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飞翔》 上部 第一章(1) 题记:以本小说来祭奠我即将逝去的大学光辉岁月,无论烽烟与血泪,一概欢欣接纳;以及憧憬一切还未来到我身边的迷惘岁月,无论坎坷与失意,一概全力承担;并祝福人间依然美好,人情依然温暖。 直到现在,每当有人问起是怎么到h大的,我一概不予以明确回答,呵呵几声笑,草草了事。我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爬上南来的火车,再由汽车载着就来到h大,过程就是这么简单,没什么好新奇的,更加经受不起过多的盘问。 实际上我所在的不叫h大,应是h学院,属二流大学。然当我写这篇稿子时,老大双手撑到我肩上,歪头思索,酝酿许久,说:“叫h大吧,挺大气的。” 在我的设想中,这部小说的大场景并不是很重要的,它可以发生在这也可以在那,可以是发生在中国,当然也可以发生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只要那有大学,自然也有它所必要的和你我一样的学生。因此我本人对此并无异议,便取h大作名。 假如是以前和我相熟的人,见我现在这种随和的态度,一定会吃惊不小。即使是亲近如我妈妈和我爸爸,回家见到我在这呆几年后,从头到脚好似脱胎换骨变换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几乎没有前些年的桀骜和执拗,取而代之一副圆融通达的大度。眼神里除了几分惊喜,余下便全是惊奇了。 其实没什么,只是在这几年里我多少经历磨练,逐渐学会包藏和隐忍消磨自己的祸心;也就是说,实质上我还是一颗潜在的往年炸弹,假如条件合适,发作起来一样会捅出大娄子。有关这点可以做出如下补充,我的室友看完我的小说后,说它最大缺点是没有进入“小说叙事状态”,其次“逻辑混乱”。“小说叙事状态”这个评语我十分喜欢,因为以后我可以挪用来评论别人:“逻辑混乱”却大大不好,这其中隐含暗语,反过来不就是说我精神有问题,逻辑混乱?我想来想去,虽然批评很切正要点,这是我写的东西,想怎么写都由着我自己,管得着吗! 又有人建议我把主人公的名字取作“王三”,理由是王小波小说的主人公清一色叫“王二”。但这与我又什麽关系,小子喜欢是一回事,却犯不着处处留下模仿痕迹。况且我所认识的人中,有个酒鬼的名字就叫做王三——凡酒鬼逢酒必醉,这孙子毫不例外;凡酒鬼喝醉酒后必要忷酒闹事,这孙子也不例外——在我家喝得酩酊,反说我奶奶酿制的酒不好喝,妈p,不好喝,你喝那么多干啥,喝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消停半分?!我不喜欢这个醉鬼的名字出现在我的小说中,这是我的小说。众所周知,世上的男人多半不愿意被人唤作“武大”,众所周知,所有有史可寻的文艺资料中,这个男的被人扣了一定小绿帽,稳坐我国古往今来第一交椅。我问小叶,上次有人叫你武大,你把人家狠揍一顿,不就是例子?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何必多费口舌来解释,我这是怎么了? 就我内心来说,已不希望这类情况再发生,我累了,抽刀容易收刀难,经不起事后过多折腾。 到现在,也该是慢慢祛除这些的时候了,叫嚣张狂的时代在我的生命里程中已经如风般消逝去,再不可能拽住其尾巴强行把它拖回来了;每一个不同年龄段所归属的生存形态不同,我现在最应该好好学习的只能是保持低调生存态度和尽可能低调处事方式;为了现在的自己,更为了世人所谓无量前途的美好未来——其实我的未来、我的出路在哪,小子不才,我还不知道在那;暂时还没多余时间想那么深、那么远,仅仅现在的各类琐碎杂事已经够我呛的了;但如果我不想在不久之后的以后回过头来懊恼过去所作所为的话,我别无选择,就只能这么改造了。 倘若现在我还像当初进来时那样带着满身戾气,这才真正不正常——这几年闯下的祸已经不小,该是时候收敛收敛了。凡事都会随时间变化而有所变化,有话说得真绝了——世上唯一一成不变的就是不断的变化;或者说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最难改变的也是自己。 而就我来说,其实我仅仅能改变的却只可能是自己,因为我早早地隐隐感觉出,要改变这个条规即存而却有许多人遵循的世界很难,以至于我从没这样或那样的奢想,只能就近去改变自己以求适应这些即存的生存法则,不至于使自己走上绝路。理所当然要求着力去磨平自己全部的生命活力,抹去一切桀骜的个性,掩盖所有张扬的风采,取而代之沉浸于屈就和隐忍。 当然细心的人就会由此发觉我们这些人对本学校其实怀有丝丝期盼,那就是这个学校的校名假如取的足够大气,我们更加会欢欣鼓舞,这是必然的。 第一章(2) 人靠衣装,好骏马还得有好鞍鞯配呢。同理如下:倘若我出去对人说“我是xxxx学院的”,有许多人对我们不屑一顾,不愿意多描几眼,这是因为名字吊着不大好的尾巴、不够响亮的缘故;但假如我对他说“我是xxxx大学的”,无论该大学是否有多少名声,我们也更说得理直气壮,这是因为别人大多知道“大学”是个什么玩意,多少对我们肃然起敬,默立那儿,给了我点芝麻粒大的信心也是好的。 然而我这么说话,有人肯定会对我诘难说“你这是对本学校不满了,怎么难道委屈你了”,其实这全是误解我了,到如今这份上我即使还有不满又有何用?这些不逞都已经在这前几年里慢慢消磨掉了。一言以蔽之——随遇而安,乐天知命;我真是爱上这里了。总该满意了吧。 但如果学校再用点小心,改改名,把后面掉的“学院”两字去掉,我心里理所当然会更加感觉舒坦。在我个人看来,其实各个学校大同小异,没绝对的好与绝对的逊,大家学习的东西几乎无二致,努力一般同,达到的水平相当;而很大一部分就在于装饰在外的东西、表面文章是否够点缀得当,能否给人底气。 以上这层关系一点也不复杂,很好解释,如同晚间开卧谈小叶所说:“红花还得绿叶配,靓女还得俊男追,这才有点意思。假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不论鲜花多娇艳,也是大大败坏人家审美情趣。” 再倘若在我离开之前,学校改换一个让人感觉有底气的名字,使我的毕业证上的校名端端正正印上“大学”二字,我想我真该thank goodness!碰到我们院长,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冲上前紧紧抱住他,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狠狠亲几下响亮亮的吻,表示我由衷的感激。 这一事倒使我想起当初填志愿时的情景。我爸陪我找了很久,仔细分析了很久,最终见到这个校名。我爸眼睛放亮,兴奋地拍拍手,说,hxxxx,好名字,就它了!老爸决意如此,我并不反对。我隐隐记得我同学提到本市有一座就是叫“hxxxx”来着,这xx大概就是“学院”吧,我一想能在本地念大学也不赖,便很爽快得填上,万分得意。 回想起来这是一个错误,两字之差,相距千多里,越到后来越觉得这个错误是后来一切错误的根源,导致的其中一个痛苦莫过于回家时漫漫长路无人陪伴,一人孤零零看着窗外景物一闪一逝;又兼时常没有座位一人站在过道里,躲闪来往的人们,扭来扭去十分痛苦,而同时没人理解我的痛苦,真无聊至极,无辜至深。 待在学校混熟了,才从师兄师姐口中得知学校原来并不叫这名,今年才改的。这一改,情景果然与往年大不同。一个月后,我在系学生会混了个小职务。一次值班于师姐谈天打发时间,不记得怎么就聊到校名。师姐很有感触的说,学校改了校名可真是改绝了,带来好多生源。 我说我上当了,被人骗来的。 师姐说,哪也得有高超手段才能把你们骗来啊。 第一章(3) 当然这后一句是师姐开玩笑,对我并无恶意,更无心伤我。但从这刻始,我更感觉不痛快,活在一个编织好的阴谋圈子里,没人会自在。直到一年后参加“迎新”,见到不少从千里之外的北京、上海来得小师妹、小师弟,心里才有些许豁朗。 那时我心情非常好,听人操一口地道普通话,自我介绍是从大老远的北方来,我收起满心的窃喜,乐呵呵地殷情备至为人提行李,即使碰到一个挺大的包,其他人均不敢接受,我也毫不犹豫包揽了。除了当时我不太高尚地认识到有比我更背运的人给我垫背外,其实还有这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惺惺相惜的爱怜。这些真是些复杂的情感,我也不奢求人能体悟出。 蓦然间,我不由自主走上前给这几位小师弟、小师妹充当头号搬运工,来来回回多少趟仍丝毫没顾念到应该爱惜自己身体可以作出些许推委,这种心境远非后来被人刷了几下子后神情萎靡、老长一段时间内那么凄楚黯然可比的。 你可以想像,虽然我现在对好多事均已经提不起兴趣,处于不堪回首中;但我当时是多么敬业,多么诚恳,从没有过计较什么吃亏不吃亏之类的问题。以至于小叶偶尔兴致来了顺路探班,看我忙忙碌碌,甚至在这阴冷天还冒出微微汗水,小叶指着我没头没脑说。 “嘿嘿,h大”苦力一号“呀,原来就在这呀,您可真是我心目中的劳模呀。”故作惊疑说,“对了”苦力二号“,你兄弟呢,哪去了,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忙活?真太不公平了……你别急呀,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命令他马上来;先好好干!”拍拍我的肩,微微伸手,走过来就像领导一样要和我握手,还不忘念念有词说,“辛苦了同志啊,真辛苦你了,太辛苦你了,我代表h大全体师生感谢你为迎新所做的贡献啊!” 那时我爸随同一道来时,像是完成某种庄重仪式,举目四望。我大惊失色说:“老爸,完了!这儿有点儿像美国早期电影中的西部拓荒者俱乐部。”我爸却发挥天生乐观劲和随遇而安的知天乐命感,安慰带鼓励说:“没啥,既然来了咱就好好念吧。” 于是,我昏乎乎跟在迎新人员后,左手提兜,右手挎包,走过教学区,跨过校区街道,爬完七十八道山梯,来到七舍。爬梯时我爸伸手带了我一把。当时的情景就是,全然没有人为我提提包或者其他重物;虽然无趣,即使平凡,却也生动,也很温心。 一开始,我爱跑出去吃早餐,不为别的,只图方便。因为我所在的系教学楼距校门近,顺便出外看看风景,瞄瞄远方不同与家乡的别有一格的山麓、云霞,听听异乡口音和人情。吃完早餐回来,偶尔抬头仰视校门上的镀金大字,会有些感慨。 飞飞有段时间看“越策”入了迷,曾套用汪涵名言,慢悠悠吐出一串词:高,是那么的门;大,是那么的字。说毕,还问我他模仿得像不像。 第一章(4)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不曾想到他已有答案,而是很老实地回答说,差远了。他便和我闹别扭,掉头便走,有三天白眼轮转且不和我说话,还使我以为他的扁桃体又发炎,疼得不能说话,几回要拖他上医院。事后想,我真是傻,我应该说很好很好的,比汪涵说得更有文采;管他拍在牛屁股还是马屁股上,也甭管效果如何,先把马屁拍了再说,真要这样做就对了。 这一刻逗留,校区内传来铃声。无数的同伴攒足劲往里冲。假如哪天我心情好,放得下,看得开,会踱着四方步,腋下夹几本书,悠闲地跟在人群后。假如还能叼支烟,更有派头。可惜不仅那时候、还是现在,我都没多少零钱去买包最便宜的“熊猫牌”香烟——我们学校大门外香烟店里的香烟都随农产品涨价一起往上猛升了。 还好我们家世代没抽烟这一嗜好,传到我这代也暂时还没破这个先例,不然以一丁点生活费花到今天,我早去野外喝打着旋的冰凉西北风去了,只怕这会风里裹夹从北方荒漠带来的风沙早卡在我喉咙里呛我半死,令我痛不欲生,涕泠四溢;如老沙、小叶一般十几年烟龄的顽固瘾君子都迫不得已,几乎快把烟戒掉了,每日嚼几块低廉的“兔子糖”解瘾,甚至穷困到糖果吃完了,吮吸残留甜味的手指潦以慰藉。 我静静跟在人群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地见到不记数的鞋在翻飞。倘若有鞋后扬得不是很高,两步之距极小,行进犹如凌波微步,一定是位女生,因为她们时时刻刻想着要装淑女,放不开步子,其实依照我的眼光很少有几个能看出是货真价实的淑女,当然也不能过于绝对,淑女无一例外都得靠后天训练才能培养得出的——但淑女就是这么走路的倒确实不假。 倘若鞋后扬得极夸张,步子长而急凑,身形一跌一起,犹如狂奔时散开四蹄的野马,则必是男生了——这不用解释,大家依据平常经验也应该清楚。有时我中午睡过头了,就是这么一路狂奔从宿舍赶去教学楼上选修课,同时乞求老天最好让这准时的铃声慢三四分钟,待我进了教室这铃声还没响起——最美不过了,真会乐癜我。 假如,走得再慢些,会有人从我身后急匆匆赶上来,边跑边往嘴里塞包子,两腮鼓鼓的,隐约可见舌头在搅动,撑得脖梗粗粗的,甚至于鼻涕窜出来,随风放肆,拉得很长很细。看到这一幕,不会觉得可笑,相反,打从心底应充满敬意。 如果有某个家伙胆敢出声讥笑。会有人移步上前一记勾拳,定要他付出代价——施暴力的那个家伙是我,但我同时声明,其实我不是东条也不是希特勒,从不崇尚武力。正像小叶再三声明不捉弄人却又时常作弄人后向我们解释说:小弟习惯了,偶尔不得已而为之,希望各位大哥多多原谅。 大一时我如那位老兄,一面狂啃包子一面攒足劲向教学区奔跑,争取在点名之前进教室,当大家齐刷刷抬头注视着时,会低着头干干笑几声,不尴不尬地找个位子坐下。为此而不惜冒险动粗,说明我这人还是蛮忆旧,对过去有种割不舍的情思。 第一章(5) 据说,大凡纯情的诗人不满现实时,总是沉溺在对过去的无比怀念中而不能自拔,也就是说我虽不是诗人,但我其实蛮纯情的,可惜现在已没人同情诗人了,更没人相信我这话。 到后来我越发懂这个道理——作为小诗人的阿三就经常受人们的讽刺和打击,这年头作诗人真的很难,日子一般地不好熬;其实凡是和文学沾边的日子都不好受,所以我错在选错了专业,当时美滋滋以为“文化传播学院”是个好去处。 但如果我放不开,硬要抢在铃声前进门。那我就很需速度与耐力——从校门到教学区,从一楼到六楼,憋一口气跑完不是一桩省力的活。假如我有哮喘,我不会这么做,这样做的话我会没命,伤身子反是其次。 仅仅关注速度与耐力,还不可以。要是我在进入大楼之前还没啃完手中食物,看门的大爷会很不客气的扬起手壁,或是用怔怔的眼神将我阻挡于大厅外。也就是这几十秒的工夫,说明我前面所做的努力全泡汤,也预示着我即可能中头彩——被人一笔轻轻勾走,上了黑名单,不久便会有人找我谈话,并将被扣走已少得可怜的平时分,这确不是一壮好彩头,不要也罢。 当我在家等待该校录取通知书期间,整日变得神经兮兮,就像乡下山坳里突然遇到的一尊木讷的土地爷像——塑像旁总是有几个虔诚的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和老头儿在那烧香,并问天问地不断。 和那位土地爷一样木讷的原由,其实这都是别人经常来我家问东问西,把我的热情问没了,将我问成这样的;而我妈妈那时时常不自觉流露出对我将来出路困惑不堪的神情,母子相对,更加剧了我内心的灰暗和死寂。 在家里我唯一能做得兴高采烈的事是到处追逐小猫小狗,这些小东西能让我毫无理由的解气,捉到手少不了一番捉弄。因此即使到现在这小猫和这小狗已经长成了大猫和大狗,却仍能清晰记得小时候的惨痛经历。每每还未见到我的人,只听到我的脚步声,这两个小家伙一律马上翘起尾巴仓皇奔逃,都是我那时做下的孽。 尤其是该小猫更逃得极快,这是因为它小时候奔逃不及小狗迅速,被我捉到的次数最多,捉到后受到的虐待也更无端多出许多。另外那只小狗、如今的大狗对我也不及对我弟弟那般亲热,即使我现在回家过假期,每天给它好吃好喝,这狗狗仍然对我提不起兴趣,向我摇尾乞怜时的神态一点也不真诚,叫声里也时常缺乏应有的热情——碰到这样的猫咪和狗崽,作为主人的我也没话好说,谁叫我给它们的童年留下了不开心的一页呢。 这就好比如我小时候被我二伯骗了三次,不但小时候恨了他许久不消气,到现在每想及这些往事仍还时时忍不住于心底痛骂几声——不就是爬到你家屋顶上藏了几次身吗。破坏我玩游戏的雅兴事小,但我被我妈妈挨揍却是刻骨铭心,我妈妈挥的那几下南竹竹条抽到我身上,下的全是重手,还真是痛呢,都不是人尤其是小孩子该挨的手段。 假如我二伯真的想要我打从心眼里原谅他,最好的解气法子是请我妈妈用当年的竹条也在他身上来几下。当然,这样的的不逞之气,我现在已能较好的掌控了,碰到我二伯,我的笑脸比谁都甜,我的呼唤声比谁都亲,看我二伯乐的成啥样了。 第二章(1) 两年前,在我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心神不宁,总是惴惴不安,确有一种初次作贼手脚稀疏、不自信的忐忑。好似小时候瞒着我妈妈怀着从家里偷来的小小物件,其实没多大用,却仿佛怀揣一个希世珍宝般格外小心翼翼,仓皇窜逃间特别害怕半路上我妈妈悄悄跟上来突然喝住我,如同隔壁大叔仲夏之夜唱花鼓戏时漫不经心敲响嗡嗡袅袅用来助兴的铜锣,顿时把我从伙伴们放肆追逐嬉戏中震住,愣愣呆那不知所措。 然后我妈妈过来,娴熟地从我怀里搜出来这件费尽我心计于长辈们鼻子底下好不容易盗来并象征我能耐的物品,横竖眉头不留情面的当众训斥我,令我心里十分不安和尴尬,即使事过多日,仍使我感觉在伙伴们中压得抬不起头,因此只想期盼早点赶到一个伙伴们的聚合地,快快放下这沉重得使自己喘不过气来的罪恶包袱。 我原本隐藏起来的不安和焦虑自考试后不长的时段里重新露出端倪。我不敢出门,因为出门就有不知多少一向关爱我的大伯大婶尾随其后或许当我散步中途截住我,一脸关切,热乎乎向我问长问短,我一张嘴时常应付不了。我更不能流露半点厌烦和推委情绪,这全都是人家好意,我得心领身受,不辜负人家一片关爱。 这种无可奈何、前退两难的处境像似了后来老大对我的所谓“关爱”。托他的关爱到处牵红线,像个救苦救难且万里奔波的伟岸神甫,散开有力的双臂,豪气万丈说要穷尽短暂的有生之年、竭尽有限的微薄绵力遍布“博大精深的爱”来奋力解救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光棍兄弟们脱离悲惨处境,拯救咱们宿舍年纪最小的兄弟孤独寂寞的颓废灵魂。 但老大全然不顾我的真切感受,信手找几个外形和气质与我理想中最佳形象相去甚远的女生,还老练地道地硬要我约人家看电影和沿潇水水畔散散步,培养所谓“美好感觉”。 我万般无奈推托说:算了吧! 这话竟刺得大哥怒到“呼呼”冒粗气,好似一头几次捕食却都没成功的西伯利亚熊,寒冬冻月里恼怒不已,人立起来“呵哧呵哧”就要狂性大发。 以做好人没好报后的愤慨对我说:“这年月真是好人难当呀,天公地道哪去了?你不接受就是说我眼光很差了,我审美畸形了,我居然随便找了几个”恐龙“推搪给你了,委屈你了?!”换口气,往下续接, “退一万步讲,我无偿为你付出关爱和帮助,你总得表示一些对我的感激吧,约约人家总是好的,散散步总是必要的、看看电影总是不可少的,难道就不允许先约会后培养感觉?!你现在仅仅只见到背影就马上跑了,多伤人家的心呀,更多伤我的心呀,你以为世界上就你的心灵最脆弱?!” 走进几步就要过来拉我的手,“哥哥你摸摸我的心脏这儿,对,就这儿,这会儿都快要被你无情地粉碎了。你至少得让我觉得我所做功夫没有白费也好吧。” 第二章(2) 最后来句狠的,“你以为你是谁?张东健还是rain?!这女生虽然差是差点,但至少……不,绝对配你是配得上!” 这话可真伤透我脆弱的小心灵了。以这句的意思来说,我原本差得可以了,却极其不识好歹,因此我把这话当作老大内心真实的映照,过了几天还找到他:“按照你前几天的意思,我才是真正的差呀,你知道也别说出来呀,真正伤心的人是我才对,你嚣张什么?!” 假如我要再推却的话,差上更差,这其中理所当然包括论相貌相貌差更包括做人人品差。各位看看,这种黏糊糊的关爱、这股助人为乐的热情真让人受不了。 为避免过多撞见这如许多的前辈,而我又不能闪避的尴尬,因此我总只能在家里不歇气地转动。 违心放弃轻柔和暖的晨风,远离金光铺洒下映金的垂柳,长久不能安心端坐、悠然自得地执杆长钓,扔下原野里满目熟悉的葱翠青草和高大树木不顾。 唯有不甘心地在自己家不大的圈子里于寥寂和空虚中反反复复寻找些熟烂无味的乐趣。捉到该兮兮可怜的猫咪和这万分无奈的狗狗,少不了对其进行一番玩弄,假如稍有点不驯从,真对不住,少不了狠心恶歹地扯毛扯胡子。 我有时一手抓住这小猫咪的两只前爪子,另一只手捏着一点它后脖梗的皮肉,轻轻将它提起来凑到眼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仔细地端详它的外貌特征,时时朝那双无辜而无奈并且凄楚的双瞳吹出迅疾的风。 这小猫咪立时禁闭一双圆溜溜、鼓瞪瞪等着受悲惨折磨的眼睛,避免自己受到无聊伤害。但在这一时刻我也发现原来这小猫白胡须好长,我嘴里吹出的风拂到其胡须上,好似乡下山间的旋风吹到了树丛中,半天的时间里,这些马尾树仍在不停的摇曳,这是因为长得高而又树叶茂密的缘故。 这样的情景经常发生,因此,我时常蹲在靠我爷爷歇凉的座位不远处,带着疑惑不解的语调自言自语:“咦,你这小家伙居然小小年纪,还不及我的二十分之一。就长这么多、这么长的胡须了,而且还是白胡须,真是奇怪啊、奇怪……这是什么道理呢?” 假如我爷爷那时没在歇凉间隙里惬意地沉睡在凉爽的山风里,受到震惊最大的就是他了。听到我悄声的话语,我爷爷立即偏过头,那饱经沧桑、沟壑纵横的脸上,圆嗔的灰黄眼珠里发散吃惊不小的恐慌,他也就这样长久的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默默地盯着我,好像假如他眼睛稍微懈怠片刻,我便会立即从他眼前悄然融入凉爽的山风里如粉末般消失掉;或者惧怕自己的已经不太灵敏的双耳消停半秒,我下面所有没进入他大脑的重要言语即刻成为祖孙两辈人最后的决别。 接下来,我的思维越来越趋向混沌,愈来愈想不清楚这小猫为何长一脸如此长的胡须,而且是白胡须。那时我动了心,要扯下一跟胡须作为试验品,像学校实验室里所教导的那样,以试验的方法求得一切。 第二章(3) 也许,这一根胡须不够用的话,我还得再从这一脸沮丧的猫咪腮梆上拔下另外许多根胡须,这都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的需要。做这些时,我也不会客套地征求其主人——小猫同意与否,我那时是不是很残忍? 有时我玩腻了小猫,一门心思想捉住狗狗,但它比小猫咪警觉,即使我扔出食物,即便是它最喜欢的肉骨头,它仍不敢马上过来。有好几次,我都清晰见到了它那毛丛丛的下颚不自觉的流出了涎水,开始由一滴一滴,渐渐汇成一条黏稠的丝线,细润无声的滴落地面上,慢慢湿润一片。这时候,它那双稍微扁塌的灰黄眼珠一直不动地盯着我看,它在测试我的真诚程度,它在竭力忍耐,它变得很聪明了,我可爱的狗狗。 有时我抖动指尖轻柔地招呼它过来,但它还是一动不动,椭扁的小脑袋像一根打入地下的树桩,纹丝不动。但我不能向它前跨一步,假如我的手指弧度大一点,都能使它不自觉的惊慌,“噔噔”往后退出几下细碎步子。就这样我们长时间的呆在那拉锯,四目相向,互相比拼双方的耐力。 这样僵直的局面往往以两种情况收尾。倘若我妈妈不经意间信步走进厨房,只要她的脚步奚落声由远及近而来,这条小狗狗立即让开一条道,呆在一旁,十分得意的摇晃自己的小尾巴,同时前肢愉快地稍微腾跃起来。这是因为以我妈妈的脚步声为标尺,这小狗狗知道不出一分钟,我妈妈便会不需任何讨究,将这块肉骨头慷慨送它嘴里。在做这类善举的时候,我妈妈想到的是她的儿子很快就是个成年人了,不应该再玩小孩子的游戏。 这类游戏就像我小时候捉到蜻蜓后残忍折去其薄薄明透的双翼,扔到蚂蚁窝前,静静呆那表情麻木看无数蚂蚁排成整齐队伍蜿蜒而来,轮流上前“咯吱”有声噬咬蜻蜓血肉。 每每被我妈妈撞见,少不了呵斥我一顿,要我向她保证,再不来玩这类残忍而无益的游戏,但我时常违背自己的诺言,轮到下次时,我妈妈便不再好言好语,顺手给我一耳光,痛彻思痛说:“三句好话抵不过一根打马棒!不扇你一耳光你是记不住教训的。说,还丢下书不看来这么做不?!” 于是我捂住脸,满面泪眼凄楚再一次作出早已口头作出过无数次不再灵效的保证。当然,我妈妈到现在已经不再习惯扇一个几乎和她一样高大的儿子几耳光了,那些属于吃痛受教育的时期一去不复返,这么说绝不是想重温旧事。 我在这类游戏里的执拗也像极了后来我在h大,一心想不经脚手架而要从下攀着床铺钢管做一个标准的后翻翻上床,这个动作的难度系数极高,即使掌握了该动作要领,我也不能很轻易完成,时常得重复三四次才能抢在筋疲力尽前翻上去。但这个时候电灯早熄灭了,我也用尽了所有气力,十分疲惫地躺在床上,忽闪忽闪双眼。 黑暗中,对面床铺上的老大听到我一声声粗沉喘息有如乡下脾气暴躁的大牯牛连续不休的莫名吼叫。感慨万分说: 第二章(4) “你这是何必呢,要和一张床过不去;上床睡觉之前都得这么折腾,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都多大的人了,何必呢!” 当我妈妈看到我全神贯注蹲在一块肉骨头前,一手微微向前伸出,身子一动也不动像个耐心静待父母进店铺买来香甜糖果的懵懂小孩子,脸上便会出现竭力忍耐怒气后的过多平静,柔和地说:“到快十八岁的人了,不要和一条小狗过不去,把这肉骨头给它不就得了;你应该去房间看看书,或者出去找同学聚会,和女孩子多多交往,而不是做这个。” 然后她像个慈悲的救世主,极为熟练的拣起肉骨头,塞到小狗的嘴里,脸上显示万分悲悯的气度。于是,在我妈妈慈悲的目送下,这条小狗狗叼着肉骨头,欢腾喜悦,撒开四肢,快活地蹦出去了,一会儿便安全的离开厨房,很快消失到不知何处。 假如,我妈妈或者家里其中任何一个人不涉足厨房,我和这小东西在经过长久的耐力比拼后,终于以我的坚持而得胜。当这小东西忍耐不住,想腾地跳过来叼起肉骨头开溜。也就在它叼起肉骨头那刻,我停留在肉骨头上方不过十公分左右处的手掌,极其迅速地劈下来,准确无误地卡住了它的小脖子。 待我掐住它脑勺后的皮肉把它提起来的那刻,我不禁哑然而笑,即使感受到无情的痛楚和恶意的捉弄,这个小东西的嘴里仍然牢牢咬着那块好不容易到嘴里边的肉骨头;仅仅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如一汪黑油的潭水泛散出再次被人捉弄后的沮丧和无奈,我摸摸它蜷曲的前爪——得意地和它握握手,告诉它:“嘻嘻,又到我手了,你说是吧!”再在它可爱的小鼻子上使劲弹几下,它终于无可救药的开声,“嗷嗷”地叫唤起来——这个样子实在逗人,我跟着“哈哈”笑起来,同时摇晃它的身躯轻轻地晃荡。 每天除了跟在小猫小狗后追逐,我还蓦然觉察到自己患上轻微的自闭症。经常可以整天整天不和人说话,时常无缘无故伤怯,陷入其中后不能自拔。我爸爸和我妈妈逐渐觉察到我性格变得古怪,因为和我说不上几句话,平时不来添加我的烦恼,只是小心防范着,却随我自己选择,静静呆某个地方,傻傻地坐上好久好久。 每当月光如炬的夜晚,双手托着下巴,透过窗子却可以整晚整晚静静地看着片片洁净的月华散落院子里,不能安然入睡;我时常一人悄悄地推开门,如同走向一个未知的静谧世界;穿过长长的游廊,沿着窄窄的楼梯,缓慢从容爬上楼顶。这一刻的神情好似一位外形雍容平静的神甫,内心唯独余下对神圣上帝的万分敬仰和对万千教民的无限慈爱。 在狭小的楼顶平台上,我端坐那,稍微抬头看看明明的月牙,在月光柔和、皎洁、清爽的光线里,静静想像自己开始和这一切美好融为一体,自己逐渐成为这美好夜晚中的一束光线到处流动,或者变为任何一只在夜间飞舞的小虫,翩翩起舞。 接着略微低头见到家门前的池塘泛着珍珠般淋漓的碎琐波光,心里便如同这一汪池水一般平静,慢慢的幻想自己成为了这其中一尾夜游的鱼,或者其下一株不起眼的水藻——沐浴在月光下的一切生态都是宁静和安逸的,各得自己所有。 第二章(5) 我渐渐感觉自己的身躯漠然不再重要,只想沉静在这月夜柔和的光线里,像任何一个可以随处移动的物体,静静浮游着,和大地天空同在,不受任何物质形体的束缚。就这样我长久地呆在那,像一尊塑像般纹丝不动。其实心里真的很愉悦,心绪很宁静。 或者当某个雨夜,我静静听着雨点打落在屋顶瓦片上的“滴答”声,心里感觉很踏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闭上眼睛那一刻,似乎见到了这雨点打落瓦片的情景,“滴答”的清脆一声,白线般而来的雨水终于撞在深褐的瓦片上,碎裂了,随即四溅开来。 我在这场梦境里努力思索,不惜多次重复这个景象。终于憬悟,原来我自己就是那滴急速而下的雨水,有时却又是那叶叮当脆响的瓦片。在撞击那刻,我浑身震动,不自觉的碎裂了,然后一切归为静寂,重新回到大自然里去了,原来我就是一切物之所有,物之所无,随我自己想法而不受任何约束任意生成某一种物体。 又有消息传来,有人因为没达到最低分数线,受不了旁人的奚落和指责,从那座横跨市区东西两岸的大桥中央,就着淋漓的波光,在众人的惊骇下,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白茫茫的水花四溅,水波动荡开来随即又折覆回来,只余下几圈涟漪——这人凄然轻率地结束了自己年轻鲜活的生命。 我妈妈和我爸爸非常的紧张,时刻不停的围着我转。偶尔我爬上楼顶,长久呆在那,其实只想开阔心情,我妈妈格外有耐性的等我下来后,连忙封住了顶棚,使我再也没办法上去。然后吩咐我弟弟,时刻不停地跟在我身旁,嘴上另有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陪我散心。其实这点猜透力还是有的,主要怕我重复别人的覆辙。既然在十八年后没法等到一个光耀门楣的大学生,再失去含辛茹苦抚养了十多年的儿子,福无双禄,祸无单至,但这时福气没等到,灾祸却接踵来了,确是世间最伤触的悲剧。 其实我的心情已经平静,逐渐看开了一切,随时准备走向命运给我安排的任何去路,我认了。对于我自己来说,时常怀有一些渺茫的梦;但是事与愿违,命运给我安排了一条荆棘遍野的坎坷路途,期间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容脚的舒坦处,唯一能做的是永远抬头远视,长久地淡漠自己脚下的痛苦;殷切寄求于远方会有一处尽头,早一点拥有笑颜和欢乐。 悲剧却往往发生在这个时候,所有一切人类有史以来的经典悲剧莫不如此。朱丽叶如能抢先几分钟,在罗密欧喝毒药前醒来,罗密欧便可以不死了;反过来,罗密欧再耽搁几分钟,待到朱丽叶醒过来,朱丽叶也可以不死了。很明显这些是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浪漫而天真的期望,却不符合西方人的逻辑,莎士比亚就是这么写的:一个悲剧,男主角死了,跟着女主角也死了,埋在一起。结局时硬是把俩人都写死了,但我们不得不接受,因为悲剧就是这么个写法。 第三章(1) (三) 对于时光流逝之快,古人用一些当时速度非凡的事物做过贴切形容,堪称绝佳,诸如:“白驹过隙”,“逝如流水”,“光阴似箭”等。但时日至今,天科技发展速度迅猛,不仅仅古人始料不及,我们生活在现代的人对此能大体把握住的只怕亦是少数。形容时光流逝之快又有一些新鲜名词,譬如曾在《幽默和笑话》里看到一篇笑话: 老师问,“小明,你这写错了吧?‘光阴似炮弹’,应该是‘光阴似箭’才对!”这小孩子一本正经回答,“没错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箭哪有炮弹快!” 我在欣赏这位小学弟机智灵敏之余,不得不感叹时间还真像这个小孩子口中所表述出那样,时间真是快着呢。 我有这番感慨,并不是表明我恋旧,我这人最大的坏处和最大好处是不怀旧,除了天生慵懒、记忆力不佳,我所能回想到的事情少之又少,无法编织成一副全景;还由于这样一来有点少年强说愁、无病呻吟的味道,而我不大喜欢这味道,唯恐笔触间落下这类病恹恹的影子——我作古代文学的宋词欣赏,除了不写悲悲切切的李清照大妈;《红楼梦》研究不理睬哭哭啼啼的林黛玉小妹,其他的人我倒愿意动笔,甚至焦大由于痛骂主子那段激情演出,无可争议成为我论文里豪放派的代表。 这种颠倒性错误致使我们教授看完该篇论文回来,当众多人面皱我眉头,说我故作惊人之语,哗众取宠,没一点踏实做学问的品格。 这是因为整部《红楼梦》里虽有如许多人物,这人除了偏爱抽抽噎噎的林小妹,其他人均不入其眼界。哎,其实我何苦和他作对呢,他好比我老板,我所有工资、奖金还捏他手里头——给我论文良好,总好过添上及格光彩。 但这点哀愁不能完全避开,我年纪与这年龄段大体沾边,不需向各位遮掩,平时就这么点造作的爱好。个人以为,我解我的愁、我抒我的情,没碍人多少事;造作完了,我还是我,心智健全,没其他异常变化,所以又有这点好处。 我经常有意无意,隔四五个星期没打电话回家,我妈妈反而忍耐不住,抢先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我拿起电话,我妈妈立即汹滋滋对我说:“这么拽啊,这么久才接电话,忘掉以前我是怎么辛苦养育你了,现在翅膀硬了?好啊,下次你不打电话回家按时问好,你别想问家里要半分钱了!”话到这份上,我妈妈关掉电话,要我自个慢慢掂量掂量清楚。 我有这番感慨,确确实实是由于现今时光没好好把握,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试想想,假如我现在过的充实,日子很顺心,好似吃饱了美味佳肴的饱汉还有兴趣怀念以前吃不饱的日子吗?只有寒冬腊月里既吃不饱、又穿不暖,处饥寒交迫中的饿汉才真正怀念过去酒足饭饱的美好时光。 就我自己来说,当我还不清楚自己走到那步、身在何方,仍在举目四望,惘然无措,其实自己乘船横江过水早已到达彼岸。船舷触江岸,岸上欢呼的人们立即热情招呼我去喝杯小茶。这如同我懵懵懂懂玩耍完大一,嘻嘻哈哈跨过大二,这艘摇摇晃晃的航船如今向前方驶来,即将进入大三的港湾了。 第三章(2) 时间真过得越来越快,在这时光飞逝当儿,有人叫嚣要捉住青春的尾巴,留下美好纪念;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我真好似什么都没能牢牢拽住——错失的时机实在太多,已经无可挽回了。 对这种悲惨结局做一个总结,可参照小叶仔细分析后的说法:“就是说你浑浑噩噩、稀里糊涂把最后仅剩的宝贵青春尾巴弄丢掉了;也就是说,你连个像样的纪念都没留下——你这样的浪荡货不值得人同情,你自个好好悔恨交加,独自反省反省去吧。”这句“就是说……也就是说”的语调和意味确与我妈妈所说一个味道,我犯糊涂了,不知道天地之大,这却是怎么回事。 至今为止,对自己的普通话水平从未真正满意过。虽然我达到二级乙等,但我明白假如我想去竞选当教师,这种机会即会从身边溜走,一切由不得我。即使我有一辈子献身于教育事业的恒心还加上热心,恐怕亦不行。 这类因为客观因素制约而不得不远离自己心爱领域的例子古往今来举不胜举,据我看,唐代李白就是最好例子,没多少人事关系,徒有一代诗名,在裙带关系牵连甚紧的官场又能有多少用?不得不左边腰上跨一柄宝剑,右边挂一个酒葫芦歪歪斜斜,骑上一头瘦弱的小毛驴,一路以歌代哭自嘲着离开象征了无限美好和寄托了自己无限憧憬的长安城,远离其实自己一辈子由衷眷念的伤心地。 外人看来是潇洒至极,也许只有他本人才能深知其中伤心失意为何滋味;既然已经在人家面前折了一仗,为挽回诗人自古以来一点薄面,难道还要哭着离开?高歌而去总比哭丧脸表露于形、惹人笑话要好。 把时光大踏步往后推移到现在。我家乡小镇上有位老铁匠师傅,给人打造了一辈子刀,菜刀,篾刀,柴刀,砍刀,镰刀等等一切名目烦琐的刀子,颇有些美名, 我们那左邻右舍几户人家所有上点年纪长辈都口头传说这位老师傅刀子耐实好用,我奶奶用的剪刀便是二十是年前从那位师傅家门前过,顺路买来的,我试过,果然好锋芒。我爷爷经常看我们割稻谷的镰刀坏了一打又一打,拉长调子有一搭没一搭对我爸爸数落:“还是老师傅的手艺好哇,用了多少年了,依然像刚买来一样,不比现在这些市面货!”但到现在该师傅的却也是情黄不济了。 前些年我爷爷用了一辈子的篾刀终于完成历史使命,豁了一个大口子,我爸爸跑遍市里大街小巷给他买来篾刀,我爷爷全看不上,说这些生铁货色没多少用处,不上手,不比锻钢。逼着我爸爸前去求那位老铁匠开炉铸刀。我爸爸好话说了几箩筐,这位老铁匠才勉强应承下来。 该刀铸造好,我爷爷好似迎来了一件宝贝,拿回家用酒遍体擦拭,奉到神位下,敬了祖师几柱香,恭恭敬敬磕几个鞠到地的响头。然后高高兴兴开锋试刀破竹子,“筚拨”一声,钢铁铸造的刀子居然还没脆生生的竹子扎实。卡在竹节间掰不下来。我爸爸上前帮忙使劲拿出来,一看这刀轻易豁掉一个口子,往这豁开的茬口再仔细瞧,这柄刀竟然由两块铁皮夹合而成。 第三章(3) 这哪是刀?!我爷爷气愤得大骂;我爸爸则在一旁不失时机旁敲侧击,还几年前受自我爷爷的奚落,略带点幸灾乐祸,佯装埋怨说:“我早就说过买街上的货好一点,多少有质量保证,坏了还能包赔,您就是不信,这下好了,看样子要吃哑巴亏了!” 我爷爷虽然上了年纪,头脑依然清醒,性子依然火热,我爸爸话里头的刺岂能不知,哪能咽下这口气?转而找上门去,缓缓气,把豁开口子、里面露出两块铁皮的刀推到这位老铁匠面前,反过手掌以指甲敲击刀面,“叮当”有声,说: “四爷,您看看,我在您这打造一辈子刀了,可就是您现在这把篾刀铸造得不像话了;别人是越铸造技艺越精,您却是越到后来这刀怎么越不中用了呢?我一半截竹子还没破空呢,竹子是好好在那,这刀反倒先被竹子破开了口子,这事儿颠倒过来了,不像话呀!” 老铁匠微笑着陪个笑脸,让我爷爷进他破旧的小屋子,斟满一杯老白干,恭恭敬敬送到我爷爷手里。叹口气,指一下炉子,缓幽幽说: “满爷,您不知道,我这火炉好久没引火了;您可知道这年头我们这行的早就没多少生意了,全被外面工厂抢走了,他们制造的货比我这便宜,大家都去买他们的货了,哪还轮得上我们这些老家伙?我现在是引燃一回炉火烧掉的煤还不够一把刀钱,混口饭吃再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上次是您儿子赖死赖活求我,我才开炉的,我这也是不容易呀,您多多体谅体谅,我重新给您打造吧?” 据我可爱的小叶估计和预测,我们这个专业将来有白分之九十就是去当教师,概率很大。小叶在预测nba季度赛输赢时,很少有出入,因此几乎成为这方面专家。他还别出心裁,把预测球赛输赢的本领拓宽到了预测将来各种事物变动上。 既然我相信了其如鬼谷子一般预测球赛的神秘本领,我也有必要相信小叶关于对将来职业的预测。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完了。 就这一点,我发现自己原来从头到尾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我时常幻想自己突然受到某种神秘力量投注,晃悠之间惊喜地变成一只展翅飞翔的鹰,在清澈如洗的蓝蓝天盖下,悠然自得,飞越高山河流,苍穹大海,爱到哪到那,想去何方便由自己心愿飞去,不受任何形体的约束;实际上这些仅仅局限于我不切实际的梦幻,做梦的时候我什么都是,醒过来后我却什么都不是。 我心本想自由自在飞翔,其实我连翅膀都没有,哪还能谈飞呢?我想做一回浮游大地天空的苍鹰,但茫茫宇宙却终究不能托起我滞重的身子,仍扔下我在这浑浊撩乱的大地上奋力挣扎。 这层寓意好比如金庸一部小说名为《笑傲江湖》,然而实质上为“笑傲江湖而不得”,“笑傲江湖”从始至终仅仅是个美妙的梦,促使人不断追寻的空中楼阁;颇有些吃不到葡萄而为解馋,自个儿于心里幻想吃了一回葡萄,有点古人饥饿不堪时“画饼充饥”的味道,吊的全是自己胃口罢。 第三章(4) 而我同时发现许多人在很小的时候早已有过这个不切实际的梦,到现在,他们几乎一致不再怀有这类幻想,改换成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敬职敬业。这一点除了说明我只是热衷于不着边际的幻想、乐于生活在自己心中编织好的美轮美奂小筑之内,还能说明我的智商普遍比他人差劲,智力发育慢,天性散漫拖沓,将要进而影响我这一辈子,坏我事了。 也许有人认为我连二乙也达不到,我并不反对,默默承认,虽然这样不符合我的作风,但这是事实。平时交谈“h”与“f”不分,“湖南”常被说成“福南”,“福建”常被说成“湖建”。因此这样惹得湖南的同学不高兴,愤愤的说:“大哥,你这流氓,你自己可是湖南人,况且还在湖南念书啊,回去不会被人笑死,拜托你说好点。” 同样,福建的同学也很不痛快,总以为我自执本土人身份有意刻薄作弄他,因此阿三掘起嘴,好似食堂早上拿出来卖的大花卷,发酵过度,现得十分臃肿,说:“大哥,你这家伙,我们福建人既没招你,也没惹你,您老人家就不会正儿八经说好点?!” 其实我最没生分观念,在我们现在的中国大地上一片祥和大背景下,倘若还有所谓“地方主义”,我个人认为时代在进步,这些都是千百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如同电影《智多星和神枪手》中校长所说“时代在进步,黑社会不应该再继续存在了”,“地方主义”也该退出历史舞台,不应再有了。 假如是个某个外国朋友跑到这,我依然视其为宾客好生对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因此学校的外教碰到我时,总是有所夸张变形地低头以达到与我额头齐平位置,眉飞色舞向我致礼,乐呵呵说:“hello!”这是因为我碰到他之前就先设计好,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古往今来,无论中国、外国,开化地还是荆蛮之地,虽然语言各异,肢体语言不大相同,甚至大相径庭,但还没听说对人面带微笑有什么不对的,这一点比较明智,我做对了。 后来为了使我的各位大哥高兴,我就改变说话方式,跟人打招呼隐去省份,以“你们那里”代替,遥遥挥动手臂,说:“喂,你们那里…… ”这句话音很准,他们便没有不高兴了。倘若他们明白一个叫王小奇的家伙玩文字游戏,作弄他们,那么他们又会很不高兴,但他们想不了那么远那么深,对我来说,其实是件顶好的好事,一辈子别明白过来最好。 这里只是举个例子证明你的猜想正确,事实上我也承认。那么你只得说我过级时运气好,如果你也相信运气,我们的观点就一致了。或者说那天测试,我特地好好从头到脚打扮一番,还从室友哪偷了点咖哩水抹在发丝上,并扣上村衫襟口第一粒扣子,收敛流氓德性。测试室的俩位评委以前和我相识,见我正装上阵,因而特别感动,一感动便免不了意气用事,放了我一马。 其实我应该满足了,和我一同去考试的人,还是有许多人连这个等级都没到达的。或者即使到了现在,当我们已经考完了四级后,已安歇了四五个月,准备再考四级时,仍有人既要为考四级而焦头烂额,还得为考普通话而烦恼,比起他们我应该算是幸运的了。 第三章(5) 有老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为重考四级而加把劲,争取还是这次过了好。不然也会沦落到和这些仁兄相同的悲惨处境,那才真正叫“痛苦不堪”,如前所述,我该满足了才是。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女生把我领进门,叫我抽一份试题,然后示意我可以坐下来浏览。在等待中,我指着“分娩”的“娩”字悄声问,是读“wǎn”还是“miǎn”。这个女孩脸皮很薄也很敏感,两靥立即灿若桃花,头垂得很低,用几乎蚊子般的声音回答:“wǎn。” 假如我再去参加一次普通话测试,还能碰到那个女孩,铁定心不去问她,能这样做,那我得把普通话练好,不再轻易犯错。可我的普通话说不好,不能办到,不然我第一次就通过了,往后也就不须发愁了。 至于我自己,后来有幸作为普通话考试的工作人员,再次亲临现场。这次换做他人问我。一位学长畏头畏脑,指着“机械”的“械”字,悄声问:“能告诉我,这个字是怎么念的吗?” 我思索半天,搜肠刮肚想半晌,最后半是肯定,半是怀疑地告诉他:大概念“jiè”吧。这人马上千恩万谢,显得十分感激的模样。 待我回到宿舍,一查字典,知道误导人了,后悔莫及。因此我想假如这人知道我使他失去一分,而又假如这一分使这人彻底与过级无缘的话,这人肯定会跳起来蹦老高,大骂不休了,连带将我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我以前在普通话考试完后,满以为人家故意做弄我,也曾愤怒地跳起来骂过人家祖宗,倘若那位拜我所赐吃了亏的兄弟真骂我祖宗,我想我应该本着厚道做人的原则,不应有多少意见。这样一来,大家互不亏损,总体上扯平了。做好事还得凭实力——其实那个女孩和我纯是无意。 假期我回到家,时常收不住自己的嘴,冷不丁冒几句普通话的词出来。倘若在自己家人面前,我爸爸和我妈妈不过付诸一笑;倘若外人来探望时这么来几下,我爸爸听了便万分不高兴,事后定会找我麻烦,以为我有意浅薄的炫耀自己这半年来所学。其实我是一时习惯了语音环境,暂时还没能转换过来。 我爸爸唬着脸不痛快地说:“怎么,到外面才出去不到半年,你回来就和我们摆谱了!干脆连我这做老子的您也忘掉了好,下个学期你干脆不要叫我“爸爸”,不要我给你寄钱了最好!不就是说几句话吗,不要到处炫耀了,以免人家说我们对你没教养。”这可真是为难我了。 这一个寒假我拼命复习家乡话,又不小心把普通话忘掉了。回到学校见到人的第一句话是“新年好啊”,却没人能听得懂的。但见我笑容真诚,丝毫没有恶作剧的诡异神色,这人也顺便不懂装懂,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回我一灿烂笑容。直到我费力搅舌头,好几天才转回这个语音环境,我们同宿舍的人纷纷说:怪了,你的舌头这几天怎么没当初那么灵活?莫非你们那的舌头格外不同?!今天才总算正儿八经听懂你说些什么了,以前说的全是牛儿咪咪叫的声音,难听又难懂! 第三章(6) 我初到h大时,不敢说普通话,害怕从口中出来的语言怪声怪调,被人笑话。于是装出一副沉默缄言,很有涵养的样子。就是这副傻样儿,若干星期后,一个学长说:“你这人很质朴,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一位学姐后来悄悄告诉我:“比较酷,看起来很有深度。” 这位学长后来成为我的好朋友,那位学姐后来则经常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玩,我应付几次后觉得苗头不对便开始婉言推辞,因为那个时候身边的人经常为爱二烦恼,时常向我们诉苦。拜他们所赐,我已觉得爱情这玩意挺复杂,不是那么好玩,更不是我这种刚来的人能陪得起的,惟有远离。 一年后,我参加迎新,特意仔细观察每位初来者的神态,果真觉得当初那副模样独一无二。学弟学妹们有的一脸惘然,无可奈何;有的眨着眼睛,四处张望,满是好奇;有的恐怕是远离故乡,有些神伤,眼眶有点红;还有的表情有点僵硬,可能是长途跋涉有点困顿,甚至于一下车哈欠连天。在我看来,这些都差远了。在师姐师兄们看来,那更差远了。 我之所以费如此多的笔墨写以上两段,是想证明这样一个道理:话说得好,达到极至,可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同样,话说得少,达到极至,更可以给人留下不灭印象。 h大附近遍布不少大大小小的餐厅、台球室、鞋店、服装店或饮食部、文印室及其他一些服务行业。这里的老板为更好的与来自各地的学生交流,招揽顾客,大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最次的也至少可以说好本行业的几句熟语。 比如进餐厅,老板娘会递上几张菜谱,说:清点菜。这三字语音标准。就完餐走的时候,老板娘说:欢迎下次光临。语音同样纯正而中听,待到下次就餐,不由自主便朝哪儿去了。 厉害一点的老板除说这几句,还可以在有闲时操普通话与你很流畅的交谈。有段日子,我总在h大附近乱窜。由于我经常跑到一位老板哪儿玩,渐渐与他混熟。有次他问我是怎样来h大的。我回答说:我是被蒙(méng)骗来的。这位老板立即指出我“蒙骗”的“蒙”字念错了,该念“mēng”。回去查字典,果然证实如此。 据我所知,“蒙”字有三种读音,我们系里很多人多分不清。我于是对他极为佩服。如前所述,我的普通话很糟,便向他讨教是怎么学说普通话的。他呵呵笑了,憨厚的说,就当讲普通话是在唱歌吧,没了生硬感,多讲几次就行了。 ktv我懂,虽然吼起来经常被人骂,但我吼歌曲的心境依然一般好;可惜我体会不了他的心境,虽明白一二点,仔细揣摩下,生硬感没了,却仍讲不纯。或许不象h大附近的老板们,不能说好普通话,便不能很好的与顾客交流,几次之后,会遭顾客摒弃。他们因而掂清普通话的份量,知道普通话于自己生意的重要,下了全心来学习,又必须不断讲出来用,不久也就能熟练运用了。 但愿我的猜想是对的。我们知道,弄明白事物的原由有助于我们更好的利用事物,弄清楚学普通话的障碍则有助于提高我们的普通话水平。我这辈子路还很长,现在的很多东西我还没学会,但我想终究有一天我会一步步学会,我一直在等待,好像怀着一只南极大陆上静静等待小企鹅出世的雄企鹅,仅从外表看来,很蠢,其实在凛冽寒风中却怀着无限温暖、美好的心。 第四章(1) (四) 我这辈子到现在虽然时日不长,却已犯了很多错,如许多错误,有些可以避免,有些不能避免,有些则根本避免不了,还有些过去没避开,今后可能还会犯下去。正如我们教授所说:生活就是在栽跟头,假如不会栽跟头,日子会过得很淡,生活便不叫生活。 这话说的很实在,依推测,不仅仅是我,还包括教授,大家以前都在栽跟头,或许正在栽跟头,或者将不停的栽下去。至于何时是尽头,大家心里都没底,而这就叫生活。我和无数难兄难弟则是一群在这个怪圈中奋力挣扎又苦不堪言的的倒霉蛋,当然挣扎中最感觉吃力的那个倒霉家伙却是我,从始至终遍布黯然神色。 综观我以前所犯的错,有轻有重。譬如:小学三年级我一拳打肿一位小朋友的眼,使他的眼眶黑黑的。 这人从小娇生惯养,喝上好牛奶长大,好似一块刚挖出来的嫩莲藕,皮肤白皙细嫩,胜过我们那一带的女孩儿——我打他一拳前,为满足好奇心理,先试着捏了一把,果然滑不溜手;比我先前趁全校组织看电影,暗地里占便宜,在礼堂黑暗中摸过的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子的脸蛋还滑腻;自从这位眼睛像个爱梳妆的女人精心化妆、补上一层淡淡黑中泛青的迷人彩色晕圈后,两者不同的颜色积一身,相得益彰,亦增妩媚,可与国宝熊猫媲美;以至于一段时间内,我们那一块的爱美的女孩子全愿意和他玩耍,单以这点,他该感谢我才是。 但那个小朋友的家长不能明白我的好意,并拒绝了我的好意,找上门,不依不饶。于是为了解人家怒气,为了立威,我被我爸爸强行横托着,扒掉裤子,使我结结实实挨了一顿痛打。 仅此推断,做好人做好事未必有好结果,未必有好报。在我九岁那年,我即明白了这个道理。把时光推移到现在,我偶施援手,为人帮点小忙,从没奢望人将会对我表示半点感激,趁早飘飘然走了,不留名不留姓最好,以免人家小瞧,以为居心叵测,是冲着图报而伸出援助之手的。 事实上,确实很少有人会特地回过来表示感激。现在翻脸比上桌子打麻将翻牌快,感恩比起忘恩负义就更快了。我不求人回过来感激,但求不被人反过来倒打一耙,恩将仇报,冲这点我应该感天谢地了,我该像我妈妈一样逢庙宇必捐献香火钱,烧几柱高香才对。 与我上辈人相比,仅这一点,我便比我爸爸高明不少。我年仅九岁时,便清楚地看透这一点,但我爸爸直到二十多岁时才从深刻教训中领悟出来,当然有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确实应该比我爸爸更快、更好地领悟到这点。 二十多年前,我爸爸还是大好热血青年,真正红旗下长大的一辈人,没受到半点杂质污染,笃信一切美好和光明。当时见有流氓抢人自行车,自告奋勇上前给人解围。但被抢者反过来说我爸爸多管闲事,然后一批流氓看情况,趁机起哄,围过来将我爸爸揍一顿好打,那人仅仅木然呆在一旁瞧着,好似看一出香港新出的精彩纷呈的武打片;我爸爸被打青了脸,洒出最后一滴年青人的热血,这人依然木木呆呆,仿佛仅仅在寺院中看一尊早已失去神韵的青面獠牙雕像,事隔几百年了,雕该塑像的匠师与该寺院当时的主持俱已谢世,这尊塑像色彩斑驳与否,是否该修缮,关自己何事。 因此我爸爸是被人痛打之后,才断然领悟到是自己自找,不怨他人。 自此之后,我爸爸不再是个冲动豪兴的年青人,他洒尽了最后一滴年青的热血,他不再年青,再碰到许多常人不能忍受的事, 也能安之坦然,好似一个阅尽人事沧桑的老者,对一切视之过眼烟云。 第四章(2) 以前我爷爷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爸爸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二十年之后,我爸爸也会诚心诚意对我说‘忍一时风平浪尽,退一步海阔天空’。多年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经过无情的时间洗礼,社会的粗糙打磨,今天说来却心安理得,似乎事事原本如此。其实这话自我爸爸嘴中说出来时,我已经学到了这话的真义,真的无需多费口舌。 以上仅仅只是小错罢,代价也小,也不过是挨顿小打。大的错,则关系后半生命运,代价相应也大。譬如当初我选中汉语言文学,弄得现在很痛苦,说不准将来更痛苦,这便是犯大错的恶果。 我以前每天七点准时起床,刷完牙洗完脸,在宿舍磨蹭二三十分钟,才开始找这天的课本。要从一垒摞得乱七八糟的书中准确地拣出课本,得费一把力气与时间。再胡乱捡几本小说连同塞进包里,拉上链条,顺手将挎包带子推上肩,揉揉眼,带上门。 我挎的这个包,带子被我拉得很长,可以垂到膝弯。行走的时候,我每跨一步,它便合着节奏擦一下膝弯,整个儿看来是在做钟摆运动。因此,从我垮上它那刻它便晃悠悠。几步之后,受它影响,我自己也像个摆钟似的,迷糊双眼,一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带着晃悠悠地心情晃悠悠地走出十四舍大厅。 与我住一起的室友是几个幸福的人,他们摸清我的作息规律。每日早晨,在我下床闹腾完后才从被窝里溜出来,然后以极快的动作穿衣,叠被,刷牙洗脸,再收拾好包抢在我之前如同旋风出门,剩下我殿后。对他们来说,我就是最准的闹钟。就他们自己来说,早自习不被勾走名字,不被扣平时分,便是天赐的莫大幸福。 根据这个结论,我完全有理由向他们咆哮,我才是你们的福星,为什么不能容忍我晚上几下小小呼噜声呢,真反了天了,没道理呀。 不论其他,刚开始我叫小叶为“小叶”,完全出于亲切,没半分恶意,但小叶内心有些许不痛快,像个无端被父母责备,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低着头,交叉双手,嘟嘟囔囔说:“想我年纪比你大,见识比你多,别老是叫‘小叶、小叶’的好不好,我哪小了?多难听。” 我马上接话茬说:“好了,我从今往后叫你‘大叶’,大大的叶子,你说好不好?” 小叶略微沉思片刻,说:“这个更难听了,‘大叶,大叶’的叫唤更加让人受不了。” “哦,”我拍自己额头一下,装作恍然大悟般说道:“那好了,小了不行,大了也不行,以后叫你‘不大不小叶’,折中的说法,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小叶听罢,怔那半天没说法,叹口气,似乎受到无穷恶意对待,摇摇头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喜欢无事找事捉弄人。 “这话你说得可就不对了,”我走到他跟前,略带点无可奈何意味说,“叫你小叶你不乐意,叫你大叶,你说不行,我都听你的意见,发扬充分民主;再叫你‘不大不小叶’,你还不满意,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好了,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不要取些怪里怪气的就行,该满意了吧?”小叶烦躁不已地说,这事才这么定下来。 若逢晴朗的日子,我慢腾腾的蜗行仍会隐隐冒汗。这样的话,只要我愿意,我会懒洋洋地抬起手臂,在摸索中缓缓解开襟口第二粒扣子。双眼则始终眯视前方,看着一个个衣着鲜艳,从我身旁穿梭而过的女孩,闷闷地想:现在都什么年代哦,前面那女孩怎么还穿这么土的裙子? 第四章(3) 我第一次这么在校区街道上解扣子时,有所顾忌,大家一本正正经经,翩翩绅士风度。我悄悄思忖着,这可是流氓行为。但我最终解开了第二粒扣子,坦示一大片黄澄澄的肉。 假如我家乡小镇当街这么做,乡亲们肯定透来异样的目光略带些兴奋与蔑视。我爸爸肯定一把抓拢我的衣领,拽我到一边,再在我额上大打额丁。而最后我会在惨痛中乖乖扣上扣子,即使再热些终不敢放肆。 时光推到到现在,我爸爸自己倒经常在大热天里光着膀子做工,男人过了四十五总免不了发福,福气所致,许多人说这是好事。但在我爸爸看来,这种变化不一定是没事,假如现今我爸爸还想直奔过来要在我头上“乒乓乒乓”敲额丁,他不可能再轻易得手。 凭现在的力量和手段,较量中,我反手便轻而易举将他的手扣着,催力使它向后扭曲。这样我爸爸背向我,对此无计可施,爱莫奈何,再没有当初敲我额头时的惯用凶恶表情。而是愤愤地大吼着哀求起来:“混小子,快放手,扭痛我了;打着玩呢,你倒来真的了;再较真,下次我不陪你切磋了。” “认输了是吧?” “你说是就是了,我现在捏在你手里,你想怎么说都行。”我爸爸艰难地点点头,假如他不承认自己输了,我毫不留情再使把劲,我爸爸肯定会疼痛着叫嗷起来,声达于天,震于地,困顿不堪,任他平时多么威风凛凛,这会儿他也没辄。倘若我使恶作剧,要他叫我反过来叫我声“爷”,我想他也没办法不应答,只能乖乖同意。 在这儿反映大不同。我曾读过一篇小说:在北方,农户为更好的是驴字推磨磨粉,会制作一个套子笼在驴子头上。这个套子最大的用处是遮住驴眼两侧,使驴子只能看到前面,这样驴子不受旁的影响,很老实很卖力的干活。但街道上所有人并没戴上那种套子,却仍然步履匆匆,丝毫无停滞。该沿直线走的仍走直道,该超人的仍在超人,要拐弯的几步就转过去了。看来除我外大家都很忙,没空搭理这档子闲事。 这是个伟大的发现,既然没人关,我就很放肆了,也很坦然。 如前所说,我本身就是一个最合格最准时的闹钟。一般我对时间计算不出差错,和人聚会几乎没有迟到的劣迹,最次也能抢两三分钟前到达——这是我这辈子颇为自豪的事儿。因此有时我免不了忘乎所以地幻想,世界上只要多几个像我这样的人,闹钟尽可免了,最妙的是连带我们公寓院子内安装的高音喇叭可以一块除去,省得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刺我们安眠的耳朵。比起老大打呼噜的声音还响亮,两者高音分贝叠加,可不仅仅是闹着好玩,严重危害身体健康。 个人以为,时钟是一切自由主义者美好梦想的天然死敌,从小到大我受尽了它无数迫害,它压制了我一切自由梦想,以致到现在我再不能称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纯粹的自由主义者了。 小时候我仅仅想多获得一点睡觉的自由,但我爸爸不允许我来这套。以时钟为标尺,每到早上六点闹钟报时,我爸爸便趿着拖鞋,带着一身厨房特有的呛人油烟味和一路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响声走进我房间,一眼之下见我还没醒过来,立即不由分说把我从被窝里倒拧着提出来。我爸爸现在年老力衰,尚且可以和我这二十岁的热血后生斗架,常常将我压在他身子下,不等到我在下面不再挣扎,彻底认输,决不放手;那时年轻体壮, 不说日食三斗米,一斤米总是有的,力气更加大得惊人,拧着我,好似拧一只小猪仔过秤似的简单。 第四章(4) 倘若我睡眼惺忪,仍然摸不清方向,像条刚出生的毛茸茸小狗,眼皮还没张开,没有大狗的安抚,便鼻子托地到处爬动或者轻轻嗅着鼻子原地团团转着,希望找到可以依靠的大狗。我爸爸见此大声喝令一声,如雷鸣、似鼓捶,使我耳膜长时间内嗡嗡震动。这一声大吼的后果非常,严重影响我整个上午听课的效果,总以为耳朵内除了能装进一只蜜蜂,任它在耳朵内狭小的空间飞来飞去之外,无法再容下他物。 长久一来,使我产生这样一种奇怪想法,我整个小学低年级之所以成绩不好,便是全托我爸爸造化,把我前些天好不容易听进耳朵内以及塞进脑子内的知识,全给分毫不剩地震荡出来了。 但我爸爸丝毫不以为这其中有他的错,每年期末看完我的成绩单后,依旧毫不吝啬地赏我几个上好耳光,责怪我没有好好用功念书。哎!两个人的错,要我一个人来承担,真冤曲我了。 我爸爸跟着大吼声后,再三警告我乖乖穿衣下床,准备吃早餐。并时不时顺手给我几下响亮亮的大耳刮子。无数段美好的光景,我爸爸隔三差五给我耳光,使我以为人生原本该如此。以至于一个个晨光熹微,美好的早晨,这样火辣辣的享受似乎成为我幼年必修的早课,好像我现在念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这段时间,每天早上必朗诵几篇《庄子》或者李清照大妈的词一样,一切顺理成章。只是我爸爸时不时犯健忘的老毛病,中途隔一天或者两天没有给我上课罢,好似某天突然一拍脑袋,大叫起来,“哎呀,对了,这几天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原来这个月我该去领工资了。要不然又要被人扣一天三块钱的保管费 。”待他记起我早课这档子事,回过来补给我的耳光愈加凶狠。 到现在我仍然闹不清楚,到底是闹钟的铃声触动了他体内潜伏的动粗因子,还是我自己当时一副呆里呆气引发了他的怒气。 假如是闹钟的话,我估计没有如此神奇的威力。我小的时候,亲眼见到我爸爸对该闹钟发怒,怒到极点处,甚至挥动遒劲的大手掌,从上往下划出一道完美弧线,“啪”的一声拍在该可怜的小闹钟上,顿时该闹钟滴溜溜轮转几下,摔到地面上,差点粉碎了。并立即哑了声音,低声嘶鸣不止,确似山林里一只中我们弹弓将死的鸟儿,孤零零落在一株马尾松的枝头,在冷涩的寒风钟,连哀鸣的力气也近消散,慢慢由凄厉的嚎叫转为丝丝沉闷地悲鸣。同时我爸爸怒嚎起来:“该死的钟,我要睡到下午三点半,晚上加夜班才有精力;现在才下午一点半,你叫号什么?再叫,我一锤把你砸扁!” 既然该物体在我爸爸面前连自己都保不住,所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使我爸爸服从它的意愿止不住地发怒一说,又从何谈起呢 ? 但假如是因为我的傻气,我想,这其中还 有他的一点错,是你们合作把我生成这样的 。在我出生之前已经造就了的事,老天作证,与我何干?你扇我两个耳光,只给自己一个耳光,我没意见;老是扇我一个人的耳光,不公平嘛。 假如没闹钟这玩意的制约和管束,我自由自在,日子便真正好过了。当然这还是废话。 但我这时间机器约束下丝毫不差地过了二十年,任何情况下,时间是成就一切天才的伟大导师。如不出所料,我会在吃完大约七分半钟早餐——一个包子,一碗汤粉,连续右拐三个弯,连上六层楼后,抢在铃声响起前一二秒时进教室,误差基本为零。 第五章(1) (五) 我所在系教学楼后是校区的主干道,凡是骑着车或坐着车(卡车,汽车,小轿车,单车,童车),要想安安稳稳去学校其他地方必须从这儿过。为兼顾校区内大多数人的出行,它会绕很多弯。 假如某人想沿着这条道去南边的学生公寓,我会建议他不要这么做,因为很吃亏的。 他先得沿路望西北走二里半经过综合大楼,在这儿转西走一里多到职工楼,再转南半里到教师住的公寓,然后折向东南走三四百米到体育馆,再然后折向西南笔直走一里多才能望见南大门。这样转来转去总能把人弄糊涂,说不准还会迷路。我之所以费这几笔,就是为证明这个结论——我自己第一次瞎逛时,就为此迷过路,问了好多热心的大伯大婶才摸着门路,一路惊慌未定、跌跌撞撞跑回宿舍。 如你所知,我们校区当然会有小道捷径。换作是我便会从中文系教学区出发,走过灵犀桥,爬完夹在旧图书馆与外语系大楼间的几十级阶梯,再穿过新图书馆大厅,从它后门出去。这样径直走上了大道,抬头就能见南大门。这样就可以省不少脚力。但这是我,在这儿已过了两年,而这两年可没白混。换个外人就不行了,这个你应该清楚。 如果你运气足够好,在校门口碰到我或者我的校友,他们心情也足够好,会很爽快的告诉你这条小道,但你运气好与否,他们心情好与坏不干我的事;有人故意捉弄你,瞎指方向的大有人在。 初来乍到,小叶曾经骗我多跑过三回路,沿途多转了一里多路;直到现在这笔恩仇,我依旧记得清清楚楚,随时准备双倍奉还;但小叶在这混的日子比我久,我还没进这张大门时,小叶已经在这读预科玩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平时没多少事,全花在和mm压马路上面,这儿一切对其来说,熟门熟路。 因此各位看到,我对小叶始终没有对其他人那么热情,时不时过去还报复。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你倒霉是你的事,何必将它转移到我身上呢?我也很无辜。 对于小叶来说,他之所以要折腾我,其中原因便是心情郁闷,在雨夜等待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并不是一桩好玩的事,没半点浪漫味道可言;这种情况下,该丽人姗姗来迟,没多少过错,小叶还可以忍受。唯独不能忍受的是这位美人偏偏作弄人,任小叶这位深情的兄弟在雨中撑一柄周长不过七十公分的雨伞,足足傻等了个多小时,仍不见美人踪影。该伞既不能挡雨又不能遮风,雨水便在狂风掺和下,沿伞边似一道道希拉的小瀑布般分毫不差地洒在小叶身上。 直到小叶全身雨水四流,冻得上下牙根相互磨搓,鼻翼不停地翕动。终于牛脾气犯了,愤愤不已地想,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被人放鸽子本来就可怜了,我何必还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是更差劲了吗?!这么慢慢想下来,小叶再也沉不住气,带一身稀稀落落雨水,大小喷嚏不断,大大咧咧一路骂天骂地、骂着回到宿舍。 第五章(2) 我为小叶设身处地想,假如小叶性情足够温和,或者换个性情足够温和的人,那天雨夜定会等到天老爷“哗哗哗”的泪水全部干涸,敢情所有雨水尽数被他一人吸干为止,当然这样付出的代价无法估计,并不仅仅是得个小感冒的事。 但这轻微的小感冒也已经弄得小叶生不如死——这话是小叶自己说的,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几天之后小叶刚刚费力从滚烫的被窝中伸出头,虽然我谦恭地问小叶,该怎么去十四舍,小叶仍然将满肚子怒气泼水似的全发在我身上。以至于我多跑里多路回到宿舍,在狂风和细雨双重作用下,使我也具备了小叶的痛苦。 既受到人为的作弄,又有来自天老爷的无情对待,挨受感冒的折磨。这其中一项就够我受的了,偏偏屋漏逢雨天,两者相互叠加,真苦不堪言。我想,世上的最悲惨之事莫过于此,最愤怒的人莫过于我。因此,我不由得不咒骂几句天和地,人和事,当然骂天天老爷不一定听得到,但我骂小叶的那几句,小叶确确实实听进耳了。 小叶听进我那些话后,典型的反应是用被褥紧紧捂住耳朵,面部深埋枕头里,像一条啃食肉骨头的小狗崽一样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其实这恰好表示我所说每句话,无一遗漏地进入了他的耳内,你没听到干嘛要捂住耳朵呢,明显的掩耳盗铃做法。 当然,我骂小叶一句,小叶身子便一颤,除了小叶那会儿的姿势有点像一条啃食的小狗崽外,小叶这幅神态更加像一条啃食时、时刻提放别的小狗来抢食的饿狗,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便惊慌不已。 我不仅仅是在这说小叶当时像条饿狗啃食,那会儿我攒力支撑着身子颤巍巍站在小叶床铺前也是这么强硬。这番话,对小叶来说不存在接受不接受的问题,因为我开腔骂小叶没人性之前,已经怒火腾腾再三声明,今天你不让我骂骂你也可以,那我就动手给你几下,两条路随你选择。小叶当时身体虚弱,好似一片风中飘落的枯叶,经不起微风拂扬,更受不住我愤怒一击,自然选择后者。他表态的方式是默默不语,不予应答,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这件事除了说明我当时怒火中烧,对小叶怀有无比仇恨;还能反过来很好的印证小叶这种行为的恶劣性,因为我大声谴责小叶万恶行为时,不论话语多难听,旁边的人全没发表反对意见。事实是与我相比,小叶当时神态才确实像个病巍巍的小可怜虫。先前已经连续吊了三天葡萄糖水,双眼眼球遍布血丝,脸颊消瘦。 稍不注意看,还以为该人将不久于人世。连这等濒死的病人大家都不愿消解先前的恨意,除了古代传说,需要掘坟鞭尸三百才能解除的那种恨意,古往今来,唯独余下此人之恶,恶行之深,难以丈量。 当然在我们这里问路除了要小心提放诸如小叶这类卑劣之流,有意折腾人外,还有先决条件。假如你骑自行车,摩托或开轿车,只能说报歉,请规规矩矩跑大路。倘若你不信我不听我劝,坚持走小路。我只能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应诺。 第五章(3) 据我所知,大部分国产小车在功率上虽较国外车差劲,要爬上几米高的阶梯还算容易。但若想从新图书馆后门穿过去实在有难度。美国电影中倒时常有一些驾车高手可以把小汽车掀起来侧立,这种开法技术系数高,现实中不常有,而且很容易把车弄残为废铁,因此须拥有极大本钱且要下得起本钱,目前国人还办不到。并且我坚信你没这么高的水平,没这么狠的技术,过不了。除非你加足马力往前冲把后壁撞成大窟窿。 但这样做整幢大楼会坍塌,还将连累无数在里边借阅的校友,兴许大楼垮下来顺便把周围的一切毁了,势必造成另一个悲剧,所以我坚决制止这么干。不然我便是h大的千古罪人,臭名万世,臭不可闻。我们院长知道后会毫不可客气踢我出h大,连念书的机会也没了,还要进监狱。万分划不来。若干年后,故地重游,会看到在图书馆遗址废墟里立一块石碑,上书:千古罪人王小奇,于公元二00七年xx月xx日xx时xx分引导一驾车恐怖分子进行恐怖活动,致使本校原图书馆内xxxx名学生悉数身亡,且大楼下坠时毁坏无数建筑…… 这样想着,脊梁骨便在冒冷气:一切的一切本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偏偏搞砸了…… 若由得我选择,我会选中靠窗户的座位,与街道仅阁一层玻璃,假如上课厌倦了,稍微别头能见到无数的景象,调剂心情;哪儿光线好,很敞亮,对我的视力保持有不小的帮助;甚至于疲劳了,斜身往后靠便可舒舒服服打盹。这时一手托着下巴,头微垂,装着极度沉思。如要逼真,另一手可夹支笔,便再无人怀疑。重要的是透过玻璃看,外面的世界远比教室内精彩。 如前所述,这条道是我们校区内干道,每天人来人往不绝,车流不息。但这条道远比校外宽阔,经过我系的这段又很直畅,且无测速仪时刻监视。司机驾着车在这一段开得野,车轮与路面亲热较劲擦出的嘶呖声比防空警报弱不了多少。 每每有车经过,老大一会儿,教授得停讲并一脸愤然,几乎所有人都被迫从瞌睡中惊醒。敢情是一发高射炮弹从几千米之外破空而来,搅得人不能安生,真真是世界末日。 我曾无意间瞄见一个小孩子在这段路遛狗,一辆奥迪呼啸而至。小狗没见过场面,惊得懵在原地,很快被车轮轧平。那小孩哭吼声当即响彻整个教学楼,好似自己被碾到了一样,这么哭吼的效应将课堂上昏昏欲沉的气氛一扫而光,大家齐刷刷别过头,亮着眼睛,竖着耳朵,都想听出点另人兴奋的端倪。 下课时所有人都围过来看。于是我主动为大家细致而生动地讲述了刚才发生在一瞬间的故事。不是自夸,我的口才确实比较好,在我的细心叙述下,别人听来不是在讲一只无辜小狗如何被车轮轧,倒像是讲教授的孙子如何被无情的车轮碾平,怎样残不忍睹。讲到精彩部分,几乎所有男生脸上凝一层黑,一面肃然;几乎所有女生捂住脸,“哇哇哇”怪叫了几声,我说这件事时,效果就是这么好,简直可以和古代街头巷尾说书一人相媲美。 第五章(4) 当然,这种由我选择的机会不常有,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块风景绝好的地方,争相竟坐。且我次次末到,连风都摸不上,只能另觅他处。前几排是教授的地盘,由他做主,我是不乐意去坐的,除我之外大家胆子更小,不具备这个勇气。因此时常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后面几排往往挤得严丝合缝,前面几排却无人问津。 假如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没得其他办法,我只得找前排一处靠墙的座位,尽量避开教授目光所及范围。即便是这样,带的几本小说基本无用。总是被几个不喜欢带课本的女生借走。把小说摊在桌上当作,仔细研读,看得入迷。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谁都得承认她们是不错的学生,课堂内很是那么回事。我们上课大多就是这样子。我下课去讨小说往往收不回,女孩们倔得跟牛似的,很不淑女。 如果这样,课堂上我只得另寻些新奇的事儿,最终被那些写在墙上的文字吸引。如你所知,虽然我现在念书很不刻苦,写篇论文东拉西扯,不像个做学问的,反倒很像做裁缝的工人。但我们的师兄师姐中不乏才华横溢,笔力非凡之辈,比我们高明许多。他们文思如潮,一时兴起便有可能随手把腹中佳句写在墙上供后来者观摩研习。 经过几级几届的沉淀,“墙头文学”已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无论是原文还是回复都颇具火候,深得师传真髓。因此我时常以为上天眷顾,使我一头扎进了精神文明的殿堂。与师兄师姐们相较,很能说明我们这辈人已比不得以前,大家心思都野了,不肯正正经经、勤勤恳恳干事儿。自从发现这些文字的妙处,我每日挪座位,终于把它们大致看全,并抄录一些精彩章句如下。 原文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如果没有婚姻,爱情将无葬身之地。大家看了要顶一下哦。——这几句,颇含哲理,充满思辨精神,对爱情与婚姻关系研究极深,笔力不弱。此兄更抛砖引玉,希望出现旁的观点,涵养极深,可敬。 我狂顶!!!! ——此兄用字短促,更连用四个叹号表示极大抗议,对爱情与婚姻关系肯定另有一番高见,但不知为何没写出来,很可惜。 乌写得好垃,但还是顶一下吧。 ——一个“乌”字不知当如何解释,许是独创吧?从全句语气来看,虽不赞成,却也不反对,有点无奈。 原文二:爱,到底是什么? ——这位师兄所问正是你我他所惑而未解答的,也是千百年来人们苦苦思索的一个难题,可见一个“爱”字难倒了无数英杰才俊。 我也不知道。——毕竟是千古难题,要完美回答实在太难。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道”三字能坦然答出,实非易事,自古以来真英雄真豪杰莫不如此。 爱就是发疯发热。 ——这个答案非经多次实践不能出,可谓实践出真知;而且极其精练易懂,几字就解答了一个千古难题,非大智者不能及,很需要水平。 第五章(5) 原文三:成仙的几种方法 1、 吃100斤香灰。(毒死) 2、 喝下200斗水,啤酒也可以。(醉死) 3、 不喜欢以上两种,那就绝食300天。(饿死) 4、 也可以去食堂打4块钱的饭,一次吃完。(撑死) 5、 或者去操场跑500圈。(累死) 6、 又或者去网吧搞6个通宵不睡觉。(困死) 以上方法都不行的话,那就建议你用最后一种方法,绝对快捷有效而且可行:在对面有一 座七层楼房,爬上楼顶然后飞身而下。当然,最后不要忘了摆pose,推荐姿势:天外飞仙。 ——依这位兄弟的七种“成仙”方法看,无一不是难度系数极高,凡人很难达到,只怕还未“成仙”,我们反抢先把自己弄没了,不知道有没有搞清”仙”这一概念。毒死、醉死、饿死、撑死、累死、困死、坠死,除了吊死、淹死等其他几种自取灭亡的方式几乎全聚齐了。 我顶,你可真够疯的,这话也说得出口,你成仙了吗? tmd,你试了哪点?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你的脑子大大进水! 原文四:君子之交淡如水。 君子之交是死水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还不够彻底,水面会有涟漪。“死水”之说比之又精进不少。采用反问与讽刺并举,一驳即胜。学辩论的同学以后可借鉴这种技巧。 原文五:浪漫与浪费的含义 明知那个女孩不爱你,你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浪漫 明知那个女孩喜欢你,你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浪费 ——这位师兄以送玫瑰为例,形象而又生动地解释“浪漫”与“浪费”含义,令人耳目一新,极富创意。但不知爱你的那些女孩看到后会不会气昏,从此不再爱你。下次送玫瑰时是否该叫“浪漫”呢? 原文六: 鱼儿游,云儿飘, 今朝把酒今朝醉。 你是谁,我是谁? 风儿它也不知道。 散了,散了 算了, 无明朝。 ——本诗属于典型的朦胧派,又兼有宋词遗韵。言语中有淡淡的伤情,但不知这“散了”的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爱人? 原文七: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偏要在本班找。 虽然数量不算多,但是质量一定好。 ——这位仁兄肯定是被本班美眉甩了,便生偏执,视其他芳草不见,这样倒不乏豪情,激励一批又一批男士们前仆后继。但依后句来看,最美的“芳草”仍在师兄班里,难怪“偏要在本班找”喽。 这些作品大多短小精悍,新颖而有趣,即使再过若干年,待到我们都老了,它们仍不会失去光彩。优秀的文笔总是能吸引大量读者,因为一代又一代的作者同时亦是读者,总是新人,属于比较拽的一族。 假使哪日回到h大,即便所有曾经熟悉的面孔已残缺不全,所有的记忆已支离破碎,所有风彩已烟消云散,只要能重新迈近自己曾坐过的教室,能重读这些文字,我们饱阅沧桑的心仍会愉悦。说不定墙头文字又增加不少,师弟师妹们把他们极富个性的文字写在上面,我们这些老头子读时会忍不住一声笑,显示几十年后故地重游时的真诚。 总体看来,这些文字虽脱不了乱涂乱写的嫌疑,却不过分,不败兴整个大环境的美观,基本可以忽略。当然我这样说绝非引导各位在墙上到处划,要真是这样,假如学校哪天心血来潮,反过来抓破坏文明修身的典型,我肯定是第一个上榜的人,这类事时有发生,于我实在无益,还是赶紧树立鲜明立场、早早避开这些是是非非为要。 个人以为中国许多古建筑这所以崩塌,其中原因之一便是人们挖到的,比如许多年前的北京古城墙,以及杭州的雷峰塔便是周围农民挖砖头挖倒的。但是也应该看到这种事不论学校同意与否,都身不能由主,大家暗地里来几下子,上天作证,谁能知道。由不得不同意。 第六章(1) (六) 如果有人在六伏天走进我们教室,就会发现靠墙的位置坐着一个邋遢家伙:一头乱蓬蓬的发,好似一只学艺不精的野鸡筑的窝,枝枝叶叶乱七八糟全部翻茬向天翘着;面庞惨白而又憔悴,似乎终年没见过太阳,遇到阳光照射便立即像终日见不得光的小虫子般委顿不堪;眼泡浮肿,两瞳孔舒展开来并始终直愣愣地盯住某个地方,放佛耐心细致守护这一处地方埋藏的一批稀世宝贝;胸口敞开,有时解开两粒扣子,有时解开了三粒扣子,但还有自执,不会往下再解开第四粒扣子;一掌托颌,食指与中指舒开,一遍又一遍反复摩娑自己的腮梆;另一手指缝间夹支笔,如同夹一支烟,像个技巧娴熟的老烟民似的,时不时往桌缘边轻磕几下,这人动作之熟练,致使稍不注意,懵懂以为这人竟然冒天之大不韪,真敢在课堂上大胆磕烟灰呢。 除了他的外表出众,他的坐姿同样奇特。假如他坐在教室左侧,那他就会把右腿抬起来搭在另一坐位上,露出踝以下部件在过道晃荡;假如他坐在教室右侧,则会把左脚搁起来,同样露出一只脚丫子。因此当你站在讲台上无论从哪个角度往下看,这副情景总能使你心惊肉跳,血脉贲张,误以为该生先天性三条腿,并且还要残酷虐待自己,把第三条腿硬生生地从屁股后拗过来折放在身侧。 其实这样坐着很舒服,加上该人天生柔韧性很好,因而可以扭到后面去,这一不是狡辩,二不是故意造作,凡是压过腿或者踢或几天腿的人都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只是其他人偷懒或者没见过不能理解,因而大惊小怪吧。要是该人再勤快点,还可以把脚掸到自己后脑勺,如同平常吃喝拉洒一般简单轻巧。 直到来此授课的教员中终有一个受不了这种触目惊心的视觉刺激。授完课,拍拍手,拂去臂上的粉尘,径直走到他的身旁,探头从上往下仔细瞧遍,站直身子,扶扶眼镜,半响,缓缓说:原来你不是那样的…… 这个时候,我才醒悟过来,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居然是我,王小奇,你说怪不怪。 我听这话时十分窘迫,连忙收回腿,扣上扣子,双手捂脸急揉抚几下,又叉开手指梳理头发。依据往日经验,教授们在某些公共场合发表感慨总会有很多繁复的潜语,尤其是精于此道的中文系教授们,得自孔老夫子的春秋手笔,运用相当纯熟。我这话决不是胡诌,各位有空尽可以试试。 “原来你不是那样……”最直白一种是想说:你小子原来是正常的,叫人失望。 另一种颇为动气,是:把我的心揪了一把,很缺素质。最后一种严厉地一种,用上了反问语气:“既然你除了是个正常人之外什么都不是,哪你装什么逼,摆么子谱?”这话并不仅仅是谴责那般简单,明显浸润蓄意滋事的味道,不打掉我点德性不会罢手。 据我这几年生活磨练,所得所知,就像古人所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当年我们一众学生会小干事们所认为,阿谀奉承拍马屁是一切品行恶劣、令人讨嫌的始端一样,反问语则是一切龃龉、摩擦、事端的导火线和始作俑者。 第六章(2) 这话有考究可追溯,决不是空穴来风。小叶哪天晚上之所以气急败坏,指天跺地发誓不报此仇誓绝不苟活于人世,并时隔多天仍咽不下气,找人把那个活宝贝k一顿的原因,便是那个混小子当时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拖腔带调使用了一句不适场合的反问语:“怎么,你被人骂都骂得,我笑几下又怎么了?!” 那人一张白嫩脸被小叶那帮死党揍成了一团作饺子馅用的上好肉泥,该人原本娟秀的奶油小生,经过小叶的兄弟们一番精心修饰后,却成为演青面豁嘴的阎罗王的上好人选,不用化妆可直接上镜。我是导演的话,拍《西游记》一定二话不说也接收此人为本剧组的演员,并着手策划捧红该人。 各位看看,原本一件平平常常小事,就因为语句使用不当招来的祸患真是无穷无尽呢,我以上所说不虚假吧。 因此,我若想本着低调做人原则,好好过完这辈子,平时行事均得特别注意言语用词,生怕一不留意,马上招致杀身之祸。当然,杀生之祸不一定有,即使杀了我,天网恢恢,这人不一定能溜走,老天有眼,这人下半辈子有苦头够受了;但晃悠间,陡然吃一顿闷头闷脑的上好馒头确是一定的事;然而不管是杀身之祸,还是一顿好扁,都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由此可以大致推断出这样一个结论:用语恰当是一切人事风平浪尽、世间太平安定的调和剂和调停人。 