只想安安稳稳中立的府邸。 于是乎,只想老老实实当一辈子皇帝党的中立府邸,在听闻孟十三被李寿带进宫之后,反应不是很大,有想站营的府邸则开始揣测,甚至是悄悄多方打探消息。 何府便是悄悄多方打探消息的府邸之一。 何以直站在何太医跟前已然有半晌了,瞧着父亲一脸紧锁眉峰的模样,他着实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依他的想法,他们父子两代俱是医官,都在太医院任职,只要不出大差错,全心全意钻研医术,只当一个纯粹的太医,何府都不会倒。 偏就他父亲不知从何时起,竟也想要那从龙之功,开始思索算计起站营的时机。 而接下来,他和季府大小姐的这一场相看,便是父亲传门为他为何府设下的一个绝妙时机。 他知道,如若父亲决定成为东宫的人,那么他和季苓都不会有选择,不管两人愿意不愿意,总之何季两府必然是要联姻的。 自古结盟,当没有比联姻更牢靠更直接更有效的法子。 这也是对钓进行之际,何以直回头想到敞棚里还有季苓在场的时候,心绪一下子乱了的主要缘故。 老实讲,此前他从未见过季苓,今日经敞棚匆匆一见的模糊印象,他对季苓的感觉,是不喜不厌。 当真到要他非娶季苓的地步,那也不是不行。 他不像余明路已经是心里有人,儿郎成家立业,娶谁都是娶,只要对何府有利,父亲让他娶,他必不会摇头。 纵然这可能会赔上他的一生。 “形势已经很明显……”何太医静黑了许久,道出来的言语依旧是说半句藏半句,他也不管何以直能不能听懂,他抬眼看向嫡子,“听说今儿个你见过季府的大小姐了?” 何以直点头:“是,父亲。” “如何?”何太医到底是为人父的,再不济他也想顾及一下儿子的想法。 何以直微笑:“没看清,当时没注意,是过后才想起来的。无碍,感觉还好。” 何太医欲言又止:“你若当真不愿……” “父亲。”何以直打断何太医想要给他的一个选择的机会,“儿子娶妻,不管是娶的哪一府的小姐,再托人打听人家女娘的性情,也不可能尽然得知,总是有赌的成分的。既然如此,那娶季大小姐,指不定是儿子赌赢了呢。” “你能这般想,为父很是欣慰。”何太医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与安排之时,他便知多少会愧对儿子,“你是何府未来的顶梁柱,为父之后,便是你了。我之所谋所求皆是为了你,为了整个何府,你能理解,那是最好,若是无法理解……你说出来,为父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何以直上前两步,更靠近何太医:“父亲何出此言?儿子姓何,又是何府唯一的儿郎,自当担起重任。父亲为儿子安排的,无不是为了儿子好,为了让儿子在将来担起整个何府之时,儿子能轻松一些。至于要求,现下没有,待有了,儿子会同父亲提的。” 何太医点头,再点头:“你也觉得东宫最佳?” “太子殿下素来最稳。”何以直也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来,他不是余明路,没有过多的华丽言辞,但他记住了余明路曾经同他说过的那一番话儿,“白英曾言,太子殿下于幼时至长大,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不知闯过了多少生死之险。其他殿下能安稳至今,靠的是陛下的仁慈,太子殿下能安稳至今,靠的却不仅仅是陛下的相护。那后宫,犹如龙潭虎穴,陛下再是江山之主,亦有伸不到手的时候,或有来不及伸手的时候。此等时候,那便只能全靠太子殿下自己了。” 何太医面上微讶,而后感叹道:“倒真是余太医之子,甚有余太医年青时候的条理分明。” “那儿子也不差,像不像父亲年青时候的睿智担当?”何以直开玩笑道。 何太医却是由衷地赞同:“不仅像,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何以直脸皮不薄,这会儿也被自个儿父亲夸赞得略微不太好意思。 何太医见状,引得哈哈大笑。 不同于何府父子说到最后的欢快气氛,曾府祖孙三代的三人齐聚于主院书房里,却是越说越气氛沉重。 曾重屺低下头:“祖父,都是孙儿无用,未能在今日之事发生之前,把夭夭先娶回咱们曾府来。” 曾刲还未说话儿,曾凌颂对曾重屺瞪眼道:“自知无用,却什么也做不好做不到,与放屁何异!” 曾重屺的脸埋得更低了:“是儿子的错。” 第六百八十七章 太嫩了 曾凌颂冷哼一声,不想再骂儿子,觉得骂了也是白费力气,他转向曾刲:“父亲,现下该如何?” 曾刲摇了摇头:“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寄望于来年,陛下极力反对吧。” 他话中有话。 曾凌颂和曾重屺都听出来了,不由精神一振! “对,还有来年!”曾重屺到底年纪最小,又涉及他的姻缘,他瞬时就没忍住兴奋之情,高兴得咧开嘴直笑。 曾凌颂见儿子当真是开怀,当真是真心想要迎娶早亡嫡妹留下来的唯一的骨血,既是父亲又是舅父的他,难得没再直斥曾重屺的喜形于色,而是也跟着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曾刲看着如此这般的长子与长孙,心中的忧虑挂怀,却是丝毫未减。 他深知如今的东宫可不是一般的东宫,太子殿下既然能这般光明正大地将他的外孙女接过宫,直带入东宫,想来在做之前,便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对策与后路。 当真如此,太子殿下又怎么可能会在来年轻易做出退步。 既是不可能,陛下与太子殿下之间难免又要掀起一场动荡朝野的对峙。 他嫡嫡亲的外孙女,他可不希望看到届时的夭夭,被夹在双龙中间,最后成了糟殃的池鱼。 作为外祖父,首先他得先了解夭夭的想法。 如若外孙女愿意坐上太子妃之位,那他也得好好做一番打算。 如若外孙女不愿意嫁入东宫,那他要做的便是另一番布局。 曾重锦和曾重荣也挺焦虑,却也只能干着急。 “姐姐,夭夭会不会是愿意的?”曾重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晃呀晃的,情绪不高地问了句。 曾重锦想了想道:“不知道。” 曾家姐妹俩在猜孟十三愿不愿意成为太子妃,时兰溪与项筝都在各自的府里断定孟十三肯定是愿意的。 姜子瑶跟着陆罗回城,路上就看到陆罗那一脸的黑沉,直至她自个儿回到姜府,她也不敢同陆罗说上一句话儿,怕在这会儿触了霉头。 陆罗阴沉沉地回到陆府,把自己关在屋里,等到陆森落衙回府,他听闻之后才走屋子,直奔陆森的院落。 陆森刚换好常服,还没来得及用夕食,便见陆罗急匆匆而来:“怎么了?火烧眉毛了?” “大嫂。”陆罗有礼有节地先跟温氏打了声招呼,随后就在膳桌旁一屁股坐下,“我来陪大哥用膳。” 温氏早用过夕食,闻言笑了笑:“那正好,我便不必坐陪了。” 随后让丫鬟给陆罗添了一副碗筷,她便让多余的下人退下,只留下居安和奈舍在屋里侍候,末了她也没留。 给兄弟俩留下单独谈谈的空间。 “说吧,什么事情。”陆森今儿个在京衙里忙活了一整日,此中也包括次前夜里三处同时走水一案,这会儿是饥肠漉漉,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陆罗回府之后也没吃东西,这会儿却像是感受不到饿,只看着兄长吃了几口,便说道:“今日碧虚庄园有对钓赛事,许多公子小姐都去了……” “这个我知道,说重点吧。”陆森打断道。 陆森顿了几息,顺着陆森之意直接说重点:“太子殿下也微服亲临了,朱知县之女被人推落水,孟大小姐下水救人,随后被太子殿下当场抱起,一路离开庄园,回到城内……进了宫门。” “哦?”陆森搁下手里的碗筷,接过居安适时舀好递到他手边的鱼汤,稳稳地喝了两口,放下汤碗确认道,“众目睽睽之下?” 陆罗道:“众目睽睽之下。” “都知晓了太子殿下的身份?” “有些知晓,有些不知晓。” 诸如陆罗之辈,平日里曾见过李寿的豪门世族公子,自然打个照面,也就把李寿给认出来了。 但除了陆罗之辈,大多数不够资格见到当今储君的面的那大部分人,则就算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也最多感慨一声又有好事儿要成了。 陆森点点头,重新拾起碗筷,他又吃了起来,见陆罗不动筷子,他指着陆罗桌前的碗道:“吃啊,你不是说来陪我用膳的么,那赶紧吃。” “大哥!” “急也无用。” 陆罗怔了怔:“大哥?” 陆森到底是不忍幼弟这般爱而不得的凄凉模样,还是提前将他听闻此事儿的第一时间,便想到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点儿说了开来:“来年太子殿下及冠,到时方会行冠礼,选太子妃。” “大哥的意思是我还有机会?”陆罗双眼兀地一亮。 陆森心说你是没有机会了,按照太子殿下今日亲临碧虚庄园当众搞出的这一出,那必然是受了什么刺激,要不然以太子殿下素来沉稳内敛的脾性,如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让孟府大小姐的姻缘除了东宫,几近再无出路的无法挽回之事。 然心说归心说,嘴上他还是忍住了。 难得幼弟心悦上一个女娘,还为了这个女娘奋发图强,主动要求进官场不说,还饱含要与他兄弟并肩大干一场的大志向。 大志向未成,未行到一半,不过是刚起了个头,他可不想因他的一句实言,而将此头在今日就给摁下了。 陆森的沉默看在陆罗眼里,便成了默认,他咧开嘴笑着拿起了碗筷:“我陪大哥吃!” 奈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但看自家公子这般开怀的模样,又觉得是不是他多想了。 居安就不同了,他也是了解自家主子的,主子没肯定地回答,那必然是存在问题的,不过主子没纠正,他自然也不能开口。 只是看向对面的奈舍,那眼神儿略带着一抹可怜的意味。 奈何被居安瞧得浑身不自在,要说品些点儿什么来,以他和居安相熟的程度,那是不在话下,然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多想,怕想多了是自找苦吃。 陆森看着陆罗美滋滋地吃了起来,他内心真不是滋味。 相较起太子殿下,他这幼弟果真还是太嫩了。 就这样还想跟太子殿下抢媳妇,简直是在自找不痛快。 第六百八十八章 见宗帝 楼烟忍着没上门去找孟美景问情况,郭蓉则是不太敢上门相询。 郭蓉本就和孟美景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因着孟十三的强势压制与以理服人,她是越来越和年岁相近的孟美景走近,但因刚发生的她帮石莲纯当街相迫孟十三,企图以当众跪求之法取得孟十三的相助之后,她和孟美景才好一些的关系,才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儿情谊,瞬时又降到最初。 于是乎于今日快西落之际,听闻在碧虚庄园发生的事情之后,她是极后悔没有去观钓。 “早知道便去了,虽则对钓是回回都一样,都没什么新意,可除了对钓,今日于庄园里发生的一件件,哪一件都精采得很呐!”郭蓉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会儿她是想知道得心里痒痒的,又不敢去问当事人的妹妹,只能坐着府里闺房中干瞪眼。 在边上侍候的樱子桃子对视一眼,随后由樱子提醒道:“小姐,太太可还没有免去小姐的面壁呢。” 若非因着小姐还要面壁思过,依着小姐外向的脾性,饶是对钓无甚好看的,那准也得走一趟碧虚庄园,说什么也要先凑凑热闹再说。 郭蓉小翻了个眼皮:“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扫兴!” 樱子吐吐粉舌,大实话总是有些碍耳的。 桃子则提议道:“小姐真想知晓后续如何,也不必急于一时,待明儿个奴婢出府去打听打听,届时孟大小姐也该从宫里出来,回到孟府了,届时淮能打听到些什么。” “只能如此了。”郭蓉一脸愁容,“母亲也真是的,父亲不帮石府便不帮了,我也没再提了,怎么也不免了我的面壁?樱子,你去跟母亲说说,就说小姐我已经真的知道错了。” “诺。”樱子抿着笑走出屋子。 楼烟则无郭蓉那般多的外因因素,她完全就是自个儿觉得这会儿孟府里指不定也是一团乱,作为孟美景的手帕交,她这会儿是不能上门去添乱的。 对! 等……明日再去吧! 孟府儿郎要么还在念书,要么外出办公,要么出远门大展拳脚,这会儿是俱都不在府中。 孟知年作为孟十三的父亲,整日只知闲来逗逗鸟,再去拈下花惹下草,十二个时辰里除了家回睡个觉,余下的时间都在坊间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吴氏作为继母,都看不过去。 但因着孟知年现今只宠妾室姜姨娘,甚少出入她的院子,她便也不再去管这个名为丈夫,实则跟没有差不离的人。 故而孟十三的事情,如若没个人到孟知年跟前特意去说,他便属于是那种不知晓不清楚情况的状态。 反倒是姜姨娘,多少听到了些许风声。 然她思忖了一小会儿,便也决定不开口,左右她这个夫主,于孟府里而言,也就是一个只管吃喝玩乐的花架子。 有点儿才,但不足以榜上题名,也就是生在孟府如此豪门,不然恐怕连生计都得成问题,活都要活不下去。 而她自己,也不过是孟府二房里的一个未曾生育的姨娘,也就目下还有点儿美色,待再过几年,人老色衰,她这个夫主厌弃了她,她便是连无主飘萍都不如。 她也早想明白了,在这个府里,她只要足够听话,尽量不去碍正室的眼,以吴氏那还不够狠的心肠,她不多嘴儿不惹事儿,那吴氏还是能容得她在二房里养老的。 于是她的决定,实则乃是字字句句都在为她自个儿着想。 安置好微醉的孟知年歇下之后,姜姨娘默默地在一旁挑灯,一声不吭地继续做着未完成的女红。 而在此时,孟十三进入东宫已有半个时辰之久。 进入宫门之后,少不得要经过一些宫殿,也不知宗帝知晓她被李寿带进宫此消息时是如何想的,竟然让甘总管传如她到御书房一见。 且是单独传召她。 已然入夜,廊下宫灯连掌,处处灯火通明,与白昼无异。 宝珠跟着她进宫,本就紧张不已,听到宗帝召见,她眼着前往御书房的一路上,更是紧张到同手同脚。 孟十三本人倒是淡然得很。 这凡人宫殿,从前她也进去,虽则非是大魏皇宫,不过么,左右都是这一座,只是换朝更代,帝王不同年号不同,要见的江山之主不同罢。 到御书房之后,宝珠被拦在殿门外,只孟十三随着甘总管进入御书房,宝珠则和值守在御书房外的两名小内侍同站着,既不敢移步,亦不敢抬眼乱瞄。 孟十三在御房里待了片刻,也不长,她在心里估算着,最多一刻余钟的样子。 出来之后,再由着带她来的甘总管,又亲自将她送回到东宫大门前。 甘总管见到李寿亲自等在东宫大门外,似是有些意外,再看回她,笑得十分欣慰。 她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些人都觉得她就非要做这个太子妃不可? 有谁问过她么? 她有说过她要当么? 没有。 甘总管回御书房复命,孟十三被李寿牵着手踏进东宫大门,穿过长信殿,来到后面的承广殿。 在承广殿里,早已备好了夕食,丰富满满的一大桌,膳食精致可口,就是有些凉了,待热一遍,李寿又带着她用完晚膳。 她嘴儿不挑,主要她想吃热食。 御厨的厨艺十分不错,与金银会做挪些家常菜不同,盘盘大气得很,她吃得津津有味。 一整日忙活下来,能吃得这么一顿满意的夕食,让她于吃饱喝足的那一刻,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李寿看到孟十三这个满意的笑容,他也跟着满意地一笑。 饭后他起身,又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进了他的寝殿——重毓殿。 作为寝殿,免不了到处都是李寿的气息。 宝珠跟着走入几步,便让常青适合地扯住了袖口,低声与她道:“且就在此与咱家站着即可。” 宝珠被迫站定:“可是……” 她看着孟十三被李寿牵着越走越进殿里面,饶是明知太子殿下不会伤害她家小姐,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第六百八十九章 隐梦境 同就在此站定的季宽道:“殿下有些东西想要给孟大小姐一个人看,咱们仨不管是谁,都不准跟去。” 这是李寿早下令的。 也就是他们三人还能进殿内在这里站守着,其他的内侍宫婢可是都只能守在殿门外两侧,连入内都不够资格。 李寿虽尊贵,然他个人成长的路上,却是布满了荆棘与考验。 