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小娘子:娶了我就长命百岁》 第一章 第一章 叶娇是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的。 她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接着就看到自己眼前蒙住了一片大红色。 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可还没碰到脸,叶娇就突然僵住。 她,有手了? 这让叶娇格外惊讶,她还没忘记自己不久之前还在为了化形而发愁。 她的本体是一株人参,修行千年,却迟迟不能化形。 眼瞧着和她一起修炼的小狐狸已经能去魅惑男人,老虎精在林子里称王称霸,就连最笨的小黑熊都能变成人,偏偏就剩下了她。 叶娇为此没少发愁,尤其是那个狐狸精总是和自己炫耀人世间有多么繁华,好吃好喝还有俊秀男子,比神仙还快活。 小人参精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好的,她只想要不在土里埋,最好能好吃好喝,享受一把当人的瘾。 可谁能想到,只是睡了一觉,连渡劫都没有,居然就这么成了人? 叶娇盯着自己的手发愣,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觉得好看。 瞧瞧这双手,多漂亮多好看,比小狐狸的那双手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还没等她自我欣赏完,就瞧见有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叶娇这才发现自己坐在轿子里,这会儿窗子上的布帘被拉开,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叶二嫂瞧着被红盖头罩住脸面的叶娇,脸上哭着,心里却笑开了花。 这叶娇是叶家的小女儿,父母早亡,好在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叶家大郎有出息,能文能武的,可着整个村子找也没有大郎那么英武的人物。 偏偏五年前出门之后再也没回来,除了头两年还会给家里捎钱,后面的时候一个铜板都没有,不久前又有人带了信来,说叶大郎参军以后死在了战场上,连尸骨都没有。 对比叶大郎的本事,叶二郎就是实实在在的废物一个,种地不成,做买卖也赔了个底掉,大郎走了以后,这叶二郎就像是往外撒钱似的,没多久把叶家本就不厚的家底给折腾了个干净。 家里没了钱,叶二嫂又不是个过苦日子的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叶娇身上。 叶娇生得漂亮,叶二嫂觉得论模样,自己这个小姑子比起城里那些大家小姐也不差什么。 只是叶娇胆子小,平时基本不出门,叶大郎也怕她的模样招事,就让她留在家里帮着做做家事,农事是一点都不让她做的,明明是个农家女,却被叶大郎宠成了个娇小姐了。 可在叶二嫂眼里,这就是个白吃干饭的累赘。 如今叶大郎回不来了,叶二郎又靠不住,偏巧另一个村里的富户祁家一直病怏怏的祁昀眼瞧着就要不好了,祁家在寻人冲喜,叶二嫂就花言巧语糊弄了叶二郎,又去骗了祁家说是叶娇乐意的,收了祁家的银子,准备把自己这个累赘小姑子囫囵嫁了。 脸上哭,那是哭给街坊们看的。 可是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饼子,叶二嫂要用手捂着嘴才能掩饰住上翘的嘴角。 就算别人都说她是把小姑子卖给病秧子又如何? 只怕他们心里还在恨自己没有一个如花似玉到能被祁家瞧上的女儿呢! 她紧紧的抓着叶娇的手,从轿子外面看进来,嘴里低声说着:“娇娘,不要怪哥哥嫂嫂,那祁家也算是有钱的人家,你去了只管听话便是,千万不要哭闹。” 潜台词就是,不管祁昀未来是死是活,叶娇都和叶家没关系了。 哪怕叶娇未来守寡也别想要再回来白吃饭! 叶娇没说话,实在是叶二嫂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懂…… 可叶二嫂却把叶娇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她在心里得意,想着这叶娇昨天闷在屋里哭了一天又如何?还威胁自己要自尽,结果今天上了花轿,不照样认命了吗? 于是她又捏着叶娇的手说了句:“今天上了花轿,你就是祁家的人了,以后就不要回来了,可知道?” 叶娇依然没言语,微微用力准备把手收回来。 偏在这时候,叶娇的嫁衣袖子顺着胳膊滑落下去,叶二嫂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腕子上带着的金镯。 这镯子叶二嫂认得,是当初叶家老太太的遗物。 本以为老太太死了以后这东西也入了土,谁知道居然是在叶娇这里! 叶二嫂自然不会让叶娇带走这家里的任何一个铜板,更何况这金镯子瞧着有些分量,也不知道叶娇是怎么藏着的,居然能藏到现在! 眼瞧着花轿就要上路,叶二嫂伸手就去抓叶娇的胳膊,声音急切:“娇娘,这是娘家的东西,你不能随便往别人家带,给我褪下来!” 已经换了芯子的叶娇有些嫌弃的看着这个脸色发黄的女人,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发现这女人力气大得很,她挣了一下居然没挣开。 这让叶娇变了脸色。 早就听狐狸精说过,人对于精怪一直都带有恶意,若是被发现了,多半是要被烧死的。 这个女人的胡言乱语她一句都没听懂,可是强大的求生欲却让叶娇更加用力的挣扎,甚至伸手狠狠抓了叶二嫂一把! “啊!”叶二嫂尖叫一声,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只是装模作样的干嚎现在就成了真嚎,眼泪更是止都止不住。 只是周围的街坊都当叶二嫂又在做戏,毕竟这女人连夫家的小姑子都能卖去给人冲喜,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叶二嫂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花轿已经抬起来,鞭炮齐鸣,锣鼓声声,只留下叶二嫂在后面捂着手龇牙咧嘴。 叶娇原本想要抓了她之后就跑掉,可就在花轿起来的瞬间,她的脑袋里突然多了些属于叶娇的记忆。 小人参精花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化形了,而是进了别人的身子…… 现在,是要被打包嫁给一个要死的人? 换成别人,多半是要哀叹命运不公。 可是小人参精却很高兴。 嫁人是什么,她不太懂,所以未来的便宜相公是死是活她也不在乎。 她只知道,自己有了一个正当的身份,她终于能做人了! 不过很快,叶娇就知道,人不是这么好做的。 为什么要被人背着进门? 为什么要跨火盆? 为什么……听到了鸡叫? 折腾了一番终于站到堂屋里头的叶娇有些茫然的看着身边的大公鸡,看了看大公鸡身上系着的红带子,又看了看牵着红带子另一端的自己,突然觉得做人好难,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么多。 不过这只鸡倒是挺肥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从没吃过肉的小人参精承认,她馋了。 而祁家二老看着直挺挺站在那里的叶娇,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个叶娇是他们从叶家买来的,看中的却不是她的模样身段,而是因为全村只有叶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们家。 他们的二儿子祁昀确实是没几年好活了,任谁都不像让女儿过来等着守寡。 碰到了个愿意冲喜的,祁家二老连看叶娇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就急忙忙的找了个日子,把人娶来了。 既然是冲喜,就要办的盛大,办的喜庆。 虽然祁家比不得城里镇里的那些有钱人,可是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富户,这会儿更是大宴宾客,请了不少人来。 谁知道,这个叶娇站在这儿半天了,居然一动不动! 柳氏脸上的笑有些撑不下去,她自然知道一个好好的姑娘嫁过来守活寡,心里气不顺是正常的,可是你要是不乐意早说啊,现在来都来了,甩脸子给谁看? 可是柳氏的眼睛挪到了那只公鸡身上,火气就有些发作不出。 她的昀儿啊,怎么就是活不长呢…… 柳氏捂着嘴想哭,又害怕搅合了这良辰吉日,只能憋着,脸都憋红了。 而村子里常常张罗喜事的老婆子走到了叶娇身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新娘子,跪下,拜堂了。” 叶娇的眼睛还在盯着大公鸡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偏巧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了些嘈杂。 柳氏看着来人,猛地站起来,眼睛都瞪圆了。 叶娇很快就感觉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人抓住了。 这个人的手有些冷,冰凉凉的,弄的叶娇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指。 而后,就听耳边响起了个低沉的声音:“把鸡抱走,我还没死呢。” 第二章 第二章 叶娇的眼睛终于舍得从大公鸡身上挪开了,隔着红色的盖头,瞧着身边的男人。 他比叶娇高了一头,因为盖头把一切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叶娇有些看不清楚他长得如何。 可是男人的手确实是有些太冷了,叶娇不自觉的又紧了紧指尖。 祁昀感觉到了女人微小的动作,他的眼神黯了黯。 他自小身子不好,先天不足,哪怕是好好的养着,他也一直病怏怏的,早就习惯把药当水喝的日子。 郎中说他活不过二十,但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四,却依然在顽强坚持着。 只是几天前,一场寻常的风寒差点夺走他的命,哪怕是后来缓过来,祁昀自己也知道,他这幅身子抗不了多久了。 想来他娘柳氏也知道这点,这才给他找了一门亲事冲喜。 祁昀原本是不同意的,他的身子他自己知道,娶了谁就是耽误谁,偏偏柳氏的效率极高,又碰上叶二嫂这个巴不得卖了小姑子的,一拍即合之下就把婚事定了。 可到了拜堂的日子,祁昀勉强撑着病体,远远就瞧着一身嫁衣的女人身边居然是一只鸡! 祁昀本来就觉得叶家娘子嫁给自己是亏待了她,如果真的让她和公鸡拜堂,只怕自己以后死了也没人瞧得起她。 只是这些心思祁昀只是放在了心里,说出来的话有些冷硬:“拿着红绸,跪好。” 叶娇感觉到这人松开了自己,转而把红绸子重新放进自己手上。 可他带着叶娇跪下来的动作却很轻缓,这让被拽来拽去好一阵子的叶娇对这个人的好感蹭蹭上升。 她抓紧了红绸,眼睛看着祁昀,跟着他跪下。 拜天地,拜高堂,叶娇都是微微侧着脸,有些生涩的学着祁昀的动作。 一直到对拜的时候,叶娇才终于看清楚了祁昀的脸。 红盖头让也叫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单论眉眼模样,叶娇觉得他是很好看的。 比小狐狸最喜欢的那个书生还要好看。 于是,在对拜的时候,祁昀听到了女人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你真好看。” 这声,轻轻的,软软的,听得祁昀微微一愣。 可他却是没有时间多想,只觉得身上猛的一凉,额头上就有冷汗冒出。 他这幅身子实在是病入膏肓,能过来和叶娇拜堂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这会儿跪下去想要站起来都不太容易。 祁昀却没有让人过来扶自己,因为这是他的喜堂,这辈子只有一次的成亲时刻,祁昀不想让人看了笑话。 谁知道,叶娇就这么陪着他跪着,背脊挺直的跪在祁昀对面,一动不动。 她刚刚做人,甚至她还搞不清楚什么是成亲的时候就被推上了花轿。 刚才做的事情她都是跟着祁昀做的,现在祁昀不动,她就不动。 一时间,喜堂里有了一丝丝的尴尬。 一旁的喜婆见状赶忙上前,伸手扶着叶娇,嘴里笑呵呵的道:“新娘子这是欢喜坏了,该起来了。” 叶娇眨眨眼睛,站起来后就看向祁昀,发觉这个人似乎有些发抖,她索性伸出手,直接拉住了祁昀。 男人的指尖依然是冰凉凉的,叶娇攥紧,往前走了两步扶住了祁昀,就像是刚刚男人扶着她那样。 而一旁看着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上来接住了祁昀,柳氏更是看出了祁昀的脸色不对,也顾不上什么吉利不吉利了,喊着:“郎中!快让郎中过来!” 祁昀感觉自己头上都是虚汗,可他的眼睛却固执的在女人和自己交握的手上转了转。 很暖,也很软,像是上好的锦缎。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刚刚被叶娇攥住手的时候,他身上的冷意突然轻了不少…… 不过叶娇却没有时间去看祁昀,随着一声“进洞房”的高喊,她被几个婆子围着去了另一间房,这次热热闹闹的拜堂冲喜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在她端端正正的坐到床边后,喜婆们就离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了叶娇一人。 外面热热闹闹的,能听到喧闹的声音,还有鞭炮烟花的动静,可以说为了这次冲喜,祁家办的足够盛大。 越发显得屋子里的安静。 叶娇在床边坐了一阵,见还没人理自己,索性伸手把盖头给拽了下来。 刚才人多,她生怕被人发现自己不是原本的叶娇,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现在既然没人在,叶娇也就不再装着。 将红盖头扔到一旁,小人参精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溜达了两圈,而后眼睛就被桌上的糕点吸引了过去。 刚才的一通折腾早就消耗光了叶娇的力气,她也感觉到了作为人后第一个迫切的渴望—— 她,饿了。 当祁昀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拿着糕点往嘴巴里面塞的叶娇。 祁昀先是一愣,而后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所有视线,这才沉默的打量自己的……娘子。 他还记得,叶娇刚刚说他好看,不过这会儿祁昀瞧着叶娇,特别想把这句话还给她。 她,很漂亮,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段都挑不出一点毛病,特别是一双眼睛,水润晶亮,让人挪不开视线。 对于叶娇自己把盖头掀了的事情,祁昀没有追究。 就算此刻叶娇吃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祁昀也没多说什么。 他甚至去倒了杯茶,递给了叶娇:“慢些吃,别噎到。” 叶娇似乎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她昂头看着祁昀,却没有接过茶杯,而是就着祁昀的手把里面的茶水喝了。 祁昀微微惊讶,但是看到这人一手一个点心有些忙不开的模样,就放缓了表情。 继而眼中露出了些许心疼。 这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嫁给他这个半死的人,真是耽误了。 虽然刚刚郎中说自己无事,只是虚惊一场,可祁昀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会倒下后再也起不来。 祁昀不能久站,扶着桌子坐到了叶娇对面,耐心的等着叶娇把嘴巴里的点心咽进去,这才轻声道:“让你嫁过来,苦了你了。” 这时候祁昀甚至想着,要是叶娇说一句自己不乐意,他立刻就能跟叶娇和离。 事实上他怀里已经踹了一张薄薄的和离书。 虽然和离后的女子可能过得不会太好,可总要比先守活寡再真的守寡来得强。 可叶娇却没有跟他抱怨,反倒是笑的眉眼弯弯,对着祁昀道:“刚才谢谢你。”要是没有那杯茶,她恐怕就要被噎死了。 这东西真好吃,就是有点干。 祁昀却以为他在谢自己把公鸡抱走亲自拜堂的事:“不谢,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叶娇眨眨眼睛,突然恍然。 怪不得人都喜欢成亲,成亲以后喝水都有人喂,真好。 不过叶娇这会儿没了盖头拦着,也能把祁昀的脸色看真切了。 这人的五官是好看的,可是脸色实在是有点与众不同。 面色格外苍白,眼底有些暗色,嘴唇也透着不健康的淡色,若是夜里突然见了怕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祁昀感觉到叶娇在看他,表情也不由得僵硬了一瞬,脸上的细微柔和也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冷硬。 是啊,他这副模样,又有谁会想要亲近? 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不拖累人家就已经很好了,还指望什么欢喜? 倒不如早点把和离书给她,也算做了件善事。 可不等祁昀说什么,就听叶娇的声音响起:“你吃不吃?”说着,把点心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祁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盯着叶娇看了一会,才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叶娇就等着他这句话呢,笑眯眯的拿起点心放进嘴里,腮帮子又鼓起来了一块。 祁昀莫名的觉得她这样子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怜。 又给叶娇倒了杯茶,祁昀不由得问道:“你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吃不饱吗?” 叶娇想了想,努力回忆了一下原本的叶娇的记忆,而后摇摇头,声音有些呜哝:“以前吃得饱,后来吃不饱。” 叶大郎走之前叶娇还有的吃,可是叶大郎走之后,叶二嫂不喜欢她,加上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平时除了红薯就是稀粥,哥哥嫂嫂吃饱了,她却很少能吃饱。 不过叶娇还是笑呵呵的说道:“有的吃就很好了。” 毕竟她上辈子是人参精,埋在地里的,美其名曰修炼是吸天地之灵气,其实说白了就是吃土…… 小人参精不由得嘟囔:“真好,以后不用吃土了。” 祁昀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让他惯常有气无力的心脏也猛地多跳了几下。 她以前,吃过土? 那自己要是真的给了她和离书,她回了娘家还活不活的下去? 一时间,祁昀觉得怀里的那张薄薄的纸似乎有千钧重。 第三章 第三章 送她回娘家就等于送她回去吃土…… 准备好的和离书算是彻底送不出手,祁昀直直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叶娇一点点的把盘子里的点心塞进嘴里。 旁边摆着的合卺酒没有动,盒子里的花生桂圆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叶娇是完全不懂这些习俗,祁昀则像是不小心忘掉了似的,只是看着叶娇,眼睛里逐渐的染上了暖意。 一身嫁衣的女人吃的很自在,等到盘子里只剩下两块时,这才拍拍手,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笑容格外心满意足。 大概是上辈子在土里埋的时间太长了,让叶娇总是很容易满足。 她不由得看向了祁昀:“我吃饱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祁昀听了这话,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个相对温和的笑容,伸手指了指床:“你去睡吧。” 谁知道下一秒,祁昀就看到了叶娇闪亮亮的眼睛。 小人参精在心里欢呼,能在床上睡觉,真好,她早就受够了土里埋的日子了! 成亲真好! 祁昀却对叶娇的欢喜有些莫名,最后只能归结到她在叶家过的日子不好,连个软和床都没有。 想来也是,能把她用两个银饼子就卖掉的人家能好到哪里去? 这里本就是祁昀的卧房,床也是他的床,可是祁昀自知身染疾病,早早就吩咐了人在外间屋另摆了一张软榻。 只是之前的想法是,他睡床,她睡榻,偏偏这会儿反了过来。 祁昀吹熄了蜡烛,低低的咳了两声,褪掉了大红色的喜服,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叶娇则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兴奋得很晚才睡过去。 这让她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 身子本就瘦弱,常常吃不饱饭,再加上成亲的过程又格外复杂,难免疲乏了些,这一觉不仅仅是修养精神,更重要的是让小人参精有机会好好休息,同时把原本的记忆和自己彻底融合。 她有些庆幸,幸好接管了记忆,不然许多事情她是不清楚的。 只是让叶娇意外的是,她都醒了,祁昀居然还在睡着。 掀开被子下床,叶娇走到了祁昀睡着的榻前蹲下,双手托着下巴瞧着这个男人。 睡着了的祁昀脸色依然苍白,有些瘦,瞧着就是先天不足的样子。 可叶娇知道,自己和他成亲了。 什么是成亲,昨天的叶娇不知道,可是经过了一个晚上记忆融合,现在的叶娇明白,成亲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绑在一起,从今以后,荣辱与共。 对于嫁给祁昀,叶娇十分满意。 她记忆里面的叶二嫂总喜欢给叶娇吃剩饭,还只给一点点,美其名曰女娃不能吃太多,其实背地里都把好吃的给她儿子吃了。 好不容易做回人的小人参精自然更愿意呆在祁昀这里,只要每天能吃两口昨天那样的点心都是好的,她才不要回去叶家跟小孩争东西吃呢。 只是,祁昀的身子不好,要怎么让这个愿意给自己喂水喝的男人活命,叶娇觉得自己还要多想些法子。 就在这时,祁昀的睫毛微微一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瞧见外面的日头大亮,祁昀有些惊讶。 他身子不好,夜里也爱做梦,睡得轻,稍微有点响动就会醒过来。 可昨天他却难得的睡了个好觉,舒舒服服的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是近些年的头一遭。 祁昀不由得想要去看看床上的新娘子起没起,结果一扭头,就瞧见了蹲在床边的叶娇。 叶娇见他醒了,对他灿烂一笑,可祁昀的耳朵却猛地红起来。 女人身上只穿了抹胸和长裤,细细的带子交于颈后,露出了白莹莹的肩膀和手臂,祁昀哪怕只是匆忙一眼,也能看到女人修长的勃颈和精致的锁骨。 对寻常夫妻来说,这般打扮没有什么。 可对祁昀而言,这刺激就有点大了。 他立刻别开脸,脸对着墙,嘴里道:“你去把衣服穿好。” 这声音有些硬,哪怕昨天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用平时的坏脾气对待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可是情急之下,这句话说得硬邦邦的,刚说完祁昀就后悔了。 偏偏叶娇不甚在意,她有些好奇的伸手推了推祁昀:“你为什么对着墙说话?” 过了会儿,才听到祁昀的声音传来,比刚才软和了很多:“我是对你说的,去把衣服穿好。” 叶娇又看了看墙,确定那里确实是没人,这才听话的起身,去把昨天喜娘放在柜子旁边的衣服拿起来穿上,又照着记忆里已婚妇人的发型把头发盘起。 失败了两次,第三次成功,小人参精在心里默默称赞自己心灵手巧。 只是这悉悉索索的声音,让祁昀耳朵又开始发烧。 等到没了动静,祁昀才慢慢的从被子里出来,尽量保持着面色如常的抬头,一眼就看到坐在桌上准备继续吃昨天剩点心的叶娇。 祁昀忙道:“别吃这个,不然等会儿午饭该吃不下了。” 叶娇一听这话,就知道午饭比这个点心好吃,她立刻就舍弃了刚刚还宝贝的不行的小点心,开开心心的催着祁昀去吃午饭。 祁昀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只管迅速的穿好衣服,然后带着叶娇去漱口净面,这才双双出了房间。 刚一出门,叶娇就看到有两个人像是兔子一样的跑远了。 她偏头问道:“那是谁啊?” 祁昀扫了一眼:“那是铁子和小素,我家佃户的孩子,平时在这里帮忙的。” 叶娇不由得笑:“他们跑什么啊。” 祁昀微微低垂了眼帘,声音平静:“这个家里,谁见了我都要跑的。” 因着祁昀经常病痛缠身,脾气也有些冷漠,再加上常年面色苍白眼底阴沉,这个家里除了他娘柳氏,其他人不是怕他就是嫌他,祁昀也早就习惯了。 可是叶娇听了这话,却是偏头想了好一阵,等穿过了小花园时,她快走了两步,不再是跟着祁昀,而是走到了祁昀身边。 正当祁昀奇怪时,就感觉到有个软乎乎的手硬塞进了自己掌心。 温暖,柔软,滑的像是上好的缎子。 祁昀的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两个人交握的手,目光缓缓挪到了叶娇脸上。 想要问问她这是要做什么,可是对上叶娇笑盈盈的模样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祁昀抿了一下苍白的唇角,突然意识到,他成亲了,拉着娘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再说叶家对她不好,卖了她,不让她睡床还让她吃土,左右她也是回不去的,自己现在该对她好些的。 这是我娘子,我娘子,我娘子…… 做了一通心理建设,祁昀才小心翼翼的拉紧了软乎乎的手,重新迈开步子。 可是祁昀却没发现,往常总是走几步就要气喘的自己,今天慢慢悠悠的居然顺利地走到了堂屋,虽然依旧脸色苍白,可没有再冒冷汗了。 叶娇则是满意的晃悠着两个人交握的手。 这人身子虚,她暂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医药是什么样的,好在人参精的精魄本身就带着滋补功效,先用自己给他补补吧。 治病,先从牵手开始。 第四章 第四章 叶娇对吃饭这个环节十分期待,可她没想到,吃饭之前还有不少事情。 看着屋子里坐了一圈的人,挨个敬茶认人算是让小人参精的腰又吃了苦头。 好在祁家人口简单,并没有耗费太久时间。 除开祁昀的父母外,祁昀还有一兄一弟。 大郎祁昭,有妻方氏,三郎祁明年幼还在读书,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亲戚。 祁昀的解释是:“我家祖上原本在北方,后来迁居到这里,并没有太多宗亲。” 这也就意味着祁家不太能借到宗族势力,万事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可叶娇一点都不在意。 能少跪几次是几次,要那么多亲戚有什么用…… 偷偷地揉着膝盖,叶娇想着,当人可真不容易,从昨天到今天,她觉得自己做的最多的就是跪下起来,起来跪下。 不过在认人的时候,叶娇抽空看了一眼自己这位便宜相公。 祁昀没看她,而是默默的站在一旁,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这才是祁昀的常态,他不爱说,不爱笑,本来就脸色苍白,这么板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的时候,要不是还在喘气儿,怕是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个活人。 和昨天给自己喂水喝的温和模样派若两人。 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只剩下祁昀的母亲柳氏和小两口。 叶娇看着桌上摆着的菜,眼里亮晶晶的,刚刚因为跪来跪去而积攒下来的些许郁闷伴着饭菜的香气一扫而空。 祁昀却在她想要伸手的时候轻轻拉住了女人的手,捏了捏又松开,低声道:“等娘动筷子你才能吃。” 虽说祁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规矩也不算严苛,可是该受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祁昀不嫌弃叶娇规矩不好,把所有的锅都扔给了叶家。 不给吃不给喝还不好好教规矩,要是换个人家,自家娇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人心都黑了。 幸好娇娘遇到了自己,以后慢慢教就好。 想到这里,祁昀脸色一暗,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护着她多久。 叶娇虽然馋,可她很听话,努力学做人的小人参精乖巧的坐好,也学着祁昀的模样小声对他说:“挺舒服的,你多捏捏。” 祁昀原本还有些低落,这会儿听了叶娇的话微微一愣:“捏什么?” 叶娇晃了晃手,声音软乎乎的:“刚才举着茶杯举累了,你捏捏,刚才那样就行。”说完,又把手塞进了男人的掌心。 这话半真半假。 敬茶时候确实是有点酸,可是叶娇更想和这人多牵牵手,也好给他多补补。 祁昀则是没多问,又拢住了手指尖,轻轻地捏着她的手,表情格外认真。 叶娇微微眯了眯眼睛。 确实是挺舒服的,啊,成亲真好。 柳氏见他们说悄悄话,脸上露出了些许满意。 其实叶娇的娘家和祁家绝对算不上是门当户对,可柳氏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媳妇,她只是想要想办法给自家儿子冲喜续命。 叶二嫂说叶娇乐意,柳氏自然毫不怀疑。 偏偏祁昀不乐意,总是说不能耽误人家,柳氏昨天晚上辗转反侧好一阵子,生怕祁昀闹起来,或者是气坏了身子,结果却听人说两个人相安无事的睡了一整晚。 虽然耽误了早上敬茶的时辰,可瞧瞧祁昀比平时好了不少的脸色,柳氏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就算叶家这个亲家不算是什么好依靠,可只要儿子能好好的,对柳氏而言就足够了。 她也不准备给这个儿媳妇立什么规矩,等她动了筷子,叶娇立刻兴奋地看着祁昀,见祁昀点头,这才跟着拿起筷子,自顾自的摆弄了一下,很快就顺利的夹起了一块肉。 感谢原本的记忆,不然叶娇真的能伸手去抓。 可下一秒,她就看到祁昀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 “是不是捏疼了?”祁昀觉得叶娇筷子用的生涩是因为自己刚才使劲儿使大了。 叶娇立刻摇摇头,一双眼睛亮亮的,对着祁昀笑:“不疼。” 换来的就是祁昀一脸“明明疼的筷子都拿不稳还要说不疼”的心疼,觉得心里莫名的有点暖,又给她夹了筷子肉。 叶娇不太明白祁昀脑补了什么,可对于祁昀这种投喂的行为,叶娇来者不拒。 这些菜叫什么名字叶娇一无所知,可她知道,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都好吃! 比昨天的点心好吃多了! 成亲真好! 大概是叶娇吃的太香,祁昀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让柳氏满面笑容。 而在两人走后,柳氏就站起身来,去了菩萨像前跪下,虔诚的给自家二儿子祈福。 祁昀则是和叶娇回房,大概是刚才比寻常多吃了点,祁昀觉得有些撑,就带着叶娇到院子里多转了两圈,顺便也给她介绍了下祁家。 “这里是爹娘的院子,那边是大哥大嫂的,后边是三弟,再往北就是佃户们住的地方。”祁昀走得很慢,声音也是缓缓的,“往常除了晚饭,我们三兄弟都是各吃各的。” 叶娇眨眨眼睛:“为什么?” 祁昀看了看她,低垂眼帘道:“爹和大哥要去庄子上,三弟要去读书,各有各的事情做。”说到这里,祁昀别开了眼神,“我也就能在家帮着看看账本,其他的什么都做不成。” 说到这里,祁昀低低的咳了几声,刚刚还有的细碎温柔,这会儿都消失无踪。 如今朝廷并不像是前朝那样重农抑商,商人虽然地位依然比不得读书士子,可是朝廷废除了对于商人的种种禁锢,商人子女照样可以考科举,甚至还有商人用钱捐官,这让不少手有闲钱的人下海经商。 祁家就有一件酒铺一件药铺,寻常都有请人看顾,祁家作为东家只是寻常查账收账。 祁昀身子不好不能去庄子,也因为身体不成挨不住科举重重,纵然博览群书,最终也就能留在家中帮忙看看账本。 若是以前,祁昀并不觉得有什么,将死之人本就没什么指望,文不成武不就又如何?左右也没几年活头了。 可如今,手里拽着一个万事指望他的小娘子,祁昀就觉得自己没用。 就在这时,祁昀听到了叶娇惊讶的声音:“相公,你不仅识文断字,还能算账?” 祁昀抬眼看她,不太明白叶娇的这个感慨哪儿来的,嘴里却是回道:“嗯。” 叶娇眨眨眼睛,突然挽住了祁昀的胳膊,笑的眉眼弯弯:“相公真厉害。” 这句话说得祁昀有点哭笑不得:“有什么厉害的?” 叶娇想了想:“我不会的相公都会,相公就厉害。” 祁昀听出了这句话里面的真诚,纵然祁昀觉得这是叶娇见的人少,心思单纯,可是这份纯然的赞扬依然让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刚刚大概是在人前,祁昀一直没什么表情,这会儿突然笑起来让叶娇看呆了眼。 他真好看,笑起来尤其好看。 祁昀却是没注意叶娇的视线,又缓缓的走起来,语气和缓:“人还是认些字的好,左右这几天无事,我教你认字吧。” 叶娇立刻点头,攥紧了祁昀的指尖:“好,我学东西可快了。” 祁昀看了她一眼:“哦,知道了。” 叶娇歪了一下头,怎么觉得这个人满脸写着不信呢? 就在这时,他们转到了后院的一处园子里。 祁家是周围村镇里最富庶的人家,家里的园子大多是种花种草,不过也有拿来养鸡养鸭的地方。 寻常祁昀是不会过来的,今天说着说着话就走到了这里,他并不准备进去。 可是叶娇却是眼尖的往那边指了指:“啊,是它。” 祁昀顺着叶娇的眼睛看过去,只看到一群溜溜达达的鸡,微微挑眉:“什么?” 叶娇语调清脆:“就是昨天的那只大公鸡啊,它的尾巴上的毛特别长,可漂亮了。” 祁昀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只尾羽格外好看的大公鸡,正雄赳赳气昂昂的溜达来溜达去,分外威风。 感觉到声音,它扭过头来,瞧见他们的时候只管抬了抬脑袋,而后就扭过头,用屁股对着他们,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祁昀:……呵。 他可没忘记,昨天自己的娇娘子,差点就和这只鸡拜堂了! 祁昀立刻就改了路线,迈步进了园子。 本该在园子里给鸡喂食的小素躲了个懒,拿着一个毽子自顾自的踢着,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吓得一抖,尤其是在看到祁昀的时候,恨不得掉头就跑。 偏偏这会儿身边没有铁子给她壮胆,小素只能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毽子掉在地上,她只来得及拿起装着鸡食的盆子,戳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祁昀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做你的事情,不用管我们。” “我知道了二少爷。”小素使劲儿的把脑袋往下低,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叶娇则是走到了栅栏旁边,眼睛往里头看,只觉得得意。 以前她还是个小人参的时候,为了躲开那些飞禽走兽没少费功夫,现在好了,不用躲,反倒要它们躲着她了。 叶娇胆子大了,也就多了玩心,捏了一些小素手上的鸡食小心的撒了进去。 祁昀见状,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拿了帕子给她擦手,声音低沉却温和:“别随便乱抓这些,仔细手脏。” 叶娇笑着让他给自己擦手,眼睛却是看着小素:“这只大公鸡多大了?” 小素虽然怕祁昀,可是对这个总是笑眯眯的漂亮新娘子却是不怕的。 虽然依然不敢抬头,可是说话的声音已经没了颤抖:“小黑是去年养的,一岁了。” 叶娇有些惊讶:“你还给它起了名字?” 小素脸上一红,没说话,只是有着孩子的童真。 祁昀也看着那只有着漂亮尾羽的大公鸡,突然对着叶娇问道:“娇娘,你想不想吃鸡?” 此话一出,小素就吓得一抖,她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冷言寡语又吓人的二少爷,想要吃了她的小黑! 叶娇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才吃饱了,现在不想吃东西。” 祁昀点点头,眼睛看向了小素掉在地上的毽子,淡淡道:“好玩吗?” 小素又是一抖,想说好玩儿,可是自己偷懒被抓个正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祁昀也不想追究什么,瞧着时间他也该回去喝药了,遍不看小素,牵着叶娇的手,眉眼有着细碎的温柔:“回吧。” “好。”叶娇收回目光,就准备跟他离开。 可在出园子的时候,祁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对着小素淡淡吩咐:“等会儿绑个毽子送过来,”而后他对着叶娇偏偏头,“你可以玩一玩。” 叶娇不会踢毽子,可是她什么都愿意尝试,立刻笑着答应了。 祁昀也跟着翘起嘴角,眼角瞥向一个方向:“用它的毛,就要尾巴上的那几根。” 叶娇没看清祁昀说的是什么,就被祁昀拉着走了。 小素则是瞧着自家小黑,欲哭无泪。 当晚,一个漂亮的黑色羽毛毽子送到了叶娇手上,祁昀也打消了喝鸡汤的念头。 一夜好梦,转眼就到了叶娇回门的日子。 第五章 第五章 成亲后的第三天是要回娘家的,这是人的习俗,叶娇觉得自己是个善于学习的小人参,既然决定做人,那就要好好做人。 不过在回门前的晚上,祁昀说会陪她一起回去。 叶娇听了这话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乖乖点头,却没有立刻去睡。 “怎么了?”两人还是分床,祁昀在软榻上已经盖了被子躺下,见叶娇依然站在旁边,他便想要坐起来。 叶娇却是侧身坐在塌边,伸手抓着他的袖口轻轻摇了摇。 女人的脸端正秀美,一双眼睛尤其晶亮好看,现在不施粉黛也是漂亮的。 以前总是吃不饱,把小姑娘生生给饿出了小尖下巴,可人参精的精魄却滋养着这幅身子,让她的脸色瞧上去白里透红,哪怕是瘦,也让人觉得她气色极好。 大概是晚饭的时候她格外青睐那道桂花藕,这会儿祁昀似乎还能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桂花味。 两个人此刻的姿势,让祁昀的耳尖微微一红。 他自小体弱多病,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即使柳氏这么多年寻医问药都不见好转,熬到现在,柳氏都开始迷信神佛了,祁昀的身子还是老样子。 这让祁昀从小不爱见人,寻常就是闷头看书,柳氏也疼他,给他置办了不少。 在那其中,祁昀也读到过男女欢好的话本。 夫妻之间,本就有着些需要完成的特定环节。 可……他现在多走两步都要喘,旁的却是什么都做不得的。 祁昀不由得看向了叶娇,嘴巴动了动,低声道:“娇娘,怎么不去睡?” 叶娇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了看祁昀,而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定:“相公,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也先别睡,成吗?” 祁昀心里一沉,想着果然是这事儿。 他心里别扭,脸上不自觉的带了出来。 烛光摇曳下,那张原本俊秀的面孔此刻阴沉沉的,苍白面目在夜里瞧着有些吓人。 叶娇不怕他的模样,以前当妖精的时候,奇形怪状的东西见的多了,光是小狐狸化形的时候,顶着狐狸脑袋抬着狐狸爪子却配了个人的身子,叶娇都不带怕的。 更何况自家相公的模样在叶娇看来顶顶好看,脸白了些也没什么,她只有喜欢,没有怕。 可相处了这段时日,叶娇也分辨得出祁昀什么时候欢喜,什么时候难受。 见他这样,叶娇急忙攥住了祁昀的手,用另一只手在他胸口拍了拍,说话的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你别急啊,要是你不乐意我就不吃了,没事儿,我饿着的时候也能睡觉的。” ……啊? 祁昀抬起眼睛盯着她瞧,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家娇娘子是肚子饿了。 想到这里,祁昀有些哭笑不得。 他怎么还没看清楚呢,叶娇寻常不是想吃就是想睡,多的什么都没在乎过,自己刚刚想的事情恐怕叶娇压根儿不知道。 突然对自己刚才的糟糕念头自我嫌弃了一下,祁昀立刻反握住了叶娇的手,对着她道:“吃点心还是吃饭?吃饭的话,去喊厨娘起来做。” 叶娇也知道入夜以后,阖家的人都睡了,她也不想麻烦谁,只说:“我吃点心。” 祁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红木柜子:“里头有个盒子,你要是饿了从里头拿就行。” 叶娇立刻松开了祁昀的手,小跑过去打开柜门,把里面唯一的一个食盒拿出来,坐到桌边,瞧着里头的点心笑盈盈的,拿起一个就塞进嘴里。 今天的点心有红豆馅,比成亲那晚的还要好吃一些。 叶娇开心的眯起眼睛,可她的视线总是时不时的从祁昀身上飘过。 现在吃,并不是因为她馋,而是要为了今晚想要做的事情好好准备。 祁昀的身子不好并不算是病,而是先天不足,体虚。 体虚不死人,但是因着他体质弱的吓人,哪怕是寻常人熬一熬就能过去的风寒,放到祁昀身上也能要他的命! 他能活到现在,也是霉运中有着好运了。 叶娇知道自己是人参精,她能做的只有滋补,并不是包治百病的神药。 现如今在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医药之前,叶娇准备用自己的办法给祁昀好好补一补。 这两天牵牵手的效果不错,今天叶娇就准备趁着祁昀睡觉再试一试别的。 治疗也是体力活,自然要吃饱才行。 祁昀则是侧着身子看着她。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看人吃东西也能看得这么舒心,都说月下看美人最为动人,可他却觉得,那个烛光笼罩中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娇娘子是他眼里最好看的了。 看着看着,祁昀就合上眼睛,进了梦乡。 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却感觉到有人攥住了他的手。 绸缎一样滑。 而后,就有个柔软的身体挤到了他的两臂之间,有着香香的桂花味。 模糊的能听到一个软糯的声音:“相公,你可要健健康康的,活的长长久久才好。” 祁昀想,这大概是梦吧,毕竟到现在,哪怕是柳氏都不指望他活得长久了。 可他还是开心,因为这声音是叶娇的。 就算知道梦里的话不当真,但祁昀还是窝心的暖。 祁昀一夜好梦。 似乎在叶娇来了之后,他就很少做噩梦。 早上按时起了,男人并没有叫还在睡得香甜的叶娇,而是披了外衣,轻手轻脚的去拿了前两天送过来的账本。 祁家是有些闲钱的,只是他们前几辈都是靠着土地为生,纵然是做到了周围最大的地主,庄子也不少,可是对于经商还是一窍不通。 到了他们这一辈,朝廷彻底开放了百姓经商的限制,不管是官绅富户还是贩夫走卒,哪怕是庙里的和尚也乐意做点营生。 祁家也想要分一杯羹,可是大郎祁昭对数字不敏感,三郎祁明要读书考功名,最后看账的活儿就落到了祁昀手上。 对祁昀来说,这事儿不麻烦,甚至格外简单。 他自小聪慧,过目不忘,大概是有了个不好的身子就补偿了他一个聪明的脑袋,祁昀几乎不用耗费什么精神就能把家里的酒铺药铺管理的妥妥帖帖,每年也有些进项,不算多,也不算少。 可他实在是提不出什么进取心,要指望一个每天等着死的人还能有心情把酒铺药铺经营红火未免过于为难他了。 现在不同了,祁昀知道自己不仅仅有自己,还有个贪吃贪睡的小娘子等着他养,以前不在意的事情现在都变得在意起来。 就像是一直在黑暗里前行的人突然看到了一道光,哪怕很微弱,也能让他生出了一些对于生活的渴望。 祁昀就把自己之前粗略看过的账本又拿了出来,准备再仔细瞧瞧。 不过翻着翻着,他就翻出了一笔旧账。 祁家的酒馆有一笔烂账,约么半年前有人和他们的酒馆做生意,赔了钱,欠了一笔银子。 而这个人,就是叶二郎。 祁昀是听说过的,这叶家原来是有些家底的,只是叶大郎离开后,叶家二郎总被家里催着出来闯荡,偏偏自己没大本事,做什么什么不成,欠的钱恐怕也是不少,不然也不至于拿妹子换钱。 这笔账按理说应该不追的,恐怕叶二郎欠的钱多,也不记得这笔也正常,再说两家结了亲,这点钱在祁昀看来也不算什么,勾掉就勾掉了。 可他却迟迟没有把这笔账抹掉,也没有把夹着的欠条撕毁。 抬眼看了看叶娇,祁昀低头不知想了什么,撂了笔,把欠条重新放回到了本子里夹着,他则是拢了一下外衣就准备站起来。 可一起身,他突然觉得脑袋有些晕。 扶着桌子晃了一下,最终还是撑不住,眼前一黑,跌坐回了椅子上! 桌上的笔架倒了,动静不小,叶娇也立刻睁开眼睛,有些惊讶的拉开了床上的帘子。 她昨晚为了帮他多滋补一些,抱着这人睡了一整晚,等到鸡叫的时候才悄悄地离开软塌,去了床上睡。 结果刚一睁眼便瞧见祁昀脸色发白的坐在那儿,叶娇根本顾不上穿鞋,下了床赤着脚跑到他旁边,一把把男人抱住。 祁昀闭着眼皱着眉,任由女人把自己抱进怀里,恍恍惚惚的像是醒着,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相公,相公?”叶娇有些急,想要摸他,可手刚碰到男人的脸,就感觉到指尖有些灼热。 祁昀,发热了。 第六章 第六章 这是叶娇第一次看到祁昀的脸上染上绯色,总是苍白的脸颊上有了血色,即使祁昀此刻闭着眼睛也让人觉得俊朗惊人。 但男人这一刻的好看,却让叶娇慌了神。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昨天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让这个人本就不好的身子更糟糕了? 一想到这里,叶娇就觉得喉咙里有些堵,眼睛涨涨的。 原本女人的力气不大,可是这会儿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劲儿,居然硬生生的扶着祁昀从桌旁一路到了床边。 把男人放躺到了床上,把他的外衣和鞋子褪了,叶娇用被子把祁昀裹得严严实实。 因着叶娇听到声音就赤脚跑下床,被褥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把祁昀裹起来的时候,被子里面还有着女人柔软的桂花香气,以及被身体温热了的暖暖的温度。 祁昀依然是脑袋昏沉,可他却没有闹,也没有挣扎,看起来格外和顺。 从小时候开始,这身子就是如此,冷了热了都有,时不时的晕倒祁昀都觉得习以为常。 只是这次略微有些不同。 身上觉得热,但是五脏六腑并没有刺痛,脑袋虽然昏沉沉的,可没有恶心想呕的感觉。 就像是被沉入到了温热的水里,说不上舒服,但也不算难受。 不过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人扶着他,把他拉起来,又把他拖到了床上。 这是祁昀自己的床,自小睡的,哪怕现在闭上眼睛他也能认得出来。 ……不,不对,最近他不睡这里了。 不等祁昀想明白,就闻到了桂花味,感觉到了真切的暖意。 他身上冷,被子里也总是没有太多热乎气儿,可现在却是温温热热,让他有些困。 这是头一遭觉得身子不舒服的时候还可以悠闲的感觉到困意,祁昀依然没力气睁眼,只是半睡半醒的躺在那里,表情平和。 叶娇可不知道男人的感受,转世小人参没有探听人内心的本事,只能摸到祁昀滚烫的体温。 坐在床边,叶娇头一次觉得这个身体不听她的使唤。 分明是想要摸他的脸,但是手却总是抖,尤其是手指尖,颤颤的,止都止不住。 张嘴想要说话喊他,偏偏嘴巴里出来的是一声呜哝,小人参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脖颈和鼻子。 堵堵的,还有些酸,一想到这个人可能要不好了,就越来越酸。 刚刚成人的小人参精满打满算只当了三天的人,而在这短短三天里,祁昀是对她最好的那个。 给她倒茶,喂她点心,还会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他在。 土里埋了上千年的小人参固执的觉得,能吃能喝就是当人最大的好处了。 祁昀都满足了她,那祁昀就是世间顶好顶好的人。 叶娇在还不懂得什么是成亲的时候,就得到了个关心她的相公。 小人参不想让他死。 若是之前是因为这个身体里的记忆告诉她,寡妇不好当,所以她必须要保住祁昀的命。但是到了现在,叶娇是真的不想让他死。 祁昀对她好,很好很好,叶娇不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再找到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 现在瞧着祁昀这个样子,叶娇脑袋里乱糟糟的。 顾不上自己有没有穿鞋,也管不了砰砰跳的心,叶娇咬着嘴唇,把手伸到了被子里,摸到了男人的手腕。 以前在还是人参的时候,她没有身子,偶尔周围和她相熟的精怪害了病,她都只能用叶子去摸脉,每次都要耗费好久。 现在她有了手,号脉方便,叶娇却没有时间高兴。 她用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控制着自己不要抖,闭着眼睛感觉着祁昀的脉搏,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叶娇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紧绷绷的身子轻松下来后感觉有些脱力,软软的依靠着床架,手却依然没有松开男人的手腕。 却不是号他的脉,而是软软的攥着,似乎这样能让心里舒坦些。 见祁昀还没醒,叶娇轻轻地说道:“还好,还好……” 她的精魄能养人,和祁昀拉拉手不过两天就能让这人缓和不少,虽说没有大好,脸色也是一如往常的能止小儿夜啼,可是叶娇能感觉得到,比起新婚那晚风吹就倒的人,祁昀已经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给了叶娇动力,她昨晚偷偷挤到了男人怀里,让他抱着自己,看看是不是能有效果。 结果,效果是有的,就是效果太过刺激。 祁昀身子虚,她又是大补,直接导致祁昀虚不受补,再加上早上被清晨的冷意冲撞,才闹了这么一场。 好在状况不严重,只要把这股子热劲儿消化掉也就好了,不仅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反倒会让祁昀的身子更好一些。 可这么折腾任谁也受不住,看起来以后只能循序渐进,牵手行动要持续发展了。 知道祁昀没有大事,叶娇的心里也不像是刚刚那样慌乱,可是刚一静下心,她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凉。 叶娇有些茫然的用手背擦了擦脸,就看到手背上湿漉漉的,好奇的舔了一口,有些咸。 这是……什么? “娇娘,莫哭。” 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叶娇不由得把眼睛望向了他。 这一眼,却让刚刚醒来的祁昀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叶娇长得漂亮,这是祁昀第一次见她就知道的事情,她的脸上从没有穷苦的怨气,也没有对未来的担忧,反倒总是朝气蓬勃的,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可爱。 女人最漂亮的便是那双眼睛。 大而晶亮,眼神清澈,就像是一汪澄澈的泉水。 现在叶娇的眼睛被泪水打湿了,雾蒙蒙的,脸上的泪痕被她抹了,但那双眼睛被冲刷过后干净的不像话。 祁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声音越发轻缓:“莫哭,天渐渐凉了,哭多了仔细伤了眼睛。” 叶娇却是安静的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湿润。 自己哭了? 这就是眼泪吗…… 小人参似乎有了什么新的人生感悟似的,刚刚的担忧全然不见,她有些新鲜的摸了摸眼睛,还想舔一舔手背继续尝尝味道。 祁昀有些哭笑不得的拉住了她。 觉得脑袋清楚了不少,祁昀半撑起身子,靠在枕头上,反握住叶娇的手,叮嘱道:“去让小素喊郎中来,不要惊动我娘,免得她担忧。” 叶娇心里知道祁昀没事,也就不多问什么,乖乖点头:“好。” 穿了鞋子披了外衣,叶娇出门去喊了外头扫地的小素,让她去叫郎中。 小素立刻扔掉扫帚就跑了,快的像是兔子一样。 刚刚折腾了一通,但是现在的时间还早,天刚亮起,外面还是安静着。 趁着郎中没来,叶娇去倒热水绞了帕子擦脸,把发髻梳起,又去给祁昀擦,还端了加了些盐的水给他:“漱口。” 之前叶娇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事实上这些都是她跟着祁昀一件件学来的,祁家不差钱,漱口也舍得用盐水,只是这一套工序他怕叶娇不懂,都手把手的教过她。 现在瞧见叶娇主动端着盐水过来给自己,祁昀不由得弯起嘴角。 许是体内的燥气还没散,祁昀的脸上透着些红晕,倒比平时苍白如鬼的模样鲜活不少。 端着水漱了口,祁昀轻声道:“这算是生病后难得的好处吗?” 叶娇轻咳一声,没好意思说自己好心办坏事,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这里躺着。 不过叶娇还是有些担心祁昀的状况,在祁家请的郎中来之前,她又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祁昀愣了一下,感觉到女人纤细的指尖在自己的胳膊上摸来摸去,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娇娘,你找什么呢?” 叶娇没抬头:“我摸摸。” ……哦,摸吧。 祁昀很坦然的靠在枕头上,任由叶娇把自己的胳膊摸了个遍。 她柔软的手在男人的手腕处来来回回的摸了好几遍,又捏了捏祁昀的小臂,而后就松了手。 祁昀还觉得有些可惜,其实多摸摸也是可以的。 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祁昀给摁了下去,再次为了自己的糟糕念头开始自我嫌弃。 郎中来的时候果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哪怕有人看到也不觉得奇怪。 祁昀请郎中过来诊病已经成了常事,就算没有什么难受,柳氏也会请人过来看看,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郎中号脉后掉了一串书袋,最终的结论是:“二少爷脉象平稳,只是有些火气不散,静养便好。” 此话一出,两个人心思各异。 叶娇:都怪我,以后可不能这么着急了。 祁昀:都怪我,昨天做梦的时候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送走了郎中,叶娇就听祁昀道:“今儿是你回门的日子,等会儿准备一下我们就走。” “不行!”从不和祁昀说不字的叶娇这回却是坚决的对着祁昀摇头。 如今天气渐凉,祁昀又是体内虚火旺盛,就应该好好养着,若是这么直接跟自己出门,被冷风一吹,怕是又要倒了。 叶娇也不和他瞒着,一边给祁昀压着被叫一边道:“你不能乱动,不是说要静养吗?静养就不能出门。” 祁昀却是盯着她看,微微皱眉:“可你自己回去我有些担心。” 叶娇浑然不在意:“那我也不回去了。” 这次,摇头的换成了祁昀:“今天你得回去看看。” 并不是祁昀有多重视叶家这个亲家,说实在的,叶家那个家底,比起祁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祁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富户,叶家则是穷得叮当响,两边要不是因为这个误打误撞的姻缘,根本碰不到一起去。 更别提他们居然能把叶娇往火坑里推,这更让祁昀瞧不上。 显然祁昀对自己是个火坑的事实认知十分准确。 不过祁昀却知道,以后和叶家没有联系不碍事,可现在面子上要过得去。 叶家是收下了厚重的礼金才把叶娇嫁来的,祁家也只是为了找到女人来给自家儿子冲喜,这是两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明面上,他们却不能漏掉任何一环。 一个不愿意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卖妹妹,一个不愿意让人背后说儿子病痨鬼,那么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全。 祁昀倒不怕被人说,反正被说了这么多年,不习惯的也习惯了。 可他不想让人总是说叶娇的长短,娇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娘子,现在是他心里的宝,那就更不能给别人说闲话的由头。 只是这些祁昀并不会告诉叶娇知道,他也看得出,叶娇不懂,他也不想让叶娇懂。 握着叶娇的手,祁昀轻轻的咳两声,而后才道:“不用担心,等会儿我会和娘说,让家里帮忙的婆子陪你一起回去,小素也跟着你。路上要是累了就去咱们家的药园子里歇一歇,要是不乐意在你哥哥家里多呆,打一晃就回来就好。” 叶娇倒不在意去哪里,她虽然不知道祁昀到底想了什么,可是她知道这人说了这么多都是为她想,去一趟也不碍事。 真的让叶娇好奇的,是祁昀说起的那个药园子。 叶娇能慢慢给祁昀补身子,但这是个长久的过程,刚才的经历告诉她绝对不能急。 不过祁昀体虚,大病小灾都说不准,叶娇还是想要了解一下这一世的药材和上一世的有什么不同,要早早为了自家相公准备着。 她摇了摇祁昀的手指:“相公,那个药园子在哪里啊?” 祁昀只当她好奇,温声道:“你路上应该能瞧见的,咱家有个药铺,里面的药材大多在这个药园子里处理好再送去铺子上。” 叶娇眼睛亮亮的,连连点头,突然对这趟回门充满了期待。 但是很快,叶娇又有了些担心。 祁昀今早就是虚火旺盛又早起吹了冷风,这才倒下了。 自己要是不在他身边,就祁昀自己在,万一又出了事情怎么办? 思来想去,叶娇有了个主意。 她起身去了外间屋,拿了柜子里的剪子,从发髻上抽出了一缕发丝剪下。 虽然这比不上自己在旁边守着管用,不过是从自己身上取下来的,留在祁昀身边,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也能感觉到一些。 随手拿了个锦袋把头发塞进去,系好,叶娇重新拢好了发髻后这才走进了内室。 祁昀是看不清楚叶娇在做什么的,看到叶娇拿着的袋子,认出来,这是自己平时放护身符的袋子。 柳氏为了他没少求神告佛,这种袋子他有不少。 不过被叶娇塞进手里的时候,祁昀却觉得里面轻飘飘的,像是什么都没有似的。 叶娇难得郑重的告诉他:“好好带着。” 祁昀以为她也知道这是护身符,他心里觉得没用,可对着女人清澈的眼睛,他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正巧这时候柳氏让人过来喊叶娇过去,祁昀估摸着柳氏应该说的也是这件事,随手把袋子塞进怀里,而后拍拍她的手:“去吧,和娘好好说话,要我陪你吗?” 叶娇很坚持的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去了柳氏的院子。 而在她走后,祁昀才没压抑自己,突然咳嗽了起来。 他虽然不觉得晕了,可是从刚才开始喉咙就痒痒的,尤其是和叶娇说了不少话之后越发觉得嗓子难受。 可他不想让叶娇担忧,就一直忍着,现在突然咳嗽起来难免显得撕心裂肺。 外面打扫的小素吓了一跳,她虽然害怕总是阴沉沉的祁二郎,但小姑娘知道若是祁昀出了事,柳氏有本事让谁都别想好过。 一听咳嗽声,小素立刻小跑到了门口,扒着窗子问:“二……二少爷,要不要再把郎中喊回来?” 祁昀拿了叶娇放在床头的茶杯喝了,温热的茶水让嗓子舒服了不少。 听到小素的声音,祁昀呼吸了几口气,而后哑着嗓子道:“我没事,不要惊动旁人了。” 这声音有些嘶哑,再加上小素本就怕他,脑袋里把这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搭配上苍白的面孔,小姑娘居然被吓得抖了一下。 这时候,就听祁昀的声音又从窗子里传来:“对了,等会儿你陪着娇娘回门的时候,仔细些,出了什么事情回来告诉我。” 小素缩着脑袋小声回答:“我知道了。” “不要怕得罪人,护着娇娘,知道吗?” “知……知道。” 见祁昀不说话了,小素立刻松开窗子,小跑着离开。 路过那个黑羽毛毽子的时候,她跑得更快了点。 二少爷果然最可怕了! 第七章 第七章 这会儿家里就只有祁昀的母亲柳氏,和祁家的大儿媳妇方氏。 柳氏让人去喊了叶娇过来,她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可方氏却是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往外头看,看起来似乎比柳氏这个当娘的还上心。 瞧着她这模样,柳氏不由得开口:“你看什么呢?” 方氏立刻转向了柳氏,圆圆的脸上有着笑意:“娘,我等二弟和弟妹。” 柳氏看了她一眼,把手上的茶杯放下,嘴里道:“昀儿要静养,别念叨他了。” 即使祁昀想要让郎中避开柳氏,可是这家里的事情,哪件能真的瞒过柳氏。 在郎中离开前,柳氏还专门把他叫过来问了问。 结果就听那郎中说,祁昀身子在好转,这次只是因为虚火烧得旺了些,没有大事。 以往祁昀不是寒了就是冷了,现在虽然虚火旺也不是太好的事情,可是柳氏却听得出,自家儿子已经不用在生死边缘试探。 这足够让柳氏开心,可她不说,怕说出口了破掉祁昀好不容易得来的福运。 她强行安定着精神,对着方氏道:“今儿个二郎留在家里。如今我就想着二郎的身子,那些虚礼省了就省了,我们这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那么多规矩讲究,找人陪着娇娘就是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方氏听得出,自家婆婆很满意叶娇。 她也顺着柳氏的意思笑道:“弟妹是个好福气的,不仅仅二弟的身子越来越好,瞧瞧,前阵子还阴天,今儿个这太阳就放晴了。” 柳氏听了这话,脸上有了笑容。 人心里总有点迷信的,柳氏在叶娇过门前不太瞧得上她,只想着以后无论如何不过是多了张吃饭的嘴,可现在瞅着祁昀的身子一直没有犯过病,柳氏就觉得叶娇福气好。 今天赶上了她回门的日子,这太阳多好。 就算知道方氏故意说好话哄自己高兴,柳氏也爱听。 只要祁昀好,柳氏也乐得好好善待叶娇。 方氏看她笑了,知道柳氏现在心情好,趁机说道:“娘,石头长得快,这衣服又该做新的了。”说着,颠了颠自己怀里不到两岁的儿子石头。 柳氏看了看她,却不接话,只是伸手摸了摸石头的发顶。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身子弱,就没起大名,怕薄了福气,只起了个小名让自家人叫着。 一贯都是受宠的,可这次柳氏却没有立刻应下来。 方氏也不敢催,安静的坐着。 过了会儿,柳氏才道:“总不会短了石头的吃穿,你想要什么找人去做便是,不用特意告诉我。” 方氏听了这话,立刻笑起来,圆圆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欢喜。 柳氏也不说方氏什么,只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儿媳妇本是秀才的女儿,现如今虽说朝廷里捐官的多,花钱买个举人名头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人家方家的秀才可是实实在在考出来的,哪怕得了秀才名头后再也没中,这能识文断字家的女儿总是要吃香一些的。 当初为了给祁家大郎说上方家这门亲戚,柳氏可是花钱请了个顶顶好的媒人,总算是把人娶来了。 谁知道这方氏半点机灵劲儿都没有,还格外抠门。 石头是柳氏目前唯一的孙子,平时从来不曾短了什么,可是方氏就是什么都要跟柳氏开口讨要,半点都不想要自己出。 好在柳氏看她往常还算老实,对待家人也上心,就由她去了,只当是宠着孙子。 方氏得了好处,脸上重新有了笑,乐呵呵的抱着儿子,拿着桌上的苹果逗他:“石头,来,笑一个。” 小石头也很给面子,抱着苹果咯咯地笑,大眼睛乌溜溜的转,格外讨喜。 柳氏疼孙子,看到石头笑了,刚刚对方氏的一点小意见立刻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叶娇挑了帘子走进来。 瞧见她们,叶娇柔柔笑道:“娘,大嫂。” 方氏怕祁昀,毕竟寻常人瞧见那张病恹恹又阴沉沉的祁二郎都会怕的。 可是方氏却对叶娇格外和善,甚至还有些同情。 越怕祁昀就越同情叶娇。 不过除了同情,方氏心底还有些细碎的得意,他家大郎祁昭可是好端端的人,对比叶娇,方氏觉得自己格外好命。 这让方氏在看到叶娇的时候主动过来,面容和善的拉她的手:“眼瞅着就入秋了,外头冷,弟妹你怎么不多穿些?” 叶娇对着柳氏和方氏的时候没了在祁昀面前的活泼,格外谨慎乖巧的回道:“我记着了,下次肯定穿。” 桌上摆了简单的早饭,三人吃饭的时候大多是方氏和柳氏说话,叶娇只管捧着碗喝粥。 这粥里磕了蛋,还有肉味,叶娇吃的眼睛都眯起来。 等到吃完了早饭,自有婆子把碗碟收拾好,擦了桌子上了茶。 柳氏上下打量着叶娇,招手让她过来,而后对着一旁的婆子道:“刘妈,把东西给娇娘。” 刘婆子立刻送上了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打开来,里头是几套衣裳,还有一根水头不错的玉钗。 小人参瞧不出好坏,只是摸起来感觉这衣服比自己穿着的精致,抱在怀里却很轻。 方氏看着眼热,想说话,却被柳氏截住了话头:“你刚过门,衣裳准备的不多,等过阵子天凉了再去找人裁衣服,今儿就先穿这个吧。” 此话一出,方氏也明白,柳氏这是给叶娇回门准备的衣服首饰,告诉叶家,祁家对叶娇很看重,恐怕也有警告的意思,让他们以后不要没事儿过来招惹叶娇。 叶娇并不懂得其中的弯弯绕,可她记得祁昀的叮嘱。 相公让她当着柳氏要好好说话,她就不会随便在柳氏面前问问题,而是笑着道:“谢谢娘。” 这声娘喊得甜,让柳氏听着舒坦。 方氏则是摸了摸嗓子,憋着嘴想着,这二弟妹长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自己平时喊了那么多声娘也没见柳氏高兴啊。 不过她又想到叶娇嫁的是祁昀,以后日子不知道有多苦,方氏立马舒坦了。 柳氏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媳妇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也不问,只管伸手把小石头抱进怀里哄,小孩子的娇憨模样也让屋子里的气氛鲜活起来。 叶娇是坐着牛车离开祁家的,祁家买得起骡马,可是在村子里,牛车往往比马车好使的多。 陪着叶娇回去的除了外面赶车的,便是柳氏身边的刘婆子,和祁昀派来的小素。 小素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东西,生怕牛车颠簸的时候磕碰了。 不仅仅有回门带的礼,还有一个食盒。 叶娇瞧着那食盒眨眨眼睛,好奇道:“这也是要拿去送人的吗?” 小素本就是个活泼脾气,只是平时见到祁昀就吓成了鹌鹑,现在出了府,说话都清脆了不少:“不是的,这是二少爷让我拿来,说怕少奶奶饿了。” 刘婆子听了这话眼睛里露出了些许惊讶,她跟着柳氏,也算是看着三个少爷长大的,这二少爷平时对谁都冷冷淡淡,现如今居然想的起来给媳妇带吃食? 叶娇则是眼睛一亮:“点心?” 小素点点头,就打开了食盒。 里面是六个红豆饼,和昨晚上叶娇吃的一样,只是这次的摸上去还热着。 叶娇早上吃得饱,本来不饿,但是看到以后就觉得嘴巴里干干的,想吃点什么。 不过她忍着没伸手,而是让小素把食盒重新盖上,她则挑开了窗子上的布帘往外看。 小人参并不在乎回不回娘家,要不是祁昀坚持,她多半都不会走这一趟。 不过叶娇却很在意路上可能会经过的祁家药园子。 小人参现在是个准文盲,不认字,人类的字和妖精们用的不一样,只有些许相似,她能认识的两只手数的出来,多得是她不认识的。 出门的时候,叶娇专门扭头看了祁家的牌匾,把上面的字当成图画,使劲儿的记在脑袋里,为的就是等会儿路过祁家药园的时候,自己不至于认不出。 坐着牛车走了没多久,叶娇就看到了一处院子。 就在路边不远处,围墙很高,里头似乎在煮着什么,袅袅的冒着白烟。 外面挂着的牌子上是“祁家药园”,叶娇不认识,可前两个字叶娇对上了,又能隐约闻到药材的味道,便认准了地方。 不再去看,她落了帘子,眼睛就盯上了食盒。 不等叶娇说话,小素就把食盒打开,伸手递给了叶娇。 叶娇从里头拿起一个热乎乎的红豆饼咬了一口,觉得满嘴甜香,小人参不由得眯起眼睛。 好吃。 还是相公念着我。 成亲真好! 只是六个红豆饼有些多,她不由得想了想,她本想着等下说自己饿了,去药园子里歇歇脚,若是这红豆饼吃不完,等下回去路上想要去药园看看用什么借口呢? 而后看向了刘婆子和小素:“你们饿了吗?” 刘婆子还没说话,小素就连连点头。 不过小素不是饿了,她是馋了。 祁家是富户,好吃好喝的不假,但是小素只是过来帮工的,平时吃的饱,可没这么精致,甜的东西更是很少吃得到。 如今,盐都是朝廷管着的,糖的价格昂贵,寻常人家根本多吃不得。 叶娇瞧出了小素眼睛里的渴望,直接把食盒往她们那里推了推:“分分吃了吧,不要剩下了。” 小素立刻伸手拿了一个,像是怕叶娇反悔似的。 刘婆子也拿起来,心里却觉得叶娇会做人,她也记着叶娇的好处。 没多一会儿,这六个红豆饼就被三个人分着吃完了。 甜的东西总会让人心情好起来,一直到牛车到地方停下来的时候,叶娇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她生的端正,加上体内的人参精魄调理的好,脸色白里透红,笑起来时尤其漂亮。 牛车就停在叶家的院门外,小素蹦下了车,搬了个垫脚的矮凳,先扶了刘婆子下来,而后两个人一起在下面扶着叶娇下车。 而叶娇撩开帘子的时候,就发现在一旁围观的人不少。 其实从牛车进村开始,就有人在后面跟着看了。 叶家在的村子并没有大户,家里能有牛的也只有村长家,现在瞧见用牛拉车的自然好奇。 结果就看到牛车停在了叶家院门外,他们自然就想起了几天前祁家派来的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 算算,也该是叶家娘子回门的日子了。 叶娇以前不常出门,认识她的人不多,即使见过,也只记得是个总是低着头的姑娘,说话声音都是小小的,根本没法看清楚模样。 可是这会儿小人参下车的时候,却不再是低眉顺眼的样子。 她前世是小人参,自在惯了,这一世成了人,又有祁昀处处照顾,人参精心里压根儿就不懂得“自卑”两个字是什么。 反正她刚刚成人,什么都不懂,万事听相公的。 相公说过,她只需要在祁家二老面前小心,至于其他人她谁都不用怕。 这会儿下车的时候,叶娇扶着小素和刘婆子的手,看起来格外自在。 柳氏给她做的衣服比不得城里贵女的华丽,却也是精致的,料子用的好,叶娇又生得漂亮,看起来富贵非常。 这般模样先把围观的村民们吓了一跳,不由得面面相觑。 她就是那个总是胆小的叶家娘子? 瞧着也太好看了些,要是早知道叶家娘子有这般的好模样,叶家的提亲门槛不早就被媒人踩破了! 正巧叶二郎提着菜回来,见到叶娇的时候,一时间都不太敢认,直到走近了才愣愣开口:“小妹?” 第八章 第八章 叶娇听了声音扭头去看,看着男人的脸,照着脑袋里的记忆喊了句:“二哥。” 但她只是喊了一声,小人参并不认识叶二郎,她也不会人在说话时候的客套寒暄,自然没有其他话好说。 叶二郎却没注意到这些,他的眼睛看着叶娇,瞧了瞧叶娇一身精致衣衫,又看了看一旁的牛车,这让叶二郎有些窘迫。 尤其是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往常那件有些破旧的衣裳,男人越发觉得尴尬。 他知道叶娇今天该回门,可却没想到祁家会赶了车来。 叶家根本没有准备回门要用的酒席。 一片诡异的静谧中,刘婆子上前一步站到了叶娇身边。 柳氏叮嘱过刘婆子,她知道这叶家是个不靠谱的,自家儿媳妇看上去是个好脾气,怕她吃亏,这才让刘婆子跟着过来,为的便是能护着叶娇。 只要祁昀喜欢的,柳氏也会更看重些。 这会儿刘婆子轻咳一声,板着脸道:“我家少奶奶劳累了一路,连口水都没喝呢。” 叶娇眨眨眼睛,明明他们刚才还吃了红豆饼喝了茶的? 叶二郎脸上一红,急忙上前推开门,朝着里面喊道:“媳妇,娇娘回来了!快出来!” “回来就回来,闹腾什么……”叶二嫂从屋里出来,一脸的不耐烦。 可是瞧见外面的阵仗,叶二嫂突然就住了嘴,眼睛在门外的牛车上转了转,然后又看着叶娇身上的穿戴,一脸的难以置信。 叶二郎也没时间管她了,赶忙招呼着叶娇进屋。 而叶娇经过叶二嫂的时候,突然记起来这个人抓过自己的手。 下意识的把手背到身后,叶娇默默地绕开了她,这让小素和刘婆子都多看了叶二嫂两眼。 叶二郎见自家媳妇还呆愣着,急忙道:“去张罗点饭,家里不是还有蛋吗?做个蛋羹,再去买点酒,快点。” 可叶娇在屋里听了这话,却道:“我不吃饭了,等会儿就走。” 她爱吃不假,但馋嘴也要分时候。 叶娇不放心让祁昀一个人待在家里,早上刚刚闹过一通,即使叶娇把自己的头发交到了祁昀手上也不能完全确保祁昀的安全。 自家相公自己疼,天又这么冷,叶娇自然不想在叶家多留。 刘婆子立刻接话,帮着叶娇把话圆了:“这是怕劳累到娘家人呢,少奶奶真是和善人,最心善不过。” 叶娇:……啊? 叶家夫妻听了这话却是表情复杂,叶二郎木讷的应了一声,快步进屋想要和自家妹子说说话,叶二嫂则是一直没有回神。 把叶娇送去祁家这是她的主意,可叶二嫂不是想让叶娇去过好日子的,不然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小姑子嫁给人人都说是将死病鬼的祁昀。 照叶二嫂想的是,祁昀熬不了几天,这祁家刚办完喜事就要办丧事。 叶娇这个冲喜娘子不会落好的,多半要被轰出来。 叶二嫂一直想的都是怎么和她撇清关系,别再到自己家里吃白饭,偏偏叶娇现在居然通身的富贵,日子摆明了过得好。 ……谁能想到,叶娇居然能过好日子! 现如今,富户人家和穷苦人家那就是天与地,眼瞅着叶娇在祁家这是站稳脚跟了,叶二嫂可没有胆子张扬跋扈的开罪她。 说句难听的,要是得罪了叶娇,也就是开罪祁家,叶二嫂这一家子的日子就别想好过了。 叶二嫂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拿了钱一切好说,叶娇过得如何和自己没关系。 但是心里头格外难受,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烧得她心口疼。 屋里,却有些过于安静了些。 小人参本就和叶二郎没感情,他说的话叶娇也是这耳朵进那耳朵出,没往心里去。 叶二郎却很快就没话题说了,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能和叶娇叙什么旧。 憋了半天,叶二郎才憋出来一句:“小妹,你过得好吗?” 叶娇点了下头:“好。” 有吃有喝,自然是好的。 叶二郎则是努力让自己笑一下,嘟囔着:“好就成,好就成。” 这时候,有个瞧着六岁上下的孩子跑进了屋,在看到叶娇的时候就皱起脸,扭头跑出门大声嚷嚷:“阿娘,我要吃蛋羹,不给别人吃。” 谁都听得出他说的别人是谁,只有叶娇没有丝毫反应。 这孩子叫叶宝,是叶二郎和叶二嫂唯一的儿子,平时疼着宠着惯了,也调皮得很。 可叶娇看都没看叶宝,甚至懒得翻一翻记忆。 实在是叶二郎一家都对原本的叶娇不够好,她可没有自虐的习惯要一遍遍的看。 这会儿也是一样,叶宝的话叶娇半个字没进耳朵,满脑子都是等会儿要去药园子的事情,看起来神色平静,实际上早已神游物外。 刘婆子却瞪了一下眼睛,她本就生的膀大腰圆,冷着脸的时候格外有气势。 外头的叶二嫂急忙捂住叶宝的嘴,叶二郎则有些无措,不知道要生气叶宝胡乱说话,还是给叶娇赔礼道歉。 毕竟现在叶娇不再仅仅是自己小妹了,她嫁给了祁家,他们开罪不起。 叶娇却呆的烦了。 小人参本就不乐意来,现在瞧着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对着刘婆子道:“刘妈,把东西撂下回吧,我有点担心相公。” 刘婆子立刻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桌上,这盒子不大,里头是大红纸包着的粽子糖。 寻常人家回门带鸡带蛋,祁家则是给叶娇包了糖,方便带还显得贵重。 叶二郎还是想说点什么的:“娇娘,刚刚宝儿不是有心的,你不要在意……” “好,我原谅他了。”叶娇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叶二郎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叶娇是真的不在乎。 她压根儿不认识叶家人,记忆力他们连红薯都不给叶娇吃饱,对小人参精来说,她现在更想看到祁昀,她相公才是真的能让她吃饱喝足的人,还会记着给她带红豆饼。 从某方面而言,叶娇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妖精。 叶二郎没了话说,跟着到了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叶娇带着人坐着牛车离开。 从她进来,到她走,连杯茶都没喝完。 一直到叶娇坐着的牛车走远,叶二郎才关了院门,也隔绝了外面的议论纷纷。 可等他回屋,就瞧见桌上的盒子已经被叶宝打开,里面的红纸包也被扯得乱七八糟,叶宝正拿着糖往嘴里塞。 “阿娘,不是说姑姑卖了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叶宝没瞧见叶二郎进门,嘴里含着糖,说话声音有些呜哝。 他贯是不怕叶娇的,以前叶娇在家里时,叶宝就总抢她碗里的东西吃,再加上叶二嫂总背地里念叨叶娇的不好,叶宝是个孩子,自然是有样学样。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叶娇坐稳了祁家二媳妇的位置,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开罪不起的,像是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出来! 叶二嫂这回再想要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叶二郎眼睛瞪着,急走了两步,一把抓住叶宝的脖领子,死盯着他:“这话谁告诉你的!” 叶宝吓傻了,叶二嫂则是抖了一下。 其实她不只一次想着,叶娇这么好模样,卖给城里去给那些富商当妾总好过百搭一份嫁妆嫁给庄稼汉。 有些话不能放在台面上,可是私下里,叶二嫂不止一次高兴终于把吃干饭的清出去,还得了一大笔银子呢。 难道是自己背着人偷偷说的那些小话被叶宝学去了? 叶宝却没看她,含着糖,缩了下脖子:“是我在外头听来的……” 没等他说完,叶二郎就气的去拿笤帚,举起来就要揍他。 叶宝立刻吓哭,手一抖,拽着的糖纸被他扯开,粽子糖撒了一地。 叶二郎却是半分心疼都没有。 他是叶娇的亲哥,即使他不像是叶大郎那么有本事,可是叶二郎也是一路看着叶娇长大的。 他知道自己的婆娘霸道,但是他们有叶宝,叶二郎把儿子当个宝贝,也跟着纵容媳妇。以前叶娇吃得亏他多少知道些,只是次次他都劝着叶娇让着些,久而久之叶娇不再说,叶二郎也当无事发生。 人往往就是如此,为了让自己心安,他们最善于粉饰太平。 叶娇和祁昀的这门亲事定下时,叶二郎一直告诉自己,他是送叶娇去享福的,人家祁家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富户,又是明媒正娶,无论如何也不会过的差了。 刚刚叶娇回来时,那一身的富贵更是让叶二郎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可现在叶宝的话,直接把遮羞布给扯了下来。 他们就是把叶娇卖了。 无论怎么安慰自己,都否认不了这个事实。 叶二郎气的眼睛泛红,这模样让叶二嫂都怕了,可是她本来就是个霸道性子,护短又小气,见叶二郎要打孩子,立刻跑过去把吓哭了的叶宝抱进怀里,朝着叶二郎哭嚎:“你要打他就先打死我!这可是我的宝贝疙瘩,我的命根子,你动他一个试试看!” 这话叶二郎不是头回听到,只要自己想要教训儿子,叶二嫂就会用这话堵他。 叶二郎是个嘴笨的,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 憋了半天也只挤出来一句:“这孩子不像话,再不教训以后就真的长歪了。大哥以前就说过男娃儿不能宠,你……” “大哥大哥,你就知道你大哥,你大哥都不管我们了!”叶二嫂又叫嚷着,抱着叶宝往后躲,不依不饶。 叶二郎心里发堵,想到自己生死未明的大哥,又想到就差和他断情绝义的小妹,叶二郎扔掉了手上的笤帚,闭着眼睛坐到了椅子上,一脸的疲惫和颓然。 耳边依然是叶宝似乎要挑破房顶的哭声,刺的人耳朵疼。 叶二嫂则是偷偷的用手去拢撒在地上的粽子糖,见叶二郎一直不动弹,她冷哼一声,抱起叶宝就去了里屋。 已经离开的叶娇对于叶家的吵闹一无所知,她坐在牛车上,眼睛朝着外头看。 远远瞧见祁家药园的院子时,叶娇眨了一下眼睛,扭头对着小素道:“我有点饿了。” 小素闻言,立刻摸向了提着的小篮子。 不过里面空荡荡的,来的时候里面装着的红豆饼都被叶娇分给他们吃完了。 刘婆子则是挑了帘子看了看外头,远远地瞧见了祁家药园,便对着叶娇笑道:“这里距离药园子不远,少奶奶不如去那里歇歇脚吧。” “好。”叶娇本就打着这个主意,闻言立刻点头。 等下了车,刘婆子问道:“少奶奶想吃什么,我去让人准备。” 叶娇眨了眨眼睛,笑着道:“蛋羹。” 蛋羹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刘婆子就先下了车,快步往院子后面走,那里面是有小厨房的,做个蛋羹快得很。 叶娇则是和小素一道去前厅休息,小素年纪小,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的,睁着眼睛看着叶娇:“少奶奶,蛋羹能分我吃一口吗?” “能啊。”叶娇这会儿眼睛正左右瞧着两边晒着的药材,听了这话很随意的点点头。 她本就不是为了吃东西来的,答应的格外痛快。 小素笑眯了眼,心想着,二少爷平时那模样能吓死人,可是二少奶奶脾气却好的很,这算不算互补? 不过叶娇在前厅坐了一阵就站起身来,去了外面的园子里,小素急忙蹦起来跟上。 她来这里是为了认认这一世的药和上一世有没有什么不同,也找找有没有对祁昀有用处的药材。 园子里有不少木架,上面摆放着大大的竹匾来晾晒药材。 叶娇看了一圈,心里有数。 让她安心的是,这里有的上一世都有,让她不安的是,不少能被祁昀用到的药材这里都没见到。 如今祁昀的身子用不得力道太足的,想要找滋补根基的药材又不能补的太过,这其中的分寸本就不好拿捏。 祁昀底子差,补大了有问题,补小了也有问题,叶娇转了好几圈,却没看到能正正好好对症的。 心里有些失落的时候,叶娇突然闻到了一阵异香。 这个香气很清幽,特别是在药材味道浓重的院子里,这道异香若不是仔细分辨根本闻不出来。 叶娇却是眼睛一亮,四下打量,终于在墙根地下看到了个一株脆弱的枝蔓,上面开着小小的红色花朵。 迎风摇曳,分外动人。 叶娇立刻走上前,蹲下来,凑过去闻,觉得这个味道格外熟悉。 可叶娇记得它不该长在土里的…… 这时候,就听身后有个声音传来:“二少奶奶,午饭做得了。” 叶娇回头,就看到了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她站起身来,问道:“你是谁?” “我是这园子的管事,二少奶奶喊我董大就好了。”董大笑眯眯的对着叶娇拱了拱手,看上去是个和气的人。 药园子和药铺是一体,账本都是要送给祁昀去管的。 现在来的是祁昀娶得娘子,而且有柳氏看重的刘婆子跟着,董大便知道这位二少奶奶得了看重,自然不会轻慢,亲自过来接待了。 叶娇也笑了笑,却没有立刻回前厅,而是指了指拿株红花问道:“这是什么时候长在这里的?” 董大走上前,端详了一下后道:“瞧着这应该是石芽草,不太常见,不过也没什么用,应该是园子里的药童见到了以后挖来种到这里的,看个鲜亮罢了。” 叶娇立刻追问:“是不是数九寒天还开花,长在石头缝里的?” 董大连连点头:“二少奶奶说的不错,就是长在石头里,不然也不会叫石芽草了,二少奶奶真是见多识广。” 叶娇对这个不轻不重的马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只是盯着石芽草瞧。 这种草在叶娇上辈子的时候见过不少,到了冬天,万物凋零白雪皑皑,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就只有这些小小的红花盛放,像是在雪地里点燃了星点火焰似的。 只是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红花便会凋谢,这让它就像是普普通通的野花。 但要是它长在了千年人参的旁边,得了人参滋养,到了第二年春天便会花谢果结,果实剔透雪白,是不可多得的好药。 寻常之人吃了滋补,垂死之人吃了保命。 小狐狸叫它白虹果,狐狸精的书生情郎就是靠着白虹果救回来的。 叶娇低头看着娇弱的小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真巧,我不就是个千年人参吗? 第九章 第九章 “我想带走它。” 叶娇的话让董大有些意外,毕竟这种小东西虽然反季节开花,但是一年就死,除了摆着也没什么大用处,不当吃不当穿,花也小的可怜,远不如别的花朵来的绚烂。 可是董大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答应下来,能用一株石芽草让叶娇高兴,这在他看来格外划算。 招呼了一旁的小童过来把石芽草挪出来,叶娇开口道:“既然是长在石头里的,就在花盆里放块石头吧。” 叶娇记得清楚,它长在石头上,如果只是用土埋着,这小东西反倒会觉得憋闷,不久就会死的。 显然它也不喜欢吃土。 董大立刻笑着道:“少奶奶说的是,”而后扭头对着小童道,“还不快去找石头来。” 小童寻了块石头放在花盆里,旁边用田泥固定,石芽草被挪进去了之后依然是招摇着红色的小花,不过看起来比刚才精神很多。 叶娇本想着自己抱花盆,小素眼疾手快的接过来抱在怀里道:“我来吧,少奶奶仔细手脏。” 这话是小素上次听祁昀对着叶娇说过的,那人连鸡食都不乐意让叶娇摸,更何况这个了。 想到自家尾巴秃秃的小黑,小素的鼻子都皱了起来。 叶娇也不坚持,带着小素进了前厅,边走边问:“董管事,石芽草好寻吗?” 董大立刻回道:“不多,它本就生得细小,又是只能活一年的,寻常人都不太认得,多的怕是不好找。” 叶娇有些可惜,但她不贪心。 能遇到一株已经是运道了,再多的也不能强求。 到了前厅,刘婆子已经捧了蛋羹上来,还另外弄了两个小菜。 叶娇去净了手落了座,见小素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她不由得一乐,对着刘婆子道:“给她一碗吧,刘妈你也吃些,一路过来怕是都饿了。” 小素立刻笑起来,刘婆子也不推辞,谢了叶娇后就分出了一份菜到一旁去吃了,叶娇也把蛋羹给小素盛出来了一份。 叶娇则是眼睛盯着石芽草的小花,满脑子都是自己要怎么养这个小东西,有些漫不经心的挖了一勺蛋羹放进嘴里。 她是不知道蛋羹是什么的,刚才听叶宝一直念叨这才记住了。 在蛋羹入口后,叶娇只觉得格外柔滑绵软,还能咀嚼到混合在里面的鸡蓉,配上麻油,满口留香。 原本叶娇就是随口一说,结果尝了一口就停不下了,最后满满一碗都进了肚子。 摸摸肚子,叶娇呼出了一口气。 做人真好。 等吃罢了饭,叶娇带上了石芽草的花盆,坐着牛车往回走。 刚到家她便立刻回了自己的院子,步子极快,小素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等叶娇推开房门时,一眼瞧见祁昀披着外衣坐在桌后,正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叶娇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娇晶亮的眼睛瞪大了些,柔软的嘴唇微微抿起。 祁昀有些莫名,寻常叶娇都是爱说爱笑的,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叶娇这般模样,心里不禁想着,自家娘子生气了? 怕进了寒气,叶娇招呼抱着花盆的小素跟着自己进来,而后迅速的关门。 等回头时,她的眉头蹙起:“相公,你答应我要静养的,要是又冲了风可怎么办。” 静养,就要好好在床上躺着才对,怎么可以下来呢。 祁昀这才明白叶娇是担心他,不由得一笑,撂了手上的笔,温和道:“我睡了半天,身上都酥了,刚起来吃了饭,想着时间还早就来看看账。” “还是回去躺着的好,可不能再着凉了。”叶娇上前就想扶他,不过瞧着祁昀穿着寝衣,自己却没换衣裳,怕身上的寒气冲撞了他,叶娇止住了步子,“你自己去躺好,我在这儿看着。” 祁昀醒来以后便不觉得头晕,反倒是有着难得的舒坦,可是听了叶娇话里头的关心让祁昀觉得暖心,也不拒绝,立刻站起来去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等把自己裹好,祁昀才看着叶娇,眉眼平和:“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叶娇见他听话,眉间舒展,脸上带着笑道:“我放心不下你,就回来了。” 这话直接又坦诚,小人参从来都是个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但听在祁昀耳朵里却觉得窝心的暖。 热乎乎的,烘到了人心坎儿里。 叶娇没发现祁昀脸上流露出来的细碎感动,她接着道:“回来路上我去了趟药园,带了一株这个回来。” 小素一直乖乖的站到一旁,听了叶娇的话,立刻举了举怀里的花盆。 祁昀只扫了一眼,便道:“石芽草倒是少见,遇到也不容易。” 叶娇有些惊讶:“相公你也认识?”分明董大说不太常见呢。 祁昀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缓声道:“我平时左右无事,看了不少杂书,书上有写过我便记住了。” “相公真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嘴上虽这么说,可是祁昀脸上还是有了笑模样。 叶娇却很坚持,能把书上看的都记住,自家相公就是比旁人厉害的多。 不过很快,祁昀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你回来以后是不是没去见过娘?” 叶娇老实的摇头:“没有呢。” 祁昀笑了笑,道:“还是该去见见的,我们兄弟几个不管去哪儿,回来以后都要去让娘见见,你嫁了我也就算是娘的半个女儿,回家了去告诉娘一声也好。” 叶娇一贯是听他的话的,立刻点头:“我记得了。” “去了也不用多说什么,只说回门这趟一切都好就是了。” 叶娇把这归为了做人之后要学会的事情之一,很乖的回道:“好。” 不过在出门之前,叶娇叮嘱小素:“这盆石芽草要放在屋里有阳光的地方,别搬出去了。” 见小素点头,她这才出门去柳氏的院子。 小素立刻去摆放花盆,可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她在祁家做了将近两年的帮工,从第一次看到祁昀开始,就没见过这位祁二少爷有什么好脾气。 总是不说话,板着脸,像是个活死人。 别说是笑了,哪怕是话都没听他说过几次。 可刚才祁昀对着叶娇笑得那么柔和,说话的声音也是暖暖的,虽然依然面容苍白,可却有了不少鲜活气息。 小素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误会二少爷了,其实他只是脸色难看,心里是温柔的吗? 可是等小素摆好花盆转头去看祁昀的时候,对上的就是一张冷漠的脸。 白的脸黑的眼,神色阴沉,和平时的吓人模样一般无二! 小素后背一冷,身体都僵住了,只想给刚刚的自己一巴掌。 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刚才温柔的二少爷果然是错觉! 祁昀从床上半坐起来,靠着枕头,一双眼睛看向了小素。 小素就像是兔子一样的弹起来,站的直挺挺的。 