无论是那种分析,多少能探到教授对此不满,就此可能把他得罪了,以后会有点麻烦。 总而言之,假如我真是先天三条腿,什么事都没了,不会诱发教授喟叹。既然成这样子就有义务有责任生三条腿,否则不要装逼。过后,教授很平静地补了一句:王小奇这个同学有股子流氓习气。这话说得很虚,令人莫名其妙,不知原由。如前所说,分析教授们的话需要动脑子,需要费劲,这后一句更使我头痛,傻眼犯糊涂,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 因此这种情况下唯一可做的是收拾好自己的尊容,表示我知错就改,不再做装逼的流氓,正儿八经做回王小奇。 就教授这个结论,我试探着问过很多人:你觉得我像不像流氓?我有哪些地方像流氓? 如你所知,回答这类问题很需水平,最重要的是怕有人无聊故意找乐子作弄人,而且问题本身有没有意义还是个问题,有待进一步考证。即使有个别人会认为你搞幽默,为配合你的幽默也愿幽默一把,一见你诚恳的摸样,便要犯怔,便要犯糊涂,便不敢说。愈是诚恳愈是没人理。 飞飞倒是有个说法,他慢条斯理,摇头晃脑,有条有理说:“流氓也要看是哪类,流氓分三等,街头衅事、打架斗殴、争勇斗狠是低级流氓;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煽风动火是中级流氓;风度儒雅、暗使手段、绊人梁子是高级流氓。就看你是属哪一等。” 再问他,你觉得呢?他便“哈哈哈”大笑着不往下说了,不知道他这是有意调侃我,还是真心实意解答。 第六章(3) 这几年不敢硬说学了多少东西,但完全没学到什么也不对。最宝贵的是学会怎样依靠自己思考一些问题,我带着一脑子的疑问回宿舍,躺在床上细细思考,终于慢慢地理出一些头绪: 首先基本点是,我绝不是流氓,至少我还是学生。现在在h大十四舍一个寝室的铺位上躺着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曾使我傻眼犯糊涂,我必须想通它,不然我会犯头痛,影响生活情绪。 其次,我仅仅只是一个带有流氓习气的学生,这种习气不占支配地位,h大至今没赶我走便是顶好佐证。假如有人不喜欢见到我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如他所愿,我可以很好地将这种习气收敛住,不论何时何地。 最后,这种习气只是略有点儿近似流氓,实质是真率自然的物化表现,你要李白喝酒不喝醉,恐怕不行;你要林黛玉不哭脸,林小姐哭得更凶;你要多情种子贾宝玉不乐颠颠过去安慰安慰,贾宝玉哥哥定会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哪来的傻哥儿,管起本少爷的事来了,反了天了,放肆!小的们,赏他记耳光!” 你若要我处处不随自己意愿,不输于干脆要我在自己有生之年泪眼潺潺,提前为自己掘一席坟墓得了。 中国古代有不少这类放浪形骸,恣意任性的文人。“竹林七贤”不必细说,当年王羲之坦臂露腹跑去女方家求婚,虽然出格,反把岳丈老震住,心甘情愿把女儿嫁给他;苏东坡先生喝醉酒还会发酒疯,爬去农户家牛棚下呼呼大睡呢。今天人们谈论这些,不会认为这些是“流氓”行为,蛮觉得他们可爱呢。 以古推今,可见这些真率自然的言行举止是可以容忍的,是可以理解的。这样看来,我不但不是流氓,还是古文士遗风的承继者。那么教授所说虽不一定是赞扬,然也绝不是刻意讽刺。只是我多心了,且他说话的方式奇特,明说东实指西,可这也是能原谅,能理解的。因为这种说教符合教授们的传统,有历史根据。 我思考这一问题时,室友正在拍篮球,球体撞击地板“梆梆”响。我别头吹声口哨,瞪了他一眼,以示不满和抗议。他很知趣地抱住球,悻悻地带上门走了。 假如他不能会意,继续拍下去,打扰我的思绪。我会立即脱下袜子揉捏成团,从床上一跃而起,如巨鸟般扑下去,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使他的身体往后仰。再用牙刷柄撬开他的牙门,将一团略带臭烘烘味儿的袜子塞进他的嘴中。然后呆在一旁,看他激动,看他愤怒。这样做的话,很无聊,很无趣,就是真流氓了。 再比如有人说:抽烟身体好,赌博练头脑,摇头没烦恼,打架练身手,抢劫练长跑,吃饭不付帐,省钱泡女友……这么一来世界会乱套,也就是真流氓了。 我自己经常发型乱糟糟的去上课,一个大活人没精打采,而且这个大活人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大好小青年。因为看上去没哪天是精神的,一致病殃殃的模样,让别人厌恶死了;并且衣服斜挂,吊儿郎当的,有几分像流氓。其实这全是表面现象,误会我了,我本人会成这副鬼模样并不是我有意的。 第六章(4) 我现在每天晚上十一点半才上床睡觉,因为学校到晚上十一点熄灯,由不得我不睡,即使恋恋不舍;每天倒不到六点半醒来,因为公寓院子内安装的高音喇叭叫嚷不休,与其在痛苦众煎熬,不如爽性起床干脆;中午没法睡,因为有人开电脑吵嚷嚷的,光是敲击键盘的“卡滋滋”即不能使人安生。不知道是何缘故,其实他敲他的键盘与我何干?但确确实实能使我牙根无端酸痛,该酸痛的应是他的手指才对呀。 假如换作是您,每天没睡足八个小时,还得不停的看许多书,上好几堂课,您能吃的消吗?当然到哪天我们发明了与人智商相等的智能机器人不受此烦恼。因此有人尖刻说我肯定先天有病,我个人知道单纯饶舌难以解说清楚,不作多的辩论,但应该没人比我更了解我这张脸成这模样的原因,在了解自己生理构造这方面,我才是无可争议的专家。 而是我这脑子时而健忘,时而不健忘,也就是说时灵时坏,究其原因都是在这磨时间时想些杂七杂八的问题过多,把脑子某个零件磨坏了;当我能够切实记起我自己每天应当做的事时,当然会洗好头,把衣服换洗掉,把自己全身上下弄得光彩鲜艳,或许还要喷些许香水,至少人模狗样得像个事。 熟悉“脑”这个物体性能的人大概能够理解我了,这大脑中的事,现在各国精英科学家尚没能研究清楚,我那能控制好呢?因此这些纯熟偶然。 当然还有这样一些情况,这有关于我的习惯使然,我本人喜欢晚上洗澡前洗头,用吹风机吹干后,正好抢在灯熄灭前爬上床。凡是使用过吹风机的朋友们都应该知道,吹风机吹干头发后,要想发丝保持绕顺自然,非得过几分钟等发丝上的热量散去后,才有感觉。但我马上睡觉,加上个人睡姿不正确,有点小问题。因此我的头枕在枕头上,总会塌半边,或者鬃鬃杂杂、横斜溢出,很难成对称形状,即使早上发现,拿把梳也不起作用,因此得重新洗头。 但早上,大家分外忙碌,水对大家来说好比一个埋在地下冷落了千年的坛坛罐罐,一旦到今天某一个时刻挖掘出来立即成为炙手可热之物,在获得水龙头的使用权上,大家从来都毫不让步,经常你争我夺的,一旦我表示出要挤进来洗头的意向,其他人立即顶一头白色泡沫,满脸不理解地愤怒大吼,昨晚你洗头了,今天早上来凑什么热闹,还嫌这不够拥挤是不?这样的话,我只得舍弃自己的美好形象,顾及大多数人的利益,悻悻退出来。 偶尔老大边洗头边兀自叹息:“我的天呀,居然掉了这么多头发,啧啧……” “你那是不断走向衰老的症状,”我先跑到一旁,有了足够的心里安全距离才调侃,“我劝你还是别早上洗头了,早上水管里的水,特别的寒冷,稍有闪失,得了脑伤风可就了不得了;或者少洗几次也行;再或者干脆以后别洗头了,不洗头又不是没人要……” 老大听我唠唠叨叨说完,悄悄撩一把泡沫,想甩过来。我及时跑开了,并哈哈大笑,嘲笑其太小瞧人了,我早做好了防备呢。 第六章(5) 至于我穿的衣服有些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既然设计师深思熟虑后将它弄成这样子,按照老萨特先生的理论,既已存在的必有其存在的必要。要我去改改,我想我的水平总没他们高,何必画蛇添足。可比不得小叶之类的家伙,不懂装能,我很有自知之明,我丢不起这个人。 有些是因为耐脏,青色布料,黑色衣裳,都是经脏的好货色。我穿上后,基本可以保证至少三天之内不要为洗衣裳而伤脑筋,尤其是寒冷的冬天——正如阿三说的那样,冬天要是不要洗那么多衣服,我倒是愿意天天洗个小澡。 还有些全是因为我使用的时间过久,从而失去原来伟岸形象的,但我也没得办法,有时候旧衣服我也得穿穿,这倒不是因为习惯使然或者其中恋旧情结。纯粹是因为有时候缺钱,买不到新的衣服,衣服不够穿才对。因此有人看我穿前年的衣裳,身子顿时小很多,这人妄下结论:小奇这样子像个小孩子。我个人认为,这个结论是不正确的,有待更正。 做以上大篇陈述,目的只有一个,千万不要过于相信你的眼睛,许多时候你的眼睛欺骗了你的心志。具体到我身上,我请求各位不要以貌取人,其实我很善良,虽然,从小到大,我的外表改变了许多,但我的人心却是越来越发变善良了,尽管从小到大我经历了不少足能使不少好人变成坏蛋的事。但我本色鲜然却不需要怀疑。 小时候我跟邻家一个与我年纪相当的小孩子玩的还算可以,我们当时还不知道“朋友”为何物,但我是认为当时那种感觉就相当于后来获得一位知心朋友。那天我们两约伙去邻村橘园偷橘子。先踩好点,摸清其活动规律。终于在这人外出的那当儿顺顺利利跑进其橘园。 正摘得高兴呢,这人却突然出现在他家家门前的小路尽头,并准确发现我们,远远便嘴里唱诺起来”嘿,你们,嘿,你们在偷什么?我当时思想单纯不曾想会被人出卖。这小伙计马上将兜里所有橘子全倒进我兜里,我那时候楞头楞脑,正思索这一着是什么意思呢。园子主人站到我们面前。 是他偷的,这伙伴指着我,竭力想逃脱罪责。 主人先给我一耳光,然后走过去朝我那伙伴脸上左右开弓,”啪啪啪”连打了三个耳光,极为愤怒地吼:“你以为我没看见是吧,就你偷得最多!又以教训的口气狠狠地说道,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就学会搞阴谋诡计,一点都不老实,将来还得了。偷东西就偷东西吧,偷了我又不能吃了你,我他妈妈的最恨人家偷东西还耍溜头了。” 回来的路上这人冷不丁给我一个耳光,是别人打你,关我何事,我有些生气立即反手还他一耳光。他扇我耳光时用了三分力,我还他一耳光时用上五成力。他打我耳光后,我仅仅感觉脸上稍微麻痒,好似被蚂蚁咬了一小口;我给他一耳光后,他的脸颊立即肿得像块突兀的肉包。他扇我一耳光,我不哭不闹,沉着地找下手的地方,亮准了一巴掌扇过去;他被我扇一耳光后,立即蹲在地上没出息地大嚎大叫,好似被老鹰的铁嘴生生叼去了一块肉,麻辣火烧地痛。 直到我后来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终于明白了些事,联想到小时候那档事,很快想通了,朋友这破玩意原本是让人用来利用和出卖的,根本不算个什么事;假如从一开始就没赋予这两个字眼特殊意义,这两个字仅仅是两个毫无生命的方块字,什么味道都没有,全是人出于美好愿望设置出来的。 第六章(6) 这层关系虽然是想通了,但我还没出卖过自己的朋友,也没做过亏待朋友的事,只是小心翼翼防护着。虽然我被人从背后捅过刀子,我也不恼怒人家,没想过还报复,这全是因为想通了的好处,保持了最后一点真诚。 我现在能达到这层境界,与小时候倒没多少关系了。虽然我时常还是流露出些许暴戾,但这都不足为患,小时候我不能很好控制,现在我已学会自制了。 小时候,我妈妈先说,男子汉能屈能伸。于是我被我们那的小朋友打青了脸回家。我妈妈只得改口说,男子汉得顶天立地。于是第二天我还报复,将几个小朋友的鼻子殴出浓黑鼻血。那几个小朋友的家长找上门来,不依不饶,惹我爸爸将我痛打一顿。我妈妈于是再次思索许久,再后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于是每逢打架前我实施诡计先用言语激那几个小朋友先动手,待他们打我鼻子后,他们理亏了。我才攒劲挥动拳头一顿乱打,好不得意,只想不停的打下去;最后我倒下去的时候,有三四个小朋友和我躺一块,甚至还有几个垫我身子下面,软绵绵的,好不舒服,当时只想这么躺着不起来,实在是太累了;大家灰喷喷的面孔一齐朝天,胸口起伏,喘息不止,鼻子流着浓黑的鼻血一致朝旁边歪。 对我的这种种行为我妈妈没有多少好法子,除了当人家长面前把我狠狠揍一顿外,解释纯属多余,但我妈妈每打我一次,我便把这些全记在那些小朋友头上,找时机便痛下杀手,于是我们那一块的小朋友一致恨透我了。不和我一块玩还是小事,影响却是深刻和长远的,直到今天我回到乡下,那时的伙伴碰头,谈小时候的往事,仍心有余悸地撅起嘴唇,满腹牢骚地说:“当年,你打我们真打的高兴啦,一个摆平了我们三个,还高声大叫‘不算,不算,重来,重来,不然明天还得来’,打完了还压我们身上躺着,真是横着呢。” 还解释一点,至于打架我自有一套看法:一旦打上场了,一定求打赢,但不能用砖头和木棍,那样很违理,重则伤残,我负担不起,用拳头和脚就对了。这是因为我看到了,没打赢不但自己要吃痛还可能得倒贴钱,打坏别人了,最多只出钱罢,不过,下手轻点,看别人往打了,你再往里打也不迟。我当时虽然只有六七岁,但已有了许多人生哲学,人小而鬼大。 有“哲学”信念支持的人生境界注定了与其他人不同,或者使其更加睿智或者使其更加乖张。比如说后来我上小学大班那会儿,经过一家围墙,那户人家栽了一棵桃树,每当桃花盛开的时候,我都想极力想从上面采几朵桃花下来。我现在身子矮小,尚不敢确定以我之海拔能否采到这树上的花朵,当时更加不能采到。因此每次为了泄愤,过一次便朝其树干上踢去一脚,这样桃花缤纷。然后我便极无耻和残忍的感受这种疯狂破坏后的窃喜。 天长日久,春天过去,桃花虽然没了,我却养成了该习惯,不管是不是有意,每过一次,仍是朝其踢一脚,惹那主人家的花狗隔着铁门栅栏对我狂吠,看那眼神恨不能为主人效力咬我肉、喝我血、磨我骨。 第六章(7) 有次我在路上碰到这条花狗,将其逼到山墙下,土坯加棍棒,痛打该狗一顿,因此到后来我再去捣蛋时,该狗仍然对我干的好事记忆犹新,但仅仅干趴那,瞪着一双狠狠灰黄眼珠子连吭也不吭了。 后来主人抓到我,恶狠狠地地亮出拳头,恍然大悟说:“小子,原来是你呀,把我家的树都给踢死了。你说,你还是不是把我们家的狗打瘸了一条腿?全是你干的好事啊。它好端端在这儿,惹你了?真是手脚发痒了!”但这人畏惧我老爹的拳头,捏紧的拳头最终还是不心甘情愿却无奈放下。看看,有个好老爹真比什么都强。 这些动粗的因子一直残留我的血液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年寒假我回家,为上网争几个座位,和人打群架,当时只顾打得欢,全忘记这打架的活不但能使他人受伤还能使自己痛苦。抬脚便踢,出拳便打,打的好畅快。回到家这些伤痛才开始由隐隐发作到痛不欲生,吵得家里人睡不着觉——这都是混战时给不知哪个没留名的家伙出野拳打的。 于是我妈妈板起脸说:“这下好了,只图一时痛快,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平时我和我爸爸碰头了,几乎每天切磋,到酣处,我爸爸常常忘记是人家爹,我也时时忘记自己是人家崽。我们俩打得很认真。那年寒假和人在网吧争座位斗拳落了一身的伤痛,本来快好了。和我爸爸切磋时,双脚脚背却又挨我爸爸结结实实几肘子。作为回报,我爸爸的肘部被我奋力踢破皮,居然出了许多血。 于是我爷爷和我妈妈一面给我们俩父子上药,一边拉长脸说:“好哇,做爹的不象爹,做儿子的不象儿子——老的干脆打残,断双手;少的索性打瘸,拖着双腿就好看了!” 后来我回学校向各位同窗好友展示了我的累累伤痕,两只脚丫子全密密麻麻贴上“打虎膏”。小叶对这双脚仔细观祥一阵后,毫无怜爱之心,幸灾乐祸说:“恩,确实比较酷,可以想像当时的情况是何等激烈。”我气冲冲说:“要死啊,我这是叫你看看后,给我同情的,怎么你还要幸灾乐祸呢。” 小叶理直气壮地地叉腰,声量比我还响亮:“怎么?别人打都打得,一打就是几十下;我为什么看一下,你就火气冲冲的?这还不是你要我看的!我不看的话你说我不讲义气,我看了你又说我没同情心;看不对、不看也不对,你到底想我怎么着?!” 以上从正与反两方面做论证,但嘴长他人身上,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些专制者一样残忍和无耻,把大刀架人家脖子上,用强力压制人言论,还要人笑着说我完全同意等等。至少现在的小孩子都懂得面子是他人给的,底子却是自己挣的,我没必要逆这个时代潮流,更加下不了手。 不论你同意与否,反正我不是流氓了,也不指望哪天成流氓,下次见到我时大可放心,不会有人对你人身、财产安全构成威胁。并且我现在活得很好,日子过得很舒心,还计划再活几十百把年,就这么下去,慢慢享受生活直至老了的哪天再向老祖先们报到,告诉他们:不肖子孙王小奇清清白白出去走了一遭,又一身清清白白走回来了,希望祖先们接纳…… 第七章(1) (七) 发挥我所有记忆,我能回想来写过最早的一篇作文是关于雪的。 说到雪,我们暂且不讨论那时写的作文是否优秀,事实上与今天一挥毫便洋洋洒洒几千言甚至几万言的水平相较,实有天上人间之感。当然即使写得好是一回事,但老话说绝了——英雄不提当年勇,好汉不逞往年雄。我也没必要再旧事重提,拿各位面前炫耀一番,告诉大家,当年我就已经这么拽了,今天能有如此造诣,全是与生俱来的。 不等我此番言论发表完,即使大家默默不语,其实心里一致想狠狠啐我一口唾沫。或者,若我一转身离去,便要立即呕吐,“哇哇哇”吐得一塌糊涂,待到打扫卫生的阿姨到,捏着鼻子边骂骂咧咧,边不情愿弯腰清扫,当她谴责是谁这么没道德时,大家继续默默不语,我唯有跟着闭嘴不语——这一切过错全是我造成的。 事实上这帮流氓当真会这么做,尤其是人多的场合,定要当场出我丑;若想要他们相信我打小便有某些特异潜质,倒不如我反过来奉承,各位大哥才真正与生俱来带有天才特质呢。这话虽然很不实在,但他们应达倒挺快。满脸笑盈盈,呵呵哈哈说,算你这回说对了,小声点,被他人知道了影响多不好;保持低调,嘿嘿。 然而我有自知之明却是另一回事,我想说的是现在已经看不到雪了。 请大家不要以为我像某些人一样不知羞耻,凡是提到陈年旧事,总忘不了附带一个原则:凡是好的一方面尽力夸赞,攒力包揽到自己身上,似乎一切好事当年全被该人一人做绝了;凡是与现时光景不相称的则竭力避开不谈,仿佛其他人当时全在吃干饭,天天吃了睡,睡过来再接着吃,与猪们的生活无二致——我才不是那种人。 但这些愤青性质的话语,我不敢明里说出来,一旦我说出来。这些家伙一定以为我影射了他们,纷纷围上来摆出街上流氓寻架滋事的架势,一齐责难我:“哎呀呀,你小子做人可不老实,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还要戳破我们陈年旧事;妈妈的,兄弟们几个几时对不住你了?做人有点原则好不好?跟你作兄弟都不能听出一句真话,和你在一块实在没踏实感了;哎呀呀,今天不替你爸爸教导教导你,可真是对不起‘兄弟’与‘义气’。” 说完他们便实践他们所谓做人原则,像黑帮老大教训帮众一样,发表长篇大论后才慢条斯理总结说:“出来混的,言必行,行必果,最恨半途而废了;看你眼神不对呀,看样子是教训不深刻了。” 随即招呼一声,“我们再来几下。”一群人重新摆出黑帮群殴时如狼似虎的气势,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并亮出乃以生存的硕大拳头,准备随时扑上来揍我一顿。 但双拳难敌四手,我实在不想讨打。我要说的是现在气候越来越温暖了,好多年没下雪了,我都快忘记雪花飘落是什么样的了。阿三满不在乎说,这没什么可怕的,想几千年前,我们的北方还能生长竹子和生存过大象呢.现在与那时相比,温暖多了。 我继续说陆地将遭殃了。阿三更加满不在乎,摇头晃脑说,没什么,现在的陆地那时是海洋呢,是人自己找苦头吃迁移到那的,大不了往内陆撤。 第七章(2) 阿三拍拍手,继续往下说道:退一万步讲,再怎么淹,难不成把我们这也淹没?八竿子也打不到呢,咱们尽可以高枕无忧。 那个时候我得意洋洋,自拟作文题目是《白雪》,错以为该文即便不冠绝天下,至少能冠绝全班。该作文交上去后,教我语文的老师拿到教室静静阅读,看到我的作文后恼怒不已,拍案说,雪本就是白色的,猪都明白的事,难道还有黑色的,蓝色的吗? 她说这话前,微微抬起眼睛,在众多人中,很轻易搜索到我,然后眼光再也没有移开我的面部,好像我就是一头猪。那意思分明告诉所有人,即便我是头猪仔也得在她教导下开窍。然而我依旧没有开窍,只能被全班当作比猪还笨的家伙来对待了。 小时候我妈妈揍我之前,也经常这样骂我,你怎么能比猪还蠢呢,猪被宰的时候还知道叫,你怎么连这点都不会?!那时我很单纯地想,猪是猪,人是人;假如我真是猪的话,我当然也会叫;但我现在好端端在这受教训,你叫我怎么叫?!真叫起来,你以为我故意跟你为难,不好好接受教诲,肯定又会奔过来冲我大敲额丁。 既然我妈妈和老师异口同词这么说,我便不好反对,真跟着认为自己很蠢。当时脸面比现在薄得多,尚不知晓世上有把脸皮磨厚这门功夫,觉得一众人中仅仅自己比猪还笨确实不应该。 我唯有红着脸,静静看着教室外自由自在飞来飞去的野鸽子,却时常因为啄食竹篮下的谷子而被人捉住。心中渐渐懊恼不已,想,别说比猪聪明,我至少应该比这些野生野长的野鸽子要聪明点才对呢。因此与我妈妈以前教训时的场景相比,我感觉自己此刻确实成为了一个给大家摸黑的污点。 既要他们不幸的和一头猪长久地生活在一块,同时又要没有丝毫怨言,想来也不容易。我更加无言以对,又把头低下来,竭力避开大家责备的眼光。 若干年后,我读到一些作品,诸如《飞鹰之歌》,《蓝色海洋之歌》,想想这些著名作家能这样写,我为什么不行,因此我认为当时我写对了,并没有什么错。但已经被人说了,事隔多年,稍有明知,我没必要回过去讲清楚这些。 关于我们的学期论文,我们有这样一些同感,写来写去,写完上届接我们这级,大家都围绕一个老掉牙的论文题目,不知道翻来覆去写过多少篇了。这个论题即便是铜铁作的黄豆,经此一通翻来过去撩,基本上该算炒烂了吧。但我们这级写过了,还会轮到下一届的去忙乎。 待各个方面差不多被人写尽了,再想出点什么新意也是很难。你若要硬性规定既不能抄那么点,又规定一定要凑足几千字,全得自己绞尽脑汁写出来,只怕行不通,活活憋怯许多人。王小波说:“指标这东西是一切浪漫主义情调的天敌。”何况一时罩在我们头顶的有多条指标,一条就够我们呛的了。 我个人认为,具体到我们这类人,这样说来比较切合实际,论文是大学一切自由和欢乐的掘墓人,某个特定时刻,该掘墓人嫌一人力量不够,还到处招朋唤友,共同来给大家提前掘墓,原本四五天的事,两天就搞定了。要逼迫我提前进入坟墓,这不真傻到应征了那句“自掘坟墓”了吗。 第七章(3) 因此假如某人想使自己极度厌倦或者生出对某门课程的憎恨,再假如某个人看我们天天开开心心的,以为我们无所事事,只要让人试着写几篇学期论文得了,就会知道我们也有许多痛苦,何况许多论文不择时间一齐压来。 以前我爸爸打电话来,几乎每次都是先听到我快活地哼歌,过几秒才听到我说话。误以为我在这天天玩乐,于是在那头不痛快说:“我每次打电话来,都听你歌声瑶瑶,我想你大概没干什么正经事,到处浪荡,日子过得挺好的吧?” 终有一次,我故意慢几步接电话,唉声叹气地抽鼻子。我爸爸听出有些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逮着时机向他灌输,这几天同时压了好几篇论文下来了,我还只完成三分之一,又催得紧,愁都愁死了,哪还有心情唱歌呢。我爸爸不客气说:出鬼呢,你小子学点东西,难道还有我每天当着大太阳,既要亲自码砖头,又要监督被人码那么累吗?! 我一五一十把题目告诉他,好使他明白这样一些道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那个行业令人痛苦,我在大千世界某个角落也在忍受同样多,甚至于过之而不及的痛苦。 我爸爸咀嚼半天也终于有些同感,回过来一句话:那个什么弗洛什么的,我没听说过,我不懂;这些外国佬的东西许多人都说难,我们工地的老板以前在大学里教过书,也说这些外国人写的东西难懂。 沉吟片刻,补充说:可能确实比我码砖头累多了。结尾安慰一句,慢慢来,闲着也是闲着,就好像我们这些人,有事做总比没事要好,做点正经事对自己有好处的;别烦躁,好好写呀。 我原本想接受教诲,自己好好写,但这点成为美好奢望,时间赶得紧呢,因此到后来我也不得不学会歪风邪气,去各处抄点。 就我个人认为有些论文根本没必要写,因为写出来作用不大,不能指导人生的东西,拿出去没人看,价值不能体现——费力不讨好的论文,何必写呢?有些论文倒可以写写,但不宜多写,写多了无实质东西可读,重复太多势必流于低俗;还有些论文我们根本写不出,因为水平实在有限,写不出的论文我就只余下抄点了。 我做论文时,会在不知不觉中掺和个人情感,写到一处很有同感便不能自制,全忘做论文时基本要求,一时兴起就要大发感慨。就一篇正规论文来说,最忌讳作者本人就某个观点而写一通抒情文字,不能掩饰个人情感。写论文时,浅显点讲,只要做到这几点:同意还是不同意某个观点,同意请写出理由,不同意也请说出理由,最后一步作总结,表明态度。根据三段论模式一步步写下来就万足了,其他是多余。 就我自己来说,之所以偏爱不着边际发议论抒感情,便时这么写下去总是无穷无尽,想收笔也收不住——抒情可是我的特长。多发几次感慨,能凑几百几千字,就是说这么一来一篇论文即算是作成了,也就可以省很多劲,省很多心。 第七章(4) 我们教授治学严谨,收到我的论文总是犯头痛。他头痛时的样子十分可怖,与往常温文尔雅判若两人。典型表情是他要发怒,发怒时头皮闪闪放光,全身哆嗦,眼镜便会架不住,要从鼻梁上成一溜摔下来。还得叫我过去,狠训一顿,指着哪些用红线圈出的段落激愤的说:“这些都是废话,长篇大段发感慨有什么用?根本不抵事!” 拿到这份退回来的论文我更要犯头疼。先必须得好好思索,将论文从开始至结尾想全。这是一个艰苦而漫长的过程,在次痛苦煎熬中,我有时要盯着稿纸愣愣发呆,有时要把笔杆放进嘴中啃,更多时候半日想不出一个字。几天后,当我觉得发愣的时间已足够长,笔杆也咬得差不多了,这篇论文的主体大致也就重新构思好了,这才开始动手写。 在这几天里,我同样要发怒。我发怒时的情景与教授不同,我尽可能不找人泄火,而会对准挂在后阳台的沙包,一拳一拳结结实实地擂,一脚一脚扎扎实实地踢,比平常训练时更专注更卖力。并且表情闷闷地不太原说话,尽可能用眼神与手势表达意思:我锁锁眉,食指虚点室友的脚,在凑到鼻尖下磨几磨。这表明他的袜子很臭,应该洗了。室友立即惊悚万分,目光迅速褪去神韵,脸上失去光泽,连忙脱下袜子,提起洗衣粉,直奔洗衣间。 据室友讲,我在阳台打拳的时候,全身会弥散一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即使人已坐在床铺上仍会下意识的紧张,似乎能预感某种危险逼近。古龙小说中常有这样一些描述:每当一位绝顶高手即将来临,枯树梢上的乌鸦会无端叫唤;马匹会狂噪不安,嘶鸣不止;怪风窜起…… 整个大地笼着令人窒息的气氛,这种气息叫“杀气”。而且我的脸色随之铁青,眼神也会变得十分凶险,仿佛夜行中遇到的野兽们碧油的眼。室友还说,李小龙发怒要扁人时就是这模样,令人心悸。看一眼,晚上睡觉也要做噩梦。 室友一番告白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我在打拳时,他们基本不来后阳台。即使要来取衣服,必事先隔着玻璃窗掂量好,确定无危险,才小心翼翼打开门,然后贴墙壁缓缓挪动。 待到怒气消尽,心绪归于平静,没有其他事可做,剩余的只能写论文。每当这时,心境澄明,写作时手感极顺,不出几个小时便能把论文作好,再仔细读一篇,稍做些小改动即可。在这种良好感觉下,我很快忘掉教授发怒时的模样,很难再记起自己是在重写论文,懵懂中以为是写完了论文第一稿。于是,交论文时仍会掩不住一面笑脸:呵呵呵,教授好,这是我的论文,呵呵。 其实我还不算是倒霉的,比我更倒霉的人大有人在,与他们相比,我这点霉运算什么呢。 在这呆了几年,但好像仅仅只过几天,如果某个人天生异禀,几年的时间应该学会不少东西,相对于我自己却仍感觉什么东西都没学到手,但自己无须畏忌,倒还学会了怎么偷懒。因此,假如我积好几篇论文的话,大可不必费周折。 第七章(5) 因为我学的这个专业各门课程间联系紧密,绞尽脑汁写好一篇后,便只费少许心机把这篇论文内容与另一门课程论题搭上关系。到后来,得心顺手了,总是先从整体入手,把握好大致方向,尽力找出这几篇论文题目共通之处,然后便能实现“一文多篇”的诡计。写好一门功课的论文,稍改动些许内容或者仅仅改动几个关键字,换个题目,于是又一篇论文作成了。 比如说《文学理论》要求以“典型”分析某个文本,当代文学要求以当代某部小说中的主角人物写篇论文,小说鉴赏要求任意写某部小说的读后感,马列文论要以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分析某个文本。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容易了:以“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为方向,写文化大革命后至改革开放这典型社会转型期陈唤生这个典型人物的关系。这样,四篇论文都搞定了。 由于这样可以省许多时间,找许多资料认认真真写,或许心情好,还能修改几次;即使时间仓促,仍能不慌不忙静下心细心完成。写成后,基本上每篇能拿八十分,这个法子屡试不爽,省下更多的时间我可以去看更多自己喜欢看的书——我个人以为,若不如此,这辈子该我看的书,两辈子都不够看,或者做更多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说,我现在写稿子的时间就是从这里面挤出来的。单以这一点,我真是爱死了这个专业,虽然我对此时常忿忿然,甚多抱怨。 我身边的人看我三下两下完成论文,整日悠闲,一致嫉红眼,知道我的卑劣行径后,如同女生看到蟑螂老鼠一般翻江倒海,觉得我很恶心,行为万恶,一致跳起来大骂不已。 “你这流氓,比我们还狠。我们即便照搬网上原文,还得绞尽脑汁一篇篇来,生怕被教授发觉。你这流氓倒好,轻轻松松当甩手大爷,真不像话。”脾气火爆的这样咆哮起来。 性格温和一点的会这样说:“大哥,你别这样好不好,弟兄们累死累活的忙得不容易,您哪天要是把论文写完了,别到处装闲,好不?搞得我们心里惶惶的,还以为这几年里,您格外超群,在我们玩的时间里,您早已高我们许多档次了。小小要求,您得接受呀。” 假如我写完了论文,到处悠闲,这时有人便会乞求说:“请给我写几篇吧,我这人这几天忙得很。”或者说,“是兄弟就发扬点助人为乐的精神,替我写篇试试,到处闲逛着算个啥呀。” 每每听到这样一些呼声,我唯恐躲闪不及,这是因为我以前替人写过一篇论文,我自己才得84分,这人却得了86分,这人那高兴的劲呀,没话好形容了。就像我中学考试时助人为乐一样,那人得了85分,我自己反而只得到84分,比这原原本本抄来的,还少了一分。那人同样高兴得没话说,当即请我客,几乎吃遍了学校食堂所有好吃的小炒,但那时我自己倒一点胃口也没有,反而是跟我一块沾光的吃得好不畅快,纷纷感激不已,但我那时就想过了,不再干这码子窝囊事了。 老沙接到论文论题后,立即着手工作,据老沙的说法:“过久了,不但自己时常玩得高兴,兴许会忘记,等到要交的时候,完成得仓促,写不好,还得拿回来重新写。”接着用一个比方更具体说明这种拖拉毛病不好,“像奇哥哥一样倒霉。” 第七章(6) 还说,因为到时候,自己最后一个写论文,上网查到的资料全被本班的兄弟姐妹瓜分光了,待自己想用却不能用,几千字的稿件虽说多不多,但少也不少,想完成决不是轻松活儿,一旦咬笔杆子磨屁股实在痛苦。 老沙一只眼瞄着电脑,一只手不断的奋笔疾书,写的真快,就这样,一边抄点一面自己凑点,一篇论文便给写成了。 老沙把自己的论文写完后,立即上网给班里各位同胞发帖子,把自己论文资料的来处告知各位还未完成论文或者正在写论文或者即将完成论文主体的兄弟姐妹:这些资料我都用了,而且某些地方可能是原文照搬,你们请给点面子,千万不要再用这部分了,拜托! 这个帖子发出去后,一般来说,还是有许多反响的。许多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资料,或者根本就打算用来原文照搬的,被老沙这么一搅和,基本没有希望,只得在帖子上嘟嘟囔囔痛骂几句,回头重新找资料。 每次老沙看到自己发出去的帖子上积满了别人的怒斥和痛骂,便会怀着恶作剧得逞后的狂喜,看得乐不可支,手脚交织一块,笑作一团。小叶在旁边见到这副情景,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里总是流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时常说:“我算是服了你,居然能笑那么久,值得你笑那么久吗?” 老沙便歇口气,伸一指头指向屏幕,断断续续念叨:“沙子,我见过——世、世界上最最无耻——的……但还没见、见过像你这样无耻的……沙子,回头我跟你妈妈说、说,把你生出来原本是没错的,但、但——错在生出来一个像你这么万恶的之徒,却是极大的荒谬……老沙,用一个词组来形容你——你根本就是‘不知廉耻’!——沙子,你妈妈的黑心肝、黑肺哦!居然不顾弟兄们的死活——” 假如老沙的帖子发出去后,没几人回复,这是因为该论题可以找到许多相关的资料,即便被人抢走了一些资料还有另外更多的资料。这时老沙便表现出极度失落和极大的愤怒,偶尔自己往上添几句:“往日老子只往上随便说一句,你们都是冒着嗓子会被绷裂作三段的危险,挤上来说好几句;这回倒好,居然连鬼影子都看不到几只,人家发个帖子也是花费了心力的,就不能体谅人家的劳动成果,写几个字会噎死你呀!!” 这篇充满浓浓滋事寻衅意味的帖子发出去后,大家不仅仅再是局限在帖子上恶骂,还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男生马上跑过来,揪住老沙的领子便揍,边揍边恶狠狠地叫嚷:“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老子不发话,你以为是好欺负——揍你小舅子。”“打呀!”大家齐势撩起拳头如暴雨般戳下去,打得老沙由”哇哇”大叫,由宿舍跑到走廊里直呼“党啊,救命呀”,又被人从走廊以拳头哄回宿舍,大骂道:“这回叫你爹爹,这会儿都没人应了——不好好教训你,你是我爸爸!” 紧接着有女生电话带过来,嗓音尖锐,隔四五米仍能听出这饱含愤怒的话语:“沙子,你头脑不清醒呀!居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我们啥时候是‘鬼影子’了,青天白日说大话;亏你还一向想讨我们女生欢心,下次你再求我们给你介绍女朋友,两个字——没门!” 第七章(7) 想当年,我看小叶发表的一篇在小报上的文章,写的内容里面居然有许多文学理论的知识,我当时就纳闷了,这小子平时根本不爱看的,提到这门课程就头痛,或者经常逃课的人,居然能写出这么好的理论性的著作。而且文风和他平日的性格大相异径,这不对呢。 阿三一脸不懈与挖苦,说:“狗屁哦,他那能写得出?我全看到了,是在图书馆一眼看文学理论,一面抄,混合而成的哦。要他写,什么都写不成。” 小叶恬不知耻说:“知道吧,我这叫作‘合集’——我和别人文章混合而成的叫‘合集’。哈哈。” “都还xx省骨干作家呢,平亏你说得出。”阿三带莫大讽刺意味说,“贾平凹都要为你哭泣了。” 至于小叶,写论文时经常不去找资料,他写的论文往往没有切实可靠的论据出处,但每每却又有显目的条目。因为他经常自己生造些出处。 那天我们教授把他邀请到办公室。 “这个,”教授指着一处条目,以笔杆扶了扶眼镜,很虔诚的问道,“这个我到处都没查到,你能告诉我,这本书在哪有呢?” 小叶回答不上来。我们知道后,嘲弄小叶:“哈哈,你当时应该对教授说,十年之后,你叶博导就会出版出来的,叫他再等十年呀。哈哈。” 或者自己怎么想也造不出一个切好的出处,小叶便在交论文哪天到处抄,经常眼光神神秘秘,闪烁不定,趁人不注意从一叠论文里快速抽出一份论文,其手法之快比打篮球从人手中捞球不知高明几许,然后轻手轻脚躲到一个角落里奋笔疾书。这事因为干这事时,于其他人利益有损,被抓到,吃不了兜着走。 依据我的估计小叶这人可能在念小学那会儿上课极不专心,因此到落到现在时常因为一两个字而卡壳,即便最常用的字,这小子也时不时跑过来烦扰我:“老大,‘虔诚’的‘虔’字是怎么写的?”又兼这人普通话不过关,靠手段和技巧居然也得了二乙。 小叶为了让我听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几乎发挥了全部表演天赋,但他的表演才能比他记忆字词的能力高不到那去——我时常得花费比为他解决这些难题更多的时间来领悟他现今所要演示的手势具体为何意,或者琢磨他啰啰嗦嗦的附加语到底想说明个说明东西。 假如我真的听不出他说的是个什么字,这时,我会看他写的整段论文,然后告诉他,用别的字去代替,至于用些什么字词去代替,小叶一时犯头脑短路。我又得为他想好这个字词。有一段时间他写小说,居然隔三差五便跑过来问我这样些那样一些字是怎么写的。偶尔我闲暇无事,小叶便会求央我站他一旁给他指出哪个字打错了,甚至还经常给他更正一些句子。 到最后我不失时机对小叶讲,假如哪天他论文被刊登了,得请我大吃一顿,因为我也在其中注入了知识产权的。可不能别下我不管了,现在保护知识产权,不再像曹雪芹那年代了;假如不先考虑我的话,到时候我可不干呢。 或者劝说小叶,最好还去上一回幼儿园,把以前的知识补回来。小叶眼珠子翻白,不客气对我说:我尽当你在放屁。说完这句,他身心轻松,好似横山过水奔回家,终于解决了不时之急,哼哼哈哈走了,丝毫不领情。 第八章(1) (八) 当阿三和我说声“再见,两个月后”,然后肩头挎上包,潇洒地往外走出。我就明白,无数来自心底深处的怪东西开始泛起来噬咬我的心灵。以后两个月我将一人悄悄的度过,寂寞和无聊会是我亲密无间的伙伴,我无权拒绝,不论愿意与否。 他们都走了。小叶走了,回家去,过着温馨的好日子;老大也走了,卖力的挣钱,远在白云下的南方。而我独独一人留在这,我为什么要留在这呢?正如当初大伙旋风卷雨般来,而今又如这样散去,前后一般的相似。有人三三两两从宿舍门口走过,外面还算热闹,里面冷清,夜幕渐渐降临,当光影慢慢褪去,更加重这份黯淡和凄然——何况我们的宿舍原本阴暗。 以前从未独身守过偌大一间房,现在我明白了这是种什么感受,此时此刻。也许,正是因为之前没尝过这份滋味,现在思绪出奇地乱,万千交织一团。好端端的,竟然坐在这,不知不觉拿起笔,像个小媳妇似的唠叨,一行行下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地写着一些文字。 这样写着我慢慢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想起来以往人齐时的欢乐与融洽。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尽是这些与现时光景成反衬的事。原来我自己没有一点味道,只知道翻陈年旧历,确实十分无趣的家伙。两个月前我不大相信,两个月后一切如此,飞飞这个结论果然应验了。回想来,我悔不该当初没给他一拳,万不该任他一句话概括我,把我的一切说死了。 我自认原来住的地方有好好的房子,占不错的地段,离教学区近,进出省事,消息灵通。我不太乐意自己被撵到校区最荒凉、最靠边的地方。当时我到处抱怨,只因其中有点任人放逐的味道,如同古代许多达官贵人,只因一时与皇帝意见相左,便从富丽堂皇、繁华热闹的京城流放到山乡僻野,寂寞潦倒后半生。从小到大,我讨嫌别人插进来约束我的自由,进而安排我一切行动。假如我凭一时冲动把事办砸了,过来骂骂几句,我反而不反对。 小时候,我妈妈打骂我是家常便饭,甚至失手敲掉我两颗门牙,但我丝毫没恨她,事隔多年,如今关系反比小时候融洽。因为做错了,挨点教训有所必要,我妈妈说,这样能长点记心。我个人则以为,能否长点记心这类说法不切我的实际,你揍我一次,我记住的不过是被人揍后的激愤,而是被揍后的痛苦,唯独隐隐盼望下次少挨点揍。所以我妈妈敲了我几下后,还觉得给我的教导不深刻,总得补敲几下,叹息道:“教不转的小倔驴。” 那时我受到宿舍推销伪劣鞋的小贩子坑害,乐滋滋享受这人甜言蜜语般恭维,继而贪图一时痛快,买了一双水货。该鞋鞋底好似一个个填不满的沙坑,凹凸不平,为保持身体平衡得花费许多力气。一天多来回几次,脚杆会隐隐作痛。时而激愤几句:“王某不幸,惨遭小人毒手,深受水货坑害。” 这话后来不幸被小叶多次挪用,好似成了他的专利。小叶的电脑有段时间经常被网上下载的一些盗版软件困扰,使许多功能不能发挥功用,用起来不顺手;又一时不敢妄自动手卸载。 第八章(2) 小叶那段日子脸色沉闷,眼光空洞,好似一些思考问题到极处的哲人,绞尽脑汁不得头绪,泛散疲惫不堪的神情。到处向人哭诉:“叶某不幸,惨遭盗版毒害,呜呼哀哉了。”这后半句与前半句,一旦相连,好像乡下作道场时念的祭文,经小叶口中蹦出来,配以哭爹叫娘的腔调,胜过许多经久操练的专业人士。 我觉得听起来十分的滑稽可笑,仅仅咳嗽了一下,小叶即刻认为我有心取笑,记在心上,待到我那台破机器一时不能联网,小叶便像个心肠恶毒的妇人到处宣扬:“报应啊报应呢,总算轮到你了,苍天有眼啦!” 我的腿受此鞋贩子毒害,晚上睡觉之前必定上捏捏下锤锤,嘴里疼得哆嗦嗦,连带将七姑八婶叫嚎出来,心里一阵痛骂。白天偶尔慢慢步行,瞄到后山的山坡,一片茅草丛生,无数坟墓枕藉,联想到人生际遇中某些不幸,顿时与一些落魄诗人同声相息,颇有他们的伤感,喟然长叹,“妈妈的,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啊……” 小叶听到我这话重复的次数太多,同时隐含贬损他的美好家乡的味道,跟着有些生气:“怎么,亏待你了?!兔子不来屙屎的地方,你还不是乖乖来了;腿可是长你身上,总没人逼迫你吧;有种你回你们那去!” “怎么?”我反问道,唠叨几句以示不满和抗议,“人都被骗过来了——兔子不来屙屎,我却来了,难道说几句发发感叹就不行了?!什么世道!”小叶摸摸鼻子,一脸不屑地走了。事后我想,仅仅在语言上有所表示还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愤懑,悔不该当时没补上一拳。 只有劈头一顿大骂,把小叶谴责得晕头转向,稍后补上一记老拳,使小叶醒来后再也辨不明东南西北,分不清爹爹妈妈,走一步三踉跄,这味道才够火辣。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小叶记忆终身,即使几十年后见不到我的人,仅仅面对一张发黄的老相片,依然回味无穷。 后来住久了,眼见自己呆在阴暗潮湿的一楼,与高迁无望,长此以往反而有抢在多位大叔大婶前头得风湿的危险,加之见到比我们低一届的喜气洋洋,顺利侨居楼上,又有这样一种不平:“把我们撵到这边就咱也认了,可为什么老让我们住在一楼?比我们先搬进来的可以住楼上,比我们后搬进来的也能睡楼上,我们凭什么就得做一楼的常住居民?不给我们搬宿舍也就算了,每个月总得出点医疗费罢;这么散手不管,全不顾人感受如何——都是什么行为呀!” 我为这事叨叨嚷嚷了几次,次数多,渐渐没人附和。终于开窍,妈妈的,倒霉的又不只我一个,大家一样痛苦,我个人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别人能过我也能活。这么想着日子好过许多。尽管春季的潮气仍然浓厚,并不断放肆侵袭,晚间被子潮湿而不能睡人;夏天的蚊虫依旧肆虐,随便一摸便是一把蚊子,咬我脸上、胳膊生出一个个小包;秋冬两季一般黑暗非常,好似打开门便进了五几年挖的防空洞,使我有种大战来临时的无名紧张和不安,总担忧着从天上掉下来的重磅炸弹会把地道炸塌。我是活着躲进去,不知道还能否安然无恙活着爬出来。 第八章(3) 小叶自以为是,说我占他的光,每天骑着他的自行车驮去上课。殊不知应该是小叶占我光才对。凡是我俩共用一辆自行车的时候,没那次不是我出人出力来载他。但小叶家乡的人性情刚硬,小叶亦没走样,口头上绝不承认,我也没必要刨根究底得个最终结果。 他每天早上总是先做好准备动作,双脚垫几步,身子往后挫,双腿稍微弯曲,像个将要展翅腾跃的小蚱蜢,后一个羚羊越过壕沟用的跨步,稳稳当当跳上自行车后座。他做这一系列优美动作跳上自行车,自以为大家没见到,必定伴随一声大吼,告诫大家留心注意,别错过欣赏他奇妙身姿的精彩演出。有如许多人亲眼目睹,老天不缺公道,小叶没受打击之前,曾有言语——公道自在人心。我何必多此一举。 小叶这人重也不重,说轻却也不轻。我是56公斤,他只比我瘦一公斤,两个加起来早超过了200斤。虽然我时常觉得小叶占我好处还不承认,有负黄天厚土,但最对不住的不是我,却真难为他那辆车,二手货居然载了我们不下二十回。载完这二十多回,该铁骨铮铮的自行车才终于憋完一口气,像个强弩之末的英雄,万般无奈地软塌塌不勘重负,钢丝、车座慢慢松动。 小叶用完了这辆车,还是比较满意的,到处推翻人家言论,大放厥词,说:“二手货里其实还是有蛮多好货色的,故纸堆里自有价值连城的宝贝,问题是你会不会淘宝。” 我后来隐约有这样一个看法,该论断与小叶的恋爱观形成密不可分,其中必然存在一种割不断的前后因果联系。凡是人家追求过的女生,或者是已有人开始追求的女生,确有可能成为小叶盯梢的猎物。 当我们站立一排,嘲笑小叶没水平,居然连“二手”也追得劲头十足,小叶“哼哼”几声不理睬我们,不给我们做任何解释。其实小叶这么做比以上说的喜欢买二手车要高明许多。你要想想,不是比较优秀的女生会有人追求吗?!单这一点,我认为小叶具有某些睿智,联想到后来小叶表现出来的某些特质,我更确定小叶是属于那类时而天才,时而笨蛋的不好对其下定义、作结论的家伙,碰到这样的家伙,凡一切卓识非凡的人类学家都得犯头痛。 小叶后来终于忍无可忍,对我们直叫嚷:小孩子懂个屁呀!加上这股不受旁人骚扰,一往如前的锐气,我越发对他佩服不已,相信其实傻到极点也是种了不得的智慧。小叶瞪我一眼,放狗屁! 去教学区时下坡,比较轻松。只是我们的车基本上为二手市场买来的,自行车在转让过程中可能已经过三手甚至四手,没有铃铛,没有挡雨板,更多的没有刹机。这就有了那种原始自行车的味道,光秃秃的一架子,座位上载个小青年,下坡时全凭技术和经验,驾驶得小心翼翼,生怕从别的岔道陡然窜出辆车,两者一交擦,“砰”地一声,摔得四肢仰天,半天爬不起,糟糕的还要进手术室。 我每会下坡前都问小叶:“怕死不,怕的话下来好了,这可不是呈英雄的时候。”小叶却一口痞子腔说:“随便啦,我坐在你车上,我摔,你更摔,你不小心,我怕毛呀。一句话,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小弟奉陪了。”如果不是坐在后面双手搂着书本,而我除了听到他的声音,见不到他的人;小叶肯定对我拱拱手,表示“奉陪到底”的决心。 第八章(4) “小心是肯定的,”我承认小叶这点说对了,“但到时你妈你爸可不许找我要儿子,我们家的男孩也就两个,弄这么大了,白白陪给人家可真是划不来的。” 我自己掏钱买了刹机,当然这不是为了小叶,而纯粹为了自己,小叶摔自己关我什么事呢,全是自找的,什么嗜好不好,偏喜欢“二手货”呢。始料不及,这些产品不耐用,不出一礼拜便磨没了,根本比不得我父亲他们那年代的“三八”载重,车轮是好车轮,刹机是好刹机,架子牢固,分外好用、耐用。到现在还作为收藏品搁我家后院的雨棚下,即使锈迹斑斑仍能大致看出当年风采。每每看到它,我爸爸总不自觉回想到那个属于自行车一统天下的年代,好似回到自己少年和青年那意气风发时期,时常免不了向我夸耀一番。这种情结我非常了解,正似如,我小时候把用过的书本一本本珍藏起来,那时天真想,待老了看看自己这一辈子到底能读完多少书。现在却是当作纪念品珍藏那,表明所走过的历程。 从教学区回来时,全是上坡,我骑着它渐渐气力不支,不像我骑车,而是车骑我。喘着粗气,我说:“小叶,你怎么重了?”小叶说:“别偷懒,这几天打篮球,体重还下降了呢。上回55公斤,现在怕只有53公斤了。这重从那说来的?” 我无奈说:“大哥,现在真很困难呀,要不,你来试试。或者您先下车吧,都老牛破车了。” 小叶赖着脸皮,居然说出一串歪理,这是他的专长。“少废话,我这是把一个顶好的锻炼机会让给你,你不是说要减肥嘛,这正好啊。”接着便紧催促道,“加把劲啊,你倒是快点啊!” 那一刻我骂遍了他家十八代先人,小叶若有所知晓,虽然他不会和我拼命,但难免恨我老长一段时间,更严重的后果是我对小叶“华丽”的自行车虎视眈眈,却再也享受不了骑坐在上面一边沐浴阳光,一边踏上飞跃的旅程。我曾痛恨自己过去的愚蠢,深信冲动是魔鬼。所以我在那一秒痛切醒悟,从此于自己不利的事誓死不再干了——小叶他们那儿的人崇天敬地,最忌恨的别人诅咒自己的祖宗先人,辱骂自己的长辈亲人。这层忌讳如同小叶时常对我所讲的:男人头、女人腰,两样神圣而不可侵犯。与之相比,我打小叶一拳,踹他一脚,小叶曾经反复比较后强调说,反而是小事。所以现在我还时不时做弄他,给他来几下,打完了搬用他的话,不就是“区区一小下”吗,值得你如此动肝火吗?!小叶听后便立即像霜冻打过的番茄,交叉双手依靠门槛,慢慢软瘫了。 有回上坡时,碰到一个颤巍巍的老头,他老人家低着头不吭不响地从上走下来,我正埋头直直向前,口中“呵哧”阵阵喘息,差点没把他撵翻在地。将车头急急一歪,两人一齐摔飞,“啪啪”连续两声跌进灌木丛里。 第八章(5) 以我见解,摔到我们自己,反正年轻力壮,总好过撞倒一个时日不多的老头。家乡的小流氓虽然嚣张,喜欢青天白日骑摩托到处招摇,开到80码,把披开的衣裳都飘起来了,好似一条航行中海盗船上,一张被大风鼓起的大船帆;至于他们的衣裳背后绣上一个滴血的骷髅头,因此接近于像一群嚣张的加勒比海盗。我个人以为,假如他们干脆把新衣裳撕成条条缕缕,把梳理整齐的小分头披散开、用一条丝巾扎起,效果愈佳,更加像一群横行无忌、到处漂泊、久经风雨洗练的海盗,而不仅仅是群在小地方厮混,终究没多少出息的小流氓。 然而嚣张归嚣张,遇到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和老太却绝不敢放肆,碰倒这些人,运气稍有不佳,他们后半辈子的汤药费、葬埋费赖都赖不掉,全归自己,替人家作儿女的省了不少事。光这点那些作人家儿女的不应该没完没了上门勒索才对。我的一位朋友经此以后改邪归正,好似幡然悔过的回头浪子,永远离开了自己喜欢的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因此我时常见到他们前一秒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后一秒则表现出最绅士的一面,谨小慎微。这些朋友们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唯怕自己吃些哑巴亏,再出来免不了被同伙笑话,因此趁早遥遥避开为妙。好似贼儿子碰到了贼爷爷,格外小心,仅仅为避免讨打似的。 当我从灌木丛里慢慢站起来,拔掉胳膊和脸上的棘刺,擦拭掉上面冒出的鲜血,就有了这样的想法:老天不薄,小子有福。总算把这祸事避开了,划得来,往后自由仍然是我的,钞票仍然还是我自己的;哈哈,破点皮算什么,摔得值! 小叶先爬出来,站在外面大呼小叫:“祥子,你没事吧。”我吐掉嘴里啃进的野草和泥土,说:“倒没什么,只是我什么时候成祥子了?!” 待回到宿舍,小叶到处向人宣传,坏坏地说:“人们都说,骆驼祥子总是个悲剧人物,命途坎坷,你差不多,呵呵。”继而喟天长叹,“叶某不幸,与祥子同行,惨遭池鱼之殃。” 从此,我托小叶关照,背上这个外号。后来传开,有好事者时时跑过来,像唱戏文似的拖长调子问:“祥子呀——,今天去哪出车啊——顺便载一程,不知——意下如何?”或者就餐时有人凑来,先往餐具里瞄瞄,后像个行家似地推断说:“祥子的生活依然很艰苦,看样子,虎妞暂时还没嫁给祥子。” 当十几辆自行车成一溜竖行或结成一团,这种阵容委实壮观。在校区街道往返,总能吸引人的眼球:女生眼中闪现着无限仰慕地神情。小叶装作漫不经心说:“没什么啊,谁叫我是帅哥。” 同胞们目光中则流露出三分失望,三分无奈,三分沮丧,还有一分仇恨,小叶抱着几本书,托着下巴,眼往长空,有点像那座著名雕塑——赤裸身子的思想者。不同的是,那人始终托着下巴,没得出结果;即使得出了结论,又可怜是一座雕塑,终究不能开口表述。然而小叶不多时便若有所思说:“这不是我的错,爹妈生的,想变丑点都不行。”跟着捅一下我的背,莫名其妙来一句,“我比你要好点吧?!” 第八章(6) 那时我还没想清楚这话归根结底是什么意思,然而感觉吃亏了却不假。一手撑自行车,一手猛地往后一击,正中小叶腋下,小叶疼得嗷起来,“叶某不幸,惨遭小人毒手。”声音十分洪亮,惹一片片人笑话,中间夹几个美眉窃窃笑声,然后我就认为扳回了本,再没计较。 然而慢慢地这种恢弘场面难以维济,我们的自行车正一辆一辆被人盗走。尽管自行车加了两把锁,仍然不济事,有好几次我都开始怀疑贼们是不是和做锁的师傅攀上了亲戚,要不那么看来好牢固的锁怎么就不抵事呢。并不是我危言耸听,这种事其实有先例。以前听说过有人装锁的时候暗暗另备一把钥匙,以后作贼时直接用这把钥匙,而且该人作贼时与其他作贼的贼不同,表现得极其从容,好像进自己家一样。听网友说他们学校以前抓到一个入室盗窃的贼,事后审查这人几乎成为他们学校的盗窃专业户,事后问他,你是怎么进去的。这人甩甩披分头,扶扶小眼镜,斯斯文文说:“难道你们忘了,贵校的许多防盗门可是我们安装的呢。” 碰到这类眼光长远的贼,大家除了愤填膺叫骂,却别无他法。总之,每天下课时,教学楼门口痛骂声不断,有时是一曲独唱,有时是双人合乐,更多的是管乐齐鸣。大家只要听到这种声音,忙从楼上奔下来,跑到车棚看看自己的车。在,再抚摩几下,一颗悬挂的心才总算安稳;不在,则加入其中,宣泄内心的悲痛。 老大丢了两次车,全都是崭新的。第一次丢了朋友的车,转身去复印一份资料,再回来找车时,只留下些空气分子。陪了人家四百多,放血一次。痛苦虽然痛苦,但老大蛮想得开,说:“这次只能怪自己,什么地方不好放,偏偏停在校门口那人杂的地方,要怪只怪自己蠢,没多长个心眼。” 因此我们一齐夸北方人豪迈,心胸旷达。老沙更是以此找到了北方人比南方人开朗的证据,辩论时经常引用,数落得我们哑口无言,一个个面红耳赤。纷纷说:“别这样好不好,给点面子,好吗?毕竟你还是在南方土地上,你自己今天中午吃了南方大米和南方菜肴,还连声称好呢,你难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第二回丢得是自己的车,刚买不久,崭新的货色。放在教学楼大门口,那么近,竟然被偷。老大指天骂地,一顿唾沫星子乱溅,白嫩的脸气成紫酱色。顾不得什么风度,放肆地大骂。先咒偷车贼的无耻缺德,后骂学校保安无能,是群吃干饭的角色,再扯到社会风气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水准越来越低下。从小处说到高层,从个人说到社会,从个体品质说到民族整体素质,差点在他一怒之下全盘否定。 老大参加过“演讲和口才协会”,又兼平日写得一手好文章。虽是气愤难耐,然而思路清晰,用词准确,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句经典名言穿插其中。从开始到结尾,始终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充分发挥了演说的优势。这一场骂,头头是道,处处有理,精彩绝伦。依我看,古往今来,能骂得怎么出色的,没几个人,古有屈原写《离骚》大骂楚王昏庸,有唐代骆宾王作《讨武氏檄》痛骂武则天窃国,杜甫诗歌中偶尔一两句怒斥,以及前些年王朔写《我看金庸》一文谩骂金庸。排行下来,老大可以稳坐第五把椅子。 第八章(7) 但老大较他们厉害,事先不作准备,没有底稿,完全个人口头即兴,却能滔滔不绝,侃侃而谈,这份天赋便难能可贵了。即使屈原、骆宾王、杜甫、王朔一干人才气大,想做到这份上,可能也有点难度,不是想来就能来词。 围观来听的人越聚越多,个个静心聆听,没有嘈杂声。我当时就纳闷了:“平时上课可从没见过有这么专心的啊。老大真是了不得了。”说得精彩处,老大已经忘乎所以,连说带划,手舞足蹈。那鼻梁上的眼镜正一点一点别离位置,快要跌下来,我连忙稳稳按住,替他重新戴好。 但老大事后坦言,我们中提到辩论与演讲技巧之高超,谁也比不过小叶。只要和小叶呆一起朝过一年,没有不长进的。这一点我可不乐意苟同了,理由是小叶的车没被人偷走,即使小叶怀大好本领,依旧没机会有显露出来,没显示出来的东西谁都无法说清楚,因此有关小叶雄辩之说无从考据。当时我只顾着就事论事论得高兴,实质一心想让老大转口对我说:大哥你口才也不赖。但老大的话偏偏不沾边,吊起了我的胃口,我跟着论得越有兴致,完全忘了我所说话语明显蕴含希望小叶车子被盗的歧义,因此无意间把小叶得罪了。 小叶从别处打听到我这番话后,十分不满,走到我跟前愤愤地说:“怎么,难道你非得看我丢一回自行车,你心里才舒服?我的车与你有深仇大恨,招你了吗、惹你了吗?它踢了你一脚、打了你一拳?” 我认错的方式与别人不同,醒转过来羞愧地低下头,以深沉的缄默不语表示万分的歉意和悔过,却时常被人误解。小时候我做错了事,我妈妈见我这般模样,以为我无心悔过,过来又是几下,因此白挨了不少打。不料到现在小叶和我妈妈一个模子造出的德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卑劣之心度我之大度。认为我心底其实丝毫无悔过的意思,更可能暗自窃喜,因此小叶嘴上不说,心里却越发恨我了。 但到现在我也信了,我们宿舍晚上开卧谈时,即使我们另外三人一齐反对小叶,三张嘴仍然不是小叶对手。这小子时而采取流氓耍赖手段赖死不承认我们所说的正确性,时而个人臆造些理论出来。甚至于名人名言,只要他乐意,也可以编造出来。还编的神乎其乎,好像那位名人真是说过这么一句话,而我们仅因为孤陋寡闻,没听到或者是没读到这句话罢。等我们听到这句名人名言没响动后,小叶愈发高兴,紧接着嘲讽我们学识之浅薄,真是丢尽中文系的薄面,出去肯定要砸我们百年老字号的牌子。 某天又是卧谈,我们另几个劝老大好好考虑与以前那位和谈。老大此时正沉溺于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断然拒绝: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和阿三没有酝酿好,仅仅直白说:拜托,你是人不是马!无所谓吃不吃。这话给小叶灵感,小叶便以此为契机,往下说:第一,你不是一匹“好马”,吃不吃回头草没多大干系,牧马人照样给你一个好买主;第二,即便你是一匹好马,哪又怎么样?现在沙漠化严重,前面就是大戈壁,你不吃回头草,肯定会饿死,所以你不得不吃……这又是一番高论。 小叶甚至得意忘形,还假惺惺建议说:各位最好是出重新读个幼儿园,看样子肯定是读幼儿园那会儿没用心,不肯好好与阿姨合作。这个建议的原意本是好的,但不该经小叶这个敌手之嘴提出来。即便最好的点子,在不适的场合下由不相称的人说出来,必不是好点子。这话激怒我们了,于是那晚上小叶的被子被我横拖过来,全卷在自己身上,像食堂卖的大粽子,扎上厚厚几层粽叶——那晚前半夜真暖和。更加难得的是,还有老大和阿三不停地为我喝彩,平时他们可真冷血,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进一个球都不大喝彩的。 扫一眼,台阶上远远站着这幢楼的保安,穿着暗淡的制服。我的视力不是很好,又没戴眼镜,观察不到他脸上的具体表情,但从那站立时呆呆的姿势可知他的感受,给他一点足够的勇气,他会自杀。我想:“假如老大多来这骂几回,这人肯定不是得心脏病,就肯定会气昏。” 第九章(1) (九) 学校傍山而立,从山脚一层层建上来。二十年前,学校刚建立时,学生少,没想到图日后发展,到后来扩建,只得向山要地。建信息楼时去山坡挖一挖,整出几百平方米;盖综合楼再往山坡上撵几十米,铲几铲,推去半边山,随后一幢大楼便在山坡上矗立而起,分外显眼。 二十年后,假如我们学校还要扩建,我真想不出有那家建筑公司敢接手,在山巅建房子,除了文艺复兴时那些雄心勃勃的建筑大师有此奢求,现代的建筑师早已经缺乏魄力,宁愿去大海上架设桥梁,像老鼠一般去挖山打地洞钻隧道,也不愿来赴这趟混水,当然山巅之上没有水,应该准确说,不来赴这趟迷雾。 若有人想看看学校全景,大可不必费神损力去爬高楼。只需站在中心广场,稍稍仰头,所有楼宇尽收眼中。而且他会惊讶地发现,西藏拉萨的不达拉宫隐约便是这些建筑的原型。但眼前这一幢幢房子规模更大、气势更足——小子无知,口没遮掩,个人感受,希望出去大伙不要痛殴我。再走近些看,那些楼似乎向前倾出,摇摇欲坠,心底竟然冒出寒气,不得不往后退回去,生怕这些楼层倾泻而下,将自己埋在下面。我第一回走近这些楼时,就有这样一种感觉,心中焦躁不安,恐慌无措。 唐代曾有位名人登过学校后山,写一篇文章盛赞此山之美。然而今日看来,一点不奇,山非昔日笔下之山,景非当年之景。我曾出于对大师的仰慕,追慕其野趣,登上去。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只是悄立山巅,学校尽收眼底,却也另有种胸怀,总算没白花费一番力气。 倘若在这山顶上建座亭子,蛮好的,迎着风,歇歇气,眺望远处,境界还不错。我的这种美好想法仅仅持续到下山为止,下了山我的热情立即消减,不再一厢情愿,前后持续不过十来分钟。可见我的这种热情与文革时期那些热心肠的大伯大婶们一样。兴致来了,操一把大柴刀,喊着响亮的号子,高举飘舞的红旗豪气万丈冲上山,气势倒比许多正式上过战场的战士还生猛。热火朝天的劲儿立时盖过所有山川树木,江湖大河,并使它们伴随“丁帮丁帮”声一齐战栗,挣扎扭曲着缓缓倒下。待他们不多久离开,带走所有树木用去大炼钢铁。然而缺乏毅力,兴致来得快,也去得快。立时没了,就都不想负责任,这片山区现在空余几堆石头,光秃秃怪模怪样;一地丛生的茅草,更不是啥稀奇事物,因此他们兴致过后遗留给我们的全部缺少观赏价值。至于他们一时高兴炼出的钢铁,据史料记载,全是一个一个丑陋的黑疙瘩,表面粗糙。拿我手里,想做收藏之用,还嫌割破手呢,亦实在没多少美感。 对于我来说,在这坟墓相藉山坡上建座亭子,能有几人光顾?因此愿望是美好的,却大大不符合实际。热情一过,好似为遮掩过去的丑事一般,我便不想重提。如同我爸爸给人签合同,总要细细计算,斤两必究,唯恐自己蚀本,对不起各位同事多年的兄弟们。理顺这一点,我不对这座昔日的名山抱任何好感,大凡当年名人去过的地方,传到现在,基本上面目全非,我不会再去耗这份热情。 第九章(2) 我曾想对那些规模宏大、栉比鳞次的坟墓大发感慨,“妈妈的,这坟墓真他的——”,话未完,小叶立即以愤恨的眼神回敬我,对我说,这地方即使最差最烂,也不干我的事。说我才来几天,几时轮到我这个外地人叫嚣,自有他们本地人解决。还形象的补充说,这层关系如同在本土可以登报骂谁谁谁不厚道,不道德,即使骂得天昏地暗,乾坤颠倒也不打紧,至多说“论战”;然而换上国外撰文指责,性质便大大不同了,牵涉到国家主权的神圣和民族尊严的维护。 我知趣地闭上嘴,表示我自觉不与他崇高的尊严和脆弱的感情抵触,硬把后面几个字逼回咽喉。其实十分不舒服,仿佛吃中餐吃得正高兴,小叶坐我对面陡然大声咳嗽一下,“啪”地吐出一口亮晶晶浓稠的痰,使我就餐的胃口全无,面对大好菜肴,胸腔内却翻江倒海,掀起滔天大波,抓紧拳头,一心寻思着如何找个恰当的理由揍他一下,使他长点记心。待到小叶兴致来了,爬上楼顶,先看看我,后望着山上层层叠叠的坟墓大发感慨,得意洋洋:“妈妈的,这坟墓真他的败人家兴致,但风水确实好风水!”这下终于满足他的尊严和情感了。 在我们这骑自行车,需要技术,除了上坡,就是下坡,平几乎没有缓地段。当然这是废话,那个地方骑车不需要技术。如果有人以为仅仅只是这些,不顾一切放手飙车,则根本不可能,想都甭想。坡段设置十几个减速器,车速稍微过快,前轮撞上去时,车身后挫,手臂前擎,要抵消十几磅力。吃不消则车体向后,人身向前,“咕碌碌”滚下地,连翻几翻,瘫倒于地。前轮刚过,后轮跟着撵上去,只听“梆”地闷响,后轮紧跟着弹起来,车身在震动中失去着力点,很容易翻倒一旁。 即便下了坡,稍平的地段却从两侧接过来两条车道。偏偏交叉处建许多房子,不清楚有没有车来,稍微不慎,两车相撞,吃亏的一方显而易见,势小力单的自行车哪能斗过四平八稳的小轿车呢。 有很多人因此吃过苦头,我这么说,有根有据。阿三载人时,接连把小叶、老大、飞飞、老沙个个摔成狗啃食。最后四处看看,大概发觉只剩下自己没摔了,心中过意不去。摔一次但觉没还清人情,发狠接连摔了三次,才终于心安理得了结。第一回摔得右臂脱臼,躺在地上,嘴白面白,不能言语;第二次扭伤手腕,着地之前大叫声“死了,翻车”,待到众人去看,还能闭着双目痛楚万分,说:“糟了!手腕扭伤了。”最后一次伤得最轻,只擦破点皮,落地之时,还能做出个动作,双手抱头,缩成一团,顺力滚出几米,幸免于难,这就有点成龙电影中的冒险动作的味道。他连摔三次,最后这次最精彩,给我们留下深刻影响,大家一致下车,向阿三报以真诚而热烈的掌声。 第九章(3) 阿三经此大难,居然不知悔改,还笑呵呵到处向人传授经验——摔下来时怎样不受伤。我没去凑这份热闹,阿三跑过来说:“学点好,以防万一,这可是我在网上查到的,好不容易啊。”我拖长调子感慨说:“比不得啊——兄弟我不像你,越摔越长经验;我这身子骨不行,天生孱弱;我看还是算了,真要不行,兄弟我双脚步行,塌实着呢,谢谢好意。” 阿三听后一副悲悯的神色,好似一个唠叨而又喜欢摆资格的老头子,说:“小孩子不听我的劝告,总有一天会把身子摔散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没去你那敬献几朵美丽的菊花啊,那个时候我肯定忙,没空!”我推他一把:“去你的,真是生就一张乌鸦嘴,狗嘴吐不出象牙,说好点行不行?!好歹我也和你同学两年,你怎么尽想着咒我倒霉呢;区区一朵花我不缺,那夺菊花你留着给自己用吧,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阿三似乎很委屈地说:“我这是关心,不要当恶意,世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都是唯物主义者,还忌讳这些。”我带威胁口吻,学小叶腔调说:“强烈建议某些同志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脸和嘴,哪天这两样东西飞没影了,可不许找人去要,医院的手术整容科也没多的给。唯物主义老兄应该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去了就难追回;一旦没了,便不能凭空生出来。”然后我捏紧拳头,指节间爆出阵阵“喀吱,喀吱”。 阿三见势头不对,马上转身便跑,边说:“得了吧,你这流氓最喜欢打人家脸了;我是凭脸招人爱,以嘴招人喜,这两样我还得好好留着,不使它们受伤害。你省省力气吧,我走还不行吗?!” 绝不是自夸,我的自行车技术过硬,这是大实话,不像我现在写的论文,真假掺半,这骑车的技术却是不能掺假,谁掺假谁倒霉。谁要是在我出生的那个道路狭窄、九转回肠的小山冲里磨练七八年,即使晚上没灯光也没星光,照样骑得很稳当,在h大我自己就验证了这个观点。那晚我和阿三两车相撞,居然一点事也没发生,反是阿三一个趔趄从自行车上翻个跟头摔下来,摔着地面时的伴随阿三怒骂声一齐传荡开:“完了!完了……”我忙下车把阿三扶起来,半是微微责备、半是讽刺和警告,说:“说了骑车时要小心,不要老想来吓唬我,我骑车时的技术很好的;你偏偏不信,这下吃了好果子,终于知道厉害了吧?!” 再比方说其他人骑自行车,车头左拐右晃,摇摇欲坠地摸样。旁人看了都要担心,害怕自己走着走着,祸患横生,被这样一位骑手撵翻在地。我骑车时,即使后头载人,仍能行驶的稳稳当当。小叶坐过我的便车,再难去搭别人的自行车。他的自行车曾爆过胎,阿三骑自行车歪歪斜斜过来,问他上不上。小叶左瞧瞧,右看看,再想了想,最终得出结论:“算了,我还是走路的好,慢是慢了点,但四平八稳,心里塌实。”跟着又说:“还是祥子好,北京城最上等的车夫,跑到我们这仍然一般的敬业,好啊!” 再比如下坡时,即使慢慢行驶,当车轮从减速器上轧过,车身仍会掀起,然后沉沉跌下来。前面骑车的人下面有软垫,还没怎么感觉,后面座位上的人则很不幸,糟糕的原因——后座是钢铁架子,不避轻重,总是吃痛。起初小叶吃痛后十分不满,叫嚷道:“靠,不是长在你身上的肉,你不心痛是吧?慢点呀慢点,又来了,又来,哎呀——” 第九章(4) 据我的细心观察,减速器与护路栅之间有空隙,恰好容只脚。原则上,没人愿从这儿过,假如失手一不小心,车轮撞上护路栅,连人带车掀倒,一齐滚下坡去。因此有没有胆量是个问题,技术是否过硬则更是关键。 有难度则越能表现骑车的技术,我驮着小叶遇到减速器每次都毫不犹豫,量好了从那过。这样当别的自行车后座上的人痛得龇牙咧嘴,遍布痛楚时,我们已经轻松过关。我本人觉得小叶很可爱,以至不想损他。我们骑自行车的兄弟有些故意作践人,逢到减速器,松刹机冲上去,弄得后面的人痛不欲生,然后心里偷着乐,嘴上却说:“你看,真是的,我们学校怎么就喜欢装那么多减速器,真烦人,多不爽啊,自行车的寿命都要减好几年。”再惊讶说:“啊呀呀,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撞痛了?!” 我要作弄小叶,逢到下个减速器,放开刹机,再奋力蹬几脚,使车全力撞上去。小叶整个人会像一片鹅毛一样轻易地被掀上天,在半空里和天使共舞,好好的飞翔一阵。我和车则加速向前冲走,小叶落下来,已经不是车上,而是“哄”的砸在水泥地上,肯定疼得喊爹喊妈,眼泪汪汪,或许小叶要骂我祖上缺德什么的。唯一能肯定的是然后听一众人对小叶幸灾乐祸,极尽各种言语。如果不出我所料,倘若小叶双手指尖长着锐利的爪子,小叶肯定要将其好好发挥,掘一地洞回到老家去。 但这样,我不但对不起小叶,旁人转过来认为我无聊,无耻——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占人家好处还恩将仇报。小叶不这么说,也自有人会说。个人的口碑最要紧,所以我不会这么干的,这是原则。 我驮小叶第一回从那过,小叶紧张地箍住我的腰,大号起来:不要啊——;第二回只是夹紧座子,呼出两个字:“不要——”;到了第三次他放心了,连“要”字都赖得说,喉咙里“咕隆”半天,才出来一阵有气无力地气流:“不——”,但我早骑车过了,去了很远,小叶接着说完下面的意思:“恩,不错,不错,祥子就是祥子。”我冷冰冰说:“再说声试试,下个减速器就在前面,想不想尝尝被痛摔的滋味?”小叶忙讨好,说道:“还是你厉害,我服了你,算我怕了你,这总行了吧?!” 作以上补充,我只想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小叶坐上我驾驶的自行车,尽可放下一万颗心,我自己不但没摔过,也未摔过其他任何人,当然我更不想摔小叶了,这正如小叶所说,假如摔到了他的话,我自己肯定也摔得够呛的了,所以我祈祷不摔到小叶,其实也是给自己祈福。但凡事都有例外,倒是有回出点意外。中午回来,刚想过岔道口,一辆货车陡然从人缝间射出来。小叶此时正死死盯着美眉瞧,分了神。我急将车头一甩,侥幸逃过一劫。稳住车头后却感觉整个车子轻了许多,回头来看,后座空荡无人,小叶失去踪影。莫非这小子灵泛,见机跳车了,这样的话还真有两下子。 我下车推着不紧不慢地往回走,陡见岔口侧的水沟里伸出一只脏乎乎的手,正慢慢往上摸索,跟着露出半个头,水淋淋地,发丝间夹着几片破烂的树叶,那头转过来,脏兮兮的脸。这脸我认识,竟然是小叶。 第九章(5) 小叶破口大骂,说我不顾兄弟朋友死活,看危险来也不事先打声招呼,甩下朋友独自偷生,真不讲义气。原来他没在电光火石间纵下去,不是飞车侠,而是被我那陡然一甩扔下了水沟里。小叶哼哼吟吟爬出水沟,喋喋骂不停。一身的脏水,更有种浓浓的丑味。所有过路人顾不上观看,先蹙眉头,捂紧鼻子,快快地避开,站在远处嘹望。 我刚想摒住呼吸,不料被小叶看破,他立即不满:“你还这样?!要不是你小子把我甩飞出去,我能这样子,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倒好……”我只得忍着臭味儿,扶他回宿舍。 待我弄清楚原因,特地从教学区赶回去将他一顿痛骂:“你这是自己找的苦头,还赖在我身上,简直是要命;你自己不想活了,也请选好时机,千万别从我骑的车上跌下去;丑话说前了,我一分钱也没得给,自己掏钱去买“创可贴”,这阵子我自己都还穷得慌呢。” 虽有如此好技术,但我从未参加过自行车比赛,这是些卖力讨不到好的活。与阿三之流相较,我确是无话可说,但与一些狂人相比,我则什么都不是。在我还是丑小鸭的时候,有些家伙已经是展翅飞翔的白天鹅。 关于参加比赛,这我有过深刻前车之鉴的。中学我报了三千米,但当时第一次参赛,神经和肌肉过于紧张,因此还没跑完三圈,力气提不上来,停下来,稍微歇口气,才能又跑。但是看人家已经超我快一个圈了,心里又一阵紧张,力气再度提不起来,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只有我知道,我的班主任当时看我报三千米,十分惊奇,也十分赞赏。这回特地到场,先跟我说:还得快得呀!再次经过时,仅说:快点好吧!到我快完成三圈的时候,他已不敢发话了,因为别人已经快完成四圈了,跑得快的,已经快完成四圈半了。 这场比赛最终还是没能完成,待我累得发昏,只得中途退场,大家几乎全失望的走人了,当然也包括我们班主任,说来惭愧,我和另一个兄弟平日于每天清晨坚持跑七圈以上,都能气不喘,心不蹦蹦跳,但最后竟然两个都没完成。倒是别班那些平素没看搞多少运动的家伙反跑到最后,冲刺过去还拿了个不大不小的奖。我和这一位兄弟,两个人背靠背坐那儿看人家一圈儿一圈儿的跑完全程,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于是两人一致低下头,闷头闷脑待那不说话。 但我们很快恢复体力,到处走动,甚至还能上蹦下跳的。被我们的同学看到了,这些人以少有的愤慨语气对我们俩说:“你们两刚才没尽力吧。”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人立即对我说:“尤其是你,刚才跑的时候,很快就放弃了,这会儿就你最富活力,真的解不透你这人……” 我们在h大买的自行车没一辆得好终,有些被人盗走,剩下的今日掉几个零件,明日坏几处部件,一气之下被卖了。卖得实在便宜,来收旧车的大叔死占便宜,硬只给七元,我们好说好求,磨破嘴唇,大叔才始现男儿豪爽的英雄本色,豪迈地卖力挥一挥手:“好,十块就十块,咱爽快人做爽快事!” 第十章(1) (十) 当我们迁到这边陲地带,恰好那时我正着迷于秦汉两代人口迁徙,甚熟两代移民实边政策。颇有些心得,研读来研读去,得出这样的结论,如今比较纯正的汉族在南方,北方源住地的汉族经过历朝历代与北方各民族杂居,已不是正宗的汉族。我这么说决没有煽风动火的意思,请不要介意。 我们宿舍晚间开卧谈会,由民族起源一直谈到民族迁徙,再到民族血统。开始大家意见一致,因为祖宗同源,汉族最早确实是由中亚迁移来的外来民族。但是说到现在究竟北方还是南方汉族血统最正,却因天南海北地域差异,各执其词。小叶、我、阿三,我们三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一致认为南方血统比较纯正,北方汉族血统比较杂。 这话老大可不爱听,辩到后来,老大横劲上来,拿出北方人的气势,先以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骂词臭哄我们一顿,把我们震住了,后往下展开论述,说道:小孩子知道个屁呀,汉族前身是华夏族,你们不会不知道——华夏族是由炎黄两个部落组合成的;汉族的龙图腾是怎么来的,你们也不会不知道——集合了许多不同民族的图腾而成的呗!这些都是你们讨论的事儿好几世纪前已经注定的事,既然一开始就注定汉族是融合而成,后来血统驳杂、不断与各民族融合因而顺理成章;像你们这种原汁原味,其实也不是原汁原味,反而不顺民族大势,叫嚣个毛呀。 这一说,立即把我们说蒙了。对待这个话题,鄙人再不敢轻举妄动,妄加评论。当然我也不甘于一味沉寂,第二天,我早早去操场拖着老大肥肥的身子多跑了三圈,把他弄得累趴下了,以后他不再轻易与我一起跑步。小叶更加不甘于无所作为,明里邀老大去餐厅就餐,暗地里作手脚,全点些火辣辣的菜肴,这一趟把老大辣得七窍冒烟,唇干舌燥,往后也不敢再轻易和小叶共餐。 经此搅浑,老大对我们愤恨不已,时常动则发飙,恶言、恶眼相向。但这样两方打成了平手,没有丢江东父老乡亲们的脸,我和小叶、阿三便认为终于扳回本了。相互拍了几下手掌,以示庆贺,视老大如无物,因此老大更恨我们了。给我牵红线,却信手捡一个来充数,待我誓死保卫童贞不去赴约,老大随即不失时机地展开言语攻击,我想这出手笔便是他的还报复的大好杰作。 有人楞楞地问我:“为什么学校将所有男生都迁到校区边侧?” 我烦躁之极,却活学活用,以秦汉两代的“实边”解释:古代皇帝看边疆少人,害怕外族侵入时缺人抵抗,因此每隔一段时间总要迁些男人去“实边”;男人们往往拖家带口前往,边境的人口繁衍开,皇帝便可高枕无忧一段日子,待到他的儿孙再去做一回;学校把男生迁到靠边的位置跟这差不多少,男生胆气足,有足够勇气对付偷、盗、抢等的发生;安定后,他们的女朋友也跟着常往这边跑,这荒凉地自然有生气。 这人再憨乎乎说:“把女生迁过来也一样啊,她们的男朋友会往这来得更勤快,不一样起作用?” 我大乐,故意斥责道:“主次颠倒,轻重不分!哪天你做学校领导,校区的治安秩序就完了,看你爬到了几级,慢慢等着被罚降级吧,弄不好请回家耕田去也行!” 第十章(2) 扪心自问,我们住在这的日子虽然难过,却也不是完全熬不下去。十九世纪鲁宾逊先生一人漂到荒岛,没人做伴,形单影只,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日熬夜熬也过活那么多年,很不简单。我们住在这的勇气还在,虽然仍没多少感觉。就好像下个月我们要去考四级了,教我们英语的老师问:“大家还有信心吧?” 我接口由心说:“信心没多少了,因为没哪次模拟考试及格过;不过还好,屡败屡战的精神仍在,多少还去考场赴考的勇气!”听我这样说,这位老师没说多话,点点头,颇为赞许说:“有勇气总比没有好,破釜沉舟至少还有胜算的可能;还行,心态蛮好!” 如果除去上课途中往返费时,担心迟缓一步,被人逮正着,日子过得还算顺畅,给我准备好吃好喝,住一辈子我也愿意。至少一点,夜间睡得正香时,很少有车从这儿经过,没有凄厉喇叭叫嚣声以及车轮“滋滋”摩擦声,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爬起来个个精神饱满,做事时特带劲。 我住在七舍时,深更半夜听到卡车气贯长虹的嘶鸣声,懵懂中误以为该卡车此时此刻在我身上轧来碾去,十分压抑和害怕,因此不断地想,这车子怎么可能压到我身上,我怎么被车子压到,这车子是怎么开到我身上来的呢。我翻来覆去想啊想,感觉自己在一个滚筒里面不停地旋啊旋,身子好像成了大师傅们制作棉花糖的旋转器。待到我终于想明白卡车不可能开到我身上,而我自己正睡在七舍五楼一间宿舍的床铺上,我的头脑已非常清醒,反而再也睡不着了,眨着眼睛,一夜静听同宿舍兄弟们此起彼伏、轻重不同、音色各异的悠扬口哨声和粗重呼噜声。 眼见冬天将至,我们仍然洗冷水澡。本来以为会感冒,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身体越来越强壮,以前每到这季节交换之际,免不了得场不大不小的感冒,但现在连这些烦人的小病痒都没了,无疑是种额外收获。 我待在四角形宿舍的一方黑暗角落里,陡然听到对面或者隔壁宿舍传来一阵泼水声,跟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并伴以阵阵“咚咚咚”踢门板的声音,好似挨了一刀的野兽四肢剧烈抽搐,且不住地发出狂性大嚎。我知道又有人洗冷水澡,这会儿哆哆嗦嗦好似风中的枯叶正瑟瑟发抖呢。 据我的推测,假如这人只踢一下门板,表明这时候的水温仅仅稍稍低于体温,待叫嚎完这声,身体适应了,便可能没有下文;倘若这人连踢两下门板,那时水温肯定比较低,但还可以承受;再如果这人踢完两脚,还像个扯断了的蚱蜢的腿,发力后收不住,时不时弹出来踢那么几下,我知道,这时候水温已经逼近人体接受极限,有冻麻木的危险。不用想,不用试探,即使身子汗臭味再浓重,我也不敢冒险。 经过该人拳脚双重打击,不言而喻,这张薄薄门板产生了奇妙的物理分化。因此我想到,假如待我们毕业时,学校不找该人麻烦赔偿门板修理费,那么,也甭想从我这里讨到玻璃窗修理费。都是这个学校的学员,我觉得既然可以不收他的门板修理费,为公平起见,也不应收我的玻璃修理费,这样对人才有所交代。 谈到这些,我应该欢欣鼓舞才对,但我快活不起来,这里也不是最理想的居住地。我唯独余下不住地怨天尤人和丝丝懊恼。 这就好比如小叶当初竞选学生会干部,连闯好几关均安好无恙,小叶当时高兴不已,便不免得意忘形,出来对众人放话,说道:“这次还不进,真是天作孽了,即使天道不公,我也一定要翻了整个天地。”但阿三偏偏不适场合,酸溜溜说:“不一定,说不定这事就是有点怪气,老天就喜欢作孽呢,你能怎么办?” 第十章(3) 阿三好像一个造诣非凡然而极其邪恶的占卦师,仿佛原本成为定局的事全是该人一句话硬生生扳转。借他的口风,几经波折,小叶大名终究没出现在任职名单上。凭个人微力想翻转诺大天地当然不可能,这道理与小泥鳅岂能掀起滔天大波同出一源,确是无稽之谈。小叶只能恨恨瞪了阿三几眼,然后感到分外无能为力,几天里神情灰怏怏,好似一块多年没搓洗过的旧抹布,沾上的灰尘都能成一层厚厚灰壳。时常抱住床铺的钢铁杆,不住地揍出一两拳。双眼发愣,止不住地兀自叹息:“自古英雄多余恨啊、多余恨!” 起初我们以为小叶挨那折腾,定是床铺吃亏,因为小叶把床架弄得“咯吱响动,眼看就要散架了;待到小叶噙着泪水,带着一只血淋漓的爪子离开床铺,我们才知道,两者相较,真正吃亏的是小叶。见到此情此景,我感叹万千,替小叶把那句喟叹“自古英雄多余恨”改动几个字,变为“自古英雄多窝撮啊、多窝撮”,我认为这样才切合小叶这个悲剧英雄现时的实际。 一年前,我们住在七舍。不出二十米之处有个工地,日夜赶工盖房子。那里的师傅驾驶各种类型的车进进出出,运送材料。各种车子各有不同的噪音,我们整日整夜听惯了这些声音,以至于到后来我们不用看也能分辨出从楼下开过去的是那种车: 大卡车行驶时声音沉稳而具连续性——“嗡嗡嗡……”;小三轮经过时清脆而尖利——“哒哒哒……”;翻斗车过往时,声音悠缓而有韵味——“咔叽——咔叽——”;还有常来工地巡查的老板开的小轿车,性能极好,响动最小,倘若不竖耳静气聆听,很难听到这种若有若无的“嗯嗯嗯”声。 一段时间后,我无师自通,得出车辆性能越好,发出的响动越小。我们一块出去逛街,蓦然感觉身后有辆车缓缓驰来,行走平稳,对小叶说:“这辆车性能真的好,你听发动机的声音多平稳。”小叶往后看了一眼,脸上神色瞬息变幻,压低音说:“你猜得真准,这辆车性能确实很好,不但如此还绿色无污染,是辆——拉货的平板车!货物压得轮胎扁蹋了,当然很平稳!” 陡然一天这些声音全变了,换成单一的“哄隆隆”。我们从楼上伸头看去,几乎所有的车子换了模样,造型千奇百怪,有些车子看来早应该进博物馆当古董收藏,因为现在它们都停产了,只在反映中国早期生活的电影中才能见到。 