荆棘来自于除东宫之外的所有威胁,考验则来自于宗帝为培养储君之才而设下的重重关卡。 无论是荆棘,还是考验,这对于幼年的李寿而言,连生存都会变成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来到殿内最里的一处空白墙面之前,李寿停下脚步,也松开了孟十三的手。 孟十三看着跟前这面雪白的墙面:“这是……” “还记得孤曾同你提过,孤梦到过一个梦境。”李寿旧话重提。 孟十三记得:“殿下是指,殿下梦到梦中的女娘以指钓鱼,与后来见到我在孟府湖边以指钓锦鲤的情景一般无二。” 李寿道:“这面墙,便画有那个梦境里的所有东西。当然,并不完全,有许多细节,孤一醒来,便已忘了,便是想画仔细,亦办不到。” “这上面画有东西?”孟十三狐疑地指着跟前这面空空如也的白墙。 “孤曾得一位降妖师的指点,那位大师姓张,他给了孤一瓶隐录粉。”李寿详细道出首尾,“言道在画好之后,孤再洒上隐录粉,即可将画隐藏。” 他指着雪白的墙面:“便如这般。” 孟十三明白了:“那殿下为何要隐藏画有梦境的画儿?既是不想让人看到,那殿下因何又要画到墙上?” 李寿怪道:“你知晓何为‘隐录粉’?” 不然不会在听他说完此新鲜事物之后,连一句也不问一下的。 犹记得当初他还追问着张大师,问得张大师都烦了,若不是他是东宫太子,张大师到最后真是连不耐烦都不想掩饰了。 然而,大表妹听他说,初次听他提起隐录粉,却是能不问隐录粉是什么粉,如此情况之下,要么大表妹是早知隐录粉,要么就是尚有其他缘由。 他得问个清楚。 孟十三微垂眼眸,眼帘之下眸光闪了一闪,她扫过李寿腰间的她送的湘绣香囊,水蛇稳稳地盘据其上,纹丝不动的,真像是绣在上面的小青蛇。 很好,它倒是习惯了以香囊为家了。 “殿下也该知晓,夭夭的亲生母亲,于我幼年便病逝了。”孟十三见李寿点头,方接着往下说,“小时候,我不懂,但我现在长大了,懂得了许多,也发现了不少往前还小时,不曾察觉的蹊跷。” 李寿没太明白:“你是说先二舅母之死,并非真的病逝,只是以病逝为果,实则乃是有其他蹊跷?” “嗯。”孟十三心里在盘算着曾氏之死,已然盘算许多,也从各方拿到了一些证据,亦或听到一些异常,“我母亲之死,并非真的乃重病而亡,而是当年有发生过其他事情,只是真相被掩盖,至今未被揭发出来,现于金乌之下罢。” “那这与孤说的隐录粉有何干系?”李寿没听出干系。 孟十三道:“殿下方才提到张大师,他乃是一位降妖师,那么想来殿下关于妖的传闻,也有所了解吧?” “并未亲眼见识过,但因着张大师,当年孤也让常青常朱他们去搜集过许多相关的书籍,不管是正载,还是野记,孤都看过不少,也算有所了解。”李寿作为东宫,乃大魏储君,时常连宫门出入都要慎之又慎,哪里会真的让他去乡野灵杰之地,去见识真的活生生的妖。 这便是凡人对妖的所认识的偏差了。 妖,也不见得非得出京城,到什么天杰地灵之地去,方才见到。 孟十三又瞧了眼自打李寿在碧虚庄园打横抱起她,直至进宫门进东宫来,一直稳稳地睡着觉的水蛇。 倘若李寿知晓他身上的香囊上,便有一条蛇妖盘着,时刻被他带着走往每个地方,连就寝时也待在他身边,也不知他会是何等表情。 “不瞒殿下说,我怀疑我母亲当年之死,亦与邪祟脱不了干系,而邪祟,通常都是未成气候的小妖,亦或生性乃恶的妖。”话已说开,孟十三索性摊开来讲,作为蛐蟮大妖,对于妖,乃是她熟悉的领域,自然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因此,我也看过不少相关的书籍。其中一本,便有提及过‘隐录粉’。” 以上,都是她胡扯的。 真正她会知晓的原因,乃是她和凡人降妖师打过交道,方知晓有这么一样东西。 同就在此站定的季宽道:“殿下有些东西想要给孟大小姐一个人看,咱们仨不管是谁,都不准跟去。” 这是李寿早下令的。 也就是他们三人还能进殿内在这里站守着,其他的内侍宫婢可是都只能守在殿门外两侧,连入内都不够资格。 李寿虽尊贵,然他个人成长的路上,却是布满了荆棘与考验。 荆棘来自于除东宫之外的所有威胁,考验则来自于宗帝为培养储君之才而设下的重重关卡。 无论是荆棘,还是考验,这对于幼年的李寿而言,连生存都会变成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来到殿内最里的一处空白墙面之前,李寿停下脚步,也松开了孟十三的手。 孟十三看着跟前这面雪白的墙面:“这是……” “还记得孤曾同你提过,孤梦到过一个梦境。”李寿旧话重提。 孟十三记得:“殿下是指,殿下梦到梦中的女娘以指钓鱼,与后来见到我在孟府湖边以指钓锦鲤的情景一般无二。” 李寿道:“这面墙,便画有那个梦境里的所有东西。当然,并不完全,有许多细节,孤一醒来,便已忘了,便是想画仔细,亦办不到。” “这上面画有东西?”孟十三狐疑地指着跟前这面空空如也的白墙。 “孤曾得一位降妖师的指点,那位大师姓张,他给了孤一瓶隐录粉。”李寿详细道出首尾,“言道在画好之后,孤再洒上隐录粉,即可将画隐藏。” 第六百九十章 不暗话 原来是这样。 李寿点点头,他不仅从孟十三口中得知与降妖师相近的另一个名词猎妖师,还彻底分清降与猎的区别:“你刚才说你怀疑先二舅母之死乃是邪祟所为,此中可有依据?” “吴氏给了我一支我母亲生前常用的海棠金簪,簪上有血迹,此乃其一。”孟十三能向李寿当面道出曾氏之死的蹊跷,自然也不会相瞒这一点儿,“其二,我祖母院里的赏夏,她的娘给了我一块我母亲生前用过的帕子,上面绣有一个‘弯’字,同样染有血迹。” 李寿沉吟道:“你是怀疑这两样东西上面的血迹,都与邪祟有关?” 他是顺着孟十三的言语往下推测的,而孟十三因着手头上的事情太多,或者说正事儿太多,以致她想查的事情有很多,但都得分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 故而正如李寿所言这般,她虽是有疑,然目前为止,她也确实只是疑。 孟十三道:“尚未得到证实。” “尚未得到证实?”李寿疑惑,以他了解的大表妹,是一个干就会干到底的女娘,为何此事儿却是未有推进? “也不是我不想去查,而是我手头上的事情不少,缺少人手,再则就是我母亲之死到底是年月久远,便是有痕迹可证实我所疑为真,那也早被岁月冲刷洗净。”孟十三详细地解释道,“故而我要查,有人手去查,只能从染血的金簪和染血的帕子,这两样旧物入手。” 还有赏春外出遇袭的家人,实则她也曾疑过其中是否有关联,然此疑较起她猜测曾氏之死非是病亡,还要更缺少证据。 不过更只是她的猜想罢。 着实拿不出来说。 听到缺少人手,李寿想了一番孟十三身边的人,想罢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照你所言,此事儿便是有疑,要查出真相亦是艰难。” “我不怕艰难。”孟十三说道,“此事儿虽大,却也已经过去这些年,再等等亦无妨。待目下之事都了结,我会亲自查,查它个水落石出。” 还曾氏一个真相,也算替原主尽孝了。 “那你目下之事,都包括哪些事儿?”李寿问道。 孟十三竖起葱嫩的手指头答道:“一,灯山坍塌之事。二,略阳水患之事。三,查清我梦到的墓埤坟丘主人身份之事。此三件事儿为大事儿,必须有个结果,除却此三件事儿,还有一些小事儿,我便不与殿下啰喽了。” 李寿听到孟十三不和他啰喽其他小事儿,不禁失笑:“你当真是比孤还要忙。” “还好,还好。”孟十三小得意地答道,“我的日子,确实过得甚是充实。” “灯山坍塌一事儿,与略阳水患一事儿,背后都与孤的二哥脱不了干系。”重提起略阳水患一案,李寿的眉心紧锁,似是有散不尽的郁郁,“父皇执意保他,孤就算是跪死在御书房,亦改变不了父皇的主意已定。” “火不够旺,那就再添一把火,让火烧到足够旺,旺到足以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火舌的燎原。”孟十三直视李寿,“殿下不必为此忧愁,陛下乃是为人父,人心又是肉做的,难免狠不下去手。” “你是想搭上灯山坍塌之事,与略阳水患一案并起,双头齐进,给父皇压力?”李寿亦有此打算,而灯山坍塌之事,也确实是一个机会。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竟是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便是添头,那也得有足够的份量才行。”孟十三认真地说道,“灯山坍塌一事儿,同样有多名无辜百姓而亡,不管是被压于灯山之下狠狠砸到,还是去岁略阳水患洪灾夺走的略阳百姓的多条性命,都在用性命向陛下诉说着——君,当以民为天!” “父皇自是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是……”李寿迟疑了,他还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夭夭,他是孤的父皇,打小他将孤当大魏储君来培养,近在咫尺,日夜相伴,已过十数年之久,没有谁比孤更了解他。” 孟十三道:“殿下是想说,陛下懂这个道理,也在乎大魏子民的生死存亡,只是一旦有了取舍,只要另一方是陛下更在意的人,那么老百姓就会被毫无犹豫地牺牲?” “父皇对二皇兄……甚好。”李寿苦涩一笑,“孤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如若没有孤,又或者孤无法活到登基的那一日,那么父皇一定会择选二皇兄登基。此结果,不会有变。” “殿下这般笃定,那定然是不会有错的。”孟十三顺着李寿的思路想下去,随后提出问题,“那殿下告诉夭夭,略阳水患之事,殿下打算怎么做?还有朱知县,及其一家,殿下既是先容他跟着殿下自略阳悄然进京,后又亲自在陛下跟前求得能暂留于京城的恩典,那么接下来殿下又要如何安置朱知县与他一家老小?” “略阳水患一案,孤既是重提,还亲自到略阳暗访取得实证,那么不管父皇认不认,孤都不会放弃。”李寿接着道出自己的打算,“灯山坍塌一事儿,孤与你想的一样,亦认为此中可大做文章,继而让背后的二皇兄暴露出来。正如你所言,一次不成,那便两次,筹码叠加,叠到足够的火候,孤便不信父皇还能压得住。” 孟十三露出笑容:“殿下英明。” “夭夭,此殿内墙前,就你和孤两个人,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如何?”李寿狭长的双眼微眯了眯,眯出荡漾着的一条波浪曲线。 长相生得好,也是十足的诱惑。 孟十三于心里默默嘀咕完,而后也学李寿笑得把一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殿下想问夭夭什么,直问便是。” 李寿道:“咱们先撇开你刚才列出来的这三件事儿。” “好。”孟十三同意。 “先说说,前些时候你上青北山,说是上香,实则是为了直上道观后面的坟丘,对吧?”李寿问。 孟十三嗯了一声。 第六百九十一章 棋二用 李寿又问:“那跟着你后上青北山的池南,于半山腰被绑走,后来夜半于酒泉峰峰顶上的山洞里找到,你来同孤仔细说说,长安是如何找到的?又或者孤该问,你是如何料定长安一定能够把池南平安地找回来?” “我与殿下坦言,我梦到过第一个梦境的碎片,便是殿下左手掌姻缘线上的红痣。”得李寿颔首,孟十三方又道,“第二个碎片,是梦中好似是我的女娘垂泪写下和离书。第三个碎片,是梦到直上道观后面坟丘看不清墓主名讳的墓碑。第四个碎片……梦中好似是我的女娘被刀杀。” “被刀杀?”李寿震惊。 “殿下不必如此,只是好似是我的女娘而已,并非真的是我。”孟十三可以肯定,梦中那人虽与她有着相似的容貌,但绝然不是她,“以我与殿下在坟丘里看到的那具音容依旧的女尸来看,我感觉得到我梦到的那个女娘,大有可能是她。” 李寿慢慢从震惊之中定过心神儿来:“这便是你一定要查清坟丘里的那具女尸的身份的缘故。” “对。”这确实是孟十三想要扒开女尸身份的主要原因。 而她做这一切的缘故,主要是围绕着她因何会被雷劈入世成为孟良辰,又因何会在入世之后渐渐看清了梦境碎片中的四个。 李寿点出孟十三梦到的两次梦境碎片之中,连续有好似是她实则不是她的女娘的一个疑点:“你在梦里,你梦到的那两回,你就没有一回能真正看清过那个女娘的容貌么?” 孟十三苦笑道:“我知道她不是我,可在梦里给我的感觉,却分明她就是我。她写下和离书之时,从她脸上滑落的泪,我明知是她在哭,可在梦中的感受,我却又分明能感受到写下和离书之际,她内心的痛彻心扉。” 她缓了口气儿:“殿下,她不是我,确实不是我,这一点儿我很笃定。但我能梦到她,并由着梦境碎片引导,找到了坟丘里那具埋了百年也未腐坏半分的女尸,我想此其中定然是有着很深的牵扯的。倘若不然,我不可能梦到。” “世间诸事,皆有缘由。”李寿同意孟十三的推测,“你想得很对,查女尸身份也没错。需不需要孤找些好手给你,任你差遣,好早些查清女尸的身份。” 孟十三道:“殿下美意,夭夭心领了。我已然将女尸的模样画出来,交给崔七公子去查。” “崔七郎?他因何也对女尸感兴趣?”李寿尚不知其中缘故。 “殿下应也听闻过崔七公子至今未娶妻的一些风言风语,其中有一条,倒也不是风言风语。”孟十三解答道,“崔七公子爱慕一个女娘,那女娘的容貌恰与女尸生得一般无二。当然,其中还是有些小分别的,只不过太过细微,非亲近之人分不出来。女尸并非崔七公子心尖上的女娘,但因模样生得一样,我便由此同崔七公子说,他若能查清女尸的身份,那我便在他当一回中间人。” 李寿有些懂了:“你说的崔七郎的心上女娘是一位叫‘孟十三’的女娘吧?” 孟十三讶然:“殿下也知?” “曾听他提起过。”李寿道出为数不多的知情信息,“不过孤也只知那位十三小姐乃是金陵人氏,除此再不知其他。” 这也是崔瑜当时同他坦言时,崔瑜所知的所有信息了。 “哦……”孟十三这会儿知道崔瑜跟李寿的关系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了,“殿下和崔七公子于私底下的交往……很是密切?” “崔七郎算是半个孤的人。”李寿对孟十三已然是没有任何隐瞒,几近是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怪不得。”孟十三低声喃道。 李寿问:“什么怪不得?” 孟十三直问:“崔七公子引着我插手灯山坍塌之事,其中可也有殿下之意?” “嗯,孤想着在青北山上,连符丰一时半刻都无法立刻找到的池南,夭夭身边的长安却办到了,区区侍女,便如此厉害,那夭夭作为主子,定然更加厉害。”李寿回答之余,顺着夸了一通,主仆俩都夸到了,“于是孤腾不开手之余,便想着让他引着,让你练练手,或许你又能给孤一个惊喜。” 孟十三叹道:“我大哥不知晓殿下这个打算吧?” 要不然大堂兄不会三番两次地跟她说,不能插手灯山坍塌之事。 李寿点头:“为了瞒住池南,孤也配合着说了一些担忧的话儿。池南听进去了,连忙就把留在孟府守院的高近拔给了你用,一是给你当跑腿用,一是帮你处理掉一些尾巴。总之,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果然。 孟十三再问:“殿下说崔七公子算是半个殿下的人,那就是说崔七公子虽有意靠入东宫,却也一直拖着,未做最后的决定?” “嗯。”李寿老神在在的,“但经过灯山坍塌之事,他已然有了决定。” 孟十三接下道:“并用了揪出灯山坍塌事件的幕后黑手为投名状,向殿下展示他的诚意,以做真正成为殿下得力干将的敲门砖?” “夭夭真聪明。”李寿赞道。 孟十三道:“尚不及殿下英明的十分之一。” 她倒不知,他安安静静的,即使在两人未有见面的情况之下,他也一直在布局,且将她布在其中——一棋二用。 一用,他想彻底将犹豫不决的崔瑜收入麾下,以壮东宫财力。 二用,他想用灯山坍之事,试套出她的本领还有多少未露。 “你生孤的气儿?”李寿靠近一半,微微弯下腰,一张俊逸的脸逼近孟十三,温柔地问道。 孟十三矮李寿太多,个子只到他的肩膀处,两人说话儿,要么两人中间的距离离个三五步,如此方能勉强平视而对,他未再靠近一步之前,她同他说话儿,都得抬着头。 似眼下这般又靠近一步,还特意弯腰贴过来,他的一双瑞凤眼正正在她眼前,与她四目相接。 第六百九十二章 暂避开 孟十三深吸一口气儿,缓缓吐出来:“没生气儿。” “真的?”李寿又将脸往前移了移。 孟十三被逼得脑袋往后仰了仰:“真的。” 李寿站直了,伸出手环住孟十三的细腰,将她扶正了放手,方道:“便是生气儿了,怪孤了,孤也能理解。” “真没有。”孟十三浅浅笑开,眼眸似月牙儿般弯弯的,“殿下能让我入局,并希望我能破局,可见殿下对我的能力甚是有信心,这是殿下对我的肯定。倘若此番真能帮到殿下,我亦开怀。