祁昀却没想过为难她,淡淡问道:“娇娘到底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同样的问题,叶娇可以说是担心祁昀,她的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祁昀却没有真的相信。 小素一点都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得清楚明白。 在听到叶家没有准备回门席的时候,祁昀微微皱眉。 在听到叶娇躲着叶二嫂走的时候,祁昀一声轻咳。 而在听到叶宝那句嚷嚷时,祁昀开口道:“行了。” 这声,虽然毫无情绪波动,却让小素立刻噤声。 祁昀实在是没想到叶家居然这么没有眼眉高低,连个面子上的事情都做不好。 关上门管不好自己的家事,打开门不懂得全乎脸面。 这趟柳氏让叶娇回去也是给她个机会看清楚,以后就不要在和那家人有什么联系了。 现在看来,叶家比想象的还不靠谱。 以后他们安分点最好,要是不安分…… 祁昀想到这里,不动声色,摆摆手让小素下去,小姑娘立刻出了门,小心翼翼的把门合上,而后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祁昀则是掀开被子,穿鞋下地,走到了桌前,将账本拿起来。 翻开来,拿出了里头叶二郎的欠条。 展开看了看,祁昀神色平静的将这张原本应该毁掉的条子放进了个木盒里,加了把锁,打开柜门放了进去。 将桌上的账本拿着回了床上,祁昀披着外衣,身上盖着被子,半靠在床头,神色平静的翻开了账本。 就在这时,叶娇回来了。 见了自家娘子,祁昀脸上立刻冰雪消融,眉眼温和。 她见祁昀还好好的在床上,也笑起来,把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你早上睡得多,误了吃药的时辰,这会儿补上也是一样的,等我换好衣服就端给你。” 祁昀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格外平静。 这些药怎么吃都一样,他从出生就吃药,苦药汤子喝了一碗又一碗,可是身子也没见大好。 年深日久,旁人闻到都觉得苦的怕人的药,祁昀已经能面不改色一天两顿的灌了。 似乎苦药喝得多,舌头都变得不敏感了。 若是之前少喝了一顿,祁昀不会在意的,现在不一样,他想要活着,那药该喝就要喝,一点都不能耽误。 叶娇则是拿了平常穿着的衣裙,走向了床榻不远处的屏风。 祁昀手上摊着账本,扫了一眼屏风就收回视线。 他屋子里的屏风并非是官宦人家的精细石屏,而是简单的木质屏风,上面雕刻着梅兰竹菊,虽然有些地方也有镂空,可是打眼看上去是看不通透的。 这屏风寻常是拿来隔着浴桶,平时换衣服也会用到。 祁昀并没想过要看什么,对自家娘子他有喜欢,有疼惜,可是正直习惯了的祁二郎这会儿的重心还是放在手上的账本上。 他也想明白了,以前在等着死,生意自然不上心,可现在哪怕是为了小娘子也要努力。 祁昀手上拿住的便是家里的酒铺和药铺,无论以后如何,当下总要给娇娘赚够家底才好。 这时候,祁昀听到叶娇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相公,娘说这几天的晚饭也不用专门过去陪她吃,你的身子要紧,就别走动了。” “好。”祁昀嘴里应着,不期然抬头,就看到女人挂在屏风上头的衣衫。 外衫精致,裙裳素雅,还有个素色的抹胸,细细的带子垂落而下,微微摇晃着。 祁昀莫名的就想到了成亲后的那个早上,女人蹲在自己的软榻旁边,颈后是抹胸的细带,露出了莹白如玉的肩膀和修长漂亮的脖颈…… 换好衣服的叶娇走出屏风时,就见祁昀正靠着枕头看账本。 瞧上去格外专注,只是叶娇却看到这人的耳朵红彤彤的。 眨眨眼,女人伸手去摸,就感觉到了这人耳朵的热度。 叶娇有些惊讶,以为他又不舒服,急忙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因着叶娇号脉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祁昀以为她只是担心自己。 摸了一阵,却发觉没有什么异样。 叶娇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偏了偏头,声音依然是软糯糯的:“相公,你怎么了?” 祁昀盯着账本,嘴唇动了动:“没事,可能是屋里太热了吧。” 叶娇不疑有他,想着可能是昨天自己给他补大了,这会儿在往外发呢,便笑笑松了手,起身去桌上拿药碗。 祁昀则是在她转身的瞬间深吸一口气,心里觉得郎中说的没错。 他虚火太旺了! 第十章 第十章 祁昀现在身子虚着,身上的虚火一直没有散干净,也就不随便出屋子,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把账面理理干净。 寻常有郎中三天一趟诊脉,叶娇也每天守着他,却不敢抱着他睡了。 这让祁昀许久不曾去主动见柳氏,叶娇倒是每天早上吃了早饭后都会去柳氏的院子转一转。 虽然小人参不太明白每天见个面聊聊天有什么用处,但是既然方氏每天去,她便觉得这是当儿媳妇的分内事,也就去了。 可叶娇不知道的是,方氏原本也不是天天来。 寻常时候,方氏要顾着自己院子里的那摊子事儿,大郎祁昭现在管着庄子上的事情,平时也早出晚归的,方氏照顾儿子还要照顾祁昭,也是忙得很。 只是最近要入冬了,方氏想过来柳氏这里,看看能不能从婆婆手上要些好处,再加上柳氏给她的儿子石头做的衣裳已经上了身,方氏为了讨柳氏欢心这才走得勤快些。 偏偏在她想要不用每天过来的时候,发现二郎媳妇总是往柳氏的院子走动。 这让方氏有了点危机感。 如今祁家虽然儿子们都大了,可是二老健在,便还是一家人,谁提分家那是要被人骂死的,这家里说话最有分量的,除去男人们便是柳氏。 寻常柳氏不怎么管事,可是涉及到家宅里头的吃穿用度,柳氏说的话谁都要听的。 按理说方氏是祁家的大儿媳妇,又生了石头,柳氏与她也亲近,根本不用担心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可是方氏读书多,又心眼小,不甚聪明却总喜欢想些七拐八绕的事情。 眼瞅着祁昀的身子比以前好些了,冲喜新嫁进来的娇娘显然是得了婆婆柳氏的喜欢,而这二弟妹又是个模样好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比自己好听。 以前自己可以在柳氏面前蹭些好处,那以后有叶娇对比着,柳氏会不会挑剔自己? 若是这想法被大郎祁昭知道了,必然要说自家媳妇傻。 他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柳氏为人宽和,普通人家也不是宫廷官宦,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寻常三个儿子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再加上每晚都要一起吃饭,平时出来进去的总能见面,柳氏从没挑剔过什么。 她是大嫂,又有儿子,在这个家里横着走都没人管,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是柳氏真的嫌弃她小家子气,以前就发作了,能忍她到现在? 可是方氏自己就是把自己绕了进去,居然也跟着叶娇一起,天天定时定点的去柳氏那里说话,一时间让柳氏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柳氏也不拒绝,能天天见到孙子她当然是高兴的。 于是两个儿媳妇居然互相督促着坚持了将近十天,柳氏总和人说自己找了两个孝顺的儿媳妇。 而她表示亲近的方式,就是在两个人过来时准备点吃的,弄得叶娇越发爱去,小石头也每天叫着要去到奶奶那里吃甜饼,方氏想晚点去都不成。 这天方氏抱着石头来的时候,就看到叶娇已经待在屋子里了。 因着入了冬,柳氏的腿在年轻时磕碰过,落了些毛病,一冷了便会疼,所以柳氏屋子里的炭火总是最早烧起来的。 挑了门帘进来时只觉得热气扑面,暖烘烘的。 叶娇手里端着碗,正要拿着勺子吃,见方氏进来便起身笑道:“大嫂,外头冷,大嫂你怎么不多穿些?” 方氏觉得这句话怪耳熟的,突然响起这不是之前自己对她说过的话吗? 当时她不过是客气,可是叶娇却记在了心里,活学活用。 方氏也和善的道:“弟妹有心了,下次我会记着的。”说着便抱着石头给柳氏打招呼,“石头来,喊奶奶和二婶婶。” “奶奶,二婶婶。”石头年纪小,刚会说话,声音有点呜哝,长得虎头虎脑的,正是好玩的时候。 叶娇也瞧着喜欢,拿起桌上的一个甜饼就递给他。 石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叶娇,见方氏对他点头,这才笑着露出了小门牙,小手抓过甜饼,嘴巴软糯糯的道:“谢谢二婶婶!” 这句话石头说的格外利落,最近他跟着方氏来柳氏的院子,给她甜饼吃的都是这个好看的婶婶。 二婶婶身上总是有桂花味,和桂花糖一样,石头很喜欢。 柳氏见他乖巧也就跟着笑,对着方氏道:“坐吧,刚炖的杏酪,尝尝看。” 方氏依言坐下,把石头放到一旁,端起碗闻了闻。 杏酪就是杏仁茶,是从宫廷里传到民间的小吃。 要先将杏仁捣成浆,滤掉残渣,把米粉放进去搅拌,然后加上糖慢慢熬煮成的,比起一般的茶要浓稠不少,看起来是漂亮的奶白色,闻着也很香甜。 不过这杏酪想要煮好了可不容易,方氏娘家也算不错,可是外面买的杏酪瞧上去比这碗差的远了,尝了一口,方氏更是惊讶。 不算太甜,却很香醇,好吃得很。 方氏嫁进祁家五年有余,却从没有吃过这个,只是现在瞧着柳氏是常吃的,不由得问道:“娘,这是哪里买的?” 柳氏表情淡淡的,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是刘妈做的,刘妈的厨艺一直都是不错。” 刘婆子这会儿就站在柳氏身边,听了这话,笑了笑,并不多言。 方氏不由得看向了那个一直跟在柳氏身边的刘婆子,突然觉得每天来柳氏这里定时定点的转一转也挺好的,就冲这碗杏酪就不亏。 叶娇则没想那么多,开开心心的捧着碗,吃得香甜。 等一碗吃完了,她对着柳氏道:“娘,我能带一碗回去给相公吗?” 这让柳氏的眉眼立刻柔和了起来,温声对着叶娇道:“今儿就熬了这三碗,等下次再给二郎带吧。” 叶娇脸上有些可惜,总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相公吃不到好亏。 方氏则是惊讶的看了看叶娇,似乎没想到叶娇居然对祁昀如此上心。 柳氏则是把石头抱进了自己怀里,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嘴里道:“这几天三郎就要从书院回来了,你们回去也告诉大郎二郎,等三郎回来一起吃饭,莫要耽误了。” 方氏自然答应着,虽然祁昀庄子上忙碌,但是这家里读书进学的只有三郎祁明一人,方氏心里头,读书当秀才考举人才是头等大事,哪怕庄子上的事情放一放,也要先顾着祁明的。 叶娇却是抿了抿唇角,虽然记得祁昀说过要顺着柳氏,可是对祁昀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她轻声道:“娘,相公现在的身子还没好全呢。” 柳氏一想到病弱的二儿子,脸上就露出了些许心疼,又转了转佛珠道:“先顾着身子,让他好生歇着,你到时候来便是了。” 叶娇应了一声,笑眯眯的又把手伸向了甜饼。 柳氏也不拦着,只看着她笑。 之前柳氏去看祁昀的时候,就听自己的二儿子说过,他这个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贪吃,除了一日三餐外还总是给自己加点餐。 祁昀和柳氏说这个是想着最近叶娇总在柳氏面前走动,这点小嗜好也瞒不住,索性先说明白,让柳氏不要介意。 娇娘喜欢吃喝,祁昀是乐意宠着惯着的,可他怕柳氏嫌弃自己这个儿媳妇馋嘴。 殊不知柳氏不仅不嫌弃,还有些喜欢。 方氏因为生的圆润些,平时吃的很少,哪怕是全家一起吃饭都是动几筷子就撂下了,生怕多吃一口这肉就要长在脸上。 叶娇却不一样,吃吃喝喝从不在乎,而且每次都吃的很香,看的柳氏也觉得舒坦。 她心里不在乎儿媳妇是胖是瘦,方氏胖有胖的好看,叶娇瘦有瘦的好看,只要健健康康的便是了,可是看娇娘吃得香总觉得格外下饭,也让柳氏觉得舒坦。 上年纪的人总觉得小辈的碗里少口菜,便是如此了。 方氏却依然不太吃喝,一直到从柳氏院子离开时,她也只是吃了杏酪,其他的一口没动。 叶娇则是肚子饱饱的回去,先是进屋瞧了瞧祁昀,见男人面色如常,便抱起了花盆,没有惊动在看账本的祁昀,退出来,轻轻关了门,嘴里小声道:“相公今天的气色可真好。” 一旁在打扫的小素不由得探过头,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从门缝里往里看。 就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眼底阴沉的脸一闪而过。 小素:……哪里好了!少奶奶骗人! 叶娇抱着花盆在院子里溜达,专门找有太阳的地方去。 花盆里面的石芽草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的细小纤弱,长高了些,除了已经开着的三朵外并没有增加,不过花朵已经从半开不开变成了完全开放。 当然,依然很小,瞧上去不起眼的很。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能不能养得活这个小东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没事儿出来转转,晒晒太阳,看看能不能养的好了。 溜达了一阵,叶娇就把花盆撂下,拉着小素教自己踢毽子。 别看她平时贪吃些,小人参却是个闲不住的,得了个身体自然要好好玩,吃多少似乎都能消耗掉。 叶娇没踢过毽子,记忆里的叶娇也不太玩过这些,现在就要从头学起。 可让小人参无奈的是,她的脑子还算好用,可是身体协调性实在是说不上好,学了好几天,也只能连着踢个七八下。 小素教叶娇教的很耐心,其实对十岁出头的小素来说,与其说是教叶娇,倒不如说是和叶娇在一起玩耍。 能有人陪着玩儿,小丫头当然是高兴的。 只是每次看到毽子上的黑色羽毛,都觉得心里疼。 她家小黑真可怜…… 可比起被二少爷拿走炖鸡汤,牺牲几根毛还是值得的。 不过小素有些好奇:“二少奶奶,你为什么非要学会这个啊?” 叶娇弯腰去捡毽子,头上已经有了薄汗,闻言笑着道:“这是相公送我的,摆着不是浪费了吗?” 小素有些不太明白这和谁送的有什么关系,不过听叶娇这么说,也就似懂非懂的点头,准备接着陪她踢。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正起身去桌上换账本看的祁昀,在经过窗子时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叶娇的话。 窗子关着,看起来严丝合缝,但是纸糊的窗子并不能完全拦住外面的声音。 祁昀听着叶娇的话,低垂眼帘,抿着嘴角,最终还是化成了一个笑。 他的,娇娘啊。 叶娇并不是一直待在院子里的,等到了晌午时候,她便进了屋,擦了擦脸,拆了头发,去软榻上午睡。 因着祁昀最近身子不好,叶娇就让他睡了床,自己睡榻。 至于为什么还分床,祁昀怕自己给她过了病气,叶娇怕他又补大了病情反复,于是殊途同归,就这么分着睡,倒也相安无事。 等到午睡醒来时,外面依然是一片大亮,距离晚饭还有不少时间。 叶娇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扭头去看祁昀,却发现祁昀不在床上,旁边的屏风也不见了。 “哗啦。” 水声让叶娇的眼睛忘了过去,就看到屏风被挪到了外间屋。 里外屋都烧了炭火,暖洋洋的,叶娇只披了外衣,穿了鞋,直接走到了屏风后面。 于是,站着的叶娇,浴桶里面的祁昀,突然四目相对。 祁昀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叶娇则是眨了眨眼睛,那双晶亮的眸子依然干净清澈,扫了祁昀一眼,才道:“相公,你身上也好白啊。”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现在的人讲究“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祁昀也不例外。 祁家虽然比不得城里的豪门大户,可是在十里八村当中算得上是最富庶的,有庄子有店铺,炭火从来不缺,热水也支应得起。 因着祁昀身上有时候会忽冷忽热,再加上这些日子烧了炭火,屋子里热,叶娇还总是盯着他在床上好好盖被子休息,有时候睡醒了便是一身虚汗,祁昀还会洗的勤快些。 不过祁昀洗澡的时间与叶娇不同,他的娇娘喜欢在晚上沐浴,可是祁昀却总是会选在白天的时候,免得入夜后过了凉气。 他还会选在叶娇不在的时候,今儿也是一样,原本这个时间该是叶娇带着那盆石芽草晒太阳的时候,可是叶娇不知道是不是踢毽子累了,午睡睡得有些沉,没有醒来,祁昀便趁着这个时候叫水沐浴。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祁昀先天不足又身体虚弱,哪怕是好好养活着,身高上不吃亏,可身上虽说算不得瘦的惊人,可比起普通男人还是略显单薄了些。 换成旁人,祁昀才不在乎他们怎么了看自己的。 可换成叶娇,祁昀就分外在意这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一直到现在,叶娇都没真的见过这人泡在浴桶里是什么模样。 这下好了,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当叶娇说出那句“好白”的感慨后,祁昀下意识的抓住了浴桶旁边的手巾,直接盖到了腰腹下。 其实叶娇还没有看的那么仔细,眼睛一直围着男人的胸口打转,见他这么动作才往下看去,结果就听祁昀微微抬高了声调:“娇娘!” 小人参精并不懂得什么男女大防,也不知道祁昀盖着肚皮做什么。 不过在听到祁昀喊她的时候,叶娇还是睁着一对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瞧,笑着回道:“相公,我还是头一次看你脱衣服呢,”说着,叶娇凑过去,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拽了拽,伸到祁昀肩膀那里比对着,“瞧,差不多。” 祁昀下意识地看过去,就看到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可是自己的肤色却是不健康的苍白。 都是白,但是娇娘的是玉一样的漂亮,自己就像是纸一般的纤薄。 叶娇的关注点在于,相公的脖子好看,胸口平平的,和自己好不一样,还有耳朵……咦,相公耳朵怎么红红的?水太热了? 就在这时,祁昀偏头看她,微微仰着的脸正正的对着叶娇。 本以为会在这张脸上看到些羞涩,或者是对他不满意的失落,可是落到祁昀眼里就只有一双干净透亮的眸子,就像是一眼能望到底的潭水。 ……是啊,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自家娇娘什么都不懂,纯善天真,不像他,见天的胡思乱想。 偏偏叶娇这般纯然的神情让祁昀多了不少安全感,他脸上有了笑,声音是只有对着叶娇时才有的轻缓:“娇娘,去外头等我吧,我就快洗好了。” 叶娇惯是听他的话的,闻言,立刻落了袖子,转身从屏风后面转出去了。 里面又传来了水声,似乎是男人跨出来的声音。 叶娇却没有什么好奇,伸手拿了桌上盘子里的一颗红色的李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嘶,酸。 可她不信邪,总要找到个甜的才罢休。 不过小人参不喜欢浪费,吃土吃多了的她对任何食物都有着一颗虔诚的感恩之心,就算酸也吃干净了。 过了会儿,祁昀收拾干净,屋里的水自有人抬出去,又开了外间屋的门窗通风,散掉了屋子里面的水气,两个人去了内室。 一左一右的坐在榻上,叶娇把自己手上攥着的两个李子递过去:“给。” 祁昀身上穿着寝衣,外面披着略显厚重的衣袍,做到叶娇旁边接过了杯子,却没立刻吃,而是调整好了心情,温声道:“早上在娘那里都好吗?” 叶娇闻言就笑着道:“好,娘那里吃了碗杏酪,好吃得很,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吃一碗,我本想给你带回来的,只是娘说就炖了三碗,等下次再给你拿。” 一碗杏酪就让她记得这么清楚,祁昀先是笑,可是马上又没了笑。 不等叶娇分辨清楚祁昀的表情,就见男人又弯起嘴角:“你不用总在屋里顾着我,今天日头好,出去转转也好过在屋里憋闷。” 叶娇回了个笑,声音轻软:“不闷,我出去了也没什么事做,无聊的很,还不如回来守着你呢。” 祁昀也不知道一般妇人们要做什么,只是回忆着平时柳氏爱做的事情,道:“绣花?” 叶娇格外坦诚:“这个我不会,”声音顿了顿,“不过我可以学。” 小人参对于学做人一直有着格外的热忱。 其实祁昀说出口以后就后悔了,寻常百姓家会做个衣裳便好,绣花这种事一般妇人是不会的,柳氏虽然说起过自己的娘家,可是看得出来,柳氏曾经的家境不错,这才有了一手好绣工,乐意用刺绣打发时间。 自家娇娘家境贫苦,又吃不饱穿不暖的,自然没有学过。 他这么问,不是伤了娇娘的心? 这让祁昀迅速转换话题:“绣花怪费眼睛的,也不好学,娇娘你不用学这个的,可以做点别的。” 叶娇并不知道祁昀想了这么多,也不觉得自己那里被刺伤了,不过听祁昀这话叶娇来了兴趣:“做什么?” 祁昀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看到能拿来娱乐的却没有太多东西。 其实祁昀会的不少,琴棋书画全都略懂一些,不过这些无论哪个也不算好上手。 细想了想,祁昀道:“给我时间想想,等用了晚膳我没准儿就想出来了。” 这时候,祁昀才想到被叶娇递过来的李子。 拿着其中一个准备放进嘴里,却发现李子并不是完完整整的,而是被咬掉了一小口。 这一口并不大,咬破了红的皮,露出了黄的肉,看起来格外显眼。 祁昀有些惊讶的看着叶娇,就看到自家娇娘笑眯眯的托着下巴看着他:“我尝过了,这个甜,好吃的。” 尝过? 祁昀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李子,又看了看她:“你怎么不吃?” “我刚吃了三四个,都酸得很,就找到这两个甜的。”叶娇依然托着脸,很期待的看着他。 祁昀听了这话,却久久没有动作。 他需要低垂眼帘,才能隐藏住里面的情绪,需要抿着嘴,才能掩饰住自己的欢喜。 叶娇眨眨眼睛,有些奇怪:“相公,是不是咬过的东西不能给人……”说着,就要伸手从祁昀手上把李子拿过来,心想着当人果然很有学问。 可是祁昀却是微微一闪,让开了叶娇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攥住了自家娘子柔软的指尖,语气轻轻:“别人咬过的自然不能要,可是娘子你咬过的我要。”说完,就把李子咬掉了一半。 叶娇不由得问他:“甜吗?” 祁昀却没有看着李子,而是眼睛直直的看着她,点点头:“甜。” 很甜,蜜一样,甜到心里。 叶娇笑起来,把自己的手往祁昀的手心里面塞,不放过任何一个牵手的机会。 祁昀反手拽住了她,看着她笑,只是祁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不过祁昀两个李子吃了,突然想起来:“娇娘你刚刚吃了三个酸李子?” 叶娇点点头。 祁昀虽然知道叶娇是好意,却还是伸出手指捏了一下她的脸:“下次莫要吃这么多了,李子吃多了伤脾胃,等会儿告诉小厨房一声,晚上不要吃禽肉了。” 叶娇虽然对药材知道的多,可那是因为她当初长在深山里,成精的药材满地走,作为滋补之王的叶娇自然是认得不少。 可是对这些食物的相生相克却知之甚少。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祁昀:“相公你这个都知道?”祁昀正想说自己看书看来的,便听到叶娇柔软的声音响起,“相公可真厉害。” 之前祁昀听了这话还会谦虚地否认一下,可现在听得多了,祁昀也习惯起来。 娇娘夸自己,就听着,他喜欢听着呢。 这时候,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铁子的声音传进来:“二少爷,二少奶奶,酒铺的宋管事来了。” 叶娇虽然知道祁昀管着酒铺药铺的生意,可是却从没见过这两家的管事来过家里。 祁昀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对着外头道:“让宋管事去书房等我。” “是。” 叶娇伸手拉住了他的腕子,指尖微动摁在了脉上,嘴里问道:“你能出门吗?” 祁昀反握住她的手:“郎中说我能出去了,只是晚上不能出去走动怕着了寒气,白天不妨事的。” 叶娇也摸出他现在身子好了不少,可是也不敢懈怠,跑去柜子里拿了厚实的袍子让他穿上,又盯着他把领口袖口打理好,这才往后走了两步,想了想:“我跟你去?” 祁昀鲜少拒绝叶娇,可这次却是摇摇头:“不了,娇娘你歇着,不用陪着我走动。”不过祁昀还是细细的告诉了叶娇,“宋管事是我叫来的,我要和他合计一下酒铺的事情,就在书房,不会走远的。” 小人参精微微偏头:“酒铺出事了?” “酒铺很好,不过这么温温吞吞的总归不是个事,以后要好好筹谋。”祁昀说着话,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我娶了你,便不能和以前那样过日子。” 账本看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章程,祁昀以前懒得想的事情现在都准备更加仔细谋划。 他的娇娘爱吃爱玩,那他自然要想办法让娇娘的日子更好过一点,再好过一点,总不至于为了一碗杏酪就心心念念。 娇娘乐意吃了好几个酸杏子,给他留了甜的,那他也想要努力的护她养她。 临出门的时候,祁昀突然弯下腰,在叶娇的发顶亲了亲,这才开门大步离去。 叶娇倚着门框捂着脑袋,有些疑惑的看着匆匆而去男人的背影。 这……是什么特殊的告别方式吗? 小人参精一脸恍然,学做人果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祁昀并没发现,自己去书房的路上,叶娇一直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小人参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心,她家相公的身子并不是普通的小病小灾,而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小病变大病。 虽然摸着脉,祁昀身体里的火气散了个七七八八,可是叶娇依然不能完全安心,就在后面跟着瞧。 从祁昀的院子去书房要经过小花园,叶娇就站在花园的拱门旁,探出头去看,在看到祁昀进门后这才转身准备回去。 这一扭头,就看到了抱着小石头对着自己笑的方氏。 今天阳光好,方氏就抱着穿成小包子的儿子出来溜达,结果站在花园里就看到了带了个小尾巴的祁昀。 方氏瞧着新鲜,却不上前打招呼。 这家里就没有不怕祁昀的,方氏也一样,哪怕平时对待祁昀都很有身为大嫂的和善,但是更多时候是能躲就躲。 等祁昀进了书房后,方氏才走出来,和叶娇打了个照面。 叶娇顿住了脚步,笑着道:“大嫂。” 方氏也对着她点点头,而石头直接朝叶娇挥手:“二婶婶!” 小孩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脆,衣服穿了一层层的小圆身子微微扭动,让叶娇觉得他像极了之前常来和自己聊天的熊猫。 都是圆滚滚的,看着就招人疼。 不过叶娇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并没有抱过来。 之前小人参是抱过他的,可当时不过是放在怀里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小石头就嚷嚷着热,叶娇从那以后就不再轻易抱他了,也不太经常靠近旁人。 自家相公底子虚,她靠的近些只要不过火便是相安无事。 可要是换了旁人,莫说是火力壮的小娃娃,哪怕只是身体康健的普通人,被小人参多抱抱可能就要补得流鼻血了。 小狐狸经常说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天生一对,可不就说的是自己和相公么。 方氏没发觉叶娇的走神,她颠了颠自家儿子,对着叶娇笑道:“弟妹是来看二弟吗?” 叶娇点点头:“嗯。” “怎么不进去?”方氏朝着书房那边看了一眼。 叶娇老实回答:“相公有事情要做,我回去等着他就是了。” 方氏也猜出来叶娇是担心祁昀这才跟着,可没有点破,毕竟二弟身子不好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挑明了说出来总归是不好。 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不好听的话能不说就不说。 外面凉,两妯娌没有多说什么,方氏先抱着石头回院子了。 等方氏走远了,叶娇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和方氏好好告别,虽然嘴里说了,但是刚学到的告别动作却没有好好的做出来的。 小人参脸上有些可惜,又往书房看了看,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而方氏抱着孩子回屋的时候,看上去心情极好。 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喝茶的祁昭。 方氏有些惊讶:“大郎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祁昭行大,不同于二弟的病弱,也不像是三弟的文气,祁昭皮肤略黑一些,看上去格外健壮,说起话来也带着爽快劲儿:“庄子里头的管事腿疼,他这腿每次风雨来之前就疼,我回来收拾东西,下雨的话这几天就要住到庄子上去盯着他们一些。” 方氏听了心疼,赶忙把石头递给他,自己过去给祁大郎准备衣服,嘴里道:“这些事情让管事的做不就行了?何必事事都让你去。” 祁昭逗着儿子,听了这话回答的也漫不经心:“老二身子不好,老三求学读书,庄子的事情只能我看顾着,咱家虽然有铺子,可是更多的还是要靠着庄子的收成,该尽心一些。” 方氏原本是心疼的,可听了祁昭这话,心里又得意起来,嘴里也就念叨:“是啊,庄子的事情你要好好做,不要让爹娘找出错处。” 祁昭只当方氏是在嘱咐他,点头应了,却不知道方氏心里另有打算。 她本是秀才女儿,就算女儿身不曾正经进过书院,但是很多观念根深蒂固。 就算如今朝廷鼓励经商,商人半点后顾之忧都没有,甚至做的大了还能拿钱捐官,可在方氏心里就是瞧不上。 家里的铺子给了祁昀不假,但那有什么好的?又不怎么赚钱,哪儿比得上自家大郎拿着的庄子。 再说了,就二弟那个身子骨……给了也白搭。 只是这些话方氏现在都不会说,以前她在祁昭面前提过一嘴,结果惹了祁昭不痛快,不让方氏破坏他们兄弟情义,方氏也就不再说了,只是心里却总是想着的。 越想越开心,有对比才有得意。 刚刚还埋怨不乐意祁昭去庄子,现在方氏反倒是上赶着给他收拾东西。 这会儿被方氏念叨的叶娇正坐在竹椅上,裹着袄子,眼睛瞧着天色,轻声道:“这是要下雨了吧。” 小素抬头看看,却看不出什么门道。 叶娇则是看过了千年的云卷云舒,哪怕现在成了普通人,也没了修为法术,可是天气的细微变化叶娇抬眼看看就知道。 秋天下雨本是常事,可叶娇记得祁昀是没带伞的。 从竹椅上站起身来,叶娇去拿了一把油纸伞,就准备去书房里迎他。 偏巧赶上祁昀正跨进院门,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祁昀没想到一进门就迎来了个风风火火的小娘子,被撞的倒退了两步,稳住身形后便伸手扶住她,惊讶道:“娇娘你这是怎么了?” 小素看到祁昀,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扭头就从侧门里跑的没影了。 叶娇正夹着伞,这么一撞伞就掉到了地上。 可她被祁昀抱着腰,没法去捡,只得先抬头看着祁昀道:“要下雨了,我去接你。” 祁昀拍了拍她的后背,弯起嘴角:“麻烦娇娘记挂了,下回叫小素或者叫铁子送就好。” “好。”叶娇应了下来,眼睛却是看向了祁昀身后。 远处站了个人,瞧着有些年纪了,脸上褶皱不少,穿的体面,手上正拿着什么翻看,一边看一边乐,有时候笑声连叶娇都能听得到。 祁昀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那就是酒铺的宋管事。” 叶娇拉着他往屋里走,闻言不由得问他:“他笑什么呢?” 其实爷们是很少把外头的事情拿回来和屋里人说的,就像祁昭,除了一些细碎事会告诉方氏,其他的都很少告诉她,毕竟妇人们帮不上太多的忙,知道了可能还徒增烦恼。 可是祁昀却乐意给叶娇说着听:“咱家酒铺要想法子赚钱,他是管事,自然是高兴的。” 叶娇眨眨眼睛:“相公你也要像大哥那样忙起来了吗?” 祁昀点点头,和她进了屋,关了门,缓声道:“今年还是要多休息,等明年才会出去走动走动,只是这空闲时间怕是要比现在少得多。” 如今祁昀知道自己还不能亲自去铺子里看着,眼瞅着要入冬,他这身子骨不像之前那样见天的要死要活,可也禁不住折腾,还是要留在家里的。 不过相比较于之前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等死上,以后祁昀必然是要有许多事情做。 祁昀本以为叶娇会拽着他静养不让他去,其实刚刚祁昀去见过柳氏,柳氏就拉着他好说歹说不想让他折腾,是祁昀下了保证才算松了口。 谁知道叶娇居然点了点头,笑盈盈的对着祁昀道:“相公喜欢就去做。” 这让祁昀有些意外:“你不劝我?” 小人参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喜欢的事情就要做,再说,你也不出去,一个冬天差不多够了。” 祁昀的身子养一个冬天虽然不能完全好起来,可是出门走动该是没问题的。 而且叶娇还抱着一株石芽草,最近看它长势不错,明年该结出果子,到时候有了白虹果,叶娇也不用担心祁昀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最重要的是,叶娇觉得祁昀是真的想要做点事情的。 小人参虽然刚刚成人,很多人情世故还在努力学习阶段,可是一双眼睛比别人要通透得多。 她看得出,第一次见面的祁昀死气沉沉,哪怕是说着笑着也带着死气,这才让叶娇冒险蜷在他怀里睡了一夜,就怕他一不小心就没了气。 可这些日子祁昀拿着那些叶娇看不懂的账本翻看,男人的眼睛总是专注的。 没有死气,没有阴郁,反倒多了不少鲜活气息。 既然他喜欢做,那就去做,更何况在叶娇心里,天地间就数她相公会的多,他认定的自然不会有错。 祁昀弯起嘴角,轻声道:“谢谢娇娘。” “可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若是明年身子还不爽利,多重要的事情都要撂下。”叶娇拽着他提要求。 祁昀知道她记挂自己,立刻回道:“好,我答应。” 这话哪怕叶娇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为了娇娘,药汤子再苦他也会喝干净。 叶娇这才松开他,笑着去给他倒茶。 祁昀却拦住了她:“莫要忙了,我回来是拿账本的,等会儿还要和宋管事再说些话。” “去书房?” “不去书房,既然是要下雨,在一旁的小室说说便是了。” 小室就在卧室隔壁,叶娇就没想着跟着他,只给他紧了紧领口的盘扣。 不过祁昀并不知道会不会下雨,毕竟现在瞅着还是天朗气清,可既然是娘子说的那他就听,无论对的错的,在他心里都是对的。 万一真的没下,那也是老天爷不小心忘了。 祁昀去拿了账本,正准备走,却听到了自家娇娘的声音:“相公你等等。” 以为叶娇还有什么叮嘱,祁昀立刻扭头去听,谁知道刚一转身就看到自家娇娘站在自己眼前,昂头看着他。 而后,女人踮起脚尖,似乎在很努力的把自己拔高一点。 叶娇很奇怪,明明这个人身子不好,却偏偏身高一点不吃亏,刚才看浴桶里那两条腿也长的很。 嗯,不愧是自家相公,就是会长。 祁昀有些奇怪,却也不问,只是双手虚虚的环着叶娇,生怕她一不小心跌了。 叶娇伸手抓着他的前襟,垫着脚,却只是堪堪的能亲到男人的下巴。 “啾。” 这个声音小小的,却让祁昀愣在了那里。 虽然叶娇碰了一下就离开了,可是祁昀却觉得下巴那里依然有着柔软的触感,温热的暖意,还莫名的觉得心跳的快了几下。 叶娇正摁在男人的胸口上,掌心也感觉到他的异样。 小人参开始自我反省,亲一下原来也会补得他心跳加速?自家相公的身体还是需要好好养着。 祁昀则是下意识的揽住女人的身子,低头看她,而后就对上了叶娇晶亮的眼睛,似乎在等他夸奖似的。 男人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声音都是飘着的:“娇娘,你做什么呢?” 叶娇笑着抬脸看他:“就和你做的一样啊,你刚才不就是在走之前这么做的吗?不过你太高了,我亲不到,只能够到这里了。” 祁昀:…… 好吧,他知道,自家娘子误会了。 祁昀很喜欢叶娇积极的融入家庭的态度,学习态度格外端正,这会儿祁昀也只是在检讨自己,没说清楚,让娇娘误会。 好在现在解释这个误会还来得及。 不过没等祁昀说话,就听叶娇道:“不过我刚刚看到大嫂的时候忘记了,你放心,我下次补上。” 祁昀:…… 祁昀立刻轻咳两声,也不急着出门了,而是拉着叶娇去桌边坐好,攥着她的手,正正经经的说:“以后莫要这么做了。” 对着自己还好,若是她对着方氏柳氏这么做,怕是要天下大乱的。 叶娇也觉察出一些不对劲,小声问:“不对吗?” 祁昀立刻攥紧了她的指尖:“对,但以后只能我们自己做。” 叶娇不太懂的看着他。 祁昀一本正经:“我们成亲了。” 成亲,像是为了一切找到了正当理由似的,叶娇也一脸恍然。 对啊,他们成亲了,这不是人的习惯,而是成亲的人才有的吧。原来成亲要遵守的东西这么多,真不知道小狐狸为什么那么热衷成亲。 祁昀则是有些轻微的负罪感,但一切都在小人参又在他脸上亲了下的时候消失无踪。 成亲,可真好。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虽说秋日下雨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这场大雨瓢泼却还是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 一般学院会在朔望两日放假,可祁明的学院要更严格些,只有初一会放假几日,其他时候都要在书院里苦读。 原本要回来的祁明留在了学院里,等着大雨过去再回来,而祁昀也留在了庄子上,同祁父一起看顾着。 祁昀却没有停下改建酒铺的计划,宋管事每天定时定点地过来,一大早来,午饭前走,连着好些日子都是风雨无阻。 不过他们并没有再去书房了,而是常常在小室里说话。 宋管事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就算是漫天大雨也冲刷不掉他的喜悦,相反,祁昀就显得很平静,很有规律的吃药休息,这也让来定时看诊的郎中十分欣慰。 其实曾经的祁昀实在算不上是个听话的病人,开了药,时吃时不吃,问诊的时候最经常问他的就是,自己还能活多久,这都让郎中格外有挫败感。 现在不一样,祁昀的身子再缓慢好转,寻常也不再提死啊活的,态度格外端正,郎中自然为他高兴。 同时,郎中也为自己高兴,要是祁昀能慢慢好起来,郎中能拿到的诊金也会比以前厚不少。 救死扶伤当然是医者本职,不过郎中也是人,既然是人总是要吃饭的,能多些银子他当然不会拒绝。 小人参每天就盯着祁昀养身子,至于他叫着宋管事想要在铺子上做什么,叶娇连问都没问过。 等雨过天晴后,叶娇重新开始每天去柳氏那里走动,等回来时往往宋管事已经离开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趁着大雨过后太阳正好,柳氏告诉方氏和叶娇要把冬衣拿出来晒晒,准备着上身了。 这天,祁昀提起了一桩事:“娇娘,之前说要教你学认字的。” 叶娇这会儿正拿着苹果在吃,闻言立刻点头,兴冲冲的问他:“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原本祁昀只是不想让叶娇觉得无聊,只是他自己既不会刺绣也不会插花,思来想去,记起来叶娇之前说想要识字读书。 之前祁明学的第一本书便是祁昀教的,现如今祁明也能去考功名了,祁昀便觉着自己也能教导自家娘子。 不过祁昀自己也不知道当初叶娇说要学认字,是为了哄他开心还是真心实意,这会儿见叶娇答应的痛快便知道自家小娘子有一颗一心向学的心。 这让祁昀笑了笑,让铁子和小素从书房里搬了好几本书回来,叶娇兴冲冲的重新开始学认字。 不同于一般的孩童启蒙,叶娇认字速度很快,往往祁昀给她念一遍后,叶娇就能认个大概。她原本用的那些字只是写法变了,意思大致相同,她要做的就是一一对应。 可是学了将近十天,叶娇却发现,相比较于祁昀写得一手妙笔丹青,自己的字就显得格外丑…… 小人参在心里给自己辩解,这可不怪她,以前她有的只是叶子,现在换成了手,这可比叶子难控制多了! 习惯用叶子写字的叶娇现在拿起毛笔,也总是不自觉的把字写的圆乎乎的。 相公写的字,横平竖直。 自己写的字,像个大元宵…… 抖了抖手上刚刚写好的大字,叶娇端详着,突然就看到祁昀的脸色有些奇怪。 像是憋着什么,努力地抿起嘴角,耳垂都有些红。 叶娇奇怪的瞧了他一眼:“相公,你不舒服吗?” 祁昀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声音柔和:“不妨事的,娇娘,你不是一直想要看医经吗?我刚让小素去拿了,就放在书房右边架子的第二层,你去拿来我讲给你听。” 听了这话,叶娇立刻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可是身后突然就传来了一声低笑,叶娇有些茫然的回头,却发现祁昀坐在软榻上,神色淡定,似乎无事发生,感觉到叶娇的目光,男人还温和的问她:“怎么了?” 叶娇眨眨眼,心想着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便笑笑:“没事。”而后就开门叫上小素一道去书房了。 屋子里的祁昀则是披着外衣站起来,绕过了屋子中间的炭盆,去拿起了叶娇写的大字。 丑,是真的丑,软趴趴的,整个字就像是躺在地上懒得起来似的。 若是自家三弟写出这种字,祁昀怕是要打他手板。 偏偏叶娇写出来,祁昀就看出了一些童趣。 看久了,还觉得这种不自觉画圈儿的字体挺可爱的。 刚刚忍着不笑是怕伤了叶娇的求学之心,现在叶娇不在,祁昀便再也不憋着,弯起嘴角笑出了声。 自己真是娶了个宝贝。 不过在去书房的路上,叶娇遇到了宋管事。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寻常宋管事是上午来,这会儿是不会来的,现在见着了,叶娇停了步子,笑着道:“宋管事来找相公吗?” 宋管事朝着叶娇拱手,声音却有些喘:“见……见过二少奶奶,不知道二少爷现在在何处?” 叶娇以为他是跑着来的,急忙道:“宋管事莫急,相公就在院子里,你去小室等等。”说着,叶娇扭头看着小素,“你带宋管事过去,记得送点热茶,让宋管事缓缓气,我去叫相公。” 可是宋管事并不是跑的喘,而是兴奋。 他并没有跟着小素走,而是把怀里的账本递给了叶娇,对着叶娇低声道:“二少奶奶,我就不去找少爷了,这个您交给二少爷,然后帮我捎句话吧。” 叶娇眨眨眼睛,这些日子她也没少帮宋管事给祁昀递东西,伸手就接过了账本,道:“你说。” “就告诉二少爷,咱们,要发了!” 叶娇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她还是记在心里。 等回去告诉祁昀时,就看到男人露出了个笑容,一边翻看账本一边轻声道:“宋管事真是容易满足。” 叶娇有些好奇:“相公,什么叫发了?” 祁昀捏了捏她的耳垂,笑而不语。 一晃便是一个月过去,到了初一这天,祁明终于得了假期,找人带了口信说是晚上就回。 柳氏格外想念小儿子,因着之前的暴雨,祁明已经是将近两个月没有归家了,柳氏张罗了一桌子菜等他回来。 其实这些事情吩咐人做也就是了,不过柳氏总觉得不做点什么这等待的时间总是分外难熬。 叶娇跟着她一道忙进忙出,跟着递个盘子送个碗,还顺便跟着围观了一下做菜的过程,一直保持着感叹的模样。 原来那些好吃的菜是这么做出来的,叶娇一时间对家里的厨娘充满了善意。 方氏见状便把小石头交给刘婆子抱着,自己也上去帮忙。 等到婆媳三人歇下来的时候,祁父也带着祁昭回了家。 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几个管事,柳氏这才想起来今儿个除了是小儿子书院放假,还是家里两个月一次的对账日子。 她也不上前,只让刘婆子去给他们上茶,自己则是带着两个媳妇在正厅旁边的左室坐着。 桌上摆着一碟子桃酥,叶娇看了看柳氏,见柳氏对着她点头,这才伸手过去拿起来吃,方氏则是怕胖,忍住了没有动手。 而左室距离正厅不过是一道门,如今门开着,正厅的声音能清清楚楚的传进来。 几位管事分别落座,但是表情却不尽相同。 最得意的便是庄子上面的几个管事,往常也是庄子上面的进项最多。 祁家是十里八村最大的富户,也是最大的地主,靠着土地发财让祁家安安稳稳的过了许多年。 这不,几个管事刚一进门,庄子上的管事就笑眯眯的道:“东家,今年收成不错,大少爷这些日子盯得紧,一场大雨并没有让佃户们有多少损失,七个仓里面满了三个。” 叶娇吃着桃酥,她并不知道三个仓都满了是什么概念,但方氏心里头清楚,把这些粮食卖掉,少说也有五十贯的进项。 这让方氏立刻挺直了背脊,笑容掩饰不住的得意。 庄子是祁昭管着的,方氏自然高兴。 祁父也露出了笑容,却没说话,而是扭头看向了剩下的几个管事。 这些管事有些管着的是祁家的果园,还有药园、药铺、酒铺的,可他们谁都没说话,心里都暗骂庄子的管事尾巴上天。 他弄了个这么高的标准出来,回头自己的说出来还不到人家的零头,这不是丢人吗? 他们还在互相打眼色,希望对方先站出来,替大伙儿顶了这个雷。 就在这时,宋管事缓缓起身。 对于他愿意出这个头,其他几个管事也不觉得意外。 酒铺算是除了庄子以外比较好赚钱的了,往常每两个月也能有二三十贯,虽然比不得人家的五十贯,但也不算太丢人。 宋管事年龄不小了,脸上的褶子比祁父还多,可他这会儿看起来就像是容光焕发了似的,说话的声音也是底气十足:“东家,酒铺的账本我带来了。”说着,就拿着账本递过去。 祁父却没看,只是问道:“进项如何?” 宋管事似乎还很谦虚的拱了拱手,可是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一百贯有余。” “咣当。” 叶娇拿着桃酥,有些惊讶的看着方氏失手打翻的茶杯,而后小人参迅速的用帕子拍了拍手,抱过了被方氏吓到的小石头。 可是柳氏对这些却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愕然的看向了正厅。 一百贯? 青天白日的,宋管事是不是发梦呢!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宋管事说完并没有抬头看谁,生怕自己眼睛里面的得意过于明显惹人厌烦。 可是宋管事的耳朵却是直愣愣的竖着,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倒吸气的声音,这让他格外欣慰。 其实作为管事,哪怕做事做的再辛苦,这个钱也落不到自己口袋里。 赚得多了东家多给点月钱,赚的少了就少给点,大头还是东家的。 但在一处做事的,谁都想要抢个头彩,两个月里赚了多少钱便有多少底气! 这几位管事的大多是跟着祁家多年的老人了,得了信任,才能做到这个位置。即使祁家三兄弟和睦,父慈子孝,但是手底下的这些人可不会真的一团和乐,寻常私底下的磕牙拌嘴、争胜掐尖是常事。 庄子上的两个管事当然总是领先一步,人家赚的钱多,腰杆子就硬。 现在,宋管事的酒铺子突然异军突起,不趁着这个机会得意一下还要等什么时候? 祁昭有些惊讶,因着对账的日子都是他陪着祁父,对这些铺子的斤两,祁昭心里十分清楚,酒铺虽然进项不算少,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多。 可他在惊讶过后,便是笑着看着宋管事,爽朗道:“怪不得宋管事这些日子来的勤快,这进项翻了三四倍,好!” 听了这话,左室里面的方氏直咬牙。 好什么好?进项是人家的,又不是你的,跟着瞎乐什么! 祁父则是迅速的看了看账本,他虽然识字不多,可是上面写的数字还是认得的。 一百二十一贯,白纸黑字,做不得假。 伸手摁住了还想要说什么的祁昭,祁父问道:“宋管事,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酒铺这么多的进项是怎么来的?” 并不是祁父怀疑宋管事,而是单纯想要问问清楚。 对于商场的事情,祁父不清楚,也不太上心,不然也不至于把所有的都给了祁昀。 可想要从铺子里赚钱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能看到进项,祁父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进项怎么来的还是要问问清楚。 钱多钱少先放到一旁,总不能惹了什么麻烦。 宋管事往两边看了一眼,就对上了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按照他想着的,这些事情是绝对不开口的,谁问都不说。 只是祁昀大概早就知道宋管事的心思,早早就叮嘱过他: “若是我爹问起怎么赚的,不用说得太细,挑着大面说便是了。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偷学了去,都是自家人,分管的也是不同的摊子,咱们做的事情稍微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故意瞒着反倒生分。” 宋管事心里有了章程,便对着祁父道:“二少爷月前让我去联络了镇上的几家酒馆,包下了他们的一部分酒水供应。” 此话一出,几个管事脸上都有些讶异。 祁家因为是附近最大的地主,粮食多,酿酒的规模也不小,只是寻常都是兜售给附近百姓,以及靠着镇上的酒铺赚钱,可现在听宋管事的意思,这是低价大量兜售给了酒馆? 这不该赔钱吗,怎么反倒赚了? 宋管事没有解释,只是心里得意,他们哪里知道,如今的祁家酒铺那可是攒了多少就能卖掉多少,根本不像是往年那样存货卖不出! 他们本就是传香佳酿,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 二少爷还说了,赚钱的日子在后头,现在不过是开了个头,只要尝过的人够多,广而告之,他们祁家酒铺的名声早晚是要打出去的。 不过宋管事可不会把尾巴翘的太高,钱没到口袋里还是不张扬的好。 努力按耐住心里想要抖起来的冲动,宋管事故作沉稳的站在那里,可是任谁都觉得他的胡子都要开心的反着长了。 祁父想不清楚里面的道理,可也听得出这不是得罪人的事儿,于是点点头,脸上有了笑容:“不错,宋管事辛苦。” 同样没听懂的祁昭却没有祁父那么多心思,他从小看着祁昀长大,哪怕别人都怕祁昀,但是作为大哥的祁昭却是处处护着弟弟,他闻言立刻看向了祁父:“爹,我就知道二弟有本事。”语气里是掩饰不了的欢喜。 祁父当然知道自家大儿子纯善,总是护着弟弟说话,不过祁父还是一碗水端平:“宋管事这一个多月跑前跑后也不容易,月钱该厚一些。” 宋管事谢过了祁父,平静的坐了下来,心里却是乐呵呵的迎接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 只是对其他管事而言,他们嘴里祝贺宋管事“财源广进”,夸着祁昀“财神转世”,但是气氛却一点都不热闹,反倒又沉重了一些。 瞧瞧人家庄子,五十贯。 人家酒铺,一百贯! 这两边的老东西可真不给人活路,管事们恨得牙根痒痒。 在这些人当中,药园的管事董大眼睛转了个圈儿,心想着自己或许也能去找找二少爷聊聊? 二少爷是不是财神转世放一边,只要能把药铺进项提起来,董管事不介意抱着二少爷的腿喊他财神爷。 而在左室里,叶娇抱着小石头,拿着一块掰小了的桃酥喂他。 外面人说的话她也听得清楚,只是有些听懂,有些没听懂,能明白的就是相公赚钱了。 相公是个有本事的,叶娇一直这么坚信着。 可是叶娇与方氏不同的是,换成方氏只怕要得意的哼出曲儿来,叶娇却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满心想着等会儿去告诉相公,她觉得自己懂得“发了”是什么意思了。 柳氏则是瞧着叶娇,越看越满意。 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自家儿子身子好转,手下管着的铺子也有了进项,这可都是大好的事情。 其实柳氏作为后宅妇人,外头说的话她也不明白,可是这就越发坚定了柳氏觉得叶娇有福。 心里舒坦,脸上也就笑得越发慈祥,柳氏专门让刘婆子晚上准备一碗杏酪,她记得叶娇喜欢吃这个。 可是相比较于叶娇,方氏的心里就不大乐意了。 她瞧不上经商之人,以前铺子没有起色的时候在她看来理所应当,可现在铺子好起来,方氏却觉得难受。 说不上妒忌,只是人在高处呆的久了,突然被盖了过去,难免心里难受。 只是脸上方氏不敢把心里的膈应表现的过于明显,依然捧着柳氏说着话,一家人相安无事到夜幕降临。 祁明入夜之后才到家,全家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只是郎中叮嘱过,祁昀在晚上依然不能出屋,也就没有过来吃。 叶娇作为祁昀的娘子,自然是要列席的。 她也拿到了柳氏给自己准备的杏酪,却不吃,而是让小素找了个食盒装起来。 而在晚饭的时候,祁父先是夸了一下自家二儿子的本事,剩下的时间就是关怀三儿子。 祁明今年不过十二岁,按理说还是调皮的年纪,可是自小读书,生生的带出了些少年老成的感觉。 不过是两个月不见,因着他年少,如今看到居然觉得比上次见长高了些。 祁明的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一直很冷静,只有在柳氏一句句心疼一句句想念的时候才脸颊微红。 不过环视一周,祁明显然是在找祁昀。 他是被祁昀带着启蒙的,对二哥的感情非同一般。 等吃罢了饭,他板着脸对着叶娇道:“二嫂嫂,今天晚了,等到了明天我定去看二哥。” “好。”叶娇笑着应了,待祁明离开,这才提了食盒往回走。 提着食盒进了院子,快步走到卧房门前,推开了个缝,叶娇刚刚侧身进去就迅速合了门,生怕让外面的寒气进来。 关门落闩,再把门帘落下,叶娇想着,赶明儿个要和小素说一声,也要换上正厅里面那样厚厚的门帘了。 一回身,就瞧见了披着外衣盘腿坐在软榻上的祁昀。 祁昀似乎没有发现叶娇进来,背对着门口,坐姿端正,格外专注。 叶娇轻手轻脚的把食盒撂下,而后进了内室,站在祁昀身后探头看去。 软榻上头摆着一方矮桌,上面是个松木色的棋盘,祁昀手边放着两个棋篓,一黑一白,正慢慢地往上面摆着。 叶娇还准备再看看,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攥住了。 女人一偏头,就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屋里点的蜡烛把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姜黄色光亮,连祁昀总是苍白的脸色现在瞧上去也柔和了许多。 他原本是单手握着叶娇的手,感觉到女人的指尖微冷,便松开了棋子,双手握上去,用掌心的温度给她暖着,嘴里问道:“怎么手这么凉?” 叶娇侧身坐到了他旁边,把指尖缩在男人掌心,脸上笑眯眯的:“娘让人做了杏酪,我带回来给你。” 祁昀有些不赞同的看着她:“你自己吃便好了,天这么冷,何苦要提回来让自己挨冻?” 叶娇依然笑着看他:“我答应过相公的。” 祁昀细想了一阵才想起来,之前叶娇是说过要带杏酪回来给他吃,只是过去的久,祁昀都记不清了,偏偏叶娇还记得清楚。 心里暖烘烘的,祁昀又握住她另一只手,轻声道:“下次,让别人送过来,别总劳累自己。” 叶娇应了一声,眼睛则是看向了棋盘。 祁昀本是打打棋谱换换脑子,见她有兴趣,便道:“想学吗?” 可这次叶娇答应可不像是之前学认字那么痛快。 她学认字,为的就是读的懂医经,不至于当睁眼瞎子,就算知道又难又麻烦她也乐意。 可是这个黑子白子的一看就很难,学来了也不知道做什么用,叶娇坦诚的开口道:“难不难?难我就不学了。” 祁昀不由得弯起嘴角,依然攥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对面,缓声道:“咱们不学难的,只玩五子棋,做个游戏罢了。” 只要祁昀说不难,那就是不难的,叶娇对自家相公一直是盲目信任,立刻兴冲冲的点头。 祁昀收拾了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收拾一边给她讲规则。 叶娇一听,果然简单。 拿着棋篓,叶娇觉得怪不得精怪们都相当人呢,真有意思。 不过下着棋的时候,祁昀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她说着话,叶娇也没有任何隐瞒,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细细的告诉了他。 祁昀并不意外宋管事会得了夸赞,虽说现如今酒铺刚刚走上正轨,赚的钱远没有那些大酒铺的多,可是相比较之前确实是进步很大。 超过了庄子上的进项有些让祁昀意外,却也不算惊人。 只是听了方氏打翻茶杯,祁昀抬了抬眼睛,轻声道:“娇娘,不用太在意。” 方氏小气了些,也不甚聪明,可是自有大哥祁昭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祁昀只是不想让叶娇因为方氏多想。 叶娇正捏着棋子盯着棋盘考虑下一步怎么走呢,闻言,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我在意什么?大嫂打碎的又不是咱们的茶杯,娘都说不用她赔了。” 祁昀先是一愣,而后就弯起嘴角:“说得对,娇娘真聪明。” 他怎么又忘了,自家娘子的那颗心最干净不过,清的像水,有着寻常人身上已经很少能见到的善良。 真好。 略略玩了两把,祁昀让着她,两人各赢一盘,见时候不早便收拾了棋盘。 祁昀吃了杏酪,叶娇拆了头发,洗漱之后便要睡了。 不过在吹蜡烛之前,祁昀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正裹着被子躺在软榻上的叶娇,犹豫了一下,男人轻声道:“娇娘,晚上……一起睡可好?”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祁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深思熟虑。 大概是因为气氛太好,又或许是因为小人参让祁二郎彻底卸下心房,心里想的紧,嘴上也就说了出来。 可是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候,却没有立刻得到肯定的回应,祁昀的笑容就渐渐的淡了。 原本轻松的心情陡然紧张起来,祁昀原本就是半躺不躺的,靠着手肘撑着身子,这会儿居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躺不下去,却也不能起身。 就在这时,祁昀听到了一个声音传来:“相公,为什么要一起睡?” 这句话,让祁昀的心凉了半截。 因着今天是朔日,是没有月亮的,屋子里的蜡烛也熄了,一片黑暗中祁昀并不知道叶娇此刻的神情,可是听女人的声音里是有些疑惑的。 那是纯然的不解,好似两个人睡在一处是件稀罕事儿似的。 祁昀没说话,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想有什么东西梗住了嗓子。 有什么难过的呢? 一开始说分床而居的便是他,纵然其中有害怕病气过给叶娇的理由,可是又何尝不是自己心里怕了? 怕她嫌恶,怕她疏远,他心里应该都已经有了准备的。 那现在又有什么立场难受…… 祁昀想说:这话是他说笑的,希望娇娘别当真。但是话到嘴边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 叶娇则是久久没有等到祁昀的回应,可她能听到男人的呼吸声。 并非是女人有千里耳,实在是这屋子里太安静,想听不到都难。 同住一室这么久,叶娇知道祁昀在睡着的时候并不是这种喘气声的,想了想,小人参突然道:“成亲以后就要睡一起吧。” 祁昀愣了一下,都忘记自己心里还在别扭,下意识的问了句:“你不知道?” 刚一问,祁昀就想把自己的嘴堵上。 自家娇娘成亲前没有人教,叶家两夫妻想也知道没有告诉过她什么,成亲后自己也不曾说起过,娇娘不清楚才正常。 只是祁昀不知道的是,原本的叶娇是有些了解的,哪怕是小女儿家,该有的常识还是有的。 可是因着叶二嫂要把她卖了,她也认准自己要守活寡,所以关于成亲的一切记忆都是灰色的,带着绝望,让小人参都不太乐意翻看,也就略了过去,什么常识不常识的一概没往脑袋里记。 现在,本该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小人参能想起来这个理由,还是因为小狐狸随口说过她和她的书生相公同床共枕的美好时光。 还用了其他的形容词,无奈小人参单纯如纸清白如水,愣是没听懂。 见祁昀不说话,叶娇就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她还在心里念叨着,刚刚相公白夸她聪明了,这都能忘。 好在小人参是个喜欢学习的好妖精,立刻回道:“相公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声音清脆,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让祁昀刚刚所有的落寞都被吹了个烟消云散。 软榻那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祁昀怕她下榻的时候找不到鞋子,若是赤着脚踩在地上是要着凉的,男人立刻摸过了火折子,吹了吹,看到有火光微闪时点亮了床头的蜡烛。 当跳跃的烛光缓缓点亮卧房时,祁昀就觉得自己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 那是叶娇撩开被子伸出来的胳膊,莹白如玉的皮肤似乎能晃了他的眼。 可是叶娇很快就又把胳膊缩了回去。 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小人参瘪了瘪嘴:“真冷。”刚才只是伸了胳膊,就觉得露出来的皮肤冻得慌。 祁昀眼睛看向了屋子里的炭盆,才发现炭盆已经熄了。 如今这炭火也是分档次的,上好的多要供应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这是用钱都买不来的荣耀。 到了普通富户这里,炭火虽然烧起来的时候也不冒烟不熏人,但是偶尔也会有烧坏了使人得了“炭毒”的事情。寻常到了夜里,这炭火都要熄了,屋里自然就冷了下来。 纵然还有些白天留下来的热乎气儿,可是习惯了被子里的温暖,再出来当然会冷。 眼睛里露出了些心疼,祁昀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若是……” 可不等他说完,就发现叶娇已经裹紧了被子,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双手抓着被角,就这么包着自己下了地,趿着绣鞋,一蹦一蹦的朝着祁昀的床就来了! 祁昀先是觉得自家娇娘无时无刻不在身体力行着“可爱”,下一刻就万分庆幸自己点了蜡,不然一片漆黑里,突然被这么一个蹦来蹦去的“被子精”扑上来真有点吓人。 见她蹦的近了,祁昀急忙把烛台撂到一旁,伸出手去接她。 等叶娇连人带被子倒在他怀里的时候,祁昀的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难受,慢慢的都成了笑意。 叶娇却笑不出来。 她是真的没想到,人的身体这么难控制,她不过就是懒得再把那一层层的衣裳穿一遍再脱一遍罢了,谁能想到居然自己把自己捆住,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若是没有祁昀接着就要摔在床上了! 叶娇气哼哼的裹着被子滚了一圈儿,祁昀也就松了手,把自己的被子往外拽了拽,指了指里面的位置:“睡这里吧。” 叶娇犹豫了一下,没反对,乖乖的躺好。 因着两个人都不想离开被窝出去拿枕头,也就这么靠着一个长枕凑合着。 祁昀吹熄了蜡烛,待他重新进了躺好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胳膊有些酸疼。 倒不是刚刚被叶娇压的,而是祁二郎一直用手肘撑着身子,又因为情绪波动导致身体一动不动,这才压麻了手臂。 适才情急之下伸手接住自家娘子,现在回过神儿来,就觉得从小臂道指尖都是麻麻的感觉。 这让他躺下后就开始轻轻地揉着手臂,却不曾开口。 毕竟祁少爷也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在娘子面前,祁昀更是格外在乎。 而另一边的叶娇在躺好后也没说话。 她原本想着,睡到一处就睡到一处,不妨事,心里有些害怕给相公又弄得发热,只要等他睡着了以后就悄悄躲远点也就是了。 不过在躺下后,叶娇看了看两个人身上厚厚的棉被,觉得自己想太多。 之前补大了,那是因为叶娇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呼吸可闻。 现在两个人分开被子睡,别说靠近了,想要碰一下都难,更别提要补些什么。 可要是就这么躺着,反倒觉得浪费,叶娇在心里盘算,最近祁昀忙着铺子的事情,她又要学认字学写字,相处的时间虽然没少,但是能用来牵手的时候却是缩短了许多。 现在或许是个进补的好时候。 想到就做,小人参悄无声息的把手从自己的被子里探出去,直接摸索到了男人的被子里。 祁昀就感觉到自己还有些麻的指尖被人轻轻地攥住了。 叶娇并没有用力,可是因为现在的血脉还没通的缘故,哪怕只是很轻的碰触也让祁昀觉得手上的麻痒感觉直直的钻到了上来,弄得他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这让小人参有些奇怪:“相公,你怎么了?” 祁昀憋着,努力捏了捏手臂,让自己舒服些,嘴里却温和道:“没事。”而后反手攥住了叶娇的手。 十指紧扣。 祁昀其实是不习惯和人一起睡的,他甚至因为身子不好的原因有些不乐意和人相处,本以为和自家娘子同床需要做很多心里建设,谁知道不等他多想什么就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叶娇比他醒的早了些,感觉到男人依然虚虚的握着她的手指,叶娇小心的把手撤出来,见没惊动他才松了口气。 祁昀现在的身体还需要养,要保证睡眠充足,叶娇也不叫他,因着衣裳还在软塌哪里,叶娇直接拿了祁昀放在床头的厚袍裹着自己下了床。 收拾自己,叫人把烧热的炭盆拿进来换掉,出门,一整套活儿叶娇已经驾轻就熟。 等早饭快好时,祁昀才醒来。 曾经失眠成习惯的祁昀自从娶了叶娇,这睡眠就一日好过一日,他也渐渐习惯了睡到天亮。 可是祁昀却不像是寻常人那样喜欢懒床,他甚至都不太喜欢让自己空闲下来,吃罢了早饭便让铁子去喊了宋管事来。 叶娇早早就让人给自家相公准备好了小室,可即使里面暖的很,叶娇也盯着祁昀穿了厚衣裳,确定他不会受了寒才让他去。 而叶娇则是去了趟柳氏的院子,没坐多久,听到祁明过来后便起身准备回去,不打扰他们的母子团聚。 不过在走之前,柳氏叮嘱了句:“等三郎回了书院,各家管事就要清点银子入账,到时候要分赏钱的,你回去问问二郎,要不要来盯着。” 这事儿叶娇也听祁昀说起过,这些管事在报账之后,都要各自盘点银子入库,虽然都是入各自的库房,可是这个过程却要在祁家这个东家面前过一遍的。 祁父祁昭都会在,若是祁昀身子过得去也会在的。 那时候就不再是账本上冷冰冰的数字,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和穿成串儿的铜钱,每一枚都要细细清点的。 柳氏专门告诉叶娇,也是因着酒铺进项多,她乐意让二儿子过来出个风头。 叶娇答应着,把话记下后才离开。 而在回去的路上,叶娇碰到了小石头。 这次抱着石头的并不是方氏,而是方氏屋子里面的婆子,石头依然对于叶娇有着超乎寻常的好感,看她来就对着她伸手,想让叶娇抱。 叶娇也想抱他,其实只要是幼崽就自带招人喜欢的感觉。 但叶娇可不想让这奶娃娃烧起来,故而只是笑着过去攥了攥他的小胖手,眼睛则是看向了婆子:“大嫂怎么没来?刚刚在婆婆那里也没见她。” 这婆子回道:“大少奶奶昨天晚上就说身上不舒服,歇到现在都没起身。” 听到方氏病了,叶娇赶忙问:“碍事吗?” 那婆子摇摇头:“不碍事。”就是碍心了,她跟着方氏好几年,看得出来大少奶奶心眼儿小,鸡毛蒜皮都能让她置气,更何况是昨天她还觉得自己丢脸了。 过几天又要当面清点,方氏以前可是最喜欢这个日子,每两个月都等着盼着,现如今怕是能躲则躲。 只是这些话不能对叶娇说,婆子忍了下来。 叶娇则是笑了笑,道:“无事就好。”而后眼睛看向了小石头,“左右现在空闲着,不如带着石头去我那里待会儿吧,这园子里风大,别吹到了孩子。” 婆子自然没有理由拒绝,抱着石头跟在了叶娇身后。 叶娇进了院子便看到小室的门依然紧紧关着,心想着今天相公和宋管事聊的时间比往常还久,却不进去看,而是带着小石头进了屋。 往常叶娇这时候都在厢房练字,今天也不例外。 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叶娇一边研磨一边道:“小素,早上我记得有盘沙糕的,拿来给石头吧。” 孩子都爱吃甜的,寻常石头在柳氏那里也是跟着叶娇一起吃吃吃,两个人虽然年龄差距大,可是在吃这方面倒是格外相似,叶娇也就对他好很多。 这沙糕是用糯米粉做的蒸糕,中间夹着捣碎的芝麻和糖混成的馅,香甜软糯,格外适合小孩子。 不过石头却没有被沙糕吸引过去,而是盯着桌上的毛笔。 在叶娇提笔写字的时候,小石头突然在婆子的怀里挣了挣:“婶婶,二婶婶!” 叶娇立刻抬头看他,却不过去,只是笑着问道:“石头怎么了?” 小石头还小,有时候心里想的话嘴里说不出来,只知道一遍遍的喊着叶娇,圆圆的眼睛盯着毛笔瞧。 婆子不懂,叶娇却心有灵犀:“你也想试试?” 石头立刻点头,脸颊上肉嘟嘟的,看起来像是个瓷娃娃。 叶娇也不拒绝,让婆子把小石头抱来,也给了他一根毛笔,却不蘸墨,怕他吃了,只是沾着水让他在布上画。 好在小石头也分不清是墨还是水,反正蹭到蓝色的布上就有痕迹,小家伙也是乐呵呵的。 写着写着,一张布画满了,叶娇起身去给他换一张来,小石头就乖乖地举着毛笔等着。 就在这时,听到从外面传来了个声音:“嫂嫂。”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祁明从柳氏那里出来便来看自家二哥,进了院子就听到这里热闹,走到了厢房外,却不进去,而是在门口喊了声。 叶娇记着昨天祁明说要过来的事儿,便没多想,开口道:“进来吧。” 赶巧小素端着沙糕回来,伸手给他挑了帘子让他进去。 祁明先是小大人似的给叶娇见礼,而后就看向了石头。 他往常在书院里呆的时候多,满打满算,从石头出生以后两个人相处的也没几天,这会儿终于见到个比自己年纪小的。 小石头长得圆头圆脑的,特别是一双眼睛,圆圆的,格外讨喜。 饶是祁明性格老成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伸过手去抱起了石头,祁明扫了眼他手上的毛笔,没细看是不是蘸了墨,脸上有了些淡淡的笑容:“小石头也知道读书识字了?” 石头不是个认生的性子,哪怕对祁明没什么印象,却还是清脆的回道:“读书识字!” 重复大人的话大概是每个奶娃娃与生俱来的本能。 祁明则是听了高兴,想要看看石头的作品。 一转头就看到了桌上的一副大字。 说是大字,但这副大字比一般的字难认多了,圆滚滚的,还有点扁,祁明盯着看了一阵才分辨出是个“初”字。 祁三郎本身写字也不算好看,书院的先生经常说他要勤学苦练,没有一手好字纵然是有满腹锦绣也会无人欣赏,可是祁三郎却莫名的从这个字上找回了自信。 显然祁明并不觉得和一个奶娃娃比写字有什么奇怪的。 他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石头,祁明道:“这个字是有点丑,不过石头还小,以后肯定可以写的好看。” 婆子脸上一抖,心想着三少爷这是年轻,还是读书读傻了?他把小少爷当成什么了,神童吗,不到两岁就能写字了? 小素则在一旁小声提醒:“三少爷,这个字是二少奶奶写的。” 祁明:……啊? 脸上一僵,祁明看了眼叶娇,发现她正拿着蓝布,眼睛却盯着桌上的大字。 虽说和叶娇没见过几面,可这是他正经的二嫂嫂,自己刚刚说的话……祁明的脸登时就涨红了。 小石头好奇的昂头看他,伸手去摸祁明红彤彤的脸,奶声奶气道:“好红,枣糕糕,石头吃糕糕!” 祁明毕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甚至没敢分辨叶娇此刻的神情,立刻把小石头交还给了婆子,磕磕巴巴的留下了句“我……我等会儿再来找二哥”后掉头就跑。 婆子自然不会掺和二房的事情,只管抱住了小石头,拿着桌上的沙糕哄他吃。 叶娇则是把蓝布重新铺好,而后就拿起了自己字,端详了好一阵,扭头问小素:“真的不好看吗?” 小素虽不识字,可是好坏还是能分个大概,平时看那些牌匾总是方方的,左右自家二少奶奶这个圆圈圈字体绝对算不上好。 可是在小素看来,又不是要去考举子,字好赖能看过眼便是了,她反倒是怕叶娇因为祁明的事情心里不舒服。 偏偏小素对着叶娇的一双眼睛说不出违心的话,小姑娘思来想去,拿起了一块沙糕:“少奶奶,要不您先吃点儿?” 叶娇:……哼。 另一边,小室里的宋管事格外兴奋,他一点都没有之前在祁父面前的淡定,反倒是满脸的欢喜:“二少爷说的没错,如今我们祁家酒铺的名声已经打出去,是不是最近就能去和镇子上面的酒楼客栈谈生意了?” 他们虽然把酒卖的便宜了一些,可是也是有利润的,不然也得不到那百贯钱财。 可是让宋管事更高兴的是,随着酒卖得越来越多,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祁家有美味佳酿,再加上宋管事寻了些嘴皮子好的人可了劲儿的吹,八分好也能吹成十二分。 再加上祁家酒铺的酒被祁昀起了个“玉液酒”的美名,文雅又好听,越发供不应求。 这些祁昀都是想到过的,不过宋管事的能力很强,一切开展起来比祁昀想象的还来的早一些。 把账本放到一旁,祁昀拢了拢怀里拿着的手炉。 祁二郎在外人面前并没有叶娇眼前的那种温和,他本就不是个喜与人交往的性子,也懒得装成八面玲珑。 披着厚厚的袍衣,祁昀面容依旧略显苍白,可眼下的乌青已经不见,让他看上去虽然冷漠却不再阴戾。 若是以前,宋管事也是怕的,可现在宋管事眼里他就是尊财神老爷,供着还来不及,都想不起来怕了。 听完宋管事的话,祁昀想了想,缓缓道:“还不急,等一等,那些酒楼客栈不缺供酒的,先屯着,等年底再说。” 宋管事没有问其中缘由,立刻应了下来。 两个人又合计了一下接下去的事情,宋管事见时候不早,便告辞离开。 祁昀送走了宋管事,回卧房发现没瞧见叶娇,转身朝着厢房而来。 他进门时,婆子已经带着小石头回去了,小素在院子里做事,厢房里只有叶娇一人。 此刻女人正站在桌前,专注的提笔写字。 祁昀并没有打扰她,走到了叶娇身侧,便发现她的手边已经有了一沓子大字。 他是知道叶娇的,自家娘子虽然喜欢识字,却不曾如此刻苦,瞧起来应该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歇着了。 见叶娇又写完了一张,祁昀伸手揽住女人的腰,拿掉了她握着的毛笔,声音放缓:“读书识字不急于一时,娇娘别太苦了自己。” 叶娇则是下意识的反手攥住了祁昀的手,昂头看他:“我字不好看,要多练练。” 祁昀闻言,不由得放缓了声音:“你刚学,能记下这么多还能写个大概已经是极好的了。” 叶娇充满期待的抬头看他:“不丑吗?” 祁昀依然笑:“不算太丑。” 叶娇:…… 瞧她鼓了腮,祁昀捏了捏她的掌心:“我又不嫌你,再说这些满满练便是,不要着急。” 若是刚刚祁昀不在,叶娇一个人写的好好的,可现在祁昀来了,叶娇就半点苦都不想吃:“练字好累的。”举了举自己的手,示意他自己手腕酸。 真是个娇娘子。 刚刚说要坚持的是她,现在不乐意的还是她,偏偏祁昀就觉得自家娘子是苦到了累到了,和她坐下后便轻轻的给她揉着手腕。 男人的手已经被手炉暖热,温温的,揉捏着她的腕子时用劲儿格外小心,叶娇嘴角一点点的翘起来。 见叶娇脸上有了些笑容,祁昀才道:“这样吧,一天练半个时辰,晚上就让你吃两块点心。” 叶娇眼睛一亮,小人参扣住了男人的手:“三块。” 祁昀笑着点头:“行。” 叶娇高兴了,丢了笔就拉着祁昀去吃饭了,等吃罢了饭,叶娇又抱着石芽草在院子里转了转,帮着小东西吸收阳光也顺便给自己消食,待石芽草枝蔓舒展后,叶娇回卧房把它撂下,自己则是拆了头发去午睡。 祁昀却没有午睡的习惯,他看着叶娇睡着了,便去院子里叫过了小素,低声问道:“刚刚,谁来过?” 小素惯是怕他的,被这么一问,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 祁昀听完,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小素:……你知道什么了? 祁昀摆了摆手:“去喊三弟来,许久不见,怪想他的。” 小素看了看祁昀平板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想三少爷,可小素不敢多问,小跑着就走了。 躺在床上的叶娇一概不知,睡得安稳。 等她醒了,却不像是往常那样去踢毽子或者是听着祁昀给她讲医经,而是收拾好了自己,去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今天请了裁缝娘子到家里来,上次便说要给叶娇裁衣裳,只是事情多一直耽搁着,今天正好一起做了。 叶娇不曾量过衣服,好在也不用她做什么,全程便是让抬手抬手,让昂头昂头,等量好了再去选两个喜欢的花色料子便好。 待送走了裁缝娘子,柳氏带着叶娇去园子转转,对着她道:“你年纪还小,尚在长身体的时候,这衣裳要常换常新才合身。那裁缝娘子每隔半年来一趟,你若是等不到她来,找时间让人陪着你去裁缝铺子里也是一样的。” 叶娇从来都是把柳氏的话记在心里的,多的不问,不管听没听懂都会乖巧回复:“谢谢娘。” 柳氏要听的就是这声谢,温和的对着她点点头。 这时候,几个人溜达到了祁明的院子外头。 柳氏对着小儿子是满心的关怀爱护,这会儿却不进去,只是站在院门口,眼睛一面往里头瞧一面笑容满面的说道:“三郎之前同我说起过,他今天要写字满两个时辰,我儿知道发奋了。” 叶娇闻言,眼睛睁大了一圈儿。 怪不得小狐狸喜欢书生呢,这书生真不是一般人做的来的。 自己刚刚写了不过一个时辰就要累的手腕子难受,当书生居然要一天写两个时辰? 要考状元的人就是不一样。 叶娇也探头往里面看了看,院子里有几张拿出来晾晒的大字。 她眼神好,细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能认个大半,不过拼起来变成文绉绉的句子叶娇就不太懂了。 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什么其独…… 看不懂,小人参就不多看,又陪着柳氏走了走,等天色渐沉时也叫要回去,柳氏让人把炖着的排骨汤给她带了一瓦罐。 叶娇拎着瓦罐,也不用人送,自己快步往回走。 不过刚进院门,就看到铁子正捧着一沓子纸要往小室里面送。 叶娇喊住了他:“铁子,这是什么?” 铁子立刻止住了步子,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听起来哑哑的:“二少奶奶,这是给二少爷的字。” 叶娇闻言也不多问,走过去对着他道:“那你喊相公一声,就说忙完了出来吃饭,娘让人送了排骨汤来,赶热喝。” 铁子立刻点头:“我记下了。” 叶娇笑了笑,扫了一眼铁子捧着的东西,瞧见了最上面的一张,她嘴里不自觉的顿住了脚步。 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 咦,这不是刚才祁明写的吗?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叶娇不过是瞧了一眼,却没放在心上,满心都念着自己提着的排骨汤,催着铁子去喊了祁昀来吃。 而这沓子纸祁昀就撂在了小室的桌案上,等到转天祁明来了,才重新拿出来。 祁明一瞧见,脸就皱了起来。 他是家里的老幺,无论是祁父还是柳氏,都是疼着宠着的,大哥祁昭比他大了许多,又是个处处维护弟弟的,自然是纵容着,生怕祁明受了委屈。 偏偏祁昀不同,自家二哥自小时候就不太抱他哄他,不是催他读书上进就是逼他写字作文。 以前祁明埋怨过,可是长大了些,知道自家二哥体弱,甚至活不过三十,即使有着锦绣才华也没办法考取功名,这才处处约束着他,希望祁明可以出人头地。 祁明早慧,了解祁昀的良苦用心后便对祁昀百依百顺,到了二哥面前就温顺的如同小白兔。 只是这会儿,祁明实在是控制不住表情,耷拉着嘴角对着祁昀道:“二哥,我知道错了,今天能不能不抄字了?我想和娘多说说话。” 祁昀把纸拿起来翻看,又放到一旁,这才看着他,却不提抄字,而是道:“许久不见,三弟,我们来对剑可好?” 对剑,并不是两个人持剑械斗,虽说如今的书院都要求学子要知晓六艺,传授剑道的也是有的,可是纵然祁明做得来,祁昀的身子骨也是撑不住的。 祁昀说的对剑,是双方各说出一种剑的名字,另一方说出这剑的相关古诗古词。 明着是用剑名来做游戏,可真正用意却是想要探探祁明的学识。 祁明是喜欢读书的,甚至有些痴,听了这话立刻抬头挺胸:“你考吧。” 祁昀嘴角有笑容一闪而逝,声音平缓:“赤霄。” 祁明想都没想,立刻回答:“击水翻沧海,抟风透赤霄。” “龙渊呢?” “美玉生盘石,宝剑出龙渊。” “再来说说,鱼肠。” “古琴蛇蚹评无价,宝剑鱼肠托有灵。” 祁昀并没有停下问,祁明也没有停下答,一点磕绊都没有,祁昀眼中的满意越来越多。 可是祁明却也越来越心惊。 他从五岁开始出外求学,便是很少回家,而是住在书院里苦读,再加上祁明是个爱诗书的人,读书能使他快乐,这几年过去,他的涉猎量已经远超同龄人。 但自家二哥在家里十天有八天要卧床休息,居然也能有这般学识,祁明先是惊讶,后是敬佩,最后只有折服。 可是祁昀喊他来对剑并不是为了卖弄,轻轻地扣了扣桌面,祁昀淡淡道:“剑讲究锋芒,而你是文人,手上的笔却不比宝剑来的差,它能带给你的也比一把剑带来得多。可你瞧瞧这个字,可配得上你的才学?” 祁明闻言耳朵都红了,耷拉着脑袋,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也知道自己的字不好看,二哥也该是为了自己好,多练练才是对的。 又想到自己刚才为了躲避练字找祁昀求情,祁明就觉得脸红。 祁昀瞧着他,放缓了声音:“县考在即,考卷自有人誊抄,这练字可以放缓些,但不能松懈,若是你未来有了大前程,这字要能见人才好。” 祁明立刻点头答应下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时候柳氏让人过来喊祁明过去,祁昀并不拦着,放他离开。 只是在祁明出门的时候,祁昀淡淡说了句:“以后记着,君子慎独。” 祁明立刻答应。 哪儿还记不住呢? 昨天写了上百遍,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等到祁明走后,祁昀才重新拿起了祁明写的大字。 虽说祁昀觉得三弟的字没什么筋骨,可平心而论,还是比自家娇娘的好看不少。 不过祁昀又想着,娇娘才学几天?能写出来就很好。 再说了,娇娘那圆乎乎的字,别人想写还不会呢。 脸上有了笑,祁昀起身出门,却发现自家娇娘并不像是平常那般抱着花盆溜达,而是坐在石桌前,看着地上摆着的大大小小十几盆花草,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昀见状走了过去,坐到叶娇身边,笑着问:“怎么了?” 叶娇收回目光,扭头看着祁昀,把那人跟着递过来的帖子交给了祁昀。 “一大清早的就收到了这些花花草草,送来的人是药园董管事的女儿。”叶娇记得董管事,可她却不认识董管事的女儿。 这些也不是给祁昀的,而是要给叶娇。 叶娇盯着这些花看了好一阵子,倒不是这些花有多漂亮,而是因为这些都是药材花,里面还有几株是叶娇认得的。 有些滋补,有些驱寒,总而言之都是好东西。 不过祁昀扫一眼,便道:“这董氏嫁给了药铺的掌柜,算是自家人,她既然送了,你收下就是了。” 管事掌柜给东家送礼并不新鲜,几盆花花草草算不得大事。 叶娇眨眨眼睛:“这礼,会不会太重?” 祁昀眉眼柔和:“不过是些观赏用的花,不妨事的。” 叶娇坚定认为自家相公学识渊博似海,而祁昀说这话也不像是弄虚作假。 细想想,叶娇觉得应该是和之前的那株石芽草似的,她认得,可是旁人却不知这东西要做什么用。 又听祁昀道:“若是不喜欢,现在退回去也行。” 叶娇忙道:“我喜欢,可喜欢了。”说着,就指挥小素和铁子把花抱进了厢房,等会儿她要仔细研究一下。 祁昀只当叶娇喜欢侍弄花草,也不多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个午后过得平静又惬意。 可祁家院子里日子太平,却不知院子外头,祁家二郎已经出了名。 这年头,人人都讲究个迷信,还都有点仇富。 纵然祁家平时为人和善,无论是对乡邻还是对手下的佃户都是格外关照,可他家有钱,就少不得有人眼热。 当然没人因为那点嫉妒就去做出什么坏事,即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现如今虽说是清明世道,可这有钱富户和小门小户之间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没人有胆子上去惹他们。 至于背后里聊闲天的时候说点家长理短就没人管了,更有那嘴碎的总喜欢念叨别人两句是非。 祁二郎的身子不好的事儿便是这么传开的。 人人都说那祁二郎生了个凶狠模样,横眉竖目,长得难看不说,还白的像纸,别人远远看到都要躲避开的,祁家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合该出个磕绊,这祁二郎不仅长相凶神恶煞,还是个短命鬼。 编排的有鼻子有眼。 任谁说起祁二郎,都要先叹息一句可怜,然后互相安慰—— 富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瞅瞅,这可是短命啊! 似乎只有这么想这才能反衬着自己这穷日子不算太苦。 不过随着祁家酒铺流水一般的往外送货,傻子都看得出祁家酒铺日子好过了。 宋管事又总是逢人便夸赞二少爷有本事,二少爷有能耐,直接把祁昀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这倒不是宋管事故意溜须,实在是白花花的银子亮闪闪的铜板太招眼,宋管事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头一遭如此扬眉吐气,自然是往天上吹祁昀。 只是他的话说得过于夸张,信的人不多。 但长眼睛的人都瞧见了,祁家酒铺红火了起来,找了不少做事的,这些人都说里面忙得很,每天都供不应求。 即使宋管事别的话可信度不高,但“祁二郎有本事能赚银子”的话还是能取信于人的。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就传到了叶家村。 叶家村并不富裕,可是嘴碎的人哪里都有,得了个新鲜事儿就要翻来覆去的说,尤其是这事儿的主人公还和自家村子有些联系,那就说得更加热闹。 河边,几个洗衣裳的妇人凑在一起,聊的便是祁家的事情。 “也是邪门了,年前还说祁家二郎要不好,结果到了今儿才多长时间啊?突然又好了。” “好没好的不知道,可我听人说啊,这祁二郎之所以体弱多病,那是因为开了天眼,有了财神爷的本事,这才……” “得了吧,还开天眼,你当是二郎神吗?” “要我说,该是人家叶家娘子有福气,本来是个冲喜抬过去的娘子,现在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瞧瞧之前回门的那个阵仗,咱们村子的姑娘们谁家有这份体面。” “叶二嫂不是总背后说人家白吃干饭吗?现在好了,有个好亲家攀不上,也不知她咋想的。” 说到这儿,有个婆子叹了口气:“若是当初让我家那女儿嫁去就好了。” 这话引来了一阵笑话:“得了吧,当时谁不知道嫁过去就是个火坑,你舍得让你亲生女儿跳?” 正说话,远远的就瞧着叶二嫂过来了。 叶二嫂素来抠门,对待街坊也不好,不是今儿个找东家借针线,就是找西家借瓦罐,可旁人找她帮忙的时候她却连个好脸都没有,得罪了不少乡邻。 见她过来,就有个妇人停下了洗衣裳的手,心里存了挤兑的心,昂起头来喊她:“二嫂子,恭喜你了,你家妹夫有大本事哩!” 叶二嫂近来本就别扭,听了这话,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叶二嫂觉得叶娇真的是自己的煞星,十成十的煞星! 叶家拿了祁家的钱,虽说不足以让他们翻身当了富户,可是如果节省一些也能过上几年吃穿不愁的日子。 偏偏叶二嫂心气儿高,加上叶娇回门的时候那阵仗刺激了她,叶二嫂就想尽办法想让叶二郎出头,用这笔钱做点生意,让她也能当个商家太太,不至于在这小村子里受气。 这些钱除了留下了一些给叶宝读书,余下的都给了叶二郎当本钱。 可叶二郎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本就是个庄稼汉,哪儿能玩的过那些一脑子弯弯绕的商人呢? 以前被叶二嫂逼着出去谋生就赔了钱,现在还有外债,结果最近又被叶二嫂催着出门做事,不仅一件事没做成,反倒被人骗了不少银钱。 叶宝也不省心,在学堂里不是顶撞先生就是和其他孩子打架,刚刚叶二嫂就是上门去给挨打的孩子家赔不是,少不得被人数落。 她这一趟是又气又急,这会儿正是满心的烦闷,谁知道还有外人来给她添堵。 婆子们可不管叶二嫂的日子好不好过,她们本就舌头长,又和叶二嫂有磕绊,这会儿当然不会嘴软。 “那祁家二少我可听人说了,之前是窥探了天机才生了病,有着大神通哩,不然咋能弄出玉液酒来。” “二嫂子啊,你瞅瞅,你家小姑子日子过得好了,你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听说你家二郎又赔了钱,你与其生气,不如去祁家求一求,可能人家还能给你帮帮忙。” 叶二嫂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从来牙尖嘴利的她这会儿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心里气的蹦脚。 这个叶娇,之前在家里吃白饭,现在哪怕想法子弄走了也要给自己气受! 不是嫁给了个病痨鬼吗?那就认命,好好过她的苦日子,何必非要处处让自己难受。 她怎么能过好日子?怎么可能! 叶二嫂丝毫不为了叶娇高兴,反倒满心的怨气。 她本就小气,一直觉得叶家如今除了叶二郎以外没了男人,她就能当家做主,清理掉叶娇之后她的日子就能好过,可却没想到,叶娇的日子比她好过了千百倍。 送叶娇去祁家可不是为了让她过好日子的! 怎么现在自家男人依然是什么都做不成,反倒是祁昀居然能风生水起财源广进? 谁说他要死了的,这哪儿像要死了的! 耳边是那些婆子的恭贺声,声声刺耳,叶二嫂只能装作没听见,提着篮子快步离开。 可一到家,就瞧见了正拎着酒进门的叶二郎。 叶二嫂有些惊讶,再加上刚刚受了气,说起话来语气格外不好:“你不在镇子上,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着她在家总是这般恶声恶气的,叶二郎倒也没听出她心情好不好,只管笑呵呵的道:“我今儿高兴,想回来喝两杯,去,给我拿个碗去。” “要碗你自己去拿,少使唤我。”叶二嫂冷哼一声,随后又有了些心疼,“你要是想喝酒同我说,我去给你打米酒,从镇子上买除了买酒还要搭钱买个陶罐,浪费钱。” 叶二郎本就嘴笨老实,也不和叶二嫂争辩,将酒罐放到桌上,自己去拿了碗。 酒罐上贴着红纸,上面写了两个字。 叶二嫂不识字,可她也知道这种能贴红纸的酒不便宜,立刻急了,朝着叶二郎嚷嚷:“你买的这是什么酒?” 叶二郎正在碗橱里面翻找,没回头,随口回答:“玉液酒,卖的好着呢。” 这声音是带着笑意的,叶二郎自然之道玉液酒是祁家的,他还知道这是自家小妹的相公捧出来的。 祁昀好了,叶娇就跟着好。 我家妹子就是个有福气的。 叶二郎到现在都歉疚着自己把妹妹卖掉,如今瞧着叶娇日子好过,叶二郎自然高兴,这才买了玉液酒回来喝。 他找到了碗,正准备回头告诉叶二嫂说这酒还卖的不算贵,他们喝的起,谁知道一转身就看到叶二嫂举着罐子就要往地上摔! 叶二郎骇了一跳,急忙道:“可别摔,贵着呢!” 叶二嫂一听这话果然住了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气的只喘粗气,却还是轻轻的将罐子放到桌上,生怕磕了碰了。 叶二郎松了口气,却听女人又叫嚷起来:“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妹妹,好妹夫!他自己的酒铺,你去买酒居然还要使银子,这是什么事儿!” 叶二郎不太想理她,可见她嚷嚷的声音大了,这才抱过了酒罐,嘴里低声道:“娇娘怎么过去的你可莫要忘记。” 一句话,堵住了叶二嫂的嘴。 若说刚刚还有怒气,现在女人多了些害怕。 叶娇这般发达,以后会不会反过头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叶二郎却不理她,只管喝着酒,一晚上把一罐子都喝了,喝醉了也不闹事,倒头就睡,做梦的时候还念叨着大哥小妹,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可叶家的一切对叶娇而言都格外陌生,如今更是半点都沾不到她。 刚吃完早饭,叶娇就坐到了祁昀身边。 今儿个是管事们带着进项来结算的日子,柳氏就没让媳妇们过来。 