有位胡子大叔的车更加出奇,驾着从远处“轰隆隆”驶来。车的前半部分分明是摩托车,后面则是焊接一小拖拉机的拖厢。身坯虽小,竟然载几百根钢管。师傅们可能将钢管装上去的时没用心,放得参差不齐,有几根管从大叔头上、腋下、脖子两侧撑出来,好似大叔嵌在中间。 大叔毫不在意,开着车一颠一颠居然十分稳当。那些钢管口无一例外,斜上指,向天空瞄,好似舰船上安装的海对空火炮,一根根黑洞洞的,有些袭人。 胡子大叔一路稳稳当当开过来,我们则一路担心,担心他的这辆娇小的车承受不起这巨大的重量,“啪”的爆响,从焊口断开,钢管顿时垮下来,把大叔湮埋其中。但大叔终于将车顺当地开到工地,猫腰从车上摸索下来,站一旁,拍拍手,显得十分惬意的模样;再吆喝几声,一队工人便来搬。 第十章(4) 这一幕看完,我心中有些异样的想法:当年苏联圣彼得堡拖拉机厂的工程师们就很可能有那么几个像这位大叔,首先是自己做实验,后来成功了,才跻身晋级成为一流工程师。依这车的构造及自身重量,担负几百根钢管的分量,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力学创举。事实上许多今天伟大的东西刚开始时都是些不知名的人努力研制的结果,福特的轿车刚问世时,简直好似现在乡下开进城的拖拉机,毫不起眼。 这些车虽然品种繁杂,但毫无例外,辆辆车身上油漆班驳,车尾烟筒里鼓出阵阵黑烟,不知用了多少年了。我们身处六楼,还能闻到浓浓油臭味,辛辣辣的,很呛人,极难受。 略为打听,终于弄明白:工地上原来的运输车十之八九开去维修,临时从附近招了些民用车。时属六月底,我们正临考,需要安下心复习。然而,这些车的存在、它们的噪音和排出的废气,对人的影响极具毁灭性,使人根本不能静下来。我曾站在六楼上大声抗议,毫无用处,它们依然我行我素,仍然恬不知耻地叫嚣着,屁股后喷出股股浓烟,然后腾腾上升,我连忙掉头跑离现场,免受池鱼之殃。 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我后来经常碰到,比如把我分到一楼,我就很不满,但是抗议也没用,只得乖乖住下来,一住住了一年半——这些显然不符合我一贯的口味。但这种彩头碰多了,使我锐气全无,悲观失望的认定人一辈子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不断撞上彩头和竭力不断避开彩头的过程,还大致分析如下:有些彩头可以避免,另有些彩头不能避免,还有些彩头根本避不开。而这其中我们能避开的彩头仅仅占百分之三十的样子,关键看运气好与坏。因此在这基础上我进一步以为,人一辈子实质上是不断被这些彩头缠住,而后努力挣脱这些彩头束缚的过程。这样渐渐使我产生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们中有人考普通话接连两次不能达到二乙,感觉自己碰上这种彩头了,便到处显得神神秘秘,好似一个迷信的老头子,充分发挥想象臆造些东西来解释自己失败的原因。待到再考时穿着泛黄的外套和一条泛白的牛仔裤,认为监考老师看了,觉得自己是个朴素的好学生,故而多给点分;哪知道那些监考员见这个推开门进来,便捂上鼻子,总以为该人穿的衣裳沾了黄油,有股臭味袭过来,实际是衣服放柜子地下久了,有点发霉;同时指着他的泛白牛仔裤的各处补丁大为不满,觉得该生对本次考试一点都不重视,反而痛下杀手;因此他感觉自己被这个彩头缠上身,甩都甩不掉,到下次考试时,愁眉苦脸,一筹莫展,在使用哪种法子上犯迷糊。 我们上几届的一位师兄感觉自己考英语四级中了头彩,待到我们一块考试的前一天下午特地跑到学校附近的小寺庙里烧香拜佛,算命求签,得了一个上上签便高兴不已,以致兴奋一晚上,第二天神志失常,总以为考试时间被人故意缩短,交卷时与监考员争吵起来——把自己最后一次过级的资格毁灭了。 我感觉自己计算机考试中了彩头,便不停的叫站在我旁边不远的老师。三番四次举手,到最后该老师烦躁不已,干脆小声对我说,我替你做了算了,于是真的噼里啪啦替我敲几下完成了该题目,当时我感觉自己避开了这个彩头,惊喜不已;到结果公布,恰好差一分,因此我感觉自己费尽心机依然没有避开这个彩头,又重新悲观起来。 对我而言,钱还没到呢,便要写感恩书,这种事也是上好的彩头。不过碰上这状彩头,即使我万般激愤,也没必要与钱过不去。明里不能表露,但我也不愿意默默无声,暗地悄悄抗争。因此交上一份,自己额外另写一份: 在这金色之秋,特别有些肺腑之言,感谢给我这个书面表达内心感激的机会。感谢天空大地,感谢蓝天白云,感谢阳光雨露,感谢这个和大家一起来表达我们内心无以言表之情的仪式。当然托各位关照,搞点钱真来之不易,一言以蔽之,非跪拜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第十一章(1) (十一) 与南大门相隔,最大好处不出十四五步,有几家较大的网吧,每家起码一百五十台以上,因而在这离正门远而离侧门近的地方,出去上网极为方便。假如哪天心血来潮,手指头发痒,要敲敲键盘解瘾,大可不必像以前那般作好长时间准备,蓄积势头,非憋得万不得已,才像个千里奔回来如厕的人,匆匆跑出校门,赶到网吧抢座位。 南大门外边有条不太紧要的公路,却从山腰冲下来,经过这段折一个一百一十度左右的大拐弯。倘若有车从山那边好不容易爬上来,往下开,过南大门时,既下坡又拐弯,因而赶来这开车的师傅,都是些勇气非凡的大师傅。 坡的转弯处不偏不斜,建了几座餐馆,因此无论从建在坡上半段还是下半段的网吧里走出来,上半段看不到下半段情景,下半段不知上面来了什么车。原以为依车子发出的噪音判断,还很远,放心走正横马路时,车辆陡然呼啸而至,直奔人的左侧或右翼,气势如虹,往往把人吓得手足无措——这是因为从山腰奔下来的车由于重力作用较平时快出许多;而山脚窜上来的车为了爬大坡,早就攒足劲,很远时,开车的师傅便脚踩油门,驾车往上纵。因此,这段路的车速总比平缓地带快,一辆车兀地出现在人的心理防线以内,不吓人岂不是怪事?因此,敢来这里遛哒的人也是些勇气非凡的人。 我第一次从下半段的网吧出来,就碰到这类情况。那辆大货车气势磅礴,由山腰奔腾而下,车分外庞大较平常宽出许多,将车道塞得满满。车轮的摩擦声尖利而令人恐怖。当这样一座庞然大物直冲来,我顿时头脑发懵,一片空白,真想问问上帝,这个时候该怎么办,请主指明一条出路。 幸好开车的师傅机警,手快脚快,扭转方向盘,踩住刹车,在我前方几米开始惯性滑行,再在距我几寸处嘎然而止,侥幸之至。即便如此,司机师傅吓得气喘如牛,冷汗水直冒,从驾驶室伸出头,心有余悸说:“小子,算你命硬啦,阎王今天心情好,放你一马了……帮忙,以后别在这地段溜达了行不行?下次碰到你可能没这么好运气了。” 自此以后,我学乖。假如去上半段上网,回来则往上再走四五米;在下半段,就朝下加走七八米。先量清一切,后过公路,这样总算平安无事,福大命大。这情形,人人明白去那上网颇需勇气和胆量,总之,无论是开车的大师傅还是来这溜达的小人物,都值得我从心眼里佩服和尊敬。 南门外的娱乐产业仅仅网吧而已,那些有男朋友或女朋友、拖家带口的人倘若想玩玩后再去约会,就不大乐意到这来,宁愿走上二里路,去比较繁兴的北区正门外大街,跳舞、唱歌、喝咖啡,随人爱好。 这其中莫大的好处当属我,无论任何时候去上网,总能揽到座位。不比在以前,每逢夜晚或周末,网吧里面人头攒动。想过过网瘾,还得早早去,时时没能安享晚餐。撑这不争气的肚皮和人到招呼:“哈哈,xx哥,好久不见,碰到你,我真高兴,如同用了晚餐……”打完这声招呼,好似真快忘记晚餐是什么滋味了,其实肚皮正在“咕咙咕咙”叫咆,我真的很饿。 第十一章(2) 我爸爸每月限定给钱,到月底多出的归自己支配,少了不加。打电话回家去要,二字把关——没门!我妈妈倒是心痛我,有几回偷偷打钱过来,最后一次我花得高兴,连着二个月没打电话往家里叫穷。我老爸这些年作小包工头,打磨得十分精明,一觉察到气氛有异,便很快调查清楚。直截了当给我妈妈说:蛮有钱的嘛,要不以后他的生活费以及他弟弟的生活费都由您来给?多给了,这小子混得很,花起来比你我还大方。 这以后我妈妈果然不插手,偶尔我打电话回家,我妈妈挂我这个电话,立即给我爸爸打电话,说:“你儿子那没钱了,你不要我管,我就听你的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我爸爸偶尔祈求说:“你那先垫着,我这暂时还没多余的钱。”我妈妈便赌气说:“你不是说都由你来负责吗?我挣的钱没你多,一个有钱的老爹胜过一个没钱的亲娘……现在是多好的表现机会,你自己慢慢解决吧!”接着“啪”地挂了电话,剩下我爸爸在那头干急。 那个学期最后一个月实在难熬,我爸爸没寄一分钱,我妈妈硬着心肠,同学又没多少余额可借,害我连想吃顿饱饭都快成过去不堪回首的美好奢望。 我们以前时不时上街闲逛,见到好玩意,便欢天喜地买回来,甭管中不中用。一百块钱找散后,转眼无影无踪,其实能买到的物品真的很少,偶尔也觉得花得冤。 每次回家,我包里总能带些新奇东西,几乎全是我搜集来的。到家后,朝各位婶婶、四位姑姑家跑,好似小时候由老师领着一个不漏去医院打防疫针,给各位堂弟、表弟每人发一个,姑姑和婶婶立即笑靥开花。返校时每人都乐意多给那么一点。我爸爸不许她们给,姑姑板起脸说:“又不是送你的,又不是要你接。”一手强塞过来。 我将钱稳稳地接在手中,紧紧抓住,却以种无奈神情对我爸爸说:“老爸,你看到了,我没主动要;是婶婶和姑姑给我的,人家一片爱心,我再不接受,实在是不知好坏;但话还得说,每月的钱还得给,硬要不行,少那么十几块,我也不介意,只要有。” 我爸呆那一动也不动,无可奈何看着眼前这一切自己无能为力阻止的事发生了。他的脸自始至终黑着,阳光下闪耀生辉,如同一片油漆。 在这方面,阿三比我更慷慨,有些东西买了很多,想卖给别人却没人收,放在抽屉里不派用场,于是到处送人。小叶到现在换了四任女友。他每位女朋友戴的小饰品,全是他从阿三和我这刮去的战利品。 小叶得好不卖乖,恬不知耻地赖脸对阿三说:“放着也是放着,又没用,要不是我替你回收利用,至今还是一堆死物。”这家伙就是这么无耻,他请过女友不知道多少回客,但至今没请阿三和我吃一餐。好不容易抵赖不过,买支小小冰糖葫芦当请客,嘴上叫得倒响亮,掏钱包却掏半天,好似双手被麻绳缠住成为挣不开的死结,扭扭捏捏的样子。我们接过糖果,见小叶和老板脸色老大一会儿均有些异常和走样,一众人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尴尬至极,都不好意思先咬一下,哪怕一小口。 现在我住在这,离外面天远地远,除上点网,无其他消费。仍以鲁宾逊先生为例,当年一人漂到荒岛,意外得到一桶金币,却被他扔了,因为没有用处,金币在荒岛上买不到任何东西,我的状况和他相似。何况见到朋友们有的已能自个赚钱,自食其力,终究有些羞愧,收敛手脚,心里好过点。到现在即使买个小东西都觉得冤了。 第十一章(3) 以前我懒惰成性,上课经常迟到,偶尔还要打打瞌睡,要我走一里多去球场打球,简直难以想象。那时我有小肚腩,爬上六楼觉得很累,明显没别人轻巧和迅捷。人家爬上六楼我还在东倒西晃,呆在四楼气喘吁吁,连声谴责,只为他们无情无义,居然不等等我。 搬来这,离球场和田竞场近,开始时偶尔去几次。先是呆在一旁静静观看,后来渐渐作替补,再往后可以给人当后卫,慢慢能打全场。这其中主要是体能越来越充足,几十分钟扛下来,基本没什么大反映,感觉很轻松。发展到现在,大体上保证每场进个球,这已经是不错的战绩,就我当初看来,今天无疑是种飞跃。 现在我扳手劲几乎没有败绩,只要不碰到飞飞,“几乎没败绩”这几个字就可以改为“全没败绩”——这小子比我厉害多了;跑步能凑合着跑出一百米十四秒三,一口气做五十个规矩的俯卧撑不算问题,引体向上也能勉强过。师兄说什么课都可以挂,就是体育课不要挂。谢天谢地,体育课再不用担心。 当然,我们住在南区,并不总是感觉顺畅,总有些烦恼,甚至有时稍稍不爽。当我们还是大一年级的新生是,几乎清一色单身汉,只有少数几个同仁技巧高超,泡到女朋友,那是花了大力气,穷打猛追好几周,好不容易才到手。充其量不过二三人,整体水平一致。 搬到十四舍,这里集合了大二、大三、大四三个年级的男生,带着如花儿般的女友到处约会。跟我们一级的男生刚开始还隐忍,但很快有人向前大步迈出。攒了足足一年的势头,以及思量好久的计谋终于发挥作用,甩出的套子在短短几个星期里收获了它的猎物。回到宿舍私下里还比谁用的时间最少,评出个所以然来,便对占鳌头的那位推崇备至,暗地里四下为其做活广告,到处宣扬美名。 自此以后无形分两批人,河东的归河东,耗些时间陪陪女友;河西的归河西,继续做些自由人感兴趣的事,两批人虽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已经基本隔不远多少。偶尔路上相遇,为不打搅人家雅兴,微微点头,一略而过,已算是恩到义尽,对得起情义二字。飞飞待人家揪住衣领,不慌不忙说,我当时向大哥您点头了的,已经不枉曾经朋友一场,只是大哥您自己不在意——眼里有了佳人,哪还能见容下小弟呢?你揪我的衣领无所谓,等下我揪花你的衣领,万一与你的佳人约会可就不好看了! 有些宝贝还喜欢把女友往宿舍带,那些女生天生上好演员材料,居然若无其事,堂而皇之从我们宿舍门口穿梭而过,时时还望各宿舍里瞄几下,她们过去一次便有些神奇的效应,用李清照一句词:惊起一群鸥鹭。或者用阿三生造的所说“鸡飞狗跳”再为贴切不过了。 六月天时,从教学区跋涉回来,大汗淋漓。脱去长裤,准备换上马裤,便会发生这样的事:阿三正拿马裤往身上套了一半,两个女生陡然闯进来,没头没脑地问,‘xx在哪个寝室,你知道不?’阿三极顾面子,当即慌得连蹦带跳,一路磕磕碰碰十分狼狈地逃到洗漱间,穿好裤子出来,满脸渐红,甚觉受了侮辱,以后见不得人。我们安慰说:人家两人都敢闯男生宿舍呢,她们都不介意呢,你损失什么了,怕什么? 第十一章(4) 这与我们不同,即使受人邀请,也能推则推,不敢轻易闯进伊甸园,生怕受到上帝的再次处罚。每每送人至女生宿舍门口,道声“再见”或“晚安”,便快步离去。单这一点,其实我已经承认了现在的女性比男性更善于交际和应酬,事实摆在我眼前,上次和人拼酒,就被一女生灌倒,对这些我没理由不正视和否认。但是我率先想到我们这个宿舍好像一个买水果的大市场,任人随意进出,当前要做的是买块不滤光的大窗帘,先把窗户遮掩起来为要。 偶尔我去人家门口送资料,稍停留会儿,每一位从里面走出来的女生会以多种猜疑的眼光对射过来;管理员大婶则几步几步赶到门口,眼神异样警惕,上瞄下扫的,像是在防小偷,也或者是在看一外星品种似的,从头到脚活脱脱个怪物,好像我不是爹妈生的,同时分外不痛快,你们到我们公寓闲逛时,我可把你们当熟客,一句话都没说,做人怎么能这么小家子气。 我觉得不好意思,转身掉头瞧着别处,仍有人从对面射来柱柱犀利的光,成分复杂。再转换方向,依然如此,弄得我面红耳赤,只有远离几步,走到电话亭,装作打电话,这些光束才略有少减。在这种煎熬中,终于等到那位取资料的大小姐。我的脸早已变成苦瓜模样,悲苦地说:“这回最划不来,人人都以为我是登徒子,我自己也感觉当了一回登徒子,很不妙;下次可千万别再叫我来送东西,真受不了。” 或者晚上八九点,洗完澡后,站在过道乘凉。这些时候有人带女朋友来,蓦然出现过道的转弯处。大伙“聒噪”一声,立即作鸟兽散,顷刻间听到关门的关门,拉窗帘的拉窗帘,慌做一团,因为那个时候,大伙只穿一条薄薄内裤,赤条条的一个人,不躲不行。 小叶恋爱失败后,经常无端为此愤懑不已:看他们都我们这当成什么了,简直成谈情说爱的私人场所;妨碍人家寝室生活,还要不要人活?!曾想试试那些女生是否羞涩,待人家快走过去,探头出去,叫嚷道:“美女,进来不?!”那女生妙目轮转,给他一白眼,不屑地“哼”一声,秀发飘动,款款而去,但美女确是美女。 满屋子人哄堂大笑,小叶受此打击变得分外沉默。沉疼的教训使小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万不得已,千万别去招惹美女,当然招惹恐龙也是种豁出性命的自我摧残;她们举手投足间极具杀伤力,指不定碰一鼻子灰;最好先掂量清楚对象,分出美丑,才不折面子。飞飞乐呵呵说:“这么说,你有过许多类似痛切的经历了,你失败了不要紧,”后作定结论,“自己没本事,拉不出不要怪马桶!”阿三从网吧回来,正在吃泡面,听闻此语,顿感挖心,顺手抄本书便朝飞飞头顶甩过去。打得飞飞活蹦乱跳,好似困在一堆荆棘丛中的大马猴。 在h大,早餐好解决,稍绕道校门,很容易买到包子、馒头,再花五角钱,喝杯豆浆,就马马乎乎应付过去。不方便的是,我们每天必须得走半里多去吃中餐和晚餐。中途既要爬坡,又得上四十多级山梯。离我们宿舍最近的食堂,建在比宿舍更高的山坡上,这是因为学校建到后来已很难再有块稍平缓的地,同时隔学生宿舍不远。 第十一章(5) 几个头头脑脑商量来、讨论去,只有冒险敲定这块地,至于请多少位专家来验证,这不关我的事。我看重的是这座楼盖的是否安稳,在里面就餐是否安全。看这食堂建的突兀,我每次去就餐都提心吊胆。虽据说它下面地梁有四五十公分厚,竖井下了七八米深,可这些我看不到;因而心里不踏实,格外担心它回向前滑下山坡,哄然崩塌。 我去就餐每回只敢呆一楼,并且尽量靠近餐厅出口——万一发生意外,可以争分夺秒直奔出去。有时一楼没好饭菜,不得不去二楼打饭打菜,却不多停留,捧着饭钵慌慌地下来。 二楼门口服务员阿姨见到这种情形,忙伸手扯住,提醒道:同学,你不可以把食堂的餐具带走。我告诉她:我不是那种人,才不想带食堂的餐具走呢;只是要去一楼吃罢,走在这二楼就餐,我心里感觉不踏实,慌慌的,有种无名的紧张;甚至觉得脚下的楼在微微颤动,我受不了这种折磨! 阿姨笑笑说:“那有这回事,我打从这食堂建起就呆这,好好的,没这事呀!”我见一时难解释清楚,便耍赖胡诌道:“阿姨,您不知道,我爸的二舅公,我四表叔小排房兄弟,以及我外婆的四侄孙都有恐高症,我也一样;您同情同情我,还是让我下去吃吧;要不,您和楼下看守的阿姨打声招呼,看着我进一楼餐厅,总行吧?!” 阿姨被我那一圈亲戚关系绕糊涂,不明就里,有些呆呆犯晕。我趁此往下走,下完一半,阿姨才回过神,恍然醒悟:“小孩子什么不学好,偏偏学不老实,看把我绕糊涂了;楼下这一周没人看,她请假回家看她老爹了。” h大所在地区,气候变幻无常,一时一个模样。分明风和日丽,转身回宿舍取本书,再回到门口已是大雨倾盆;只得折回去拿伞,刚刚拿雨伞出来,雨云却早过去,其上阳光澄练,其下清风拂面。 六月天我们去食堂,顶上烈日炎炎,晒人皮开肉绽,叫苦不迭;出餐厅时雨水横流,深达数寸,并且时大时小。有人趁雨点变小,祈求冲回去,刚迈出几步,大雨覆过来,立即将人全身淋透,上下雨水遍流,更加使人愁苦不堪,老天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食堂的菜,价格贵,份量少。服务员大婶拿一柄制作精工却小巧无比的勺子。当人刚为付高昂价钱而心痛不已,又见大婶持着这小勺舀菜,仍不忘轻轻糠筛几下,抖落无数;兴许中途还出意外,受重力作用跌落许多,真正进到碗里的少之又少,大打折扣;使人痛上加痛,肉痛难捺,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愤懑。 我本人就有这种悲痛——遭人洗劫,是能力不足,没办法;被人骗死骗活,当时不知,可以理解;但竟有人从自己卡上刷去四五块钱,明知花钱不买好,而自己手足完整,心智正常,却有力气不能使,有话不能说,这便是人生的真悲哀了。 如果我哪天死皮赖脸,伸饭盆过去,央求阿姨:“还加点。”阿姨会毫不迟疑地侧勺刮点送进碗里。再笑笑说:“再加点吧。”阿姨瞥一眼,也会同意。但假如我还说一次,阿姨便会认为我是真无赖,别过脸,不再理睬。 事后我想了想:故老相传,“事不过三”,真有那么几分道理;老一辈传下来的东西,并不尽是纯无用处。价钱虽然贵,师傅还是好师傅,手艺地道;菜还是好菜,味美可口;至于那道“酱鱼”,我更是百吃不厌,次次去点,也不知道食堂大师傅是怎么做出来的。 第十二章(1) (十二) 从小至大,我一直笃信基督徒所说上帝对他的子民一般仁爱,认同佛祖所说“众生平等”。这是因为无论是我小时候还是现在,我所遇到的一些事都能很好体现这些原则。假如我碰倒的这些事总不能体现这些原则,或者其中即便没达到百分之百,也得有百分之一,一百个事例中出一个总不是难事。我这人为人处事很好说话,只要有一个例子作出印证就行了。 小时候我被一位小朋友的爸爸逼着我爸爸把我狠揍了一顿,使我痛苦非常;但是该小朋友的爸爸仍赖在我家,硬是喝干了好几盅陈年药酒后才肯罢休。该人在我家还好好的,出了我家家门,在回家路上便出毛病。 我奶奶酿制的这些陈年药酒酒力非凡,刚开始喝滋味美妙,感觉药力一般,喝起来十分上口,之后过十几分钟才方显老酒魅力。这人终于酒力发作,沿着大路歪歪斜斜打醉拳、走醉步。这拳头倒颇有些寸劲,这醉拳一打打在镇支书的脸上,力道过去,使该支书保养极好的肥嫩脸颊顿现婴儿般的红晕。这位支书一年之中难得下来一趟,正兴致勃勃视察工作,人前人后跟了一大群勿需付费的铁杆保镖——结果可想而知,该小朋友的爸爸仅仅打了支书一拳,却身受无数火候老道的铁拳袭击,之后为另一批先前没能冲进殴斗圈好好表现的人们提供绝好表现机会,被人喊着响亮号子抬起来,一二三“哄”地扔下高坡——这醉步一走走到水沟里去了。 现在,若有偏见,带他来会会我们宿舍四位兄弟,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成见就此改变。我们四人排一块可这么概括:高的较瘦,矮的较壮;瘦的稍帅,壮的稍逊。从整体上看,大家身上优势与缺陷各掺一半,造物主在给予甜饼时,收走了已有的香肠,从不愿独宠某人。四人合一块,才是完美组合。 因此,当有人脱去衣裳,摆弄虬结的肌肉,另一人呆呆在旁边盯着,脸上无限羡慕,半响才说:别卖弄了好不好?再看下去,都快发疯,恨不得咬上一口,权当香肠啃着吃;我要是有你着身板,就…… 阿三曾略带诡异神色问我:“大哥,你着肌肉应该很有弹性吧?” 我说道:“废话!没弹性,怎么叫肌纤维。”换种口气,得意洋洋说,“想当年我和施瓦辛格一块练肌肉的时候,小施就对我说了‘大哥,看您这块头,我就知道自己没戏唱了’,后来这人真的没去唱戏,改去拍电影,倒还赚了不少钱,比我都发达了,世事难料呢。” 阿三接着说:“很好啊,要不,我来试试它的弹性。” 我问他怎么试。“哦,很简单。”阿三从桌下抽出一根木条,拿手中掂了掂,“用最简单的方法,这块木条往你胳膊上敲下,看它能弹出多远,不就行了吗?” 我瞪圆双眼:“说,这损法子是谁教你的,真要命!”阿三笑了笑:“不要推辞嘛,就一小下。”被我否决,他又说:“就半下。”我不言语,他叹口气,像是做出巨大的牺牲让步:“那么就四分之一下?!” 我大怒,愤愤的说:“没门!不论你是半下,还是四分之一下,敲我胳膊上总是一下;这肉不是长你身上,疼的人是我自己;平白无故的,干嘛让你打一下;它好好长在我身上,招你了、惹你了?!” 第十二章(2) 阿三不做任何回答,却得一个我很小气,很不够兄弟的口实。连人家的好奇心也不能满足一下,出奇地吝啬,是葛朗台他爸爸,中国旧时候地主老财他小舅子。 阿三洗完头,梳完一遍又一遍,小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眼中不平的火焰渐渐大炽,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很帅啊,梳个头有那么久,宿舍里又没美眉进来欣赏,你就自各好好的自恋着吧!”略停顿,接着说,“这样吧,我打个电话叫几个过来,好好地欣赏欣赏,你觉的如何,同意不?!” 阿三的脸上表情瞬间有些不自在,从镜子前尴尬地离开,无奈说:“叶子,其实我没是天下一等一的丑男好不好?你们这些人啊,真的是……” 假如我在,便会打断他的话,插进一句:“拜托,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请搞请对象,注意用词,好吗,兄弟?”阿三的脸上立即变成死灰,灰蒙蒙的。我们平时就是这样,相互间羡慕,却又时时互贬胡损,互不相让。 关于一些原则性问题,比如阿三最忌别人说他瘦,再加点形容词,“像只瘦猴”或者“瘦不拉几”,他会和你玩命,虽然他最不擅长和人玩命;上次被人挖墙脚,却只会一味干憔悴;我们围在他身边好心给他出主意,几个“生死兄弟”许诺,自愿替他把那个不知天高和地厚的小子美美教训一顿,好使那个混小子知道路边的野花采不得,尤其是带刺的野花更加采不得,何况该野花现在登堂入室,已经名花有主了。唯一条件是哪天邀请他老人家去k人的时候,也得义不容辞,慷慨赴约。 阿三刚听到时,明白自己要捡到大便宜了,热情高涨;转而听到下次轮到他替别人去拼命,立即委焉了。嘟嘟喃喃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打架不好,打架既伤害自己良好和谐的心态,又对他人人身侵犯,实在是万分不好的行为。我看还是算了吧。 小叶见此哼哼鼻子,不屑地说:我早知道你这幅熊样,兄弟我早应该去睡觉了,还来瞎搅和什么?也难怪,小家伙长得猴似的,瘦不拉几,哪天那人还报复,把你k一顿,我想,你肯定承受不了,我该没说错吧? 这像一颗大头钉,阿三立即像只被刺痛的怒猴,腾地跳起来,脸色涨红,好似涂抹了番茄酱:我哪瘦不拉几了,不就是区区一次架吗?谁怕谁呢,走,我现在就去揍哪小子一顿。转身特别对我们叮嘱:不要你们帮忙,我自己解决。 我们拉了好一阵才把他拖住,好言好语相劝:不错,打打架原本无可厚非,尤其是这种事,不上前打一场更加对不起爹妈;但是打架也得看场合、找时机,最好是打了人还能安然脱身;比如说我们今天这样冲过去把人家打一顿,当然是过瘾了,但是很违理,要正好看到那小子和你那位在一块时,我们才好意思出手;打完了最好还大声加一句,‘靠,你怎么这么无耻呀,居然连人家的女朋友你都抢’,说完这一句,干脆连女的一块扇一个耳光——当然这个耳光是你去赏;这样,即使有人见到我们把他揍得很惨,也无干紧要,大家反而认为我们应该这么做,简直是替天行道,事后那小子也不会来找你麻烦。 拉完阿三,小叶悄悄拉我到一旁,笑嘻嘻说:大哥,你输了,我说了,这样肯定能激发这小子的豪情壮志,您看看,我没说假吧;怎么样,晚上请我客,可不许耍赖。 第十二章(3) 待我们说完,回到人群中时,阿三却面色平和,气息顺畅——凡是刚刚激愤完毕的人都不应该这么快偃息的。因此在这里,我觉得有点假。首先阿三料到我们不会真帮去打架,因为清楚我们不想赴这趟浑水;其次阿三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强烈,因为我们已经作秀出来了,他本人没理由不作秀敷衍我们,而且最主要是他知道我们不想背上一个挑唆的罪名——在我们学校,打架与挑唆同罪,为此我们肯定会拉住他。 有时我觉得应该帮阿三去打一场架,这是因为距我上次殴斗有一段时间了,对于一个喜欢殴斗的人来说,好比瘾君子突然被关进没有香烟的黑屋子,烟瘾发作时没有香烟怎么行呢,因此这一段时间真生不如死。当然如若在以往殴斗过程中多次被人反过来殴打,这事便不好玩,我不会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因此大家可知,历次殴斗中,总是我方胜出,方能使我对此保持浓厚兴趣。 其中之二,我帮小叶殴斗过好多次,但阿三这孩子一向很乖,从不轻易为我们找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使反而我觉得更有必要帮阿三去打一场。 这个道理如同现实中说话多的人往往没多少威慑力,比如给我们作政治报告的老师,他老人家站在台上大讲特讲,无论开过了多少届人大代表会,我们的政治觉悟依然很低,并没有提高半分;呆在下面傻傻木木,不知所云,少有几人甚至不理睬,上面大讲上面的内容,下面小讲下面的故事,大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反而是一些平常说话少的倒颇有些份量,比如说我们院长,无论何种大小会议,只要他老大哥到场,大家极为捧场,到场率极高;且无论该大哥有没有发言,我们对每一位发言的先生们都报以热烈掌声;当然轮到该大哥发言时,大家的掌声就更热烈了,久久不息,我的手表没有被人偷走前,特意看了一下,持续时间足足达二分多钟,也就是说,人民大会堂开会时大家都可以去了——请各位领导放心,无论作什么报告不用担忧下面的听众不给面子;为了彻底的表示我们对大哥的热爱,有人甚至站起身子拍掌,于是大家发觉这是个好主意,跟着站直身子;又有人干脆爬到桌子上拍掌,于是大家再次感觉这是个好主意,又不约而同“唰唰唰”的一致爬上桌子——直到该大哥自己感觉获得的掌声有些压过该大会的主持人,有点不好意思,招手示意大家可以息掌声;待到大哥招手三次,我们才稍有些恋恋不舍的停住拍手掌,叹口气从桌子上摸索下来。 小叶站我旁边委委屈屈说:这就是你不对了,虽然我是请你帮过许多场子,这点不假;但从没让你上前打过架,至少保证了你的生命安全;你看那个请你们去帮场子不是要你们去殴斗的,又有那回不是挂点彩回来的——只有帮我的场子时,从没有让你们受过伤呀,冲这点,你得给我点面子,别把我的人格说得那么低好不好? 我别过头告诉小叶,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我没必要掩饰;难道你忘了,上次你叫人去帮忙,要不是我好心,跟着去替你和解,你小命早没了——你求了那么多爷爷奶奶的,结果除了我、还有谁去了!? 小叶白我一眼:放狗屁! 我回敬一句:即使放狗屁,也没大哥您放狗屁时放得那么有水平! 第十二章(4) 假如阿三邀请我去帮场子,我个人以为还不必付我辛苦费——我的那些在街头讨生活的朋友告诉我——自古传统,替人帮场子不能白干,假如总是有人既不想出钱慰劳,又总是想人家不停为你帮场,这事干多了也没意思。其中之一我们没有饭吃了,饿着肚子上场迟早一天会被人打死;其中之二,除了爱殴斗之外,我们的生活中还应该有点别的兴趣,比如轻松一下心情去泡泡小妞,喝喝小酒,唱唱小曲什么的——总不至于天天口味如此吧,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会油腻的。 所以我自从替小叶帮场几回后,即使小叶说请客,我也不愿意替他奔跑,这是因为仅仅请我一次还不足以补偿以前所有的辛苦付出,假如他说请我帮一回场子,便请我们两次客,去餐厅好好搓一顿——尤其在我腰包扁蹋、青黄不济的时候,我倒是好好考虑。 但是这些事说出来,根本白搭,小叶要是不一毛不拔,小叶还是小叶吗。话说回来,阿三也很抠门,所以我帮阿三的场子,最多只能两三次而已;因为帮多了,这事儿肯定亏本,如同专卖店即使再怎么搞优惠,还得“买三送一”;你什么都不买,白白送你岂不是净让我一人出血,我的血最多,总还是我的,好好留着不行吗。 小叶最恨人说他矮,一次有人不经意间冒出“武大郎”三字,小叶没犹豫半分,横拳一记闷扫中人下颌,那人当即昏瘫倒于地,委顿不堪。然后小叶心甘情愿送人家去医院,再花几百块钱却也没迟疑。那人躺在床上,凄楚地说:“大哥,我真没那意思,说的根本就不是你啊;你怎么能一声不吭,一拳就闷到我呢?!下手还那么重,真是想一下就要我的命呢。” 因为武松在家排行老二,既然小叶不乐意被人叫“武大”,我便给他取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叶二”,与“武二”同一个意思。 明白这些,平日与两人相处,我始终牢牢把握分寸,从不揭其伤痛。对阿三是这样说的:“虽然你是瘦了点,但因为你长得高又很帅气,整体看来蛮内秀的;很像韩国电影中的哪个男明星,是谁来着,让我想想……” 阿三得意起来,甩甩发,说:“张东健!”其实只脸有点像。 我连忙圆场:“是的,是的,就是他,没错!简直是张东健的翻版,真的太像了;你这俊模样都可以去演电影了,相信我,错不了!”阿三心花怒放:“大哥,周末我请你去吃自助餐啊,说好了,到时,你可不许不去。” 这样的美事,哪会拒绝?!何况自从第三次求爱失败,阿三谨小慎微,严防露财,像个老吝啬鬼,再没破费请我们搓一顿,我唯恐阿三反口,忙说:“一定,一定去,谁叫咱们是兄弟呢,叶子,等下我们一起去啊——”提高声音,替阿三把话全说了,“三请客,放心,这回是真的,不要你掏钱!” 对小叶则是另一种说法:高有什么好,身子太高,心脏的工作压力大,每天超负荷运作,终究是短命相,矮点好啊!况且,看看你浑身上下那一片片漂亮又结实的肌肉,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肌肉男;别人锻炼了好多年还得不到呢,施瓦辛格练了大半辈子,风光了那么一阵子,现在不还是大腹便便,纯粹一大胖子,那比上你呀! 第十二章(5) 小叶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说的是真话吗?”我一本正经说:“骗了你,你擂我拳头,就像上次揍人时那么狠命的打!” 小叶双眼泛光,神采飞扬,说:“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他走在街道上,努力挺起胸膛,凸现两块虬结的肌肉,雄赳赳的模样,我从侧面瞄过去,心里泛起些奇怪的念头:怎么小叶现在像只踌躇满志的小公鸡——胚,别瞎想,小叶知道了,会和我没完;千万别流露出来,这小子到这份上其实也不好惹。 哄得小叶和阿三高兴,作为回报,他俩从未在我相貌上打击我。小叶还好好安慰:这世上人的相貌分两种——对得起观众的和对不起观众的;对不住观众的仅仅百分之三十,对得住观众的却占百分之七十以上,我看你绝对属于这百分之七十三以内,不要忧虑,过得去呢;这年头又不是靠相貌吃饭的,咱几个也不是古时候的优伶,要那么在意干嘛呢,开心点好啊,你难道没看到还有很多对不住观众的人吗?! 我们去外面餐厅就餐的次数多了,老板的小女儿渐渐和我们混熟,这小孩子一旦和我们混熟就口无遮掩,她问我:“叔叔,为什么他们两个那么白,你为什么那么黑,像块煤球疙瘩。” 这问题问得太突兀,我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小叶和阿三的脸色渐渐变了,好似不是我,而是他们受到极大的侮辱和莫大的讽刺。小叶俨然一副教导模样,说:“小孩子不懂,就先不要瞎说;大哥年轻的很呢,最多是你哥哥,什么时候成你叔叔了,有这么老吗?!” 阿三则略带对该小女孩的指责以及略带对我的安慰,说:“小孩子别乱说话;大哥的这肤色好的很呢,黑色是健康肤色,健康的标志,全世界好多人都为它着迷,辛辛苦苦搬到海滩上,想晒都晒不出来呢;像块煤球,这什么话,我等下去告诉你们老师?!”两人连说带吓,差点把小女孩说哭了,这里我又认为他们做法有谦公道。 到晚间宿舍里相当有趣:老大打呼噜,一吁一吸,吹得憾天动地,使我总有种台风登陆的感觉,害怕被狂风掀走。 阿三不停说梦话,呓语连连,有时温声细语,有时呼天抢地,我不但听他用家乡话、普通话呓语,绝妙之处在于——他还可以用几处自认一向最差劲的英语,比较清晰的一句是:hello,canein?我睡在床上大乐,也不知道这小子梦里见到了哪国人物; 小叶一晚总要磨几回牙,“咔滋滋,咔滋滋”。我曾去牙科诊所补过牙,知道打磨机的厉害,碰到牙洁质,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而且一阵阵的磨来磨去,感觉全身的骨头随着阵阵打磨声好象一块一块被人慢慢卸去,滋味很不好受。以至我晚上听到小叶的磨牙声我全身就会不自主的糠筛,抖抖嗦嗦,好似害了打摆子病。 他们三个晚上,吹的吹、唱的唱、磨的磨,几乎可以组成一小型乐队。假如用盘磁带录下来,送去开音乐会,说这是中国特色的合奏,多半有人相信。在座的各位音乐家刚开始懵头懵脑,面面相觑,最后出于礼貌,总会站起来,奉献些掌声。只要有大师们的掌声就好办事了,终究能出名。普通的音乐会不够档次,最好送去维也纳,名字早想好——《夜间交响乐》,走贝多芬的路子,相信西欧人比较容易接受。 第十二章(6) 如果再来个患梦游的,预先在宿舍里面挂些锅、瓢、盆、碗,被他磕磕碰碰,加进一些“叮叮当当”或者“叮帮叮帮”,声音效果会更好了。大家一齐翘起大拇指,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大嚎大叫:“太好了,中国的交响乐,真的是太美妙了!”然后就会在场子内外舞蹈,如癜如狂,尽现艺术家的本色。 有时也想:我们宿舍真要是再来个患梦游的,可就真聚齐了。但一想又有点不对头,宿舍只余我一个好好的,这回事不是中大奖,何必好端端要去梦游,问题比他们三个还严重。 这年头科技发达,打呼噜的好治、说梦话的好治、磨牙的好治,惟独治患梦游夜间四处游荡的梦游症患者,程序有些复杂,心理学、生理学、物理学等等一切沾边的全来搅和。指不定便稀里糊涂成了人家的实验品,想往你身上注点什么,从不客气,甭管中用还是不中用。上次我接种乙肝疫苗,小小的一管筒药水,三秒不到便注射完了,不知道管不管用。 我们宿舍统一熄灯是晚上十一点半,他们三个每晚熬到十一点一十五才上床睡觉。而我不得不十点四十五就上床卧倒,静静躺着,祈求快快入梦,免受折磨。小叶知道我这习惯,轮他上床,故意弄得“咯咯”响,还问道:“咦,大哥,你怎么没动静了,吭一声总可以吧,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啊?!” 倘若我在晚上十一点一十五之前还没睡着,那我便很惨。老大、阿三、小叶是一沾床即沉沉入梦,睡着后放肆地各行各是,充分发挥。我先用枕巾蒙住头,不管用;把枕头压上,不抵事;再将头伸进被窝,总算有些清净,但这样蒙头,太热,憋受不了。 那一晚,我连呼小叶三次,想叫醒他,根本不成;后朝他腿上连踢三脚,小叶“咦”一声,侧转身子仍甜甜再睡,真拿他没办法,此夜无眠。早晨问:“昨晚我踢你三脚,你知道不?”小叶懵懂说:“没多大感觉,我还以为是蚊子咬呢,咬就让他咬去呗,喝足了,它自然会走,我睡觉要紧。”如小叶这种境界,我万万达不到。 跟着我也不客气,睡着便打呼噜,刺得他们从十一点十五到凌晨合不上眼。早上爬起来双眼浮肿,如同金鱼泡;眼圈乌紫,像是中一记老拳。闹得他们很有意见。 大家在性格上虽各有各的不同,却能相处融洽。这就好比是一棵千年老树,桠枝四展八叉,但都能与树干相连通,同理连枝。 我们所读的为汉语言文学,古书上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是对的,虽然这话现在听来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味道,变得贬损味儿浓重。假设我们四个没一丁点融通,当初不会聚拢来,更不会呆一块挺过一年多的时间。 以上为例,晚间睡觉老大打呼噜、小叶磨牙、阿三说梦话,几乎每晚,我不是被老大的呼噜声吹醒,便是被小叶“咯滋滋”磨牙声磨得全身直哆嗦,或者被阿三蓦然而来的呓语吓醒。但这些我不太在意,毕竟他们不是成心作弄。 全没愤懑,这也是假话,有时我腥来,稍有点不爽。摸到小叶床上轻轻踩几脚,拣肉多的地方——大腿、肥臀。他若还不腥,也算不容易,睡得那么沉,许是太累了。然后不会无耻到再踩他一脚,活活把人弄醒,陪我一块听呼噜声和呓语,还厚着脸皮说:这叫有难同当,是兄弟就陪我慢慢熬吧。 第十二章(7) 或者再费点劲,摸黑爬到老大的床上,捏捏他的鼻子。假如老大还不醒,也不勉强,摸索回自己的床,捂着自己的鼻子,昏天暗地想:上帝啊,看看您都制造出来了些怎样的品种;您过来瞧瞧,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晚上我去骚扰小叶和老大,其实是件很危险的活。我们的床架有近两米,小叶和老大若是下意识的踹一脚,从上面倒摔下来,脑瓜着地,那我便玩完了。幸好小叶和老大睡着后,沉醉梦乡,对外部刺激感知迟钝。即使晚上把他们两个扛着搬出去,连夜卖到伊拉克去当雇佣兵,充当上好炮灰,他俩也茫然不知;早上爬起来,见天地变了颜色,四周坦克扎来碾去,枪声、炮声交织,俩人还以为仍在做梦,倒头便又呼呼大睡;这一定气坏买主,大呼“上当受骗”,从此不再和东方人做生意。 使我感觉晚间这么做很凶险,多亏小叶一语点醒:“大哥,我看你厚道,还告诉我昨晚上只蹂躏我一次,只踩我三脚;那我也好心提醒你,以后不要再来;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假如哪晚我稀里糊涂踹你一脚,你滚下床,一头栽下去,情况就不妙了。” 老大在一旁接口帮腔说:“不是一般的不妙,而是相当的不妙;脑瓜着地,鲜血直飙,非死既残,百分百的植物人!”他们这么一唱一和,我略想,大觉有几分道理,真有些骇绝,从此不再辛苦干这蠢事。 然而,我从不敢去骚扰阿三,这是因为阿三说梦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时有时隐;何况晚间黑漆漆的,隔远点倒不怎么样,近点去十分骇人。假如我刚刚摸上去,脚跟未定,他蓦然在睡梦中凄叫道“有鬼啊”,我想即使世上胆量最足的人都免不了内心一颤,我自己更加会犯心脏病,摇摇晃晃直接从床上跌下来,砸到地上无论是头先着地还是背先着地——真的,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结果。 我唯一能做的是威吓他们,对小叶说:“你小子晚上要是再磨牙,我会用衣杖挑着臭袜子,蒙住你的鼻子,熏死你!”小叶嘻嘻笑笑,毫不在意,说:“看谁整谁,你每天睡得那么早,还想算计我?!我不整你就算你走运了。” 老大站一旁,靠在床架下,慢条斯理说:“拜托——现在你自己也打呼噜,我们都还没睡,就你的呼噜声最响得欢,好像日本零式战斗机,‘嗡嗡嗡’吹不停。”我磨磨鼻子,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啊,你们大家都会吹拉弹唱,我一个人不入流,那太不够兄弟了;再说了,这世界本来就已经很不公平了,难道就不许我那么小声呼噜几下,这人还有得活吗!” 阿三似乎一贯保持中立,秉公说话:“好了,别争了;都多大年纪了,还为这些小事吵吵嚷嚷;以后谁打呼噜,咱几个就往他床上仍袜子。”小叶笑了,拍手称赞,说:“好啊,反正我的三四天才洗一次袜子,刚好派上用场。”小叶这家伙说得出便做得出,出了名的。我预先警告说:“小叶,你小子要是真的往我床上仍袜子,我和你没完;整个十四舍谁不知道你的袜子之臭天下驰名,有你的袜子在,苍蝇都呛的不敢来;蚊子也要熏死一大片。” 第十三章(1) (十三) 关于袜子问题,这里可以作点补充。小叶患很严重的脚气,当第一天和他搬进来,他脱袜子,一股硫化氢混合从窗外塞进来的风直冲鼻孔,要多难闻就有多难闻。 我高中时学化学很努力,教我们化学的老师看我做实验认真专注的样子,曾不止一次叹息:好好一个理科生的料子,竟去读文科,自毁前程啊! 在实验室里,我做过硫化氢实验,知道硫化氢的厉害。虽然那次实验我一步一步紧靠要求来,还是有些许硫化氢逃逸。这少数的硫化氢委实霸道,我刚觉得有些异样,即被它熏的微微有点眩晕,待我硬撑着做完实验出来,头脑麻木,思维混乱,步子也有点踉跄。 尤其惊恐的发觉鼻子里面黏糊糊,好似鼻腔黏膜正开始化脓;而后失去嗅觉,吃中餐时竟然闻不到从厨房卷出的油烟味儿。我同学吃着饭,一个接一个移到背风的墙角。我仍在原处不紧不慢地舀饭,再温吞吞地送进嘴里。 第二天爬起来,枕巾湿一片,鼻中清水涕肆流,吸不下去,摁不出来,塞在鼻腔中十分难受;说话声音含混不清,与人交谈十分不便,时不时要摁下鼻子,很不雅观。 去医务室买药来治,前后竟吃了一个月,给我留下惨痛的记忆。就我而言,当初还因化学老师的夸奖而洋洋得意,也曾相信她的判断,经常自怨自艾,抱怨自己选错了学科方向。经此以后,想法大变:才做一次小实验就把我害成这样,鼻子差点失灵;再做下去,指不准哪天聋了双耳,瞎了双眼;这理科学不得,做什么实验都危险,还是安安心心读文科好罢,闲时和人打打笔杆子仗,乐得其所,总比以身犯险好。 后来我上化学课和物理课不再那么专心,经常有一搭没一搭看小说,或者胡乱构思一些小说情节,痴想将来某日成作家了,兴许用得着;或者和哪个美眉谈谈笑笑,混混噩噩过日子。 依此可知道我对硫化氢一类的气体多么厌恶,有人用洗手间,我千叮万嘱:一定要多冲几次,臭哄哄的不好。轮到自己用时,先微微嗅嗅,测到空气正常才原往里进,不然先用盆子装水朝里倾泼,再那书本对里扇几分钟。小叶看我忙来忙去,喟叹不已:“美国总统布什上趟厕所都没你麻烦,真不知道你小子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以后的日子将怎么过?!”其实这都是为自己创造一个好的环境罢。 一般情况下,我去逛街,万死不去公共厕所。一个原因是各位进里面的大叔、大伯以极不负责的态度使用,搞得里面视觉环境实在太差,看到这景象,纯粹玷污我这双洁净的眼球,第一眼之下,快快地退出来,几乎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第二个原因同样也是根本原因,嗅觉环境更差,即使是偶尔路过,为避人口舌,说我做作,我决不会捂鼻子,而代之闭息静气,缓步而过,总算没受很大伤害。 第十三章(2) 去一国家森林公园游玩,坐车半天才到,实在是不行了,冒险用了一次。出来时连蹦带跳加急速跑,期间跌跌撞撞,小叶后来回忆说:“简直像只中了猎人一箭、狂性发作而散开四只蹄子狂奔的北美野牛,跑得实在是猛!”老大则很不以为然说:“值得那么夸张吗?都是些什么行为,你知道你这样做,对那的人是多大的精神伤害吗?”我给老大解释说,不管其他,我先救护我自己要紧,这是实话,觉没想到故意要伤害他人感情;骗你,以后我生个孩子没屁眼。老大笑起来,捶捶我的胸口,说:自己都还一个小屁孩呢,不过发这样的誓也算可以了,真是行呀,把下代人都扯进来了,我服了你! 在游玩时,又碰到这种不时之急。我不敢再用那儿的厕所,和几个死党一块走出几百米,悄悄解决掉,宁愿被人说我们野。 一年前,和另外几个兄弟住一块,那日子真的难受。这几位什么都好,唯一不太喜欢洗袜子。去超市买一打回来,一天一双,穿完后往床底塞,一定要坚持到一打袜子开穿遍,隔天没得换了,才老大不乐意地把这团臭哄哄的袜子摸出来,在洗漱间懒洋洋搓上半天;然后到处找地方晾,最后袜子实在太多,没地方了,顺手扔在桶里,十天半月不去理;待到桶中的袜子集到一定数目,不能再放了,才又慢悠悠地取出来,再慢慢搓半日。 夏天还好,我们住在五楼,打开推拉窗,大风“呼呼”灌进来,这些污染源所造成的异味很快消散。但一转秋,这日子显得格外难熬,窗子、门捂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们畏水寒,更加出格,一次买回三四打,一天一双,四打穿遍,也就到了期末。 于是这些臭味闷在宿舍里面日趋浓烈,呛人口鼻。我在宿舍呆片刻,得甘愿受点苦,走出去吹吹寒风。冷风如刀,刮在脸上,头脑清晰多了。然而,这还不算最厉害的,越到后来,发觉这些袜子似乎渐渐发酵,空气中开始弥散一种酸味儿——我生物没学通,不知这是种什么微生物,依照经验,反正应该不是有益的。 每天早上我醒来最早,匆忙爬起,迅速穿衣、叠被、洗脸刷牙、攥着钱包飞似逃出去,好早些接触新鲜空气,换去体内积了一晚的有害气体。吃过早餐,回到宿舍,闪进门拿本书,又快速闪出来,爬上楼顶,迎着凛冽北风朗读几段;揣摩到他们出去了,下来,打开门,好好吹几分钟,再进去把所有窗户打开,干完这一切,最后一个离去;这样的话,中午回来好过些。 我们班主任来巡查,闻到这臭味,皱起眉头,由后阳台退到宿舍中间,后由宿舍退出门外,这才闻不到臭味,但再也不愿进来,站在门外,大声说:“你们宿舍好臭!是我到过的宿舍中最臭的。”为此特地开班会,讨论寝室卫生。发展到后来只要说到寝室卫生,总是拿隔壁宿舍当正面典型宣扬,而把我们宿舍作反面例子加以批判,当众把名声搞臭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有回说:“xxx,我替你把袜子洗了,算我倒霉。”刚洗完一半,另一人从外面回来,赶忙塞满一桶递过来,笑嘻嘻地说:“都是室友,可不能厚此非彼哦,替我也洗洗吧。” …… 第十三章(3) 后来搬宿舍,可以重新调换,我坚决脱离出去,这几位室友倒还仁义,千说万说,希望我继续和他们合一个寝室,我推却说:“各位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和各位共住一年,我也实在有点不舍;不过我身体要紧,再往下去我怕我熬不住;各位的袜子实在太臭,闻久了我担心自己也会成一臭源,弄不好把自己肺脏熏坏掉,假如四年还不到就成为了熏肉干,实在划不来,太危险了。” 凭心而论,我不愿多去指责小叶,毕竟人家自己也不想患上脚气;也不能怪人家爹妈,刚出生时,确是一无病无疾的完人。我们宿舍四个活宝,其实人人脚丫子上都有点问题。如像我从一本医书中看到的一样:人人都有腋臭,只是有的人分泌多,有的分泌少;分泌少的不是问题,正常,而分泌多的则比较严重,被人称作为“狐臭”。 依此推论,脚气人人都有,只是有的严重,有的人不严重而已罢。通过实际观察,隔壁和对门几个宿舍的男生同样有这方面的隐患。大家都这样就没得好担心的了,我也很坦然,大不了每天多洗洗脚,洗涤臭味。 电视中经常播放些不切实际的广告,相当吓唬人,把原本渺不可见的小东西,借题发作,引人恐慌。 关于痔疮的广告铺天盖地,甚至不顾人的视觉承受限度,时常使用特写:一个男子坐在柳树下,安心垂钓;水面波光鳞鲤,岸上清风拂面,一派安逸祥和;转眼间,这男子磨屁股;镜头一节一节移下来,这男子的腰干扭的越来越疯狂,垫他下面的凳子腿儿伴着“咯吱”慢慢开始承受不住;就这一时刻,钓丝绷直,分明是条力大无硼的鱼,一瞬间的事,男人被拉,平地而起,扑到大鱼嘴边;最后出现主题,鱼钩上的饵料竟是“xxx痔疮xxx”,鱼张开大嘴,怪腔怪调地说:我也患痔疮,请把“xxx痔疮xxx”送我吧。一派可怜虫相。吃了这药,大鱼翻腾跳跃,摆尾而去。 然后,出现一行“彷宋体”,字字张牙舞爪:痔疮,是人类的顽症;科学证明——我国患痔疮的人群高达百分之七十,每年有数千万的患者深受痛苦…… 我第一次看到这条广告,觉得挺新鲜,感叹广告商真是无所不能,什么新奇的点子都能想出来。看了几次后,意兴索然。这么制作粗糙的广告不符合我的味口,又有点过分夸张,故意给人心理紧张,造成一中假象,以及给人一种心理暗示:亲爱的观众,既然中国有那么多患者,说不定哪天您也会患上这隐疾,建议您趁早买几盒;到时候可能您排队都买不到了呀…… 换点高明的,应该会说:脚气,是人类的顽症;科学证明——我国的脚气患者高达百分之八十,男性患脚气尤为严重;“xxxx脚气灵”,专治脚气,三日见效,七日痊愈……这样说就符合实际了。因此,这样像为痔疮药打的广告我不喜欢。 没时间看是一回事,有没有看的必要则是另一码事。比方说,我同学兼好几份差,整天忙得晕头转向,连睡觉的时间都必须精打细算,好象多睡一分钟就会失去整个世界。但他每天仍能挤出时间,忙里插空看nba——吃中餐时,跑去最远的餐馆,一人独享nba视觉大餐。晚间宿舍开卧谈会,火箭今天赢了几分几场、姚明盖人家几个帽、麦迪猛扣了几个篮……这一切倒比其他人清楚,这是因为他本人有看nba的需求。 第十三章(4) 就我而言,从别人那拿份《环球时报》,随手翻几翻,选张带进洗手间,前后不过五分钟。看看布什的美国军队近日又去挑了谁的场子;或者了解一下,日本开会议,两政党是不是一语不和又开了场现场直播擂台拳击赛——有谁塌鼻子、有谁豁耳朵、还有谁勒骨中三拳,进医院没有,也就够了。 有一种药物广告除外,治脚气的。在家里我们一家子看电视,每逢一段电视剧结束,中间插广告。我们一齐屏息凝神,我爸爸甚至掏出笔和本子,见到有关治脚气的药物广告,便在本子上龙飞凤舞地记录着。有时广告播放太快,我、我妈、我弟弟,每人分工记几句,合一块,再由我爸完整记述在案。然后照这抄好的单子,去医药店询问,买回来后,我们三父子分别涂上,试试效果如何。 小叶原来有些不好的习惯,比如说冬天一到,水温下降,他便不大爱洗脚。这双臭烘烘的脚每每爬上床,先会在我的毛痰上摩挲几下,再踩着我的毯子爬到邻近自己的床上。 久而久之,每次爬上去,头与床齐平,我便能嗅到一股辛辣辣的呛味儿,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我警告小叶:“你若是上去睡觉再那么先往我床上借道,踩几脚,那我也不客气了;你不想想,弄我床这头臭不堪忍受,缺不缺德!” 小叶恶习积重,受此警告后,仍时不时作耳旁风,忍不住就会踩几下,我一看觉得吃了亏,爬上去睡觉时学他的风格,先上到他床头,毫不留情地踩几脚,再跨回自己床。小叶怒目而视,我说:“看你的眼睛瞪得像个铜铃铛似的;你踩一脚我还一脚,相互扯平了,谁也不欠谁,做到公平公正;再说我还好洗了脚,你小子脚没洗,你还赚了呢。” 小叶“哼哼”两声,换作冷眼相向,说我是故意的,连睡隔铺的兄弟也捉弄。我瞧了瞧,学小叶一贯腔调,说:“其实我知道,这样做很没素质,缺乏素养;但我想了想,总不好意思让你独独一人被其他两个说没素养吧;咱们可是比嫡亲兄弟关系还铁,要有坏名声,两人一起扛总比一人单独受要好得多;我自愿降低格调可全是为你,你可不能把我好心当驴肝肺?!你看,我多讲义气。” 我自小在我爸的教导下培养出一好习惯,不论天多么冷,又没有热水,和着冰水我也得把脚好好洗遍。当年我爸赶我去洗脚,稍有不顺从,扬起手掌往我屁股上狠拍几下。回想这种哭哭啼啼被人押着去洗脚的场面实在触目惊心。我爸说:每一个好习惯的养成都是严格训练出来的结果。因此,当年他拍我屁股毫不手软,越哭,下手越重。 久而久之,到现在每晚睡觉,假如忘记洗脚,总觉的少做了件事,脚掌与被单粘粘连连,特别不舒服。略一回想,蓦然醒觉。半夜三更爬起来洗脚,然后爬上床,将脚搭拉下来,静静候着水珠风干。此时,身上笼罩一层黑纱,十分诡异。恰巧阿三爬起来上洗手间,睡眼腥腥,朦胧中见到这副尊容,吓得“哇哇”连连后退,撵翻几张凳子,一跤摔在地上。 我后来问他:“有那么夸张吗?!”阿三说:“你也不想想,半夜三更的,又不言不语,两条腿荡来晃去;更看不清你的脸,有多吓人便有多吓人。” 第十三章(5) 秉承我爸的作风,我赶小叶去洗脚的场面同样令人惨不忍睹。第一次算人道,催小叶去,说:“给点面子好不好,洗次脚有不会死人;你的那两只脚真的很臭,你不觉的吗?!”然后用新学的太极推手把他撵进洗漱间。小叶浑身哆哆嗦嗦说:“寒冬冷月的,这样洗冷水脚,半天还热不过来呢,会得风湿。”我纠正他的说法:“多抠几下,把脚掌上的经脉搓活泛了,反而先冷后热,其实根本不冷。” 小叶不干,我抬脚踹去,把他逼在墙角。小叶没有退路,只得将脚伸进水龙头下,他的惨容当即浮现脸上,龇牙咧嘴,痛苦万分,只差点没流下大滴大滴眼泪,嚅嚅喏喏:“凭什么?!我老爹都没这样逼过我;和你在一块,真不知道我上背子是不是欠你钱,这一背子被你追到这。”看着这个活宝贝,我不禁哑然失声,笑了笑,说:“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真不知我上背子是不是欠你债,这背子被你撵到这;上天还允许你生双臭脚来熏人,真是岂有此理!” 第二回不大厚道,纯用脚踹——这是因为最近学了点跆拳道腿法,一直没用上,有点技痒难耐。但我不敢全力施展,学了没多久,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力量;着力点偏低,瞧来瞧去,盯住他的屁股,这块头最厚,相信受伤害最小。只一踹,小叶身不由己,直直向前,“砰”的一声,;小叶脸面贴在窗玻璃上,一时竟没能避开。小叶回过头,狠狠地说:“大哥,你现在这么蹂躏我,哪天我一定要还你;一拳打你到墙上,瘪瘪的,嵌在上面落不下来,天长日久,成一副相片;还要给你安个框架,框上刻几个字——‘我的杰作,二00x年xx月xx日’。” 我大乐,“呵呵”笑起来:“好啊,蛮有意思的;不过,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你还是乖乖听话,别反抗,不然很吃亏的。” “你不相信,哼哼。”小叶眼中闪着黑幽幽的光,一遍又一遍狠抠自己的脚丫子,“到时候叫你好看,叫你知道厉害!” 不仅我,老大也乐了:“不是吧,小叶子;大哥可全是为你好,弄得被窝里黑气冲鼻,对身体不好;快别这么忿忿不平了,好不好?!” 阿三调侃道:“小叶叶,没错的,你应该愤怒,甚至应该咆哮;这家伙不就是仗着会几下子嘛,凭什么那么拽?我看你真的该给他点颜色瞧瞧,揍他一拳狠的,叫他知道厉害,教他明白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教他清楚什么叫‘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鲁迅不是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嘛,你不应该‘死亡’,你应该‘爆发’;咆哮起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小叶愤恨地眼神从我脸上移走,恨恨地瞪了阿三一眼,把水龙头开大,任水“哗哗”流得欢畅。 ——小叶看到我这部分稿子后,记忆力真好,逢人便一边照原文先念叨一段,后叫嚷起来:“各位听呀,听他写的都是些什么——这个恶棍平时就是这么虐待我的,可恶呀,可恶。还有没有王法呀!大家来评评理,还有没有人权拉!真反了天啦!” 第十三章(6) 经此以后,小叶驯服多了,转变得实在太快。每晚差不多快熄灯,我在床上居高临下叫道:“洗脚——”小叶像一个久经训练的士兵,迅速换上拖鞋,佝着腰,一溜小跑进洗漱间,拖鞋与地板摩擦发出一串“沙沙”的声音。 老大见此,喟叹不已:“你呀你,真是作孽啊;原本一个好好的小叶,竟被你蹂躏死了;以后你生个儿子绝对没屁眼。”我故意别开话题,问老大:“你知道天上飞的人除了天使外,还有什么吗?”老大说不清楚,我告诉他:“还有一种——鸟人!天上飞的不一定全是天使,还有鸟人。”然后回敬道:“我想说的是——你这鸟人放鸟屁!!” 我俩都笑了,小叶也笑起来。我拉长脸斥责道:“有那么好笑?!赶快洗你的脚,就要熄灯了。快!” 但小叶毕竟是小叶,总一味顺从,小叶便不是小叶,骨子里的小叶仍然是桀骜不驯。他后来的体育课选修“散打”,经勤不辍的练习,比我勤奋多了。我有时见他练得投入,随口赞一句:“练的不错!”小叶脸上立马堆满笑容,谦逊地说:“哪里的话,比起你来,我差得远;我哪敢在您大哥面前搬弄斧头、耍舞大刀呢?!” 练还是练了,但小叶不会贸然来我面前挑衅,他自己明白,暂时还不足当我对手。我随便一缠,再向前引,他便扑倒在地。小叶反而经常求我指点他的动作,我见他恭敬,一时高兴,随兴教他几下我最得意的动作。后来我知道这小子的险恶用心,吓出一身冷汗:“妈妈的,他这是想套我的路数,好用来对付我啊——” 终于有次我们另外三个回来晚了,隔玻璃窗看到小叶正摆弄着姿势,对我贴在衣橱外的个人照张牙舞爪。我陡然憬悟:“原来这小子一直在隐忍我呢,以后快别再逼迫他了。” 要哪天我做过份了,小叶真的擂我一记狠拳,我想我仅凭我这血肉之躯肯定会受不起这攒劲一击,马上要被推进医院急救室,然后一个电话回家肯定急倒家里一片人。这个道理就好比如我现在写小说,不能老是说我们学校的坏处;假如我总是在小说里到处向人揭我们学校的底,万一哪天事情闹大了,学校追查下来,发现这些捣蛋鬼中有我王某人的份,结果便可想而知了;只要顺着这个发现继续往下推导,就有可能把一些糊涂账也划归到我头上。你想想,这些是我捣鼓出来的我认栽了,但是不是我搅浑出来的也归我,这四年累积下来,我岂不亏大了。所以我不去逼迫小叶,好比不总是去抹我们学校的黑,都是为自己安全设想,留条好的后路。 这样想着,很划不来。小叶倒是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后,反而放开胆子,到处叫嚣:“打败这混蛋是我的终生追求,不是说别的,而是用拳头。”并且到处宣扬他自创的一套理论:“公道不在人心,事实仅凭实力——”小叶说到这,不失时机缓缓撩起硕大拳头,表示他所说的“实力”指的是“拳头”,为了使大家彻底明白他所指是拳头,还特意举到齐额位置,晃几晃。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小叶眼神变得阴沉,我个人认为个动作真是酷毙了。假如你某天看到某个小孩子做这个动作,无论其狠劲多大,眼神如何阴鸷,但滑稽之处恰好在这,无论他表现得多硬朗,我熟知这人孱弱底细,这个时候免不了为这种偶尔表现出的超出其人应有的举止而大加赞赏——真是帅呆了——小叶在我心中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可爱,挺好的宝贝呢。 第十四章(1) (十四) 我本人的性格,倔强而执拗,一旦进入牛角尖,再很难转出来。小叶曾为此开玩笑,说:大哥,你就像只钻进牛角的老鼠,一味向前,最后把自己挤得再不能前进,却仍不知悔改,不甘就此退回,结果卡在里面,既不能前又不能后,再也出不来了。 我告诉他,倒还有种出来的法子,叫人来把牛角砸碎,不就能脱身出来了。小叶说:那要是下手过重,不就俩个一起碎了?我说:真的笨,你不会掂量着来呀!一下一下轻轻敲嘛。小叶就笑了,这番话分明表示我又在钻牛角尖。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下过评论:我们奇什么都好——聪明有一点点;机灵有一点点;察言观色会一点点……就是个性太强,结果什么都不好了。想要他回头,除非他自己愿意,十头牛也拉不动。 我本人在乡下长大,深熟乡间风俗人情。乡下父母时代相传一句经典名言:三句好话,抵不过一根马棒。我妈妈极力想把我培养成为一个传统型的听话的小男孩,但我做不到。我妈妈对我进行多次规劝无效、好说好求无用后,毅然采用这种传统而实际管用的法子。每次我不听话,便横眉举棒棍相向,一顿臭揍后问:服了吗?我不言语,我妈妈再次扬起家什,毫不手软地敲下来。 由于我经常挨揍,使我妈妈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研究“打”这门学问。越到后来,我挨揍的次数越多,久而久之,我妈妈竟然逐渐积累了丰富经验,使“打”这门乡下小孩最常见的功课,提升到理论的高度。她获得这些丰硕研究成果,再也按捺不住,时不时逮着机会就向人传授。所有和她谈话超过一小时的孩子的妈妈,很快接受了她的思想: 第一,打孩子是为了不打。重心要点是使小孩在还没有独立思考能力之前,少犯过错,以免日后集重难返,铸成大错。 第二,打小孩不是故意为难,下手前一定要给他说清楚,全是为他好,道理要解说明白清楚。 第三,打小孩子是为了立威,因此下手不宜过轻,所谓“忍一时之短痛,保长久之平安”。 第四,打小孩子应以不伤残肢体为前提,下手不宜太重;选用物体以竹枝、篾条最适宜。尽量少用粗硬的棍棒一类东西——竹枝、篾条最多损伤皮肤,抽到身上火辣辣的疼,效果最好;棍棒则很难避免伤经挫骨,甚至皮下淤血,留下后遗症则不妙。 第五,找对挨打的地方最关键,屁股上肉最多,适宜用手掌和篾块拍;手掌心肉茧厚,适于竹条抽。 我妈妈就是这样,如同当年佛祖的“法”说得好,自有信徒追随,我妈妈自有她的听众,广布福音。 我后来学文科,知道政史哲分析问题有一套基本模式,得到一份文件先要找出它的根本目的,后是指导思想、实施基本条件、最后才是详尽实施细则。以今日眼光看来,我妈妈操控事理的思维结构能力无疑具有专家级的份量。从根本目的、指导思想、实施要求到详细具体的实施一一排布得清清楚楚,非长期深入研究不能得出。 第十四章(2) 这些孩子的妈妈从我妈妈这取经回去,纷纷自动使出来试验,气象变化很大。无论是清晨、中午、还是傍晚,围村子溜达一圈,总听到一两处孩子们嚎啕大哭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很骇人。我玩完回家,先小心观察我妈妈脸色是不是有些异样,没变化则放心大踏步进屋;稍有点不对头,则吓得嘴白面白,垂头不敢正眼对视我妈妈,小心翼翼夹紧尾巴做人。这天她叫我往东,我决不敢往西,不然很吃亏,要遭棍棒相加。 当时村子里很多小孩不敢来我家玩,原因是他们的妈妈领受我妈妈的理论回家实践,边时间边说:奇他妈妈说得好,“忍一时之短痛,保长久之平安”,现在就治不住你,将来还得了?老子今天打服你!然后就是楠竹抄皮肉的声音——“劈里啪啦”,格外清脆响亮。 或者有的母亲说:奇他妈妈前几天劝我不用棍棒,我今天就不用棍棒,免得坏了你这家伙的筋骨;你自己折一根竹枝来,我懒得动手;乖乖去,我说不定少抽几下。 在我们村子小孩眼中我妈妈简直是他们的梦魇。我邀他们来玩,他们说:算了吧,我们看见你妈妈就怕,在外面玩玩好得多。这话使我很难堪,常觉抬不起头。尤其是我的几个表弟和表妹更显委屈,多次私下和我说:我现在最恨姨妈了,好好的,一来我家来老是给我妈说些怎样教训我的法子,我妈听后还真的那么对我;姨妈还想我叫她呢,我是真的不愿叫…… 当然最痛苦的人是我,我的性格倔,却全是继承自我妈妈。我倔,她比我更倔。边抽边说:我不信今天制不住你!说得斩铁切铁,我偶尔表示点反抗,她抽得更凶;我不抗争,她抽十几下,看看没什么动静,同样会更抽得厉害,连抽四五下狠的,直到我忍无可忍,蹦起老高,奋起去夺她手中的家伙为止。 我妈妈对此倒另有种说法:被人抽打都不知道反抗的孩子,没几分痴也有几分傻,我不喜欢,一直要抽到开窍为止;但是你一反抗,分明心存不服,我如果就此罢手,前面抽的不就白抽了?还浪费自己的力气,所以我仍要抽几下。 在这期间,我学过逻辑学,知道有种逻辑推理叫“二难推理”——不论从正反哪方面推导,最终结果只有一个。因此,这种推理常为许多诡辩家运用,并且其中确实蕴藏智慧,想破解它很费周折。我上课不是很用心,碰到这种推理时时犯头痛,不知该如何着手。 那个学期逻辑学考试出了一道“二难推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个破法,差点气闷过去,最终采用非正统手法才蒙混过关。假如十几年前,我能预见到将来逻辑学学习会遇到难处,我一定静静聆听,细心分析其中话语结构,往后慢慢琢磨十多年,到现在我应该已经把“二难推理”解析透了,再碰到这类试题,从容应答,不至于弄得狼狈不堪,灰头灰脸。 我妈妈试图把我培养成为一个中规中矩的孩子,但这种安排我一点不爱,具体行事与她的意愿南辕北辙,背道而弛。我妈妈为此伤透脑筋,不知如何是好。这就是我叛逆与对抗性格的源头。 第十四章(3) 当我发现这些抗争不可避免失败的悲剧,于是试图自杀了结此生,但是最终都没成功,因为这些死法都不太美好,死前使人痛苦不堪。各位想想,本来万念俱灰的人之所以想寻求一死,全是为了解脱痛苦,但死前倒比活着还痛苦,这样的死法,不要也罢。因此自从干这桩事没成功,不由得不重新审视生命和人生。 刚开始我觉得我妈妈是我这辈子的克星,是一切痛苦根源所在,但后来我不仅原谅她敲碎我两颗门牙。甚至还认为,敲掉这两颗门牙是应该的,假如有个人需要你来教导,而该人却总是不服从教导,为了使他彻底附属,就不得不实用些非常手段。这就好比如凡是每一个小偷进派出所时都免不了一顿好打,只有使你彻底感受到这种蝇营狗盗的活不是好活计,以后乖乖远离,才能有点效果。因此我学会好好的自由活着。 我爸爸一年有半数时间在外走南闯北,见识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事和人,接受了不少带新潮性质的思想,教育我的方法又有所不同,他对我妈妈说:如今这个社会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太老实厚道没出息,不安分叛逆倒有所出头;骨骼易长,秉性难移,放宽点,随他发展去吧。 然后我爸爸与我谈话,他三十五,我十二,我们父子俩开始男人与男人之间第一次平等对话,我爸说:你都这么大了,原本有些不能说的现在我可以和你说了…… 倾心谈了很久,我爸看差不多了,作结道:什么事只要有益,放手去做好了,千万别违法犯罪;基本道德要顾及,太多可以不考虑,这东西有时候考虑太多,束手束脚,反而什么都难作成。 所以我现在成了一个自由不羁之徒,假如不是我爸爸当年竭力反对,我早假如那帮兄弟,我想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那个角落里偷生呢。 按照基因遗传规律的普遍性,我和我爸爸之间的父子传承亦包含在内。他年少时一心想的是到处去流浪,到处去闯荡,与我爷爷奶奶希望他留下来好好安家居定过日子的意愿相抵触,算是离经叛道,与我为同道好友。我爸爸对一些传统采取不屑一顾和视而不见的态度;我则经常斗胆想去颠覆先人留下的经典及其诠释。 “四书五经”太古板同时太专注一面,我不读;西欧的政史哲,说教味太浓,我不想读;中国大陆文学作品六0年以前出版的思想不稳重、被其他东西注如太多而呈现癫狂,我不读——虽然我的专业逼迫我去翻几翻,仅仅限于翻几翻,写完论文,统统忘掉。只有七0后成名作家的作品,因为开始摆脱外部非文学因素,可以自由地表现作者个人情感,以及敢于怀疑传统,这符合我的味口,我爱读。 我选修过一门关于孔子和《论语》的课程——当时有四门课程可供选择,另三门分别是:俄罗斯文学、西方美学、德黑兰哲学之文学观。尽是些让我不知所措的功课。按学分制,不能不修。我想来想去,好歹孔子是我的先人,某些方面总会有相通,比较容易学,于是咬咬牙眯着眼睛填上,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疼。 第十四章(4) 这门功课每周两课时,连续开三个月。授课的教授看上去好脾气,学识同样不赖,基于仰慕和钦佩,我没逃课,硬是塞些东西进自己脑袋。但后来情况发生变化,越往下听,渐渐不对味。教授本人对孔子及《论语》推崇备至,原无可非议,可我从头到尾没听他此有半分负面评论,这使我觉得有失偏颇,引发些许微词。 我们专业课授课的教授从我们一开始进学,便给我们输入了这样的思想,对作品评价,采取一分为二的态度,从正反两方面入手,无论优点和缺陷,分析明朗,使其清晰可鉴。即使是些既成事实、盖棺论定的作品随时代变迁,又会有不同的发现。 对《史记》,教授动用一切资源,终于挑出来一两处瑕疵。不足处是这样的: 由于司马迁自小受儒家文化熏陶,以及世代为吏的家世传承,司马迁不可能去尽自己身上对帝王的崇拜。他对帝王昏庸无度的生活仅仅止限于讽刺和揭露,不可能提出解决的办法。当他写到一位“贤明”君主时,自然以此为蓝本,大放赞歌,希望当世的皇帝刘彻借鉴。虽然他也记述了下层人民的反抗,但谈不上歌颂,仅仅是为了告诫当世的皇帝——假如您不施仁民政策,将天下危急,这帮群氓将如风卷叶般攻下您的皇宫,太危险了。本质上还是为统治阶级服务。 由于时代的局限,司马迁不可能划清忠君与爱国之间的界线,因此,他书中所赞颂的沙场英雄无一不是愚忠,给后代统治者提供了历史的依据,民族情感有一点点,忠君却是百分百的确定——这就是《史记》中作者思想的局限性和缺陷。 这几年,我虽不长进,但受其熏陶日长月久,多多少少于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种治学的精神。当我们为孔子和《论语》展开讨论,我一人站起来说反话,分外显眼。我同学拉拉我的手,小声说:别钻牛角尖,会吃亏的! 教授刚开始还能平静,极有风度地说:说说你的理由。 我说我有三个观点和理由: 第一,孔子不识时务,尽干些不合适宜的事。 那个时代,各诸侯国实力大增、野心膨胀,大家开始你杀我杀的,相互争夺土地和人口、财富,战祸已经蔓延。孔子如果是真是忧心天下,仁人爱物,他最应该做的是怎么样去消除战争,而不是抱残守缺,拼力提倡已被各国抛弃不用的”仁”。想通过人的修身养性,达到道德的完善,从而消除战争,妄想以道德的力量说服劝诫某个君主放弃战争,真是一厢情愿。 对于天下大势了如指掌,以及对世事的趋势如何,应该是每一个时代所谓“智者”和“圣人”的基本功。孔子在个诸侯国连连受挫,磕磕碰碰却仍不知退悔,实在是难当“智者”和“圣人”称号。何况这是后来太平盛世的皇帝出于政治目的而给予的,这也说明他的学说不适合当时;孔子最多在个人道德和情操上堪称“为人师表”,在当时的政治和文化领域不名一文。 第二,孔子以及他的语录《论语》中片面提倡自我道德的完善,这很容易使人失去个性,失去创新意识,万千人共一模子,缺乏血性、缺乏活力。 孔子学说未流行的年代华夏帝国何其威武——黄帝败三苗于三危、败蚩尤,周向北驱戎狄,秦北筑长城、东服百夷、南征百族开象郡,汉武北击匈奴…… 第十四章(5) 自从孔子学说被人有意推行后,九州大地一片灰暗,至少使“汉”民族委顿不堪:东汉以降,大家乐于自足,不思进取,固守一隅,热衷起内哄,一味内省。始终没能出现一位目光高远而极强悍的人来结束这混乱局面。反而是北方草原民族金戈铁马,一派龙腾虎跃的气象,并时刻不懈地咬住南方,最后由这其中一支强悍的军队跨江南征而统一全国。 这其中数百年,出现了无数道德完善的人,但并不威武,心理和生理一般孱弱不堪。他们时代不同,信仰各异,却毫无例外把自我道德的完善当作为人生终极目的,宁愿孤身一人逃遁一片小竹林的绿阴下,过清静无虑的闲日子,也不愿为民族和国家去力抗大鼎。这就是孔子所谓“道德完善”的恶果。 至于往后几个汉人小朝廷更是萎靡不振,气小力弱,不挡人家从马背上戳过来的长矛轻轻一击。只能将屈辱的泪洒在民族经传不朽的史册上,供后人凭悼。 我说完这两点,瞥了教授一眼。他的脸色渐渐变得灰淡;头发微微有些劲立,四散开来近似仙人球的刺;额上青筋若隐若现,血管隐然暴涨;眼神失去仁慈,幻化得阴沉黑暗,并死死咬住我…… 狒狒发怒前脸要变红,眼镜蛇攻击前要炸腮,我妈妈抽我前会扭动手指、活络关节……几乎每一种动物有攻击性行为前都会出现生理征兆,这位教授大概也不例外。 我忙低头思考应付策略,瞄见我同学正以一种奇特而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我,里面尽是无能为力时的怜悯,伤心欲绝的悲痛,满含责备的嗔怒,还有不忍观看的悲呛。难道我今天会在这栽跟头,莫非我要玩完了? 我小时候最初在乡下见过这种眼神。 我老家在湘中,那里天顺地和,一派安谧祥和。九八年全国上下发大水,淹没无数城市和乡镇,我们觉的雨水刚刚好;九九年华北、安徽大旱,赤野千里,我们那的机井溢水太快,井水“咕噜噜”打着旋涡上涨,一日一米——我爸爸怕井水膨出来淹了院子,不得不用水泵抽出来排到水沟,任它流淌…… 我们那老一辈人谈到这些,无限自豪地说:我们这要是天不顺、地不和,当年哪会出那么多大人物?! 九二年,我们那的人突然热情高涨,有了修条宽阔好路的欲望。大伙聚一块,开山凿壁,众志成墙,终于在丘陵下、土山旁把一段段路开出来。 路是铺平了,筑墙却建得马虎,假如有人从山缘边的路上经过,时不时有土块从顶坡滚落下来,有时是马铃薯大小的土团,有时则是大块大块的蹦下来,落在脚尖,粉碎了。土坯滚落下来的气势和数量委实唬人,我妈妈为此十分担心,每次我上学前都会细细叮嘱:千万别挨山边走,靠边侧外些,最好走快点;一定不要在下面逗留,危险着呢!虽然我一向不是很听话,但明白这一点轻重,我妈妈这番话重复几次,倒铭记于心,多年以后仍记得。 不但人从下面过要加快步伐,小猫小狗似乎也意识到危险的潜伏。经过这几段路,一律尾巴扬直,斜向天指;脑勺后的毛发根根挺立,迎风招展。在做了个起始姿势攒足劲后,撒开四只爪子连纵带跑、奔腾过去。偶尔从山崖上掉下一土团,还未落地便被觉察到,纵起来就更欢了。 第十四章(6) 我小的时候站在空旷处,见识过狗儿的这种奔跑雄姿:一纵一伏,迅捷无比,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叫人美不胜收。直到今天,我仍认为世上有如此美妙奔跑姿态的不多,0四年雅典奥运会刘翔一百一十米跨栏算是一个。后来我们家虽还养过不少花斑点狗,但我再也没见过这种美好的奔跑姿态了。 有些美好的事物往往如昙花一现,亦如过海云烟,如疾风般而过之后,再不曾拥有。 关于我第一次见到我同学眼中流露的神情,当初的情景是这样的: 四月底连下了几场大雨,雨后初停,有人牵自家的耕牛去外遛哒。雨后的山冲,万籁俱寂;偶尔有只小鸟欢快枝头,凭空好音;空气中沉醉着令人陶醉惬意的柔情密意。一切自然而平静,就如以往无数个雨后,眨眼又会变为悄然无声的微微轻风,拂不起记忆半纹涟漪。 那人如往常,牵牛从山沿下经过,祸事恰好此时而至,大坯大坯的泥土经几日雨水冲浸,变得松软。尾随老牛后的小牛犊不知厉害,踏着蹄子欢腾跳跃,一会前、一会后,兴许是小牛犊的阵阵蹄踏震动了那些原本松软的泥土,只听”哗啦”一声,一块巨大的泥土从山崖滑落下来,眨眼功夫将小牛犊掩盖得严严实实。这泥土落地时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和余震未消,另一块大土坯又接着跌落下来,土堆越掩越大。第三坯、第四坯……一块比一块大,纷纷接踵落下来,缺口越来越大,很快推及到人和牛身旁。 那人知道这崩跨垮的泥土的厉害,赶紧想拖着老牛离开。无奈老牛拭犊情深,稍仰头,别过去,没见小牛犊跟上来,便立定原地,悲嘶长鸣,竟不肯向前迈步。 情况十分危险,那人急了,小牛被埋,已经失去一块金,可不能连老牛也搭上。使出全身的劲,扭着牛脖子向天仰。我们这一代出生于乡下的孩子都知道牛的眼睛一旦朝天,它纵有天大的力气,也会自然泄去。那人就这样,双手牛着牛的脖子,紧紧箍住,不许它回头,一步一步强拖着老牛步离土堆。 老牛的眼泪当时就流淌出来,漱漱地,不能抑制。那人后来回忆说:我这辈子从没见过畜牲流泪;其实它们也流泪,流得好凶,大滴大滴的,湿了我胸前一片衣裳。 人和牛刚走出去,山崖陡墙“哄”的一齐蹦垮下来,崖顶豁去一七八米宽的大口子,泥土将整段路埋没。但老牛再不肯走了,连挣好几次,想往后退回去,直挣得两只鼻孔流出鲜血。那人见此情景,长叹一息,手指松开,绳索自然滑落。老牛默默地回到土堆前,昂头长嘶几声,声音无奈、苍凉而绝望。那人蹲在原地,陪了牛儿半天,最后见怎么也撵不动它,无奈地叹口气,从别处割捆青草,放在牛儿眼前。但牛的眼睛没半圈轮转,怔怔地对着土堆,始终不挪动步子,眼泪大滴大滴流出来,慢慢浸入泥土,与大地化为一体。 我们做小孩的听这事,深感新奇,成群结队的去看。我当时爬上土堆,见到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牛儿在想些什么呢?若干年后,我同学的眼神使我恍然大悟:那里面尽是无能为力时的怜悯,伤心欲绝的悲痛,满含责备的嗔怒,以及不忍见之的悲呛。 第十五章(1) (十五) 在孔子和《论语》讨论课上,我从教授和旁边人的眼神中觉察到异样的气氛,这种气氛隐然对我不利。我有些害怕,连忙收敛咄咄逼人的语锋,重新从肚脐下丹田中发出另一种柔和的气流,用委婉而留有余地的口吻,装作犯楞犯傻。当时的情景确是如此,我说:第三点、第三点……呵呵,各位,不好意思,我刚站起来时没想好,有点信口开河,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强辞夺理,第三点实在接不下去;教授,真的抱歉,就当我在胡闹吧,多多原谅,呵呵。 教授的脸色这才稍有些明朗,从肌理深处挤出一点笑容,竭力缓缓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根本方向是错误的,因此观点脱不了哗众取宠的嫌疑;你有勇气站出来陈述自己的观点,这,很好;但以后可要端正立场。 当时我明白自己是站在教授他老人家的屋檐下,要想受它庇护、遮风挡雨,终得征求主人同意,然后低下尊贵的头,挪步细碎的走进去。我连忙应诺,快快坐下,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一堂课,后面的时间,我坐在那,沉沉郁郁,不想也不敢再说话,如同我们学校草坪间树立的石刻名人雕像,垂目咂唇,不言不语。静静听着周围的人老生常谈:孔子是伟大的教育家,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文学家……教授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点拨几处:还有呢…… 临近下课,我实在忍受不了,逆叛性子欲欲发作。我同学看我几次想站起来而终未站起来导致的煎熬模样,死死按住我手臂,悄声说:找死啊,你;就快下了,你就不能再忍一忍;明明知道教授推崇孔子,你还和他唱反调;明明知道他此刻正在兴头上,你还去冲撞一把,你不想拿学分了?! 承我同学的劝诫,我当时隐忍下来。权当听一群学舌的鹦鹉在叽喳,何必计较,我同学说。依照孔孟之道——男子汉能屈能伸、忍辱负重,应该算是美德。 关于第三点,其实我早就想好,上那么久的课,我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刷孔子一把。到那天站起来为止,共筛选出三条,也就是说准备划孔子三刷子。 这事当时干完一半,还有下半部分没做成,我一直惦记于心、耿耿于怀,盘算着怎样添上这最后一刷子,才算漂亮,才称得上完美。依我猜想,那一刻,教授决不可能不知道我采用以推为进的手法,他的脸色终究十分凝重,足以证明这一点;他顾虑的是,假如不顺着我送过去的台阶下台,他自己便真的难下台了。教授是精明人,这一点,他应该清楚,所以当时放手让我逃脱,同时救护自己面子。我们的选修课每学期期末要写学业论文,就自己所学,自拟一个题目,写一篇三千到四千字的小论文。这终于让我逮到了机会,可以一吐为快。当我同学为选论文题目而苦恼,找我商量,寄望我给出点建议,我说: 第十五章(2) 对孔子和《论语》大放颂歌,是上辈子好几十代人干的事,并且吹得天花乱坠、牛儿飞上天,什么都被他们吹遍了,也没留下什么再好干的了;我们可以从反面来写啊,专挑它的瑕疵,四处翻书引证,很容易就写成了。 同学说:看看你,又要钻牛角尖了,什么都想从反面来,上回写阿q“精神胜利法”好,难道还没被批评够?!也不长点记心,不吸取经验教训。我说:一味唱赞歌,这不符合我的风格,我就觉得孔子和《论语》有不是的地方,的的确确,这就是我的感受,不掺半分假。 同学说:那你是不想要学分了,兄弟我告诉你,这样搞不行,弄不妙这个学期你就白忙乎了。 我毫不在乎,豪情万丈:怕什么,不是还有几个学期嘛,下学期发点狠,修他三门,也就足数了;再说了,我不信这门选修课记我零分;我可是场场都到,论文再写足四千字,不怕他不给我及格! 同学说:你小子总是喜欢搞对抗,一门心思想推翻主流经典的诠释,一定会吃亏的。 这门选修课,我写的学期论文内容是我当时在讨论课上没说出来的,即第三点。经过我到处查证找资料,终于把它写出来,标题是:孔子并非圣贤。教授在此批注:语出惊人,到底孔子怎样不圣贤,且拭目往下看。 后来我看到这一批注,虽然时隔多日,仍能隐隐感受到其中腾腾的唳气,好像一位兴师问罪的黑帮老大,带领一众兄弟冲进人家场子,只要赔罪人说话稍有不是,便准备一顿乱刀劈去,气势很胜。 开头第一段:千百年来,人们始终认为孔子是位圣贤,身上没有丝毫瑕疵。但我认为这是假象,是后人为了各自需要而刻意去掩饰造成的,混淆了人们的视听。真实的孔子其实是个政治流氓、文化痞子…… 教授在此狂草:一派胡言乱语,简直胡说八道!! 大体内容是这样: 孔子是政治流氓。当时的人们皆知孔子的祖辈弗叔何是圣人,让位给弟弟厉公;正考父先后辅佐过戴公、武公、宣公。圣人后代必出才德出众之士,孔子因而自命不凡,拼力想拽上政治舞台,成为一方人物。 要显赫必须有所依倚,他不得不承祖先遗留下来的风尚,学礼仪,礼仪即“周礼”——“周礼”仅仅是他闻求于诸侯的资本或者是一种手段。