至于殿下并未和上回让我去夜谈乔将军一般,事前先同我说,连我大哥与季大公子也要相瞒,想来也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之下,殿下对我的肯定,可谓相当的高。能得到殿下对我的能力的肯定,我不但不会生气儿,不会怪殿下,反而会很高兴。” 李寿心里甚是欣慰,能得到孟十三这番言语,亲耳听到她如此能够理解他的做法,与延伸出去的其他想法,他同样开怀同样高兴至极:“孤连符丰亦不曾提及,与池南一样也俱瞒着,孤未曾说过,夭夭何以肯定这一点儿?” “我大哥沉稳可靠,殿下都没说,季大公子虽也不差,到底在脑子这方面,比我大哥差了些。”孟十三说得悄悄咪的,那模样就像是害怕被守在殿内远处的季宽说到一般。 李寿被孟十三这个悄悄咪的模样逗乐了,学她的样子把声音压低了八度:“你这样评价符丰,他知晓后会很难过的。” 孟十三义正言辞地说道:“人各有所长么,我大哥动起脑子来,是胜过季大公子,可若论武力,我大哥十个也不敌季大公子半个。” “你是说,符丰乃是个莽夫。”李寿眉眼含笑。 孟十三两手一摊:“这可是殿下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她一推,推了个干干净净。 “崔七郎可能知晓,可能不知晓。”李寿不担心崔瑜知不知的问题,“如若他不知,那便不知,如若他知,他也不会表现出来,而只会默默地顺水推舟,做出选择罢。” “崔七公子还是很有眼光的,相较起二殿下,殿下您更值得信任、倚靠。”孟十三道。 “夭夭当真这般想?”李寿似乎意有所指。 孟十三微笑:“夭夭也想与崔七公子一般,成为殿下的左臂右膀,成为殿下看重的谋士。” 趁此机会,她道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已然是第二回。 犹记得第一回她如此表达出站在他身边时,她想要的不是太子妃之位,而只是一个谋士的位置时,他似乎不太高兴。 而今,此时此刻,她再次坦言自己的想法,也是在坚定地表达她从未改变过的决定。 李寿在再次以言语试探孟十三的答案之前,他便想过她可能会与上回一样,还是同一个答案,然而当真听到她如此回答他,他还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难过。 过了片刻,待胸腔那钝钝的又无法忽视的疼痛缓了缓,让他缓过来一口气儿,他方道:“只是谋士?” “只是谋士。”孟十三毫不迟疑,毫不犹豫地答道,答完也不管李寿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情,她继续说道,“殿下想知道长安有何真本领,我又是凭着什么觉得长安一定会在那一晚及时找到我大哥,我可以实言相告殿下,但在此之前,殿下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这是在转移话题。 明知他的心意,明知他不会改变他的心意,她聪明不在这里同他争执,而是暂时将这个话题给滑了过去。 她不想因着这个话题与他正面冲突,因着他想娶她,可她却明显并不想成为太子妃,这般之下,她选择暂时避开。 而暂时避开的结果,无非要么让时间顺其自然地得出结果,要么让某些人某些事件得出结果。 此两种方式,他都可以干预。 同样的,她也可以干预。 他和她的想法相悖,那么他和她的做法自然也会背道而驰。 换言之,在太子妃人选定下来之前,在某些节点上,他做的与她做的,或许会起冲突,甚至是成为对手。 “你问。”李寿内心想了许多,思绪飞快,面上的表情微微失落,尽量让自己的情感别太出格。 总归她再如何选择,他也不想因他之故而吓到她。 听到李寿平静的声音,孟十三抬头看他,眸里的微讶一闪而逝,心里暗赞李寿真不愧为当今储君。 内心再如何翻江倒海,表面仍旧能做到风雨不侵,情绪这般的稳,脑子才能够时刻保持理智,清醒地做出最佳的判断,继而做出是适宜的事情。 而当下,他的发问,她的避开,接下来他的做法,无疑是跟着她的步伐,暂且将个人情感压下,到底还有更多的事情,比起风花雪月,更为重要。 “我大哥前往房山,说是彻查,实则乃是为了在最恰当的时候,出手援助病重的石知县。”孟十三抛出问题的前缀,而后问道,“我大哥刚经历青北山之险,虽最后是有惊无险,但终归是一场惊魂。殿下指派我大哥前往房山之时,定然是思虑过我大哥的安全,能派出相护我大哥周全的人手,必然也是高手。夭夭想问殿下,除此之外,殿下可还有其他想法?” 李寿定定地看着孟十三好一会儿,方不得不承认道:“孤说夭夭真聪明,当真是孤的真心话儿。” “殿下有何想法?” “孤派去的人手里面,已有回信,言道池南的车驾一出城门,随后不久,便有一只银狐上了官道,追上池南的车马,跃上车顶,稳稳蹲坐着,形同护卫一般。” 孟十三问之前便猜到了,听到也还好,过往入世,也不是没遇到过比她更聪明的凡人,眼前的李寿亦如是,她的接受力不低,只几息便当如是地接受了:“夭夭说殿下英明,亦说过夭夭尚不如殿下英明的十分之一。现下看来,果真如此。我为大哥做的一切安排,皆被殿下掌握其中。”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主动伸 忽而想到孟仁吉,她又问:“那我二哥呢?” 李寿既然能如实道出他对孟仁平做出安排的方方面面,轮到孟仁吉,他也未有相瞒:“孤知晓你二哥紧随在乔将军之后离开京城之前,你给过他一块黑木所制的令牌。能否告知孤,那令牌是做何用的?” “危难之际,于岭南千里之外,我二哥仅楚存一个会武的随从,实乃孤身无援,那令牌便是用在保我二哥一命的。”孟十三答得很快,今日这一局,很明显是一个坦诚局,无论是他还是她,不管他问的还是她问的,双方都无意隐瞒,“殿下既知那令牌乃是黑木所制,那可知那令牌能用做什么,以及那令牌上刻有何字?” 李寿摇首:“外祖母为你二哥挑选的楚存,不仅会武,人也机灵、警惕,且八面玲珑,不管孤的人如何声东击西,他都守住了他该守住的东西。” 言外之意,他的人并未探得令牌上的刻字,只远远瞧得那令牌乃是黑木所制。 “祖母的眼光素来不错。”孟十三此番被动入世为人之后,想到孟老太太,她这具人身的嫡亲祖母时,她总能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洋洋。 她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李寿看着孟十三眼里闪闪发光的发出内心的点点星光:“孤还真点儿羡慕外祖母了。” 他希望有朝一日,当她提起他,也能露出这样的笑容,眼里也能有这样的星光。 孟十三闻弦知雅意,但她只能装做没听懂,只顺着夸道:“殿下的眼光也素来不错。” “也?”李寿微垂眼帘,掩住眸中的些微失落,“现今在你的心里,孤能与外祖母同处在一个高度上,孤也高兴。” “殿下还想不想知道令牌上的刻字了?”孟十三觉得此话题不宜多谈,还是话归正题正经。 “想。”李寿无奈地止住他内心深处的蠢蠢欲动。 “十三。”孟十三详细地描述起她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她亲手制作出来的十三令牌,“它叫‘十三令牌’。一面无花无纹无字,一面凸刻着‘十三’二字,以百年的纯黑木制成。” 李寿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十三令牌?它是否与崔七郎心仪的孟十三有干系?” 孟十三沉默了下来,她需要思考一下关于这一点儿,她要敷衍过去,还是继续实话实说。 李寿也没有催促,他安静地等着她思考完。 思索了小一会儿之后,孟十三还是决定实言:“有干系。十三令牌的十三,便是孟十三的十三。” “那位十三小姐……”李寿完全没想到竟还有这般联系,他难掩惊讶,“倒是十分能耐。她是你的十三姨,那……” 不等李寿问完他想问的,孟十三已然猜到他想问的,直接点头道:“殿下猜得不错,长安原来就是十三姨的人,原来是守在金陵的十三姨旧宅里的。我需要人,十三姨知晓后,便让长安远从金陵上京,到京城孟府里来帮我。” 李寿大略有些听明白了:“你是想说,长安有着高超不凡的本领,乃尽因那位十三小姐本就是一位高超不凡的女娘?” “倘若殿下还想具体地看到长安到底有着怎样的本领,那不如再找个时间,待殿下如今日得闲微服出宫,亦或待殿下恩准长安随我进一趟宫,皆可当面让殿下见识到长安的真正本领。”孟十三觉得说不如做,长安的本领,还是直接让李寿亲眼所见更来得具象深刻。 “可以。”李寿同意。 孟十三接着说:“至于我的本领,眼下我便在殿下跟前,殿下莫非看不出来?” “身子骨好了许多?”这是李寿能直观看到的事实之一,也是直观的疑惑点。 按理说,孟府大表妹于此前,他虽是不太熟悉,好歹也是表兄妹,十数年来,他又去过孟府那么多回,便是没见到大表妹的人,也偶尔听过关于大表妹的相关评说。 那些评说里,除了体弱多病,长年不出院门府门之外,着实没出现过什么长处。 但自从大表妹在孟府轩辕台观涌亭下的那片湖边,以指钓鱼被他亲眼目睹之后,他所认知到的那些评说,如同一层又一层脆弱不堪的薄纱,一戳就破。 令他意识到,那些评说里的大表妹,并非真正的孟府大表妹。 孟十三向李寿要求道:“殿下把手给我。” 李寿很意外,意外之后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里面控制不住地开满了一朵又一朵的幸福小花儿。 今日外出,不管宫外的碧虚庄园,还是宫里的东宫,一路上都是他在主动,主动抱起她,主动牵起她,主动引着她来到画有他秘密的空白墙面之前。 这一路,她都是被动的。 没有拒绝,也没有主动。 现下这一刻,是她第一次主动,且还是要牵他的手。 李寿努力把脸上不断扩大的笑容给憋了回去,慢慢把右手抬了起来,伸至孟十三的面前,而左手则不太自在地背于身后。 他一高兴,左手尾指就会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这个小习惯他自己知晓,他身边的常青常朱,以及孟仁平季宽亦知晓。 但,眼前的大表妹尚未知晓。 他还是需要藏一藏,掩一掩的。 孟十三也抬起右手,葱白如玉的小手握上李寿温润修长的大手。 李寿的视线即时转落在孟十三握着他大手的小手上,他主动牵起她时,便感受到了如玉般的细腻感,香香软软的,令他不舍得放手,想一直牵下去。 此时此刻,此种感受愈盛。 孟十三抬眼,瞧了下直盯着她握着他大手的她的手背的李寿,右手所蓄的妖气已足,她抿唇一笑。 李寿感觉到孟十三的目光,刚抬头,便正好看到她对着他轻轻笑开。 这一笑,灿烂至极,犹同星月相衬,令她本就不俗的容貌越发明艳,宛若天仙下凡。 他正迷惑着她为何突然要看着他笑,正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之际,下一息,她的右手突然发力,用妖气加持过的气力猛地用力一握。 第六百九十四章 补妖力 “嘶!”李寿吃疼,嘴里禁不住发出嘶嘶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十三加大气力的如玉小手上,“你的力气……” “很大。”孟十三眨眨眼,又道,“不止手的力气很大,是我本身的力气本来就很大。以往不曾外传,只不过是觉得身为女娘,力气大也不是什么长处,反而可能对名声会有一些不美,故而瞒住了。殿下,很惊讶吧。” 何止惊讶,李寿都震惊了:“你竟瞒了整整十五年?连现在的二舅母都不知晓?” 孟十三嗯了一声:“府里人刚知道之时,还想让我继续瞒一瞒,但我没同意。” 李寿回想了下:“你强压着美景,骑在她身上,拔下金簪狠狠刺穿她掌心的那一回?” “对。”孟十三当时其实并没有想要理会谁,在当时,她和府里的人,包括孟老太太在内,她都还不是很了解,和她占据着的这具人身,不过是有着熟悉的陌生人的关系,“于是第二回,在敏敏的赏花宴上,雅雅出手,压着美景打的时候,为保美景不被踢中脸,因而毁了容,亦或受到其他严重的伤害,我于刹那之间,便也跟着出脚,把雅雅踢向美景的那一脚给侧踢回去,稳稳地挡住了。” 而这第二回,也才是真正将她孟悍匪的名声传出去的开始。 第三回第四回,甚至更多回,她越发肆意随心。 李寿知晓雅雅乃是董玲珑的小字:“孤明白了。你是想说你的身子骨虽是病弱了些,而今却也调养得差不多,气力本身也颇大,那么除此之外呢?” 孟十三转了个脚尖,沿着墙面走了两步,回身又走了回来,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脑子:“我也有几分聪明,这算不算?” “算。”李寿露出宠溺的神色,“还有么?” “还有……”孟十三迟疑了,末了灿烂一笑,“一些小伎俩,眼下说也说不好,尚需等到现技之时,让殿下亲眼目睹最佳。” 言罢她又指了指她送的天蓝色香囊:“还有这香囊,乃是我送给殿下的保命之物,形同于平安符,殿下可要时刻戴着,不管去哪儿,都不能摘下来。” 李寿看了眼自己腰际上挂着的天蓝色香囊,抬手覆上香囊精绣的一面,指腹在莲蓬下的小青蛇蛇身上来回摩挲了几下,郑重地答应:“好。” 他实在想不出一个香囊能有什么保命的本领,不过她说形同于平安符,那大抵是求个安心罢。 如此他答应便是。 水蛇的袖珍蛇身被李寿的指腹来回摸了几下,它倒也不是很在意,左右在它被孟十三当成守护妖送给李寿之后,每当李寿想起孟府里的大表妹了,它都得被来回摸上好几遍。 它都习惯了。 只是在李寿陷入思考,思考着此香囊因何会被孟十三如此看重之际,它揪空往孟十三那边睁了下蛇眼。 水蛇与孟十三对视的那一瞬间,也只一瞬间,它便又迅速闭上了。 而在这一瞬间,孟十三也给水蛇下了命令,它给她留在腕上的连接着孟仁吉安危的妖圈,除了孟仁吉出城到下一个县曾遇到过箭杀而示过险之外,这个妖圈已然不曾再有过半分动静。 她给它下的命令,是让它将妖圈上的感应加到最强。 毕竟随着时间的流逝,妖圈的妖力会有所减弱,时不时得补充妖力加强,如此孟仁吉稍有不慎,她这边都能在第一时间收到示警。 而相反的,倘若妖力减弱,却未有加强妖力,那么妖圈的感应之力也会对等削减,弱到只有在孟仁吉处于生死关头,方能起到示警的作用。 真到那个时候,那便晚矣。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趁着李寿转身走动之间,视线未落在香囊上,和孟十三手上腕间之时,水蛇赶紧给捏了个补充妖力的术法,将孟十三腕间的妖圈加强。 没想到刚补充完妖力,妖圈便骤然收紧,令毫无防备的孟十三的心房也跟着咯噔一下。 妖圈来自于水蛇,虽是在孟十三的左腕上,它也感受到了妖圈的波动,一颗蛇心也是随着一紧。 前辈的兄长又出事儿了? 李寿腕间没有能连接到孟仁吉安危的妖圈,自然也不知妖圈的收紧,更不知孟十三此刻担忧起孟仁吉生死的心情,以及他腰际戴着的香囊精绣面莲蓬下的卧睡小青蛇,那同样有着担忧却得压制下不动分毫的蛇心。 说完长安的能耐,与孟十三的能耐,他大体知晓并了解到了他此前所认知的大表妹,与真实的孟府大表妹有着天壤之别。 不说其他,就说她竟是和崔瑜心尖上的女娘有着关系,且还是得喊一声十三姨的关系,这一点儿发现便足够让他体会到何为门缝里瞧人。 是他小瞧了她。 总以为她不过是除了拥有少见的美貌之外,脾性坚韧了些,能言善道了些,有仇当场就报了些,也就身子骨弱了些,原是他浅薄了。 直至此时此刻,他方知他要娶她为妻,她的身子骨要好好调养一番,好于日后为他生出嫡子,以继承大魏正统,此外她还可以帮他办到许多事情。 她早便言过,她要当他的谋士,当然他不以为然,只觉得她着实异想天开了些,眼下想来,实是他不够了解她。 真正的孟府大表妹,值得他重新认真起来,真正的重视起来。 “关于青北山之行,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孟十三现在只想尽快结束东宫之行,她需要尽快出宫,回到孟府安排她所能安排得到的一切。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得知她兄长的消息。 虽则妖圈的收缩加紧,并没有上回孟仁吉遇到箭杀时那般的厉害,但妖圈收紧了,说明孟仁吉就是遇到了危险。 到底是何险境,只有长安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往返于京城和岭南之间,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李寿会问青北山之行的事情,主要是想知道长安是如何快过季宽带着东宫诸多侍卫的搜索,先一步找到孟仁平的过程之中,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手段。 