倒不是防着她们,实在是方氏心眼小,上次听到被宋管事拔了头筹居然气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现在若是再过来看到了什么,岂不是要气病了。 叶娇得了空闲,却不出门,反倒往祁昀的身边挤。 祁昀披着袍衣,手上正拿着一本书瞧,见叶娇过来也不躲闪,只管张开了手臂搂住了她,把女人也拢在了袍衣里。 叶娇瞧着他腿上放着一个手炉,正想着用什么法子攥他的手呢,这会儿有了机会,立刻拽住了祁昀的手凑过去。 祁昀撂了手上的书任由她动作,微微弯起嘴角:“冷了?” 叶娇摇摇头,这屋子里暖烘烘的哪儿会冷? 祁昀也觉得自家娇娘不冷,可越是如此就越发觉得自家娇娘是想要和自己凑在一起才过来的,心里格外熨帖。 小人参不知道男人心里所想,只管低头盯着手炉瞧。 手炉暖烘烘的,温热了男人的手指,叶娇的指尖从他的骨节上一点点的划过,又捏了捏,脸上带出了惊喜:“相公,你比以前肉多了些!” 换成别人听到说自己肉多了,多半是要难受一下的,现如今以瘦为美,无论男女都不想让自己过于丰腴。 可是这话放在祁昀身上却不一样,他一直病着,喝药喝多了也就不爱吃饭,从小就瘦,加上他的骨头没耽误长,身量是够得,穿上衣服后就像是一根杆挑着的旗子似的,风一吹飘飘摇摇。 最近觉得调理的好了些,说是长了肉,不如说是结实了。 祁昀不知道这些和小人参的滋补有关系,可他却觉得自家娘子福运好,带着自己也好。 这是祁昀最近总结出来的人生哲理,那就是,娘子什么都好。 反手拢住了叶娇的手,祁昀捏了捏,微微一叹:“娘子你平时也不少吃,怎么不长肉呢?” 一天吃三顿,顿顿不少,还有加餐和甜品,换个人这么吃下去恐怕早就丰腴了。 可叶娇还是身姿纤细窈窕,分毫不见胖。 祁昀不仅不觉得高兴,有时候看着叶娇尖尖的小下巴还有些心疼,以为她是以前饿得多导致现在不好补了。 但叶娇却不觉得担心,反倒乐呵呵的:“我瘦一点,晚上才能和相公睡一起啊。” 此话一出,直接让祁昀红了脸,在一旁收拾的小素更是呛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叶娇有些莫名的看着祁昀:“怎么了?你上次不也说你床小么。” 祁昀抿了抿嘴角,眼睛里有无奈,有窘迫,可更多的还是笑意。 他的床是不大,可是也不小,两个人躺在上面绰绰有余,之所以说小……还不是为了和叶娇离得近一些么。 可这话祁昀才不会承认,只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些:“嗯,以后我会让他们重新打个大床送来的。” 叶娇不疑有他,笑容一如往常。 这时候,外面有铁子的声音传进来:“二少爷,前面管事的都来了,老爷喊您过去前院。” 祁昀回了句:“好,我知道了。”而后他松开了叶娇,轻声道,“这次他们是带着钱来的,家里人多,你便不要出院子了。” 叶娇听话的点头,帮他拢好了衣裳,又塞了个新的手炉给他,这才看着祁昀出门。 这回叶娇没有跟着,而是去了厢房里研究董氏送来的花草。 祁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脸上看不出喜怒,可是身后跟着的铁子却是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刚刚宋管事出了大风头,那一箱子的铜板,一串串的,沉甸甸的,瞧着就重的压人。 宋管事风头出得好,连带着祁昀也得了祁父的夸奖,铁子听着都觉得舒坦。 他以前怕祁昀不假,但就像宋管事说的那样,自家二少现在有本事赚钱,在他眼里那就是金闪闪的人,还怕什么呢? 不过铁子并不敢在祁昀面前多说什么,把祁昀送回院子后他才蹦蹦跳跳的离开,去找小素描述刚刚的场面。 而祁昀刚一进门,便看到了正托着下巴坐在饭桌前等他的叶娇。 小人参早就饿了,这会儿也过了饭点儿,可她还是眼巴巴的等着祁昀回来吃,听到动静眼睛就亮了,瞧见祁昀进门后更是直接起身小跑过去,一把拉住了祁昀:“相公,来吃饭了!” 祁昀其实是有些事情要同她说,但瞧出叶娇饿的厉害,便把话压下去,只管笑着跟着她坐下吃饭。 等吃完后让人撤桌子,祁昀关了门,这才拉着叶娇坐到桌前,从怀中取出了个红布包递给她:“给你,收好了。” 叶娇眨眨眼睛,觉得手里的布包有些分量,接过打开,就发现里面是五个小银锭。 银锭瞧着不大,可是拿在手里颠了颠也觉得十两有余,叶娇要两只手一起捧着。 小人参许多事情不懂,但这银子能做什么她还是知道的,以前的叶二嫂就因为缺这个才磋磨叶娇。 有些惊讶的看着祁昀:“相公,这个给我做什么?” 祁昀坐到了叶娇身边,声音依然轻缓:“铺子赚得多,分给管事和我的也就多了些。这是我分到的那份,大小也是个进项,你帮我收着,要是娇娘你什么时候想花想用自己拿就是。” 叶娇并不懂帮人管钱意味着什么,她有些茫然的看着祁昀,反手就把银子塞给了他:“管钱什么的我不会。” 祁昀笑得温和,把红布包放进了个匣子,又把匣子给了叶娇,让她拿好,语气轻缓:“不碍事,我教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说起管钱,叶娇确实是一窍不通。 以前的小人参靠着吃土……嗯,是集天地之灵气过日子,就算有时候想要些天材地宝,也多是以物易物,并不牵扯到金银。 记忆里面的叶娇在叶家没管过钱,不然也不至于受气。 现在被祁昀塞来了十两银子,叶娇拿着那个小木匣,似乎觉得它烫手似的,放到一旁,伸手去拽祁昀的袖子:“我拿它怎么办?” 祁昀格外耐心,拉了她的手一起捂着手炉,嘴里道:“咱家虽然说寻常事情是不用自己操心的,可是有些事情要额外使钱,像是你想置办件衣裳,或者是买个发钗,这些都要自己拿银子。” 叶娇眨了眨眼:“都要自己出?” “嗯,之前娘喊你过去裁衣服,那个钱是娘出的,算是给你的好处,若是你想要自己做的话就要自己花钱的。”祁昀说话时格外坦诚。 其实寻常人家的钱极少给屋里人的,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赚来的钱男人当然要攥在自己手里,这样用的才舒心,也能在家里有办法拿捏女人,不至于丢了权威。 而且越是高门大户,妇人手上管钱的越少,除非是女人娘家背景深厚才能掌握财政大权,不然大多只是问问账,明着瞧着是自己拿着,可是实际上不过是要费心去管理罢了,真的想要使钱都要问过男人才可以。 即使是柳氏,寻常也不过是管一管,其他的都要祁父决定。 祁昀当然知道这些,可是他依然把赚来的都给了叶娇,自己分文没留。 他想要做生意本就是为了自家娘子以后能好好生活,无论他以后是生是死,叶娇都能有所依仗,不至于过不下去,现在赚来了钱,自然要让她收好。 不过叶娇则是拿着匣子,嘴里呜哝了一句:“你赚钱不容易,我不想裁衣服,也不想买发钗。” 一句话,说的祁昀心里又酸又甜。 他自然知道叶娇单纯善良,她说的话就是心里所想,让祁昀没想到的是,以前只知道自家娇娘寻常是个无忧无虑的性子,除了想吃就是贪睡,可现在听着,她分明是把自己记挂到了心坎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祁昀没有表现出来,语气却是放得更缓:“娇娘说的对,但我现在要忙活的事情多,铺子上也总是要费心照顾,这些钱撂在我这儿还要我天天担心着,是不是个麻烦?” 若是让旁人听了这话,只怕要惊掉下巴。 这可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别人想要还没有呢,结果到了祁昀嘴里,居然成了麻烦事儿? 哪儿说理去! 偏偏叶娇就吃这一套,她觉得祁昀说的很对,这银子不仅要收好,还要天天盘算,可不就是个麻烦么。 而且相公身子本就还没好,为了铺子劳神费力,自己当然要帮他。 脸上的抗拒立刻没了,叶娇拢住了匣子,一脸坚定的对着祁昀道:“相公你放心,我能给你看管好的。” 祁昀弯起嘴角,伸手摸了摸叶娇的额发:“娇娘真是帮了我的大忙,谢谢。” 叶娇甜甜一笑:“不客气。” 收好了匣子,祁昀便给叶娇细细的讲了未来可能要用的钱的事情。 除了给自己置办东西的开销外,小素和铁子现在一个跟着叶娇,一个跟着祁昀,他们的月钱也是要祁昀和叶娇开的,出门了要是想用牛车也要自己使钱给车夫打赏,出来进去要打点的都要铜板。 从午饭说到了吃完晚饭,还没有说完。 总而言之,没钱寸步难行。 叶娇听得懵,却还是努力都记在了脑子里。 这次她没叫苦也没叫累,小人参觉着这事情麻烦,那要是给了相公就更麻烦了,再难她也要学会了记住了,给自家相公分忧。 不过祁昀是看得出叶娇记得艰难,加上已经入了夜,总不能耽误睡觉,便收了尾,余下的准备以后遇上事儿了再告诉她。 男人只是反复的告诉她:“莫要怕花钱,尤其是对自己个儿,别怕使银子,不够了我会赚回来的。” 祁昀是为了说服自家娘子别死攥着不花,这银子花出去了才能赚回来,总是拢在手心里就成了死的。 银子又不能自己个儿生小银子,还不如花出去呢。 见叶娇点头,祁昀这才放心,而后在心里笑,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苦口婆心的教人怎么花自己的银子。 还教的很开心…… 等两个人收拾停当并排躺在床上时,一片黑暗里,祁昀就听到了叶娇柔软的声音:“我上次见爹有裘衣,毛茸茸的,瞧着就暖的很,要是给相公买一件要多少银子啊?” 祁昀喉咙有些噎,攥住了叶娇的手,轻声回答:“找时间我们一起去看。” “好。” 等叶娇睡过去,祁昀才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子,嘴唇在叶娇的额头碰了一下,这才闭上眼睛。 等祁昀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大亮,屋子里的炭火重新点燃,一室温暖。 男人坐起来,一扭头就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叶娇正在书桌前写着字。 祁昀以为她早起用功呢,也不打扰,自顾自的去穿衣洗漱。 可是等他都收拾完,却发现叶娇还在桌前没动弹。 有些好奇地走过去,便看到叶娇并不是在练书法,而是用着圆乎乎的字,一条条的将昨天祁昀说过的话都写下来。 只是叶娇练字的时日不多,写起来有点慢,吭哧吭哧写了一早晨还没写完一半。 见祁昀走过来,叶娇昂头看他,第一句话便是:“相公饿了吗?” 祁昀瞧了瞧她写的东西,而后脸上有了个浅浅的笑:“这些慢慢记便好,不急于一时一会。” 叶娇撂了笔,一边拉着祁昀去吃早饭一边道:“我写下来,省的忘了。对了,刚才娘让人过来说三弟今天回书院,我们吃完饭去送送他吧。” 祁昀应了,两人吃了饭后便出门去了前院。 祁明书院里放假原本该是三天,因着上一次大雨,许多学生没有回家,这次才延长到了五天。 五天一过,祁明就要按时会去的。 柳氏自然是万般不舍,可是又不想耽误祁明的学业,只能忍着难受送他,还给他包了个大包袱撂在牛车上,道:“这里面装了过冬用的袍衣,棉被也是新找人弹了棉花的,记得盖。里面还有些红豆饼,你给同窗和先生都分一分。” 祁明应了下来,对柳氏的念叨没有分毫的不耐。 往往越早离家的孩子越懂得父母之心,祁明拉着柳氏的手安慰:“娘,再有个把月我就回来了,很快的,到时候过年能多休息几天,没准儿到时候儿子已经能被举荐县考了呢。” 柳氏虽然心里依然舍不得,可是脸上也带着笑,让祁明安心。 祁昭给了祁明一包肉干,祁昀送了一盒子自己批注过的书,都装上了牛车让祁明带走。 等他走远,柳氏背过身就掉了眼泪,好一阵子才哄好,待她情绪平复后几个儿子儿媳才回去。 宋管事早早的等着了,祁昀和他去了小室说话,叶娇则是准备继续去写字。 这时候就听小素道:“二少奶奶,董管事的女儿说想见您,这会儿就在门房呢。” 叶娇立刻就看向了被放在院子里的那一盆盆花,想了想,对着小素道:“请她进来吧。” “是。” 董氏进门时,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花盆旁边的叶娇。 脚步顿了顿,董氏脸上带着笑走了过去。 董氏今年二十出头,不过生了一张圆圆的脸,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 她是董大的女儿,嫁的也是药铺的掌柜,算是彻彻底底的祁家手下人,说话做事都要顾着东家,不然祁昀也不会允了她过来和叶娇说话。 在来之前,董氏就打听过叶娇的为人,知道是个和善好相处的,而董氏自己则是活泼外向,没有太多心眼,知道叶娇好相处心里也是高兴的。 可是总归是自己的东家,董氏说话也带了些谨慎:“见过二少奶奶。” 叶娇抬头看了看她,把手从药材花瓣上放下,拍了拍手站起来,笑着看她:“叫我娇娘吧,你就是董管事的女儿?” “是,我小字春兰。”董氏瞧着叶娇,笑着道,“娇娘喜欢这些花儿?” 叶娇点头,听她说起药材花,眼睛里有了些热切:“都是很好的,只是有几株我还不知道怎么养。” 董氏从小就和药材打交道,说是爱药成痴也不为过,听了叶娇的话,她又有心交好,立刻走上前去给叶娇一个个的说着这些花的习性和栽培方法。 叶娇一听就知道她是行家,格外高兴,两个人很快就凑到了一起,对着一堆花转来转去,言语间也从陌生到熟悉。 等祁昀送宋管事出门的时候,就瞧见两个女人坐在桌前,对着一盆花说的开心。 见到他们出来,叶娇笑着起身,先对着宋管事说了句:“宋管事路上小心。”宋管事回了个礼,叶娇笑着对他点头,就转向了祁昀,眼睛里带着些跳跃的开心,“相公,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祁昀先是目送宋管事离开,又对着给自己行礼的董氏微微点头,这才看向了叶娇,眉眼柔和:“何事?” 叶娇昂着头,笑容明媚:“我们刚刚合计了一下,这些花还是要种在地里才行。”说着,伸手指了指。 祁昀顺着叶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董氏闪身让开,祁二郎便看到了满目的药材花。 这些花送来有几天了,不过一直都是叶娇看顾着,不曾动过。 祁昀便问道:“想种在何处?” 董氏闻言,左右看了看,眼睛里透出了些可惜。 这些药材花到底有什么具体的药用价值董氏并不能完全知晓,可是里面的一些可以凝神定气,还有一些生得漂亮,可又大多娇弱不好养活,种在自家院子里好好看顾才好。 可是董氏却看到这个院子里能种的地方已经被花花草草填满了,哪怕是药材花里最好看的也比不上那些观赏用的花卉。 董氏猜测自己送来的这些可能要种出去,眼瞅着要入冬,没人看顾,药材花多半是要死的。 可惜了。 这时候,就听叶娇道:“种在咱们院子里好不好?” 在叶娇看来,这些观赏的花漂亮是漂亮,可是基本上是没什么用的。 药材花却不同,里面有些是可以帮相公补身体,还有些能治病,自然是要好好培养。 叶娇也不瞒着,直接道:“相公你现在要养身子,这药材花怎么也比这些强。” 不过祁昀根本不介意她是什么理由,见叶娇喜欢,就点了头,低头的时候表情温和:“今儿就让人来收拾,你也不用总是盯着,外面寒气大,早早进去歇着。” 叶娇脸上有了笑:“那你要出去吗?” “有事情要去找爹一趟,放心,我晌午就回来。” “那我等你吃饭。” “好。” 祁昀拢了拢领口,转身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就道:“小素,过来。” 小素立刻扔了笤帚跑了过来,规规矩矩的站着,一点都没有私下里的跳脱。 祁昀的声音淡淡的:“院子里种的花,能挪到外头园子里就挪,给娇娘腾出地方。” 小素愣了一下,她记着二少爷往常也挺稀罕这满园花红的,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大着胆子昂头看着祁昀问:“全挪了?” 祁昀淡淡道:“对。” “有些挪不了……” “那就推了。” 小素不再问,连连点头应下,这时候就听到一串脚步声传来。 入了冬,这穿着的衣裳厚了,穿着的鞋履底子也厚了,踩在石板路上哒哒哒的声音清脆。 祁昀回头去看,看到是叶娇跑来,男人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丝笑意,伸手扶住她:“慢着些,怎么这般着急?” 叶娇喘着气,天冷的让她嘴里吐出来的气都成了白雾。 也不回答祁昀的话,叶娇先是左右瞧瞧,发觉除了小素外没有外人,便昂头看他,抓住了他的领子让他弯腰,自己则是垫着脚,嘴唇柔软的正正的碰在他的脸颊上。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祁昀身上总是冷冷的,叶娇不同,任何时候都暖烘烘的。 嘴唇碰到男人脸颊的瞬间,有些热,热的让祁昀都觉得莫名的有了燥气。 可是叶娇并不是真的有事要找他,不等祁昀反应,叶娇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抱着手炉,哒哒哒的又跑了回去。 来的快,去的快,像是一阵风似的。 小素虽然不是头一遭瞧见这两位亲近,可这会儿还是被秀了一脸。 见祁昀不说不动,小素也不在这里戳着,拎着笤帚跑开了。 祁昀则是摸了摸脸上还有温暖的地方,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教过她的。 所谓夫妻分别时要做的一件小事,娇娘从来都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祁昀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编了话忽悠娘子后的自我嫌弃,另一边则是像是被蜜糖淹了似的甜。 嘴角翘起,祁昀从院门里看了看里面的花圃,里头确实是有几株是他喜欢的,喜欢就喜欢他们在天冷了的时候还能盛开的鲜活劲儿。 可现在时移世易,他喜欢的依然是鲜活,却不再是那个病歪歪的只能看看花草的他了。 姹紫嫣红又如何?为了娇娘这一下,什么都值了。 而院子里的叶娇由衷的对着董氏感慨:“成亲是挺好的,至少要记下的事情真多,不仅费脑子,还费嘴。” 董氏一脸莫名,好在很快两个人就重新聊起药材,气氛热络了起来。 当晚,下了今年的头一场雪,这也算是正式入了冬。 随着天气渐冷,屋子里的炭盆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窗幔上的帘子也换成了更厚重的布料。 叶娇把花重新种了,董氏也就常来给她帮忙,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识了。 石芽草也很争气,作为唯一一个娇养在花盆里面的,它每天被叶娇抱着晒太阳的时间也最多,那几朵小花一直常开不败,一直没有枯萎,令董氏也是啧啧称奇。 祁昀比以前忙了不少,除了要和宋管事盘算酒铺的事情,还常常去找祁父,一说就说上一整天。 叶娇也习惯了晚上拽着祁昀的手睡,以前是怕给他补大了,现在是因着白天在一处的时间少了许多,只能晚上补回来。 祁昀对此来之不拒,甚至是乐在其中。 等到入冬第二场雪停了的时候,祁昀也终于松快下来。 晚上吃饭时,祁昀告诉叶娇:“酒铺过两天要在镇子上开张了。” 他最近和祁父说的便是这事儿。 祁家三兄弟各有各的事情做,祁昭顾着庄子,祁昀管着铺子,祁明一心读书。 父母在不分家是传统,不过祁父早早就定了规矩,三兄弟的进项无论多少,给家里的是定数,除了这个定数外的都是他们自己个儿的。 目前唯一没有收入的便是祁明,可是祁明读书读的好,前途光明,家里也乐意供着他。 这次要去镇子上开新铺便是祁昀提出来要开的,祁父点了头,宋管事就盘下了早早就盯上的铺子。 叶娇也听说了这事儿,放下汤匙,笑眯眯的道:“春兰同我说了,她还喊我去看热闹呢。” 祁昀记得春兰便是董氏,他给叶娇夹了一筷子玉兰片,嘴角微翘:“看起来你们两个倒是说得上话。” 叶娇点头,董氏为人爽朗大方,而且在药材方面颇有造诣,叶娇也有心从她这里知道些东西,两个人的脾气合得来,相处格外融洽。 自家相公现在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总是气若游丝的病模样,可是光是靠着她补身总是见效慢,若是未来生了病,还是要用医用药,叶娇现在想着要防患于未然。 脑袋里想着事儿,叶娇有些漫不经心的把玉兰片往嘴里放。 这一咬,叶娇的眼睛就瞪大了。 真好吃…… 祁昀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缓缓道:“这是新下来的冬笋,切成片,加上蜂蜜烘烤而成,正是现在的时令菜,吃个新鲜,喜欢吗?” 叶娇连连点头,却说不出话,嘴巴吃得鼓鼓的,瞧上去像个小仓鼠。 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叶娇由衷感慨:“相公你懂的真多。” 祁昀淡淡一笑,他已经可以很从容地接受叶娇的赞美。 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男人嘴里道:“外头天寒,铺子开张时我便不去了,不过那天热闹归热闹,人怕也是不少,董氏邀你正好让她和你同去逛逛,明儿个告诉娘一声便是。” 叶娇其实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去不去两可。 可还没说话,又听祁昀道:“药铺我许久没去看过,你正好替我去转转。” 药铺? 是该去看看,这几天光听董氏说,叶娇还没见到真东西呢。 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儿就咽了回去,叶娇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 今天这顿饭吃得好,晚上睡得也香甜,到了第二天,叶娇一大早就去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年纪渐大,夜里觉少,叶娇来的时候她已经诵了一遍经了。 听了二儿媳妇的来意,柳氏点点头,温声道:“你自嫁来我家,除了回门的那次,还没见你怎么出过门。现在出去看看也是好的,董家女儿我也见过,是个爽利的,让她陪着你我也放心,出去的时候穿厚实些,我给你的那些胭脂口脂都用起来,打扮打扮,别太素着。” 叶娇应了一声,又陪着柳氏说了些话,这才离开。 可她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回了院子,坐在铜镜前托着下巴开始思考,怎么才叫打扮? 小人参当人也有个把月了,吃的喝的都没缺,她也能分清楚穿着的那些衣服什么时令该穿哪件,什么穿里面什么穿外面。 可是她的脸从来都是不施粉黛,每日都是素面朝天的。 她很会长,五官秀美,皮肤也是怎么晒都是白皙依旧,这算是天生的底子好,再加上小人参的身体好血气足,面白如雪唇若涂脂,就算是素着脸也是好看的。 只是柳氏说让她打扮一下,却让叶娇犯了难。 小人参盯着铜镜里有些模糊的人影看了半晌,开始伸手在妆台的抽屉里翻腾。 因着她嫁来的时候,除了腕子上的金镯,其他的什么都没带上,这里的东西多是柳氏帮忙置办的,叶娇因着不常用便没细致看过。 现在她把抽屉里的瓶瓶罐罐都拿了出来,拿起其中一个青瓷的胭脂盒,打开来,还没瞧清楚里面是什么就先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好在小人参还记得打喷嚏之前先把盒子盖好撂下,这才没打撒了。 揉了揉鼻尖,叶娇重新拿起了盒子瞧。 里面的石榴红色的胭脂,带着很浓的花香,久了觉得还挺好闻的。 叶娇并不知道怎么用,只是在脑袋里回忆着自己认识的几个人,柳氏,方氏,还有董氏,她们都会用一些粉黛胭脂,叶娇依着记忆,用手指沾了些,瞧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眨了眨眼,便对着脸上抹去。 铜镜里面的人影看得不甚清楚,只能有个大概笼廓,颜色也不够分明,小人参并不知道哪里轻了哪里淡了。 到后面她似乎感觉出了些有趣,撂了这盒,又去拿了木椟装着的,感觉里面的颜色更艳丽一些,就用手指挑出来些许拍在脸上。 等祁昀看完了这阵子的账本回屋时,一开门就闻到了浓浓的香气。 并不是自家娇娘身上总是带着的香甜味道,也不是祁昀难免沾染上的草药味,而是相对浓烈的香气。 像是花香,却又分不出是什么花香。 祁昀以为叶娇又把花搬进来了,便关了门,往内室走。 瞧见了叶娇的背影,祁昀脱了袍衣挂在架子上,边走边道:“娇娘,小厨房里煨了鸽子,你……” 声音,在女人转身的瞬间戛然而止。 叶娇没吃过鸽子汤,眨眨眼睛,正要说话,突然就被祁昀几步上前给抱进了怀里。 而后,就听到了祁昀有些急切的声音传来:“娇娘,你这是被炭熏了,还是让水烫了?疼不疼?”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叶娇听了这话先是有些不解,而被男人捧着脸端详时,叶娇茫然的看着他:“我没有熏到,也没烫到……” 祁昀的眼睛也看到了她手上拿着的胭脂盒,知道自己误会了,轻咳一声,生怕叶娇难过,便把叶娇手上拿着的胭脂盒子拿下来撂到一旁,嘴里道:“我刚刚眼睛花,没瞧清楚,是我的错。”说着,就想要扯开话题,“小厨房里面的鸽子先煨着,等你回来再喝也是一样的。” 叶娇是挺想和鸽子汤的,没试过的东西小人参都想试试。 可是叶娇看得出来这个人的异样,略想想就明白了,怕是自己好不容易装扮一次,可相公不喜欢,这让她有些失落:“不好看?” 祁昀左右端详了一下,没说话。 如果说实话的话,自然是……不好看的。 祁二郎一直没有质疑过自家娘子的美貌,唇红齿白五官秀美,叶娇在叶家的时候不爱出门怕也是因为穷人家的女儿越美貌越是危险,这个模样确实是招人的很。 旁的女子需要用粉黛敷面才能显得肤色白皙,可是对叶娇来说,她是自己滋养着自己,皮肤白里透红,哪怕之前她一直素着脸面也是好看的。 可现在叶娇用胭脂把自己的脸涂得片片斑驳,尤其是脸颊那两团红晕,瞧这就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似的,着实是说不上好看。 但是祁二郎并没有照直了说,只是告诉她:“你用的多了些,这胭脂每次不能多涂,一点点就够了。” 叶娇那双眼睛依然有些失落:“那我是不是不用这些更好?” 祁昀这次却没有表示赞同,在他看来,自家娇娘底子好,确实是不涂都好看,但是既然是娇娘想要用了,他自然不会说什么素颜就好之类的话扰了她的性子。 万事从来不是一个好坏就能判断的,最终都要看喜不喜欢。 娘子喜欢的,他自然无条件支持。 伸手捏了捏叶娇的耳垂,祁昀缓声道:“娇娘不用这个就好看,用了该是更好看的,你去洗洗脸,我帮你。” 叶娇闻言,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相公,你怎么会用胭脂?” “算不得会,我以前没碰过,只是小时候见娘上过妆,知道个大概,若是做得不好娇娘你可莫要笑我。”祁昀说话时,嘴角微翘,莫名的就给了叶娇很大的信心。 涂胭脂什么的叶娇是不会的,听祁昀的意思,他也不太会,可是叶娇就是对祁昀盲目信任,立刻起身去洗脸。 而在对着水盆的时候,里面映出来的影子比铜镜的清楚多了,叶娇也就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这是哪儿来的妖精!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可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腾的就红了,立刻用温水把脸洗干净,心想着刚才相公应该不是不喜欢,而是吓到了。 这模样,不吓人才怪了。 等收拾好了,叶娇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去,看着祁昀道:“相公,我刚才吓到你了吧?” 祁昀已经换了屋里穿着的衣裳等着她了,见她回来,笑着道:“我哪儿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 就算被吓到了,也不能承认。 男人站在桌前,对着叶娇招招手:“过来。” 叶娇立刻小跑着过去坐下,格外乖巧的昂头看他。 他其实并不曾为了谁上过胭脂,祁昀甚至连碰都没碰过这东西,可是为了自家娇娘,祁昀刚才去洗了手,迅速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看过的书本,还拿着胭脂在手背上涂了涂,试了好几次,这会儿略显苍白的手背上还有好几块印子,总算有了个大概章程。 天才的人学什么都快,只是祁昀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把自己的行动力用在胭脂上。 可一切为了叶娇开心,都值得。 左右自家娇娘底子好,祁昀也就淡淡的在她的双颊轻轻地拍了拍。 胭脂本就红艳,淡淡一层便好,只是这个除了用在来你加上,其他的祁昀也不会再弄了。 又拿起口脂点在她的嘴唇中间,轻轻地抹开。 这本来就是极简单的步骤,祁昀也不觉得自己做的多好,起码人家姑娘家喜欢画的唇妆样式他是一样都不会。 不过叶娇的脸格外争气,肤质好,皮肤滑腻,五官秀丽,只是简单修饰就好。 特别是上了彤色的口脂后,越发明艳,柔软…… 祁昀的指尖微微一顿,原本专注细致的视线动了动,不自觉的就聚焦到了她的嘴唇上,又摁了摁。 柔软,红艳。 祁昀还能记起她亲在自己脸颊上时候的温热触感。 娇娘并不知道祁昀心中所想,见他苍白的脸上有些泛红,不由得担心的握住了祁昀的手腕:“相公,你不舒服吗?” 祁昀立刻松了手,错开了目光,轻咳一声:“不,不妨事。” 叶娇也觉得他的脉象没有问题,只当自己误会了,对着祁昀笑笑,扭头去看镜中的自己。 铜镜里面,照出的依然是模糊的笼廓,叶娇左看右看看不清,便重新回到了水盆前面,凑近了看。 即使依然不甚清晰,可是却能隐约看出里面的一张芙蓉面目,比刚刚的五彩斑斓要好得多。 叶娇立刻有了笑脸,小人参也是爱美的,谁会不喜欢自己好看些? 扭头变对着祁昀勾唇而笑:“相公画的真好看。” 祁昀刚刚平复的心情就被这个明艳的笑脸给打动了,尽量的保持者平时的沉稳淡定,男人道:“是娇娘天生好看,自然怎么都是好的。” 叶娇却摇摇头:“刚刚那个花花绿绿的就不好看。” 祁昀不由得笑,拉住了叶娇的手,换了个话题:“你似乎不喜欢这铜镜。” 叶娇对着他从来都是坦诚的:“倒不是不喜欢,平时看它摆在那里也挺好看的,可是照不清楚人。” 祁昀屋子里的铜镜便是如今市面上流行的铜镜样式。 一面光滑,一面雕纹,摆在那里像是个精致的工艺品,可是要说清楚还真算不上,照着人的时候像是蒙了层雾气,而祁昀屋子里的这个比起一般的更看不清。 大概是因为祁昀本身不是个喜欢照镜子的,对铜镜没有需求,而叶娇来了之后也就是在束发的时候用一下,谁都没有关注过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好用。 铜镜更像是一个屋子里必备的物件儿,摆着就摆着了,没想过要拿来用。 可在叶娇来了之后,一切都是鲜活的,该用的自然要用起来。 现在叶娇提起来,祁昀想了想,道:“回头换一个好一些的铜镜,只是再好的也不会特别清晰。不过之前听商队的人说起过,西域有一种镜子,比铜镜清晰很多。” 叶娇听到了个新鲜名词:“商队是什么?” 祁昀解释道:“是和西域商人做生意的,他们会集结在一起组成商队,把咱们的东西贩出去,把外面的东西买回来,赚中间的差价,从来都是获利颇丰,不过危险也不少。” 叶娇对商场上的事情一窍不通,有钱赚当然开心,可是有危险总归是不好:“有危险的话,相公不要去。” “只是托他们去买点东西,不仅仅是你的镜子,还有酒铺里面的一些摆设也要找他们带来。”祁昀并没有细说,只是让叶娇安心。 可是在男人心里,商队是迟早的事,他甚至准备以后有了本钱,自己组一个。 除此之外,很多事情他都会陆陆续续的做起来。 只是一个红火的酒铺并不能让祁家得到多少庇护。 祁明能考取功名自然是好的,可是科举考试这事情谁都说不准,能中不能中的除了看能力还要看天意,甚至最后一场的时候还要看皇上的好恶,实在是难猜。 祁昀会为了祁明的未来给他帮助,但是其他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己。 现如今商人已经不再受到歧视,甚至很多时候还能受到一些优待,可祁昀很清楚,想要从商人这条路上得到好处,光有几个小铺子是不行的。 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一步步来,总归是要给自己和娇娘一个庇护才好。 紧了紧握着叶娇的手,祁昀轻声道:“我给你画眉吧。” 叶娇笑着点头:“好。” 昂头看着祁昀,叶娇看着这人专注的拿着青黛给自己描眉的模样,越看越觉得祁昀好看。 叶娇努力回忆着自己最近学会的词儿。 轮廓分明,明目朗星,总之是好看的。 女人能感觉到青黛被细细扫在眉上的触感,等到两边都画好,叶娇轻声问道:“好了吗?” 祁昀一本正经的拿起了一旁的湿布,擦了擦她的眉毛:“还没,等一等。” 同时,男人在心里叹气,都说古人夫妻之间描眉以为亲密,可是真的操作起来,难度可比涂胭脂高多了。 那些能用画眉当做日常的男人,多半都有一双不会抖的巧手,还有能把眉毛化成对称的好功夫。 好在祁昀今天的运气不错,反复两次也就画好了,虽然不说极好看,但他画的淡,倒也算过得去。 他再一次感慨,有个好看的娘子就是福气,底子好不怕折腾。 可是脸上祁昀却是一片风淡云轻,好像只是做了件小事似的,可是等叶娇开心出门后,祁昀就重新披上袍衣,拿好手炉,出门去了柳氏的院子。 怎么也要找柳氏要个会化妆的人来教教娇娘,不管是娇娘学会了还是自己学会了都好。 毕竟,祁二郎实在是没法保证自己下一次还能幸运的画对称了…… 叶娇则是坐上了牛车,陪着她的便是董氏和刘婆子。 柳氏专门派着刘婆子跟着,她觉得叶娇脾气和软,头一次出门若是一切无事还好,可要是碰到些麻烦的事情,自家这个和软乖巧的媳妇容易被人唬住,让刘婆子跟着也是个保护。 叶娇和刘婆子也熟悉,之前回门就是她跟着,这会儿还是她,刚一上车叶娇就把带来的点心给她们分了分。 刘婆子细看了看,瞧得出这是几块芋粉团,是用芋头晒干了磨成粉又加上面粉揉成的皮,里面加上鸡肉做的馅,说是点心,其实更像是主食。 家里会做这个的不多,外面也不太好买,只有镇子上的几个酒楼里的厨子有这个手艺。 看起来之前传的二少爷谈下了酒楼和铺子的生意是真的成了。 刘婆子一直跟着柳氏,多少也知道一些家里的事,哪怕猜出来也只会为了自家二少爷高兴。 一直听柳氏私下里念叨,说叶娇是个有福气的,不仅自己有福气,还能把福气分给祁昀。 刘婆子迷信,自然对待叶娇越发恭敬。 董氏不同,她瞧不出这个团子有什么不同的,只是觉得味道好,又记挂着等会儿要和叶娇再说说那些药材花的培育方法,弄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叶娇却没有把关注点放在她们任何人身上,只管一口口的把芋粉团吃进去,摸了摸肚子,一脸满足。 从祁家去镇子距离不算近,好在路上都是大路,平坦开阔,牛车走的也快。 等团子吃完不久,便到了地方。 叶娇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感觉这里的街道繁华的多,两边还有些小摊贩,铺子也开了许多,而祁家的酒铺就开在街口不远处。 董氏在一旁挽着叶娇道:“这是个好地段,盘下来怕是不容易,生意必然是红火的。” 这话有一半是奉承,另一半也是真心。 如今早就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候了,朝廷鼓励商业发展,各种铺子越开越多,有好东西除了要个吆喝,就是要好地段。 董氏和他的相公经营着祁家的药铺,地段虽说也不错,可远没有这里的繁华。 有些羡慕的瞧着,董氏心里盘算该让自家相公去东家那里走动走动了,总不能只看别人吃肉自己干喝汤。 宋管事满面笑意的站在门口,等着吉时,瞧见了祁家的车来了急忙迎上去:“二少奶奶慢些。”而后扭头对着小伙计道,“赶紧搬个凳子来,扶二少奶奶下车。” 叶娇挑帘出来,并没有让人扶,自己踩着凳子下了车,抬眼看了看宋管事,笑着道:“宋管事,相公让我来瞧瞧,没耽误你的事儿吧?” 而在叶娇下来的时候,宋管事心里有些惊讶,这还是他头一遭看到叶娇用粉黛,没想到会这般姿容出众。 祁昀总是见到叶娇,自然觉查不出叶娇的不同,可是宋管事并不常见她,这突然一见了就觉得变化颇大。 除了气色,还有气质,半分之前的穷苦都瞧不出了,反倒像是蜜罐里泡着的娇娘子似的。 可宋管事不多看,很快挪开视线,脸上笑着道:“不耽误不耽误,二少奶奶今儿气色可真好,快来里头坐。”正说着,董氏和孙婆子也跟着下来,宋管事笑着招呼伙计,“带几位贵客去二楼,找上好的茶备着。” 不过就在叶娇去了二楼窗边落座时,就从窗子里瞧见歪头有约么四五个人朝这边来,看上去气势汹汹的。 叶娇有些好奇:“那也是来看热闹的吗?” 董氏看了一眼,眉间微皱:“不想看热闹的,倒像是来没事找事的地痞。” 很快,董氏的话得到了印证,那些人就站在铺子前面,领头的一声大吼:“我们孙掌柜说了,你们这铺子妨碍了孙家钱庄的风水,若想开,先拿钱来!” 此话一出,董氏低声道:“果然是来没事找事的,谁家找事之前先自报家门?” 若不是傻得,就是揣了坏心要来砸场子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风水是什么,叶娇不懂得,可是她看得出,这些人不准备让祁家酒铺顺顺利利的开张。 他们来的人虽然不多,瞧这也没拿着什么凶器,可是那副无赖的样子摆明了就是来搅合的。 宋管事这会儿原本打算着叮嘱一声就进去,趁着吉时没到,先找机会讨好一下东家少奶奶,谁知道外面居然就这么闹了起来,把他钉在了外头走不脱了。 眉头一皱,董氏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低声道:“娇娘,这些人怕不能用钱打发。” 寻常铺子开张这样的喜事,往往都会招来一些闲散人。 乞丐会拿着棍子过来唱吉祥歌讨喜钱,地痞会找由头过来找事混点银子。 一般商家就是拿点银子打发他们,破财免灾,可是这种一开头就自报家门的多半不能善了。 报官吧,因为是小事,差役们大多不会当事儿办。 放任吧,扰了吉时还是小事,若是坏了名声就麻烦了。 叶娇眨眨眼睛,小人参刚成人不久,对这些不甚了解,可在她的世界里善恶鲜明。 相公那样的就是好人,那这些人就是坏人,连妖精都不喜欢的坏人。 脸上自然有了同仇敌忾,叶娇跟着董氏说了句:“这些人坏得很。” 董氏跟着点头,可是脸上有些担忧,生怕宋管事处置不好闹出事儿来。 而在两人话音刚落,叶娇就看到楼下的宋管事迎了上去。 宋管事脸上带着笑,他年纪大了,虽然为人精明,却长了一张和气慈祥的面容,这会儿笑起来就更加慈爱了些:“几位,和气生财,小店这还没开张呢,好在好酒不少,各位若是有事不如进去说如何?”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偏偏绝口不提什么孙家掌柜,宋管事好似没听见。 这几个人自然不乐意,若是进去说可还怎么闹事? 要是不闹事,把他们派来的人又怎么给他们赏钱。 这本就是一套活儿,这些地痞做的驾轻就熟,当然也不准备给宋管事这个面子。 几个人当中领头的又要说话,却看到宋管事已经笑眯眯的招呼了伙计过来,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就两伙计对一个人的把他们给夹住了。 明着看是迎着他们进去,可是暗地里,一人捂嘴一人掐手,干净利落的给弄了进去。 因着现在没到吉时,又是饭点,围观的百姓并不多,站在接上也就看到了个背影,除了一开头听得那声喊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自然也不知道这几个地痞到底是自己乐意进去的还是被掐进去的。 但是二楼的叶娇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眼睛里有些惊讶。 董氏更是“咦”了一声,嘴里道:“以前只觉得宋管事为人和善精明,没想到现在下手也这么果断。” 特别是这几个伙计瞧着就是练家子出身的,动作娴熟流畅,半分错处都找不到,像是早有准备似的。 而在他们把这几个闹事的弄进来之后,就没有在外面的那么客气了。 虽说不打不骂,可是用绳子一个个的捆起来用了力气,勒的很紧,那滋味想来也不会好受。 叶娇瞧着新鲜,起身走下了楼,董氏和刘婆子也急忙跟上。 宋管事正冷着脸对着领头的那个道:“说,叫什么。” 那人不说,宋管事抬手就是一个嘴巴。 啪的一声,打的又重又狠,几乎是顷刻间就让那人肿了半张脸,偏偏宋管事面不改色,叶娇特别想夸宋管事一句老当益壮。 想到这里,小人参夸了自己一句,又用到了个成语。 领头的瞧得出这管事的老东西是个狠角色,见宋管事抬手要打他另一边的脸,哪里还敢扛着,立刻嚎道:“王五,我叫王五!” 宋管事点点头,把手放下来,慢悠悠的问道:“谁派你来的?” 王五呜哝了一声,说:“孙掌柜。” 宋管事一听,又是一巴掌,给他打了个对称。 可是王五这会挨了打也死扛着不说,宋管事眉头紧皱。 这时候,宋管事看到叶娇下来了,急忙收起了刚刚的狠模样,换上了寻常的笑脸:“二少奶奶,您上去歇着,这里的事儿交给我便是。” 叶娇瞧了瞧,问:“把他们抓进来做什么?” 宋管事回道:“这是二少爷吩咐的,他说今儿个可能有人来闹事,就让铺子里的人都准备着,若是出了事儿就先抓进来,万事都不能耽误铺子开张。” 叶娇听到是祁昀吩咐的,便不再问,而是把眼睛看向了那几个闹事的人,宋管事也跟着看过去。 虽然已经捆起来了,不过任由他们死扛着装傻也不是个事儿。 宋管事眉头微皱,其实几个巴掌打了就打了,消肿以后也没有痕迹,但是却不能真的打坏了他们,不然多半要被赖上的。 现在去找祁昀讨主意时间来不及,祁昀说了全权给他处理,宋管事却有些没了章程,下意识的对着叶娇这个东家少奶奶道:“二少奶奶,你瞧瞧这事儿……” 叶娇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这些人是坏人,可寻常人是怎么处理坏人的叶娇不知道,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眼睛就看向了刘婆子和董氏。 刘婆子虽然年岁大,可是毕竟一直待在后宅里头,又是伺候人的,对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主意。 反倒是董氏,她本就性子爽利,说起话来也格外直接:“莫说祁家不会怕了你们几个地痞,单单是你们过来闹事,哪怕是现在打断了腿扔去衙门里也不会有人听你们喊冤!” 宋管事心里一笑,想着这董大家的丫头还是年轻,这人哪儿是说打断腿就打断腿的? 可小人参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听完董氏的话,她心里嘟囔着人类对待坏人可真狠,嘴里很随意的说了句:“行啊,打吧。” 宋管事:…… 董氏:…… 王五一听吓坏了,他本就是想要过来闹闹事混点赏钱,结果碰了个硬茬子! 打断腿还了得?这代价也太大了点儿! 刚还想着能把事情交给一个美貌的小妇人多半是要被放了,谁知道这位居然比男人还狠! 什么世道! 王五急忙嗷嗷喊着要招,宋管事嫌他碍眼,又怕喊的声音大了惊扰到外面的百姓,挥挥手让人把他们的嘴堵了带去后头细问。 再看向叶娇的时候,宋管事莫名的多了点恭敬:“二少奶奶,您瞧瞧这事儿要不要先告诉二少爷?” 叶娇是个万事都想问相公的,这件事也不例外。 不过没等她说话,又听宋管事道:“唉,只是这一来一回路途远,那几个人瞧着也不能关太久,留在来总是个事情,若是就这么开了张,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就麻烦了。” 祁昀是让他一切自己处理的,宋管事也有些想法,但都被他自己否定了。 叶娇微微偏头,想了想:“给那个什么孙家送回去呢?”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觉得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要在这里,听着他们叫唤都觉得烦。 偏偏这句话让宋管事一脸恍然。 这几个人打的是孙家的旗号来挑事儿,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不是孙家派来的,毕竟没有谁来搞事情还要把自己的名头贴脑门儿上,生怕人认不出。 无论他们到底是谁派来,最后是祁家难办。 送衙门,多半只是打几板子就放出来,却会影响自家招牌。 倒不如扔给孙家,让他们自己去问到底是谁打着他们的旗号在外面寻衅滋事,到那时候孙家自然有办法折腾这几大位和幕后之人,和自己家没什么关系。 高,实在是高,这祸水东引用得真好! 宋管事一脸感慨,立刻对着叶娇拱了拱手,由衷感慨:“二少奶奶睿智,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 随口一说的叶娇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一直到宋管事离开她都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单纯的小人参不知道,有一种厉害,叫别人觉得你厉害。 而这不过是铺子开张的小插曲,外面的人根本没注意到有些人被弄来了又弄走,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宋管事把这些人捆起来,让人给钱庄孙掌柜送去,而他自己则是出门,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等到了吉时点燃鞭炮,求个大吉大利。 祁家酒铺的玉液酒已经打出了名头,来凑热闹的人不少,请来的舞龙舞狮队把一切都弄得热热闹闹的,自然没人记得刚刚有人过来搞过事儿。 叶娇则是坐在了二楼的窗前,捂着耳朵挡住了鞭炮噼啪的声音,眼睛笑得眯起来。 董氏也捂着耳朵,瞧叶娇这娇气模样就觉得刚刚说得打腿的话多半是叶娇吓唬那些人的,自家少奶奶分明是最和善不过,董氏想到这里,脸上也就带了笑,凑过去大声道:“娇娘,你喜欢看舞狮?” 叶娇也大声回她:“只要是相公请来的,我就喜欢!” 这话说得大声,可叶娇半分犹豫都没有。 只要是相公的,她就喜欢,因着她知道,只要是她的,相公也喜欢。 董氏听了直笑,眼里却有着羡慕。 做夫妻做到祁昀叶娇这样,想不羡慕都难。 不过她也不是头一次被东家两夫妻秀一脸了,羡慕的情绪次数多了也就习惯起来,很快董氏又被外面的舞狮热闹拉去了视线。 等到热闹过后,叶娇并没有多呆,毕竟这里人渐渐多起来,宋管事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叶娇也想早早的去药铺看看,便和宋管事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离开。 在她出门时,用了桌上的纸笔,写了几个字。 董氏是识字的,见她圆圆滚滚的写了个“孙”字,有些奇怪:“娇娘,你写这个做什么?” 叶娇把纸折起来放进怀里,一本正经的回答:“回去给相公看,告状。” 董氏一听就笑起来,想着这告状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估计也就二少奶奶这一位了。 不过出门的时候,叶娇并没发现在街拐角的地方有两个人正盯着她看。 再次被夫子从学堂赶回家,理由是趁着夫子睡觉剪了夫子的胡子。 夫子吼着不想再教他,可叶宝一点都不担心,反正他也不喜欢读书识字,不去反倒随了他的心,小家伙年纪不大,自然不知道这个学是叶二嫂花了钱塞来的,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半分没有遮掩。 叶二嫂则是积攒了满肚子的气,扯着叶宝回家,因着她找的学堂就在镇子上,回去的时候正巧就碰上了祁家酒铺开张。 叶宝吵着要看热闹,叶二嫂拗不过他,想着被人使钱请来的热闹,不看白不看,便带着他瞧了。 可热闹看完就要走的时候,叶宝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正在上牛车的叶娇,伸出手指着道:“阿娘,快看,是姑姑!” 扯了好几下,却没听到叶二嫂回应。 叶宝有些奇怪的昂头去看,就瞧见叶二嫂正盯着叶娇,直勾勾的,手也越攥越紧。 因为过于使劲儿,叶宝喊着疼,可是叶二嫂也听不到了。 一直到叶宝使劲儿的把手抽出来,叶二嫂才算是回过了神。 她咬紧了牙关,使劲儿的往前看,可是她不认字,只能扭头去问一旁摆摊的摊贩:“这是谁家在办喜事?” 小贩常年在镇子里摆摊,自然是知道的:“这里是祁家啊,就是玉液酒的那个祁家酒铺,新开张的,瞅瞅这场面,真是红火着哩。” 可是叶二嫂只听到了前半句话,后面的已经听不见了。 她满心都是,叶娇原来真的在过好日子…… 莫名的,憋的心口都是疼的。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寻常人总在同一个状态下过活的时候,是瞧不出自己现在过得是好是坏。 偏偏就怕个比字。 谁比谁过得好了,谁比谁过的差了,往往格外影响心情。 如今,便是比字做了怪。 叶二嫂失魂落魄,叶宝却看不出来她的异样。 叶宝年纪小,半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平时争嘴争吃不假,多半都是叶二嫂惯得,若说坏心眼倒是没有太多。 他是不乐意见到叶娇去他家和他抢蛋羹吃,可现在在街上见到了叶娇,叶宝一个小童也知道那是自己朝夕相处过的人,瞧着叶娇穿得好看,叶宝也笑着拍手:“姑姑真好看,好看的和仙女似的。” 这话倒不是胡说,今天的叶娇确实是和以前大不相同。 就算只是妆容淡淡,可是她生的端正,加上在祁家吃的好睡的好,这气色早已没有在叶家天天饿肚子时候的面黄肌瘦,衣裳也是新做成的,布料鲜亮,裁剪合身,光是那件袍子便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 手上的手炉雕着花,头上的发钗镶着玉,虽然算不得富贵逼人,可也一眼就知道是富人家的夫人。 可这句实话不知道戳了叶二嫂什么痛点,气得她狠狠拧了叶宝屁股肉一把。 叶宝疼的直接哭起来,他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格外委屈,哭的也就特别大声。 叶二嫂觉得丢人,捂着他的嘴就走,可是叶宝不老实,弄得叶二嫂绊了一跤。 虽然没伤到,但是一身好衣裳跌了灰,胳膊肘那里还破了个洞,气的叶二嫂耳朵都嗡嗡响。 扭头看了一眼天仙似的叶娇,叶二嫂觉得浑身上下都跟泡了酸水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叶宝还在哭,叶二嫂却无心数落他,只想着赶紧走,走远些,好像多留一会儿都是难堪。 叶娇不知道有人来了又走,只管做到了牛车里,去了董氏的药铺。 董氏的夫君叫严励,是这药铺的掌柜,今天正巧赶上去他药园子里进货,不在店里,只有一个当值的郎中盯着。 赶巧这当值的就是寻常给祁昀看病的李郎中,叶娇和李郎中见了礼,而后在董氏的陪伴下去后面看药材。 因着是药铺,各种药材分门别类放得很好,一个大大的架子上面放了很多大小不一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都写着药材名字,抽出来便是对应的药材。 叶娇看得很仔细,不同于刚刚在酒铺时候的漫不经心,这会儿的叶娇格外认真。 看药材,问药性,而且每一样都问的格外清楚,有些董氏都答不上来,幸好有李郎中在一旁帮着才算是让东家满意。 等叶娇心满意足的坐到了桌前,董氏长出了一口气,一面给叶娇倒茶一面道:“娇娘你是真喜欢药材,这也好,以后无事的时候就可以来转转,要是有了什么稀罕药,咱们也能一道看。” 叶娇应下来,这也正合了她的心意,脸上的笑容格外明艳。 这时候,有人端了一碗药上来给董氏,董氏接过来,试了试温度,皱着眉就往嘴里灌。 叶娇看着她问道:“春兰,你病了吗?” 董氏把碗给了伙计,等他下去后董氏才轻声道:“我这说病也不算是病,就是两年前怀了个娃娃,跌了一跤,没了,到现在都没怀上,这才天天吃药的,可是这药喝了不少,却依然没有子女福气。” 这话说的简单,可是董氏每每提起都要伤心,这会儿也难掩落寞。 叶娇伸手轻轻地握住了董氏的手腕,微微闭上眼睛,便摸出董氏确实是伤了底子,只是这底子想要补起来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董氏喝了两年的药也没好全。 小人参朋友不多,董氏和她脾气相合,也和她一般喜欢药材,自然就多了几份喜欢。 这让小人参乐意为了她多想一些,脑袋里闪过了几个方子,可是里面都有一些以前见过可变成人以后不曾见过的药材。 这时候,董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去外面拎了一个篮子回来。 撂到桌上,掀开上面的布,就能看到里面是一片片的花瓣。 这些花瓣瞧上去并不像是同一种,而是很多种花瓣,有些是药材花,还有些是普通的观赏花。 董氏是学药的,自然知道这些不能混合在一起,她在篮子里放了井字形的板子把花瓣分别隔开,对着叶娇笑道:“娇娘,这些你拿回去吧。” 叶娇探头看了看,晶亮的眼睛里带了些不解:“花瓣也能吃吗?” “不是吃的,是沐浴时拿来放在浴桶里的。”董氏笑着对她指了指,“这里头的花无论是哪种,都有香气,泡澡的时候放一些能让身体馨香,你试试看吧。” 这其实是董氏专门给叶娇准备的礼物,可是她家的药铺并不像是酒铺那样进项多,能拿的出手的除了药材就是药材。 要是直接送药材,董氏觉得不妥,毕竟这个铺子都是祁昀管着的,若是送药材,岂不是拿着东家自己的东西送东家? 思来想去,董氏记起了上次叶娇喜欢她送的药材花,这次董氏索性就送花瓣,漂亮馨香,怎么都不会错的。 叶娇笑着谢过了她,把篮子拎到自己面前的,一边拨弄着里面的花瓣一边想着,原来洗澡还有这么多花样,做人确实是个高深的学问。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停住了,而后捏起了一朵红艳的花朵。 这花瓣的形状有些与众不同,两边尖尖,中间略厚,摸上去软软的,很有手感。 而这种独特的花瓣叶娇是见过的,叫风原花,大多长在水草丰茂得地方,要泡在水里才能活,针对的……貌似就是董氏这般的情况。 这依然是小狐狸实践过的,狐狸为了有个书生的骨血私下里使了不少法子,这花意外的好用。 这算是想什么来什么吗? 小人参此刻才恍惚觉得,自己成人后运气好像特别好。 叶娇捏着花瓣又看了看,确定确实是它,这才对着董氏道:“春兰,这个花能送我一些吗?等我种好了会还给你的。” 之前的那些药材花,叶娇从来没提过要还,可这次的叶娇是一定要重新送回到董氏身边的。 而且这花对女人的滋补效果很好,要是能养得活,种在院子里很有好处的。 董氏微微一愣,凑过去分辨了一下:“这是吉祥花的花瓣,很难种活的,你想要的话我还有好几盆,都给你带回去吧。” 叶娇笑着点头。 这个名字起的好,确实是吉祥的。 瞧着时间不早,叶娇拎着篮子,刘婆子抱着两盆花,和董氏告别后离开了药铺。 坐在牛车上,叶娇拨弄着吉祥花,感觉这些花蔫蔫的,瞧着就没有生气。 叶娇也不再动它,生怕在弄掉了花瓣,准备回去拿个缸把它养起来。 扭头又看了看花篮,叶娇取出了几片嗅了嗅,感觉味道都挺好闻。 起码比之前自己是的那些胭脂的都好闻。 小人参精把花瓣放回去,心里便想着回去以后正好洗澡,也试试看是不是真的能泡香自己。 倚靠着软垫,叶娇伸手撩开了帘子往外头看。 镇子上确实是比村落乡间来的热闹,路上的行人也多,两边的商贩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 不过叶娇的视线更多的是聚焦在两边店铺的招牌上。 就像是每个刚刚学认字的人那样,叶娇现在对于读字格外有兴致。 这个是“东猴儿巷炊饼”,那个是“王婆婆豆腐坊”,还有个成衣铺子…… 叶娇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前面赶车的车夫道:“停一停。”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叶娇叫停了牛车,撩开帘子就想下去。 刘婆子微微坐直了身子,伸手扶她:“二少奶奶,可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去便是了,二少奶奶在车上歇着吧。” 叶娇则是摇摇头,没说话,只管踩着车凳跳下了车,动作格外敏捷。 刘婆子跟在后面下来,叮嘱车夫好好等着莫要走远了,扭头便看到叶娇已经进了一间铺子。 婆子识字不多,但是看挂在外面的两件当做摆设的衣裳也知道是间成衣铺子。 她急忙跟了进去,走在叶娇身侧,却不开口说话。 叶娇则是左右瞧了瞧,似乎在找着什么。 铺子掌柜是个眼尖的,寻常在外开店都要有个好眼力,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得出叶娇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 不说别的,光是那根钗就足够显身份的。 他立刻换上了大大的笑脸迎上来,拱手道:“夫人,可是想要给冬天置办新衣?小店别看门脸不算大,可这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干的就是这一行,别管是针织还是刺绣都是一顶一的好,保准夫人满意。” 叶娇被这么一通话灌进耳朵里,没记住几句,反正她也不是想给自己看什么的,直接道:“我想瞧瞧裘衣。” 裘衣?这可是大生意上门了! 掌柜格外热络,小跑着去撩开帘子,展示着里面的裘衣款式:“夫人瞧瞧,这些可都是现下最时兴的款式,京城里头的小姐夫人也都这么穿的。” 叶娇却是看都没看,轻轻摇头:“我不是给我自己个儿买,是给我相公买的。” 刘婆子听了这话,有些惊讶的看着叶娇。 倒不是她怀疑祁昀夫妻两个人的关系,而是见多了方氏给自己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的脾气,花钱也都花在自己身上,突然来了个出门给相公买衣服的,刘婆子觉得新鲜。 掌柜则是笑容不改,他本身就是开张做生意的,嘴里这吉利话说起来是一套换一套:“一瞧夫人就是贤惠人,谁娶了您可真是有福气。”脚步不停,去另一边掀开帘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男人穿的裘衣。 现下正是刚刚入冬,各种冬衣卖得很好。 如今朝廷大行商道,百姓的手里也有了闲钱,冬天的衣裳寻常人家不好做,来买的人多,成衣铺子里准备的也多。 但掌柜的惯常是喜欢看人下菜碟,平头百姓来了,介绍的就是厚重袍衣,瞧见有钱人进来,那介绍的便是更贵一些的锦袍披风。 可这裘衣却不常常展露出来,一则是因为上面的毛料不好打理,落了灰尘或者是伤了坏了,衣裳就不好卖了,二则是这裘衣价钱不便宜,普通人攒一年的钱也不一定能买件好的,哪怕是富户人家也只是买一件穿十年,平常没人问也就不往外摆。 现在瞧着叶娇点名要买,掌柜的脸上都笑开了花,一件件的介绍。 最终选中的是一件黑色的裘衣,手感极好,叶娇裹在身上试了试,觉得暖和的很,而且够大,想来祁昀穿着也是合适的。 刘婆子见她喜欢,便问着掌柜:“这裘衣怎么卖?” 掌柜的笑容灿烂的伸出了三根手指:“三两银子,这可是便宜着卖的,若是穿了不合适小店还会帮忙改,改小的话分文不收。” 三两银子,便是三贯钱,换成铜板整整三千枚,寻常人家一年自然是攒不下来的。 不过叶娇手上有闲钱,三两也出得起。 可是刘婆子却凑到了叶娇耳边,轻声问道:“二少奶奶,要不要我去跟他谈谈价?” 谈价这个词儿,叶娇同样是头回听到。 好在小人参最大的优点就是听人劝,闻言便点头,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刘婆子去和掌柜的谈。 虽说刘婆子平常在东家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也不爱出风头,可是在做事的时候从来都是果断麻利。 寻常这铺子里的东西是要比外头贵一些,这价钱也虚高着,纵然朝廷对价格都有管控,但是在外经商的谁不乐意多赚点? 看掌柜的刚刚的伶俐模样便知道是个精明的,刘婆子才不信三两银子是实价。 可这谈价也是一门学问,不能一开始就一榔头拍下去往死里压价,也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格外想买不想撒手,总是这虚虚实实来来去去,一个说我不想买了,一个说我不想卖了,可是最后熬得不过是谁先扛不住,看的小人参一脸惊愕。 最终,一两八钱成交,这个价钱一出,叶娇看着刘婆子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欣赏。 带刘妈出来太对了,真省钱! 刘婆子则是谦虚一笑,默默地走到了叶娇身后。 掌柜虽然被折了将近一半的价钱,脸上故作愁眉苦脸,但是心里倒没有太难受,想着哪怕是这个价钱他也是有赚头的。 不过叶娇给的是小银锭,掌柜的要去后面称重量,还要找钱入账,也是一番手续。 而叶娇和刘婆子则是被请到了侧室喝茶,刘婆子看他们上的是上好龙井就在心里可惜,瞧上去多半是自己刚刚压得还不够,但是脸上却不显现出来,已经在东家这里得了赞许,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挖坑。 叶娇拿着茶盏,并不和,只是捧在手里捂着。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了两个人,瞧穿着是布衣书生的打扮,像是书院里的学生,来招待他们的就不再是掌柜,而是店里的小伙计。 那两人边看边聊,叶娇并没在意,可这时候,从窗外突然传来了两声锣响。 锣声响亮,想不注意都难。 而在锣声过后,便是一声高喊:“边关大捷,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减赋两成!”而后又是两声锣响,重复着刚刚的话,一声赛一声的高! 刚刚还在聊天的书生立刻不看衣裳了,跑出去看热闹,而原本算账的掌柜居然小跑出来到了门口,屏气凝神的仔细听了听,待听清了,居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大喊着“天恩浩荡”! 这让叶娇看的目瞪口呆,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刘婆子的手腕。 刘婆子立刻低声道:“二少奶奶莫慌,这掌柜的谢的可不是天恩,而是最后的四个字。” 寻常百姓,天高皇帝远的,边关大捷纵然欢喜,可是这欢喜也有些飘,除了那些家里有服兵役的人会真心实意的感恩上苍外,更多的其实是为了最后的好处。 大赦天下,减赋两成。 对经商的人来说,若是能有两成减赋,能拿到的利润自然是多得多,那掌柜的跪的可不是什么天恩,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叶娇听了刘婆子解释,脸上也有了笑。 自家相公同样是经商的,这也算是得了喜事,等下回去要给相公报喜呢。 不过叶娇隐隐记得,叶家大郎出去服兵役多年未归,只是不知道他去了何处,若是也去了边关,此番边关大捷,不知道叶大郎是不是还能活着回来。 叶娇在锣声里细细的想着,可是最终也回忆不起来记忆里有关于叶大郎在外面的半点音讯。 而在扛着铜锣的差役走远后,掌柜的才起来,拍了拍腿上的土,喜滋滋的回去继续给叶娇找钱。 托盘上放着找好的两串铜板,掌柜送他们出门时少不了要说一串串的吉利话,指望着这位夫人以后再来他的店里当个回头客。 叶娇则是拎着包着裘衣的布包出了门,上了牛车,这次并没有再叫停,一路不停的回了祁家。 在叶娇到了祁家的时候,祁昀正坐在书房里,眉头微皱的看着宋管事托小伙计送来的信。 来闹事的人是谁,祁昀心里是有数的,他布置的早,店里请来的都是练家子,之前还有人觉得这么多钱请他们不划算,可是这次祁昀算是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事实告诉所有人这笔钱确实是没白花。 只是祁昀没想到,他的布置这么早就派上了用场,只怕以后要请这些有功夫的人长待了,买卖做大了总会有些事情要平。 不过当祁昀看到信的最后宋管事对叶娇的吹捧时,他不由得在心里笑。 自家娘子自己知道,最单纯不过,她说的话虽然被宋管事理解成了另一番模样,可是祁昀觉得叶娇的本心只是想把他们扔出去,仅此而已。 可是祁昀也不准备告诉宋管事真相,他巴不得让手下人敬着叶娇,哪怕这次是误会也是好的,手下人只有敬重的多了才会听话。 祁昀提笔给宋管事回了封信,递给小伙计让他送回去,而后就听铁子进来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回来了。” 刚刚还一脸严肃的祁昀突然就有了笑脸,拿起了厚厚的袍衣裹在身上,带着铁子快步出门。 铁子照常是把祁昀送到了院子就离开,祁昀穿过院子,轻轻地推开房门,扑面便是一阵暖气,屋子里已经是温暖如春。 寻常在屋里没人的时候都会熄灭炭火,省的造成什么意外,现在暖起来显然是有人先他一步回来了。 祁昀过了许多年形单影只的日子,本以为自己习惯了自己一个,但是在娶了娇娘以后,男人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个普通人。 喜欢温暖,喜欢生活,喜欢有人陪着。 哪怕只是回到屋里有人等着的感觉,都能让他站在门口感慨好一阵。 关好了门,把寒气关在外头,祁昀将手里拿着的手炉撂到桌上,而后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一个篮子和一个布包。 今儿个出门的时候,祁昀是让叶娇带上钱的,他猜测这些就是娇娘买回来的东西。 祁昀却没有去仔细看,而是先去炭炉前烤了烤手,让自己身上暖起来,这才进了内室。 叶娇正在摆弄屏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就看到了祁昀。 小人参看到祁昀就露出笑容,跑过来拽他的手,眼睛里跃跃欲试:“相公,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祁昀弯起嘴角:“什么好消息?” 叶娇立刻就把街上敲锣的事情告诉祁昀了。 其实祁昀刚刚已经从小伙计那里知道,边关大捷是大喜事,可是和祁昀息息相关的同样是减税的事。 他刚刚还在书房里列了一系列章程,减免两成赋税这可不是小数,又赶上了祁昀管着的铺子再次起步,这两成的钱能做成许多事情。 可是现在听了叶娇的话,祁昀只当自己刚刚什么都不知道,笑着道:“这可真是好事的,今儿个铺子开张,还能碰到朝廷大捷,双喜临门,晚上这顿鸽子汤不够了,等会儿让人去煮两个鸡蛋来才好。” 叶娇跟了句:“不吃煮蛋,我想吃炒的。” 祁昀捏了捏她的耳垂,扭头喊了小素到窗边,道:“去告诉小厨房,炒两个鸡蛋,鸡汤的话……” 小素的心猛地提起来。 小姑娘一直没忘记,之前祁昀看着自家小黑时恨不得把它炖了的眼神。 她有种预感,要是真的喝鸡汤,锅里肯定是她的小黑! 小黑的尾巴毛儿可还没长齐呢! 叶娇摇了摇祁昀的手:“有鸽子汤就不喝鸡汤了。” 祁昀笑了笑,声音听上去很温和:“好,听你的。”男人又抬头对着窗外的小素道,“那就加个糖饼,喜事来了,总该吃点甜的。” 小素放了心,为了自家小黑保留了一条鸡命庆幸,心想着,虽然二少爷很可怕,但是二少奶奶人美心善,和二少爷一点都不一样,她最喜欢二少奶奶了。 叶娇则是小声说了句:“相公,我还想吃玉兰片。” 祁昀立刻接上了一句:“再让小厨房加个玉兰片。” 小素一一应下,牢牢地记在心里,见里头没了动静这才小跑着去小厨房传话。 叶娇心里对晚饭跃跃欲试,可小人参还没忘记自己刚刚没做完的事情。 松开了拉着祁昀的手,叶娇对着他笑道:“相公能帮我去桌上把篮子提来吗?” 叶娇难得支应祁昀做事,男人闻言立刻听话的出去给她提篮子。 不过他没发现自己刚才撂下手炉时压住了篮子盖布的一个角,拿起来的时候,篮子上的布被扯掉,祁昀一低头就看到了里面装着的花瓣。 这些花瓣都是董氏精心挑选的,最是馨香不过,只是刚刚掀开布都能闻到细细密密的香气。 不过祁昀却不知道这个花瓣有什么用处,嘴里便问道:“娇娘,弄这一篮子花瓣做什么?” 哪知道,祁昀提着篮子刚一转身,就瞧见了内室里站着的叶娇已经脱了袄衣,正在解裙裳的带子,声音清脆:“洗澡。”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叶娇回来的时候就吩咐了人抬水进来,因着叶娇记着晚上要喝鸽子汤,她就想早早洗了,也不耽误晚上的事情。 吃饭这算是小人参生活里排名靠前的大事了。 把屋子弄的暖暖的,水也在屏风后面放好,叶娇准备等祁昀把花篮拿来就挑一种撒进去。 但是迟迟没有见祁昀回来,叶娇有些奇怪的抬头去看,就发现男人正戳在内室门口,一动不动,眼睛似乎在看着她,偏偏在叶娇看过去的时候他又扭头看向了别处。 露出了红红的耳朵,叶娇看了看炭盆,想着自己是不是弄得太热了。 松开了捏着带子的手,叶娇走过去,从祁昀手上拿过了篮子,昂头笑着看他:“相公你去忙你的吧。” 祁昀用眼角看了她一眼,却又很快错开,轻声道:“我忙完了,准备在屋里看看账本,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你看你的。” 叶娇不疑有他,提着篮子绕到了屏风后头。 不过她很快又探出头来:“相公,桌上有我买给你的东西,你试试看,店家说若是不合适能拿回去改的。” 祁昀点头应下,叶娇这才重新回到了屏风后。 很快,祁昀就瞧见屏风上面挂着一件件衣裳。 有两根细带子又在晃晃悠悠。 他哪里敢再看,快步走到了外间屋的书桌后,摊开了账本,拿着笔,在心里告诉自己平心静气,而后深吸一口气准备看账本。 “哗啦。” 氤氲水声,声声入耳,祁昀差点把笔尖的墨滴在账本上…… 叶娇哪里知道外面的祁昀心不在焉,她选了一些花瓣洒在浴桶里,泡在里面的时候闻着花香确实是舒心,洗着的时候还不忘问道:“相公,你在忙么?” 祁昀已经撂了笔,他现在心思不在账本上,若是看了回头算错了数字才是麻烦。 听了叶娇的话,他温声回答:“不忙,何事?” “我在外面听他们说,要大赦天下了,什么叫大赦天下啊?” 祁昀早已习惯自家娘子于是喜欢问为什么的性子,正巧他也是个喜欢答疑解惑的,便细细讲来:“大赦天下便是在朝廷遇到喜事的时候,选择赦免一些罪人。” 叶娇撩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声音不解:“遇到喜事就赦免?” “分情况,这情况如何要看当今圣上的裁定。”这话说的委婉,其实用白话理解一下就是,皇帝想大赦就大赦,看他心情。 小人参在心里想着人的皇帝果然最大,嘴上问道:“要是有坏人,特别坏的,就像是今天来找事情的那些,也一起放了多麻烦啊。” 祁昀闻言先是一笑,想着自家娘子内心纯然,遇到几个地痞就觉得他们最坏了,嘴上则是解释道:“我朝天下大赦是有十恶不赦的。” 这十恶不赦,并不是泛指,而是具体指了诸如谋反、谋逆、不孝等等十种恶性,做下了这十种恶事后的人,哪怕是碰到了大赦也赦不到他头上。 虽说明着是大赦天下,但是放出来的多是做小恶的人,大奸大恶之徒还是要蹲在牢里好好呆着。 具体的法规章程不少,祁昀有一个聪慧过人又过目不忘的脑袋,每条都记得清楚,只是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祁昀也不像给叶娇解释的太清楚,怕吓到她,便转开了话题:“娇娘你给我买了什么?”说着,就走到桌前,伸手打开了包袱。 只是打开了包袱的一角,就能看到里面露出来的黑色的皮毛。 祁昀手上动作一顿,而后才迅速地拆了包袱。 黑色的裘衣安静地躺在桌上,摸上去手感极好,祁昀却在看到的瞬间,突然没了声音。 叶娇在屏风后看不到他的神情,语带笑意的道:“这天渐渐冷了,你之前虽然说要同我一起去买,可我不怕冷,你不一样,虽然郎中说你现在不用在屋子里憋着,要出去多走走,可是天寒地冻的,身子要格外仔细,这裘衣应该早早买好才对。相公,试试看,合不合身?” 合不合身…… 祁昀想张口说话,但是真的把嘴巴张开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虽然因病长期居于家中,但是因为管着账册,市面上的物价多多少少也是清楚的。 这般质量的裘衣,要花的银子不会少。 纵然叶娇管着的银钱都是祁昀给她的,可是对祁昀而言,这银子给出去了他从没想过还要拿回来。 这次也是一样,叶娇出门,祁昀叮嘱她带着银钱为的是让自家娘子可以买点东西,结果最后叶娇给自己提了一件裘衣回来。 就算这是自己赚的银子,可却是说不出的暖人,好像是连心都化了似的。 祁昀轻轻的摸着裘衣,拿起来,格外谨慎的穿到身上,伸手揉了揉有些哽的嗓子,这才开口道:“合适,正合适,娇娘买的真好。” 叶娇觉得高兴,合适就好,镇子那么远,再去改也是个麻烦,现在好了,买回来就能上身,以后祁昀也不用总是穿着那个有些鼓囊的袍衣,这个冬天该是好过很多的。 这让叶娇有些得意:“相公,我觉得我有福气的很。”买衣裳都能一买就合适,小人参毫不客气的自我夸赞。 祁昀则是穿着裘衣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屏风,哪怕知道看不到后面的人,却还是格外专注的看了好一阵,伸手摁了摁微酸的鼻梁,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他的,娇娘啊…… 可是这裘衣上身后,祁昀就舍不得脱下,一直到叶娇洗完澡穿着亵衣走出来,看到祁昀还在裹着裘衣呢。 这让叶娇吓了一跳,屋里的炭火烧的旺,暖烘烘的,也叫哪怕只穿着亵衣披着外袍都不会觉得冷,结果祁昀居然裹着厚实的裘衣,这不是要捂汗了么! 叶娇急忙对他道:“赶紧脱了,多热啊,若是出了汗冲了风可如何是好。” 祁昀很想说他不爱出汗,可是男人并不否认,他确实是热,再加上叶娇已经拽上了亵衣的扣子,他也就张开手臂任由她把自己的衣服解了。 把裘衣挂好,叶娇拿了自己的手巾擦祁昀的脸:“热不热?” 祁昀笑了笑:“不是热,是暖。” 这话搞糊涂了小人参:“这不一个意思吗?” 祁昀想解释一下,但是细想了想却也想不通到底要怎么解释,便拉着她的手腕,缓缓道:“不一样,不一样极了。” 这时候小素过来扣门,说是晚饭做得了,要不要摆桌。 叶娇立刻答应了一声,披散着头发和祁昀一起去吃了饭。 晚饭格外丰盛,祁昀还专门叫铁子送了些糖饼给祁父和祁昭,余下的让铁子和小素拿去分了,小孩子喜欢吃口甜的,这糖饼费油,寻常吃不到,铁子和小素欢快地应了声就拿着出去了。 屋里又只剩下祁昀和叶娇两人,祁昀饭量不大,吃的也快,可是吃完了也不离席,而是笑着看叶娇吃饭。 小人参也格外青睐糖饼,咬一口,外面酥脆里面软绵,米香味十足,还有浓浓的甜香味道,分明吃起来没有那些点心来的精致,可是就是停不下来。 祁昀用勺子给她碗里放了勺炒蛋,又夹了几根青菜,嘴里道:“这糖饼用糖水和面,放到宽油里炸出来的,虽然香甜但却容易上火,多吃点菜。” 叶娇听话的把青菜放进嘴巴里,眼睛看着祁昀,等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才道:“相公知道的真多。” 不管是平日的生活琐事,还是外面的人情世故,甚至是食单菜谱,好像就没有祁昀不知道的似的。 祁昀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多读书便是知道了,娇娘若是想学,我以后都慢慢教你。” 叶娇立刻应下,等把手上的糖饼吃了后便觉得已有七分饱。 她虽然有时候馋嘴,但是从不让自己吃撑,一切点到即止。 又喝了碗鸽子汤,叶娇笑得一脸满足。 吃罢了饭,本该是祁昀去读书的时间,可今天祁昀却留在了内室,让叶娇靠着自己,伸手用梳子帮她竖着长发。 叶娇的头发养的极好,青丝如云,摸上去就像是摸到了上好的缎子。 两人坐在炭炉前,祁昀帮她擦着半干的发丝,同她聊天:“娇娘你买的裘衣我很喜欢,以后一定日日穿着。” 叶娇有些懒洋洋的靠着他,伸手戳了戳祁昀的胳膊:“开春了就要脱下来的,热坏了可怎么办。” 祁昀笑了笑,点点头。 叶娇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相公,那个孙家不是好人,他们坏得很。” 其实这外面的事情,祁昀不太同叶娇说,只是如今这生意做的大了些,只要祁昀的生意红火,那么想和叶娇交好的人也不会少,有些事情祁昀觉得还是要和叶娇说清楚才好。 轻轻的揉着她的发尾,祁昀缓缓道:“一般闹事的不会自报名号,而且孙家做的是钱庄生意,和咱们开酒铺不犯冲突,不会是他们,宋管事已经问出来了,是蔡家。” 叶娇眨眨眼:“那是谁?” “同样开酒铺的,现如今,同行之间才是最干脆的仇恨。”祁昀一面说着,一面又拿起了梳子给她梳头发。 只是眼睛里隐藏住了一丝丝淡漠。 蔡家也算是镇子上卖酒的大铺子,只是这手段下做了点,也低劣了些。 祁昀瞧不上,若是相安无事便好,做生意讲究个与人为善,偏偏要过来招惹自己,成了个绊脚的石头。 既然绊脚,就要想法子挪开,总不能老是让他在那里碍眼。 叶娇有些郁闷:“相公你说的有道理,我居然没看出来。” 祁昀暂时不再去想生意上的事情,只管弯起嘴角:“不是娇娘看不出,实在是坏人的心眼太多,是他们的错。” 这话哄得叶娇开心,笑眯眯的应了。 可在心里,小人参默默地记下了祁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她单纯,却不傻,即使现在想不通透她也总会学着弄通透。 总要慢慢的学会做人。 不过说着说着话,叶娇就觉得自己的眼皮有点沉。 往常她并不会这么容易困的,只是今天遇到的事情多,跑了趟镇子上,哪怕是坐着牛车也会觉得累的,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回来洗澡擦头发的折腾,叶娇就在暖暖的炭炉旁边,依靠着祁昀睡着了。 祁昀坐的笔直,让叶娇靠在自己身上,而他的手则是继续一点点的把叶娇的头发擦干。 等到女人的发丝干了,祁昀也没喊她,只管偏头盯着她看。 许久,男人声音轻轻,带着些笑意,也带着些真诚:“其实是我有福气才对。” 她总说自己有福气,可在祁昀看来,分明是自己有福气。 能遇到娇娘,何其有幸。 叶娇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被祁昀抱在怀里的,两个人还穿着昨天的衣裳,显然是祁昀不忍吵醒她就这么带着她睡了。 只是这一回两个人并没有分被子,而是一张被子盖了两个人,睡在一处。 叶娇睡的早醒的也早,刚一睁眼,抬头就瞧见了祁昀放大的脸。 小人参先是揉揉眼睛,而后用茫然的眼睛不自觉的盯着这个人的脸瞧。 嗯,相公哪怕是闭着眼睛也是好看的。 就是有点近,睫毛都能数清楚似的。 ……等等,她这是挤他怀里睡了? 对于这种睡觉姿势,叶娇觉得有些熟悉,而上一次这么做之后,代价何其惨重。 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小人参吓了一跳,都顾不上撩开被子,就这么侧着身子一把攥住了祁昀的手腕。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上一次她和祁昀睡在一处时,弄得祁昀虚火上升,闷在屋子里散了将近一个月才散干净,叶娇实在是不想让他再来一回了。 小人参心里着急,也顾不上什么旁的,就这么凑过去趴在了祁昀身上,牢牢地握着男人的手腕,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微微闭着眼睛去感受他的脉搏。 她生怕自己这样号脉不准,叶娇还凑过去用手轻轻地摸了摸祁昀的脖颈,耳后,感受着指尖那里轻微的跳动。 在他的脖子上摩挲了好一阵子,直到叶娇确定祁昀的身子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细想来,上一次祁昀发了高热是因为叶娇给他补得太冒失,现在数月过去,叶娇一直注意着和祁昀的相处,他的仔细着他的身子,祁昀的底子比之前好了不少。 如今瞧着,哪怕现在凑在一起这么久也没有虚不受补的情况出现,叶娇着实是松了口气。 等放了心,叶娇一直撑着的胳膊也松了劲儿,软乎乎的身子直接趴在了男人身上。 她伸手戳了戳祁昀的下巴,心想着,幸好没发热,就算刚才白白吓了自己一遭也是好的。 侧着头靠在男人的胸口上,开始还好,可是很快叶娇能明显听到他的心跳快了好几拍。 叶娇以为是压得他不舒服了,便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心翼翼的把杯子给他盖好。 瞧着天已经亮起,小人参轻手轻脚的披上外衣出了被窝,并不吵醒祁昀,慢慢的落了床上厚厚的床幔后这才下了地,把炭盆重新燃起,屋子里暖和起来后她才拢着头发离开。 可是叶娇刚一走出内室,床上躺着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昨天因着叶娇靠着他,祁昀舍不得弄醒自家娘子,便在女人头发干了之后抱着她去了床上,自己也躺到叶娇身边,本想着看看书,谁知道不知怎么就睡了。 这一觉,祁昀睡得极好。 没有做梦,没有惊厥,祁昀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黑甜梦乡。 睡得踏实,质量也高,这让祁昀醒的也比平时早一些。 谁知道刚一醒便是温香软玉在怀,弄得他浑身僵硬。 虽说是盖了同一床被子,可祁昀记得分明,两个人睡前是好好的躺平睡的,中间有段距离,哪里知道睡着了以后全然不由得自己,等他醒来时就感觉到手腕被女人抓住了。 祁昀没睁眼,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害怕尴尬还是想要把这份温存保留的长一些,总之,祁昀选择装睡,叶娇也没发现。 而在女人趴在他身上时,祁昀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甜甜的桂花味。 又是桂花味,明明昨天没吃桂花味的点心……是了,叶娇用的头油似乎是桂花香味的,还是自己买来送她的。 脑袋里想了些乱七八糟的分散注意力,可是依然控制不住心跳加速。 一直到叶娇离开,祁昀依然感觉耳朵里鼓噪的咚咚响,嘴里莫名的有些干。 深吸一口气,祁昀坐起身来,可他低了低头,掀开被子往里看了看,男人很快又躺下了。 祁家二郎为了不让叶娇看出异样,准备再自己多躺躺。 相比较于祁昀的紧张,叶娇显得自在的多,心情也好得很。 他能和自己相处一晚不发热,显然是身子渐渐好起来的结果。 叶娇一直最期待的就是夫君康健,现在祁昀的身子在好转,叶娇自然是高兴的。 梳了个发髻,挑了件丁香色的长袍穿上,叶娇瞧着时候还早,便先去外面瞧了瞧自己新种的那些药材花。 刚一出门,就瞧见了抱着石头站在院门那里的方氏。 叶娇许久没有和方氏打照面了,这会儿见了,叶娇便笑着道:“大嫂起得早啊。”而后又伸手对着小石头招了招,“石头,叫婶婶。” 石头立刻脆生生的回答:“婶婶!” 方氏也笑着对着叶娇点点头,看上去很和气的模样,同叶娇道:“娘说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各家要一起说一下有关于过年的事儿,我这就来找你一道去。” 叶娇闻言便道:“大嫂且去小室等等,喝些茶暖一暖,我马上来。”说着,转身去了廊下招呼小素过来。 小素小跑着到了叶娇面前:“二少奶奶。” “昨儿个带回来的那两盆吉祥花放在哪儿了?”叶娇边问,眼睛边往两边打量。 小素伸手指了指厢房:“那花看起来娇弱的很,昨儿个二少爷让我放到厢房里头去,怕撂在院子里冻到了。” 听了这话,叶娇松了口气,心想着幸好有相公,自己昨天一时忘记了吉祥花的事情,要不是祁昀吩咐,恐怕一个晚上两盆花一盆都保不住。 她带着小素去了厢房,蹲下去摸了摸吉祥花的红艳花瓣,发觉它们还是蔫蔫的。 这花该长在水里的,现在被埋在土里自然长不好。 叶娇站起身来,左右瞧了瞧,指了指养鱼的大缸:“那个能让我用用吗?” 小素本想问问做什么用,可是突然想到前阵子祁昀为了叶娇把满园的花圃都推平了的事情,立刻收了声,连连点头:“二少奶奶想做什么都成,要我把鱼丢了吗?” 叶娇闻言一愣,而后笑道:“不用,丢了做什么,这天气要是扔了多半要冻死的,就这么放里头养着吧。等会儿你把这两株花取出来,不要坏了根,抖抖土放进去便是。还有,别放在外头,水冻住了不好,还是放在屋里。” 吉祥花在叶娇还是小人参的时候叫凤原花,放在水里就能自己活,都不用侍弄,给点阳光给点温度便能自己野蛮生长,董氏种不活是因为放在了土里,就像是之前的石芽草,埋在土里总是活不久的。 小素听了这话便点头应下,叶娇又细细的叮嘱了两句,不愿意让方氏多等,便去拿了一件黛紫色的毛领披风围住自己,出门去找方氏了。 不过方氏并没有去小室呆着,而是在叶娇的院子里溜达,越溜达越心惊。 以前方氏也来过这院子,她算不得熟读诗书的才女,可是也是个喜欢赏花观景的人,哪怕她怕极了祁昀,可是对祁昀在院子布置上的审美是很肯定的。 尤其是祁昀院子里有两株名贵的菊花“紫龙卧雪”,花瓣一面橙红一面明黄,瞧上去尤其富贵好看,今儿个方氏过来就是算着这两株再不看就要谢了,才绕了个远过来越叶娇同去找柳氏。 谁知道,这一看却发现院子居然大变样了! 别说“紫龙卧雪”了,其他的花也都不见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在方氏看来奇奇怪怪的野花。 花朵小,长得也奇形怪状的,看着就难登大雅之堂。 这让方氏的眼睛里有些心疼,见叶娇过来,便问道:“娇娘,你这院子里怎么变了模样?” 叶娇正拢着怀里的手炉,闻言笑道:“我想种些药材,相公便找人把院子推了。” ……推了? 方氏瞪大了眼睛,瞧着叶娇,觉得好好的姑娘怎么这么败家呢! 叶娇又笑道:“药材还有些用,那些花花草草的摆着好看便罢了,可是相公的身子它们可帮不上忙,还不如种些有好处的。” 方氏大概是太心疼了,说话也就没了章程:“二弟想要药材去药铺便是了,何必大费周章,那些花……可是好东西啊,推了太可惜。” 若是以前,叶娇必然笑笑便罢了,对除了祁昀以外的人她从来不当回事儿。 可是昨天见过了酒铺前面的一番纠纷,晚上又听祁昀讲了许多,叶娇也就琢磨出一些味道来。 她是有福气的,碰到了好相公,至于旁人,小人参觉得就像是妖精有吃人的也有救人的,这人也不全是好心。 有些话该说就要说。 叶娇看了看方氏,声音一如往常的柔软温柔:“大嫂,这是相公的院子,也是相公要推的,大嫂若是喜欢看花可以去园子里,那里的花也是好看的。” 小人参心里觉得她莫名其妙,之前相公说过,左右是他们自己院子的事情,和旁人没有什么相干,大嫂在难受什么? 可是方氏大概是习惯了叶娇总是柔柔软软的样子,没多想,赶巧石头对着一旁的梅花喊着漂亮,说要摘下来给阿娘和婶婶带,哄得她们都笑起来,哄着石头看花,很快也就忘了推院子的事情,两妯娌一路也算是相安无事的到了柳氏的院子。 今儿个柳氏喊两个媳妇来,是和她们一起合计一下过年的事情。 眼瞅着就要到年根底下,家里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且不说给佃户们的赏钱,光是家里要准备的席面、烟花爆竹、缝制新衣等等,这都是流水一般的银子。 祁家是富户不假,可是一直都是和善人,对待佃户从不苛责,年底给的赏银也不少,而且作为富户,上下打点也不少,该给的钱都要从账上划出去。 平时家里从不亏待自家人,吃穿用度能给就给,这银子来得多,出去的也快。 柳氏转了转手上的佛珠,眼睛在叶娇和方氏脸上转了转,语气和缓:“今年喜事多,二郎娶了娇娘,石头也立住了,而且不管是庄子还是铺子这日子都好过了起来。” 叶娇脸上带着笑,而方氏则是琢磨着自家婆婆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把她们叫来只为了夸两句,便抱着石头装作拿点心逗他,其实耳朵竖的直直的,听着柳氏接下去的话。 而后,便听柳氏道:“不过明年庄子和铺子都要新开,账上的钱怕是不够。我和老爷昨天商量过,家里光景好了,今年喜事又多,总要多办两桌席面。这钱除了账面上的外,你们两家是不是也要出一些?就按着年底的进项分,每家进项出半成,二十取一,可好?” 因着是宅子里的事情,柳氏就先问问两个媳妇的意见。 叶娇觉得这个建议没什么错处,这些日子祁昀已经一点点的把祁家的情况都告诉她,叶娇心里也有底。 现在家里合在一起过,自己吃的点心都是小厨房做的,而且柳氏说了明年家里还要出钱建铺子,小人参认为年底拿些钱出来热闹热闹也挺好的。 可是方氏却不这么想。 她的性子,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出门不捡钱就算丢”。 心不坏,就是抠,而且满脑袋的计较。 在她看来,祁昀的铺子和祁昭的庄子可是完全不同的。 之前酒铺进项多了些,方氏归结为意外情况,毕竟谁家还能总不开张呢?铺子上平平静静那么久,偶然一次的爆发也是正常的。 归根到底,还是庄子赚钱,如果要出恐怕也是自家出的多。 以前到了年底,柳氏有时候也会这么问,那时候方氏就盯着祁昀,那时候的祁昀天天想着等死,没心思经营铺子,收益也就一般,所以柳氏不会让他出,祁明在读书也没有闲钱,为了一碗水端平也就不会让祁昭出。 现在铺子有钱了,自家婆婆居然又想起了这茬儿,还是按照比例来的。 庄子赚钱,真的二十取一这么算,岂不是自己吃了亏? 其实从进项里拿出半成来是算不得多少银子的,方氏也不缺那么点银子,可她就是心里不舒坦,出的比别人多她就觉得亏了,亏了就难受。 于是,方氏眼巴巴地瞧着柳氏,小声问道:“娘,能不能换换?” 柳氏看了她一眼:“换什么?” 方氏心里的小算盘噼啪响,嘴里道:“别搞什么二十取一了,不如这样,两家出一样多便是了,都是孝心,总不好谁压过了谁去。”声音顿了顿,“我回去会告诉大郎的,二弟出多少,我们就出多少,绝对不会少。” 听起来像是为了二弟好,可是方氏心里想的是这样才不算亏了自己个儿。 照方氏看,祁昀那边的进项不会有多少,他们比照着来既能成全了柳氏一碗水端平的心思,也能让自家少出一些,一举两得。 左右方氏从没想过祁昀的铺子会越过了祁昭的庄子,这种可能性在方氏的心里根本不存在。 柳氏其实是最清楚如今两家的生意好坏,可她却不说话,而是扭头看向了叶娇:“娇娘,你同意吗?” 叶娇在柳氏面前从来都是乖巧的,回道:“相公说了让我听娘的,娘同意我就同意。” 柳氏闻言,点点头,而后深深地看了看方氏,并不解释什么,温声道:“既然如此,就照着你说的办吧。” 方氏圆圆的脸上灿烂一笑,心想着,又省了一笔,真好。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事情定下来,柳氏看起来十分满意,方氏同样心满意足。 叶娇则是把石头抱到了自己怀里,掰着点心喂他吃,一岁多的小家伙张着嘴巴吃得开心,吃完了还要说一句“婶婶也吃”,瞧着就贴心得很。 柳氏瞧着石头,脸上也有了笑:“咱家石头以后讨媳妇肯定不用人发愁。” 两个媳妇也跟着笑,石头不懂得什么是媳妇,现在对他来说还是点心更重要。 又说了会儿话,方氏抱着石头回去了,叶娇却留在了柳氏的院子里。 柳氏瞧着她,脸上的笑真切了些,伸出手:“娇娘来,坐到我旁边来。” 叶娇依言过去坐下,柳氏轻轻的拉着她的手,越看越喜欢。 其实在柳氏看来,自己的两个媳妇对比别人家的其实都算好的了。 家中有闲钱往往会招人红眼,外人红眼还倒罢了,偏偏大多是因着家里人红眼,你争一块我抢块,好好的家就这么拆着散了。 柳氏的出身不错,在娘家时见惯了后宅里面的抢夺,烦了厌了,这才选了没有什么宗族势力却也没太多亲戚管束的祁父。 等嫁到了祁家,柳氏尤其注意着给自家儿子挑选媳妇。 方氏是她选来的,虽然之前没看出方氏如此小气,可是方氏的小气只是攥着自己的拳头捏着自己的东西,不曾想过不属于她的,手也从来没有往外伸过。 偶尔丢人不假,可是还在能容忍的范围内,加上她把石头养得很好,柳氏对她还是大体满意的。 至于那些小毛病,偶尔敲打敲打就是了。 柳氏想着刚刚方氏的建议,脸上有一抹无奈一闪而过,却没有多想,只管把眼睛转向了叶娇。 这个二儿媳妇娶的是真的好。 为人温和,乖巧知礼,而且听底下人说,叶娇正在跟着祁昀读书认字,就更让柳氏高看一眼。 更重要的是,叶娇来了之后,祁昀越来越好了。 无论是身子还是事业心,都和之前大不相同。 当娘的最是知道自家儿子的斤两,她的大郎热心勤奋,为人大方,祁家的庄子给他能让人放心。三郎读书好学,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到顶好的学院读书,未来不可限量。 可是在柳氏看来,自家二儿子早慧,过目不忘,说起读书学问比谁都不差,脑袋也比谁都机灵,如果能有个健康的身子,该是最有出息的。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可惜,柳氏没少为了祁昀掉眼泪,一直埋怨自己没能好好照顾祁昀给他个健康身子。 现在祁昀眼瞅着好些了,不管别人怎么想,柳氏就是觉得是自己对着佛祖的诚心祷告被佛祖听见,愿望灵验,给了她一个有福气的好媳妇,这才让祁昀好了起来。 往常有方氏在,柳氏哪怕喜欢叶娇也不曾过多表现,作为婆婆,柳氏一直懂得何谓一碗水端平。 现在只有叶娇在,柳氏的笑容真切了不少,越瞧越喜欢。 想到祁昀对自己的请求,柳氏笑着道:“娇娘,这几天你多来我这里坐坐,我这里有几盒不错的胭脂,回头你和刘妈一起挑挑,我找一盒送你。” 其实送胭脂不过是个借口,柳氏是准备让刘婆子教教叶娇怎么化妆。 女子涂脂抹粉该是在娘家学的,不过柳氏知道叶二嫂的德行,想也知道叶娇娘家没人管这些,听了祁昀的请求,柳氏也对自家二儿媳妇怜惜,便想让刘婆子教她。 偏偏这话不说破,不明着说教,只说让她过来挑选胭脂,到时候顺便让刘婆子告诉她手法,来顾全着叶娇的脸面。 叶娇笑着应下,脑袋里却想到了昨天祁昀给自己画眉时候的样子,嘴角的笑容越发深了。 另一边,方氏抱着石头回了院子里,觉得自己省了笔银子,心情大好,一天都格外欢喜。 等到了晚上,她把这事儿和祁昭一说,祁昭却发了火。 “你当自己那点小心思旁人看不来吗?娘管着宅子这么多年,对你那点心思早就看透了,不点破只是顾忌你的面子罢了,你还真当能瞒过人啊。” 不过祁昭纵然心里生气,可他还是爱重方氏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太高,毕竟是自家娘子自己疼,可是方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搞这种事情也让祁昭觉得头疼。 方氏却是有自己的道理:“以往咱们每每有了进项都是给家里的,爹娘也该知道咱们的孝心,这次不过是过年的一点开销,我也没有真的说一文钱不给,以往都和二弟一样,这次也该和二弟一样才好。” 祁昭听了这话,觉得自己脑袋突突的疼。 不过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让人进来把懵懵懂懂的石头抱走,省的两人说话声音大了小了的吓到儿子。 而在石头被婆子抱走后,祁昭就关上门,对着方氏道:“现在咱们两个关起门来说话,这事儿说破天去,不是银子,而是脸面,我是长子,该有一个大哥的肚量,你明白吗。” 祁昭是长子,身为长子,身上肩负的责任天生就比别人重一些,相对应的,得到的好处也就多。 