至于他本人好礼仪,知礼仪,与好修身养性同样怀有极大的政治目的——自己礼仪都没学通,何以去折服他人?为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和名声,他对自己不得不特别苛刻,甚至到登峰造极地步;对外人则逮时机便竭力推销、四处散播。 他后来凭借自己懂礼仪而频频出进各国宫室,与显贵交往。在这里,“周礼”成为孔子加官进爵的一块可笑的垫脚石。孔子本人四处碰壁却仍不知悔改,表明他本人极想为官封吏,这毋庸置疑;但不敢直言胸臆,不得不掺进些别的东西,以引起君王的兴趣,以及掩盖自己赤裸裸的欲求,历朝历代的政治流氓莫不采用这种隐暗手法。事实如此,齐景公即是一位受其蒙混的君王。 第十五章(3) 由上可知,学礼仪不是孔子原意,也没想过籍此成为一名道德模范,所作所为纯出于政治目的。 所以孔子是政治流氓。 孔子是文化痞子。当孔子以“周礼”为金砖没能敲开各诸侯国宫殿的大门,此时此刻他成为一个臭皮球,供大家踢来踢去。受此侮辱,孔子不得不退而回老家。但他像个输红眼仍不甘心服输的赌徒,不甘心就此撒手,仍想孤注一掷。 虽然他回了曲埠老家,称不上归隐:收徒依然收徒;那喜欢四处吹嘘的嘴唇依然不停的向人宣传周礼,不过对象由达官贵人变为一群学生;受人邀请,他仍然盛情难却,匆匆收拾几卷经书,坐车扬鞭,追逐前方官吏胯下坐骑留下的烟尘而去。 他开始编纂故典,并试着著书立说,但不改他以“礼”而闻达的初衷,即使他已经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随岁月流逝,人们对“礼”已失去兴趣,于是孔子在这玩了点技巧,就像当初他对各国君王说的那样,宣称“仁”可以使国家兴盛、受万国景仰;而达到“仁”的根本途径是朝廷内外、举国上下齐齐追求自我道德完善、讲究礼乐,其中的精确标准自然是“周礼”。 很明显,孔子出生于旧式的贵族,当他把旧式的制度作为一种最美好的事物于心地根深蒂固的保存下来后,他便毫不犹豫的选它作为了试图去扳倒新时代的有力武器。任何一个没落的阶级都是不愿主动交出手中的权利,因此,它会拼命维护、挣扎,妄想苟延残喘。无疑,对孔子来说“礼”这种最基本的旧法度成为了他的救命草,只是他以“仁”试图掩饰,想使人潜移默化,和平演变罢,他所维护的实质是“礼”而不是“仁”。 用堂而皇之的借口,暗地转换内容,愚弄大众,这是文化痞子们的专长,所以孔子是文化痞子。 教授阅完整篇文章,在评语栏中写下这样的学期评语:该生勤奋好学,聪明伶俐,思维活跃,是不可多得的人材;然而学习动机不纯正,学术立场不端正,狂逊不羁,却分明是多余的废材。 分数栏中赫然表着:六十。我当时气得暴跳如雷,一蹦三尺高,忍不住指天骂地。室友劝道:还好,评语前半句挺中听;后半句虽有点损,但能值的教授为此而下评论的不多,说明你不是一般人,坏也坏的有特色、有品位。 我一听,蛮是那么回事。又想现在人去楼空,我上哪找人家踪影?六十分就六十分,好歹手下留情,让我顺利拿到学分,因此我便放弃找人滋事的念头。 关于我这逆叛性格所遭到的事就是这样:小时候我想反对我妈对我的管束,遭我妈妈无数痛打,没能成功;长大后,想推翻经典的诠释,被教授扪一块头,最终也没成功。 ——两处都是失败。 就我个人的性格,还有一点补充。小的时候,我妈妈竭力要去掉我性格中乖戾的成分,还想把我培养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 第十五章(4) 这是传统的必然,我们那的居民评论人的粗野浅陋,往往伤及人的父母:这人的父母一定没教养,不然儿子不会是这样。或者说:这人根本就没爷娘,十足的野坯子。 两者切入角不同,潜下的意思一样:责备父母没尽父母责任。我当时不明白这种逻辑推理:儿一辈的事,怎么牵扯到父母那辈人?父母们没对儿女改造成功,但至少尽了力。 这种想法有事实根据——虽然我本人到现在一无是处,有时还如同犀牛般狂躁不安,不可否认,当初我爸妈为改造我下尽心力。假如在刚片老家有人伤及他人上辈子的亲属,只能等着挨拳头,还必须自认自栽,事后不能籍此为理由找人麻烦。这是风俗传统的不同,造成两地居民的言行差异。 在h大,我经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事,看透些原本掩盖下的东西,逐渐清楚接受一个事实:世上不仅仅有父债子还的不成文协约,同时存在“子债父受” 的规矩。过多的深究没意思,事实如此罢。 至今依然记得我爸爸为教导我而费心费力,还讲过他儿时的一桩事,道出为人长辈的苦衷: 他小时村上有一个叫桂三的人。 桂三,自幼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叔叔。原来还有几家亲戚,走动少,十几年来渐渐生冷,关系很淡。十七八岁的一个小伙子不上进,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住一间破败的小土屋,没人理睬,没人管;不会自顾,脸上身上曾未光鲜过,终年到尾尘土满身,顶上一头乱蓬蓬的发,双眼浮肿,裤腿经常挽左不挽右,一长一短,活脱脱翻版苏乞儿;屋子更提不得,邋遢一片,住不得人进不得人。 桂三心眼不笨,心思活泛,逢到村里有红白喜事,生辰宴席,比谁都知道得早,盘算着日子慢慢磨到那几日。到了那几天,主人家开几日席,他便死赖死磨呆在那,不请自来,硬撵不走。大模大样的,好吃好喝一通。 桂三自幼没人调教,吃相恶。酒席上一狼吞虎咽样;筷头又极霸道,专往好鱼好肉里赚,还时时把别人那份争到碗里,”咕咕”两声,强咽下肚。村里人与他共过几次桌后,再也不愿和他一块坐席。看他来,先远远的避开,直到桂三相中一桌,晃悠悠落下座,人们才长嘘一息,悬掉的一颗心才总算平稳。然后朋友的招朋友,亲戚的唤亲戚,几个相识的人结一块,任意选一桌坐过去,好喝的去喝,好吃的去吃。 从开宴到收宴,桂三桌上始终只一人,即使桂三吆喝着别人来,也叫十次被推脱十次,桂三为此还愤愤的说:真是好心错受,来着怎么啦?有人就笑着说:没事,我们几个挤一块挺好的,正好和他们几个斗斗酒,好久没这样了,都是村里几个熟人,桂三你不用客气啊。 桂三真的就不再客气,拿筷端碗,烂吃烂喝。 第十五章(5) 旁人即使没赶上第一台席,硬死死撑着饿,却决不愿将就自己坐上桂三那桌。只是眼睁睁看着桂三一人狂吃狂喝着,在众多桌子群中特别显眼。直待到桂三吃饱饮足,心满意足长长一串饱嗝,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拂上脸,于嘴唇间反复磨擦。再看到一口油亮亮的浓痰随着一声”咳”,从桂三喉咽里经口腔劲射而去,旁人才终于扛不住,纷纷背转身子,无论男女老少一齐刷刷伸手捂住胸口,努力压制胸腔内翻腾的阵阵恶意。其他饭桌上的人们则奋力吞咽几下,哽咽得眼泪满眶,顾不上和人客套,匆匆离席而去。 有回村人的远房表叔来赴喜宴,迟了一步,见其他桌人满,独独桂三这桌空位,于是凑过去。众人正埋头吃饭,恍惚见听到近旁有软物砸地,触到水泥地闷闷响。回过头看却见老头翻身仰到于地,双目紧闭,身子僵硬,但还保持着落地前的姿势:双腿勾曲,左手拿杯,右手执筷,脸肌扭曲,那双眼虽然闭紧,仍可从整个面部看出当时是稍微平视,瞄着对面。 主人家慌了手脚,大伙乱哄哄地赶过来。人们脱了老头上身衣裳,推拉的推拉,按穴的按穴,折腾个把小时,老头才慢悠悠醒转过来。瞥众人一眼,兀地透过人缝见到桂三半边脸,半边唇,仍在忘乎所以咀嚼。老头突地再往后仰,双眼珠子轮转翻白,身子连颤带吐。这一回差点喜宴变丧席,主人家后来想想,出了身冷汗。 主人家为这事特地找过村长,又联络几户将要开宴的人家一齐登门,央求他想个法子管束桂三。 尽管过了许多年,我爸爸仍认为当年的村长是小村历史上最有个性的一位村长。他独特魅力在于极不讲情面,从不心软,说话似铁锤砸钢钉,回回作数。很有股官的味道,威严、刚健。依据我爸爸后来多年走南床北的经验,往往是这样的人物反而本身相当有面子。 总之村长的所以一切都为我爸爸留下深刻印象,格外崇尚,譬如:训人时,嗓门大开,声音洪亮,气力充沛。即使是在屋里边训斥,屋外方圆一里半以内都能听得清楚。我爸爸后来对我也实行过这一套,这表明什么事都有历史源头。 然而听人被作践始终是小村人的一项有趣的爱好,从中得到生活的调味。只要有一阵阵呵斥声从齐伏家里传出,马上便有一帮无事找事的男女围在外边聆听,时时还加以个人评论,添油加醋,然后往四下传开,最后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乎每个进村长家遭顿训斥出来,头脑微微有些眩晕还位恢复过来,即会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几十双明亮亮的目光注视下,那眼光刺刺的兼有些复杂的成分,射到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好象自己是只被拔光毛的鸡,正预待人的宰割。真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掘地逃遁,快快的走了好。 第十五章(6) 然而,又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齐伏有过接触后是不是身价提升了,就好象古代那些可爱的臣子被皇帝老子赏顿板子后,反而自觉得格外金贵,格外地抬得起头。 但桂三这家伙,村长奈何他不得,怎么也制不住。一般人有家有室,妻儿兄弟一堆,兴许在村里还吃得开,讲究面子,人给一张脸,便还一面笑,生怕遭人折辱,贻人话柄。桂三却是吊儿郎当一闲人,整日游街窜巷,上帝不收,地下不管,村长那套对他不起作用。倒还好有个叔叔,可以代兄嫂受过,虽然效果不大,但至少可以做做样子,训训他叔也好给乡邻一个交代。 虽然是做戏,但必须做的真,不然没人相信,从此威风扫地。村长肯定下了真力气,前前后后,款待桂三他叔叔梁四老汉足足两个多小时。 于是梁老四被狠狠地训一顿。那可是精彩的一出,大家围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村长的话难听又刺耳,有一搭接一搭地数落梁老汉,好像训的不是梁四老汉,是桂三本人;出外烂吃烂喝的也成梁四老汉了。 当时就有几个好事的后生兴奋地叫嚷起来:“好啊!梁老头这回不投井是不成了。” 妇人们则私下窃窃谈开来: “梁老爹威武了大半辈子,这回算是栽了!”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蒙这份彩,真不容易啊。” “可不是,老的被小的训,为老不尊。” …… 据说梁老四从齐伏家出来时,抬起眼皮扫到一碴人,原本皱糊糊的老脸刹时化为死灰。头垂得像是扭断了脖子的鹅,几乎快埋进裤裆里,疲软而无力。回到家就折腾出一场病,连灌了几天汤水才又微微活泛起来。但自此折了锐气,老得更快了,路上遇到村长好象老鼠见到猫,怯生生的,避开齐伏的眼光,加快步子匆匆过,偶尔齐伏从后面回过神,叫“梁叔”,老头全身一阵冷,哆嗦嗦打个颤,如同冬日的衣裳里鼓进一团朔风,摆手弹足,显得有些滑稽。 …… 当时我爸爸讲完这些,意味深长地问我有些什么感想。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做人家儿子很好,什么事都有人罩着。我爸爸沉吟片刻,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也没办法,他无奈地叹口气:你说的确实也没错,是那么回事。 回想来,我应该再补一句的:但是做人家长辈的就比较辛苦了,什么事都要担着,稍有不慎,便落下坏名声。补全这下半句,答案便完美了,符合我爸爸的心理愿望,他一高兴,说不定当即抱起我,大呼“知父莫如子”。 很多事只有到最后才能想通,也只有事后才能陡然追悔。以我当时的心境,要去说全这句话,十分为难,如同赶群道县麻鸭上吊,它们会到处乱窜,誓死不从。现在我想去补全这话,时过境迁,即使我有此心境,我爸爸不一定有此心情来听我多年后迟到的嚷嚷。 此事古难全。 第十六章(1) (十六) 我小的时候,如同我们那一代的孩子,调皮而顽劣。为捉迷藏不被人轻易捉到,我经常沿二伯家院子大门的门框爬上他家的围墙,再顺窄窄的围墙顶稳稳走七八米,奋力纵上二伯的屋顶。二伯呆在屋子里若听到屋上石棉瓦碎裂时的”咔嚓”声,立即吓得嘴唇乌紫,上下牙关打颤,急急从屋子里奔出来,边叫嚷:奇,你又爬上屋顶了?! 然后二伯便在屋檐下好求好说,耍尽嘴皮子,用尽各种计谋一心想把我弄下来。也就在那一刻,我惊奇地发现二伯的口才出众,从未如此出色过。心里边纳闷我爸爸凭什么说二伯口讷舌笨,这不成事实呀。当时我心中的二伯就像一位隐忍多年的奇才,怀一身才华,静待时机到来,准备飞出去后大干一番。当时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直到若干年后这种想法才变。 若干年后,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既然有些人是聪明一辈子,偶尔糊涂一时半会;也会有人糊涂一辈子,偶尔灵感一来,聪明一时半会。无疑,我二伯属于后者。这些是合乎自然和社会规律而生的,没什么好惊奇的。 小时候我爬上我二伯家的屋顶,经常有事没事站在上面嘹望,极目四方,妄想漫游世界。但事实很残酷,我被我二伯骗了三次: 第一次他哄我说他家有糖吃,是特地给我留的,正等我窜门呢。有东西吃,这可不坏,于是我很顺畅地从屋顶奔下来。 二伯当时眼中只见一小孩似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在石棉瓦上轻纵轻跃、轻起轻落,如燕子般轻巧洒脱;足尖几点几点便落在围墙顶,又几挪几移,最后轻松地抱住门框溜下来。这其中我二伯吓得不敢出大气,双眼死死盯着我,心里好似乡下道士做法事用的二十八面锣鼓,鼓点敲着“咚咚咚咚”。 下来后,我二伯才渐渐安心,说:我的活祖宗,你总算平安无恙下来了;算我求你,以后千万别上去了。我拽住二伯要糖吃,不依不饶,二伯没办法,只好舀一勺二婶娘下药用的红糖敷衍我,滋味自然差了些。 第二次他说二哥回来了,给我买回一个玩具。我立定在石棉瓦上,双腿跨开,一低一高,并不住往下滑动,看得二伯心惊肉跳。 我问二伯: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早上我窜门时还没见到。二波说:刚刚回来,不是早上。我说:不对,我刚才一直在外面玩呢,怎么没见到?这时二伯充分发挥潜在素养,嚅嚅喏喏说:你们刚才一直在捉迷藏,可能……可能你二哥回来时,你恰好躲在别处没看见吧。 二伯说得有几分对,但有不尽对,我当时明白不了那么多东西,一时却也想不出哪不对,半信半疑从屋顶上下来。 下来后二伯便不认账,说:你若是找到二哥,我就给你玩具。于是我在他家翻箱倒柜,从厨房到住房,从外屋到内屋,全找遍。没见到二哥的踪影,我二伯这时流露出一副流氓嘴脸,涎着脸面,一本正经说:我们事先说好的,你没找到二哥,我不用给你玩具,这可不能怪我。歇口气,再说:这样吧,玩具我给你留着,过三个月再给你。 第十六章(2) 对二伯的承诺,我一连记住十天,到十一天早上我便开始犯糊涂,不清楚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记,也就忘了。 第三次我二伯直截了当说我妈妈来了。这话唬人,吓得我屁滚尿流,慌慌张张从屋顶上飞下。没下来时,我只顾想着怎样不讨我妈妈揍,没料到会再次上二伯的当。下来后,我便后悔了,二伯作弄人真是一把好手,我又受了这老小子的骗。我不客气地朝二伯的小腿前骨题去一脚,然后不吭不声,背转身子,准备离开。二伯“哈哈”笑起来:“力气蛮大。” 踢完这脚,我就立即后悔了,我应该朝他的裤裆题一脚,而不是他的小腿前面。以前我踢过一个与我起争执的小孩的裤裆,只一脚,他便痛得死去活来,栽在地上鬼哭狼嚎,翻来覆去。 明白这一点,我转过身想走上前补一脚。我的眼神出卖了我,二伯身子半蹲,已将手摆好,护住下体。拳经上说: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二伯的防守太严,我无从下手。我只得愤愤骂一句,恨恨地离开。 让我当时对二伯恨之入骨的原因,不仅仅是他连骗我三次;也不仅仅是他在围墙顶嵌玻璃碎,断我躲迷藏的好去处。而是后来他去我妈妈哪告发我,使我吃尽苦头。这一点我最不能原谅。 二伯后来没能成功骗我从他家屋顶上下来。我的伙伴倒被他苦苦讨求声引来,很容易找到我,使这个地方再也不是好藏处。我为此大动肝火,冲二伯怒吼:都是你的错,现在我被发现了;今天我偏偏不下来!并在屋顶上舞蹈,一时往下俯冲,一时往上纵跃,此情此景看得我二伯魂飞魄散,三魂去了二魂;七魄散了六魄。 回想来,我那时应该稍稍顺我二伯的意思,听他央求够,顺他送来的楼梯下来,不至于最终逼他去我妈妈那告状。二伯是走投无路,没得选择,不得不为之;把二伯逼上梁山的人是我。 我妈妈听我二伯说完,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住我的耳朵,另一手持竹条劈头一顿好抽。当时我瞥了二伯一眼,他对眼前的情景视而不见,乐滋滋的悠悠抽“三九”牌香烟,青烟儿从他两只稍上卷的鼻孔中窜出来,袅袅上升,渐渐消散了。待他抽完那支烟,我已快被抽得半死。他这才站直身子,一步一步慢腾腾地挪过来,《龟兔赛跑》中的龟若是见这人模样保证摆动龟尾,摇头晃脑,由衷赞美说:哥哥,还是你拽呀,前面那只狗日的兔子跑得再快有什么用?都会被你气死,慢得实在厉害! 二伯这时扮成好人面相,作模做样去夺我妈妈手中的竹枝。他的言语表明他的险恶用心:抽够了,抽够了;可以了,可以了。当且仅当他认为我吃够苦头,他才愿过来劝和。 较之二伯这种伪善的君子,我宁愿亲近我妈这类凶恶的暴徒。 当时我心中燃烧着对二伯无限的愤怒,于痛苦和挣扎中回想到我那未竟成的一脚,于是强忍痛楚,瞄准他的裤裆,奋力踢去,怒吼道:谁要你充好人?!但这一脚在轨道计算上明显出现失误,着力点偏上,只中二伯小腹。 第十六章(3) 二伯的身子晃前晃后,脸上表情有些痛苦,极不自然的捂住小腹,步履蹒跚退回椅子旁,沉沉坐下。我那时才惊喜地发现,原来我的腿法还不赖,虽然计算不准确,然而是特殊情况下,可以理解,幸好力量不弱,恰好弥补这一缺陷。 这一脚去了后,我还知道除了裤裆外,小腹也是一处很另人受伤的地方。以后我爸爸明令禁止我去踢人家裤裆,我也不着急,改去踢人家的小腹,效果同样好,只是比较麻烦些。 有人是在顺境中明白些东西,而我则是在痛苦中清楚些道理,并且后来还用上了,环境两异,结果一样。 我妈妈见我在她眼皮下,以及竹条抽打下,还不忘做恶,十分地愤怒。为避我二伯说我没一点教养,骄纵宠溺。我妈妈当即连来几下很招,大喝道:还得了,不制服你今天是不行了,免得以后人家说我没家教。 反抗与挣扎中,我没留神,露出腋下因爬围墙而刮擦的破处。这无疑给我妈妈腾腾的火焰里淋油。她气愤异常:好哇,我平时叫你好好穿着衣裳,别弄破,你全当作是耳旁风,一句也没听进去,该打!真的劈面有打来。 在我的记忆中,这天可算是人生中的受难日,以后的日子还从未这么倒霉过。我被我妈妈连抽三场狠的,痛苦不堪。 我后来有半年时间没踏进二伯家一步,二伯使尽一切法子,终究不管用,比起当日他骗我下屋顶的手法天差地别,太露眼的骗术不是成功的骗术,我不会再上当。这说明我渐渐在长大,见识有所增长,而我二伯的精彩演出已告一段落。 二伯在路上截住我,小心地问:奇,怎么这多长时间没来我家?我直接告诉他:你的脸太难看,我不喜欢。二伯楞了,呆在原地痴痴犯怔,所有一切肢体动作几乎全部僵硬,冷凝空中,心里思绪翻江倒海,这说明二伯受的打击大,很可怜。我顾念二伯曾经的好处,走出十几步,还是回转身,说:二伯,这样吧,我晚上来你家,准备些好吃的。 二伯的笑容渐渐化开,忙不迭地说:好的,好的…… 在这次事件中,真正使我妈大动肝火的不是我爬上二伯家屋顶,踩碎二伯家无数石棉瓦,生命维系一线;不是踢了二伯裤裆,令他痛苦整整一天。而是我不听他的教导,擦破了象征有教养的洁净衣裳,这从我妈妈看到我衣裳刮破处,凶性大发,对我狂鞭狂揍中可以推断出。 为给人留下有所谓教养的印象,我妈妈每天清晨给我换上一套洁净的衣裳,穿戴整齐后,竖立眉痕,警告我:不许爬树、不许爬墙、不许往地面蹲……”不许”的内容很多,我决不可能全记下,记住前面三四条,后面的统统忘掉。我当时的想法是:神才能记住那么多呢,我不是神。 一般来说,我弄脏自己的衣裳,傍晚回家被我妈妈训斥,我毫无怨言。当年桀骜不驯的拿破伦将军吃了败仗后,都能承认服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立正身子,双手自然垂放,装作很认真的模样听我妈妈训诫,她说:知道了吗?我说:知道了!她说:记住了?我说:记住了!但是当有人弄脏我的衣裳,我便和他没完。一个小孩糊脏了我的衣裳,我勒令他道歉,他不肯,我便毫不留情地踹他裤裆一脚,差点把他弄没掉,为此我还挨我老爸一顿揍,并明令禁止我以后再去踢人裤裆。 第十六章(4) 我妈妈那一刻表现出不同一般的耐心,与平时动则以武力解决一切判若两人,她再发问:既然你全知道了,我刚才说些什么,你复述一遍?我垂下头,支支吾吾:你说的太多,语速又快,我能记住的太少……要么,你再讲一遍,我大概就能记住了—— 受我妈妈严厉苛刻的训练,最终还是出了点成效。在h大,我获得较多的自由,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自身。但我小时候修养而成的许多东西,终究不愿逾越。因为在h大,我逐渐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即已形成的,可能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有合理的成分,不可以全盘否定,不然很容易走偏斜。 关于我妈妈对我的训练,我当时没觉察到它的用处,直至若干年后,我从中受益,才明白当年我妈妈的苦心。她从传统的方面入手教导我,完全是依照中国人的风俗习惯来,有根有据,至少承和了我们本民族既有的审美尺度。长大后,能快速被群体认同,不成为出奇陈异的异类。 在h大,我们经常碰到一些搞艺术的校友,他们大部分有这样些特征: 从身体结构形状以及黄金分割比例分析,他们百分百是人类。但是走路时一步三踬,扭腰摆臀,女孩倒无所谓,男的便有些近似手术不成功的人妖。 脸上涂红抹绿——红的是口红,绿的是眼影,看到她们,我总是下意识的联想到王小波小说中的绿色水怪,脸上的色彩也是极不匀称。 发型千变万化,有爆破式,像遭电打或是雷击,全身充电,头发攒力矗立;有的成螺丝形往上卷,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发型,恍惚中以为见到缅甸仰光的大金塔,如果她的发色不染成红褐色,染成金黄色,那就更像了。 大多数的是“方便面”,“方便面”这种说法由我们教授提出——大凡吃过方便面的人起码应该知道方便面成什么形状,好不好吃是另一回事暂不讨论。我们绝大多数人认为教授这个比喻用得十分贴切、生动、形象。他刚一提出这种说法,即引来我们会心的大笑,同时说明我们和教授在审美意识形态领域颇多共通处,不枉他辛苦讲解好几课时的“文学形象审美意识形态”。 我个人认为,这种“方便面”其实最难入眼,它除形状上使人产生不太美好的联想,整体构造上粗下细,无论从远处还是近处看,那张脸总是浮肿的。就我所知,在h大很难找出几个像张韶涵那样的“排骨妹”,大家的脸多少有点肥,配上这发型,显得更胖,十分难看。 当然0六年流行的超女发型也来凑热闹,占一席之地,因为我对这种发型的主人不是很感冒,所以不想展开讨论。 再添上各种五颜六色的染发剂,景观便十分够人玩味,我没事的时候喜欢站在楼顶往下看风景,到处有七彩的花儿在飘动,也不知是我眼花还是花儿确实在飘动,莫非长了两条腿?我不敢妄加猜测。 他们穿着各色的衣裳,到处穿梭,衣服的款式和他们衣上的色彩一样千万般变化,令人目不暇接。更多的是他们自己设计的,款式就更多了。假如我想开次小型服饰展览,不需要费多少神思,向各位借来凑合几天,自然成了。 第十六章(5) 同学生日时摆了一桌大餐,中国所谓的大餐有一特点,荤菜唱主角,油脂多。当时我们不讲客气,有人邀我们去,便全都聚过去放开胃口吃。完后感觉不错,口感上佳,只是油脂进肚多了,有点反胃,加上灌进几口啤酒,有点撑。 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街道拐角处,陡然有个女孩转出来,几乎和我面对面碰鼻子。当时我不胜酒力,有点发醉,但这女孩的面相还是看清楚:唇上涂抹口红,鲜艳欲滴;经眉笔勾画的眉痕浓黑而凝重;脸上补的脂粉苍白而刺眼;眼睑间附着浓浓的绿色眼影,这么大的晕圈只有熊猫才能堪比;脸有点肥,并不合适宜的选用“方便面”作为发型;发丝上的颜色金黄而灿烂,明显刚染不多时。 当然出于维系自身修养的需要,我不会仅仅为此而流露半分不敬。我难受的是这女孩身上多种香水混合而成的味道,仅只其中一种倒还罢。我知道口红和脂粉有股芳芬味,眉笔有种碳墨味,染发剂有点淡淡油漆味,至于作眼影的燃料散发什么味,这我确实不清楚。这几种味儿混合便生成一种很难闻很特别的味儿。 在h大,我曾为长见识特地跑七八里去一处古迹看人作山水油画,趁空闲去看过油画画展。知道油画未干之前会散发出一种坏掉了的臭鸡蛋的腐败和呛人气味,不知别人是怎么看待,总之我受不了,闻到这股味,心里便泛起涛天大波,不能抑制,那两次为长见识的结果以我的快速退却而不了了终,这女孩身上此刻传送进我鼻中的恰是这种味儿。 有那种感觉后,再不能抑制,腹中刚进入不久的油脂也开始作祟。这股浊气直冲咽喉,我忍受不了,快速冲到旁边下水道缺口,大呕大吐。 小叶说我有些做作,同时失去风度。我反问他当时是怎么做。他一本正经的对我讲:哦,当时我一个劲的抖啊抖,想筛糠一样,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我听后立即锤他一拳:还说我呢,你哪连做作都不能形容了,根本没教养,我才是真的难受。他说:是这人自己的基本穿衣打扮对不起观众,她自己破坏视觉平衡,这不能怪我。 在h大我见过全世界最邋遢的音乐工作者。他脑后束着长长的头发;右耳耳垂戴一只耳环,已失去光泽;脸很瘦很黑;胡子拉喳;不仅仅脸,腿和胳膊同样黝黑如漆;经常穿件大号球衣,脏兮兮的;足上拖沓拖板…… 这人给我第一印象是常年不洗脸不洗身子,遇见几次便脏几次,尤其那束脑后的长发,总会蒙层灰淡的颜色。 飞飞曾经被流氓欺负过,对这一装扮的人始终怀很深的成见。他看到这人模样,总有一种想冲上前去的欲望。他问我假如他没打赢,我会不会帮他一把。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出他的目的:拿把剪子剪掉那人的长发,拿打火机焚少掉胡子,看这两样东西十分障眼,不动手除掉心里不爽快。还说最好朝他脸上刷几把油彩,感觉更妙。 我们纷纷劝他:别这样想,人家自我感觉好是他的事,犯不着为别人生气;这年头麻烦的事情很多,先管好自己就行了。 第十六章(6) 但我们大多数认为,这人的模样天然便是送给我们当沙包用的,不上前很揍几拳,对不起他和我们自己。出于个人修养,我们没去扁人,因此我们感觉难受。见过那人登台,仍然是老模样,球衣甚至还脏兮兮反射绚丽的光芒,很刺眼。小叶愤怒地说:想这样的渣子也能登台,我们学校真的是没人了……哼哼,简直丢了男生的脸。他建议我们大家一齐喝倒彩,齐声大吼,撵他下台。我说:这倒不必,这人已经在这丢人显眼,我们还这样做,只会更让瞧不起;有他没我们,他不走我们走。 我个人认为全世界的艺术工作者若都弄得灰头灰脸,令人作呕,那他们就完了。演出时一张票也卖不出去。 有一点倒可以肯定,令人欣慰的是现今世界上真正超一流的大师都是些风度翩翩、有极深厚教养的绅士,不然他们无颜面对全球如许多的观众。想登台至少得把自己身子洗一洗,把衣裳穿整齐吧。乐不如人,观众还可以勉强接受;人不如乐,却多能使人反胃、令人失望。 我常在想,是不是现代艺术从国外传来中国后吸收不够,表层的东西学到手了,但更深层的内涵没学会,如果是这样的话,几十年的力气不就白费了,这也真就太失败了。 艺术最根本要求是他的操作者自身先要达到艺术应具备的形象高度,这才有资格谈艺术,但我从那人身上看不到一丁点艺术家的气质,至少是他身上。也就是说,我这个观众不承认,我中场掉头走了,因为我被极具反差的的景象吓着了。如同我以前看到的一副反映美国强权政治的漫画:山姆大叔手擎巨大原子弹,嘴中叼支雪茄,戴着墨镜舞蹈,对几个小人说:我是和平的使者,给你们带来和平……这算那门子和平?原子弹还在人家脑顶上呢。 以前人们用以表示对某些人的厌恶,纷纷吐口唾沫,“啪”的一声激射老远。现在讲究文明,禁止再吐口水,改换成摁摁鼻子。效用同样好,不过是方式有点变改。 在h大,我最恨人打着明亮的幌子,私底下干些与之相反的事。譬如当初我进的社团,明里讲自由民主、运作明朗化,私下里暗箱操作,榨取人的苦力,不需要时又像扔手纸一样随意,这我不习惯。同样我也反感一些人标榜追求艺术为借口而反去玷污艺术的家伙。 把自己弄得红红绿绿,不知出于那门心思。论色彩绚丽,比不起京剧的装扮;但一味花哨,有实在没底蕴,赶不上国外七八十年的沉积。听他们胡吹乱唱一通,前后不过三分钟,但我的耳根子即使再过三十小时也不能清静,所以这些我不去听、不去看,听后看后越发心中难受。 鉴于以上原因,在h大,很多事我不去做,主要不愿做。我绝对相信假如我愿去做的话,没什么做不成的,人虽不长进,这点信心倒还有。小叶和阿三曾憨纵我去染发,头一次我想都没想,立马一口回绝。第二次他们指着天说只要我去染发,由他们付帐,骗我的话叫天上一响雷把他们俩劈了。 第十六章(7) 跟他们俩走了一半,我仍在犹豫,想了想,感觉不妥,这两个家伙平时十足的铁公鸡,一毛不拔的角色,今天那有这么好心?说道:我还是不去染发为好,头上这丛黑发我看了近二十年,早就习惯了;突然冒出一撮金发来,视觉效果确实蛮好,只是熟悉我的人不会适应,我本人心里同样会不习惯,有点别扭。他俩立即劝说道:凡事都有个开端,试过第一次慢慢便习惯了;再说,染发后看起来更帅些。我苦笑了,说:别逗了,我自己是啥样的人物,我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是怎么改,变化也不大;再说我个人认为什么还是原汁原味的好;有些东西给我我还消受不了呢,还是免了吧。 小叶赶忙说:这你就不对了,你这样做,简直和因循守旧没两个区别,妨碍自身发展。然后好说好劝很久,我耐着性子推辞很久,最后我请他们客,去吃冰粥,才摆脱掉。 我后来问小叶,当初那么想推我去染发出于什么目的。小叶笑笑说:你这家伙一向老土,我们只想看看把你弄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后,会是什么模样,开心就好;有你染发,咱们班染发的人又加一个,大家便不再那么孤单。这便是小叶的险恶用心。 我怔了半晌,说:幸亏我头脑还算清醒,不然真被你们两个刷了。小叶叹息不已:其实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就快要被钓上钩……真应了那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当即揍他一拳:别掉书包了好不好,捉弄人还引经据典,真的是不知羞耻,玷污文化,是社会的败类。 我设想过哪天顶一头金灿灿的发回去,家里人的不同反映: 我姑姑老远看到,由衷赞道:好啊,帅的很;我爷爷满脸愠怒,甩出几个字:不土不洋,不中不外;我爸爸看后,小声嘀咕:蛮有钱的,以后不找我要钱就最好不过了;我奶奶暗自流泪,以为我加入了她以前略有耳闻的流氓团伙;我弟弟眼中羡慕的光芒大轵,领我去一侧,轻声问:哥,染发贵不贵?下次带我去做一个;至于我妈妈则横执鸡毛掸子,侧身而立,摆开格斗的姿势,喝道:你不赶快去把头上那东西去掉,休想踏步回来半步,我剁你半根指头。 我把这讲给小叶听,小叶马上掏出钱包往望掏钱:何必去假想?这样吧,哥哥我今天心情好,替你掏腰包,你赶紧去染一个,趁“五一”回去,很快就知道了。我对小叶无可奈何:你真的内安好心,不能容忍我好好活着,只一心盼我被人整;和你做兄弟可真的是过得不踏实,没一点安全感,一不小心就被你耍了。 在h大,我们打完球,往往光着身子往回走,我常常这样,到后来没有什么难为情。韩国军队发奖章时,男士兵一律穿短裤衩上台领奖,他们军队中有不少女兵,男兵们被规定这么做,也没感到什么难为情。老实说,当我们光着膀子,将衣服胡乱搭在肩上,成某一队形往回走,街道上迎面而来的女生也没什么难为情,除少数不懂得欣赏美,其他全不避目光,只盯盯地射过来,时不时轻指细点,偶尔还会心一笑,暗地窃窃私语:走前面的那个好有肌肉,很扎实。另一个说:不,那个将衣服横搭着的更加有肌肉,很漂亮的肌肉。 这话听后,很使人愉快。毕竟,有人欣赏是件美事。 第十七章(1) (十七) 对于个人修养,还有一点没说完。 我小的时候,爬上饭桌,吃相很槽糕,端盘子刷盘子,喜欢夹满菜,这才心满意足停手,一人狼吞虎咽美滋滋独个享受。在自家饭局上,围坐的全都是亲人长辈,看我手不够长,即使翘起身子仍夹不到对面盘子中的菜,倒不介意,乐呵呵地笑了笑,替我夹着送过来。但一到外面的饭局上,这样的作法显得相当没教养,大人们虽嘴上不言语,心里直犯嘀咕,这是免不了的,只求人别咒骂遍自家的各位先人就该知足了。 所幸我妈极有远见,目光高瞻远瞩,说男子汉将来总该走出家门,去闯荡四方,饭局是免不了的基本交际,不能不从小开始培养,不然到时候叫人看笑话。 我夹菜时,右手无名指不自觉翘起来,筷子到能捏稳。假如有人从侧面看过来,一瞥之下,心里泛起惊异:这小孩不简单,居然能用三支筷子夹菜。 我妈妈知道怎么回事,她每见到我右手无名指渐渐翘起来,便会像一只善于捕食的非洲草原上的猎豹,先静静潜伏下来,眼睛闪烁精光,死死咬住猎物,慢慢等待最佳出击时机。等到我右手无名指完全展开,并吃得得意忘形时,她迅速掉转筷头,成古代侠客握剑的手势,迅雷疾电般地劈下来。 如果古龙先生还健在,当时在场看到我妈出手的那一击。他定会由衷的赞道:那真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击,速度之快,无人能及;筷子还未劈下去,但气势已在,筷子不再是筷子,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要真有如此夸奖,那真是荣幸之至,从此便有名了。 这一出手,快、准、狠、重四点齐备,完全符合武术的要诀。筷子头原本较重,恰好又敲在指乙盖上。虽没造成根本性伤害,疼痛却是有的,没人会怀疑指甲上挨此一击不会痛,不信的话可以自己试试。受到重创,我全身一颤,手指麻木无力,筷子自然跌落,这有两种情况——跌在桌面上仅仅一声闷响,人人仅瞄下;跌落汤羹中则随着筷子与盘子的”叮当”脆响,汁水四溅。 我当时忙于回护右手,怕我妈再施惩戒,不料汤水飞溅而来,不及闪避,汁水进我眼睛。”哦”的一声,眼泪立即滚滚生出来。饭桌上其他人也来不及躲闪,或多或少沾点。 当时情景是这样的:汁水溅到我爷爷脸颊上,汤水放热,他被烫,怒道:吃饭就吃饭,教育孩子是饭后的事情;别搞得饭桌上坐不得人!我小姑站起身,嘟哝道:又来了,又来了,真的不得安宁。汁水溅进我奶奶眼中,她的泪水马上漱漱流出来,忙眯眼,说:快,给我拿条毛巾擦擦……一场好好的饭局就这样被搅了。 但我妈妈并没就此罢休,没放过我的意思:你再把手指头翘出来,我拿把剪刀剪下来……我妈说话向来作数,这话吓得我毛骨悚然。 在h大,我和人共餐,发现许多有意思的事。仅拿持筷子的手势,没有十中以上,也有七八种,而且每种姿势各具特色,互分春秋。 有五指成一撮,夹菜时手指不能分开,一分开则再难捏稳筷子,会从手掌中接连滑滚下来。夹菜的手法很特别——无论夹什么菜,筷子一律得贴盘子底铲进去,再慢慢往上挑。下手虽猛,菜却一点接一点“嗦嗦”溜落,真正进到碗里的所剩无几。 还有一种持筷的手势很有个性。筷子在伸出去的一瞬间交叉成剪刀状,”咔”的一声张开,这个姿势很有象征意味——沙漠中的毒蝎子攻击目标之前,同样”咔”地张开巨大的钳子,一律高高擎起,慢腾腾的朝目标移动,间或合下钳子,再”咔”的张开,举着大夹子一副雄赳赳、气傲傲的姿态,只是不知道它这么常年四季死死朝天举着一对硕大的夹子,累不累? 第十七章(2) 这种筷子夹菜的方式是我见过的最有效的,别看交叉分开有点费力气,实际上能挑起来的份量十分惊人,看过这种夹菜的人马上通过联想领悟到一种动物就餐时的模样——为何原始丛林中的蟒蛇吞食前会拼命撒开嘴,成一扇形。与这位兄弟使用筷子时交叉撒开成一扇形为同一原理,以最优化的角度获取最大量的食物。这里可能涉及到函数的应用,假如再有某个学生不好好学习函数,尽可用这个例子使他明白,函数不掌握好,连最平常的就餐都要吃亏,看你不好好学。 这种使用筷子的方法的好处显而易见,比如说去夹蛋饼时相当好用。交叉撒开口子,两筷尖之距恰好近似于盘子直径,再一合,一张蛋饼便轻而易举置身于筷子下,稍翻腕卷动几分,便十分稳妥。即使有人想伸出筷子来夺,终因对方黏合太牢固而无济于事。 我本人吃过这种亏,老板刚将煎好的蛋饼端上来,大伙立即”聒噪”一声,伸过筷子齐往盘子里挣,转眼间风卷云残,分得干干净净。我使用的是正统方法,结果最吃亏,只撕过来一丁点,仅尝尝鲜罢。 以后再共餐,我便极力反对人点蛋饼,先解释说并不是因为蛋饼不好吃,然后愤愤不平,说:各位筷子上的功夫个个到家,蛋饼一上来便像饿狼争食,几撒几合几撕几扯,马上分得干干净净,连盘底都立刻朝天;在如今这年月,你们筷子出击的速度,除了火箭升空时的速度没法比下去外,我真想不出还有哪种事物的速度可以相提并论。 飞飞当即就笑了:看看大哥这孩子,好无辜、好无奈,哈哈。 还有一种好处同样显而易见,夹菜时手腕翻动连带胳膊和肘一齐转动。假如想独吞某一盘,看人筷子过来时,陡然耸肩往外翻肘,另一人的筷子多半被磕飞,即使没别磕飞,整只手罩住盘子,封得严实,别人也无处下手。飞飞就经常采用这种无耻的手法,每每阻人筷子于盘子之外,次次成功。 我心情很好时,曾耐心告诉他们该如何正确使用筷子。飞飞毫不领情,大咧咧地说:咱们是男人,粗犷、豪爽是本色,管他祁阳还是浏阳,能夹住菜,有得吃就行了。小叶说得更绝:过几年我去国外,这筷子不用了,左手改学叉功,右手改练刀功;还来老一套坛坛罐罐,都什么年代哦——阿三说的就更令人糟心:都多大的人了,还用你操这份心,得了吧,留着还有点用,以后你结婚生子,教你孩子吧。 这几番话当场把我气翻。我怔了半天,挥舞筷子说:好,飞飞,听你的,管他祁阳还是浏阳、河东还是河西,咱们一起来……然后我学他们持筷子的方式去夹菜,试过好几次,终不成功。飞飞在一旁豪不遮掩,讽刺道:别以为我们拿筷子的方法好学,这可是练了快大半辈子——近二十多年,打从拿得动筷子那天时就学,日久月长才有这份成就;你若是刚一练就学会了,我不是很没面子,我还凭什么混饭吃,也太“菜”了吧? 我们共餐时的情景是这样的:当课结束后,我们从教学楼蜂拥而出,奋力争先,边跑边时不时叫嚷:刷盘子去啊,刷盘子……看门的大爷不明就里,赶紧把檀木椅子从大门口搬开,生怕我们要开擂台赛,把他的宝贝椅子撵翻,同时眼神怔怔的,一脸茫然,看我们样子又不像去打架的,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些什么,值得那么兴奋吗? 出教学楼,往外走出校门,转左沿街行大约二十米,再拐左进入小巷子,假如计算没出错,向前行十米便可顺利抵达。 第十七章(3) 对点什么菜,我不太讲究,别人点什么我也不太关心。但并不是说我对此全没挑剔。飞飞爱点”西红柿蛋汤”,认为这样搭配营养丰富,维生素和蛋白质双双吸收,全面补充身体营养。我受不了这菜汁水的酸味,以及飘逸出的丝丝腥味。飞飞不承认“西红柿蛋汤”有酸味,更不认为这菜会散发我说的腥味,还反过来说:大哥,你这纯粹是诬蔑和造谣,这道菜好得很,只是你不懂滋味;你不喜欢就算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不强求,但你来这套倒人胃口,很不对。 阿三最喜点“海带丝炒肉”,这道菜炒出来不生不熟、没盐没油。我尝试过,一点也不好吃,但阿三吃得津津有味。 我全力反对飞飞和阿三点这两道菜。几乎用求天的口吻说:兄弟,可不可以不点这菜,算我服了你,今天小弟我求你了;要不小弟我给你跪下;下次你一个人就餐时再点好不好、行不行? 飞飞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你就硬要说得这么可怜兮兮喽?!好吧,算我服了你,真不容易!阿三则几乎摔盘子、掷筷子,脸色阴沉沉的,一脸不悦,好似鸡笼里阴鸷的斗鸡,盯着人头皮凉唆唆。将菜单往我手上一推,说:你来点好了,我全听你的。最后他反过来以求天告地的口吻对我说:大哥,算我诚挚地求你了;请允许我点“海带丝炒肉”,已经好几天没点了……老板站一旁,听后不由笑了,念叨:“算我诚挚地求你了”,呵呵,有趣;点盘菜还得有词用句,有意思,呵呵。 以前我与室友共餐,临近结尾。他们“聒噪”一声,“刷盘子”,立刻人人拿一盘菜,舞动筷子往自己碗中赶,瞬间的事,盘子里的菜全进碗中,果真是“刷盘子”,很有职业工作者的水准。 我就餐时,偏爱慢嚼细咽,一点一点来。医书上说慢嚼细咽有利于缓解肠胃负荷,利于吸收营养;我爷爷从养生之道作补充:慢嚼细咽可长命百岁,无病无痛。 理论上说,慢嚼细咽好;实际应用是另一回事。到最后人家已经刷完盘子,我盛的第二碗米饭才吃完一半,就有人催道:快点啊,快点,男生和男生在一块,还装什么斯文;你的速度实在太慢,要不,我们替你解决?然后纷纷掏钱仍桌上,由我去付帐,和老板一碴没一碴的侃几分钟,等人找钱。他们在远处大声叫嚷:快点啊,快点,你的速度实在太慢…… 后来我慢慢摸清规律,看他们渐渐开始躁动,赶紧扒几口,攒劲吞咽。待到他们高叫“刷盘子”,我已在一旁悠悠看nba。 这样做的坏处是违背了医学和养生之道,对自己的肠胃不好,当时便有些撑。倒有一桩意想不到的收获——我一直想把微微开始腆起的独腩消灭于萌芽,但锻炼太辛苦,缺乏毅力;刻意去节食又实在没勇气,更不是男生应采取的方法。 自从和人共餐,每餐只能吃两碗,摄食量大减,不经意间起到节食作用。几个月下来,惊喜地发现腹部平展许多,穿衣服也更加贴体。虽然我对此不尽满意,但总比以前好看多了,没什么好不足的。假如一辈子能保持这副体形,实在不坏,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我们就餐完后,有时间还爱呆下来看nba。五六人围张桌子,白白占着,不论还有没人等着就餐。老板收了钱,第一轮来不声不响地收走碗和筷子;隔一分半钟来收盘子,分作两次,至多瞄一眼,仍旧不声不响,端着盘子静静离开;到第四轮来抹桌子,眼往四边扫一遍,悄悄叹口气走了;当有人叫嚷起来:老板没桌子了。老板第五次来到桌旁,小声请求:同学,可不可以让桌子,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这时飞飞挥挥手,坐着依旧不动,双眼并不从屏幕移走,却”呵呵”笑道:好的,就只一点点了,看完就走;叫他们再等两分钟。五六分钟后,该走的都走了,该坐的都坐了。老板便不再来打扰,只从旁边经过,时不时瞥几眼。 那眼神分明无奈地感叹:真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十八章(1) (十八) 人,有时就是这么反复。 我小时候住在乡下,过了很多年,后来随升学才进城。当我还在乡下时,对城市曾一度有过高山仰止的情怀,认为它所拥有的一切必然超过乡村。进城后过些年月,才逐渐破除当初这种无限仰慕,反过来观看,倒觉的乡村更使人舒适,更适合人生活。 我不止一次遐想,将来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在市区上班,而在某一风景宜人的乡村买一栋别墅,远离城市喧嚣和繁忙。闲适时于群山翠林中漫步;在杨柳绿荫下垂丝长钓,最好还叼支雪茄,戴个太阳帽;清晨爬起来呼吸新鲜空气,随心所欲择一条小道迎清风而奔跑……天!想一想就令人激动。 古人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从另一侧面看,最惬意的生活便是于两者之间折中。对我来说,最惬意的生活状态是这样的:假如我想安安静静过些日子,那么我下班后直奔乡村的家,锁上门,美美享受这安谧的一切;若是感觉寂寞了,则驾车从家里跑出来驶往市区,如痴如醉地四处逛逛…… 小叶听我对未来生活的描述,眼中流露出无限心驰神往,这表明他对这种生活同样充满向往,与我深有同感。但他马上思维转动,提出质疑:这种生活好倒确实好,没有谁不想过那么的日子;但哪有那么惬意的,现在是买间小房子钱都不够花,那还有钱去乡下盖房子? 老大批评他这种思想:没出息的东西!这五六年内你是没什么钱,肯定不能讲究那么多;但过了这几年你还是穷小子?真的没底气、没志向! 我跟小叶解释说:其实去乡村建房子比在城区买套房子更省钱。然后我从地价、原材料、工价几方面分析,告诉他这确实可行。小叶点点头,表示认同。但质疑有随之而来:上班怎么办?盖房子后,可就没钱买车了,上班就不方便。 老大说:刚才还那么没底气,这下盖了房子还想买车,胃口不小啊;你不会找一处离城区较近的乡村建别墅?真的笨得可以。我模仿老大的口吻说:没出息的东西!去买辆摩托先凑合着用上吧,再过两三年考虑车的事儿。 对于我们这些根须发于农村,枝叶必将长于城市的人来说,难免多些复杂的内心体会,因为我们的心灵是条线,始终连着两个点,一端是充满激情的追求的城市,另一端是令我们魂萦梦绕的故土家园。在故土这端我们憧憬着城市那头,在城市这头牵挂着故乡那头。 我们进入城市后,虽历经磨砺,从外表上与城市人再没什么区别,甚至比普通的城市人更体面。但在我们内心深处仍潜隐着某些东西,它时刻提醒着我们,告诉我们最初从那里来,我们来这是做什么。真的,当我们完全被城市的生活所同化的同时,惟有我们内心仍残留一丝原来的色彩。有人认为我们是离开故乡去作城市居民,我不承认,倒不如说我们是来城市索取些属于我们的东西、然后随时准备离去的过客,我们留给城市的仅仅只是一个稍作停留的影子。 第十八章(2) 我们离开故土的时候,大多数人怀有几分憧憬,也有几分不解和迷惘。既然我们生活得好好的,干嘛还有离开?但对于像我这类人来说,我们的一切行程都由父辈早就打点好,只等着我们负起行囊。他们把对城市的渴望与美好推到我们肩上,寄望我们去实现他们编织已久的梦。对生活来说,我们都是被迫的流浪汉。因为我们原本就不属于这儿。 当我们踏上远去的车,回头看看身后,故土西边一抹嫣红的晚霞,正像一个豁开的伤口,“泊泊”往外流淌鲜红的血;一串长长的脚印深深地嵌在故乡的泥土里蜿蜒而来,不是我有意,它延伸至车轮,再没踪影。 我们便像这静卧泥土中的脚印一般无可奈何。既然行到了这个渡口,惟有强忍满腔的热泪,昂然踏上航船,挺立船头,不再回眸故乡,任凄冷的风如刀削刮着冷峻的脸颊。只听身后的风帆“呼呼”作响,它撕碎了我的心,但我们仍然不能回头,唯有任船随波漂去。 当我们奋斗到某个阶段,必然会勾起对故土的无限思念,也不时想回那里走走,但是我们再也不可能如当初那般有无所忧虑的心境,故乡却成了我们排遣忧心的场所,这是对故土的不敬。我心本不想这样,只是来看看儿时的风景,追逐那流云般逝去的时光,然后在红蜻蜓的旋舞中放声高歌而去。走的时候,我流下诚挚的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到我可爱的家乡。 但无论我双手现时已紧握着什么,我们已不能轻易地回去;虽然故土曾烙下我们的欢乐,也预示着美好。 城市对我来说,好比钱钟书对《围城》的解释,城市像一座巨大的围城(事实上,它本就是围城),没进来的人竭力想爬进来;而捆在里面的人竭力想爬出去。一方面城市不断改造我们,使我们努力朝它所认同的合格居民靠拢,另一方面,我则因为它与理想境地相去甚远而极力逃避。 以前,我住在乡下,完全无拘无束,尽可以口无遮掩,肆无忌惮指天骂地,也可以毫无理由找人互相切磋,行为粗野。现在入住城市最清洁文明的精神文化殿堂,这些不文雅行为渐渐收敛,直到几乎消失殆尽。进入这,需要付出代价,其中之一是出卖当初活在自己土地上的一部分自由。我已经为此付出了自由,不得不遵守它即成的一切,怕稍有逾越,不再有回报。 现在我偶尔与小叶斗斗嘴,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吐词清晰准确,但始终不是土生土长在这的小叶的对手。小叶斗得激动时,头晃得厉害,如舞厅中那些头发像被爆米花机器爆过的辣妹,疯狂地甩动,不同的是小叶留短碎发,脑袋甩动时,头发永远飘不起来;再一激动,还会手舞足蹈,挥手在空中划几个圈子,好似打太极,脚往空中虚弹几下,却分明是阳刚路子,挺好的腿法;唾沫阿三子横飞四溅,假如不想被他的口水湮没,最佳应急方案是撑一把柄加粗的伞,这样才不怕伞柄被他唾沫的重量“咯吱”一声压断。 第十八章(3) 最让我伤脑筋的是小叶一旦发现普通话不足以淋漓尽致发挥自己应有的杀伤力,他不再说普通话,改以当地语言予以抨击。当地方言,我听不懂,虽然我在这混了不少日子,除了人家立手指头表示数字,其他的真不知表什么意思。 我听这种语言,唯一感觉它的语速太快,假如它的使用者一时情绪激动,情况更槽糕,根本分不清楚音节。以前我去为野炊买菜,见识过两位买菜大婶争吵时的厉害。俩人刚开始还停顿分明,我学过《现代汉语》,籍此,大概清楚俩人每句话吐几个字。随着俩人口角进入白热化,不仅见识了人们丰富的肌体语言和多如牛毛的口水阿三子,她俩的口语竟成一组含混不清但颇有韵律起伏的调子,“哦咿哦啦嘻噻吧,哦咿哦咔叽噻吧……”,俩人都最后怎么劝都劝不开,改换成拳脚相向。我一看过意不去,只好挪步走。 离开时,我闷闷地想:这种语言到底改划入哪块方言区才好呢?书上也没具体细说;到时候千万别弄道关于本地方言的题目给我考,一考我就死翘翘了。 小叶用本地语言骂我时,我一脸迷惘,云里雾里,有时我说:莫激动,慢慢说不行吗?我知道你小子骂我,但骂人也要讲究道德,让我听清楚一两句,好不好?不然被你蒙头蒙脑骂一通,还不知道被骂些什么,不是太吃亏了?或者说:你这说的是什么和什么啊;语速放慢点,再说一遍,好吗?满足一下好奇心嘛! 老大见到这场景,几回笑哑嗓子,只有丝丝出来的气息,完全没有进去的气,涨得满脸通红,却仍然挂满颤抖的笑。缓过气,喘几下,说:你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无知无畏、一往如前的大衰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了! 阿三说:大哥,你就别跟死叶子绕来绕去;你一问他,他就像连撞中几次六合彩,兴高采烈的,还想再碰一次,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含混,故意使你听不清楚,说不定连你祖宗十八代全被他骂遍了。 我问小叶,你是不是真的骂我先人了。小叶支支吾吾的说:好像有一点,不过你别那么小样,好不?起争执时,谁不会这样做?何况我只略带说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哦。 我举起拳头,不依不饶,小叶慷慨的说:这样吧,你也咒我先人好了,咱们互相扯平了。我说:去你的,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没素质,我不干;再说,你小子真的要被我咒了你祖先,你还不恨死我。 小叶说,大哥可真大方。我说:去你的,这挡子事,我倒还没放心上;不过建议你以后别欺我不会你们这的话,就专门用这话来臭我;你自己不知道,真的很难听,像丛林中的原始人猿的口音。 我问小叶,你到底还骂我些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小叶咬着舌头,解释一二句,嘴中“咿哦噻啦”几声,竟没下文,续不下去。 我再一逼问,小叶烦躁的挥挥手:你应该知道,方言与普通话总是有出入的,我们这的话有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把它翻译成普通话;有些即使能翻译过来,却全没劲,失去杀伤力。 第十八章(4) 然后他拍拍手:算了吧,反正你知道我骂了你,也不是什么好话,不就行了? 后来我学乖,小叶再一用这座城市的语言与我争执,他说一句,我便跟着回一句。他一“哦咿哦咔叽噻吧”,我也“哦咿哦咔叽噻吧”送回去。完全是借鉴龚自珍的思想以及慕容复的武功窍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小叶见我学会这招,脸有难色,遭一顿闷头闷脑的回击,变得十分沉默。我则“哈哈”大笑道:叶子,继续啊,来啊。 老大在一旁笑道:怎么样,小叶,这下没折了吧,哈哈。然后我清楚的看见小叶垂目咂舌,不言不语,十分无辜的相。 鉴于语言不通造成了对祖辈的伤害,却无力回击,因而万分愧疚。对于小叶的无耻,我表现得淡远,尽量不去理睬,随他张嘴胡说些词语,让他自个儿激动,闷在心中说:真是世道变了,孙子竟敢骂上自己祖辈,也不想想自己是从那来的,太无耻。这么着就有点阿q的德性。 假如我想去理睬,我会动手,下很大的力,一击下去,甭管人的死活。击到小叶的脸,脸会瘪半边;打到胸口,口鼻中来血,狂喷狂涌…… 公安局那一帮悠闲多时的警察大叔听到这个消息,面露喜色,纷纷摩拳擦掌,开警车“呜呜”而至,从屁股后取下手铐反拷我双手,在朝我屁股踹一脚,喝道:老实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来当沙包,今晚好好伺候你……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意思是:生不如死,赖活不如好死!干脆出钱叫刽子手了结算了。 至于那些刽子手,手起刀落,刀锋在我脖子上滑过,有一丝凉意,带着这种凉意,我的嘴唇与大地接吻。这个镜头,我已设想了几千年;这个场景,我从头至尾推演了无数遍。刽子手扬起鬼头大刀,那刀柄上的红丝带像一只扯断了的蚱蜢的腿,微微一捏,痛苦地扭曲,其实是被风扬拂起来的,纯属无意。 刽子手大叔腋下的几撮黑毛清晰可见,我想:靠!比我的黑多了,好油好亮。 阳光在那刀身闪烁几下,从上溯到下,好闪好亮。随那刀芒一闪而逝,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可以觉出,这人手底功夫不弱,没十年八年,没砍过几十颗上好,甭想练成。用现在最新潮的话来说:简直酷毙。 美中不足,大叔的样子有点凶,人不够温柔。后来我一想,这不对啊,我这是来上刑的,不是当选美评委。 各行有各行的审美标准。刽子手干的是送人西去的行当,职业守则是快送快行。假如一个个俊得比下潘安、宋玉,反倒不是好事。男囚犯行刑前便想:靠!我这辈子白活了,作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居然没一个刽子手长得俊,真不值!女囚犯越发对人世充满怨撼:靠!这辈子没沾过帅哥半根指头,好冤!这样一来无论男囚犯还是女囚犯对世间无限留恋,有违渡人去西天极乐的宗旨,于刽子手这一行大大不利。 所以,这一批执刑的刽子手,一瞥之下,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丑。看着这些面目,很能使人对活心灰意冷,更觉对不起自己先人,纯粹死有余辜。走就走吧,靠!还不乐意活着呢! 第十八章(5) 因此,这批刽子手美不美于我无所谓,只要下手快些、收手利索些,就该谢爹爹谢妈妈;再少人几分痛苦,就应去谢天谢地。倘若在天堂获得一份可给人祈福的名额,不谢爹妈不谢天,只感激那个刀法纯熟、无痛无悔送我西去的刽子手大叔。如果上帝那拍好的相片叫我去辨认,一见那个腋毛从腋窝挣出来的大叔,我万分肯定地说:就他,听我的,错不了! 有关我受挫后一切联想,我不会告诉小叶,告诉小叶,他会说:小神经的臆想症又犯了。有关我因言语不通多这座城市的不适,我会告诉小叶,小叶听后,会抱同情心说:凡事都有一个漫长渐进的过程,小伙子,相信自己,将来你有钱,完全可以把城市从眼前铲平掉。 这个坏蛋整人整到别人自愿求死的地步,但还好,没完全失去人性,否则我得改称他“禽兽”。 但他坦言我去毁掉一座城市,我下不了手,因为我对城市虽有不适却没偏见有厌烦但没憎恶。对我来说,要毁掉一座城市,是一件绝顶麻烦的事儿,为避免麻烦,最好的方法是不去找麻烦。 这一点我不会告诉小叶,即使告诉他,他懂不懂是一回事,主要原因是他说话时,纯粹的口无遮掩,没经过大脑思考,没想到要去毁掉一座城市是多麻烦的事。 这项事业不但我这辈子完不成,再搭上我儿孙辈依然成不了——三四辈子人的韶光就这么白白毁了。到头来这项伟业仍然搁浅。若用这些时间去干些别的事,小偷可以做成世界级大盗,从中国一路通吃到欧洲,然后腰包鼓鼓的回来;厨师可以做到一流大厨,烧出的菜肴绝倒七大洲的白人、黑人还有黄种人;家禽多加练习,还能恢复飞翔力,直窜上天呢。 假如小叶说话经过大脑,他不会憨纵我去毁掉一座城市,而应该这样说:……将来你有钱,去深山老林大沟沟里建几栋大房子,自个优哉游哉去吧,少理这档子烦心事!这话符合实际,较毁掉一座城市容易多了,不过几年便能完成。也不需去强征我儿孙那几辈人的时光,我这辈子就行了。 以上这点同时表明我与城市人的思维结构差别。小叶喜欢从大处着手,充满大气,不怕麻烦,深具远大理想;而我并不是不大气,也不是没远大理想,只不过更重实际。怕麻烦的同时表明我遇到过很多麻烦,有时还解决过一二次麻烦,知道麻烦的厉害。小叶则很少遇到麻烦,不知道麻烦很磨人,所以他一旦来描述啊的远大理想与人生目标,往往不计麻烦。这就是远大理想与麻烦及人的思维结构的不同。 我小时候在乡下度过的日子,有些回想来,还是挺有意思。具体那些有意思,可以回忆的很多,但又不是全能记得清楚,这是因为我经历这些事时,并没发觉这是些有意思的事,更没想到十几年后会回首往昔,追忆往事。人在四五六七八岁时,烂漫着呢,觉得这个日子才刚刚开始,没具体的时间概念,什么都不会,但最会忘事。天才知道我们十几年后长大成人,再过三四十年会成半老头子,轮到下一辈的儿孙叫我们“爷爷”。我当时只是一个嘴上没毛憨小子,头脑根本没后来复杂,思想单纯着呢! 第十八章(6) 我爸告诉我,直到一岁半我才能独立行走,这说明我身体很弱,别的小孩一到周岁,大多数已稳稳站立。而我为此跌了七八个跟头,才颤巍巍站直身子。具体怎么个情景,这我不太清楚,因为没印象,不能怨我。但我至死也不承认有体质弱这回事,我认为这是我老爹骗我的,没这回事呢。至于他为什么要骗我,这是费脑力的活。小时侯骗骗无所谓,长大了还来这套,关系便复杂了。其中包含什么样的逻辑推理,这我也不清楚。关于这些耗费脑力太甚的活,我向来远远的辟开,只想做个低级的智力工作者,并一直为之努力着。父辈们的思想有时就这么怪,我爸也不例外。 从爬行到直立行走,这个飞跃,我没印象,但我没遗憾。这是因为从直立行走到终于有一天爬上自行车,可以借助机器代步行,这一转折我记得倒很清楚,两者相抵,互相扯平了,没什么好遗憾的。因此假如你认为四五六七八岁的乡下小孩对一切经历过的事一无所知,浑噩一片,那你也就错了。 人的技术是慢慢磨出来,一旦磨出窍门,就容易上道。但突然间的转变,必先乱糟糟的浑噩一阵子。即使乱得不能再糟,也要望下去,这是一种必然。 比如一位烧碳的师傅转行烧饭,做了厨房中的师傅。因为烧过大火,一时要使用小火把,并且塞进很窄的口子里。就不能不经历过一段很痛苦的时期。把一根根大木头粉碎成小木块,往里添了再点火。第一次积习不改,米饭可能烧成黑炭;二次有点经验,只把饭烧得略带金黄;第三次更先进,锅底只有些锅巴;最好一次失败则只是把饭煮稀,因为加多了水,这也不成问题,自然有对策,放在火架上再烧一小阵。我小的时候,乡下有位师傅就经历过这样一段痛苦而曲折的历程,信不信由你。 综上,得出的结论是:坚持,坚持再坚持。往后再添一句:坚持就是胜利。这话和丘吉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讲的话一般的相似了,要达到的目的也一样了。 在我以前,我二哥学自行车的骑术。自他小时光屁股坐三轮小车算起,直到他可以上“三八”载重车的大杠,远近前后七八年。学会了,自诩高大。骑车上学第一天便摔破了头,回家呻呻吟吟,对二伯说:出血了,爸,我出血了。 我弟弟学车,眼睛总是盯着地,好象离开踏实的大地,身体悬空就不踏实。并反常规,用右脚开始。学到后来比他迟学的人都能上车座。他仍只能像学滑板,一点一滑,一滑一点。过了半年,才被我老爸扶上车座。座位本身经过特意加工,比他的腿长不了多少。我爸的告诫是:车如果要倒,用脚就能撑到地,没危险的,放心骑,我大包票! 而我的骑士生涯却在大塘的坝基上开始,集前人经验,不出半天,仔细揣摩下坐上了车座。对一行观看的人还蛮高兴地挥挥手,嘴中得意忘形地说:嘿——不留神,车头失控,人带车,车连人,一齐扑下高坝。还好水浅,刚没过下颌。要不然,车压我,我负车,一人一车早到另一个世界去溜达了,就不知道现在我生在那个角落里。 第十九章(1) (十九) 我们上街买东西时,老板开出的商品价格没有一个一定的准数。 有些商品价格故意抬得很高,老板才不管你腮梆子里是不是长水泡呢,磨破嘴唇也不济事,硬拗着不减半分价,并认为这样做能提高商品知名度,能买个好价钱;有些商品价格故意压很低,解释的理由也千奇百怪,价格之低廉,都让人质疑这是否够成本,但商人的精明,自范蟊传下至今,才没人那么笨呢。 因此去逛街,不得已买了价贵的商品,我的感觉是被人狠宰了一刀,直捅到心窝子,半天半天静默不语;买了便宜的商品,则有种被人蒙骗的感觉,不知到底被人宰了多少,这便更不妙了,从街上回来,得发一阵阵懵,几天几天醒不过来。 这些商品的具体价格也是时时变化,让人无法捉摸,我想这种变化即使是马克思在世,他老人家一时也很难说清楚,因为这明显不符合价值规律,不属于他老人家的学术范畴,碰到了也没辄。 有件事足以证明。我们宿舍有一段时间桶子坏得厉害,连洗衣服的工具都没有。有天上街去玩,顺便问问价格,感觉还可以,准备回来时买。下午再问时每只平均涨了几元,我们不解地问:怎么现在说的价和上午说的不同?老板很不好意思地说:美国打伊拉克,你们知道不?!我说:知道啊,几年前的事了?!老板说:现在美国接手伊拉克的石油了,你们知道不?!我说:知道啊,人家就是看中了石油去打仗的。 这和我们买桶有什么关系?老板说:这就对了,刚才石油油价又上涨了……桶子的一部分原料可是石油啊—— 我们默呆了半晌,慢慢地回想着这其中存在的必然联系,过了三四十秒,才渐渐回过神。纷纷说:贵了,贵了……老板说:不能怪我,我也没办法;人家伊拉克现在还不没办法,石油捏死在别人手中,照样得吃闷亏,但我不能亏啊,怪就只能怪布什那小子,什么事不好做,偏偏发动战争…… 我本人对战争天生没有好感,认为那不是人应该去做的事儿,纯粹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在战争中什么东西都变得贱,唯一还贵的物品是钢铁,每天消耗那么多钢制品,哄的一下便什么都没了,这算什么个事。 关于中国历史上的事是这样的,平均起来每隔二三十年要发生一场战争。也就是说,假设一个人能活三十岁,在这三十年中,他若想平平安安好活一辈子,再好好选择一种死法,根本不可能。迟早有一天会被强拖去服兵役,这种概率是百分之五十,然后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概率不是被箭射死,便是被刀剑砍死,剩余百分之二十有百分之十是得轻度伤残,这还算运气好,还有百分之十则是终身重残,痛苦一辈子。 无论是死是残,总之不是好活好死的那种,提到这种惨状,我便会毛骨悚然,全身糠筛,因为这不是我所愿意的活法。我现在所能庆幸的是自己还能选种好活法,虽然现在时常穷得发慌,暂时还没享受到多少好处,但也够了。 第十九章(2) 所以我时常觉察到自己是幸运的,不该有怨言。几年前我对人生有不满,但现在已没多少了。以前我的人生哲学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显而易见,这类事不兼容于天地之间。时隔不久,我的哲学却大大改变了:有钱好好做事,没钱悠悠做人。战争会改变许多东西,包括改变每一个人。 买个小东西都要牵扯到战争,战争本来是个复杂的机器,而我从小到大对凡是复杂的东西总怀有很深的厌恶,这把我买东西的兴致全弄没了。 我们每次上街之前,小叶总得在镜子面前磨蹭半天,上照下看,末了带上门,还不忘顺手抹抹发油。他解释说,这是帅哥应有的行头。其实用不着他解释,按我们的理解,越是丑得见不了人的家伙越是一味臭美,而本人往往没有自知之明,但我们对此持同情的态度,越是丑陋,我们越要关照嘛。 待到我们将要走出校门,这小子一个电话打过来,求爹爹求妈妈,乞求我们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并且时不时抬出一套兄弟与仗义之间的歪逻辑,这个逻辑平时基本寻不见,小叶也不管是不是仗义,需要他仗义的时候,死活不干,但一要上街,小叶便会急急忙忙推出来。只为了一个目的,好歹等一等。这样我们几个大好的男人为了一个婆婆妈妈的男人便不得不傻楞在校门口,站在阳光下,静静地沐浴阳光,白白浪费大好的光阴。 这个时候,阳光照在身上微微发热,头脑有些眩晕;这个时候,天空是天空,太阳是太阳,天空正一片蔚蓝,太阳正散发炙热白凄的光。而我们几乎一齐眯着双眼,眺望远方。在这种大好的环境下,其实我们都有些伤感,如果有人对我们有足够的了解,他便会知道我们正在伤感自己的青春时光又被一个叫小叶的家伙毫不留情地浪费了。 谈到时间,我和一位名人的看法一致,这话是这样说的:浪费别人的时间便是间接的谋杀。照我的看法,既然有人要谋杀我,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谋杀有罪,这就有足够的理由被枪毙掉。凡是浪费了我时间的人,都不是些好家伙,统统该枪毙。因此,小叶是该被枪毙掉。 在我的家乡,人们对天气预报十分失望,有句顺口溜准确的反映了这一心理:天气预报,一顿乱报。按我们的实践经验,隔得远的播了没用,基本没播准的,有时还睁眼说瞎话;近了再报,连三四岁小孩子都能从乌云密布的天象中精准的知道是啥天气,既然这样,那还用你报个啥? 我们学校所在的地区,气候变化无常,只是众所周知的事,犯不着解释。阿三时常愤懑不已对我说:我带雨伞时它天晴,我不带伞时天下大雨,因此我被淋湿了;我衣服穿得多时,它出大太阳,我穿得少时,它陡然天寒地冻,结果我被冻得流清水涕…… 第十九章(3) 我时常为没能准确预测到天气变化而深深懊恼不已,但仅此而已,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就像我小时候经常为打碎家里的饭碗而苦恼不已,除了苦恼之外,其实没多少好抱怨的,随时得挨我老爹一耳光。我唯一能做的是不论斜风天还是细雨天,随身备一把雨伞,夹在自己的腋窝下,但这样子很有些不伦不类,容易遭人笑话。但对于我来说,这没什么,总比被突如其来的阵雨淋成落汤鸡要实惠得多。 这种动作重复的次数一多,无论带雨伞还是没带,我都会不自觉的耸起左胳膊,略成一椭圆形,因此假如有人不经意看到,还以为我总是夹着什么东西,事实上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我能夹三四本书豪不费力地从校门口一直走到我们宿舍,这其中两里多路走下来,根本不需要换夹书方式,这可不是人人能做到的。阿三倒是可以籍此招牌动作远远分辨出我,亮着嗓门大叫大嚷:奇哥,在这呢。所以假如某个人想从一群人中很轻松找到我,只需要细心观察每一个从前边走过的人的胳膊弯成的形状就行了,当然,在云雾沉沉天更容易了。 假如我没带伞,这确实是件痛苦而无奈的事,为修我们宿舍的门闼,我去买过螺丝刀。天始终灰暗阴沉,小叶说今天怕是要下雨了,但我偏偏不信这小子的话,因为他自诩本地的气象专家,却从没看准过一次,有时他自己还被大雨捆在教学楼,急急打电话回来,求嚷道,大哥,我现在困在教学楼了,麻烦您,劳驾,帮个小忙,替我去13教为我女朋友送伞,快啊,再慢点,她又要抛弃我了……快啊,回来我请你客啊…… 我下午去郊区买到了螺丝刀,回来时却下大雨,至于我从飞飞那拿的小灵通一到郊区格外不争气,连打个呼救电话都不成。天渐渐黑下来,雨却没停的意像,我一看再不走,今晚就要困死在这,只得招辆的士。一把螺丝刀要不了几块钱,但坐趟的士却几乎要我命,师傅说晚上起全部出租车车费涨价,足足收了我五十块。除了被宇航员带上过太空以及黄金打造的外,我几乎快认为这把螺丝刀是整个天上地下最贵的一把螺丝刀了,真要我挖心。 以上曾讲过,我时常穷得慌,对于我这类穷小子来说,除了平时伙食水平差点;穿鞋子破点,网少上点,多呆在图书馆或球场耗点时间外,从不敢奢望其他。我们上街的大体情形比较悲惨,要我用一句话做总结,我会引用网上一句很野的名言:钱他妈本身没问题,问题是他妈没钱。我现在的问题就是没钱。 我每每为白逛服装店而羞愧,为辜负老板热情的眼神而惭愧,为没能买到中意的衣裳而遗憾。阿三说要是每位顾客都像你一样,大家都别活了,全郁闷死光光了。因此为避免这种悲惨,再逛街,一到专卖店装潢精致的店门口,我总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往你走,就此打止。这与小叶不同,这小子仍一副兴冲冲、富家千金子弟模样,大大咧咧抬脚朝里腾,然后东看看,西瞧瞧,明明欣喜不已,却装出满脸不屑,把里面所有服装饱览一遍,待到站台的小姑娘高高兴兴凑过来,他却将衣裳一推,不等人家开口,总有一千个理由为不愿买这件衣裳而开脱。 第十九章(4) 小姑娘倒是耐心,连连给他拿来好几套衣裳,但不知我们小叶的厉害,还是被小叶全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推得干净利落。到最后弄得很受伤的不是小叶,而是那小姑娘,脸上一片迷惘,敢情咱店子的衣裳真是一纹不值?小叶就是这么扛。 回到以前,我当时站在“森马”的外橱窗,透过明净的玻璃,怔怔地盯住几件衣裳,思绪崩裂。我们离开“森马”时,整个天地都没了,这是我的真实感受。那晚上我们宿舍开卧谈,小叶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男生和女生混住一块,到底是男生吃亏还是女生吃亏?当时我失落于“森马”中仍没醒转过来,因而随心说,当然是我吃亏了……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看,就是不能摸……小叶对这一向敏感,不然他不会老是麻烦我,问一些诸如此类的问题,立即插话道好啊,原来你小子也不老实……按他的理解我纯是色狼了,但小叶说这话时没半点讽刺,更多几分惊喜,对他来说,多一个同道兄弟始终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其实他完全看错了人,我说的纯粹是我白天看到那几件衣裳后的无奈,在这种情形下,连温饱都没解决,还谈什么歪念斜欲。至于小叶,百分百的误解,真要人命,哥哥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我把这层关联说出来,不但小叶不信,寝室各位兄弟也持怀疑态度,我愈解释,各位兄台越不相信。阿三一脸兴奋、乐不可支地说:“解释就是掩饰,沉默就是默认……” 小叶更是毫无人性,摆出他经常使用的语句:“金钱如粪土,女人如衣裳,奇哥由衣裳牵扯到女人,这原也没什么错……” 有时候,我听小叶说完,说:“小叶,你的衣裳我看不上,这样吧,把你的‘粪土’分一点给我吧?” 小叶讪讪说:“粪土虽然不是很重要,但是这年头没‘粪土’万万行不通;兄弟还得给自己留点。” 更多时候我有点感叹人生的悲哀,虽然我在前面说过我已对人生没多少不满,但兔子急了还能咬人,狗急了还能跳墙呢。我老琢磨着是不是一顿老拳饱揍小叶,教他知道有口难辩时的悲惨,好长长见识,人在悲伤之中往往会干些傻事呢。当我还在考虑该不该扁小叶,小叶却早已呼呼大睡。小叶这家伙是那种一碰到床便睡的昏天暗地,甭管刮风下雨,在睡梦中揍一顿,实在不能起到教育人的作用,随便说句,小叶睡觉时的呼噜声即是很好的催眠曲,和着这免费的音乐,我没有理由不睡。 有些时候,我个人坚定不移地认为小叶是个十足的无赖。这一点可以从他逛街捉弄看店的小姑娘得到很好的证明,经他的嘴一说,原本很好的衣裳立马变成了乞丐的行头,我想即使老板松口把衣裳白送他,小叶可能还要挑三拣四找出些毛病,直到老板额外加添一百块钱,小叶才皱着眉头勉勉强强接受,好像吃了很大的亏。在我眼中这还不算是小叶的绝活,小叶更大的本领,或者说作为一个有为的无赖的本领,是凭一张嘴完全可以把活人说成死人,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 第十九章(5) 但小叶不同意我这观点,小叶说,我们将来可是要靠嘴皮子混饭,如今不多多锻炼,这那像个事儿;再说了,把死活颠倒过来,这也是一项不错的生存本领。我说,这是无赖的生存本领吧。小叶就不乐意了,警告我说,要是我再这么纠缠不休,他会和我挥刀子,叫我知道什么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这小子的手脚功夫在这段时间里有了质的飞跃,也就是说属于一拳打碎三块砖头,一脚踢破两块板那种,伴随一声雄浑的长吼整个十四舍都得抖三抖。小叶说自己好歹也是高手了,属黑带八段,与李小龙相比,确实差一大截,但已与所谓的“武林高手”相差无几,不信的话叫我试试。 而我那段日子几乎什么事都没做,因为迷上了中国古代宗教,对此十分投缘,阅读了三四本著作后,颇有心得。我个人认为无论道家、佛家追求无上境界,最终都是为了善待自己,追求心理平衡,也即是看重自身的生命和生存状态。理通这层关系,因而我也学会了珍视生命,看情形人家都拿起了刀子,扑到我面前凶狠狠地说要和我玩命,但对我而言玩命没什么好处,我可犯不着玩命呀。 因此小叶说要和我玩命,我看氛围不对,喃喃说道,我想方便。便转身闪进洗手间避难去了。 我对学校把我们安排在一楼深有不满,因为既潮湿又阴冷,我们上几个月集体着凉感冒,前一阵子纷纷腰痛,再过一段时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病来磨人,但一点不需怀疑,照这种速度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得风湿,全身得贴满“打虎膏”。到那时候,我们再不需要穿衣服了,因为还穿衣服的话,在这春夏之交,我们还会中暑,风湿加中暑,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我想世上最妙手回春的医生对此也会束手无测,或者半天合不拢嘴。但我对现在住的寝室的这种设计没什么不满,在这离上帝远而离洗手间近得可以的地方,想逃生就有这种好处。 我的逃生计划是这样的,假如小叶真想对我挥刀子,总得先划破洗手间紧闭的门,这扇门足足四五公分厚,小叶真要发起疯了,一时半会很难轻易划开。我则趁此大呼“救命”,声音传出去,总会有人听到,然后总会有人来解救的,安全系数高些,生命更有保障。但有人质疑了,往宿舍外跑啊,安全系数更高呀。我会耐心告诉他,您不明白当时的情形有多险恶,小叶恰好堵在寝室门口,他可不弱智——小叶平时虽不正经,《三国演义》确扎扎实实看了三遍;他看《三国演义》不为别的,专门找里面关于打仗排兵布局,学到不少兵家理论,还说,欲置人与死敌,必先断其粮草,绝其退路等等。因此早防着我这招了,直直把我逼上绝路。 更多的时候,我又不得不佩服小叶,一个人做无赖做到如小叶之境界,实在很需要毅力更需要巨大的勇气。 第十九章(6) 顺便补充我之所以坚定不移认定小叶是一大无赖,除了以上所说小叶总是爱捉弄人,捉弄了人还让人觉得自身确实有过;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在小叶身上我找得到某些伟人的影子,这些伟人真正使我佩服的也就是他们身上的无赖劲。和常人不同,我反倒觉得这种无赖劲有时实在是我们身上所严重缺乏的可贵元素,偶尔学学,有益无害。 汉代开国一代君臣,在我看来,大多具备这些素质。大将韩信年少之时当满街人的面,在嘲笑中轻松自得从人胯下穿过,依然洋洋自得。我想他若当时再说句,“小子你的腿好短,夹住爷爷了”,或者“你是o形腿,真难看,最好请大夫做手术矫正矫正”,这样的话更有气概,故事更加精彩,虽有些许瑕疵,但留下千古美名不假,这里体现出的是一股子勇气; 刘邦哥哥做得更加出色,自己老爹被人擒住,仍然毫不逊色,脸皮出奇的厚,在千军万马之前,公然说:项羽哥哥啊,我当初和你结盟拜过兄弟,我老爹就是你老爹,你若想真宰了我老爹即你老爹,请您等把我老爹即你老爹烹熟后,分一勺羹汤给我,这千古骂名我们两人一起来担当好了,也不枉咱们当初拜把子时发过的誓言,有难同当啊!这里体现的是一溜子无赖劲,真是君臣一般同。 这话和黄秋生在黑帮电影中说,咱们黑社会也是纳税人;以及《古惑崽》主事人说的,我们洪兴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从不犯法闹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叶时常挂在嘴上的名言是:阿弥陀佛,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因为这句口头禅出现的频率过高,容易使人产生某些错觉,但若认为他真的一心相善,人品出众,这便又犯了一个大错误。然而我给他取名“德叶”却是赖不掉的事实,以至后来传开来,只要小叶一念叨“以德服人”,大家一齐哈哈大笑,大吼道“德叶”。 我这么给小叶取名是有历史根据的,中国古代大凡某一行的尖子,人们往往在其称谓前附上他的职业,比如“大刀王五”,古龙小说中的“小李飞刀”,水浒里的“神行戴宗”等等,由此可见我这么定义,完全是出于尊重和爱戴的需要。但小叶说你这么取名完全没有必要,尊重谈不上,爱戴更无从出处。万死不接受我的好意,可这不是我的错误,错误在于小叶本身,当且仅当得罪了人,那人积聚了满腹仇恨欲来报复,小叶意识到危险的存在,才慌慌张张的给人戴高帽子“以德服人”。流氓和无赖并不是生来就有的,也有自己的历史渊源,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法和古时候刘邦君臣如出一辙。真是古今一般同——这话是王小波说的。 以上说这么多,许多人认为我偏离了主题,我室友在我电脑旁呆了许久,思索了一阵。先说,妈妈的,你写着偏题了。继而恍然大悟狠拍我肩膀,恶狠狠地说:“好啊,你这是在写我是不?妈妈的,你过分啊!精神损失费,你得赔我,也别赔多了,三四万块就够了,赔多了勉得你说我不讲义气……” 第十九章(7) 如果有很多人误解我的意思,我有必要就此说清楚,其实以上所写全是为了往后写做铺垫——室友说,还铺垫呢,情节都散了。但在这里我只说,你不懂,要不你写着试试。室友骂骂咧咧着走开了。 在后面的叙事中,我想讲述的是小叶替我们买东西的事儿,因为这与小叶的赖劲紧密不可分,所以我才在上部分细细讲述了一些关于小叶无赖劲的事,以便大家更全面的对此有个大致的了解。别无他意,千万别误会,以我们中国人的方式,我完全可以扪着胸口说,天地良心我没卖半分关子。或者你信教,也可以叫我手按在《圣经》上,像基督徒一样发誓:我在耶稣基督面前起誓,本人真没讲半句假话,如果我说半句假话叫我下辈子变作一头没尾巴的牛或者一只豁掉了牙的西伯利亚虎,阿门! 至于我为什么会用这种叙事方式,根本原因是刚拜读了法国大作家雨果老前辈的大作《悲惨世界》,名人和名著的影响是世界性的,我没理由在阅读后毫无感触,不然有人会说,没达到那文学修养就不要死脸充胖子嘛。 就如现在看完超男超女,不对此发表点个人看法,我小表弟将和我纠缠不休,他用一切所知的东西企图来改变我的看法,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味道,因为我表弟是个难缠的角色,所以我尽能力不去为难这些难缠的主。超男和超女是名人,影响是全国性的,连一个全国性的名人影响力我都应付不了,更别提与世界性的名人名著做对了,名人极难被人扳倒,这便是做名人的一大好处。 对于这些,我的人生哲理是:我惹不起难道我还躲不起吗?因此每逢小表弟看超男超女,我总是像只猫儿一样蹑起自己的脚丫子,轻声从大厅而过,这小子的听觉特发达,不是我吹嘘,如果有必要,稍加训练,他完全可以在大雨过后的漫漫夏夜里从蛙声中分出公母雌雄——这小子就是怎么拽!这是题外话,但被他逮到确将又是我的一阵痛苦。所以每时每刻我都在费心费力提防着,生怕一不小心又着了人家的道。 写到这,我想,得尽快把我阅读《悲惨世界》这部世界名著的读后感告诉他人,名著最显要的特征是在叙事的间隙最恰当尽量的掺进当时代所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小事,然后最恰当精致的表达出自己的心声,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这也就显得很罗嗦,不是有意去做这方面研究的学者,我想大家宁愿去看安徒生童话也没人愿意自耗脑细胞,宁愿去叼着个婴儿奶嘴也不愿去费心思。 其实看名著更多的时候纯粹是种浪费自己生命时间的活,要思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假如我在这之前不熟知法国历史,我根本看不下去,这也就是我看完这部作品暂时不想再看外国文学的原因.当然顺便知道了法国大革命时期杀头和中国革命时不同,因此我想说的是看名著其实是很有必要的――就算你不知道其他什么,至少也知道了法国人以前是怎么砍犯人头的.因此我的结论就是一本书里面包含的信息量越多,尽可以慢慢磨上十天半个月,却仍时时读不准书中的信息,只得慢慢琢磨,细细品味,所以它很耐读;然而为此耗上十天半月,又往往令人心烦意躁,生出许多厌恶,所以它又可能不耐人喜欢.这真是一些自相矛盾的言语,听不听得进随你了. 第十九章(8) 个人原因则是我这人追求尽致完美,不达目的不罢休。因此两者结合,我对小叶耍无赖这件事很有必要做一番详细的描述。这就如非洲草原上猎狗追扑羚羊时的耐力和毅力,区别在于我是人,而猎狗们是动物罢。其实两者实质相同,各自为了自己的目标罢,人兽同理嘛。 虽然我们是男的,但有些东西总是不太好去买,但小叶不同,小叶总能毫不犹豫地买他的物品,这是我们远远不及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怪,有些人会画画,有些人会音乐,而另有些人会买东西.但还有些人什么都不太会.画画学到三五吊,可恶之处是不论做模特的长得多英俊,经他的炭笔一描,十有八九被画歪的鼻子,令人气氛不已,所有和他一块上画画培训班的学员没有不想找他算账的。这是因为找模特来实在很破费,做模特的全靠他们自己轮流来当,因而轮到他做模特时其他学员均没事先商量却一致出于报复,也故意画歪了他的鼻子,该人天生鹰钩鼻,被人这么加工,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学吉他时不时抠坏自己的手指,并且手指实在太短,教吉他的先生手把手耐心教了十把回,终因受不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而很客气地把他请出了学习班,弹到后来该人终于觉察到自己不是那块料,也就很爽快地把吉他卖了,仅仅收了一百块钱,刚够买吉他的零头罢. 