第六百九十五章 陈旧疤 但既是孟十三说了长安的本领,需得长安在他跟前演示,他方会了解得更为清楚,那他便也没有什么可以在这会儿问的了。 至于眼前的大表妹,一番言语下来,他只觉得他不了解她的那个部分,似乎并没有因着彼此的交谈而有所减少,反而是越交谈,让他越发现他不了解她的地方,着实是太多了。 这一刻,令他在此刻之前的他还是有些了解她的自以为,变得有些可笑。 “没有。”话已至此,李寿只能叮嘱道,“彻查灯山坍塌之事,越查到临近真相,便会越危险,孤那位二皇兄素来不会心慈手软,你要小心。” 孟十三自是知晓:“殿下放心。” 她低眸瞧了眼腕间无形的妖圈,刚才就收紧了一下,再便没有了,这多少能让她安心些。 不断收紧,说明她兄长正处于危险之中,只收紧了一下,说明兄长方将有那么一息是处于危险之中的,而眼下则已然过去。 至于危险过去之后,兄长有无受到伤害,亦或其他,还得等她出宫让长安跑一趟岭南,方能得知详细的状况。 想着,她撇过眼,瞥了下覆于香囊上的水蛇。 水蛇有所感应,迅速眨了下眼,是它的妖圈,它最是了解,只收紧那么一刹那,应当不会有特别大的危险。 孟十三收回视线,回到李寿身上,纵然如此,她也得弄清楚孟仁吉在岭南遭遇了何等麻烦。 莫不是她给兄长的十三令牌,兄长尚不知该如何使用? 也不应当啊,使用方法极是简单,当时她说得那样明白,兄长也是点头说懂的……那是兄长还没想过要用? 她微微皱眉。 “怎么了?”李寿抬手覆上孟十三皱起来的眉心,“想到什么烦恼的事情了么?” “我在想……”妖圈之事,孟十三还是想收着点儿,等到该说的时候再与李寿坦言,她看回面前的这面空白墙,“殿下说这墙面有隐录粉,将殿下所梦到的梦境之画给隐藏了,那张大师可有说,要如何做,方能让隐藏的画儿显现出来呢?” 隐录粉乃降妖师、猎妖师之物,她作为一个大妖,虽是见识过,也曾抢过来过,然未曾用过,不是她不用,主要是她妖力高强,根本没机会用到此辅助之物。 既是不曾用过,自然也就不知解开隐藏之后的显现要怎么办。 李寿能看得出来真正让孟十三皱眉的事情,绝非她说出来的隐录粉如何显现之事,此事儿尚不值当她皱起眉头。 然则,他也没有戳穿,只从善如流地答道:“隐录粉使用之前,需要调和,调和之物需用到无根水,与作画之人的指心血。用调和后的隐录粉作画,画儿完成之际,便能自动隐藏,如若要画儿显现出来,则仅需作画之人作画之时所用到的指心血即可。” “殿下的指心血?”孟十三不禁看向李寿的手。 指心血,顾名思义,便是指尖的血,十指连心,任择其一指尖出血,即可用。 至于无根水,则指的是下雨时未落地便被接住的雨水。 李寿抬起左手:“当年孤是用孤的左手食指之血。” 言罢,他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举起左手食指至嘴边,张嘴用力一咬,食指很快出血。 他以大拇指按压出血的食指,血珠很快形成,他再用力一甩,将血珠甩向空白墙面。 随着血珠一落在墙面上,空白的一片从一血珠所在的一点儿,再到一小角,一小角又变成一大角,一大角又迅速染成一小片、一大片。 孟十三站李寿旁边,与他并肩而立,同同面向着墙面,一同目睹着墙面从空白到渐渐显现出丹青。 李寿画下此画之时,也不过是十岁之龄,然他有丹青的底子,且画的是他自己的梦境,梦境里又充满新奇与迷雾,令他足够醒过来后还刻是清晰无比。 于是乎,当年他在此墙面作画之际,一笔一画,一勾一横,每一个落笔的点儿,以及后填的每一笔的色彩,乃对画中景物与人物的细节处,他俱画得栩栩如生。 犹如梦境再现。 孟十三禁不住感叹:“殿下画得真好,实有大家的风范。” 只是画里的景物与人物,线条丰富,细节满满,而余者,则过于简单了,几近是略过。 一湖一人。 湖是汪汪大湖,有一眼望不到际之感,人只看到一个背影,是一个女娘,她蹲着,正半弯着身子,右手伸入湖中,手没有全入手,能看到她只让食指入了水,余下四指皆在水上绻起来。 “以指钓鱼……”孟十三呢喃出声,她在孟府的湖边也是这样用食指把鱼儿给钓上来的,“她与我钓锦鲤的时候,倒是一般无二。现在我可以理解,殿下当时看到我也是这般以指钓鱼,殿下一下子就注意上我。” 也是这个开端,让她成功吸引到李寿这座最大的靠山。 此前李寿也说给她听过,然到底只是听过,不如此前亲眼目睹这般震憾。 而震憾的点儿,就在于她看到了那背着身的女娘的左手心里,竟是有一道陈年旧疤! 她定定地看着。 李寿注意到孟十三的目不转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梦中女娘蹲着时,右手半入手,左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背在身后,手心向外,恰在梦中被他记住,并画了下来。 而此细节,眼下正被大表妹专注地看着。 大表妹的眼神儿,足以告诉他,梦中女娘左手心的那道被他画得分明的旧疤,已然被大表妹认出来。 李寿指向墙上画中的女娘的背后左手心:“这道疤老旧,孤现今都记得,你这样盯着看,是否是想到了什么?” “我可曾与殿下说过,青北山上的那个坟丘,那里面的女尸孟十四,也就是孟影,她的左手心也有这么一道旧疤?”孟十三言语之时,目光也未有从梦中女娘的左手心移开。 她看了又看,确认了再确认,确定没有错。 第六百九十六章 大晋人 两道旧疤一模一样,显然属于同一个人! 李寿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换言之,孟十三肯定地告知道:“这画里只能看到背影的女娘,便是孟十四。” “这如何可能?”李寿不敢置信,再回看他亲手画下的丹青,手指着仅有一个背影的女娘左手心,“有没有可能只是位置相同,疤痕亦同是旧疤,却非真的一模一样呢?” “便是同一条旧疤,同一个人。”孟十三知晓李寿只是需要再次确认一下,连她自个儿看到此梦中女娘的旧疤,她都在心里再三确认过后,确定无误方与他讲。 李寿相信孟十三,她一再言道无误,他自然不会再疑,只是他没想明白:“听你此前所言,孟十四乃是百年前的人物,且不管她是何身份,那马老先生又有何能耐,总归无论是她,还是她的仆从马老先生,在此之前,孤皆不曾识得。孤缘何会在九年之前梦到此梦境?孟十四又是缘何会入孤的梦境?” 孟十三道:“许是在托梦。” “托梦?”李寿疑惑,“她与孤乃是不同时期之人,她托梦给孤能有何用?” “殿下所言不差,孟十四与殿下与我,乃是不同时期之人,更其者,有可能乃是不同朝代之人。”孟十三顺着李寿之言说下来,“马老先生曾言,我与崔七公子若真想查得他主子的身份,需往百年之前查。而百年之前,可一百四十年之内,亦可一百四十年之前。” 大魏建国,至今一百四十年。 倘若是在一百四十年之前,那么孟十四便是与她与李寿不同朝代的人。 李寿道:“你是说她有可能是大晋人?” 在大魏之前,乃是大晋。 大晋朝立国,从开国到覆灭,历经四百一十六年。 “嗯。”孟十三正是此意。 李寿万万没想到打小让自己想不透猜不到的梦境,露出仅一个背影的梦中女娘,竟然有可能是前朝之人。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面前此墙面的丹青。 水蛇也在听到这里时,过去漫长的六百年记忆,在此刻被动地掀开一角,令它捕抓到它为何在初见孟十三之际,便觉得孟十三让它感到眼熟的缘故! 它想告知孟十三,奈何眼下有李寿在场,它不好开口。 它得找个机会说一说。 于是趁着李寿沉思,全副心神都在墙面丹青之际,水蛇似先时那般,赶紧冲孟十三连眨了三下蛇眼。 这也是先前它与孟十三说定的暗语,代表着它有话儿要同她言。 孟十三看到水蛇连眨的三回眼,又看了眼还在思索的李寿,她也开始思索今晚要如何找个机会单独听水蛇说说话儿。 “追溯到前朝,那就复杂了。”李寿问孟十三,“她在孤的梦中以指钓鱼,你也会以指钓鱼,她却不曾出现在你的梦中,反而是出现在孤的梦中,这是何道理?” “也许她出现了。”只是孟十三尚未不确定。 李寿即时追问:“何意?” “到目前为止,我梦到四个碎片,其中第二个与第四个,都是关于一个女娘的,她的面貌我虽看不清,但她给我的感觉,与殿下画在墙面的孟十四给我的感觉……”孟十三略微迟疑,“颇为相似。” 李寿听出孟十三的不确定,但不妨碍他想到其中的重重疑点:“如若真是同一个人,你与孤梦中的女娘皆是孟十四,那又是为何?她若是本朝人,时间倒也离得近些,她若是前朝人,那时间足有百来年之距,她与你与孤能牵扯到什么?竟是让她分别入了你与孤的梦?且孤是一回,你还是两回。” “又或者不止两回。”孟十三梦境中那些看不清的碎片,至眼下虽只能看清四个,但接下来的日子里,指不定哪一日她一睡下,还会在梦中看清第五个碎片,兴许第五个碎片里又有形似孟十四的女娘。 李寿同意:“对,兴许不止两回。然于孤而言,孤自九年前梦过的那一回,此十年间再不曾梦到过,你与孤相反,此前不曾梦到过,至今年方开始梦到,那么你确实比孤更有可能,还会再梦到第五个碎片。” “殿下在此十年间,不曾再梦到过孟十四,那可曾梦到过旁人?”孟十三问道。 郭嬷嬷在孟府教她规矩礼数期间,曾私底下悄悄同她言,李寿虽贵为太子,幼年至少年,至如今快要及冠,一路的成长十分坎坷艰难。 曾有一回,他便险些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 而那一回,是在半醒半梦之间。 她想着,能在梦中让他自寻短见,可见梦境之中定有什么非同凡响之人的存在。 对此,她颇为好奇。 此刻能有机会问,她自是要相问一番。 李寿怔了一下,随即也很快想到孟十三为何会突然这般问的原因,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反问道:“郭嬷嬷与你说的?” “殿下莫怪,郭嬷嬷也是担心殿下,想着我或能为殿下解解忧。”孟十三为郭嬷嬷解释一句。 李寿道:“孤没有怪罪郭嬷嬷,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郭嬷嬷到孟府住的时日不长,与你的相处,倒是已然融洽到这般程度。” “那殿下觉得是好是坏?”孟十三问道。 “好,自是好的。”李寿郑重地说道,郭嬷嬷是他的人,更是他打小敬重,从心眼里尊着为长辈的教养嬷嬷,亦是他嫡亲母后薨逝之后,唯一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可全身心信任的人。 孟十三问之前,也觉得李寿的答案定然是好的,毕竟郭嬷嬷乃是先元孟皇后生前闺中的贴身心腹丫鬟。 先元孟皇后信任郭嬷嬷,郭嬷嬷在先元孟皇后薨逝之后,又在东宫拼尽全力护佑着李寿长大成人,李寿没道理会觉得郭嬷嬷与她交好,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你随孤来。”李寿提步欲走。 孟十三看向墙面:“那这画儿……” 李寿道:“无事儿,指心血显现也是有时限的,再过片刻,便该又隐藏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一口井 孟十三了然地哦了声:“原来还会再次自动隐藏。” 李寿带着孟十三往外走,走到季宽跟前:“去太永殿。” 季宽心里一咯噔:“殿下……” 常青也是满面忧心,只宝珠不明所以地在状况之外。 在东宫里,因着李寿出过那件事儿后,右配殿太永殿几乎成了所有知情人的噩梦。 每回李寿要进太永殿内,季宽和常青常朱都要绷紧全身,犹如惊弓之鸟一般,随时都会失控,反观李寿本人,倒是每回都是淡然得很。 在李寿看来,直观危险,了解危险,掌握危险,方能战胜危险。 孟十三瞧出异状:“怎么了?殿下去趟太永殿不可么?还是太永殿里有哪里是殿下不能去的?” 她看着季宽,问的季宽。 季宽不比常青,常青不敢言的他敢,于是他想也没想便答道:“太永殿里有一口井,那井……殿下最好不要靠近。” “殿下要带我进太永殿,便是要我去看季大公子口中的那口井?”孟十三转念之间,也大概猜到了李寿要带她去看的东西,“莫不是那口井里,有我方将问殿下的答案?” 李寿颔首:“正是。” “那殿下请吧。”孟十三道。 季宽微拦:“孟大小姐……” 孟十三不解:“有季大公子在,也有我在,此地又是固若金汤的东宫,殿下不会有危险。何况不过是一口井,何惧也?” “打从夜半走水……”季宽于东宫于半夜三更在他眼皮子底下忽而起火之事,纵然已有洛右江全权负责在彻查,此事儿仍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哪儿来的固若金汤。” “一次不慎而已,季大公子何以这般丧气?”孟十三暗忖宫里宫外三处起火都是她下令放的,多少她有些责任,不免要多说一句,“……那也怪不得你。” 季宽听出蹊跷:“怪不得我?那要怪谁?” 孟十三无辜道:“我哪儿晓得?你该去问洛寺卿才是。” “好了,不会有事儿。”李寿再次牵起孟十三的小手就走,也不理会怔愣的季宽,与一面苦瓜相的常青,径直转往太永殿。 宝珠看了看季宽和常青,第一时间跟上,眼睛牢牢盯着李寿拉着孟十三的那只大手,她觉得此趟进宫再出宫回府,她家小姐这是要被烙上东宫太子妃的印记了! 可想到先时小姐同她们说的,她又担心小姐若是不愿嫁进东宫,那依着太子殿下这般明目张胆的表示,小姐还能怎么办? 她一脸担忧地跟着进了太永殿。 季宽和常青紧随其后。 一进太永殿,他们和此前一样,先快几步走到井边,一人站在一边,保持着足够及时救人的小距离,谨防着意外的发生。 孟十三眼不错地看着,再看回李寿,她道:“看来殿下此前的那一回,真把所有关心殿下的人,都给吓坏了。” “那一回看起来凶险,孤清醒之后,亦是后怕不已。”李寿知晓孟十三口中的所有关心他的人,指的是郭嬷嬷与常青常朱,以及季宽孟仁平等东宫忠心属臣。 “殿下在其中之时,并未觉得处于险境之中?”孟十三问出重点。 李寿走到井边,拉住说着就要再近一步,好探头往井里望的孟十三:“莫要靠得太近。想必郭嬷嬷已同你说过,那会儿孤是在半夜起身,于半醒半梦之间走进的太永殿,靠近的这口井,一切尽在睡梦之中,孤并无此自觉。” 孟十三还是想近前了看,她挣了挣李寿拉住她的手:“殿下松一松吧,我想看看井里到底有什么,竟能这般厉害。” “井里没有什么,不看也罢。”李寿还是不松手,虽说也就那么一回,此后再不曾发生过同样的危险,然这会儿孟十三在靠近了去看,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让大表妹冒这个险。 孟十三不赞同:“能在梦里险些要了殿下的性命,这井多少是有些能耐的,我好奇,我想见识见识。” “夭夭……” “殿下不让我看,我却是非看不可的,那殿下是现在由着我看,有殿下陪着安然无恙,还是我再寻机会,一个人偷偷地来看?” 李寿语塞。 季宽则忍不住皱着眉头:“孟大小姐说笑了。” 这东宫虽是莫名其妙地走水过一次,但也不是什么人说来就能来的地方,更不是一介病弱小女娘说什么时候来,就能进来偷偷看太永殿里的这口井的。 季宽不明真相,李寿却是知晓东宫走水一事儿,与孟十三脱不了干系,若是旁人同他禀,他定然是要疑的,奈何是池南亲口悄悄同他言的,他无法不信。 如此之下,孟十三此刻道出此言,其含金量之高,便不言而喻了。 李寿只好妥协:“那便看看,但需得万分小心。” 季宽诧异地看向李寿:“殿下!” 常青的情绪却是没有太大的波动,暗道季大公子当真是一块大木头,殿下的心思于今日是连装都不装一下了,饶是孟大小姐眼下想要天上的月亮,殿下都得想法子搭天梯。 宝珠却是同样有着担心,按她想的,这口井既有胆量敢害当今储君,那害她家小姐也就是个顺手的,于是她也紧跟在季宽之后,焦急地唤了一声:“小姐!” “无事儿。”李寿回季宽的。 “无事儿。”孟十三回宝珠的。 季宽和宝珠双双无言。 与文华殿的东配殿本仁殿里,那东侧跨院里的传心殿内的大庖井略同,眼前这口井也有一汪甘甜的井水。 只是这口井里的水,曾经差一点儿就把半梦半醒之间的李寿给溺死了。 孟十三在李寿松手的下一刻,便再近了一步,一步不够,她又近一步,直至在井沿边上半弯下腰去,她往井里看得仔细。 李寿不放心,跟着眼前两步,全身弓紧着,双手时刻准备着要拉孟十三一把。 直至这一刻,他方理解到季宽和常青在每回他在这井边来时,各守一边时那紧若箭上弦的心境。 第六百九十八章 去恭房 与此同时,季宽和常青,这回再加上宝珠,三人越发地紧张兮兮了。 是一口圆井,井里的水甘甜,着实大众普通,要说哪一点儿与众不同,孟十三当真说不出来,不过井里面的漆黑,倒是真的仿若暗无天日,犹如深渊一般。 兴许是年月相隔太久,当年李寿于半梦半醒之间遇险,已然是过去九年,但凡当年井中有何异常,经岁月流淌,也可能早便消失无踪。 