祁大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你也该知道,家里一直最赚钱的就是庄子,爹娘把庄子给了我,不是因为我多有本事,而是因为我是大哥,要照顾家里,照顾弟弟们,这才把庄子给了我,万事,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 方氏憋了一下嘴巴,圆圆的脸上带了些委屈:“你若说占便宜,之前娘裁衣服都没告诉我,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那你是自己小气,瞧着二郎赚了钱自己把自己气的躺床上好几天。”祁昭让方氏气笑了,“娘不喊你裁衣裳就是敲打你了,下次再生闲气,裁衣服还没你的。” 方氏一听这话就生气了,她虽然读书识字,可是心胸不宽,前头祁昭说的大道理没记住几句,反倒是这句话戳了她的心窝子:“我算瞧出来了,你就是不疼我。” 祁昭愣了一下:“我还不够疼你?可你吃可你穿的,还要怎么疼?” 方氏噎了一下,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眼睛一转,开口道:“你瞧瞧人家二弟对待弟妹,知道弟妹喜欢药材,把院子都推了!你呢?我衣裳没裁已经吃了亏,你还要来数落我。” 祁昭有些无奈的看着她:“那我也把院子给你推了?” 方氏急了:“可别,咱院子里头的花草可都是我精心栽培的,你可别想。” 祁昭瞧着方氏又把话题带歪了,偏巧祁昭自己又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说点道理还行,可是胡搅蛮缠起来,他实在是没有头绪,也没那个心气儿和方氏掰扯。 瞧着依然没有反悔之心的方氏,祁昭心里想着,左右她已经把法子告诉了娘,娘也答应,木已成舟,再改是改不成的,大不了自己去和二弟赔不是。 想到这里,祁昀便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这次便罢了,二郎是个有本事的,你也别天天盯着人家赚了多少银子,少想乱七八糟的。” 方氏倒不是真的蠢,懂得两夫妻之间要适可而止,乖乖点头,还很殷勤的过去给祁昀更衣倒水,可是方氏的心里对自家相公说的话有些漫不经心。 商场如战场,祁昀不过是赚了点小钱,谁过年还不吃顿饺子? 自家相公这个才是长久的营生,旁人是比不上的。 想到这里,方氏心里就舒坦多了。 而叶娇回去以后,头一件事并不是把出银子的事情告诉祁昀,而是兴冲冲的对着祁二郎道:“相公,刘妈可会抹粉了,她还给我挑了一套东西,说用这些比用手涂好看。” 祁昀这会儿刚刚看完账簿,对这个月的进项格外满意,听了叶娇的话便把账本合上,笑着看她。 这一瞧,却让祁昀看得有些眼神发直。 叶娇生的好看,祁昀是知道的。 粉黛会把人烘托得更漂亮,祁昀也是知道的。 可是祁昀不知道的是,他的娇娘居然能美得如此明艳。 刘婆子确实是很会擦粉,胭脂抹得也极好,双颊淡淡嫣红好似红霞,唇上一点朱色犹如含樱,笑起来的时候,好似如花灿烂。 这是祁昀头一次看到叶娇化妆的模样,之前自己给她化的不过是浅淡的,算不得好,顶多是不算坏,可是现在当颜值口脂恰到好处时,祁昀才知道,为何那么多女子喜欢粉黛了。 确实是好看,不同于素颜时的清妍秀丽,现在的自家娘子宛如人间富贵花。 叶娇瞧他愣神也不在意,迈步走进去,站在祁昀身边,笑着把手往他怀里伸让他给自己捂手,嘴里道:“娘说了,这几天都让我过去,正好可以和刘妈学学。” 祁昀张了张嘴,这才想起来这事儿是自己去找柳氏求来的,便道:“好。” 叶娇歪了歪头,昂着头让祁昀看:“刘妈说了,这是远山眉,画起来不容易,我今天试了好几次都学不会,以后相公你帮我画行吗?” 祁昀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行。” 他本就爱护自家娘子,对着叶娇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更何况是现在被这么软软的问着,哪里还有个不字? 可是答应了之后,祁昀就在心里捏住了自己。 之前让叶娇去学化妆的初衷是什么?忘了吗? 不就是因为自己画不好眉才让柳氏找人教娇娘的吗? 结果现在画眉的这个差事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偏偏祁昀对着叶娇,半分后悔都没有,莫名其妙的有些理解那些美色误国的昏君。 对着这样一个人,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自己也会眼巴巴的拿梯子去给她摘…… 脸上有了个笑,祁昀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叶娇的眉尾。 画就画吧,不就是多学一样东西么,若是能天天对着自家娘子画眉,该是人生一大乐事才对。 叶娇却没看出自家相公丰富的心理活动,说起了柳氏要两家出钱的事情。 小人参的记性很好,刚刚婆媳三人说过的话她都记得一字不差,连带着方氏提出的那个建议小人参也对祁昀说了。 祁昀听了之后细想了想,微微皱眉,脸上的神情瞧上去似乎有些莫名的无奈。 叶娇见状,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祁昀闻言抬头对着她笑,拉着叶娇坐到了自己身边,道:“没什么不好的,都听娘的安排就是,出的这些银子是小数,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我不心疼银子,娘说了,家里的银子明年要修庄子还要建铺子,最后还是用在你和大哥身上,那现在该出的就要出。”叶娇说话的时候,伸手捏走了祁昀桌上的一块豆沙糕往嘴里放。 祁昀将装着豆沙糕的碟子往她跟前挪了挪,眼睛则是带着笑意看她:“娇娘现在能想的这么全面,真聪明。” 这些日子的相处,祁昀也看得出叶娇是个喜欢夸人也喜欢被夸的。 果然,此话一出,叶娇就笑的眉眼弯弯。 祁昀又递了块豆沙糕给她,道:“事情是娘定下的,怕是改不成了,不过等报账的时候我去和大哥说声抱歉也是一样的。” 叶娇有些不解,方氏今天那样子分明是她得了好处自家吃了亏的,怎么相公还要去和大哥赔不是? 不过祁昀并不多解释,叶娇也不再问,左右生意上的事情有相公看着呢,小人参只管吃红豆糕吃得开心。 当晚,外面下起了雪,叶娇则是凑在祁昀的怀里睡得安稳,丝毫不知外面已经风雪渐起。 这场雪下了足足四天,等到雪停的时候,也到了管事们年底报账的日子。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叶娇以前是不喜欢雪的,小人参纵然有着一身滋养别人的本事,可是她自己毕竟只是株人参,有叶子有根,要晒太阳,要吸天地灵气,还要吃土。 下雪的时候,特别冷不说,天都会变成阴沉沉的,瞧不见太阳,寒风凛冽,土也格外的硬,小人参吃土都能吃出冰碴子来。 之前在初雪时,成了人的叶娇就懒得出门,赖在屋子里和祁昀凑在一处,除了例行的抱着石芽草出门找机会晒太阳外,其他时候都缩在屋里。 这次不一样,叶娇是和柳氏约好要每天过去学怎么敷粉怎么抹脂的,既然答应了就要去做。 就算小人参不爱下雪,也会按时过去,不让柳氏空等。 柳氏也心疼她,专门把自己的一件锦缎披风给了她,叶娇就每天抱着手炉穿着披风,从雪落到雪停的这几天时间里,不仅没有被冷风吹到,反而让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畏惧风雪。 任何东西见惯了,就不再怕了。 今儿个因着是管事们报账的日子,祁昀没有去书房里见宋管事,而是让宋管事直接去了前院等着,他留在了屋里和叶娇一起吃早饭。 叶娇看着外面的雪停了,笑着道:“好几天不见太阳,今天可算是天亮了。” 这今日阴天,加上冷的很,叶娇就没有把石芽草往外抱,生怕冻坏了这个娇气柔弱的小东西。 或许对旁的药材花,叶娇是关心的,但也仅仅是关心是不是该浇水了,是不是该挡风了,仅此而已,可是石芽草不同,光是看叶娇一直把它娇养在屋里就知道是极喜欢它的。 倒不是石芽草的花有多漂亮,也不是味道有多馨香,而是因为这东西能救命。 如今石芽草的花开的正艳,寻常它就是冬日开花春日结果,只是要一直有人参滋养着,阳光沐浴着才行,叶娇为了能有三颗白虹果自然会格外尽心。 自家相公底子好了些不假,可小人参不会轻易疏忽,保命的东西还是捏在手里踏实。 祁昀则是笑着给她磕了个水煮蛋,在桌上揉了揉,一边剥皮一边道:“雪后的景色格外漂亮,咱们家里的园子里种了几棵梅花树,现在该是开的漂亮的时候,距离前院不远,等会儿报完了帐,我带你去看看雪景吧。” 叶娇拉了拉他的手:“雪化的时候最是冷的了,相公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不是有娇娘给我买的裘衣吗?我穿着那个,还带着手炉,不会冷的。”祁昀说着将剥了皮的蛋放到了叶娇碗里,“而且初雪后的梅花摘些下来,煮成水带着甘甜,做成梅花饼也很好吃,我们让铁子带上竹篮和剪子,摘下来以后晚上让小厨房做给你吃。” 叶娇的眼睛一直盯着祁昀的手。 对水煮蛋,叶娇的好感一般,比起干巴巴的水煮蛋,她一直更喜欢吃炒出来的蛋,或者是做成蛋羹也是好吃的。 只是祁昀说,白水煮蛋比那些都养人,吃了对身子好,叶娇这才乖乖的每天早晨吃一个。 可是天天吃不代表这个东西就好吃了,也叫每次都是硬着头皮往嘴里塞。 但是叶娇很喜欢看祁昀剥鸡蛋。 男人的手生的好看,手指纤长,骨节有力,不像之前那样没有血色的苍白,现在养好了些的祁昀脸上有了些气色,手背也不再带着青色,反倒像是玉石一般。 叶娇就很喜欢看他的手,这双手做什么都格外优雅,剥鸡蛋也好看。 而在听清楚了祁昀说的话后,叶娇就抬了头。 祁昀说披着裘衣去,叶娇也知道那裘衣有多厚,想着这样便不会冷到了,她点了头答应了一起去看雪景,而在听到梅花可以做点心吃的时候更是露出了笑容。 其实叶娇见过的梅花多着呢,活了千年的小人参在山里见了千年的雪后梅花,不过一直没觉得多好看。 可是现在听祁昀说梅花能吃,她立刻来了兴致。 就算小人参没有真的吃过梅花做的东西,可在她心里,祁昀是个全能的人,而且自家相公说过的话到目前为止没有错过,他说好吃,就定然是好吃的。 等吃罢了早饭,祁昀就裹上了厚厚的裘衣去了前厅,而叶娇则是披上披风准备去柳氏那里。 小素帮叶娇系着披风带子,嘴里道:“二少奶奶,之前你穿的披风那颜色多亮啊,配着外面的雪定然好看的紧,为什么要换成这件红色的?” 倒不是说红色的这条不漂亮,只是在小素看来这件款式有些老,瞧着不如之前那件来的衬人。 小人参则是摸了摸小素的头顶,笑着道:“这是娘送的,娘给我的时候说,这是她从娘家带出来的东西,必然是格外珍惜。既然送了我,我就要穿,让娘知道我是诚心喜欢她这份善意的。就像是你要是送我一样东西,看到我喜欢你才欢喜,对不对?” 小素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好在聪明机灵,稍微一说就明白了。 而这个道理是小狐狸教给小人参的,小狐狸给她的书生郎君做了支狐毛笔,是小狐狸自己的毛,书生有次忘记用,被小狐狸揪着耳朵数落了许久。 当时还是个小人参的叶娇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也就记了下来。 别人送的东西,你总要拿出来,该用就用,该穿戴就穿戴,才算不辜负人家的美意。 这桩事情从之前记到现在,小人参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学习经验教训。 叶娇把暖烘烘的手炉拿在手里,拢住了斗篷往外走。 原本她是不太带这个的,除了之前雪下得大时叶娇抱着手炉御寒外,其他时候很少拿着。 小人参把自己养得很好,吃喝不愁还喜欢活动,身子是很好的,自然不像祁昀那样畏寒。 有时候手炉在手上拿着久了反倒觉得燥气。 只是今天方氏也要去柳氏那里,小石头必然会被带上。 那孩子喜欢叶娇,每次见了都要让叶娇抱一抱才老实,叶娇怕自己从外面带了寒气进门,把寒气带给石头,他毕竟是个孩子,没有大人那么抗冻,叶娇便用手炉一直暖着,让自己的怀里一直是温热的。 果然,刚进了门,还没等叶娇看清楚柳氏和方氏在那里,就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二婶婶!石头乖乖,二婶婶抱!” 叶娇抬头去找,就瞧见柳氏和方氏已经坐在堂屋里,面前摆着茶盏,小石头则是穿了好几层,脑袋上戴着个小老虎似的帽子护着脑袋和耳朵,看上去憨态可掬。 而这副打扮也让叶娇笑弯了眉眼。 人的幼崽就是招人疼,尤其是小石头,这会儿看上去就像是个胖嘟嘟的大元宵。 叶娇解了斗篷,将斗篷和手炉都递给了小素拿着,而后走过去伸手抱起了小石头,颠了颠:“石头真乖,二婶婶抱抱。”说着,叶娇对着柳氏和方氏笑着道,“婆婆,大嫂。” 柳氏捏着佛珠对她点头,而方氏圆圆的脸上带着笑,招呼她:“娇娘过来坐吧,这路上冷不冷?” 若是这话问了方氏自己,恐怕要好好的说一通雪景寒风之类的词儿,描述的这一路像是有什么艰难险阻一般,来反衬自己按时过来看柳氏有多不容易,让柳氏记着她的好处。 小人参却没有那么多心眼,摇摇头,很老实的回答:“不冷,我穿的披风厚实,还抱着手炉,不仅不冷还有点热呢。” 偏偏这句话让柳氏暗暗地弯起嘴角,那斗篷是自己送的,叶娇能喜欢她自然是开心。 而在叶娇在怀里窝着的石头像是验证叶娇的话似的,清脆的说道:“对,二婶婶热乎乎的。” 这话说的童真,又格外清脆,逗得几个女人都笑起来,叶娇更是拿着温热的手摸着石头的脸颊,给他捂着肉嘟嘟的脸,顺便还捏了几下。 嗯,手感真好。 方氏对于小石头亲近叶娇也乐见其成,一家人本就该不分彼此,方氏小气归小气,读书读的她脑袋也有些死板,偏偏就是这种死板让方氏格外明白家族的意义。 父母在,不分家,他们这家人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个家之间互相攀比斗气都正常,可是关系一定要和和睦睦才好。 因为家族的意义不同于旁的,一个人的一生,无论生死荣辱都和自己的家族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这是朝廷律法规定的,谁都改不掉。 石头和叶娇关系好在方氏看来理所应当,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多一个人对石头好她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尤其是到了年根地下,眼瞅着就过年了,要是能多给石头一些压岁钱就更好了。 柳氏则是瞧着两个媳妇微微一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撂下后对着刘婆子道:“去把我养的那盆雪海拿来。”而后她对着两个儿媳妇道,“这是我新得了的一盆菊花,如今开得正好,咱们等消息的时候还是先看看的好。” 叶娇眨眨眼睛,她来的晚,没听到之前两人说了什么,便问道:“娘,什么消息?” 柳氏温声道:“他们父子在前院听管事的报账,咱们也不用掺和,不过之前不是说过吗,为了年底的开销要你们各出一些,等他们报了帐就会有消息过来,我们刚刚合计着左右无事,倒不如就在我这里等着,也好过明天你们再跑一趟过来商量。” 叶娇原本是把开销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听柳氏提起才重新想起。 不过对这些叶娇并不是很在意,左右银子就在那里,跑是跑不了的,祁昀说该给,叶娇也觉得该给,至于给多少小人参没想过。 她虽然和祁昀学着管钱,但那只是拿在她自己手里的银子。 今天要给家里的银子在叶娇看来本就不该往自己手里拿,那么给出去多少叶娇都不心疼。 方氏则是另有心思,只是不表现出来,只管在刘婆子把花盆放到桌上后笑着道:“这盆雪海娘养的极好,通体白色,开起来好似雪花一般,真是好花。” 柳氏点点头,脸上带了笑,便和方氏聊起花来。 后宅妇人往常的娱乐不多,特别是已婚的妇人,除了绣花管家,便是赏花看景,时日久了,这花都能看出不同的滋味来。 叶娇不一样,在她看来这花再好看都没什么大用,可她也不会说出来扰了性质,抱着石头在一旁跟着点头,乖巧得很,时不时的还会夸一句“娘和大嫂懂得真多”,夸的真心实意,气氛也是挺和谐的。 就在这时,有人挑了帘子进来。 那人给刘婆子递去了一本簿子,而后就退出去了,刘婆子则是把簿子交给了柳氏。 柳氏打开来,扫了一眼,眼睛里露出了些“果然如此”的神情。 不过她却没有立刻说簿子里头记着的东西,而是对着方氏道:“既然你喜欢,这雪海就给你了。” 方氏立刻有了笑容,笑盈盈的谢过了柳氏。 柳氏点点头,瞧着叶娇也真心实意的对着方氏笑,暗自点头,这才重新打开了簿子。 翻到了其中一页,柳氏照着念道:“既然大郎家的说要一起按照二郎的进项算,那便一起算了。” 叶娇乖乖点头,方氏面露笑容。 她是细细计算过的,祁昭的庄子一年进项三百贯有余,二十取一的话要出十五贯,二郎的铺子怎么都不会超过这个数的。 可是很快,方氏便听柳氏道:“那你们明天就各拿三十贯过来吧。” 此话一出,方氏差点没被惊得背过气去。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三十贯……三十贯! 方氏原本还在盯着名叫雪海的名贵菊花看,心里想着白得了这么一盆花,今天自己的运道真是好,可是听了柳氏的话之后,方氏突然听到自己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她瞪着眼睛看着柳氏,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最后只归结为了一句:“娘,怎么可能是三十贯……” 叶娇对钱没什么概念,不过瞧方氏这样她也知道三十贯不是小数目。 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一件裘衣一两半,也就是一贯五钱,三十贯能买二十件裘衣。 好像是挺多的。 而柳氏似乎早就预料到方氏有此一问,也不着急,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过刚碰到嘴唇就撂下了,对着刘婆子道:“有些凉了,去换些热的来吧。” 刘婆子心里清楚,这是柳氏要敲打方氏了。 原本这样的场面不用避讳着刘婆子的,她是柳氏的陪嫁,私下里柳氏有事情从不瞒着她,可是刘婆子明白柳氏这是故意要给方氏留个脸面,这才把自己支应开。 刘婆子立刻拎着茶壶出去了,却没有去续热水,而是去了一旁的茶房坐着,和在茶房里用红泥小火炉烤手的小素坐在一处,还掰了块红薯烤来同她一起吃。 而在屋子里,只留下了婆媳三人,还有一个懵懵懂懂抓着叶娇的手玩儿的小石头。 柳氏是知道方氏的脾气,对于现在这个场面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柳氏刚刚本想着用这盆雪海让她安心,谁想到方氏还是不经事。 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柳氏开口道:“这簿子上记得清楚,二郎的酒铺这个月的营生好,虽然其他铺子没有太多起色,可是光是酒铺的进项就有六百五十二贯,抹了零头,半成便是三十贯,按照之前说的,大郎家的你们也跟着出就是了。” 柳氏只是说了个大概,没有具体说明,而她在诵经礼佛之后就习惯了神情淡淡的模样,从脸上是瞧不出什么异样的。 自然也没人发现柳氏刚刚一瞬间的惊讶。 其实在拿到簿子之前,柳氏就知道祁昀的铺子红火,但是究竟怎么红火柳氏也拿不准。 祁父一直是爱重她的,家里家外的事情都会和她说说,偏偏祁父对祁昀的本事到底有多少也不甚清楚,老两口合计了之后就觉得,二郎能赚钱,可是能赚多少钱还没个定数。 方氏觉得祁昀不会比祁昭赚得多,毕竟之前刚刚报过账,当时酒铺两个月一百贯已经是极多的,现在不过一个月时间,再多能多到哪儿去? 柳氏本也该这么认为,可是祁父告诉他,二郎赚的会不会多不知道,起码不会少。 这才让柳氏答应了方氏的计划,她也抱着想要敲打方氏的心思,让她吃教训长记性,省得以后总这么小家子气。 但是真的当簿子拿到了手里的时候,柳氏觉得自己的眼皮都在跳。 六百五十二贯,这可是六百五十二贯! 除去了之前十一个月的盈余,合着祁昀在这一个月的进项,就有四百贯之多! 柳氏刚刚看簿子看的时间久,就因为她想要搞清楚自家二郎到底是从哪里得了这么多的钱。 细看下来就发现,除了卖酒的钱,祁昀还签下了好几个酒楼的大订单,明年会稳定给他们提供玉液酒,并且确保给其中两家提供比玉液酒更高品质的酒水。 酒楼不同于面对百姓的普通铺子,什么东西进了酒楼,价钱都要翻上起码一番。 几个单子一签,这银子也就流水一般的进来了。 祁昀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祁家酒铺和酒楼联系起来的,柳氏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对着佛祖的祈祷灵验了,她的二郎果然是个有大出息的! 可是面上柳氏却是格外淡定的模样,瞧着愣在那里的方氏道:“这些钱确实有些多,不过富裕的明年就拿来修庄子建商铺,总不会糟践了,你们也不会吃亏。” 其实柳氏这话已经足够客气,也给方氏留了面子,可方氏平时就喜欢个挑头拔尖儿,被硬生生的噎了这么一口气堵得她心窝子疼。 不吃亏?明明他吃亏吃大了! 哪怕知道不能顶撞自家婆婆,方氏还是哑着声音道:“娘,三十贯着实是有些多,能不能减一些?”说着,方氏的眼睛还看向了叶娇,希望她帮自己说说。 小人参纵然成人不久,不过她一直记着在柳氏这里就要听柳氏的,回去了就听相公的,对上了方氏的眼神,叶娇轻声道:“大嫂,你不如去和大哥商量一下?” 回去商量还能有好的? 方氏知道祁昭的脾气,让他出他绝对会出,甚至还觉得和弟弟一起各出三十贯是占了弟弟的便宜。自己若是把这事儿和他说,他就有本事把三十贯变成六十贯! 抿了抿嘴唇,方氏又看向了柳氏,不等她开口,便听柳氏道:“明天你们再把银子拿来便是,余下的大郎二郎会告诉你们的,你们也别见天想些有的没的,万事多听听你们自己相公说的,多用脑子想想才好。我有些乏了,你们先回吧,路上小心些,刚下了雪地上滑。” 方氏知道这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即使她有一肚子话,却不敢和柳氏再念叨,只想着回去试着闹闹祁昭,看能不能有别的法子。 可是方氏心里也虚,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按着娘说的各自二十取一不就得了?和二郎比什么比! 若是各自出各自的,只是十五贯也不当事儿,结果现在硬生生翻了一倍! 出得起是出得起的,偏偏前后这么一对比,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然后自己削尖脑袋使劲儿的往里跳,简直就是从方氏的心里挖肉。 偏偏方氏在柳氏面前发作不得,而且刚刚那番话已经是柳氏难得的重话了,方氏知道她是冲自己来的,多的话也不敢说,只能憋着气抱着石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的告辞离开。 以往方氏走了之后,叶娇都会去找刘婆子学化妆,可这次小人参没有留下来,而是对着柳氏道:“娘,您歇着,我先走了。” 柳氏刚刚说乏了不过是推托之词,可是瞧着叶娇脸上的关切不似作假,她便知道自家二儿媳妇是个纯善的,也不准备戳破自己的客套话,对着她笑笑道:“好,你回吧,路上当心些。” 叶娇去叫了小素回来,披上披风,并没有拿手炉,就这么拢着斗篷离开了柳氏的院子。 小人参出了院门,想着之前祁昀说的梅花饼该是很好吃,便准备去瞧瞧祁昀说的雪后美景。 赶巧,去的路上就瞧见了迎面走来的祁昭和祁昀。 祁昭虽然说多出了一倍的钱,可他却没有半点心疼的模样。不得不说方氏格外了解自家相公,祁昭从来不把钱当回事儿,同样的祁昭也不会觉得是媳妇坑了自己。 纵然这事情确实是方氏自己挖坑自己挑,可是祁昭还是不会真的嫌弃她。 有些事情慢慢教就是了,希望今天损失了的银子能让她心胸开阔些,也算没白花。祁昭给方氏找的理由总是格外贴心。 祁家男人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格外偏疼自家娘子。 这会儿他和祁昀正说这话,瞧见了披着红斗篷的叶娇,祁昭并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的和叶娇互相见了礼,便离开了。 庄子上的事情还有不少,祁昭现在要早早的过去打理,走起来也是步子飞快。 祁昀则是快步走到了叶娇面前,伸手,用被手炉暖热的手背碰了碰叶娇的脸,道:“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冷不冷?” 叶娇歪头,把脸往祁昀的手上贴,嘴里笑道:“你不说下雪之后梅花好看吗?我来瞧瞧有多好看。” 祁昀弯起嘴角,把手放下来,拉住了叶娇斗篷里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左右无事,我和你同去。” 身后的铁子默默的看了祁昀一眼,二少爷,你刚刚还说要去和宋管事董管事商量事情的…… 可是瞧了瞧兴致盎然的叶娇,铁子很机智的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二少爷说的都是对的,他瞎掺和什么。 祁昀则是拉着叶娇去了不远处的园子,刚一过了月洞门,就瞧见了里面的一片素白和点点红艳。 叶娇曾以为她见过了足够多的梅花绚烂,可是当看到这园子里面的梅花时,她才发现,哪怕同样是梅花树,也能有不一样的模样。 这园子显然是有人专门设计安排过的,梅花树的位置错落有致,圆桌石凳已经被白雪覆盖,还有个架子竖在那里,瞧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可单单是梅花就已经吸引过去了叶娇所有的目光。 梅花红艳,傲然盛放,上面还有这点点白雪点缀其中,不仅没有掩盖梅花的风采,反倒越发显得花朵绚烂。 之前小人参见的梅花树大多是野蛮生长,瞧不出什么雅致,可是精心栽培的梅花树则是别有一番意趣。 到底意趣在那里,叶娇说不出,可是就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美景便是了。 叶娇提着裙摆踩着雪往前走,一直到了梅花树下,昂头看了许久,脸上突然有些郁闷。 祁昀见状有些奇怪,他带叶娇来本意是哄她高兴的,谁知道叶娇来了之后刚开心了一阵,转眼就鼓了脸似乎在生闷气。 紧了紧拉着叶娇的手,祁昀轻声问道:“怎么了?” 叶娇昂头看他,瘪了瘪嘴吧:“我明明已经读书识字了这么久,可总觉得自己还是没学好。” “字可以慢慢练,不急。”祁昀以为她在郁闷自己的圆乎乎字体,一想到这里,男人就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说来也怪,叶娇学什么都快,哪怕是祁昀觉得一般人根本理解不了的医经药典,他只是读几遍,叶娇就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比许多读书的学子书生都要聪慧些。 偏偏写字这一项,叶娇就是练不好。 字体总是圆滚滚的,看起来可爱,而且是越练越可爱。 如果说之前的字是半躺着的,现在就是完全趴下,起都起不来。 祁昀对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左右自家娘子开心便好,这字写成什么样都可以,圆圆的不也挺可爱的。 可是叶娇郁闷的并不是这个。 不,应该说把字写成球也不是她乐意的,只是现在叶娇显然不是为了练字难受。 她有些指了指面前的梅花树道:“我看了这么久,除了说一句好看,其他的都形容不出。” 分明旁人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小人参脑袋里弹出来的除了好看就是漂亮,其他的半个词儿都想不起来。 祁昀一听这话,终究没忍住,抱着叶娇笑起来。 自家娇娘总是有法子把所有事情都变得格外有趣活泼,真是个宝贝。 叶娇以为他笑话自己呢,正要开口,却听男人道:“你为何想要夸花呢?左右等会儿要剪下来给你做点心吃,现在再怎么夸,都不如等会儿对着点心说一句真香。” 祁昀摸透了叶娇的脾气,这就是个爱吃爱睡的娇娘子,什么花啊草啊的,都比不上一盘点心能哄她开心。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叶娇就立刻扔掉了刚刚的小别扭,眼睛发亮的对着祁昀道:“好啊,不是说带了东西来?我们现在就摘梅花。” 男人摸了摸她的额发,让她把手放回到斗篷里,又给她紧了紧斗篷,同样给自己紧了紧裘衣,扭头去找铁子拿剪刀和竹篮。 不过等祁昀拿着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 只见一身绯红斗篷的叶娇站在梅花树下,昂着头,素白的手从斗篷里伸出去,莹白指尖轻轻的碰触着枝头梅花。 感觉到祁昀的视线,叶娇扭头看他,灿烂一笑。 娇娘说她形容不出美景,祁昀却觉得自己读过的那么多的书,都找不出来一句描述现在他看到的一切。 祁昀突然觉得自己的裘衣买的是真的保暖,不然,这会儿为什么觉得热的厉害? 一切,岁月静好。 可这时候,原本安静的园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喔喔喔!” 属于公鸡的鸣叫声,原本只会在早上响起的打鸣声偏偏现在响了起来。 而在祁家,养的鸡不少,公鸡却只有一个。 叶娇有些疑惑的看着祁昀,祁昀则是对着她笑了笑,侧过身躲开叶娇视线的时候,握着剪子的手紧了紧,眉眼冷淡。 这一刻,看到一切的小素突然觉得,她的小黑恐怕就要马上变成鸡汤与世长辞了……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叶娇并没看到祁昀的神色,不过她也不是很介意突然响起来的鸡鸣。 祁昀觉得她美得像画,可是作为画中人的叶娇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她刚刚只是想要碰一碰梅花上的雪罢了。 之前男人说,用梅花煮水是甜的,叶娇就想尝尝花瓣上的雪甜不甜。 见祁昀没动静,叶娇继续回头用指尖点了一下花瓣。 梅花轻颤,女人指尖微凉,上面沾了些银白色的雪花。 她盯着看了看,就想往嘴里送。 祁昀原本正想着今晚是喝鸡汤还是吃酱鸡肉,正准备去问问叶娇的意见,就瞧见自家娘子正要把手指往嘴里伸。 “娇娘。”祁昀急忙喊住了她,走过去拉住了叶娇,“这么冷的天气,吃病了怎么办?” 不过叶娇的舌尖已经碰到了指尖雪,她琢磨了一下滋味,嘟囔着:“有点凉,可是不甜啊。” 祁昀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把叶娇的手拽到了自己的裘衣里捂着,嘴里道:“雪自然没有味道,不仅不好吃,还会闹肚子的。” 叶娇“哦”了一声,而后就看向了祁昀拎着的篮子。 篮子里还有一把剪刀,叶娇弯起嘴角:“现在就开始摘梅花吗?” “嗯,你想试试吗?”祁昀说着,把剪子递给了她。 叶娇兴冲冲的拿着剪子,小心翼翼的踮起脚尖去剪梅花,可是不过做了两下就不乐意继续做了。 把剪刀重新放进了篮子里,小人参甩了甩手:“累得很。” 虽然梅花树不算高,可是靠下面的上面花瓣大多不全,叶娇要垫着脚伸着手才能够得到完整的。 一下两下还罢了,时间一长便觉得胳膊酸。 叶娇可没有什么迎难而上的执拗性子,况且这摘花又不想石芽草那样是救命的东西,有没有叶娇都不在意,自然不乐意继续弄。 祁昀也不过是让她上手玩一玩,见叶娇没了兴致,便把篮子递给了铁子:“等会儿告诉小厨房做些梅花糕来。” 铁子点点头,接过了篮子,而后用眼神看了一眼小素让她跟上。 他们两个自小认识,年纪也差不多,铁子平时对小素也是多有照顾,遇到事情了也乐意拽着她一起。 小素心里还在担忧自家小黑会因为刚才那一嗓子进了锅,脚下不停,立刻跟上了叶娇。 这园子除了梅花旁的也没有什么了,哪怕是石桌石凳都被雪盖住不能坐,能看的确实也不多。 或许那些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能对这一片雪景做出千古名篇来,可是叶娇和祁昀这两夫妻,一个脑子里都是梅花饼,一个脑子里都是自家娘子,也就没什么心情看景儿了。 这时候起了阵风,不大,连花枝上的雪花都吹不动,可是冬日里哪怕是微风都觉得格外冷。 祁昀依然拉着叶娇的手,微微侧身给她挡了风,嘴里道:“娇娘,回吧。” “好。”叶娇点头应下,不过在快要走到月洞门的时候,她瞧见了个摆在角落里物件。 是用竹子折的,就是个架子,三角的形状,正侧侧的靠在墙上。 叶娇不由得看向了祁昀:“这是什么?” 祁昀瞧了一眼,道:“瞧着像是纸鸢,不过没做完。” 叶娇眨眨眼睛:“纸鸢?好玩吗。” 祁昀这次并没有说话,毕竟他往常是不太出自己的院门的,之前是因为等死,等成亲后则是院子书房两点一线,紧迫的想要赚钱给娘子存着,娱乐活动实在是不多。 瞧着别人放纸鸢的时候倒是有,可是光看哪儿知道好不好玩。 铁子则是很有眼色的上前一步,回道:“二少奶奶,放纸鸢挺有意思的,能做成各种形状,若是加了哨子就成了风筝,放飞的时候嗡嗡的犹如筝声,有趣着呢。” 叶娇听了,立刻有了好奇。 祁昀则是看了铁子一眼,分明这小子平时总是少言寡语不爱惹事儿的,现在突然这么殷勤,祁昀不由得微微挑眉,却不说话。 而后,就听铁子道:“有时候还会在纸鸢后头贴上一些羽毛,飘飘摇摇的,格外好看。” 叶娇并不知道纸鸢该是什么样子,只是听铁子这么说,眼睛里带了好奇和喜欢。 祁昀却是似笑非笑的看了铁子一眼,眼睛微微眯起,铁子直接低了脑袋不敢看他。 不过很快,祁昀慢悠悠的声音传来:“咱家里不就有只黑鸡吗?拔了它的毛就是了。” 小素猛地绷直了身体,却不敢说话。 铁子则是低着头回答:“小黑的尾巴毛还没长大呢,估计还要等一阵子。” “那就等等吧。”祁昀心里知道,铁子这是维护着那只傻乎乎的大公鸡,不想让自己把它炖了。 至于理由,多半不是因为铁子多喜欢那只鸡,而是因为小素喜欢它罢了。 可是祁昀并不戳破,反倒直接应了铁子的请求。 小素听了这话,眼睛亮起来,小姑娘有了笑,响亮地应了一声:“谢谢二少爷!” 虽然让小黑的尾巴再秃一次挺让人心疼的,但是,有什么比命重要? 毛没了就没了! 铁子却是一愣,抬头看他,瞧见祁昀已经拉着叶娇走远,铁子急忙拽上小素一道小跑着跟上。 等送两个人到了院子外,铁子和小素都没有跟进去,祁昀则是在门口微微顿了顿步子,扭头,伸手轻轻的拍了拍铁子的脑袋。 铁子心里忐忑,老老实实地低了头让祁昀拍。 而后,就听到了男人淡淡的声音:“用鸡毛装饰纸鸢,亏你想的出来。” 明明是冬日寒天,铁子却觉得自己的后背出了一层汗。 可祁昀却不多说什么,只是道:“傻小子,下不为例,去吧。”说完,就不再看他,带着叶娇进去了。 小素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祁昀的背影,又看向了铁子,伸手去拉他:“铁子哥,二少爷是不是生你的气了?” 铁子摇摇头,变声期的嗓音有些哑:“这次没生气,下次就不一定了。” 他刚刚并不是说瞎话,纸鸢上绑哨子贴鸡毛都是有的,可是铁子专门说出口确实是存了点小心思。 二少爷听出来了,却还是应下,似乎是不太想和他计较。 可是铁子跟着祁昀的这段时间,也大概明白祁昀的脾气,自己已经把祁昀对自己的容忍用掉了一半,如果想要以后还跟着祁昀,就要坦诚,不能骗他瞒他。 就像祁昀说的,下不为例。 只是铁子有些郁闷的是,自己刚刚冒了那么大的险居然只是为了救下一只鸡…… 小素见他不说话,拽了拽他的袖口:“铁子哥,天冷,我们去烤红薯吃好不好?” 铁子扭头看她,对上小姑娘的脸,刚刚的那点郁闷也没了。 脸上有了笑,少年说话的时候因着天太冷,嘴巴开合时有阵阵白雾:“烤红薯多没意思,我攒了些肉干,走,我拿给你吃。” “好!” 等纸鸢送到叶娇手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年。 铁子和小素一共做了两个,一个绑了哨子一个没绑,不过都在尾巴上贴了漂亮的黑色羽毛。 羽毛贡献者便是小黑,大概是为了让祁昀消气,小素狠狠心把小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尾巴毛都拔光了,打击的大公鸡缩在窝里呆了好几天,连早晨打鸣都是有气无力的。 而纸鸢送来的时候,赶巧董氏也在。 董氏现在每隔几天都会过来和叶娇说说话,两个人一起侍弄药材花,或者是互相讨论一下药材心得,关系也日渐近亲。 纸鸢放到桌上时,董氏脸上带了笑,道:“这东西我没成亲的时候也爱玩,只是成亲以后就不再放了。” 叶娇没问理由,因为她看得出,董氏想要个孩子,格外紧张自己的身体。 这纸鸢没做好的时候她就见小素试着放过,又跑又跳的,董氏之前的孩子便是跌跤跌没了的,这会儿怕是不敢尝试。 叶娇便让小素先把纸鸢收好,等祁昀回来的时候再玩,而后她就笑着看向了董氏,道:“之前我说要送你个东西的,记得么?” 董氏点点头,而后就看到叶娇端了个缸子出来。 这缸子原本是祁昀闲置的笔洗,被叶娇要了过来,里面灌了水,将已经长开的吉祥草放了进去。 这会儿的吉祥草早就不再是当初的蔫模样,而是花枝招展,花瓣肥厚,瞧上去生机勃勃的。 董氏一瞧就“咦”了一声,格外欣喜的伸手摸了摸。 她本就是个药痴,从小就迷上了这些东西,如今瞧着自己种不活的吉祥草到了叶娇的手里就重新焕发了生机,董氏格外兴奋的看着叶娇:“娇娘,你怎么知道这个要种在水里?” 叶娇回了个笑,慢悠悠的道:“我觉得它就该长在这里头。” 这话倒不是假话,叶娇以前还是小人参的时候,见的不少。 董氏却当做叶娇是试出来的,脸上带笑:“娇娘你说要送我的就是这个?” 叶娇点点头,直率的道:“这个花对身子好,你在屋里养着,对你有好处的。” 虽然叶娇见过这花儿对狐狸有用,可是对人有没有用还未可知,不过什么法子都是要试试看的。 董氏虽不知道这吉祥草的真正用处,但是既然是叶娇送的,她自然要好好养着。 更何况以往养不活的吉祥草突然活了,董氏宝贝还宝贝不过来,只怕让她把吉祥草丢了她还不肯呢。 收了叶娇的东西,董氏起身,坐到了叶娇身边,挽着她道:“今儿我算是来对了,也幸好我来之前带了东西来送你,不然白得了你的好处,我这心里该过不去了。” 叶娇眨眨眼睛,想到了之前董氏送自己的那一篮子花瓣,叶娇道:“上次的花瓣我还没用完呢。” 董氏则是对着她笑得眯起眼睛,凑到了叶娇身边道:“我这次不送你花瓣了,来,这个给你。”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了个蓝布包。 叶娇接过来,捏了捏:“书?” 董氏笑道:“对,书,这册子市面上可是很难见到的,我得了两本,便送一本来给你。” 已婚的妇人之间除了送点花花草草外,相熟的互相送点增加乐趣的东西也不少见。 而且董氏也听说过叶娇娘家的事情,只觉得那家人不是个东西,听说叶娇出嫁时是被囫囵推上轿子的,后面一抬嫁妆都没有,该给叶娇的定然没给过,那本该在陪嫁里头的避火图只怕也没给过。 她瞧着叶娇和祁昀相处如此融洽,平时看着就蜜里调油,那自己送这个该是格外合适的。 不过这书的名字对叶娇而言倒是新鲜,单纯的小人参不由得问道:“讲什么的?” 董氏神秘一笑:“等会儿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第三十一章 array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祈福是什么意思,小人参不太懂。 不过她一直都是听柳氏的,直接点了头:“好,我会去的。” 刘婆子也不打扰他们,恭敬的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叶娇这才想起来拉着祁昀问问:“相公,什么叫祈福?” 祁昀握着叶娇的指尖,缓声道:“每年到了过年前的时候,娘都回去庙里许个心愿,有时候还会请庙里的和尚讲经,盼望来年家庭和睦运道和顺,到时候要捐些香油钱,这些你不用担心,娘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可是听在叶娇耳朵里,旁的她都没听清,就听到了一个词。 和尚。 这个词儿叶娇并不是头回听到的,原本她一直就在深山土里埋,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不少知识都是小狐狸告诉她的,这个词儿也是小狐狸说过的。 小狐狸说,遇到没头发的人一定要绕着走,那种人最不喜欢妖精,只要是成了精的,别管好的坏的遇到他们都要挨收拾。 当时的小狐狸就是遇到了出来云游的大和尚,一言不合打起来,在小人参这里养了许久才痊愈。 这会儿叶娇一听要去见和尚,立刻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开口:“我不去!” 这是叶娇头一次表现得如此抗拒,把祁昀吓了一跳。 也顾不上问理由,男人伸手就把叶娇抱紧了怀里,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不去就不去了,不妨事的。” 叶娇紧紧地抓着祁昀的裘衣,把整个人都塞进男人的怀里。 而在祁昀微凉的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时,叶娇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再是人参精了。 她是人,完完全全的人,不会法术没有妖气的人。 之前小狐狸差点丢了命是因为大和尚讨厌妖精,可叶娇现在不是妖精,总不能再出事吧…… 紧绷的身体慢慢柔软下来,叶娇在祁昀的怀里蹭了蹭,嘟囔道:“娘很喜欢去吗?” 祁昀依然拢着她的身子,声音放得更缓:“以前娘不信,只是后来我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她就开始礼佛,一直到现在也坚持了将近十年,倒是每年都去。” 叶娇的指尖动了动,仰起脸看他:“真的……灵验吗?” 祁昀笑了笑,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女人的发顶:“这种事情都说不准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罢了。” 叶娇还是想不通透祈福是个什么事情,可是听完祁昀的话,她的心思动了动。 她曾经是成精人参,自然就代表着万物皆有灵,可是小人参从有意识的那天算起,到成了人,千年时光里除了其他的妖精外并没有见过鬼神。 究竟有没有神仙佛祖,小人参不知道,可万一有呢? 自己现在是人了,也没必要怕那些大和尚,随着婆婆去一趟应该也不妨事的。 既然做了人,就要好好做人才对。 叶娇在心里安慰自己,而后就软软的对着祁昀道:“我明天想去。” 祁昀并不知道叶娇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了些什么,对于自家娘子的摇摆不定也没显得不耐,反倒弯起嘴角:“放心吧,到时候小素会陪你的,你若是觉得呆着无聊同她一道回来也就是了,大嫂次次都提前回家,娘不会介意的。” 叶娇乖乖点头。 而后祁昀想到了香油钱的事情,道:“匣子一点钱都没了吗?” 叶娇软乎乎的回答:“还有约么七八钱,准备年底打赏小素和铁子的。” “你先带着,过阵子铺子上的钱都收上来,你的小匣子会装满的。”祁昀边说边笑,又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不过这一次她的手摸到了男人揣在怀里的一个东西,细长条的,叶娇不由得捏了捏:“这东西摸着尖的很,相公你别总揣着,若是扎到自己怎么办。” 祁昀闻言便想起来了自己今天是带了礼物回来的,只是刚刚的话题确实不适合送出去,现在气氛正好,祁昀就把玉钗取出来,道:“送你的。” 叶娇这些日子也没少琢磨发饰,匣子里面的那些珠钗环佩也都认识了,这会儿一眼就看出这是根钗。 只是叶娇的手正塞进男人的裘衣里捂着,实在是不乐意伸出来,只管微微低头往祁昀面前又凑了凑:“帮我戴上。” 祁昀没给人戴过钗,却也不愿拒绝叶娇,只能小心翼翼的把玉钗簪进她的发间,生怕碰到了自家娘子的皮肉。 等簪进去了,叶娇重新昂起头,笑着问道:“好看吗?”可不等祁昀回答,叶娇就直接给出了答案,“我戴着自然是好看的。” 祁昀脸上有了笑,格外肯定的点头:“当然,娇娘生得漂亮,自然戴什么都好看。” 叶娇被哄得开心,她喜欢夸人,也喜欢听别人夸自己。 欢欢喜喜的拉着祁昀继续在种着药材花的花圃旁边溜达,相互依偎着,远远瞧着恩爱的很。 等到了第二日一大早,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眼瞅着要过年,各家各户到了过年的时候都有一阵忙碌的,要扫房子糊窗户,准备年底要用的酒席,特别是祁家这种佃户多的,每次过年都要准备不少,热闹的劲。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小素和铁子就在院子里忙活了起来,即使努力放轻声音,也是比平常要吵闹些。 叶娇却不想睁眼,转了个身就钻进了祁昀怀里。 自上次发现祁昀哪怕和她相拥而眠也不会发热之后,叶娇就喜欢贴着这个人睡觉。 她体热,他体寒,两个人凑在一起倒是格外合适。 小人参打了个哈欠,眼睛紧闭,声音呜哝:“相公,几更天了?” 祁昀给她压了压被角,嘴里道:“卯时三刻。” 好早。 寻常早上没事的时候,叶娇都不会这么早起,这会儿她还想睡,不过很快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 祁昀伸手拍拍她:“再多睡睡吧。” 叶娇却是呼出一口气,从被子里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扭过身子,一边去伸手够衣裳一边道:“昨儿答应要去陪娘出门的,去晚了不好。” 只是叶娇还没碰到衣服,就感觉到祁昀在看着自己,眼神格外专注。 之前祁昀身子不好时,他失眠还睡得浅,睡着了也觉得累,便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起,等醒了的时候叶娇已经早早起身。 后来祁昀睡得安稳后,就比叶娇醒得早,常常叶娇还在香甜梦想中时祁昀已经起身去看账读书了。 细算起来,今天是两人同床共枕后头一遭叶娇起的比祁昀早。 而叶娇没注意到的是,寝衣的带子松散开来,露出了抹胸上精致的花纹,让祁昀耳朵又染了绯色。 叶娇感觉到了祁昀的视线,可是她不太明白祁昀在看什么。 低头瞧了瞧自己,又瞧了瞧祁昀,叶娇软软的手突然拉住了祁昀的衣领,微微用力就拉开来。 祁昀:…… 男人一脸懵的看着叶娇,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娇则是微微偏头,脸上笑容纯然清澈:“相公你这不是也挺白的么,瞧着我做什么。”而后叶娇把祁昀的衣裳也拿了过来,塞进了被子里,“放着里头暖暖,穿着的时候就不凉了。”说完,叶娇利落的裹上了袄衣,跨过祁昀下了床。 一直到叶娇把床幔落下,祁昀都没回过神。 自己刚才……是被娘子夸奖了? 可是怎么让人开心不起来呢…… 等祁二郎慢吞吞的脱掉了寝衣准备换衣裳的时候,突然看到床幔又被拉开了。 屋里已经点了炭炉,屋里暖了起来,拉开床幔时能感觉到阵阵暖意。 大概是叶娇的眼神过于清澈,让祁昀都没想起来要拿衣服挡挡自己。 小人参则是毫不介意祁昀光着的臂膀,伸手戳他:“起来记得帮我画眉。”说完,她又在祁昀肩膀上戳了两下,笑盈盈的说了句,“相公身子不像之前那么单薄,真好。”而后就去洗漱了,留下祁昀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而祁昀这些日子一直在帮着叶娇画眉,男人也练出了一手描眉的好本事,两道远山眉画的格外漂亮。 待叶娇见了柳氏的时候,柳氏瞧着都夸她:“娇娘这眉画的越来越好看了。” 叶娇倒不贪功,直接道:“是相公画的。” 此话一出,不仅柳氏笑了,一旁的方氏也笑起来。 她瞧上去已经从之前三十贯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圆圆的脸上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弟妹好福气,如今二弟的身子越来越好,你们两个琴瑟和鸣,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叶娇眨了眨眼,老实的回答:“相公对我是很好的。” 一句话,让柳氏和方氏相视一笑。 这笑容让叶娇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董氏之前就经常看着自己和祁昀这么笑来着…… 今儿因着要去庙里,香火鼎盛,孩子却不一定闻得惯那个味道,方氏就没准备带上石头。 镇子上是有寺庙的,只是柳氏心诚,一直都在山间的一座寺院,从祁家出发,要穿过镇子再走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到。 这次他们并没有坐牛车,而是换了马车。 牛车走乡间小路是极好的,缓慢稳当,不过这一路上多是大路,用马车宽敞一些,也比牛车快。 叶娇倒不在意坐什么,只要有吃有喝就开心。 柳氏也大方,带了满满一篮子麻团,不过吃的依然只有叶娇,方氏纵然眼馋,可是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软嘟嘟的肉,还是没有伸手。 这一路都走的平顺,只是路远,到了寺院外的时候已是日头高悬。 叶娇原本已经不太介意自己会不会被和尚捉走,但是道理心里都懂,真的到了寺庙外头还是会心里发怵。 斗篷里头的手指攥在一起,叶娇跟在柳氏和方氏身后,慢慢的走上前去。 等到要跨门槛儿时,叶娇深吸了口气,一直提着。 抬腿,落下。 另一条腿抬起,落下。 小人参安安全全的跨过门槛后,发觉自己没有任何异样,脸上就有了笑。 做人真好。 这时候,有个打扮富贵的中年妇人快步走上前来,未语先笑,对着柳氏道:“三娘,你今儿到的可比往年晚了些,可是有事忙不过来?” 叶娇立马惊讶的发现,一直都很温柔随和的婆婆突然正了正身子,虽然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与平时不同了些。 哪里不同叶娇也说不出,只是觉得莫名的有种鲜活劲儿。 而后便听柳氏道:“家里事情虽然多,不过有两个儿媳妇帮衬着也是不错。”说着,柳氏就扭头看了看方氏和叶娇。 叶娇下意识的看向方氏,见方氏笑眯眯地说了句“这是媳妇分内事。”叶娇也就想要跟着说句什么。 可是刚刚叶娇过于谨慎,跨门槛太慢,这会儿落了她们一截,瞧着到不像是一道来的了。 柳氏则是用眼神示意叶娇慢慢走,不用急,而后就和那妇人边走边说。 叶娇则是拽了拽小素,低声问道:“那是何人?” 小素只是佃户的孩子,对东家的事情只知道一些细枝末节,多的就不清楚了。 倒是方氏,似乎有意躲开柳氏和那妇人,步子走得慢了些,听到叶娇的话,便用手拿着帕子挡住嘴巴,同样压低声音:“那人姓张,似乎是咱娘年轻时候便认识的,不过她总喜欢和娘攀比,年年如此,咱们也不用掺和,一切听娘的便是了。” 不等叶娇细想,便见张氏突然回头,笑着问道:“不知道你家二儿媳妇在何处呢?听说是个农家的孩子,怎么,三娘你舍不得带她出来?”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张氏在柳氏面前,一直有种莫名的得意感。 之前她们都没出嫁的时候,因着家境相近,虽不算大户人家,可也是家里富裕,便常常凑在一起。 柳氏在当时显得格外出挑,无论是模样还是品性都是她们圈子里最好的。 后来出嫁了,除了柳氏选了个普通富户外,其他人要不嫁了读书秀才,要不就选了乡绅富豪。 她们当时都私下里笑柳氏眼界低,祁家有什么好? 不过就是个家里有些田地的小地主罢了,虽说家里没有宗亲管束,但是同样也没人帮衬啊。若说有前程的还要数能科举的读书人,能赚钱的商贾都比祁家好。 当时张氏也是笑她的,谁知道没过两年就笑不出了。 那些嫁了商人的,若是夫家不发达难免心里难受,若是发达了少不得要看着相公娶妾纳小。 至于嫁了书生的,假使男人一直没中举,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只怕还要自家娘子反过来赚钱养着,日子清贫是正常的。万一中了举却更麻烦,眼瞅着要当官的男人,若是还年少倒还罢了,但凡多熬几年的,能有几个看得惯已经人老珠黄的原配发妻? 日子过下来,她们里头还就数柳氏的日子好过。 张氏没少在心里嫉妒柳氏,总觉得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 自己咬着牙看着相公纳妾时,柳氏舒舒服服的当着她的祁家夫人,吃喝不愁没有烦心事儿。 自己这边妾室生了一个又一个儿子,那边柳氏自己有了三个孩子,祁父老实本分和她相敬如宾,别说妾室了,就连妓院都不曾去。 不过张氏后来就舒坦了,因为祁家老二的身子不好。 祁昀的身子不好是出了名的,从出生开始,还没会喝奶就先会喝药,即使比旁的孩子早慧,可那破败的身子瞅着就知道没几年好活。 对柳氏而言,这是她幸福生活里唯一的难过,柳氏虽然不曾真的偏疼过谁,但她为了祁昀礼佛,为了祁昀求医问药,做到了为人母能做的一切。 偏偏她的苦痛,就成了旁人能抓住的乐子。 张氏其实也是同情过她的,只是同情心终究比不过心里的妒忌,家里的小妾越明艳,她越妒忌柳氏,也就总是拿着祁昀的病痛来扎柳氏的心。 这让每年年底的祈福成了张氏最喜欢的环节,只要瞧见柳氏不高兴,她就能得到些虚荣的欢喜。 只不过寻常柳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张氏也不乐意上门做客,能遇到柳氏的地方就只有寺庙里。 张氏从三天前就来了,等着的就是今天。 而她问起叶娇,也是因为听说了叶娇的娘家立不住,连嫁妆都没有,摆明是个冲喜娘子上不得台面。 这些话虽然没有人明着说,但是私下里没少这么传。 只是后来有人说,祁家给叶娇撑腰,事事都有她一份,张氏也不愿意相信,只愿意听那些祁家倒霉的事儿她才能舒坦几分,自然会对祁昀的近况充耳不闻。 张氏刚刚只看到祁家大儿媳,没瞧见远处迟迟没过来的叶娇,自然觉得柳氏是嫌弃这个冲喜的二儿媳妇,故而不带她出来。 那更好,越嫌弃就越上不得台面,张氏自然是要问一问的。 哪里知道柳氏根本不怕她问,甚至柳氏恨不得她问呢。 一转头,柳氏对着叶娇道:“娇娘,过来。” 叶娇立刻上前,对着柳氏甜甜一笑:“娘,您喊我?” 柳氏点点头,却不说有什么事儿,只是斜睨着张氏,慢慢悠悠的道:“这是娇娘,刚过门不久的,你叫她做什么?” 做什么?不就是想拿她气你么! 张氏想要在心里这么说,可是脸上的笑容却绷不住了。 她本想要奚落一下柳氏,说她病急乱投医,只能用冲喜这种法子了,娶来的必然也就是个不想模样的受气媳妇,可是叶娇只是往面前这么一站,张氏就觉得血气上涌。 这哪儿像是穷人家的孩子?说是贵人千金也是有人信的好么! 张氏在看到叶娇的瞬间就没了声音,闭了嘴巴,瞪得眼睛都红了。 叶娇有副好相貌,眉眼清秀,唇若涂脂,尤其是今早祁昀给她画的远山黛眉,让她瞧上去更添神韵。 身上穿着的便是之前裁的新衣,蓝色的缎子,配上红色的披风,格外贵气娇俏。 只是往那里一站,俏生生的,任谁来了都要说声好模样。 偏偏叶娇对待柳氏格外恭敬,瞧着又乖巧,说话也顺耳,软软的脆脆的,听着就觉得舒坦。 张氏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自己家里的那个见天作妖的刁媳妇,登时咬的后槽牙都疼。 可张氏不死心,又似乎关切的问着柳氏:“不知道你家二郎身子好些没有,眼瞅着天凉了,可要多看顾着些,莫要像是前几年似的动不动就请郎中动汤药。” 柳氏没开口,只是瞧了一眼叶娇。 小人参以为自家婆婆是让自己代为回答呢,心想着也对,平时和相公朝夕相处的是自己,那现在说话的也该是自己才对。 于是,叶娇笑盈盈的对着张氏道:“劳烦夫人关心,我相公现在身子好了很多,约么到了明年我们新铺子开张的时候,相公就能过去瞧了。” 这句话一说完,柳氏就勾起了嘴角,方氏也不由得捂了捂嘴。 其实她们两个都清楚,叶娇说的是实在话,二郎这个媳妇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整那些歪的阴的。 祁昀也确实是身子好转,也有了本事,能开铺子,能赚银子,被那些管事的当财神供着。 可就是这句实话,最扎人。 而且能把这么多意思用一句话说出来,柳氏觉得自家二儿媳妇也够有本事的。 果不其然,张氏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 柳氏不用猜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孙子都有了,年轻时候的美貌已经被岁月取代,哪怕有些才华也没什么好展示的,互相比较的不过就是固定的几样。 妾室是否乖顺,儿子是否孝顺,儿媳是否称心。 柳氏就是要告诉张氏,我家没妾室,儿子好得很,儿媳更好,以后少到我面前得瑟些有的没的。 可是这些话柳氏不会自己说出来,打嘴仗从来都是自降身份,即使是寻常村妇也不会轻易的当街骂架,更何况柳氏这般的富户夫人更是不乐意做出那种丢人的事情。 柳氏只需要让叶娇在这里站一站,说一说,就能把张氏的脸都打肿! 纵然柳氏已经心如止水许多年,也从不和张氏这种人计较,可是如今看到这个总给自己添堵的张氏已经难堪的能滴出墨来的脸色,她心里还是舒坦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人啊,终究还是喜欢有气就出的,果然最爽快不过当面打脸。 吃了一肚子气的张氏待不下去了,原本是想要来看看柳氏的笑话来找乐子,结果自己反倒成了乐子! 她急忙忙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柳氏也不喊她,慢悠悠的转了转手上的珠串,淡淡道:“这人就是喜欢瞎操心,走了都不道别,没礼貌的很,你们两个可不能学她。走,我们进去吧。” 方氏知道柳氏在奚落张氏,却不点破,只管笑着跟上,而叶娇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稀罕事情,小人参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只管跟到了柳氏身后,与她们一道进了大雄宝殿。 往年柳氏给这座寺庙添的香油钱不少,这会儿她们来了,就有个小沙弥出来跟着,帮着摆摆蒲团,或者是递递签筒,也算间接的告诉了叶娇该做什么。 比如进门的时候要走左侧门,比如男人先迈左脚,女人先迈右脚,诸如此类的规矩,若是他不说,叶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听起来繁琐,可是叶娇都跟在柳氏身后一一照办。 不过叶娇和柳氏不同,她过来只是为了陪着柳氏,也算是小人参检验一下自己做人的成果,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想要许愿的。 对小人参而言,如今的日子已然是比神仙还逍遥的日子了。 有吃有喝,还有相公陪着,对比之前风吹日晒还要吃土的日子,如今的她简直是达到了妖生巅峰。 不过很快,叶娇便想到了一件可以拿来祈愿的事情。 上前几步,小人参提着裙子轻轻地跪在了蒲团上,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她学着柳氏的样子,双手合十放在身前。 叶娇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她自己的日子很好,若是有不如意的只要告诉相公就是,没必要惊动旁人,也就没什么愿望好劳烦佛祖实现的。 只是,她想要帮相公祈福,只盼着相公能够好起来,以后可以无病无灾,无伤无痛,长命百岁……不,要能活到一百五十岁才好。 她又在心里说了祁昀很多好话,把祁昀夸的跟朵花一样,似乎在说服佛祖,你瞧瞧,他这么好,当然要好好活的对不对? 等她起身时,小沙弥算了算时间,觉得这个女菩萨多半是许了十好几个愿望吧…… 而后柳氏给了些香油钱,看着有五钱银子,方氏给了一钱,叶娇也就跟着给了一钱。 等到烧完了香,几个人并没有在寺庙里用素斋,很快就出了寺庙。 眼瞅着就要过年,家里各自有一摊事情要忙,柳氏念着祁父,方氏念着石头,叶娇也想早早见到祁昀,也就不多耽搁,很快就乘车回去了。 她们手里各拿着一个护身符。 叶娇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小愿望能不能让佛祖听到,可是这个护身符她还是好好的揣着,准备回去放到祁昀的锦袋里。 上次那个装了头发的锦袋应该还在祁昀身上挂着呢,叶娇准备回去就把护身符塞进去。 不过在路过镇子的时候,马车绕了下路,去了之前柳氏定做衣裳的铺子。 好巧不巧,这家铺子就是之前叶娇买裘衣的那家。 只是之前给祁家量体裁衣的是掌柜的娘子,刘婆子往常又不太出门,这才让铺子掌柜在上次叶娇来的时候没认出她来。 这会儿听自家娘子一说,掌柜的就知道这是大主顾上门,好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倒。 尤其是说道叶娇,这掌柜的使劲儿的夸赞:“夫人真是找了个好儿媳妇,上次到我这里专门挑着给二少爷买裘衣,一瞧就知道是好媳妇,夫人有福气。” 柳氏原本就对于刚刚叶娇无意识怼了张氏而满意,如今听了这话越发高兴,瞧着叶娇也就越来越和善。 等出门时,柳氏还对叶娇道:“二郎如今手头宽裕了,你也别太拘着自己,该花就花,莫要帮他省银子。” 叶娇乖乖的应了声,并没有说出什么要节省或者是要紧着祁昀的话,而是道:“我都听娘的,相公也说让我好好的,花多少,他都能赚。” 一句话,听得柳氏直乐,拍着叶娇的手,觉着自己这次真的是娶了个有福还坦率的姑娘回家。 而几个人并没有太多耽搁,拿了衣裳后就上了马车,缰绳一抖,很快马车就消失在了街拐角。 可有个男人却定定的站在不远处,朝着这边看,一直看到马车离开都没有动过地方。 他的个子很高,看着像是习武之人,生的浓眉大眼,若是放在人堆里定然是一眼就能瞧见的。 只是他一直站在暗处,那婆媳三人根本没注意。 “叶提辖,您瞧什么呢?”随从打扮的人站在男人身边,也跟着看。 只是马车已经走远,现在看也看不出什么了。 高大魁梧的男人却没回答,只是眉头紧皱的想着,刚刚那已婚妇人打扮的姑娘,怎么那么像自家小妹? 小妹……不是应该还待字闺中吗?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叶平戎已经有数年没有过太平日子了。 他原本叫叶大郎,农家的孩子大多是按着家里的排行,搭配个姓氏,就成了名字。 而他现在的名字是参军之后才有的,因着在战场上杀敌有功,再加上拳脚功夫不错,被将军相中才赐的名字。 意思是战场大胜,平定戎羌。 如今边关大捷,大军得胜还朝,叶平戎也不用见天的想着自己要以什么姿势马革裹尸,算是熬出了头。 在论功行赏时,他被封了个七品官职的提辖。 只是他明面上是州府衙门的提辖教头,私下里却是在当今圣上的三皇子端王手下做事,顶了个提辖的名头罢了。 今天能到镇子上,也是跟随端王而来。 能到这里来叶平戎是很欢喜的,这里距离叶家原本的住址不远,叶平戎许久没有归家,况且几年过去,他并不知道家里光景如何,早就想回去看看。 让他挂念的便是叶二郎和叶娇。 可是叶家早就换了地方居住,叶大郎又因为要保护端王,自己也不能暴露行踪,没办法随处打听,一时间居然寻不到家门。 谁知道远远就瞧着马车上下来的妇人和自家小妹有几分相像。 叶平戎不由得低声道:“像,太像了。” 一直跟着他的随从刘荣问道:“提辖,什么像?” 叶平戎又抬起头,看着已经没有马车踪影的街角道:“刚才那人,像极了我家妹子。” 刘荣不止一次从叶平戎的口中听到他的弟弟妹妹,两人之前是一起在边关打仗的,叶平戎这人刚毅果决,杀敌不眨眼,瞧着就和铁石做的心肠似的,可就是一提到自家弟弟妹妹就满面温和。 只是叶平戎是苦人家出来的,他妹妹怎么会坐在马车上一身锦缎呢? 这时候,叶平戎自己摇了摇头:“怕是我认错了,几年不见,女大十八变,怕也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再说她该未出嫁才是。” 可是说到这里,叶平戎又犹豫了。 刘荣见他这附近乡情怯的样子倒觉得新鲜,不由得道:“你怕是平时总是想着念着,瞧见一个长得像的就觉得是令妹。” 叶平戎沉默的点点头。 刘荣瞧着他,提议道:“叶提辖,你现在要时刻守在王爷身边,脱不开身,倒不如让我去帮你探听探听你家如今的住址不就是了?你上次说你家换了住址,可想来本地县官那里总该有记载的。” 叶平戎却摇了摇头:“不可,王爷次次出门并未惊动旁人,若是我们去查,难免露了行迹。” 刘荣心下一凛。 他虽然不知道端王为什么要远离京师往外跑,可是如今圣上已是耳顺之年,又没有立储,自古夺嫡之争都是格外惨烈,端王这次出行已经叮嘱他们是避着旁人的,一切自然要小心谨慎。 万一被其他人知道端王私自出京,只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幸好自家提辖提醒,不然他若是耽误了端王的事情,三个脑袋都不够砍。 不过刘荣转了转眼睛,又道:“那边让人去私下里打听一下,这附近有谁是姓叶的兄嫂带着妹妹的便是了,想来也不会太难查。” 叶平戎略略一想,便点了头:“莫要露了行迹,一切小心,若查不出也不要紧,一切以王爷为先。” 刘荣笑着回应:“叶提辖放心。”这时候,刘荣用手肘顶了顶叶平戎,“王爷从酒楼里出来了。” 叶平戎起身,和他一起远远地跟在了青衫公子身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正被叶平戎念叨的叶娇这会儿已经乘着马车回了家,先去了书房里瞧了瞧祁昀。 小素也跟着叶娇去了书房,却发现自家二少奶奶并不进去,而是小心翼翼的站到了窗户那里,一动不动。 这让小素有些奇怪,不由得跟过去问道:“二少奶奶,怎么不进去?” 叶娇对她比划了个“小声些”的手势,而后低声道:“相公之前说今天一整天都有铺子上的事情要商量,这会儿应该在和宋管事说话呢,我过来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没事就安心了,要是进去,多半是要打扰他的。” 小素有些不解:“怎么打扰了?” 叶娇一本正经的道:“若是相公瞧见我来,多半就是要同我说话,还要给我叫点心,一来二去耽误的时间太多。” 这让小素想了想,发觉以往确实是如此,脸上立刻有了些赞同:“二少奶奶说得对,好像就是这样的。” 小人参十分真诚的道:“毕竟相公那么喜欢我,我也舍不得太劳累他。” 只是这两个人并不知道,纵然窗子关着,可她们的话一点不差的都被屋里的人听了个清楚明白。 书桌就在窗子旁边,从祁昀和宋管事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窗子上映出来的影子,而两个人说的话也稳稳地进了他们的耳朵。 宋管事努力憋着笑,让自己显得淡定点,可是在听到叶娇坦然表示祁昀心悦她时,宋管事到底是没忍住,只能伸手去捂嘴。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有这么不端正一天。 而位置距离窗户更近的祁昀则是努力的板着脸,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笑,不能笑,不能让自家娇娘知道自己都听到了。 可是越是忍着听得越是清楚。 只是祁昀和宋管事不一样,宋管事有些看热闹的心思,祁昀却半分窘迫都没有,反倒有种奇异的甜。 自家娘子喜欢他,不仅在他面前喜欢他,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这么坦诚,每个字都像是说到了祁昀心里去。 而且叶娇说的没错,祁昀确实是喜欢她,喜欢到了心坎儿里。 这可是自家娘子,他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 不过祁昀总算还记着叶娇过来的目的,轻咳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宋管事,关于明年铺子新建的事情,我已经圈了几个地段,你去看看吧。” 宋管事很想说,这事儿明明刚刚已经讨论过了,不过老先生还是很有眼色的应了一声,却没动地方。 果然,外面的叶娇在听到祁昀的声音后就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偏偏窗子上映出了她的身影,再小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待她离开后,祁昀松了口气,而后就见宋管事起身,对他拱了拱手:“恭喜二少爷,琴瑟和鸣,神仙眷侣。” 祁昀听了这话半点羞涩都没有,反倒十分坦然的点点头:“多谢宋管事,我和娇娘之间该是如此。” 宋管事笑起来,话说的真心实意:“家宅和睦方能万事安宁,财源广进。” 这是吉利话,也是真心话。 商场上有钱人不少,但是真的能长久的,基本都是家宅安宁的。 二少爷有本事不假,只是宋管事眼神清明,看得出祁昀和叶娇之间爱重,这般品行的东家才能让人放心。 祁昀闻言笑了笑,让宋管事坐下,两人重新谈起新铺的事情。 而叶娇则是很快就回到了柳氏的院子,准备把今天漏掉的事情补上。 最近她常常到柳氏的院子来,不像是之前只是坐坐就走,而是会和刘婆子一起学学如何用胭脂口脂。 只是今天,叶娇有了另一桩事情。 柳氏招呼她坐下,捏着手上的佛珠,温声道:“娇娘,打今儿个起我会教你怎么管家理账。” 叶娇闻言,有些疑惑:“娘,管家要怎么学?” “便是一些管理家宅的手段,你现在可能用不着,可是以后总有用上的一天。” 这倒不是祁昀拜托柳氏的,而是柳氏看重叶娇,这才决定教她。 寻常管家的事情都是姑娘家在闺阁的时候学的,寻常百姓家虽比不上高门大户的贵重,可是小户人家同样有着不少事情要考量周全。 就像在祁家,柳氏除了要在生活上照料祁父和三个儿子,还要看顾着后宅里面的所有事情。 祁家没有聘用过管家,用外人来管家里的事情终究不放心,况且好的管家也不好寻,种种事情都靠着自家人。 男主外,女主内,而柳氏往常要操心的事情一点都不比祁父少。 今儿个是厨房里进了多少菜肉,明儿个是过年时候要用多少炮竹。 种种事情杂七杂八的,都要柳氏过眼才行。 方氏嫁进来之前就学过这些,反倒是叶娇,柳氏想也知道叶家没教过她。 今天叶娇让柳氏涨了脸面,再加上柳氏想着二郎的生意越做越大,未来二郎有大出息,娇娘也不会一直闷在后宅,少不了要出门,那这些事情就要让她学起来才是。 不过管家还要,学规矩怕是要吃些苦头,柳氏便道:“多学学待人接物无论对你还是对二郎以后都是有好处的,不过若是你还不想吃苦,规矩可以以后再说。” 叶娇也不拒绝,甚至格外积极的应下了:“娘,我不怕吃苦。” 小人参一直都是个愿意为了学好做人而努力的,况且柳氏说是为了以后能帮衬祁昀,她便更有动力。 相公对她好,她自然也要对相公好,娘都说有用,那就一定是有用的。 柳氏见她这样便弯起嘴角,格外欣慰叶娇的态度,暗自点头。 就在说话的时候,刘婆子走过来,对着柳氏道:“三少爷放了假,已经到门口了。” 柳氏点点头,可她发觉刘婆子脸上有些神色异样,便微微蹙眉:“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话藏着掖着了?” 刘婆子立刻低了头,道:“三少爷回来是回来了,只是瞧着,伤了胳膊……” “什么?!”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柳氏猛地站起,可是眼前一黑,若不是叶娇扶着只怕要跌在地上。 一口气憋在了心口,喘不上来。 原本她的身子康泰,但是这些日子确实是忙了些,今天又是去庙里一来一回的折腾,如今突然听到小儿子可能有伤,便有些晕。 叶娇直接一把抓住了柳氏的手。 寻常她从不轻易碰人,可是现在柳氏顾不得许多,紧紧地扶着柳氏,眼睛看向了刘婆子:“刘妈,看清楚了吗?” 她刚刚看着分明,祁明的胳膊被布吊着,看着,可不就是伤了么。 刘婆子刚刚就是怕吓到柳氏才迟疑,如今瞧着柳氏真的被吓住,她急忙上前给柳氏顺气,不敢再说。 生怕再刺激到柳氏,刘婆子只管给她拍胸口递茶水,嘴里念叨着:“怕是我看错了,该是我看错了。” 可不等她说完,柳氏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呼吸也顺畅了起来。 叶娇顺势松开了柳氏的手,起身去给柳氏倒茶。 而柳氏则是抓住了刘婆子的手:“快,快带我去看看。” 叶娇瞧着柳氏的脸发白,有些担心:“娘,你不歇歇吗?” “先去瞧瞧,我的三郎……”柳氏瞧着已经急的没了方寸,起身就要走。 叶娇赶忙去给她拿了披风裹上,这才跟着她一起出门。 从柳氏的院子到大门口的距离不远,没多久就到了,赶巧祁明进门,正在扯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布,瞧见柳氏的时候,祁明直接愣住了。 柳氏一眼就瞧见了祁明的胳膊,又是一个倒抽气。 “去,去请郎中!”柳氏的声音拔高,立刻有人一溜小跑着去请郎中去了。 叶娇赶忙上前扶着她,小人参凑近了柳氏,生怕她又难受,眼睛则是看着祁明。 不等叶娇开口,祁明就已经让人赶紧把大门关了,而后小跑着到了柳氏面前,撩开衣衫下摆,直挺挺的就跪在了地上! 祁家前院用的是石板地,跪上去的时候有个闷闷的声音,听着就疼。 祁明却是面不改色,直接把自己的胳膊从吊着的布里拿了出来,对着柳氏道:“娘,儿子没受伤,好得很。”说着,直接撸起了袖子,给柳氏看他细细的小胳膊。 柳氏先急着道:“快把袖子撂下,省的着凉。”可马上,她又皱起眉,“三郎,你既然无事,挂着胳膊做什么?” 祁明犹豫了一下,没说缘由,只是开口道:“儿子本打算到家门口就摘了,不让爹娘担心,可没想到……” 刘婆子看了眼柳氏,道:“夫人,是我没看清楚就回来乱说,实在该罚。” “和你没关系,寻常三郎回来我都会让你去巷口等着,何错之有。”柳氏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祁明。 祁明立刻道:“都是儿子的错,儿子这就去跪着。”说完,就从地上爬起来要走。 柳氏却是伸手拉住了他,到底是心疼自家儿子:“刚才不过是为娘误会了,如今没事就是最好……” “去跪着。”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众人扭头,就看到了披着厚重裘衣的祁昀。 祁昀原本在和宋管事说新铺子的事情,听说柳氏脸色苍白的去了前院,他才出来看看,远远地就瞧见了这一出。 柳氏疼小儿子,可是祁昀却不准备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缓步上前,祁昀神色冷淡的对着铁子道:“去,给三郎拿件披风来。”而后,祁昀看向了祁明,“跪一炷香再起来,去吧。” 祁明二话不说,就小跑着到了一旁,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柳氏刚刚忽然听到祁明出事这才吓住了,现在见祁明无事,身上也舒坦很多,便对着祁昀道:“二郎,他刚回来,何必去罚他?” 祁昀则是对着柳氏缓声道:“娘,无论缘由如何,他这般模样回来吓到家人就是不对,让他跪一下也算长记性。” 柳氏也知道祁昀说的在理,只是她还是心疼的看了看跪的格外端正的祁明,叮嘱道:“给他找个厚实的披风,可别冻到了。” 祁昀点头应是,柳氏这才让刘婆子扶着回去。 叶娇一直没说话,瞧着柳氏走了,叶娇才小声对着祁昀道:“天这么冷,三郎还小呢,跪一炷香岂不是要跪病了?” 祁昀瞧着叶娇依言,轻声道:“怎么,忘了他上次说你字丑了?” 要是祁昀不提,叶娇早就把这事儿忘了。 现在提起来她也不太在意:“三郎只是说了实话罢了,再说,我现在的字可好看多了。” 祁昀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家娇娘,决定不戳破她的自欺欺人。 那圆滚滚的字和好看实在是不搭边。 不过祁昀也没真的想让祁明跪满一炷香,在点香的时候,祁昀默默的背过身,把香折了一节下来,还放到了通风处点燃,顶多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燃尽。 叶娇没有在这里盯着看,而是低声道:“相公,我想去再看看娘。” 祁昀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相公你也莫要吹了风,仔细着些。” “好,我晓得了。” 等瞧着叶娇离开,祁昀才走到了祁明面前,低了头,问道:“说实话。” 祁明在这个家里谁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祁昀。 只要自己这个二哥说了什么,祁明必然半点反抗都没有,现在更是如实交代:“二哥,书院里的夫子推选我去县考。” 祁昀挑挑眉尖,并不觉得意外。 如今的科举制度和前朝有些不同,学子进学后,想要取得县考资格除了需要本身的资格,还需要担保,而这个担保人条件很是苛刻,故而开了个新的门路,就是找书院对学子进行举荐。 祁明能拿到这个名额是理所应当的,他是书院里学得最好的,少年天才,合该拿到县考资格。 不过祁昀却没说话,只是看着祁明。 祁明便接着道:“可我在回来前两天,却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险些从山坡上滚下去。” 此话一出,祁昀就皱紧眉头。 既然祁明说得明白,祁昀就知道这不会是意外,该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祁明身上的那个名额。 若是旁人只怕不信读书识字的学子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但是祁昀却无条件相信自家三弟,况且这个世道,读书识字心里弯弯绕多的人才能做出杀人不见血的事情。 祁昀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祁明的发顶,道:“可伤到哪儿了?” 祁明对着祁昀笑了笑,乖乖道:“没有,那道坡是个缓坡,下面正巧有个会武功的壮士和一个锦衣公子经过,那壮士看我摔下去,便飞身而起拖了我一把,倒没真的磕碰到。” 祁昀松了口气,声音也和缓了些:“多日不见,你这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那人对你有恩,可谢过了?” “我想给他银子,他不要,我还问了名字,他说他姓叶,那个锦衣公子只说他行三,让我喊他三公子。哦对了,这个三公子文采极好,我和他对了好几个对子,他还写了一手好字……” “说正题。”听着祁明越说越来劲,祁昀微微皱眉。 “哦。”祁明立刻老实下来,接着道,“可是我再回去想看是谁推我的时候,上头已经没了人影了,我想着,没抓住现行,哪怕是报官都不一定能查出结果,我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二哥,可别把这事告诉娘,她怕是要吓坏的。” 祁昀接口道:“你是想要装作摔断了胳膊,让别人知道就算你名额到了手里也没办法去考,然后等着看是谁害你的?” 祁明回答得坦然:“对举荐的事情原本就只有我和夫子两人知道,被推的事情我也没惊动旁人,我只是告诉夫子,谁去找他故意抖落我受伤的事情,谁就是推我下去的那个。” 祁昀闻言,淡淡道:“也有可能是旁的人去和夫子说,只怕你会诈错了人。” 祁明仰起脸,还有些青涩的脸上带着坚定:“无论是谁去和夫子说这事儿,都是不想见我好的,我倒要看看有谁等着在我倒霉的时候捡便宜。” 祁昀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知道是谁了以后呢?” 祁明眯了眯眼睛,那神情居然和祁昀一般无二:“我不会让他好过。” 换成性格耿直的祁家大郎听了这话,只怕要拎着祁明好好教育,让他莫要惹是生非。 可是祁昀却拍了拍祁明的发顶,平静的道:“打蛇打七寸,做事就要坚决,你也不小了,该有自己的主意才是,不要怕出事儿,自己拿捏分寸,只要不触及律法,其他的万事有我们帮着你。” 祁明闻言扬起笑脸,对着祁昀点点头。 这时候铁子也抱着披风过来了,祁昀看着祁明穿上,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盏茶后,祁昀把铁子叫进屋来,问道:“三郎他自己回去的?” “嗯,我给三少爷拿了最厚的披风,裹起来跪下以后就和跪在垫子上似的,那香燃得很快,三少爷自己走回去的,瞧着不碍事。”铁子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表示祁明无事。 祁昀点点头,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李郎中的声音。 李郎中来了之后先去了柳氏的院子,柳氏把他叫过来是以为祁明出事,如今祁明完好无损,也不好让李郎中白来一趟,柳氏就让他到自家二儿子这里诊脉。 祁昀早就习惯了问诊的流程,伸出手臂放在了软垫上。 李郎中微微闭着眼睛,指尖搭脉,又睁眼仔细瞧了瞧祁昀的面色,才笑着道:“二少爷身子好多了,这汤药还要按时喝,只是之前夫人找我问询的事情还要缓一缓。” 这让祁昀有些奇怪:“娘问了什么?” 左右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李郎中说起话来也十分坦诚:“子孙事,”说着,李郎中脸上带了些温和的笑,“夫人想抱孙子可以理解,不过有关房事,二少爷还是别操之过急,一切徐徐图之才好。” 祁昀没想到李郎中说的如此直白,饶是他性子沉稳,此时也有些窘迫。 轻咳两声,祁昀本想略过这个话题,可是话到嘴边就被他吞了回去,转而问道:“何时能好?” 李郎中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年后我会再来给二少爷诊脉,到时候看吧。” 祁昀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送李郎中离开,可他关了门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发烫。 可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叶娇跨进门来,一眼就看到了祁昀红红的耳朵,“咦”了一声。 祁昀生怕她问,赶忙先道:“娘怎么样?” 叶娇脸上带了笑:“不碍事了,刚还进了碗素面呢。” 祁昀也放宽了心,点点头,抬手让叶娇过来坐:“这是刚做好的红豆饼,娇娘你过来尝尝。” 叶娇果然忘记了刚才自己想问的话,开开心心的去洗了手,坐到了祁昀对面。 而祁二郎则是在心里想着,果然,在叶娇这里,没有什么是一块红豆饼解决不了的。 瞧见祁二郎在笑,叶娇眨眨眼睛:“相公,你笑什么呢?”说着还伸手去擦脸颊,以为自己把吃的蹭到脸上了。 祁昀则是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腕,而后扣住了叶娇的手,轻声道:“没事儿,只是想着快过年了,挺好的。” 叶娇也笑起来:“是呢,我刚听娘说,今年过年要好好操办,光是鞭炮就买了很多……”小人参想起来之前新店店铺开张的时候,除了鞭炮还有舞龙舞狮,不由得问道,“还有狮子吗?” 祁昀道:“等到了正月十五会有舞龙的,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叶娇歪了歪头:“正月十五?” “嗯,元宵节。” 叶娇立刻点头,心里想着,当人可真好,过个节还能吃元宵。 祁昀则是想着,今年的这个春节,怕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期待的一个了。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越到过年的时候越是忙碌,整个祁家都热火朝天的开始收拾物件、打扫院落,店铺里只留了准备多赚些月钱的伙计,其他人都能归家过年,庄子上也给佃户们放了假,发了过年用的赏银。 庄子里空荡了些,祁昭便早早的回到家中帮着家里准备,同样回到家中的祁明虽然因着年纪小,不用出去忙碌。 不过这几天不用苦读的少年人难得的放开了性子,不是呆在柳氏的院子就是去后面的花园里溜达,手里拿着纸笔,琢磨着能写点什么好诗好句。 今天看看花,明天看看草,总是琢磨着能写点什么。 祁昀问过他缘由,祁明的回答十分老实。 “我和之前认识的三公子有约,我们许下过诺言,下次相见时要琢磨出新的诗词。上一次对对子我就输给了他,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了。” 让祁昀不由得无奈,心想着自家三弟真的是钻到了书里出不来了,好不容易认识个朋友,最后还是写诗论文。 只是对于那三公子是谁,祁昀并不好奇,只是欣慰自家三弟终于也有朋友了。 阖家的热闹也没漏下手下人,赏银比往年多了好几成,小素和铁子的家里也得了不少。 而他们两个因着一直跟着叶娇和祁昀,格外从东家这里拿了一份赏钱,自然是欢喜得很。 尤其是小素,赶着给铁子缝了件衣服,又给叶娇绣了个帕子,就连窝里的大公鸡小黑都得了一件红色的花衣裳。 小姑娘格外关照的套住了他的尾巴,算是安抚住了它没了尾巴毛的心情,遮住了秃尾巴的大公鸡早起打鸣的声音也终于响亮了起来。 只是所有人都在放松的时候,祁昀却没有松懈下来。 他手下的铺子明年开年就要有大的变动,酒铺要扩张,这本就是个进项大的,多费心些也正常。 而祁昀还允了药园子的董管事,答应他来年会给笔银子,把药园子也扩大一些。 董管事虽然没有宋管事那么精明,可是他心里也明白,祁昀之所以能答应自己,并不是因为药铺的生意有多好,只是因为二少奶奶。 自己的女儿董氏和叶娇关系好,二少爷就对着自己高看一眼。 无论祁昀心里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反正董管事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沾了叶娇的光。 今天董管事过来时,还特意带了一颗野山参,专门说是给二少奶奶的,却没有贸然的和祁昀提起有关于药园子扩建的具体要求。 二少爷点头已经不容易,如今他为了酒铺正忙着,董管事很有眼色,准备等节后一起提。 而董管事从书房出来后,正巧瞧见了正在园子里放纸鸢的叶娇。 叶娇放纸鸢的地方就是之前种着梅花树的院子,如今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地上铺的平平整整,叶娇穿着那件红色斗篷,手里拿着纸鸢线,远远地看上去美得如同画中人。 董管事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旁人都说叶娇嫁到祁家是高嫁了,但是若是见过叶娇的,谁能说这不是个富贵人呢? 寻常人是撑不起来这二少奶奶的名头的,叶娇能撑得住,便是人家合该命里有福。 叶娇没发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她正拽着手上的线,笑着盯着天上的纸鸢瞧。 放纸鸢听起来似乎只是把这东西送上去,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当纸鸢飞起,手里拿着线感觉到阵阵拉力的时候,却觉得格外神奇。 拽一拽,它又会飞回去。 松一松,便能飞得更高。 叶娇感觉到了里面的有趣之处,偏头对着小素道:“这个做得好,回头教教我吧。” 小素一直跟着叶娇,知道自家二少奶奶特别喜欢学一些东西,而且学的总是分外认真。 无论是之前跟祁昀学写字,还是后来和柳氏学管家,叶娇都能拿出足够的努力。 只要她说要学,便一定要学会做好的。 可是如今的小素也不是之前那个总是无知无觉的小丫头,若是先前懵懵懂懂的时候,小素必然一口答应下来,可现在她却不会立刻点头。 跟在叶娇身边久了,刘婆子私下里也经常敲打她,小素便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这会儿听了叶娇的话,小素立刻道:“二少奶奶,做纸鸢累手,而且学会了寻常也不做几次,要是想要的话告诉我,我和铁子哥自然能做出来的,二少奶奶若是喜欢,纸鸢上的花纹图样自己画便是了。” 叶娇想了想,便点点头,水亮清澈的眼睛瞧着空中的纸鸢,笑着道:“那我回去在上头写几个字。” 小素觉得叶娇写的字和画也差不多,欢快的答应下来,想着回去要问问铁子哥,能不能做个圆圆的纸鸢。 这样才和二少奶奶的字相衬。 这时候,董管事在园子外拱手道:“二少奶奶这纸鸢放的极好啊。” 叶娇闻言,扭头去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之前在药园子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董管事。 石芽草便是那次去药园子里发现的,叶娇对董管事印象也不错,便把手上的线轴给了小素,让她替自己放,而后便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叶娇已经和柳氏学了不少东西,除了管家的手段外,柳氏最着重的就是告诉她如何待人接物。 叶娇聪慧,学得快记得也清楚,这会儿看到了董管事,几乎是不自觉的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停在了距离董管事约么五步远的地方,道:“董管事可是来找相公的?” 董管事露出了笑容,回到:“我刚从二少爷那里出来,瞧见二少奶奶在这里便想起来我那女儿叮嘱过我的话,这才过来准备传个话。” 春兰? 叶娇这些天并没有见过董氏,各家到了年根底下都有一堆事,叶娇没时间去药铺找她,她也没时间过来。 倒是托人捎来过两盆药材花,可是没托过口信。 叶娇脸上带了笑,道:“春兰近来可好?” 董管事忙道:“好着呢,我那女儿是个活泼性子,闲不住。这些天在药铺忙里忙外的,连我想见她一面都难。上次见了她,她就和我提起二少奶奶,让我捎话来,说是吉祥花长得极好,前阵子又开了两朵哩。” 一句话,董管事先是解释了女儿近些天没来的理由,又说了她对叶娇的记挂。 这些都是真的,但是如何能更好地被别人知道便要看口才了。 显然,董管事的口才不错。 叶娇不意外吉祥花能活,毕竟这花就是个水生植物,扔在水里自己就能长,根本不用太多看顾。 不过听着董管事带的话,显然董氏一直照顾着吉祥花的,算算日子,之前小狐狸是照顾了两个月就有了儿女福气,若是真的管用,董氏也不会太远了。 这便好了。 因着要过年了,董管事又和她说了几句吉利话后才离开。 小人参在他走后回去继续放风筝,等到日头起来时,微风渐停,纸鸢也飞不高了,她这才恋恋不舍的把纸鸢收回来回了院子。 一进门,叶娇就瞧见了正等他吃饭的祁昀。 男人见她回来,便笑着对着叶娇招招手:“用饭吧,炖了鸡汤,喝一些祛驱寒气。” 叶娇立刻去解了披风洗了手,开开心心的坐到了祁昀旁边。 寻常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时,大多会坐的比较远,而上次叶娇见过柳氏和祁父两个人用饭,是面对面坐着的。 可是叶娇却不喜欢。 叶娇和柳氏学了不少东西,可是一进屋子,她就端不住了。 直接坐到了祁昀身边,把碗递给祁昀,祁昀自然而然的接过碗给她盛汤。 叶娇眼巴巴的看着,嘴里道:“我不要蘑菇,要肉。” 祁昀立刻给她盛了个鸡腿,又盛了热乎乎的汤,把满当当的碗放到了叶娇面前。 这鸡汤炖了一上午,鸡肉已经炖的格外松软,用筷子尖一夹就能撕下来。 而在叶娇面前是一碟蘸料,用白生生的鸡肉蘸一下,吃到嘴里,满口生香。 小人参又喝了口暖呼呼的汤,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又吃了口鸡肉,叶娇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相公,你不会把小黑炖了吧?” 祁昀筷子尖一顿,看着叶娇,温和道:“你怕我炖了它?” “倒也不是,只是小素刚给它缝好了衣裳。”叶娇边说,边又喝了口鸡汤。 真香。 祁昀则是笑道:“放心吧,我还指望着它努努力,把尾巴上的毛长全了。” 叶娇也跟着弯起嘴角:“是呢,它还是不秃的时候好看。” 祁昀很想告诉她,是因为叶娇的毽子踢的久了,上面的羽毛已经有些掉,他准备等小黑重新长毛以后再拔几根。 不过瞧了瞧叶娇,祁昀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咽了回去。 又给叶娇夹了一筷子桂花蜜藕,祁昀道:“这些日子天冷了不少,喝点鸡汤补一下也是好的。” 叶娇眨眨眼睛,笑眯眯的点头。 其实小人参觉得,这些东西加起来都没有自己补。 可是鸡汤这么好喝,鸡肉这么好吃,能吃当然要吃! 祁昀也给自己盛了碗汤,两个人吃着饭的时候也会说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是在外面用的,关起门来过日子真的一言不发未免冷清。 祁昀之前过够了冷清日子,现在自己是个有娘子的人了,自然是有话就要说,谁都不能拘着他。 等到吃得差不多,祁昀想起了件事情:“今儿个董管事来,带了个东西。” 他说的,便是董管事送来的那颗野山参。 这颗山参品相极好,不然董管事也不至于得了之后眼巴巴的给祁昀送来。 祁昀知道他是有心讨好自己,没有拒绝,而是收了下来。 至于董管事为什么这个时候跑来,恐怕除了明年要扩展药园子的事情,还因董管事想要亲眼瞧瞧祁昀是不是身子依然好着。 想到这里,祁昀微微低垂了眼帘。 上次柳氏因着误会了祁明的胳膊受伤,急忙忙的喊人去请大夫,遣去的人也是着急,只嚷嚷说是少爷受伤,却不说哪个少爷。 李郎中惯是管着祁昀的身子的,外人瞧见了,只会说祁昀又病倒了。 这已经不是新鲜事儿,毕竟祁昀这些年来都是拿药当水喝,尤其是到了冬天,哪年过年的时候都要闹上一通,自家人习惯了,外人也该是见怪不怪。 偏偏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捅大了,从“祁家二少爷又病了”变成“祁家二少爷要死了”…… 传的活灵活现,就像是亲眼瞧见了似的。 祁昀虽然一直不出门,旁人也瞒着他,但是祁昀自然有自己探听的渠道在。 他无心澄清,也懒得去管,只是没想到会吓到手底下的管事们。 今天见了董管事收了东西,也算是安他的心。 可这些外面的事情,祁昀从不喜欢说出来惹叶娇担心,只管笑着道:“董管事送来的是一棵野山参,品相极好,回头找个时间炖给你吃吧。” 祁昀本是好意,可是叶娇听了这话,却是一口鸡汤噎在嗓子那里,上不来下不去的,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男人吓了一跳,急忙放下了筷子去给她顺气。 