当然,这里还忘说了,这人还选修过跆拳道.关于他学的东西往往很糟糕,这似乎已是一种必然,没谁不承认这点,但不包括他自己. 该人走上赛台和人实战时往往忘记自己所学,改换成小时候打架的路子,冲上前便是抱手抱脚.无论对手伸过来的是拳头还是踢过来一脚,全被他分毫不差地搂住,然后死死拽着再不放手,有时甚至把人的手脚扭到屁股后,对手着他这招,往往没了气性.直到被他锁住的对手毫无动弹,直嚷着喉咙大号大叫,该人才恋恋不舍地松手. 从行为学分析会有这种解释――童年影响人的一生,或者说童年就是人的一生.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一抱一搂的本领还真不可小瞧,几乎没有那个对手能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因此每到实战没人愿意和他对战,那些已和他对战过的学员在台上被他整得很没面子,下了台后一律气急败坏地冲到他面前,吼道,下次你再抱我手脚,一拳扪死你!话说这份上,却不敢动手。这是因为知道厉害,在台上打,还有许多规则限制,不许胡来,尚且打不过;下台后没有规则限制,尽可以胡来,这样就更没胜算的把握了. 在台上被摔倒,尽可以放心,没人笑话,但下台了仍被打败,很没面子,旁人见到这人手脚又被扭住成油炸麻花状,竟没顾怜这是名受害者,却纷纷说道,自不量力,打不赢别打吧,充英雄充嘛!因此他很不受同班学员的喜爱.虽然该人经常因为扭人手脚三番五次被罚下场,落下风者顺其自然成了得胜者,但人皆有羞耻之心,知道这胜利是怎么回事.得胜一方丝毫享受不到半分喜悦,该人反而得意洋洋走下台,全然忘记自己是罚下场的. 第十九章(9) 同样他也很不得教练的欢心,该教练终于在他扭住四五人的手脚往地上摔后,忍无可忍,大吼道,妈个b!你这是在学跆拳道还是在学摔跤?妈个b!!但该人天生肉深皮厚,丝毫不为耻,仍然得意洋洋. 尽管该人很不得人欢心,但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人爱着他,只要他还有钱,总会有人把微笑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当然他也得舍得负给相当的钞票,毕竟是微笑服务嘛,事事不能白干.正如基督传教士经常于布道时对人所说:我的孩子,即使所有人都抛弃了你,但仍有人不会,这便是伟大的上帝!而要让上帝爱你的唯一条件也就是你也必须爱上帝,等价交换嘛!当他去买东西的时候,几乎所有和他做过一次生意的的老板都会开心的笑起来,这是因为只要和他做过一次生意,没有谁不会一辈子牢牢记住他的,除非你不想赚他的钱,但他的钱实在太好赚了,你不赚反而是小瞧了他,根本就对不起人嘛. 这些是我人生中最暗淡的一笔,假如不是出于某些需要必须得说出来,我宁愿瞒人一辈子,连我老爹老妈都不告诉.但恰恰相反,每次上街我们都是一帮人,无论我这事进行得何等隐蔽,总会有人知道些信息,若你以为他们会念及同窗的份上守住嘴,这是天大的笑话. 信谁都可以,去信上帝,上帝会引你去天堂,径去伊甸园;去信佛祖,佛祖会渡化你去极乐世界,直登仙界;去信红阿三的黑帮老大们,老大担保没人收你保护费,每天高枕无忧,衣食无虑;或者去信家里养的小花狗,小花狗没见你回家,夜夜趴在大门外静卧不起,见你身影便乐得欢天喜地,摇头摆尾远远蹦过来迎接你;再或者去信任一只小花猫,虽不会摇头摆尾,至少还能冲你"喵喵"娇叫几声,但就是不能信他们,这是群世界上最善变的动物. 这几张嘴回头便将你被狠宰的事儿转告出去,中途还不时添油加醋,融汇自己的想像,描述得惟妙惟肖,好似当时他本人在场一样.凭着三言两语即能置人于尴尬之地,小叶即是个中好手,因此我对他时常狠得咬牙切齿,有不共戴天之仇,狠不能剥其皮,食其肉,饮其血,磨其骨. 我们不妨称这种事件叫游戏,因为它很像小时候玩的那种你追我跑的游戏,在这种游戏里,你越是对此事掩掩藏藏,神态分外的可爱,也就给人起哄的口实.在这种游戏里面,所要达到的效果便是欺你有口难辩,满腔愤怒却又无处发泄,因而憋得满脸见红时的可爱. 假如真的被宰了,最恰当的方法是马上坦白,告诉他们,各位爷,我今天好像被宰了,哥哥,我今天好倒霉啊……然后见你一脸凄楚,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可爱,这人觉得没有捉弄的必要,也就委焉了,纷纷闭嘴不语. 所以有些事该掩藏时最好掩藏,并且做到严丝合缝,不落痕迹;但有些事终究掩藏不住,最好的方案是坦白交代,别人捉弄的不是事件,事件一点也不可爱;而看中的是人费尽心机掩饰这事时丑态百出时的可爱,这种可爱实在太逗人了,多好的机会,放过可惜呀. 小叶为此说我是笨蛋,属于超级的那种,但我不承认,誓死抵赖.小叶就说:当初你说我是无赖,我还不是认了,现在我说你笨蛋又怎么啦?!难不成你还揍我一顿?!其他人纷纷附和,这样我无语了. 第二十章(1) (二十) 当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时,最好的法子是保持沉默,所谓沉默是金,便由来于此.这是我的想法,不知道对不对,但这法子比较灵,除去小叶,其他人都没话搭腔了,总算堵住了几张烂嘴,还不赖啊. 我无语时,小叶仍不死心,以调侃的口吻说:这就对了,沉默是金,这法子选对了!还是蛮聪明的嘛!!一点都不傻!!! 然后用一个例子解释沉默的好处:第二次世界大战临近结尾,在伊朗的德黑兰会议上,美国的杜鲁门得意洋洋对斯大林说,美国造出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炸弹,也就是后来的原子弹,意想探探斯大林的反应,顺便看看苏联原子弹研究的动向.这期间斯大林始终一声不吭,几乎像个聋子和哑巴,杜鲁门没探到任何一丝一毫有关的消息,却仍不知天高地厚,侃侃谈论.一出会场,斯大林便对随行人员说道,看样子我们得加快对原子弹的研究了.果然不出多久,苏联成功爆炸了原子弹,这是对美国的愚昧最好的回应. 小叶说,奇哥现在采用的这种方法深得斯大林的真传,只是有一点还没学到位――沉默倒是沉默了,但金子呢?还不知道在哪. 又说,若是早生几十年,倒说不定可以直接拜斯大林为师,学到更深的层次.但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斯大林做买卖可从来没蚀本过啊,想当年打莫斯科保卫战可是世界响当当的一役,干掉了德国近百万鬼子,精彩绝伦;要是斯大林看到你连做笔小交易都吃尽亏,尽蚀本,斯大林这人挑剔无比,说不定又不会收你为徒了. 最后自吹自擂:换了我就不同了,他立刻乐颠乐颠不已,不过咱还瞧不上他那点微末道行呢. 我噎住阵阵恶心,终于说:叶子,你恶不恶心呀?什么说到后来总是你最好,人家刚开始还以为你是在说别人好话呢,那知道你是这么回事.有没有点历史羞耻感?!你以为什么都是能比较的?!你是哪根蒜苗?!当年你连微生物都还不是,撅着猴儿屁股自以为很帅是吧?! 小叶兴奋说:比不得啊,我那有奇哥那么有羞耻之心哦,被人狠狠宰了几刀,居然还若无其事,涵养真的令人佩服.我就不行了,根本做不到这点,凭咱这点不入流的本事,那能和您比.你说是吧? 后来我和小叶打赌,假如他能到旁边那家超市卖内衣内裤的货架上当众买一盒内裤,又不用任何掩饰物,双手掂着晃悠出来,我便请他客.其他人不料到我们俩会打赌,刚开始索然无味,醒转来一致助兴称好,还用提醒的口吻说:叶子,你就答应好了,免得他小瞧了你,你想教训人,倒反过来被人教训可就不妙了.又怕我们两反悔,其中一人甚至建议道:买盒内裤太没劲了,干脆还加买卷手纸好了,我出钱.没加这个建议不够精彩,加进了这次演出就更绝妙了.小叶回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兴许心里大骂:亏你想得出!但后来小叶和我总结这件事时,小叶不承认当时心里说过这一类的话.这我也能理解,骂也不抵事,不如全盘吐下,好歹做回轰轰烈烈的英雄,比做孱头强多了。 第二十章(2) 对我们来说,买内裤和买手纸都是很没面子的事,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当.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下三烂的贼,手脚稀烂,偷不到主人家的金银财宝,改偷了不少小少爷的丝锦尿片,都是为天下同行所不齿的活.换作平时我们去买这些东西全是趁天色昏暗作掩护,又或者黄昏以后,再加几人一块,这才有胆子,但回回都有种作贼的味道,很刺激,但不好玩. 就我们认为,为天下同行所称赞的活起码应该是这样的:小偷最应该去撬银行,小偷小摸多没出息,拿美元和黄金块多好呀,地点选在瑞士银行好了.也可以去美国军火库盗原子弹,或者像中国传奇小说中描述的那样从美国总统手腕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摘走其手表,妙手空空也;再或者改行换业,去为某军事集团服务,摇身一变,成为其特派工作者,坐飞机或者干脆自己驾潜艇去外国某军事基地盗密码.这样才不枉一身好本领,屈窝着算个啥呀. 而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去运动会上报一万五,全程下来,还得挥舞双手,蹦上蹦下,兴高采烈地说“妈妈的吻哦,真的很爽啊,很过瘾哦”,或者立即跑去篮球场连下四节比赛,也或者跑去街上找到那条街的流氓老大,像所有古惑仔电影中表现的那样,豪气万丈公开拼刀子,血溅满衣而回,然后抚摸着兄弟冷冰冰的遗体,伤心流泪,大吼大叫或者低声细语:兄弟,我为你报仇了,你安息吧,你的儿子我会像对自己亲生儿子那样好好待他;你的妻子我会像对待自己老婆那样的对待,绝不亏待;你的父母兄弟我也会好好安排的,呜呜. 再或者上战场,当敌人的坦克车撵过来的时候全身上下绑满tnt,狂啸一身,直扑上前,"小鬼子,见鬼去吧,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哦",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就此壮烈,中国伟大的战士王大哥就此成为英雄先烈(当然时代不同,做”后烈”我也不介意,但好像没这个称号)。当然,后世拍以这个事迹为题材的电影时,不会要我说脏话,甚至否认我牺牲之前说了脏话.我们的英雄向来很崇高呀,总不能因为我个人而毁了英雄在人们心中几十年的高大形象呀.但倘若泉下有知,我也满意了. 做完这些伟业,我们就能为天下同行所称赞了. 就我认为名垂千古倒是其次的,没那么重要,因为这都是后人应该去干的事,和我关系不大。 我还认为我开条件叫小叶去买内裤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简直就是故意折腾人,如果他是落难的英雄好汉,我这么折腾人家,将来是会被刮耳括子的.好汉们兴起时说不定还要砍我的头,想想真叫人害怕。 因为这些都不是我们该去做的事,我们该去做的事只能如上所说的那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算.但这出主意逼小叶去买手纸的家伙心肠更狠,手法也很阴损,真他的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第二十章(3) 想到这些我也有些生气,我生气不是要为小叶打抱不平(这全是他自找的,活该他去吃苦头),而是很长远的想若是哪天这人也逼我这么去做,依照历代英雄好汉的做法,我也得万死不从,也就是说只有去慷慨就死了,但这么白白死掉,很不划算,还有好多伟大的事等我去完成呢,就此死了岂不可惜? 小叶后来悄悄跟我说:妈妈的,我们两也去找个时机捉弄一回,把他憋怯死掉.我又不同意,宽厚博大地释怀:算了,都在兴头上,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怪只怪咱们起内讧,让人钻了空子.在我认为没有比当众买内裤和买手纸更能使人憋怯的活了,即使是英雄也会给这么一弄弄得活活憋怯死掉.既然他能想出来整理小叶,就有理由防住别人用这招去憋怯自己.既然找不到更能使人憋怯的活了,有不如无,纷争不如安好,我还犯得着去做些捉弄不到人,反而惹人笑话的事么. 想到这,我又有些得意了.因为从深谋远虑这方面来看,我这人具备了英雄起码的素质,可以开始着手去完成伟业了. 但小叶不是,他还嫩了点.并且在我看来,他还少了英雄的心襟,虽可逞一时匹夫之勇,终究做不成伟业.如果我是刘邦,他只能做项羽;万一我是项羽,那么他只能委委屈屈做吴起了.配给我当马夫,还嫌手脚粗笨呢.给我提提鞋子,倒还过得去,可以考虑考虑,毕竟人还长得像个人样,不至于哪天我一觉醒过来,刚要穿鞋,一低头看到一张鬼脸,吓得我头脑虚晕,那就大出洋相了.英雄好汉也是人嘛,怎么不会被吓着呢,小叶你说是不? 那天的情景用小叶自己的话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然后又沮丧地说:我那是自找啊,枪打出头鸟哇,我自己也知道的,当时怎么就犯傻呢?我说:哪天你表现得很好呢,奥斯卡都应该给你颁奖呢,表演得实在够精彩.小叶勃然大怒,跳起来吼道:你还有没有同情心呢,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个鬼赌让我痛苦多久?结尾作总结:还是不是人呀!我说,你这样骂我就不对了,又不是我硬逼着你去做的,你完全可以拒绝,拍拍屁股走人,甩手一挥,"神经病,我才不干呢",你就这么走了也没人能拦你.小叶恶狠狠地甩出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叶作为英雄好汉的代表这么总结一句,硬是把我们排除于英雄好汉的行列之外了,悔不该呀。 回忆哪天的情景,天恰巧阴沉,灰暗的天际混沌不堪,拷在人的头顶,隐隐有些沉闷,然而下起毛毛细雨,又有和风缓缓从东南角拂过来,细雨和风粘住皮肤,往日是最惬意不过的享受,那时却渐起萧瑟之意.小叶咬咬牙,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绝望,眉宇间隐然有苦不堪言的痛楚,嘴唇蠕动几下,想说点什么,却最终狠狠背转身子,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然后走向超市大门,在四五个保安伟岸的身躯遮掩下渐行渐没,最后完全没了身影.我们被这种萧杀的氛围所笼罩,表情严肃,众里一片肃然(古时候送士兵出去当炮灰的将军们都有这种自然而然的表情)。 第二十章(4) 有三三两两的人尾随其后,陆陆续续走进去,或搭肩,或勾背,或牵手,或拥抱……这全看两人是什么关系;又有三三两两的人或缓行或急驰从里鱼贯而出.提东西的姿势各人各异,或挎,或提,或背,或拖……全看买的物品的大小…… 我们静默了几秒,蓦然有种英雄就此别过、后会永无期之意。难道小叶竟会是我们的英雄,天说的。 事后我回想了一下,小叶当时万不应该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他应该像古时候的荆轲一类的刺客及勇士,临别赠言,大碗喝酒,当氛围浓兴之时,拔长剑起舞,到酣处随舞蹈仰天长啸,这样声达于天,震于地,英雄的气势就有了。 或者不仰天长啸也行,发表几句短小的演说词也是好的,就像我小时候看的电影那样,将士们不知道此回征战是死是活,趁早留下遗言,虽然从表面看起来有点婆婆妈妈,但这样也丝毫不乏英雄气概呀。 再或者既不会舞蹈也不会作演讲,你念几句诗也行,给我点启迪也是好的,差点要我忘掉自己正经历一伟大时刻。不会别的,就念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荆轲拜别燕太子丹时那几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烘托场面,这也好呀。我也不是很笨,一听至此,总会把你和英雄联系上的。 后来小叶听我谈这些想法,开头静静听着,最后却暴跳如雷,一蹦一丈高,骂道:还要念诗呢,你以为是赴义啊?老子当时其实是有话要说,那就是——你们这群流氓竟敢阴损我,我靠啊!我说:不要这样嘛,小伙子年纪青青,就有这么多抱怨,将来还有三四十年,这日子还怎么过呢?小叶吼道:你以为说谁呢,我最想骂的就是你呀!因此他为这话付出了代价,我们由扭打愤愤分开时,他的右眼涂上了一轮青黑的晕圈。 回到那天,当时我们静静站在超市大门外,任毛毛细雨飘落,在这东南风来到时,我们心中掀起了滔天大波,猛然醒悟到假如小叶干了连英雄都会憋怯死掉的事,小叶不就比古往今来的英雄更伟大了?这真是怪事啊。幸亏反应过来了,不然错过了一次和英雄面对面的机会。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越来越趋向平庸,愈来愈不提供造就英雄好汉的机会,千金易求,英雄难得;美女易见,好汉难会。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有这种幡然大悟,全亏了街边枫树的落叶,当一枫叶从浓绿的枫树叶丛里被风吹落,渐飘渐下,在某一瞬间,它遮住我的右眼。这一刹间街边起一阵狂风,街面上的沙粒随之涌起,横飞肆虐,大有风起云涌的势头(当时我没看天,真是个错误)。出于某个恰巧的机缘,蓦然想到”一叶障目”而不见丛林的老故事。 阿三说:这叫憬悟(据说佛祖当年便多亏了这种憬悟)!然后我便努力思索,心想,这应该是预示着什么,不然无缘无故它干嘛落我这呢,旁边有的是人。还有几个高个子,你落他们头发顶上都成。也有矮个子,你落他面前也行呢。我想呀想,终于想到这了,——小叶才是举世无匹的英雄好汉。总算明了这点因此不枉一世英明。 第二十章(5) 有关我能得到这么好的启示,我想所有的幸运全来自上辈子积德深厚,这辈子仅仅是福禄所致罢。 我所投缘的释道二教在对今生来世的富禄时运解释上,几乎无二致,保持着高度统一,实在难能可贵。但从这点上讲,中国的宗教就比西方宗教时不时的教派纷争不休高尚多了,大家和睦相处,平安无事。同时也更有智慧,该向人家佛祖道圣多多学习,知道什么叫涵养和智慧,明白了这些再去开宗立派也不迟。 但依据大量即存的事实看来,西方人的性子执拗,想要他们明白这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的虔诚有时真令我感动,虽然偶尔头脑发热,时不时干些过激的傻事出来,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一发不可收拾,完全违背了当初老祖宗定下的教义。但论到对自己宗教信仰的真诚,西方人坚守了千多年,比起他们,我们时时嬗变,这又自愧不如了。 小叶离开后我们渐渐泛起丝丝伤感,在这种无限伤感之中,隐约觉察到一位伟大的英雄好汉弃我们而去,如风一般飘逝了。当整个时代人们都觉察到开创这个时代的伟人飘然离去而后继无人时,那么这个时代也即将宣告结束:随着成吉思汗的逝世,蒙古人的赫赫伟业即崩塌了一半;拿破仑去世后,骁勇的法兰西帝国便经常处于挨打境地,拿破仑时代结束;斯大林以年迈之身躺入克里姆林宫红场下的坟墓,一个强悍的社会主义红色苏联实质上荡然无存…… 这些伟人的逝去本质上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他们开创了一个时代,但他们忘记了他们所开创的这个时代源自于他们伟岸和强悍,却不一定属于他们的继承者,所以他们的伟业难以维继。 小叶离开我们,便是我们的悲剧,但小叶不能理解我们的深深哀伤,小叶说:鬼才相信你的话呢,简直是谬论,你们巴不得我倒霉才是真的!我分辨说,但你没有倒霉,还完成得挺好。小叶涨红着脸说,我那是没办法了,其实谁想干这事?多没意义! 正如要小叶理解我们对他的崇拜是何其难,要我们不去跟随英雄好汉的影踪同样何其之难。小叶前脚刚迈进去,我们后脚立即跟上去。因为我们都想知道小叶这位英雄好汉是怎么完成这件棘手的事。 众所周知,英雄好汉总是能巧妙的解决每一件棘手的事儿,这是不争的事实,多跟英雄好汉学习,大大有益。好莱坞电影经常造些英雄,即便是这些假英雄,同样赚了不少钱,若是造个真英雄出来,那还得了。但这种向英雄好汉学习的机会原本不多,特别是这个不属于英雄好汉的时代(好莱坞大片也只能造些假英雄安慰安慰人因失去英雄而寂寞无聊的心),我们凭什么要错过?傻子才会那么干呢。 小叶愤愤地对我说,你们那么做完全不是英雄好汉所为,光这一点就注定你们永远成不了英雄好汉,两者根本没缘分。我说,我们从来没想过自己是英雄好汉,这个时代也不允许我们成为英雄好汉。 第二十章(6) 小叶砸砸嘴,说,你们也不算是正人君子。我说,得了吧,都什么年代哦,还正人君子,老实说我们连正人君子是指些什么人都不太清楚,说真的我们没个一定的偶像。小叶说,你不是经常说我是流氓吗?既然敢说我是流氓,你就应该知道什么是正人君子。我说,干脆算我是流氓好了,反正这年头做好人好处不大,还经常中中头彩,说不准什么时候遭人恨被人痛扁呢。 时光倒转,那天我们尾随小叶进了超市。 这家超市每逢学校开学、”五一”、”十一”总会举行优惠酬宾,提及该超市举行的优惠活动真把我弄糊涂了,不知道要怎样解释才能让它明白什么是优惠,63块一桶的牛奶,说是优惠,少收五角钱,还不够我坐趟公交的钱,大老远过来,算是白忙乎了;买只123元的电热杯,搭送条制作低劣的毛巾,转手被阿三拿去使用,稍稍用力过猛,立时以双手着力点为中线绷断两块,质量之劣可见一斑。然后阿三委委屈屈跑来要我还钱,只差没点破说我坑了他。但阿三这孩子还挺够朋友,除要我还钱,没到处宣扬我的丑事。不然有多难堪。 后来听到它再有优惠活动,我已不动心。说到酬宾我认为是应该的,人家在你那买了半年的东西了,被你坑蒙拐骗不知多少回,稍微让人回点利总是必要的,好使该人下次还来上当受骗。 这些活动街上多如牛毛,很普通的事,不值一提。当该酬宾活动进行如火如荼时,小叶在我们之前进了那家超市,我们在小叶之后进了那家超市。这也是很普通的事,不值一提。小叶是我们的英雄好汉,我们是英雄好汉的追随者,时刻不离英雄好汉伟岸的身影,这同样是很普通的事,不值一提。 对于小叶所下的结论,我还是有点感触的,并非完全像当时那样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小叶说我们的行为不君子,为天下文人所不齿。其实我是认同的,本质上我还是向善的,虽然在道德上较真实的所谓君子有些许差距,但对我来说所有一切身外名都是虚的,真实存在和拥有才是最可贵的.因而无所谓君不君子,只要活得自在。最主要的是获得这个称号的同时自己不要倒霉,若是有麻烦附带缠上身,所有的虚名都会被我毫不犹豫扔进潇水里去,随它爱到哪到那,任谁想要谁要。都什么年代了,我犯不着为了一些虚不可捉的东西而倒霉。这年月倒霉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被麻烦找上门的事时有发生,时常被弄得焦头烂额的,应付这些已是气力、心力不足,当麻烦不找我时,我犯不着自己去找麻烦。 小叶还说,我这话纯粹是雨后送伞,抵什么用?但我说,所有一切都是拜叶子大哥所赐,没您那有我呢,大哥的技术传给我,我不用用太对不住人。 小叶听后立马闷了,嗫嗫嚅嚅道:我真是自找,好东西都被你偷学走了,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没了,连流氓都做不成了,真是倒霉透顶。教了徒弟倒过来被徒弟作弄,真自找呀。我说,拜托,要不是经常遭你小子捉弄,我那能磨练出来呢。这里顺便还感谢您给我多次提供实习的机会哦。小叶气得脖梗粗硬,青经暴涨,嘴唇阖动几下,舌头蠕动几回,却始终说不出字来。这就是小叶经常嘲弄我时所说的”气极而无语”,我终于有幸见到了。倘若慕容先生泉下有知,当为我而打心底高兴,千百年之后,还有人能熟练使用他老先生的绝招,世传之不朽呢,中华武学之源远流长由此可见一斑。 第二十一章(1) (二十一) 很久很久以前,当大地上秩序颠倒的时候,人与基督、佛祖、以及英雄产生了几场对话: 人说:主啊,你抛弃我们了吗?基督说:谁抛弃了谁?阿门! 人说:佛祖,您不庇佑我们了吗?佛祖说:狗屁,罪过啊罪过,阿弥陀佛,佛无所不在。 人说:英雄,你不要我们了吗?英雄说:胡说八道,不要你们,我去拯救谁?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说:小叶,你那天真的很拽。小叶怒道:“都是你们害的!毫不领情。” 这些回答在本原上同质,都含了一个普遍的观念,不论是哪种伟人全离不开生长他的土壤。历史上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就当时看来其实平平淡淡,丝毫没有悬念,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罢,用不着大惊小怪。 二十一世纪,我们尾随小叶走进对面的超市。当时有很多人在排队买货物,尤其是买大米的人们排了好几条长龙,几乎塞满了所有过道。小叶必须得从他们中穿过去,但不用力气却不行,小叶只好往上提口气。胸口贴着前面大叔的背,屁股擦墙而过,队列原本贴得很紧,大叔被夹,大叫道:还挤,你还挤?小叶好不容易钻过去,一位大婶提着买来的大米得意洋洋地从里面出来,边叫嚷:大米哦,让路啊!这么吆喝着,把周围那些还在排队等候买大米的各位叔叔、婶婶、大爹、大妈心中妒火都调燃了。人人脸上有不满的神情,也不让路,有些甚至小声嘀咕:好得意呀,值得这么乐吗?偏不给你让路! 但小叶还是很乖巧地避开了——胸口贴着前面大叔的背,屁股擦墙而回,大叔又被夹,怒从心起,道:你这小青年真的有味了,钻进来又钻出来,你到底想搞嘛?大叔这话很有寓味,隐喻小叶来此的目的,因此小叶脸很红。等了三四分钟,那位大婶终于晃悠悠转过来了。小叶瞄到大叔不悦的神色,便不要意思再从中插过,只有绕道转过去。 小叶在前面转来转去,几次擦货架而过;我们在后面跟来跟去,也几次擦货架而过。随他兜了几圈子,我便在心里开始琢磨着,小叶今天是怎么了,货架就在左手转弯处,他又不是不知道,转来转去多浪费时间。小叶说:这叫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兵书上叫”声东击西”,你懂不?!我说,虽然我不懂,但还是佩服叶子大哥懂的多,佩服!都用上了兵书上的战法,厉害!高人的境界,我怎么能理解?真不好意思。 这天买东西的人很多,几乎各个货架都被人光顾,几乎各式各样的商品都有人问津,但不包括来买内裤的。按照超市发给工资的方式,在基本工资之上,再凭各人负责区的销售额而论提成。多卖多得。假如没人来买你负责区内的商品,对不起,工资少还不是问题,问题是长此以往,超市经理哪天叫你进办公室,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你面前,略为抱歉的说,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还有公司给你额外加的补偿金……对不起,你被解雇了。 第二十一章(2) 该区的服务员大婶正为此发愁呢。因此见到小叶到来,如见到久违的救世主,笑靥如花。很热情地迎接上去,稍微问问,拿出一盒,介绍道:这盒很好啊,我看你的腰围正好合适。小叶很内行的掂了掂,摇摇头,表示不要。服务员又拿出一盒,说道:七匹狼牌子,好不容易才打折哦,你看多好的质量,价格真是实惠,你摸摸试试看。不由分说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灰色的。再捏住小叶的手往上搭,说,你试试手感哦,穿在身上真的很舒服。小叶原本掩饰得很不错的,但被服务员这么一弄,脸顿时红透,像极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红萝卜。 小叶没多触摸,像触了电击,立即缩回手,尴尬地说道:我自己来好了。服务员说,没事,我帮你选好了,可能你还是第一次来买吧,我帮你选最好了,我知道质量的。然后不顾小叶脸部表情的千变万化,又拿出一盒,一手托着,一手撒开丫子,发力拍了拍,“噗噗”的响着。 这声音吸引了旁边几位老太太和大妈,以怔怔的眼光扫过来,一致无语地盯着,盯着小叶头皮发麻。看这小叶憋怯的模样,还细细碎碎地说道,这小伙子还蛮害羞的呢。另一个符合道,可不是吗,都多大的人了,还介意买这东西,有什么好害羞的?小叶的脸就更红了,红透了自己的脖梗。同时强忍着所有的恶言恶语,小叶后来说,我终于是知道什么叫”流言蜚语”杀人是软刀子了。 然后几个老太太走过来,看了看,说道,七匹狼内裤?可不是什么都减价的,好了,给我家老头子买一盒。很爽快地付钱走人。 小叶说,他受了一辈子最大的侮辱,这一辈子可能没有比这更背运的事了。我说,是吗?前几天你的第四任女朋友也抛弃你而去了,你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你这话说得太多,我不再相信了。小叶说,这个背运和那个背运是两码事,一个是情感上引发的,这个是由物质上引发的,两者不同源。我说,有必要分那么清吗?莫非孔乙己是你家亲戚?小叶就很生气地说道,和你才是亲戚呢!上辈子好像你还叫人家”爸爸”。我还击道,我还忘记了,你还是阿q他小舅子,呵呵。小叶暴怒道,放鸟屁! 室友说我写到这让人都快分不清谁是流氓了,还说,根本就没意思,写成这样,迟早要遭人枪毙的,怕没人会来看我写的了吧。情节散得一塌糊涂了,根本不知道所云为何。 我说,你不要担心,西方很多作家就是这么写的,你多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不过是在此基础上更深入一步罢,难道不可以?室友说,好倒是好,只是怕人看不懂哦。我说没关系,反正我没图它能被多少人看懂,图的就是这个效果。你难道不知道许多名著其实是很为难人的,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看懂,大家追求的就是这种似懂而非懂的感觉,我这就是给他们这种感觉呢。你说好不好? 第二十一章(3) 室友说,随你吧,反正不是我的作品,你想咋写就咋写,搞砸了不关我的事。我说,呵呵,这是真话。你说对了。室友说,嘿,哪天有人说看懂了你的稿子你别忘记告诉我哦,这人真是天才级人物,很不简单呢。我说,不会吧,真有那么难吗?室友说,我不发表评论了,还是那句老话——随你遍吧。然后他就走了。 我知道,其实他来是想用电脑查点东西的,但看了我的稿子,完全被绕晕了,根本没了这种兴致,果不出其然,他回到自己书桌旁,立即趴在那不动弹了,我的作品就有这种神奇的效果。好多人包括许多编辑,看过我以前写的稿子后纷纷说,看你的作品真的很累,只想睡觉。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活,你不请我们客,这桩活我们就不接了。因此,我想到的是,这篇稿子即使没人看懂,却一定会有人为此而头晕,也算是一大成果。 尤其是阿三那位作编辑的老乡看过我的作品后,自然自语地说,这世界上每一部作品被它的读者阅读后,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让读者看后心情愉快,受益匪浅,更好的感受以后的生活;另一种则是阅读后,不知道该怎样去解读作品的大意了,对生活越发迷惘,不知所从。喟叹不已间作下结论道,这位大哥写的东西就是属于后种,但更绝了,恐怕只有哪天外星人跑到我们这,他们才会喜欢,也才看得懂。毫无疑问,我写的这部小说中就有了这种效果。如果说前面写的还有人能看个所以然来,到这里全是把人绕晕了。 但是无论那种效果,在我认为只要达到全都是了不起的杰作,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写的出。因此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那就是我将暂时没有知音的痛苦,因为我的知音只在未来向我招手,而不是生活在现代的灯红酒绿中舞蹈,这是属于长远历史范畴的概念,但时间太久远了,我是看不到了,真是种不幸。 假如我室友还呆在我身旁,他一定会说,犯神经病呢,哪有你这种逻辑。幸好这小子走了,往往被他一番指责过后,我又得独享没有知音的历史悲哀。好臭的一张嘴,我有点怕了,只希望他现在乖乖趴在那,不要再走过来了,免得打搅我写作(他说是在涂鸦)的心情以及思绪。说到思绪,这东西很重要,一旦被人打断,唯有发懵了,许久许久憋不出一个方块字。刚才就因为被他打断了,所以现在思绪很乱,希望等下会缓过来。 那位服务员大婶大概被刚才的收获而兴奋不已,做了个手势,拇指和食指靠成一圆圈,意思我懂,ok啦,搞定了一个。她做这个手势的时候,公然面对小叶,显得很有信心,不多想也明白,她将要搞定小叶。誓必引导小叶买一盒,才能走人。我们躲在人群里睃几眼,面面相觑,暗说,小叶这回被人吃定了,今天就算是长四条腿都跑不了了。 我们正想着,清楚地见到小叶从那走出来,一脸无辜,沮丧万分的样子。手中多了盒东西,每遇到人从身边擦过,小叶立即很迅速地将其掩在身后,或者藏到旁人看不到的一侧,但我们全见到了,小叶这样子真的很逗人。 第二十一章(4) 我们回来将所见到的:哪个时候有位多大年纪,穿什么颜色,那种款式的衣裳的大妈或老太太或姑娘从你身边走过,你是将盒子藏在身体哪一侧,脸部是啥表情全分毫不差告诉小叶,小叶理所当然就很生气了。并且还告诉他,当时我们学校一个他追求很久都没到手的美眉也见到了他的窘相,小叶不论真假,理所当然更生气了。 小叶生气时的样子绝对称得上是怒发冲冠,当然他头发再长点,头上戴顶帽子,效果便更能自然而然表现出来;同时又带有《鸿门宴》中樊哙的名牌动作”目眦尽裂”等一系列酷眩的表情(写到这的时候,我突然记不起樊哙,于是我问小叶和阿三,《鸿门宴》中拿把剑跑进大厅里去瞪着项羽不放,并和项燕拼剑的那个脾气火爆的猛将大哥是谁?小叶正玩他的电脑,头不别,冷冰冰地说,不知道。我说,谁叫你说话了?我知道你是十足历史盲,没问你呢。阿三,你说呢?因此小叶又很生气,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和戏弄。瞪圆双眼,再一次为我无偿表演历史招牌动作“目眦尽裂”),这副表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很好的看点,正如当年电视剧《三国演义》,事隔多年,剧中有许多人物我基本忘得差不多了,但张飞嗔着一双圆鼓鼓大眼睛挥舞有力的粗胳膊大擂战鼓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在我的影响中,后来饰演《水浒传》中李逵的那位演员也有这么一双大而圆的虎眈眈的眼睛,给我印象深刻。我这么说,绝没有半分戏谑的意思。 因为我们基本上可以估计到哪一刻小叶将会发怒,因此我们几乎从不会错过这些场面,实在太逗了。粗看来如同将要扑上前去吃人的老虎相,汹滋滋,急嗷嗷的;细看来,眼神里还蕴涵了无限的悲愤,却分明只是一头落在平阳遭犬嬉戏的虎宝宝,处境悲惨着呢。但这不是我们在意的,我们在意的是——小叶是否每天给我们表演了多少场这样精彩的演出,看到了,满足了眼福这就ok了。 小叶因此呆一旁很愤怒地叫嚷道:“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禽兽行为,为天下文人所不齿。”但我们不理不睬,哼哼哈哈,只管乐我们的,仍他呆那只顾自个激动。 那卖手纸的服务员大婶更是热情,分别将各种的价格和质量一一说出来。然后接二连三从中抽出几袋,作一番比较后,边推边说,看看哦,看看。 更多的人围拢过来,有男有女,全是见惯不惯的眼神,随随便便拿起一袋,瞧了瞧,没丝毫扭捏。小叶处于这帮人之中,反倒分外不自在。我看得出,小叶想走人,但回头见到我们又不好交代。于是只有硬撑着头皮,听大婶一碴接一碴的唠叨。没容他多想,刚来买的人全挑好东西,各自走了,转眼只剩下小叶一人还呆那。 小叶解释说,我还不买了走,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多不像话。于是他顺手挑了一袋,赶紧拍拍屁股走人了。动作之迅速,可与段誉哥哥的凌波微步相媲美,只可惜当时他的王语焉不在场,错过了一个很好表现的机会。 服务员看小叶溜人,还不忘陪笑脸说句自己的行话,欢迎下次再来哦。小叶没回头,心里暗说道,下次还来,除非世界发生奇迹,小猪仔还能直楞楞爬上树呢,打死我,都不来趟这混水了。 第二十二章(1) (二十二) 千年之前,某个深秋早晨,我走进富丽堂皇的皇宫,像蛇一样匍匐于地。 皇帝高踞包金宝座上,以特有的王族语气,悠闲地对我说:“王卿,朕想赐你一死,不知你是否乐意?” 我拜了一拜,朗声说道:“父我要死,我不得不死,是所谓孝也;君要我亡,臣不得不亡,是所谓忠也。皇上,臣没意见!” 起初我以为是闹着玩的,皇帝想试我是否真诚呢。哪料到皇帝这老小子玩真的,他点点头,满意地说:“好,王卿,不枉朕与你真诚相对一场,朕很满意你的忠心,今天就满足你。”挥挥手,一排如狼似虎的宫廷卫士立即扑上来,不由分说拿绳子锁我脖子,绑我手脚。我大急,叫嚷起来:“皇上,臣可是忠诚之士啊,您不能这样对我呀。” 但皇帝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绑我双手的卫士悄悄说:“叫也没用,皇上策划这事儿好久了;所有人到这份上,只有等个好死法了。”又半是吓唬,半是警告,说,“还叫,把你家全砍了,一块上路。” 于是我只有闭嘴不语,但还没憋多久,我便痛骂起来:“妈巴羔子,扭痛我双手了!轻点呀,真要人命了!” 那扭住我肩头的卫士轻声“呵呵”笑起来,嘲弄道:“不知人之将死,倒还在乎自己的双手,我看过这么多上刑去的,就数你有意思;头都快没了,双手留着也没用啊,先好好考虑自己将怎么去回答阎王爷的问话吧。” 另一个边束我手脚边以万难口吻说:“爷,忍忍吧,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以前都是这么干的,是老规矩了,不这样绑,皇帝会不高兴的,实在对不住了。” 稍一加力,我便痛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又大骂起来:“弄到你爷爷的痛处了。” 在此之前,还从没人敢在皇帝面前大喊大叫,皇帝没准备砍我全家、灭我九族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因此皇帝很生气,说道:“王卿,你真不知好歹,朕已是对你格外开恩了,历朝历代哪个君王处决臣子不是要诛灭其九族的,你不要惹朕改变旨意!” 我满脸痛楚,说:“皇上,臣绝没有丝毫不满,只是这帮粗人下力太多,臣实在受不了,请皇上顾及一个将死之人最后一点体面吧,捆绑就免了吧。我愿自己走上刑场。” 皇帝似乎有一点怜爱心,探询着说:“王卿,这上刑前捆绑一事历来如此,你就顾及一下朕的面子,这规矩不破了吧?” 我不依不饶,但很快没我说话的份。皇帝不再和我罗嗦,宽大的金色袖口如一只翩翩起舞的金色蝴蝶般飞舞,一个魁梧的卫士从侧厅走上来将一块臭烘烘的烂布条强行塞进我嘴里,我的两鳃立即鼓鼓的撑起来,连舌头都快逼回咽喉了,哪还有我说话抗议的份?然后卫士们两人各抓一只手,又两人各拽一只手,往两旁开。不像是等待稍候执行砍头大刑,而似提前施行残酷的“五马分尸”要我好好体会刑罚的痛苦滋味,为正式上刑热身。我很轻巧地被人横绷着拉直托起来,扛着往外走了,其他人在前面开道。以前他们哪敢这样。但这样我彻底无语了,生怕再有半点反抗,这些屠夫暗地阴我。死就讨个好死法吧,我终于悲哀的认识到这点。 第二十二章(2) 这样我一直被人架到了午门外,我是皇帝要定处死的钦犯,必须即刻砍掉脑袋。全没等一个好的行刑时刻,更没有那个亲戚朋友来送行(皇帝下旨意时,他们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可能也不会来),想自己生前哪时哪刻不是前呼后拥,料不到临死前却没一人前来散几点送别的泪,不免有无限懊恼。 刽子手吐口唾沫,搓搓长满厚厚老茧的大手,然后缓缓将鬼头大刀高高擎举,待执法官号令一下,准备直接一刀劈下来。我艰难地斜过一点,即使这样,那帮卫士给我捆绑得太紧,肩头的绳索勒得我好痛,我龇牙咧嘴,乞求说:“大哥,您别老早就把大刀举起来好不好?你那刀挺沉的,我以前试过,大概有七八十斤,别还没等到行刑倒先把力气泄没了,等下执法官下令时,胳膊酸痛,刀子下来没了准心,一刀说不定砍不死,那就太痛苦了。” 刽子手瞪圆了眼睛,似乎在心里犹豫,我继续乞求,要软化刽子手的心,说道:“我知道今天是死定了,只想讨个好死法;劳驾了,先放下来吧,等下好有力气一刀干净利落地了结我;再说,您这么举把大刀在一旁,我还没死呢,却被您这气势吓死了。我还想趁执法官没到,多看几眼人世的景象呢;我是将死的犯人,念在曾经关照您多砍了几颗人头,补贴了不少家用的份上,就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吧,无论以后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我都会为你祁福的,祝您长命百岁……实在麻烦了。” 刽子手于犹豫间慢慢放下了刀,看来皇帝的心肠还没这终日作无本买卖的刽子手高尚,人家好歹还知道记恩呢,以前我拼死拼活给皇帝立的所有功劳岂不白干了? 那柄即将饮血的刀的刀面反射着烁烁光芒,并时不时摇晃,在丝丝徐风中发出轻微的龙吟之声,像极了地狱派来的勾魂使者;也似乎饥渴难耐了,因而愈发发出夺魂摄魄的光芒。当刀芒刺到我眼角的时候,有些疼痛难忍。这时我唯有悲惨的想到,这回我算是彻底被人玩死了,多少大风大浪我都趟过来了,到头来还是祸从天降。真难为自己一辈子英雄了得,最终还是躲不过皇帝这老小子阴谋暗算。 不得不承认,这天真是一个好天,天空洁净,日光澄练,凉风从更远的北边丝丝刮过来……北方难得碰到这样的好天气,何况我们的帝都地处大漠边陲,十天里面倒有九天下风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算我上辈子积了阴德,在我完蛋的这天总算碰到了好天气。上天对我虽然不厚道,这儿总算开了点恩,我终于清清楚楚见到了天之上向我已经开始招手的天使们,他们长着一对洁白的翅膀,在天际无拘无束地遨游、自由自在地飞翔;也看到了湮隐在天际厚云后张牙舞爪的地狱的魔鬼的脸,原来他们可爱极了,脸上始终挂着令人猜不透的坏坏的笑。白茫茫的阳光照耀我脸上,却花成片片金色的光辉,好似菩萨头顶金色的晕圈慈悲地照耀所有多灾多难的世人……如此美好,古往今来有几个犯人有我好福气,我该满足才是。 第二十二章(3) 以前我没时间回味我的一生,因为我天真的认为我这辈子还很长呢,这种人生总结还需要往后推推。但此时此刻再不做番总结概括我的一生,只怕没机会了。于是我开始回忆我的过去并开始仔细分析当初的每一个决定。 我是南方人,现在我想到的是假如当初乖乖呆在南方现在该多好,一切美好此时此刻尽在我身旁。 小的时候,我经常趁家人不留意,从后院爬满花藤的脚手架上翻越出墙,溜到树林支起自制的弹弓,坏坏地笑了笑,快活地将一只山鸡打下高坡;也可以悄悄趁先生不注意,埋头写他老先生胡须扎扎的脸庞,然后调皮地给他额头描几笔,画几只四处窜爬的小乌龟;也可以找人把我老爹的鞋子偷走,这样他早上找不到鞋子,也就不会早早爬起来,掀开我被窝,将我一顿痛骂后,喝令我起床念书。 稍年长后尽可以不顾父亲的苦苦地哀求和母亲婆娑的眼泪,固执地背起包去名山大泽到处游历;或者偷偷跑到桂花树下的小凉亭里和心爱的姑娘约会,在花前月下许下许多美好的愿望,也可以用一叶扁舟载着她泛舟于波光淋漓的美丽湖滨之上,共享湖光山色;到了现在更可以儿孙满堂,终日无忧无虑,尽享受天伦之乐等等。 都怪我年少无知,以及我那老父亲贪慕虚荣,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为国效劳,血洒疆场、马革裹尸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一心把我弄到京城来,这下好了,稍不留心,脑袋都搬了家,这是那门子的事儿?我对人付出了真诚和好心,但人家将真诚与好心全当成了驴肝肺,我这是找哪门子的晦气?上辈子我是不是欠他钱了,这辈子被他追债,就该被他宰割?下辈子是不是又轮到我去讨命债,一刀子捅进去宰割他了?这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真的很奇怪,以前还把这些当成了好几辈子难求到的荣幸呢,现在却一纹不值。 我也不得不回忆我的家乡,多少将死的犯人几乎一致如此,尤其是像我这样遭受不白之冤的犯人,先不论狐死首丘,也许到最终的那刻才明白这么多年的外游得到的全是一些虚无的东西,最后看来全无用,而且即使想撒手而去却不得。 名与利真是两样吃人的怪兽。它偷偷夺走了人的青春年华,使每一个人偏离自己原定的生活轨迹,误进它布置好的光彩四射的怪圈,然后在某一个见不到昨日黄昏日落和明天清晨日出的地方撤走这些眩目的光彩,使人毫无理由地跌落下来,摔在地上,鲜血直蹦流,而它在一旁放声肆笑,充满诡异和嘲讽,在这一声声诡笑里,许多人走到了他们生命的尽头,包括我自己。提到故乡,那真是个好地方,无论曾经和将来,但支言片语根本不能说出来有多好,千年之后,有个北下的学子倒是用优美的文笔作如下的记载: (南方)始终有纯净的蓝天、飞翔的小鸟和像玫瑰一样鲜艳的姑娘;始终有芬芳的田野、蜿蜒的河流和在屋顶上歌唱的少年;始终有欢笑的记忆、真诚的拥抱和像逃课一样快乐的日子……光是这些就能令我陶醉几辈子了,但很可惜,我选择了远去。这是世上最无可救药的错误,现在明白已经是太迟了。 第二十二章(4) 这些我能在帝都找到吗?找到了纯净的蓝天,我就不用三天两头呛风沙;找到了芬芳的田野,我就不会厌倦府里歌伶们疲软无力的嘶鸣和终日散不出去的霉臭味;找到了真诚,我今天就不用被皇帝无缘无故的砍掉脑袋…… 这些都是我的不满,如果还不从思绪里尽情铺展出来,便没有机会了。 执法官终于到了,面黑如铁,阴沉着脸,扔下竹签,断喝道:“别浪费时间了,皇上还等我回话呢,磨蹭什么,砍人!”刽子手重新举起大刀,带着职责之所在的无奈,略微抱歉说:“大人,皇命难违,得罪了。” 刀光嗍上我的脸庞,闪烁不定…… 一阵冷风嗦耳,很冷。这一时刻,大地稍微晃了晃,地平线有点走样,斜了点;太阳也跟着晃了晃,光芒有点惨白;天边又变了颜色,有些血色的浪漫情调;风裹夹细沙刮过来的流线也随着转换了角度,较平时高出些许,这个世界都是怎么了? …… 千年之后,我不再忠诚,照我的意思,我最有资格应该去刨开皇帝的坟墓,挖出他的枯骨,如春秋时代的伍子胥对待楚王之恶劣态度,鞭尸三百才能解我心头之前年积恨。然后将里面的金银珠宝统统搜刮走,将他身上的金镂玉衣一丝不剩地扒走,尽当补偿我精神损失费了,以及作我千年后再世为人时的生活费。这么做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不过是要回前世的债务吧。但我一直没找到他的坟墓,这人活着狡猾透顶,随便便把我整死了,死后还是一样的透着狐狸般的狡猾,把自己的坟墓造得蔽密异常。好个厉害的老小子,我算是彻底佩服他了。 有关我千年以后的生活,其实也是种磨难。掉到这个尘世的荒地上,无论生存多么艰难,现实残酷,却已经没有多少怨言。 有些事完全是些荒谬的逻辑,但无论从那方面来说,却都可以说得通。 就如这几年的观察和了解,我们对城市的定位普遍有一大特色:凡是发展较好的城市,便少不了一番吹嘘”……是新型的现在化都市,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繁荣昌盛……;凡是破烂不堪的小城则说“我们城市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是历史文化名城……这样无论对谁,都有个好交代。如果有人仅仅守着我们的报纸,稍稍阅读一番后,对所有一切信以为真,实质上犯了无可救药的错误。 从各个方面来说,这些都能成立,全看人站在哪个立场,如果是各位头头脑脑,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得从好的方面阐述,并且结论必须朝美妙的方面靠拢;但如果是一个洞悉个中把戏的人,尤其是生活在这其中的一个富有责任感人,不在乎身份大小,你将都会从多几方面来看待,并公正把自己所有看到的不是很好的东西阐述出来,当然这样也是对的。假如你只是个不问世事的闲人,对待这个问题又会是另一种看法,所说的一切全与我无关。当然这也对了。没人会来找你麻烦,只是有时候请闭上尊贵的嘴巴,别惹人讨厌。 第二十二章(5) 上头各位无论是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有足够的理由解释,我们得尊重他们的决定。虽然依事实看来,这些决定对我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在这过程里面,你完全可以无所事事,但如果去做点什么事也没多大关系,全看你做的事是不是合他们的意见。一致的话绝对没人来找你麻烦,但有些出入的话,趁早做好心里准备。 如以上所说,就像千年前皇帝要杀我头,我也不得不同意,只差没说,我皇英明,我皇万岁了。但当时我真的很难受,再说些违心的话,我要呕吐。 因此我觉得我们在这些条条框框的信条下唯一该去做的就是积极向上头靠拢,仔细揣摩上头的意思,不与其相悖,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虽然很世俗,但要想想我们生活的就是在一个很世俗的地方,不世俗行吗?千年前,我积极向皇帝靠拢,因此开始时没砍我头,直到后来他要砍我的头,我也毫无怨言。在砍我头之前的日子里,皇帝赐给我很多金银,我全享受到了,所以我认为他砍我头全是应该的,古今几乎无二致。 因此我也想到今生倘若你与上司的意见相左,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不就是倒霉一辈子吗?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承认这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但确是一个时代的悲剧英雄,一个遭人抛弃的英雄。有关这些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这个时代再不像康熙那年头什么话都可以说,现在说多了得罪人,上头看了也很不高兴。我犯不着自找霉头. 以前我就是因为意见与上头相左,所以我很背运,遭到上头的诸多抛弃。因此才会从队伍中被除名,但我很知趣,自动走人了,免受了许多不了了之气。我想我还是走运的,不像千年前那么狼狈,这是因为遭过一劫,有经验了。因此到后来虽然我感觉自己像用过的手纸被人随意扔掉了,我再也不恼怒了。从历史至今,所有与上头一向相左的人全没好下场,与那些一塌糊涂的倒霉蛋相比,我应该算是比较幸运的,下场好的多了。 千年之后,我以为宿舍里的室友好比自己的兄弟,所谓“沙场不过父子兵,杀死不过亲兄弟”,根据这句千古至理名言,我完全可以毫无理由捉弄各位一下下,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所以我时常做弄小叶,动不动给上一拳,时不时踢上一脚。或者经常盗用老大的发蜡,当然最后我不用暗暗挪用了,因为全被我几下几下涂抹光了;老大的发蜡仅仅约女友时才使用一二回,其他时候珍藏分外严密,但偏偏我的鼻子灵敏无比,在嗅觉方面举全宿舍无双,天生的没办法——千年之后,室友小叶想下午洗了澡,欲偷偷爬上床不洗脚;正暗自窃喜,以为避开我了,却还是被我闻出来,毫不留情赶下去,冰天冻地里,冻得龇牙咧嘴。课堂上我故意把笔记抄录得颠三倒四,使得考试前各位同仁抄我笔记时颇为头痛,阿三咬着笔杆子,歪着脑袋,手指头敲敲桌子,愤愤不平地说:靠,这里一块,那里一块……你故意玩我们的吧? 时至今时今日,我不敢再有此举动。这是因为小叶经常说:将来一定要邀请姚明喝杯小酒。这杯小酒一般人喝不起,我想小叶将来了不得,不想惹。 第二十二章(6) 老大时常说:靠,我以后当了博导一定不收你儿子作学生!我想,我这辈子到这算完了,犯不着把下一辈人拖进这个火坑,因此我不能惹。 阿三平常无事总是喟叹:小布什这流氓,哪天发个导弹过去干掉他,到处欺善霸弱算个什么事儿!连世界的老大哥都干挑,我更加不敢惹。 总之这些都是有远大前程的家伙,个个惹不起,就像千年之前,我惹不起皇帝,千年之后我碰不起上头。面对如此境地,唯有不声不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千年前,黑暗的地府里,面如铁锅的阎王对我说:“到哪个山唱那首歌;来哪方地说那方话,小子,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跪在潮湿的地面上,仔细揣摩后,说:“按您的意思,这是您的地盘,我一切都得听你的。” 阎王拍拍手,现出对我领悟非常的赞许表情,说:“看样子,你不是很笨,既然你能懂这话,就应该乖乖听上面的话,为什么还是被你老板砍头了呢?” 我委屈地说:“他的心思时时变化,我怎么能知道哪个时候是要去乖乖听话的哪个时候又不是呢?若不然,我就是他了。” 阎王若有所思地说:“看样子,你也是个倒霉蛋了。”我说,差不多了。 阎王看了看簿子,做一番定夺后,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特别不讨人喜欢,一点也不知趣.” 我说我什么时候不讨人喜欢了?阎王好心解释说:“你明明知道你那作皇帝的老板畏忌‘功高盖主’,你还一味无畏的立那么多功劳,这纯粹是找死。”我称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活着就应该尽自己一份力。” 阎王沉默一会儿,似乎在酝酿,后说:“我看你还是在我这多呆500年吧,想清楚了再出去也不迟,反正你一出去又要死脑筋,还害我的两个信差多跑几趟,我们地府现在还差人手呢。”大笔一挥,把我发配到阴山后修阴河河堤。 阴河的河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掀起的波涛送走几多哀愁,时光便在这河水的涨落里悄悄流逝。 转眼500年后,阎王终于再次招见我,问我想通了没有。我说:“凭什么我所作的一切都得听我们别人的?自己自由选择不行吗?!” 阎王叹口气说:“听你的口气就知道你还是没想通,算了,算了。”于是他很不客气地说道,“这么快放你投胎转世,也不是什么好事,反正是快走快回的那种,干脆我还压你500年,先把你的倔劲去掉好了。”然后不由分说,摆摆宽大的袍子,转身走人。所有的小鬼们一齐嘻嘻笑笑。所有来阴河筑堤的小鬼们一批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在这趔趄的脚步里深烙下无尽的伤逝,日子便在这来来去去里荡然无存。 又过了500年,阎王再次来问我:“怎么样,想通了吗?” 我脸上遍布丝丝迷惘,说:“我还是有些没能想明白。”阎王脸上露出失望神色, 我接着说,“不过我已经想会了一点,那就是无论上头说什么,我尽当没听到,能做就做点,能躲就躲开。万一不行的话,我知趣自动走人。”阎王思索一阵,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也只能是这样了,既然磨了千年,你还是这德性,改也改不了了,随你的便,明天去人间报到吧。我管不了你那么多,全看你自己的造化去。” 下部 第一章(1) (一) 若干年后,后世的人或许会这样描述我们,“……他们像鸟儿在空中翱翔一般自由;像鱼儿在大海中游戏一般自在……”依我看,这话虽然很生动也很形象,但却不实在。 我们生活到后来几乎是没事找事,瞎搅和着过些日子。你当然也可以说我们哪像时代骄子,分明是群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都随你想吧。其实我们所做的都是些简单的事,没有理由不生厌。 学生间有句很流行的话对上课作了很深见解:没事做的时候,我不去上上课,我还能干啥?传我这话的是位北方来的学长,话里头带点北方味,这种反问的语气比之常人就更到位了,当时便把我逗乐了。等闲下来,找个时间我也得把这话传下去,但现在还没做,不过也不用担心,这话传得很广,不仅仅我还有很多人知道,所以我不怕它会像中国古代很多医术和武术一样失传。因此许多时候我们最拿手的就是去找些乐子,给自己找点事做,为自己乐,顺便打发时间。 某一个早晨,我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缓缓睁开眼。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脑筋急转弯,问:人早上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我们回答了许多答案,想得都很复杂,但真实的答案却极为简单,那就是睁开眼睛。但我当时答错了,因为我也想得很复杂。现在答案却变简单了,早上醒来我所能做的第一件事是当我的脑子还处于蒙胧意识下却准确地想到今天又是一天,是几月几号,这是基本功。 对我来说,日子的计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失去意义,只是变成为单调的重复和反复,虽然我还年轻,但我已经开始觉察到日子的无趣,但我还得把日子记住,有些时候许多重要的事仍需要记准时刻。比如说现在很多人认为人的生存本质就是不断走向死亡,但我们也不得不记住自己的出生日期,并每年毫无理由纪念它,虽然从以上所说的那一层关联上看来,人的生日已经没有任何具体实在的意义,但都是不得已为之。 隔壁照样传来水流撞击水槽的潺潺声,很嘈人。每当听到这种声音,我想即使某个已经在网吧连上四五个通夜、最渴望睡觉的睡虫都会失去在自己宿舍的小床上睡的兴致,他宁愿跑到宿舍外草地上将就一回,也不愿意回来了。因此伴着这阵阵嘈杂声,我不得不叹口气,如往常,穿好衣裳,垂头丧气爬下来。 阿三依旧大吼一声,“吵人啊,要死啊。”无事也得找事,然后掀起被子,欠欠身子,“咕隆咕隆”从床铺下来。打开门,光溜着身子,跑到隔壁宿舍敲着铝合金门窗,大喊大叫道:“烦人不烦人,不会把水龙头开小点?!” 在阿三的叫嚣中,那张禁闭的门适时打开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颗顶好的人头,同样愤愤地说:“你就只知道三天两头来叫咆,有没有想过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是该起床了。我们没烦你吧?!” 第一章(2) 和着这两人不大不小的争论,小叶无可奈何地摇头晃脑,悲呛地说:“阿三好像很喜欢以这种方式开始一天,不知道他哪有那么好的兴致?也不知道换种玩法,玩多了会不会生厌?”再摇摇头,同样是无可奈何地表情下,下来了。 下来后的小叶瞧瞧自己的漱口的杯子,牙膏扁扁的,用力挤了挤,什么都弄不出来,除几颗“扑哧扑哧”空响的气泡。小叶叹息一声,那种如同山野猎人打猎时搜索猎物的锐利眼光落我脸上,一看小叶不怀好意的眼光,我赶紧护住牙膏,白色的泡沫飞溅:“没门,我自己都用不过明天了,拜托,我还打算用到后天,趁周末去买呢,你能不能放过我?!” 小叶骂骂咧咧嘀咕几声,转而瞄向老大,老大早有防备,趁我们说话的间隙不知把牙膏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呵呵的笑道:“找到了,你就用,呵呵。”小叶睃了一眼,怨恨惆怅。 阿三和隔壁的兄弟争论完,似乎又辩论得胜,满脸得意。但一碰到小叶犀利如刀的眼神,马上变了颜色,迅速灰暗下去。委屈地说:“该我倒霉,你自己拿吧,在老地方呢。”又喃喃自语,“活该我倒霉。”然后想到没想,转身回到隔壁窗户前,死命敲钢管,边敲边骂:“死小子,你给我滚出来,我今天又拜你所赐,又中头彩了,说,你该怎么赔偿?” 小叶这时踱着四方步子,边漫不经心刷牙边晃悠悠走到阿三跟后,用含糊不清而又懒洋洋的腔调说:“没事吧,不就是用点牙膏吗,用不着找人泄愤吧?” 这又轮到阿三怨恨惆怅。别头走开了。小叶就笑了,很无聊的那种,笑得让人不明就里,不知道笑的原由,但我们已经习惯了,因为有时候我们自己也是这么个笑法。 小叶经常忘记买生活用品,一旦没了,顺手拿了东西就用,抓手中晃了晃,并远远地打招呼:“老大我用了哦,下午我再去买。”其实他的这话纯属多余,不论我们同意与否,他照拿不误,因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切口的办法,有时倒提醒,“叶子,你没牙膏了。”或者说,“叶子,你没香皂了。”“叶子,要买洗衣粉了”等等。小叶这时口头应答得很欢畅,随口就说:“好了,我知道了,等下就去买。” 等到后来我们洞悉他这套把戏,就这样顺着来。如果小叶说“等下我就去买”,我们一致说道,好了,我们也没有了,替我们也去买盒回来,给你钱。这样逼着小叶去买,小叶因此就很烦恼,不再这么随口回答了。 到后来小叶遇到我们再这样说,就先酝酿,后才以稍微推辞的口吻说,好了,明天我抽空去买。或者说,先将就将就,周末我再去。这个“将就将就”的对象便以无可辩驳的理由套到我们头上。小叶就是这么无赖,因此我们很恨,暗暗摩拳擦掌,随时找时间痛殴。 打了小叶后,小叶默呆一旁,摸摸脸,看看手,自言自语:“还好,没擦破脸,也没扭断手,没破相呢。” 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可不是我们愿见到的,遭人痛扁,总得有点表示,告诉我们,该死,我痛晕了。或者高扬下被我们打破皮的胳膊,这样给我们点成就感也是好的。 第一章(3) 于是我们大吼一声,“再打”。冲上去,将小叶按到桌上,几颗顶好的拳头落在小叶特坏的身子上,打完了,我们说:“记住教训了?”小叶便会很老实吧唧的点点头,“知道了,各位大哥,我记住了,明天我就去买。” 老大断喝一声,“又是明天去买,还一个德性?”小叶听出口气不对,先护住脸,后说,“别打脸哦,脸上肉嫩,受伤很难好的。” 阿三以讨债者的姿态说,“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揍你,谁叫你动不动就用我们的东西,牙膏用用还无所谓,连香皂你都用,这东西贴自己的皮肤呢,谁知道你有没有皮肤病?” 这话小叶不爱听了,一蹦三尺高,指着阿三说:“皮肤病?!皮肤病?!!我有?我有吗?!我给你看看,我给你看看吧。”很激动地撩起衣裳,露出光洁顺滑的肌肤,亢奋地说,“看看,看看!睁大你的狗眼睛看看哦,我有吗?!这么好的皮肤会有皮肤病吗?!我倒是要你看清楚!!!”然后就耍赖来,扑到阿三面前,一定要阿三“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我和老大连忙拽住小叶,好说歹说,刚快把小叶劝住。阿三看情势逼人,自己不说点不行,也没经过大脑思考,说:“好了,我看到了,就算你的皮肤好,但也不能……” 阿三话还没完,小叶的怒火又高涨,咆哮道:“什么‘就算’,说得好勉强,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好就不好,我又没有逼你非要一定承认!!”努力挣几下,就想跳过去给阿三几拳。 我和老大只得死死拖住,才没让他得逞。安慰道,“阿三是小孩子,你别介意,我和老大说你好就行了,他小孩子懂个屁!” 才把小叶劝住,阿三却不乐意了。委屈万分地说:“我那是小孩子,好歹我也十九有余,明年也就二十有0了,虽然我比你们小,但也不用为讨好一个人,打击另一个人吧,我不干!” 我拜求说:“大哥你别再来凑热闹了,好不?!等下闹得不好收场了。”我刚封上这个的嘴那个又发话了。话音刚落,小叶接口说:“你本就是小孩子,要不是看在你是小孩子和奇哥以及老大的份上,我早揍你了,看你还不知道好歹,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阿三咆哮一声,腾地打过来,我再也拉不住小叶,这两人立即又扭一块了。 老大看看我,我看看老大,最终达成一致意见,说:“打吧,打完了这个世界就清静了。没有哪个时期的世界和平不是战后建立起来的。” 阿三和小叶就打得很认真,等他们分开的时候,小叶额头这回真擦破了皮,阿三鼻子被捏红,其他衣裳覆盖下的伤痕不计其数。鉴于这种情况我们余下的人不有所表示不行,因此我给小叶擦红花油,老大给阿三涂云南白药。边说,“打得爽吧,要打的话,干脆再站起来打个够,打个痛快!” 小叶和阿三沉默会儿,不言不语。终于被疼痛再次弄出响声。两人痛得吹胡子、皱眉头、呵鼻子。开声后两人再也闲不住,嘴上仍不认输,互相挥挥拳头开始斗嘴。 这个说,“下次我给你一脚。” 那个不示弱,接着说:“等着,下次我扪你一拳。” …… 第一章(4) “刚才我应该给你一个勾拳的,就能打到你的下颌了。” “狗屁哦,我那一肘要不是扫偏了,早撞到你脖子,现在你应该爬不起来了,可不是我吹的。” “你打一下试试!” “怎么,打你还有意见,是哥哥我抬举你——今天你逃也逃不掉了,打的就是你!” …… 这种事,即使小叶再怎么凶狠,碰到我,也不得不慢慢畏缩。这是因为小叶已经在我这里讨到了拳头的滋味。那天仅仅因为天公不美,下大雨把他困在教书楼,央求我去给他女朋友送伞,我中途改道先给老大送伞,以致耽误点时间;这女孩天性倔强(倒和小叶一个德性,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偏偏在我赶到前不顾一切冲进磅礴大雨中,待我赶到时,人去楼空,再追上去向其解释,却无济于事。该女孩当晚对小叶始怒火加大吼,后沉默兼白眼,使小叶憋一肚子怒火,回过来对我恼怒加大吼。 当我开始发觉这好人好事不再像小时候学雷锋那么简单,现在做不得了,自然而然想到一个解决这纷争最简单易了的法子——先慢慢转过身子,使小叶以为我想逃离,跟上来紧紧咬住我不放。我稍稍别头,瞄到小叶上第三步时,才陡然旋转,拳头一甩而出;好多星期没练习了,准心仍然很好——正中小叶下颌。使他口腔内顿时皮开肉绽,乌紫的血液沿嘴角缓慢流出,好似一泓清水悄然注入干涸的小溪,顺着裂缝慢慢四散开了。 本来我打完这拳,以为这就不再干我事,准备收拾书本去图书馆避难享受不可多得的安宁。但小叶受我这拳,似乎意犹未尽,感觉仅仅一拳打得不够精彩和漂亮,不能体现搏击的魅力,因而一再冲上来,大呼小叫要我再揍一拳,干脆把他揍扁了最好。他冲上前来的力道非凡,好似一个双手被束的弹力超人,冲到我鼻子跟前才被老大和阿三往后拖住。 我这人虽然散漫拖沓,做事向来有始无终。我爸爸那辆七成新的摩托车经我一修理,不但劲力不比以前,爬坡时经常往后退,好几回我爸爸看情形不对,吓得面色煞白,大叫一声:车不要了,崽,跳车!然后真奋不顾身跳下了四五米的高坡,随即怕车子摔下来砸到自己身上,一蹦蹦上近旁的小土坎。站起来挥舞手臂对我狂叫:车是小事,保命要紧,跳算了!——我爸爸现在年纪不过40来岁,却总以七老八十岁的老头自居,平时在工地上恨不能马上扔掉手中的活,快快跑回家享清福,平时打电话亦是老气横秋,这回却比我还机灵了。 该车行驶起来还时不时往前一踬,令人防不胜防,大有桀骜不驯的野马奋力人立要把驯马师傅狠命摔下来的势头,还伴随这一踬便“咔咔咔咔”掉几个零件,好似寒冬腊月里一只行走中任意下蛋的老母鸡,时不时从屁眼里“咕噜噜,咕噜噜”滚出几个热气腾腾的蛋来。待到这个摩托的零件掉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干脆把它的发动机拆下来,又想把其组装成一个小型发电机装置;实验时它的内部时不时喷出污浊的黑油来,把我家雪白墙壁污坏倒是小事,却把我也喷了一身,惹我心烦意躁,于是连这个装置一块被我几铁锤几铁锤砸扁。之后它便以极其悲壮的姿态光荣地进了回收站。 第一章(5) 来收这辆车的师傅是个行家,上下看看,盯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说:这是那个猪干的好事喂,明显是这个蠢家伙硬往发动机内多装了一个大号的螺丝钉喂!他这么一说,我面子上立即挂不住,借口去泡茶,溜开现场。 但万一遇到人家几次三番恳求,盛情难却,我从不过多推脱。当小叶如是再三,分外请求我再给他一记拳头,我也不能再客气——再客气就是真虚伪——小叶经常对我说。为了表示我根本不虚伪,纯真地道的男儿本色;我攒足力气,奋起神威,亮准小叶鼻子一拳贯过去。小叶受此一拳再也狂不起来,立即滚倒在地。一时口腔内的血花沫子还未吐尽,鼻子上的鲜血却像一朵迅速盛开的天山雪莲——当然这朵雪莲有别于以往天山出产的雪莲——是紫红色的雪莲,新品种;该紫红色的雪莲盎然跃于嘴唇之上,在节能灯照耀下,却又幻化为一颗璀璨的紫红色宝石;与嘴角边的血色痕迹相映生辉,晶莹剔透,仿佛镶嵌在婚戒上光芒四射的宝石,戴在无限娇艳的新娘芊芊手指上,从此天长地久与丽人相伴,亦显动人魅力。 干玩这事,小叶躺倒地上,再没过多要求,我认为这里的事终于彻底做完了;于是拍拍手,叮嘱惊愕中的老大和阿三,好好打扫。便夹着书本大踏步走出去。 当然我们发生这些事一般是上完课,回到宿舍,闲暇无事,集体对小叶进行改造时发生。次数并不是很多,时间也不一定,全要看两人心情怎样,心情好时一言不和可以动手,因为这时容易激动;心情糟糕时即使更多言论不合却不会动手,因为这时人比较沉默,激动不起来。因此两人基本上相处和平,正像我们上政治课教师经常说的那样——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基本趋势。 小叶和阿三也没有逆历史潮流而动。这一点上,我非常赞赏,两人真是好样的,偶尔打打架,正如网上说的——打架练身手,动动没烦恼。至少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但自己没烦恼了,连我们这一众观众也没有了烦恼。但打架的次数一多却不是件美妙的事,你要想想假如两人碰到面就干一仗,将宿舍打得乱七八糟,我们还有得活吗?光是宿舍的重建,我们都得累垮掉,还不论以后得费心费力做两人的协调工作,因为要保持长久的安定和平,这份力气活我们想推都推不了的。更何况我们不是战后的西欧人民,干劲十足,没多久便在被炮弹炸开的废墟堆里把家园建好了。这种功绩真令我佩服,但我实在学不来。 我很看重历史,因为历史上有许多值得我去看重的人,二战后的西欧人民就属于我看重的那类。但我没能考上历史系,这真是一大遗憾。而且我们学校没历史系,想去听几堂课都没门路,以至我现在经常处于没事找事做的尴尬境地,而且找到的事全是些没趣的活。人也开始便得很没趣了,再往下发展,四五年后,我很快就能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成一片,他们的游戏我也能玩得很开心了。 第二章(1) (二) 我们早上的情形是这样的。当隔壁那位仁兄早早起来打开水龙头,弄出潺潺水声。我们再也不能安卧被窝,几乎一致骂骂咧咧几句,极不乐意地爬下来,穿好衣裳,趿拉着拖板,擦着地板“沙沙”声走进洗漱间,刷牙,洗脸。这当中时常因为小叶乱动我们的牙膏而烦恼,但烦恼归烦恼,次数一多,时间一长,我们都没什么意见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值得我去动怒?该我去动怒的事多着呢,用不着把力气花在这上面。 从洗漱间走出来,穿上鞋袜,看看课表,找出今天上那几门课,我对课表这东西天生没有亲近感,尽管看了很多遍依然记不住,我想对课表的陌生,基本上是我们的通病,我们经常拿错书,上甲课拿了乙课书的事时有发生,自然上乙课同样会拿甲课的书,经常这样颠三倒四。 虽然我不喜欢上某些课,但我更不喜欢现在丢三落四,因为我还年轻,往后的路不用我去决定还会有很长,顺风顺雨的活着多好,实在不愿意在还没到得老年痴呆症的年纪之前就得这个毛病。因此我想哪天搞个发明出来能让人轻松把课表记住就好了,结果是我们都不用为记课表而烦恼,这看似小事,但我认为关系大着。因为给我们授课的教授们既恨我们上课时看些小说,一旦见到我们连这门课程的课本都带错了,理所当然更加生气,他们生气的后果不言而喻,于我们实在无益。 对小小课表发完呆,因为无事可做,只有按既定的程序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桌。 这期间阿三可能会进厕所,一蹲便是七八分钟。阿三这孩子有一大特色,一旦进了厕所便时不时失去时间感,有时完全忘记过了多久,很有那种“山中才几日,世上已千年”的味道。而且喜欢带上一本书,这就更加剧了其时间的迷失。 小叶有一阵子看《迷失之旅》着迷,为此嘲弄阿三:“厕所是你的迷失之城。” 阿三也知道失去时间感的厉害,有几回硬是憋着不用,而是急急忙忙和我们一道跑去上课。一回两回无所谓,多了便超出人的生理承受能力,但厕所不能不用,不然活着痛苦。因此阿三每天早上要进厕所前都会主动和我们打好招呼:走的时候叫我啊。我们低头继续整理我们的书桌,边哼哼哈哈应答:恩啦,你进去吧。 以前每回阿三发问,小叶回应最爽快,刚开始时,阿三是相信过小叶的,但小叶不值得相信,他辜负了阿三的信任。因为连续好几回小叶只顾自己走人,忘了阿三还留在厕所里面,他走人时,不忘顺手把宿舍门琐上。这是个好习惯,有利于防盗防偷,本无可厚非。但这样对阿三不妙,即使阿三自己醒悟过来,觉得时间够久了,从厕所里面出来,看看人走光了。自然急火上来,拿着书就往外跑,连扳几下门才发现该门已被反锁了,于是在这人去楼空的宿舍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被困整整一上午。 这一上午恰好教师点名,阿三有幸荣登榜首。如此再三,阿三便不再相信小叶了。有时小叶故意凑上来说:“三,你怎么不给我打招呼呢?!”阿三便给他一白眼,鼻子中“哼哼”,说:“叫你?!!鬼才会信你鬼话呢!!” 第二章(2) 因此直到我也答应了,阿三才很放心的进去用,这是因为从阿三的经验看来只有我才是可信之人,每次我都是按时提醒。 有的时候其实用不着我去提醒,因为阿三进去的时间太久,严重影响他人的使用。小叶和老大每碰到阿三占用过长,时不时过去捉弄一下。用得最烂的手法是提来一桶水,从门缝下灌进去。阿三便在里面大呼小叫:“怎么啦,这是谁?!是谁!!”老大嘻嘻笑笑,说:“发大水了。” 小叶站在外面一本正经地说:“三,时间到了,我们要走了。你快点啊,只有十几分钟啦。” 只听里面阿三急急应道:“好了好了,就行了。”接着是冲的水声。阿三打开门,冲出来,赶紧收拾书本。小叶这时很得意地招招手:“三,真不好意思,谢谢你哦,我用了啊。” 阿三感觉上当了,他的绝招是拼命擂门,直擂得里面万马奔腾、万鼓齐鸣。小叶从里面出来后,鼓膜受到的震荡还未恢复,微微感到眩晕,脸上往往带有悲呛的神色,说:“连屙泡屎都不得安宁,你有那么恨我吗?”阿三直截了当说:“我不恨你我是你儿子!!我不恨你你是我爸爸!!”两人较劲来就有这么可爱。 我经常说阿三这孩子很可爱,许多人不理解,因为阿三的模样很凶,左腮长颗黑痣,黑痣上还长几株长长的黑毛,除此之外左边和右边的犬牙很突出,即使微微合着嘴唇,也能达到很显眼的效果,更别说故意露出来了。因此对外行来说十分唬人,假如圆月之夜跑到我们学校那条荒凉的小道上去,就着月光露出白森森的犬牙,这样成为月夜狼人,成功率百分百,当即会把人吓闷过去,这效果比偷偷摸上前去打人闷棍还好。 而且我也想到阿三之所以会和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被该女孩抛弃,主要原因是这副恶相把人吓跑了。但我一直不说破,这话说出来我就不够兄弟了,简直是打击人,而阿三明显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因此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心为阿三物色女朋友,继续介绍阿三去认识,这样做就够兄弟了。 虽然阿三一直为外面人所抛弃,但我们内部几乎一致认为阿三内心其实十分和良,而且比较爱好和平,我相信假如中国十年之后出现了一个伟大的和平主义者,我闭着眼睛就填上阿三的名字。再比如小叶,不但可以和他斗嘴还可以和他相互亮拳头,冲上前去,毫不示弱地将阿三痛殴一顿。每回阿三吃亏了就吃亏,当时没打赢,事后决不寻衅。 我们还一致认为,别人看不出阿三可爱之处,但这都是他们的看法,因为他们不了解阿三,当我们对一个人有足够了解时,我们才有资格作出评论,很明显他们不属于我们这一类人,对阿三了解不多。 阿三这孩子可爱的地方不是很多,但我们得承认,说某个人可爱,并不是说他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爱,而是说只要有某一处让人感觉很可爱,这就行了。毫无疑问,阿三就属于这种类型的可爱,上面一章所说阿三和人斗嘴,以及和小叶斗拳,打红了鼻子还不认账,也属于这种可爱。 第二章(3) 只是阿三不知道自己可爱罢,几乎所有可爱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很可爱的,就像许多经常醉酒的酒鬼不说自己喝醉了一样。也比如小叶,其实他也是很可爱的,但小叶拼死都不承认自己可爱,这我也没办法,有些人从小到大就喜欢可爱,有些人不是,致死也不承认自己可爱,我们没办法,逼也逼不出的,随他去吧。 但照这种推理方式发展下去,小叶反过来要说我也很可爱了,然而我玩死不接受。自小叶吃我几拳头后,小叶明白他拼死境界没我玩死那般高超,再碰倒我摇头不绝或者矢口否认的事,小叶便急忙忙止住嘴巴,闭口不语了。我们教授说,现在写论文好比上法庭打官司,再不是旧社会官老爷一人做主;没有切实的证据支持,什么结论都是空的,而我们现在恰恰喜欢到处做结论,就是不见一处切实的论据;因此上次的论文,毫不客气地给我“劣”等,比“差”还低一等的意思——所以关于小叶说我可爱这一推论,仅仅假想。至于心里真实想法,这是他的事,不与我相干。 某一天我们起床比较晚,因为隔壁那位给我们充当合格闹钟的兄台昨晚忙着写资料,睡得比较晚,因而自然而然起来比较晚,弄出水声也跟着较迟。但我们也没办法,不可能要求人家天天起来那么早,闹钟还时常因为电池电力不足跟我闹毛病罢工呢。凡事都有特殊情况,何况这位的特殊情况也仅此一次罢,我们没什么好计较的。该干什么就做什么。 在我们加紧时间整理自己书桌的时候,阿三又去用厕所,临进去前照旧给我打招呼,我说,“去吧,带本书进去看可真是个不好的习惯,以后改改吧!”阿三说:“改不了了,这已经形成了那么多年。” 这一次,小叶抢先进去使用。阿三推门时知道被人抢先了,只有怏怏嘀咕几声,转身走了。小叶擂擂门,在里面笑笑嘻嘻说:“三,真不好意思。”随即掉书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祸兮洪福。三,今天你运气不好,我先用上了,嘻嘻。” 我说阿三可爱就可爱在这些地方,不会因为别人作弄过自己,时刻想法子回去还几爪子。当时受伤当时还,过这阵子便忘了。因此一些时常想使自己变可爱的人应该向阿三学学。可爱的一条重要标准便是不要时刻想还人家几刷子,如果老想着去还报复,一辈子也甭想别人说你可爱,说是“杀神一号”或者“复仇者一号”也不过分。 阿三急急忙忙去隔壁用厕所,这回倒是没带书,却忘记带手纸,隔壁宿舍的哥们才不管你是否叫哑嗓子,只顾走自己的。敲敲我们的窗户,说:“给你们那个活宝贝送几张纸过去吧,人家现在蹲厕所里都出不来了,正干吼呢。” 不等我们反应,小叶立即从桌上卷起一张报纸跑出去。小叶抢着去做的事没什么好事。一会儿听到隔壁传来阿三埋怨声:“你拿错了吧,这么硬,怎么用?!”跟着又传来小叶一本正经的话语,慢条斯理说:“你该知足了,原始社会连这个都用不上,你知道他们用什么吗?你自己清楚,爱用不用,自己看着办吧。” …… 第二章(4) 每天早上我们除了要整理好自己的书桌外,还得搞好寝室的卫生,这是因为管我们宿舍的阿姨对卫生要求很苛刻,看到一丁点污渍,动不动喜欢挥挥笔,干这种活时她很爽快,给我们宿舍记上小c更爽快了,这个月已经给我们连续记了两个小c,等阿姨痛下杀手再给我们记一小c,卫生检查表上就会出现一个大c。那时候,我们宿舍就有了荣登全校通报批评荣誉榜的机会。然后学校立即给我们停电三天,做这事时,学校也很爽快。 总之做这些事时,阿姨和学校都很爽快,但这期间最感觉不爽快的是我们宿舍四个难兄难弟。众所周知,电脑是需要电的,晚上看书是要电灯照明的,摸黑是容易磕破头的。没有电,我的电脑不需要任何理由便会瘫痪;没有电我们对着大好书本,眼前却是一片黑。 既没了电脑玩又没了书看,我们基本上没事可做,人也更加无趣了。三天下来我想我们四个受难的宝贝完全可以去小学大班上学了。只是不知道那位老师见到四个比他身体更强壮的学生时是什么感受,小朋友们会不会欢迎我们的加入,会不会和我们一起做游戏?这我得好好想想,趁早想清楚总比晚想清楚有好处。 其实每天早上打扫卫生也是种痛苦,虽然这是习以为常的事。但凡事都有例外,以前小叶憋了很久,终于苦尽甘来及时用上厕所,出来后大发感慨:“上厕所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小叶在一旁听了犯恶心,耸耸鼻子说:“你少在这搅乱空气。”阿三为此还与小叶就用厕所与个人快乐关系辩驳好一阵,不依不饶的。但自从给小叶一张粗糙的报纸草草解决内急后,阿三便改变了看法,沉闷着脸说:“这也是种痛苦。” 由此看来做某件事快乐还是痛苦,全看当事人当时是处于那种心境。你痛苦,无论做最快乐的事仍是痛苦的;你快乐,别人叫你当牛做马同样做得有滋有味。阿三很同意我这观点,当我们打扫卫生时,阿三说:“比如说吧,我们几个大好青年这会儿什么事不去做,却在这擦窗子和拖地板,根本就是人力资源浪费嘛。且不说这么宽,叫我来做这个我心里很不爽快,这就是种痛苦。” 我对阿三说:“既然你知道这是种痛苦,拜托,请把你的被子叠好点,行吗?阿姨等会一眼就睃到你的床铺,记小c走了,明天还得痛苦。” 据我所知,关于“痛苦”最具权威性质的名言是弗氏学派那句“人人都希望自己中六合彩,但没人去想自己会撞车”。这话可能记得不准确,众所周知,人得天天出门,大街上行驶的汽车多如牛毛,时时呼啸着从眼前奔驰而过,撞车的概率原本多过中六合彩。但为什么人们回避这个事实呢?如果让弗洛伊德自己说,他会用“心里防御机制”理论解释:这是“隔离”——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隔离在意识之外,以免引起精神上的不愉快。 