她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来。 “你看,真没什么好看的。”李寿看到孟十三微蹙着眉心,适时地说道,“当年孤清醒之后,不仅孤看过,孤还找人看过,皆无结论。” 孟十三站直了身问:“也找过那位张大师看过?” “孤倒是想,只是当年发生此事儿之际,张大师早云游四海去,已然不在京城,又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孤着实不知该哪儿去寻他,便也作罢。”李寿实言道。 “时至今日,殿下亦未再见过张大师?”孟十三倒是甚想见一见张大师,于她的妖生里,漫长的时间长河之中,她能遇到降妖师与猎妖师的时候甚少。 当然,这也与她颇少入世,每回入世的时间都不长有关。 李寿也甚想再遇到张大师,奈何他是真的没再见过:“孤若是有幸再见,那这口井的异常,孤必然是要请张大师好好地看一看的。那么眼下你在这儿,孤便不必如此悬着一颗心。” 孟十三闻言,甚是乖巧地再后退一步:“殿下放宽心,而今这口井里,什么也没有。殿下别觉得我不是降妖师,所言便没有份量,对此一道,我也是略知一二的。” 李寿一笑,本来他对孟十三于降妖一道所言的每一字,便没真的往心里去,缘由也正如她自个儿说的,她并非降妖师,甚至连钦天监的官员都不是,他哪里会当真。 孟十三见李寿笑,便知他是真的把她的话儿当耳旁风了,当下不高兴极了:“殿下!夭夭说的是真的!” 倘若不是怕吓到人,她还真想当下就把水蛇唤出来,现出真身给他看,看他还笑不笑话她。 “好好好,是真的。”李寿很是敷衍,伸手又想去拉孟十三的手。 孟十三这回眼疾手快地避过:“我自己能走。” 说罢,她自个儿就往庑廊那边走。 水井处于太永殿内的院子之中,四边有三面是庑廊,一面是宫墙,正中的庑廊有一道殿门,进殿门便是太永殿的正殿。 李寿拉了个空,眼落在没牵到她小手的自个儿大手上,他微微勾起嘴角,低喃道:“还真生气儿了。” 那极其宠溺的表情,季宽真是没眼看,常青倒是乐呵呵的。 而宝珠早跟在孟十三的身后上了庑廊,跨过正中的殿门,进殿了。 李寿随后进殿,却是发现孟十三没有在殿内,连宝珠都不在,他招来守在殿内侍候的小内侍:“夭夭呢?” 这是在殿内,不至于会出事儿,可能只是大表妹跑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东宫的每个宫殿都不小,藏着掖着一个两个人,容易得很。 他并不担心会出事儿,就想着大表妹是不是还在生气儿,而跟到哪个角落里去生闷气儿了。 小内侍答道:“孟大小姐说内急,由着宝珠姑娘陪着,常朱公公亲自引路,到恭房去了。” 李寿点点头,挥手让小内侍退下,在殿下坐内来等孟十三小解回来。 季宽和常青也听到了小内侍的回禀,陪着在殿内安静地等着。 季宽在一侧案桌坐下,小内侍端上来热乎乎的茶,他端起来喝了两口。 常青一如既往地站在李寿案桌左侧的后方,只眼睛时不时往恭房的方向瞟,暗忖着也不知常朱那家伙,会不会在孟大小姐跟前胡乱言语。 常朱不比他时刻伴在殿下左右,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他都跟着,常朱是驻守东宫的,在宫里为殿下在各宫跑腿儿,能见到孟大小姐一面的时候极少。 这会儿见着了,还能领一段路,虽然也就穿廊那一小段,也足够让常朱把平日积攒下来的话儿,尽都找机会在孟大小姐面前嘀咕完了。 他再看回李寿,殿下尚不知常朱这个德行呢。 水蛇一听到小内侍禀说,孟十三内急去小解之时,它便知这是孟十三找的要与它单独说说话儿的机会。 于是在李寿坐下等的同时,它也从香囊莲蓬下出来,虚着人身蛇尾的透明影子,迅速往恭房的方向赶。 常朱正如常青所想那般,在带着孟十三主仆往恭房方向走的路上,就在穿廊上,他弯着腰低着头,不敢冒犯孟十三半分,就一路说了许多话儿。 具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关于李寿日常里的一些小事儿,而这些小事儿,又无一不是关乎着李寿的安危,以及作为东宫储君的种种难处,和那隐在黑暗之中时不时就得跳出来的冷枪暗箭。 孟十三听得津津有味,末了临近恭房之前,她满意地同常朱说道:“常朱公公同我说的这些,我都晓得了,倘若日后还有什么话儿要同我说的,亦可让王贵公公代为转述。公公一心为殿下好,我也是一心为殿下好,纵然殿下知晓,必然也不会怪罪公公。” 常朱惶恐:“孟大小姐容禀,咱家也就与您说一说,旁人咱家可不会说,殿下若事后知晓,还请孟大小姐为咱家美言一句。” “公公不必怕,我字字句句是真,公公一片忠心,殿下哪儿会怪罪,公公多虑了。”孟十三可容不得李寿身边有一个形如长舌妇的贴身大内侍在,必然是要于言语间敲打敲打的。 “多谢孟大小姐提点,孟大小姐放心,咱家也就与孟大小姐说一说,绝然没有第二个人。”常朱的腰弯得更深了,就差双膝一软,给孟十三跪下求饶了。 “好,我信公公。”孟十三转身就进了恭房。 宝珠倒是新奇地看了一眼常朱,随后紧跟着也进了恭房,并关上了门。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三百年 常朱站在恭房之外,风一吹,他额头上在这几息里直冒出来的冷汗越发寒了,令他控制不住地浑身一抖。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常青说得对,孟大小姐果真不能小觑。 嘀咕完他心里又高兴起来:如此甚好,待孟大小姐嫁给殿下,成为太子妃,有这般聪慧不好惹的女主子在,东宫便更稳了! 孟十三来恭房也不是真来小解的,入内之后让宝珠关好门,她往内室走,让宝珠留守在外间。 没过几息,水蛇的虚影便穿门而过,绕过外间的宝珠,进到恭房的内室,于内室里的一座山清水秀图坐屏后面,慢慢显现出它的人身蛇尾。 它想设个隔音的结界,教孟十三阻了,她将声音压低了八度:“你眼下的妖力比我强,结界自也比我强,此在皇宫里,为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谨慎些好。” 水蛇即时明白,孟十三这是要用她自己的妖气设下隔音的结界,她的妖气微弱,所设结界的效果自然没它设的好,而相对的,也更不易招来某些诸如降妖师猎妖师此等嗅觉灵敏的人。 它点头,收回术法。 孟十三就站在坐屏一侧,用妖气施以术法,设下结界之后,方正常的音量说道:“我二哥之事,不必说了,山高水远,具体情况你我皆不了解,待出宫之后,我让长安亲至岭南探知一番。” “知晓,我想同前辈说的事情,并非此事儿。”孟十三不说,水蛇也懂远在岭南的孟仁吉的安危,非是它在京城皇宫所能掌控得了的,它最多从妖圈里感应到孟仁吉有无性命之忧罢,余者它可做不了。 除非,它得孟十三点头,离开皇宫,远赴岭南,而孟十三并无此意,而是打算让长安走这一趟。 孟十三示意水蛇继续说。 水蛇道:“前辈可还记得,我与前辈初次见面之际,我曾言,前辈令我颇为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嗯,你想起来在哪儿见过我了?”孟十三问道。 “我刚刚想起来,大约是在三百年前,我曾见过与坟丘女尸长得一般无二的女娘。”水蛇初时并没有想起来,一是因着已然过去三百年,那会儿它刚开灵智一百年,正是对人间各地万分好奇而四处蹦四处游的年岁。 “虽然我肯定我定然是不曾见过你的,不过你又凭什么觉得我眼熟?毕竟我与我所画的坟丘女娘,生得可不一样。”孟十三所画的孟十四画像,李寿见过,附于李寿腰间天蓝色香囊的水蛇定然也见过,见过了有此一番言辞,倒也有些令她意外。 犹记得当时她同时画了两幅丹青,一幅给了崔瑜做为找人身份的依据,一幅她是托孟仁平带进东宫给李寿的。 李寿和她到过直上道观后面林中的坟丘,他问她,她自然是要为她解答的。 纵然对于孟十四的身份,她眼下也是半知半解,不过能说的,她定然是要同靠山坦言的。 水蛇的蛇尾游了游,游近孟十三,一双蛇眼直盯着她的双眸:“我之所以觉得眼熟,尽因前辈的这双丹凤眼,与我见过的那叫孟十四的女娘的双眼,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十三看着化形并未成功,只能以人身蛇尾的形态出现的水蛇,终是忍不住抻出手,捏了捏水蛇与凡人十二岁少年的面容差不离的稚嫩脸蛋。 水蛇一脸问号:“前辈作何?” “手感挺好的。”孟十三笑嘻嘻。 水蛇更不解了:“前辈不相信我说的?” 孟十三当然不是不信:“不,我信。只是照你所言,倘若你见过的那个女娘当真就是孟十四,那说明孟十四不仅是前朝的人,还是不止在一百来年前的人,那要查清她的身份与其他,可就不太好查了。” “我没有记错,我见到的应当就是孟十四!”水蛇对自己的眼力与记忆力很有自信,没想起来也就罢了,想起来了它可是记得真真的,绝对没有错! 孟十三松开水蛇稚嫩的少年脸蛋,垂眸思索了会儿,道:“此事儿不急,你所言也可作为旁证,待下回我见到马老,我问问他便是。” 水蛇还不知还有马老这号人物:“马老是谁?” “也是妖,马妖。”孟十三直言道。 水蛇一双蛇眼即时亮了起来:“前辈不愧为前辈!不管是哪一方的妖,哪一方的邪,皆会自动地来到前辈的身边,助前辈成就一番大业!” 它可是在李寿腰上听得真真的,前辈并不想当什么凡人太子妃,前辈志在当能翻云覆雨、一定乾坤的睿智谋士! 又问:“马老多少岁?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孟十三道:“马老四百岁,比你小两百岁。” 比她小一千一百岁。 水蛇兴奋极了:“甚好!” 它在前辈跟前的地位可就保住了,还是第一! 孟十三完全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兴奋的:“收着点儿,还有事儿么?” 她是来小解的,可不能解太久。 再者,想来李寿还要话儿要跟她说,最少最少,她还得问清楚他关于太永殿里的那口井的来龙去脉。 水蛇收不了,半点儿也收不了:“无事儿了。不过,我还要待在太子殿下身边多久?” “皇宫紫气浓盛,有助于你的修炼,你看看你,你现在的修为是不是与刚进宫时,要高上不少?”孟十三眼下是肉眼凡胎,胜在妖魂还在,凡人瞧不出来,她能瞧得出来。 “是高上不少。”但水蛇还是想待在孟十三身边,一个地方待久了会腻,何况跟着的凡人,还是它不感兴趣的,如若不是孟十三交给它的任务,它早回旷广河里继续盘着去了。 “你待在这里不高兴?”孟十三看着水蛇略微蔫头耷脑的状态,顿了顿终是道,“这样吧,待再过段时日,李珩倒了,你的任务便完成,可出宫回到孟府,回到我身边了。如此,可好?” “好!”水蛇忙不迭地点头,又睁大蛇眼好奇地问道,“前辈说的可是凡人二殿下?” 第七百章 母后引 孟十三道:“嗯。” “他的好日子快到头了?”水蛇凭着直觉猜道。 孟十三微笑:“没错。” 水蛇一直苟在李寿腰间香囊上,依孟十三之命时刻护李寿周全,但凡李寿知晓的,亦或有谁在李寿跟前上禀的,它都能听到看到。 关于李珩犯下的滔天大罪,然仅一个略阳水患洪灾却还是未能让宗帝下定决心,狠心地严惩李珩。 相反的,宗帝在李寿状告李珩时,还百般为李珩开脱,开脱到无法开脱之际,索性以强硬的皇权力压李寿手上的实证真相。 这一点儿,水蛇是知晓的。 而对于此,李寿心里有没有埋怨宗帝,有的话儿,是有多埋怨宗帝,它不知晓,但并不妨碍它也觉得李珩该死。 当时,它还在心里感叹,凡人就是麻烦。 在它们妖的一方天地里,但凡似李珩这般该死的妖,只要大妖一个手指头,便能让此妖灰飞烟灭。 严惩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妖,过程直接了当,结果大快妖心。 此刻听到说李珩要倒了,水蛇忍不住多问一句:“前辈觉得他的下场会是什么?” 孟十三瞥了水蛇一眼,只思考了两息,便答道:“不管当今陛下最后会把李珩如何,总归在我这儿,他是死定的了。” 只要宗帝软下先时死护李珩到底的态度,能听从李寿的禀奏,能看到李寿呈上的实证,能抬手治李珩的罪,那么无论到最后宗帝给李珩治下的罪是活罪还是死罪,总之她都有另外的法子,让李珩死于意外,死个干干净净。 水蛇懂了,后一想到它得等到李珩死了,它才能离开香囊,离开李寿回到孟府,那孟十三如何让李珩死定的过程,它是无法参与了,是连看都看不到。 遂不再多问的同时,它忍不住叹了口气儿。 “你倒是越来越像人了。”孟十三见状说道,妖一旦与人一样,多了各式各样的情感,无论正面的负面的,那便会越来越融入凡人的尘世。 提到像人,水蛇十分得意:“那是,我原来在旷广河,只要有人到旷广河,我时刻都在观察凡人的各种体态神态,还有遇到各类事情的各种状态。进了宫之后,我发现宫里面的人当真无趣,比宫外里的人刻板许多,我虽也学了一二,却也不太想用。” 它的脾性偏外向,活泼有趣,敢做敢为,向阳而生,方是它的修行之道。 刻板、无趣,和它不同道。 孟十三瞧着小傲骄的水蛇,禁不住又伸手捏了一把它的脸颊:“行了,知道了。小青,你再忍忍,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地保护着殿下,待我整治完李珩,你便可以回到泰辰院,仍旧待在水缸里,和小鱼儿一起玩儿了。” 水蛇笑弯了一双绿豆眼,虽则它并不想和那纯纯是不开化的小草鱼一起玩儿,不过听到很快能回到前辈身边,它就开心了。 孟十三回到殿内,水蛇回到李寿腰间的天蓝色香囊上。 李寿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到这里来。” 孟十三看着与李寿同一个案桌的暧昧位置,想都不必想便婉拒了,径直走向在李寿之下的另一侧案桌坐下,恰与对面的季宽是对桌:“殿下,我坐这儿便好了。” 李寿有点儿不开心,脸上没表现出来,只缓缓侧过脸去,看了季宽一眼。 季宽是武将,三大五粗的,神经大条,平日里经常跟不上李寿和孟仁平的思路,脑子里是要比他们慢上好几拍的,但在此时此刻,他出奇敏锐地感受到了李寿的瞪视。 而李寿明明没有瞪他!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再看一眼上首的李寿,李寿已然转回脸去,正温和地看着他对桌的孟十三笑得很温柔。 他默默地转回脸。 大抵是他的感受……错了。 殿下没瞪他。 “殿下还没说,殿下当年于半梦半醒之间,在院里的那口井里看到了什么?”孟十三见李寿只是看着她笑,只好由她开口主导要说的。 “看到了……母后。”李寿答道。 孟十三理解了,又斟酎着问道:“姑母引着殿下一路从寝殿到井边的?” 他说的自然是先元孟皇后,也就是她的姑母。 虽则现今他也得喊陆皇后一声母后,但那只是在必要的礼数上,日常实质里所言的母后,都是指的他自己的亲生母亲。 殿内的人都竖着耳朵听。 包括季宽、常青、常朱、宝珠,至于守在殿门外的两个小内侍,则离得远,声量又不大,是听不到的。 李寿陷入回忆之中,当时的情景,随着年月的流逝,那会儿又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些东西,有些细节,不是他记不住,或记不清,而是饶是当年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也没能想起来。 但大抵的情形,他想他这辈子,是忘也忘不掉了。 形如他画在有隐录粉的白墙上的梦境。 “是……是母后引着孤自寝殿到井边的。”李寿先简单地说道,又指了指常青和常朱,“好在当时有他们在。” 顿了顿,又令道:“当时的情形,你们与夭夭说一说。” “诺。”常青常朱一人一边,异口同声地应诺。 孟十三看着他们,等他们说。 常青先说:“孟大小姐,当时殿下起身下榻,初时咱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都是当时咱家该死,不小心睡过去了。常朱不值夜,好在常朱半夜睡不觉,起身进寝殿看看殿下,见咱家睡着了,殿下却不在,这才惊叫着把咱家喊醒,随后和咱家出寝殿,赶紧往外找殿下。” 常朱接着说:“幸在当时娘娘在天有灵,这才让咱家能半夜起身,还到寝屋去看看殿下,及时发现不妥。和常青出寝殿去找殿下,当时可吓坏咱家俩了,好在太永殿不远,咱家两人分头找,很快就找到了殿下,也是及时,那会儿看到殿下直往井边走,咱家和常青的心可都快要吓停了,扑过去一人一边,就把殿下的双手给摁住了。” 第七百零一章 一并查 “大抵的情形,便是如此。”常青附和。 孟十三追问细节:“也就是说,等你们找到殿下,殿下已然走到井边,且殿下已然是要往井里跳了?” 