叶娇用帕子捂着嘴,靠在祁昀肩上,眼神有些茫然。 炖人参给我吃…… 我吃我自己? 叶娇突然觉得有些懵,抓住了祁昀的手腕道:“我不喝人参汤,你也不用喝那个。” 她不吃,因为没必要,不让祁昀吃,是叶娇觉得,再好的人参能比得过千年人参的精魄滋养吗? 相公都有我了,还找什么别的人参! 而且听听名字吧,野山参……一听就不是好人家的人参! 叶娇知道自己生的是闲气,可她还是很坚持。 祁昀却不问叶娇缘由,在祁昀心里,自家娘子不乐意的就不要做便是了,立刻回道:“好,我收起来便是了。” 叶娇却抬头看他,眨眨眼睛,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喝?” 祁昀笑了笑:“倒也不是……唔。” 不等他说完,叶娇就微微直起身,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仰着脸,精准的咬住了祁昀的嘴。 柔软的舌尖扫过了男人的齿缝,祁昀隐约能尝到女人嘴里淡淡的桂花味。 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叶娇就松开了他。 小人参坐正了身子,重新拿起筷子,笑眯眯的对他道:“好了,你喝过了,”似乎为了强调似的,她又补了一句,“以后不许喝别的人参汤。” 祁昀拿着筷子,盯着叶娇看了许久,也没想通叶娇到底为什么亲自己。 可是祁二郎很快就释然了,决定把那棵野山参存起来。 吃不吃它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自家娇娘给的可比人参汤味道好多了。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到了除夕,一大清早祁昀就去了前厅,回来的时候拿了个红红的布包。 撂到桌上时,里面发出了磕碰的声响。 叶娇刚刚插好发钗,专门选的是祁昀送她的那根玉钗,正在脸颊上拍着胭脂,听到声音,扭头去看,一眼就见到了桌上的红布包。 将胭脂盒子撂到桌上,叶娇起身走到了祁昀身边,帮他把裘衣挂好,有些好奇的问道:“相公,这是什么?” 祁昀一边解开布包上的结一边道:“今年拿到的铺子的利钱。”说着,他摊开了布包。 里头,是歪歪倒倒挤在一起的一堆小银锭,还有七八串铜钱。 叶娇微微瞪大了眼睛,她虽然不是财迷的脾气,可这还是小人参成人一来,头一遭看到这么多银子。 望向了祁昀,叶娇指了指这堆小银锭:“这是多少啊?” 祁昀笑着拉着她坐下,而后道:“一百五十二两八钱。” 一百五十二两…… 祁昀见她愣住,便解释道:“在咱家,无论是铺子还是庄子,得了钱,交给家里的是定额,余下的无论多少都是咱自家的利钱。酒铺的生意不错,今年进项就多一些,分到手上的自然就多了。” 这话祁昀说的谦虚,其实硬算起来,之前的顶多算收支平衡,真的赚钱的只有三个月不到的时间。 而在三个月,就能运转下这么大一份产业,也不怪宋管事拿祁昀当财神爷供着了。 叶娇则是伸手扒拉了一下这些小银锭,看向了祁昀。 男人神色淡定,嘴角带笑,似乎在等着自家娘子夸奖。 下一秒,就听叶娇道:“相公,这十几斤的东西,你自己拎回来的?沉不沉,累不累,胳膊疼不疼啊。”说着,小人参伸手就摸上了祁昀的手臂,给他揉了揉。 这让祁昀有些哭笑不得。 旁人若是知道了自己得了百两纹银,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可自家娇娘头一个关心的却是自己是不是拎的累了? 可是想到这里,祁昀又笑起来。 这才是娇娘,总是暖的让人心都是热的。 不过祁昀也不会告诉她,自己确实是拎不回来,一路上都是铁子抱着的。 男人转换了话题:“现在拿些现银回来,是想着过阵子街上热闹起来的时候,会有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有些银子在手上也好买。” 说着,祁昀拉下了叶娇在给自己捏着胳膊的手,他本就不累,也舍不得劳累到自家娘子。 叶娇则是瞧着他,问道:“不拿银子,那用什么当银子?” “银票。”说着,祁昀拿出了一张银票,同样交到了叶娇手上。 这张银票是一张五十两的,同样是进项,不过并没有兑成现银,而是薄薄的一张纸,长方形的,上面写了不少字还盖了好几个章,中间端正地写着五十两。 叶娇拿在手里,觉得轻轻的薄薄的。 记忆里是从来没有银票的存在的,普通人家日子过的穷苦,一年下来能攒个一两银子就不错了,根本用不上银票。 这还是小人参头一次听说这个词儿,也是头一次见到银票,她看向了祁昀:“你放心,我会帮你收好的。” 祁昀摸了摸她的鬓发,笑道:“这些你都要收好,我想着上次的小匣子怕是不够大了,换个大点的装起来吧。” 叶娇扫了一眼那一小堆儿银锭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而后,她对着祁昀扬起笑容:“相公真厉害。” 祁昀一直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如今听到了,心满意足的把叶娇拢进怀里,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谢谢你。” 叶娇昂头看他:“谢我什么?” 祁昀轻声道:“谢谢你帮我管钱,”而后祁昀声音顿了顿,“这些钱赚回来,放着不动就和石头一样,还要劳烦娘子,帮我花一花才是。” 叶娇笑眯眯地点头,像是领了个什么重要任务一样:“放心吧相公,我会努力的。” 而后,叶娇就看到祁昀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似乎在笑。 笑什么呢? 小人参没来得及问,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他们过去前院。 今儿个是除夕,按照习俗,要全家聚在一起包饺子。 以往祁家的吃食都交给了厨娘,不过今天不同,前院堂屋里早早的准备好了饺子用的面和馅,等着所有人过去亲自动手包起来。 今年与往年最大的不同就是,包饺子的人里多了三位。 祁昀病情转好,叶娇新进门来,小石头虽然年幼,却也能像模像样的捏几个,让柳氏一边看一边笑的合不拢嘴。 寻常柳氏都是最端庄沉稳的那个,可是任何一个当娘不祈求子女康健、添子添孙呢? 柳氏包饺子时,包一个,就要抬头看看自家儿子儿媳一眼,越看越觉得看不够。 甚至到后来,包着包着柳氏都落下泪来,特别想起往年这个时候,她都要忧心祁昀的病痛,生怕这寒风带走了她的爱子,对比现在的热闹,着实是天上地下。 好在是苦尽甘来,柳氏背过身,用没有沾到面的腕子抹了抹泪,回过身来时依然是带着笑,谁都没注意到她已经哭过了。 而包饺子的乐趣就在于,一家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等到包好的饺子被端下去煮的时候,小石头正攥着一块面团揉捏。 说是包饺子,可是小孩子定力毕竟不够,捏了两个就觉得烦,方氏就拿了一块面团给他揉着玩儿。 小石头乖乖的站在椅子上,胖嘟嘟的手捏着面团,玩了好久也不觉得腻烦。 叶娇不由得问道:“石头,你捏的是个什么?” 石头看着叶娇,奶声奶气的回答:“笔。” 叶娇瞧了瞧已经被搓成长条的面,有些惊讶:“捏笔?” “嗯,捏笔,写字字。”石头边说边努力的给自己的面团笔塑形,看起来格外专注。 一旁的祁明听了,立刻一般正经的夸奖石头:“石头,你喜欢读书这很好,不如以后就让小叔叔教你读书识字,如何?” 石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不。” 祁明一愣:“为什么?” 石头又搓手里的面,声音软绵绵的:“小叔叔这么小,石头要和大人学字字。” 祁明属于少年老成,在学院时就是和一帮比他大得多的人一起进学,如今居然被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子说小,祁明立刻道:“我哪里小了?过了年,我就十五了!” 谁知道,这话被柳氏听到了,不由得道:“是啊,三郎十五,也到了该定亲的时候了。” 祁明噎了一下,扭头对着柳氏道:“娘,我不想……” “小叔叔就是小,比爹爹和二叔叔矮那么那么多。”石头的声音带着孩子气,却让祁明气鼓了脸。 叶娇瞧着有趣,凑过去道:“那石头,婶婶教你写字好不好啊?” 祁明很想说,二嫂你的字真的不能教人啊。 谁知道,石头居然一口答应:“好!” 祁明一下子就懵了:“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石头耿直的回答:“二婶婶比你好看。” 祁明:…… 叶娇倒不是真的想教他,她也知道自己的圆圈字还是别拿出来误导小孩子的好。 可是石头这句话却讨了叶娇的喜欢,凑过去就在石头脸颊上亲了一下,哄得石头更加卖力的搓面团。 不过不等叶娇再逗石头,就感觉到自己腰间一紧。 扭头,就看到自家相公已经默默地把自己给揽了过去。 叶娇不由得低声道:“相公,怎么了?” 祁昀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叶娇左右看了看,发觉如今堂屋里,除了自己和祁昀,就是专注的搓面团的小石头,以及盯着他们看的祁明。 不过祁明接到了祁昀的一个瞪视之后,知情知趣的别开了眼睛。 叶娇轻轻地踮起脚,在祁昀脸上啄了一下。 祁昀心满意足。 而后就听到叶娇有些疑惑的问道:“相公,你有事要离开吗?” 祁昀微微一愣:“我去哪儿?” 叶娇偏偏头:“那你让我亲你做什么?”不是只有分开前才要这么做吗? 这一瞬间祁二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在自己的脚。 好在,这时候众人纷纷回了堂屋,饺子也热气腾腾的出锅了。 等到了晚上饺子上桌时,一家人围着圆桌坐好,祁父笑着道:“石头,你知道年兽的故事吗?” 小石头才一岁多,懵懵懂懂的,满眼都是饺子,闻到的也都是饺子的香气,听了自家爷爷的话也只是茫然的摇头。 祁父立刻给他讲了一段年兽的神话传说,而在说到年兽有多可怕时,小石头抖了一下。 柳氏见状,立刻伸手,偷偷捏了祁父的腰肉:“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吓唬小孩子。” 祁父在儿子面前从来都格外有威严,但是到了柳氏面前,就是百依百顺,虽然被捏的疼,却还是笑呵呵的道:“好,听你的,我不说了。” 小石头正坐在方氏怀里,左右看了看,盯上了叶娇。 他本就喜欢叶娇,这会儿也凑过去,软糯糯的问着叶娇:“二婶婶,你不害怕吗?” 叶娇眨眨眼:“年兽吗,不怕。” 小石头立刻瞪圆了眼睛,瞧上去眼睛就像是两个小黑葡萄似的。 他伸出了两个肉嘟嘟的小手摇晃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超凶的样子:“那可是大怪物,特别怕怕,嗷呜!” 叶娇被他逗笑了,不仅是叶娇,大人们都笑起来。 只是别人是瞧着小石头可爱,叶娇则是因为想到了之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些成了精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 要说奇形怪状,叶娇是亲眼见过小狐狸没化人完全的时候,顶着个狐狸脑袋,人的身子,还有大尾巴的奇怪模样。 她不由得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心里想着,有些东西,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可有时候正因为千年时光见的多了,方才觉得如今的日子有多珍贵。 叶娇又看了看饺子,诚心诚意的想着,能吃饺子真的好。 她,再也不想吃土了。 这时候,祁父先拿了筷子,柳氏也拿起筷子,其他人才跟着拿起筷子去夹面前的饺子。 白生生滑溜溜的,从外头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馅的,只有咬开了才知道。 而这里面,在包的时候包进去了很多花样,都是为了能在今晚讨个彩头。 若说所有人当中,大概只有叶娇最想吃了。 她没吃过,这是头一次,自然好奇。 叶娇夹了一个,凑到嘴边吹了吹,用嘴唇感觉了一下温度,觉得不烫了便张嘴咬掉了半个。 下一秒,她却微微皱眉,觉得嘴里有些奇怪的甜味。 舌头卷了卷,叶娇吐出了个枣核。 一旁的刘婆子眼神极好反应也快,立刻高声道:“二少奶奶新的一年早生贵子!” 此话一出,直接让祁昀捂着嘴巴轻咳了两声,叶娇则是一脸恍然。 原来吃到枣就是早生贵子? 谁生,我生? 不过这个饺子的味道实在是有点难吃,叶娇戳了戳祁昀,低声道:“相公,能不能不吃?” 祁昀一听这话,立马不咳嗽了。 哪里能不吃? 一定要吃! 祁昀本来想让她忍一忍,可是又转念一想,娇娘喜欢的就是这口吃的,不好吃的吃下去必然会不舒服。 按理说不能分着吃饺子的,但是祁昀看了看饺子里面剩下的半个红枣,终究是舍不得委屈自家娇娘。 祁昀指了指自己的碗:“给我吧。” 叶娇却没放到他碗里,而是直接把剩下的半个饺子伸到了祁昀嘴边,祁昀愣了一下,眼睛扫了一眼似乎看好戏一般看着他们的自家人,耳朵发红的张嘴吃了。 叶娇却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稀罕事儿,又兴冲冲的去夹第二个饺子。 结果一咬,又是怪怪的味道…… 小人参都无奈了,她真的只是想吃个饺子,香喷喷肉嘟嘟的饺子,怎么吃到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次看了看,发现里面流出来的是滑掉的红糖。 刘婆子又道:“二少奶奶新的一年甜甜美美!” 彩头是好的,可是这饺子却算不得好吃。 叶娇二话没说,又把剩下的半个喂给了祁昀,只觉得自己倒霉,连个好吃的饺子都吃不到。 殊不知,在旁人眼里,叶娇这是有大福气的。 柳氏和祁父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笑意,祁昭和方氏只是瞧着这两夫妻的相处有趣,毕竟寻常祁昀总是冷冷淡淡,说话也少,连个笑脸都没有。 结果呢? 再硬的石头,最终都能有软乎的那天。 只有祁明和小石头,在锲而不舍的吃饺子,指望着也能吃出点彩头,就像是做游戏似的,孩子们总是格外喜欢这个。 不过叶娇夹起第三个饺子时,却迟迟没有咬下去。 之前是枣子,后来是红糖,这都还算是正常东西,万一咬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可怎么办? 想了想,叶娇想要撂回盘子里去,却听祁昀低声道:“夹起来的不能放回去的。” 叶娇立刻把手收回来,不吃,而是盯着发愁。 祁昀见她这样便悄悄地把碗伸过去,叶娇立刻把饺子放到了他碗里,让祁昀瞧着就觉得好笑。 似乎在自家娇娘这里,寻常的欢喜都比不上吃顿好饺子来的舒坦。 正想着,祁昀夹起了这颗饺子往嘴里一放。 “嗯……” 祁昀也皱了皱眉,把牙齿咬到的东西拿下来。 是枚铜钱。 “二少爷新的一年财源广进!”刘婆子这话格外响亮,也格外应景。 祁昀如今经商,要的可不就是财源广进么。 不过祁昀却是看向了叶娇,想着大抵是冥冥中自有天定,自己如今的一切,就是从娇娘嫁进来的那一天开始的。 左手伸出去,轻轻地拉住了叶娇的左手捏了捏。 叶娇低头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而后就听祁昀低声道:“等会儿第二轮上来的饺子就没有彩头了,你若是不乐意吃彩头,就等等。” 叶娇有了笑,点点头。 而后,陆陆续续的又有彩头饺子被找出来,一顿饭和和乐乐的过去了。 等到晚饭结束,各家就先回了自家院子守岁,要一直熬过子时才可以。 祁昀有事要去和祁昭祁明商量,就让叶娇先回去了。 这是每年都要做的事情,三兄弟会用上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聚在一起,聊一聊一年的过往,互相问候一下,特别是对于祁明来说,这是祁昀考教他功课的时候,马虎不得。 叶娇也不多问,回了屋,坐在软榻上,小腿晃了晃,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这大概是头一次到了夜黑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她自己个儿。 虽然知道祁昀马上就会回来,可是只是短暂的分别叶娇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说不清道不明,就觉得空落落的。 小人参还不懂得这个就叫孤单,她只是想着,是不是刚刚分开的时候自己忘记亲他了? 等会儿相公回来了一定要补上。 左右无事,又不能睡觉,叶娇站起身来,准备去书架那里找本书看。 而后她就看到了之前被自己随手放到架子上的书。 是董氏送的,蓝布包包着,似乎从董氏送给自己后她都没有打开看过。 若不是现在见了,只怕小人参就把这事儿忘干净了…… 伸手,从书架上把蓝布包取下来,利落的拆开了布包。 感觉有些暗,叶娇拿了根剪子轻轻地剪掉了桌上蜡烛的烛芯,光芒变亮了许多。 叶娇这才坐下,看着封面上的几个字。 《花阵六奇》,讲怎么养花的吗。 小人参葱白的指尖翻开了书页,略略翻了几页,就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 作为礼物,这本书装订极好,纸张也是上成,里面的文字和图画都是惟妙惟肖,看得出是本好书。 可……为什么这里头的人不穿衣裳啊?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小人参确实是个喜欢学习,这不假,但也要分学些什么。 这本《花阵六奇》听名字是挺有趣的,可是一页页的翻开来,大部分都是画儿,而这些画在她看来实在是没意思的紧。 名字叫花阵六奇,可是正经的花没几朵,就算画了花也没有注解这到底是什么花,习性如何,有没有药用价值,反倒是总是画一些样式简单的人。 反反复复的就是两个人就能填满的画儿,叶娇看了两眼就丢到了一旁。 正准备换本书看,叶娇突然记起了之前小狐狸说过的话。 送了礼物,就要看要用,不然会伤了送礼的人的心的。 就像是柳氏给了她一件披风,她自然就要好好穿着,用来表示自己的喜欢,这既是为了照顾柳氏的想法,又是表达自己的尊重。 现在春兰给了自己一本册子当礼物,而且给的那么郑重其事,还用蓝布包裹着,似乎生怕弄坏了一般。 自己倒好,一直没看就罢了,好不容易想起来翻看,结果看了两眼就扔到一旁…… 小人参心里突然有了点歉疚,乖乖的坐回到了座位上,把烛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开始一本正经的打开了这本书,仔仔细细的观看研究起来。 神色严肃,表情专注,当祁昀进门时,瞧见的就是自家娇娘正在对烛夜读的刻苦模样。 以往叶娇为了练字,也为了能够多看看医经药典,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读书习字。 祁昀有时间的时候就会陪她一起,娇娘读书,他就看账簿,等叶娇又不懂的事情就会捧着书过来软糯糯的问他,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这会儿祁昀想要过去问问她看的是什么,但是又想到,今儿个一天都在前院忙碌,娇娘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读读书,自己不该过去打扰她才对。 于是,祁昀安静的放下了手上拎着的食盒,去内室换衣裳。 等他从内室出来时,就对上了叶娇直勾勾的小眼神。 祁昀被她看得一愣,而后笑着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看不懂?” 叶娇摇摇头,这上面的画可清楚了,没什么看不懂的。 她感兴趣的是另一个东西。 把本子合上,放回到了书架上,叶娇起身走到了祁昀面前,眼睛却从男人身上挪到了食盒上:“这里头是什么?” 以往这个食盒都是拿来装饭菜的,偶尔叶娇也会把柳氏那里迟到的好吃的点心装一些回来给自家相公分享。 不过今儿个这里头装的却不仅仅是甜点,祁昀打开了盒盖,先把里面的一碟子蓑衣饼取出来,而后又拿出了一个酒壶和两个白瓷酒杯放到桌上。 叶娇没注意酒壶,只是闻着蓑衣饼的香气,嘴角翘起:“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祁昀拉着她坐下,温声道:“这蓑衣饼里面是一层层的猪油和白糖,擀成薄饼后下锅煎成金黄,我怕你晚上熬的晚了会饿,便拿来当夜宵了。” 要是祁昀不提,叶娇还想不起来饿,现在祁昀提起来,叶娇就觉得自己的肚子空空的。 特别是每次祁昀都会把做法告诉自己,越听越饿。 叶娇伸出手就要抓饼吃,可是半路上却被祁昀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男人,而后便瞧见祁昀在两个杯子里倒了酒,将其中的一杯放到了叶娇的手上,轻声道:“先喝些椒柏酒,过年时候喝一些,新的一年能祛瘴气除瘟疫。” 小人参是没听过这个酒名的,不过既然祁昀说喝了有好处,她也就接下了杯子。 偏偏祁昀依然没松开她的手,眼睛瞧着她。 烛光跳跃中,男人对待外人略有冷硬的眉眼变得柔和了很多,声音也显得有些轻飘飘的:“娇娘,你知道成亲以后的人要怎么喝酒吗?” 叶娇老老实实的摇头。 祁昀握着她腕子的手松了松,拿起了另一个酒杯,眼睛并没有看着叶娇,而是看着手上的杯子,开口道:“我们,喝交杯酒吧。” 他们两个人的亲事,来得过于突然和仓促。 一个懵懵懂懂的上了花轿,另一个则是怀里带着和离书。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平和而有趣,或许祁昀从那时候开始就喜欢了自家娇娘,只是当时的他还想着要找个日子把和离书交到叶娇手上,许她自由,似乎那样才是对她好。 所以当时的祁昀根本没想过要喝合卺酒,哪怕酒杯酒壶就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他也没有碰上一下。 可是今天,因着过年处处都是喜气洋洋,连外面的灯笼都换了红色。 在一片氤氲中,祁昀突然记起了他们成亲的晚上。 他不会再放走叶娇,和离书更是早早被他烧成了灰。 可是这一切对自家娇娘而言有些过于简单,祁昀觉得自己该给她补上。 举着酒杯,祁昀问的很真诚,叶娇也回答的很诚恳:“相公,交杯是什么交啊?” 祁昀嘴角带笑,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叶娇的胳膊,轻轻地拽着她。 两个人的手臂扣在一处,互相交缠,祁昀凑过去,嘴唇捧着酒杯,而他一偏头就能瞧见自家娇娘柔软的耳垂。 男人的声音轻轻:“这就叫交杯。” 叶娇眨眨眼睛,也学着祁昀的样子,把脸凑过去。 耳鬓厮磨间,呼吸相闻,两人分别把酒水一饮而尽。 椒柏酒气味清香,入口却有种忽略不掉的辛辣味道。 叶娇咳了两声,嘟囔着:“酒不好喝。” 祁昀却弯起嘴角,趁着叶娇没注意,在她的嘴角亲了一下:“可我觉得这酒是甜的。” 小人参不解:“哪儿甜了?”说着,她还以为自己刚刚尝错了,用舌尖舔了下杯口,而后又被辣的皱起鼻子。 祁昀没回答,只是心里想着,甜,甜得很。 叶娇也不追问,只管伸手去拿蓑衣饼,咬了一口,甜腻的香气冲散了嘴里的味道,叶娇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不过大抵是以前她没喝过酒,哪怕椒柏酒度数不高,一杯下去也让叶娇没有抗住困意,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祁昀并不喊她,而是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拿了件袍衣盖在女人身上,祁昀自己则是低着头,瞧着自家娘子的睡颜。 他看的格外专注,比看账簿还要来的认真。 而叶娇在睡着时,有时动动睫毛,有时嘴巴呜哝,似乎每个细节都让人看不完,看不够似的。 就这么盯着叶娇看到了接近子时,外面热闹起来时,祁昀终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叶娇:“娇娘,醒醒。” 叶娇揉揉眼睛坐起来,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正要问他怎么天没亮就喊自己,却被外面一连串的鞭炮声打断了话头。 祁昀见她脸上发懵,似乎还没睡醒,便蹲下去给叶娇穿好了鞋子,而后拿了裘衣过来把两个人都裹上,这才半拥着叶娇出了门。 他们并没有进到院子里,夜风还是冷的,两个人就站在门外的廊下,听着鞭炮噼啪,看着烟花璀璨,祁昀抱着叶娇,突然觉得自己一生最幸福的便是此刻。 而叶娇则是抓着祁昀胸前的衣裳,昂着脸看着眼花,突然有了个笑。 祁昀低声问:“笑什么呢?” 叶娇把脸埋在男人怀里,声音软乎乎的:“相公,这个真好看,能天天看吗?” 祁昀笑着道:“不太可能天天看,毕竟到了晚上,都是要睡觉的,这个总是放的话也睡不好,”瞧着叶娇有些失落,祁昀接着道,“不过过几天就是放花灯的日子,到时候街上必然会有烟花燃放,那时候去看便是了。” 叶娇笑弯了眉眼,紧紧地扣住了男人的腰。 而这个除夕夜,祁家过的很盛大。 炮竹烟花都是要花钱买的,祁家今年置办了很多,烟花放了足足一个时辰,算是带着周围的百姓一起好好热闹了一次。 等到了大年初一,到祁家来登门送礼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祁昀也少不得要被各家管事拜访,到了过年的时候,来见见东家算是本分了,祁昀也不拒绝,他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和铺子的管事们说说未来要做的谋划。 而一天的忙碌过去后,祁昀回屋后就又看到叶娇在盯着一本书看。 依然是专注的模样,就是脸上有些困惑。 祁昀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题,合了门,脸上带着笑问道:“我现在闲下来了,娇娘可有事要问我?” 叶娇一听,立刻看向他,连连点头。 捧着书到了祁昀面前,叶娇大大方方的把其中一页对着他,指着一幅图道:“相公,这个你给我讲讲是什么花儿?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啊。” 她最近一直在努力的分辨每幅图画上的花卉植物都是什么,在叶娇看来,董氏送她这个一定是有目的的。 为了里面的那两个小人儿吗? 小人参不信,毕竟这里头的人都太简单了,她看不懂这是在做什么,反正瞧着没意思得很。 她就觉得董氏是想让她共赏花卉的。 偏偏里头的很多花叶娇看不出是什么,便想着求助自家相公,也好过下次被董氏问住。 可是祁昀的关注点显然和叶娇不一样。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被大咧咧递到自己面前的春宫图,这一回,祁二郎就不是耳朵发红,而是整张脸都有些烧得厉害。 一时间祁昀都不知道该宫说什么,憋了半晌,才哑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叶娇回答得坦诚:“春兰送的,印的清楚,可就是画的太不尽心了,寻常就该是衣裳最难画,这个人倒好,把衣裳都省略掉,倒是懂得偷懒。”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若说祁二郎以前没有看过这些图画,那才是骗人的。 寻常书房里多多少少都会放上几本这种书,祁昀已经把家里的书都看完了,能瞧见也没什么稀奇的。 况且如今这春宫辟火画的大多朦胧隐晦,甚少是拿来当做娱乐的,大多是为了通过图画来教育刚刚成亲的小夫妻男女之事,权当做启蒙之书。 单摆浮搁的放在那里,哪怕祁昀看到了,翻开了,也不会有什么心情波动。 毕竟画的好看的太少了,真的瞧见祁昀也只会觉得辣眼睛的扔到一旁。 可是现如今,他对叶娇动了心思,结果有些事情他只敢在心里想想,突然被自家娘子拿着本春宫图托到眼前,这意思可就大为不同。 祁昀是知道叶娇对这些一无所知,把春图当花卉书看的恐怕也只有她了。 可是祁昀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叶娇解释,尤其是对着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祁昀更是好多话憋在嘴巴里说不出来。 原本这些都该是在出嫁之前,娘家人来说的,不过现在这个任务落到了祁昀的脑袋上。 莫名有种教坏她的感觉…… 可是如果一直不说也不是回事,没办法,祁昀只能拉着叶娇的手,让她先把这本书合上放到一旁,而后开始和自家娘子解释又一项成亲之后要做的事情。 叶娇不由得在心里嘟囔,成亲是挺好的,就是要做的事情有点多。 小人参单纯不假,但越单纯的人反倒越胆大。 旁人可能会觉得聊起这些羞涩,叶娇反倒是格外坦然,听祁昀说完就直截了当的问道:“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说着,她又拿起书,随便翻看着。 祁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缓一些,温声解释:“加深感情吧。” 小人参眨眨眼睛:“一起吃饭也能加深感情,这个看起来有点没意思。” 祁昀:不,我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男人却换了个说法:“或许,以后我们可以试试看?有趣没趣还是要自己试过才知道。” 叶娇歪了歪头:“为什么要等以后?我们已经成亲了,现在试不行么。” 这话说的直白,简单,却带着一些好奇的跃跃欲试。 这种好奇令祁昀耳朵里有着心跳的鼓噪声,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低声道:“娇娘,再等两天,要等郎中来诊断过后才可以。” 叶娇不由得又看向了书册上的图画,翻了翻,一脸恍然:“也对,这瞧上去都挺费劲儿的,相公你身子刚刚好转一些,是该谨慎一些才好。”说到这里,小人参又体贴的看着祁昀,“放心,我一定帮你。” 叶娇说的帮是帮他好好养身子,可是听在别人耳朵里可就变了味道。 祁昀轻咳一声,他努力让自己躲开了烛光,这样才能挡住已经红了一片的脸颊。 叶娇这会儿也明白董氏送这本书给自己,并不是让她琢磨花草的。 不过小人参现在找到了当人的另一大妙处。 把书又打开,叶娇想着是该好好看看,研究研究。 不过祁昀却把这本书合上,撂到了一旁:“时间不早,歇息吧。” 叶娇见他一直从自己手里想把书拿走,不由得问道:“相公,这书不好吗?” 祁昀对着叶娇的眼睛,缓声道:“不,好,好得很。” 第二天一大早,当各家管事找祁昀说完话后,祁昀只留下了董管事。 今儿董管事原本只是想来问问祁昀,那棵野山参好不好,若是好,他再送一些来。 可是没等董管事开口,就听祁昀道:“明年药园子扩建的事情先缓一缓。” 一句话,让董管事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可是马上,祁昀又道:“开年是个好时候,与其扩建药园子,不如把时间和人手腾出来,先把药铺扩大一些。” 董管事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柳暗花明便是如此了。 他是药园的管事不假,可是真的赚钱的还是药铺。 祁家药园是专门给药铺供货的,其实董管事如今的园子不小,扩建不过是锦上添花。 可是祁家药铺的地方确实是有些小。 药园子就算扩建八倍,最后要把药材卖不卖得出去还要看药铺的本事,更何况自己唯一的女儿如今是药铺的老板娘,若是可以扩建药铺,董管事自然是更高兴不过。 祁昀也早早就有了章程:“年前就有消息,药铺隔壁的绸缎庄要搬走,盘下来两家合一家倒也方便。不过若是合了,其中的摆设和后院之间的连通是要花上十几天去做的。” 董管事立刻道:“药园什么时候扩建都好,二少爷,还是先紧着药铺,省的耽误了好时候。” 祁昀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一开始的打算并没有想要立刻着手处理药铺的事情,可是如今,祁昀觉得这件事情还是提上日程的好。 即使祁二郎拒绝承认昨天那本《花阵六奇》起了作用,不过人总是口是心非的。 恐怕董管事自己也不知道,这天降喜事居然是因为自家女儿送给叶娇的一本春宫。 祁昀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他的指尖轻轻地在桌上点了点,道:“那你便回去安排一下,去告诉药铺的掌柜方励,改日过来一趟。” “是。” 祁昀犹豫了一下,又道:“也告诉一声李郎中,这两天,请他来为我诊脉。”说到后面,祁昀不由自主的轻咳一声。 董管事琢磨着滋味,对待自己的女婿说的是改日,对待李郎中说的是这两天,这轻重缓急显然是李郎中更为重要。 那边要尽快安排李郎中上门,自家女婿的事情反倒可以缓一缓。 即使董管事心里巴不得现在就可以着手扩建药铺,但是作为管事,一切还是要以东家的意愿优先,脸上笑着应下了。 临走,董管事还关切的对着祁昀道:“二少爷,您的脸色像是没休息好,虽然最近事情多,可是晚上还是要好好睡觉才是。” 祁昀淡淡点头,道了声谢,目送董管事离开。 可是心里,祁家二少却是一声叹息。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春梦这种东西的。 不过祁昀今天却没有继续留在书房看账簿,而是回去和叶娇吃过午饭后,就留在房中帮叶娇挑选衣服。 虽说每年正月十五才是花灯最美的时候,不过从过年开始,街上就已经热闹起来。 往常朝廷是严禁除了在赌坊以外的游戏的,可是每年正月初一到初三这三天,是官方解禁日,只要不超过朝廷规定的上限,在街上就可以玩上两把。 这几天也是解除宵禁的日子,入了夜街上的花灯会早早的点亮起来,很是璀璨漂亮。 祁昀之前就说过要带着叶娇上街游玩,这次便准备随叶娇一起去镇子上转转。 这还是叶娇头一遭和祁昀一起出门,她自然是开心的。 只是开心之余,叶娇还是格外谨慎,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去布置马车,光是挡风用的毡子就放上去了好几张,还铺了软软的羊毛毯,恨不得把马车里的每个缝隙都堵上,生怕祁昀受风着凉。 这会儿叶娇正拿着衣裳在身上比划,嘴里则是念叨:“相公,你现在还是不要轻易冲了夜风才好,那裘衣要好好穿着,还有帽子,也要戴上知道吗?” 祁昀有些无奈的扭头,瞧着架子上面叶娇给自己准备的那身穿搭。 裘衣便是叶娇买给他的,黑色的,毛茸茸,看着就暖和。 而帽子则是兔毛的,同样是黑色的,比起寻常的帽子大了些,估计戴上以后,自己除了眼睛被鼻子,其他的什么都露不出来了…… 脑袋里想了想自己装扮后的效果,祁昀不由得道:“娇娘你这是要把我包成煤球吗?” 叶娇鼓着脸看他:“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左右旁人也不认识我们,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祁昀立刻点头,半点犹豫都没有。 既然是娇娘选的,他就穿,总不能辜负自家娘子的一番美意。 叶娇瞧了瞧柜子里的衣裳,柳氏上次给她裁了不少,因着这次是头遭和祁昀一起出门,叶娇恨不得找一件最好看的。 放下了这套水蓝的,又拿起一套湖绿的,叶娇道:“之前三郎不是说想和我们一道去吗?” 祁昀斜斜的坐着,把胳膊放在榻几上撑着头瞧着叶娇,嘴里道:“三郎同我说他和刚认识的三公子有约,而且三公子大概是要带着之前救了他的那位壮士同去,三郎也想要带些东西当做礼物以表谢意。” 叶娇似乎挺满意这套湖绿色的,笑的眉眼弯弯,声音和软温柔:“若是同路,用马车捎他一程也好啊。” “他要先去山里和人家论文,一大早就走了,不过等到晚上他们应该会去镇子上看灯,到时候我们也能遇到,他会随我们一起回来的。”说到这里,祁昀声音顿了顿。 若是他记得不错,那个救了祁明的壮士也姓叶。 不过祁昀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叶姓不是什么特别的姓氏,光是这附近就有两个叶家村,同姓的不知凡几,倒也不新鲜。 祁昀只是轻声道:“这样也好,能见见那位三公子和叶壮士。” 纵然祁昀并不觉得祁明是个乱认朋友的糊涂蛋,可是自家弟弟毕竟还小,那两人光是听祁明描述就知道不是普通小老百姓,祁昀觉得自己还是见见为好。 这时候,叶娇已经选定了衣裳。 她却没有挑湖绿的,而是选了一套之前被她丢到一边的月白衣裙,搭配着稠袄,瞧上去格外鲜亮。 月白色并不是纯白,而是泛着淡淡蓝色。 穿到身上,衬得女人肤白胜雪,回眸一笑时让祁昀都失了神。 “相公,好看吗?”叶娇说着,举起手臂让祁昀看的完全。 在祁昀看来,自家娘子好看,穿什么就都好看。 但这话说出来就像是敷衍似的,哪怕是实话,直接说出来也不太顺耳。 于是祁二郎很肯定的点头:“好看,娇娘的眼光真好。” 叶娇笑的明艳,踮起脚尖在男人脸上啄了一下,就去给自己上妆。 祁昀则是闻着淡淡的桂花香,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想着,早知道就不和董管事打商量了,让李郎中立刻就来有多好…… “相公。” 这时候,叶娇的声音拉回了祁昀的神智。 而后就听叶娇柔软的声音道:“来帮我画眉。” 祁昀立刻起身过去,完成每天必行之事。 如今祁二郎已经可以画得一手漂亮的远山黛眉,技巧倒是没有,唯手熟尔。 天天画,怎么也能有点心得。 而在傍晚时分,天刚擦黑的时候,二人就坐上马车,带上了小素和铁子,往镇子的方向而去。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一路上,叶娇都没有撩开帘子往外看。 寻常坐在车上,小人参总喜欢往外头瞧一瞧望一望,可是今天叶娇却一直没有这么做,生怕撩开帘子进了风吹到了祁昀。 如今白虹果还没结出来,保命的东西不攥在手里的时候,叶娇自然一切都要谨慎小心。 他的相公就一个,自然要仔细宝贝着。 祁昀也看得出叶娇紧张自己,心里觉得暖烘烘的,伸手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手。 小人参靠着柔软的靠垫,感觉着马车颠簸,索性直接靠在了男人肩膀上,嘟囔着:“还有多久?” 祁昀估计了一下:“最多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叶娇依然保持着靠在祁昀身上的姿势,用手往食盒里摸了摸,拿出了一颗蜜饯塞进嘴巴里,吃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说话都有些模糊:“相公,你给我讲讲等会儿都能瞧见什么吧。” 祁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叶娇靠得更舒服了些,而后便对她娓娓道来。 按照民俗,正月十五元宵节才是闹花灯的正经日子,不过实际上从年前就会开始准备,大年初一开始已经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从初一到十五,这半个月的时间都是给百姓们用来热闹的。 古人曾有词云:“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这说的便是如今的盛景了。 空中烟花盛放犹如星落如雨,四周花灯璀璨,街上行人遍布,最是热闹不过。 因着人多,常常都有比肩接踵的场面出现,游玩尽兴时,会有发簪佩饰掉落也不会注意到。 于是就会有人在后半夜的时候提着小灯在街上来回寻找,捡拾这些遗落的小物件去变卖,往往还能让他们发上一笔小小的横财。 叶娇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的玉钗:“这个是相公送我的,可不敢弄丢了。” 祁昀握紧了她的手,笑着道:“只要娇娘在,其他的物件丢与不丢都不用太在意。” 叶娇则是戳了他一下:“相公这话说的不对,东西都是你赚的银子买来的,相公天天那么辛苦,若是丢了岂不是丢了相公的辛苦?” 祁昀闻言,一本正经的回答:“娘子说的真对,是为夫大意了。” 叶娇听得出他在哄自己,也不理他,又摸了个蜜饯放进嘴里。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铁子在外头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到地方了,”他的声音顿了顿,“外头的人多得很,马车怕是进不去。” 叶娇没说话,只是看着祁昀,等着他拿主意。 只是叶娇不知道,这也是祁昀头一遭出来逛街,自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不过祁昀看起来格外沉稳,伸手挑开帘子往外瞧了瞧,辨认了一下位置后道:“我们先下去,铁子你把马车寄存到不远处的酒铺里,等回去的时候再去取就是了。” 铁子应了一声,搬了矮凳扶着两人下车。 叶娇一身月白色裙裳,搭着一件稠袄,外面围着红色的披风,看起来娇俏贵气。 反观祁昀,毛茸茸的裘衣,毛茸茸的帽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偏偏还都是黑色的,若是在暗处,恐怕是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不过街上的人不少都带着面具,或者是拿着竹子做骨、白纸糊上的物件摇晃,祁二郎觉得自己也不是太奇怪。 在铁子去停马车的时候,两人就带着小素就在附近转了转。 没过多久,小素手上就多了几个纸包,里面都是叶娇买的小物件,都不算大,提起来也没什么重量。 叶娇却没有买什么吃食,大约是在祁家被手艺精湛的厨娘养叼了嘴巴,叶娇现在对吃的也有些挑嘴了。 祁昀则是眼睛在叶娇身上打转,仔细着拉好了自家娇娘,生怕被人群冲散了。 丢了什么都行,就是自家娇娘必须要看好了。 过了一会儿,祁昀就见到叶娇站到了一处玉器摊子前面。 说是玉器,不如说是一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从坠子到耳坠不一而足。 标价也便宜,大多是在十几二十文,瞧着玉石的品相也大多属于下品。 摊贩虽然觉得祁昀穿的鼓囊囊像是个大毛球,但是瞧着就知道是好品质的裘衣,叶娇更是打扮精致,立刻堆出了笑脸:“老爷夫人过年好啊,可要挑点什么?我这里的可都是从南洋那边带来的好东西哩!” 因着小贩看不清楚祁昀的脸面,也就估计不出年龄,总之喊一声老爷总不会错。 祁昀也不在意,在这摊子上到了两眼,并不甚在意。 祁家二郎虽然没有真的到街上溜达过,可是他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若只是这种质量的物件,恐怕他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可如今叶娇正眼睛直直的看着一个被放在角落里的石头,拽了拽祁昀的袖子:“那个真好看。” 祁昀的眼睛跟着看过去,而后就有些惊讶的挑起眉尖。 那是一块看起来有些不入流的玉石,不同于别的玉石那样通体莹白或者是碧绿如翠,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淡紫色的玉石,上面还有一道细细的裂纹,瞧上去就像是被人敲坏了的边角料似的。 小贩见叶娇有意这块石头,立刻有了笑脸。 他总说自己的石头是南洋商队带来的,可是实际上他一个普通的摊贩,哪儿有钱区托人下南洋带东西回来呢?撑死了就是买一些人家不要的下品玉石,或者是淘换一些人家丢掉的东西罢了。 这块石头就是被他捡来的,在他手上攒了有好一阵子,却一直没找到买主,今儿带它出来也不过是为了碰碰运气。 毕竟这块颜色不好看不说,还有裂痕,这裂痕是贯通了整块玉的,怎么遮掩都遮掩不掉,送人他又吝啬舍不得,如今瞧见有人想买,当然是喜出望外。 于是,小贩准备好好地夸一夸自己的这块紫玉,可是不等他说话,祁昀就开口问道:“不知这块玉,你是从何处得来?” 小贩立刻吹嘘道:“这可是坐过船飘过海的玉啊,是我花了不少钱才从一直南洋商队那里找来的,老爷你瞧瞧这成色,这品质,这……” “出个价吧。”祁昀淡淡道。 小贩见他这样,眼睛一转,直接伸出了两根手指:“二百文,少一文我都不卖。” 叶娇并不知道玉石的价格多少,可是祁昀知道,这种品质的玉石根本买不上价,这小贩已经算得上是漫天要价了。 可是祁昀却平静的对着叶娇道:“娇娘,能给我一个银锭吗?” 叶娇立刻从钱袋里拿了一个小银锭递给他,小贩一看,眼都直了。 虽然银锭小,可是瞧着也是起码值得五百文了! 祁昀瞧着小贩,道:“只要你告诉我这块玉到底是哪里来的,说清楚一些,这个就给你了。” 小贩一点犹豫都没有,把知道的都倒了出来:“我前阵子从一个商队那里捡……不不不,买的,他们惯常是夏天出海秋后返航,这会儿应该正在休息着呢,住处就在城里的一处大宅里,主人家姓孙,一打听便知道了。” 祁昀点点头,直接把银锭给了小贩,而后拿起了那块玉石递给了叶娇,笑道:“送你了。” 叶娇并不觉得拿自己的银子买东西送给自己有什么不对的,毕竟这银子是祁昀交给自己保管的,算是两个人的钱,买东西自然要从这里花销。 不过等走远了,叶娇才问他:“相公,他既然说要二百文就能卖了,你为何非要给他那么多呢?” 祁昀从来不瞒着叶娇什么,事无巨细都解释得清清楚楚,这次也不例外:“我要的不是这块玉,而是消息。如今我们的酒铺做大了,钱越来越多不假,可是有些物件轻易寻不到,需要托商队的人去寻,只是商队的事情轻易打听不来,现在能从这小贩处探听到,算是福气了。” 叶娇眨眨眼:“你是花钱买福气?” 祁昀握着她的手:“是啊,这世上的便宜是占不完的,只不过在遇到福运的时候,不能吝啬,不然就不是福,而是祸了。” 叶娇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记在心里,等着以后慢慢琢磨。 这时候,铁子也回来了,几个人往镇子中心走去。 街两旁的花灯众多,还有围起来的杂耍卖艺的台子,各个地方人都多的很。 叶娇则是一直拉着祁昀的手,紧紧靠着他,眼睛新鲜的左右看,却不曾想过要离开祁昀。 这时候,有人叫住了祁昀:“可是祁家二少爷?” 祁昀扭头,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瞧见了个富态的中年人。 他是没见过这人的,不过铁子一直在外面帮祁昀跑腿,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人身份,对着祁昀小声道:“二少爷,是钱庄的孙掌柜。” 叶娇一听这个称呼就想起来,不就是上次被蔡家找来酒铺里闹事的地痞陷害的那个孙掌柜吗? 孙掌柜也是因为认出了铁子,所以才尝试的喊了一声,结果看到那个大黑毛球真的停住了脚步,就知道自己没认错人,上前两步,笑的格外和善:“祁二少难得出来一趟,能让孙某碰到,果真是缘分。”而后他看向了叶娇,笑呵呵的道,“二少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必是能白头偕老。” 祁昀见他有意示好,便放缓了声音说了句:“借孙掌柜吉言。” 叶娇却有些奇怪的看着孙掌柜,有点弄不明白,自家相公已经包的脸都瞧不清楚了,他从哪儿看出来郎才女貌的? 商场之上与人为善是最基本的,如今碰到了自己未来的盟友,祁昀也就多聊了几句:“孙掌柜为何孤身一人逛花灯?” 孙掌柜苦笑一声:“可不是我想孤身一人的,本来和我娘子商量好,要一起留在城里看灯,谁知道她不知从哪里听说这里的花灯漂亮,就非要扯着我来。这不是么,我跟她来了,结果她要去买东西就带着下人没了影子,留下我孤身一人。” 孙掌柜说的可怜,小人参都听出了他的委屈。 可是祁昀则是注意到了他话里说的“留在城里”,又想到刚刚小贩说过商队住在孙姓大宅的话,不由得问道:“原来孙掌柜在城内也有宅院啊。” 孙掌柜笑呵呵的说道:“不过是祖上庇佑,留给了我一座孙家大宅,若是祁二少以后得了空闲,可以去我府上喝喝茶赏赏花,孙某必然倒履相迎。” 果然商队是在这位孙掌柜的家里! 祁昀得了确定,嘴角微翘,不过有帽子挡着看不真切,但是声音却平缓很多:“那到时候少不得叨扰了。” 叶娇瞧见孙掌柜和祁昀说的热闹,也不开口,乖乖的站在祁昀身边,没有松开祁昀的手,依然紧紧的牵着,可小人参的眼睛却是朝着附近看。 而后就看到不过三步远处有个摊子,上面挂着一盏花灯。 花灯是珠子灯,将五色珠织成网,化为玉兔造型,下面还有流苏点缀,瞧着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叶娇到了镇子上以后瞧见的最大的花灯,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而在此时,还有几人被这盏花灯吸引而来。 “叶提辖,主子和夫人说要去看灯。”刘荣凑在叶平戎身边道。 叶平戎一直跟在端王楚承允和端王妃孟氏身后不远处,一刻都不敢松懈,闻言,问道:“这不都是灯?” 刘荣指了指那个玉兔珠子花灯:“主子说要去看那盏。” 玉兔花灯挂在那里,倒是显眼,叶平戎立刻道:“走,跟上去,也告诉兄弟们莫要离开主子两丈之外。” “是。”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楚承允脸上的笑从进了镇子以后就没落下来过。 他是当今皇上的第三子,上有兄下有弟,论嫡论长都轮不到他多想。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告诉过他要为了那张龙椅努力,楚承允的目标从来都是闲散王爷逍遥快活。 他虽然少年聪慧且善于诗文,可是玩心大,只盼着什么时候能被父皇放到封地上,让他逍遥自在就是了。 偏偏事与愿违,几个月前,皇上病情恶化,太医都束手无策,虽然没有明着说,但谁都看得出当今圣上的大限将至,左右不过这两年的事情。 楚承允就发现,原本温柔慈爱的皇兄都变得咄咄逼人,可爱乖巧的皇弟也三三两两的抱团。 原本的兄友弟恭一朝颠覆,楚承允从未想过皇位,也懒得去争去抢,无奈他在朝中素有贤名,尤其是文臣当中,大半都与他交好,结果他的那些兄弟除了想拉拢他的,就是想弄死他的。 最后楚承允使了个算不得高明的法子—— 装作自己成了个画痴,见天的搜罗名人字画,时不时的就要捧着画欣喜若狂或者是悲伤欲绝的模样。 可是作为皇子的他,喜欢字画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旁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楚承允又换了个路子,开始了他祸害别人的漫漫征程。 为此,他烧了丞相家的书房,砸了尚书家的佛堂,嚷嚷着“鱼我所欲也”的捞光了皇宫里的千鲤池,当众串起来烤着吃…… 不管旁人是不是看出他在装疯卖傻,总之,楚承允被皇帝封了个端王的名头,给了个偏远的封地,允许出京游历,不设期限,换句话说就是“非召不得回京”。 明着是把他外放,其实就是打发了出去,只当扔出去了个祸害,眼不见心不烦。 对此,新任端王不仅不觉得难过,反倒美滋滋的带上自家王妃,收拾收拾东西,当夜就离开了京城,大有迫不及待的架势。 反正他再怎么样都是凤子龙孙,只要能顺利抵达封地,他就能完成逍遥王爷的心愿,也算是功德圆满。 特别是走之前吃了口炭烧锦鲤,味道鲜美,也算是值了。 只不过楚承允发觉自己那几个兄弟并没有放过他,甚至时不时的过来试探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放弃夺位,让楚承允不胜其烦。 偏偏京城中的有些大臣偏偏觉得他并不是躲避争夺皇位,而是效仿历史上那些忍辱负重的皇子,装疯卖傻的韬光养晦,对他反倒越发钦佩,投诚的帖子一个接一个,恨不得现在就把楚承允捧起来,好让他们自己得了个从龙之功。 结果大臣们脑补的越多,其他皇子就越焦急,直接导致楚承允开始怀疑这些靠脑补为生的人是不是真的有毛病。 特别是在他经历过了毒茶、刺杀、美人计等等难关之后,楚承允越发低调,甚至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小老百姓,销声匿迹才好。 什么兄弟,什么大臣,都滚出他的生活才好呢。 最近他做的也不错,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人来给他菜里下药了,这才让楚承允有胆子出来走走。 这次在此处停留,倒不是为了躲避谁,而是因为楚承允救下了个颇有才情的少年,谈诗论文好不自在,又听闻此处的花灯一绝,便准备来瞧瞧热闹。 不过可惜的是,原本是和祁明约好一起来的,可是祁明却和他们走散了,听叶平戎回报说,祁明找不到他们,就去了一处酒铺等着,楚承允便想着等会儿看完了灯再去和自己的小友会合,只管带着自家王妃逛起来。 王妃孟氏是当朝宰相之女,本是个大家闺秀,最是娇贵不过,不过这会儿也愿意为了楚承允远离京城,打扮也低调的多。 只不过孟氏依然是个喜欢漂亮物件的女子,她瞧见了玉兔花灯后,就温柔的问楚承允:“相公,我想去瞧瞧。” 楚承允也是瞧见了玉兔花灯的,听了孟氏的话,立刻应下来,两个人相携着朝着那个摊位而去。 恰巧,祁昀也和孙掌柜告别,和叶娇一起到了摊位前。 两对夫妇几乎是同时到达,可他们并没有瞧对方,而是都看着花灯。 楚承允率先开口问到:“这灯卖不卖?” 摊主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闻言笑呵呵的回答:“这位公子,我这灯是不卖的,不过可以靠运气看能不能拿得到。” 这倒是新鲜,楚承允脸上带出了些好奇:“什么运气?” 摊主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箱子,笑着道:“十文钱可以从里面摸一个球,后面的东西分为不同的颜色,若是黑色便是空了,若是别的颜色就能拿走东西。” 楚承允一听这话,不由得道:“这不就是关扑?” 叶娇就站在不远处,她也在端详着这盏花灯,这会儿听着新鲜,小声问祁昀:“什么叫关扑?” 一团毛球的祁二少也结束了和孙掌柜的交谈,这会儿正站在叶娇的斜后方,闻言,微微低了头回答道:“就是拿着一把铜板往桌上撒,看背面出现的次数来定输赢的游戏。” 这听起来是个游戏,但是和钱挂钩便是性质不同了。 只是摊主显然不怕楚承允问,理直气壮的道:“每年的正月初一到初三都能玩这种小游戏,只要一次不超过五十文钱就可以,朝廷是允许的。”说完,摊主还笑着问楚承允,“公子试试吗?” 孟氏一听就知道这是要彩头的游戏,便拽了一下楚承允的袖子,轻声道:“不然算了吧。” 楚承允却是个爱玩的性子,反倒兴致勃勃的给了他五十文铜板,道:“那好,我先试五次。” 摊主笑呵呵的收了钱,把盒子往楚承允面前一摆。 楚承允就把手伸了进去,搅了搅,摸了一颗。 黑球。 孟氏急忙宽慰他,楚承允倒是不在意,继续摸。 黑球,黑球,黑球…… 叶娇盯着他们瞧了瞧,眼睛又看向了那盏玉兔花灯,想要,可又不知道怎么要。 这个人摸了五次,全是黑球,看起来这个游戏不太容易。 小人参思考良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候,一路上都跟在楚承允身后的叶平戎走上前来,并没有惊扰楚承允,只是微微张开手臂,似乎在挡着围观的百姓,让他们不要太靠近。 可就在这时,叶平戎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旁边一扫,而后,他的视线头一次从楚承允身上移开,定定的看向了身披红色披风的女人。 这披风他认识,便是上次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妇人。 当时只是惊鸿一瞥,隐隐觉得和小妹有几分相似,当时大致看了看眉眼,其他的什么都没看清。 可如今细细看来,这眉,这嘴,这模样,摆明就是同一个人! 叶平戎心里一惊,打量着叶娇已经梳起来的发髻,心道:自家小妹真的嫁了人?可她今天为什么一个人在街上?今儿个是初二,该是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为什么二弟没有陪着她? 显然,叶家大郎已经完全忽略掉了叶娇后边那个被裹成毛球的祁家二郎。 他有心问问叶娇,却碍于自家王爷正在兴头上,叶平戎准备静观其变。 而这一整条心理活动,从叶提辖的脸上分毫都看不出,依然淡漠冷峻,不动如风。 这时候,楚承允开口问道:“你这里最大的彩头是不是那盏花灯?” 摊主点头道:“是的。” 楚承允已经追加了好几次,他看着面前摆着的二十个黑球,拽下钱袋:“你说个价,我买了。” 孟氏一愣,而后脸上不由得笑起来,手却是拦着楚承允的。 自家王爷想买花灯送自己,她是开心的,只是孟氏知道,只怕给了钱这摊主也不会轻易卖了灯。 那玉兔花灯本就该是摊主拿来招揽客人的手段,怎么可能这么随便的出让? 若是卖了出去,他后面几天靠什么吸引人来玩呢。 果然,摊主笑呵呵的没有接话,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眼睛看到了叶娇的时候,摊主主动道:“这位夫人瞧着也是喜欢的,要不要来试试看?” “我?”叶娇没想到他会问自己,下意识的看向了祁昀。 祁昀对着她点点头,这种彩头的小游戏就像是套圈似的,权当娱乐而已,玩一下没什么。 左右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拿不到的,祁昀也想好了,真的什么都拿不到也不妨事,不远处就有卖花灯的,给自家娇娘买一盏也就是了。 叶娇也就走过去,眼睛瞧着盒子,又看了看楚承允的二十个黑球,犹豫了一下,道:“我来五次吧。” 摊主只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现在瞧见能有生意上门自然是乐意的,立刻笑呵呵的收了五十枚铜板,把箱子递给她。 楚承允站到了一旁,拉着孟氏,却没有注意叶娇,只是在心里琢磨着能花多少钱才能让老板出让花灯。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老板惊讶的声音:“黄球一颗,泥人一对儿。” ……嗯? 楚承允惊讶的看着叶娇,叶平戎也微微愣住,而祁昀的眼睛也定在了叶娇身上。 说实在的,刚刚楚承允二十次不中一次,就让祁昀笃定了这个摊主多半是塞了上百个黑球,却只有几个有颜色的在里面,可现在……怎么一摸就中了? 叶娇却把黄色小球放到一旁,她不喜欢泥人,便就没有多看,接着把纤纤素手伸到了箱子里。 手缩回来时,手里拿着一颗蓝色的。 摊主的声音已经能听出错愕:“这……蓝球一颗,陶瓷摆件一个。” 小人参眨眨眼睛,又把手伸进去。 “绿……绿球一颗,这个,笔架一个……”摊主的声音有了磕巴,在这次送了东西出去后,他拿起了箱子摇晃了一下,生怕是自己刚刚把有颜色的都弄到了一起。 不过叶娇这次却不伸手了,而是声音和软的问着摊主:“那花灯,要什么颜色的?” 摊主扭头确定了一下花灯下面贴着的纸,这才回答:“红色的。” 叶娇点点头,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摸到有什么稀奇的,刚刚问起来只是怕这摊主骗自己,毕竟什么颜色对什么的只是他自己说了算,这可不行。 对小人参来说,之前吃饺子时她只是想吃饺子,所以旁的她都不在乎。 这次也是一样,她想要的只是花灯,那么其他的东西在叶娇看来都不重要。 可她没发现,这会儿周围已经有些安静了下来。 手伸进去,再拿出来。 叶娇摊开手掌,先自己偷偷看了看,而后,同样瞧见的摊主直接坐在了地上,叶娇不由得“咦”了一声,脸上终于有了笑。 而在她的如玉掌心,安安静静的躺着一颗红艳艳的小球。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叶娇提着那盏玉兔花灯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心实意。 她虽然此次都摸中了,可是对小人参来说,除了玉兔花灯外,其他的都不太想要,她本就单纯,追求也就格外简单,并不贪心,如今东西到手了就不想要再摸了。 见叶娇收了手,摊主觉得自己是该高兴的,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本想着能开好几天的摊子,结果一夕之间就被人赢走了这么多物件,摊主想哭的心都有。 只是叶娇对他却没什么同情,小人参虽然单纯,却不傻。 刚刚听祁昀解释关扑的含义时,叶娇就能听出来,在他这里碰壁的人肯定比欢喜的人多,既然是开张做生意,赚了赔了都看天命,愿赌就要服输。 可是叶娇提着花灯,看向楚承允的时候,却发觉了这个人眼中的羡慕和喜欢。 刚刚花灯在上面摆着的时候,楚承允尚且能说出想要买下的话。 可现在,花灯到了叶娇手上,楚承允却是半个字都不提。 不夺人所好才是君子之道,端王爷也不是巧取豪夺之人,但是拦不住他多看看。 真好看…… 有些东西就是没办法拿到手上才会觉得更加好看。 叶娇看得出,楚承允是真的喜欢这花灯的,叶娇没想过要送他,可是见这人的模样也觉得有点可怜。 想了想,叶娇看向了摊主:“我还有一次机会,对吗?” 摊主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刚刚总是翘起来的八字胡这会儿也耷拉了下来,随着耷拉下来的还有嘴角。 左右他最大的彩头已经被叶娇拿走了,摊主倒也不是耍无赖之人,叹了口气,把箱子递给了她:“夫人请吧,今儿个我能遇到夫人这般有福气之人,也是我的运道。” 叶娇闻言一笑,祁昀也多看了这摊主两眼。 虽然开这种类似关扑的摊子不是什么光彩事情,可是能这般看得开,也算得上豁达了。 小人参却没有自己摸,而是扭头看向了楚承允,道:“这次机会我送你了。” 这让楚承允一愣:“为何?” 叶娇瞧了瞧他,觉得直接说觉得他可怜巴巴的似乎不太合适,转而想起了刚刚祁昀说过的话,也学着道:“这世上的便宜是占不完的,在遇到福运的时候,不能吝啬,不然就不是福,而是祸了。”复述了一遍自家相公说的话,叶娇弯起嘴角,“那我分给你一次,就不算我吝啬了。” 祁昀有些哭笑不得,他刚刚说那话没想到现在就被自家娇娘活学活用。 可是祁二郎也没有拦着叶娇,他看的出来,叶娇拿了个兔子花灯就不想再玩儿,那么把机会让给这人也未尝不可。 楚承允这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理论,这也是头一遭被人送东西。 正愣神,叶娇已经提上了花灯,拉着毛茸茸的祁昀离开了。 只是因着祁昀裹得太严实,叶娇和他握着的手没人注意到,而叶娇自己正盯着花灯瞧,半分眼神都没给叶平戎。 不过在叶娇提花灯的时候,腕子上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了莹白的手腕。 以及手腕上的金镯。 这金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花纹古朴,叶平戎一眼就认出是他死去的娘带过的! 这让叶平戎有些急,却顾忌要护卫楚承允,不敢贸然跟上去。 只是叶平戎没注意到,王妃孟氏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可是孟氏却不说话,只是温柔的对着楚承允道:“相公,既然是人家的好意,接了便是。” 楚承允点点头,可是心里却觉得自己八成又要无功而返。 刚刚二十个黑球的悲惨经历让楚承允对自己的运气产生了巨大怀疑,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不该把父皇的千鲤池绝了户,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大概是不抱希望,他把手伸进去的速度很快,而取出来时,却是一愣。 那是一颗白色的珠子,看着平平无奇,可是楚承允觉得他耳边似乎响起了花开的声音。 手黑的人,这么一次运气到了自然觉得兴奋! 摊主有气无力的道:“白球一颗,折扇一把。”说着,摊主把扇子递过去,嘴里长吁短叹,“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运气能传染的,这位公子,您收好了,这可是梅鹿竹做的扇骨,唉,该是我今天时运不佳。” 梅鹿竹的扇子是好扇子,可是楚承允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不知道多少,光是白玉扇子他就收藏了好几把,这把若是往常他必然是看不上的。 可这一次,楚承允却把扇子好好地放到了身上的扇袋里,挂在了腰间。 这让孟氏有些不解:“你真的想带着这个扇子?”还如此郑重其事的放到了扇袋里,要知道,光是这个金丝扇袋就能换一车梅鹿竹扇子了。 楚承允攥了攥孟氏的手,笑着道:“慧儿,这个我要随身带着,时刻提醒自己,运气有时候也是极重要的,把它放在身边权当自省了。” 孟氏笑着看他,不客气的挑破:“分明是因为这是你头一遭赢来的东西,心里欢喜吧。” 楚承允轻咳一声,低声道:“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就好了啊。” 孟氏抿唇一笑,不在多说,可是眼睛看向了叶平戎,她突然开口道:“相公,你得了人家夫人的好处,总要道声谢才是,只是这里人多眼杂,你不好自己去,倒不如让叶提辖代你去说一声,可好?” 此话一出,叶平戎就来了精神,直直的看向了楚承允。 楚承允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平戎,那就麻烦你去一趟,有刘荣跟着我们你不用担心,等会儿就在酒铺会合便是。” 叶平戎立刻应了一声,而后忍着焦急,拉着刘荣细细叮嘱了一番后才快步挤出了人群。 此时,叶娇正拿着花灯,和祁昀一起站在河边。 祁昀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裘衣里暖着,声音轻柔:“这个镇子之所以花灯盛行,除了因为这里店铺众多百姓富足,还因为这条贯穿了镇子的河。” 叶娇好奇的往前探了探头:“这河有什么稀奇的?” 不等她说完,就看到了河面上有一片片的星星点点。 叶娇微愣,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这水面上哪儿来的这点点光亮。 不过很快,叶娇就意识到这些光并不是在水面上,而是映在上面的。 她抬起头,看向了夜空之中,就看到了在空中飘飘摇摇的一盏盏飞起来的灯。 灯,会飞? 叶娇有些惊讶,下意识的抓住了祁昀的手,有些惊喜的指着给他看:“相公,那个会飞!” 祁昀则是早料到叶娇会喜欢,也跟着弯起嘴角。 以前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家大哥祁昭总喜欢哄方氏开心,如今祁昀有些明白了,看着自家娘子高兴,本身就是一件乐事。 他拉着叶娇轻声道:“这是孔明灯,也叫天灯,你若喜欢我去买来盏同你一起放可好?” 有句话,祁昀没有告诉她。 世人都相信,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灯上放飞,心愿就一定会实现。 以前祁昀不信这些,可是现在,他却很想和叶娇一起放灯。 叶娇立刻点头,看起来有些跃跃欲试:“我随你一起去!” 祁昀却想要给她个惊喜,便道:“你在这里等我吧,也好吃点东西。”说着,祁昀让她在河边的茶铺里坐着,又叮嘱小素和铁子好好陪着她,便自己离开了。 茶铺便是给路人休息歇脚的,点了炭火,比外面暖得多,只是这茶钱也比寻常的贵了两三倍,愿意进来歇脚的倒是不多。 叶娇在茶铺里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宁可冷一些也要坐在这里,只为了能远远地看到祁昀。 她要了三盏热茶,也让小素和铁子暖一暖,桌上的点心是从府上带出来的,虽然已经不热乎了,可是红豆饼不管是冷的还是热的都好吃。 可是没过一会儿叶娇就有些坐立不安。 她往外张望着,能瞧见祁昀一直在不远处的摊子上,因着祁昀身上的裘衣皮毛都是毛茸茸的,格外好认。 但是叶娇还是忍不住对小素道:“相公去了多久了?” 小素听了这话,笑起来:“少奶奶是想二少爷了吧?” 叶娇倒也坦诚:“他说要去寻个孔明灯来,只是他自己个儿去,你和铁子都没跟着,我怕出事。” 小素不由得看向了不远处正在给孔明灯题诗的祁昀,小姑娘不懂情之一字,实在是不明白,这种远远地就能看到的人,为什么还要担心? 铁子则是宽慰道:“二少奶奶不必担心,我过来时从酒铺里找了两个有功夫的伙计跟着,二少爷那边肯定有人保护,二少奶奶放心吧。” 叶娇叶娇正想说话,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个声音:“……是娇娘吗?” 小人参眨眨眼睛,扭头去看,直直的就对上了一个人的眼睛。 叶平戎站在茶铺门口,见到叶娇回头,一时间却哽住了声音。 叶娇则是盯着他瞧。 叶家大郎出门数年未归,模样早已不是当初的山野村夫,而是变得刚毅起来,身量也长高了些,瞧着已然是大变样了。 可是人的声音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这声音和记忆里面的叶大郎的声音对上,小人参眨了眨眼睛,道:“你是,大哥?” 此话一出,叶平戎就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曾经在脑袋里构思过无数次和家人相认的情景,想过会不会擦肩而过互不相识,想过会不会被拒之门外永不相认,就连最坏的场景叶平戎都想过。 可是真的当有人喊自己大哥的时候,叶平戎却有些迟钝起来。 他上前几步,在叶娇三步外站定,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这些年的经历没什么好说的,不是上场杀敌就是追杀恶人,这种血腥事实在不适合说出来吓唬到自家小妹。 最终他只能问叶娇:“几年不见,娇娘你怎么嫁人了?” 铁子听了这话倒没什么反应,小素却气鼓了脸。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在祁家帮工也有好一阵子,叶娇进门前后的事情她都知道,便越发不明白这人怎么问的出口。 怎么嫁人了? 分明是你们叶家人,把人美心善的二少奶奶拿来给凶神恶煞的二少爷冲喜了! ……虽然二少爷现在不算凶神恶煞,但是,就是你们不对,现在还要来问二少奶奶! 小素为叶娇抱不平,但是叶娇却没有告状的意思。 当人这么久,小人参也分的清楚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叶二郎和叶二嫂把她丢出家门不假,可是这些牵扯不到叶大郎,这人多年未归,在叶娇的记忆里也是叶大郎对她最好,这是个好人。 只是小人参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叶大郎去问叶二郎可能或许会有答案。 叶平戎见她不语,立刻着急起来,问道:“是否是现在过的不好?” 叶娇摇摇头,笑着道:“我过得很好。” 叶平戎看她笑容温柔,脸上也带了笑,道:“瞧着,你是嫁给了意中人。”想到这里,叶大郎有些欣慰,只当自家小妹是有了心仪的人这才出嫁。 谁知道,叶娇看了看他,很老实的摇头:“这本不是我想嫁的。” 一句话,让两个人屏住了呼吸。 一个是叶平戎,另一个是正拿着孔明灯回来的祁昀。 孔明灯上,他精心的写上了比翼连理的句子,准备回来和自家娇娘一起放飞的,可是还没走进茶铺,便听到了叶娇的这句话。 瞬间,祁昀的心凉了半截,拿着孔明灯的手轻轻颤抖着,突然觉得已经被养好的身子莫名的冰冷起来。 似乎这厚重裘衣也挡不住瑟瑟寒风。 可下一刻,就听叶娇柔软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他是我成人以后遇到的最好的人,此生能做他的娘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大悲大喜,祁昀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遍。 刚才还是裹挟着冰碴的寒风刺骨,现在就已经是温暖如春。 他手上松了松,孔明灯落到了地上,可是祁昀已经没有时间去顾及它了。 男人觉得鼻子有些酸,他闭了闭眼睛,后退半步,靠在了茶铺外面的柱子上,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祁昀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感慨万分,过了太久冷情冷心的日子,即使现在被捂暖了他都没有感觉,可偏偏就是在这一刹那,祁昀感觉到心在跳,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没有进去,因为祁昀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和叶娇说自己现在的心情,也怕过于汹涌的感情吓坏了他的娇娘。 不过祁昀有些庆幸,自己现在身子好多了。 若还是之前那副纸糊的模样,只怕早就在听到叶娇前半句的时候就已经一口气没喘上来的厥过去了。 而让祁昀回神的,是远处冒出来的窜天火光!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突然冒起的光亮显然有些惊扰到了在看花灯的人群,原本还是闲庭信步的人们变得紧张起来,现场有些慌乱。 祁昀微微一愣,站直了身子朝着那边看去,不过很快,祁昀就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一阵风刮过似的! 而后,听到了叶娇的声音响起:“小心!” 祁昀立刻进了茶铺,拉住了想要出去的叶娇。 他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何人,可是见叶娇如此紧张他便知道怕是自家娇娘的故人。 可是祁昀并不会主动去问,他更在乎的是叶娇的安危:“等一等,外面乱的很。” 叶娇才发现祁昀回来了,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看,反手就保住了祁昀。 小人参把自己的脸埋在男人毛茸茸的裘衣里,手攥成小拳头捶了他一下:“你吓死我了!” 祁昀一愣,嘴里只能发出一个单音:“啊?” 叶娇昂头看他,以为自己打疼了祁昀,急忙放下手臂,转而使劲的箍着男人的腰:“我刚一直在盯着你看,可你突然就不见了,外面乱起来,我怕极了你出事,刚要出去找你的。” 合着,娇娘刚刚喊着的小心,是对着自己说的? 祁昀的心里一片熨帖,他也反手抱住了叶娇的腰,低头用额头顶着女人的发顶,笑着解释:“我刚见有人和你说话,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叶娇也不瞒着他,直接回道:“那是我哥,”声音顿了顿,“大哥,他打仗回来了。” 祁昀是知道叶娇有两个哥哥的,只是一直听说的是叶大郎战死沙场,之前叶二嫂也是这么对着祁家说的,这才能让叶二郎这位唯一一位叶家男丁做了叶家的主,把叶娇嫁了出来。 现在叶娇说叶大郎回来,祁昀没有任何怀疑。 联系了一下之前的边关大捷,祁昀伸手轻轻拍了拍叶娇的后背:“亲人去而复返,这是喜事。” 小人参也点点头,轻声道:“大哥是好人,他就该好好的活下去。” 祁昀又道:“那他刚刚怎么跑得那么急?既然遇上了,该请他去家里坐坐的。” 叶娇软软的回答:“我们刚说了几句话,就看到外面乱起来,他说他追随的人可能出事,以后会再来找我,然后就离开了。” 追随的人? 祁昀微微皱眉,追随二字可不是轻易说出来的,叶大郎瞧着孔武有力,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下人,尤其是脚上穿着官靴,祁昀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是当了差,那能被他这么紧张的恐怕非富即贵。 而此时,外面的骚乱已经慢慢平息了下来。 铁子一直站在门口往外头看,这会儿跑回来,对着两人道:“是有杂耍的人不小心打翻火盆点燃了摊子,这才起了烟,这会儿火扑灭了,瞧着不是什么大事。” 而外面的人群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原本已经有些暗淡的河面重新璀璨起来。 叶娇这才想起来孔明灯的事情,拽了一下祁昀:“相公,你说去买的灯在哪里啊?” 祁昀显然刚刚已经忘了被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孔明灯了,怕被旁人踩烂了,便对着小素道:“快瞧瞧门外有没有。” 小素应了一声,跑出去找,就瞧见有一盏并没有被点亮的孔明灯可怜巴巴的靠着墙,在寒风里瑟瑟飘摇,上面已经多了几个脚印。 铁子见状,没让小素把这个已经破掉的灯拿进去扰了他们兴致,而是对着里头道:“少爷,我再去买一盏吧。” 祁昀心领神会,对着铁子点了点头。 没多久,铁子就买了盏新的提回来,递给了小素让她拿进去。 她把灯提了进去,祁昀接过来,并没有立刻给叶娇,而是找茶铺掌柜借了笔,在上面题了两句诗。 叶娇凑过去看,就看到了祁昀用漂亮的蝇头小楷写了两行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其实祁昀刚刚提笔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写什么,可是扭头瞧着那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娇娘时,便写了这两句上去。 娇娘念着他,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若是以前,祁二郎会觉得这些情情爱爱的诗句矫情,可如今却觉得那般贴切,贴切到了心坎儿上。 叶娇念出了声,想了想,突然对着祁昀道:“等会儿放完了灯,我们回家吧,我想吃红豆汤了。” 祁昀愣了一下,而后就笑起来。 手臂微微用力,把叶娇在怀里抱得更紧,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好。” 而叶平戎急匆匆赶回去,是害怕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纵然他心系叶娇,可是如今叶平戎的倚靠同时也是决定他生死的是端王楚承允。 既然认出了小妹,那以后总能寻到。 可是若是楚承允出了事,对护卫他的叶平戎而言都有可能是大难临头! 不过在发了一身冷汗的叶平戎赶到酒铺的时候,就见到了好端端的楚承允。 总算松了口气,叶平戎对着楚承允行了一礼,便听楚承允道:“你来晚了一步,祁三郎刚刚离开,他本来还想等你过来后跟你道谢,可你迟迟未归,他又要去寻自己的家人,便错开了。” 叶平戎自是知道祁明要和自己说的是什么事情,努力地稳住心神,平缓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属下也是为了保护主子。” 毕竟从天而降一个大活人,叶平戎哪儿知道那到底是普通人还是刺客杀手,当然是先拿下再说,这才阴差阳错的救了祁明。 楚承允则是笑笑,道:“你去准备一下吧,外面人越来越多,我们也该回去了。” 一旁的孟氏也跟着点头,温柔的拉着楚承允的手起身。 叶平戎则是走到门外,就被刘荣叫住了。 刘荣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怪异,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叶提辖,刚刚王妃喊我过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代王爷送给你的。”说着,刘荣将一张纸条给了叶平戎。 叶平戎有些奇怪,平时他和端王妃孟慧柔毫无瓜葛,只是听从吩咐便是了,孟氏也从来不会越过楚承允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而等叶平戎打开条子时,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这是叶平戎从不认识的地方,正当他困惑时,就听刘荣道:“王妃说,令弟住在这里。” 一句话,让叶平戎脸上露出了惊讶,继而眼睛里闪过锐利。 刘荣跟着他的时间不短,对着这表情实在是太熟悉了,急忙道:“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让弟兄们去查,从没把你卖了……不对,从没和主子们说过。” 叶平戎见他解释的慌乱,不由得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这事情哪怕你不说,主子也会知道,我只是没想到王妃真的能帮我这个忙。” 刘荣闻言一愣:“你是说,王妃在笼络你,还是猜忌你?” “算不上,她对你说是王爷查来的,就算是收买人心,那她也是给王爷买的。” 刘荣细想了一下,只能感慨:“咱们这位王爷玩心大,能有王妃在一旁收着些也是好事,说实在的,王爷到底怎么娶到这么好的……” 叶平戎瞪了他一眼:“议论主子,你的舌头还想要吗?” 刘荣立刻闭上嘴巴,讨好的对着叶平戎笑笑。 叶平戎没理他,只管盯着那纸条又看了两眼,记在心里,而后就团了团凑到一旁的烛火上点燃,烧成了灰烬。 可他脸上却有着笑。 许久不见,弟弟不知道变样没有,这几年真是想的人心疼,还有小妹,到底是真的过得好,还是糊弄我呢? 她那么心软的人,就算过得难过恐怕也不会明白告诉我的。 正被叶平戎想着念着的叶娇却分毫难过都没有,回去的路上还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给了刚刚上马车的祁明,一串自己拿着。 这糖葫芦是用红枣穿起来的,枣子已经去了核,脆生生红艳艳的枣子外面裹着一层透明的糖壳,咬一块下来在嘴里咀嚼的时候,感觉比蜜都甜。 祁昀不爱吃甜的,又不愿拂了叶娇的意,只咬了一颗叶娇递过来的在嘴里慢慢嚼着,叶娇则是拿着剩下的糖葫芦坐到一旁,吃的开开心心。 而车厢里,祁明今天还在尽职尽责的扮演他的“独臂书生”。 祁三郎显然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要给诈伤给那个害了他的人下套,他就绝对不会有所疏忽,反倒乐在其中。 用能活动的手拿着糖葫芦,祁明一边吃着一边对祁昀道:“二哥,我刚和三公子说话的时候,他说到你和二嫂了。” “嗯?”祁昀原本在眉眼含笑的看着叶娇,听了这话不由得看向了祁明。 祁三郎从来对着祁昀都是有一说一,这会儿也不例外:“他说他得了纸扇,是个赢下花灯的妇人让给他的,还说那妇人身边有个毛茸茸的怪人。”祁明声音顿了顿,先看了看叶娇比胖的花灯都要大一圈的玉兔花灯,又看了看裘衣帽子裹得严实的祁昀。 那眼神不言自明。 整条街上,算得上是毛茸茸的,除了祁昀还有谁? 祁昀脸色一黑,叶娇却是笑了起来,还伸手摸了摸祁昀身上的裘衣。 这让祁昀也跟着弯起嘴角,想着能让自家娘子一笑,怪就怪吧。 等到了家已经是夜半时分,叶娇早早的就搂着祁昀睡去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叶娇就去了柳氏的院子。 “娘,这是给您的。”叶娇知道柳氏平时除了礼佛便是种花,她做天在看灯的时候也没忘了柳氏,买了个白瓷花盆回来。 小素把花盆递给了刘婆子,柳氏瞧着笑,点点头:“瞧着不错,娇娘你有心了。” 刘婆子也跟着笑,其实和这花盆差不多的柳氏已经有了一堆,可是看重的是叶娇的心思。 特别是有只进不出的方氏在前头,叶娇就显得格外孝顺。 叶娇则是坐到了一旁,脱了披风递给小素,嘴里问道:“大嫂呢?” 柳氏笑着道:“昨儿是回门的日子,方氏昨天就带着石头去了娘家,说是要在那里住一晚上,今天下午才会回来。” 回门? 小人参并不知道这些风俗年例,不过听柳氏说起娘家,叶娇想起了一桩事:“我昨天也遇到了我大哥。” 柳氏“咦”了一声,问道:“叶家大郎可还好?” 叶娇软软的笑道:“瞧着好,比以前壮了很多。” 柳氏闻言一笑:“只听闻你哥哥去了战场,如今能全身全影的回来已经是上苍保佑,也该请到家里来坐坐。” 叶娇点头:“相公也是这般说的,只是昨天我们见的急,分开的也匆忙,怕是他一时找不到我的。” “不妨事,你过门的时候场面大,过去了没多久,他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等见了面,若他乐意,和二郎一起行商坐贾也是好的。”柳氏轻声宽慰,心里却隐了半句话。 叶大郎既然回来了,那他头一个要找的不该是叶娇,而是叶二郎,终究那两兄弟才是叶家的根。 就凭着柳氏打听到的叶二郎做的破事儿,两兄弟少不了一顿掰扯。 娇娘既然嫁来了祁家,那叶家的事情轻易就不要牵扯进去。而且在柳氏心里,叶娇最是善良不过,娘家若是出了什么争斗被她瞧见了只怕心里也难受。 自家儿媳妇自家疼,何况还是这么好的媳妇。 想到这里,柳氏便道:“如今你回门没回去也不用太过在意,等会儿我会让刘婆子送些蛋肉去你家,就当你回去过便是了,旁人也不会挑理的。” 叶娇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刘婆子就带着人坐着牛车去了叶家,快到的时候,瞧见叶家门口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刘婆子正要出声喊他让一让,可不等刘婆子出声,那人就已经让开,去了一旁的馄饨摊坐着。 只当这人是个过路的,刘婆子没在看他,等车停了便下来,正要上去叫门,就听里面传出来了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咱们家自己用银钱还不够,你居然还要借给别人!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家实在是揭不开锅,当初咱们落魄的时候人家也接济过咱们,你……” “我说不成就是不成!你去把银子给我要回来,现在就去!” 刘婆子没心气儿在这里听夫妻拌嘴,伸出手,用力的拍了拍门,大声道:“叶家二嫂,我家二少奶奶嘱咐我过来送些东西。” 听了这话,里面立刻没了声音。 打开门的是叶二嫂,她虽然气叶娇过的了好日子,可是能有东西送上门自然是开心的,而在看到刘婆子让人搬下来的那两个筐里,有蛋有肉的,更是笑开了花。 身后的叶二郎也急匆匆的出来,却不看东西,只想瞧瞧自家小妹有没有回来,没见到,就想开口问。 可是不等他们说话,刘婆子立刻道:“这是我们二少奶奶吩咐人送来的。”说完,就让人赶紧让人把东西搬下来,直接放到了门口,一刻都不多呆的回了牛车就走。 左右柳氏只是让她把东西送到,把话儿带到,旁的刘婆子可一点都不想沾染。 叶二嫂原本还在埋怨叶二郎乱花销银钱,可是现在瞧见了那一篮子的蛋和一条有肥有瘦的肉,立刻笑开了花。 等刘婆子走了,叶二嫂也就没了顾忌,把筐子搬进了院子,合了门,直接道:“别看别人都传祁二要死了,可是如今瞧着还是能熬上一阵子的。” 叶二郎看她说的过分,便道:“要是妹夫能好好的,对娇娘也好,她本来就是有福……” “呸,有福?有福当初在咱家的时候,你怎么做什么生意都败什么呢?”叶二嫂就听不得叶娇的好话,说到这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之前从我这里拿出去的钱,现在还剩多少?” 叶二郎没说话。 叶二嫂瞪直了眼睛:“又是全败了?”见叶二郎不语,叶二嫂指着他就骂,“你到底是真的做生意还是全借给别人了!你说啊,你不说我就不和你过了!” 屋子里的叶宝听到动静,急忙忙的跑出了门,嘴里喊着:“阿娘,阿娘!”脚下一绊,整个人都趴在了框子上。 叶宝如今也不小了,加上叶二嫂一直娇惯他,长得胖一些,这么一趴,直接把一筐的蛋都打翻了! 地上立刻清清黄黄的撒了一地,叶二嫂气的揪起叶宝就打,一时间,院子里女人叫孩子哭的声音就连街上都能听到。 摆馄饨摊的老汉啧了两声,嘴里道:“这家人也是平时不积德,卖了妹子也不消停,见天的折腾,真不知道好日子不好好过到底是咋想的。” 可不等他说完,就听到了“哗啦”一声。 老汉一惊,扭头,就瞧见刚刚坐进来的那人把自己的馄饨碗给摔在了地上。 不等老汉开口,那人已经站起身来,拿了十个铜板递给了老汉,沉声道:“抱歉,这是赔您的碗钱。” 老汉原本还想追究他摔了自己的碗,现在看到十个铜板,这可是能换好几个碗的,立刻有了笑:“不妨事不妨事,客官可还要喝馄饨?” 叶平戎摇摇头,低声道:“不了。”说完,转身离开了馄饨摊。 他狠狠的盯着叶家的门看了好几眼,这才扭头,大步离去。 这边叶家哭的哭,闹的闹,祁家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叶娇后来又去看了灯,这次是和许久不见的董氏一道去的,在天刚黑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祁昀若是知道了,必然会想陪着她的,可是叶娇也知道商队的事情牵绊住了他。 商队本就少,而且能做大的更是凤毛麟角,祁昀寻到了孙掌柜的这条线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几日都在为此忙碌。 叶娇也不打扰,甚至没和祁昀多说,生怕他担心,自己约上董氏去了。 等回来时,叶娇还没进门就瞧见李郎中从屋子里出来。 李郎中走的是院子的侧门,叶娇进去时只瞧见了李郎中的一个背影,她也来不及喊住他细问,李郎中就已经离开了。 她微微一愣,而后便是心高高的提起。 祁昀近来的身子养的不错,郎中也已经许久不来,这会儿他突然过来莫不是相公的身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叶娇急忙推开门,就看到祁昀正坐在桌后,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瞧见叶娇进门,便笑着对着她道:“娇娘,这本书你后来又看了么?” 瞧见他无事,叶娇松了口气。 回身合上门,听了祁昀的话,叶娇不由得一边解下披风一边走过去看:“什么书?” 而后,就看到了封皮上端端正正的四个字。 《花阵六奇》。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这本书叶娇认得,就是那本她本以为是研究花草结果是研究房事的书。 小人参很坦然的走到了祁昀身边,扶着他的肩膀点点头:“看过的,这是春兰送我的礼物,我当然要看。” 或许对于叶娇而言,这就是一份礼物,或者是对于未来的某件事进行的图画指导,可是祁昀显然还不能够完全坦然的和自家娇娘谈论春宫图。 耳尖微红,祁昀伸手环住了叶娇的腰,轻声道:“你看出什么心得了吗?” 叶娇点点头,很自然的侧了侧身让祁昀能够靠在自己怀里,而她则是伸出手去,迅速的翻过了几页,然后指着其中的一幅画道:“我觉得这个很不合理,人怎么能把自己扭成这个样子呢。” 祁昀:…… 原本只是想要用这本书来逗逗她,可是祁二郎觉得,自己好像是逗了逗自己…… 叶娇见祁昀耳朵红,又想到刚刚李郎中匆匆离开,还以为是祁昀身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呢,赶忙伸出手攥住了男人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腕。 细细摩挲中,叶娇松了口气。 从脉象看祁昀的身子已经比之前强了不少,虽然还算需要小心谨慎,可是已经不再是个风吹就倒的人了,瞧着李郎中来也就是为了复诊,并无大碍。 偏生现在的祁二郎脑袋里比起往常多了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突然被叶娇扣住了手腕,他的感觉似乎比往常更加敏锐一些。 比如女人柔软的指腹在手腕内侧来回滑动的时候,祁昀就觉得自己心如鼓噪。 迅速的把书合上,祁昀昂头看着叶娇,道:“娘子。” 叶娇这会儿也号完了脉,正准备松手,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他,以往祁昀喊自己娇娘的时候多,喊娘子的时候少,如今这么突然唤起来,倒是让叶娇有些微愣。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回了个笑,声音里都是透着蜜糖似的甜:“相公。” 祁昀本想说什么,结果就被这一声甜丝丝的声音给堵在了嘴里。 偏巧这时候小素叩响了房门:“二少爷,二少奶奶,摆桌吗?” “进来吧。”叶娇早就饿了,今天在外面转了一天,肚子也是空荡荡的,能吃饭自然是好的。 祁昀也舍不得饿到自家娘子,便松了手,随她一起站起来。 不过今晚摆的晚饭里有两道汤,一个是叶娇喜欢的鸡汤,另一个则是牛尾汤。 祁昀看了一眼,问道:“这牛尾汤是哪里来的?” 小素立刻回答:“是夫人让小厨房做的,说二少爷最近辛苦,二少奶奶这些日子也劳累了,便炖了牛尾汤说可以补一补。” 祁昀点点头,小素急忙跑吹去,顺便带上了门,祁昀则是帮叶娇盛了一碗牛尾汤。 而叶娇则是托着下巴看着祁昀,语气有些莫名:“我这些日子怎么劳累了?” 她在心里想了想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除了吃就是玩,唯一算得上意外的大概就是遇到了叶平戎。 想到叶平戎,叶娇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一直没有告诉他有关于叶二郎的事情,叶平戎也不知道自家相公有多好,若是下次见了定然要和他好好夸一夸相公的。 正想着,就见到祁昀已经把汤碗放到了叶娇面前,语气是只对着叶娇才有的温和:“多喝些,省的劳累。” 不过一直到吃完饭,叶娇都没想到自己到底累到哪儿了。 等梳洗过后更换寝衣的时候,叶娇突然扭头看着祁昀:“相公,你还没和我说说那书里画的到底真不真呢。” 原本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祁二郎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手抱着叶娇的腰,往怀里拽了拽,道:“这书里画的对的错的都有,有些能信,有些不能。” 叶娇偏了偏头,似乎能听到祁昀比往常快了不少的心跳声。 只是刚刚叶娇给这人号过脉,知道他身子并没有大碍,便只当是屋里炭火烤的旺,热到他了,嘴里回道:“相公,那怎么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啊?” 