这个我能理解,假如人人一出门便想将有辆硕大无比的汽车招呼不打突然投进自己瘦小的怀抱,直碰得自己鲜血狂喷,倒地不省人事,即使以最快速度送医院也救不转来。我想即使某个精神格外旺盛的人都会觉得生活痛苦,造成如此巨大心理焦虑,哪还有活的望头。因此仅能做的是去忘记自己做的事是痛苦的事,不使其进入平常思维里去。想明白这点多少有好处,即使现在做的事很无趣,但总比没事可做要好,除了忘却痛苦,不应该还有其他方面的奢求,这样想通就对了。 第三章(1) (三) 早上,我不但整理自己的书桌,打扫卫生,还要为“痛苦”这个具有哲学高度的理念犯头痛。但我毫无怨言,因为我觉得思考这问题,值!一个人的一生总得思考几个像样的问题,这才像话。即使刚想通便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在我个人认为的像话的人里面有几个人不得不提一下,顺便博取各位的认同。 几百年前,牛顿先生被苹果砸开窍,一心思考苹果落地,苦思冥想终于得出万有引力,这期间花了一辈子去努力,因此牛顿很像话; 几十年前爱因斯坦思考时间和空间之间的转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证出相对论,这个理论轰动世界,至今仍指导物理学的发展,因此爱因斯坦也很像话; 现今的霍金先生思考宇宙起源,得出黑洞的存在,这个能吞没很多物体的大家伙虽然把人类唬住了,但事实如此,不得不令人佩服,因此霍金这辈子即使不再发表任何著作,已经很像话了。 至于我每天做些很琐碎的事,有时候我觉得没意义,也感觉到很痛苦,但我不去做的话,我还能做什么?什么都不去做的话,只会更加痛苦,也就更加不像话。 不仅仅是我们为了像话而去做事,还有学校为了像话,偶尔派人进班来做调查,问卷很多,我们总得往上写点东西,好好配合人家才更显得像话。比如调查学生对食堂或是的意见。很多女生这样写开来。 有的很委屈:食堂阿姨很小气,每次只给我们打一点点饭,三角钱的饭还没两毛多,这不公平! 有的很逗人:大叔不帅啊,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丑得吃不下饭.最后反问,难道我们学校连花点小钱都舍不得吗?应该找几个年轻的帅哥来。 还有的很气愤了:每次都放那么多辣椒,想呛死我啊!还要不要人活呀! 或者包含谴责,无比愤怒写道:青菜不生不熟,没盐没油,一点味道都没有,叫人怎么吃啊! 有的直截了当,够直率了:食堂的饭菜太贵了,比外面还高出五毛,简直剥削人啊!! 有的说得很委婉:食堂的各位大叔、大婶、大伯、大妈、以及食堂的环境都是很好的,如果食堂饭菜的价格再低点就更尽人意了。 依这些看来,不仅仅我们男生是些无趣找趣的家伙,活得很不像话,我们女生也在找些琐碎事过日子,同样不像话。相信许多人会同意我这观点。 但我们女教导主任看我写的这部分稿子后,定会失口否认,而说:都是你们男生这帮鬼东西带坏的!真不像话!! 这个“不像话”的对象指的是我们男生,这我能够理解,该教导主任是位极端激进的女性,习惯了凡是她认为是好的事全加到女人头上,而凡是她认为不好的事全推到我们男人身上。 依照她的理论往下推论能得到这样一些有意思的结论:人类仅仅是女娲创造的,伏羲是纯粹多余的;商纣灭国是自找的,妲己确是万分迷人的;周幽王做老公是极不成功的,褒姒绝对是无辜的;武则天是好样的,高宗是万分没出息的;慈喜是被男人惯坏的,李鸿章确实是卖国的…… 该女士给女生做的报告上说,我们女性被男人压制了数千年,今天是该觉醒了。从她以后的行动看来,报告里所说的觉醒就是对我们进行报复,她的报复也就是我们的痛苦。 第三章(2) 她这话不仅仅是说说这么简单,每每坚持以身作则,亲自躬行。平时她对我们男生特别苛刻,这里面还有点根据来由,这位对男人恨之入骨的女士也同样有过一个小家庭。她没和她前夫离婚前,我们的日子还比较好过,这是因为她经常对其老公进行不少恶意对待,发泄了不少仇恨,留给我们恶意的自然少了许多;等到她老公终于忍受不了,和她离婚,一时该人既失去旧老公又没找到新老公,我们的日子就特别难过了,因为没有一个特定的男人供其发泄恶意,因而就把怒气全对准我们男生。看谁抓谁,逮谁咬谁。 我们男生都被她搞怕了,整天希望有那位救苦救难的同胞英勇站出来,牺牲小我,维护大我。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会给他点长寿香,祝福他多福多寿,无病无伤。 就她认为“天下男人一般同,都该绊倒”。在她的淫威下,我们男生都夹紧尾巴做人,这也有根据,两个大男人败在她手里,除了她那可怜的前夫离婚时被刮走大半财产,几乎倾家荡产外,还因为我们系主任这位男士,也都惹不起该女士,看她来了,经常远远避开,具体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连系里老大哥至此都惹不起,我们越发没理由去惹了。她说什么我们都乖乖照做。在别人面前我们还可以翘翘尾巴,而在该女士面前我们夹紧尾巴做人还恨尾巴多余,真该砍掉好。 写到这,我想大家应该明白我要说什么了。这个世界不但给我们制造了无穷的痛苦,使我们活得很不像话,而且往往不给我们申辩的机会,处处设置制约我们走出痛苦的障碍,那意思就是说,铁定要我们一辈子活得不像话了。 我们早上打扫卫生时的情景是这样的,老大分好工:阿三拖地板,小叶擦前窗户,自己擦后窗户,我去倒垃圾。这样的安排原本上天衣无缝,各尽其能。譬如我,喜欢早上跑跑步,于是这倒垃圾的活归我包揽,等我迎着晨风跑出去又跑回来,前后一里多路程,既锻炼身体又合理利用人力资源。 说老实话,我一向小瞧老大,但在人员安排上,我不得不佩服。有些人天生就有小瞧人的德性,另有些人天生就有不被人小瞧的本事。后者我佩服是因为他们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前者我得佩服是因为这类人里面包括我自己,这个世界谁都可以不去爱,但至少得爱自己。这是人活着最基本的原则呢,如果连自己都不爱不去佩服,哪还有啥活头。因此我很爱我自己,小叶为此经常讽刺我:“奇哥有点自恋啊!”如此再三,我终于忍无可忍,奋起反击:“麻花哦,自己都不恋,我将来还怎么有脸去恋别人?!” 老大这种安排我们都很满意,但阿三对此不满,掘着嘴说:“凭什么要我来拖地板,干别的不行啊?!”老大说,“该干啥就干啥,问那么多屁话有什么用,少做点实事少谈些问题,多做点事不就得了?!” 阿三说,话不能这样说,我可以去做点别的事呢,这活即费时间有费力。老大说,“你能做什么?” 第三章(3) 阿三四处看看,后说:“譬如说我去擦前面的窗子,这很好啊!”小叶掂着脚尖忙得不可开交,时不时有些须灰尘飘散开来,正呛鼻子。听阿三这么说,大有贬低自己劳动的味道,怒道:“胡说八道,你以为这活很悠闲是不?我比你高,都要掂着脚尖,你小子还矮好几分,能够到最上头去?!说的是什么话,好像整个早上就你出力最多,我们全吃干饭去了?!” 在辩论这方面,我承认阿三有一手,但我更承认小叶比阿三还厉害几分。阿三一说话往往带个人话色彩明显,完全是小资产阶级立场,不代表广大人民的利益,效果不大;但小叶一出场开腔就是代表了“党和人民”的利益,时常用“我们”这个词来笼络同盟者,显明是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愿。因此在这方面,阿三处处落下风,明显吃亏。 阿三吃亏显著标志是失去支持者,我和老大不自觉被小叶拉拢,和小叶保持坚定统一战线,齐声讨伐阿三:“三,你少说几句好不?把你说话的劲儿用到做事的份上,现在你都快完成了。”老大甚至说:“我是这儿的老大,我的地盘,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遭到我们的齐声痛击,阿三细细“嘟哝”几声,骂骂咧咧的。然后果然将说话的劲用在做事上。低头不言不语,完全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捏拖把横扫直劈,好似古代丹青高手,饮酒到酣处,拿起一支特制的大毛笔,也不谦让,就着铺展于地的一张开阔宣纸挥洒遒劲。 边挥洒边唱诺:“让开,让开!让开啊!!”这么一唱诺气势有了,声势也足了。 小叶刚把窗户擦完,走进来倒杯水,正美滋滋喝着,不防踩拖把上,阿三也不叫喊,双膀攒劲,收拢夹腋下,像一位南拳高手,断喝一声,往后一拽。小叶杯中汤洒水洒,泼自己一身,渐渐湿透衣领。阿三顿片刻,脸上浮现万分歉意,上前替小叶胸口上拍拍下拍拍,随着他双掌拂拍,小叶衣领紧紧贴着胸口,隐隐有凉意。阿三说:“对不起哦,对不起!看我只顾拖地,真没看到你,真不好意思!没事吧?” 小叶怒目而视,痛斥说:“你这是故意的!” 阿三摇摇头说:“哪啊,我真是不小心!” “那你是有意的!” 阿三失口否认:“真没那意思。你要诬蔑我也没法解释。”原来阿三耍赖也是把好手,叫人无可奈何,小叶忿忿地扔一句:“你有种,今天是要上课,下次,你再试试,你等着。”转身闷头闷脑打开衣柜重新换件衣裳。阿三诡异地笑了笑。 如以上小叶和阿三就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大闹不欢而散,这就很不像话。 但也得承认现在我自己也活得很不像话,比如说越到后来越发觉察自己失去了生活理想,没理想而生活着的人,除了为社会多制造些粪便和二氧化碳,其他纯粹多余。有首歌是这样唱的:……活着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浪费粮食浪费钱,住所房子占空间,死了浪费土地…… 关于我们不像话的理想,是这样的: 上幼儿园那会,阿姨叫我们说说自己的理想。那时我不用思考,没半分犹豫,站起来说:我将来要当一名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阿姨对我的答案很满意,柔和地挥挥手,示意我坐下。我很得意。 小学时,老师问我将来的理想是什么?那时候作文题关于理想的话题多不胜数,我脱口而出:将来做一名像爱迪生那样的科学家。老师点点头说:很好,现在就开始努力吧! 第三章(4) 初中时,班主任问我将来有什么理想。我思索一会儿说:将来做个公司的老板吧。她说:很好,志气不小。 高中时,问我理想是什么?这时候关于理想的话题已经很少人提了。我酝酿许久,才犹犹豫豫说:当个公司的经理算了。问我话的老师没说什么,因为我的答案重复得太烂了。 现在偶尔有人问我理想是什么。我反问他你的理想是什么?这人望望天、看看地,眨巴眨巴眼睛说,我问你呢,你怎么反问我了?我说,你先说说你的理想吧,我再说好了。该人笑了笑,走开了。 有关我们的理想就是这样,越大越没出息,越大越不像话,许多理想都找不到影踪了,伴随着理想而逝去的还有我们当初的豪言壮语,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的憧憬。随之而来的东西很没望头,尽是无穷的迷惘。 我自己想到了身前五百年,看到了身后三百年,但我八辈子也没料到我现在跑到了这,将来会成为一个教书匠。我看多了没读书而叫苦连天,累死累活的人,也见识到了知识带给比尔盖茨先生的巨大财富,但我做梦都没想到轮到我时,却连混口饭吃的机会都渺茫。 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们还在坚持着,并不是说我们没有了对生活的奢望,而是到此时此刻我们越来越切实际,假如毕业后有人愿每个月支付2000元工资给我,我一定乐颠颠赶过去。在现在这个连吃口饭都成问题的时代,落魄至此,我们别无选择。 有位几次就业又几次失业的学长,意味深长跟我们说:“毕业找工作时,千万别一心想找自己对口的专业,只要有人要你,工资还过得去,你别想太多,去吧,听我的没错的——这个时候没有选择标准才是最明知的选择!” 因此我时常觉得自己是掉在了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缝隙间的落魄人,混得实在不像话。想闯出去,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一辈子呆在这,又十二万分不乐意。前进和后退一样的尴尬。以至到现在根本没勇气提我们那虚无缥缈的理想,对我们来说,它只属于那个无忧无虑的童真年代,那时候才会有五彩斑斓的梦幻,以及无数于梦幻里飘飞的鲜艳花朵。但我们不可能回到那去了,一辈子也不能回去了。 一方面想着要去铸造我们美好的梦之城,但道路看不到尽头;另一方面,我们迷惘无助的空洞双眼又不得不重新审视现实,低下我们高傲的头,一步一步走向生活的灰房子,直到哪天困在里面再也不用想事的那时那刻。 我们教授说:生活就是在栽跟头,假如不会栽跟头,日子会过得很淡,生活便不叫生活。以前我对这话了解仅仅是认为哲理深厚,全没想到有资格去说这话的人全都是有理想有抱负,而到最后有功名有成就之士。我们教授是,但我不是;我们教授能这么说,但我不能这么说。 人生层次不同,所领悟的哲理不同。现在我明白了,当我活得很不像话时,根本没资格,不配说这话。而在漫长向高层次靠近的期间,我应该注意的是:假如生活真的像栽跟头,而且栽的次数太多,往往会使人对生活执顽皮态度,事事玩世不恭,并不是一件妙事。我能去做的是尽量减少这种栽跟头的次数,对我来说,栽跟头不是美事,虽然我很年轻,但我已经栽过很多跟头了,早已被跟头栽怕了。现在不论跟头,哪怕一个小小趔趄都能使我很受伤,我受不了跟头背后接踵而至的痛苦,那怕一丁点也不行了。 第四章(1) (四) 关于我们早上的事还有这样一些补充。 小叶这家伙和我是隔床,每天晚上睡觉前,我的拖鞋和他的拖鞋摆一块。这原来应该是泾渭分明的事,我的鞋靠近我床这头,他的鞋靠近他床的那头。但小叶有个习惯,晚上会多次上厕所,那时候黑灯瞎火,不管碰到那双鞋,趿拉着边走,回来上床前也不好好放回原位,双脚一甩,任鞋帮到处乱窜。一晚上连甩两双鞋是常事。 据我的观察,小叶晚间起床去用厕所时,从坐起身然后爬下床,再到从厕所出来重新爬进被窝,小叶的双眼自始至终从未真正睁开过,这是因为他不大能找准方向。我稍稍探头出去,经常看到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在地板上移动,时不时发出“叮帮叮帮”声,好似少林和尚练铁头功时头顶与大铜钟相抨击发出的撞击声,这明显是膝盖撞到了下面摆摊似乱放的凳子以及额头碰到了床的钢管和衣柜。在这种疼痛刺激下,小叶还不醒,也真是绝了,早上我看到他额头上肿起的包,问他:“昨晚爽吧?” 小叶毫不知情,懵懵懂懂反问:“爽什么?”这等境界,古今几乎无二人,我很佩服小叶。 等到我早上下床时,漠然发现鞋不见了。而且往往是两双鞋都失踪。这种情况下我只得摸索着用点蜻蜓点水的功夫,同时混合点飞檐走壁的本领,左手攀住下床的脚手架,右手攒劲张开,五指死死抠住衣柜顶角,左脚脚尖去点五十公分外的桌面。做完一系列预备姿势后,全身各个肌肉群同时使力,凭力往左上角一越,终于稳稳当当落在书桌上。 做这种活时,相当耗费体力,而且相当需要耐性,并且身体重心把握必须非常到位,稍微急躁点或者力量不足或者身体重心不稳,便免不了有发生翻身后仰,落到地上四肢摆成大字的危险。据我的估计,摔下去的概率相当大,因为双腿即使尽力跨开也只能刚够把脚尖搭在桌缘,滑落在所难免。而且进到桌面那一刻头必须配合着下缩,稍微慢半分,额头即可能磕到床的钢管边缘,即使不摔下去也得磕破前额。照这样计算,摔成半残废进医院的可能性也比较大,因此我一直小心翼翼,直到现在还没发生过悲剧。 这一系列动作,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完成的,成龙拍电影时有些动作非得自己亲自出马不可,其他人想代还代不了呢。鉴于这套动作的高难度,能完成很不错了,尤其是经常如此更加了不得。所以完成该系列动作的人特遭人嫉恨。老大刚开始看不惯,认为我是有意炫耀,时常说:“很酷吗?有必要吗?!值得吗?!玩得很开心吗?!” 我向他解释道:“这个不好玩也不酷更加不值得做,要不你来试试,不来试试,你怎么能知道我的痛苦?这叫不得已而为之。” 第四章(2) 老大说:“算了,动作虽很眩酷,生命价更高,我才不干呢。你自个玩去吧,到时候我给你打120啊!记得出院给我还钱就行了,其他感谢的话全免说!!” 我对小叶说:“小叶晚上你上厕所能不能别乱用人的鞋子,害我早上找不到鞋,每天爬来爬去的,多危险。” 小叶说:“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多爬爬其实很锻炼身体呢,你看动物园的大猩猩每天爬动爬动,多健康啊。你不是正想多锻炼身体吗?我这给你机会呢!” 我斥责说:“你这是什么逻辑,万一哪天我掉到地上去了,摔破头,可不是闹着好玩的。”小叶满不在乎说:“没事,我到时候给你叫救护车,还给你付80%医药费。我提醒说:就怕到时候叫救护车都晚了,你这是诚心要我死呢。”小叶说:“放心,到时候你老爸老妈我给你赡养,我说到做到。” 很长一段时间,隔壁没了冲水声,小叶和阿三照旧睡得很死。当隔壁弟兄搬去守教学楼时,我们边给他搬东西边犯愁了,不知道以后谁给我们当闹钟。早上,小叶一般比较模糊,而阿三则比较清醒。因此我叫小叶起床比较麻烦。 一般情况下,我起床还算较早,等我穿戴好准备刷牙洗脸时,我敲小叶床上的钢管,钢管伴随阵阵“叮当叮当”,我说:“叶子,该起来了!” 小叶这才睁开睡眼惺惺的眼,嗡嗡闷闷的应答声从鼻腔里钻出来:“恩恩恩……”翻身坐起来,迷糊双眼穿衣裳,双手不断摸索。人在意识模糊下做事情真不成一回事,小叶经常因为穿反衣服而不得不重新来,时常听他大叫一声“反了”,然后看他把衣裳脱下来,把穿反的衣服理顺,重新穿。磨磨蹭蹭忙乎四五分钟。 我念中学时,在学校住宿,中学的学习任务很重,每晚忙到十一二点才睡觉,早上倒是不足五点便得起床做早操。那个时候,一般正是睡得正死时,听铃声由舒缓渐渐转为紧凑和尖利,不对了,忙跳下床,先穿好裤子,急急忙忙洗完脸,刷完牙。然后边往外边跑,边迷糊双眼穿上衣。站到队列里时,衣裳恰好穿好。 做操时,天渐渐明朗,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和裤子全穿反了。于是不顾一切从队列里狂奔回宿舍。假如跑出去的人太多,我们教导主任便站在主席台上冲话筒大喊大叫:“咧咧,又有同学跑回宿舍重新穿衣服去了。咧咧,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连穿衣服都要穿反,还做得成什么事呀!咧咧,丢脸啊,同学们,真太不像话了……” 其实我们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跑回宿舍把穿反的衣服穿好是件丢脸的事,穿衣吃饭、吃喝拉撒,天经地义的事,用文艺复兴时西欧人话说——这是“天赋人权”的事,我们也没想到这样子就不像话,如果说不像话,我想主任他老人家才真丢脸,都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了,在那种氛围下当着全体女生的面,无论那种话语都是对我们的侮辱,而且隐含某些猥亵的暗示。 第四章(3) 听到他老人家一个劲吹我们的丑事,有人便建议我们想个办法把他的话筒一弹子打掉,看他还能做什么事,这事总得有人去冒险去牺牲,但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以及娇生惯养久了,缺乏自我牺牲精神,都不愿意去冒险去牺牲,没有牺牲哪有胜利? 也有人建议哪天站街角处事先埋伏好,往他头上扣一麻袋拖进一个死胡同里打一顿,但我们的主任身边经常有四五个想往上爬的小职员围着转,个个身强体壮(据说是清一色的体校毕业,在我们这不重体育而重智育的学校毫无用武之地,所以只得剑走偏锋,想依靠攀主任这条门路往上爬),有他们做主任的免费保镖,打架真的好好考虑呢。还有一大难处不好把握,主任家就在隔壁院子里,平常除了学校就是家里,平时外出,轿车进轿车出的,人家活脱脱大忙人,绝少会有闲心去周围乱转,因此这其中产生了两大难题,打不打得赢是问题,逮不逮得到更成问题。仅凭我们几个学生秧子很难解决这两大难题。 这些都不是好主意,讨论来商量去,最终也没好结果,大家穿好衣服,一哄而散。因为该主任又拿着扩音器在对面主席台上大嚷大叫:“喂喂,刚才进宿舍重新穿衣服的同学怎么速度那么慢?不要趁机磨洋工啦,还不出来,还不出来。”然后叫唤身边的小青年,“xx,你去宿舍看一下,看看哪个宿舍有人,你给我记下来。我扣他们的班级分……” 透过窗户格子,果真见到那几个“狗腿子”领到该主任的命令,风尘仆仆快快往这边赶。讨厌的狗鼻子都撵上家门了,虽然不是其对手,脱兔还能不知道逃吗?被这些狗崽子逮住,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溜才是上策。 早上我叫醒小叶,再去敲敲阿三床上镶嵌的钢管,“叮当叮当”,阿三应答声倒挺清脆:“好了,我已经穿好衣服了。”我诧异地问:“不对吧,你还躺着呢,怎么穿好衣服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阿三得意洋洋说,“我小时候每每想多睡会,因此我早学会了躺着穿衣服。”然后以试探口气问,“要不要我教你?”我说:“不必了,我穿衣服没那么多讲究,这门技术你自己慢慢用吧。” 小叶经常一人起床较晚,因此等我们出门了,小叶还在收拾自己的书本和笔记本,到半路,飞飞故意问:“怎么,叶博士还没来吗?” 我说:“叶博士今天本来想早点起来的,但正起床的那一刻,想到了一个高度哲学问题,所以为了不打搅了思维,便又躺下了。” “到底是什么哲学问题?” “叶博士以前不是研究这个的吧?”“研究哲学不行呀,人家是博士了,想研究啥就研究啥,你管的着吗?” “呵呵,我说,叶博士突然想到我们为什么总要起床,他想解释这个问题,因此就又躺下来。” “很有深度,看样子,小叶很快就能当上博导了,都思考到了这个深度,拿博士学位不成问题,就是当博导也行了。” 第四章(4) 小叶追上来时,我们一起说:“叶博导好啊,您早啊,将来我把我家孩子送你那读博士好不?别介意啊,现在读研究生的人都那么多,将来读博士的人肯定更多,我怕将来我孩子没人收,预先定了您了,将来可别说不收啊?!看老同学份上,将来无论如何都得要啊!这就说好了。” 小叶云里雾里,不知道我们说些什么。 以前我去上课总喜欢把书本装在包里,为此花不少钱买个包,挎着包得意洋洋到处炫耀,但麻烦随即接踵而至,我旁边这些家伙纷纷偷懒,把自己的书和笔记本往我包里塞。还说:“有个包不好好充分利用,纯粹是浪费资源,真笨得可以。”或说:“一个人的书是背,两个人的书也是背,费不了多少力气的。” 我求央说:“我的包装不下了,放过我好吧?”就有人说:“我不管,他们的能装,为什么我的不行,什么意思?!以前我还给你装过书呢,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假如我到下课想要偷偷溜走,机会几乎为0,总有人像《封神榜》中的土行孙,“唆”地一下从旁边窜出来,拽住我的包,大叫道:“快来啊,小奇要溜了,大家快把书放他包里,迟点就来不及了!”人们纷纷围上来,边塞书边叨叨不休:“你这是什么行为,什么性质,什么态度?不就是带几本书吗,值得吗?” 这样我的包终于不堪重负,豁了口子,开了缝隙。小叶那天又把书送过来,我把包推过去说:“看看,这个包报废了,你想用自己拿去,我送你!” 小叶以狐疑的眼光看着我说:“你不会是生气,故意把包扯坏的吧?”我立即跳过去,拼力想给他一拳,但这拳没打到小叶,他很灵巧地躲开了。 “什么意思,按你的说法,我毁掉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处?这可是我自己花不少钱买的包,它坏了,我很心痛,我真的很心痛呢。” 小叶不会知道我的心痛是何种滋味。小叶说:“我怎么完全看不出你是在心痛,自己弄坏了自己的包,然后想趁机揍我才是真的吧?!” 我痛恨说,我以前给你们挎书和本子,这份好心算是给狗吃了。小叶白着眼珠子,头一昂,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一笔否定不是个事儿,下次我买个包回来我也给你装书。” 我走上前,一脸狠劲:“想等你买个包回来?哼哼,我要等到何年何月?等你买包,哼哼,我儿子都有儿子了!” 去教书区路上,闲着无事,我们都在等待一些东西。 比如飞飞自从自行车被黑手党顺手牵羊后,顿时失去往日骑士风度,同行是冤家,便看不惯许多人骑车在街道上狂飚,因此极想被某个背运的家伙撞到,趁机整整人,这是特殊爱好。但能在街道上飙车的不是一般之辈,骑术超群,因此从没给过机会。没当遥遥睃见一位胡须拉杂,眼神阴鸷,岔开腿挡路中间位置的爷们,众人均知是惹不起的角色。飞飞往左边靠,他们便驾驶车往右边开;一旦飞飞朝右面靠拢,骑手们毫不犹豫扭转车头驶去左面。在人群中穿梭,好像一条滑溜溜的小泥鳅,始终只需要一扭,一甩,轻轻巧巧而过,始终都不给飞飞得逞。飞飞气得脸色铁青,仅仅是事后的谩骂:哼哼,等着瞧,撞到我你就死定了。 第四章(5) 阿三也在等待,总希望“平地卷起一阵旋风,腾腾上升,掀起无数翻飞的裙”,但这也不成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狠,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旋起的风。想要在我们这块地势平缓的地方卷过来一阵风,理论上不存在。倘若来一阵龙卷风倒还行,只是龙卷风还没到达我们这个地区,先把能量泻完了,余风能掀起一片树叶算不错了,所以一切假设都是空想。我们说,三,你想看的这道风景永远都不可能,假如你一辈子呆这儿的话。趁早赶快出去看看吧,别憋着自己哦。阿三脸很红。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等待,因此阿三也在等待。 每每隔四五米,街道两侧树立的路灯杆上绑带一块名学生的宣传牌。小叶站在下面,像只猫儿扬立脑勺,眯着双眼盯着挂在房梁上的干鱼。阵阵思索,酝酿一会儿,后说:“当年这人来考我的研究生,可真的差劲。特地给他降分了,他还没过——体育别人要打六十分才过,我只要他打二十分,但他实在太逊,居然没有,我就只好不收他,免得其他同学也认为我很差,连个四流角色的都收。” 因此小叶也在等,等待将来某天某月念上博导。因为此话过于经典,小叶得了另一个称号“叶博导”,再次碰到小叶我们都说:“叶博导你好,今年招生多少呀?”小叶听到这话一点也不难堪。 街道上飙车的大有人在,因此有时经常见到有人从我身边飚飞而过,对此见多了,爱怪不怪,但我有着和小叶相同的想法,一心想被某人撞到,出于看不惯的原因,这就像去中某种彩,刻意想去中,却往往中不了,这真是个奇怪的事儿。等待中得不到一切的,反而是平常生活中会碰到无数这类事。 我们不应该有所怨恨,而应该学会等待,在时间磨去岁月痕迹,和人生棱角,以及思维的乐趣后,慢慢享受这一切吧。既然等不到自己被人撞,我便改换成一心想看骑车的那人自己飞车,想看看人飞车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我也在等待,等待某个倒霉蛋出现飞车事故。 只要听到有声大叫“死了……”不用多费脑子也知道又有某个倒霉蛋中了头彩,不是自己翻车就是撞到了行人。在这类情况下,摔了自己可能破了脸,还或者出血不止了,因此是种痛苦;撞到别人需要立即察看,如果问题严重还得立即送医院,随时准备几千块钱,瞧着吧,好事还在后头呢,学校知道后想怎么着你奈何得了?这样中的彩实在够呛人的了,因此更是种痛苦。不得不大吼一声,也就不出奇了。 有位我熟悉校友某天从高坡放车下来,不幸与别处窜出的车辆挂擦,甩地上连滚四五个跟头。好不容易爬起来,醒转来第一件事居然从背后摸出一面精致的小镜子,左照右看,后呆呆默立许久,才缓缓地以轻松的口吻说:“还好,只是磕破下颌;左眼也只刮破点眼皮;右脸仅仅划出几条血线,好了就看不出来了,没破相呢。”然后全身摸摸,说:“也还好,肘磕破了一点点,没事,很快就好了……” 围观人群中一个人指着他的后脑勺说:“问题严重呢,你的后脑勺正流血呢。”这位毫不在乎地说:“没事,总应该出点血才像回事。” 按我的意思,既然这么不知厉害,还应该摔得更严重点,破点相更好了。当我意思到自己有这种邪恶的想法后,我便开始害怕了,多少年的教育哪去了,我怎么能有这类邪恶的想法呢,我不该有这些邪恶的想法的呀。但突然间生出这种想法我也没有办法了,正如那位兄台说应该出点血才像回事,我自己应该有些这样出格的想法才对,两者都不足为奇。 第五章(1) (五) 晚上睡觉我会做很多梦,无数次梦境里,我梦到自己正一步一步离去,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荒凉而寂静的甬道里,没有闪烁的星光也没有银玉般的月色,无论是向前还是后退,始终看不到出路,天色很阴沉也很压抑,无名的沉闷像块烧过的巨大青砖压在人的胸口,终究有说不出的难受。在梦境里我一直在悄悄地走,渴望寻觅到一丝光亮,哪怕稍纵即逝的亮光也好,但我始终孤独一个人,孤独的忍受着荒凉和寂寞以及无边的压抑,没有谁和我一块走,前方同样看不到我的同伴。好像我的天性便是孤独的,这条甬道上好像我的一生,从这头走向那头,然后不声不响的直到消逝。 有好几次我明明看到自己挎上包往前走,走的时候风斜雨急,无数像珍珠一样的雨点打落我身上,并且还能感受到阵阵寒意。但每到早上我梦破的时候,一觉醒过来,我还在这,什么都没做成,唯独被窝里温热全无,冷冰冰而寒冷透骨。依照梦的解释,我们在现实世界得不到的东西,往往会在梦里会实现,即所谓“日有所思,梦有所想”。我一直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其实无论我出于何种最天真烂漫的渴望,我的心灵和身体始终栓固在,终究得不到自由。束缚的心永远和苦难、不安、和焦虑紧密相连,这些痛苦常常难以排遣。 在我的梦境里出现的幻影,终没能发生于现实。对此我毫无怨言,人的一生本来就应该承受许多东西,许多事物在我们出生之前早已经安排好了。命运需要的是人对一切安排,低下尊贵的头。我们的欢乐是仅仅它的恶作剧,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梦境不真实,尤其是我的梦境里出现的东西更加不准确,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全能完完美美实现。如果能摆脱一切束缚,呵呵,我早这么做了。但有一点倒是准确的,在梦境里,我曾多次感受到天正在下暴雨刮狂风,毫不例外,几乎每次都忘记带伞,眼睁睁看着一阵风和一片雨罩过来,我到处想东躲西藏,终究寻觅不到一个好的去处,因而经常被雨淋透。 之所以说这点应验准确,是因为在现实里,我就经常没带伞而淋透。活脱脱的落汤鸡,所幸的是我会游泳,假如真的倾盆大雨,砸在头上,还不至于溺死。 顺便说一句,即使某个下雨天我带了伞,仍免不了被雨淋。这是因为小叶和阿三两人不喜欢带伞,早上出门看天上雨云密布,但还不至于坏到马上下雨。便在心里自我解释:“天还好着呢,一时半会下不成,中午下课马上回宿舍,兴许能躲过去。” 我好心好意说:“还是带上吧,等下真要下雨了,你们俩又得和人共伞,都会被淋湿。”阿三极为豪迈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英雄不说二话,走咯。” 然而世事难料,天要下雨,全是没法子的事,等不到中午,雨点便淅沥啪啦,越来越稠密。小叶站在走廊里,对着漫天的雨水,摸着鼻子想半天,回头看看,诡异的笑了笑,然后到我身边说:“大哥,你看,雨下得好大,是吧?” 第五章(2) 我马上说:“下雨不关我的事,要是怕被雨淋湿,趁现在赶快去找你的女朋友,她肯定带了伞,下课后叫她送你回吧。雨中漫步,其实蛮浪漫呢,多少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小叶就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危难的时候还是兄弟比较可靠。”我说:“少买好了,你要真是这么认为,等下我叫你女朋友上来,你亲口把刚才这话重复一遍,我才相信。” 小叶说:“这年头虽说手足很重要但衣裳也还是得要穿的,不然光有手足,没漂亮衣裳出去走秀,日子过得也不快活。” 我说:“好啊,那你去穿你的漂亮衣裳吧,手足我不管了,手足我等下自顾自己走了,你自己解决吧。” 小叶死皮赖脸说,大哥,您别这样好不好,你不会真的来这手吧。大哥大哥叫唤不停。我说:“拜托,我比你小,你才是我大哥呢,别折杀小弟了好不好?!想当初,你和阿三硬挤进我的雨伞里面,害我全身差不多淋透,我感冒躺在床上,你们俩哪个有良心来看看过,真是好心没好报。这等傻事我再不干了。” 小叶解释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几天我女朋友和我闹别扭吗,我不去安慰安慰,这回不又完了?!”我说:“那是,把我就晾一边了,那个时候,我的手足在那?” 回来的路上,我们三人公用一把伞,挤得紧紧的,小叶和阿三一旦觉察到自己被挤出雨伞覆盖范围,便拼命往里钻,顺便把我挤出去。据说,动物世界有种鸟类是从不自己孵化幼鸟的,把蛋下到别的小鸟的巢里,由该小鸟承担孵化,然后小鸟出世,反倒喧宾夺主,把该小鸟的幼崽撵出窝,行为实在令人憎恶。回到宿舍,身上没半寸干的。这也更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我做梦也能感觉到自己被淋雨了。按照梦的解释,假如我出生时天下雨刮狂风,现在的梦境里便会经常出现被水溺和被风卷的情景,也这不足为怪了。 在我的梦境里,我经常见到狂风和暴雨,我想这还与我住一楼的大环境密切分不开,一楼阴暗潮湿,我住在里面经常感受到阵阵潮气,书上说,人生存的大气环境需要适当的温度和湿度,具体怎样才算湿度,这我不太清楚,但我想如果某个人在这种环境下,既是经常肚子疼又是经常关节疼的话,明显湿度不恰当;如果别的地方温暖舒适,到我们这地方却马上毛孔紧缩,肌肉抽搐,这明显是温度不适宜了。我们宿舍现在就是这样,已经受不了啦。 除出湿度和温度的不适宜,我的鼻子时不时窜进鼓鼓呛人的霉臭味,假如冬天小叶换下袜子不洗,味儿便更冲了。我想这还由于小叶经常抽烟的缘故。他总是在我鼻子底下抽烟,尤其是晚上睡觉之前喜欢抽上一根,穿一条小裤衩盘腿坐我书桌上,美滋滋的吸着。 第五章(3) 之所以不坐自己床上吸烟,据小叶自己说,是怕火星渐出来,把被褥点着;之所以不到自己的书桌上去抽,是因为其书桌像摆地摊似的堆满了书,再没容身之地;之所以不去对面书桌上抽是因为对面书桌离自己床铺太远,突然熄灯了,黑灯瞎火的爬回来比较麻烦——总之,他对一切行为都有一个很好的解释。 小叶还告诉我们,他中学时有位瘾君子就因为躲在被窝里抽烟过瘾,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差点把自己烧成黄澄澄的北京烤鸭。提到这些,小叶还很得意地对我说,喝酒要有酒德,抽烟也得有烟德,什么事都有德行,呵呵,我就做到了。我拉下脸说,还德行呢,你少抽几根就是最大的德行。 因此我不但见识到人们穿戴整齐抽烟的姿势,还额外知道人只穿一条裤衩光着上身抽烟时的模样——脊椎弯成拱形,身子竭力前倾,腮帮努力嗦尖,五根手指散开,像上个世纪海船上炸开花的旧式土炮,碴条翻向外翘,仅仅食指和中指捏着烟蒂。从投射到对面墙壁上的投影可以看到,小叶几乎成为一个尖嘴猴腮的怪物。 我趴在床上低下头从上往下看,如同回到市立博物馆原始人生活风貌展览区,当时我站在一副雕塑身后,对他们的背脊很着迷,因为他们还没完全脱去猴类的体型,抱着物体向前走时身体自然弯曲,背脊上的骨头有力的突出,很有张力,体现了一种力量的美。据说,当年请来雕这个塑像的师傅还去国外留过学,看来没白花钱,确实有几把刷子。我这么低头朝下看,只能见到小叶的背脊,但我彻底被征服了,除了尖嘴猴腮能说明小叶是个原始人外,看到相似的背脊更加能说明小叶是一个原始人了。 据小叶说这样吸烟主要是可以防止还未湮灭的火星掉下来烫到自己,为抽一根小小的烟把自己烫到了,可真划不来。又补充说:“知道吗,干什么事都讲究艺术性,周润发当年仅仅凭一个抽烟的姿势,你知道迷到多少女人吗?”我说:“我怎么知道?当年我还在光屁股满世界跑。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妈妈或者你婶婶她们,人家比我清楚多了,最有资格发言。” 小叶笑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姑姑找我姑父就是看中了他抽烟姿势和‘小马哥’特相似,才委身下嫁的。” 还恬不知耻的说:“睡前一支烟,快活似神仙。”我说:“不是说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吗?”小叶说:“你不懂,个人习惯不同,有人想饭后抽抽,还有人想睡前抽呢,更有人喜欢饭后和睡前都抽呢。” 我很生气地说:“那么这个喜欢睡前和饭后都抽烟的混蛋就是你了。”小叶嘻嘻笑笑说:“不就是区区一支小烟吗?值得你那么生气吗?!如果你想报复我的话,我建议你也学,到时候你尽将烟雾喷我这,我也不怪你。难道抽烟的人就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难道宪法上还写了一条抽烟者免除选举资格?” 第五章(4) 小叶说完,从鼻子里喷出阵阵青烟儿,袅袅上升,当它们上升到一顶高度一丝不剩全吸进我的鼻子里,然后直冲鼻腔,痒痒的滋味真不好受,于是我连续打了几个很响亮的喷嚏,表示我的抗议。小叶听到我的喷嚏声就笑了,无耻地说,刚开始都是这样的,慢慢就习惯了。 据我所知,吸入二手烟的危害比原来那个抽烟的危害更大。这个道理有一部分我能理解,吸进他们吐出来的烟雾,天长日久,迟早一天最好的肺也会熏成腊肉干。这好比如别人用过的筷子你再去用得传染病的几率更大,以及别人泡过的妞转而来找你,你得逃之夭夭,不敢染指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又成为了他人的牺牲品,饱受其前任男友一顿老拳。因此,根据这种说法,假如小叶得肺结核,我便会得肺癌,还是晚期的那种;再假如小叶得了晚期肺癌,那我早已经翘了,直挺挺躺一块木板上,静静享受各种香火。不论那种可能反正是治都治不好了,最终唯有选择是飞向天去上帝报到,还是直坠而下向阎王签到。 我因而想到假如要活命长点,我应该趁早毙了他,任他挣扎一番后,痛痛快快向上帝报到,当然他还可以向阎王报到,具体向谁报到那不关我的事。我所要做的是一定要他见不到明天早上的日出。当然前提条件是我为民除害后,没有人抓我进监狱蹲牢房。因此在没得到人允许下,即使阿三和老大很热烈地表示支持我,我也只能辜负两位的殷切期盼,放弃这个念头。 小叶看了我的稿子后,不满地说:“不就是抽区区几支小烟嘛。干嘛写得那么血腥,动不动就想了解人家小命,太不够意思了。想当初我不会抽烟的时候,有人拿烟在我鼻子低下熏,我毫无怨言,可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威胁过人呢。”后来叹息一声,说,“真是世道变了,当今天下再也不是抽烟的人的乐园了——不仅大街上不许抽,汽车上不许抽,蹲厕所抽支得偷偷摸摸,现在连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抽支烟还得受人威胁,都什么年代了哦。” 我补充说:“应该说当今天下再也不是烟棍的乐园了,还有哦,抽烟得罚款的,十到一百元不等,全看你在什么地方抽。以后要抽烟了先看旁边罚款的牌子,免得到时候被多罚了,还不知道原因。”小叶说:“谢谢你的提醒,我这辈子全没出息,但几个大字还是认识,这么多年书也没全白学,罚我款,至少还知道数几张钞票给人。” 我说:“那好的紧,这个世界上有酒鬼醉酒,我就怕到时候你小子抽烟醉烟,迷糊双眼。”小叶说:“这个你先不要管了,等我抽完这支烟好不好,都快自然一半了。”我狠狠地说:“你再抽一根试试,毙了你!” 我们的校园风景很好,稍有点见识或耳闻的人大体明白我所说的风景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自然风景;一是人文风景。 第五章(5) 。走在我们学校的大街上,没有谁不会同意我这个观点。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旅行者最惬意的不是到达目的地时的满足,而是沿途看风景的心情。如果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旅行者,在经过这个大花园的时候,我也没有理由不放慢自己的脚步,毕竟,错过这个花园就没这个花园了,要想再碰到这一样的花园,我心里也没有底,到底那儿还有,天才知道呢。因此我学会的是如何好好珍惜这美好的旅途,珍惜每分每秒在此美妙的花园尽情休憩。 在这座男生少而女生多的校园里,就有这么好眼福. 生长在鲜花丛中的绿叶从来不会说花儿太多这种傻话. 我现在的处境之一大难处是没有多少钱,因为缺钱花,引发生活中些许不便.但究其本质来说,主旋律还是比较好的,不应该有太多不满.假如不把钱这一因素考虑其中,那么这儿绝不失为人生中一大乐园.如能在这过一辈子,实在不坏.你想想这儿随时有一堆免费的书看,有好多个知心的朋友陪你聊天,更有许多像玫瑰一样鲜艳的女孩在我们面前走过,世界上那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去处?假如上帝想拿天堂里的伊甸园和我作交换,我一口拒绝,说:“上帝,去你的!,我才不干呢!!” 我自己有这样一些感触,当我们还在学生宿舍外的大街上时,好似观赏百花争艳,确实是美女如云,身材婀娜,面容姣好。看看真叫人怦然心动;快到教学区,美女们各归各的系部,自然少了很多,但还好,终究还能瞄见几个;等到了自己系的大门口,美女只寥寥几个,可惜人面挑花不相识;等我们爬上楼,跑进教室,站在窗户前回望各个空旷处,已经没有多少激情了。于是长叹一声,规规矩矩拿出书,埋头啃。 以前提及过气质,根据我的观察,大体情况是这样的:体育系的粗野不羁,艺术系颠三倒四,生化系事事认真一丝不苟,中文系整日开开心心、活泼烂漫……这些都能从去教书区的路上看得出来:体育系的朋友总是步履豪迈、装束极为简单——t恤加球裤,胳膊双腿黝黑,头上一律短碎发;艺术系的同仁经常趿拉拖板,“沙沙啦啦”往前走,发型千奇百怪,双眼前视,旁若无人;生化系的男士西装革履,步履稳健,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中文系的兄弟高谈论阔,一路上唧唧歪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几乎清一色休闲装。 这些气质应该是社会需要的,有了这如许多的气质,社会才更像个万花筒,才更加精彩,所以这些气质的存在本身不是某种错误,李连杰本人不但拍过英雄黄飞鸿过足瘾,还拍过打手狼犬丹尼到处殴斗呢。但依据小叶的经验之谈,在如许多的气质里面,谈到追女朋友,这其中最吃亏的要数中文系,不用较量,人家先说:整日嘻嘻哈哈,一点也不切实际,没点安全感。跟着小叶向我们哭泣,我的那个初恋当初就因为碰到生化系那小子,被他挖了墙角,我那点比他差了,但什么都离我远去了。 想当年唐伯虎他们那年代,才子们哪像现在这么不堪一击?什么都变了,许多东西会贬值,几百年前的香馍馍到今天一文不值也不是什么怪事;几百年前的坛坛罐罐到今天迅速升值,登堂入室更不是希罕事。但希望这种倒霉的事不要落我们头上就行了。假如世上设这个专业是种错误,但我们可是顺应自然规律而孕育出来的,我们的存在不是种错误,请不要让这种不属于我们的错误降临我们头上。拜托。小叶泪光点点说。 第六章(1) (六) 每天清晨当我以为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其实我还睡着,因为一个晚上我不停地做梦,在梦里,我是醒着的;当我认为自己已经醒过来的时候,其实这个时候我最想睡觉了,但没有任何办法。这像极了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当我需要保持自己头脑清醒时,其实此时此刻头脑发懵,不知何去何从,因此一时头脑发热,给人当了一年多小工,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当我头脑不太清醒的时候,却能很清楚的去做些事,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犯了如许多错误还能在这呆得下去。 当院子外的高音喇叭播到“新华社刚收到的消息……”,这好比战场上一颗迅速升空的信号弹,以该信号弹升起的当儿为准,战士们不是立即大声尖叫着端起枪往前冲,便是垂头丧气,一脸无光的倒拖着枪杆,往回走——回去停战修养。 以院子外的喇叭声为标尺,假如我还不起床的话,再晚点去食堂,食堂大师傅不讲半分交情,全不顾及老顾客的面子以及我帮他儿子通过中考的情份,早把面粉卖完了,连一根面条都没留下。待我到达橱窗口,往里探头探脑,该大师傅拉长脸说,对不起,今天——卖完了!一脸严肃和无私。 我战战兢兢小声说:“上回我不是说无论如何给我留一份吗?又不是不给钱。” 该师傅横着呢,说:“没了就没了,要想吃到面条就请早点起床。”一字一字叮叮有声,满脸不屑。 到这份上,我万分后悔了,想当初我应该全不顾人的乞求,随他儿子抱个零蛋回家好了,最好连中学也进不了。真亏蚀了我一份苦心。 对我来说,这意味着整整一个上午,我将在饥饿中度过;对该大师傅来说,这不过又是一个懒鬼因为懒床而没吃到早餐罢,与自己肚皮无关,自讨苦吃,全是应该的。对于阿三和小叶来说经常如此,倒是无所谓了,用小叶的话说,不就是区区一顿早餐吗,不吃不会饿死人。因此当该大师傅一脸不屑,小叶更是一脸不屑,“哼哼”几声,颇为自重,风度翩翩而出。到大路上痛骂道:“什么东西,居然敢呵斥我,爷爷还不受这份气呢。天底下又不是只你一个厨子,我还不希罕呢。” 周一至周五,院子外的校园广播于早上六点准时叫嚣。在它的恬不知耻的噪声里,我睁开眼睛。早上七点左右,我准时拿着一天的课本,或左手或右手托着,全看我走的时候是哪只手开门,而另外是哪只手闲着。倘若左手拿书,只得右手开门了,反之则右手开门。但有时候这个规则不一定准确,因为除了最基本的以手开门以及用头撞开门外,我还把脚练得相当灵活,可以脚绊着门闩,往回勾便把门打开了,这样的话,是左手还是右手托书和门的打开方式并没确定的必然联系。 假如我走的时候小叶和阿三还没起床,我先敲其床铺“叮当叮当”清脆响,叫道,起床啦,早起的小鸟有虫吃。 第六章(2) 假如小叶和阿三的心情比较好,小叶会发布一段谬论,说:“胡说八道,早起的小鸟哪还会吃到虫子,早起的小鸟遭枪打。”然后解释说:“现在猎人之间竞争越来越激烈,猎人们比以前更加勤快了,起得早多了,猎人也会饿啊,猎人也得吃东西维持生命呀,所以猎人一爬起来便把枪口瞄准早起的小鸟,‘砰’的一声,随着枪口冒起的缕缕青烟,多少早起的小鸟就此报废了。” 再假如小叶的哪天早上心情不好,听到我的叫唤声,小叶撩起被窝发疯,腾的跳起来,一脸凶相,手舞足蹈,大骂大叫:“叫什么叫,要死人啊,多睡会不行呀,都什么年代了哦,不就是比我大几天吗,你走你的好了,当年在自己家里我老爹和老妈都没这么折腾过我呢。” 然后反问,“你算老几?”最后才补充说,“没发生地震,你不要再来叫我。”说完这些,小叶便认为稳妥了,倒头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小叶这样,我也无可奈何,预先告诉他,说:“真要发生地震,那个时候真对不起了,兄弟我自己逃命要紧,你九泉之下可千万别怪我无情无义。”然后我带上门,自个走了。 从宿舍大厅出来,望望天下大地,假如没有下雨的意思,我便很放心地走出去;假如外面已经下雨或者天地之间,氤氲缭绕,想偷懒都不行了,我得回到宿舍带上雨伞。事实如此。 走过一道长长的斜坡,从几棵茂密的大樟树下穿过,当视野渐渐开阔,一切事物立即铺展眼前。岿然而立的教书楼,清风袅袅的湖面,花红柳绿的枝头,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对这一切我都提不起兴趣,关于这一点,希望人们能原谅,假如换作自己既规定得工作整整一个上午,同时规定不吃早餐,既然早餐没得吃,中餐又不可及,最好的兴致也会活活飞走一半。理论上来说,应该没有人对任何事物提得起兴致。这会儿,在我看来,岿然而立的教书楼晃悠悠间变为一根直立的大号香肠,正招手要我品尝;清风袅袅的湖面泛着米粥一般浆糊的淡墨色,正散发阵阵令人魂梦萦绕的诱人香味;花儿开得正盛的石榴好似一株挂满糖果的圣诞树,所有好东西全归我;颗颗人头却确实是极好的上等烧卖……所有一切这会全与诱惑我肠胃的事物严丝合缝挂上钩。人饥饿的时候将一切美好东西想像成事物,是天经地义而不可避免的。 有位先生评《红楼梦》说,贾大是永远不会对林妹妹感兴趣的,因为几乎养不活自己,更经受不起该妹妹贵体的折腾。再比如说,万一不给武松几碗酒和几斤牛肉吃,看看他还能不能打死景阳岗上的吊睛白额虎,最终结果谁干掉了谁还未可知。叫李逵饿着肚皮抡板斧,人家李大爷也不乐意干。即使老大哥宋江去支使,该大老爷们拉长脸说:“哥哥,这就是你不对了,咱小黑虽说有使不完的力气,但一日三餐还得定时供应吧,这板斧虽说重也不重,轻却也不轻呀。饿着肚皮干这力气活,算个啥事呢?” 第六章(3) 既然打算将在h大一切相干的事全托盘,构成一幅生活全景,关于只道坡,也得有所交代。因为它即下坡又转弯,因此车辆下坡时做加速运动,这样虽然比较省油,但没多好好处——有些拧刹机根本收不住,一旦发现下方有人当道,反应过来,车轮“哧哧”作响,地面磨出一条约两三米长约二十多公分宽的的黑色轮胎印痕,相伴而冒出丝丝烧焦味儿,难闻的很,格外呛鼻子,多在这地方行驶几回,最好的车子都得报废或者换轮胎,这可便宜了各位做轮胎生意的车行老板和维修站的各位大哥,一个个乐不可支,随后拍着手掌漫天要价,随你爱修不修; 而上来的车辆则做匀减速运动,偶尔有三三两两将近报废或已经报废的车(轿车、三轮、摩托……)竭力想要爬上这道坡,直折腾得屁股后头黑烟阵阵,好似伊朗做导弹试验时用的水货,不但飞不高,反而拖着浓浓黑烟四处乱窜;还时不时喷出些许碎如细雨的油沫星子,四散开来,好似学校旁边公园里面早已荒废了的喷池,仍不想过早结束自己生命,为证明自己的存在,时常喷出高达数米的黑色污水,如一条条半空里狂舞的黑色妖龙,污水扩散后,烟烟袅袅,碎如粉末,煞是好看,惊得过路的各位俊男靓女纷纷逃避,生怕污了自己如玫瑰般鲜艳的衣裳。 车身踉跄,好似一个醉酒的酒棍,正举着一瓶酒,得意洋洋说:“来,来,来啊,干杯,今天不醉不归。”丝毫不认为自己醉了。要爬上这道坡真是难于上青天啦。 不管是那种运动,互相瞄不到,稍微不留神,便可能车毁人亡——阿三建议我不要用“车毁人亡”这四个字,因为至今为止还没发生过“车毁人亡”的事件,假如我这骇人听闻的词被人读到了,免不了了背上一个损毁学校名声的恶名。 阿三说,之所以没发生此类事件,我得这样解释,全是学校领导指导得当以及各位教职员工所作的努力,因此才能长久以来避免这些惨剧的发生。如此一来既买学校的好,又博取各位上下级的欢心。当然这只是阿三的说法,代替不了我的想法。若想买好也行,自己去写一部书给人看看得了。 阿三因而说,看看你这德性,给你出注意呢:“反被你倒打一耙,不说了,我值得吗?”于是很气愤地骂骂咧咧走了。 有人这样认为,该坡存在原本就是个错误,把它建在一所人员密集的大学里面更加是种错误。这是他们的看法,但我个人认为当初修建这道长坡的人确实具有非凡的勇气,不论别的,该建筑的构想在当今的建筑圈里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创举,他的结论是想使人们永远记住血淋淋的教训,睹物伤情,从而避免再次发生血的事件——出发点是好的,但凡是好的构思往往不被人理解是真。好构思易得,知音难觅。要想再找出像当年那样的建筑师来,只怕已经没几个了。 第七章(1) (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但忘却的本领却是越来越大,因此有些应该记住的没记住,不该记住的倒记得牢固。这说明有些东西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强,而有些却是与年龄增长成反比,当然还有些与年龄毫不瓜葛,但我还没发现这些东西,或许是这些东西还没找到我。 对我来说,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因为许多不应该有的痛苦,确实全部忘掉了,但有许多应该记住的东西也一块忘得精光光。 具体来说是这样,我现在所在的班有多少人,我只能记住一个概数,具体到个人,实在不太清楚,某些时候外人当许多人面问我“你们班有多少人”,我往往含糊不清,嚅嚅喏喏,或从旁边拽出一人,直率而坦白说,你问这人好了。这以后我同窗弟兄看我的时候,脸上便抹上了悲怆和愤懑的神色,我也感觉很惭愧,这说明我并不是完全厚脸皮。但人们不理解,使我很失望。 从当初一个小屁孩混到到现在,我越来越不关心这些事了,可能是记忆力下降的缘故,会使人于不经意间忘掉许多东西;也可能是我已经对此非常的淡化了。但还是有些记心的,当我看到偌大一个教室居然连座位没坐满,也就能知道还有人没来。有这招,我想我就不应该时时去记些不应该去做的事,我应该去做我自己的事就很好了。但我没有做很多自己感兴趣的事,因为现在我还没有个确定的目标,想想我就应该明白的了。我现在一直到在培养这种不费脑力而轻松记住一些事情的方法,如果每件事都是这么简单,我想我的记忆力现在应该惊人,考四级的时候,英语单词没记住一万也应该记住三千。这样的话,结局就比现在完美多了。 因此我也知道有些收获与自己的付出成正比,而另有些收获却与自己付出没干系。 据我的观察全班从没有真正齐过人,不是前面空荡荡,便是后面缺几排,没了人气的场面总显得有些萧条和荒凉。看到这番景象,我总以为自己是生活在遭美军轰炸的伊拉克首都巴格达或者二战时的英国伦敦,学生们为了躲避空袭,纷纷窝在某个防空洞里面,都吓得不敢去学校上课了。假如真是如此,我当为自己无比骄人的勇气而自豪。唯一遗憾的是我错生了地方,或者出生时在时间上出现了无法弥补的错误。这都是些存于天,而人力不可捉摸的力量,因此我除了遗憾也没有其他办法。 每天总会有许多人请假,请假的理由千奇百怪。但用得最多的恐怕是说自己有病了。假如某一天授课的教员点到某个人的名字,而该人恰好不在,不用学委开口,我们一致异口同声说:“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头脑发晕,现在在医务室打点滴。” 该教员惊异道:“不对啊,这人我好像点过好几次了,次次都没在,你们次次也说是打点滴,没那么巧吧?” 我们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这病是小时候落下的根,发病是周期性的,有规律得紧呢,可能上次发病到这次发病恰好是一个周期吧,就这样呀,都是没办法的事,病来如山倒啊。” 第七章(2) 说这话时我们全都笑嘻嘻的,没点正经,该教员自然心知肚明,回去后,立即向系里报告,等到老大哥出马便是巴以会谈的架势,不说内容,这没完没了的谈判仅时间就能把人磨死。横身坐到前排桌上,这架势我们见到好几次,无一例外,次次犯晕。 小叶看这情形,想到自己的约会,心里直叫苦,试探着说:“今天我有急事,可不可以先走,就通融这一回?”该大哥拉长脸说:“你的事再急有我的急吗,等下市里有个重要的座谈会呢,我本来是必定要求到场的,给你们这一闹腾,我想去都不行了,你说是我的事急还是你的事急,是你的事重要还是我的事重要?” 小叶小声向我嘀咕,万分委屈地说:“我的事哪不重要?去晚了,我那眼看到手的第四任女朋友又要飞了,她飞了,我到哪再去找个这么合意的去,你又不给我负责赔偿。” 该大哥换口气,为缓和气氛,以调侃口吻:“我都在这了,各位请不要离开,奉献点面子,总需要给我点听众是吧。” 我们只得再次充当热心听众,和我们有一侃没一侃的胡诌些属于天南和海北的东西时,个把小时过后,终于搭一点正题的边,说,对系里工作有什么意见,趁现在大家大胆提出来,尽管大胆说,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这个话题纯粹多余,怎么没见你趁我们上课时占有点时间来调查,这会儿大家一门心思想溜人了,于是许多张嘴争着说:“没意见,学校对我们很好,系里对我们的工作做得很到位,我们对学校和系部都没什么好建议,凡是我们应该想到的学校和系部都已经想到了,凡是我们还没想到的,学校和系部也已经做到了。感谢领导关心。”这位大哥听到这话分毫不加掩饰,乐呵呵地笑起来,显得很开心。 待我从外面溜达一圈,在校门口瞄见,该人正悠闲着呢,一点都没急冲冲要去开座谈会的意向,叼支小烟,迈着四方步,倒背双手,张目四望,围着荷花池转悠。所谓要去市里开一个重要的座谈会,依我看,全是该人一张嘴一时胡诌出来的。我算是服了他,说这话时居然没半点脸红。 中国的大学其实就是一个把自己脸皮磨厚的地方,该人在这象牙塔内呆了这么多年,没理由不脸皮厚。这是因为我本人在这呆不到两年,脸皮就很厚了,我回家里经常用堂而皇之的理由从我妈妈手中或者从我各位小表弟手中套钱,没有哪次不成功的,以至于我那几位小表弟一看我脸上朝他们挂着丝丝笑容一个个非常紧张,不知道我又酝酿到了什么阴谋,采取纷纷逃避。妈妈因而说,脸皮之厚真是用针都插不透了,不过这几年倒也没白花钱,总算有点长进。 我故意问:“您不会就乞求我只这么点出息吧?” 我妈妈回答倒也爽快:“以后还会慢慢来的嘛,什么事可不能一步登天,今天会混吃混喝,明天就能找吃找喝,多少有些对路了。” 第七章(3) 我妈妈现在仅要求我这么点出息,全不似小时候对我那般苛刻,这说明随着时间的变化,许多思想和许多人都会改变,以前的严母边成为今天的慈母,也是可能的。 我看过那些请假的理由,在说自己生病那一栏,最铁理由的理由是这样写的:医生规定每天都得去打点滴……翻一张是这样写的,翻两张还是这样写的,因此,连小叶这类混混学生都自认不如,并叹息不已:居然每个人的理由都一样,一点新意也没有——更绝得是,假如真的无论大病小病动不动就打点滴,看着吧,到时候哪天真的得场猛的,打点滴都不行了,救都没得救了。 我很痛心,怎么我认识的人老是饱受病痛折磨呢。假如某一天我成为了富翁,我想我第一件应该去做的事就是去治好各位的病症。 这就像我小时候见到我父母及祖父母被疾病缠身时一样痛苦,那时的想法也是将来赚到钱了,替他们一个个治好病症,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现在,虽然暂时还没实现。因此见到我的各位同窗饱受病痛的折磨,我也很痛心。但假如有人仅仅是因为想逃避上课而慌称自己得了某种病,这出卖了我的同情,因而不值得我去同情。任生任去随他便了。要说的仅仅这么多。 但我们点名的时,全班几乎没有人缺场,仅仅三四十人的场合,一旦点名来倒可能是全到了。这全看各人的人缘关系怎样,假如人缘关系好,相好的人多,一旦授课的老师点到其名字,下面回答的倒有四五个冒死顶替。 该教员很生气的说:“xx,一个班就有那么多同名同姓的吗?到底谁才是真的?”指着其中一个说道,“你,你,你的声音我熟悉,叫张xx你回应,叫到李xx你也回答,你还叫什么,趁早说吧。”最后以不可节制的怒气问到:“你到底是谁?” 假如人缘一般般,点到该人的时候,四下鸦雀无声,该教员就很高兴了,乐不可支地说:“好,盼星星,盼月亮,终于逮到一个了。”不客气记下该可怜虫的名字,至于该人将有什么灾难性后果,不得而知。 小叶每次想逃课,总是说自己胃疼,有好几次谎称自己要去打点滴。这种理由出自一个男生之口,我个人认为谎撒得相当没有水平。 假如小叶说,他今天上街稀里糊涂观看流氓斗殴被杀红眼的流氓顺便砍了一刀,伤虽然不重,但不得不进了一趟医院,因而不能来上课。撒这种谎需要相当多的勇气,作风很阳刚,无论真假,我都会为他喝彩。因为这样至少还像点男子汉的作风,而慌称自己犯胃疼,这种作假方式却是女生常用的招数,即使偶尔得到逃课的机会,我们认为一点也不光彩。 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既然先有上帝把人分为男人和女人,意思最明了不过了,即是要求男人履行男人的生活方式,女人执行女人的生活,两者相分别,这才符合上帝当初造男人和女人的意图了。 因此我们认为即使是逃课,男生也得采取男生的方式。你或者很无聊地说,老师,今天我今天手痒,想去替人打群架;或者真情实意说,老师,我今天要去照看我生病的女朋友,不然明天即使我还想去都被别人抢先了,再没我的份。或者干脆公开叫板,一副痞子腔,老师,我今天想逃课,没有理由的,今天你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你也得同意,反正我走定了,没有办法的。 第七章(4) 按我的意思,小叶若是再说胃疼,不要再送校医务所吃止疼痛的药片,直接送急救室爽快。先给他屁股上狠狠扎几针,让他好好尝尝被针扎穿皮肉的滋味,叫他知道什么叫撒谎没好结果,没撒对谎更没好结果,顺便让他长长记心。小号的针管不够刺激,特别要求医生换成兽医给生病的大黄牛注射药剂用的大管筒,几十毫升药剂注进去,看他到底知道以后该怎样去撒谎,怎样才不讨苦吃。 小叶说:“好歹我们还睡隔床呢,人家说上下铺的兄弟感情最好。你就这么想我倒霉呀,我逃课可没碍你什么事啊。亏你想得出,要用兽医给大黄牛打针用的大管筒给我注射药剂,那样我还不被药水撑死了?” 我说:“这是关乎一个男人尊严的问题,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谁以后要破坏男人的尊严,我们得维护我们的尊严啊!看你以后还用不用这种低级理由请假?” 小叶说:“逃课虽然很必要,但是生命价钱更高。我可不想被人往自己身体内注进些不明药水,弄不好留下什么后遗症也说不定。” “得了吧,你这痞儿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我以后注意些就是了。”小叶委屈地说。 我说:“你别装委屈,以后注意点,请假都没个创意,迟早要出事的。” 再假如条件允许的话,横下心把那个经常闹事的胃一刀子割掉,然后装一个人工造的,一个可能不抵事,干脆再破点小钱,一次性装它十个八个。这样总不至于某一个这十个八个一齐闹事吧。 小叶掘起嘴说:“这个建议和想法都是非常好的,作为同学我真为有你这样的同学感到无比的荣幸,真为你而骄傲,真他妈有钱。但请您永远地记住,你同学我不是一头牛,是个和你一样,活生生的人,要那么多胃干嘛,到时候少吃了些东西还不知道到底该给那个胃去消化才好。” 停了停,以一种忧心忡忡的口吻说:“在这个问题没解决之前,请不要擅自给我加上多余的负担。我这个有机材料构成的胃,我已经用习惯了,都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请不要随便给我换,到那天真不行了,兄弟我自会解决的,不用您费心了。再说了,到那个时候我肯定也活够了,不劳您关心。” 我们晚上夜谈时,小叶说:“三啊,明天你是不是想逃课?” 正有这个意思,阿三支着下巴,一遍一遍摩挲自己腮帮——据说这样能增进血液循环,胡子不容易长出来,不知道他听谁说的。 “我现在发愁的是谁愿意给我批呢?” “没关系,”小叶很自得的夸耀起来,“等下叶博导给你打张批条就行了。” “这是那门子规矩,”我开腔插话说,“王主任都还没同意呢,你狗咬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没关系的,”小叶又说,“x院长和我很熟的……” “废话!”老大乐不可支地说,“我那时候认得你了,你是谁!!” …… 对我们现在所学的一些课程,为了表达的快捷,我们全给它编上了简称,但这样一减缩,平时所隐含的一些绝妙处一齐涌现出来了。比如说:“古代汉语”被我们一减缩成为“古汉”,我记得小时候,中央电视台曾为一家药品厂打广告,该药品名就叫“古汉养生精”,因此当有人起来大吼,上“古汉”课去呀,第一次我还真误以为是药品呢;“马克斯文学理论”被简称为“马论”,这一点不由我来多做说明,很容易便联想到以为是古代相马高人伯乐先生的著作——一本相马的经典之作;“毛泽东思想”被简称为“毛思”,虽然简化是简化了,但称呼起来确不是那个味儿,假如在文革期间,这位是要进班房的。这其实都是些大伙不太愿意去上的课,碰到这种课,阿三和老沙一般总会溜人。 第七章(5) 阿三和老沙中途溜人后,不喜欢带书走,甩手当大爷,这些扫尾工作总是留给我们——往回带,据他们两的解释,这样的话,不会被老师发现,因为该老师课间休息总在走廊外或者教室里徘徊,稍一不小心便可能被捉到,不得不防着点。 一两次自然是无所谓,我本人每次去上课,总是随身带好几本书,除教科书,还有好几本小说,这是因为多带几本小说即使被教授收走了一本,到下节课我仍然还有书看,这几堂课便可以不发闷了;又因为我那宝贝包早撑坏了,只得费尽力气左右手轮回夹着,再加上阿三或者老沙的书,负担更重了。因此我有无尽的牢骚,带了几回,硬死不给带了。 或者这人卖弄小聪明,走的那会儿把书交该某位女生,然后面授计议,要她等上完课后,马上把书递到我跟前,这样我得看该女生面以及顾忌自己形象,不得不忍生吞气把其书本带回来。 但对这我也有好的解决办法:自一二次后,每逢快下课了,我赶快收拾好自己的课本以及笔记,从桌子上翻身跳过去,或从前门或从后门以一个倒挂扣篮的腾飞姿势一纵而过,然后马不停蹄赶紧冲下五楼,再加把劲一口气跑出整个教书大楼。这样即使阿三和老沙每天换人想给我来添麻烦,也是做不到了。 这样也气得那些女生追我身后“哇哇”大叫,“喂喂”喊个不停,我全当没听到,伸长脖子四处看看,然后摸摸头,显得很迷惑的样子,再摇摇头,看那人快追上来了,赶紧抄小路溜走了——这一系列动作全是装模做样做给人看。事后一问,我立即拍拍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我还真觉得奇怪呢,好像有人叫我似的,但一转身便什么都听不到了,原来是你叫我呀!”假惺惺的问,“你叫我有什么事?”这人气愤不已,狠狠瞪我几眼走了,甩头说:“没事,就想叫叫你,没别的意思!” 这人随即找到小叶,但小叶比我更没出息,我是虽然经常带的是小说,但好歹四五本,唯恐带少了。小叶却是长久一来只带几个笔记本,上课时找人共用教科书。 叫他带了几回,小叶老大不乐意了,撅起嘴不满意地说:“你们这些人很嚣张啊,中途走人也就算了,自己的书还得自己带呀。”再换诘难的语气:“你们做人有没有道德——想老师跟你们累死累活讲课,你们居然走了,真不知羞耻;你们有没有半点厚道——想我自己都不带书的人,你们忍得下心叫我劳累吗?”这几个反问过后,小叶便心安理得,对此不理不睬了。 有个时期,给我们授课的教员全得于下个星期去某个地方开研讨会,因此加班加点给我们补课。那位老师给我们上完课后,说明天我们接着讲下一节。话音刚落,下面顿时一片叹息声,无数的纸片在空中飞扬。纷纷说,明天没了吧,你不会是给我们补课补上瘾了吧? 后来我们连续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老师们回来后,一堂课说:“下次我有点事去……” 话音也才刚落,下面顿时欢呼一片“好呀,好的”,纸片飞扬。该老师十分惊奇说道:“不是吧,我话还没完呢——下次是不上,但听说你们明天下午没课,就利用明天下午那场课补上吧!”即以我们的口吻说:“都大三的人了,听到不上课的消息还那么高兴呀,我看你们是不想上课,过上瘾了!” 第八章(1) (八) 我们上课无所事事便各有各的绝招,有人喜欢给人胡乱发短信,摁着手机“滴滴”响,像极了老式的发报机,以至于我时常觉得自己回到了七十年前的老上海,身陷敌特电台包围之下,做这类情报工作真会把我逼疯。 当然还有无数各种各样的铃声,它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因此我们枯燥的课堂里从不缺乏音乐,假如校规允许课堂上可以放音乐,我想我就能不花半毛钱,完全免费享受到最新的音乐,这是多好的美事。 某一天飞飞的手机铃声大作,传出《上海滩》激昂的腔调“——啷帮—啷忙——”。 我们听了一齐屏息聆听。飞飞吓得脸色苍白,因为当时是那位喜欢给我们扣平时分的大哥的课,一时情急,反倒出乱子,忘记自己把手机塞屁股后的左边口袋还是右边口袋。两只手战抖着摸了半天,越摸越抖,摸出来那刻想伸出指头按掉铃声,居然不留神,“啪”的一声手机从指间滑落,掉地板上,但这手机质量挺高的,经过此摔仍能播放出音质清晰、音量脆响的调子。 因为那不识时务的铃声足足响了十几秒。以至课堂里渐渐乱套,有心怀不良之徒边相对而视,会意地窃窃嬉笑,边轻轻哼着自编的词和着调子开始反反复复吟唱:“——裸——奔……裸——跑……” 我事后特地凑到飞飞跟前,乐不可支说:“想不到几日不见,老大不但人长得霸气多了,连铃声都格外出众,这‘裸奔,裸跑’调子实在够逗人的。” 飞飞扬起手机作势敲我头,换作其他人,我不瞧眼下,不会躲避,但飞飞的手机选用得很霸气,如同一块我爷爷他们那年头烧得火候极老的的青砖块头,分量极重且质地极硬,遭它一击,根本没得活路。 我边躲边说:“老大没事吧,你那个手机就是一块大砖头,砸我头上我还有得活吗?我乞求说,拜托,不要动不动就挥东西砸人,闹出人命可不妙了。” 飞飞不放过我,后来我便放开嗓门嚷道:“你这个手机虽然基本上没什么好处,但还有点好处,到时候打架打红眼了,或者打不赢了,拿着手机可以当武器,砸谁谁倒霉呀,你说是不?” 有人贴在墙壁上画漫画,黑色笔画眉毛和头发,蓝色笔画天空,如果借到了红色的笔,色彩便更加绚丽了,可以画出许多红艳艳的花朵以及红彤彤的云霞,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学校的各个教室的墙壁上漫画奇多,漫画的内容千奇百怪,有的面目不清,但还好能分出性别,从下身着的裙子大致知道这是两个女的,还扭着腰肢跳肚皮舞呢,有的纯粹无聊之极,寥寥几笔而已,但却极有神韵,挥舞双手打架,正殴斗得欢呢。有些简略的人像线条完全是金庸武功的招式,千变万化,变幻莫测,试着想想,千百年后准是十分厉害的武功秘籍。 还有老沙喜欢在早自习时自言自语,用抑扬顿挫的调子念叨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比如念叨:“武——松、打死……西门庆——” 第八章(2) 这话音怪腔怪调,听起来使我浑身哆嗦,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我后头楞楞望着他,正想问他怎么念到这段,或者说,这段本来念起来是无可非议的,但换段就更好了。这位兄弟同时抬起眼皮看着我,一脸不解地问:“怎么,难道西门庆不该死吗?” “那倒不是,”我说,“您继续,继续,不要客气!” 这人便又摇头晃脑,带着高昂而用轻重相间的抑扬顿挫的强调继续往下拉长音调唱诺:“鲁提辖、三拳——打死、震关西——” 据我的猜测,这人肯定是用了河北梆子或者河南民间曲艺人说唱的语调,效果真的很好。 按我的意思,艺术只要能达到两种境界:一种是越来越吸引观众,另一种是吓跑所有观众。有了这样的效果,无论是那种艺术,都是不朽的艺术,那么这样的艺术家都应该是不朽的艺术家。 我这位同窗显然具备了做这种一流艺术家的资格,因为当时凡在教室里听完这两句戏文的,没有不蹦起来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拔腿直奔出去的。当然我跑得最快,犹如脱兔,因此我便把他开罪了。这位后来特地找到我,看我又准备逃,冲上来欲揪住我的领子,但看我正渐渐不满一脸怒容,心想:“这痞儿我惹不起。”双手已经触到我脖子,还是委焉下去了,如同泄气的气球棒状形的玩具一样瘪塌了。 继而以惑不解并理直气壮地问道:“怎么,难道鲁提辖不是三拳打死震关西的?不是三拳,你倒说说,是几拳?” 偶尔能听到有人轻轻哼歌,她一边听mp3一面和着里面播出的乐声双脚不自觉地有节奏地踢踏。由于我总是观察她的踢踏节奏,还由于学吉他那会儿顺便知道些许音乐常识,因此我基本上可以从她双脚踢踏节奏猜出此人此刻听的是那类的歌曲。假如这人踢踏的节拍连贯急凑,即使闭上眼睛,单凭耳朵听,我也能听出这应该是西北新疆维吾尔族的民歌或者蒙古大草原的曲子,如果这人双脚踢踏持续三四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蒙古族的《奔马》。再假如双脚节拍由紧凑转为轻微而舒缓的踢踏,我一看就知道这应该是柔缓江南小调,说不定还是许仙和白娘娘约会时由小青妹妹吹奏的那段玲珑剔透的笛声呢。 这人见到我我上课总是瞄她的双脚,开始还以为我心怀叵测,后来知道我一直充当她的知音,于是特地出题考验我,看她双脚忽而急奏,连续踢踏;忽而转为舒缓,见我楞了半天,带着恶作剧的表情说:“我再给你表演一次吧。” 先思量一会儿,再次为我表演一番,只是稍微有点不同。她说:“看样子你观察还蛮仔细的嘛,不错,我是故意做些许变化的,看你能不能瞧出来。” 表演完要我猜,我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我问她,告诉我吧,我想不出。 这人脸上显示恶作剧后的惬意,哈哈大笑:“真逗人了,我也是随便临时编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哈哈。”我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一点也不厚道。” 第八章(3) “谁叫你那么死眼的,明明看出我第二示范与第一次不同,你居然没往下怀疑,也真是……可、可爱极了。”她这一停顿,后面的结论“可爱”便显得言不由衷了。 我纠正说:“你是想说我笨到家了吧,想说就说吧,我又不介意。不过你双脚踢踏时的舞姿应该蛮好看的,到时候表演一下下?” 这人和我坐一块的时,全身如有千万只虫蚁噬咬,浑身不自在,我那时往往也是烦闷难捺,四处张望,乞求捕捉到一丝半毫乐子。当她双脚踢踏,震荡桌面,传到我支撑下颌的肘,我受其影响,也不自觉的踢踏起来。过三四秒后,我环视四周,各位眼睛盯着我的双脚,身子从上面看还是直的,由桌子腿儿遮盖半截的脚却是不断踢踏了。原来我也影响到他人了。大家一齐踢踏,声震庙宇,把给我们授课的教员看得大跌眼镜,摇头不已,时时还要长声叹息,这个意思我懂,凡是老教员给我们上过课,回去后一致喟叹,比我们那时候逊色多了,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长进了。 为了消除烦躁,我的绝招是乱写乱涂,随便拿张纸,我能漫无目的描完四节课,但这还不是我的最好水平,因为我们最多是连上四节便了事,如果能连上十七八节课的话,我照样能坚持下来,几乎没什么比这更好的防止打瞌睡的法子了.现谨将我的一部分涂鸦后的东西公示出来,供大家分享: …… 公孙树,称帝了;刘秀,成为天下帝王,周围一个卫兵也没有,使者―― 没有多少年,就成为了好朋友;马援,要求自己特别尊重. 老子还去呀,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出征南越,怀化 窝,征讨南山了,方方面面都不顺, 呵呵,山中无老虎,猴子自称王 自重,那宁可不出来做事情 木头车,轴没了,前面死了一片人. …… 许多人看完我涂的这些东西,先是嘻嘻哈哈,说:“真没个正经。后来细细思索后,又说,其实还蛮有韵味的,想当年哪个大诗人和大词人的经典传世的作品不是随心捏来的?再对我说道,你涂的这些东西看似颠三倒四,但内部似乎蕴藏着一些主线,思维跳动很活跃,有些味道呢,属于蒙胧诗派。” 我问道:“到底是什么味道?”回答说:“天才知道,你自己看吧。” 在这一点上,阿三和我有共通之处,但阿三总是毫无公德之心,这点又比我差多了。把我们班订的上好报纸充当他的草稿本,写一些他假惺惺称为“野作”的诗文在上面,还恬不知耻地要求左右四周的人相互传阅,并异常诚恳地请求各位不吝笔墨,写些许评论。 阿三写的诗,其中有一句留给我的印象最深“……导弹在这里呼啸——波斯湾的海洋,巴格达的天空”,阿三还得意洋洋在附录里写道:这是我看了“秦时明月汉时关”后的摹写而出的,细细品尝很有神韵,希望各位好好咀嚼……但神韵在那,恕我才拙,实在没看出来。 第八章(4) 其实阿三的意思我懂,凡是那些喜欢把自己的作品四处散发的家伙都是些狂妄自大之徒,总希望人家对他的评价趋于赞美和道好。很显然,阿三就属于这类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大狂。 我曾悄悄看过阿三是怎样处理各人于其作品的评价留言的:凡是言辞趋于褒扬的,阿三一概精心抄录下来,收藏进自己的笔记本,与该“野作”一块,期待将来有朝一日出版诗集时,附录上去;凡是那些既褒又贬的评论,阿三则细心把其褒诵的那小块录下来,另外的斥之不理;还有些尽是贬低的,那么根本没考虑余地,全被阿三愤怒的用黑墨团涂掉,以表示毫无可用。阿三就是这么个虚伪的家伙,或者说一个狂傲的诗人。 为详细使读者明了这一点,我有必要再向各位披露点准确信息——上个学期,教授我们古代文学的老师要求每人用精炼的文字写一篇自传。这对于诗人来说,本来应是其拿手好戏,具体到阿三来说,意味着这次是他稳躲鳌头。但那次我以一句“王某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顶天立地,铁骨铮铮,实属中华大好男儿……”,其实这段是我看了电视剧黄日华版的《天龙八部》中萧峰的豪言壮语,而深受启发,写出来的。 教授仅见到我这句,便失声大呼“有气势呀,磅礴大气,神来之笔”。后来在课堂上说:“x三,这篇确实写得不错,笔致细腻,文辞精炼工整;但王小奇的写的就更好了,很有宋代苏东坡的风采,气势磅礴……” 就此一回我把阿三得罪了,这人连续几天,找时机便对我翻白眼,弄得我好不好意思,害我思前想后刮肠子以为是欠他钱了——欠债不还这种厚脸皮的事,我还真做不出来的,幸好我没欠阿三钱,不然我既受其恩惠又抢其风头,阿三还不恨死我了,只怕要对我翻一辈子白眼。 有时,透过窗户,我能清晰见到几十米开外矗立食堂楼顶的一根大烟囱,正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往天空放肆排放股股浓黑的烟雾。那时,我暗自悄悄思量:这个世界大好环境就这么被污坏了,而且居然发生在校园内,真是反了天啦! 上课我们记的笔记几乎没哪次内容是一致的,因此时常出现混乱,当然这得看是否有人要皆去抄笔记了。我自己还算是认真的,因此我的笔记总是被人借走,回到宿舍里,这些人抄我的笔记,偶尔因为有些不全的地方,这些人立即大吼着抢来其他人的笔记,稍一比较立即惊疑地说道:“不对呀!”我说:“那不对了?”这人说:“你的这部分和他的这部分内容不符合呀!”我说:“这很正常的,稍微有点不相同,这是应该有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还是不对了,这些部分不是一两个不对,而是除了关键字外,还有许多重要的词句都不对。” 第八章(5) 一旦到期末时,这种风气更甚,那些经常不上课而又想及格的家伙便到处找人抄作业。我的笔记本经常不在自己手里,这还是小事,一旦回到我手中,我都不敢正眼瞧,因为破破烂烂的根本不像个样子了。这还是我那个精致漂亮的本子吗?我找谁要去呢,谁会给我赔偿。小叶甚至“哼哼”鼻子,不屑地说:“一破本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初,我那么好的一个本子都被人弄坏了,我一句话都没说,你的这个比我的那个可差得远了呢!” 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这个本子传到你手里的时候还是好的,就因为你把它借给你女朋友抄,她们全宿舍都抢着用,这才搞坏的,要说赔偿,我还得第一个找你呢,你还在我面前哼哼,亏你还哼得出来,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呢?!” 小叶就说:“先别动手,羞耻心我有的是,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但话还得说了,我上次把这借给我女朋友,我自己还没抄好呢,先给我用了再说,好吗?讲点交情好不?” 其实有时候我是因为偷懒才把笔记抄成这样子的,但有些却真是无关紧要,不需要抄录的。但其他人没听课,所以以为这些反而是重要的我没写下来,不是重要的都全给照搬了,这可真的叫我怎么解释才好呢,即使解释了,他们也不一定会听的,多浪费口舌罢。 偶尔,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朝窗外注视着,就这样长时间的盯着某个活物不眨眼睛。有只小鸟连续几天总在树梢上飞来纵去,据我观察,它总是连续纵过三个或四个枝头后,会定时地翘翘可爱的小尾巴,一撅一撅的,在枝头上像个快乐的精灵。但是偶尔它会毫无客气的撒下一团白色的物质,该物质从树梢上坠落,成一溜直线下降,很快这团物质脱出我的视野。 接着时不时听到下面有人大吼大叫:“该死的鸟,又把粪便撒我头上了。”这是经常在楼下面收废气品的师傅的声音。 那个时刻,我只能死定定呆自己坐位上,恨不能亲眼看看该师傅被小鸟粪便砸中头顶时愤怒的表情,换作是课余时间就好了。因此每当下课后,我总是第一时刻站在窗户边探头往下看,希望该小鸟再次为我表演一番。但没哪次成功。假如恰好这一时刻,该小鸟撒下一团粪便,而我又恰好探头往下看,下面的师傅即使知道这是小鸟的粪便,为了泄愤,往往会冲我大吼一通,这是因为此时此刻,凡是相对于该师傅头顶上而言,所有活物都有可能是粪便的制造者,不能排除嫌疑,因此,避免不了被人痛骂的厄运。 我个人认为这位师傅无缘无故被一团粪便浇头上是无辜的,但我更认为无缘无故被骂的小鸟更是无辜的。人家天生来是一小根直肠子。造物主既然赋予人类语言的天赋,可以用来怒骂一切不顺心的事,造物主同时也允许小鸟可以随时随地任意排泄自己的粪便,以便减轻自身重量,增强飞行能力。既然人可以把小鸟痛骂一顿,根据平等原则,作为相应的补偿,小鸟撒粪便于人头顶上,也是稀疏平常事,两者互不亏欠了。 第九章(1) (九) 在我们的课堂上,从不缺乏做各种各样事的人们。除了有人喜欢发短信,有人边听mp3边大跳踢踏舞,有人着迷画漫画以及还有人随意乱涂鸦外,更多时候更多的人还乐意偷偷睡点小觉,补偿晚间和午间因为其他原因而没养足够的睡眠。可谓人生百态,尽在其中。 假如把这些场面摄制下来,好好保存,往下过几千年,保证有许多专家和学者对我们这些生活和学习状态感兴趣,当然还得补拍我们在宿舍里的生活场景,或者还跟踪拍摄几张做其他事时的相片,这样就更加完整了。 这些人边拿着扩大镜一寸一寸的细细观看,一手轻轻摩挲这些珍贵画面,嘴里一边“啧啧”称奇——暗自于内心感叹或者怀疑,当年我们的老祖宗们既然这么不长进,为什么传到我们手中的文明不但没断代,反而还在不断进步呢?