李寿眉心一蹙,薄唇微启,思了两息,到底还是没开口。 孟十三看在眼里,想着李寿大抵是不相信孟皇后会害他的,这也正常,她这位先皇后姑母,听闻当年是以命换一命将他给生下来的。 如此生恩,大过命,大过天,又怎么可能会引着他去死呢。 任谁来想,任谁来换位处之,都不会相信,都会觉得绝无可能。 常青与常朱相对一眼,齐齐点头:“是。” “那当时确实万分惊险。”孟十三看着李寿说道。 “不会是母后,不过是幻象。”李寿恰如孟十三想的那般,果然觉得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的孟皇后,不是真的他的母后。 孟十三有九成赞成李寿的说法,余下的一成则需要实证:“倘若真是幻象,那会是谁制造的幻象?殿下仔细想想,当年的那个时候,谁最有可能是对殿下下手的人?又有谁与那些妖邪之辈有所牵扯?” 第一时间,李寿想到了时德妃:“孤……只能想到时氏。九年前,德妃二十有三,正是盛宠的时候,那会儿孤年岁虽小,却也能时常在父皇的嘴里听到德妃的闺名,当时的父皇,除却初一十五,十日里足有一半日子都会歇在华春宫,当真是宠极了德妃。” “那当时的皇后娘娘?”孟十三还想到了上回她进宫听到的宗帝唯一封过的贵妃,“还有童贵妃之死,又是怎么回事儿?” “也就当时的陆后,能与德妃平分秋色,同得父皇的宠爱。”李寿边回忆边答道,“至于童贵妃,她是在孤十二岁之时被封的贵妃,被封之前,她一直在后宫默默无闻,连妃位都构不上。她被封为贵妃,当时不止后宫,朝野都震惊了,皆不知父皇是因何会突然一口气儿便将她提上来。晋封为贵妃之后的一年,也就是孤十三岁之时,她便落井身亡,活活溺死在文华殿的本仁殿里的传心殿内的大疱井。” “溺亡于井中……殿下若非有常青常朱及时发现阻止,下场必也相同。”孟十三毫无顾忌地总结道,把侍候在边上的宝珠吓得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季宽也是挑了下眉,暗忖孟仁平的大堂妹,果真如池南所言,胆大妄为得很。 “这也是孤为何会第一个想到德妃的缘故。”李寿不必孟十三追着细问,他随后便详细地说道,“当年不管父皇是出于何等原因,方会突然盛宠起童贵妃的,总之盛宠乃是事实,这无可争辩。童贵妃死后,表面上是意外而亡,实则谁都能想到这其中的水有多浑,父皇亦是心知肚明,一开始也让东厂查过,只是查到半道,不知何因,便没有查下去。” 孟十三觉得这便是关键处了:“后来呢?” “后来,孤悄悄地让人查。”当时李寿年十三,虽得圣宠,是以大魏未来天子的规格,由宗帝亲手培养着的东宫储君,但到底本身还不够强大,身边的人也不够多不多强,能查的真相十分有限,“查到华春宫,线索便断了。” “那殿下便放弃了?”孟十三觉得以李寿的坚韧,这不太可能。 李寿果然摇头:“不,孤没有放弃。孤查到华春宫,自觉离真相不远了,然而当孤暗中请求外祖父相助,想要进一步彻查德妃之际,父皇把孤召进了御书房,当面命令孤,不准再查下去。” “看来在当年,陛下也是知道真相的。”先时孟十三便有此疑,说到这会儿却是完全可以下定论了,“既是陛下都下了御令,那殿下是再查不成了。” 李寿嗯声道:“是,查不成了。但经过童贵妃之死,乃至时至今日,让孤更确信了当年孤险些也溺亡于井的夜半咄咄怪事,定然也与德妃脱不了干系。” “殿下现今还想查么?”孟十三问道。 李寿自然是想彻查清楚的:“夭夭有何妙计?” 孟十三眨了下眼:“只要殿下想查,同意由我来查,那我没法子,也得想出法子来。” 说半晌,她还是没道出有何妙计。 李寿却是笑了:“好,孤同意了。” “要查殿下当时夜半怪事,童贵妃之死定然是绕不过去的,得一并查。”要一并查,孟十三觉得要先和李寿打个招呼。 李寿还是点头:“可以。你若什么地方需要孤搭把手的,亦或还缺人手,你都来同孤说,孤一定全力支持。” “什么都可以?”孟十三问着的同时,目光瞄向李寿的腰间。 李寿顺着孟十三的视线看向自己的金丝蓝宝宽腰带:“怎么?你这香囊要讨回去?那不行,既是送给孤了,那便是孤的东西,你不能讨回去。” 孟十三拧起眉头:“殿下把我看成什么小气之辈了?我不讨回去,我就是问一问殿下,香囊边上的玉佩好生眼生,从前也不曾见过殿下佩戴过,不知此玉佩有何来历?因何只有一半?” 李寿方知孟十三看的是他今日一时兴起,拿出来戴在香囊边上,同挂在腰间的青壤玉佩,他也大方,当下就取下玉佩,递给孟十三。 孟十三接过,入手温润,乃是上好的青玉玉佩。 “此玉佩,乃是孤十一岁那年梦到的,夜半梦醒,趁着记忆犹新,火速画了下来。隔日,孤便让常朱照着画下来的模样,取了一整块绝佳的青玉原石,雕琢而成。因着乃青色的,上面的图案又是土壤,孤便取名儿为‘青壤’。”李寿细述起他这块玉佩的由来,看孟十三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眼不错地盯着看,他问道,“夭夭喜欢?” “喜欢。”孟十三自是喜欢的,“此青壤玉佩,条形的土壤肥美沃膄,袖珍的模样,倒是与我府中院里自个儿开垦出来的那块条形空土地,一般无二。” 第七百零二章 存轨迹 她把手里的青壤玉佩翻到背面,让其向上,指着背面明晃晃的两个刻字:“还有这玉佩的背面,竟然还刻有两个字——十四。殿下当时于梦境中梦到的,竟也能梦得如此细节,且‘十四’二字,殿下不觉得甚为巧合么?” “此前并不觉得,得知直上道观后面林中坟丘女尸的名讳为孟影之外,还有‘孟十四’之名,孤便觉得甚是巧合了。”李寿也正想要说道这一点儿,没想孟十三一看青壤玉佩,倒是先他一步提出来这个巧合,“那夭夭觉得,此中可有联系?” 孟十三盯着十四二字:“殿下,这不可能没有联系。” 从她看到青壤玉佩背后竟有十四二字的那一刻起,她就将所有能联系起来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给串联起来。 纵然眼下看来,仍旧还有许多地方有未解之谜。 “你想到什么?”李寿看着孟十三低首细思的模样,觉得她定然是想到了一些他没有想到,亦或他还不知晓的事情。 孟十三在心里整理了一番,方慢慢阐述起来:“一,我做梦梦到四个碎片,其中三个就和孟十四有关。二,殿下做梦梦到的两个梦里,一个出现的女娘便是孟十四,另一个出现的是青壤玉佩,其背后赫然刻有十四二字,虽也不除非世间同名讳同小字之人,但这还是太巧合了,巧合到让我觉得此玉佩背面所刻的十四二字,便是孟十四此名中的十四。三……” 三,青壤玉佩的模样,和她所有的玉佩一模一样,连名儿都一样。 然而据李寿所言,玉佩模样乃是梦中所得,玉佩名儿乃是他取得,不管哪一条,都似乎与她本人无关。 孟十三想着不自觉摸了下胸口,却摸了个空。 她的青壤玉佩自打她开灵智起,便一直被她挂在脖子上,不管是化形还是本体,都不曾自胸口摘下来过,只现今妖魂远从金陵老祖洞庙被劈来京城孟府成为孟良辰之后,玉佩被留在她的本体身上,未在眼下的她的身上。 尽管如此,她也记得清清楚楚,手中这一块李寿的青壤玉佩,与她的那一块青壤玉佩,形状模样一般无二,连大小都是足有她的手的大半大。 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寿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孟十三把三说下去,只好开口问:“三呢?三是什么?” 孟十三回过神儿:“接下来说的,可能殿下不太会相信……” “孤信。”李寿直接给予肯定,“只要是你说的,孤都信。” 季宽在对面案桌默默叹气儿:等孟大小姐真成了东宫的女主子,成了太子妃,以后再成中宫之主,孟大小姐准得成一代妖后,殿下准得成一代昏君不可。 常青常朱则没有想太多,只觉得现下情形,当真是甜蜜得令他们也跟着美滋滋的。 宝珠则一边开心一边担忧,她依旧牢牢记得,小姐说过的,绝不会成为太子妃的言语。 “三,此青壤玉佩,我在十三姨胸口也见过。”既然李寿选择毫不犹豫地相信孟十三,那么她也就没再隐瞒,左右接下来的日子,她自己喊自己十三姨,以及说她自己的时候,必然只增不减。 有些事情,与她本体有关,那便剥离不了,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必定要提及,既是提及,他待她以真,她还他以诚,理所应当。 李寿再次听到崔瑜心尖上的女娘,先是怔了一下,再是确认道:“你亲眼见过?何时见过?真与孤手里的这块无半分不同?” “亲眼见过,是在我及笄之前见过。”那时孟十三还是在金陵老祖洞庙清修的蛐蟮大妖孟十三,尚还不是京城孟府孟大小姐孟良辰,自然是在原主及笄之前,她这么说实是不假,“无一丝不同。” 李寿还在消化当中,她又道:“刚看到殿下腰间挂着此玉佩之时,我还不敢相信,直至靠近殿下再三细看,方确认没有看错,殿下于梦中所得现实雕琢而成的这块青壤玉佩,不止模样和十三姨身上的那块一模一样,且名儿也是一样。不知殿下取‘青壤’之名之时,除了因着乃青玉所雕琢而成此缘故之外,可还有其他原因?” 李寿仔细回忆了一番:“还有一个原因,当时梦里孤隐约有听到‘青壤’二字,只是实在太过模糊,又像是幻听,孤醒过来之后,并不确定梦中到底有没有听到此二字,只是在玉佩雕琢而成之日,要取名之时,脑子里自然而然便想到这两个字,于是便取了此二字为名。” 模糊、不确定,那确实不好论断。 孟十三道:“殿下看,这是不是又是另外一个说不清楚的巧合?” 李寿同意:“没错。” “巧合多了,那便不是巧合。”孟十三把桩桩件件捋下来,一条一条顺过来,她发现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情,不管合不合理,似乎都存在着一定的轨迹。 而这些轨迹,本就存在,早便存在,区别只在于她能不能找到,何时找到。 季宽听着觉得有些扯远了,原来不是在言说太永殿的那口水井,以及殿下早年梦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么,如何就谈论到了崔瑜的心上人的身上去了。 尽管如此,他也依旧保持沉默,安静地听着。 依着他过往在殿下和池南相议朝政之时的经验,每当在这个时候,纵然他有百般疑惑与不解,那也最好不要插嘴,因着听到最后,他便会发现他产生的那些疑惑与不解,不过尽因他的脑子转得不够快,追不上殿下和池南相议要事之时的步伐所导致的。 常青常朱亦也此感。 宝珠则一脸平常,她家小姐最是聪慧睿智不过,不止她和金银时常听不懂小姐之言,饶是脑子最好的赏春姑姑,有时候也没能完全看明白小姐的说法做法。 左右不管如何,她们只管追随,只管忠心,只管什么都听小姐的吩咐便是。 这般,左右都不会错的。 第七百零三章 崔的锅 孟十三从被迫魂穿孟良辰,成为孟良辰,代替孟良辰,以孟良辰的身份继续在孟府里活着之后,她便一直在查前因。 可惜后果明摆着,前因却是不好查。 时至眼下这般时辰,所有的线头皆有所指,她方真真正正窥探到前因的一角——孟十四。 她被惊雷劈入世,以妖魂占据原主的人身,无论是原主的自愿自绝,还是她的被迫承接这具躯壳,其林林总总的真相,总算让她摸到了实质的进展。 有了实质的进展,真相便指日可待。 待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她的妖魂便可以从此具人身脱离,回到她自己的本体里,继续做她自己,而非被动地从孟十三转换成孟良辰。 说到名讳,孟十四此名儿,还真跟她的名讳有点儿排行的意思。 也不知这是不是也是巧合? 倘若不是巧合,那可就真真有趣了。 李寿此刻是越发地好奇:“你的十三姨,可曾与你提过她脖子上戴着的那块青壤玉佩的由来?” 孟十三想了想道:“记事儿起,便一直戴着了。” 她本体脖子上戴着的青壤玉佩,说实在的,她自己也有些没能想起来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戴上的了,只隐约记得,那是很早很早,她初开灵智的时候。 而她五百岁时,方开灵智。 眼下她一千五百岁,已然过去千年,她记性虽也不赖,有些细节也已然是模糊得很。 譬如,在她本体脖子上一戴就戴了千年的青壤玉佩的由来与时间。 “谁人所赠?还是她自个儿买的成品,亦或买下原石之后请人雕琢而成的?”李寿又问。 孟十三摇头:“不知。” “不知?” “……那会儿年岁小,十三姨不记得了。” 年岁小不记得了,这也是无法之事。 李寿转而问道:“那你可问问你十三姨,看她是否对‘孟十四’此人有印象。毕竟你看,你十三姨也姓孟,叫孟十三,而孟十四叫孟十四,十三十四,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其中必有联系。” 如若有印象,那他和她查的事关两人梦境的孟十四的身份,其进度应能更快一些。 孟十三知晓李寿发起此问的目的,但她就是她十三姨,孟十三就是她,不必问她现在就可以回答他:“并无印象。” “你问过了?” “问过了。” 马老先透露的女尸名儿为孟十四,今日方又透露出女尸另一个名讳为孟影。 孟影刚知晓,她尚来不及去查什么,但孟十四此名儿却是早知的。 既是早便知晓,此刻他问,她当是能立即说出个一二三来。 所有的路几乎在这一问一答之中,渐渐被全堵死了。 李寿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问:“你可知你十三姨现下何处?” “殿下有事儿?”问到她自个儿了,孟十三提起十分精神,先反问一句。 “便是孟十四此事儿,孤想着如若她在京城,当面谈一谈,或能知得更多。”除此之外,李寿也是想亲眼见一见能教崔瑜魂牵梦萦半生的女娘,当是何等出色。 孟十三哦了声,在李寿等待的眼神儿里,慢慢回道:“十三姨现下何处,我不知晓,然十三姨曾言,她此生大抵是不会再踏足京城了。” “为何?”李寿问完想到崔瑜,“因着崔七郎之故?” 并非因着崔瑜之故,乃因着孟十三就是十三姨之故,当然她也可以让长安幻变一番,变成她本来的模样来成为她,进京来应付一番。 但真要那般,麻烦是少不了的。 光想上一想,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走此下策的。 故而李寿自问完又进行猜测,孟十三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甚是笃定地答道:“是!” 非是此缘故,那也只能是崔瑜的锅了。 李寿真想说崔瑜的风花雪月当真误事,然而转眼一看到他跟前的孟十三,话儿终是在舌尖绕了两绕,又给吞回肚子里去。 崔瑜陷于情爱之中无法自拔,他何尝又不是如此。 论起来,他没资格说人家清河崔氏七郎。 事情很多,桩桩件件要说个彻底,那是几日几夜也说道不完的,但时辰却是不等人。 孟十三瞧了眼殿外廊下点起的宫灯,那亮如白昼的情形,再如何也掩盖不了此时已然入夜的时辰:“殿下,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得她一提醒,李寿也望向殿外,纵然有不舍有不愿,也只能颔首道:“嗯,孤送你回去。” 出宫门,到孟府,李寿并未进府,只是看着孟十三入内,渐渐不见倩影,他便调头回了宫。 一路上二人无言。 也不是完全无言。 至少李寿曾想过要再同孟十三表达一番他的真心,奈何孟十三顾左右而言他,总能在他开口之前截住,将话头往别的事情上带。 如此几次下来,他懂了,遂不再言风月。 而其他,她倒是还想再讨论讨论,奈何他的情绪被她的无心打击得七零八落,默默无言地拒绝再讨论讨论。 回宫的路上,季宽和常青静悄悄的,皆不敢发出一声,深怕一丁点动静,就能惹来李寿的怒海滔滔。 而回到孟府的宝珠,一边往后院走,一边瞅着孟十三的神色,她也是只敢想想,而不敢说说。 沉闷的气氛直至回到明晓堂坐下,方有所缓和。 当然,沉闷的只有宝珠,孟十三完全没有。 刚进明晓堂坐下,赏春进屋里问:“小姐可用过夕食了?” 在东宫光顾着议事,都没有填饱肚子,自是没有的。 赏春随即把晚膳张罗起来,很快在明晓堂里摆了一桌。 孟十三边吃边想事儿,堂内针落可闻。 膳后,孟十三回寝屋换了一身衫裙,穿着简单的常服又回到明晓堂,接过赏春刚沏上来的香茗,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回到东宫的李寿甫一坐下,也才想起来他连留孟十三在东宫用下夕食都无,被拒的怒火瞬间转化为懊恼。 他看向常青常朱,刚想说他们也不知提醒他一句,他们便已然卟嗵卟嗵两声,接连给他跪下了。 跪下的速度,快如闪电。 第七百零四章 赴岭南 堵得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再转向季宽,方发现季宽不在殿内,而是站守到殿外去了,他气极,气着气着又给气笑了。 