祁昀低头,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她的,声音轻缓:“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叶娇眨眨眼睛,立刻心领神会。 若是以前的小人参不懂,可是之前被祁昀指着书解释过,她也好好的翻看过,自然能猜出个大概。 可是叶娇第一件事并不是羞涩,而是先伸出手又握住了祁昀的手腕,准备重新检查一下这人的身子是否康健。 祁昀权当她脸皮薄,不好意思,便安静的等着她拉着自己的手看来看去。 而当叶娇确定祁昀并无大碍后,便笑着看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甜软:“那你教我。” 大概是叶娇说的坦然,祁昀心中的那点紧张也消失无踪,嘴角微翘,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好。” 虽说已经不再是成亲之夜,只是当时急促,许多事情没有准备完全,就连合卺酒都是后来补上的。 叶娇或许不在意,可是祁昀却一直记在了心里。 今儿个叶娇是去看花灯的,祁昀只是装作不知,可是这种事情他问问铁子或者小素自然能很快知晓,却不点破,留在家里一天便是做了准备。 红烛跳跃,红被帐暖,窗子上都贴了红色的喜字。 只是之前因着天色渐暗,内室又没有点燃烛火,所以看不真切,等到蜡烛点亮,便能看到红彤彤的喜字,瞧上去格外喜庆。 如今在过年时间,红色也不显得违和,只是这种明艳的色彩似乎能平白的让住习惯了的内室多出了些旖旎感觉。 等香香软软的叶娇躺在大红被子上时,就感觉到后背有些硌。 把手伸进褥子底下摸了摸,就摸出了一把红枣桂圆之类的东西。 有些茫然的看着祁昀:“这些为什么放床底下,多浪费啊。” 祁昀亲了亲她的额角:“只在床内侧放了一些,其他地方没有。” 叶娇身子挪了挪,蹭了蹭,果然往祁昀怀里凑过去后就没感觉了。 祁昀吹熄了内室的蜡烛,却留下了外面的红烛。 因着外面红烛闪烁,屋里也不再是漆黑一片,凑近了便能瞧见对方的眉眼。 祁昀轻声道:“如今这般,便是圆房了。” 圆了房,以后他就真的要肩负起娘子的一辈子,才能不辜负她的终生托付。 小人参闻言,以为他要睡了,急忙道:“相公你说你要教我的。” 怎么还没教就要睡觉了?还要在她原本睡觉的地方塞了那么多的干果花生,她都不好躺回去了。 祁昀一听这话,登时气血上涌,只觉得熄了炭火的内室莫名的燥得很。 他是头一遭,自家娘子也是头一遭,原本祁昀还有些不好意思,偏偏也叫这句话脆生生的,听到耳朵里就像是勾着他似的,祁昀直接落了床帐,微微翻身,低头轻啄自家娘子的唇角,轻声道:“那我教你,你可要好好学。” 叶娇见他这样,没来由的有些怕。 可是小人参早就习惯了倚靠他,习惯往往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就像是以前习惯吃土的小妖精,现在已经娇养的受不了被子底下那一点点的硌了。 有些慌,但是她的第一选择还是倚靠自家相公。 柔软的手臂轻轻地挂在男人的颈子上,她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相公,那书厚的很,学不完怎么办?” 可很快,她就记不起问了。 原本想要提醒祁昀一句,别凑这么近,要是再补大了可怎么办? 但是略略一折腾,她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干净净。 一开始只觉得疼,可是疼完了又有些奇怪的舒服,喉咙里不自觉的出了声儿。 这个声音叶娇觉得自己听到过的,之前那小狐狸和她的书生相公偷偷躲在屋子里,经常有这声音的,没多久小狐狸就天天抱着吉祥花,有了胖娃娃。 当时小人参觉得听着烦,可现在察觉到了妙处,脑袋里就只剩下了一句话—— 成亲,真好。 隔了一会儿,便听到男人微喘的声音:“不妨事,我们以后一点点的学,总有学会的那天。” 叶娇已经是云里雾里,疼过了,如今正是舒服的时候,闻言,呜哝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待红烛垂泪,月上梢头,两人才算是歇了下来。 一前一后响起两个叹息声,都带着餍足。 又过了一阵,就听祁昀的声音响起:“娇娘,可学会了?” 叶娇的声音轻轻的:“会了。” 又隔了一会儿,女人软软的开口:“相公真厉害。” 男人笑了笑。 小人参伸手拍了拍他:“你累不累?不累,我们再学学吧。” 祁昀:……啊? 祁家这里芙蓉帐暖度春宵,另一边,叶大郎却分毫没有和美的心思。 他离开叶家村已久,再加上叶二郎搬了家,左邻右舍换了人,哪怕叶大郎回去了也没有什么人认出他来。 不过叶平戎长得高大,生了一张刚毅的脸面,瞧着就很牢靠,再加上民风淳朴,他稍微一打听就能探听到消息。 更何况,叶二郎当初嫁妹妹的事情闹得很大,哪怕叶家想要遮掩,可是祁家办的很盛大,吹吹打打的,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得了消息过去吃席,自然很容易就探听出来。 叶平戎并不意外叶二郎的日子不好过,他心里知道,叶二郎生性怯懦,以前有自己护着,可是自己服了兵役后,没人护着他难免要受一些坎坷。 只是叶平戎万万没想到,自己印象里虽然怯懦却老实本分的弟弟,居然能为了两个银饼子,就把一奶同胞的小妹卖了! 或许对外说的是嫁去了富户享清福,可是叶平戎在叶二郎家附近扫听了一圈儿,总结出来的结论就是,叶二郎做生意赔了钱,债主上门,最后是叶二嫂出了主意把自家妹子给塞进了花轿。 没有嫁妆,没有席面,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送了出去! 他在外面舍生忘死,为的不就是给弟弟妹妹赚个好日子? 结果回来,人倒是都在,可是家却散了个干干净净。 叶二郎,你好,你够狠! 叶平戎有心去一拳打死叶二郎,可是他好歹是在外面历练多年的武将,该有的脑子还是有的。 小妹之前怕是强撑出来的笑脸,一想到这里,叶平戎又是一脑袋的火气。 只是他有气没处撒,哪怕只是坐在那里,都瞧着格外吓人。 刘荣瞧着叶平戎从回来就坐在那里运气,虽然不曾说话,不曾发火,可是瞧着那两眼通红目眦尽裂的模样,刘荣真的想转身就跑。 这个杀神,虽然现在从边关回来,平时瞧着也是个沉稳的性子,可是刘荣不会忘了他一身浴血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这人凶起来怕是没人拦得住。 有心溜出去,却听叶平戎道:“刘荣,帮我打听一下这里的官府衙门是要理还是要钱。” 这话不新鲜,如今虽然盛世清明,可是有些事情想要找衙门办,若是不走明面,那暗地里到底是要用钱疏通还是用理化解都要看各地的县官是个什么章程。 只是刘荣有些不明白:“叶提辖,之前不是你说的不能暴露王爷的行踪吗?这么直接找衙门是不是有些唐突。” 叶平戎平静道:“王爷那里我会去说,我不会亲自出面,只让叶二郎去签个文书。” 刘荣微愣,似乎是不太明白这个总是宝贝弟弟妹妹的人怎么突然指名道姓,不过他这句话没问出口,而是转而问道:“什么文书?” 叶平戎闭了闭眼睛,声音似乎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我和他兄弟二人,断绝关系,自此分家,荣辱互不牵扯,死生互不相干。”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等到了第二天,叶娇早早的就醒了。 打了个哈欠,听到小黑高昂的鸣叫声,她不由得一笑。 不久之前,小黑还被打击的一声不吭,早上打鸣都是有气无力的,如今想来是小素做的那件小衣讨了小黑的欢心,挡住了它秃毛的尾巴,小黑又是窝里最英俊的那只鸡了。 只是叶娇笑过以后,就觉得腰上有些酸。 不仅是腰,后背也有些疼,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么激烈运动的身子显然有些不适应。 睡醒以后总是会懵一下的,而这轻微的酸疼让叶娇有些反应过来。 她伸出手,轻轻的摁着腰,这些日子学医经让她已经可以很好的拿捏穴位,力道稍微调整了一下便有了感觉,没多久就舒坦了。 只是舒坦了以后,就觉得肚子饿。 叶娇伸手摸了摸自己软乎乎的小肚皮,昂头瞧了瞧祁昀依然沉睡的侧脸,有点舍不得就这么起来。 伸手轻轻碰了碰男人的睫毛,小人参轻轻笑了笑,嘴里轻声道:“相公真厉害。” 只是此刻正睡着的祁昀显然没有办法回应叶娇的赞美了。 小人参也不在意,依然拨弄着他的睫毛,却发现祁昀依然睡得深沉。 这让叶娇心里一沉,想着自己是不是累到祁昀了,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祁昀的手腕。 而后,叶娇就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自家相公的身子若是说之前是能暂时逃离生死边缘,那现在就是稳定了下来。 纵然依然比普通人虚弱得多,可是现如今能稳定已经实属不易。 叶娇并没有深究原因如何,脸上已经有了笑。 只不过她这个笑不仅仅因为祁昀瞧着进步了些,还因为昨晚着实是舒服的很。 小人参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既然弄这事儿不会伤到他,反倒有裨益,那以后是不是能多多益善? 不过叶娇也看得出来,昨天自己舒坦了,对祁昀却有些滋补过头。 可不知为何,之前补大了,这个人就是发了高热差点吓死了她,现在补过头却只是沉沉睡着,并没有任何异样,从脉象看也不像是有什么奇怪的。 或许,是相公根基稳定了些,能自己消化了? 叶娇有些困惑,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便没起身,只是微微侧过身子躺在祁昀身侧,把搭在男人身上的手脚小心翼翼的挪到一旁,省的压到他。 小黑的鸣叫声渐渐停歇,周围恢复了一片静谧。 叶娇就静静地躺在祁昀身侧,睁着眼睛看他,手则是握着他的手,细细的观察着他的脉搏变化。 或许是过于安静,又或许是祁昀的脉象一直没有变化,叶娇看的有些出神。 自家相公对待外人的冷漠淡然,对待自己的温柔和缓,叶娇算是通通体会过一遍。 可没有改变的是,这个人只要是醒着的时候,无论是对着谁,都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他总是安静,脑袋里有着聪慧,心里有着锦绣,小人参本能的把他当做依靠,却不曾细细看过他睡着后的模样。 现在瞧着,这个人哪怕是睡着了也保持着规矩的睡姿,可是脸上却是松快的。 那张脸表情平和恬淡,眼底已经没了乌青,苍白的面孔上血色不多却不显得阴沉,叶娇撑起身子看,觉得越来越看不够。 自家相公就是好看。 感觉到被子外面的冷意,叶娇又躺了回去,可是这一折腾就觉得肚子更饿了。 纵然心里觉得祁昀不会有大事,可是叶娇还是不想就这么起身,把祁昀一个人撂在床上总是不安心。 想了想,小人参眼睛一转,就侧过身,把手伸进了内测被褥的底下。 摸了摸,而后就从里面抓了一把干果出来。 叶娇偷偷躲在被子里瞧,看到有红枣,有桂圆。 倒是都能吃一吃的。 若是平时,叶娇必然不乐意在床上吃东西,不好收拾,不过现在形势所迫,她便小心翼翼的拽了个帕子过来,又拉了个床几,把帕子铺在床几上,小心翼翼的捏着干果吃。 咬在嘴里,咔哧咔哧的,味道倒也不差。 正吃到一半儿,叶娇就瞧见祁昀眼睫毛动了动,似乎要醒了似的。 她立刻捂住嘴巴,往祁昀那里探了探头,感觉到男人只是微微一动,却没有醒来,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也让叶娇安心不少,既然不是睡得昏沉,就证明身子没有大碍。 她也就不在床上盯着他了,松开手,坐起身来,拽过外衣给自己披上,而后小心翼翼的把床几和果壳收拾好,这才下了地。 不过小人参站在床前,细想了想,到底为什么要在被子底下塞东西,祁昀没多解释,不过叶娇猜着应该是什么规矩习俗之类的。 眨眨眼睛,她轻轻的把裹着果壳的帕子塞回到了褥子底下。 落了床帐,点燃炭火,等到满室温暖如春的时候叶娇才去梳妆,披了斗篷,出门朝着柳氏的院子而去。 现在已经不早了,叶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柳氏在礼佛。 她也不去打扰,先去找刘婆子学抹胭脂,如今的叶娇已经能清楚的分辨各种胭脂材质,也能自己鼓捣一些拿来贴面的花钿,样样都学得精细。 等柳氏出来时,叶娇正拿着一枚花钿贴在眉间,柳氏打眼瞧着,不由得道:“这个很衬你。” 叶娇闻言,才发现柳氏已经出来了,她便笑盈盈的起身,走过去扶着柳氏坐下,声音轻快:“娘,这个能教教我怎么剪的么?” 柳氏让她坐到自己对面,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着刘婆子道:“去茶房一趟,我让人热着点心,端过来吧。”而后柳氏才对着叶娇道,“这花钿细小,若是自己剪难免费神,想要什么花样买了就是,若是买不到只需要描个样子,自然能让人做出来,实在不行用了丹脂描画也是一样的。” 叶娇细细记在心里,笑着点头应声。 柳氏便也笑笑,同她说着家常话。 等刘婆子拿着点心回来时,叶娇正问着柳氏:“娘,为什么褥子底下要塞了枣子桂圆之类的东西?” 柳氏闻言,下意识的拿起帕子掩了掩唇角,而后才温声道:“这是习俗,取了个吉祥话儿,保佑日子红火甜蜜,也寓意着早生贵子。” 叶娇眨眨眼睛:“早生贵子?” “是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可不就是早生贵子么。”刘婆子笑着解释。 叶娇却记得,祁昀只放了红枣和桂圆,花生莲子却是没见到的。 不过叶娇也不再多问,既然知道是习俗,那她就准备回去趁着祁昀还没醒,把自己偷偷吃掉的重新塞回去补上才是。 不过等叶娇离开后,柳氏起身又回了小佛堂,在蒲团上端端正正的跪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轻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一旁的刘婆子有些不解:“夫人,可是有什么好事了?” 柳氏瞧了瞧她:“今儿个二郎是不是起的晚了?” 刘婆子应了一声:“瞧着二少奶奶的眉没有细细描过,该是二少爷还没起呢。” 现如今,祁二郎喜欢给自家娘子描眉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这是美谈,没有忌讳的,说一说还能赞一句祁家二郎琴瑟和鸣。 二郎晚起,自家二儿媳妇又问起了这些事儿,两个一碰可不就知道了? 柳氏脸上带了笑,重新看向了菩萨像,轻轻地转着手上的佛珠。 可是想着想着,柳氏又落了泪,只是脸上的笑一直没有褪去。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见天担心着自家二郎会不会一觉醒来就没了,这会总提心吊胆的日子柳氏过了好多年,就没安生过。 如今自家二郎身子安稳,娇娘和顺乖巧,自己还有什么可求的? 又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柳氏微微闭上眼睛,再不多言。 另一边,祁昀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床的另一边摸去。 如今他寻常都是比叶娇醒的早的,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自家娇娘昨天睡觉有没有老实,好几次都看到叶娇晚上踢了被子,又怕冷的重新往回拽,又或者是往自己怀里扎,让祁昀都快抱着她抱出习惯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祁二郎也喜欢去看看叶娇有没有好好盖着被子,若是没盖好,他要帮她压压被角的。 可是今天,却摸了个空。 祁昀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半撑起身体,扭头朝着一旁看去。 屋子里已经被炭火烤热了,哪怕是离开了被子也不觉得冷,但是祁昀还是回忆起了昨天的一切。 昨夜佳人初命偶,论情旋旋移相就,几叠鸳衾红浪皱。 祁昀一下子就红了脸,而后却又迅速地冷静下来,想着该不会又是自己发了梦吧。 他似乎与娇娘同床共眠后,没少做这种梦了。 不过祁昀很快又感觉到被褥底下有东西。 他把手伸进去,就拿出了一方帕子,打开,就瞧见里面裹着一包果壳。 祁昀:…… 一时间,祁昀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最后到底是归了嘴角微翘。 将帕子放到床几上,祁昀起身,撩开帘子就瞧见正推门进来的叶娇。 原本叶娇手里抓着一把东西,准备趁着祁昀没醒来的时候就塞回去,谁知道被这个人撞了个正着。 急忙把手背到身后,小人参眼睛左右看了看:“相公,你醒了啊,饿不饿?我这就让人把早饭端进来。” 可不等叶娇说完,就看到祁昀对她招手。 叶娇一点点的蹭过去,侧坐在床边,祁昀伸手轻轻的摁了摁她的后背和腰侧,笑着道:“累不累?” 小人参乖乖点头,而后又摇头:“早上的时候累,不过现在不累了,相公你怎么知道我累?” 因为,祁昀现在就是后背和腰有些酸,尤其是想到昨天被自家娘子缠着来了两回以后…… 不过这话祁昀绝对不会说出来,绝不。 男人正了正身子,眼睛看向了叶娇拿着的东西,微微挑眉。 看上去有些眼熟,刚刚自己不就是从褥子底下拿出了这么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么? 不由得笑着看着叶娇,祁昀轻声问道:“娇娘,你拿的什么?” 叶娇见躲不过去了,慢吞吞的把东西递给了祁昀看。 祁昀打开了,就瞧见里面包着四样东西。 红枣,桂圆,花生,莲子。 这让祁昀愣了一下,而后看向了叶娇,就听叶娇软乎乎的道:“我是听娘说的,要放这些进去,我早上饿得很了吃了不少,就想着续上……” 祁昀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想要笑,毕竟他没听说过偷吃掉还能续上的,可又有些莫名的情绪酝酿。 毕竟,他并没有放过这后两样。 男人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叶娇的指尖,哑生问道:“这个意思,你知道吗?” 叶娇点头:“我问过娘了。” 此时的祁昀有感动,却没有奢求。 如今他拥有的已经比他预想的多太多,旁的事情祁昀从未指望过。 祁昀不再多说什么,只管伸出手去,把叶娇抱进了怀里。 叶娇由着他抱,顺便还攥着他的手腕号脉,觉得他无大碍便老老实实的趴在祁昀怀里。 不过很快,叶娇就回过神来。 是了,之前小狐狸就是弄完了那事儿,没多久就有了娃娃。 有个娃娃应该挺有趣的,小石头看着乖得很,她觉得有一个也挺好的。 可是…… 小人参其实已经无数次验证过,自己现在是人,不再是之前的人参精了,可是她就是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嘀咕。 要是真的有了宝宝,万一头上长草可怎么办?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日子慢慢地过,元宵一过,就又要忙碌起来。 酒铺重新加派人手,来应付越来越多的买家,而原本要进行扩建的药铺也热闹起来,两家合一家的事情说起来简单,但是其中要操持的事情可不少。 不仅仅要打通院落,还要在前面的门面上进行安排,之前弄好的药柜药箱都要移动位置。 每样药材都是宝贝的很,各有各的习性,无论是制作还是保存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故而内部布置也要耗费好一番的力气。 祁昀既然决定了要把药铺扩起来,自然不会草草从事,每个细节都请了人来把握控制,药铺掌柜方励也像是宋管事那般,几乎每天都要来一趟祁家见见祁昀,汇报进展。 今儿刚吃过早饭,铁子就来说:“方掌柜已经在书房等少爷了。” 祁昀正给叶娇夹着菜,闻言淡淡道:“让他坐一坐,我等会儿便去,让人记得上茶。” “是,少爷。” 叶娇则是等铁子离开后,才拽了拽祁昀的袖口道:“他怎么总这么早来找你?” 往常叶娇是不会去管祁昀生意上的事情的,一来是她对此一窍不通,二来是叶娇对祁昀有着完全的信任,她总觉得自家相公做什么都能做好,自己操心也是白搭,倒不如过自己的舒坦日子呢。 可是这方掌柜总是一大早就来找祁昀,常常是祁昀饭还没吃完,他人就来了。 叶娇本就格外关切祁昀的身子,早饭从来都是盯着他好好吃的。 只不过后来演变成祁昀给她夹菜,说好的叶娇陪着祁昀,现在反倒成了祁昀陪着她了。 当然,两人乐在其中,一个是吃不够,一个是看不够,倒也算是和乐。 现在听到方励又顶门来,叶娇说不上不满,只是有些担心扰了祁昀用早饭。 祁昀又加了筷子嫩笋给她,声音温和:“方励和宋管事不同,宋管事年纪大了,精明得很,也知情知趣,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他从来都是清楚明白,但是方励年轻些,又为人规矩刻板了些,人情世故也就知道的少了些。” 叶娇和方励也打过几次照面,是个清瘦温和的男人,穿着一身长衫,不像是个生意人,反倒有着书卷气。 瞧着方励的模样便知道是个刚直不会拐弯的性子,搭配董氏那般热情泼辣的脾气,也是互补。 不过叶娇有些好奇:“相公你可以同他说一说啊,改了不就是了。” 祁昀嘴角微翘,声音温和:“想要改很容易,只要我现在不去,晾着他半天也就是了,只是他管的是药铺,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耽误不得,而且他这个脾气我也不打算让他改,人情世故不懂不是大事,要的就是这种刚直不拐弯的性子,药铺管的是人的生死大事,马虎不得,他这样才是好的。” 祁昀对待叶娇从来都是把事情说的清楚,叶娇也听得明白,也就不再多说,而是转而给祁昀剥了个白煮蛋,道:“相公,给你吃。” 见叶娇照顾自己,祁昀眉眼温和,用筷子尖儿把白煮蛋夹成两半。 蛋黄上放了块宝塔菜,男人一面夹起蛋一面问道:“怎么想起来给我剥蛋吃?”寻常叶娇最不耐烦的就是剥蛋壳,这项任务往往是祁昀在做的。 叶娇笑盈盈的看着他把蛋放进嘴里,软糯糯的回答:“相公你说过,这鸡蛋白水煮的最是营养,你昨儿个晚上辛苦了,自然要补一补。” 祁昀:…… 此话一出,祁昀突然觉得嘴里这一口是上不来下不去的,好不容易咽进去就咳了好几声,喝了口茶才算是压下去。 好不容易平复的祁昀对上了叶娇惊讶的眼神,他有些无奈的道:“娇娘,以后说这话之前先告诉我一声吧。” 小人参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原本最近祁昀就是事情多,昨儿个好不容易有半天休息,叶娇见他沐浴之后衣衫大开,情之所至缠着他弄了一遭,衣裳都扯坏了,自家相公累也是应当的。 可是既然祁昀说不能随便说,她也乖乖记下,却还是敦促着祁昀把剩下的半个白煮蛋吃进去。 等吃罢了早饭,祁昀准备出门,叶娇则是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而后站在门口瞧着祁昀离开,在心里算着时间,披上了披风抱着花盆就跟了出去。 虽说祁昀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有显露出滋补过头后的高热,可是叶娇依然谨慎小心。 以往白天的时候,叶娇或者是去柳氏那里转转,或者是留在厢房里面练字读书,可是现在她却时不时的去园子里走动,就为了能远远的瞧着书房里面的祁昀,生怕自家相公突然出了事的时候自己不在。 她并不会进去,是怕影响了祁昀做事,不过叶娇也不会离得太远,经常是在祁昀离开后就抱着石芽草跟出来,一边给石芽草晒太阳一边守着自家相公。 对这些,祁昀并不知晓,若不是今儿个他想起来账本落在了房中没拿来出了门,只怕还会一无所知的过下去。 叶娇也没想到祁昀会去而复返,两个人一个站在书房外面的走廊上,一个站在园子里,四目相对的时候突然没了声音。 祁昀张了张嘴巴,缓声问道:“娇娘,你怎么这么早出来?” 叶娇眨了眨眼睛,轻声回答:“我有些担心,就来瞧瞧你。” 祁昀其实并不知叶娇为何突然这么紧张自己,但是瞧见自家娘子对自己的关切,任谁心里都是熨帖的。 他走了过去,把自己的手炉放到了叶娇手里,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不碍事的,娇娘不用忧心,不如这样,以后我说事情都去咱们院子里头的小室,这书房等天气暖了再来,可好?” 寻常小室就是拿来会客的,祁昀之所以挪到了书房里是怕扰了叶娇白天的清静,现在挪回去也是为了成全了自家娘子对自己的关切之情。 叶娇自然是乐意的,对着他点头,却把手炉又放回到了祁昀的手中:“相公你拿着吧,我不怕冷的。” 祁昀也不拒绝,接了回来。 这时候,远远地有一阵孩子的清脆笑声传来。 叶娇回过头就瞧见了方氏正抱着石头在园子里溜达。 小石头虽然年纪小,但是眼睛很尖,叶娇又穿着一身大红披风,瞧上去格外好认,他拍着手喊道:“二婶婶!” 叶娇闻言,脸上也有了笑。 把石芽草撂下,叶娇走过去摸了摸小石头的脸:“石头真乖。”而后她对着方氏打了招呼,方氏也笑着点头。 石头最近都没怎么见叶娇,现在又瞧见她自然黏了些,伸手就对着叶娇道:“二婶婶抱抱!” 叶娇瞧了眼方氏,见方氏神色平和的把小石头递过来,叶娇也不拒绝,直接把小家伙拢进了斗篷里,逗着他:“石头怎么想起来让婶婶抱着了?” 小石头昂着脸道:“外面冷冷,二婶婶暖,还香香。” 此话一出,祁昀脸一黑,登时就特别想把他从自家娘子的怀里提起来塞回给方氏。 可是叶娇背对着祁昀,瞧不见他的表情变幻,闻言把石头抱得更紧了些,笑着道:“石头乖,这里离我院子近,还热着肉馄饨呢,去吃些吧。”说着,叶娇抬头看着方氏。 正巧方氏刚从柳氏那里出来,左右现在无事,便笑着道:“那便打扰弟妹了,石头,快谢谢婶婶。” 石头清脆的道:“谢谢二婶婶!” “石头真乖。” 叶娇便让小素抱着石芽草跟上自己,她则是对着祁昀笑了笑就抱着石头离开了。 祁昀站在走廊上,表情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素跟着叶娇这段日子以来,见的多了祁昀这般表情,生怕自己在这里碍眼,小心翼翼的抱起石芽草就跟上了叶娇,半分不敢耽搁。 当天晚上,小石头就收到了一本祁二郎送去的《三字经》,这让方氏格外惊讶。 祁昭倒是乐得如此:“二弟真是有心,咱石头也渐渐大了,过年两岁,能教他认字背书了,如今还是读书人吃香一些,咱石头可不能落下。” 方氏本就是秀才女儿,自然是把读书识字看的比天都大。 原本她还担心祁昭不乐意让孩子这么早吃背书的苦,如今瞧着祁昭同意,方氏也有了笑:“启蒙这事儿我来就好,咱家石头未来肯定是状元的材料。” 祁昭也很有信心,石头毕竟是他目前惟一的儿子,谁能不望子成龙呢? 而趴在床上啃手的小石头看了看自家爹娘,露出了个纯真灿烂的笑。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这天一大早,宋管事就过来找了祁昀。 先去了书房里,没找到人,宋管事才去了祁昀院子,刚一进院门就被铁子带去了小室。 等宋管事进门时,就瞧见祁昀正翻看着手上的几本账。 寻常人看账是要用算盘的,可是祁昀只是在心里过一遍就知道数字几何,分毫不差,往常查账他只需要带上脑子和眼睛就够了。 见宋管事过来,祁昀便放下了手上的账本,对着宋管事道:“坐吧,这么早来找我有何事?” 宋管事先左右瞧了瞧:“方掌柜没来?” “这几天药铺就要重新开张,他要忙着些。”祁昀说着,对着宋管事道,“若是无事,你到时候也去瞧瞧。” 宋管事听得出祁昀的言下之意,他是想要让自己带着人过去给方励撑个场面,毕竟方励的药铺不像是酒铺那样进项充足,雇的也多是店铺内的伙计,要说能平事端的人确实是不好找的。 可宋管事的酒铺里养了不少,之前蔡家找的地痞也是他们摁住的。 若是旁人想要找宋管事借人,宋管事必然不会答应,那些人月钱高,自己付着钱给别人帮忙怎么想都不划算。 可是祁昀只是起了个头,话没说出来,宋管事就笑着应下:“我知道的,过两天等药铺重新开张,我就带人过去,必然保证一切顺顺当当的。” 这让祁昀有些意外,宋管事平时为人精明却吝啬,他还以为自己要多说两句,谁知道宋管事这次居然大方起来。 脸上露出满意,祁昀让人上了茶,而宋管事则是带着淡淡的笑。 其实这些日子,几个管事私下里聚齐的时候,互相也是有比较的。 宋管事毫无疑问是里面最为春风得意的一个,可现在董管事也不差,他的药园子让祁昀上了心,女儿女婿的药铺也眼瞅着要扩起来,显然是要起势了。 其他管事都琢磨着,宋管事人老成精又格外小心眼,难免要吃味。 但是宋管事却一直都显得格外平和,和董管事的关系相处的很好,对待方励也多有指点。 旁人看不透,但是宋管事跟着祁昀的时间最长,自然能看得通透一些。 自家二少爷未来必然是有一番大事业的,他又何必死死捏着一个酒铺不放?而且现在祁昀让他办的事情可不仅仅是铺子上的,还有不少旁的事情都让他去做。 宋管事心里想着,他宋某若是有朝一日,成了祁昀身边的大管事,什么酒铺药铺的,都比不上未来的自在! 想到这里,宋管事终于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商队的事情有了眉目,孙掌柜看起来是有心和我们合作的。” 祁昀对此并不意外,上次孙掌柜能直率地邀请自己去他的宅子,就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只是一贯谨慎的祁二郎并没有轻易点头:“查出来他们和蔡家有什么恩怨吗?” 宋管事点点头,道:“他们两家发迹之前是邻居,三十几年前建房的时候蔡家占了他们的地,还砍了一颗老榕树,从那时候就记了仇。” 或许对于现在的孙家蔡家来说,一两丈的地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当初的他们来说,那不仅仅是地,更是脸面! 而且蔡家砍了孙家的树,这就是在明晃晃的挖他们的根,这个仇记到现在倒也不奇怪。 私仇难解,不死不休,这两家看起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对于祁昀而言倒是好消息,他看向了宋管事:“孙家上次提的要求,还作数吗?” “作数,不过这次加了商队进去,孙掌柜之前漏的口风是想要多拿些好处。”宋管事一边说,一边看着祁昀的脸色。 祁二郎的神色一如既往,见宋管事吞吞吐吐的,祁昀不由得道:“有事就说。” 宋管事立刻回道:“孙掌柜说,蔡家的事情他愿意帮忙,但是商队如果我们想参与,以后就要承诺祁家在镇子上的铺子都要从孙家钱庄里面进行票银兑换。” 因着这不是小事,宋管事才犹豫万分。 能有孙家这个帮手自然是好事,但是若是承诺了这些都托给了孙家钱庄办理,等于是平白给了孙家好处,至于好处又多少,没人比宋管事更明白这些铺子未来的前程。 这是一块肥肉,宋管事在心里腹诽,孙掌柜的胃口也真是大,不怕撑到自己个儿么。 可就在这时,却听祁昀道:“他们的条件我答应了。” 宋管事一愣:“……二少爷,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用。”祁昀神色淡淡的,看向宋管事道,“他只说了想要祁家在镇子上的生意,并未说其他的,对否?” 宋管事点点头。 祁昀声音平缓:“商队能拿到的利润不知凡几,孙掌柜愿意让利给我们,那我自然要许他一些好处。只是镇子上的铺子不碍事,毕竟,我们的铺子未来可不仅仅是要开在镇子上的,孙掌柜也看得出这点,他这是给我们都留了余地。” 宋管事闻言,眼睛一亮:“少爷,您是说……” 祁昀却没有多说什么,有些事情还没开始做不太适合给手下人画大饼,祁昀扯开了话题:“我有件事情,还要托你去办。” 宋管事立刻站起身来:“不敢,宋某听少爷吩咐。” 祁昀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而后道:“三郎之前是否约了个公子在酒铺里面见面?” 宋管事回忆了一下:“是初二那天?是了,那天我在铺子里,有约么六七个人等着三少爷,三少爷是叫那个领头的‘三公子’,那人带着夫人家仆,瞧着是个有钱人家。” 祁昀却不觉得那只是个公子哥,哪怕之前只是一面之缘,祁昀也能看得出那人的气度不凡。 往往身上的衣裳很容易改变,但是人和人的气质却很不相同,有些人养尊处优久了,自然就带着贵气。 换句话说,是习惯被人伺候的人,还是为了生活奔波的人,往往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而且祁昀在之前关扑的摊子上见过他,那人说话做事都透着与众不同。 他身边的妇人虽然一直不发一言,却是格外谨慎周到。 至于跟在那人身边的家仆,当时裹得严严实实的祁昀没有注意,可是光凭这对夫妇的模样,祁昀就知道自家三弟这次交的朋友怕是来头不小。 这就让祁昀不得不谨慎一些。 他并不说破,只是对着宋管事道:“那些人应该就在镇子附近,让你手下人多留意些,不用过于刻意,瞧见了就回禀一声便好。” 宋管事应了下来。 等宋管事离开后,祁昀瞧了瞧院子里的影钟,见时候还早,便起身,一边去拿手炉一边问道:“铁子,娇娘在何处?” 铁子从门外探头进来,道:“少爷,刚刚药铺的董娘子过来了,这会儿正和二少奶奶在屋里说话呢。” 祁昀顿住了步子。 董氏和叶娇关系好,祁昀是知道的,来说说话也正常。 只是祁昀想起来了上次董氏给叶娇送的礼物,那本色彩缤纷的避火图着实是让人受益良多。 祁昀默默的放下了手炉,对着铁子道:“她们说些体己话也好,让小厨房做些点心送过去,记得要热乎的。” 铁子立刻小跑着离开。 在自家少爷这里,少奶奶再小的事情都是大事,可耽误不得! 而叶娇这会儿和董氏说的话题格外坦荡,两个人正在桌上摆着几盆花一起研究。 “这株花娇娘你都能种活,真是难得。”董氏边说边笑,这句话格外真心实意。 她本就是个药痴,平时种些花花草草也是常事,现在不少之前活不成的药材花放到叶娇这里都能活成,董氏自然是欢喜的。 叶娇笑了笑,道:“有方法就不难了,春兰你若是喜欢,就拿回去,左右你之前送给了我好几株,这个你带回去也好。” 董氏也不和叶娇客气,笑眯眯的收了起来。 这时候小素提了食盒进来,叶娇闻到了香气,立刻看过去:“这是什么?” “是水粉汤圆,二少爷吩咐小厨房做点热乎的给二少奶奶预备下。”小素一边说一边把碗端出来。 董氏闻言,不由得道:“你们这夫妻感情可真好。” 叶娇笑了笑,拿了汤匙,也给董氏分了一碗去。 热乎乎的水粉汤圆吃到肚里,暖洋洋的,小人参笑得眯起眼睛。 等吃了几颗,叶娇才撂了汤匙,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 董氏也撂了碗,拿出帕子擦着嘴角。 叶娇的眼睛打量着董氏的面色,微微偏头:“你气色真不错,瞧着比年前好看多了。”不等董氏回答,叶娇就问道,“那盆吉祥花如何了?” “开得好着呢,尤其是最近几天,我把它放屋里养着,生得漂亮,味道也香,宜人的很。”说到这里,董氏四下打量了一番,好奇道,“娇娘,你这般喜欢花草,怎么屋里就摆了一株?” 叶娇笑着看了看放在窗子底下晒太阳的石芽草,笑着道:“我家大嫂的儿子喜欢过来,小孩子好动,见到花就喜欢抓。” 那石芽草她平时放的高他瞧不着,可要是换个漂亮点的,只怕就被连根拔了。 小人参捧着水粉汤圆,嘴里道:“花草毁了还能长,可那些花都带着药性,若是被他吃了,万一有个不舒服的可就麻烦了。小孩子身子单薄,还是要仔细些好。” 董氏眨眨眼睛,眼睛里有些羡慕。 她一直没有孩子,偏偏性子活泼开朗,并不是那些见到别人家儿女双全就满心阴暗的坏脾气,反倒格外喜欢听这些热闹的。 董氏有些期待的看着叶娇:“那孩子最近还来么?” 叶娇摇摇头,软糯的声音里透着些可惜:“不常来了,他过了年就两岁了,我大嫂正教他认字呢。” 董氏有些惊讶:“这么早?” 这识文断字可不是什么轻省的事儿,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要等四岁才会送去开蒙,这娃娃两岁就要认字,确实是早了些。 叶娇也觉得早,之前她去瞧过石头,那么个圆嘟嘟的小娃娃委屈巴巴的跟着背三字经,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叶娇倒是乐观:“早认认也好,我相公说,三郎当初就是两岁的时候他帮着启蒙的,三郎既然可以,石头应该也可以。” 董氏不由得感慨:“东家兄友弟恭,也是让人羡慕。” 小人参格外诚恳的回答:“是啊,他们关系好着呢。我相公说,他当时无聊没事做,三郎又皮的厉害,他就让三郎背书,说这样能让人修身养性。” 董氏:……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怪不得三少爷年纪轻轻就和小老头似的,原来根儿在这呢。 不过叶娇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正想着,小石头既然最近在刻苦用功不常来了,那把吉祥草搬进来也没什么,不管用不用得上,拿来熏熏屋子也是好的。 想到这,叶娇便对着小素道:“把厢房里的花盆搬来吧。” 小素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董氏不由得一笑,道:“那吉祥草你总让我带在身边,结果你自己倒是不在意,反倒是把这个没什么用的石芽草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咦。” 叶娇正把一颗汤圆往嘴里送,见董氏声音顿住,她也不由得顺着董氏的目光看过去。 而后,就看到阳光下的石芽草依然纤纤细细的,枝叶舒展,瞧着与平时并无不同。 可是上面的花瓣,正缓缓地飘落。 三朵花,居然呼吸间就落了个干净。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叶娇猛地站起身来,董氏能清楚地听到“咕咚”一声,想也知道是叶娇把刚刚一整颗汤圆直接咽了进去。 这汤圆软软糯糯,是好吃的,但是也是黏得很,若是贴在了嗓子上就麻烦了。 董氏急忙去倒水,生怕叶娇噎到。 可是叶娇却没看她,直接撂了碗,提起裙摆朝着窗子那里跑去。 可不等叶娇过去仔细观察,就眼睁睁的瞧着最后一个花瓣飘飘摇摇的落到了地上。 石芽草的花瓣是红色的,虽然开的小,胜在颜色明艳。 刚刚看上去还是红艳艳的,可是刚一落地,就失掉了光鲜颜色,瞧上去蔫蔫的。 这让叶娇整个人都僵住了。 石芽草是她养的第一株药材花,同时也是最重要的。 它能结出来的白虹果是救命的东西,也是叶娇一直盼着能拿在手上的。 或许一开始叶娇想要留住祁昀的命,只是小人参无所依靠,只能牢牢抓住自己的便宜相公,可现在相处日久,叶娇打心底里欢喜他,更不愿意白白地放过能给祁昀救命的机会。 不管平时做什么,就算是过年最忙碌的那几天,叶娇都会每天抱着石芽草出去晒太阳,足以见得其中的珍惜。 这花本就是要和极品人参相伴而生才有成效,小人参如今是普通人,好在留了精魄才能养的住石芽草。 可她细细照料,怎么如今还能看着它凋零了? 叶娇的心怦怦直跳,耳朵都在响,蹲下去后,指尖微抖的去碰它。 一旁的董氏瞧着揪心,她虽然不知叶娇为何如此看重纤细柔弱的石芽草,可她以前可从没见过叶娇有如此心急难过的时候。 平时越明媚温柔的女人,在伤心的时候越让人觉得心疼。 董氏想要过去劝两句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说。 可就在这时,她却突然看到蹲着的叶娇猛地凑近了石芽草,而后索性双手捧起了花盆,似乎在找着什么。 很快,叶娇就找到了隐藏在细嫩枝叶下面的三个白点。 小小的,圆圆的,还带这些新生的嫩芽绿色,可是分明就是已经成了型! 这是白虹果,叶娇格外肯定。 她以前和这草相伴而生过千年时光,自然不会认错。 只是现在这白虹果刚刚长出,还是小小的一个,可是既然结出来了,就足够让叶娇安心的,以后等它长大便是。 她立刻把花盆重新放到了地上,脸上带了笑,扭头对着董氏道:“春兰,我没事儿的,这花虽然谢了,可是果子结出来,这是好事。” 董氏并不在意石芽草能不能结果,反正她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结果子有什么用,只要叶娇无事便好。 见叶娇有了笑,董氏也弯起嘴角,走过去拉她起来:“刚才可把我吓坏了,你瞧着和小孩子似的,蹲在那儿,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似的,我连句话都不敢说,差点跟你一起掉了眼泪。” 叶娇则是攥着董氏的手,笑着弯起了眉眼:“我刚才只是吓着了,也吓到你了?那我们再吃碗汤圆吧。” 董氏笑出了声,她算是发现了,在叶娇这里,没什么是吃点东西解决不了的。 而两个人说笑间并没发现,小素已经把装着吉祥花的盆子抱了进来,并且送去了内室,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床榻旁边的壁桌上。 等她出来时,听到叶娇又要吃汤圆,生怕这汤圆放着这么久放凉了,恐叶娇吃坏肚子,小素便把剩下的汤圆放进食盒里,小跑着去小厨房里面热一热。 这一来二去的,就忘了刚刚把吉祥花搬进来的事情了。 叶娇则是和董氏重新坐到了圆桌旁,董氏一边倒茶一边道:“娇娘,再过两日便是药铺重新开张的日子,到时候你可要来看看?” 小人参是听祁昀说起过这事儿的,如今听董氏说起,她有些好奇:“和当初酒铺开张有什么不同吗?” 其实,没什么不同…… 铺子开张的流程都差不多,放鞭炮,撒铜钱,舞龙舞狮,上次叶娇应该已经看过一遍了。 只是董氏这次是诚心想要请叶娇去的,毕竟药铺开张,若是东家没有人来难免落人口舌,董氏便道:“大体流程都差不多,不过我会请些商户夫人在一起说说话逗逗趣,就当娱乐了。” 叶娇眨眨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你想我去?” 董氏犹豫了一下,而后坦诚的点头:“嗯,娇娘,我想你去帮我撑腰的。” 叶娇虽然不知道自己去了怎么就给她撑腰,可是董氏说的直白,叶娇欢喜的便是她不骗自己,便道:“我会和相公说一声的,要是无事去瞧瞧热闹也好。” 董氏笑起来,诚心诚意的起身给叶娇道了声谢。 叶娇则是拉着她重新坐下,问道:“这事儿你和我相公说过没?” 如今祁昀的身子已经大好,之前去看花灯也没有大碍,现在天色转暖,枯枝抽芽,虽然还是春寒料峭却已经有了暖意,祁昀想要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 不过董氏敢对叶娇开口,却不敢对祁昀说话的。 或许叶娇不怕祁昀,可是祁二少爷余威不小,董氏是怕他的,便小声道:“二少爷去不去不归我管,让我家相公去问就是了。” 董氏心想着,左右天塌下来有方励顶着呢,不然嫁给他干嘛?不就是在这种事情来的时候,他能上去抗一下么。 叶娇见她说的谨慎,也知道这人怕祁昀,便笑笑,不再说什么,又拉着她重新研究桌上摆着的花草。 等祁昀回来时,董氏已经带上了也叫送她的那盆花离开了。 瞧着祁昀进门,叶娇起身去帮他脱了裘衣,见他手上空空的,不由得道:“手炉呢?” 祁昀眉眼温和:“瞧着天气不错,外面也和暖了些,便没拿。” 叶娇则是攥住了男人的手,感觉到他指尖微冷,不由得摇了摇:“还是拿着的好,暖暖手也是好的。” 祁昀感觉到女人柔软温热的掌心,点头应下:“听娘子的,下次定然记得。” 叶娇有了笑,拉着他到桌前坐下,把放在食盒里暖着的瓷盅取出来:“水粉汤圆好吃,我就给你留了一碗。” 祁昀接了过来,还没吃,先道:“这水粉汤圆使用水磨粉做的面,加上松仁猪油核桃和糖做的馅,煮熟了再加桂花蜜才算香甜。” 叶娇刚刚已经吃过了,自然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馅儿的。 可是她就喜欢听祁昀给她说这些,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哪怕她只会吃不会做,也觉得听着好听:“相公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祁昀笑笑,没回答,只是用勺子取了一个汤圆送到了叶娇嘴边。 叶娇张嘴吃了,甜的笑弯了眉眼。 两个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分完了一碗汤圆,到最后说不上到底是谁吃得更多些,总归一个爱吃,一个爱喂人吃,都得了乐趣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石芽草开始结果,叶娇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错,等到了晚上,两人准备入寝前,叶娇坐在镜前拆着发髻,嘴里道:“相公,今儿春兰和我说药铺要开了,邀我去看看,你可要同去?” 祁昀则是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毕竟他的眼睛一直瞧着自家娘子的背影,实在是无心看书。 听了叶娇的话,祁昀回道:“你若是要去的话带上小素便是,我要看情况,毕竟每年冬春换季的时候我这身子都会有些波动,若是……” 叶娇一听,就知道他又要说那些要死要活的话。 以前听了便听了,不当回事儿,可是现在小人参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些。 撂了梳子,起身走到了床边,一把捂住了祁昀的嘴。 对上了男人有些惊讶的眼神,叶娇脸上一本正经的对他道:“不许说那个字儿,娘说过的,过年时候有福气,不能乱说坏事,而且有我在,你必然是要活得好好的。” 祁昀其实早就习惯了别人议论他的生死,就连他自己也时时刻刻准备着自己有可能一命呜呼的结局。 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急的抓起铺子上的事情,为的,不过就是怕自己有个不好,让娇娘也能有依靠。 可如今听了叶娇的话,祁昀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他心下一叹,分明已经同娇娘生活了数月,该是最熟悉不过,偏偏叶娇总能说出让他鼻酸的话。 他何其有幸。 伸手捂住了叶娇的手腕,祁昀在她的掌心轻轻地亲了亲,声音平缓:“好,娇娘在,我舍不得。” 叶娇这才有了笑脸,也学着他的样子,拉起了祁昀的手,在他的掌心啄了两下。 这事儿若是祁昀对着叶娇做,他不觉得有什么,偏生这一反过来,祁昀就能被弄得红了耳尖。 如今他也不是对房中事一无所知的,更何况喜欢极了面前的人,稍微一撩就有了火。 祁昀微微直起身,伸手抱住了叶娇,语调轻轻:“娇娘,该歇了。” 叶娇自然而然的把手放在了男人的脑后,低头看他。 瞧见他微红的耳尖,不由得一愣:“相公,你热?”而后叶娇又摇摇头,“不应该啊,屋里的炭火熄了,怎么还会热。” 祁昀心思一动,轻声道:“我不热,我冷。” 叶娇一听,立刻伸开胳膊,把男人拢在怀里,似乎这样就不冷了似的。 可不等祁昀的嘴角弯起,叶娇又突然松开了他。 小人参微微偏头的看着他:“你冷了就要说。” 祁昀点点头:“好。”我这不是说了么。 而下一刻,他就瞧见叶娇去打开了一旁的花梨木柜门。 一直到叶娇吭哧吭哧的把三床被子都盖在了祁昀身上时,男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人参则是拍了拍被被子压得严严实实的祁昀,笑盈盈的问他:“还冷不冷?” 祁昀生怕她再给自己加一床,忙道:“不冷了。” 叶娇这才心满意足的把柜子关上,踢了鞋,翻过了祁昀身上的被子山到了内侧,扯过一旁的锦被盖在身上,乖巧的侧身躺在祁昀身边,软乎乎的道:“相公,睡吧。” 说完,叶娇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只留下祁昀热的出汗,却一动不动,只能数着时候,觉着叶娇睡熟了才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掀开。 只是掀被子的时候,紧张之下祁昀突然闻到了一阵异香。 这屋里放了什么花儿么?味道倒是好闻。 不过很快祁昀就没心思去管屋里的花花草草,他有些无奈的瞧着叶娇,之前的那点旖旎心思早就被扫了个干净,只在心里想着,古人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说谎果然是要不得,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就在他折腾被子的时候,叶娇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人参的眼睛很亮,大而清澈,这会儿盯着祁昀瞧的时候,没来由的让他有些说谎后的心虚。 叶娇却是呜哝的问他:“相公,你又不冷了?” 祁昀一时间抓着那两床被子,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 叶娇也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拽着他:“那怎么不睡?” 祁二郎的心里挣扎了一下,最终选择实话实说:“我之前在想些事情。” 叶娇眨眨眼睛:“什么事情?” “……你上次给我看的那图,到底对还是不对。” 叶娇听了这话,就知道她说的是那本避火图。 对还是不对,她那儿知道,可是小人参再单纯,时至今日也能听得出这人的弦外之音。 又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叶娇抬眼看了看祁昀,伸出手,一把拽倒了他。 不等祁昀反应,就感觉到有个柔软温热的身子挤到了自己怀里。 而后,耳边是带着热气的软糯声音:“试试,不就知道了。” 等到云雨渐歇,叶娇沉沉睡去,祁昀满足的抱着自家娇娘,心里想着—— 果然,对着娘子说实话才是最好的。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药铺开张的那天,叶娇起了个大早。 祁昀本就醒了,本以为能和自家娘子温存会儿,偏偏叶娇起的风风火火,祁昀也就跟着穿衣起身。 “相公你多睡会儿吧。”叶娇却是伸手想要把他重新摁到床上。 换成平时,祁昀早就顺势躺倒,顺便把叶娇也拽倒,磨蹭一下才会起身。 只是今日不同,祁昀站起身来,轻轻的在女人额头亲了一下,道:“你不是要去看药铺开张吗?我起的早些,也好帮你挑衣画眉。” 叶娇闻言,先是笑眯眯的在祁昀下唇舔了舔,而后就松开了他:“我去端热水来,你不要随便出去,早上天气寒凉,你要仔细些。” 祁昀点头应下,去取了裘衣把她裹起来才让她出去。 虽然这裘衣是男人款式,但是抵御清晨料峭冷风的效果极好,左右又在自己的院子,裘衣能把叶娇裹得严严实实,早上她常常这么穿着出去的。 小厨房里烧着热水,小素听到动静就准备好了,叶娇来的时候盆子里已经是温度合适的水了。 叶娇伸手摸了摸,而后对着小素笑道:“今儿有的忙呢,你先去吃点东西。” 小素应了一声,帮着叶娇把水端过去,却立刻回到了小厨房,准备盯着笼屉里面的肉包做好了再去吃饭。 叶娇则是和祁昀一道洗漱完毕,自己利落的梳好了发髻,簪上玉钗,而后就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对着祁昀昂起了脸。 祁昀则是拿起了画眉石,另一只手托在叶娇的下巴上微微往上抬,专注的给她描画着两道黛眉。 叶娇以前总是闭着眼睛,生怕自己睁着眼睛盯着祁昀瞧让他紧张画歪了,不过现在祁昀已经是驾轻就熟,叶娇就睁着眼瞧他。 祁昀是喜欢瞧自己的,这点小人参知道,不过叶娇也挺喜欢瞧他的。 尤其是在祁昀专心做事时,无论是看账还是画眉,这人专心的时候,好看得很。 祁昀感觉到叶娇对着自己瞧,不由得手下一顿,脸上带笑:“娇娘看我什么呢?” 叶娇并没有动,生怕眉毛画坏了,只是软软的嘴唇轻轻嗡动:“看你。” 祁昀又给她描画另一边,声音慢悠悠的:“看出什么来了?” “相公的眼睛好看,会发亮似的。” 祁昀知道叶娇是夸他呢,可还是笑着逗她:“发亮?猫眼睛才发亮呢。” 原本只是一句笑言,偏偏叶娇回答的格外认真:“猫没有你好看,真的。” 小人参发誓,别说猫了,自己见过那么多成型的精怪,也见过不少人,可是自家相公是最好看的。 想到这儿,叶娇不由得抿唇一笑。 祁昀收了画眉石,正在端详着看两边一样不一样,可是叶娇一笑,眉眼弯弯,就有些端详不出来了。 男人有些好笑的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感觉手感不错,又多捏了两下,嘴里道:“又笑什么?” 叶娇侧头,把脸贴到了他的掌心,笑着道:“能嫁给你可真好。” 祁昀闻言,不由得微微弯腰用手拢住了她,低头看着叶娇,轻声道:“能娶你,才是真好。” 一时间,相视而笑,如胶似漆,倒是让门口的小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和同样直挺挺的戳在那里的铁子对视一眼,默契的决定先不进去。 万一打扰了他们,少奶奶还好说,可那脾气不好的二少爷只怕又要打小黑的主意了。 自家二少爷除了在二少奶奶面前温顺,对待其他人可从来没有温柔的心思,小素还想让秃了的大公鸡多活几天呢。 两人只能在心里感慨,有时候东家太甜蜜也挺让人纠结的。 等用罢了早饭,叶娇就准备带着小素去药铺。 祁昀没说去还是不去,只是让叶娇不用担心他,若是真的去了自然有人跟着。 叶娇便在上车时就叮嘱了车夫:“先送我去,然后就回来等着接相公。” 小素闻言,小声问道:“二少奶奶,二少爷没说要来,若是我们想回来怎么办?二少爷临出门嘱咐我要好好找车送您的。” “春兰那里有车,辛苦他们跑一趟便是了,寻常的马车我不放心,自家的挡风好一些,旁边也有遮蔽,相公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叶娇说完,才扶着小素的手上了车。 既然叶娇发了话,小素也就安下心来。 毕竟二少爷最听二少奶奶的话。 小素提着的食盒里准备的是热乎的肉包,两口一个的大小,面皮松软,肉馅紧实,不会有太多的油漏出免得染了衣裙,却是香的很。 叶娇连吃了两个,又拿起一个塞进了小素手里,回味了下味道,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肉?” 小素接了过来,笑眯眯地回道:“是驴肉,咱们院子得了一块,少爷吩咐的拿一部分做了馅儿给二少奶奶预备下,余下的晚上回去做涮锅子吃。” 叶娇一听连连点头,心满意足的又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等到了祁家药铺的时候,还没到开张吉时,但是院子里已经有了不少热闹。 有许多邀请而来的商户家眷已经早早到了,董氏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在这些夫人当中算得上是如鱼得水。 瞧着叶娇的马车到了,董氏急忙迎上去。 叶娇刚一下马车就被董氏拉住了手,叶娇抬头瞧她,不由得笑:“春兰你今儿个打扮的格外漂亮。” 谁都喜欢听夸,更何况叶娇是个惯不会说谎的脾气,董氏立刻笑容明艳:“今儿是铺子重新开张,穿的鲜亮些也有喜气。” 这话早上的时候祁昀也同叶娇说过,小人参这才选了一套缃色衣裳,和董氏这身海棠红的倒是相配。 等两人进到后宅时,就瞧见堂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大部分叶娇都不认识,不过她也不用去和谁打招呼,因为她一路行来,都是别人主动同她说话。 往往后宅妇人之间的交流,大多是因着夫家的关系而定的。 董氏能请来她们,大多不是看在董氏的面子,而是因着这间药铺是祁家药铺。 或许在几个月前,祁家还没这么大面子,可现如今祁家一跃成为了镇子上最紧俏的商户,不说那祁家酒铺几乎要占了镇子上的半壁江山,单单说这药铺,居然能吞掉两边的店面,这就不是一般的手笔。 而且孙家钱庄早早的就送来了贺礼,示好的意味十分明显,其他人自然望风而动。 叶娇还没来的时候,她们就知道祁家二郎的娘子要来。 虽然对于祁家二郎到底是不是病入膏肓还有疑问,可是在在商言商,祁家如今紧俏,旁人自然就要多融洽些,哪怕不连成一线也要结个善缘,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于是叶娇还没露面就已经被人捧了起来,刚一到场就对着的是一张张笑脸。 这个夸夸叶娇的簪子好看,那个夸夸叶娇的妆容漂亮。 话都格外好听,但凡是有心夸人,那词儿都不带重样的。 一旁的董氏积极的帮衬着叶娇,让她不至于认不清人而进展,不过叶娇倒是格外自在,在她心里,没有什么要帮着自家相公所以要努力和人交谈的负担,祁昀也一直告诉她不要担心什么,好好玩就是了,叶娇这会儿也就当做是个热闹。 偏生她生了一张芙蓉面貌,穿着打扮是柳氏精心挑选过的,自然是带着贵气,一眼就能瞧得见的出挑。 这些商户的夫人也多是识人甚多,叶娇如此反倒让她们更高看一眼,笑容也就真切不少。 而叶娇坐下的时候,发觉身边是个熟人。 “是你?”叶娇有些惊讶的看着温婉妇人,她分明记得这人就是当初关扑摊子前那个公子的娘子。 孟氏笑着看她,道:“祁夫人,又见面了。” 董氏坐在叶娇的另一边,轻声道:“她是城中新开的孟家药铺的老板娘。” 能在城里开得起药铺寻常是非富即贵,或许在端王楚承允看来不过是出银子盘店面而已,可是对普通百姓而言,能出得起那份银子的都不会是常人。 这次药铺开张,孟氏过来相贺,董氏自然是笑着迎进来。 叶娇对她笑了笑:“叫我娇娘便是。” 孟氏温婉点头:“娇娘,我小字慧柔,唤我慧娘吧。” 寻常头一面就交换小字的不多,不过孟氏有心结交,叶娇也不在意这些,一来二去的就换了名字。 董氏今天是主人家,要她忙得事情不少,没办法总在叶娇身边陪着。 小人参也不耽误她的事情,同董氏说了几句话就笑着让她去招呼其他人了。 而叶娇则是专注的拿起了桌上的点心,慢悠悠的放进口中。 孟氏瞧她吃的专注,眼中就带了笑意。 她自小在京城中长大,待字闺中时,父亲是当朝丞相,出嫁了,夫君是端亲王爷,算是从这个深宅送进了那个大院,见过的后宅是非数不胜数。 孟氏聪慧,手腕也高,而且拎得清楚,这才能安稳了在端王身边的位置。同样的,孟氏也有一双能瞧人的眼睛,虽然和叶娇交谈不多,可是她也看得出这个姑娘是个没什么心眼的。 之前她能让自家王爷得了把扇子,就瞧得出是个纯善的。 越是心思细密的人,就越喜欢和心思通透的相处,孟氏便是如此。 她给叶娇倒了杯茶,递过去,让一旁跟着的丫鬟瞪圆了眼睛。 自家王妃除了给王爷倒茶,何时给别人做过这事儿? 但是孟氏却觉得没有什么,她看着叶娇笑道:“娇娘,我瞧你这发簪好看得很。” 寻常后宅妇人交流,大多会用珠钗环佩当成开场白。 但是小人参却对这些没什么研究:“是相公送的,他的眼光从来不会错的。” 孟氏听她夸祁昀,不由得往外看了看。 今天之所以来,除了因为孟氏想要出来转转外,还因为孟氏知道眼前的娇娘是叶平戎的妹妹。 叶平戎是个有大才的,孟氏听她的父亲孟丞相亲口说过,这叶平戎作战勇猛,此次带兵的将军对他赞誉有加,基本上已经铺平了他升迁的路。 之所以被派到端王身边做了提辖,其实是皇上有心栽培自己的三子楚承允,这才帮他找了个可以当心腹的人选。 楚承允如今无心争位,对这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作为他的王妃,孟氏却不得不多做考量。 若是楚承允一门心思当闲散王爷,孟氏愿意陪他走遍天下。 可要是有朝一日楚承允要去争夺大位,孟氏也要为他细细考量。 既然叶平戎是心腹人选,孟氏少不了要给他一些好处拢住了心。 之前给他叶家地址,现在带他来见自家小妹,便都是孟氏借楚承允的口许的好处。 只是在孟氏得到的消息看来,叶娇是被当做冲喜娘子抬进祁家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可现在听着,怎么不像是不好过呢? 叶娇吃完了一块点心就没再伸手了,毕竟今天主要是谈天为主,点心是次要的,虽然也算好吃,可是冷了以后有些噎。 在祁家吃热乎乎的点心吃习惯了,猛地让她改吃这种有些发硬的确实是有些不习惯。 被养刁了嘴巴的小人参用帕子擦了擦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很自然的拎起茶壶,给自己续上,也给孟氏倒了杯新茶。 这时候,有人对着叶娇笑道:“祁夫人长得端正,这慵来妆也漂亮,两道远山黛眉画的极好。” 讨论妆容往往很容易拉近距离,孟氏也瞧着叶娇眉毛画得好,她也是女子,爱美是天性,便好奇的问道:“娇娘,你这是用什么画出来的?青黛还是螺子黛?” 叶娇眨眨眼睛,笑着道:“用的什么我也不知,往常都是我相公给我画眉的,回去我问问他。”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一瞬。 倒不是嫉妒叶娇,人家夫妻和谐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她们心里都有个比的心思,都在心里嘟囔自家相公不如人家体贴,想着回去要和他们好好说道一番。 孟氏没说话,只是觉得,传言不可尽信。 王爷都没给我画过眉…… 而这时在前院,各位富商还不知道自家娘子在心里嘀咕自己,都笑着互相问候,瞧上去气氛和谐。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药铺掌柜方励走到门口,打眼就瞧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牵马而来。 方励瞧他面生,想着和气生财,上前一拱手:“壮士可是来找人的?” 叶平戎一拱手:“我是城中孟家药铺的护卫,来寻我家主人。”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方励为人方正不假,只是他也见过不少南来北往的人。 叶平戎纵然打扮像是个平头百姓,可是寻常百姓可没这个高壮模样,尤其是眉宇间带着的冷冽更是让方励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来者不善。 之前酒铺开张的时候,就有地痞来闹事作怪,方励怕这人也是来找事儿的。 可他也不能明说,只能微微沉默,准备左右招呼着宋管事带来的人上前来细细问问。 不过这时候,董氏从后堂出来想要帮帮自家相公,正巧听到了叶平戎的话。 董氏便上前,笑着看他:“你家主人是何人?” 其实叶平戎若是想要进去见自家小妹,只需要说我是你们东家的大舅哥便好了,可是在叶大郎心里,叶娇和祁昀也做不了长久夫妻,他自然不想和祁家有牵扯,于是平静的回道:“我家……老板娘,姓孟,我家老板不放心,让我过来瞧瞧。” 董氏一听就知道这人确实是孟家药铺的人,给方励使了个眼色。 方励心领神会,笑着引叶平戎进去。 而董氏则是给方励张罗了一下就回到了后堂。 不过在她刚刚在叶娇身边坐定,就瞧见有两个人进来。 叶娇端着茶盏抬头看了一眼,就认出打头的是之前在寺庙里祈福前见过的张氏,跟在她后面的则是个一身水绿的女子,轻纱拂面,瞧上去弱柳扶风。 这张氏之前在寺庙里和柳氏争锋,虽然叶娇自己不知道自己帮柳氏打了她的脸,但是小人参也看得出来,她和自家婆婆的关系不好。 故而张氏进来后,叶娇只当没看到,既没起身也没说话。 董氏也没有起身去迎,见叶娇瞧她,便笑着道:“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去问候的,她们在这些人里排不上号,家里的生意也不算大,等会儿过去问候一声就是了。” 叶娇倒没注意张氏的家业如何,只是瞧着蒙面的女人,问道:“她为何蒙着脸面?” 董氏瞥了一眼,用帕子挡住了嘴巴:“那是她的儿媳妇钱氏,素来自恃美貌,出门也要用细纱遮面生怕被人瞧了去。” 叶娇眨眨眼睛,不由得好奇:“有多好看?” 董氏却不看钱氏,而是打量了一下叶娇和孟氏,道:“不及娇娘慧娘。” 叶娇本就生得俏丽明艳,而孟氏也是婉约清丽,董氏这话倒也不是恭维。 可这样一来小人参就更不懂了:“既然如此,那她挡着做什么啊。” 董氏想了想:“或许是怕引了旁人注意?” “只怕她的意图恰恰相反。”孟氏声音轻轻,“常言道,大隐隐于市,往往越寻常越不引人关注。旁人都是轻松自在,偏就她用轻纱拂面,看起来是遮掩自己,反倒引人注目,只怕人家生怕别人瞧不到她的美貌无双呢。” 叶娇闻言,微微偏头:“可春兰说,她不如你我啊。” 孟氏掩唇一笑,没有再说,转而和叶娇聊起了花花草草。 而另一边,张氏也在暗自磨牙。 她这儿媳妇钱氏是个心气儿高的,偏生家境一般,攀不上高枝,这才凑凑合合的嫁给了张氏的儿子。 偏偏钱氏婚后还要作妖,不是白日低泣就是夜半弹琴,做足了话本小说里面那些绝色美人的姿态,穿的不是白就是素,瞧着就让人膈应。 张氏家里是经商的,算不得大的产业可也能有个营生,原本娶了钱氏就因为她比旁的女子瞧着聪慧些,又识文断字,想着能帮上家里的忙。 谁能想到这钱氏宁可大白天的对着枯枝掉眼泪,都不管家里一分一毫,还总是穿的丧气,经商人家就忌讳这些。 若是大家小姐,或者是富贵人家,那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左右有家里娇养着,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自然是没人管你。 可是归根到底张氏夫家是小门小户,做小生意赚的钱也都是靠努力得来的,这人哪儿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臭脾气? 张氏气恼问她,偏钱氏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不愿沾染铜臭气,省的沾染了本质纯白。 这就让张氏不明白了,若是没有这铜臭气,你这好衣裳好纸笔哪儿来的?大风刮来的吗!合着自己是娶了个菩萨回家吧。 可是张氏的儿子喜欢她,往常就是不能说不能动,什么事情都由着钱氏,为了媳妇没少和张氏这个娘置气,张氏毕竟疼儿子,见状也只能认了。 不过钱氏也不是真的心高气傲的才女,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能装个样子,可以因此不沾家里的活儿偷个清闲罢了。 能吃现成的,钱氏才不乐意费脑子给家里帮忙呢。 只是她是真的得意自己的美貌,一直觉得没人比得上她,这次到祁家药铺前,钱氏戴上了漂亮的珠钗,穿上了好看的衣裳,就是存了艳压群芳的心思来的。 若是张氏知道自家儿媳妇怎么想的,只怕要把她扔回家里去。 结果来了后,钱氏一眼就瞧见了叶娇和孟氏。 论相貌,她们更清丽,论珠翠,她们更精致,自己居然是样样比不得人。 原本想着的摘掉细纱引得周围人赞叹的效果也不再有了,钱氏居然暗自拭泪,让身边的张氏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偏偏四周围都带了瞧热闹的心思,张氏没辙,扯了钱氏出了堂屋,到了园子旁边的走廊上,低声骂道:“在家里由着你哭哭唧唧就算了,别到外面来给我丢人现眼!” 钱氏觉得委屈,可她又说不出哪里委屈,被这么一数落越发难受。 张氏气得想打她,偏生自家儿子就疼她这样的。 如今张氏的大儿子就在前面和其他商户说话,若是知道自己收拾了她只怕又要和自己闹起来,平白的让别人瞧了热闹去,张氏只能憋着气的安抚:“把眼泪收收,娘知道你想要出来争口气,可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若是让大郎瞧见了怕是要心疼的。” 钱氏委屈的瞧着张氏,小声道:“娘,我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什么?气不过人家比你好看? 那是人家会长,你生气有什么用,就没见过生这种闲气的人,傻过头了吧。 心里虽这么想,可是嘴上钱氏却道:“大郎好歹能陪着你来,那叶氏能有什么?祁家二郎过年时候又传了郎中,怕是病的要死了,长得再好看不也要当寡妇?”越说张氏越觉得是真的,特别是想到年前在庙里柳氏给自己的气,她就越发觉着那是柳氏死鸭子嘴硬。 钱氏闻言一愣,而后脸上居然有了笑:“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张氏也想着趁此机会敲打一下自家儿媳妇,“以后只要你对大郎好,好日子多得是,大郎可是全身全影无病无灾,不知道有多好,你又何必争这一时之气。” 钱氏连连点头,破涕为笑,似乎旁人过得不好了自己就舒坦似的。 待情绪平复,婆媳俩好似无事发生的离开,却不知暗处的叶平戎把她们的话听了个全乎。 叶大郎眯起了眼睛,紧紧地攥了拳头,咬的后槽牙疼。 而在堂屋里,张氏婆媳本就没什么人看重,她们的去而复返也就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瞧着距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董氏就让人又上了新的点心。 这次是热乎乎的红豆沙,煮得软烂的红豆滤掉了豆皮,只留下了绵软的豆沙,加了细细的砂糖,还有雪白的糯米团子和剁碎的果脯点缀其中,吃上去绵软甜香,格外暖人。 不少人都在心里想着,这祁家确实是赚了不少银钱,这般甜的东西哪怕是自家都不太舍得吃,却被他们拿出来招待客人。 不过叶娇没有在意那么多,也不觉得这东西有多新鲜。 她早上吃了几个肉包,这会儿不算饿,就只吃了一碗尝个新鲜后就撂下了。 孟氏也只是碰了碰嘴,眼睛隐约看到堂屋外面闪过的身影,她不由得瞧向了叶娇。 见叶娇撂了碗,她也跟着放下勺子,笑着道:“娇娘,若是无事可愿陪我出去走走?外面的日头正好,我也很好奇你们说的吉祥花长得什么模样呢。” 叶娇闻言,看向了董氏:“春兰一起去吗?” 董氏笑着道:“你们先去吧,等这里忙完了我就去寻你们。” 叶娇笑着点头,起身便带着小素同孟氏一道去了后面园子。 不过孟氏此来不是为了吉祥花,只是为了给叶平戎做个人情。 等瞧见叶平戎的时候,孟氏就顿了脚步。 叶娇则是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关扑摊子前面时,叶娇是没看到叶平戎的,自然不知道他是楚承允和孟氏的护卫,而叶平戎也无心把自家小妹扯到里头来,便没有点明,只是对着孟氏微微拱手:“夫人,我与小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氏点点头,她本意便是如此,这会儿自然没有意外,自顾自的走到一旁去看花了。 而叶娇则是走向了叶平戎,不等她开口,就听叶平戎道:“娇娘,这几年苦了你了。” 叶娇微微一愣,不由得昂头去看,就瞧见叶平戎虎目含泪,正疼惜的看着自己。 小人参很少哭,除了之前因为着急祁昀的时候哭过一遭,其他时候她都不太掉眼泪,毕竟每天的日子都过得舒舒服服,没什么好哭的。 如今瞧着叶平戎一个八尺高的汉子居然说哭就哭,倒是让叶娇有些手足无措。 她忙把帕子递了过去:“我不苦,真的,我的日子可好过了。大哥你莫哭,天气寒凉,仔细伤了眼睛。” 女人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关切,却让叶平戎越发感伤起来。 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动不动就是生死边缘,别说眼睛了,就连命都不值钱,随时都能丢了去。 谁又能想着关心自己一下呢? 也就是自家小妹能紧张自己,偏偏,自己走之前没有安排好她,让她被豺狼一样的二弟给害了,吃了大苦,遭了大罪。 已经把叶娇脑补成冬天里的小白菜的叶平戎心里越发憋闷,可是眼泪却止住了。 他本就不是儿女情长的脾气,刚刚不过是一时激动,好在脑袋理智尚存。 舍不得用叶娇的帕子,叶平戎只用手指抹了抹眼睛,而后严肃地对着叶娇道:“娇娘,你不用怕祁家,我如今大小也是个七品提辖,虽比不得文官,可也是吃朝廷俸禄的,只要我做主让你和离,祁家必然不敢强留着你。” ……和离? 叶娇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摇头:“大哥,我不和离。” 偏偏叶平戎早已先入为主的认定叶娇日子不好过,尤其是探听了一圈有关于祁昀的事情后,更是在脑袋里想了好几遍叶娇有可能遇到的凄惨生活。 如今听了叶娇的话,叶平戎心想着‘小妹就是心软,舍不得让我操心’,嘴里则是劝道:“祁二郎身子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叶二他是个混账东西,可是大哥不会坑害你,你若愿意,我必然照顾你一生一世,你若想自立门户当了女户,我也会帮你。” 什么是女户,叶娇不懂,但是她听明白叶平戎是误会了。 这人是真的关心自己,就是关心的有点歪。 有误会就要说清楚,小人参不喜欢含含糊糊的,该说的话从不拖泥带水。 她昂头看着叶平戎,也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大哥,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骗你。相公虽然以前身子不好,但是现在已经大好了。婆婆对我好,相公家里也是兄弟和睦,我真的不曾受委屈。” 叶平戎闻言,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叶娇不怕他不信,左右她坚定的只有一点:“我不和离,我要和相公过一生一世。” 小人参的声音偏软,还有些糯,可这句话却说的掷地有声,格外清脆,也动摇了叶平戎原本笃定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直不敢开口打扰他们的小素远远地看到铁子对着自己招手。 她急忙凑上前,对着叶娇道:“二少奶奶,二少爷来了。” 叶娇闻言,像是有了人撑腰似的,立刻有了笑,对着叶平戎道:“大哥,让相公和你说吧,他说话从来都很有道理,让他和你说定然比我说得清楚。” 其实叶平戎听说祁昀来了就已经格外震惊,毕竟按照外面的传言,祁二郎已经病入膏肓,日日缠绵病榻,似乎随时随地都要撒手人寰。 结果人家悄无声息的出门了? 见叶娇拉着小素一路小跑的去门口,叶平戎急忙大步跟在她们后面。 而对其他人来说,祁昀的马车到来也带来了不小的惊讶。 叶平戎能听到的,他们也能知道,再加上祁昀一直都躲在祁家不见外人,哪怕铺子的管事们把他吹上天,别人也不相信。 而且在有关于祁昀的谣言里,除了说他病的要死,就是说他面目可憎,长得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 这让不少人都想出去看个稀奇,瞧瞧这祁二郎到底是什么模样。 哪怕是原本在堂屋里面聊天的妇人们也对视一眼,默契的到了外面的走廊上,眼巴巴的往外瞧。 就在叶娇跑到门口时,祁昀的马车正好停下。 铁子赶忙上前去搬了矮凳,撩了帘子,伸手去扶祁昀,不过祁昀却在里面淡淡的说了句:“不用。” 男人声音本就好听,如今没了病痛中的沙哑撕扯,听上去就像是石入清泉,干净清冽。 而祁昀从马车里出来时,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叶平戎也突然顿住了步子,愣愣的瞧着自己的便宜妹夫。 祁昀站在那里,眉目疏朗,神色淡淡,皎如玉树临风前。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在叶平戎心里,构想过很多次祁昀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有人说他病入膏肓,有人说他面目可憎,还有人说他生了个奇形怪状天生残废,总而言之,不像是个正常人。 只是叶平戎心里也清楚,话一旦被传起来,自然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模样了。 不过这个人天生体弱是真的,一直灌汤喝药也是真的,叶平戎默认应该是个瘦小枯干的病痨鬼。 他不想让自家妹子跟一个挂在死亡边缘的人过日子,这次悄无声息的来找叶娇,他就没准备让叶娇回去,叶平戎原本就打算自己上祁家去谈,逼着他们签了和离书,王妃孟氏也答应了会让小妹留在身边的。 可现在,祁昀出现的瞬间,就把之前的所有幻想都给打击了个一干二净! 不得不说祁昀虽然出生就带着病,但是却没耽误长高,身量足瞧着就挺拔,当初叶娇第一次见到他时,若不是祁昀拜堂时跪在地上起不来,恐怕小人参都看不出这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病入膏肓。 如今祁昀被小人参养得很好,黑眼圈也被睡了回去,脸上虽然比常人苍白些,可瞧着已经没有了阴戾之色。 而他生得俊秀,而好看的人给人的感觉总归是不同的。 以前脸色不好时,他的沉默寡言便是阴沉狠厉,可现在脸色好了些,能瞧得出五官俊朗,那这般安静的人就成了沉稳淡定。 就连眉宇间淡淡的冷意,都成了君子如玉。 不过不少人在感慨一番祁家二郎貌若潘安后,就在心里嘟囔: 谁说祁二郎要死了?这哪儿像是要死了的人! 还说人家能止小儿夜啼,得了吧,就这模样能吓唬住谁? 听说之前祁家为了给祁二找婚事,说了不少人家,结果人家都不允,最后才便宜了一个农家女,如今瞧着,真不知道祁家怎么想的,早把这祁二放出来给人瞧瞧啊?若是早知道,只怕想嫁把女儿他的人能排到巷子口去! 尤其是祁昀下车时,穿着的锦缎白袍从裘衣里露出来,难免会让人想着这人脱掉了厚重的裘衣该是何等丰神俊朗。 祁昀却分毫不在意旁人,下了马车后,只一心用眼睛寻着自家娇娘。 旁人怎么看待自己祁昀都是不在乎的,毕竟若是真的众口铄金,拿自己早就被他们念叨死了,何至于拖到现在。 可祁昀看重他家娘子。 哪怕祁二郎不知道自家小人参是怎么养好自己的,但是祁昀知道,娶了娇娘之后他才能慢慢好转。 不管是因为娇娘福气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总之祁昀认准了叶娇,眼中就再无旁人。 刚刚让铁子先下马车去找叶娇,就是因为祁昀有些担心她。 其实叶娇不是头一遭出来,无论是之前去找董氏,或者是后来去看花灯,叶娇都是带上小素就走,完全不需要人担忧。 祁昀虽然每次都希希叮嘱,可是路上有车夫看顾,到了地方有董氏照料,多的祁昀也不会多管,毕竟他并不是那种时时刻刻要死盯着娘子,平白的让她不得自由。 可是这次是祁昀第二次出祁家,上次有叶娇陪着,觉得路那么短,可现在自己一个人,同样是到镇子上的这段路,却觉得那么长。 而且祁昀还越来越担心,怕叶娇吃不好,穿不好,和旁人相处不好。 这不,还没到地方就让铁子赶紧下去看看,等铁子回来说叶娇好好的,祁昀还是第一时间想要看到自家娘子。 而在药铺门口,叶娇已经挤过了人群。 叶平戎正盯着祁昀打量,恍惚间记起了这件裘衣自己之前是见过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想的入神,便没注意到自家妹妹已经朝着祁昀小跑而去。 叶娇穿着红色披风,脖领有一圈白色的绒毛,跑起来的时候一抖一抖的,瞧着可人的很。 祁昀则是下意识的张开了手臂,扶住了朝自己扑过来的叶娇,身形有些晃动。 好在小人参还记着自家相公身子虚弱,迅速的拉着他稳住了身形,而后昂头看他,嘴里道:“相公,怎么没戴帽子?” 上次她和祁昀出来的时候,可是给祁昀收拾的好好的,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可现在祁昀却没戴着那顶兔皮帽子。 可是铁子一听这话,就是眼角一抖。 那帽子质量是极好的,就是有些过于严密了些,戴上以后,除了眼睛和嘴巴,旁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铁子一直是佩服自家少爷的,无论祁昀身子好还是不好,以前铁子是佩服他病痛之中还能坚强求生,只是带了些怕,现在是佩服他能经营商铺如此之大,带了些敬。 但无论如何,铁子都觉得一个大毛球真的有点奇怪。 这次来是给药铺的方励撑腰的,若是把祁昀给围成看灯那天的毛绒绒,怕是要适得其反。 祁昀闻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家娇娘的发顶,缓声道:“不妨事的,天暖了不少,今天也没风,我想稍微松快些。” 若是旁人,这些理由叶娇是会听的,可是换成祁昀她难免要紧张些。 拉着祁昀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捂着,叶娇轻声道:“那便早点进去,莫要在外面耽搁,春兰准备了红豆沙很暖人的,我知道你不爱甜,可这回要吃一些,暖暖身子。” 祁昀闻言,嘴角微翘,好似冰雪消融:“好,我听娇娘的。” 而叶娇也没有在他身边多呆,往常在家里便是如此,祁昀只要有铺子上的事情要处理,叶娇就不会打扰他。 祁昀则是细细叮嘱了小素,让她照顾着叶娇,这才松开手放叶娇离开,他则是去找了掌柜方励,也去见见这次来祝贺药铺开业的商户们。 叶娇回去时没看到叶平戎,有些疑惑,不过她很快就遇到了孟氏,同她一道回了堂屋。 这会儿屋子里已经不像是刚刚的平静,而是热闹非凡。 刚刚叶娇和祁昀说话时,她们也都瞧见了。 祁昀生得丰神俊朗,与传言不一样,可这并不会让她们多在意。 再好看那也是别人家的相公,和自己没什么相干,顶多是多了个谈资,验证一下传言不可尽信罢了。 可瞧着他是真的呵护叶娇,想来刚刚每日画眉之说是真的,这才让这些后宅妇人们上了心。 一个两个都想问问叶娇御夫之术,恨不得现在就学会了,回去也能把自家那个见天想着娶妾纳小的相公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董氏瞧出了她们的心思,便赶在他们开口之前和孟氏一左一右的挽着叶娇坐下,嘴里说着话,瞧着是在讨论花草,其实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嘴,让她们不要来扰了叶娇。 好在这里的妇人们大多知情知趣,虽然好奇,可是也不会缠着问,没多久屋里就恢复了之前的气氛。 可是其中,钱氏的眼睛一直直勾勾的往外看,一动不动的,别人都替她的脖子累得慌。 张氏其实也有点恼,毕竟她用祁昀身子不好的事情打击柳氏打击了许多年,结果现在真的见到了祁二郎,还是个如此优秀的郎君,张氏烦闷也是正常的。 本以为自己虽然处处不如柳氏,可到底在儿女健康上是能胜她一筹的。 谁想到现在这条也比不上了,张氏自然憋闷。 可是她再憋闷也没有失态,反倒是自己的儿媳妇钱氏,像是痴了似的往外看,张氏拉了她好几把都没把这人的魂儿给喊回来。 最后张氏实在没辙,用力的捏了钱氏一把才算是让钱氏回了神。 钱氏被她捏的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最终掉眼泪却不是因为这一捏。 当初待字闺中的时候,她是知道祁家二郎要成亲的,当时人人都说祁二郎凶神恶煞不成人形,钱氏当然瞧不上,更何况当时旁人都说祁家是找人冲喜,钱氏心高气傲怎么乐意做了那冲喜娘子? 其实和钱氏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现在旁人也不过感慨祁二郎运气好,熬了过来,才能有了如今的好光景,或许还会顺带夸一夸叶娇对他照顾得好,是个贤惠媳妇。 若是真的说后悔,怕是没人后悔的。 毕竟当时祁昀是真的病的快死了,谁能上赶着嫁个黄土埋半截的人? 如今大好了那是人家祁昀有福,叶娇有运,换成自己只怕早就当了寡妇哩。 可钱氏不一样,她本就心气高,偏生想事情小家子气,别人觉得理所应当,她就觉得自己吃了亏。 满脑子想的都是,若是当时应了祁家的亲事,现在那个如玉的男子不就是自己的相公了? 越想越委屈,眼泪簌簌的掉,打湿了脸上的薄纱。 张氏并不知道自家儿媳妇发了花痴,却也觉得她哭的没了个样子,四周围的人都盯着她们笑,张氏无法,只能揪着钱氏离开,想来回去以后少不了一番闹腾。 不过她们坐的地方距离叶娇远,小人参看都没看,只管兴致勃勃的同董氏道:“你要在后面开个种药材花的园子?好得很,到时候我想来瞧瞧,总要种些好的才是。” 董氏自然答应:“你不说我也会请你过来的,娇娘你种什么活什么,真是奇了。” 孟氏笑着道:“娇娘之前摸关扑也是一下一个准,想来就知道是好福气。”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热闹起来。 董氏起身道:“快到吉时,外头的鞭炮和舞龙舞狮该是准备好了,一道去看看吧。” 后堂的妇人们也纷纷站起来,到了窗边准备瞧个热闹,也沾沾喜气。 而在前面,祁昀在各个商户之中也相处极好,光是凭着他手下的酒铺,就足够不少人过来攀谈交好了。 不过在点燃炮竹时,祁昀却没有往外面凑那个热闹。 他身子虽然算不得风吹就倒了,可是到底还是虚的很,炮竹烟熏的味道闻一闻便会觉得不舒服,这会儿就早早躲开,去了后面院子。 而刚一去后院,就瞧见了站在那里的高大男人。 祁昀顿住脚步,对上了那人复杂的眼神,祁二郎淡淡一笑,声音平缓:“娇娘就在后堂,你可是找她来的?” 叶平戎闻言不由得扬起眉尖:“你认识我?” “之前我在茶铺外头。”祁昀也不瞒着他,直接说道,言下之意就是兄妹相认的时候他是见到了的。 叶平戎这才想起来,他也见过祁昀,只是当时祁昀裹得严实,脸都看不见,就差和夜色融为一体,也难怪他刚刚认不出。 不过叶平戎这次却不是来找叶娇的,而是专门来找他:“我刚找过娇娘,想让她和你和离。” 祁昀神色不变,只有眼底一抹冷色一闪而过。 叶平戎则是接着道:“可她说,她要和你一生一世。”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祁昀愣了一下,眉间疏解,嘴角微翘。 对他来说,叶平戎是叶娇的兄长,他自然要以礼相待,而且只是打眼看一下叶平戎便知道不是个普通人物,是个沉稳干练的人。 祁昀深知叶二郎不是好人,那一家子都烂透了,如今叶大郎能回来,祁昀是高兴的,毕竟这人是自家娇娘的娘家人,以后无论自己的死生如何,娇娘都能有所依靠,合该是好事。 只是叶平戎一见面便要让他们和离,那一瞬,祁昀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之前叶娇在茶铺里说起这桩亲事非她所愿时,祁昀只有惊,也有悲,却没有丝毫恼怒。 因着那是娇娘,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的。 可现在叶平戎说起,祁昀第一反应就是想着怎么才能堵住了他的嘴,转瞬之间方法都想了好几条。 不过好在叶平戎接上了后一句,生生让祁二郎已经冷淡下来的心情如同拨云见日,由阴转晴。 可是这大喜大悲之下,祁昀眉宇间也有些无奈:“怪不得你和娇娘是亲生兄妹。” 叶平戎闻言,哼了一声才问道:“此话何意?” 祁昀也不生气,只是浅浅笑道:“说话都是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生生的吓了人。” 叶平戎一听这话,也是一愣。 而后就想到在茶铺里叶娇的那次大喘气,不用想也知道眼前这个便宜妹夫当时怕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是瞧着这人刚刚在外人面前光风霁月,一提起叶娇便是沉稳不再,便知道叶娇在他心中分量不轻。 思量至此,叶平戎也不由得翘起嘴角。 其实叶大郎已然没有了刚来时的不解和怒气,他并非不讲道理的莽夫,之前对祁昀的不满大多来自于外面的传言,如今传言不可尽信,叶娇又对祁昀情根深种,他也没什么理由让叶娇与他和离。 终究叶平戎做一切的出发点都是疼惜叶娇,分毫不想让她吃亏。 现在看着祁昀仪表堂堂,言语得体,又与叶娇恩爱非常,他自然没必要做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人。 但是叶平戎很快就整理好表情,笑容散去,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祁昀见状便知道,这人虽然没了拆散自己和娇娘的打算,可是叶平戎作为娘家人,敲打一下自己也是在所难免。 毕竟,原本的叶家和祁家算不得门当户对,娇娘相当于没有娘家撑腰。 可现在叶平戎归来,即使祁昀仍不清楚叶平戎身份几何,却看得出他不可同日而语,自然要和自己说说清楚,才能让祁家知道叶娇也是有所依靠的。 叶大郎一双虎目看向了祁昀,沉声道:“我离开多年,对小妹的近况知之甚少,不知道妹夫有没有时间同我说说?” 祁昀也正好需要一个机会和叶平戎说说清楚,自然答应下来:“好,你我去寻一处清净地方坐下谈谈便是。”说着,祁昀扭头对着铁子道,“不用跟来。” 铁子原本是想跟上去的,但是听了祁昀的话生生的站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叶平戎和祁昀一起走远。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扭头朝着后堂走去。 这时候后堂的夫人们已经走了大半,留下的多是和祁家药铺有生意往来的,准备趁着机会和董氏多说一说。 任谁都瞧得出,如今这祁家药铺是风光极了,光凭这三家店面合成一家,就足以见得以后是要扩展生意,那想要和他们谈买卖现在是最好不过的时机。 董氏惯常是不沾前面的生意,铺子上的事情多是交给方励打理,她只管药材进出的事儿。 毕竟药园子的管事是董氏的爹,她做这些也算方便。 只是如今这些夫人之间的交往大多如此,后宅妇人间走通了多半是有益于自家夫君的生意,当然马虎不得。 而这些条条框框,却框不住叶娇和孟氏。 孟氏是因为她本身是王妃之尊,即使现在迫于无奈隐于市井当中,可终究没真的想当个商户娘子,出来转转不过是排遣无聊罢了。 而对叶娇来说,祁昀现在风头无量,作为祁昀的娘子,旁人巴结她还来不及呢,自然不需要叶娇去想那些弯弯绕绕。 只是今日的主角是董氏,故而董氏会忙碌一些,倒显得叶娇和孟氏清闲了。 孟氏拿着一个小锤子砸核桃,剥出来一个整的,拿起来便递给了一旁的叶娇。 叶娇拿着有些惊奇:“慧娘你的手好巧,这个怎么能完完整整的剥出来?我每次都会砸碎掉。” 孟氏淡淡一笑,拿了帕子擦擦手,嘴里道:“熟能生巧而已,有时候日子过于无趣,也就琢磨这些事情,自然就有了些经验罢了。” “有空的时候教教我吧。”叶娇把核桃一分两半,给了孟氏一半,自己拿了一半,放进了嘴里。 不过孟氏却没有吃,而是瞧着叶娇,笑着问道:“娇娘,我倒是好奇,你平时和祁公子是如何相处,才能有如今这番琴瑟和鸣的?” 叶娇眨眨眼,似乎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吃得好,睡得好,相公身子也好了,这日子当然就好过。” 这话叶娇说的真心实意,毕竟小人参一直忙活着的就是早上想中午吃什么,中午想晚上吃什么,然后好好培育家里的药材花们,每天给自家相公拉拉手治治病。 祁昀的身子一直都是叶娇紧张的事情,至于旁的,她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稀奇的。 可这话听在孟氏耳朵里,却有些脸热。 小人参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慧娘,你热吗?” 孟氏轻轻摇头,用帕子擦了擦脸,道:“不碍事,许是刚刚吃的红豆沙暖了些,这才有点燥得慌。” 叶娇闻言露出了个笑:“不过你要说我平时做的事情,春兰其实帮了不少忙。” 董氏刚刚应付完那些夫人们,好不容易回来喝茶喘口气,见她们说到自己,便笑道:“说我什么呢?若是背着我说我坏话,我可是不依的。” 小人参笑着偏头:“说你之前送我的东西啊,可是帮了大忙,也能打发时间,慧娘不是说她无聊吗,倒不如你也送她一些,平时也能有些事做。” 这话说的董氏一愣。 自己送她的东西? 还是能排解无聊的东西…… 董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年前送她的那本《花阵六奇》。 这书是挺有趣的,也能排解无聊,对于夫妻情趣也有帮助,可是…… 董氏也不由得轻咳一声:“娇娘,那个不是能随便送人的。” 叶娇有些惊讶:“这样吗?我们最近不是种活了大一片药材花吗,有些挺好种的,拿来看看也好啊。” 原来,说的是这个。 董氏轻咳了两声,在心里嫌弃自己,青天白日的想些乌七八糟,不过面上则是带了笑:“你说药材花啊,这些我本就想要当做礼物送给今天来的客人,慧娘你若是喜欢,等会儿去挑一些好成活的。虽然它们没有那些月季牡丹的灿烂,不过大多是对身体有益,种一下就当乐趣了。” 孟氏笑着点头,起身道了谢,而后又坐下,拿起小锤头砸核桃了。 这时候,叶娇瞧见了走进来的铁子。 只是铁子从来都是跟在祁昀身边的,如今看他一个人,叶娇便招手让铁子过来,瞧着他问道:“怎就你一个,相公人呢?” 铁子老实回答:“刚刚少爷在后头遇到了个高壮的男人,说是二少奶奶的哥哥,少爷说和他有事要谈,不让我跟着。” 叶娇一听就知道是叶平戎和祁昀遇上了,小人参在脑袋里对比了一下叶平戎和祁昀,登时就急了。 她可不知道叶平戎已经认可了祁昀,小人参满脑子都是刚才自家大哥说和离时候的坚决,以及叶平戎那副高壮威武的模样。 自家相公哪里都好,就是身子单薄,病还没好全,现在正是虚的时候。 自家大哥对自己好不假,但要是一言不合闹出什么事情来,大哥自然不会有事,可相公岂不是要吃大亏? 叶娇忙道:“快去,你过去瞧瞧,不要出事才好。” “可是少奶奶,少爷不让我跟着……” “我让你跟着,看护好了他,快去。” 铁子一愣,在他看来亲戚聚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儿? 可是看叶娇这么说,铁子立刻扭头就跑。 终究少爷总是听少奶奶的,少爷是挺吓人,可是要是不听少奶奶的话,少爷知道了才会真的吓人。 不过铁子刚跑出去没一会儿就去而复返。 叶娇忙道:“怎么又回来了?” 铁子往外头指了指:“是少爷让我来喊少奶奶的,说是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马车就在外头等着呢。” 董氏看得出叶娇担心祁昀,便起身道:“娇娘,我瞧着这时候也是不早,今日就不留你了,等过几日我再去找你。” 孟氏虽没言语,却也站起身来,拍了拍叶娇的手让她安心。 好在叶娇还记着柳氏对她的教导,和两人好好的道别后才步履匆匆的离开。 董氏瞧着叶娇的背影笑道:“如今能像他们这样和睦的夫妻,着实是不多。” 孟氏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容,轻声道:“是啊,这般纯善的姑娘,也是不多了,真好。” 而叶娇出了后堂就是一路小跑,小素都有点跟不上。 等瞧见了前面的马车,叶娇根本不用人扶,直接撑着车轼上去,撩了帘子就钻了进去。 等看清楚好好的坐在那里的祁昀时,她才松了口气。 祁昀见她跑的急促,额头都有了汗,赶忙落了帘,拿出方帕给她拭汗,嘴里道:“怎么这般着急?若是冲了风可如何是好。” 叶娇索性直接身子一歪,靠在祁昀怀里,手轻轻的搭在他的手腕上,软软的回道:“我有点担心,大哥可是和你说了什么?” 祁昀闻言,先是笑着扣了扣车舆内侧,等到马车缓缓行进,他才拢住了叶娇,缓声道:“你大哥让我以后要好生照顾你,旁的不过是说了些你的近况,放心吧,我说的都是好话,我家娇娘当然要好好的夸。” 