真是千古谜团呀。 由此,你想想这些镜头的意义之重大,一部《红楼梦》养活了不知多少学者专家,这张摄有我们头像的小小相片长不过三寸,宽不过两寸,居然也到达了这种效应,作为即将摄入相片里的人物主角,我们当为自己将为后代就业提供了无数岗位以及和学术的繁荣而欢欣鼓舞,或者为自己将能与曹雪芹相提并论而自豪不已。 但还是一句老话,这些都是属于久远后世人应该去做的事,以我这短短一辈子时光是看不到了。谁如果能保证我还能往下接着活三四百年的话,或许我还能有幸作为他们的讲解员登台。 但那个时候,我自己本身也将是个伟大的奇迹,这些人将以更大的兴趣转而研究他们的老祖宗:物理学家急急忙忙搬来各种扫描仪器,准备对我全身进行透光检查;医学家争相对我举起手术刀,明晃晃的刀面闪烁片片白光;社会学家看看身旁其他人都忙活,只差自己没登场了,感觉过意不去,也忙挤身进来,乐不可支研究长寿人引发的社会影响……总之,那个时候,各位宝贝后代们全把我当作宝贝供养起来了,这个毋庸置疑。 关于这点,各位应该有同感,去年在欧洲阿尔卑斯山的一处作滑冰用的滑雪场发现一具古人遗体,消息传出来,简直乐坏了世界各地的不同行业的各个专家学者。过三四百年后,在他们面前出现一个活体标本,真不敢想像会把他们乐成什么样儿了。所有搞学问的人沉浸到极致全是癫子和疯子,这话说得妙极了。 搞摄影的小波曾想把这些珍贵镜头拍下来做展览,这个想法原本是好的,还得到了系里的大力支持。弄这类对人充满警戒或者满是使人觉得生活无处不充满危机或者学校间谍无处不在我们身旁的活,学校和系里向来是支持的。同时从不问问当事人是否同意,我们学校做事时就是这么点使人极度感觉不爽。 我郑重告诉他,你要想好好在这活几年,我劝告你最好还是别干这些傻事,到时候不光别人要扁你,我也不会放过你。不相信的话,你尽管试试看吧。 第九章(2) 就我们认为,假如我们自己愿意,无论摄制多少张,都是为艺术,或者为人生等等。但一给学校插进一手,凡事都立即变了味道。这就好比如在美国凡是州警察插手的案子,是普通刑事案,即使查清楚,不过是蹲监狱的蹲监狱,枪毙的枪毙,坐电椅的坐电椅,轻松便解决掉;一旦联邦调查局介入便极可能升级为国家犯罪案,不是牵扯到五角大楼的国防安全,便是牵连到政治黑幕,好莱芜电影告诉我们,这些案子一经查出来足以涉及整个世界的安危或者最次也得震惊全球,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也譬如,没我们领导参与的会议,我们尽可以跳啊蹦,因为这是尽可以当作个人聚会或者班级聚会;一旦有领导凑进来,大家马上变得谨慎了,男的变化为绅士,女的脱胎为淑女,大家讲话做事都很小心,生怕有什么地方出差错。即使该领导伸出手臂热情招呼大家,放松点啊,放松点,该做什么做什么。大家仍然放不开,因为这时不是政治类会议也是扩大会议等等。大家不求被留意升职,却求有功无过就行了。该人坐那笑眯眯看着大家,我们回报以笑脸,其实这个时候,我们心里巴不得该人快快走了为好。 凡艺术被别有用意一插手,往往变味,不再是纯粹的艺术,它原本好好在那,是个完整而纯粹的东西,一旦不属于它的东西一介入,立即碰粉碎,化做星星点点,散满一地。凡是真正纯粹的东西都是易被破坏和易给险恶用心涂改的。 这事已经有过先例,我们学校曾采取偷拍这等无耻行径,暗暗摄下许多情侣亲热地镜头,还大肆宣扬,挂在图书馆大厅正中间。 我记忆深刻的有一副画是这样的:某男生刚吻其女友嘴唇,不幸被摄进了相机内。那位女生笑得多甜蜜,红唇鲜艳,酒窝乍显,分毫不知那一刻注定做了人家的宣传品以及牺牲品。 我当时看到这副相片后,立即全身颤栗,心渐渐凉了。假如哪天我自己被人摄制了,而又被某些有险恶用心的人高悬起来作为宣传海报。看一众人在下面指指点点,其中还夹杂几个和我相识的朋友或者同学,这事原本没错,怕的是被人这么刻意一夸张和放大,一切都不是原来那样子的了。 我当时叫开了,指着那些画恶狠狠地说道:“哪天要是那个家伙来拍我,老子一定报销他那破机器,一刀子捅进去,看看这是不是他妈妈生的——你不叫我活我也不允许你好死,有种就来。摄到我,他就等着看怎么死吧!” 我说这话的时候,楼上站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往下张望,我想他们应该清楚地把每句话都听进去了,因为他们的脸色很难看,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该时时有人朝他们发热的脑子敲敲才好,不能坐惯了办公室,常常自以为是,冒些不三不四的想法出来折磨人。不过,我回来一想,相片里的人又不是我,那些被摄进去的哥们和姐们都不急不躁,要我干嚎什么,与我何干? 第九章(3) 给我们教学的老师对此除了记走平时分再没有其他好办法,更多的时候,我见到的是一张满布愠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脸,以及一双将要喷出无名怒火并气涨得发绿透紫的双眼,明明想伸出拳头把某些可恶的分子揍一顿,但出于种种原因,终究只能克制,天长日久后变得爱理不理的了。 这我能理解,该人经受的也是种痛苦,而又不能较好地解决掉,为了从痛苦中超拔出来,痛苦其实是种能量,总得有所释放,但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释放,因此的办法是不使痛苦爬上自己的身躯,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教员唯一能做的是视而不见,闻而不听。 人世间普遍存在着痛苦,这是毫无疑问的。飞飞每到星期一早上便显得痛苦不堪,走在街道上,咬着手指,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像猫咪收缩的瞳孔——成一窄窄竖立的门缝稍稍斜望远方黄淡的流云,同时以低沉的声音抖另一只手的手指计算着:“星期一,星期二,三——四——”手指头抖到后来,飞飞的声音渐渐由低沉转为欢悦,眼皮慢慢舒展,而后面部表情变的开朗,最后“哈哈”得意笑起来,“就快星期五了,哈哈。” 他这人一时三种变化,先看我们莫名其妙,待听完这最后一句,我门才算彻底清楚他这是犯那门子难。小叶凑过去补上一句:“星期一到了,周末还会远吗?”作为一句总结性的话语,这话说出后,便把整个补全了。 我爸爸曾自找痛苦对我说:“等你毕业三四年后,我们把房子卖了得点钱,你说好不好?” 我爸爸说话向来话中有话,每个句子的后头总含有好几着后招,这好比如金庸小说中的令狐冲公子的绝技“独孤九剑”,当人以为该人落败的时候,趁防不胜防,一记后招要了人的性命。当然我爸爸这套本事却不是授自令狐公子,适用领域也不同,我爸爸全是这几年做一个如履薄冰的小老板,在战战兢兢处理人事时观言察色打磨出来的。 这套本事本是非常好的,传给我的话,应该是所向披靡,但我学不到了,我爸爸说我为人太过烂漫,不被人暗算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就算是祖上积可万年德了,也不枉我妈妈每月初一、十五给祖先上的几把香——这个时代做白痴往往比做聪明人少受好多伤害,日子好过得多。而且也不打算要领我进他那行,主要是我把这一切当儿戏,干不来还是小事,问题是稍一疏忽被人拖进去的那一刻,就如陷进泥潭里想救自己都无能为力了,只能痛苦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湮没头顶。还说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还不想看到自己的崽遭此灭顶之灾,以后能不能保住自己小命全看自己造化了——话说到这份上确实令人伤心了。 说到我老爹对我的评论,我感觉便是种痛苦,你不夸赞我就得了吧,居然毫不留面子,难道你不知道我最讲究面子了? 第九章(4) 既然有知子莫如父,幸好还有知父莫如子,在他这老板手下混十几年,虽然回答他的问话有些难度,但我好歹摸着点门道。我知道他下句的意思,假如我不假思索,信口说道:“好呀,我同意。”这便中我爸爸的圈套,他立即说:“既然你同意了,那好的紧,我们到时候把钱给你,就和你一块住吧。”这下中了他的诡计想赖都赖不掉了。 假如我稍稍思考,便会知道他有这么几下后招,于是我总得思索半晌,然后再酝酿半天,也只能半是肯定,半是疑惑地说:“房子还是先别卖了,祖居地好歹也是自己的根,任何时候都不能忘本,你说是吧?想您这辈子算是在大河中游泳爬上岸了,安全了;但我还在大河中央徜徉呢。你是好了,赶上岸去了,到时候我混不下去了,连个安身立命处所都没有,你说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我爸爸叹口气,说:“想不到你小子变精明多了。”我又边思索边不紧不慢说:“您别失望呀,您还得高兴才是呢,都是您教导得好的缘故,没您这名师哪有我这高徒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爸爸于是又一次叹口气,说道:“到这份上,你还是避重就虚,仍然避开不谈些正题。” 我装傻说:“啥是正题,这不就是吗?” 我爸爸指明说:“你难道就不会说说,将来我们怎么养老的事吗?” 我仍然思索说:“老爹,这个大话现在说不得,我现在即使拍拍胸脯信誓旦旦说‘好的,到时候你们把房子卖了,跟我一块住’,等下你又要举好几个例子,说‘你说这话真不害臊,我当年不也是对我老爸说——您放心,到时候有我住的,就有您住的;有我吃的就有您吃的;有我穿的就有您穿的。现在还不是一场空,几乎连自己都养不活了’——你这是逼死我了,你知道我要面子的,答应了就不会后悔,这不成心的套子吗,我怎么能钻呢?!我若是实话实说、直截了当说‘老爸,对不起,到时候我自己吃饭都可能成问题,您还是别把房子买了,住乡下老家吧’,这又太伤感情,您还不一脚踢飞我。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现在还不能回答,您还是别问了好吗?” 我爸爸于是再次叹息,显得很伤心的样子——我爸爸老是问些不切实际,经常使我痛苦,也能使他自己痛苦的问题,既然我要犯痛苦,他也跟着犯痛苦,何必呢?! 凡人如此,即使上帝万能,当年还为亚当被魔鬼侵袭而形神憔悴,对着亚当的陈列于眼前的身体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是好。虽然创造了亚当的身体,但没想到造出一个物体后,善后处理是如此之难,简直是一筹莫展,我想上帝当时便连肠子都悔绿了,恨不能施展些法力,将这具烦人的物体彻底从眼前碎成粉末。但这样做对我们实在没多少好处,没了始祖,那有我们,因而我又庆幸上帝当初没这么做。 第九章(5) 吃饭睡觉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有其他更高层次要求的话,仅仅要求吃饭或者睡觉,出自于人的生物本能,根本不算是出格,没别的意思。我现在对许多事都会犯糊涂,仅仅清楚认识到这点,反正我早就悲哀的认识到这辈子就这么点出息,没多少长进。不过我也满意了,一辈子总得清楚几个问题,有些人终生就为一个问题而苦恼不已,但没多少人会放弃,做成功了才不枉人世间潇洒来回一趟。 一位给我们上课的教员初来乍到,见到下面瘫倒了大片人,曾十诧异地问道:“这儿好像不是一个好的睡觉的场所吧?” 我们万般无奈说,其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场所了——宿舍睡觉有人喜欢开电脑,把音量调很大,吵得人无法睡;去自修室睡觉,看大家都很认真,实在不像话,心里过意不去;只有在教室里,看大家一个个哈欠连天,很有感觉了,没别的想法,只和大家一块,想睡就睡。 这位老师见情形不对,个人难撑大梁,很圆巧地换种说法,怀着极大的愤怒以劝解的口吻说道:“各位想要睡觉我也没办法,但这儿睡觉不好,你们多穿几件衣服,别着凉了,千万别感冒。” 他这么说,我们反而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睡下去,这就好比如别人用刀子逼你去做某些事,你不一定乐意,即使做起来也不由衷;但偷偷塞给你一把钞票,好言好语说,请您多多费点小心。收人钱财,受人话柄,那事你就不得不去做了。现在社会上多的是这种事,吃软不吃硬,这是人类的劣根,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既然都是聪明人又挑开这层天窗,采取好好和谈的姿态,那我们便没得必要拿出一副剑拔弩张的姿势,多给自己留点后路,在这种大环境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这就好比如,为了争得伊拉克那块风水宝地,英国和法国可以和老大哥山姆大叔分裂,转而和大胡子们和和气气坐下来谈判,席间喝点小酒或者咖啡什么的。 这其中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既然伊拉克们愿意公开挑明想要石油的和我们站一块,那么法国和英国的绅士马上表示我们是爱好和平的,什么事不能通过和谈解决呢。就没必要通过武力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去争的半勺羹汤了,让山姆大叔这好战份子去打个够好了,反正人家从来不吝啬自己国家制作的炮弹,也从不缺乏制作这些炮弹的钢铁等其他后备资源。看到人家席面上和乐融融的氛围,布什哥当然心中不是滋味,气愤得暴跳如雷这也是应有的正常反应。 那连续几堂课我们都上得很认真,大家相互给面子,算作为回报。这样好心有好报才能切实得到很好的体现,不然令人寒心啦。曾几何时有多少人因为被人出卖或者被人从后面捅刀子而含恨终生,想想这些就不是滋味。 我自己被人毫无原由揣过,深知这不是一状好彩头。这个世界算是让我见识到了许多丑恶,也使我明白了这样一些道理,既有花钱买教训,那是被骗了;也有流血得教训,毫无疑问,这是被人出卖了;或者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这是小集团内部闹分裂。 明白这些我现在应该去做的是谨慎的防范再次被人行骗或者提防他人再次从背后捅刀子,留过了一次血,就应该记住血的教训;花过钱就应该知道钞票的珍贵,不然这血可就流得冤,这钱可就花的糊涂,几十毫升的珍贵体液白白流失时“泊泊”有声——“低值,低值”;以及无数钞票如一张张撕破了皮肉的脸在空中飞舞,大叫“不值啊不值”。当然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第十章(1) (十) 由此及彼,这倒使我联想到念小学那会儿,刚开始几年我们还过得好好的,日子有滋有味。但后来教我们数学的是位老先生,衣服一素青色,头发胡子花白,自任我们数学老师后,鼻梁上又端端正正架一副度数极高的老花镜,更有些老学究的味道。 老先生教学没话说,几乎无可挑剔,但该人最嫉恨有人在他的课堂上打瞌睡,而我们最想做的事,就是睡点小觉。倘若打一个照面走人倒还好,但偏偏这位老先生一天要教我们两节课,时间真漫长。在这位老先生的鼻梁上没带那副老花镜之前,我们偷偷摸摸睡觉还算比较安全,因为假如我想睡觉的话,尽可以偷偷和坐后几排的同学换座位,等到这位想睡觉了,又和我偷偷换回来,这么做居然从没被发现过。 依据我的细心观察,这位先生平时走路格外谨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生怕跌倒,几根老骨头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因此恨不能把眼睛多生长几尺,将前方几十公分处的路面看清楚,为了看清,总是努力把前额抬略高,眼球凸出,授课也是如此,不过这时前额抬得更高了,只有这样才能尽量借到窗户外射进来的光线,眼球也更加突出。这时,无论从前方看还是从侧面瞧,老先生终脱不了原始人猿的模样。 据我后来的对名人相片的观察和研究,凡是历史上聪明出众的人杰,面庞总会稍带一丝猩猩模样的外形,现代科学证明,猩猩具有极高的智慧,和人几乎半斤八两,某些方面甚至高于人类智慧。 相机没发明之前因为没真实相貌遗留,不敢肯定,但后来见到爱因斯坦那张头发像是被鞭炮轰过而乱杂杂的经典相片后,无论左看还是右看,再或者横看竖看,都觉得分外眼熟,直到某天我再次走过学校的模具房,见到历史教师用来教学的北京人头像复原模型后,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其人的原型。再到今天我又发觉霍金先生坐椅子上那张笑呵呵的脸也极似猿人的面。因此我斗胆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近代历史上凡是为人类做出杰出贡献的一些科学家在相面上都与猿人脸型相近。但不知道这个结论正不正确,我还在证实。 待到该老先生鼻梁上架设了望远设备,我们再想上课浑水摸鱼睡会小觉就没那么轻松了。该先生时不时趁说话或者板书间隙警觉地朝下面扫视。与以前看事物的方式大变,高擎的前额改为低斜,一双努起灰黄的眼珠一齐朝下。虽然这样有些进化,不再像北京猿人模样,但因此一点也不可爱了。 以前把他联想为北京猿人,虽然不恭敬但却是往好的方面发展,一旦他戴上不该有的老花镜,立时改换了面貌,因为老是翻白眼,这便给人留下深刻而不可磨灭的印象,战斗片里的伪军头子和汉奸翻译全是这副装扮。我们那时候没别的片子可看,来学校放映的全是清一色的抗日爱国电影,脑子里自然装进些东西。因此对该人的看法由觉察其可爱到说其卑猥,自然胜不胜数。诽谤言语很多。 第十章(2) 当然我们说他不可爱,还因为这人戴上这副眼镜后,眼睛变的格外犀利,与以前那副盲瞎子般目光短浅判若两人。自此以后先生能非常清楚看下面每一个人,假如还想既睡觉有不被发现,那都是美好的不堪回首的往事,绝不再可能出现了,想到这一点我们当即就感觉很悲哀了。 凭借眼镜这个现代化的望远仪器,老先生站高处一扫之下,所有人的活动清晰可见。 假如有人在下面桌上睡觉,先生便毫不犹豫把快写没的粉笔头倒转过来当作暗器,出其不意地从再不可思议的位置甩出来,每每都能中招,扔的次数渐渐增多,越到后来老先生顺手扔粉笔头的姿势越优美,从容而洒脱,举古往今来的武林人杰,唯有李探花可与之比美。 不同的是李探花年少成名,到现在已经誉满武林,而老先生则是大器晚成,暂时仍没多大影响。当然两者相较,我更喜欢李探花,古人是英雄惜英雄,现在我不理会这一套,但帅哥重帅哥却是一定的,这道理千古一般同,只是换些词语,句式结构还是当年英雄好汉们用词语相互恭维时的那个句式结构。 在我的印象里,这些粉笔头虽说小,杀伤力倒是蛮惊人的。现在科学证明当物体质量和速度达到某种巧妙的组合时,产生的威力相当惊人。比如说正飞得欢畅的小鸟以极小的个头就可以把偌大的飞机从云层里撞得一头栽下来,便得到很好的证明。 因此这些粉笔头达到一定速度时,产生的能量也是挺唬人的。无论是打到额头或者鼻子或者面颊时,真的有些感觉,又麻有痒很不舒服,即使再怎么想睡觉,受此一打击,再也睡不下去。依据我后来的调查和发现,许多老教员都曾有过这么一手,相当好用,当然,新教师的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至于我自己,虽然不够格,三年以后却很有可能去做教师,但和这份职业相生的百步穿杨的本领至今还没学到手,主要是失传太久了。 以历史时间来计算,十年不算长,但十年内会发生的许多事,这些事或大或小,倒可能影响社会的进程。以至到现在我们对十年前的事尽成回忆,只能在神往中回想出当年老先生那石破天惊的手法。这位老先生戴上那副眼镜后就这么拽。 我们对老先生由觉察其可爱都发现其憎恶,比较好的验证了一个美学观点——蒙胧产生美。但仅以我们来说,又从反面证明了这个观点——清晰不会产生美,甚至产生厌恶。无论从反面还是正面,这两点在我们身边都得到了很好的映证,这是绝没错的。 假如某个家伙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并且身子时不时东歪歪、西倒倒,一旦被老先生瞥见,不出三秒钟便会见到一溜白色的流线悄然从众人头顶激射而过,画一道优美弧线,不偏不斜,分毫不差地砸到该人的鼻子上,打得其上下眼皮呆若木鸡,懵懂一会儿,自动分开,眯着迷惘双眼四处寻找这坐山观虎斗,并凭添一把火,或者趁虚而入的家伙是谁。 第十章(3) 当第一次有人的眼皮遭受此致命一击,我们还以为是偶尔碰巧砸中而已,他或者只是想打中这人身上随便某个地方,再或者至多是想砸中其项上之物,恰好着落点为眼皮罢,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料到这位先生以此为契机,居然砸出某种难解难分的情结来,专门练会了砸人家眼皮的功夫,后来我们和我们的眼皮就很受伤了。 如果某个人已经合上眼皮睡过去了,但一时疏忽,忘记切实保护好自己的鼻子,老先生便改为以其鼻子为目标,运动手腕力量,同样很准确的将一颗上好的粉笔头砸到其鼻子尖。 再如果这人既护住鼻子,又捂严实了自己的眼皮,先生便加大力道,捏粉笔头的两指头攒力足了,瞄准了其额头,照样发射出去,这一去,虽无盘古开天辟地时那一板斧伟力,却也有“西北望,射天狼”那般豪气,叮帮的沉闷响过,于是中招者皆大声:哎呀。 依据我的观察,刚开始先生还会有些许失手,到后来日历经久,信手捏来,命中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了。这个数字十分惊人,这意味着,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有成为其靶子的机率。 我本人便曾荣幸成为其明晃晃的靶子,那天天色很阴沉,窗子外刮点小风,按说我不应该睡觉的,但我本人有一个天性,一碰到下雨的夜晚或者天色阴沉的天气,特别有感觉,非睡几场觉不可,而且睡的相当踏实。因此整整一个冬天过后,我每年都会不知不觉间增胖十几斤,直到秋天过去,才变回来,虽然我为此很苦恼,但也爱莫能助。恍惚间瞥见一颗白色的物体不偏不斜准确投进我嘴里,唾液浸蚀,有点苦有点呛,吐出来看,原来是颗不大不小的粉笔头,而那位老先生正圆圆地睁着双目死死瞪着我,好似斗红了眼的红头蟋蟀,满是愠怒。 到后来这种情况有了些许变化,因为该先生总是以粉笔头当作武器,虽然砸到人脸上,会有丁点疼痛,但天长日久,许多不怕死的家伙宁愿被粉笔击中,也不愿意因为这无情的空中打击而放弃自己睡美梦的机会。因此该先生在连续甩出四五颗粉笔头后,勃然大怒,身子颤抖不止,眼镜框开始微微晃荡,灰黄的眼珠子极尽所能的突起,好似一越来越胀大的皮球,随时都会撑破,站他旁边真叫人担心。 该先生走下讲台,奋起神威,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位同仁的桌子揣去,这张桌子立时翘起三条腿,以单只腿为支点,像一个身资美好的芭蕾舞演员,原地直溜溜转动起来,连续舞动了好几周,还由于惯性作用,在将要摔倒前还稍稍停留片刻,竭力在空中保持最后的舞姿。这片刻一过,轰隆一声终于得面对残酷的现实,岿然崩塌了。 在该先生抬脚揣之前,我那位同窗还是一个完整的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待到先生揣完那一脚,这人立时从五六十公分高的半空跌落下来,结结实实摔到地板上,身子立即矮了老大一截。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这触目惊心的镜头一直留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实在吓唬人,它叫我们知道了在课堂上睡觉就是这么个下场。 第十章(4) 因此与小学那会儿相比较,我现在幸运多了,至少课堂上,趴桌上睡觉没人再会打我粉笔头,扰我清梦。但这还算是比较轻松的,那会儿据说隔壁班高年纪的老师上课时凡碰到打瞌睡以及讲悄悄话的,不声不响走过去,同时一手成凤眼拳模样,待达到其身旁,毫不留情的在其额头给一额丁,只砸得人双眼冒金花。 凡是受过其霉头的人几乎没有不对其恨之入骨的,我二哥吃过几额丁后,曾发誓要终身找其报复。话虽如此,到最后反而娶了其女儿做妻子,这人也就成为我嫂子的老爹和我二哥的老岳父。这仇自然是没法报了,至多过年时,去岳父府里,每当酒足饭饱后,以此作为谈资,笑笑说:“爹,您当年敲我那几下子还真是下得了手,我真的痛死了。” 这老岳父连忙制止说:“大过年的,那能老说死啊死的,大吉大利啊,大吉大利。”于是一家人又笑得很开心了。 人生真是奇怪的很,随时光转动,转到后来反而是冤家聚头,乐意融融;爱情的魔力也真是奇妙的很,柔情密意居然可以化解无数场难解的仇恨。推而广之,我们生存的世界多奇妙,宇宙多奥妙,没有理由不好好活着静静享受这一切,一点小痛痒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而,我时常为现在所拥有的幸福欢欣鼓舞,只想牢牢拽住,永不放手。我变得非常的小心和怯弱,我害怕一切人世的不幸,害怕幸福短暂而不可捉摸;害怕这天和地,害怕这宇宙人生变幻无常。害怕这幸福的快车经过我身边时往往不作长时间停留,而且每每不容易赶上这趟车。 我曾请求时光的倒流,但天使怜爱地说:“这都属于无限回首的过去,孩子,你应该忘记过去,真实地面对自己的现在。” 当幸福的快车轰隆隆长嘶一声,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于天际之间时,只有落下无尽的悔恨以及无可救药的泪水像断开的珠帘顿时散作无数玉珠。 出于尊重,我们现在睡觉的时候还是会把握好些许分寸。以免惹人过火,不好收场。正如一句话说“冤家易结不易解”,亦如伊战后,山姆老爹也不得不顾及一下小跟班法兰西和英格兰的感受,主动向人家甩出可口的棒棒糖,两个小弟弟亦心安理得的接受,达成某种默契于双方都有好处,现在又亲热得不得了了,见面照样亲嘴的亲嘴,拥抱的拥抱,热乎得很呢。 该教员思索一会儿,后说:“睡觉原本是没错的,问题是睡觉你得看场合,比如说上班得进办公室,打架得去擂台上,方便得如厕。既然这个世界已经为我们做任何事都规定好了与之适宜的场所,我们就得好好遵循。睡觉你应该去的是卧房,而不是在教室趴书桌上呼呼大睡吧,这成个什么事呀,不成体统。” 对于这些,我们多少有点顾及,但小叶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睡个小觉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小叶每次都睡得很香。甚至还要打几个很响亮的呼噜,真拿他没办法,这人老是这样,没法改变了。 第十一章(1) (十一) “三人行必有我师”。几千年前,孔老夫子是这么说的,虽然我对该人一套说教不感兴趣,但这话说得有道理,我就得听,虽然我现在时常烦恼,听不进多少好言好语。我个人认为,别说三人,一人就够我学的了。 以小叶为师,小叶就够我呛的了。小叶万难地说:“大哥,您别这么说,好不?真是折杀小弟我了,小弟我何德何能敢当您老师呢?” “没什么,”我宽慰小叶说,“大哥我知道你学问深才特地来向你学习的,某些方面我确实强过你,但还是有些方面,我确实又弱于你,能者为师,您就不要推辞了。你还要是不答应,肯定是认为我拜师没诚意,我这就给你跪下,您该满意了吧?” “哪里哪里,”小叶客套说。然后我突然跳起来,狠劲擂他一拳,大叫:“今天你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没得商量了。” “好啊,”阿三跟着起哄,阿三也就这么点出息了,居然幸灾乐祸地鼓起掌。 小叶委屈地说:“大哥,其实我倒是很想跟你学学这顷刻翻脸的本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够教教我。” 小叶说这话的时候再一次没经过大脑思考或者说大脑短路,这人时常表现出天才的某些特质,又时常显露出傻子的愚蠢,以至我都快分不清和我在同一个宿舍呆了快两年的这个头发乱杂杂的家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人了。 因此我使用最简单有效验证小叶是天才还是傻子的方法是——每次都使用相同的最简单的武术招式给他来一下,假如他还算聪明的话应该能躲过,如果他连这重复了无数次的简单一击都无法避开,连基本的生物应有的条件反射都不会了,确是傻子无疑。 这回小叶离开的时候,干巴巴的瘦脸上硬是又被我捏红了一块,因此我摇头叹息长嘘——小叶确实是个实打实的傻子,这辈子可能没法改了。 小叶被我捏红脸后,站门口,委委屈屈地说:“对了,大哥,我想起来了,我还想学你这下总是能捏到人腮帮的手法,行不?” 我缓缓说:“这个世界有人配学我的本事,有些人不配学。” 看小叶还懵懵懂懂站门口,我干脆告诉他:“你就不配!别浪费心思了,死这条心吧,听我的,别想不开,乖啊。” 小叶这家伙其实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比如说晚间用厕所可以迷糊双眼摸索方向,即使撞到床铺上镶嵌的钢管“叮帮”作响,额头碰起几个大包,仍然不知疼痛; 可以在课堂上睡得美美的,然而似乎有如神助,即使不听课却又表现得比我们这些课堂上没睡觉并偶尔听听课的人还清醒,能迅速解达许多令我们困惑的问题。 因此我时常怀疑他是不是时常处于半睡眠状态,或者睡觉仅仅是种假象,那会儿他可能正正半闭着眼睛在装糊涂呢。有好几次我故意和他坐一块,趁其进入状态,小心翼翼掀起其眼皮往里瞧,或者朝其眼睑里面吹几口从我腹腔窜出来的热辣辣的气流,这人仍然毫无反映,看来不是装出来的。 第十一章(2) 待他醒转过来再去问他,为什么你上课睡觉,其他时候又没完没了玩电脑还能清楚这些问题?该人反而表现得比我们还疑惑,眨巴眨巴圆滚滚的双眼,憨忽忽愈发神秘兮兮地说:“这个,这个,谁说得清?!” 又比如可以睁着眼睛说大话,刚开始以为这小子是在夸奖他人,都最后补充一句“好是好,但比我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好几次使我极度挖心,竭力想揍他几拳,说这些话时,他流露一脸流氓相;再比如,无论人前还是人后,始终不顾及规章法度,由自己性子来,跟他同宿舍几年,都把我带坏了! 以至我现在回到家里,经常忍不住用小叶处事的方式向我妈妈行骗,或者将魔爪探向我几位小表弟勒索,而且次次说得天花乱坠。到最后,我妈妈看到我了,先不说别的,而是很干脆说——讲十个理由给我听听,说全了,我就给你,一个理由十块钱,十个理由正好一百块,要不要随你。并催促我说:“你倒是快点说,我等下还约你姑姑打麻将呢,人家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其实凭我在中文系混的这区区几年,本人才力有限得紧,哪能编出十个理由,我妈妈那时候不该表示出不耐烦表情,于是我慢条斯理给她说理由,拖长调子憋死憋活说到第三条理由时,我姑姑在牌桌上大叫大嚷,招呼我妈妈快点去,并声称再不来的话就让旁边的人来替了。 这时,我妈妈牌瘾发作,顾不得和我多扯淡。把钱往我手里一塞,边朝牌桌疾走,边说:“回来再给我补全余下七条理由。”这话随旋风传到我耳旁时,它的效应已经微乎其微,谁还会给你补全理由呢。 我老爹依门户,斜立身子,极其清醒的提醒道:“等下你又要被他气炸的。” 换作平时我老爹这话可能便把我整垮了,我爸爸真是我命里的克星。但时过境迁这话随风传到我妈妈耳旁时,效应亦是微乎其微,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声音能比麻将摔桌面时的“叮帮叮帮”更吸引也更能优先进入我妈妈的耳呢? 我妈妈打牌,不是我不想恭维,确实是技术稀烂,偶尔连码牌都得碰翻几张。但她不丝毫认为这是自己牌术没学到家,总以为是手气不佳,当我提醒她先多学学,她便开腔像朗诵经文一样和我说开了——打牌是“三分人打拼,七分天注定”,纯靠好手气。 我说这话不是这样说的吧,您说反了吧。我妈妈便再三提醒说:“搞清楚,这是打牌,不是打工或者其他别的。” 我妈妈输牌便说是今天财运不顺,财神爷不关照。回家后变得神神秘秘,在各处菩萨神位下偷偷烧香,还生怕被我们看到。这好运气如同旧时候强盗抢劫后坐地分赃,是见者有份,我妈妈怕好不容易祈求来的好运气被我们几个不打牌的均光了。为表明自己诚心,每逢外出,凡遇庙宇必去上点香火钱,还各处拉人问:“请问财神是那个?” 那些大师傅便很不好意思说我们这是佛庙,没有设财神。我妈妈听到这话后,仍然热情不减,自有一套说法,说道:“没事,天上地下是神仙都是一家,拜这个和拜那个是一回事。” 第十一章(3) 她这么一套乱说把那些大和尚们弄得哭笑不得,摩挲着光秃秃的头皮,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位女施主解释才好,“呵呵”傻楞的样子古怪极了。 我妈妈打牌时出牌喜欢乱来,倒是我那几个小表弟站一边磕瓜子一边急不可捺地叫嚷道:“舅妈,千万别打九索啊,不要被人通吃啊。”把满嘴瓜子壳毫无遮掩地放肆喷到我妈妈脸上。 我妈妈反而听不进去,继而大怒,摆出一副麻将台老将的资格呵斥道:“我打了十几年了,难道还用你教?小孩子站一边去。”然后吩咐我的各位姑姑,“小孩子得管教管教了,这么小就喜欢牌,将来不成赌鬼都是赌棍。” 于是我的姑姑便把该表弟呵斥开,顺手给一记耳光,并说:“大人的事,你小孩子知道什么,要你来多嘴多舌,要你来指手画脚?!”警告说,“你要是真的聪明,今年你就给我考满分回来瞧瞧,光会打几张牌算什么本事?!” 这位小表弟哭哭啼啼,捂着脸走开了。失掉了参谋,这样,我妈妈果然输掉了这场牌。 我妈妈从牌桌上推下来,经常因为输钱气愤而忘掉这事,为了防着她提起这事,每逢看她脸色阴沉,我便刻意过去流露一脸关切对她说:“今天输了多少钱了,我给你算算。”然后假意提醒她回忆是那几场输了钱的,几十场牌全在我妈妈脑子里一一过滤一遍,到最好我妈妈手一挥:“别说了,我头晕、头晕,我要去睡觉。”等她一觉睡过,做梦附带将我那事在麻将桌上连钱一块输掉了。 偶尔我妈妈赢了钱,一高兴起来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钞票,没心思顾及我,等她数完钱,无论只赢十几元小钱还是赢了百几十,只顾着乐去了,顺便把我那十条理由的事忘了。 再或者既没赢也没输,我妈妈的记心便出奇的好了,沉着走到我跟前问我那十条理由剩下七条还没说呢。 不过,这我也有办法应付。我就耍赖说:“那啊,您肯定是记错了,您当时要我讲三条理由的,我不是把这三条理由全说了吗?不信的话,您问几个表弟。” 我妈妈便把目光转向这几个坏小子,这几个家伙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致说:“大哥说的没错,您当时确实是要讲三个理由。大哥全说上了。” 我妈妈将信将疑,不料到我已经花钱将这伙小赤佬收买了,并一再声称,我就算是不给你钱你们也得答应我,要不等下我随便编个理由唆使你们妈妈、我老姑把你们揍一小会儿,看你妈妈、我老姑到底是信你们的还是听我的。这伙小子年纪贼小,倒还认得钱,知道自己得到了意外之财,个个喜笑颜开;又听我说的煞有其事,像为孵化小鸡而连续七八天没进食,饿软了双脚的母鸡见到米粒不停的啄食那般,忙连连点点头答应。 当我妈妈的眼光陡然转为犀利,沉沉地说:“你们可得说实话呀。” 这帮小子无奈瞄我,我的眼光也变得凶狠和霸道并暗暗撩起拳头,这帮家伙左看看右瞧瞧,继而支着小脑袋思量一会儿,后万分肯定说道:“没错的,舅妈您确实可能记错了,只要说三条的呢,大哥已经全说完了。” 第十一章(4) 我妈妈明白过来带三分无奈和七分凶狠说道:“想不到哇想不到,居然连小屁孩你都不放过作你的同党,全收买了,好小子哇。”伸出手指沉沉戳我鼻子几下,碰到我这类无赖,我妈妈也没好办法。 至于我那几个小表弟每见我笑容和眼神稍有点诡异便吓得掉头拔腿就跑,边跑边说:“你不要再来敲诈我们的钱了,我自己也饿的慌呢。上次被你骗了钱去,弄得我自己没钱花,我都没怪你,这次你放过我们吧。” 听这口气,我好像是一欺行霸市的地痞恶棍似的。但我确信我自己现在还不是一痞儿,但这话,我那几个受到我侵害的小表弟是不会再相信了,若要其相信,他们撅起嘴唇,摊开一只手,怯生生递到我面前,说:“这容易,先把钱还我们,再相信你也不迟。” 那时我又会一本正经说道:“都什么年代了,小小年纪老是谈什么钱啊钱的,多庸俗!”然后陡然改换腔调,一脸横劲摆在脸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是要棒槌还是红萝卜任你选,今天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说什么,你都得听。还不许告诉你老妈,也就是我老姑。” 碰到我这类凶神,他们也只得认了。每回给我钞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好似黑帮电影里,各位小摊主交保护费那般神色凄楚。我捂着鼻子说:“还拉长脸呢,你老妈,我老姑每天给你们那么多钱,就不能匀点给我?” 小表弟就说:“大哥是流氓,尽从我们手里要钱去,也不见他给我们点钱或者买点什么礼物送来,抠门的要命,活脱脱一只铁公鸡。” 被我知道后,我一把抓住其衣领往上准备提起来,但他吃得太好,营养过剩,根本提不起来,于是改为仅仅揪住其领口,诘难他:“谁教你说我是铁公鸡的。” “是我妈妈,”他倒还坦诚,说,“你再来哄骗我们的钱,就叫我说你是铁公鸡。” “难道你也认为我是铁公鸡?”我如连珠炮般射出一连串句子,“我要是真是铁公鸡上次我就不会带你们去吃的烧烤,几乎全是我掏腰包,是,我是收你们点小钱,但还不够我买打蔬菜的钱呢?是,我是没给你点钱,因为你有钱而我经常穷得发慌,你们谁知道没钱花的痛苦,谁可怜过我?是,我是没给你买礼物,因为你舅舅、我老爹以及你舅妈、我老妈替我买了,这还不算,什么才算呢?” “我没呢,那敢呀。”然后小声嘀咕,“但你也就只请我们吃过一回烧烤,还不照样每人收走了十块钱?买菜时,还要人给优惠呢,真是羞死人了。” 我妈妈每每见到我这种行为,先装出一副恼怒不已的神态说:“嘿嘿,根本不像个样子,学问没学通,倒把歪门邪道的东西学全了,以后出去还得了。”然后改换口气,流露出三分惊喜,“也好,到时候不怕别人暗算,至少混口饭吃应该没问题的,也算是没白呆几年,这几年的钱,花得值。”我妈妈现在就只希望我有这点出息。 我偶尔故意凑到跟前,一脸严肃问:“您不会就希望我有这点出路吧?” 我妈妈也很严肃加深沉语调对我说:“呵呵,别以为自己现在是个大学生了就了不起啊,现在好多大学生连混口饭吃都难,有这点出息就算不错了。”从这点看,我妈妈倒比我还头脑清醒,我妈妈是我这辈子的幸运星。 听我妈妈的口气,与对我小时候的口气判若两人,小时候她教我怎样好好待人,教我怎样得体做人,现在却希望我有点出格;小时候是我受她支配,规规矩矩夹紧尾巴做人,现在是她受我影响,越活越年轻了。随着时间的变迁,会改变许多东西,包括改变每一个人的想法以及思维。时间真是无情的很。 我爸爸经常坏我好事,我妈妈经常成全我好事。我不佩服我爸爸,我不爱我爸爸;我佩服我妈妈,我爱我妈妈。 第十二章(1) (十二) 对于小叶来说,课堂上睡觉那短短几十分钟丝毫不能补偿他因为连续上网奋斗而消耗的精力,因此小叶一段时间看上去总是脸色苍白,眼神困顿不堪,无精打采的模样。有时候我故意问道:“叶博导,今天中午打篮球吧?” “不行,”小叶无力的挥挥手,断然拒绝,“今天下午还有一个讲学,我得好好睡足觉,休息好了,才能给同学们一个好印象,总不能不顾及咱们博导们光辉的形象吧。今天下午同学们自己去玩吧,博导我就不陪大家了,请多多包涵。”拱拱双手,飘然走了。 有关小叶被我称作为“博导”还有这样一些补充。有一回我们夜谈提及到国外对性的态度,谈着谈着小叶忽然开始愤懑不已,转而说道中国对性的不开明,小叶当时就坦言一定要开创中国性学崭新的一业。我们告诉他那你得考上这门学科的研究生。小叶牛气地说,当研究生有个屁用,要想有很多人追随你,开创一个学派,最好还是自己当上博导。 因此这“叶博导”的美名不翼而飞,但我们顾及小叶面子,没做恶作剧,若是在“博导”二字前加“性学”两字,我想即使我们叫出来难堪,小叶也肯定耍出骨子里人天性俱来的嗜血因子,奋起神威把我们一个个提起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奋力一扔,就此从十四舍扫我们出去。 自从我们那次戏言,小叶小叶经常以博导自居。某天我们谈到学术上的不正之风现在愈演愈烈,许多人凭走后门居然通过了一系列的学位考试。然后又说到某位主任通过亲戚走了关系,也居然通过了。小叶就说:“想当年那位主任送钱给我我还不要呢!真没出息的东西。过不了就想走我后门。我才没给他开呢。” “为什么?”我们乐呵呵的期待着,小叶的惊人快语。 “谁要他给我送那么多美金的,你叫我去那儿兑换呢!”小叶脸上浮现十分傲慢的表情,一时把我们逗乐了。一致拍手称赞道,“对了,对这些不学无术,而且送礼又不会开心思的家伙就得这么整。” “不过,”我们又以调侃的口吻说道,“叶博导没收人家美金就没想过到时候去美利坚联合众国玩玩?不要美金岂不是太可惜了。” “你们真的蠢,”小叶训斥道,“难怪中国最差的那位博导都不收你们,想想真是死脑筋,收你们做学生真是吃亏不讨好的事。我到那时候不会要求人家送美金的呀?” 我们一齐大笑,“原来如此,叶博导就是叶博导,厉害厉害。”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今日得见叶博导本人,真是一大荣幸,幸会啊幸会。”大家都很客气的相互握握手,确似几大名人会晤时握手言谈那般。 小叶就是这么一个痞儿,即使自己困顿不堪了,还能开玩笑,亏他才有这个兴致,我很爱小叶,我没有理由不爱小叶。 没事的时候,我也看看书,上面所说,我们会偶尔睡睡觉我个人认为确实不对,所以基本上我上课时不会睡觉,但我又会自我解释仅仅偶尔为之,没什么不应该的。 这套理论原来是小叶的拿手好戏,亦正如我恨透小叶抽烟,这时小叶便搬出一套逻辑悖论,说:“抽烟确实不对,抽烟不好,抽烟有害身体健康,抽烟不但污染自己的大气环境还破坏他人的呼吸自由,抽烟会要人命;但如果我现在不抽烟的话,我立即就死了;为了能够还多看几年人间的美好景色,我想您应该不反对我抽几支小烟吧;是兄弟的话,请不要仅仅为了你自己而眼睁睁看我在你面前死去,你说行吗?做人厚道点才好。”说完这番杂七杂八的道理,很得意地从烟盒中拍出一支烟,叼嘴里很惬意地点上火,还笑眯了双眼,幸灾乐祸般向我眨眼呢。 第十二章(2) 在此之前小叶为使我落入他的逻辑圈套,曾三番五次找时机极力向我解说明白什么叫“厚道”。 “厚道的意思就是——”小叶拉长音调,“就是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看我不动声色,自认为我没听懂,小叶一向的名言是那句出自周星星的——以你的智商,我真的很难向你解释。为了向我们解释清楚,小叶可谓煞费苦心了。又说,“通俗点讲就是,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看人家受难,自己也应该觉得难受。” 我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我当耶稣。” “不错,”小叶打了个响指,不失时机说道,“你这样子终于和我兄弟耶稣很相近了,总算开点窍了,但比我兄弟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当然比我就更差远了。” 然后转换话题,“打个比方,假如哪天我如果不抽烟就难受得将要死去,这个时候无论你是多么地不情愿,你也得忍受一时三刻,允许我抽支小烟。这就叫做‘厚道‘,明白了吗?没明白的话,我再给你解释一遍。” 假如我说,懂了。小叶便流露出极度失望神色。 假如我说,还没懂呢,请叶博导再费点小心,给我解释解释。小叶便乐不可支,同时不忘记一脸不屑地略带讽刺和训斥人的口吻说:“你们这些人啦,平时叫你们好好读书却不好好读,这下好了,连个小问题都解不透。还得浪费博导我吃中餐的时间,博导我比不得你们啦,博导我的时间就是我的生命,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也就意味着浪费了又出好几本书的时间了。继而以感叹的口气喟叹,人生短短数十年,就这么点时间真是太妈妈的残酷了,上天不公,像我这种人应该多分配点时间用的。像你们这种就得均出点……” 小叶瞄我们的眼神,觉察到有些不对,连忙收住舌头,这就是小叶的精明之处,从不刻意去讨一些无胜算的痛打,有把握才敢放肆下结论。 因此我断言道,小叶有时深通日本人的精明,见风使舵的本领在我们学校举校无匹。然后我满脸凶光狠狠地说道:“哪天你要是叛国的话,千万不要让我知道,老子绝对第一个一刀捅死你,以免遗害国家和败坏我们的声誉。” 小叶买好地说:“都是中文系的学生,别说话那么难听好不?换点文雅的说法好不?” “那容易,”我接口说,“一刀捅你驾鹤西去,这词很正点了吧?” 小叶跳起来竭力想给我一拳:“妈妈的,还不是废话,都是想要我去死呢。”同时他也断言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我个人认为这话最贴切了,但我说:“这都是和叶博导学的,没您的狗嘴,哪来学生我的象牙呢?”小叶那定半空的手臂此时才无力地垂下来,委焉了。 睡觉不对,但代之看书,我毫无惧色,因为有历史根据,钱中书本人当年就是在课堂上看书出了名的,他那辈子后来回忆说,念书那会儿看的书印象很深呢。凡是有历史根据就好办了,开辩论会的高手都是以此作为杀手锏,都能驳倒人。有名人的话语作我的后台,一切好办,便很坦然了。 这也与我念中学时不同,我们班主任怕看小说或者其他杂志之类的书籍影响我们的学业,因此凡是课外书籍者全部没收。那时我就很痛苦了,借到几本书不容易,偷偷摸摸看也不容易,你还要神出鬼没来没收我书籍,我还得还人家呢,这就更不容易了,因为我的父母和她站一阵线上,是不会给钱让我去买书还人家的。因此我被人没收走了书籍后,万分焦急。 第十二章(3) 不过和我坐的弟兄很讲义气。我所有的书几乎全是从他那儿借来的,每当书被没收走后,这位哥们说,没事,你把你的笔记给我抄一份。 或者说,你把你的作业做好了,给我看看。 更或者干脆说,考试的时候你给我看看啊。我都一概承担。到后来我们中考的时候,我还想着怎么去感恩,一心以为他还会坐我身旁,那知道坐次表不是学校老师制定而是电脑随机扫出来的,这样子连个感恩的机会都没给我。 那时候这位兄弟自己买本书也不容易,因此我时常自责不已,多次给他说,我以后给你买很多书,还你好了。这个愿望一直持续到今天我才稍微有点能力实现,但现在即使我再想买书还给人家,他也不会要了。 我们人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奇妙的,当极力想去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往往是我们办不到的,能力不可及,甚至连自己都穷的发慌,什么事都做不了,但我们很想去作成功,即便没哪次成功。都后来我们有能力去完成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却没当初那般兴致去做了,因为这个时候又有许多我们想去竭力完成而又完不成的事。因此这些当时我们永远完不成的事,老是使我们牵肠挂肚,总想完成。到最后当我们认为可以去完成以前没能完成的事的时候,我们又不再愿意去做了,因为失去了当年的兴致,凡事都是这么回事。 我现在去买书还人家,这位事业有成的兄弟肯定会说,当年的那挡子事,你还记心上啊,不是吧,都那么多年了,再说了,现在我自己有的是钱,你自己买些你自己应该看的书吧,即使买给我,我也没那时间了。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哦,我现在的工作是多赚点钱,为下半辈子好好考虑的了。到我老的时候我可能才有时间看。然后习惯性的看看手表,礼貌的说,对不起,我还有个重要的洽谈会,时间不多了,到时候我们再联系吧。再见啊。这倒是实话,现在不但他做老板的忙,我这个小混混同样忙得很,这位兄弟还是够义气的,心甘情愿浪费几十分钟,也不折当年情义。 不可否认现在我看完的书有一半以上全是在教室上课看完的,这也是因为时间紧的问题,没办法而为之。下了课,我还有很多事情去做,没时间。 这位班主任没收我很多书,我在他手下读了三年书,他也就免费看了三年书,几乎我被没收的任何一本书都被他看遍了,既然免费看了人家三年书,感激尚说不上呢,还要把人的书永久没收,可能感觉不好意思了。在我中学毕业那年,给我说,准备把书还给我。把我领到他家里去,墙角码了厚厚一书。我问我的书在那呢。他不好意思说,没收的书太多了,你自己找好了。于是我便在一堆书山里找了很久,直到我带一身灰尘,仍然毫无结果。于是随便挑了几本回去了。 班主任说,这些都是我当年没收的书,本来想还给他们的,那知道一出学校门槛,他们都不再需要这些书籍了,你看这些书无辜的呆在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上面都蒙上灰尘了。然后稍微带点感慨说道,其实我是不太愿意收你们的书籍的,人的这一生喜欢读书的时光也就那么短短几年,等到长大了,要为讨生计去到处奔波,把少年时那点兴致都磨没了,又有几个真正能静下心来读点书的?但我们做老师的也没办法,给你们看书的话,更怕失责,我们也担当不起…… 第十二章(4) 谈到看书,如上所说,在宿舍看书,有人开电脑听音乐,把音量开很大,甭说看会儿书,即便是想睡会儿觉也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小叶玩电脑游戏时一边打开“千千静音”(照我的意思这个播放音乐的软件改名为“千千噪音”最为贴切,这样软件名和实质的效应才达到表里一致),一边和手不歇气地使用电脑游戏用的一些催促网友赶快出牌用的南腔北调提示语。 有人可以证明我每句都是实话,那天斜对面的弟兄跑过来,双眼浮肿,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并时不时擦拭自己眼角分泌物。我诧异问道:“嘿嘿,今天午睡起得蛮早。” 这人脸上露出受过非人折磨后的悲呛神色,声音略略打颤:“哪能睡得着?转换腔调,怪模怪样模仿电脑游戏中的声音——快点啊,我等的花儿都谢了;吵什么吵,专心玩游戏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深有同感:“难兄难弟,对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我也是度日如年啦。” 某天我自言自语说:“等下去借本哲学看看。”小叶和阿三立即“啧啧”称赞起来:“我以为我自己看散文已经很了不起了,原来您的境界更高,哈哈,看哲学!”竖立大拇指,由衷称赞道,“厉害,大哥就是大哥,厉害得不得了了,小弟真的是佩服!对您的钦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我捂着耳朵马上跑出去了。 背起包跑去自修室看书,发觉四周均是忙于写论文以及做试题的,不好意思个人看“闲书”,这也没我的份,因此想看会儿书真是难呢。后来我费尽心机终于找到一个靠后山的几个凉亭,那儿人迹罕至,又有几张石凳,看累了还能躺下来打个小盹,相对于其他地方而言,这儿最理想不过了。 我坐在石凳上看书,把这里当作是消遣的天堂,按照我的感受,在我们学校真要想找处安静而又风景绝美之处作如此高雅的消遣,无论理论还是实际上两者都难实现,这是因为凡是即安静又风景绝美之处,早被细心的情侣门发现,并早早占据,颇有占地为王的味道。而我们很知趣,不愿意沦落到当人家电灯泡之境地,凡是别人先到的地方,决不去打扰,何况身处情意浓浓氛围下真想要好好安心看会儿书,只怕很难有人经受住夏娃的诱惑和亚当的干扰,两人合伙一折腾,我更没法安下心了,合上书当枕头睡觉还嫌吵闹呢。 我找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这,刚发现那会儿,有点纳闷,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没人来呢,情侣们的鼻子和眼睛可都是十分灵敏的呀,居然遗漏这了。 不过几分钟,每当风起,便会有阵阵恶浊的气味旋起来。我的鼻子极为灵敏,大致清楚这是种腐败的味道。而且我想这种气味产生不久。四处寻找原来在我坐的石凳下有几堆粪便。 依据我的观察,这个石凳子高不过五十公分,长不过六十公分,假如有人想在这里面方便,极需要高明技术,甭说,拥有张无忌张公子的缩骨功,起码得能蹲得下去吧。至少身高超过五十公分者不能进去,想要强行进去只怕也很难,因此这确定是某个野孩子的杰作。这真把我的兴致败坏了,当即卷起书本,块快逃离。 某天我信步漫游,侧头往后山看去,漠然发现在那原本苍翠的山坡上,挂起一张张幡,于风中孤寂的招摇,在定睛细看,原来是插在坟头。在这等与亡人做伴的境地,无论情侣还闲人都不太愿意来的。根本就是与氛围不合。 第十三章(1) 第181章:第十三章(1) (十三) 我们上课的时候无一例外还得回答几个问题,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很矜持,不愿过于主动。这就譬如古代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姐,要想让其美名传扬,然后迅速升值的唯一办法是关在家里一养养她十几年,料到某位或者几位达官子弟来,到关键时刻把她从闺房中提出来,顿时光彩照人,把各位当场震慑得目瞪口呆,牙颌掉下来,舌头滑出来老长,纷纷惊为天人。然后大家公开竞价,价格越提越高,开始升值。一旦被随便里边某位最了不起的贵人娶走了,于是完全升值的目的便完全达到了。 小叶对此的口头禅是一套循环论证的逻辑——“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但这位自称为“真人”的的隐士时常自我把持不住,倒愿意在睡饱后急嗷嗷的冲出来大吼大叫,真是斯文落地。 待到我们一致起哄嘲弄,小叶便低头嘟囔:“低调啊低调。”阿三提醒加讽刺说:“那个时候你怎么不低调呢,低调哥,你怎么解释?” 由于我们总是无动于衷,因此给我们授课的教员便很被动了,时常很无辜地自我解嘲说:“既然大家不愿意,看来只能我再来自我陈述了。” 但偶尔碰到几个作风硬朗的,见半天没人反应,不客气说:“既然大家都很害羞,这样吧,我来随便抽几个啊,不客气了。”于是大家一致低下头,变得更加沉默了,课堂上便有死一般的沉静,很压抑。 上古代文献,教师问我们春秋战国时期钱塘江钱塘江所属的国家。 大家在下面乱哄哄地干叫:“吴国”,“狗屁,是齐国”。 我站起来斗胆回答,“报告老师,是越国吧。”该老师很高兴地说:“不要那么不信任自己,你说对了,胆量还足点就更好了,不要畏缩。”停顿片刻,探过头,身子略倾斜,试探着问,“你是猜的吧。” 我说:“您说的没错,要不然我就不会畏畏缩缩。” 飞飞“啧啧”称赞说:“猜都能猜对,小伙子很厉害啊。” “这我当然记得了,”我得意说,“想当年我和西施约会的时候,那潮水比现在可猛得多了。” “我可不可以吐你?”飞飞伸长舌头问。 我告诉他:“其实你想吐我的话,原本就不要问我可不可以吐,做阴损人的事儿,最好是先发制人,不然想再作弄都不会成功了。” 飞飞马上说:“谢谢提醒,下次吐到你,可别说我没提醒。” “你敢,”我断喝道,同时连忙补充,“我说的是,假如你想吐别人,这个人不包括我,弄到我身上你就等着怎么死吧。” 飞飞立即来了神采,淬口气,说道:“你就去自挂东南枝吧。”我搅混说道:“自挂西北枝怎么样?” “反正都是上吊,”飞飞说,“无论是挂东南枝还是西北枝,你都和焦大哥一个下场。随便啊,看你喜欢脸朝那边死亡,反正朝东的能看到朝阳,向西的能看到日落,都是顶好的人间美景。在你死翘翘的时候能看到太阳就算不错了,多少人想八辈子,求都求不来呢。” 最让人头痛的是上英语课,因为该老师总是喜欢提问。但她提的问题我实在回答不上,阿三碰到这回事便更糟糕了。有好次叫到阿三的时候。阿三站起来愣不愣登地说:“老师,您能不能用中文问问题,我能不能用中文回答?“摊开双手解释说,“其实我知道该怎么回答的,但如果不用英文回答的话,我想我应该回答得更好。” 或者阿三说道:“老师,其实我也是想学好英语的,但我这辈子现在、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了,等我好好研究透了,再来和您深入讨论,行吗?” 我们听阿三这番话,当时就笑开了花:“纷纷说,你这大话精,真不害臊。你还会来深入研究和探讨,天才相信你呢。”但当时我们差点乐死了,这是真的,丝毫没掺假。 上这课时,我们经常坐到最后几排,因此前面几排总是没人坐,空荡荡的。该老师以很迷惘的眼神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距离了,大家怎么老是往后面坐呢,我都觉得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了。” 第十三章(2) “这就叫虚席以待,”我们齐声说道,“我们这是对您隆重欢迎呢,现在我们接见外宾一般都是只允许远远的观看,这叫作尊敬和爱戴,您不要不接受。”既然我们说得那么中听,该老师便不得不接受,即使心有不甘,也没其他法子。 但也有个别不接受我们好意的,硬是我们从后面赶到前面去了。遇到这样比我们态度更强硬的,便换成是我们没法子了。只得乖乖就范,等着挨宰。 但有种课另外,我们政治经济学总是乐声融融,真逗人了。 给我们上政治经济学的教授经常愤怒地说:“咧咧,同学们你们最近是不是又发现食堂的饭菜又涨价了;咧咧,是不是又发现菜里面的肉少了很多?” “确实,”我们立即附和道,“您说的没错,但不是最近、而是一直都在涨,像我们学校外的那条江,涨起水来没完没了;而且食堂越来越抠门,真是小气得很啦。” 教授听到呼应声立即变得兴奋了,说道:“我个人认为学校食堂不应该和外面餐馆一样,一涨价我也涨价,学校食堂最不应该的是把营利当作自己的目的。” “您说得很对啊,这都算什么事了。” 虽然我和该教授在某些问题上意见不统一,时常还对着干,但在这达成了一致。没有那个傻瓜笨到连支持自己的盟友都抛弃,这人维护的可是自己的利益呢,何况我下个月眼看就要青黄不济了,窗外的西北风和东南风正打着旋儿等着我呢,吹吹贵地西北风和东南风虽然甚好,但真的去喝西北风,打死我我都不会去干的,给我大米和鱼肉就好了,或者外加一杯小酒,其他就不用那么客气。 教授继续慷慨激昂说道:“也许该食堂老板要说了,现在外面的菜价都上涨了,我不提高价格,就要亏本了。”教授嘴里飞出几点唾沫星子,愤懑满腔说,“他哪会亏本啊,他能亏本吗?” “他要是怕亏本把食堂转让给我好了,”我突然叫上一句,帮腔说,“要他把食堂转让给我可能他又不干了。这些人就这么虚伪,真可恶啊可恶得很。” “他的食堂有那么多的客源,每人赚五毛钱都有得赚头,”教授激动的说道,并开始罗列数据,“我们学校有万多学生,每人赚五毛,十个是五块,百个是五十,千个是五百,万个就是五千;还分早中晚三餐,一天也就赚了五万。”教授换口气,缓缓因为语速过快而带来的短息,又说道,“当然了,他肯定不只赚区区五毛钱了,一餐至少赚走了将近一块多。” “就是!”许多人在下面叫嚷道,“还有可能卖菜的老板会给他百分之十的回扣呢,只赚不亏,他哪能没赚头呢。” 上课的时候能达到这种默契,我想所有授课的人都应该满意了。教经济学的教授果然有几下子。在这位教授的课堂上向来不缺乏这些热烈的气氛,我也很喜欢这种气氛,因此我总是搅混其中,看气氛削减下去了,忙不迭查进几句,把大家的热情重新提上来。这位教授也给我面子,那年的考试分数帮我把平时分全加上了,他只是感激我呢,我知道的。 关于食堂伙食费上涨,还有这样一件插曲,那天正当我感觉伙食费难以维济之时,以前中学的同学给我发来一条qq留言: 沁园春,涨价 九月三号学年初到,四处走一朝。望校园内外,来人甚少;食堂上下,顿失前貌,铺红盖绿,彩旗飘飘,欲将学子狠劲敲。须知道,各色饭菜、样样涨五毛。饭价如此之高,引无数食客尽折腰。惜去年肉包,两个就饱;而今拉面,份量少之又少。一代奸商,食堂老板,只知把钱使劲捞。俱往矣,数贫穷人物,都在今朝。 第十三章(3) 并给我发了一条说是全国大学生一齐罢餐抗议伙食价格上涨的信息,具体日期记不清楚了。因为我当时没这个心思,真一心想办法如何解决财政危机呢,肚皮里的问题都还没解决,那还有力气顾上细看他发给我的信息。过几天我老爹关键时刻打钱来,解决了我的财政危机,这回乐滋滋去网上玩。他在网上问我, “你们学校罢餐了吗?”我说,“没啊,和平时没两样。” “那我给你的信息,你看了吗?”他又问。 我说:“我记不清了。” 然后我同学立即大骂:“日哦。我真恨死你了。居然不支持一下,老子们那天可饿了一天的肚子,吃饼干把我胃口都败坏了。” 我说:“你就不会前晚多吃点呀?“ 他说:“狗屁,食堂更绝了,前天晚上就暗地里故意限量供应,说卖完了就是卖完了,横着呢。哪能让我吃饱?” 我说:“哪不好意思啊,下次你们再想举行罢餐,我再给你帮点忙,到处宣传宣传,好吧?” 他立即大骂道:“你们这些家伙不讲义气,我才不会再相信你们了;下次该轮到你们想罢餐,我们铁定不来了,想我们饥寒交迫的时候,你们在哪?” 我解释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如果我们学校真举行罢餐的话,大家一块来,我也就跟上,那天情形也明摆着,没什么反响,就我一个人罢餐的话,只我一个人饿肚皮,谁都不理会,是不是亏了?你也应该可怜可怜我,和你一快读书那会儿我就犯了胃病的,你知道的,医生说我不能吃饭没规律的呀,我经不起这般折腾的。 话说到这里,我那老同学便“啪”地关掉视频,窗口显几个字,愤怒无比:日哦,我真是恨死你们了!!!后面连用了三个叹号,表示强烈的愤怒。我再打出几行字,说我能理解你的愤怒,这话便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没有任何回应,我真可能把他惹恼了。 另一位就更绝了,给我发来的留言上表现了极大的愤懑,不仅仅局限于食堂伙食费上,进而否定一切: 我说:我想买房。结果房价涨了。我说:我想买车。结果油价涨了。我说:我想买点肉吃。结果猪价涨了。于是我说:那我吃方便面总可以了吧?!结果方便面也涨价了。那我只好成佛!佛祖说:你终于得道了!万里长城万里长,烈日炎炎心哇凉……读不起,选个学校三万起……总结八个大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我没有他这么愤世嫉俗,但这条留言还是深有同感了,我本来将来考研究生的,但有心无力,好比古代仁人志士所说:“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打开网业看看,人家一年学费吓我舌头伸出来老大一截,然后失去伸缩性,半天卷不回来了,被风吹着了,那整天凉唆唆的,好似仍在冰柜里冷冻了一回;当然各位假如细心,就会发现这条短信间夹杂了两处省略号,没别的什么意思,这省略的字词原是不能公示于人的,这么做只是想免造人非议和非难吧。 我所学的专业告诉我,大约在三十年前的历史时期,本专业的许多前辈及师兄师姐因为唇齿漏风而遭受非人对待,或者即便从没有过半点唇齿漏风,没分毫原由可说也牵连进去遭受非人对待;我所学的这个专业还暗地传送这样一些信息——有时候管住自己的唠叨不休嘴巴便等同于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因而不该说的我一定犯不着傻愣愣冒险,以自己小命做赌注,这样的赌博来不得,而且我本人连牌都不会摸,赌术不精,明显是赔本的买卖,亏得太多,我不敢做。 而我现在不求各位爹爹爷爷开大恩,只要我们学校少收点电费就好了。不是说每个月每个宿舍分配二十度电吗?上个月交了四十块,这个月还只到一半,我们又压紧腰包掏出四十块,不赶快交不行,不容商量停我们宿舍的电,而这几个哥们不讲义气,看没电了,一致气势汹汹逼迫我和另一个养台吃电机器的兄弟赶快去交钱,这点我毫无怨言,只是这电费收的也太快了点或者你们的记时器坏了吧?因此我想在这条留言后补充一句:我好不容易省半年伙食凑够钱买了台电脑,结果电费上涨了,收电费的人收电费收得更猛了。我现在是勉勉强强买得起,实在养不起哇! 第十四章(1) (十四) 假如有人认为我们在学校食堂能够填饱肚子,我认为最好的让他理解我的痛苦的事是来我们学校的食堂试试,吃过一餐后这人不但会理解还会打从心底同情我们并留下深刻印象,终身不忘。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晚上肚子闹着会叫饿。但我们又不得不去就餐,这些食品虽然分量少,营养价值也可能不是很高,但吃点终究能填饱肚子——仅仅这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 我所要说的是,在我们学校的食堂就餐不但能使很快感觉到饥饿,还能使人得某些意想不到的病恙。假如某个人既想了解饥饿是什么滋味,又想顺便清楚由此带来那些疾病。尽可以放心来试试。事先得声明,万一发生某些不幸,这不关我的事。具体是那些不幸,这我也不大清楚,但我可没有一定逼迫你来。随你意愿。 有两件事可以肯定的证明我所说不虚假,第一件是关于我自己的,那次我不小心点了一份菜,虽然我后来清楚这是狗肉,但我当时真是无意的。当然并不是说我不能吃狗肉。但各位清楚这阵子肉类价格普遍上涨,连最常见的猪肉都涨到13块一斤,平时就已经是七八块的狗肉还能不上涨吗。这是一定的,当然也可以说我们学校食堂今天打发慈悲,爱护我们。问题是再如何恩惠,这狗肉再怎么也不会出现在一块五一份的菜单里吧。因此当我吃出这份才是狗肉后,由此可以展开以下合理联想:该肉确实是狗肉不假,但却是一只有病的狗,因而被低价卖掉了;还有一种可能该狗是一只无缘无故死于街头的流浪狗,天知道是什么原因致死的……光仅仅这两条理由,无论哪一条都能解释得通,这就足以使我肠胃翻江倒海的了。当然还应该会有其他多种情况,这里我不需要作过多描述。当然也会可能是真的货真价实的货色,但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引起我美好想像。假如是你,你还有美好想像吗?因此,这顿饭败坏了我的肠胃,使我好几天食欲不震,甚至于见到类似颜色和味道的事物,均能轻易使我产生想呕吐的感觉。 我们可爱的小叶吃了食堂的饭菜,某天早上腹部陡然不争气的剧痛。到校医院检查,那些医生慌了,不敢接手,纷纷说:“你去人民医院吧,我们可不敢确定。” 既然医生说得这么唬人,小叶当时也急了,一改平日吊儿郎当、拖拖拉拉的坏毛病马上拉着我跑去人民医院,连课也不上了——人在这些危急情况下的表现还是很灵敏的呢,只是平素懒散惯了,多吓几场就好了。 到人民医院一查是急性阑尾,由食物残渣引起的,看到了吧,这种事物还难以消化呢——当时的情景不用小叶开口,我也知道该是我显示“义气”和“厚道”的时刻到了,我当即便掏遍身上所有口袋,把零钱和整钱凑成一百0二块五毛交到小叶手上,也不用小叶开口,说:“缺钱了,我给你去取。” 小叶很感动的拍拍我肩膀,这一拍之下,拍走了我两个多月的伙食费、零花费、几乎我所有的后备基金。看到了吧,去我们学校食堂吃饭就是这么容易得病,就是这么容易把钱当作瓦片打漂漂,但一个悖论是,我们又不得不吃——这真有点古人所说的“饮鸩止渴”的味道,其实心里痛苦着呢,谁能知道。 这件由食物引起的一系列因果关联,后来我在课堂上有位教授说:具有因果逻 第十四章(2) 有人开始接口说:“阿三的单车没刹机,又不听我劝告,果然下坡摔到了高坡下。” 我在下面笑笑嘻嘻说:“小叶吃了食堂的饭菜,果然得了阑尾炎。”这个时候小叶完全忘记当时我舍己全他的情义,稍稍挫身,“唆”地扔过来一本书。但我早料到这一手,眼睛注意了许久,看那书的飞行轨迹,微微别头,便躲过了。这回不用我开口,旁人纷纷说:“揭开了小叶的伤疤,小叶果然飞书本。哈哈。” 小叶那会儿倒霉确是真的,假如规定每个人必须分上午和下午把自己白嫩嫩的屁股送过去,左边屁股注射一大筒药水,又不间歇的把右瓣翘起来任针管扎进去,注入一份相同分量的药水,同时回来的时候坐公交时不能坐座位,并且这路程远着呢,这么死死站着还会肌肉胀痛,我想,这样的日子不活也罢。同时我也暗暗钦佩小叶之勇敢。因为某天我嘲笑小叶懦弱,小叶迎头顶我一句:“我是懦弱,你是厉害,这样好了,明天你代我去医院上午打两针,下午再去打两针好不好?” 听这口气,我顿时软塌半截,好言好语安慰起来,说:对不起啊,我刚才是无意的,并且说的也不是这方面的事,我说的是阿三好不,不是你呢。 阿三面无表情走过来,伸手想揪我领子,被我反手挡开,阿三不乐意说:“我什么时候懦弱了,你倒说说看!” “你还不懦弱,假如我是你,我早应该头碰墙一头撞死了——追了那么多女孩子,一旦稍有点挫折马上就放弃了,你说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你那么窝蹉?”阿三低缓口气说:“既然你知道安慰小叶,就不能安慰我,我也是受了打击的人呢。”我告诉阿三,现在是重点对象不同,我先安慰这个肉体上受了损伤的,再安慰你这个精神上受挫折的人,好不好?阿三走开了。 为了表示我们的关心和厚爱,那时刻,每当小叶回来趴床上,边揉屁股边“哎哎呦呦”直呻吟。我们站其床铺下,一齐昂头斜视,边“啧啧”称赞小叶之勇敢,边自言自语,若有所思说:“学校的饭菜我们是还得吃的,不但得吃,日子还长着呢。这阑尾是纯粹多余的。既然饭菜还得不停地吃下去,这阑尾也迟早会出毛病,这样吧,干脆我们全体去割一刀,把这该死的东西割去算了。免得以后多事,说不定,医院看我们去的人多,还能打折呢,实行优惠价,你们说好不好?” 其他人不说话,这人擎额头对小叶说:“你说好不好,到时候我们大伙一块去,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到我们课堂上,曾引起授课老师的极大同情,他说:“以后要注意身体呀,年纪青青,落下七病八伤的可不好。”那时大家倒响应热烈,纷纷挥舞笔头,激动地说:“没事,没事!到时候全去割一刀,割一刀呀!” 第十四章(3) 晚上我很饿了,到处找人要吃的,但大家一般的饥饿,纷纷说:“我也很饿呀,自己去解决吧。” 人饥饿的时候各有各的绝招,以前我小表弟吃得好,穿得好,仅仅因为没见过我作画用的香喷喷的橡皮擦,闻着这阵阵香味儿。经不住诱惑,拿去咬了一个大口子,好像《老鼠和猫》中被该老鼠偷吃后的大比萨饼的惨象——生生的豁了一个偌大的缺口,像传说中被天狗吞食后的月亮成一个月牙儿。咀嚼几下,居然苦涩难咽,觉得这东西中看不中吃,表里不一,气恼之下,随意扔地板上跺几脚,走了——这橡皮经此一劫,不但被跺成橡皮泥,而且脏乎乎的。 我不敢再用它作画——以免给我授课的老师既有我画画不努力的口实,这会儿又多一条故意损坏作画工具的罪名。说到消极怠工的恶名,那时我妈妈一定不会原谅我,肯定回头给我一顿臭骂:“你画不好,我不怪你,但你总不能破罐子破摔吧,我花的钱只求你一块钱买回一划或者一斜线,你总得给我一块一块钱的挣回来吧。”说完,顺手给我一丫子,说要我记住教训,不然不会刻苦。这一手下得好重,五个红指印贴我脸上,许久不隐去,真冤枉我了。 偶尔提到这事,我兴趣盎然,乐滋滋问:“怎么,小老弟,这橡皮好吃吗?” “好吃个啥呀,”表弟不满地说,“又苦又涩,难吃得很呢,不信的话,你去试试!” 我调侃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吞食了人家的橡皮,这会儿你总得说句好话吧,什么态度!”待到一个无人的时刻,我还真的试过,滋味果然和他说的无二,因此才会有上面我说的——咀嚼几下,居然苦涩难咽……这件事除了说明我在这犯了不听人劝的错误,很好的说明这样一些道理:白闻不如一试,实践出真知,坏事的代价是挨几巴掌,等等诸如此类的格言和家训。就我认为还能说明这样一个道理:疏于防范便是自我毁灭,不废弃那块橡皮便有可能遭我老师告状、挨我妈妈臭骂和一巴掌。 我感到饿的时候便到处找吃的,这很不容易,每当这个时候凡是有食品的一致将这些当作宝贝般严严实实收藏起来,因此找他们的食物如同找寻古代掩隐了好几个世纪的宝藏一样兴趣非常。即使这样,假如某个人从一开始便将其露相了,想再好好收藏也是不可能的。小叶就因为从一开始显露自己的丰硕收藏,从而惹来被我们争夺食物的不幸惨剧。 晚上很饿,到处找吃的我们扭住小叶的手,当小叶的面将其苦心收藏的物品全部拿出来,还拿到他眼前晃晃,表示这些都是我们的了。这时小叶便会绝望地发出响天彻地的大号声,依我看来,在我以前所见识到的场景中,即便没了爹妈,人们也没小叶这时候叫嚎得卖力。 但这种嚎啕最令要人命了,我那时在家里做过份了,我的那最小的小表弟便干号声出来,时常还伴以摸摸自己的眼泪的动作,做得很逼真,其实他自始至终就没流半点眼泪。这样子能够睁着眼睛大哭而不掉眼泪的绝活也真是令人绝倒了。 我妈妈闻声遁来,喝问我这是怎么了。使我很难堪,在我妈妈来的这几秒内,为避免难堪,我总得充分发挥,绞尽脑汁哄骗这小子立马住嘴。到最后几乎没有不成功的,这说明其实我在哄骗人这方面不说绝顶,至少还算厉害。但哄骗过去了,我又全不认账,既然时常哄骗人,事后又不认,但又要在下次做过分时仍能把人哄的团团转,这事就比较难办了。 因此我暂时还只能够哄骗小孩子,换个大点年龄的,可不吃我这套了。再过几年,可能我那小表弟也不会理睬我这套把戏了。其实我天生不是作骗子的料,不但如此,还会经常受骗子们不断翻转的各种花样所骗——事实就是这样,爱莫奈何呢。 第十五章(1) 在晚间大家肚皮普遍叫慌的时候,有些人躺在床铺上尽量减少运动,以便保持体力。但还有人会穿一条大号内裤,蜷缩身子置身于走廊尽头窗户里灌进的寒冷夜风里抖作一团,从走廊最开头跑到中间位置的饮水机前哆哆嗦嗦泡面吃。我们于他这人弯腰蹲下身子在饮水机前冲热水当儿,故意从他身边跑过,掀起一股旋风;或者干脆有人拿本大号的书往其身上扇风——这是秋天时发生的事。一旦到冬天,有人作恶作剧更厉害了,为了捉弄他人而不顾自身痛苦先把自己娇嫩双手浸湿冰冷凉水中,往该人腰肢或背部结结实实贴上去,弄得一声鬼哭狼嚎随该人一跃而起,出现声音颤动的现象,更加刺人家耳膜了。这人仅为泡包面条填包肚皮受的苦可真不少呢,其实我们打从心底起为这小子的勇气感到由衷佩服,至少要我们穿一条大号内裤于寒冬夜晚抖抖嗦嗦跑几十米仅仅为泡一包方便面,光这种事我可没勇气做得出。 我有一阵子因为感冒而吃药,因为没有冲水,拿一小包“小柴胡冲剂”干嚼,满嘴“咯吱咯吱”,老沙便以为我吃什么好东西,从前门追到后门,最后堵住我退路,“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好东西不能给我们来点,实在很饿呀!”我一再跟他解释,这是药品,用来治感冒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越解释,这人反而越认为我是有意想吃独食。老沙唧唧哇哇大叫:“咧咧,还说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咀嚼得那么起劲,从我刚一堵你退路,你咀嚼得更来劲了。你这不是明罢着的吗?!” 老沙不由分说劈手从我眼前将其躲走,边咀嚼边得意洋洋说:“恩,滋味虽然是差了点,甚至还有些苦涩,但还好啦,有些零食比这滋味还差劲了,这算是比较好的了。”给每个人手掌里倒一点,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看吧,不光是我一个人享用了,大家都分享了的哦,你该不会只找我一个人的麻烦吧,哈哈。” “你该不会不记得上次学校校门外的街道发生的流氓寻事打架的事了吧。”我提醒老沙,“另伙流氓的老大在这被许多另外一个帮派的流氓打了,这伙流氓不也只是找到带头的那个痛打了一顿——你是肇始的那个,我不找你,我找谁?” 我每次要打老沙时,老沙一致用挖耳勺放自己耳朵里面装模作样掏耳朵,边嘻嘻哈哈说:“你来呀,你来打呀。我赌你来呀,有种你就来好了。哈哈。很得意哦。” 遇到老沙这类人,有时候我也无可奈何,但正如我威胁小叶说的那样: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旦老沙疏于防范,我便悄悄溜到他身边,捏住他的双颊,一齐往两边扯,边捏边说:“现在该算我有种了吧,要不要再来一下,你这张小脸真的很可爱哦,我真是爱死你了。”即使老沙见机不妙连忙改口说“有种、有种”,我还会左右捏几下才心满意足的撒手。并且一再威胁说:“下次,你再说的话,我还给你来试试这招,你说好不好?” 第十五章(2) 老沙嘻嘻哈哈摆摆手,连连说:“算了,算了,还是算了,这一手不好受,您自各留着用别人身上吧,我是不想了。” 阿三回家给我们带来当地的特产,那时恰好是隆冬,热量消耗大,一到晚上我们便特别感觉饿,即使偶尔吃出点苦味来,但没人介意的。直至过足瘾,实在撑不下了,飞飞才试探着说:“三,这味道好像不对吧,咱们中国应该暂时还没有哪个食品的味道既苦又涩的吧?”稍微思索下,再问其他人是不是刚才也吃出这些味道来了。大家齐齐点点头,说:“是有几个很苦涩的。” 阿三笑得合不拢嘴:“你们肯定是吃了败坏了的,哈哈。滋味还好吧?” 我说:“我还以为你们那地方的特产就是这种味道呢,真把我胃口败坏了。早点说嘛,怎么一点都不厚道。” 这其实说明人在饥饿状态下,全会出现一种好的趋向,根本不可能厌食、挑食,我们现在的生活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大家才有厌食、挑食的坏毛病。假如想要改正这些坏毛病,恕我直言,把人空投到一处几百里不见人烟的大沙漠,这就对了,什么能找的东西都可能被其当作美味嚼碎吞吃掉,回来后什么东西都乖乖吃得上好。问题是,没人敢玩这个游戏,甚至包括我自己。话又说回来,我从不挑食、厌食,我的胃口一向很好,像鲫鱼一样属于杂食性动物,有啥吃啥,硬要什么都找不到了,树皮、树叶也可以充当食物——假如在饥荒年间,至少可以保证不死,这我也就满足了。 假如那个平时送外卖的大哥不来,我们等到十点半左右,一般会一致爬上床,把被窝捂得严严实实,抖抖嗦嗦伸一个头和一只手,捧着书看。再假如不看书的话,便开始谈论食物这话题。真是奇怪,往往是最饥饿的时候,我们反而极有兴致谈论食物。这就好比如凡是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反而是我们越感兴趣的事,天天牵肠挂肚,魂梦系之。这个时候凡是一切曾勾起我们强烈食欲的食品全一一在我们脑海里过遍。话匣子由此打开了。 “三。”小叶先以无限回首的腔调说,“你知道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阿三有气无力地说,“你不告诉我,这世界上的食物可多了,有红烧鲤鱼,油煎蛋饼,清蒸猪蹄,白云猪手等等,都很香呢!” 小叶轻轻摇摇头说:“你说得不对,我告诉你,我现在觉得最好吃的只是酱油拌饭,我上小学和初中那会儿,经常是我自己动手做,真的好吃呢,拌一大碗,加一块蛋饼,滋味可就更好了,实在是香得很啦!” “不对,不对。”老大支着下巴,手掌里托一本书,若有所思说,“就连下碗面条我都觉得是最好吃的,主要是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真的妙极了。我在家时可以一连吃两碗,那是多好的日子呀,你们都想像不到。”老大把书扔开,捂着被子躺下来,还伸出舌头在双唇间各舔几下,似乎仍能感受到那些残留的食物味道。“要是再在面条里加点麻油,味道就更正了,你十辈子也想不到的,但我那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啧啧。” 第十六章(1) (十六) 小叶吃完饭后总喜欢吐痰,还要身子回缩、脖梗往后把自己的两颊那一丁点肉缩塌、狠狠呵一口,加足了势能才“啪”的一声随头朝前仰,射出来。电视中倒是播放过英国还是阿根廷有一种以嘴摔泡泡糖的运动,也是这般激射出去,看谁甩得远,谁拿冠军。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运动,假如小叶当时甩的是泡泡糖那玩意,先不论吐出去是不是回收进垃圾桶,防止环境污染,但至少我不会犯恶心。 我感到一阵阵恶心后,曾当面对小叶说:“下次,你再试试。” 但是小叶理解错我的意思了,以为是夸奖,因此恶习不改。为了使小叶彻底的从语言和行动上明白我的正确意思,于是我凡是见到小叶再有这种万恶的行为总不免追着打。 在平地上时,小叶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想当年我还参加过校三千米长跑,可说是长跑健将啊。于是小叶被捉到我手中,总是只有等着讨打的份。但一旦追到下阶梯时,我便无可奈何,小叶这家伙有狗急跳墙的潜质,那一刻充分发挥跳跃专长。我还有说明一点的是——我当年是校运动会上的三千米长跑季军,小叶是当年校运动会上的跳高和一百米跨栏的亚军,在不属于我的体育领域,小叶充分发挥,几纵几落边很快下到第五个阶梯,再一起,落处已经到达了中间部位。再轻纵,便到了阶梯下,我们这座阶梯有七八十级,也就是说小叶在不到三四秒的时间内,一连下完了,这种跳跃法实在骇人。 我每每追到这,不知觉的收住自己的脚步,生怕一不留心,从高处跌落下去,擦破脸还是小事,自然会愈合,何况我不是帅哥,不必在乎;倒是扭自己手脚,不但下阶梯有困难,连平地上的往日雄风一并失去,百兽之王怎么能够没有锋利的牙齿和尖锐的爪子,秃鹰怎么能失去遒劲的铁翅膀呢?那时小叶肯定乐得笑列开了嘴,说实话,我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假如有人对这场追击坐了全场观看,就有这样的印象,这场全程追击中两人表现是这样的:在平地上,小叶就像只等着挨宰的小蜗牛,慢腾腾挪动——经常被我从后面踢着正着;但到下阶梯时,小叶便有猴子似的灵活和羚羊般的快捷,我根本不是其敌手。 小叶下去后,还朝我伸舌头。气得我哇哇大叫。唯独狠狠警告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八月初一躲不过八月十五,回宿舍再收拾你,识相的乖乖回来给我扇几大耳刮子,说不定看你可怜少来几下,不信的话,等着瞧吧!” 因此我时常说,哪天混不下去了,我去做国际大盗,我一定请小叶和老沙去当拍档——老沙负责套开人家的保险柜,因为他开门套锁的本事在我们这一层无可匹敌,甚至连管理员大叔有时忘记带钥匙还私下找老沙帮忙;小叶负责迅速从楼顶转移赃物然后专检堆满杂物的街道逃脱。而我自己负责筹划和善后,因为喜欢策划和嗜好跟人硬拼或者在某个转弯处接应。这样各尽其能分配真是保管天衣无缝啦。 第十六章(2) 做几起大案子后赶紧收手,保管轰动全世界。 