往常这些时候,多半都是池南提醒他,他也多半无需谁提醒。 他每日的事情都有许多,只是今日发生之事太过不同,以至于令他分寸大乱,方未能似平常那般思虑周全,安排妥当。 也不知池南现下在房山如何了? 孟十三回到孟府之初,便想让人给长安和风筝送个口信,让她们都先回孟府一趟,她要重新安排下任务。 本来这种事情,银狐去办是最合适的,奈何银狐跟着孟仁平到房山去了,她只好让赏春安排人去跑腿儿:“一人往神医洛府,一人往二殿下宫外的私宅。” 前一回风筝和长安回禀,便是这两个地方。 风筝盯着的洛贵轻易不会换地方,长安盯着的李珩则有几处地方需要来回转,近时正盯着李珩在满江坊的私宅。 赏春听懂孟十三的需求,知晓一人得往两座洛府当中的神医洛府找风筝,一人得往碧虚庄园那边找长安,不管哪一边,风筝和长安必然都是掩人耳目地在进行孟十三交代的任务,既是避着人,那泰辰院里的丫鬟要找她们,着实不易。 换言之,得让她们看到泰辰院的丫鬟,知晓有事儿要找她们,让她们主动现身,这才能找得成。 于是乎,赏春把四玉中的岫玉和桐玉派了出去。 风筝和长安对四玉还是很眼熟,以及了解的。 只要岫玉和桐玉分别出现在神医洛府和李珩私宅外面鬼头鬼脑,准会让风筝和长安发觉,继而进一步主动现身。 她们一现身,那小姐要她们先回一趟府里的命令,岫玉桐玉也就能传达到了。 事情交给赏春去办,赏春当下没有提出困难,孟十三便默认赏春是可以办成的,事实也证明,赏春办成了。 风筝和长安知晓孟十三找她们,她们先一步回到孟府,岫玉桐玉晚许多回到孟府。 故而她们到明晓堂见孟十三时,双玉还在回孟府的路上。 这会儿虽已入夜,也未到宵禁的时辰,路上街铺店面大都还在开着,行人也多,就是回来迟一些,倒也不会不安全。 岫玉和桐玉也是孟十三院里经常往府外办事儿跑腿儿的人,跑习惯了,人机灵不说,也知道哪些路近些哪些路安全,都是有技巧的。 故而当风筝和长安在两个地方不约而同想带着双玉飞檐走壁,四个人好快一些回到孟府之际,双玉都拒绝了,表示慢慢走就行,俱让她们先回,言道小姐之事要紧,莫耽误时间。 如此之下,她们自是先回到的府里。 孟十三大略问清楚,知晓岫玉桐玉还在回来的路上,并无事儿之后,她进入正题,先对风筝说道:“洛贵手里的那本医书《神针录》,想来珍贵得很,外人轻易见不着,我也不着急,这会儿见不着,那便等能见着的时候再见即可。你无需再盯着,回来接替长安的任务,高近那边我也交代过了,你有什么需求,他会配合你。” 风筝到底不是长安,能力不能一概而论,决定让风筝去查李珩之际,她趁着风筝和长安还没回来的空档,先找了一趟高近。 高近早被孟仁平叮嘱过,要高近完全听她的,故而她一说,高近啥也没多问,便答应了。 “诺。”风筝大概知晓长安在执行什么任务,也没多问,一口就应了下来,左右洛贵手里的那本医书,确实一时片刻见不着。 真要见着,亦或把医书悄悄偷回来,她也是可以办到的,不过此一提议,她此前刚说,便教小姐否了。 自此,她不再提。 现在小姐又说不着急,那她自然是不着急的,换个任务也是任务,她没有异议。 孟十三转而又对长安说道:“灯山坍塌之事,你查到什么程度,全都跟风筝说。把此事儿交接好之后,你走一趟岭南,看看我二哥在岭南的状况。要快,今日二哥可能发生了一些危及安全的事情,不过没有严重到性命不保,但也绝对不是小事儿,你速去,速查,中间保持联系。” 说话间,她抬起左手,让长安看到她腕间的妖圈。 长安是槐妖,妖圈她也能设,其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孟十三腕间这个,她知道这是时刻从千里之外反馈回孟仁平有无性命之忧的妖圈。 于是主人一抬起左手,向她展示腕间妖圈,她便知晓主人的意思。 “好。”长安应下。 倒是边上的赏春和宝珠金银有些没完全听懂,今日发生的事情不少,例如碧虚庄园有对钓盛事,又例如她们的小姐被太子殿下直接从碧虚庄园带回了宫,于御前见了驾,也进了东宫,至刚才才回府。 但她们三人并没有听到有关孟仁吉的消息。 然而,小姐却说二公子在今日也可能发生了一些事情,且非小事儿,要长安离京赶赴岭南,速查二公子于今日里发生的事情。 能教小姐这般着紧,想来确是大事儿。 而长安走这一趟,恐怕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个月三个月,都无法回到京城,可她们没听明白,长安却一口应了,显然是听懂了。 宝珠金银一头雾水。 赏春瞧了眼孟十三,又瞧了眼长安,同样的一头雾水里,她心里生出了小姐可能还有其他能获得消息的渠道。 而这个渠道,到底有多广大,有多灵通,有多准确,有多神速,她却不知。 小姐的本领,当真层出不穷。 如此一想,顿时让赏春生出敬畏之心,随着而来的,还有跟对主子的欢喜之情。 长安应诺之后,思前想后给出一个提议:“小姐,要不待我到岭南见到二公子,便给二公子换个……换成我的?” 说着的同时,她学孟十三刚才那样,也抬起了左手,露出腕间。 孟十三瞬间就读懂了长安的言下之意,长安是想把孟仁吉左手腕间与她对应的妖圈撤掉,换成长安设下的妖圈。 第七百零五章 交马老 如此之后孟仁吉再有什么状况,亦或妖圈需要加持,便无需水蛇了。 不过她已经答应水蛇,等李珩一倒,它也就出宫回到她身边来,时日也不长,无需换来换去那般麻烦。 孟十三遂道:“不必。” 长安不知水蛇很快就会出宫回到孟府,但她知道主人说不必,那必然是有主人的道理,她听从安排便是。 赏春和宝珠金银三人在旁,再次听得一头雾水。 换个? 换什么? 不必? 不必什么? 事关人命,时间紧迫,长安将手里查到的线索仔细交给风筝之后,连夜离开孟府,出京赶赴岭南。 至于怎么出的城,如何从已然关闭的城门策马而出,孟十三不担心,赏春和宝珠金银等人倒是想问,奈何长安没给她们机会问。 末了她们问风筝,风筝道:“山人自有妙计。” 答得非常玄妙。 她们却是在瞬间就懂了,长安和风筝一样都是高手,甚至比风筝还要高手,飞檐走壁是最基本的,要避过守城门的官差出城,多种法子不在话下。 是她们多余操心了。 而风筝,则去找了高近,长安查到李珩有要杀人灭口的动向,本来长安在,是不需要找高近帮援的,但她不是长安,她需要高近调几个人手帮忙。 孟十三坐在明晓堂里想,灯山坍塌事件幸存下来的两个人,普通老百姓,无权无势,无钱财无所长,有的只是一条命,他们用命换钱,钱到手了,他们的命也岌岌可危。 李珩想要取他们的性命也不是一日两日,纵然她得到崔瑜及时的消息,及时先一步将他们掌握在手里,也及时将他们转移至安全之地,然而他们的命长命短,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做到她想要的结果,眼下却是不好说。 他们有软肋,即便软肋已然有她帮他们护着,同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但敌手是李珩,他们深恐,她亦不可轻视。 “宝珠。”孟十三唤道。 宝珠上前:“奴婢在。” 孟十三吩咐:“你现在出府,去雀仙楼找金掌柜,不管崔七公子在不在,你给金掌柜传一句话儿,就说我在问……二殿下身边的那把刀可找到了?” “诺。”宝珠不明白什么刀不刀的,不过她转身就走,出府传话儿去。 金银端进来一碟子糕点,与宝珠擦肩而过,她回头看了眼,进屋道:“小姐,这是刚出炉的红豆糕,小姐尝尝。” 赏春也去重新泡了一壶饮子:“这会儿夜了,小姐配着山楂饮子吃,便不怕积食了。” 李照沁给孟十三的消食丹有限,她早吃完了,后来李照沁倒也送过几回,只是她夜里进食的时候多,着实不够她吃。 赏春知她也喝饮子,于是这山楂饮子,便时常能在夕食过后见到。 孟十三边吃边喝边想着,马老说要上门来找她,也不在明日会不会来? 但不管会不会来,孟十三总要先交代一番的:“赏春,从明儿起,倘若有一位马老先生来访,门房那边来报,你安排着,定要将人请进前院看茶。” “诺。”赏春遵命,又是头回听到马老此人,又问,“不知这位马老先生乃是哪一位?” 孟十三看着赏春道:“你上回同我说过你的家人,此事儿我一直记在心里,马老先生要是来了,我能说服他帮忙,说不定我母亲之事与你家人之事,能托付他帮忙查一查。” 她没有隐瞒她的打算,赏春一问,她便全盘托出。 这也确实是她的打算。 毕竟马老是马妖,有邪祟之事让他去查,比她让旁人去查更适合,总归真遇上什么不可抗的妖邪,普通凡人怕是无抵御之力,马老却是有反杀之力。 如此下来,事半功倍。 金银在一旁瞪大了双眼。 赏春更是怔了怔:“小姐是说……那位马老先生可查?” “可查?”孟十三知晓赏春怔忡以及问可查的缘故,“你不必担心,虽两件事儿都涉及了无法言说的邪祟,然马老先生非是一般人,他能应对,不会无辜受牵连。” 四百岁的马妖,妖力和她本体比不得,但搁在凡间尘世,那也不算低。 “……是。”赏春还是有些缓不过来,突如其来的希望砸得她一脑子的豆腐渣,令她完全无法似平日里那般快速思考。 只能先定下心神儿来。 “你家人发生的惨剧甚是蹊跷,与我母亲当年之死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前听你讲起你的家人,我便怀疑二者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只是一直也腾不出手去查。”孟十三顿了顿又道,“当然,主要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到底,欲查这两件事儿,查的人本身实力需足够强硬。” 赏春的心神儿定下不少,也听出孟十三的弦外之音:“马老先生亦是高手?” 孟十三颔首,嗯声道:“实力介于长安与风筝之间。” 长安有九百年的妖力,马老只四百年,而风筝身手再顶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比不过妖。 “实力竟是比风筝还要厉害?”金银惊讶完又问道,“小姐,马老先生多大年岁了?” “看起来古稀之年。”孟十三用了看起来,左右马老看起来以及对外宣称的年纪,确实是古稀之年。 至于马老与其年岁不符的矫键能耐,来日再看、再说,亦或让马老自个儿解释,她懒得再编。 “古稀之年?”赏春再次陷入怔忡之中。 金银则震惊了:“古稀之年!竟还能比风筝还要厉害!” “高手么,越老越厉害。”依着孟十三所在的妖怪一族,是这个道理。 金银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没错!” 赏春忧心地问道:“小姐真要让马老先生去查?” “倘若明日他有来,你亲眼见见,再亲口问问,看他有无信心可查得。”孟十三也不知该如何向赏春保证马老去查不会有危险,索性把问题抛给可能会在明日到孟府来找她的马老,让他自己解决。 “……好。”赏春应下,也决定明日马老真的上门来,她是要好好说一说。 第七百零六章 群架邪 除了见识一下马老的本领之外,她更不能坏了小姐的安排。 被孟十三主仆三人念叨的马老,此刻正在城南自个儿的住处里,想着明日哪个时辰上孟府好。 他所居之地乃是城南瓦舍,专职变戏法,以幻术为生,也算是作为妖与生俱来的长处,以此长处换取混在凡人之中的口粮。 又因本体为马,素食吃草,每日所费之用并不多,他的日子是过得既清贫又自在,十分地难得。 他不远离凡人,留在尘世的原因,也是尽因要完成主子孟十四的遗愿。 主子临死前言,让他将一件东西交给一位大妖,至于大妖姓甚名谁,并未明言,只说大妖久居金陵,还不让他找到金陵去,说不能打扰大妖的清修。 一个字,只让他——等。 现下终于等到些许眉目,他是兴奋得一点儿困意也无,满脑子东想西想,半刻也停歇不下来。 大魏的瓦舍尽数聚于城南,其中最出名的有三大坊,分别是安临坊、安纪妨、安莫坊,马老就住在安莫坊瓦舍边上的莫成胡同尽头的房舍里。 尽头被一堵墙围起,形同于他的家,就在死胡同的最末一家。 安莫坊瓦舍也是三大坊里最热闹的娱乐场所。 里面计有二十座钩栏,其中以莲花棚、牡丹棚、夜叉棚、象棚最大,也最受欢迎,每每都是人最多的地方。 而人一多,难免发生意外。 正当马老今晚高兴到睡不着觉之际,莫成胡同外面的瓦舍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惨叫声、呼救声。 他脸上的笑容敛起,迅速起身走出堂屋,到院子里开门往外瞧,只见胡同出口处已围满了人,都是住在胡同里的小老百姓。 出口被堵着,他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胡同外的瓦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从各种声音里,分析出起了不小的意外。 大概有人伤着了。 至于有没有人死,那得到现场去看看才知道。 想了想,马老回身关好院门,步履沉稳地往胡同出口走去。 走到胡同口,他往人群里一站,也不必问谁,自左右七嘴八舌里,他就能听出个大概,说是瓦舍里开始是踩到人了,后面起口角,末了直接打了起来。 你一拳我一脚,下手颇重,双方都见了血。 听起来,打架的人数还不止数人。 似是两个小团伙的斗殴。 “都是刚从夜叉棚里出来的!” “不是,还有本就在外面闲晃,也有从莲花棚和象棚里出来的。” “那怎么踩着了?还打到一块儿去了?” “谁知道呢?” 马老心中默默地应着:是啊,谁知道呢。 他提步往打架的中心走,有两个相熟的邻居看到他,还阻了阻他,言道他年纪大,可不能靠得太近,省得被乱拳打到瞎脚踢到,伤得可就不轻了。 他谢过邻居的好言相劝,还是往前前了。 邻居也没有再阻,都不是一日两日刚认识的马老,马老的脾性好是好,就是有些古怪,也不爱与人往来,也就相邻的几家出门碰到,还能打个招呼什么的。 再远的,可真就没什么人同他说话儿。 马老不在意这些。 本来么,他是妖,活得够久,四百年下来,他都不知送走过多少凡人知己、尘世好友了。 他是妖,可他也有心,如此的死别多了,他也会不好受。 为了不让自己难过,久而久之,不管身处何地,除却日常在凡人堆里的生存必要,他都不再与人往来,不熟就不难过了。 马老走到近处,看着两个小团伙的人打成一堆,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他费了一些劲儿才走到最前面,看清楚了两个小团伙的人。 都是年青人,年岁也就二十上下,也都是流民,居无定所的,时常能在各个瓦舍里看到,就接个临时的小活计,换几口饭吃。 他凝神看着,有些诧异这些平日里为了讨生计而费尽心思讨好瓦舍里所有人的这些流民,今晚竟然能在赖以生计的瓦舍里这般大大出手。 已然形如于闹事了。 很是影响瓦舍的生意。 马老继续盯着,随后不久,也让他看出一些问题。 两个小团伙的人里,有两个人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儿,似是被什么附身了,双目赤红,满眼煞气,一脸的凶狠像是要大开杀戒。 可惜他只能瞧这些,却瞧不出那两个人到底是被什么妖邪附身。 如若能瞧出来,他可以出手。 不然的话儿,他要是仗着妖力出手,也只能暂时钳制住那两个人,而不能根除两个人身体里的邪祟。 对付邪祟,如若事前不了解清楚,而盲目出手,很容易伤到被附身的人,甚至会导致死亡。 作为妖,存于尘世里,便是不讲究积德,他也得为自己的妖生着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涂害生灵。 而人,为生灵之首。 他更不能致其死亡。 瓦舍里有人报了官,京衙衙役很快到场,将两个打得血沫横飞的小团伙尽数押起带走,先不管谁对谁错,都关进京衙大牢一晚再说。 看到这里,马老转身往回走。 往回走的时候,他一直要想,那附身于两个流民身上的邪祟,在见到官差之后,赤红的双目消失,整个人都恢复成流民平日里见到官差的畏惧,那模样让他意识到,邪祟作乱是有目的。 或者说,让两个邪祟附身到两个流民身上的幕后主使,于今晚在安莫坊瓦舍里制造出这么大的打架斗殴,定然是有什么目的在。 与此同时,位于城南楠树胡同的明月邸店,住在店内后面小院的于掌柜匆匆掌灯出来,听着伙计讲述离楠树胡同只隔一条街的莫成胡同边上的瓦舍,在今晚发生的群架流血事件。 于掌柜听完庆幸道:“还好,还隔着一条街道。” 伙计说:“掌柜的,你也想得太过当然了,那些流民打架斗殴,可从来都不会只在一个地方的!” 于掌柜哪里需要伙计提醒,他只是在庆幸今晚相安无事,至于日后的那么多个日夜,开门做生意的,他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第七百零七章 唤马疾 “行了,你再去打听打听。”