而叶娇则是露出了笑脸,反手扣住了祁昀的腰,心想着,相公就是厉害。 之前自己和大哥见了两面,话都说尽了他也不信,结果自家相公不过是头一遭见面就说服了大哥不说那些和离的话。 她紧了紧手臂。 这么好的相公,她才不要和离。 而嘴里,小人参的声音也带着愉悦:“我刚同大哥说了一堆,他都不信,相公你一说他便听了。” 祁昀低头轻轻的亲了下女人光洁的额头,而后眼睛瞧着她:“你既然说了要和我过一生一世,那我就告诉他,你我已有誓言,永不分离,我会护你一世安康,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纵然叶娇以前是妖精,也懂得誓言的重要。 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手撑着男人的腿,不解道:“你好好同他说就是了,为什么要发这么重的誓?” 祁昀一双清明眼目瞧着她:“我是说真的,你许了我一生,我就要许你一世,这才公平。” 叶娇闻言一笑,对着祁昀点头,扣住了他的手。 不过对旁人而言,这些话该是蜜语甜言,要回味好一阵子的。 可是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实话实说,此时说出口了却没有太多感慨,也不需要特别的感动。 很快祁昀就说起另一桩事情:“不过他在走之前,跟我提起了一件事,约莫等出了正月他就要去坐实了,原本他不让我同你说,可我想着既然是你娘家的事情,你也该知道才好。” 叶娇问道:“何事?” 祁昀伸手轻轻摸了摸叶娇的鬓发,轻声道:“他说,他想分家。”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寻常人家是不会分家的,就像是祁家,哪怕兄弟三人各有各的前程,但祁父柳氏还在,这个家就不会分开。 若是分家,必然是要去衙门过公文的,瞒不过人。 谁主张分家的谁就会被人戳脊梁骨,不孝的名头算是摘不掉了。 不过叶家不同,父母亡故,只留下了三个孩童,并无其他长辈,全靠着叶大郎拉扯着弟弟妹妹才算是没有被人卖了去。 如今若是分家,因着他们没有长辈有无宗亲,他们只要是去衙门签个文书便能了结事情,从此以后各过各的互不相干便罢了。 况且叶平戎一直是叶家顶梁柱,兵役也是他去服的,当然可以做主。 哪怕到最后叶平戎都没有告诉过祁昀,他如今到底是何官职,可是光凭着他已经吃了公粮,就已经高了平头百姓不知多少,既然叶平戎说要分家,叶二郎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 祁昀拢着叶娇,用裘衣把两个人裹上,声音平缓:“按理说,这种分家的事情该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事,你已经出嫁,按照如今的律例,无论叶家有什么变故与你都该没什么干系,只是你大哥看重你,哪怕分家也要分给你一份。” 叶娇往祁昀怀里缩了缩,把男人的手拢到自己的手里暖着,语气柔软:“既然大哥想好了,要分就分,至于有没有我的没那么重要。” 小人参是看过律例的。 既然决定好生做人,叶娇就格外刻苦的学认字学写字,祁昀书房里面的书她几天就换一本,翻看的很勤快。 而在那其中,就有本朝律例法典,祁昀说的她都清楚。 打了个哈欠,叶娇枕着祁昀的胸口道:“这些事情本就是大哥可以做自己的主,我不在乎他们分不分家,分开也好,省的拖累。” 这话让祁昀有些意外:“娇娘缘何想到这些?” 叶娇则是懒懒的回道:“多的我不知,但我知道,大哥是好人,待我好,二哥二嫂不是好人,待我也不好,估计对大哥也不好,那他们分开不是好事吗?” 祁昀闻言,眼睛瞧着叶娇有些困倦的脸,微微弯起嘴角:“嗯,娇娘说的真对。”而他原本准备好的话,却没有再说。 其实刚刚在等叶娇的时候,祁昀是准备了许多拿来说服她的话的。 他本可以把这件事情藏在肚子里不告诉自家娘子,左右叶平戎也不准备同她说,等叶娇知道的时候,估计家已经分完了。 只是祁昀对待叶娇从来都没有过任何隐瞒,夫妻之道待人以诚,藏着掖着的早晚是要出事。 但是祁昀心里是希望叶娇同意。 叶二郎瞧着懦弱,可是能默认叶二嫂把叶娇卖了,那便是个人的皮狼的心,早撇干净为好。 怕娘子心软不乐意,祁昀琢磨了一堆道理,谁知道叶娇答应的这么简单干脆,而自家娘子说的道理比谁都强。 娇娘真是个宝贝。 反手拢住了叶娇的指尖,祁昀正了正身子,让叶娇枕的舒服些,也能少感受一些马车颠簸,声音轻缓道:“先睡吧,等到家我叫你。” 叶娇呜哝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不过很快她又把眼睛睁开:“相公,我饿了。” 车上准备的肉包这会儿已经冷了,这东西油大,若是吃冷的怕是要闹肚,祁昀便道:“睡一睡,等到了家就能吃涮锅子了。” 小人参这才记起之前小素说过的,晚上要涮驴肉吃,笑弯了眉眼,开开心心的抱着祁昀,没多久就睡着了。 祁二郎则是瞧着她笑。 换成旁人,娘家人要分家恐怕要担心好久,哪里还能睡得踏实? 偏生叶娇心思醇厚,认定了的事情不会动摇,不在乎的事情就是真的不在意,越是单纯的人就越开心,便是如此了。 等马车停下时,叶娇几乎是在车停的瞬间就醒了过来。 她揉揉眼睛:“到了么?” 祁昀点点头:“到了。” 叶娇先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而后才扭头对着祁昀笑道:“相公,走,吃饭了。” 不过祁昀稍微撑了一下,却轻“嘶”了一声,没有起身。 回来这一路,他都专注的看着叶娇,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原本来是觉得漫长的路也因为叶娇而显得时光飞逝,好像很快就到了。 但是身子是不会骗人的,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动,难免血脉不通。 现在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双腿又酸又麻,动弹不得了。 而他身子不好,恢复得也比常人慢些。 叶娇见状以为他又不舒服了,祁昀怕她担心,忙道:“不碍事,只是腿麻了。” 小人参闻言,便撩了帘子,侧身坐到了祁昀身边,往上卷了卷袖口。 祁昀有些疑惑的看着她,而后就见到叶娇葱白的指尖嗯在了自己的腿上。 叶娇的手法有些生涩,好在她背穴位背的不错,一下下的摁上去每次都能摁在疼痒的地方。 祁昀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就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叶娇则是笑道:“相公,好点了么?” 祁昀点头。 小人参放了心,知道自己做的不错,就接着专心给他摁着。 不过是压麻了,很快就舒服不少,祁昀也松了口气。 叶娇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可是擦着擦着,叶娇就盯着祁昀的脸瞧。 自家相公确实是好看的,越瞧越好看的那种。 尤其是现在发了汗以后,脸颊上有了血色,更让叶娇觉得英俊非常。 祁昀感觉到叶娇的动作停住,以为她担心自己下去受凉,便从车舆里头的柜子中把兔皮帽子拿了出来:“戴上这个就是了。” 叶娇接过来,素手芊芊的给他戴好。 就在这时,祁昀听到叶娇柔软的声音传来:“相公,今晚你还要看账本吗?” 祁昀摇摇头:“不用,昨天清了账,这两天能松快些,娇娘可有事?” 叶娇冲他笑笑,眼神清澈,格外专注的道:“那我们今晚再研究研究那本书,好不好?” 哪本书,不言自明。 祁昀瞧着她,似乎很想搞清楚,自家娇娘到底为什么能把这种事情说的这般坦荡? 可面上,祁昀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就点了头:“好。” 叶娇笑眯眯的和他一起下了马车,拉着裹得毛绒绒的祁昀回了房间。 等到涮锅子摆上来的时候,叶娇夹了很多肉给他:“相公多吃些,省的等下辛苦。” 祁昀:……哦。 而祁昀的疑问,到了晚上的时候总算是问了出来。 只是问这话的时候,正是要紧的时候,叶娇耳边尽是他的喘息混杂着自己的轻吟,哪里还听得清楚这人问什么? 觉得他说了些话,却听不清。 男人停了,把她当不当正不正的悬在那里,弄得叶娇睁了眼睛,双眸水汽氤氲,柔软的手臂揽住了身上的人,娇娇软软的嘟囔着什么。 祁昀则是俯下了身,在她耳边轻问:“你先回答我。” 叶娇偏头就咬了他嘴角一口:“回答什么。” “为什么总喜欢对我说那些撩拨之语?”祁昀这是逗她,故意问的,至于答案是什么祁二郎倒不是真想知道。 叶娇水亮的眼睛瞧着他,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指尖。 只是她也舍不得使劲儿,稍微磨了磨牙就放开了,见他又停下,这才喘着道:“你舒服我也舒服的事,怎么叫撩拨?我,我明明问过你,相公你说你今天没事的。” 后面自己又说了什么,叶娇记不清了。 等到云雨渐歇,叶娇半梦半醒的时候,才模模糊糊的想着,晚上给自家相公吃的肉没白吃。 而祁昀则是拢着她,用被子把两个人裹得严实。 他的娇娘这般好,他是要同她过一生一世的。 若说以前祁昀是怕自己死了叶娇无依无靠,他要努力攒家业让叶娇有富足日子的话,现在祁昀却改变了想法。 他不想死,他想活,好好地活着,跟着娇娘一起走到白头。 脸上带着笑,祁昀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他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瞧见已经早早起身正捧脸等着他吃早饭的叶娇,祁昀笑了笑。 若是天天都是这种日子,过上一百年怕是都要嫌短的。 而接下去的几天,祁昀就没有了太多空闲时间。 虽然清了账,可是药铺刚刚重新开张,事情颇多,而酒铺的生意也日渐红火,基本上每天都有人来找祁昀说话。 叶娇并不扰他,在祁昀去谈事的时候,她不是去柳氏那里坐坐,就是在屋里练字,日子过的悠闲自在。 一转眼就到了祁明要重回书院的日子了,可是一大早,祁明并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收拾东西,而是跑到了他二哥的院子里。 叶娇和祁昀正吃着早饭,祁明进门时,祁昀手上拿着煮鸡蛋慢悠悠的在桌上滚着,眼睛则是看了眼祁明,微挑眉尖。 叶娇也跟着看过去,先和祁明见礼,而后才惊讶道:“三郎,你手上的布怎么解了?” 原本祁明就是没伤的,但是这个少年郎硬生生的忍了过年,一直挂着胳膊。 可现在瞧着,他已经把胳膊放下,半点受伤的意思都没有。 而祁明则是看向了祁昀,沉声道:“二哥,二嫂,我知道是谁害我了。” 祁昀则是先剥好了蛋,将白煮蛋放到了叶娇的碗里,这才看向了祁明:“你认定了?” “认定了,便是那姓蔡的,不会是旁人。”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祁昀正擦手,闻言动作一顿,让他坐下,声音平缓:“哪个蔡家,说清楚些。” 叶娇让小素给祁明添了副碗筷,祁明也不客气,先拿起了麻团三两下吃了,有往嘴里灌了半碗粥,感觉饱了些才道:“便是镇子上同是开酒铺的蔡家,推我下山的便是他家的蔡十二郎,我与他是同窗,我之前吊着胳膊回家,就是他头一个去夫子那里报信的。” 祁昀一听,只觉得这世上的事情该没有太多无巧不成书的事情,真的巧合也大多是人为的罢了。 虽然自己和蔡家人并没有正面的对上,可是光凭着之前他们挑事被祁家识破,而祁家酒铺也挤掉了蔡家不少买卖,这个仇就算是结下了。 纵然生意场上一向是看本事的,但这世上就是不缺想要用旁门左道挤兑别人的主儿。 蔡十二郎到底是因为嫉妒祁明,还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而报复,原因并不重要。 祁昀知道的是,现在两件事情合成一件,倒也方便。 而祁明虽然不掺和家里面的事情,但是多多少少也知道祁昀和蔡家不是一路人。 这很好理解,都在一个镇子上,你卖酒我也卖酒,来买的人就那么多,买你的多了那卖我的自然会少,紧接而来的便是两间铺子的摩擦。 只有同行之间,才有最深的仇恨。 故而祁明早早的就跑来告诉祁昀,既是知会一下,也是想让祁昀给自己拿个主意。 叶娇一直没说话,正用筷子尖儿夹着鸡蛋,闻言不由得看向了祁昀,眼神有些惊讶。 祁昀对她向来坦诚,见叶娇如此便驱散了冷淡,舒缓了眉眼,轻声道:“娇娘想说什么?” 本以为叶娇也在惊讶居然是同一人家所为,谁知道,小人参的关注点在于:“十二郎?他家居然有十二个孩子么,好多啊。” 祁明:…… 祁昀:…… 不过祁二郎反应倒是快,大概是早就熟悉了叶娇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很快便笑着道:“寻常人家有宗族,按照大排行排到十二也不新鲜。” 祁明加了一句:“不过这蔡家没有宗族排行,只是多娶了三房妾室,孩子也就多了。可孩子多又如何?活下来的也就两三个,后宅一团乱,家宅不宁何谈前程。” 不过很快祁明就瞧见了祁昀的眼神,立刻知情知趣的不再说。 祁昀也知道祁明说的是实话,但是有些时候实话并不是那么好听。 如今想要纳妾并不是容易事,除了皇家外,若是权贵之家,纳妾数目不过九,若是普通人,想要纳妾是要用钱买的,少则三十两,多则数百两,一般百姓根本承担不起这个开销。 蔡家买了妾,生了不少孩子,但是后宅争斗从来没消停过。 按照当朝律例,妾室是没有地位的,被买卖的也不在少数,而为了争一个活命,就斗成了乌眼鸡。 后宅不宁,男人又是个拎不清的,居然一来二去折腾的十几个孩子里能活下来的不过三个。 对于那些后宅龃龉,祁昀不屑说,同样的他也不想让叶娇知道。 并不是可怜蔡家,而是怕这些事情说的太清楚会吓到自家娇娘。 祁家家宅和睦,叶娇又是个懂得知足的好姑娘,自己日子和美是应当的,何必听那些乌七八糟的后宅之事来扰了她的心情? 不过祁昀还是补了一句:“寻常人家都不随便娶妾纳小的,咱家就是普通人家。” 祁明也知道自己刚刚可能说错话了,于是立刻跟上一句:“对,而且咱祁家往上数三辈都没有人娶过第二房,日子一直都很太平,嫂嫂别多想。” 叶娇瞧了瞧这两兄弟,其实她没多想,她又不是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的人,他们说的是旁人的事情,那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没必要非把别人的事情往自己脑袋上套。 不过既然他们说的清楚,叶娇也就笑着撕了块麻团放到祁昀嘴边,道:“普通人家挺好的。” 祁昀也弯起嘴角,张嘴吃了,而后给自家娘子夹了一筷子笋子过去,语气温和:“对,我这一生有娇娘一人足矣。” 凭空围观了一场自家二哥二嫂恩爱现场的祁明嘟了嘟嘴巴,心里想着,之前阿娘说了,等他能考中举人就给他相看娘子。 这也是柳氏考虑周全,祁明拿到了举人身份才好相看门当户对的,而且若是他能中举,以后就能当官,那当官之人的夫人自然与寻常人不同,要找通透的才是,也就没有早早给祁明定亲。 以前祁明对这些事情从不上心,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现在,祁明瞧着眼前的恩爱夫妇,突然也想有个人能给自己喂麻团吃。 祁家三郎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科考,拿到功名娶娘子才是人间美事! 既然下定决心要给蔡家好看,二哥又支持他,祁明也就拖后了回学堂的时日,留在了祁家和自家二哥商量对策。 叶娇并没有过多参与,她更愿意去多看顾一下自家药材花。 特别是石芽草,已经有了结果的迹象,叶娇一点都不敢懈怠,每天定时定点的抱着它出去晒太阳。 祁昀瞧得多了都打趣她,见过梯笼遛鸟的,还有牵绳遛狗的,自家娘子就是与众不同,抱着盆子遛花。 而柳氏也趁着过年后松快下来的日子开始教叶娇一些游戏,大多是在后宅无聊时会一起玩的,今天便是带上了叶娇和方氏一起玩投壶。 这投壶用的东西简单,一把细颈双耳铜壶,几根头尖尾钝的细长木矢,在壶里装上些红豆一面木矢投入时乱晃,然后比谁投入的多便是了。 柳氏以前在闺阁时候惯是喜欢这些游戏的,后来府上事情多便很少碰了。 如今重新玩起来,她的准头也不减当年。 叶娇和方氏还有些生疏,好在不过是娱乐而已,也不用硬分个输赢,说说笑笑的也算有趣。 柳氏投了几下后就坐了回去,用帕子擦了擦额角,道:“年纪大了就是不成,以前扔上二十几根都不会觉得累,现在不过是三五支就有些喘了。” 一听这话,方氏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过去给柳氏斟茶,圆圆的脸上有着笑:“娘不过是几支木矢,就能有穿到壶耳里头去的,我和娇娘合起来投了三十多支了,除了误打误撞进去的两支外,其他的都扔到了外头。” 柳氏知道方氏这是哄自己高兴,只是儿媳妇有这个心就不错,柳氏脸上也有了笑。 叶娇不像方氏那样能说好听的话,不过小人参实在,先撂了木矢,去洗了手,接着做回到桌边,把自己拎过来的食盒撂到了桌上。 一面把里头的盘子拿出来一面道:“以往都是到娘这里吃点心,今儿个二郎回来得早,给我带了冯和斋的桂花糕,还热着呢。” 柳氏瞧着叶娇笑,不仅仅是因为叶娇记挂着自己,还因着祁昀能给叶娇带东西回来就表明他们夫妇关系和睦。 作为婆婆,柳氏并不像是有些上年纪的妇人那般,以磋磨儿媳妇为乐,恰恰相反,柳氏总是对待儿媳妇很好。 在她看来,未来能相伴儿子一生的是他们的妻儿,自己待方氏和叶娇好,其实就是待自家儿子好。 柳氏最乐意看到的就是家宅安宁,如今瞧着祁昀叶娇夫唱妇随就足以让柳氏高兴。 见着柳氏拿了一块桂花糕,方氏和叶娇才伸手去取。 叶娇轻轻的捏着,生怕把桂花糕捏碎了,放到嘴里时,甜甜的味道让小人参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而柳氏则是问道:“过了年,外面还没真的暖起来,我知道二郎铺子里面的事情忙,可娇娘你还是要提醒着他多注意些,身子要紧。” 叶娇应了一声,笑容乖巧:“正巧相公这些日子都会早回来些,娘的话我会带给他的。” 方氏闻言,也道:“大郎庄子上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回来得早,不若找个时间阖家聚一聚可好?” 柳氏闻言点头,脸上有着笑。 叶娇则是把这事儿记下,想着回去告诉相公。 而被叶娇念叨的祁昀这会儿正在祁明院子里,偏巧祁昭也朝着这边走来。 祁家大郎今日早回来也是凑巧,本想着时间还早,想去把三弟叫出来走动走动,虽说祁明读书读得好,可这身子也要锻炼康健才好,总闷在屋子里不是个事儿。 可是刚进祁明的院子,祁昭就听到了祁昀的声音响起:“事情我布置的差不多了,你回了书院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心里应该有数,不用怕事。” “二哥,书院的事情我有主张,可这蔡家你准备……” “以后镇子上不会有蔡家了。” 祁昭闻言,大步走了进去:“二郎,三郎,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祁昀和祁明都没想到祁昭会来,兄弟三人互相见礼,祁昭便让他们实话实说。 在这个家里,虽说三兄弟各管各的事情,但是祁昭作为大哥惯常是对两个弟弟关照有加,他问起来的事情祁昭和祁明也不会故意藏着掖着。 一开始不说,是因为两个人知道祁昭的脾气最是方正不过,为人耿直纯善,也不爱招惹是非,这件事情他们就一直瞒着,怕他不允。 可是现在问到头上了,祁明眼巴巴的看着祁昀,祁二郎索性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祁昭听完后,眉头皱的死紧:“三弟真的跌下了山坡?这事儿你们怎么早不说清楚。” 祁明忙道:“早说怕大哥和爹娘为我担心,而且我也不想让大哥……” “咳咳。”祁昀轻咳一声,一双清冷的眼睛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祁明立刻乖乖的低下头,收起了所有解释,看起来格外和顺:“大哥,我知道错了。” 祁昭摆摆手:“认错的事情放一边,三郎你现在没事了吧。” 祁明给他展示了一下完好无损的胳膊:“没事了,大哥放心。” 而后,祁昭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了祁昀:“你准备怎么对付蔡家?” 反正事情都说了,祁昀也就直接回答:“一次做绝。” 此话一出,祁明就心道坏了! 自家大哥是个直率脾气,这些事情若是被他知道只怕是做不成了。 谁知道,祁昭居然直接点了头:“好,二郎三郎,若有什么让大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祁昀闻言一愣,祁明更是惊讶的看着祁昭:“大哥,你……你不骂我们吗?” “骂你们做甚?”祁昭伸手揉了揉祁明的脑袋,脸上有些严肃,“寻常事情,与人为善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家人是底线。如今他们欺负到了你们头上,若我连家人都护不好,何以为人?”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原本想着要一家人聚一聚的,可是因着祁家三兄弟突然都忙碌起来而暂时搁置,只在祁明离家前一起吃了顿饭,也算和乐。 而在祁明走后,祁昭和祁昀总是同进同出,回来后就去小室里谈事情,一谈便是一天。 他们合计的自然是有关于蔡家的事。 祁昭的庄子上有人,想要传递消息往往就是这些佃户农家最为迅速。 而祁昀则有孙掌柜的帮助,直接参与和蔡家有生意往来的几家酒楼的生意,却没有大肆宣扬,进行的悄无声息。 一晃,便要出了正月。 “今天还是要出门吗?”吃罢了早饭,叶娇一边给祁昀整理腰带一边道。 祁昀点点头:“嗯,事情正到关键时候,不能松懈。” 叶娇也不多问,只管给他拉了拉领口,道:“那你可要仔细着莫要着凉,天黑前一定要回来,这天冷的很,裘衣不准脱下。” 或许现在对旁人来说,已经是冬去春来,可是对祁昀而言依然是天气寒凉,总要紧张些才是。 祁昀笑了笑,扣住了叶娇的手道:“好,我记下了。” 而叶娇则是摸到了他腰带上系着的锦囊,只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初自己给了他的,里面装着自己的一缕青丝。 给他带着自己的头发到底有没有用处叶娇也不知道,一直到现在两人都没有真的分开过,自然无从验证。 不过叶娇瞧见了这锦囊,就想起了一桩事情,对着祁昀道:“你且等等,我有东西给你。”说着,叶娇就转头进了内室。 没多久,她就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平安符。 伸手解下了祁昀腰间的锦囊,叶娇一面打开一面道:“这是我年前就求了的,一直忘记给你带上,现在带上也是一样的。” 祁昀不由得问道:“求了什么?” 叶娇正小心的把平安符放进去,不弄乱了里面的发丝,闻言下意识的回答道:“求了你平安康泰,和我一起活到一百岁。” 祁昀瞧不见里面的东西,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叶娇的发顶,微微抿住了嘴唇。 而在叶娇踮起脚尖在自己的脸颊上印了个轻吻的时候,祁昀才重新找回了声音,轻声说了句:“晚上我会早回来的。”这才离开。 小人参不懂他说的早回来是什么意思,只想着相公早回来就能早点吃晚饭,便高兴了。 等祁昀离开后,叶娇就抱上了石芽草出门晒太阳去。 这是她每日必行之事,今天也不例外。 小素就跟在叶娇身边,陪着她一起溜达:“二少奶奶,天凉了,这花盆也凉的很,不如我帮你拿着吧?” 叶娇笑着摇摇头:“只有我抱着才有效果。” 石芽草吸收人参滋养才能长得好,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它一个冬天都抗不过去。 而小素则是跟着她在院子里转了转,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二少奶奶你这个月还没来红吗?” 已提起这个,叶娇就不自觉的抿了下唇角。 若说当人有什么好处,小人参能说出百八十条不带重样的。 可是当人有什么不好的,那这来红的月事便是头一桩,让叶娇一听都觉得头疼。 因着她这身子之前在叶家吃不好穿不好亏到了,月事也不准,时来时不来的,不过后来调理好后,便是稳稳地每月一次从不缺席。 她用的月事带是比普通人家的好很多,用罗做的,料子轻薄,不会过于难受,但是平白无故多了个物件总会觉得别扭。 甚至到了晚上她连翻身都不敢,生怕一觉起来就瞧见一床鲜红。 如今听小素提起来,叶娇便道:“不过是迟了几日,不碍事的,放心。” 之前叶娇的月事就不准过一段,小素也没多想,只道:“二少奶奶我给你准备着月事带,就放在了内室的柜子里。” 叶娇点点头,示意她自己知道了,扭头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等到傍晚天刚擦黑的时候,祁昀便回了家,等两人吃罢了晚饭,祁昀却没有去看账册,而是拉着叶娇一起坐在了软榻上。 小人参瞧着他便知道这人有话要同自己说,也不开口,只等着他先说。 祁昀先递了块桂花糕给她,而后才道:“这几天,娇娘你先不要出门。” 叶娇接过了桂花糕却没有立刻吃,而是拿在手上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祁昀瞧着她,声音平缓:“蔡家酒坊就要走到头,不过他们手下不少地痞无赖,想把他们都料理好需要些时候。” 那些人,说起来似乎什么都不算,但是放出来恶心人却是一把好手。 等蔡家倒了他们也就跟着散了,可是在这几天只怕蔡家还会让他们出来找些麻烦。 叶娇却顾不上吃,把桂花糕直接丢到了一旁,眼睛直直的瞧着祁昀:“那你呢,你会不会有事?” 祁昀不由得弯起嘴角,把她揽到怀里:“没事的,娇娘放心,我还要使劲儿仔细着自己,努力多赚钱回来给娘子呢。” 可这次,叶娇没有陪着他笑,而是紧紧地搂住了祁昀的腰,轻声道:“你赚不到钱也不妨事,只要你好好的。” 祁昀闻言,脸上的笑却没有淡下去,而是把叶娇往自己的怀里紧了紧。 或许是为了安叶娇的心,祁昀索性把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都和叶娇说了:“蔡家给咱们家找的事情不止明面上的这些,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我挤出镇子,若是现在不管,以后怕是更难对付。” 叶娇昂头看他:“他们做了坏事?” “嗯,是蔡家先对三郎下的死手,就怪不得我了。” 经商之人,与人为善不假,可是祁昀并不是吃了亏就要忍气吞声的脾气。 相反,从小到大,祁二郎都是个有仇必报的,半分闲气都不受。 有些事,要不一忍到底,要不和气生财,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小人参则是拽了拽他的袖口:“所以,这次你必然要收拾他们的,对吗?” 祁昀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犹豫的,并不是觉得自己没把握,相反,这次把握十足。 像是这种能没事挑事的人家,过往就不可能纯白无瑕,想要抓他们的把柄实在是太简单了,想要处理找衙门就是,而祁昀要做的不过就是把他们挤出镇子,从此都爬不起来才好。 真的让祁昀犹豫的是他怕叶娇怕他。 祁二郎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他还是那个他,心思深沉,有仇必报,而叶娇是他命里的光,他也把自己所有的温暖都给了娇娘。 同样的,祁昀也把自己的那些深沉心思都藏的极好,从不让叶娇瞧见。 他的娇娘这么好,瞧见了,是会害怕的。 而这次他不想瞒着叶娇,可说完就有些后悔,眼睛不敢看她,生怕瞧见里面的畏惧疏远。 若是旁人这么看他,祁昀不会有任何反应,毕竟过去的人生里,几乎人人都会用看鬼似的眼神看他。 但是祁昀不远在叶娇的眼中看到那种神情,他也怕,怕极了。 可是很快,祁昀就听到了叶娇软软的声音:“嗯,相公你想好了就去做,不过要小心些才是。” ……嗯? 这种平淡的反应让祁昀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娇娘,你不怕吗?” 小人参眨眨眼睛:“怕什么?” “怕……我太狠。” 听了这话,小人参露出了个软乎乎的笑容。 叶娇心善不假,可她曾经是住在深山密林之中,吃的是天地灵气,千年时光里见的事情多了。 这次的事情小人参理解的很透彻:“蛇,打的就是七寸,因为那是它的心。若是一击不中,反倒是要被咬的,特别难治。” 小狐狸就差点被蛇咬死,她可是小人参唯一的朋友,叶娇自然记得清楚,当时那书生打的就是蛇的七寸,救下了小狐狸,这才让小狐狸芳心暗许。 现如今,自家相公做的就是打蛇的事情,在叶娇看来,自然是要一击即中,若是婆婆妈妈反倒让人奇怪。 祁昀却是盯着她,看了许久。 叶娇不太明白他看什么呢,不由得小声问道:“相公,我说的不对?” 祁昀则是笑着看她,语气轻轻:“不,娇娘说得对,特别对。” 而这个笑,许是烛火摇曳把一切都照的格外暖,瞧上去他笑得好似春暖花开。 叶娇也弯起嘴角,起身准备去铜镜前拆头发,嘴里道:“那你给我再拿个桂花糕,我想吃。” 可是说完了,却没听到祁昀的回答。 这让叶娇有些奇怪,一抬头,就迎来了个温暖的拥抱。 祁昀的怀里是一直有手炉暖着的,又在屋里披了裘衣,自然是热烘烘的,这会儿把叶娇拢在怀里的时候,叶娇只觉得暖。 不过男人的脸贴过来的时候,还是能感觉他的皮肤有些凉。 祁昀身子虚,体温比常人低也属正常,叶娇则是踮起脚尖,伸出双手,用掌心贴着男人的脸颊,要给他暖热。 可祁昀抱着她却不是为了暖手。 在叶娇把他的脸捧住之前,祁昀先低下头去,轻轻的含住了叶娇的嘴唇。 叶娇微愣,一时间居然忘记反应。 等她回过神来时,本想着去捂这人脸的手已经紧紧的攀在他的勃颈上,而祁昀揽着叶娇的腰,把她箍在了怀里。 小人参推了推他,等两人分开时,她微微穿着气,眼里雾蒙蒙的,有些不乐意的看他:“相公,桂花糕还没吃完呢。” 是啊,桂花糕还没吃完,怪不得自家娘子的嘴里还有着桂花的甜香味道。 小人参还垫着脚呢,有些站不稳,只能双手往后撑在桌子上。 等吹熄蜡烛的时候,叶娇闻到了一阵香气。 这是……吉祥花吧?味道挺好闻的。 祁昀伸手,轻轻地把叶娇的玉钗拔下来。 长发披散时,男人把女人的碎发挽到耳后,凑在她耳边道:“桂花糕等明天再吃,今天吃点别的。” 听了祁昀的话,叶娇下意识的朝着外面的桌上看去:“吃什么?”莫不是相公今天还带了什么点心回来? 祁昀则是慢悠悠的回答:“吃你。” “……相公,我是人,不能吃。” 这一次,祁昀没回答她,而叶娇也没空要他的回答了。 情到浓时,被顶在男人和软榻间的叶娇呜哝了一句什么,祁昀凑近了才听清: “这比吃桂花糕……累多了。” “那便停下?” “你敢停……我咬你了……” 后面的话,细细碎碎的,听不真切了。 等到了第二天,叶娇先把心心念念的桂花糕吃完,这才仔仔细细的剥了两颗白煮蛋给他,一本正经:“相公,吃。” 小素有些不懂为什么今天二少爷要吃两个,往常他都只吃一个的。 而且他吃着吃着,怎么还耳朵红了呢……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祁家风平浪静,叶娇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风起云涌。 不过小人参从来不乱担心,或者说她对祁昀一直有着莫名的信任,总觉得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就鲜少有做不成的。 至于他想怎么做,想做什么,叶娇都不关心。 只是这段时间天气不算好,总是阴沉沉的,既不下雪也不下雨。 天阴着的时候,叶娇也不太乐意去院子里走动,多是留在屋内,烧足了炭火,把石芽草放在自己身边养着,写写字来打发无聊罢了。 偶尔柳氏也会喊上方氏叶娇去投壶,或者聊聊家常话。 偏偏和叶娇不同的是,方氏总会很担忧祁昭,聊天的时候也总是话里话外想要问问叶娇他们兄弟二人在做什么。 叶娇是一问三不知,她也确实是不知道,可方氏总是问就让叶娇有些闷,柳氏也看出方氏在乱操心,便让她们这阵子不用过去了,各自回院子里呆着便是。 不过最开心的大概是小石头,方氏最近一颗心都在祁昭身上,就没时间总是管着他了。 好不容易能离开书本几天,石头今天这里看看,明天那里逛逛,时不时的也要来叶娇的院子里一口一个“二婶婶”叫的甜,倒是让日子鲜活不少。 祁昀也不太出去,更多地是在院中的小室里见见宋管事和方励,其他时间就是陪着叶娇。 这天一大早,祁昀留在了卧房里翻看着账册,偏偏叶娇没有时间陪他,而是在院子里拉着小石头一起玩。 石头年纪小,火气壮,跑了几下就出了汗。 叶娇想要把他抱回屋,祁昀则是默默地拿出了一本《三字经》,瞧着石头进来就对着他淡淡道:“正巧我有空,石头来,叔叔教你学认字。” 石头现在一听到认字两个字就脑袋疼,立刻不粘着叶娇,转而扒着抱他来的婆子,嚷嚷着:“石头困困,要找娘。” 叶娇也不拦着,只是瞧着婆子抱着石头离开的背影有些奇怪:“平时石头都乐意留着的,这会儿倒是格外想大嫂了。” 刚刚她还让人去找了刘婆子做了碗杏酪,想要拿来给石头当点心的。 祁昀则是神色淡淡的把《三字经》重新放回书架,声音温和:“终究母子连心。” 叶娇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说法。 等用完午饭,祁昀就让人撤了桌,让小素去搬出了柜子里的棋盘。 叶娇正在拿着一碗热乎乎的杏酪,吃的专心致志,瞧见祁昀让人搬了棋盘出来,便眼巴巴的看着他:“下棋?” “嗯,下棋,我上次教过你的,连五子。”祁昀说着,将棋盘放到了桌上。 说起围棋,祁昀善于此道不假,别说是门外汉的叶娇了,哪怕是棋社里面的老师傅怕也下不过他。 但是祁昀找自家娘子下棋本就不是为了赢,只是为娱乐罢了。 能在屋子里做的娱乐本就不多,而上次叶娇刚刚学会连五子的下法,现在拿出来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他把棋盘摆好,又将两个装着黑白子的棋篓放到两人手边,便坐到了叶娇对面,把手伸过去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指尖:“这些日子让你留在府上不能出门,外面的天又阴沉沉的,怕你憋闷,正好今天我有时间,一起手谈一局也是乐事。” 手谈是什么意思叶娇不知道,不过能和祁昀一起做点什么她都高兴。 有相公在,做什么都会很有趣。 不过小人参也不准备浪费了剩下的杏酪,凑到祁昀旁边,也顺便把装着黑棋的棋篓拿起来放到自己面前,就这么和祁昀坐在一起,把勺子递到了祁昀嘴边:“给你吃。” 祁昀本不爱吃甜,他也知道叶娇喜欢吃杏酪,就不准备夺人之美。 可是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叶娇的勺子就递了进去。 微香微苦,还有着蜜一般的甘甜,直接把祁昀的拒绝给堵了回去。 而两人就这么凑在一处,你一勺我一勺的分着杏酪,用空着的那只手开始下棋。 连五子比普通的围棋简单得多,只要五子相连就算胜。 祁昀善于布局,下一步想十步几乎成了下意识的习惯,偏生碰上了也叫这么个耿直不讲理的,横冲直撞,怎么高兴怎么来,倒是让祁昀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说上一次叶娇刚刚学会,还有些顾忌祁昀讲的规则的话,那么今天小人参就彻底解放了自己,完全跟着心走,下的格外爽快。 偏偏叶娇眼明手快,脑袋转的也灵光,该下手的机会无一放过。 原本祁昀只是想要哄着叶娇打发时间,这才搬出棋盘想要做做小游戏,谁知道居然连输了两盘,祁二郎终于端正了态度,连赢了叶娇五盘。 而后祁昀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赢的太多了…… 本来想的是哄叶娇开心,结果现在倒像是自家娘子陪自己玩了。 这让祁昀不由得看向了叶娇,却发现自家娘子兴致勃勃的收拾着棋盘,准备继续和他再下一盘。 祁昀轻声问道:“娇娘,抱歉。” 叶娇闻言不由地看他:“怎么了?” 祁昀见状,就知道叶娇是真的不在乎输赢,赢了输了都开心,便伸手帮她分棋子,声音轻缓:“你不喜欢赢吗?” “喜欢啊。”叶娇把碗撂到一旁,笑着看他。 祁昀指尖微微一顿:“那为什么刚刚输了不生气?” 这话问的小人参有些奇怪,在她看来,是游戏就有输赢,自己下不过祁昀是正常的:“相公这么棒,下棋也厉害,再说了,我赢了我高兴,相公赢了相公高兴,不是挺好的?” 这话说的祁昀都止不住笑,结结实实的用嘴唇在叶娇的额头印了一下。 都亲出了声音。 弄的小人参伸手推他:“早上才贴的花钿,你别亲掉了。” 祁昀笑着伸手帮她摁了摁:“好,弄回去了。” “真的?” “就是有点皱。” “……哼!” 闹了一会儿,祁昀帮她重新把花钿贴好,小人参才罢休。 不过这一番折腾之后,叶娇觉得眼皮有些沉。 她打了个哈欠,拽了下祁昀的袖口:“我困了,睡一会儿,你陪我躺躺吧。” 这让祁昀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半抱着她起身:“最近你似乎很爱困。” 之前叶娇也是喜欢睡午觉的,不过她睡午觉更像是一种努力培养的习惯,多是躺在那里看看这里瞧瞧那里,好一阵子才睡得着。 可最近几天叶娇总是动不动就喊困,中午睡下往往傍晚才会醒,到了晚上又照睡不误。 叶娇则是揉揉眼睛:“应该是天冷了吧,睡一觉蛮舒服的。” 祁昀瞧了瞧她,不知道是不是叶娇最近觉多的缘故,她也不像是之前那样纤瘦,虽然比起常人还是单薄的,可是拢在怀里的时候觉得柔软了很多…… 不能再想了,不然会扰了自家娘子安睡。 祁昀拉着她去床上躺下,一边给她盖被子一边道:“好好睡,若是有事我会喊你的。” 叶娇又打了个哈欠,点点头,侧着身子抱着他的胳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祁昀则是瞧着叶娇入睡的侧脸,微微翘起嘴角。 这时候,祁昀听到有人轻扣窗棂的声音,撩起床幔,就看到窗户上有着一个人影。 瞧着那个身高和束发的方式,祁昀就知道是铁子。 寻常他和叶娇在一处的时候,无论是小素还是铁子都不会轻易进来打扰的,如今会扣窗多半是有了急事。 祁昀微微侧身,想要下床,却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女人牢牢地抱在怀里。 手肘碰到的柔软让祁昀耳尖一红,立刻止住了身形,生怕惊扰到了叶娇。 想要小心的把手抽出来,但是小人参抱得紧,还拽着祁昀的袖子,他一动,叶娇就闭着眼嘟囔了一声。 男人想了想,索性解开了自己袍衣的带子,把衣裳脱了下来,让叶娇拉着,而脱身之后,祁昀帮叶娇压好了被角,这才撩开床幔,轻手轻脚的离开。 取了裘衣,关好了内室的门,祁昀这才离开卧房去了小室。 铁子也跟了进去,将手上拿着的一封信递给了祁昀:“二少爷,三少爷来的信。” 祁昀接过,拆了信,从里面取出信纸展开,细细的瞧着上面的字。 而那上面,意思很简单,蔡十二郎已经被赶出学院,蔡家想要贿赂学院莫要报官,被学院轰了出去,不日就会有人把这件事情报告衙门。 祁昀将信纸放到桌上,起身道:“去喊大哥,说我有话想和他说。” 看起来,这段日子的布置终于要有结果了。 铁子脸上有了笑,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的跑了出去。 等到叶娇一觉睡醒时,就看到自己怀里抱着的袍衣。 有些奇怪的揉揉眼睛往外看,便瞧见正坐在软榻上看书的祁昀。 对上了叶娇的眼睛,祁昀笑着道:“明天该是个晴天,娇娘可以出去走走了。” 叶娇眨眨眼睛,没直接回答,而是对着他伸出手。 祁昀撂了书,过去侧坐在床上,抱着自家娘子,就听到了叶娇软软的声音:“蛇,打死了?” 男人轻轻的“嗯”了一声。 叶娇靠着祁昀的心口,脸上有了笑。 就知道相公最厉害了。 等到了第二日,果然是个晴朗天气,原本料峭的天气也转暖了些。 难得的大晴天,又能出门,叶娇就坐着车准备去董氏那里转转,顺便也看看董氏那里的吉祥花开的如何。 而刚进了镇子,叶娇就听到外面有人在谈论—— 蔡家败了。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蔡家败得有些突然。 他们发迹于二十年前,靠着香甜如蜜的佳酿垄断了镇子上的大部分酒水生意,几乎是陡然而富。 没人知道他们十里传香的佳酿到底是从何得来,但寻常百姓并不会过多注意到镇子上的酒铺卖的到底是谁家的酒,蔡家很快就扎了根。 而在这些年里,镇子上也零零散散的会有一些小酒铺想要分一杯羹,无一不是失败告终。 不是今天被打断了腿,就是明天被推了墙,总归是开不下去。 一直到祁昀的酒铺进来之前,蔡家一家截断了镇子上的生意。 而这次事发,是因为有人传说,蔡家的米酒配方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这可不同于偷钱偷物,寻常配方之类的东西是人家营生的手段,强行拿来当做自己家的事情很是让人忌讳,随后就频繁有人去衙门告状,便是之前那些被蔡家整治过的商户,全都跑去告状。 如今这告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递状纸,若是被发现告污状,是要接受反坐的。 假若只是一个人告蔡家欺行霸市,衙门不会如何重视,偏偏这次扯上了十几户人家,衙门也不得不立了案。 偏巧这个档口,蔡家后宅有个小妾不堪受辱连夜奔逃,被当作逃奴抓回来的时候,小妾哭天抢地的说自己的儿子死得冤枉,直接戳爆了蔡家后宅的丑事。 而孙家钱庄就在这个晚上怂恿蔡家的账房先生揭发蔡家匿税,漏缴大笔税银,并拿出了票据为证,更是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 一时间,蔡家老爷落了大狱,后宅妇人因为牵扯了杀人恶事也被抓了进去,家仆四散,不过一夜过后,昨天还耀武扬威的蔡家人突然就消失了踪迹。 只是这些,没有人往祁家身上联系。 告状的,是之前被欺负的商户们,揭发的,是和蔡家有仇的孙家人,至于后宅之事,他们自己弄死了无辜的孩子,还想装作无事发生?谁家杀人不用偿命啊。 而这里面,唯一和祁家有关系的就是那蔡十二郎嫉妒祁三郎,推他下山坡。 那人家祁三郎可是受害者,可怜得很,没死算是命大,谁听到都要感叹一声祁家躲过一劫,旁的和他们都没什么牵扯。 而叶娇这一路上听得到是津津有味,往往这般街头巷尾流传的事情,少不了添油加醋,可是说出来却格外有趣。 特别是昨天晚上,衙门连夜查封蔡家酒铺的场面,更是被描述的格外惊心动魄,叶娇甚至让马车停一停,等到茶铺里的人说完了才继续走的。 等她到了药铺的时候,脸上还有着笑。 董氏瞧见了,先伸手扶她下来,而后有些好奇的问道:“娇娘,可是碰到什么乐事了?” 叶娇记着之前祁昀的叮嘱,并没有说破,而是笑着道:“坐车上听外面的人聊天,倒像是听故事似的,有趣得很。” 董氏以为她是听了什么笑话,也笑道:“你若是喜欢听故事,等过些日子天暖了,我带你去茶楼里听听书可好?前阵子新来了个说书的女先生,说的极好。” “什么书?你给我……” 董氏脸上一红,急忙截断了话头:“那书怎么可能拿出来说。” 叶娇也跟着点头:“也对,没几个字儿,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董氏:……说的还挺有道理。 不过就在她们挽着进门时,不远处,有个人正坐在茶摊里远远的瞧着她。 便是那在镇子上转悠了好几天的叶二郎。 叶二郎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自家小妹了,从叶娇上次回门之后,叶二郎就没有见到过她。 并不是叶娇故意绕着他,而是叶二郎刻意躲开了叶娇。 其实祁家在镇子上开酒铺开药铺的事情他都知道,他也知道会在开张的日子去铺子上。 可是每次叶二郎都是躲开的。 因着开张的时候,祁家会撒一些铜板出去,不少村里人就凑趣去瞧热闹,回来好一番描述,说场面如何盛大,说祁家二郎如何英俊,叶二郎也都听在耳朵里。 可是不管别人说多少,他都只是听一听,在脑袋里想一想,根本不敢过去认亲家,偏偏他还是乐意听。 别人说起祁家二郎的日子好过了,叶二郎听着高兴,似乎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他把叶娇嫁去是享福的,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去看叶娇,生怕自家小妹的冷淡戳破了脑袋里的幻想。 但是这次叶二郎是真的没了办法。 几天前,叶平戎去了他家,旁人或许认不出已经模样大变的叶平戎,但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叶二郎却是一眼就认出来。 可还没等他高兴,叶平戎就扔了个文书给他签,其他的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叶二郎和自家媳妇认字不多,除了自己的名字,旁的字不认得几个。 倒是叶宝认了不少,虽然在学堂的时候学的不尽心,可是叶宝怕疼,为了不让先生打手板,也算勉勉强强背下来了《三字经》。 而叶宝把这文书磕磕绊绊的一念,好歹听出了个大概意思后叶二郎就急了,忙不停得就想出来和自家大哥说说清楚。 偏偏叶平戎回来的时候只说让他签了文书送去衙门便是,旁的一个字都没提。 叶二郎既不知道叶平戎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叶平戎如今住在何处,只能在附近转悠,希望可以找到自家大哥。 今天他没找到叶平戎,反倒见到了叶娇。 这让叶二郎眼睛一亮,心想着,小妹心最软,以前纵然自家娘子霸道些,可是叶娇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忍下了,还是一家人。 现在若是他求了小妹去劝劝大哥,总能让大哥回心转意。 至于他自己坑过叶娇的事情,叶二郎居然全然想不起来了。 他长年累月总是给自己说瞎话听,本意是是说服自己的良心能好过一些,谁知道这谎话说多了,一点点的,让他自己都信了。 叶二郎见叶娇进了药铺,忙从茶摊里站起来,却又很快坐下。 他嘴笨,想要说的话还是要准备一下才行。 不过叶二郎没发现,在不远处有个人一直盯着他。 刘荣过来跟着叶二郎并不是叶平戎的安排,而是孟氏的叮嘱。 端王妃对叶家兄弟之间的恩怨也了解了个大概,知道叶平戎要和叶二郎分家后就猜到叶二郎不会同意,她便让刘荣跟着叶二郎,不让他闹大。 若是扯出了叶平戎和叶平戎背后的端王,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这会儿刘荣见到叶二郎盯上了自家提辖的宝贝妹妹,多张了个心眼儿,招呼了手下人过来,低声道:“去,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提辖一声。” “要告诉王妃吗?” “先告诉提辖,若是提辖不来,再告诉王妃,去吧。” “是。” 刘荣嘱咐完,又抬头,却发现自己一直盯着的叶二郎不见了。 急忙往前看去,果然看到叶二郎已经进了药铺。 而在药铺后堂,叶娇正在看着董氏最近新收的一匣子花钿。 “这花钿也叫眉子,贴在眉心的多,这些都是茶油花饼的,还有金箔做的,不过金箔的要专门用鱼鳔胶贴,略麻烦些。”董氏边说,边取出了几个花钿给叶娇看。 叶娇拿过来瞧着,只觉得嫣红好看,花样也比自己在家中留着的要复杂很多。 董氏就是瞧着叶娇今天贴了花钿这才把自己的花钿匣子拿出来与她瞧,她拢了拢袖口,轻轻地碰了碰叶娇的眉间,笑着道:“不如我拿一个给你贴来试试?” 小人参点点头,乖乖的坐在那里等着董氏给自己贴。 可是还没等董氏动手,就听外面有人进来道:“夫人,外头有个姓叶的男人说要见二少奶奶,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只说找二少奶奶有事。” 董氏一听这个姓氏,便下意识地看向了叶娇。 叶娇以为是叶平戎,便对着董氏道:“可能是我大哥,我去瞧瞧,春兰你在这里等等我。” 董氏却跟着站起:“我随你去。” 她可知道东家二少爷有多紧张叶娇,不管那人是谁,董氏都要跟着叶娇一道去,若是娇娘在自家铺子出了事,别说以后扩张药铺了,只怕二少爷能把他们这里推平。 叶娇也没拒绝,同董氏一起去了前厅。 刚一进门,叶娇就顿住脚步,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人:“怎么是你?” 叶二郎瞧见叶娇立刻笑了起来,想过去和叶娇说话,可是又不敢凑得太近,只小声道:“那个,娇娘,我……好长时间没见了,我来瞧瞧你过得好不好。” 叶娇一双眼睛格外水亮,只是其中并没有太多亲近,可也没有厌烦,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柔软:“二哥,我挺好的。” 此话一出,董氏就皱起眉头。 叶娇娘家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尤其是在祁昀生意做大之后,当初这门冲喜亲事也成了不少后宅妇人之间的谈资。 但是不同于之前的嘲弄,如今旁人说起叶娇,都是带着羡慕的。 她有福气,能把坏事变好事,一个在旁人看来已经坏道谷底的亲事也能成了良配,祁家那个总是大病小灾的祁昀如今成了人人羡慕的好依靠,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蹭了谁的福气。 可是对于叶家二郎,她们鲜有不嫌弃的。 同为女子,姻缘是人生大事,好似一次新生。叶娇能过得好那是人家的福气,可是娘家人居然能狠心用她换银饼,同样身为女子的妇人们又怎么能不厌烦。 恐怕叶二郎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夫人们把他的事情添油加醋给自家相公听,叶二郎的名声早就坏了,做生意哪里有成的呢? 如今,董氏听着叶娇的称呼便知道,这个村夫便是叶二郎。 她此刻不能出声,毕竟这是叶娇的娘家人,董氏只是给祁家铺子做事的,当不了东家的主。 可董氏心思灵透,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 她后退几步,装作去拿茶壶,微微偏头,用帕子掩住了嘴巴,低声对着伙计道:“听说东家二少爷今天去酒铺查账,你现在就过去告诉二少爷,说二少奶奶娘家人来了,让他来一趟,快点。” 小伙计立刻小跑着出去报信,董氏则是撂了帕子,重新走到了叶娇身边,气定神闲好似无事发生,笑着道:“娇娘你别总站着,坐吧,”而后她看向了叶二郎,也是格外客气的笑脸,“你也坐。” 小人参也觉得站着累,最近她总是容易累,闻言便寻了个椅子坐了,叶二郎却有些坐不住,他心里急,感觉这些日子的燥气都堵在心口窝呢,那里安定的下来? 瞧着叶娇没有往外轰他,叶二郎就觉得有戏,往前走了两步,道:“小妹,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求你。” 叶娇正双手握着茶盏暖手,闻言瞧了瞧他:“什么事?” 叶二郎见她问,也顾不得有没有外人在场了,直接道:“那个,就是大哥前阵子回来了,他找了我,说要和我上衙门签文书,说要和我分开过了。” 此话一出,董氏就在心里给那个叶家大哥喊了声好。 不过叶娇的反应却有些与众不同。 她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对于叶二郎的同情,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我读过律例,父母过世之后,你们其实已经默认分家了,只是大哥为了帮你担了兵役这才没有分户。” 董氏适时地表现出了惊讶:“娇娘,你还读了律例?” 小人参点点头:“嗯,相公书架上有,我拿来练字用的。” 董氏一笑:“娇娘真聪明。”这话不是作假,拿着书来练字的多得是,但是真的能把里面的东西记下来,这便是聪慧过人了。 叶二郎瞧她们聊起来了,忙道:“小妹,大哥不仅仅是分家,他……他给我的是断绝关系的文书!” 此话一出,屋里都安静了下来。 董氏有些惊讶的看着叶二郎,可是更多的,是对于叶娇大哥这个决定的错愕。 如今,断绝关系绝不仅仅是用嘴说说那么简单,而是要去衙门过了正式文书落了印才算。 这种断绝是彻彻底底的断掉,不仅仅做不成亲人,甚至大多会成了仇人。 哪怕董氏觉得叶二郎不是个东西,也没想到叶大郎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叶娇却早就知道叶平戎会如此,这会儿也没什么惊讶之色。 她把手上的茶盏撂下,看向了叶二郎。 这般神色让叶二郎有了个不好的预感,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不等叶娇说话,叶二郎就急声道:“娇娘,看在我们的兄妹情分上,你帮我给大哥说说,行吗?” 董氏听了这话,就知道后面是家务事了。 她心里暗骂了句叶老二不是个东西,这种时候知道过来求叶娇,那以前把叶娇卖了的时候怎么不求? ……她不是嫌弃东家,东家当然是好的,可是如今叶二郎用亲情来压叶娇就格外让董氏瞧不上。 按理说这是家务事,不关董氏的事情,可她又不敢躲开,怕叶娇有个什么需要帮忙的时候找不到人,犹豫时,便听叶娇直接声音平缓的回道:“你这事,我不帮,大哥说的对。” 这话说的叶二郎愣在了那里,他似乎不太明白,明明以前对不起叶娇的是叶二嫂,自己和小妹关系还是不差的,上次回门时也能说上两句话,现在为何叶娇就半点不心软? 他还想说什么,却听从门外传来了个声音:“叶二,谁给你的胆子过来打扰我小妹?” 叶娇寻声看去,就瞧见叶平戎大步跨进了门来。 紧随而来的,是面沉如水的祁昀。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见他们来了,董氏转身就躲到了后堂。 这本就是东家的私事,刚刚董氏不敢离开,是怕叶二郎对叶娇不好,伤到了娇娘,纵然有小素在一旁护着,可是董氏终究是放不下心,这才留了下来。 如今祁昀来了,叶娇也有了依靠,自己还是少听人家的家里事比较好。 哪怕如今和娇娘关系好,但是董氏心知自己到底是外人,避嫌还来不及,这会儿几乎是一路小跑的离开。 而叶娇并没注意到董氏遛了,她也没想到这两个人来的这么快,而小人参的第一件事就是微微坐直身子,眼巴巴的看着祁昀。 祁昀本来带着火气,特别是在进门前听到了叶二郎的那段话更是恼怒,可是在看到叶娇盯着自己瞧的那双清明眼目时,祁昀立刻走上前去,轻轻地握住了叶娇的指尖。 女人手腕一翻,便是十指紧扣,她脸上也有了笑意。 叶平戎则是瞧着他们,心想着,自家妹子和妹夫和美自己该是高兴才对,可是明明自己才是先进来的,结果娇娘只能瞧见祁昀…… 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时间有些无奈。 不过叶娇很快就站起身来,对着叶平戎轻施一礼,声音温和:“大哥。” 叶平戎对着她点点头,并没有太多问候,而是很快就把眼睛转向了叶二郎。 叶二郎原本进镇子转悠为的就是能寻到叶平戎,让他把这文书收回去,然后告诉他自己不想分家,不愿分家,以后还要一起好好的过。 这些话他能对着叶娇说,因为他心里认定了叶娇心软人善,看在血脉亲情的份儿上总会帮他。 可现在叶二郎对上了叶平戎那张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巴里说不出了。 叶平戎已经今时不同往日,面容刚毅,身强力壮,纵然为了隐藏身份只是穿着粗布衣裳,但是从沙场上历练回来的杀伐之气是抹不掉的。 之前他对于叶二郎或许只是想要断绝关系便罢了,他是个果决的性子,无论以前多么牵挂,如今不想要便是不想要了,左右以后就是陌生人,既不眷恋也不憎恨。 但是从刘荣派人告诉他,说叶二郎居然求到了叶娇这里,叶平戎就只剩下了厌烦。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去,叶平戎把叶二郎扯着离叶娇远了些,沉声道:“那文书,你签了吗?” 叶二郎忙道:“没签,我不想签,大哥,你我是兄弟,亲生的兄弟,怎么能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了?” 叶平戎的回应格外果决:“我临行之时,叮嘱你照顾小妹,你却言而无信。”见叶二郎要说话,叶平戎摆摆手,“此事也有我错,我把小妹托付给你实在是没看出你的狼心,我当不了你大哥了,你也不用再当我二弟,断情绝义对谁都好。” 祁昀忙在叶娇耳边道:“我心悦你,你心悦我,他们的话你听听就得了。” 叶娇红着脸捶了他一下。 叶二郎则是紧了紧手指,脸涨得通红。 他不善言辞,很多话心里想了却说不出来,这会儿也是憋了好一阵子才挤出来一句:“大哥,这都是我婆娘做下的事情,我本也是不愿意……” “你若不愿意,娇娘能上的去花轿?”叶平戎眼睛里带着嘲弄,“瞧上去是她做的恶事,可你但凡阻拦一下,小妹就嫁不出去!” 一句话,撕下了叶二郎最后的一层皮,让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叶二嫂不让叶娇吃饱,他知道,可他没管,因为他到底是心疼儿子,妹子以后总归是外人,儿子却是心头肉,有口吃的当然要紧着儿子。 叶二嫂把叶娇卖给了祁家,他知道,但他只是叹气却不阻拦,因为他的外债已经拖不得了,没这个钱救命,只怕债主上门就全家完蛋。 他一直对自己说,都不是他的错,都是婆娘无知无识才做下的坏事。 甚至叶二郎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大哥能回来,小妹能相见,他也能用这话搪塞。 可叶二郎没想到的是,叶平戎回来了,可自家大哥却看得比谁都透,自己的那点心眼根本瞒不过他去。 披着羊皮的狼心,终究有暴露的那天。 叶二郎觉得窘迫,觉得害怕,身子都在抖,可他依然喃喃:“大哥,我不想分家,我不想断绝,我不签文书,不签……” 叶平戎懒得和他唠叨,可也不准备在药铺里闹起来。 这里毕竟是祁家的产业,自家小妹嫁到人家家里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总不能平白的给她婆家添事情。 从一开始叶平戎就没想过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叶娇,现在同样不想在叶娇面前多说。 他们夫妇关系融洽,或许一开始的起点不算好,但是现在已经是郎才女貌,当初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拿出来数落。 可是叶平戎不想在叶娇夫妇面前细说,只是为了不让他们难过,并不代表他就放过了叶二郎。 伸出手,叶平戎一把扯过了叶二郎的脖领子,咬着牙沉声道:“有事去你家说,别在这里扰了人家的生意。”说完,叶平戎轻而易举的提起了叶二郎,眼睛却是看向了祁昀,“妹夫,我有事要处置,好好照顾娇娘,省得再吓到她。” 祁昀点点头,哪怕他不叮嘱自己也会好好护着自家娘子的。 就在这时,药铺掌柜方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方励本是准备要去药园子里看看的,谁知道半路就听伙计赶来报信说药铺来了不少人,自家娘子董氏也在,他生怕娘子说错话或者是吃了亏,这才调转马头,急忙忙的赶过来。 刚一进门,就瞧见拖着叶二郎往外头的叶平戎。 上次药铺重新开张之时,方励是见过叶平戎的,便道:“这位壮士不是孟家药铺的护卫吗?此番前来,可是孟家掌柜有什么事情?” 叶平戎上次只说自己是孟家护卫,是因为当时心想着让小妹和祁昀和离,那他和祁家自然没什么关系,这二少奶奶大舅哥的关系也就没必要说破。 可现在小妹和祁昀两情相悦,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只是自己的真名还是不能告诉外人:“方掌柜,我叫叶大,今天是来见我小妹,顺便把这个惊扰到我妹妹的恶人带走,若是有打扰方掌柜的地方烦请见谅。” 方励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了叶娇,心下一惊,知道这是二少奶奶的娘家人,立刻恭敬了不少:“原来是叶壮士,失敬失敬。”而后方励又快步过去,给祁昀和叶娇见礼。 叶平戎没有和方励过多客气,拽着叶二郎的脖领子就离开了。 叶娇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她紧紧攥着祁昀的手,等两人离开后才轻声道:“相公,他没吓到我。” 祁昀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可叶二来找你就不成,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处置,他来寻你摆明了是让你左右难过,那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声音顿了顿,祁昀把叶娇往怀里搂了一下,眼睛却是看向了小素。 小素立刻白了脸,可是这次却没有找人庇护,而是直接道:“二少爷,我错了,我认罚。” 祁昀微挑眉尖,似乎有些意外,嘴里则是淡淡道:“错哪儿了?” 小素手指缠在一起,想了一阵才道:“刚才看到那人来,我没能告诉二少爷,也没能帮上二少奶奶。” 祁昀闻言,神色和缓了些,缓缓点头。 小素是个半大姑娘,年纪小,遇到事情手足无措也是有的。若是以前,祁昀能留着她找人慢慢教,可是现在生意做大,叶娇也是时不时的会出来走走,身边带着的人总不能太不经事。 本就想着这次敲打小素,祁昀自然不会像是之前那样轻轻放过:“等回家了去找刘妈,领十个手板,也让刘妈给你讲讲道理。” 小素脸还是白白的,却没讨饶,而是低头应了下来。 一旁一直紧张兮兮的铁子则是松了口气。 按理说,他们这种佃户家的孩子到东家来不过就是帮工,没卖身,东家也不会随便打骂,可是往往也得不到重用,大多是见年纪大些就放出去,男的就种地,女的就嫁人,毕竟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旁的出路。 以前小素有些没规矩的地方,东家不管,不是真的忍了她,而是就没想过一直留着她伺候,自然就不曾想过教导什么。 现在祁昀愿意让刘婆子管教小素,才是真的想要留着她伺候了。 未来能有祁家当靠山,小素的日子也不会难过,现在吃吃苦头才是好事。 叶娇虽然想不清楚这些弯弯绕,不过祁昀说的话自然会有他的道理,叶娇不会反对,只是摸了摸小素的头,安抚了一下,便昂头看祁昀:“你说,大哥能和他分了吗?” “若是你大哥分不成,我也有办法让他们分了,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置好的。”祁昀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娇娘今日的花钿贴的漂亮,可是新的样式?” 叶娇乖巧点头,脸上带笑:“春兰那里还有不少好看的,刚刚我看到一半儿,正好事情完了,我再去瞧瞧。” “那我等你。” “好。” 他们说的温情,听上去夫唱妇随琴瑟和谐,可是一旁听着的方励却是背后冒了冷汗。 之前祁昀对蔡家做的事情,或许旁人不知,但是作为祁家药铺的掌柜在里面也出了一份力,自然能知晓一些内情。 若不是有方励在其中牵线搭桥,孙家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拿到蔡家账房的住址。 方励觉得自己不过做了点微小的事情,并没想到,一夕之间,蔡家就陡然倾倒! 若说之前看着祁昀只是当财神爷看着,那现在方励眼中,祁昀这尊财神不仅仅冒着金光,还带着鲜红。 透着令人心颤的狠厉。 当然,方励很庆幸自家东家是祁昀,有一个能拿主意还能赚钱的东家是他这个掌柜的福气。 不过心里方励还是念叨着,希望二少奶奶娘家的事情处理妥当,那个叶二最好识相一些,让他干嘛就干嘛,不然真的拖到让祁昀逼着他低头的时候,怕就不是如今被人拽拽脖领子那么轻松了。 而被叶平戎一路拽回家去的叶二郎根本说不出话来,连嘘带喘,咳嗽的就差把肺管子咳出来了。 叶平戎本就生的高大,身高腿长,走得快,气力也足,日行百里不在话下,可是叶二郎一直懒散,瞧着就单薄,这么一拽一拖的跟着走哪里还能有力气说话? 喘气都费劲的。 等到了家,叶二郎被扔进了院子时,他直接扶着院子里头的木架干呕了起来。 因叶平戎推门时用劲儿不小,动静极大,叶二嫂急忙忙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瞧见了凄凄惨惨的趴在架子上的叶二郎,她忙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叶二郎,喊了两声,见他干呕着没空和自己说话,叶二嫂便看向了叶平戎。 她嫁给叶二并非是叶大定的亲,嫁到叶家的时候,叶平戎也早就离家两年,对于叶家大郎她不过是听叶二郎和乡邻说过两句,旁的就不知晓了。 现在她瞧见叶平戎也认不出这是何人,可是叶二嫂纵然平时数落叶二郎不争气,可是心里是真的护着他的,哪怕瞧见叶平戎身高体壮也不曾惧怕。 女人直接挡在了叶二郎面前,指着叶平戎便骂:“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青天白日的,闯进我家宅院,还打了二郎,莫不是要在光天化日行盗抢之事不成!” 叶宝本来想出来瞧瞧热闹,可是扒着门往外看了看就吓得缩回了脖子,不敢再瞧。 叶平戎则是反手合了院门,眼睛打量了一下叶二嫂,脸上无喜无怒,一把将叶二郎拉过来:“既然把你送到了家,叶二,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说说清楚的好。” 叶二郎这会儿也总算是喘匀了气,脸上带着哀求的抓着叶平戎的手臂道:“大哥,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你我兄弟二人好不容易相聚,怎么就要分家?不分成不成?” 叶二嫂一听这话,立刻瞪圆了眼睛。 这是叶大?不是说早就在战场上死了吗,怎的还能回来? 叶平戎却懒得和他墨迹,该说的该做的都说完了,现在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 索性直接伸手进叶二郎的怀里掏出了那张文书,叶平戎抖开拍在叶二郎面前:“也不用写字,摁个手印就是了。”说完,叶平戎还拿出了一包银子撂在他面前,“这个,你摁了手印就能拿走。” 这包银子本就是叶平戎给叶二郎准备的,或者说,是在他在很早之前就准备着的。 那时候他们兄弟三人都是男未婚女未嫁,叶大郎在爹娘坟前发过誓,要保护弟弟妹妹,好好的把他们养大。 可最终叶平戎没有实现诺言,弟弟成了披着人皮的狼,妹妹如今日子好过不假,可他依然没有能看着妹妹出嫁。 作为大哥,他愧对小妹,也愧对爹娘,同样的,他也觉得叶二成了现在这个德行是自己管教无方。 分家绝义,既然要做就做个干脆。 还了的手足情自然也要了断。 “这是我打仗的时候得的银子,我分了三份,这本就是要给你的,只要你摁手印,这包银子就归你了。”叶平戎说完,就打开了布包。 里面的银子让叶二郎停了哀求声,也让叶二嫂眼睛发直。 若说之前分不分家叶二嫂不在意也不想理,那现在,在她看来,就是非分不可! 有银子为什么不拿? 一个冒出来的大哥能有什么用? 不过叶二嫂本就小气,也格外计较,追问道:“那个,为什么是分了三份?你们可是只有兄弟二人,我相公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叶平戎冷淡道:“我还有小妹。” 叶二嫂嘴巴一撇:“她都嫁了人,怎么还算你们叶家的?”言下之意,这银子也该一分为二,不该一分为三才对。 叶平戎嗤笑一声:“这是我的银子,我想如何处置都行,你若不乐意要,我拿回来便是。”说着就要往回拿。 叶二嫂能和叶娇逞威风,但是叶大郎这五大三粗的她可不敢,忙笑道:“乐意要乐意要。”然后用手拍了叶二郎一把,示意他认了文书。 可是叶二郎有心伸手,但他想到刚刚药铺掌柜方励对自家大哥的称呼,还是努力让自己表现的真诚的说了句:“大哥,你如今在那个孟家药铺里当护卫日子也不容易,这银子你该拿回去,我不能收。” 这话,摆明了就是明推暗收的客套话。 叶平戎听了,原本有的歉意彻底落了空,只剩下冷漠。 叶二嫂则是着了急,一把扯住了叶二郎,小声道:“你大哥如今只是当个护卫,那你有什么好顾及的?孟家药铺名不见经传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产业,更何况他只是在里面给人家当个护卫伙计,是在手底下干活儿的,想也知道没什么好前程,你何苦巴着他?” 叶二郎似乎还有犹豫:“可,他是我大哥……” “他都懒得管你了,你还犹豫什么!你的外债呢?儿子呢?都不想了是不是!” 叶二嫂这话似乎说服了叶二郎,他看着叶平戎,几乎是哽咽着说:“大哥,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 叶平戎瞧着他,就像是瞧着一个高明的戏子,神色冷淡的给他丢过去了一个装着朱砂印泥的盒子。 大概是过于急切,无论是叶二郎还是叶二嫂都没仔细看这个盒子的材质。 但凡理智尚存,他们就能看出这个盒子是上好的青瓷,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 可现在他们满心都是那包银子,哪里还有时间去瞧印泥盒子呢。 叶二郎拇指沾了沾印泥,犹豫着不摁,是叶二嫂抓着他的手摁了上去。 手指刚一落印,叶平戎就把文书拽回去,折好放进怀中,又把印泥盒子捡了回来,眼睛淡淡的看着叶二郎:“这银子是你的了,拿走吧。” 叶二郎哭丧着脸,好似在为了这次断绝关系而难过,叶二嫂却是喜滋滋的拿回了银子,想着这真是天降喜事。 她又在心里笑这叶大傻,自己是个给人家卖力气的护卫,居然还要把钱给别人,可不是傻了么。 叶平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叶二郎:“既然从此你我没有了干系,那有件事情,我也能和你弄清楚了。” 叶二郎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事?” 下一瞬,叶平戎已经跨步上前,一拳打在了叶二郎的脸上。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这一拳,叶大郎打的算得上是结结实实,一点水分都没有掺。 叶二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躲都忘了躲,也是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 叶平戎的拳头可不想是平常人那般,格外有劲,尤其是现在没有想着给他留什么面子,便用了五分力。 之所以是五分,是因为叶平戎还没想要他的命。 叶家大郎若是使了全力,可是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人物。 只是这五分力的一拳下去,也直接把叶二郎打的趴在地上,满嘴都是血。 咳嗽两声,叶二郎红红的嘴里吐出了一颗白白的牙齿。 这吓坏了叶二嫂,她手里还紧紧的抱着银子,可是人却朝着叶二郎扑过去,眼睛瞪着叶平戎:“你这是做什么,要打死他吗!” 叶平戎神色淡淡的收回了拳头:“我若想打死他,他抗不过一拳。” 叶二嫂气的眼睛发红:“好歹……好歹二郎是你一奶同胞的弟弟,是要传承你叶家香火的,你怎么能……” “刚才,我们已经不是兄弟了,白纸黑字红色手印,谁也别赖账。”叶平戎依然很平静,好像刚刚突然打人的不是他一般。 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平头百姓,身负提辖职责,背后站着的是端王爷,哪怕是为了王爷着想,他做事情也要三思而后行,不能逞匹夫之勇。 今天这一下,他也是早早便想好了,故而只是一拳,并没有做其他的。 瞧着叶二郎被打的爬不起来,叶平戎站在那里,气定神闲:“打你,是因为你坑我的小妹。” 此话一出,叶二郎连咳嗽的力气都轻了,叶二嫂也是眼睛左右看,比起刚刚的泼辣,如今的她显得有些安静。 叶平戎的声音却没有停顿:“这个女人是你自己娶的,有坏心不假,但你才是真的狼心狗肺。如今我和你之间的情义断绝,有文书为证,可是小妹……” “小妹还是我小妹,我不会不认她的。”叶二郎满嘴是血,看起来有些狼狈。 叶二嫂刚想问他还要认那拖油瓶干什么,转而又想到叶娇如今可是祁家二少奶奶,以后有享不尽的金山银山。 这叶大不过是个药铺护院,说到底只是个手底下人,当不得什么数,分了就分了。 但那之前在他家吃白饭的叶娇可是有个好夫君,光凭着之前祁家在过年时给他们运来的那一筐子蛋肉,叶二嫂就觉得不该绝了这门亲戚。 与是叶二嫂闭了嘴巴,还在心里想着,相公还是见识多,叶娇要认,当然要认! 叶平戎却没理他,隐藏住了眼睛里的一抹狠厉,依然语气平和:“小妹是我的小妹,不是你的了。如今你收了钱,便是绝了亲戚,我打你这一拳,也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娇娘打的。” 叶二郎一懵:“娇娘从未怨我,为何……你要替她打我?” “娇娘是个人,不是菩萨,她也没有那菩萨金身,不明说出来,那是娇娘心地纯善,你却变本加厉的欺负她,那是你好似豺狼。”叶平戎把文书重新放进怀里,“这一拳头就当娇娘还给你的,以后你和她也没有干系了,莫要让我再瞧见你去找她麻烦,不然,见你一次打一次。” 这话一出,叶二郎的脸就白了。 说到底,他还是想要过好日子,可是这好日子到底从谁那里来,叶二郎在心里留了退路。 叶大郎在他看来是靠不住的,一个药铺护卫能有什么银钱? 叶娇却不同了,叶娇从未对他恶语相加,也从没真的拒过他什么,叶二郎就想着,没了大哥,可是以往一直都没了大哥,他还是过着日子,这次也只要哭一哭就罢了,等以后没准儿时间久了,大哥就能忘了这事儿呢。 小妹就不一样了,叶娇加进了富户人家,祁家又会做人,哪怕自己不上门,祁家逢年过节也不会忘了自己家。 偏生这次叶大郎点破了,说透了,明摆着以后三家之间都不会有所牵扯! 那……自己想要那小妹当退路,可这退路眼瞅着就没了。 叶二郎想说自己不乐意,但是瞧瞧叶平戎的铁拳却又不敢说。 他嘴里还流着血,左脸颊疼得厉害,这一拳头打的他发懵,再加上叶平戎的话断了他的念想,一时间叶二郎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何反应。 叶二嫂则是想要闹,想要吵,但怀里的银子还沉甸甸的。 瞅瞅这个凶神恶煞的叶平戎,叶二嫂生怕自己吵闹了会把银子吵没,也就没了话说。 叶平戎越发瞧不上他们,转身要走,到院门的时候才回头,丢下了一句:“叶二,我出了这院门以后,你我二人兄弟情义断绝,从今往后,荣辱互不牵扯,死生互不相干。” 这次,叶平戎走的毫无留恋,相反,还有些解脱的感觉。 走出了院门,他还能听到身后叶二嫂安慰叶二郎:“不过就是个护卫,除了一膀子力气能有什么本事?这些银子可不少,想来他也掏光了家底,你就好生收着,做做生意,还怕没有前程?” 模模糊糊的,还有叶二郎的哭声。 以前若是叶平戎听到弟弟哭,只怕要立刻跑过去心疼的问问怎么了,可这一次,他却只想要笑。 心里想着笑,脸上就真的笑了出来。 叶平戎步调轻快的离开,没多久就碰到了刘荣。 脸上笑容一顿,叶平戎微微皱眉低声道:“你怎么在此处?你这般跑出来,王爷王妃身边岂不是没有人看顾着了?” 刘荣忙道:“叶提辖,这可不是我自己要出来的,是王妃让我过来瞧瞧你,怕你闹出什么事情。” 叶平戎微微挑眉:“怎么?你还怕我打死人不成。” 刘荣嘿嘿笑笑,心里却想,怎么不怕?这个杀神可是个见血不眨眼的主儿,真的闹出人命来可不是小事。 叶平戎却是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我比你还清楚现在该做什么,王爷大事未成,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以后王妃问起,你便这么回她,王妃自然知道我的意思。” 大事,什么大事? 自家王爷不是天天心心念念当个闲散王爷吗?这事儿听着也不大啊…… 不过刘荣是个没什么太多心眼的人,也挺看得开的。 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只管记下了叶平戎的话,瞧见叶平戎走远,他赶忙追上去问道:“提辖,你直接去找王爷吗?” “你先回去,好好保护主子们,我要去见见我妹妹……不,还是先回去吧,王爷那边耽误不得。” “那令妹那里……” “有妹夫照顾,我是放心的。” 这边,叶娇已经和祁昀一起返回了祁家。 叶平戎只是带了信过去,告诉他们一切顺利,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封信让祁昀觉得叶二识相,也懒得再他身上耗费时间,算是间接地免叶二郎一灾。 出了正月后,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无论是祁昀的商铺还是药铺,一切看起来都格外顺利。 祁明也开始了县考,连考五场,每场祁家都会让人去作陪,传回来的话儿说祁明考得不错。 这该是高兴的事儿,可是祁昀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这段时间来叶娇都显得格外困倦,总是不定时的就要睡一觉。 晃晃悠悠的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叶娇的嗜睡不仅没有缓解,反倒越来越严重。 今儿出门本来是去董氏那里看花草,等回来时在马车上叶娇就睡了个结结实实,下车的时候虽然醒了一阵,自己走回去的,但是进了屋子又是踢了鞋上床睡觉,看起来困倦得很。 这般模样终于让祁昀担心,偏偏叶娇除了爱睡其他的都没什么异样,祁昀也说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能叮嘱着铁子:“你记着,去请李郎中过来给娇娘瞧瞧。” 无论出了什么事,总归是让人看看他才能安心。 铁子正要应下,便听祁昀道:“别太急,若是有人问起,莫要说是给娇娘请的,只说给我请的就是了。” 铁子只是一想就知道了缘由。 请郎中上门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祁家这种日常出现在旁人谈资里面的富庶人家,就算只是请郎中上门问问平安,怕都会被旁人背后好一番揣摩。 祁昀这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带,他反正平时没少被人说要死了,再多说两次也没什么,总好过这话落到叶娇头上。 这时候叶娇揉揉眼睛醒了过来,铁子知趣的退出去,祁昀也笑着看她:“睡得可好?” 叶娇瞧着他,打了个哈欠:“好着呢,”刚说完,叶娇就坐起来,“误了晚饭吗?” 祁昀被她逗得直笑:“没有,娇娘安心吧,这天还亮着呢,怎么能误了晚饭?我让小厨房炖了排骨,正好晚上吃。” 叶娇跟着笑,伸手就抱他。 祁昀也由着自家娘子抱,拍了拍她的后背,叶娇则是昂头去看他的眼睛,瞧着就笑,祁昀也闹不清楚自家娘子在笑什么呢。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喧闹的声音。 这祁家虽然只是富户,并非那些高门大院,可是规矩还是很好的,若非出了大事寻常事不会这般突然吵闹。 祁昀微微皱眉,想要起身去看,但是他被叶娇抱了个结结实实,没辙,只能对着小素道:“出去瞧瞧。” 小素立刻小跑着要出门去看,结果一开门,就瞧见铁子跑了回来。 “前面闹什么呢?”叶娇没有松开祁昀,只是探头问道。 铁子喘着气,也顾不上是不是打扰他们了,大声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大喜!三少爷的县考过了!说是……说是头名,叫……案首,对,案首!”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祁家三郎得了案首头名的事情,很快就在附近传开了。 如今识字的人算不上多,普通人家只是想着把孩子平安养大,然后就能帮家里做活养家,往往只有有点银钱的人家才能想得起来把孩子送去读书作文。 祁明自小就有祁昀这个二哥盯着,他也喜欢读书,素来都有聪慧名声,只是早早就去了学堂,很少回来,旁人也不知道祁明到底学的如何。 谁能想到人家居然不声不响的考了个案首回家,给祁家大大的赚了脸面! 报信的人比祁明先回来一步,一路上都在喊祁三郎考过了,得了案首头名,更是把消息散开。 等祁明回家时,已经瞧见家里忙了起来,挂了大红灯笼,准备摆宴给他庆祝。 这让祁明有些不好意思:“娘,县试只是第一关,等到了四月还有府试呢,孩儿若是到时候考得不好,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娘亲如今的一番美意?” 祁明的意思很简单,科考这事从来不是十拿九稳,应试文章好与不好全看考官的判断。 现在他点了案首,可是下一场到了府试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过。 要是没过,岂不是辜负柳氏期望? 柳氏这会儿正在和叶娇方氏一起琢磨等会儿宴上要摆的菜色,听了祁明的话,柳氏便横了他一眼:“少说那些不吉利的,三郎你赶紧连呸三下。” 祁明乖乖的照做了。 方氏则是真心实意的笑道:“三弟莫要担心,这县试虽然是第一关,可是不知道多少人连县试都过不去呢,如今你得了案首,这可是小三元里面的头一个,咱这附近十年里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庆祝下才是应当。” 柳氏听得出,方氏话里有话,毕竟十年前得了县试案首的就是她爹。 不过柳氏也不觉得这个炫耀有什么不妥当的,毕竟这是人家亲爹考出来的,拿出来说说也合情合理。 但是方氏似乎也怕柳氏多想,忙补上了一句:“尤其是三弟过年也才十五,这般年少的案首合该是大福气呢。” 叶娇也跟着点头,刚刚祁昀和她说过的,如今三弟得了这个案首并不容易。 祁昀还给叶娇大概说了说所谓科举之路,什么叫乡试会试,小人参听得云里雾里,只记住了个大概。 她在心里算着,三郎距离状元也就还有五场考试,很快了。 显然小人参对于祁明这个被祁昀带出来的“徒弟”也有一种盲目信任。 祁明脸上发红,他虽然性格相对沉稳,读书作文也是数一数二,可是到底是个半大少年,脸皮薄,被母亲嫂嫂们当着面一统狠夸便觉得有些扛不住,赤着脸落荒而逃。 柳氏则是看着他的背影笑道:“三郎到底还是个孩子,以后还有的抻练呢。” 方氏则是把食单放到了一旁,说起了另一桩事情:“娘,说起来三郎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给他定门亲事?” 这事儿也不算方氏的份外之事,她作为长嫂,该和柳氏提一提。 柳氏却依然摇头:“三郎聪慧,这次又得了县试案首,未来是有大福气的。若是真的有朝一日当了官,就和普通百姓不一样,他的亲事还是晚些筹谋的好。” 方氏闻言点头,不再提了。 叶娇却只是旁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左右这些事情也用不着她操心,小人参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上的食单上。 祁家和旁人不同,摆宴的吃食并不会找外面的师傅来做,只用自己的厨娘,做的菜式也不求多昂贵,和平时吃的差不多。 只是祁家惯常是吃的好的,只是把平时吃的东西摆出来都瞧着诱人。 叶娇的眼睛在食单上扫了一圈儿,瞧着上头大半是自己没吃过的,就觉得肚子开始饿了。 而后叶娇就往外看,似乎在算着时候。 饿了,想吃饭。 不过柳氏却误会了叶娇的意思,她瞧着叶娇眼巴巴地往外头瞅,以为她是想祁昀了,心里一笑,脸上则是淡淡道:“时间不早,我也不留你们两个了,旁的也不用你们忙,自然有婆子张罗,你们先回去换身衣裳,等开宴的时候再来便是。” 两个媳妇闻言,便起身行礼,各自回了院子。 叶娇一进院门就看到铁子正从外面回来,她便喊住了铁子:“你去了何处?” 铁子闻言立刻停了步子,对着叶娇恭恭敬敬的回道:“回二少奶奶,我刚才去叫李郎中来……” 此话一出,叶娇就急了。 李郎中定时会到祁家来给祁昀瞧身子,只是不同的是,以前祁昀身子动不动就不好,尤其是去年,已经到了缠绵病榻下不了地的糟糕地步,李郎中就每天都来,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如今不同,祁昀的身子好了不少,李郎中也就每隔上十天来一次,瞧瞧平安。 叶娇记得今天不该是李郎中来的日子,偏生铁子要去请,她自然第一反应就是祁昀身子不好了! 没等铁子说完,叶娇就拎起了裙摆,跑了起来。 小素急忙忙的跟在后头,嘴里喊着:“少奶奶,慢些慢些,莫摔了!” 铁子也赶紧追了上去,生怕叶娇有什么意外。 祁昀在屋里听了声音,赶忙开门,而后就被自家娘子抱了个满怀。 男人忙扶住她,顺便也伸手拉在门框上扶住了自己,拦着叶娇的腰往自己怀里拽,嘴里道:“怎么跑起来了?若是摔了可如何是好,以后不许了。” 叶娇拉住了祁昀的胳膊,从他怀里退出来,一双手急忙忙的在男人身上来回摸,声音都有些紧:“相公,是哪儿不舒服了?冷到了,还是热到了,磕了碰了?” 祁昀闻言一愣,而后瞧见已经回来的铁子就猜出缘由。 他反手抱住了叶娇,笑着道:“没事,我就是要李郎中来看看,我身子没事儿的。” 叶娇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既然没事,让郎中来做什么?” 祁昀想要说,给她瞧瞧,但是毕竟娇娘看上去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若是说了没来由的让叶娇担心,便隐了去,只道:“这不是开春了,我瞧着天气好,过阵子想要和你去咱们家在山上的园子里转一转,到时候李郎中再来就不容易了,便提前了些。” 叶娇一听就松了口气,伸出手,挂在男人的脖颈上,嘴里嘟囔着:“那你下次早说,刚才吓坏我了。” 祁昀拍了拍她的后背:“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定然什么都先和娇娘说清楚。” 叶娇弯起嘴角,而后就想起来等会儿要开宴的事情,便拉住了祁昀让他给自己挑衣裳。 铁子则是拽住了小素,到了一旁。 小素最近跟着刘婆子学规矩初见成效,跟在叶娇身边时沉稳了不少,可是在铁子面前,她还是不自觉的露出了小姑娘的模样:“铁子哥,可是有东西吃了?” 铁子闻言一笑,伸手拍了下她的脑门:“成天就想着吃,放心吧,等会儿少不了你口吃的。”而后铁子敲了敲那边正挑衣服的两人,他便重新看向了小素,“我有个事儿要嘱咐你。” 小素点了点头:“铁子哥你说。” “等会儿二少爷要去前厅,你和二少奶奶在后堂,若是出了事儿,你记得到前厅找我。” “好。” “还有,刚刚少爷是让我去给二少奶奶请郎中的,缘由还不知道,不过李郎中等会儿过来时难免碰到开宴。” 小素眨了眨眼睛:“那,我就说是少爷让他来请平安的?” 铁子笑起来:“对,就说少爷让他来的,别说是给二少奶奶专门请的就是了,也不要同二少奶奶说明,省的扰了二少奶奶的兴。” 小素点头记下,而后铁子就出去等着,小素则是去端了新茶上来。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有人过来说前头已经有人来贺喜了。 祁昀正给叶娇重新画眉呢,神情专注,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这次来的多是各家管事还有商家富户,等会儿我要去前面,和爹还有大哥三弟一起见见来的人,你在后堂听娘的就是了。” 叶娇原本是一心记着吃的,可是听了祁昀的话,还是拉了拉他的袖口:“那你莫要站在大门那里,风大,在前面屋里等着就是了。” 祁昀柔和了眉眼,应了下来。 弄好了妆面,又帮她簪了钗,祁昀这才去了前厅,而叶娇则是到了后堂。 今天来的人不少,一则是为了祝贺祁三郎,二则是想要借着机会和祁家亲近一番。 如果说原本的祁家只是一般的富户人家的话,现在在旁人看来,这家人已经有些前途无量的意思。 大郎的庄子太太平平,二郎的铺子风生水起,如今这三郎也能考个案首回家光耀门楣,祁家这三位少爷个顶个的让人艳羡。 而像是之前蔡家那种变着法使坏的人是少数,大多的人想着的都是能搞好关系,以后互相帮衬一二也是好的。 来的人也大多会带上家眷,这也是对祁家的尊重。 柳氏就带着两个媳妇留在后堂,招待来的女眷,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就是说说笑笑,倒也不累。 董氏也会帮帮忙,她本就是个爽利性子,再加上是祁家手下铺子的娘子,帮助人家忙也在理,等坐下来的时候,叶娇对着她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去。 董氏往那边一看,就看到叶娇身边便是孟氏,她便过去在叶娇另一边坐下了。 而祁家也没那么大规矩,开宴前多是为了聊天说话,动不动就要起身,座次也就没那么讲究。 因着还没到吃饭的正时候,桌上只摆着一些瓜果点心,不过这次叶娇却没有对着那些点心伸手。 这让董氏有些意外:“娇娘,这桂花糕不和你口味吗?” 叶娇看了看桂花糕,她也觉得桂花糕好吃,特别是上次为了吃一口桂花糕被祁昀好一番折腾,更让叶娇对着道点心印象深刻。 只是她满心都是等会儿的食单,自然不准备用点心乱填肚子占地方。 孟氏似乎能猜出叶娇的心思似的,却不点破,只管温和笑道:“上次你们送我的那株吉祥花开得极好,味道也好闻,就是没事儿总掉花瓣。” 董氏看向了叶娇,其实她种的时候也会如此,只是一直忍着没问。 叶娇到不觉得奇怪:“那花怕冷畏寒,风一吹就掉,你把它放在屋里自然就开得好了。” 孟氏点点头,让身边跟着的丫鬟记下,而后她就想要说点别的。 偏巧就在这时,想起了个声音:“三娘,祝贺你了,你家三郎真是有出息得很。” 叶娇寻声看去,就瞧见了个熟人。 张氏。 她对张氏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娘亲柳氏的表面好友,其他的并没记住什么。 毕竟上次叶娇把她的脸打的啪啪响时,叶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对这个人也就印象不深。 倒是董氏瞧见了,咦了一声:“她怎么还敢带着钱氏出来?” 叶娇不由得看向了张氏身后那个穿着素净衣裳的妇人,这次那人没戴着面纱,但是瞧着这身浅淡颜色,便知道是钱氏。 董氏倒是真的奇了,其实她不知道张氏和柳氏之间的恩怨,可她却记着上次这两人在自家药铺开张时候作的妖。 上次张氏钱氏来了又去,董氏都不太清楚,毕竟没有闹出事儿来她也就没在意,可是等后来又伙计跟自己学舌她才知道,这两位闹了那么一出笑话。 照着董氏想着,顾全表面脸面,张氏来也就罢了,何苦要把那个刚丢了大人的钱氏带出来? 而且瞧着钱氏这打扮,分明没有吸取教训,还是小家子气的很。 却不知张氏有必须把钱氏带出来的理由。 就在摆宴之后,叶娇正研究着哪道是火腿煨肉哪道是赤炖肉鸡的时候,突然听到张氏的声音:“儿媳妇,你又不舒服了么?就说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乱吃,来,喝点汤,这个清淡。” 此话一出,就让众人朝着钱氏看去。 寻常这成亲生娃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该有的都会有,但是鲜少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的。 特别是如今是庆贺起价三郎案首的席面,突然说了自家儿媳妇怀孕,难免有些不合时宜。 人家既然说了,作为主人家,柳氏也不能无动于衷,脸上便淡淡笑道:“有了孩子是喜事,能添丁进口也是福气,”说着,吩咐刘婆子,“去给她煮个面,省的害口。” 钱氏配合的低头道谢,眼睛却是瞧着叶娇的。 张氏带她来到底是为何钱氏不知道,可是钱氏却是为了刺叶娇。 她心高气傲,却觉得自己处处比不得人,便生了暗气。 可是一眼看过去却发现,叶娇不仅没看她,还在筷子不停地夹着菜吃,瞧上去自得其乐的很。 这让钱氏嘴角一抖,用帕子捂着嘴,似乎更加难受了些。 可是方氏却瞧不上她们这副做派,她或许在家里有些较真小气,但是到了外头从来都是认清了自己是祁家大儿媳,说话做事都维护着自家人,这会儿瞧着张氏有心来添堵,便对着刘婆子道:“我瞧着她这害喜严重得很,煮面就别用什么鸡汤了,放几根青菜就是,多的她也吃不了,素面舒坦便是了。” 话里话外的说钱氏矫情,当不得好伺候。 偏偏张氏好似听不出里面的机锋,只管笑着,看上去格外欢喜:“可不是,这日子无趣,还是要有个孩子才显得热闹,以前她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是福薄呢,好在我儿媳妇有福气。” 可这一句话,并没让柳氏和叶娇动容,反倒刺了别人的心。 孟氏因着之前后宅争斗弄得儿女缘薄,此刻听了,用帕子轻轻的掩了一下脸面,盖住了她的冷淡表情。 而另一边的董氏一直想要个孩子,却一直没有,这几乎成了她天天念叨的事儿,这会儿脸色一沉,就没了笑脸。 叶娇是知道董氏的心病,闻言总算撂了筷子,有些担心的看着董氏:“你没事吧?” 董氏勉强的笑笑,可是瞧着心情实在是不好。 叶娇想要安慰安慰她,便伸手捂住了董氏的腕子。 谁知道这一握,就感觉到了些不同。 叶娇眨眨眼睛,换了只手,攥着董氏的手腕细细的捏了捏,而后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脉象流利,摸之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像极了之前小人参用叶子给小狐狸把脉时候的感觉。 那时候,小狐狸没过几个月就生了个胖娃娃。 那现在……春兰这是,有了? 可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泛起了难受,钱氏捂着嘴,脸色发白。 柳氏微微皱眉,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厌烦。 偏巧这时有人来对着柳氏道:“夫人,李郎中来了,就在廊子上等着呢。”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李郎中来之前并不知道叶娇有什么事情。 铁子喊他过来时,只说是二少爷喊他去给二少奶奶看诊,问问平安,可是李郎中从祁昀出生就给他诊脉,因着祁昀身子不好,几乎是隔几天就要见一面,算得上了解他。 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不会特意喊自己过去。 