老沙纠正说:“我还不行,你最好是找xx,这人才是天生做贼的料,你看看平时手里夹几本书,背上背几个包,脚步轻捷,佝偻背,耸肩,缩脖子;妈妈的,这才是与生俱来的潜质,想学都学不来的呢。” 小叶慢条斯理说:“你这个人的想法都是很好的,都很有盼头,跟你混确实很有出息,全世界各地跑跑,即使没得到其他的东西,好歹还见了世面;但你想过没有,到时候,全世界通缉我们,国际刑警跟着我们屁股后面追,像群追腥的猫儿一样,甩也甩不掉,你有没有好好考虑过,那日子咋过?” 小叶头脑蛮清醒呢,似乎已经对此作过全盘分析,或者早就有过这样的欲望,但还是顾虑重重,我思索了半晌,再酝酿几个有分量的词语,才慢慢吐出来:“俗语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酒你就喝,有肉你就吃,有钱你就花,明天的事还有明天去解决,想那么多干嘛?” 听我这样的回答,全然避开正题,花言巧语倒是不少,但迷惑不了小叶。小叶这时候表现出天才的潜质,不乐意了:“我早就有过这种想法,当我那会儿没钱花的时候。但现在是作案容易,逃命难呀,你不给弟兄们好的善后法子,谁跟你去干那档子傻事,做大事就得计划周详,有始有终;想要我跟你一块去送命,除非我活的实在不想多活,只想混一天好日子便是好日子。” “那个时候你也可以去当和尚呀。”老沙在一旁打趣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自各优哉游哉去吧!全犯不着危害社会,你没为此做贡献也就罢了,何必添麻烦。当时候别人骂你十八代祖宗呢,没给增光,也别抹黑呀。不过,万一哪天你们真撩起胆去做这档子事,请先改名换姓,也不说是我同学好了,哪天说不定我已经是个来头极大的人物,被你们这么一抹黑,脸上实在不光彩……” 老沙一边说这话,一边细心观察他这话的效应,看我蹦起来,跳过去想给他一拳,他及时避开了,继续往下说:“再或者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但我儿孙那一辈人还得往下过活吧,被你们这些家伙扯上关系,坏了好名声,当时候,许多工作都不要他们呢。你们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当然就更倒霉了,可不是我吹的……” “闭上你的臭嘴!” “闭上嘴可以,但请搞清楚,我的嘴一点也不臭,平时我早晚各刷一次牙,期间还嚼口香糖,纯香齿白——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你虽然有权利叫我闭嘴,但没权胡说八道,简直就是人身攻击。”老沙厚脸皮自夸自赞说。 人少的时候,我慢慢的动筷子,一点一点往嘴里送,始终慢条斯理的。虽然我们食堂的饭菜分量少之又少,但我仍能自舀自乐磨蹭半天。基本上恢复到以前在家里就餐的模样,为大多数人称道,据说,养生长寿的秘诀之一便是慢嚼细咽,有利于肠胃消化,以及营养充分吸收。我上网和人聊天,赶上午餐,跟她说声,我先去吃饭了。这人说,好,我等你。 第十六章(3) 等我再那吃完,和她打招呼,这人惊呼:你怎么才来呀,我都快看完一部电影了。是不是和人聚餐了? 才没呢?我跟她解释,主要是因为这样能养生。 这人又是一阵惊呼:怎么,你多大呀,你就又这种想法了。她那一刻以为我是个老头,或者至少过了不惑之年的男性。据我所知凡是去网上聊天的女性几乎事先不用商量一致压缩自己的年龄,然后找许多比自己小的男性聊天。在实际生活中是一回事,在虚幻的网络世界则是另一回事。假如一个白胡子老头把自己真实年龄写小,没发现还好,待发现便不妙了,该号子即可能被气昏了头脑的女性举报。全不该好果子吃。于是我想尽办法向她辩白,要她相信,我是个刚过花季雨季不久,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 正待我感到绝望时,这女孩马上发一条短信来,说我相信你了。我疑惑地问,你这么相信我了。 她得意的发一张笑脸给我,说我查到你电脑的ip号了,你确实是那所大学里的;还在校内网上查到了你的入学年份,看样子,你没骗我。 我叹口气,这才释然地告诉她,养生长寿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所以我得从现在做起。这你不会懂的,我不和你解释了,聊点别的吧。 回到我可爱的宿舍,一般情况下仅仅我一个人,这已经在上面介绍了。不做多的细说。当我一个人在宿舍,又不忍这几个家伙回来没看到我,仅仅空荡荡的宿舍,自责不已和懊恼不已的神情。因此,我会静静呆那,长时间不离开,身子笔挺,活像一尊望友石——盼望朋友回来的石头,拿本书闷头闷脑坐着,也不眨眼睛,以至于偶尔他们回到宿舍想作弄我,悄悄地摸到我身后,陡然一拍我肩膀,同时亮开嗓门断喝一声“嘿”,时常吓得我三魂悠悠,七魄出窍,久久不愿意回来,定要我将威胁消除才敢哧溜一声钻回来老家。 偶尔我会等着等着十分不耐烦,这时会有几个楞头小子不识时务——像作贼般探头探脑伸进门户或者像回自家大门一样闯进来,问道:小叶在不? 我或许正没好气,劈头回答:“泡妞去了!” “阿三呢?”另一个问。 “帮小叶找妞泡去了!” “你们老大呢?”再有一个进来问。 “被他泡的妞甩了,正爬上楼顶闹着要跳楼呢!拉也拉不住,这回恐怕玩完了。” “你呢!”这人扑哧一声笑了。 “我正等着给他们善后收场呢——等下这妞、这妞她爸爸,这男的他爸爸,这男的他七大姑、他八大婶、这楼的管理员、这学校的领导全挤到这个宿舍,要我来接待和应付呢!他们都是甩手大爷,当惯了的。” 这几个问话的回去便给小叶、阿三、老大打电话,乐不可支地说:“喂,你们宿舍那个活宝贝叫什么名字来着,真是好玩得紧呢!他说你们全是泡妞去了,还拉皮条的拉皮条,跳楼的要跳楼,热闹得很呢——我问你,是不是真的呀!” 他们就说:“他的话——这个小神经的话,你也能信?!他说的话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犯糊涂,小神经又发神经了,全是发疯呢! 第十七章(1) 当大家都在宿舍里,小叶边悄悄把“千千静音”打开,边假惺惺以征求口吻说:咱们来点音乐呀。全不顾我们反对与否,把音乐调声量很大。我们反对几次不成功便作罢,这些人里面不一定包括阿三。 偶尔阿三不乐意了,忿忿不平地说:拜托,请搞清楚,我是同意你播放点音乐但没同意你开那么大声音,你是想把我们全赶尽杀绝赶出宿舍,你直说吧!结尾处连续用三个“何必呢,何必呢,何必呢!”以表示强烈的愤慨。 至于我自己,一听小叶放歌,便开始考虑是否离开这是非之地。因为小叶总是喜欢听伍佰的歌,震得我双耳轰鸣,而且这嘶哑的嗓音对我的影响是空前绝后带毁灭性的,由于中学那会儿没学多少歌,刚来那会儿想吼几曲都不成。自小叶每天给我放这些歌曲。天长日久听的多,由慢慢跟着哼到后来模仿的极其逼真,这期间把我的嗓子都练坏了,即使费力改也改不过来了。无论唱谁的歌,唱到后来全是一个鸭子似的声音。 假如去ktv聚会,我同学先看人还没来,一致谦让,要我把歌吼个够,并假心假意恭维,说:大哥你唱得实在是好听,再给你点首吧。一下全给我点些男高音歌曲,这些河北梆子吼不过几首,立即把我的嗓子咳破了。等不多久大家来齐了,那时候我已经唱不出来任何词。只有干瞪眼睛愤恨不已。 后来我变机灵点,碰到聚会或者k歌,便说我点几手首柔缓的音乐。这些人立马警觉起来,摇头不止,激动地连连说:“换首换首,这歌不好听。” 再妄下结论道:“要死不死的,还要不要让人活呀。”再恭维说,“大哥,人生在世,就应该活得有气概,一个大男人,唱那些靡靡之音,像个什么事呀!我给你点几手高亢点的,千万不要拒绝呀,都是兄弟们一片美意呢!”于是到电脑上去找呀找,这回更绝了,清一色的屠洪刚的歌,非得冒着嗓子有可能被绷断作三截的危险往上唱不可,这些家伙就是这么捉弄我的,你说气愤不气愤。 我憋一肚子气,又实在不好发作,因为这个时候往往有许多异性同胞在场,想我虽一堂堂男子汉,豪气干云固然本色,想出手时便出手却说来好听,做起来全没那般轻松。这个时代不比当初宋大哥那年头,好汉们在东山大沟壑里呆不住了,还有西山的大茅草丛可以去,即使东山西山全被人端去了,还有梁山水泊可以躲藏的——一想想,我还得靠人家给我介绍介绍的,总不能先把这媒婆得罪,只能打掉牙齿吞自己肚子里去。如有必要还得面带一丝笑容,灿如桃花固然因为怕犯恶心做不去,但绅士还得偶尔装装的。 飞飞那时看我干瞪着眼睛,面颊涨的通红。居然丝毫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借着酒兴跑到我耳根子边,点破说:“这下知道被人整的厉害了吧,别那副死灰灰相,不就是几首小歌吗?想愤怒就愤怒吧,没必要忍着。”又醉忽忽地大放厥词:“到时候,我请你好好吼几晚上,你愿吼多久就吼多久,兄弟我够义气吧?” “你这死流氓。”我沙哑着嗓子,愤怒地说道,“要不是看你醉得东倒西歪,我真应该掐你脖子,要你也和我一样涨红脸,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这些都是你小子出的馊主意,全都是折腾我的!”诅咒说,“哪天你也得吃吃我的痛苦,叫你知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十七章(2) 飞飞当时就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像个纯粹的酒鬼,脖子梗都红了:“大哥,您、您别恨我呀,我也只是帮帮忙嘛!总不至于,现、现在你就打我一顿吧!哈、哈哈。” “那你等着吧!” “我就不信你能说中!”飞飞一脸乐呵呵的醉笑。 这话却不幸被我言中了,几个月后,飞飞晒的被子不翼而飞。飞飞到处找也找不到。便怀着极大的愤怒却用极平静的语调写道:哪位仁兄昨晚在七楼平台上收错了被子,请您自己发现后,还给我好吗?我只有这一床被子,虽然白天还是大太阳,秋天晚上总是很冷呀!昨晚我可是垫了好多衣服,但还是得了轻微感冒呢!——一个等待自己被子回来的可怜人——xx寝室的飞飞。 其实我本人倒是愿意听些柔缓点的歌曲,特别是许多女歌手的歌曲,但这点不能被其他人理解。正如以前我不能明白“超男、超女”意味着什么,惹我表弟对我翻白眼加难色;不能理解我爷爷为什么会喜欢花鼓戏,惹我爷爷对我吹胡子瞪眼;若干年后轮到我对这些不懂欣赏轻音乐的家伙吹胡子瞪眼了,莫非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轮回因果? 我爷爷喜欢听几段花鼓戏,时而跟着哼几段,但我一点也不乐意,跟他说,这玩意有什么好听的,甭说情节如何,布景如何,咿咿呀呀,拖半天,说句话都不干脆,真没劲。假如我想放几张碟看看电影,我便试探着诱导他,这没我拿的这张放电影的碟好看,要不您试着来看看这部电影?我爷爷就斥责起来,把我臭骂一顿:你个学生秧子,不懂就不要胡说,这好听得紧呢,只是你不懂罢。你要是不以为然,你唱几句给我听听看! 我那时一个劲陪笑脸:“您别生气,生气不利于养生长寿,生气过多伤人脾肺,您看呀,我去别处玩去了。您继续呀,继续。呵呵!” 我们宿舍的所处位置为交通要道,因此无论是回来的还是出去的全从我们宿舍前飘然而过,当然还有那些边拍篮球边往外走,或者边拍篮球边回来的。这篮球声乒乒帮帮,真是烦人得很。 我念中学时宿舍外的空地上便是篮球场,管理我们宿舍的老头住在靠边的一楼。这老头和我有仇,因为我当寝室长那会儿,他老是和我们宿舍过不去,经常扣我们的分数,害我隔三差五被我班主任叫去大骂一顿。因此我时常想怎么报复这老头子。 顺便说一句,我们宿舍外的篮球场建在那真有点不爽快。无论傍晚还是清晨,总有个别家伙不顾人的死活,拍着篮球“叮帮叮帮”响。我当时睡三楼,似乎仍感觉那篮球就在我胸口上运动,弄得我时常气闷不已,更甭说住在一楼的兄弟们这日子是怎么过的。管我们宿舍的老头倒是隔三差五便冲出房门气吼吼大叫不止:“谁还打,谁这么早(晚)打球的,人家都在睡呢,再不回去,我给你扣几分。” 据说,那看管宿舍的老头子后来得了高血压,我想这纯粹是被篮球一声声拍出来的。这倒帮我一大忙,解我心头恨事。 关于我当上寝室长这个职务,具体是这样的。我自己念中学的时候,托班主任的关爱让我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之所以说是不小,是因为偌大一间寝室好歹我是老大,虽然正式的权利行使对象不过十二人,但我也满意了;之所以说不大,是因为寝室偌大一间寝室,真正服从我领导的只有三个——这间宿舍有十二张床铺,其中一张一直空着,直到最后我们走人了,这张床还是没一个真正归属意义上的主人;其中三人是外班加进来的,不用他们申明关系,我自己也很明了权利行事范围之所在;另有四人素来独往专行,咆哮起来比我声音还响亮,不找我茬子,已经算是万幸;然后只剩下三个老实不过了的孩子。 第十七章(3) 在这个三分天下的蜗牛角世界里,地盘如此之小,却有三个帮派,因此时不时起乱子,对这些我时常感觉无能为力。 而在我们头顶这块原本属于上帝管辖的地区,也因为时常有各种战斗机在那整天“嗡嗡”打着圈飞翔,彻底侵犯了神的权威。 我敢保证说,这个凡是地面上传出的声音音质过杂以及音量过高,人们纷纷指责是噪音,唯独对这在天上游来游去的大铁鸟无可奈何,假如哪天科技高度发达了,人类把房子搬到半空悬浮着,那时便会产生一部对飞机引擎发出声响加以严格管制的法律,但到那时候,我们还得等不知道多少年,当然,到了那时候与我的关联也无关紧要了,也许我们这一代人活得不够长久,兴许看不到了。 总的看来,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上,无论是神还是人,想管好自己的所属,都不是一桩易事。我在那念了三年书,几乎天天有各式各样的战斗机在空中游弋,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比现在从我们系教学楼后经过的各式“嘣嘣”车还要嚣张。 那天中午,有架战斗机裹夹阵阵轰鸣声做低空飞行,几乎是掠我们屋顶而过,以至于能看清楚驾驶仓里正襟危坐头戴暗淡钢盔的飞行员,于是大家纷纷跑出去看,并大吼大叫,一致脸斜朝天上狂叫:小子,你很嚣张啊,有本事把那破玩意开下来试试?!咱们一对一,拳头对拳头,双脚对双脚,单挑呀!! 这呼喊声此起彼伏,过略为三四秒,加入的人更多,因此阵容越来越强大,也因此把管理宿舍的老头从一楼一直吸引到三楼,一张老脸因连续急跑耗费体力而急剧扭曲变形,嘴里鼻子里呵哧呵哧喘粗气,即使累呛了,仍不忘愤愤不平的怒骂。等他一开腔,大家立即大哄而散,惊叫声乍起:老倌子(湘中方言,意为“老头子”,此处属谑称)来了!!大家快闪呀,闪呀!!伴随着阵阵关门闭窗的嘈杂声,这老头尖利的嗓音反而格外清晰,只听这人叫起来:你们这帮兔崽子,都跑不掉了,我全记着呢。然后从走廊那头一步步漫过来,到一间宿舍门口稍听几秒,拖长音调,如同花鼓戏演员那般腔调,有节奏地数落:咧咧咧,咧咧——311有三个跑出来了呀——,扣三分啦……停顿几秒,期间没了声息,估计走了三四步,又唱起戏文来:耶耶——耶!310出来两个人了啊,扣两分喏哦哦…… “这人的记心真好,”我们躲被窝里先听了好几段戏文,后一致悄悄说,“他是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 不料到这老头子这会儿已站我们宿舍门外了,大概是说过几段子后,恰好到我们这歇口气,却正好赶上,先听我们耳语,后恢复恶狠狠的腔调:“还细细落落讲些什么?我还没说呢,就你们宿舍今天出来的人最多,又讲话……说到这的时候,恢复一贯给人扣分时的拖腔,好咧——扣六分呀——” 这几个家伙听他又拖起调子,终于忍不住,用被窝捂紧嘴唇“哧哧”闷笑。 不料到这老头子记忆力非常,听觉也甚好,被他听到后,又是一顿怒骂:“还笑呀笑的,真是无血的脸皮,没羞的心。提一口气,断喝一声,再笑、再笑,我还给你扣几分去,看你们班主任怎么收拾你们!” 第十八章(1) (十八) 这天理所当然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哪天我恰好感冒了,睡得死,打炸雷都不会醒,根本不可能知道有这回事。果然我们班主任很生气了,先把我骂一顿,然后责令找出人来,这几个人那会儿团结一致,赖脸不承认,于是我忿而走上讲台,大书:请昨天中午午睡跑出去看飞机的同学自动站出来。 当然,没一个人站出来。反而回到宿舍,这几个出去看飞机的家伙气势汹汹冲过来责难,叫我讲清楚为什么要在黑板上写出来。但我一下也讲不清楚,于是双方关系闹的很僵。 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凡是与直接利益人贴得很近又易相冲突、四面受人憎恨的职务,卖力不讨好,不当也罢。当我们宿舍选举寝室长的时候,我极为干脆发话说,这样吧,你们三个来把,不论是谁,当上了,我都双手赞成,假如还认为不够的话,我把两只脚也算进去好了。 到后来我在大学干了一个很不起眼、但需得卖力的小职务,也是遭人抛弃的活,全不如那些跟上层屁股后转悠且无所事事的家伙易攀爬,因此又有这样一个决定:凡是离领导天高地远、干好不如卖好的职务,都不该再去竞选,卖力讨不到好,这活不干也罢, 这两个“凡是”对我的影响同样是毁灭性的,自从我撒手走人后,至今仍一事无成,看我身边的各位都已经是主席,副主席,部长或者副部长,最次的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主任。我的心便愈发死寂了。 这些想法原来看,都是好的,到现在之悲惨处境,却是始料不及的。一个伤心的人回到宿舍看寝室空荡荡的,只得伤心欲绝背起包独自跑去图书馆寻求慰藉。 即便是到了晚上,总以为可以弛然而卧了吧。偶尔却有个别家伙会按时于管理宿舍的大叔关闭宿舍大厅大门后出现,这人先是站大门外温声细语好说好求请大叔帮帮忙——开开门吧,即使分贝如此低的声音,传到我们耳里也是一种罪过,一致于黑暗里睁着黑黢黢的眼睛,不能安然入睡。但大叔一般为以示惩戒,往往不开门。站外们的人交换几遍后,怒火中烧,立即变换强调,大吼大叫起来:“妈个b,你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老子好好叫你是给你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叫你你吭几声总是好的吧!!”然后便涉及到人身攻击,“你以为你是谁呀,小小管理员嘛,拽什么?老子乐意的话,叫帮人砍死你……”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于心里悄然感慨,这天下姓氏传到现在怕是李姓最有号召力了,无论是谁都以老子——李耳而自称,李姓家族的凝聚力是显而易见的。往往是这人的话声未落,另有人站到阳台上,朝下大叫:“你小子的闭上你的臭嘴,不知道现在在睡觉呀!你个人不睡觉事小,我们那么多人没得睡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负担得了吗?!” 第十八章(2) 又有人站在另一边阳台上接话茬往下大吼:“你们几个都不要吵了,好不好,影响多不好呀!” “那你叫什么叫,你不说话,别人可不会认为你是哑巴吧!” “吵什么!这日子没法过了,深更半夜的鬼哭狼嚎!又有人加入进来了,不满地说。” “嚣张什么!好端端的晚睡就被你们几个破坏了!” “请搞清楚,是他不是我……”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骂谁呢!!” “还有谁!!” …… 或者宿舍突然熄灯了,便会立即听到无数物体从半空坠落院子后摔地上的碎裂声响。这都是些保温瓶或者啤酒瓶之类的物体被各位当作泄愤的工具了。当这些物体“乒乒乓乓”碎裂声大作,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撼天动地的摇晃。 我第一次遇上这突发事件时,以为发生了地震,因为这地方位于南岭,据说几多年前便是由于地壳压挤垄起来的,难保到今天不来点余震。我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拔腿往外冲,途中各位摆摊似乱放的凳子当道,为了逃命,不作犹豫一脚踢翻一条凳子,打开门便窜向大厅出口处。 后来阿三拿那张被我弄坏一条腿的凳子,勾手指在凳面上轻敲几下,努起嘴,成一锥形,再三向我声明说,他不怪我踢坏他凳子,当人生在世需要遵守些道义,他这会儿遵守道义不去告我状,真希望我到时候也讲些道义,待学校找人赔钱的时候我能主动承担;我堆一脸笑,满口答应了,大哥您说着就是了,一定不辜负大哥厚望! 发生了这几档子事,我再没胆子随便去院子,不但晚上不去活动,而且即使大白天我也不敢溜达,小叶干脆冒被子再次被人调换的危险,舍近求远,还是去七楼平台晒——这是因为大白天也可能会停电,那些玩电脑正起兴,而又不得不于兴头上急速扫兴的暴徒,这时候横劲上来顺手拿什么东西便毫不客气往下摔——在这种情况下是最倒霉而又最富于悲剧意味了,被砸晕的那刻,你还能有时间抬头看看天,知道是被谁砸的吗?又有谁在院子活动总鼻孔朝天望着的?或者试想一个人又有多大概率能把眼睛长到额头上的? 鉴于这些不确定因素,发展到后来,不但院子里不去,到最后连挨墙根走都得整日提心吊胆,这是因为这些家伙习惯了从高处砸东西,时不时手脚发痒会从任何有开口的地方扔各种物品,即使被一个矿泉水瓶盖砸了也得肿个大包的,被更大些的物件砸了可特冤枉了——不但得吃痛当场栽晕,旷课不上不说,进医院容易,出医院那会儿谁给我支付那大笔医疗费呢?我一连买好各种保险也不够数呢。 我们宿舍原本坏了许多东西,自我们作为新主人住进来后,向上面反映许多回,于是上面便隔三差五派几个戴不同帽子的师傅来给我们修理。一共来了三拨师傅,第一位带嫩黄色的安全帽,手拿一把制作小巧的棒槌,给我们敲敲钉钉忙活半天,终于替我们铺好了地板上块块触目惊心的大伤疤,我忙给他泡家里带来的上好茶叶,说许多感谢的话——以后总算不要挪来移动去扭腰肢大跳企鹅舞了,我们一致面露幸福的微笑; 第十八章(3) 第二位师傅戴一顶白色布料的长舌帽,从工具袋里掏出一把螺丝刀,爬上窗格子,昂起头顶到天花板,忙得汗水淋淋,费时一小时0三分多钟,给我们牵好厕所里长久不明的灯泡,使我们晚上去用厕所终于可以借黄蜡般微弱的昏暗光线看会儿书,充分利用时间——阿三当时便千恩万谢,买来一听可乐,好好的夸赞一番师傅好手艺,当晚便美滋滋的拿本书哼着小调得意的进去用,出来时还特意多扳了几下冲水闸; 第三位师傅进来后摘去一个灰糊糊硬梆梆的塑料壳帽子随手搁窗台,挽起袖子,“叮叮铛铛”把身上挂的一串接头取下来,摊地上。叫我们一齐上阵当副手,终于把飙水的水管给修好,从此我们洗衣、刷牙等等,凡一切关乎到使用水龙头的活时,再不用为被水淋湿而光膀子上前了——于是我们一起送师傅出了寝室门。 但那第四位给我们修电风扇的师傅一直未来,其实就我们认为修好电风扇才是最大的善举。我们宿舍挨院子那边,院子里常年刮不进多少风,当对面宿舍把门禁闭后,既然后面阳台渗不进风,前面走廊也来不了风,六伏天的时候有多闷便可想而知了。 既然没风来换换新鲜空气,又没电风扇来点人工制作的气流,我们宿舍的大气环境便格外适合蚊子繁殖了,它们招朋唤友一致把我们宿舍当首选乐园,以新主人的姿态进驻。这些蚊子的可恶之处在于,即使点蚊香还杀不尽,却还能大摇大摆进蚊帐,第二天拍死几只染了一手掌的鲜血,这可全是我们身上的宝贵财富,虽然很恶心,但我们还是将一只只入侵者悉数消灭掉。这不比别的宿舍,可以开电风扇把蚊子扇到飞不起来,连蚊香钱都省下了。 连续找了好几趟也没人搭睬,并以各种理由搪塞,到后来干脆连理由都不说,直截了当告诉我们——电风扇没得装了,学校管后勤的公司没有换,甚至连到市面上都没有买。 那意思和神情铁定告诉我们,这一切都只怪我们运气不好,全该我们认栽了。不但不理睬,光说话的神情就令我们伤透心的了。后来我们便死心了。忿忿地说,即使哪天学校良心发现,派人给我们修电风扇,我们也不搭理他了。你爱修不修,这六月天气流不畅通,容易得风湿,到时候,我们一定找他闹不休,看他能怎么办!!到时候连医院都不住了,四个人全到该负责人家里去,不但医疗费,吃喝拉撒也得算上——那时该清楚什么叫“因小失大”了吧。 因此我们不但因交同样多的寝室管理费而得不到相应的服务生透气,还得为脸上时不时钻出来的各种大小不一的包所烦恼。小叶每天忙里偷闲拿一面精致的小镜子,左看右瞧半天,时不时痛骂起来:“该死,又被叮出一个包了,等下怎么去见我那位呀,人家昨天还笑笑说我不帅气,今天我就长一个大包,这叫我怎么和生化系那小子竞争呀。我一定要学校陪我的精神损失费的!!“ 我们住一楼不但要不休忍受潮湿阴暗的侵袭、忍受闷热和蚊虫袭击,不但得不断忍受各位拍篮球以及高声大叫带来的噪音,还得不时于深更半夜忍受突如其来的高空坠物,时而折磨得四肢疲软;时而惊扰得心烦意乱;时而吓的胆战心惊。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苦不堪言啦。 第十九章(1) 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充斥无数悖论和荒谬,以及不断翻新或者立异的言论,不是我们跟不上时代——实在是时代在人为的作用下变化的太快,当我看到一个时间的旋涡在我眼前轮转,刚开始我的双眼还能大致清楚转动了多少圈,但当我偶然闭会儿眼,再睁开看时,却不得不被这种花花绿绿晕天旋地的转法给弄得身子微微发颤,终于不想在支撑下去,干脆退而求全,避得远远的。 小的时候我们只有一个取舍,相信这书上和前辈们叙述的一切,亦即信任我们的长辈们不会糊弄人,当我们放眼他乡才蓦然觉察这一切不真实,全是前辈们编造的美妙谎言,是他们先给这个国度涂抹不应有的色彩的,我们原来相信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在月球上伟大的万里长城根本是看不到的;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后,联合国哪特意降半旗了;李四光在世界上全没名声,地质力学哪能找到石油;中国的哪个女孩在哈佛创造奇迹了…… 这个世界有些东西纯粹是大家宣传出来的,想小学那会儿我们思想品德课,有几副插图讲到旅游时的不道德行为,印象最深的是一人拿把小刀在古建筑墙壁上凿刻下几行字。偏偏这几行字好似怕小朋友们看不清楚,标的特别大,“xx到此一游”,这条我们当时便记下来了。 往后我去旅游经常能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字体,自它宣传想杜绝这些不文明行为,反而起到恶性反映,是始料不及的,我有几位朋友谈到这些事是,一致说,当时其实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但它写上教科书后,我们反而全知道了,因此我想,这宣传也得好好考虑后果,而现在我们的媒体宣传总是太不顾后果了。比如超男超女似乎传达这样一下信息,这样就能成为大明星,就能成名,因而弄得许多小孩子以为这才是成材的根本道路,整日弄的神魂颠倒,也不好好学习,一门心思想着歪门邪道。还影响到了我那还只上幼儿园的小侄子,问他将来的理想是什么,这孩子值声稚气地回答:超男。真把我气晕了。 所处这个纷繁交错的转型时代,原本便很无奈和无助,值得去信仰的东西早已不多了,但还得受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愚弄,生活在人家已经编织好的套子里。等明白过来的时候,我们冷漠地放弃了原来的所有的执着和信念,我失望透顶,我再也不相信这个已歪曲而铸就的世界。 我只想表明,我仍然挚爱我的祖国,“祖国”这个概念与其他人为制造下许多东西有本质区别,任何掩饰和雕刻都无法使之褪色;仍然眷念生养我的这块厚实的土地,无论我是否还愿意在这呆下去,我身上流淌的鲜血仍然与千百年前祖先们的一样鲜红澄彻…… 但我不得不随风冷淡而去,对这个生养我的地方感到无言的凄楚和苦涩,以及对这个地方愚弄我们的人群感到深深的伤痛和代之冷冷的目光,即便到我完全消失的那刻,我也不会原谅他们…… 第十九章(2) 现在,我所见到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满目密障与谜团,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认识和理解范围,我对此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些无能为力和茫然无措以及心灰意冷。 当年我曾在某个小城见过一场跳楼闹剧,人还没跳呢,下面热闹哄哄的站满整个街道,人们不断的起哄着,嘴里说些不堪忍受的话,甚至于警察偷偷从侧面墙壁沿管道往上爬去,还有人在下面叫嚣:快跳呀,有人从下面沿管子爬上来了,快呀——即使警察将这人声音制止,其他声音却又起来了——快呀,就要上来了,还等什么呢——不用说,这次试救显然不成功了。 直到警察终于费尽千难万苦将这名男子劝服,从楼台上抱下来。这些看客仍一脸不尽兴的神色,呆那半天不肯散去,即使交警过来吆喝——别挡车道,这些人仍不乐意离开,走三三两两几步,又站住回望,甚至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事由,兴冲冲自远处奔来看热闹;或者有许多开车的人,衣冠楚楚的从车里爬出来,倒先忘了自己的事,并且还堵塞交通了,看得饶有兴致……一张张丑恶的脸,兴奋、窃笑、大叫、陶醉皆有之…… 当时我就想这些要跳楼的人原本都是可以不死的,他们站在楼顶那一刻原来都还有生存的渴求。之所以最终下定决心纵身从楼顶直摔下去,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本人正思考是该跳还是不该跳的那当儿,楼下面已经聚齐了的一大群没事找事的男男女女。齐刷刷抬头往上看的同时,嘴里还起哄,“跳啊,跳啊,狗日的,有种你就跳啊”,这站在楼顶上的人,终于想到面对赤裸裸的死亡比应付残酷的现实要轻松多了,于是不再犹豫,纵身跳下来。活活给看热闹的人逼死了。 我也想过,换作是我自己,假如哪天或许想不开,一时头脑发热,直窜上楼顶去了。当站在楼顶边沿正思索该继续生存还是应该结束生命,倘若这时有某些家伙在下面起哄“跳啊,跳啊,狗日的,有种你就挑啊”。 老天硬真注定要给他们逼死的话,在跳下去的那当儿辨清那些起哄的家伙确切位置之所在,瞄好了,便不再犹豫,大吼一声“日哦,我下辈子日你祖宗哦”,直截了当夹杂着风儿的打旋儿以及呼啸声,结结实实砸那人头顶,即使不把他砸死也会把这人砸晕,砸成严重脑震荡,变成白痴更圆我意了。或者不能如愿,就这么在他面前摔成肉泥,把这人吓得好几个月或者仅仅几天神经兮兮,也是好的。 虽然我对这个世界不甚明了,但许多潜规则或明守则还是比较了解,其实已经深刻嵌入骨髓,我时时受其支配,但不愿意正视和面对罢。问题不是愿不愿意受支配,因为根本没自由去选择;而是决定自己是多消受还是稍微自执、少受其祸害。 我自己都知道,这个世界有些话是不能多说的,多说了没好处;好事是不能多做的,做多了自己要吃亏不说,还得受人白眼。 第十九章(3) 正如网上流传很广的一段话:那时候天是蓝的,水也是绿的,庄稼是长在地里的,猪肉是可以放心吃的,耗子还是怕猫的,法庭是讲理的,结婚是先谈恋爱的,理发店是只管理发的,药是可以治病的,医生是救死扶伤的,拍电影是不需要陪导演睡觉的,照相是要穿衣服的,欠钱是要还的,孩子的爸爸是明确的,学校是不图挣钱的,白痴是不能当教授的,卖狗肉是不能挂羊头的,结婚了是不能泡mm的,买东西是要付钱的…… 我个人认为这话虽然很经典,但在时间界定上还有些须纰漏,它不应该写是“那时候”,而应该说是唐宋以前,或者提前到老子的小国寡民之前更久远的年代。假如它改作“原始石器时代”,我认为这无论是在现实实际还是读者接受心理,都构筑了无可争议的铜墙铁壁,也就完美了。 当然要更加趋于完美,还得加上这么几句:那时候,说真话是不会遭人恨的,做好事是不必担忧会倒霉的。 我见过竞选时有人谈到社团官僚主义作风咄咄逼人了。马上便有位不大不小的领导声音大的惊人,发难道:请问,你知道什么叫“官僚主义”,你说的“官僚主义”是指那方面的,你看到些什么是“官僚主义”…… 但那小子怯场了,换做是我,我就会告诉他:大哥您咄咄逼人、责难别人,便是很好的一种“官僚主义”表现形式。这小子的结局可想而知,那年不但没上,反而往下降了一级,那意思明摆的:你爱干不干,随你选择。 话又说回来了,在这个凡事都得流行留一手的时代,幸好我还没有笨到挑破一切,自讨苦吃的地步,因此我当时虽然愤慨,却也仍安然稳坐,像个笑眯眯的弥勒佛笑对一切白云苍狗之变。 但是假如达尔文在世,当为我拍手而由衷欢呼,因为我实现了他的不断进化,以求的自身不被消亡——这条定理无论社会发展到那个时期都还是管用的,从该发现问世到现在也有些时日,达尔文先生想到这应该会再次热烈鼓起掌来,当然这两次鼓掌其实都不是奉献给我的,而都是为他自己而高兴。 但这我也能理解,假如某天我被人给开膛破肚成为了砧板上的试验品,当试验成功的时候,倘若我还有知,我也会在众人掌声里油然高兴,先不论我是什么身份,毕竟参与这项伟大的计划,我没有理由不表示点什么,总该给历史留点什么才对吧,即使被人弄死了,全当是给人留下宝贵经验。 这就像许多人一样,对现时什么都吝啬,但对历史从不小气。刻碑的刻碑,写传的写传,唯恐留下的不够多;即使是站在一方小小主席台上,也要以咄咄逼人气势吓人一吓,最好把那些反对者全吓成白痴,得到一众人的喝彩这才好显示自己的光彩。 当然我对这人毫无好言语还有其他一些方面的原因。 第十九章(4) 比如说,我还在学生会那会儿,每逢这人主持,凡是有高层一些的领导到场,总用一句老掉牙的话开场或者收场。凡开场时,见到自己上级领导来了,不管该领导是否真假忙,自己倒是一定连忙不择词语便开口说:“……xx(领导)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给大家讲话,欢迎,大家欢迎……”这就似乎给人暗示,这人的上级领导是经常忙的,而他自己却一直都不忙,甚至于到处吊儿郎当。 大家也不想计较这人那么多,一齐“劈里啪啦”稀稀拉拉鼓起掌来,当然这不是给他面子,也不是显示这人嘴上功夫磨砺多深厚;而是说明我们给领导面子,并且我们素质一向很好,假如我们素质不是一向很好的话,一时半会装也装不出来这么自然的,即便是装也还得看我们素质高不高,原不愿意呢。 收场时,领导要走了,这人仍是老腔调,甚至连台词也不换换,拿起话筒,根本不经过大脑,面对全场学生说:“xx(领导)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大家讲话,十分不容易,大家鼓掌,感谢xx精彩指示!” 大家素质仍然这样高,热情仍旧得释放出来。以至于连小叶这一向自认为格外会奉承人的都不得不佩服这人厉害,小叶感慨万分说:“这个死流氓,说过来说过去,老是用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场大大小小的会议,不光说拍马屁就是牛屁也不清楚被他拍了多少回了,甚至还经常拍错屁股;嘿嘿,居然让他还混出名堂来了,呵呵,真牛呀,看到他,我才知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想我堂堂一代大师,竟然连这么一个只会几句奉承话的小混混都比不上的话,以后我就只剩下撞墙死的份了!” 我给他补充:要撞墙是没错的,我们完全尊重个人人权自由,因为我们都是有素质的人;但假如到外面去,随你找面别的墙去撞,与我们没了多少关系,这样就更好了,免得人家说‘看到有人要撞墙了,宿舍里的室友居然无动于衷,真是没人性,全是冷血动物’,你撞墙后一身滴几点血,吃丁点痛后,倒是轻松一了百了了;但我们还得活几十年呀,我们前途就此却全完了,都被你一人搞臭的。拜托,你活着的时候没给我们造福,您大哥完蛋后,也请为下辈子积点德,放我们一马好不好? 小叶那时用比方说明我的无耻:跟那个马屁精一样没多少品德!居然把我和那人混为一谈了。 自此以后,小叶经常使用这个新词汇,时不时用上“于百忙之中……”,不论何种场合,总忘不了套上用用。和我们去吃顿饭,大家等得火燎火急,这人半天后温吞吞、缓缓而来。大家见他来了一致欢呼:“叶子哥今日大驾来临,荣幸之至呀,难得呢难得呢。” 小叶仍面不改色,吸口烟,吐出一个轻柔轮转的泛白晕圈,学飞飞不愠不火说:“叶博导今天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看大家,并且牺牲宝贵的时间来和大家吃区区一顿小餐,你们应该感到很高兴才对呢,哪该有怨言呢。” 第十九章(5) 有人纠正说:“以叶博导的见识,难道今天这顿还是一顿小餐了。”感叹说,“百忙的人就是这么拽,我们认为是大餐的宴席,在他看来还是区区一顿小餐,真是人生境界、层次不同,什么都不同了。” 有时小叶突然出现在我们教室里,大家正感惊讶时。小叶开腔了:“我百忙之中来趟教室,你们就惊讶成这样子了,不是这样的吧。”我们就异口同声说:“我们正想说呢——想不到百忙不已的小叶子居然能来趟教室,实在是难得呀!” 发展到后来,凡是有点关联能用到的,小叶全用“百忙之中”。即使到了晚间,我们正想睡觉了,小叶又开腔了:“我们这百忙着要睡觉的时候,不如还挤出点时间来谈论点什么吧?”其实我们困得要死,根本没人想说话,却被小叶硬是挑起了夜谈的兴致,于是大家先就这个拍马屁要是拍到牛屁股上会是什么样子,发表了多少回精彩言论,以上篇幅也算是该夜谈会诸多笔记中的一部分,诸位读到这些总该窥斑见豹,了解个大概了吧。 别开其他,先不论该领导是否真的很忙,忙里抽空来做报告,上次说“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讲话前,我还看到这人从小轿车里慢条斯理走出来,一副酒饱饭足后的惬意,显然是跑去那个地方快活去了。当然对于领导来说,到处受邀请去吃顿小餐,以该人的说法肯定是:赴宴也属于领导‘百忙之中’的一部分,也算是忙呢,或者更加进一步说,要不是领导上次赴的宴会,我们学校那栋房子怎么能酬到赞助款呢,这样一说我更加哑口无言了。 但听说该人是中文系毕业后留校的,至少就丢中文系脸了,不论其他,这拍马屁原本无可厚非,但也得看看是不是拍对地方了,一顿乱拍总不应该也是对的吧。倒是该大领导反而不好意思,招手示意大家先歇手,说:“小x说到我‘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给大家讲话’我实在愧不敢当,但我们学校这么多的学生干部在场,我来讲几句也是应该的……”单就这点我认为就比这小领导高明许多,到底是大领导,气度不同。多少还有些自知之明,我不由不佩服。 假如是迎接外面来的更大的领导,这人同样不经过多少思考,劈面上前握手说:“我代表我院全体师生欢迎呢,欢迎您来到这指导工作!”我当时站在该人身后,不过五十公分,可谓近在咫尺,但我一直疑惑不解的是这人怎么还没征求我同意,就代表我了,凭什么呀!而且你代表我一次也就算了,偏偏每次作为个体的我都被你代表了,哪我算个啥呢。因此小叶很生气地说:“马屁之王中王,这纯粹是侵犯人权嘛,我凭什么要你代表,何况老子还没同意要你代表呢。”还说假如在美国的话,这小子就凭不知道代表我多少次,告他的话不知道能收回多少钞票。但继而又悲观起来了。“妈妈的,”小叶以一种深刻洞悉后无可奈何的声调说,“咱们院长其实也不知道代表我多少回了,推而广之咱们国家领导还不知道代表我欢迎了多少回外国人了,要打这场官司还真难呢。” 小叶说到这些的时候,把我也说懵懂了,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了,怎么无论是大会议还是小会议我们都只能被人家毫不理由地代表,而不是随便每个场合我来代表他呢,这真想来有些不公平了。 第二十章(1) 当我还觉得年轻的时候,其实我的心已经很老了。当我还以为拥有梦的时候,其实我的梦已经碎了。当我想哭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眼泪——当我发现这个世界变的很残酷的时候,唯有笑脸相迎…… 当我发现自己很没趣的时候,我想我真的不小了。当我发现我自己彻底没了幼时所追求的美妙愿望后,我想我真他的不可能还有多大出息了。当我对那句——一个民族需要一些仰望星空的人,这个民族才有将来——不以为然的时候,我想,假如所有人都像我这样,这个民族要倒霉,我们全都要完了。顺势一推论,我顺便得出这个结论,这辈子到现在虽然对某些人来说日子是短了点,不堪一笑,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脱离出悲观色彩,已经没多少前途了。 以我的视角去观察,就会有这样一些入眼的事物,对某些人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少年强说愁,全是娇娆造作的罢。 我们上街买东西的时候,小叶总是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每当车子冲过来时,我早吓得“哎呀”一声差不多全身瘫软,趁还没完全倒下去,马上歪歪斜斜跑开了,小叶仍站那直楞楞不动。这些开车的师傅看吓不到人,马上软塌了,停住车子,好说歹说,央求小叶行行好,走开好吗。小叶毫不妥协,反而吼得惊天动地。用当地话大骂不休,理直气壮。我说,小子,你不怕死啊 小叶说,现在只有车子让人的,哪有人让车子的道理?怕什么?!你越怕它越往你身上撵。我原来是好心好意拉小叶避让车辆,但小叶根本不领情,反说我平日蛮横,到这份上比谁都怕死,真是个上不了台柱的刘阿斗。碰到小叶这么胡说八道,我一时也不要怎么解释清楚,随他去胡诌了。 不过他从没撞车这倒是真的,反而是我这经常守规矩,战战兢兢上路的好人三番五次被人骂。明明给人让道了,这车子硬往我身旁挤,躲慢点,脾气暴躁的从驾驶室微微探出头,开口大骂,虽然语速较快,我又不懂其人说些什么,但至少知道从该人嘴中蹦出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好词眼。性情温和点的,漫不经心伸出头,懒洋洋说:“要给车让路呀,都这么大的人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交通法则?活腻了,你也别擦我边呀。”但假如我给人让道的话,这些车辆倒更无所顾忌,纷纷从我身边疾驰而去,每当小叶站在马路那边等我,已经不耐烦了,我仍只能干瞪眼。小叶便开腔嘟嘟囔囔说些词语。这时有几个经常在路边溜达的老头子开始对我指指点点,待我终于过去,问小叶,这几个老头刚才是在说些什么呢。小叶告诉我:他们在说“读出书来了也是个傻包子,别人横冲直撞,你难道就不会学学,真是把书从屁眼里读进去了”。 这种悲惨事我这辈子经常遭遇到,时常有似曾相识的味道,尤其是当旁人说风冷话那会儿。因此我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否做过什么孽,惹得现在时常倒霉。远的不说,比如上次回家骑摩托,本来这机器还可以凑合着用的,但不知何故,到我手里来用,居然接二两三坏东西,有些好解释,但另还有些实在不要解释。好解释的是这样,有时轮胎漏气,我认为是被别人用久了,本来已是将坏还为坏,经我手,条件达到了;有时是莫名其妙没机油——这也好解释是因为先前使用这车的人没上机油,只用不保养,恰好我运气背,成了人家垫背的。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不好解释了,就比如为什么不是在该人手里这些都坏了,然后再一套崭新装备送到我手中,问题的根本症结所在就在这,如果在我接受之前已经坏了,并且已经修好了,哪我还犯得着去破费修理吗?当我和我弟弟推着这两破车爬坡时,旁边有几个毛孩子嘻嘻笑笑说:“哈哈,一两破摩托卡,嘻嘻!”我弟弟气得跳起来,蹦过去就想给他们几下子,但我知道厉害,连忙死命拉住他,才终于没酿成大祸。 第二十章(2) 后来因为中间出差错,我为去办身份证,连续去了好几趟。经常受人白眼相向,以及冷漠散漫对待,甚至于出言不逊。我已经没多少惊讶和愤懑,在我看来这些全是以前那些似曾相识的事的再现或翻版,我都已经习惯,基本没多少感觉了。 剩下的我都让别人说去了,比如说偶然在乡下时听说有个小村官,这人自以为聪明厉害,总是到处找人茬,但后来他的儿子耍横的时候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卡车碾死了。这便给人口实,说这人是聪明过分了,不遭到报应真是反了天了。于是有一帮喜欢四处充当义务传声筒的老头子听到这些后,到处拉人聊天,裂开干涸的嘴唇蕴涵十足讽刺味道,说:“这可真是说绝了,以前只听说有‘聪明绝顶’的人,我们就以为是了不得的了;现在居然还有人‘聪明绝代’了,嘿嘿,真厉害咧!” 当然还有些事使人心里寒冷,做好人好事的不一定有好报,但同时也摆明了,这年头做好事本来就不应该有图回报的了。因此到现在我帮了小叶所说的“不就是区区一个小忙吗”,早知趣的一脸淡然地离开了。这是有根源的。小时候在乡下,有一哑巴,不能说话,当然是种痛苦呢,某天一位开车的师傅想倒车,见哑巴在一旁,请他帮忙。哑巴点点头。于是该师傅便在这卧牛之地,转动方向盘。边问:行了吧,好了不? 哑巴站在后,憋得脖梗涨红渐渐又转紫,同时手舞足蹈起来:“倒——倒——倒——”这个“倒”字后面的内容总是说不出来,害司机把车倒进了大水沟里去了,司机很生气了,说你竟敢作弄我,把他狠狠打了一顿,鼻子黑血四流,打完了仍不解气,又踢了几脚。知情的旁人看不下去了,忙上前解释:“其实他是想说倒不得呀,但说不出,你放过他吧,做哑巴已经很可怜了,你还打他,实在过意不去呢。”该师傅还不大相信,但众怒难犯,却还暗地踢人一脚,哑巴气得七窍生烟,手指头翘出来,还是憋得满脸通红,眼睛圆瞪,“你打——打——打……”,“打”后面的内容再无论如何说不出来,该师傅这才真的相信哑巴真是哑巴,没搞恶作剧。于是给他几十块钱匆匆了事。 我念中学的时,已经是地道的好学生,据我现在的看法,在这点上我与王小波达成一致观点:所谓的好学生是那种除了特能啃些书本,擅长解答各种方程式,其次仅余下吃了拉,拉了吃,为这个星球不停地制造新鲜粪便。见一小孩子在街道旁跌倒了,忙发扬爱心,跑过去将其扶起来。正要给他拍去身上的灰尘,这时从斜边冲出来一个五大八粗、胡子拉杂的汉子,挥动有力的手臂将我推一旁,大喝道:“找死呀!”又抱起小孩子,狠狠瞪我一眼,转而柔和对小孩子说:“爸爸早就说了,看有生人走进你,你就一定要大喊大叫,这年头有很多坏人多着呢——好多人口贩子,你得小心点,别把你给拐骗走了,知道不,下次一定要大喊起来呀!”这人不向我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居然把我和人口贩子联想到一块去了,但这样想也不无道理,坏人确实多着呢。但我还是解不透——你见多这么年青、这么文质弱流的人口贩子吗? 以后我自己被人骗死骗活过好多次,直到我讲给别人听,当他们说,你只是被骗了,我还不相信,因此就有人说:这样子是自找的,下次再去试试吧。但是现在我也变了,即使在街上看到很多的乞丐,但我已经没有同情心了,因为我被人骗的次数事实在在太多了。我都寒心了。我一边心里说:这都是骗人的把戏,越可怜越赚人同情的。边快快的走开了。 第二十章(3) 假如再有人拿一张学生证给我看,一脸焦急对我说:“老大,我的钱被人扒了,请你行行好,给我点吃饭钱和住宿费,我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兴许还拿个本子对我说:“记下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到时候我给你汇款还你。等我爸爸和我妈妈来找到我后,我一定还你钱,我是xx大学的,您看,这是我的学生证……云云。” 我是不再相信了,一定冷冷笑几声,鼻子一哼,然后毫无表情的告诉她:别装了,我连北京大学的学生证都见过了呢,你这还不够档次,要想骗人同情,我看你还是换个高档点的学生证好了,最好是哈佛大学的就好了。听我的,没错!下次我会给你一毛钱的,乖啊! 再假如还有人待我吃完饭后,给他十块他说我们这不能用,再给张五十的还说我们这不通用的话。我也告诉他:妈个b!老子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你这鸟人也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上,你妈妈的凭什么不能用,想套老子的百元大钞是吧。老子不什么给你怎样,你这鸟人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子哪天一定来屠灭你全家!你妈个b是哪门子的鸟,你爸爸还是你妈妈说的你们这不能通用这张钞票的,你爷爷还是你奶奶在印钞票的工厂当领导?! 当然假如在外的话,凡是写着标有家乡小城名字“xx”的店子,我是不会再去的了,这些鸟人连自己的老乡都骗的家伙,真他妈妈的没良心,哪天碰上了,我不活剥了他的皮,我不姓“王”了。正如东莞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对我说的那样: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背后捅一枪。不用想,你们也知道我被骗的地方在那了,凡是到了东莞火车站,那个写着我的家乡“xx”的饭店,你别去,这就对了,出门在外,你吃点苦头无所谓的,米饭没有,吃面包就行了。这话我记得很清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凡出门在外,一切打着“老乡”老套你亲近的家伙,都是最应该时刻值得防范的怪兽,全没安好心。 当然我这么说是有坏处的,假如被人知道了,他们肯定要扇我耳括子,还要说:那会这样,说不定是别的地方的人假扮的呢。但我想说:为什么别直接写别的地方的招牌,就写这几个字,假如你想来揍我一顿,有种来试试! 还有这样一些,索性一块说出来好了。 那时我作为青年志愿者去别的宿舍周围给人打扫卫生,当时我不乐意了,虽说当青年志愿者给人做点事自是无可争辩的事,但那栋宿舍里住的也是学生,当年他们也是青年志愿者,为什么他们的住处还要我们来打扫。假如没人住了,倒还算了,但里面住的人数,一楼的人口顶我们那栋宿舍三个楼层住的人数。 于是,我一边愤愤不平的骂着一边拿扫帚像为泄愤似的飞舞,一时尘土飞扬,害我周围人全呛鼻子,骂声四起。当我们好不容易给人打扫清洁了,正转身欲离开,这时天下突然下起纸屑雨来。我们一致很气愤,对领队的说,叫我们来做事是没错的,但这样地方本来我们是不应该来的,来了作完事也就算了吧,偏偏还要给人来第二遍,我靠,这是什么世道呀,我们也是人,凭什么就得给人当清洁工?一点都不尊重人的劳动成果,这是那门子道理,下次这样的活我不干了。叫我我也不来了,纯粹是打击人的积极性嘛。有好几个人想冲上去找人麻烦,都被领队的死死拉住了。其实我认为这不应该拉住我们的,教训下人对某些人来说,是有好处的。这是帮助和爱护,出自真心和实意,没掺假呢! 我做好学生很久了,已经很不爽了。我缝到人便这样对人说,他们不语,相互瞧着,我一看没人响应了,我也闭上嘴巴。看样子有人既然做习惯了良民,我犯着为这些没味道的家伙出头了,以后我只好好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事却是我能力所不及,只能说非常抱歉。 第二十一章(1) 一切其实都只能属于美好的过去,以及寄托于无可捉摸的未来,但未来不可及,往事却已成追忆,这等境况如同壮年之后的普鲁斯特只能在禁闭的小屋子里,把对往事怀念的千回百折般柔肠注入《追忆似水流年》所表述出来的那样,空余繁华过后的丝丝悔恨和淡淡懊恼。 好几年,我一直怀念一个纯真而美好的女孩,她的靓影虽然已经离开我视界,却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甜美的梦境:在属于我和她的那片纯蓝的天空里永远如一对光彩夺目的比翼鸟,相影相随,在风里生直到在风里自己和恋人的身躯如薄纱般渐渐消散,在这里我们永不分离,并许下美好的誓言直到天长地久;在只有我和她的万籁无声的夜晚,苍穹之上亦只有皎洁的圆月如一盘白玉泼洒绸缎般柔和的银色丝线照耀无限美好的大地。于是我轻轻吻她温柔的双唇和那微微闭合的美目,长久细心凝视那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耳旁轻轻许下千万年不变的承诺……然后与她一块轻轻飞舞,在这美好的夜晚,缓缓旋舞,渐渐趋于欢欣和喜悦…… 当梦幻消失的时候,我只有狠下心,亲手送走了这场已属于无限美好的回忆。往事不堪回首,故地不忍重游。然后咬牙忍住这满眶温热欲滴的亮晶晶的泪水,不论风雨如何飘摇,毅然回到残酷而又必须得真切面对的现实。 正像一首歌中所说:我无话可说,只能放手,即使我人都憔悴了,以后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或许会好好活,或许会消失无终……亲爱的,如果你觉得自由是快乐,为了爱情我可以放弃所有…… 我无能为力,即使我心都碎了,只能给每个我真爱过的人一个自由飞翔的天空去找寻自己最惬意的生活……其实这也是种浪漫,但不被人所理会。 小叶蛮横地以导师口吻指责说我这是痴人说痴话,是放狗屁,鸟人做鸟事;滑永州之稽,滑天下之大稽;还说有本事就不要老是想着过去,放眼未来找个更好的去。 光是这种盛气凌人的姿态我已经受不了,何况是小叶这员屡战屡败的角逐场常败将军。我先悲哀地对阿三和老大说:“我看我真是完了,连小叶这等二流角色都敢指着我鼻子说我”菜“了。”不容两人发话,小叶插话说:“虽然我是经常失败,但我至少还尝试过了,你得承认,我还是比你有经验吧;既然我比你在行,能者为师,你多少得听我点吧,这是绝对没错的。”阿三和老大同时点点头。 但我仍然谢绝了他的好意,说:“现在我很累了,平时都还有忙不完的事,哪还有多余的精力随人家去折腾,假如一不小心撞某个美眉和另一个美眉打赌看谁的男朋友最多的赌局里,成为了其第二十三个牺牲品,还没一个昼夜就被人甩了;再如果她若要横着性子,像你那口子一样三天两头闹别扭,天天得哄着,宠着,还是算了吧;我留点精力去完成我的学业去了,和书本相对,我要轻松得多,这事也好解决得多;古人说”梅妻鹤友“,现在我是对着电脑当朋友,捧着书本作爱人,要舒服多了。谢谢美意。” 第二十一章(2) 小叶压制腾腾怒火,静静听我说完,以暴风雨过后的极度平静口吻,兼古人所说“好恩不得好报”后的灰暗语调,几乎拜求着说:“大哥,您真是折杀小弟了。虽然我是被人家当作过试验品,但也没你说的那么惨吧,什么‘第二十三个牺牲品’,我有那么逊吗,我是那类倒霉蛋吗?”然后又间杂诡辩技巧,回复到指责我没出息,居然连以前芝麻粒大的狗屁事都放不下,真他的不男子汉,丢了所有男人的脸,更主要的是丢了他小叶的脸。有我这样一个没趣的王老五兄弟,全宿舍整体水准硬生生被拉下不少档次,叫他以后这么给人说起这档子事呢。 在这一点上,我妈妈倒经常和小叶这人意气相投,而与我意见相左,给我感觉就好像小叶是我妈妈花钱雇来的间谍,连成一气了;两人都充满对我经常打气而无果以终后不尽的失望,不同的是,小叶是受人钱财而为雇主分忧;而我妈妈则是甘愿出资替人分忧,境界层次大大不同。至少要小叶从他的所谓泡妞基金中分出些许羹汁给我,小叶原本乐滋滋的脸庞马上有晴朗转为大雪压境时的灰暗,甚至明确表态:靠!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接着生造另一个句子:老子囊中钱帛岂容他人享用?! 假期我回到家,正静静在自己房子看书。我妈妈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看韩国爱情剧的,但她硬是“咚咚咚”擂开我房间的门拉我去,我稍微表示点不乐意。我妈妈便改拉人时的高兴劲,换为拉长脸一副悲观绝望,说:“这还了得,将来我还得靠你养的,现在就这么不耐烦了,往后三四十年,我不就没有望头了!” 为了满足我妈妈所谓的“望头”,我硬着头皮乖乖和她呆一块痛苦地看着这些幼稚低级的电视剧。时常流露出面临世界末日来临时的万分绝望,我妈妈这时有猫儿般的灵敏,又不高兴说:“你要是真不想陪我看这些电视剧,那你回书房看书好了,别那么勉强,有点诚意好不?” 因此我又不得不努力装出十二分的精神,撑着笑眯眯的僵硬的脸盯着电视屏幕看。当我的脑袋终于缓缓跌落,视线逐渐开始模糊时,我妈妈陡然拍我肩膀,提醒说:“你倒是好好看呀,别那么不用心,看电视和你看书一样也得有相当好的耐心才能看出味道来的,你以为这电视真就是那么没内涵?”似乎想把自己所得全要说出来,同时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举出一个例子,“你看看这电视里这个男的是怎么追求金三顺的,你倒是学学呀;你小子长得也不是很差的,怎么到今天还没听说你找到女朋友呢,我要等到猴年马月呀!”又刻意刺激我似的,说,“和你一块毕业的你的那几个常来我家玩的初中同学都有人结婚了,就你还没动静,我这不是说你,可能是没学会这些,你现在有机会了,好好看看这电视里是怎么演的,多多学习学习吧!”她终于说出了硬拉我看这电视剧的原因。 “老妈,您搞错了,这拍电视是拍电视,现实中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也还有许多事要去做,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辩解说。 “你这话就说错了,”我妈妈听我说得没多少底气,加重语气教训,“爱情是人生的一部分,根本就是不能隔离开来的,这都不懂,你只几年书不是白读了?” “老妈,您看电视就看电视吧,看这男的怎么追求三顺就怎么去追求吧,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您要是再这么说下去,下次我可就不陪你看了。” “都多大年纪了,别那么害羞好不好,该是时候谈谈了,跟你老妈我还遮掩什么呢,我这是催促你,都是为你好,千万别厌烦。” 第二十一章(3) “您说什么话,我那会厌烦呢,我要是表示点厌烦,你又要说我靠不住,以后三四十年该怎么过呀什么的,到时候你老公听到了您添油加醋的一套说法,还不又要扣我多少块钱呢,顺便在我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要少发我点工资的时候把我狠狠训斥一顿;说实话,您把握了您老公、我老板的财政支出大权,我哪敢厌烦您呀!您说是不是。” 我妈妈挥挥手:“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也找个女朋友去?” “不好说。” “什么不好说?” “不好说的意思就是说不准,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和你妈妈说话的吗?” 我稍带点委屈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这样的呀,又不是今天……” “今天态度最不好,行为最恶劣了!” “不是吧,哪有这么严重的!你该不会告诉你老公吧,都芝麻粒大的事,别来呀。咧咧,跟你真开不得玩笑,又拿手机,你别真拨号呀——” 在家里我经常为我为我妈妈提问而烦恼,在学校,我不烦恼,但自有可爱的宝贝小叶却为这些烦恼不已。小叶经常为这样一些现象困扰,并且推而广之觉得一切都不公平:“为什么我们学校的美眉总是找一个丑男做男朋友呢?又不是没有好男生供她们选择,比如说我?”或许反过来问,“为什么那么丑得对不起观众的家伙反而找到了美貌的女生做女朋友?” 无论正面发问还是反过来问,我们都不能为小叶较完善的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他问的有深度,更不是问题本身玄,而是小叶其实根本不想一定要得出某个确切答案,只是舒散内心难以排遣的郁结。这就像一些酒鬼喝醉酒,吐得稀里糊涂,偏偏背时不走运,被老婆、儿子抛弃后往往懊恼不已,时常自言自语:“为什么我要喝酒,而别人不喝酒?”待该酒鬼找到他的好哥们——我爸爸,当我爸爸为他回答这个问题后。这酒鬼又进一步摇头晃脑说:“为什么都是喝酒,别人不醉,独独就我嘴了呢?”我爸爸又义不容辞作出解答。这人还得寸进尺,更进一步往下推:“为什么同样是喝醉酒,别人的老婆不带儿子和他离婚,仅仅我倒霉——老婆儿子全离开我了?” 即使我爸爸最聪明,都这个份上也明白过来,该人的问话是回答不完的了,而且将越问越玄,再往下回答一个酒鬼的话,一众在旁的人定会纷纷嘲讽我爸爸了:“这人喝醉了,头脑不清醒,你跟着疯什么,难道你也不清醒了!”因此像该酒鬼一样的问话其实是不需要回答的,而且这些问题一直追寻下去的话,只会更加玄乎,根本不是凡人能回答得了的。 碰到万能的上帝,上帝一怒之下狠狠踢出去一脚,勃然大怒:“神经错乱呀,你!”这样一些问题看似问得无聊,只想抒发内心积郁,但其实问得人哑口无言,才真正有深度,三四个问题之后极少有人还能解释得明白彻底,谁能有那么渊博的学识呢,何况我爸爸一个中学刚完成一半、以及我这样一个大学还没读完一半的半吊子。 因为我爸爸不能为他的兄弟、而我不能为小叶足以作出一个令人信服,至少令他们信服的解释。因此,我爸爸的这位酒鬼兄弟心情郁结到最后,终于在一次宴会大醉一场,于夜间往后赶的路上摔下高坡,吐了一泓的酒沫子之后,再也没醒过来,终究什么行动做不成,当然也再不能喝酒,轻松解决了自己的郁结,当这人老婆和孩子哭得呼天抢地的时候,许多旁人纷纷说:天意呀,天意。命该如此呀,命该如此! 第二十二章(1) 小叶经常思索些本不属于他应该思考范畴之类的问题,这些问题往往都是使人伤脑筋的活。上次暑假我回家,本高高兴兴教我小表弟念书。那知道这小家伙经常鼓捣一些不切边际的问题,搞得我心烦意躁。不到三天,我万般无奈给我姑姑打电话,我在这头涕泪俱下:“我的天,您还是把他领回家去吧,再这么问下去,我想他还意犹未尽,我倒是大脑断电,先挂了——谁允许他小小年纪老问我一些连现在科学都没办法解释的事?我看还是您把他领回家后,好好给他解说够了,再带我家来,我给他正正经经念书,您看好不好?” 我姑姑在那头说:“他问你些什么了?” “这那是问问题。”我一五一十向我姑姑控诉,“这简直是在故意折腾我,谁要他问我”青蛙为什么是四条腿,人为什么只两条腿“;”为什么孙悟空不是猪变的,是猴子变的“;”为什么叫动物园里的狮子是狮子,不叫老虎呢“。您看看,现在就算是研究物种起源的英国达尔文都不能回答这些,是我能回答得了的吗?可恶的是,每当我回答不上了,这小子居然还洋洋得意讽刺我,说”你原来也不过这样嘛,我妈妈还要我向你看齐,看个屁呀!“你说我这是受哪门子气!” 我姑姑好好安抚我说:“他要再问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你就给我抽他几下?” “哪啊。”我无可奈何说,“我还没打呢,他倒哭吼得比牛圈里的大牯牛还凶,我敢吗?!” 当然以小叶自己的话来说:“我自己的脑细胞我想让它多死伤几个,关你们什么鸟事。”因此我也不能在这做多余的论述。仅仅举几个小小的例子,使各位比较清晰见识到小叶的伟大。比如:深更半夜大家开卧谈会,开头谈论关于中国文学与外国文学到底谁更优秀——到底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更胜一筹,还是曹雪芹的《红楼梦》更登峰造极。小叶就这个话题由文学溯源到外国尤其是欧美经济,然后谈到其雄厚经济支持下的强大科技力。当他谈到经济时,基本上大家只能附和几句,唯唯诺诺称是;说到科技的时候大家懂行的更少了,纷纷保持缄默,唯独余下阿三还能偶尔插几句,表达我们的心声。 小叶一人曲高和寡,仍然兴致不减,再说到昨天看的电影《生化危机》断然襟然泪下,忧虑重重说:科技的发展其实也得有个限度,有许多发明人类现在还用不着的,其实都可以不去触动;原本好好的一个世界,就因为科学发展搅混的乱七八糟。突破一个极限,科学就不再是科学了,反而对人类无益。说完这一套理论,最后作下结论:科学技术其实得在为人类现实处境造福的基础上,有意识得受到一定限制,不然我们的未来可就惨了。 小叶说完这条条框框,我们都已经睡意阑珊。第二天,小叶再次向我们提起时,我不好意思告诉他:真对不起呀,我想我睡过去了,你能不能再讲一遍,这回一定好好听进去,绝对不辜负你的好意!小叶便骂骂咧咧几句,愤愤不满地走开了。 第二十二章(2) 除出为人类前途担忧,小叶还为自己个人现时的的处境忧虑。当然无可批判,每个人都应该有起码的忧患意识,但小叶为许多鲜艳的花朵插在污渣的牛粪上而大伤脑筋,更多的时候为许多鲜花没插在自己头上而郁闷,或者因为错过许多鲜花而烦恼——这类不是忧患的忧虑却是小题大做了。 小叶自我解释说:毕竟我也是人嘛,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吗?我时常一针见血式地告诉他:别说那么多了,你自己也是陀牛屎,这鲜花不插那牛粪上,到你这儿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症结在于小叶就像某位古希腊哲人一样,可以很清白的遥望到布满斑斑点点的星空,却不能较清醒认识近在眼前的自己,这实际上应证了那句话:认识自己往往比认识其他要难多了。或者说明人最探究不尽的是人本身。因而不能认清自己的小叶也像那位敬爱先哲一样掉进了自家水井里去了。 小叶根本不认为自己是“牛粪”,反而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充当绿叶配鲜花。基于认为别人是“陀牛屎”,凡是小叶看到的,几乎没有他不染指的,即使是已经作为人家女朋友的女生,小叶也不想再次错过。每每到处挖墙脚后还能恬不知耻说:我这是解救无数鲜花免受荼毒,我这是自我牺牲,我这是舍己救人,济世助人——冒的风险可大着呢,说不定还要受人家一顿好打——你们小孩子懂个屁呀! 这样小叶不但得到了“博爱”这一荣誉称号,还几次多番遭到人家男朋友的诘难和威胁,甚至找上门气势汹汹对小叶说:“你有没有道德,别人已经找到了男朋友的,名花已经有主了,你怎么还那么无耻去纠缠人家……你再去打扰她试试!叫你好看!!”或者我们自己内部通气:找个漂亮女朋友千万不要让小叶看到,这小子最喜欢反客为主,有他在场几下就和自己的女朋友搭讪上了,反而弄得自己都说不上几句话,实在是大杀风景,真妈妈的不讲义气! 小叶受到了人家的威胁,气焰大减,转而回到宿舍把我们当作西山一样稳固的靠山,向我们求救,到处对各位哥们说:“到时候我被人打了,你们该不会不帮忙吧?” “哪里话,”我们应付说,“平时怎么没见你求我们,临时抱佛脚,一点也不真诚,当我们不像某些人一样不厚道;帮忙是一定的,但假如是你自己讨打的,可不关我们的事了。” 老沙甚至说:“假如是你的女朋友被人挖墙脚去了,我们倒是愿意替你去打一架的,但是你老是不符合道德的话,我们打架也理亏!你倒是被我们解救了,但到时候我们被撵进办公室,谁来解救我们?” 那晚看了《北韩谍女》,我意味深长说,那一个吻真是令人怀念啊,倾国倾城啦。 小叶眨眨眼睛,直楞楞对我说,你是不是也想有一个人这么吻你一下吧? 我明确回答说,没错,正有这个意思。 小叶明显带有不屑的口吻说,拜托你头脑清醒点好不,那是拍电影,现实中那有这么好的事。 第二十二章(3) 飞飞似恍然大悟般说:我终于知道了你为什么现在还找不到女朋友,老是看些这类的片子,把你头脑都弄坏了,现实和电影是不同的,不要那么苛刻,过得去的就行,不要把标准定那么高啊。 阿三则趁火打劫,好报一箭之仇,说:老大你以前老是说我标准低,审美观点畸形,你自己不知道现在你自己有多弱智,现在就算是女孩子都现实得很,看过得去的男生就拿过来做男朋友,我们不学着点行吗?现实没那么美好。 几个人唧唧喳喳把我都说臭了,即使我善于辩论和诡辩,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寡不敌众,说倒一个还有其他人,因此我恨死这几个家伙了,一直找机会捉弄。 小叶出门约女朋友时,我便不放过这等好机会经常作弄他,当他照镜子那会儿,这人正面看看,转过身侧面看看,时常要求我给提点建议。假如小叶穿一见衬衣,我走上去给他解开自上往下三颗扣子。小叶那双大号眼睛里明显流露出被人捉弄的疑惑。我缓缓说:“楞什么——既然要我提点建议,我当然得按我的想法给你弄造型。现在的女孩子比较喜欢肌肉型的男生——解开这几粒扣子,很有肌肉凹凸感,这样很酷,有力度。保管你那口子欢喜得不得了。” 小叶很得意的出去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回来后全委焉了,有气无力地垂着头,看这情形我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意问他怎么了。小叶以悲凉绝望的语调说:“别提了,她说我今天活脱脱一个街痞,还是最低级的那类,只配给人当炮灰的料。” 我说:“被听她的,这女的多没品位,她要敢说和你分手,你放她走就好了,都什么年代的人了,审美品位还这么低,不要也罢!” “我还没说完呢,”小叶愤恨地说,“都是你做的好事,说要把领口敞开,一下就砸锅了。” 我狡辩说:“谁能想到呢,你找的那个不符合大众化口味,这事也是经常的嘛。下次你最好找个口味符合大众化的就保管成功了……” 听我这后一句,小叶立即来脾气,气鼓鼓地说:“你这话好像上次给我弄时候也说了,我才不会再听你的了。再听你的我是……”觉察到小叶要发誓,我接口说:“说呀,再听我的你是什么?说吧,男子汉大度点有好处的。” 小叶翻起一双白眼,耍赖道:“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说,说了没我多少好处的事,我凭什么要做?!”他这下倒变聪明了。 但小叶不可能不问我话的,因为那阵子,他的情敌四处挖其墙角,多一个参谋多一份胜算,这点小叶还是很清楚的。小叶几乎什么都想清楚了,但他最没想清楚的就是找我当参谋,找我坏事还差不多。但小叶如果不找我做参谋,几乎找不到别人,这是因为整个宿舍只有我经常一人呆着,其他的人全跑出去做自己的事去了,泡妞的泡妞,挖墙角的去挖墙角(注意:原则问题——不是挖小叶墙角),当领导的作报告的做报告去了。小叶在其他宿舍转悠半天,再三找不到人,只得回来乞求我。 第二十二章(4) 这一次我建议小叶去搞个爆破头,小叶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惊疑地说:“不是吧,你不是一向厌恶人把自己搞得神不亨通的吗?”我赶忙打圆场,狡辩说:“这没办法,这就好比如有时候有些事我们不能够去做,但也不得不去做一样。形势所逼,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现在许多的女生都喜欢这种另类一族,不跟潮流不行。现在是你要去泡妞,成败关系此举,我不得不出这个主意。都是为你好,我都牺牲了我一贯的审美原则,你还怀疑什么?”又提醒他,“别把好心当驴肝肺呀!” 小叶听我说得真切,忙一脸笑容说:“那会呢,我是那种人嘛?!” “你可别到时候没起作用又怪我头上。话得先说好了。”我补充说。 “不会不会,那能呢。” “最好还把头发染一小撮一小撮各种灿烂的颜色,效果应该更好——可以去试试哦。”我再补充建议道。 他的第一观众倒不先是他女朋友,我们的教导主任在半路上截住小叶,大为恼火,斥责道:“要想染头发就好好染吧,弄得这么一小撮一小撮的,自以为很帅是吧,丑死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还不把这鬼东西弄掉的话,今年你的的考评你别想得高份了,我还要在你的考评上给你记一笔狠的,叫你知道厉害。” 小叶当众受了耻辱,比上次在其女朋友前受辱更加恼怒,回来便不顾死活的向我咆哮:“老大你好拽呀,我可好了,被你玩死了。”后脸上呈现无限恨意,好似处心积虑复仇而不得的沦落人,意味深长说,“我真是爱死你了。”这个所谓“爱死你了”当然不是说小叶真会像关爱其女友般关爱我,旁人千万不能瞄到一个“爱”字即以为小叶真对我的爱朝出了一般水平,这个句子有歧义呢——所谓的“爱死你了”着落点还是在一个“死”字上,小叶想我早点完蛋才是真的。 但小叶即使遭此不幸,还得找我,这就是小叶的悲剧。因此我还会捉弄小叶,小叶也没有办法,唯有忍受。 后来我又给他出主意,教他怎么样搭配衣裳,按照我的设想,我给他上身里面穿t恤、外套西装,下穿白色休闲裤,足蹬休闲鞋。小叶站在镜子前仔细瞧了许久,迟疑不决,带点担忧,犹豫说:“好像有点不伦不类的,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这你又不懂了,”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现在时兴一顿乱穿,主要看搭配得怎么样,你这全身都是最时尚的衣服,虽然还没人这么穿过,但就是看在还没人穿过,所以才叫你穿的嘛,效果应该很好的。你以前也不是没这样搭配过,我只不过给你进一步加工罢。” 小叶将信将疑,畏畏缩缩说:“你这回该不是又骗我吧?”为消除他的疑虑,我一本正经说:“哪呢,这回你该相信我的,上次不也有个家伙下穿迷彩服,上穿休闲西服,照样和女朋友在街道上闲逛吗?那人样貌比你丑多了,这个你自己也看到了的,居然还有那么多女生投去羡慕的眼光。不是我骗你,既然他这等货色都可以穿,你也行的。” 小叶想了想,脱下来,摆到我胸前左右看了看,又摆自己胸前,回到镜子前瞧了瞧。终于下定决心,斩钉切铁地说:“好了,就这样,挺好的。”但这回还没见到他的女朋友,刚到宿舍大厅门口,小叶便推回来了。居然一脸羞赧,对我嘟嘟囔囔说:“这样还是不好——,还没出去呢,女生的影子还没见着,居然连男的都对我‘呵呵’傻笑,边指指点点,这真受不了。况且这些人好像都没穿我这样搭配的衣服吧!” 我再三劝说,小叶还是脱了,边褪衣服,边说:“主要是这西服障眼,假如陪套休闲的西服就可以了。” 我更换口气,一脸失望,以惨遭人抛弃后的悲怆声调说:“你这完全没顾及我的感受,这可是我的劳动成果呢,问问我的意见好不。假如我不在这就算了,但我现在在这呢,你总得跟我说说吧。” 小叶听我说过后,稍微叹口气说:“好的,下次我再给你道歉了吧。” 第二十三章(1) 各人有各人处事的方式,而且我也得容忍这些形形色色方式存在,在我看来这样世界才真正有点意思,你想想万千人同一面孔、各人强调各异却几乎一致千篇一律总不是个滋味。以小叶和阿三自己的话作总结说:“这个世界之所以美不胜收,就是因为有各种不同的绚丽色彩,看惯了这里的风景还有那边无尽的风景等着你来看,从这头到那头一辈子也看不完,这样才真正有趣呢。”单以这点而论,小叶和阿三足以迈入一级美学大师之流,我不明白的是既然这么高深的美学大师为什么上美学课还要不敬业打瞌睡呢,唯一解释是境界层次不同,大师们境界怎么能是我们这类小人物所能体悟到的呢。小叶说:不然什么都和你们一样,大师还混毛呀。 与小叶零敲碎打方式相反,阿三一旦和女生没相处几天便以为是时候了,急于坦白,但阿三忘记了,现在的时代不是再是我们父母那年代了,见见面,聊几句,草草了事。小叶以深通其中三味的过来人身份告诉阿三:“大家现在都讲究浪漫呢,你得慢慢来,谈恋爱可不像你平时打篮球,拽手里往筐里一投,进就进了,没进便没进,然后还有补救机会,马上抢道篮筐下抢篮;谈恋爱你综合考虑结果呀。”但小叶说这话时,阿三已经失败好几次了,没哪次不是被人抛弃后铩羽而归,扑到床上捂紧被窝不吭不声的,我们真怕他闷出什么三长两短来。 有时即使是亲如我们,看见阿三回来后闷闷不乐模样,也只有干着急的份。老沙站在阿三的床铺下抬头仰视,忧心忡忡说:“真恨我不是阿三,假如我是阿三,一定不是那么菜,誓要把这个mm拽到手,不会这么令阿三倒霉。” 听到老沙这话,阿三愤愤然掀开被窝,闷头闷脑涨气甩出一句话:“你别美了,咱们俩半斤八两,你以为你是西门庆呀!我还是潘安宋玉呢!”但老沙丝毫没有付出好心没好报的失落,兴高采烈对小叶说:“我早说了这个打赌我赢定了,按我的法子肯定能让阿三开口说句话的;嘿嘿,心里咨询室的老师说了,受到重大打击的人只要还能说说几句话就是好的,不算太严重;大家放心,过不了几天,这小子保管又是活蹦乱跳的了,比你我都还生龙活虎,好得很呢!” 我看阿三可怜兮兮,忘记捉弄,好心告诉阿三,以后要矜持点,不要看到美眉便冲上前去,约会也得有那么几次,共餐也得有那么几次,散步也得有几回,然后再表白也不迟。千万不要刚一见面就急嗷嗷像个色鬼似的冲上前说——我爱你,这样的表白你即使再来几十次,也不会成功。当然了,几十次之后或许有个把女的可怜你,违心答应你也是说不定的,但现在你要想在大学里谈成两三次的话,你就得听我的,采取迂回策略,最高的境界是“不说而双方心知肚明”,达到不说破而胜似说了的那种地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小子便列开嘴,呵呵傻笑起来。“想不到啊。”他说,“大哥没谈过,居然这么深有研究,佩服啊佩服。” 第二十三章(2) 我只得装出失望模样说:“你这家伙没救了,居然以为我说笑呢。算了对牛弹琴亦是枉然,我不跟你说了,免的浪费口舌。”转身走了。 但阿三还是听进去我不少话,转而拾起曾搁下用来写诗的笔,发扬诗人的先天禀赋,写起情诗来。 阿三写的情诗中终于有首没被推回来,内容是这样如下: 我要这天,遮不住我的眼; 我要这地,埋不了我的爱; 我要这山,压不住我的情; 我要这海,藏不了我的心; 我要你——忘不了我永远的密语:我爱你! 但人家不领阿三的情,说,凡是这么精于花言巧语的都不怎么老实可靠。何况这首诗出自一个相面如此令人不敢恭维的家伙,天知道是不是他从哪抄的呢,那会有这么好的才华。该恋人同宿舍的姐妹似有同感纷纷附和,因此阿三还是失败的。 阿三每回和人恋爱竞争失败往往拉上小叶,两人一脸的无辜,满眼的无奈,并且时常露出那种彻底悲观失望后无以发泄而想自虐身体的表情。回到宿舍再也压制不住内心万分悲苦,如同街上无赖故意找茬,被人无意刮擦后嘶鸣大叫,吼起来:喝酒去啊,喝酒去呀!两人一般的倒霉,一般的难兄难弟,手挽手,肩搭肩,以悲壮姿态去酒店了。我们去酒店接这两个醉汉回宿舍,连酒吧老板都不得不佩服。 “你们这两个兄弟真牛,”该老板边给我找零钱,边由衷竖立大拇指称赞道,“居然一连干完了两件啤酒,后来还不尽心,又接连喝完了两瓶老白干,说喝就喝,没眨半点眼。那气派,我敢说来我这的顾客少说几千几百,却还没这两人这么牛逼哄哄的!看来肯定是失恋了,冲他们这份上,我优惠点,少受三块钱零头,欢迎下次再来呀!” 待第二天两人醒转,我把一张收费单推到两人跟前,面无表情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两人相互传,看了几眼,居然会心的笑了笑:“嘿嘿,我们昨晚真牛呀,喝了这么多酒。”丝毫也不为吐一地白沫子劳累我们半晚而感羞愧,和他们做兄弟我真感觉亏了,竟然抵不过一个妞对他俩的分量。 但我仍然很讲义气,倒时时给他们打气,因为把他们俩推销出去,我们就安静了。并诚心诚意告诉他们要乐观点,学网上流传的一句话说:“名花虽有主,锄头最无情,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但阿三悲切地说:“这堵墙实在是太厚实了,想挖都没的可能了。”听到这种丧气的话,我知道阿三彻底没救了,往后我便不再说了。 我们当初出于兄弟友谊,间接促使小叶和他第三任女友分手,自然对小叶没什么坏处,但对我们而言却是大大的坏处。想当初小叶和他女友打得火热之时,小叶的女朋友一碰到我们便立即笑脸相迎,老远便“大哥大哥”叫唤。但时过境迁,小叶和他女友刚分手的那阵,这小妮子第一回还稍有余温给我们招招手,第二回仅从脸上微露一丁笑意,第三回改成恶眼相向,第四回真成了白眼轮转,照这种方式发展下去,迟早一天,她看到我们会要飞刀子的。说真的,我就后悔了,古人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因缘。古人说的真对,我们算认栽了。 第二十三章(3) 小叶后来一直没找到一个合意的,把这全怪我们头上,还说这位女朋友对他一往情深,辜负了一片深情,都是我们做的孽。还写了一篇隐喻意味十足的小说,其中结尾部分内容是这样的: “……我没法躲过,也没想过躲闪:这柄锋利的剑蕴涵无限伤情和悲切,依然出手如电,它出自阿兰之手,它的主人是阿兰,阿兰是我的情人,阿兰是不会对我下手的…… 当我的灵魂随风冉冉升起,开始缓缓消散,我的意识渐渐混沌,双眼也慢慢模糊,我逐渐忘掉家乡六月天郁郁浓葱飘飞的杨柳、姹紫嫣红的各色清香花瓣以及“潺潺”流淌清澈的溪流,还有母亲依故乡家门口殷切期待的眼神,父亲靠在门槛上端坐时难以琢磨的倦怠……但我分明清晰地看到,阿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滚出了大滴大滴颗颗晶莹而剔透的泪,温热而蕴涵无尽的伤逝……” 我们看后喟叹不已,对小叶说:“可以看到出,你对你的前任女朋友的那个悔劲呀是多么的切,爱是多么地深,都想死在人家手中呢;你也没欠她什么的,干嘛想不开呢!”然后我又说,你小子老说要我放眼未来,我倒是听你的话,乖乖放下了,现在真看着美好未来呢。想不到其实最放不开的人是你呀,嘿嘿!想你当初讽刺我的那股劲到哪去了,哈哈!! 小叶那天喝醉了酒,到处说胡话,因为投了无数回稿,始终不见回音,这回更甚,居然连系里的文学月刊都给他退稿了。更因为当邀阿三去酒店喝酒,阿三这吝啬家伙却说,要喝酒可以,你请客。弄得小叶心情更加乱糟糟。当我们说完这几句,小叶凶相毕露,到处抓人咬,边追边作狼嚎:“都是你们的错,她上次淋了一夜雨,第二天发高烧,所有人都骂我没良心,我自己也认为我是黑良心,不是爹妈生的……我都心痛了,你们这群鸡人、混蛋!呀嗷——”小叶发起疯来简直势不可挡,大有月夜狼人的狂态,那晚真把我们吓坏了,没谁不被小叶咬几下子和挠几爪子的,以至往后几天都不敢惹小叶,记忆深刻着呢。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小叶和第三任女朋友聊天那会儿,小叶总是很富用心的向他女朋友坦白,告诉她,他自己有很多缺点,等等。一聊天就谈这个,我后来看不下去,夺过他的手机,大声地告诉她女朋友,叫她警惕小叶这种潜移默化,想打乱你心中的取舍规则呢。然后耐心给她解释,小叶之所以这样是别有用心的。因为凡是谈女朋友的人往往回避自己的缺点,或者还极力掩饰自己的缺点,因而在该女朋友看来多少有些不踏实。但小叶这么做,天长日久,却一定使人产生错觉,误以为小叶这人很诚实,敢于直面错误,是个不可多得的贴心人。 因而死心塌地的跟这小叶,其实小叶这人根本不是这样;再或者将来即使小叶真的犯了什么错,该女生也会很轻易的原谅小叶,因为小叶有言在先,对此可能还得执同情态度,很自然的便原谅了。往后可能对小叶一如既往。这都是小叶的险恶用心,我叫你提放着呢,以免上当受骗了还蒙鼓里。然后结尾时,我告诉她,你自己想想清楚呀,看我说的是不是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