于掌柜把油灯放在桌面,挥手让伙计再跑一趟瓦舍那边。 伙计打着哈欠,揉了揉困顿的双眼,甚是不情不愿地再往铺外走,继续去打听群架流血事件。 长安连夜赶往岭南之事,风筝接替长安彻查灯山坍塌之事,以及还在进行着的其他事情,孟十三从未打算要同孟老太太禀。 故而除却本身就在局中的孟仁平与孟仁吉,孟府里包括孟天官和孟知度都不知晓孟十三在忙些什么,孟老太太和商氏则觉得只要孟十三身子骨越来越康健,那多出几趟门,只要在外注意些分寸,倒也无妨。 待到孟十三出阁,似这般随意的闺阁日子,可就没这般遂心了。 她们都是过来人,都了解得很。 至于孟知年和吴氏,夫妻俩素来插上不了孟府里的大事儿,能管好二房里的事情,便已然是百般如意。 但因着孟美景越来越亲近孟十三,进出泰辰院的时候越来越频繁,所知之事也越来越多,倒是令孟美景反而是知道得多一些的人。 而孟仁安与孟仁康,因还在念书,每月休沐日方回,回到府里也多半不会主动到泰辰院,他们不主动,孟十三自然也不可能主动。 见孟美景和孟十三的感情越来越好,他们也只是好奇,于私下暗道两句,便也没再多言。 特别是孟仁康,自打上回他在无意间给孟十三惹了麻烦,且他还后知后觉,被孟十三端起长姐的架子,狠狠地规训过一遍之后,他越发觉得没脸见孟十三。 故而别说到泰辰院了,饶是在院外不小心远远碰到,他都得绕着走。 宝珠对此甚不满:“四少爷也太不懂事儿了!” 孟十三笑着道:“他尚知羞耻,倒也不算太不懂事儿。” 知道没脸见她,这才避着她。 等他再长大一些,再经历一些,自然就不会再有这般幼稚的行径了。 刚说完,赏春便进明晓堂禀报:“小姐,那马老先生果真来了。” “来得倒挺早。”孟十三刚用过早食,“请到清名堂了?” “正看茶呢。”赏春答道,“大太太那边,奴婢也让岫玉去禀了一声。” 孟十三微微颔首:“好。” 商氏正在泽辉院理事厅忙活,便闻有一位老先生上门来寻孟十三,她惊诧之余,不免多问了一句:“那位老先生可有说明来意?” 岫玉也不知晓,她就是听从赏春的话儿过来禀一声的:“奴婢不知。” “那……”商氏想到孟十三,“你过来禀我,是夭夭的意思?” “赏春姑姑说,是小姐的意思。”岫玉答道。 “好,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商氏秉从来者是客的原则,立刻起身整理衫裙,不管来者何意,总归是不能失礼的,“好生看茶,万不可怠慢。” “诺。”岫玉领命离开。 蔡妈妈目送着岫玉走出理事厅,方道:“太太,刚才岫玉不是说了,那位老先生就是一副市井的打扮,想来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能有什么事情。” 商氏边说边往外走:“小老百姓怎么了?小老百姓有时候就是干大事儿的!” 她对碧虚庄园中秋那一夜,发生的灯山坍塌之事,虽不是全面有所了解,却也听丈夫提及过,算是略知一二。 那整座灯山砸下来,当场就被砸死了好多小老百姓。 她本以为是那些人运道不好,注定要死在中秋的灯山之下,丈夫却言,那些人非是运道不好,不过是受人钱财,豁出性命罢。 能拿性命相拼的人,不管是小老百姓,还是皇族权贵,那都是一样的,都只有一条命,拼没了,就没了。 岫玉回到泰辰院,孟十三还在明晓堂里坐着,问完岫玉关于商氏怎么说之后,她还在堂内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前往前院清名堂。 宝珠不明白:“小姐怎么还等了片刻?那位马老先生,不是小姐想要见的人么?” 自昨晚便提前交代赏春姑姑了,可见马老此人,在小姐这里是有一定份量的。 如何今儿个一早人到了,小姐反而这般慢吞吞的? 孟十三瞥了眼一脸纳闷的宝珠,与赏春道:“你给宝珠说说。” 跟在后面的岫玉也没明白,闻言紧跟上两步,竖着耳朵凑到赏春那边去仔细听。 赏春为她们解疑道:“小姐是在等大太太和马老先生说过话儿之后,小姐再到,如此一来,小姐进清名堂时,大太太便已了解清楚马老先生的来意,也审视完马老先生此人是否是来生事儿的。” “马老先生定然不是来生事儿的!”宝珠立刻为马老说话儿。 岫玉没表态,她都没见过马老。 赏春笑了:“对,大太太了解了,审视了,放心了,这才能让小姐和马老先生好好地说说话儿。” 确如赏春所言,孟十三踏进清名堂的时候,商氏和马老相谈甚欢,既了解清楚了马老的来意,也消除了她对马老的不放心。 随后不久,她便适当地起身走人,回后院继续处理孟府每日杂七杂八的庶务。 送走了商氏,孟十三回头看着马老,慢慢露出笑容:“倒是不曾想,老先生会与我大伯母说,是来多谢我为你家小姐画丹青的。” 马老也跟着露出笑容,一脸的皱纹争先恐后地上扬:“是最好的理由,亦乃是事实。” “老先生坐。”孟十三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马老点头。 两人在左侧的圈椅里坐下来。 马老坐下的第一句话儿就是:“孟大小姐不必唤小老儿‘老先生’,小老儿以马为姓,我家小姐给我取了个名儿,就一个字——疾。大小姐若是不嫌弃,可同小姐一般,唤我马疾。” 小姐指的是孟十四,大小姐指的是孟十三,他分得很清楚。 孟十三也听得很清楚,也没有矫情或反对,而是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马疾。” “今日前来叨扰,主要是有两件事情。”马老也不兜圈子,直接言明今儿个上门的目的。 第七百零八章 头破了 “你说。”孟十三道。 “一则,马疾自此刻起,愿向大小姐效犬马之劳。”马老先是表态,再说第二件事情,“二则,昨夜里城南安莫坊瓦舍发生了群架流血事件。” “哦?”孟十三尚不知此事儿,遂看向赏春,“城南的明月邸店就在安莫坊的楠树胡同,离瓦舍不远,于掌柜可有让人来说什么?” 赏春摇头:“没有。” 马老道:“楠树胡同和莫成胡同只隔着一条街道,我便住在莫成胡同里最末的一家,瓦舍发生群架流血事件,与莫成胡同只隔着一堵墙。” 故而昨夜里,整条莫成胡同的住户都被吵醒起来看热闹。 楠树胡同离得近,想得那吵闹的声音,也足以引起楠树胡同里的店家的注意。 “可有波及瓦舍之外?”孟十三先关心下曾氏留下的嫁妆产业之一,又解释一番马老不知道的明月邸店乃是她的产业,“明月邸店乃是我母亲生前的嫁妆铺子之一,我母亲病逝之后,这些产业先是在我继母手里把持过多年,今年及笄之后,由着我祖母作主,已然重新归于我的名下。” 马老懂了:“大小姐放心,不曾波及。那些流民打得打得头破血流,却也打得有些章法,尤其两个小团伙的带头流民,在见到京衙衙役之后,便乖乖束手就擒。” “有些章法?”孟十三听出问题,“此话怎讲?” 马老遂将那两个被妖邪附身而作乱的流民说了一遍,再道:“我觉得,他们背后指定有人。至于目的,还得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等他们在京衙大牢待过一晚之后,又会做出何等动作,便能看出他们背后的主使,其目的所在了。 孟十三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这些妖邪是一直都有,还是说近日方多了起来?” 她刚成为孟良辰之初,也并没有听说这些多的妖邪作祟,近时却是不仅听到不少,还遇到不同的妖族。 先是水蛇佘小青,再是麟麒鹿银狐,以及眼前的马疾,还有曾氏病逝之前的种种形如中邪的怪状,与赏春一家外出所遭遇的血腥惨剧。 “我在京城居住多年,听过看过不少,只是平日里,都是掩着来。”马老以自己在京城居住的这段漫长岁月里来说,“到底降妖师与猎妖师虽少,却还是有的,妖族都本能地避着来。” “昨夜刚发生的这起,不像是避着来的,反而是大张旗鼓地扬起来的。”孟十三听懂了马老的弦外之音,“你帮我看着点儿,看看到底是谁招来妖邪,又利用妖邪在瓦舍作乱,其目的是什么,黑手又在哪儿。” “好。”马老一口应承。 孟十三见马老应得爽快,遂也将曾氏之死与赏春家人之死交给马老去查。 马老闻言,也是毫不犹豫就接了下来,左右一个是查,三个也是查,一并查了,说不定还能找到关联之处,纵然没有关联,那也无妨碍。 马老临走之前,孟十三为商氏解释了下:“我大伯母对你多加盘问,也是因着你是第一次到孟府来,往后来得多了,熟悉了,便不会再这般。” 马老呵笑道:“大小姐不必解释。孟大夫人也是关心大小姐,真心为大小姐着想,方会这般,我在凡……人群里住了不老少时日,该知道的,都知道,该懂的,也都懂。” 宝珠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待到送走马老,她问孟十三:“小姐,马老先生说话儿有些奇怪,为何会说‘凡……人群里’?” “口误罢。”孟十三往里回走。 宝珠哦了声,还是觉得很奇怪。 倒是赏春跟在孟十三身后回泰辰院,跟着跟着,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即便马老已走出孟府,早看不到马老的身影。 孟十三没有在东宫过夜,令不少观望的府邸松了一口气儿,特别是府里有适龄女娘,已在明年太子妃候选人的名单上的人家。 成为储妃,非是孟十三之愿,却是京城内,甚至京城外那些排得上号的大魏大臣之愿。 他们都希望自己的闺女能进京被李寿选上,纵然不能成为太子妃,那成为太子侧妃也是好的。 而孟府,则因着早知李寿心意,想着孟十三成为东宫太子妃的此结果,饶是不能说板上钉钉,那也已是十之八九的事儿,如此之下,反倒显得平静无波。 上衙的上衙,外出的外出,念书的念书,镇着后宅的镇着后宅,主理中馈的主理中馈,想出门逛逛买买的就出门逛逛买买,一切井然有序,无甚改变。 孟十三得知之后,在自个儿明晓堂里叹着气儿:“我也早已与祖母说过,我的意愿非是嫁入东宫,祖母知晓,想来大伯母也知晓,此言我也同美景说过,想来继母亦知晓。如何……如何她们的想法就不能改一改?” 恰在此刻,孟美景大步跨过明晓堂门槛,接话儿道:“阿姐,也不是祖母大伯母与我母亲不想改一改想法,而是殿下不改,她们改与不改,无甚差别。” 净说大实话儿。 孟十三问道:“你怎么来了?没和楼小姐逛街去?” 她知道楼烟一得闲就会来约孟美景出门到处去逛,找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没,都玩腻了。”孟美景来到孟美景下首座坐下,没往前不亲近的扭捏,自然地说道,“阿姐,我舅母早上差人来说,舅父好似在京衙出事儿了。” 孟十三知晓孟美景说的是京衙推官吴品柏,也就是吴氏的长兄,其舅母文氏素来很少到孟府里来,差人都少,每每亲自来或差人来,说的都是重要之事。 此次应当也是如此。 “说是昨夜里安莫坊那边的瓦舍有人闹事儿,打得满身是血,有人报了官,衙役一骨脑将他们都带回了京衙,关进了大牢。今早舅父去上衙,方知此事儿,没想到刚当差没多会儿,舅父去提审那些闹事儿的流民,便被其中一个流民打得头都破了!”孟美景照搬着文氏差来的人所说的内容。 第七百零九章 何类型 歇了口气儿又道:“舅母让人来报与我母亲知晓的时候,舅母已然到京衙里去了,现下也不知是何情况。” 孟十三点点头,等着孟美景提出请求。 孟美景放软了声音:“本来该是母亲来同阿姐说,可母亲不敢来,怕一句话儿说不好,惹恼了阿姐,反倒弄砸了,这才由我来同阿姐说。” 她摇了摇孟十三的胳膊:“阿姐可否帮帮忙?” 孟十三任孟美景摇着胳膊,此事儿已有马老向她大概说明在前,这会儿再听孟美景言道在后,她本来就已经让马老去看看背后之人到底是京城里的哪一位人物了,此刻么…… 她看着妹妹。 孟美景定定地回望着她,眼里满是希翼。 “你可知昨晚到瓦舍抓人的衙役有多少人?”孟十三不忍拒绝,只好细问起来。 孟美景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知晓长姐这是应承帮忙了,赶紧回道:“听舅母说,足足有一班人!” “抓人的过程当中,可有谁被伤到?” “没有。” 孟十三沉吟道:“抓捕之中无人反抗,提审时反而强硬地伤及佐贰官,此乃罪上加罪……大抵是有什么目的。” 倘若无其他更重要的目的,那流民不可能这样做。 “什么目的?”孟美景想都没想一下就直接问,她对后宅之事尚还能说上一二,于官场之事却是双眼一黑什么也不懂的。 “那得查。”孟十三也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 孟美景听到还得查,她一下子一个脑袋两个头大,着急地问:“那我舅父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打从她和舅家越来越亲近之后,她和舅家表兄的感情也是越来越好,虽则她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不过也不着急,正如长姐所言那般,现在她还小,离及笄还有五年的光阴,五年的时间里,足够让她想清楚的。 至于眼下,且不说她和吴少浩有无结果,吴家乃是她母亲的娘家,出事儿的人是她嫡亲的舅父,舅母一早亲自来求,母亲硬不下心肠不理,她也一样不可能不管。 要管么,她就需要向长姐求助。 然则长姐说的什么目的得查,她听不懂也捋不清,便只能捡最重要的先问一问。 而最重要的,自是舅父的性命。 只要命还在,那一切尚有转机。 此浅显道理,她还是懂得一些的。 孟十三哪儿知晓孟美景的舅父吴品柏在京衙里有没有性命之忧,只能用猜的,于是不太肯定地说道:“应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哦。”孟美景松了口气儿,随着想到只是暂时的,她又问道,“那接下来呢?如若我舅父继续提审那些流民,是不是还会被伤?” 孟十三道:“倘若真是如此,那陆府尹所掌的京衙,也太软弱了些。” 想在官差的众目睽睽之下伤人,且还是京衙里的官员,头一回还可以说是那流民趁诸众不备,这才让流民得逞,第二回吴品柏要是还被流民伤到,那便不是诸官差之事,而是陆森之意了。 倘若群架流血事件上升到陆森的意思,那问题不仅大了,还复杂了。 孟美景听不懂什么软弱不软弱的,但依着她往日里听到的有关京衙首官的一些事情,她道:“阿姐,陆府尹可不软弱。他不止不软弱,听闻还狡猾得很呢。” “嗯。”孟十三浅浅一笑,陆森为官的强硬与陆罗的横行霸道,倒都是人尽皆知之事。 孟美景没听懂孟十三嗯这一声的意思:“阿姐?” 孟十三明言道:“放心吧,十成里足有七八成不会有事儿的。待晌午过后,倘若吴太太未来府上,你便走一趟吴宅,看看吴推官归家了没有,要是没有,你便问吴太太,问清楚吴推官在京衙被伤的情况。” 具体到要办什么事情,孟美景一颗悬在半空的心顿时就安了下来:“好!” 只要长姐有吩咐有行动,那便是长姐管上了,长姐管上了,不说旁的关系,单就长姐与陆罗的关系颇好而言,定然可以保舅父无恙! 想到陆罗和孟十三的关系颇好的同时,孟美景不由也想到她虽然没有去参加对钓盛事,但结束之后,从碧虚庄园里传出来的种种传闻。 其中有一件,便是长姐先是被告白,后是被太子殿下当众抱起的大事件! 传闻,当时的陆小国舅也在的。 孟美景好奇地问道:“阿姐,昨日在碧虚庄园的藏红湖边,抛开殿下的霸道行止不说,曾大公子和阿姐表白被拒,余小太医表示的好感也被阿姐默默阻了回去,那陆二公子呢?他可有什么表示?” “你都听到了什么?”孟十三也听到不老少,不过她听到的和孟美景听到的,可能会有些不同。 孟美景如实道:“就我刚刚说的那些,还有就是都在传,陆二公子也对阿姐有意,也想娶阿姐过门呢。因着此传闻,我还听说项六小姐在项府里好一番拆家,都快把屋顶给掀了。” 项筝心悦陆罗,孟十三是知晓的,此刻听孟美景此言,她便有些头疼:“我对陆二公子无意。” 孟美景听到孟十三对陆罗的表态,竟是和对曾重屺的表态,和对余明路的表态,以及对李寿的表态无异,她不觉越发好奇长姐到底想嫁什么人:“那阿姐对谁有意?” “没有。”孟十三从未想过成亲,自然也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孟美景一问,她都不用想,脱口就坚定地答了出来。 “那阿姐对何类型的儿郎比较看好?”孟美景换了个问法。 在堂内侍候的宝珠吉祥,也甚是好奇,闻言同时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赏春亲自重新煮了一壶清茶,与重新去小厨房端回来两碟子糕点的金银,两人一前一后进屋,恰好听到这一句,她们也是齐齐看向上座的孟十三。 同同等着答案。 孟十三深深地看了孟美景一眼:“你老实说,除却为了吴推官被伤之事来的,你还带着谁的任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