原本铁子说的是第二天去便可,但是李郎中却把事情想的严重了些,祁昀真的只是让他来看看平安,并非有什么病症,不算急事,可李郎中却觉得事情到了耽误不得的地步。 着急忙慌的背了匣子过来,李郎中原本想先去前头问问祁昀发生了何事,却没找到他,手下人只说他们三兄弟应付完了客人就一起出了门,却没说去处。 找不到祁昀,李郎中便去找人寻叶娇,谁知道那人回来以后就对李郎中道:“我带您去找夫人。” 李郎中一脑袋的汗,心想着,果然是出了大事,瞅瞅,都惊动了柳氏了! 可是一进堂屋,李郎中听到的却是柳氏对着自己道:“李先生来的正好,瞧瞧她吧。” 而这个她,说的却不是叶娇,而是一个李郎中不太认得的妇人。 可是一瞧她身边的张氏,李郎中就知道这人是钱氏,不过往常钱氏总是带着薄纱,李郎中就只记得她蒙面的模样,现在摘了薄纱还是头回见。 瞧着模样也不是太好看,之前挡着做甚…… 不过李郎中本就不是个喜欢道人是非的脾气,他先低声问了柳氏一句:“夫人,我来给二少奶奶请平安的。” 柳氏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家儿媳妇有什么异样,叶娇则是看向了小素:“不是相公唤他来的么?” 小素立刻回道:“是少爷吩咐的,也给少奶奶瞧瞧。” 而那边钱氏脸色越发白了,似乎腹部也有些疼痛,柳氏便挥挥手让李郎中先去给她瞧了。 李郎中行了一礼,快步过去,拿出脉枕让钱氏把手放上去,而后他摁在了钱氏的手腕上,又对着钱氏道:“夫人伸舌头让我瞧瞧。” 钱氏却不开口,她素来重脸面,在家更是被宠坏了,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口吐舌只怕要先把自己臊死。 可是李郎中对她却没有太多耐心,他心里还记挂着二少奶奶呢,那可是正经东家,而且刚刚诊脉也不觉得钱氏有什么大病,故而语气有些重:“身子是自己个儿的,夫人若是不配合,老夫也救不了。” 张氏急了,在她看来,未出世的孙子才最重要,脸面算个什么? 情急之下,伸手去掰钱氏的嘴,钱氏吃痛,这才张开了嘴巴。 李郎中瞧了瞧,便松开了她,一边收起脉枕一边道:“夫人最近是否食欲不振,恶心疲乏,瞧东西也有些变形?” 钱氏点点头,张氏则是道:“都这样吧。”怀了孩子的,谁不是食欲不振恶心想吐? 李郎中却没听到前面她们说的话,也不知道张氏现在指的是什么,闻言只管点头:“嗯,大多如此,夫人最近切勿动气,心平气和最好,少食生冷油腻,旁的我开服药回去吃,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十天半月就好了? 叶娇眨眨眼睛,有些奇怪的问着董氏:“春兰,不是说十月怀胎吗?” 董氏也有些懵,但是她本就是药铺的人,李郎中的话很快就被她琢磨透了,而后脸上就有了一些奇怪的神情。 似乎想笑,可又忍着不能笑,憋得嘴巴都在抖。 果然,李郎中格外奇怪:“怀胎?谁怀胎了?”话咦出口,李郎中就反应过来,便看向了钱氏道,“夫人可能误会了,你只是火气未散,再加上郁结难舒,这才伤了脾胃,吃吃药也就好了。”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露出了和董氏差不多的神情。 虽然在座的大部分人都不懂得医理,可是,这几个词儿凑在一起还是能琢磨出意思的。 这不就是,气到了么? 可是越知道缘由越觉得逗趣。 在场的事都是有眼睛有耳朵的,刚刚张氏钱氏过来作妖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心里也是明明白白,虽然面子上过得去,也不曾对着她们出言说过什么,可是心里确实是有些瞧不上的。 若是在自己家里争抢斗气便罢了,索性关着门没人知道,可这斗气斗到了外头,还偏偏选了祁家庆祝喜事的这种时候,着实是没有眼眉高低。 而且用孩子炫耀,确实有些让人瞧不起。 人家孩子长大了,得了案首才来摆宴,你这个没生出来就要当状元供着? 结果现在能被她们拿来炫耀的肚子也没了,可不就令人发笑么。 但是没人笑,却不是看在张氏钱氏的面子,而是觉得这毕竟是人家祁家三郎的宴席,若是就这么笑出来,怕是柳氏心里也不舒坦的。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柳氏很舒坦,格外舒坦! 她和张氏一直都是面子上过得去,以前不和张氏计较,却不代表柳氏没脾气。 相反,柳氏一直烦她,只是不想自降身份罢了,再加上之前张氏总是用祁昀的身子骨来刺激她,柳氏不敢生气,生怕气了以后也牵连到自家二郎的福分,只能认了。 后来有了娇娘在庙前的那一出,柳氏算是出了气,便不准备再搭理她,可谁能想到张氏还能跑来找茬。 现在好了,人家自己送上来的脸派和自己送上来的巴掌,不打都觉得对不起这份与人方便的好心。 若是有人笑,只怕柳氏也只会在心里认同,半分不会生气的。 方氏是个只要不沾钱就格外懂得奉承的人,这会儿瞧了柳氏沉默不言的模样,自然对自家婆婆的心情心领神会。 圆圆的脸上有了些夸张的惊讶,方氏道:“李郎中,你可要仔细着,莫要诊错了,不然让刘妈做的素面可就白做了。” 不等李郎中说话,张氏就叫嚷起来:“不可能!之前明明说我儿媳妇这是滑脉的!” 李郎中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医者父母心不假,但是若有人质疑他的医术,总会惹人心烦,而声音自然就冷淡下来:“她不过是胃部不适,有些胀气罢了,若是不信,只管再去找人诊脉,要不就等十个月,瞧瞧能有什么。” 胀气等十个月能有什么? 虚恭? 柳氏有些无奈的瞧着李郎中和被逗乐的众人,以前怎么没瞧出来,这个头发都白了的老郎中居然也能一本正经说笑话呢。 方氏笑着凑趣:“那素面没做错,养胃,好着呢。” 柳氏眼里有些笑意,可还是伸手拍了拍方氏的手,方氏也就知情知趣的住了嘴。 而李郎中扔了这句话就不再看钱氏,拎着箱子就想去找叶娇,但是叶娇却是起身,对着李郎中道:“先给春兰瞧瞧吧。” 董氏原本看大戏看的开心,闻言一愣:“娇娘?” 叶娇感觉她是有了,可是毕竟以前只是用叶子缠着小狐狸的毛爪子号脉,准不准的她也拿不定主意,只管对着李郎中道:“我瞧着春兰的食欲也不太好,不如一起瞧了。” 董氏都没搞清楚自己食欲哪儿不好,可是既然叶娇说了,她也拗不过,便伸出了手去。 过了片刻。 “老板娘大喜啊,这是喜脉,一月有余。” 恨不得立刻晕倒的张氏:…… 已经眼泪收不住的钱氏:……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憋笑的众人突然就惊讶的看着董氏。 而董氏愣愣的看着李郎中,见李郎中对自己拱手,这才突然站起来,可是很快她又坐了回去,格外小心。 李郎中的医术董氏信得过,所以她说完之后,董氏没有去问真假。 也因为信任,所以她知道,自己盼了许久的事情终于实现了。 大喜之间,董氏的泪水都控制不住,簌簌的往下掉。 孟氏瞧着也知道她欢喜过了,便轻轻安抚,心里却有些酸楚。 倒是董氏反应够快,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银袋子,全都塞进了李郎中的手里:“给你,拿着,赏钱。” 李郎中脸上有了笑,也不客气,直接把钱袋收起来。 而柳氏也为了董氏欢喜,不过她更关心的是自家娇娘,只说:“娇娘,你不是也食欲不振,不如让先生一起瞧瞧。” 刚刚说董氏食欲不好还有人信,但是说叶娇食欲不好…… 方氏默默地看了看自家二弟妹面前空了的几个盘子,轻咳一声,没有点破。 叶娇正在拉着董氏的手安慰她,闻言很随意的把手伸了过去。 李郎中的态度立刻谨慎起来,没了刚刚的自如,而是格外小心的搭上了叶娇的脉。 倒不是他看出了什么,只是因为自家二少爷惯常是个狠角色,他可不敢诊错了。 若是错了,二少爷那张脸……咳咳,不能多想。 可是很快,李郎中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又动了动手指,脸上就有了笑。 收回手,他又是一拱手:“恭喜二少奶奶,喜脉无疑。” 已经快气厥过去的张氏:…… 已经彻底没话说的钱氏:…… 叶娇:……? “真的?”柳氏的声音都在抖,捏着佛珠的手都在颤。 她是真的没想过,明明之前自己还在感恩上天给了她儿新生,她可从不奢望祁昀现在就能有儿女缘,谁知道,谁想到…… 李郎中对待柳氏并没有对钱氏的不耐,恭恭敬敬的回道:“太太,二少奶奶应该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也该有点感觉才是。 柳氏便看向叶娇,伸手握住了叶娇的手:“娇娘,可有哪里不舒坦么?” 小人参都有些愣,闻言也只是下意识的摇头,又点头:“就是有点想睡觉……” 那就是没有别的不舒服的,这想睡算什么毛病? 那边的钱氏肚子胀气动静都比这个大,谁知道自家娇娘这软乎乎的小肚子里能有个小生命呢。 柳氏一听,眉开眼笑,也不像是平常那样稳着压着了,而是朗声道:“来人,快,给李先生赏钱,要厚厚的!” 李郎中也乐意听这事儿,眉开眼笑,心想着今天一天诊出老板娘和二少奶奶两个喜脉,得了两份赏银,真是运气红火。 董氏则是高兴的挽住了叶娇,欢喜的声音都有些哑:“娇娘,娇娘……真好,可真好,我就知道你是有福气的,我就知道……” 一旁坐着的孟氏则是瞧着叶娇,眨眨眼睛,也轻轻地伸出白皙手掌,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叶娇的手上,好似现在的叶娇成了个瓷娃娃,不能用力,要小心才行。 倒是方氏现在还能清明些,忙道:“娘,前头还不知道呢。” 柳氏也想到,顾不上旁边给自己祝贺的人,先叫过了刘婆子:“刘妈,去找人喊二郎过来,就说他媳妇有大事儿了,快点!” 刘婆子也是一脸的笑,答应一声就快步走了。 可这一切喧闹都没打扰到小人参,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 她最近爱睡觉不假,可是叶娇不觉得这有什么,而且她身体一向是好的,也没有给自己把脉的习惯,便一直没有在意过。 如今哪怕是李郎中说了,叶娇都有些犹豫,自己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过了一阵,确定是滑脉后,她的手又轻轻地放到了小腹上。 细细的,软软的,可叶娇却知道里面有宝宝了。 旁人的欢喜似乎也带动了她,嘴角上翘。 不过,有一个叶娇明知道不可能发生,但还是总想着的问题又回来了—— 要是,宝宝头上长草,怎么办啊?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祁家后堂已经是热闹成一团的时候,祁家三兄弟却没有在前厅,而是去了后头的园子里溜达。 如今已经是冬去春来的好时候,虽在早晚还会感觉到料峭寒意,可是到了正午阳光普照时便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瞧着天色好,再加上祁昀如今已经能自如走动身子向好,于是大郎祁昭瞧着宴席差不多便带着两个弟弟去院子里转转,想着等会儿算着时间回去便是。 这一从前厅里出来,祁明就显得松快多了。 其实对祁家三郎而言,县考头名并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头衔。 他在书院里见得多听得也多,这小三元里头就数县考案首人数多。 越往上越难,县考也就算是个门槛。 虽然他年纪轻就能拿了头名算是件喜事,可是对祁明来说,他的科考之路现在仅仅是个开始,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 为了一次门槛考试就庆祝,显然不是祁明的本意。 不过他瞧着爹娘都格外看重这次的成绩,而且祁明也看得出,来的人大多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为了能有个由头登门拜访,和自家拉拉关系,重点是自己的爹爹还有两个哥哥,他也就不说什么,由着爹娘张罗庆祝。 可是一开宴,每个来的人都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偏偏他们大多是商户,这夸人的词儿那叫一个流畅,一套一套的,只把祁明形容的好似是文曲星下凡似的,夸得祁明都脸红。 现在躲了清净,祁明才算是舒心顺气起来。 而他的一系列变化都被两个哥哥看在眼里。 祁昭是个耿直脾气不假,可是和自家弟弟一起这么多年,对三郎的脾气多少有所了解。 刚就是瞧着祁明已经脸都憋红了,眼瞅着就要待不住,这才带着他们出来走走。 现在看着祁明神清气爽的样子,祁昭不由得给祁昀扔了个眼神过去。 祁昀配合的点点头,但笑不语。 几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这次三郎的县试成绩,而是由祁昭率先开口:“现在眼瞅着天要暖起来,等到了三月,咱们一起出门看花可好?” 祁家虽然是个富户,但是寻常人家会在春天的时候出外踏青,偏偏家大业大的祁家从来没有这个福气。 往年不是因为祁昀身子不好,就是因着照顾祁明学业未归,总是不能成行。 现在祁昭旧事重提,也是心里头高兴。 二弟身子好了不少,三弟也在学业上有所建树,作为大哥的他从过年以后就是美在心里,想着今年合该出去玩玩乐乐才是。 祁明张张嘴,没说话,倒是祁昀心领神会道:“踏青的计划怕是要拖一拖,三弟下一场府试应该在四月间,等过一阵子就要先去拜新的学堂进学。” 祁明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些可惜。 祁昭则是心态好:“抱歉三郎,我没有记下你的考试时间,不过等你考完正好是五月间,也是好时候。” 祁明也露出了笑容,欣然应允。 祁昀则是说起了自己的生意:“大哥,酒铺现在正是红火的时候,不过如果想要开到城里头去怕是酒水供不上,不知到时候是否可以和大哥的庄子连通起来,用咱们自家种的粮食来酿酒?” 这个建议一出,祁昭就知道这是二弟给自己许下了好处。 庄子上的粮食除了要交给朝廷的一部分外,余下的都是囤积或者是拿出去变卖。 这其中的利钱不少,但也不多。 可要是能和酿酒联系起来,哪怕只是提供原料,对庄子来说,利钱也是要翻倍涨的。 以前祁昭从来没有起过这个心思,即使知道其中的内情他也没有提起过,只因不想要干预二弟的生意,也不想让自家媳妇知道。 方氏的脾气他最了解不过,不沾染银钱很好说话,可是一沾到银子就脑袋发烫,说话做事都会和平日里大相径庭。 往常琐事祁昭能看顾着,方氏有时候任性归任性,可还是听他的。 但要是被她知道二弟生意里面的利处,怕是又要脑袋发热了。 可现在祁昀主动提起,想必是已经有了章程,祁昭只问了句:“可以走明账吗?”一切摆在台面上,也省的以后有可能的嫌隙。 祁昀弯起嘴角,点头:“当然。” 于是,两兄弟眼神一对,就互相有了主意。 而祁明虽然不懂的生意场上的事情,但还是想给自家哥哥们做点贡献,眼睛一转,道:“大哥二哥,小弟没什么大本事,只是有个想法。” “三郎说吧。”祁昭对待祁明一直都是宠爱有加,一看到自家小弟,笑容都温柔了起来。 祁明摸了摸脸,整理了一下语言才道:“如今这卖酒卖酒,除了要个味道酒香,还要有个出处才是。之前咱家的玉液酒卖得好,是因着品质上佳,可这出处却是没有的。” 此话一出,祁昀就挑起眉尖。 对于祁二郎而言,生意就是利来利往,多的他并没有细想,现在经祁明一提,祁昀又是个聪慧过人的,三郎只不过是个开头,祁昀就想到了结果:“看起来,该给咱家的酒编个故事了。” 祁明也是这个意思,眼睛一转:“古有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何不从太白诗句里找出一句呢?” 祁昀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记在心里,嘴里则是道:“到时候再请个写字上好的人来提个名,便是水到渠成。” 一说起字,祁明就脸红。 他博览群书,学问不低,做出来的文章也是在花团锦绣中言之有物,书院的夫子常说,他写出来的文章哪怕送去殿试也不差什么。 只是这一手字,着实是拿不出去。 之前祁昀叮嘱他练过习过,他也每天坚持着习字百张,可实在说不上进步。 但是要说写字好的人,祁明还是有人选的:“二哥,我认识的人当中,当属三公子的字最为优秀,我曾与他谈诗论文,三公子此人算得上是胸中翻锦绣,笔下走龙蛇,若是能求得他的墨宝才是最好不过。” 祁昭对这些文人搞出来的事情一窍不通,也不发表意见,只是听到祁明说起三公子有些好奇:“那是何人?” 祁明闻言笑道:“是一位曾经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义兄,就是上次我同你提过的那位壮士的主人。” 义兄? 这个词儿让祁昀愣了一下:“三郎,你可没说过,你同那三公子拜了兄弟。” 祁明挠挠头:“也是最近的事儿了,县考的地方距离三公子家的药铺不远,考试出来后我有些虚,承蒙他的关照才能去他家休息片刻,恢复精神,我也和他谈论了一番这次县考题目,我和他的见解不谋而合,也是一时冲动就称了兄弟,并没有拜过把子。” 寻常文人之间,互相称呼个愚兄贤弟的不少,可是真的到了结义的着实不多。 毕竟文人相轻,而且这些科举学子未来的前途往往天上地下。 一朝金榜题名便是飞黄腾达,若是名落孙山便是无人相识,假如结义未免有些风险。 但祁昀担心的并非是这些,而是那三公子的身份。 到现在,小弟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傻乎乎的拜了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突然就瞧见有人跑进了园子。 来人正是刘婆子,刘婆子在前厅找了一圈儿,知道这三兄弟到了后头,就又跑来后面找,每个人的院子都转了一遍,这才到了园子里找人。 刘婆子年纪也不轻了,来来回回一转加上心里着急,现在已经是额头冒汗眼前发晕,瞧见他们的时候松了口气,就扶着假山大喘气,嘴里断断续续的道:“可……可找到几位少爷了。呼……二少爷,二少爷赶紧去堂屋里瞧瞧吧。” 祁昀听她点名找自己,立刻紧张起来:“刘妈,唤我何事?可是娇娘出什么事儿了?” 刘婆子喘的不行,闻言连连点头:“是,大事,大喜事……” 偏偏祁昀根本等不及听她说完,连喜事两个字都没听进去,顾不上和祁昀祁明告别,脸色巨变,大步流星的往堂屋而去。 刘婆子知道他误会了,想要追着解释一下。 可是祁昀现在身子好了不少,又是心里紧张自家娘子,这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最后几乎是一路紧赶慢赶的进了堂屋。 而刚进去,却没瞧见里头有什么紧张情绪,反倒是一片和美。 董氏拉着孟氏和叶娇又哭又笑的,叶娇则是态度和软,自己的一只手由着董氏拽着,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往嘴里塞东西吃,吃饭感动两不耽误。 柳氏则是带着方氏起身,应对着这些夫人们说的吉利话,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心实意。 而那对本来过来想要搞事结果自己脸肿了的张氏婆媳,早就偷偷走了,生怕再闹笑话。 李郎中正笑呵呵的站在一旁,面前是小素,他一条条的给小素说着什么,小素听一句话点一下头,示意自己记住了,听得格外专心。 而在祁昀进门时,小素眼尖,瞧见以后先对着李郎中行了一礼,而后才小跑着过去道:“二少爷,你可来了,二少奶奶就在里头呢。” 铁子瞧她这样就知道不是坏事,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铁子也想不到。 毕竟是个半大小子,想的事情也不多。 若是平时,祁昀必然能一眼看出小素此刻的欢喜,偏生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担忧着自家娇娘,看都没正眼看小素,甚至没有瞧见旁人,眼睛里只有叶娇,旁人好似一片虚无。 快步走过去,祁昀站到了叶娇身后,而瞧见他过来时孟氏就扯了扯董氏,两个人相视一笑,站起来坐到了旁边,给他们让出了地方。 叶娇却是无知无觉,感觉到手被董氏松开,就准备去端茶盏。 而在被人从背后抱住的时候,叶娇的嘴里正塞着一口虾饼呢,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心里想着虾饼真好吃,谁知道下一刻就被人搂住了。 叶娇对祁昀很熟悉,熟悉这个人拥抱的温度,熟悉这个人呼吸的节奏,熟悉这个人身上的草药味道。 没回头便知道是自家相公,可是小人参能感觉到他的手上微颤,也能听到祁昀的声音:“李郎中,戳在那里做甚?娇娘到底出了何事!”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把眼睛看过去。 而后,都不自觉的掩唇而笑。 祁家二郎的英俊相貌从上次药铺开张以后就已经传扬了出去,一扫之前凶神恶煞的名声,现在早就成了众人口中的俊秀郎君。 现在瞧着,传闻果然不假。 可是比传闻更真的,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亲近。 瞧瞧这紧张的,真是要把旁人羡慕死了。 在场的女眷都不约而同的想着自家相公,心想着回去这段也要好好给他们说说,让他们学学人家祁二郎,少学那倒了的蔡家,见天的想要给家里找个小的进来,最后弄得家业倾颓。 柳氏一眼就瞧出祁昀现在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呢,掩了笑,起身过去,对着祁昀道:“你可轻点儿,如今娇娘不比往常了,是个双身子的人,你别总是吓她,让娇娘把这口吃下去再说不迟。” 叶娇正靠在祁昀的怀里,眼巴巴的看着柳氏,又看了看自己咬了一半的虾饼,格外依依不舍。 祁昀则是抓住了重点,愣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柳氏,又看了看被自己抱着的叶娇:“双身子?娇娘,你,有了?” 李郎中也适时开口:“恭喜二少爷,二少奶奶这是喜脉,约莫两月有余了。” 叶娇总算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闻言,点点头,可她却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自己和董氏不一样,董氏之前伤过,子嗣艰难,如今能有一个孩子自然是激动莫名。 可叶娇知道自己身子一向康健,有宝宝也不稀奇。 再加上吉祥花被放在屋里那么久,之前小狐狸那种毛茸茸的一团都能被吉祥花弄得有了娃娃,自己也有了挺正常的。 但这事儿却让祁昀震惊不小。 之前圆房时,他只放红枣桂圆,却不放莲子花生,就是因为他对儿女缘分并没有奢望。 能有娇娘做了他的娘子已经是多出来的福气,旁的,就他这身子,又有什么好求的? 偏偏现在孩子来了,来的这么猝不及防,祁昀一时间居然有些晕。 刚刚这一跑,再加上着急,祁昀的身子又虚,大惊大喜之下难免觉得眼前发黑。 可这次,祁昀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倒,不能晕。 这是好事,而且周围这么多人瞧着,他不能让娇娘担心。 于是,他扶着叶娇,本来都要往后晃的身子居然就这么站直了回来。 这一瞬间旁人或许看不清,可是叶娇却瞧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这人先松了自己,又抱了自己,这一松一紧之间小人参就发现了端倪。 她立刻站起来,丢了筷子,虾饼也不顾了,软软的对着祁昀道:“相公,我有点累。” 柳氏一听立刻道:“累了?那赶紧的,回去歇着吧,二郎你好好带娇娘回去,可别磕了碰了。” 叶娇应了一声,看似是让祁昀扶着自己,实际上却是她暗暗使劲儿扶着祁昀,等出了门就招呼着小素和铁子过来帮忙。 而柳氏瞧着他们离开,眼睛里除了笑意,还有些泪花。 倒不是她求孙儿心切,相反,柳氏一直不求,不敢求,不能求。 她求的只有儿子康健,仅此而已。 可现在福气到了,柳氏也是满心欢喜。 但柳氏到底是沉稳性子,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再看向宾客们的时候又是笑容温和,而旁人也乐得祝贺祁家双喜临门,堂屋里一派热闹。 而叶娇扶着祁昀等回了院子后,祁昀坐在软榻上,男人的脑袋还有些晕。 其实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他的身子渐好,便没了动不动就体虚晕眩的毛病。 可是这次却和以前不同。 之前是因为体弱的哀伤,现在是因为新生的欢喜。 叶娇让小素和铁子先出去,而她则是轻轻地攥着祁昀的手,小人参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家相公补身子。 瞧着祁昀的面色渐渐如常,这才站起身来:“也是时候了,我去给你把药端来。” 祁昀一直喝着药,每天一碗,从不间断。 可她刚一松手,就感觉到又被这人拉住了。 有些疑惑的回头,就瞧见坐在软榻上的男人昂着头正看她。 叶娇很少从这个角度去看男人的脸,此刻,午后春光正好,柔柔的透过了窗棂,映在他身上,温暖柔和。 而祁昀轻轻的拽了拽她的手:“娇娘。” 只喊了一声,却不说要做什么,叶娇也不走了,回身站到了他的面前。 祁昀则是轻轻的环住了女人的纤细腰肢,脸侧着靠在她柔软的小腹上,轻声道:“娇娘。” 叶娇也轻轻的回了声:“嗯。” “等会儿再喝药。”祁昀的声音静静的。 叶娇则是把手放到了男人的颈子上,软软的回道:“该喝就要喝,你答应我的。” 祁昀呼出一口气:“娇娘,你才是我的灵药。” 这话,他说的真心,讲的实意。 求过的,没求过的,娇娘都给他了。 寻常的药医身,可他的娇娘,医心。 叶娇则是眨眨眼睛,把祁昀抱得紧了点儿:“可不么,我就是你的药。”反正以前一直是这么给自家相公补身子的,这会儿抱一抱也成。 正温存着,小素小心翼翼的敲了敲窗户:“二少爷,二少奶奶,叶家少爷来了。” 叶平戎? 祁昀的情绪这会儿稳定了不少,闻言,深吸一口气,微微松开了叶娇后站起身来,道:“你哥哥应该是来贺你的,你去见见吧。”就是来的有点快。 叶娇眨眨眼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坚持:“你先喝药。” 祁昀知道她担心自己,点点头:“我喝,不过你不要去拿了,我要去前厅,到时候自己喝了便是。” 他要当爹了,这也是喜事,该出去转一转才是。 叶娇握着他的手腕,确定这人真的没事了这才点头。 不过祁昀走之前,又在门口顿住了脚步,指了指自己的脸。 叶娇先是疑惑,而后想起来了之前祁昀教自己的事儿,乖乖的踮脚在男人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幕被正进院子来的叶平戎瞧见了。 眼里含笑,想着他们夫妻和美才好,却没有出声,让祁昀离开后他才跨进院门。 叶娇瞧见他,就露出了笑:“大哥。” 叶平戎有心打趣,故意问道:“刚刚你做什么呢?” 本以为会逗到自家小妹,谁知道,叶娇脸色如常,声音清脆:“相公说,成亲以后,若是要道别时就要那样的。” 叶平戎:……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叶娇看到叶平戎似乎是无声的说了句什么,只是看口型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小人参有些疑惑:“大哥,怎么了?” 叶平戎却没有直说,尤其是对上自家妹妹的清澈眼眸更是没再多言,只管笑道:“没什么,娇娘,你怀孕是大事,也是喜事,我过来瞧瞧。” 谁见了她都说是大事,偏叶娇觉得一切顺其自然而已。 可是她也不会说出来扫了别人的好心,一面去拿斗篷一面道:“大哥你来得倒是快,我也才刚刚知道的。” 因着这里是叶娇和祁昀的寝室,叶平戎不会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缓声回答:“我是跟着老板娘来的。”多的话却隐了去。 无论是对着叶娇还是对着祁昀,叶平戎都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他的提辖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七品武官还能看得过去,哪怕是为了给娇娘撑腰,这个身份也不能秘而不发。 可是叶平戎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楚承允和孟氏的身份。 哪怕楚承允从来不曾正面提起,但光凭出了京城后经历的那几场谋害,叶平戎就知道,这位端王爷身边不可能总是太平的。 楚承允说想要当逍遥王爷,孟氏看起来也是认同的,愿意跟着他四处游荡,但是叶平戎心里明白,若只是逍遥王爷,孟氏没必要花那么大周章来拉拢自己。 论身份,他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王妃,背后还有孟丞相,无论如何都能过得逍遥才对。 非要在自己身上花尽心思,只能是对未来还有所筹谋,或者是有所忌惮。 无论筹谋如何忌惮如何,都不是叶平戎能打听的,他能做到的只有保护自己的亲人。 和叶二郎断绝关系后,他的亲人只有叶娇一个。 为了护着她,才不能暴露端王身份,不然未来万一有个不测,小妹就要受到牵连。 好在叶娇也没有刨根问底,她拿了斗篷披在身上,系好带子,领着叶平戎去一旁的厢房。 小素倒了热乎乎的白水,又端了碗粥,放到了叶娇面前轻声道:“二少奶奶,这是夫人吩咐刘妈做的,怕你刚刚没吃饱,又怕做了太过荤腥油腻的你害口吃不下,就煮了粥来填填肚子。” 叶娇很想说,她不害口,她能吃,她饿。 可是粥到了面前闻着喷香,又是柳氏的一番心意,叶娇自然不会拒绝。 好在粥的味道不错,里面的鸡蓉碎碎的,像是能化开似的,吃上去还有种清冽的香气,不比刚刚吃到的菜色差多少。 瞧着叶娇吃得开心,叶平戎的那双虎目也柔和下来。 他生的高大,坐在那里也比别人高一截子,尤其是对比叶娇,大了好几圈儿。 可是现在瞧着叶娇的时候却是格外谨慎小心,说话都放轻了,怕太使劲儿吓到了自家小妹:“小妹,我这次来找你还有另一桩事情。” 叶娇抬起眼睛看他,撂下了手上捧着的空碗,用帕子擦了擦唇边,而后道:“何事?” 叶平戎从怀中拿出了一包银子,放到了叶娇面前:“这是大哥在外面这些年攒下来的,这份是给你的。” 叶娇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认识银钱的初做人模样,祁昀赚来的银子都在她这里,小人参为了给自家相公分担,每天都会学一些管钱的事情,对于这一包银子的多少心里也有估计。 可越是多,她越不愿收:“这是你攒下来的,就该你拿着,给我做什么呢?” 叶平戎却不往回收:“这是我给你补得,嫁妆。” 其实这包银子叶平戎也给过叶二差不多的,可那时候他是为了和叶二郎断绝关系,也算是了解了自己没教导好弟弟的过错,这才把银子给了他,从此两不相干。 但叶娇是他的好妹妹,宠着护着还来不及,他可不想断。 那银子就不能说是断绝关系的补偿,只当嫁妆给她。 其实这是借口,但是真的说出来,叶平戎却有些心酸:“你出嫁时哥哥不在,平白的让你受了委屈,现在哥哥回来,便不能再让你尝一次那样的苦楚。” 即使祁昀是个好男人,祁家也是好人家,但是叶平戎不会像是叶二郎那样,觉得妹妹嫁的人变好,心里就好过了,虚伪的粉饰太平。 相反,叶平戎从来没有好受过。 叶娇说话惯常是耿直的,这次也是一样:“大哥,你做提辖也不容易,我问过相公了,你每个月的俸禄不过三两银子,我有相公呢,相公说了,他的银子都给我花,我不缺的。” ……小妹,这么直接说出来合适么。 叶平戎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该笑,但是最终还是欣慰的。 祁昀对她好,作为大哥才最安心。 但他依然坚持:“我是大哥,本就该护着你的,这份嫁妆现在给你已经是迟了,就当这是大哥的一番真心,且收了吧。” 叶娇眨眨眼睛,算是点头应了,却想着不能白收,总要给叶平戎点什么。 眼睛转了转,叶娇有了主意:“我有东西送你,你等等,我去拿。” 小素赶忙道:“二少奶奶,要拿什么我去就是了。” 叶娇却坚持:“不行,我要自己把它送出去。” 可正要出门,就瞧见祁昀回来了。 祁昀这一去并没有到前厅,就被柳氏叫走了。 柳氏知道祁昀和叶娇是头一次当爹娘,又赶上蜜里调油的好时候,有些话自然是要好好叮嘱细细吩咐。 其中最要紧的一点就是,房事要断几个月,不能扰了叶娇。 在柳氏看来,必然是自家儿子总是缠着娇娘,现在娇娘双身子,柳氏自然要和儿子说清楚一些,省得以后闹出事情伤了好儿媳妇。 却不知道,这事儿其实是小人参更为热衷,尤其是那本画册,她恨不得一页页的试一试才乐意。 但祁昀半分不敢懈怠,全都记在了脑子里,这才回了院子。 刚一进院门,祁昀见她往外走便迎上去:“娇娘,去做什么?” 叶娇先是握住了他的手腕,确定自家相公无事后才露出笑脸,坚定地回答:“我去送东西。”说完,就带着小素离开了。 祁昀则是进门,和叶平戎互相见礼后坐下。 可是祁二郎却发现,这次叶平戎对自己没了之前的和缓模样,反倒有了初次见面时候的严肃。 这让祁昀有些意外,却没明问,想要说点别的。 叶平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你教了我妹妹些什么?” 祁昀似乎有些不解:“不知所说何事?” 叶平戎也有些说不出口,犹豫了一下才道:“就刚才,你们在门口那里,娇娘说是你教的,你这不是教坏她么。” 祁昀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哦,对,那是自己教的,而且还是教完舍不得更正的事儿。 毕竟谁能想到自家娇娘真的就信了,还记到了现在,每次都让祁二郎的心化成了一滩水。 现在被人家大哥当面问到,祁昀却也能保持着淡定神情,气定神闲的回道:“这怎么能说是教坏?夫妻之间相处的小乐趣罢了,很是平常。” 叶平戎原本是想要敲打他一下,省得他以后再糊弄自家妹子。 偏偏祁昀的表情过于理直气壮,再加上祁昀天生有一副沉稳淡定的好嗓子,说出来的话就像是真的似的。 原本想要质问他的叶平戎也有了犹豫:“你莫要诓骗我。” 分明,之前瞧着王爷和王妃也没这样啊。 祁昀则是依然淡定:“我说的自然是实在话,大哥只是不知道而已,不过大哥尚未娶亲,不知道这些事情也正常。” 至今孤身一人的叶平戎:…… 突然有点被打击的感觉,叶平戎轻咳了两声,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岔了,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接受了祁昀的说法。 而祁二郎则是平静的端起了一旁的茶盏,掀开盖子凑到嘴边,用茶汤的氤氲热气遮挡住了陡然放松的神情。 好歹,算是过了这关,祁昀松了口气。 这时候,叶娇已经带着小素回来了。 小素手里捧着个盒子,叶娇刚一进屋就把盒子拿过来,笑着放到了桌上。 不过她并没有对着叶平戎说什么,而是先看向了祁昀:“相公,这个我能送给大哥吗?” 祁昀问都没问这里头是什么,便点了头:“咱们的东西你拿主意就是了。” 叶娇笑着眯起眼睛,便把盒子给了叶平戎。 叶平戎撂了茶盏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问道:“这是什么?”等打开瞧见了,微微一愣。 叶娇则是坐到祁昀身边,拉住了自家相公的手,轻轻地十指紧扣,声音柔软,一字一顿:“野山参,”而后她看了看祁昀轻声道,“早就该把它送出去了。” 这种一听名字就不是好人家的人参,就该送出去。 祁昀虽然不知道叶娇为什么一直嫌弃这颗野山参,可是他现在用不着,当礼物给了叶平戎也好,就赞同的笑着点头:“对,早就该送给大哥的。” 这句话让叶娇有了笑脸,瞧着叶平戎手里的野山参,小人参一脸得意。 而叶平戎也没有在这里留太久,他还要护送孟氏回去,便起身对这两人告辞后离开。 叶娇便把桌上的布包打开,把里面的银子给祁昀看:“这是大哥给我的,说是我的嫁妆。” 祁昀对此并不意外,他甚至早就料到,叶平戎对叶娇有愧也有护,这份嫁妆早晚他是要给叶娇补上的。 瞧着有几十两,不算是小数目了。 祁昀却不多看,只对着叶娇道:“既然是大哥送的你收下就是,嫁妆该是你的私房,记着收好。” 叶娇有些不解:“相公,什么叫私房?” 祁昀想着叶娇以前是苦日子,没什么银钱,叶二一家怕是苛待她。 等嫁到自己家寻常都是给自己管钱,不曾有自己的什么银钱,不知道私房也正常。 想到这里,祁昀便细细的解释了一番,叶娇听着,总结下来就是一句—— 私房就是自己的钱,自己拿来自己花,不用告诉旁人的。 可是……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叶娇眨了眨眼睛,问着祁昀:“那照这么说,你是不是把你的私房给我了?” 之前祁昀把赚来的银子撂在她这里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而且叶娇每次使起来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祁昀也想到了这点,便觉得自己还扯私房钱这种话有些多余。 原本他的一切就都给了娇娘,毫无保留。 可不等他说话,就听到叶娇软糯的声音响起:“那就凑在一处,相公的私房给我花,那我的私房也给相公花,都放在匣子里,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就是了。” 祁昀闻言,不由得看她,看的叶娇有些奇怪,才听祁昀道:“娇娘,你刚才是不是吃了什么甜的?” 叶娇还真的回忆了一下,一双晶亮的眼睛瞧着男人:“没有啊,刚就吃了宴,回来喝了碗鸡茸粥,没吃甜的。” 祁昀却倾身过去,轻声道:“我不信,若是没吃甜的,娇娘的嘴为什么有蜜的味道呢?” 瞧着就是甜的,软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了他的心坎儿上,暖的厉害。 小人参却眨眨眼睛,不等祁昀凑过来,她就先凑过去,贴在了男人的唇上,声音都有些呜哝:“真没吃,不信你尝。” 祁昀闻言笑了笑,记着柳氏的叮嘱,也就小心的不碰叶娇的小腹,轻轻地环着她,笑着抬起了她的脸。 隔了阵子,就听叶娇的声音模糊的响起来:“是不是不甜?” “没尝出来。” “那相公再尝尝?” “好。”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叶娇怀胎,这是府上的大事,除了庆贺,柳氏还专门叮嘱了李郎中常来给叶娇瞧瞧,以免有了差错。 加上叶娇这是头一遭,柳氏吩咐府上的人都要谨慎一些,不能冲撞了,还叮嘱小厨房,注意平时做的吃食,不要有所忌讳让叶娇伤了身子。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叶娇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除了贪睡些,其他的一点异样都没有。 旁人都会害口干呕的症状她是半分没有,明明腹中多了个小生命,可是叶娇还是该吃吃该睡睡,日子过得舒坦得很。 李郎中也觉得惊奇,偏偏脉象显示,叶娇身子康健远胜旁人,而且气血很足,完全不需要吃补品,就像是她自己能给自己补似的。 柳氏便私底下常常跟着祁父念叨:“咱们娶来的这个二儿媳妇就是有福气的很,有孩子还能这么舒坦的我可就瞧见过这么一个。” 而方氏也是瞧在眼里,晚上睡觉前跟枕边的祁昭道:“弟妹如今这样,可比我当初怀着石头的时候强多了。” 说是羡慕,其实也有些吃味。 祁昭听得出方氏的意思,他也知道方氏的小脾气。 在外人面前,自家娘子最是维护自家人,可是关了门,却又喜欢和别人比。 方氏如今和二弟妹亲近了些不假,可是想着自己之前的辛苦,如今叶娇却是事事顺利,她心里就有了别扭。 不过这次祁昭却没有反驳她,反倒是多了疼惜。 祁家大郎并不是那种完全不体贴娘子的男人,相反,在方氏害喜最厉害的时候,他几乎是天天守着,自然知道方氏的不容易。 这会儿听了这话,祁昭转了个身,在被窝里抱了抱方氏:“你那时候正好赶上盛夏,本就燥,吃喝都带着暑气,确实是不易的很。” 方氏轻哼了一声:“你知道就成。” 祁昭则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其实二弟以前的日子太苦,弟妹的日子也不算好过,现在他们这也是苦过了,终于甜起来。” 一句话,就戳破了方氏之前淡淡的吃味,她想到叶娇刚来她家时那瘦瘦巴巴的模样,心就软了下来:“唉,弟妹的那个娘家确实不是个东西,不过娘说的对,弟妹是有福的,有福的人不管怎么磋磨,总是能过好日子。” 祁昭认同的点头,又把方氏抱得紧了些:“弟妹福气好,二弟现在也好,咱家这么和和乐乐的我真是高兴,有时候瞧着他们两口子我也是高兴的。” 方氏奇道:“你高兴什么?” “弟妹人善,二弟能遇上我自然为了二弟高兴。” 方氏一听,立刻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就知道夸人家,那我呢?” 不过方氏力气小,而且她也疼自家相公,不曾真的想掐他,祁昭也只觉得麻麻痒痒的,并不觉得疼。 只是方氏的话让祁昭觉得哭笑不得:“刚刚你还夸她们呢,是你自己说……” 方氏瞪着他:“我说得,你说不得。” 祁昭在大道理前面还能和方氏争辩两句,但是在这些小事上,他从来都是个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这次也是一样,祁昭立刻道:“娘子也是善心的,心眼好,也该是有福的,”声音顿了顿,“你要是瞧着弟妹眼热,倒不如……”说着,他凑近了女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方氏臊的脸上发红,呸了他一声,却没推开他,由着祁昭折腾了。 大郎这边红被暖帐,二郎那边则是安安静静。 叶娇依然睡得沉,醒的也晚,不过精神倒是格外好。 眼瞅着到了四月间,桃花盛放,牡丹开遍,正是春色满园的时候,叶娇也乐意去瞧瞧这些鲜亮颜色。 因着前几个月是要紧的时候,叶娇便很少走出祁家,只在家里走动走动。 董氏也不上门,她的月份比叶娇还浅一些,再加上这一次是她求了许久才有的宝宝,董氏不想重蹈覆辙,自然是格外珍惜,只在家里安心养着,半分不敢挪动。 没了董氏过来说话,叶娇就去柳氏的院子里勤快了些。 柳氏倒也不拦着她,如今天气和暖,阳光正好,柳氏生养了三个孩子,知道这种好日子出来转转对身子好,便每每都准备好点心,等着叶娇来便是。 这天叶娇早早的就到了柳氏的院子里,一进门就看到柳氏正在绣架前面绣花。 刘婆子给叶娇见了礼,柳氏也抬起头,并没放下手上的针线,只笑着道:“坐吧,刘妈,把茶水撤了。” “是,夫人。” 叶娇也不觉得奇怪,现在只要她来,柳氏都会把茶水换掉,有时候是白水,有时候是甜羹,叶娇本就嗜甜,倒是觉得比茶水好喝。 今天柳氏给她专门准备了牛奶炖蛋,热乎乎的一碗,里面的瞧着是奶白色的,吃上去甜香滑润,叶娇脸上露出了个笑容,问着柳氏:“娘,这个好吃,怎么做的?” 若是这话问了祁昀,祁昀必然会细细的告诉她。 不过柳氏却不想让她劳神,只道:“若是想吃了,告诉小厨房一声便是,实在不行告诉刘妈,自然会做给你吃的。” 刘婆子也跟着点头。 其实寻常妇人家怀了孩子,阖家都会哄着供着的伺候着,要什么给什么,不过自家二少奶奶不太一样,她本就嘴甜心善,柳氏又知道她爱吃,得了什么好吃食都先想着她,现在这般吩咐倒是显得平常了。 叶娇把一碗牛奶炖蛋吃了个干净,端起一旁的温热白水喝了两口,一双眼睛便去瞧柳氏面前的绣架:“娘你绣的是什么?” 柳氏正专注着下针,并没瞧她,闻言声音温和的回道:“绣个老虎,再绣个花样,等你的孩子生了,不管男孩女孩都能拿去做肚兜或者是做襁褓。” 寻常这家里的衣裳都是请绣娘做的,柳氏虽然刺绣功夫了得,但是却极少动针线。 现在亲手做了,是一份对孩子的心意。 “谢谢娘。”叶娇声音甜甜的糯糯的,说完就起身过去瞧,瞧着精致的图样就微微惊讶,“娘你绣的可真细致,又细致又好看。” 小人参不会刺绣,能把字写成球儿的一双手,她也不指望自己做这么精细的活儿。 不过她的衣裳不少,上面也少不了绣娘的功夫,看得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好坏,柳氏这一手绣工是极好的。 柳氏也乐意听她夸,笑容温和:“给孩子的头一样东西自然是要上心些,娇娘你莫要站着,去那边坐下。” 叶娇乖乖的回去坐下,眼睛却是朝着一旁看:“大嫂今天没来?” “她要带着石头,那孩子正是活泼的时候,又总乐意粘着你,小孩子没轻重,若是磕了碰了怕闹出事情来,她这阵子就迟些来。”柳氏也正巧收了线,让刘婆子把绣架收好,她则是端起茶盏,笑着道,“左右石头也是有事做的,听说现在已经能背上几句三字经,是个聪明的。” 叶娇听了柳氏的话就跟着点头,石头确实聪明,还很好学:“上次相公还和我说过,石头可喜欢念书了,若是不让念,哭着喊着都要读。” 柳氏一愣,这话怎么和自己听到的不一样? 明明上次方氏过来说,石头一提到背书就撒泼耍赖不乐意呢…… 说起读书,柳氏又道:“刚三郎来和我辞行,就要去考府试了,我明天去庙里烧香祈福,娇娘你就在家里不用跟我一道,明天也不用过来,好好歇着便是。” 叶娇点头应了一声。 等吃完了第二碗牛奶炖蛋,叶娇瞧着柳氏有了些倦意,便适时地起身告辞。 柳氏则是让刘婆子把虾饼给叶娇装上,这虾饼做起来简单,不过就是把虾捣碎后煎制而成,就是原料难得,吃个新鲜,上次柳氏就记着叶娇喜欢,咬了一口不撒手,这会儿得了鲜虾也就给她留着。 叶娇还记着祁昀:“娘,可有相公的?” 柳氏瞧着她笑,温声道:“放心,他们三个我都有送,你嫂子那里也有,你且吃你的,不用给二郎留。” 叶娇应了声,这才离开。 小素手里拎着装着虾饼的食盒,跟在叶娇身后走出了柳氏的院子,这才问道:“二少奶奶,可要直接回去?” 叶娇瞧着左右无人,便伸了个懒腰,笑盈盈的道:“先去院子里转转。” 小素应了一声,心想着自家二少奶奶应该是还不饿呢,要不然早就回去把这碟子虾饼吃干净了。 而后,就听叶娇道:“正好去亭子里吃些东西,这个要是放软了就不好吃了。” 小素:……哦。 等叶娇进了园子,就瞧见亭中已经有人在了,她顿住了步子,瞧着那略矮些的是祁明,便道:“三郎,你不是要去考府试了么?”而眼睛一扫,叶娇就瞧见了另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叶平戎,另一个叶娇觉得眼熟,可一时间没记起哪里见过。 等走近了才认出来,这不是之前在关扑摊子上摸了一堆黑球的那个么? 这是叶娇头一次遇到那么倒霉的人,这才记住了。 楚承允也认出了叶娇,相比较于叶娇对他的印象模糊,楚承允对叶娇印象倒是尤为深刻,到现在,那把从叶娇手上分来的机会而摸到的扇子还被他挂在腰间的金丝扇袋里呢。 只不过楚承允并没有上前,而是和叶平戎一起站在远处。 他对着叶娇远远拱了下手,叶娇则是温婉回礼。 仪态大方,笑容柔顺,瞧上去一点毛病都挑剔不出。 这让叶平戎有些意外,毕竟他最近几次看到叶娇不是在吃吃喝喝就是在和祁昀你侬我侬,哪怕在自己面前,叶娇也是软软的一个,可现在看着却是端庄得很,很有富庶人家的娘子风范,分毫瞧不出往日里的软糯。 叶大郎却不知这已经成了叶娇的习惯。 柳氏虽然疼惜她怀孕身重,但是该说的该教的从来没落下,管家的事情在教,平时的仪态也在教。 她并不像是那些教养婆子似的,动不动就是冷脸打骂的去管束,相反,柳氏舍不得亏待了叶娇,就算是教规矩也是温声细语的一条条的说清楚讲明白,连句冷语都不曾有过。 人心本就偏,柳氏明面上要一碗水端平不假,毕竟只有公平方正才能管束后宅,但是叶娇年纪小,又听话乖巧,任谁瞧着都喜欢,柳氏心里总是会偏疼一些叶娇的。 明面上自然是看不出,甚至柳氏对待方氏还要更大度些,不过单独对着叶娇的时候,柳氏总是格外和缓。 虽然是教着仪态,可多是温声细语的教导,既没有逼迫也没有严厉。 好在叶娇对于学做人这件事情格外有热情,每次都往心里记,从不出差错,便都细细的记下了。 一个教得细致,一个学得用心,几个月的潜移默化让叶娇能迅速切换出人前人后两个样。 现在的端正模样,是叶娇在瞧见楚承允这个外人后,几乎是顷刻间就转变过来的。 叶平戎则是对着叶娇露出笑容,虽没有打招呼,可是这个笑却让楚承允瞧见了。 “你们认识?”楚承允瞧了瞧叶娇,又看了看叶平戎。 叶平戎是在端王府就跟着他的,相处下来,叶平戎的忠诚毋庸置疑,可是这人生了长平板的脸,不爱说不爱笑,站在那里就跟个带了铁面具的人似的。 现在却轻而易举的就有了笑,多半是认识。 一听这话,叶平戎就知道之前自己找妹妹的事情八成是孟氏帮的忙,并没有告诉楚承允,自家王爷也不知道叶娇和自己的关系。 可这事儿没什么好瞒着的,叶平戎立刻低声回道:“王爷,那是我妹妹。” 楚承允有些意外:“你妹妹?那上次怎么不说。” “上次是在街上,人多眼杂,而且王爷身边需要人手,我怕惊动了旁人这才没开口。” 楚承允点点头,而后又看向了叶娇,轻声道:“你这妹妹一看就是好女子,运气也是顶尖的好。” 叶平戎一听这话,眼角一抖,立刻道:“她现在嫁到祁家,是祁家二郎的娘子。” 楚承允并不知道这人在心里嘀咕自己,笑容依旧:“哦?原来还是三郎的嫂嫂,这倒不错,我这位贤弟看起来也能沾沾运气。” 早早出了凉亭的祁明却没听到楚承允和叶平戎的对话,到了叶娇面前道:“二嫂嫂,可要进去坐坐?” 叶娇笑着看他,道:“不了,你在会友,我就不去打扰。”眼睛瞧了瞧,“你和他很相熟吗?” 其实叶娇问的是叶平戎,可是祁昀却会错了意,直接道:“嫂嫂,那里面的是我和你说过的三公子,还有救了我的叶壮士。” 叶娇一愣:“谁?” “就是上次我掉落山坡的时候,救了我的那位叶壮士啊,他是三公子身边的随从,为人也是极好的。” 叶娇眨眨眼睛,心下惊讶。 她是知道叶平戎的身份的,大小也是朝廷官员,以前只觉得他和孟氏夫妇有关系,却不知道自家大哥是跟在他们身后做事的。 一个当官的,总不能给平头百姓跑前跑后吧? 那,这个三公子,还有慧娘,到底是何人? 叶娇有些想不通透,只记在心里,想着回去问祁昀,自己想不明白的相公总能想明白才对。 她笑着看着祁明,转而问道:“我刚听娘说,你今天就要去赶考,现在天色不早,该启程了。” 祁明道:“三公子之前说有事也要去城里,我便等他一起,现在他来了我也该去了。” 叶娇笑了笑,左右瞧了瞧,就让小素把食盒拿过来,递给了祁明:“这是娘给我的虾饼,左右我在家想吃就有,这个给你带上,算是我借花献佛,祝你府试顺利。” 祁明接了,对着叶娇道了谢。 叶娇也没有多留,带着小素离开了。 等回了自家院子,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屋里的祁昀,还有他面前的虾饼。 这是柳氏送来的,说是也给叶娇准备了一份,可祁昀知道叶娇喜欢吃,便没有动,给叶娇留着了。 现在见叶娇进来,祁昀便放下了手上的账册,站起身来道:“娘那里一切可好?” “嗯,娘给宝宝做衣裳呢,可好看了。”说着,叶娇就坐到了桌前,眼巴巴的盯着虾饼看。 祁昀便拿了筷子,夹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从新婚之夜男人给她喂的那口水开始,叶娇就习惯了被这人投喂,这会儿自然而然的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虾肉弹牙,带着淡淡的辛香味道,外面酥脆里面鲜香,叶娇笑的眯起了眼睛。 而祁昀瞧她似乎是饿了的样子,喂完了这块又夹起一块,嘴里问道:“娘不是专门给了你一碟,没吃吗?” 叶娇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才道:“我遇到三郎,看他要出门去,怕他吃不惯,就给他带上了。”说到这里,叶娇才想起来自己的疑惑,就把刚刚园子里祁明说的话给祁昀重复了一遍。 祁昀听完,果然也微挑眉尖。 叶平戎就是救了祁明的事情,算的加深了两边的情谊,这是好事,没什么好惊讶的。 可是叶平戎居然是三公子的随从,才是真的让祁昀沉默了下去,他想的也比叶娇多了一步。 平头百姓一旦成了官身就不再是普通人,能让他们当随从护卫的,只有,皇亲国戚。 那个三公子多半是个姓楚的,偏偏,自己小弟拜了人家当义兄…… 祁昀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只道:“三郎这运道……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叶娇眨眨眼:“什么意思?” 祁昀想说,可是很快他就想到,叶平戎既然一直沉默不言,想必其中必有深意,不然凭着他对叶娇的疼宠不可能只字不提。 叶平戎也不准备说出来让叶娇担心,笑着攥了攥她的手:“我也是猜的。” 叶娇眨眨眼睛:“可相公说出来,就像真的似的。” 祁昀眉眼柔和的看着她,又夹了块虾饼递到她嘴边:“我说什么娇娘都信?” 叶娇一边吃一边点头,可不是信么,相公说的都很对。 祁昀却想着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他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嫌弃自己。 可在两人吃罢了虾饼,走出房门前,祁昀下定了决心,回头想对叶娇说老实话:“其实,我之前说离开前要亲一下,其实是……” 可不等他说完,就感觉到脸颊柔软的触感。 带着奶香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桂花味。 叶娇垫着脚尖亲他,等亲完了才问:“你想说什么?” 祁昀看着她,弯起嘴角:“没什么。” 这事儿,还是回头再说吧。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祁家三郎这次考的比上次快些,院考比县考少两场,只是考试的地方距离家里远,祁明这次没有等放榜,而是回了书信,说是回家等消息。 家里倒是一切如常,大概是因为这次并不是放榜后回来的,他们心态还算平和,没有上次得了案首之后的亢奋和慌张。 只是柳氏作为娘亲还是会担忧的。 旁人担心祁明能不能得中,柳氏担心的却是祁明这一来一去身体是否安康,心情是否舒畅。 或许连祁明自己都忘记了之前过年前吊着胳膊回来的事儿,他上次是为了诈出害他的人,等知道了是蔡十二郎,再加上蔡家败了,自然就把这事情扔到脑后。 但是柳氏却轻易不会忘记,哪怕知道是假的,她也会不自觉的担心自家儿子在外头到底会不会受伤,时不时的就会去小佛堂念经,慈母之心总是格外炙热。 叶娇这几天也没有去打扰柳氏,只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已经四个月的肚子开始显怀,人与人体质不同,有些人两个月就看得出小腹隆起,有些人则是会很晚才能瞧出怀孕。 叶娇原本就生的纤瘦,显怀却比别人晚了些。 这会儿只是小腹微隆,用略大些的长袍稍微遮挡就瞧不出了。 只是叶娇自己总是不自觉的会把手放在小腹上,时不时的摸一摸,似乎很新鲜似的。 今儿个天气好,叶娇就抱着石芽草出来走走,顺便也能给院子里面的药材花除除草。 不过这除草是要蹲下去做的,以前叶娇只觉得有趣,做的也格外开心,不觉得劳累,可现在她这起来下去都有些笨拙,小素可不敢让她蹲着,跑过去扶住了叶娇:“二少奶奶,您歇着就是,我来做。” 叶娇瞧着她道:“我没事的。” 小素这次却没听她的话:“李郎中之前说过,现在这个月份可不能劳累,而且二少爷也说……要听李郎中的。” 而且祁昀还告诉小素,要是看顾不好叶娇,他就把小黑的毛拔了炖着吃。 小素在心里一声叹息,觉得自己养的这只黑羽大公鸡能活到现在,没有变成炖鸡汤或者是炒鸡丁,也算是奇迹了。 叶娇倒不坚持,把小锄头给了小素,而她则是坐到了石桌旁,瞧着桌上摆着的石芽草。 原本院子里是没有石桌的,只是祁昀瞧着叶娇总喜欢抱着花盆走来走去,怕她跌跤,便让人搬了石桌石凳进来,专门放在有阳光照的地方,让叶娇能坐着,边看石芽草边晒太阳。 石凳上专门铺上了厚厚的软垫,隔了寒凉,坐上去柔软舒服。 而叶娇则是专注的盯着桌上的石芽草,时不时的伸出手轻碰一下。 石芽草上的三朵红花已经落尽,现在春日来了,该结出果子才对。 不过石芽草结果的时候却不是寻常果实那般轻松,因着白虹果大补,能救命,祛百病,自然能吸引来不少生物觊觎。 为了避免自己还没有长大就被鸟啊虫啊的吃了,白虹果在结果的过程中,都会用叶子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包裹住。 从外面瞧不出任何异样,必须要仔细看才能瞧见被层层叶子包裹着的三个小球,摇摇晃晃的。 小人参曾经的千年时光里,没少和这种果实相伴而生,记忆里,寻常这种模样就是要结果了。 结果的时候,会飘出异香,格外诱人。 那时候必须要立刻摘下来,不然没多久就会衰败。 但这些都要在她还是人参的时候才会顺利。 可如今她是人,仅仅有人参精魄而已,到底能把这个果子养多大叶娇心里也没准。 看着看着,叶娇就觉得无聊了。 她对着小素道:“端盘瓜子来,我想吃。” 小素应了一声,去洗了手,而后把厢房里头摆着的盘子拿出来。 嗑瓜子是小人参最新学会的技能,瓜子用的是葵花籽,是炒熟了的,似乎是放过糖,炒的味道焦甜,瓜子仁的也透着香味。 只是容易上火,叶娇每天也就吃百颗以内,不会多吃。 不过寻常人是喜欢享受嗑瓜子的过程,但小人参只是喜欢吃这个味道而已。 反倒是磕开瓜子的这个环节她觉得麻烦得很。 瞧着面前摆着的瓜子,叶娇不由得伸出手指在里面搅了搅,似乎想要找到一个自己剥掉外衣蹦出来的瓜子仁。 就在这时,祁昀坐到了她身边。 叶娇瞧着他有些意外:“相公,今儿回来的怎么这么早?” 祁昀笑了笑,道:“今晚三郎要回家,爹娘说晚上要聚在一起吃饭,我和大哥也就回来的早了些。” 叶娇把自己柔软的手塞进了男人的掌心:“你最近好像都和大哥一起出门。” 祁昀反手握住了叶娇的手,点了点头:“今年要用大哥庄子上的粮食,就要多看看。” “你去庄子上?”叶娇有些担心。 祁家的庄子不小,里面的佃户也老实,可是这一路上难免坑洼,叶娇不喜欢马车颠簸,也就不乐意让自家相公去受罪。 祁昀则是道:“不碍事,只是让人把粮食拿来看看就是了,我不用自己去。” 叶娇应了一声,眼睛又看向了盘子里头的瓜子。 祁昀看得出来她想吃,也知道叶娇不耐烦剥瓜子,便把盘子往自己面前拽了拽,又让小素拿过来了个空着的小碟子放到一旁,拿起一颗瓜子,轻轻磕开,而后剥了壳,将瓜子仁放到了小碟子里。 叶娇眼巴巴的瞧着,耳边就听到了祁昀的声音:“困不困?” “困。”叶娇的眼睛还在盯着祁昀手上的瓜子,视线跟着他的动作挪来挪去。 祁昀又把一颗瓜子仁放到碟子里:“困的话,等会儿去睡一觉,晚饭前我会喊你的。” 叶娇现在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了,几乎是本能的回答:“想吃雪花糕。” 祁昀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好,会有的。” 这时候,碟子里已经有大概二十几颗瓜子仁,整整齐齐的摆在里面。 而后祁昀又不声不响的剥了约莫四十颗,都好好的摆在里头。 瓜子仁的尖端都朝向同一方向,摆成了四排,瞧上去方方正正的。 而后,祁昀就拿起了碟子,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叶娇。 这本来就是他剥给自家娘子吃的,不过祁二郎想要逗逗她,装作不给,瞧瞧叶娇有什么反应。 可是等一端起盘子,祁昀就看到叶娇的嘴巴张开了。 她的嘴上并没有涂口脂,只有这原本的粉嫩颜色,微微张开时,清澈的眼睛眼巴巴的盯着祁昀瞧,看起来格外真挚。 这让祁昀一下子就舍不得逗她了,自然而然的把碟子递给了叶娇:“给你的。” 叶娇接过来,直接把里面的瓜子倒进嘴巴,吃完了喝了口白水,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笑。 祁昀则是趁机凑过去舔了她的嘴唇一下,可是小人参却不躲开,还自己往祁昀那边凑了凑,舔了他的下唇。 一时间,祁昀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逗谁…… 小人参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等祁昀重新握住她的手时,叶娇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祁昀便拉着她进去午睡,不过在坐在床边时,祁昀趁此机会把这两个月得到的银票交给了叶娇:“收着吧,我们的私房。” 叶娇拿过来瞧了瞧,一百两一张,一共五张,便是五百两。 这个数字绝对算是大数了,这些白银怕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攒不出来。 可是叶娇给祁昀管钱管习惯,铺子生意红火,进项多,这些银子在她看来也就是个数字,没什么好吃惊的。 打开自己的钱匣子放进去锁起来,叶娇扭头就凑到祁昀的嘴边啄了一下:“相公真厉害。” 祁昀笑着抱着她,用脸蹭了蹭她的额头,而后就拉过锦被给她盖好,哄她睡觉。 原本叶娇午睡是不用人管的,自己躺下就睡。 可肚子略略大了些后,小人参就有点不敢翻身,生怕压到肚子,可是往往越是小心越不容易睡着,祁昀知道了以后,就常常回来哄她。 多的也不用做,就是靠在床边拍着她,等她睡着就是了。 今天祁昀手里拿了一本药典,准备给她读一读,哄她睡,正巧翻到了人参那页。 男人的声音向来都是低沉悦耳,犹如风吹雨后竹林般宁静:“人参又名黄参、神草,味甘,性微寒,无毒,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治男女一切虚症,明目开心……” 这个开心原本指的是开通心窍,可是叶娇正在半睡半醒间,模模糊糊的听着,似乎听到了人参,又似乎听到了开心,就嘟囔了一句:“嗯,是挺开心的……” 祁昀闻言,以为她说梦话呢,便笑着在她身上轻轻地拍着,声音不停。 直到感觉到叶娇呼吸平顺,才停了下来。 祁昀仔细瞧了瞧叶娇,确定这人真的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把药典放到一旁的矮桌上,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将床幔落下,瞧着时间还早,便出了门。 如今的祁家二郎瞧上去虽然依然比常人脸色白了些,可是身子已经一日好过一日。 以前他只能留在家中,听一听管事们上门说说铺子上的事情,现在祁家二郎已然可以自己上街,去铺子里走动走动。 今天他专门去了酒铺寻宋管事,准备和他谈谈有关于商队的事情。 等进了酒铺,祁昀一落座,宋管事就开始吐苦水。 其中,商队的事情最让宋管事难办。 孙掌柜给了祁昀不少帮助,他年纪不小,能看得出祁昀是个心有七窍的人,而且更为难得的是,这个人比别的人果断的多。 其实有本事的人不少,可是有本事还能有主意的却不多。 之前孙家确实恨蔡家,但从没想过蔡家真的能一朝倾颓,甚至是连根拔起什么都不剩下。 祁昀做到了,而且做的干净利落,孙掌柜便知道这不是个池中物。 原本只是想要邀请祁昀加入商队,现在却给祁昀建议,让他自己组建一支。 组建商队并不是说说就行的,除了要有经验的领头的,要有足够引人垂涎的货品外,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够的银钱。 商队一旦出去,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若是出海,三四年回来一次也都是稀松平常。 这其中要有大量的金钱投入,能不能回本也是个未知数。 寻常人家觉得千八百两已经是一辈子都花不完了,可是对商队来说,这千八百两不能是白银,而要换成黄金才能确保组成。 祁昀对这个建议有些意动,毕竟商队捏在自己手里还是稳妥些,借用别人的总比不过自己有一只来的自由。 但是这钱到底从哪里来,祁昀却犹豫了。 宋管事叹了口气:“孙掌柜说能借给我们,但是他要的利钱不低,而且商队到底能赚钱赔钱都是未知数,若是血本无归,怕是要陪上全副身家才能还上。” 祁昀摇了摇头:“若是我们找孙掌柜借银子,他必然会答应,而且就算还不上他也不会说什么,可我们不能开这个口。” 宋管事不太明白:“为何?” 既然找他借他就会借,而且还不还得上都行,那为什么不借? 祁昀语气平静:“这世上,最好还的是钱,最难还的是人情。”他的声音顿了顿,把事情给宋管事讲了个通透,“之前我们找孙掌柜要的商队,那是我们帮他们扳倒了蔡家换来的,互惠互利,可如今孙掌柜巴不得我们欠他人情。” 宋管事想了想,就转过了这个弯儿来。 孙掌柜不缺钱,他是开钱庄的,钱对他从不是难事。 可是他这么主动地给祁家帮忙,总不能是突然善心发作。 要是现在祁昀真的开了这个口,借了这个钱,只怕人情债欠下以后,不管未来的钱能不能还上,这人情算是还不回去了。 就在这时,祁昀瞧见有人进了酒铺。 祁三郎府考之后,便是和楚承允一起回来的。 其实楚承允说和他同路只是个托词,端王爷现在本就是闲的厉害,也没事儿做,好不容易交到了个贤弟自然是要跟他多走走看看,尤其是祁明在很多政见上都和楚承允不谋而合,两个人有的是话说。 去的时候说了一路,回来的时候又是说了一路,光是有关农商改制就是一番高谈阔论,好不欢畅。 聊的兴起,祁明就建议去酒铺里坐坐。 他还小,不能饮酒,楚承允也很少喝,因着孟氏身子虚,闻不得酒味,楚承允也就极少喝酒。 两人去坐坐只因着他们说的是政事,百姓论政是忌讳的,祁家酒铺是祁家自己的产业,总是能隐秘些。 谁知道刚一进门,就瞧见了正在和宋管事谈事情的祁昀。 原本楚承允瞧见有人,就想要离开。 谁知道自己腰上系着的金丝扇袋突然掉了下来,里面装着的正是之前叶娇给了他的那次机会抽到的,端王挂着,便是日日警醒自己不要忽略运道。 瞧着它掉了,楚承允便去捡拾。 可就在楚承允弯腰去捡的时候,祁昀已经站起身朝着门口走来,楚承允见人家来了,自己总不能转身便走,未免失礼,便站在了那里。 祁昀之前听叶娇说起过他们的事情,现在瞧见了叶平戎就知道面前这位是三公子,他细细打量,就看得出楚承允的穿着不俗。 之前因着在夜里,祁昀又满心都是叶娇,便不曾仔细看楚承允。 现在看来,这位三公子虽然看起来只是一袭长衫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个料子就不便宜,而且还有暗纹刺绣,这都不是寻常绣娘的手艺。 此人,果然该是个姓楚的。 国姓。 心里的想法被更加坚定,祁昀站起身来,先对着祁明道:“你不快快回家,到这里做甚?” 祁明在家里最怕的便是祁昀,刚刚还是个活泼模样,现在看到祁昀立刻噤声,乖乖的站直回答道:“我和义兄同路,想着找地方歇一歇。” 祁昀这才看向了另外两人,起身,拱手道:“三公子,在下祁昀。”而后他又看向了叶平戎,“大哥。” 叶平戎点点头,知道他这是跟着叶娇喊自己一声大哥的,便回了个礼。 而楚承允一看到祁昀,就有些感慨。 其实祁明不止一次和楚承允提起自己家里的两个哥哥,尤其是祁昀,被祁明吹的天上有地上无。 这世上的天才很多,可是往往天才都命运多舛,祁昀在楚承允的眼里天然的带了些悲情颜色。 天生体弱,多病之身,偏偏有个七窍玲珑的心思,博闻强记,无所不通,却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 这般的人物放在哪朝哪代都会令人唏嘘。 而现在,楚承允瞧着面前这位芝兰玉树一般的男人,越发感慨,脸上则是笑着道:“想必这位就是祁家二郎,三郎常提起你。” 祁昀对着楚承允点点头,浅淡神情一如既往,好像并没有因为心里对他身份的猜测而对楚承允高看多少,声音平静:“我家三郎承蒙三公子关照,在下感激不尽。”说着,他对着宋管事道,“送些茶来。” 既然祁昀这么说了,楚承允和祁明就坐到了另一张桌子旁,准备再聊一聊。 叶平戎则是站到了门口,面容沉静。 可是不等楚承允和祁明开口,便听到另一桌上,祁昀的声音淡淡响起:“商队之事,只叹时运不济,我空有一腔热心,却做不成事。” 原本宋管事想着,来了陌生人,那就把这件事歇一歇,停一停,不急着说。 可瞧着祁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宋管事也就重新坐回去,道:“二少爷也不用太过忧心,总是能有解决办法的。” 祁昀却不提银钱之事,只是声音沉静的开口:“我本想着,开商队,能带着我朝的书法字画出去教育蛮夷,还可以沟通商路,我还请了绘画师傅,想要勾画出沿途地形,若是朝廷需要,我也愿意无偿提供分文不取,实在是一举多得,偏偏……” 说到这里,祁昀突然打住了,轻轻一叹,只是短短的一声,却能听出里面的无奈。 反倒是宋管事一脸懵。 什么时候说字画的事儿了?不是卖酒么? 什么时候说画图的事儿了?他们没请师傅啊? 怎么,二少爷说的话,我听不懂呢。 可是就在宋管事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楚承允已经站了起来。 祁昀说的话他都听在耳朵里,而楚承允想的显然要比宋管事多得多。 如今,商队不少,可是大多是百姓争利的工具,不曾有什么其他用处。 相反,很多商队都是偷偷的来偷偷的去,从不缴纳赋税,反倒成了朝廷的心病。 可是现在楚承允听着祁昀的话,突然多了些别的想法。 要是真的可以这般行事,对朝廷有诸多利好,又能传扬文化,又能福利百姓,还能为了兵戈之争提前预备着,岂不是大善之事? 这个念头一出,楚承允就对着祁昀道:“二郎,不知可否和我说说商队之事?” 祁昀扭头看了看他,似乎有些犹豫。 可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了楚承允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祁昀的仪态从来都是极好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君子之气,可是在祁明瞧着,今天的二哥好像比平时更加……优雅了些? 不等他想明白,就听祁昀说起了商队之事。 原本祁昀就对商队进行过一番筹谋,各种准备也是周全的,再加上祁昀从小多病,在家里除了看书也没什么旁的娱乐,书看得多了,引经据典的说起话来越发顺楚承允这个书痴的耳。 听祁昀说完,楚承允不自觉的抚掌而笑:“好,二郎这想法好极。” 但祁昀回给他的,却是一个笑。 但这笑是苦笑,带着无奈:“只是,要花销的银钱不知凡几。” 此话一出,楚承允就道:“要钱,我有。” 楚承允不差钱,作为皇族,他有的钱远不止手上的这些。 自从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封地,这银钱就像是流水似的,楚承允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 但是这主意是人家的,不是自己的,楚承允犹豫了一下,他总不能用自己的钱抢人家祁二郎的主意吧? 他一个堂堂王爷,怎么能和百姓争利呢。 祁昀瞧了瞧他,淡淡道:“这本就是我的一个想法罢了,公子犹豫也正常,毕竟,我不过是个多病之人,想的也有些过于天真,总会有所疏漏。” 祁明:…… 作为被祁昀从小收拾着长起来的祁明,多多少少能猜出自家哥哥想干什么。 这分明就是用了话来诓住了三公子! 自己这个义兄的为人,祁明再清楚不过,格外直率,又极其热忱,最听不得的就是人家的苦楚。 而祁明之前在楚承允面前说了很多祁昀的好话,大多是实话,可是那其中并不包括自家二哥诓人是一把好手…… 只是祁明有些拿捏不定,三公子是他的义兄不假,但是祁昀可是亲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是眼瞅着自己刚认的义兄要被祁昀给绕进去了,祁明还是有些犹豫。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楚承允已经开口:“先生误会我的意思了,这是好计,就该实行。” 楚承允先入为主觉得祁昀是个最优雅聪慧的人,之前听祁明说起来的时候,或许还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任谁都没有办法想到一个总是病着的男人能多有本事,但是真的见到了,特别是刚刚祁昀的一番做派,分外入眼,谁瞧着都会觉得这人值得信任,还是万分诚恳的那种奇男子。 对着祁昀这张脸,任谁都想不到他还有旁的想法。 再加上祁昀说的每个字都戳到了他的心坎上,偏偏楚承允又不在乎银钱,自然是一拍即合。 而楚承允对自己的称呼一变,祁昀便知道事成过半。 而祁昀看向楚承允的时候,已经有了安抚之意:“唉,计是好计,可终究祁某囊中羞涩,撑不起这番想法,着实是天不从人愿,也只能徒呼奈何。公子且听听便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果然,此话一出,楚承允就答应下来:“既然先生有如此抱负,我自然是要助你的,我们再行商议一番,若是真的可行,这钱,我出了,若是得了利,五五……” 祁昀轻叹一声,不轻不重的,配上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瞧着有些萧索。 楚承允嘴边的话一转:“三七分也就是了,我三,你七。” 心里想着,他是皇族,与民争利本就不该,如今能三七分依然是怕泄露身份的无奈之举。 祁昀则是露出了个惊讶的神情,而后,渐渐的变成了个笑容。 他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楚承允一拱手:“三公子这般为国为民,又不与民争利的人,真是世间难得,实是朝廷之福。” 楚承允本就不在乎这些钱,而且无论他心里多想要当个闲散王爷,终究这个朝廷姓楚,就是他家的,能为了自己家做点事情,楚承允自然高兴。 闻言,楚承允也站起来,扶住了祁昀:“二郎才是大才,身处商道之中,却没有商人的奸诈习气,反倒这般为国着想,你这样的商人才是朝廷之福。” “客气客气。” “岂敢岂敢。” 祁明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自己的嘴角都要止不住的抽搐起来。 自家二哥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怎么都是一个娘生一个爹养的,这本事却半点没遗传给我呢?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楚承允请祁昀坐下,待上了茶,便和祁昀说起了有关商队的事情,不过说着说着就牵扯到了国家大事。 如今的朝廷虽然是大行商道,百姓富庶,可是依然会有不少磕磕绊绊的事情。 楚承允身为皇族,即使他不想要登基为帝,可是难免会对这些有自己的一番担忧。 祁昀与他不同,祁家二郎一直都对这个世间冷眼旁观,若非是有了叶娇,只怕他就要这般冷淡淡的等着死,偏偏又有一颗玲珑七窍的心思,为人处世就多了几份淡漠。 可就是因为这份淡漠,让他总能瞧出一些旁人瞧不出的事情,更因为那份冷淡,让祁昀做事总有着格外的果断狠厉。 当然,对于后者,祁昀是不会轻易被人知道。 不过是几番交谈,楚承允就看出了祁昀的与众不同,不由得道:“二郎,我瞧你学问很好,读书也广博,为何不参加科举为国效力?” 祁昀神色平静,声音浅淡:“科举之途不仅仅是学问,更要看运道。自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才是为官之德,可我身子不好,从出生开始便是拿着汤药当水喝,哪怕是能忍得了科考之苦,只怕也要在赴任的时候死在路上,实在是无力为官。” 楚承允眼中有些可惜,可是听着祁昀轻咳的声音,还是不忍心劝说。 站在门口旁听了全部过程的叶平戎表情有些莫名,他总觉得,自家妹夫不会是只为了为朝廷做贡献,毕竟两次和祁昀聊到这些,祁昀只说要给叶娇一个好的生活,从没说过家国天下之事。 但是在叶平戎听着,却觉得祁昀说的很有一番道理。 他虽然在边关征战多年,从最底层的小兵摸爬滚打起来的,平时接触的不过是兵戈刀剑,对这些商道官场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可是叶平戎在边关的时候,经常会听守防士兵说起那些商队,大多数商队干的都是格外危险的贸易,但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无论是瓷器还是茶叶,倒是蛮夷狄戎之地都是价比黄金的,一本万利。 但这些勾当多是私下里做的,没有摆到明面上说。 叶平戎本来已开始担心祁昀直接说出这事儿会让楚承允不快,可是莫名其妙的楚承允不仅没有不高兴,还乐颠颠的要掏钱…… 叶平戎一时间又陷入了困惑中。 农户出声的武将显然不擅长斗心眼,叶平戎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得到一个拿来说服自己的结论—— 莫不是,自家妹夫真的是个耿直大方又忧国忧民的人? 以前自己没看出来,大概真的是祁昀隐藏的太好了。 这么想想,自己妹妹嫁的人是真的不错,就冲着这股对于朝廷的忠诚和热忱,就看得出是个好郎君,叶大郎表示很满意。 而在堂内,商队之事有了眉目,祁昀脸上的神情也松快不少。 楚承允瞧着也很高兴,一时兴起就道:“听闻祁家酒铺的玉液酒十分出名,一直神往,不知可否共饮一杯?” 祁明听了这话,轻咳一声道:“义兄不是说,嫂嫂身子不好,不能闻酒味吗?” 楚承允自然记着这点,便笑道:“只喝一杯,点到为止,我也不愿让娘子为我担心。” 祁昀闻言,突然看向了祁明。 这一眼,让祁明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很快祁昀就把眼神错开,脸上是清浅的神情:“三公子这般良善慷慨,我也不会吝啬。”说着,祁昀回头对着宋管事道,“把之前新酿出来的美酒拿出来。” 这新酿出来的美酒并非是玉液酒,而是精心改良过的新酒。 香甜如蜜,虽然比不得寻常酒水的辛辣,却格外醇厚,入口余味悠长。 宋管事正要去,却听祁昀道:“不要拿开过封的,新开一瓶,美酒才能般配我今日结交的好友。” 其实宋管事本身是个很精明的人,在铺子里呆了这么多年,见的人经的事从来不少,宋管事往常可是心里打八个算盘的人,刚才懵了一下只是因为自家少东家的脑袋转得实在是太快,他有点跟不上。 可是刚刚旁听了一通下来,哪还能不知道,这是祁昀在给商队找银子呢! 现在又听了祁昀这话,宋管事心道,这酒这两天才送来,没有开过封的……哦,明白了。 于是,心领神会的宋管事做出了一副心疼的神情:“少爷,这酒可是格外宝贝的,一共就两瓶,若是全开了……” 祁昀用眼神赞赏了一下宋管事,嘴里却沉声道:“去便是了,再金贵的酒,都抵不过三公子为国之心,我又有何疼惜的。” 宋管事也懂得点到即止,立刻起身去拿。 而这一来一去,让楚承允有了些好奇:“何酒竟然如此难得?” 祁昀淡淡一笑:“不过是小店新酿造出来的米酒,说难得倒也不算,不过比起玉液酒还是要更高一筹。” 不和旁的酒比,只和自家的比,楚承允更高看了祁昀一层。 却不知,祁昀这么说只是因为他听得出,楚承允没喝过玉液酒罢了。 楚承允有了些心向往之,即使他并不好杯中物,但是听完这话,心中也是心痒难耐。 很快宋管事就送酒上来,只是刚刚倒出来,并没有入口,楚承允就说了声:“好酒。” 祁明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喝就知道了?” 楚承允拍了拍祁明的肩膀:“但凡好酒,在还没入口的时候便能闻到醇厚酒香,这味道闻着便知道是好酒了。” 这让祁明也有些想要伸手,结果被祁昀直接敲在了脑门儿上。 祁明捂着头看着自家二哥,就听祁昀道:“过两年才到你饮酒的年纪。” “哦。”祁明应了一声,乖乖的把手缩了回来。 而楚承允端起酒杯,嘴唇一碰,便道:“果真是佳酿。” 祁昀表情柔和了些:“这酒虽然还没有名字,不过有三公子一声赞颂,也算它的福气了。” 没名字? 起一个便是了。 楚承允想了想,道:“今日我与先生有缘,又遇到这般美酒,不如一同为他取个名字如何?” 祁昀撂下酒杯,闻言点头:“好,既然三公子有此雅兴,宋管事,拿笔墨来。” 此话一出,正在喝茶的祁明差点呛到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刚才二哥盯着自己瞧! 之前他们兄弟三人一起游园之时,祁昀就说起来过给新酒取名的事情。 当时还是祁明自己建议过祁昀选择太白诗词,也是他自己说过三公子写的一手好字,让他来给新酒提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这话说完,祁明就是连番科考,一时间也忘了个干净。 没想到,自家二哥倒是记得清楚。 现在好了,义兄自己主动提出来了,二哥真是一点机会都不浪费,该抓住的时候从不松手。 最终,这因着微微泛着金色的浓香酒液命名为金樽酒,楚承允还挥毫写下了金樽二字。 拿着这张字,祁昀想着,果然是正如祁明所言,楚承允写的一手好字,凌飞凤舞,飘逸凌然。 就是差了个印……不盖也好,若是盖了,自己还不好拿出去贴酒罐子上卖呢。 不过楚承允却没有跟着二人去祁家,他本就是为了和祁明同路作伴,现在也谈过了,还得了祁昀商队的主意,他自然心里高兴,想要早早回去和孟氏分享,便早早告辞了。 等他走后,祁昀便和祁明一道回家。 祁明有心问问祁昀,刚刚他和楚承允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可是刚一到家就被柳氏叫走,也就没了机会。 祁昀则是直接回了院子,他满心都是叶娇,自然是片刻都不想耽搁。 小心翼翼的进门,祁昀看到床幔还没撩开,便知道叶娇还没有醒来。 他去换了衣裳,洗了手脸,这才重新撩开床幔躺到床上,却不跟着闭眼睡觉,只是侧躺着,手轻轻地搭在叶娇身上,一双清明眼目定定的盯着自家娘子瞧。 纵然旁人都说,叶娇这一胎怀的轻松,都四个月了还是稳稳当当的,既不吐也不倦,该是极有福的。 但是祁昀却觉得自家娇娘辛苦,辛苦极了。 寻常叶娇都喜欢出去走走的,小人参大概是在深山里呆的太久,如今成了人,自然喜欢有烟火气的地方,无论是去找董氏,还是在镇子上逛逛,哪怕是在街边喝碗馄饨,叶娇都带有极大的热情。 但是在发现怀孕之后,叶娇便听话的留在家中不再出门,也就是在家里走走,而更多的时间都拿来睡觉了。 可是就算睡觉,也叫都没了以前的那种自在。 祁昀和叶娇同床共枕了数月,自然知道自家娇娘睡着了也是最自在不过,常常是祁昀入睡时,两个人好好的躺着,可是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叶娇趴在自己身上。 特别是在祁昀身子好些了之后,叶娇就更加粘他。 可是现在瞧瞧叶娇的睡姿,平平的躺着,看起来格外端正,生怕挤到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可是瞧着就让祁昀觉得累。 他心疼叶娇,舍不得让他吃一丁点苦,这才想尽办法找出时间来陪着自家娘子。 这会儿祁昀就侧躺着,伸出手,轻轻的给叶娇揉揉腿捏捏胳膊,让她舒服些。 眼睛则是瞧着女人被子下微隆的小腹,轻声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娘,不能辜负她的辛苦,不然,我定不饶你。” 可这话一出,祁昀就觉得自己蠢,和她肚子说什么话呢,这娃娃又听不到。 而小人参并不知道自家相公在做什么,她在梦里只觉得身上软软的,格外舒服,等醒来时就瞧见祁昀。 她即使没有完全睡醒,也是下意识的对着祁昀伸出手。 祁家二郎哪里还有刚刚在酒铺时候的意气风发,现在对着叶娇早就成了绕指柔情,忙轻轻的抱住了叶娇,就这么半抱着她坐起来,轻轻的给她拍着后背。 叶娇就懒洋洋的侧着脑袋趴在祁昀肩头,打了个哈欠,却不说话。 隔了好一阵子,叶娇才动了动嘴巴:“相公,我饿了。” 祁昀闻言不由得笑:“知道的,是娇娘肚子里揣了个娃娃,不知道的,还以为娇娘成了个奶娃娃呢。” 叶娇有些不明白,却懒得坐直身子,只管问道:“什么意思?” “越发粘人了。” 叶娇知道他在逗自己,伸手轻轻地捶了他后背一下:“我高兴粘着你,相公也该高兴。” 祁昀立刻把她抱得紧了些:“高兴,当然高兴。” 不过很快叶娇就松开了祁昀去拿了对襟旋袄披上,完全醒过来的小人参又恢复了往常的那种兴致勃勃,尤其是对于吃饭,她总有极大的热情。 旁的人十月怀胎,前面总是不乐意吃喝,可是叶娇不同,她的食欲反倒越来越好。 等到了晚膳时,祁家人聚在一处给祁明接风,可是刚刚还拉着祁明不撒手的柳氏现在只盯着叶娇看。 她看出叶娇饿了,但是这个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儿媳妇现在哪怕饿了,吃饭时也自有一番仪态。 速度不减,可是一抬手一投箸都丝毫不显急切。 而柳氏看她也不仅仅是因为想要瞧瞧自己的训练成果,更重要的是,叶娇吃东西的模样实在是讨人喜欢的很。 其实找人吃饭也是有学问的,自家大儿媳妇方氏生的丰腴,平时便吃得少,生怕多吃一口就多张一块肉,一口菜嚼好一阵,一口饭也要吃好久,柳氏便不乐意同她一起吃,总觉得看着她,自己吃的也不香。 叶娇不一样,她总是对什么都好奇,也不挑食,好吃的都吃,而且吃饭的时候有一种格外虔诚的感觉,小人参以前吃土吃得多,现在觉得什么都比土好吃,就什么都爱吃,自然对每一口菜都带着满满的善意,怎么吃都觉得香甜。 吃着吃着就会弯起嘴角,那双眼睛也是弯弯的像是新月,瞧着就可人疼。 柳氏想着,看娇娘吃东西,真是下饭。 方氏在叶娇旁边,看着叶娇又添了一碗饭不由得小声道:“娇娘,还要?” 柳氏笑了笑,道:“娇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多吃些才正常。” 叶娇听得出柳氏和方氏都是关心她,她便夹了一筷子菜给柳氏,又夹了一筷子给方氏:“大嫂,今天的鸡炖的格外软烂,你也多吃些。” 方氏看着碗里的鸡肉,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可最终还是放进嘴里。 好吃,是好吃的,久不食肉味的方氏居然一瞬间有些感动。 而饭后的点心就是小人参心心念念的雪花糕。 这是叶娇想吃的,小厨房做的也用心,糯米饭捣的格外软烂,中间夹着黑芝麻和糖做的馅,蒸熟切开,光是闻着味道就觉得是极好吃的。 就连总是忌口的方氏都拿了一块,而小石头更是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吃的满脸都是。 柳氏知道叶娇喜欢,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食盒拎些回去,放到明天当零嘴吃。 又上了些茶,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瞧着外面天色渐沉才各自散去。 叶娇让小素拎着食盒,自己拉着祁昀,准备去外面走走消食,顺便去瞧瞧后院子的桃花开的如何。 下午一直在陪着柳氏的祁明终于有机会和祁昀说会儿话,便小跑着追上去:“二哥,留步。” 祁昀正扶着自家娇娘,闻言停下了步子,扭头去看。 而叶娇则是靠着祁昀,见到祁明时脸上也带着笑意对他道:“三弟。” 祁明忙对着叶娇见礼,而后才看向了祁昀,那张总是小大人似的脸上带了些急切,却碍于叶娇在,怕惊扰到自家二嫂,祁明努力的放缓了声音,轻声道:“二哥,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祁昀本就是没有什么瞒着叶娇的,现在听了这话也没有走开,而是伸手拢了拢叶娇穿着的袄衫,嘴里对着祁明道:“长话短说。” 祁明也知道叶娇现在身子重,自家二哥最是紧张她不过,不敢耽搁,忙道:“就是今天下午在铺子里面的时候,我有些不明白,为何义兄会那么轻易的答应给你的商队出银子?” 祁昀闻言,淡淡的瞧了他一眼:“你想不通透?” 祁明努力地又想了想,最终还是老实的摇摇头:“弟弟愚钝,还请二哥解惑。” 祁昀也不瞒着,对着自家弟弟直接道:“莫要以为三公子是什么傻的,相反,他有自己的聪慧,只是他想的事情和你我都不一样,故而我的心思他是不会瞧出来的,或者说,哪怕瞧出来,他也不在意。” 从祁昀猜到这位三公子是凤子龙孙身份之后,他就想好了接下去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之所以能达成目的,只因祁昀吃透了楚承允的心思。 “我和他,都在求利,只是我求的是我一人一己之利,要的不过是银钱,乃小道。他求利,求的是国家社稷之礼,要的是家国太平,乃大道。所求不同但却可共生,算是殊途同归,这才能让我有所筹谋。” 这些话,祁昀说的明明白白,祁明听在耳朵里,想了想,便恭恭敬敬的对着祁昀行了一礼:“谢谢二哥,弟弟受教了。” 在祁明想来,祁昀确实是求财,可他说的话也不全是谎话,反倒都是真话。 看来,自家二哥确实是个心忧天下的人,自己还是小瞧他了。 脸上重新有了笑,祁明正要走,却听叶娇软软的问道:“相公,你的商队有银子了?” 叶娇给祁昀管钱,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 她不关心祁昀到底在做什么,但是叶娇能看得出祁昀最近在为什么担忧。 小人参哪怕平时不言不语,可是她心里装着的不过是祁昀一人,相公担心的她自然也会记着。 纵然嘴上不说,可现在知道祁昀的难题解决,叶娇也会跟着高兴。 祁昀闻言,笑着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护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温声道:“嗯,今天这事情解决了,碰到了个人,银子他出。” 叶娇不由得歪歪头:“那么多,都他出了?” 祁明本以为祁昀会把刚刚对自己说的话给叶娇解释一番,谁知道,祁昀温和笑着淡淡道:“对,反正他钱多,不用白不用。” 祁明:…… 你现在说的,怎么和之前说的不一样? 叶娇也不多问,想着解决了就好,至于谁出的她才不管。 而后两夫妇相携而去,瞧上去格外亲近。 反倒是留下了祁明在身后,想了一阵,终于通透,而后无语望天。 义兄啊,我对不起你啊!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祁明回来后,柳氏就不再提心吊胆,叶娇也就常去柳氏那里走动。 今天过来时,一挑帘就瞧见方氏也在。 叶娇下意识的左右看,似乎在找着什么,方氏见状笑道:“石头没跟来,他昨天没背过书,晚睡了些,今儿个我没叫起,让他能多睡睡。” 柳氏疼孙儿,听了这话,她不由得停下了转佛珠的手,道:“石头还小着呢,背不下来就罢了,不用太逼着他才好,左右孩子年纪不大,记性好着呢,慢慢教就是了。” 方氏自然知道石头不喜欢读书,其实这么大点的孩子谁喜欢读书呢? 读书要坐在那里,往脑袋里灌东西,谁都不喜欢学东西,总是记得慢忘得快。 不大点的孩子活泼些,自然都是爱玩儿的。 可是方氏却知道这书越早背越好,自己虽然是女儿身,小时候她爹也没少督促她读书认字。 只是当时的方氏贪玩,又爱撒娇,方父想着女儿也不用考取功名,得过且过,就没有过于敦促。 但是现如今方氏却想着,自己就是小时候读的书太少,这才总是吃亏。 有些道理,明明知道,偏偏就记不起来。 方氏就忍着心疼,监督着小石头抓紧念起来,任凭自己儿子撒娇耍赖都没有用,该背就要背,半分情面都不讲,石头哭,她就陪着哭,看谁的泪水多。 偏偏石头随了他爹的脾气,惯是顺着自家娘亲的,方氏一哭他就老实,后面就带了些固执,答应了就要做到,小小的孩子已经懂得遵守诺言了,昨天又执拗的要背下来那篇字,这才睡晚了。 方氏其实心里也疼他,今早就没让叫起,放任自家儿子多睡睡。 但是这些事情都不是能对着柳氏说的,隔辈人总会心软一些,方氏怕柳氏心疼,只道:“石头挺乐意读书的,最近都不用紧着他,这孩子就知道按时背书认字,很是乖巧,娘不用担心。” 此话一出,柳氏就有些犹豫了。 按着之前她看石头的样子,是个活泼过头的脾气,爱说爱玩儿的,这样的孩子想要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认字实在是太难。 可是方氏这么一说,倒像是自己想岔了…… 叶娇正扶着小素坐下,听了方氏的话,不自觉的点头:“是啊,相公也说石头是个难得的好苗子,聪明好学,以后定然是有大出息的。” 柳氏一听这话,便不再多言。 上一个被祁昀这么说的还是祁明,祁明的学业也是祁昀盯着,这不就盯出了个县考案首么。 他们毕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没有办法用祖上荫庇求得官职,想要更进一步只有科考一途,而这条路本就辛苦,早辛苦总好过晚辛苦。 石头的前程,倒是要看他自己定,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柳氏想到这儿,就不再多言。 倒是方氏想到了另一件事:“娘,三郎回来也有三日,再过几天是不是就该放榜了?” 柳氏一直在心里记着日子,闻言点点头:“是,快了,我倒是不担心,左右三郎学问是有的,这次定能考过……”可是说到这里,柳氏突然住了口,转而说道,“就是考不过也不妨事,他年纪还小,半大的孩子,以后的机会多得很。” 方氏听得出,柳氏这是在给自己宽慰,可是她作为嫂嫂却不能磨灭志气,便道:“娘放心,三弟才学出众,这十里八乡的都找不出这么一个聪慧的,他若不中,怕是没人能中了。”说着,方氏对着叶娇打了个眼色。 娇娘正在左右瞧着,等着刘婆子拿点心来,瞧见方氏给自己扔的眼神,立刻道:“对,能中的。” 柳氏笑了笑,算是知道了两个媳妇的心意,只是再不提府试的事儿了,毕竟越说越紧张,说点别的反倒轻松些。 而这话题,自然而然的就拐到了叶娇身上。 方氏伸手摸了摸叶娇的小腹,动作很轻,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娇娘,这是有四个月了吧。” 叶娇在心里算了算,点点头。 柳氏道:“四个月也该能胎动了才是。” 小人参不太懂:“娘,什么叫胎动?” 柳氏知道她头一遭,对这些怕是不清楚,正巧和她说了,省的遇到的时候害怕:“便是孩子在你肚里动一动,会有感觉的。” ……会动? 叶娇愣了一下,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怀的是个孩子,小小的,一点点长大的小宝宝。 之前叶娇对这事儿其实没什么概念,她只是觉得肚子有点鼓,有点沉,大概是因为害喜不明显的缘故,她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里头还带了个小不点儿。 现在被这么一提醒,小人参才意识到,自己怀了个小生命,未来她就会有一个像是石头那样的奶娃娃。 而且,在肚子里这孩子还要动的。 叶娇突然紧张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似乎在研究这个到底想怎么动,动静大不大。 一直到回了院子里,叶娇都把双手放在腹部,摸来摸去的。 这让屋里等她的祁昀瞧着有些奇怪:“娇娘,你摸什么呢?” 叶娇坐在桌前,看都没看祁昀,只是盯着自己的小腹,嘟囔着:“娘说会动了,我想摸摸什么时候动。” 这个回答让祁昀有些哭笑不得。 他虽然是个男人,对于女子生育之事知之甚少,但是他也知道这女人胎动并不是自己想让孩子动孩子就能动的:“娇娘,不要急,等一等总会动的。” 叶娇依然没有抬头看祁昀,只管默默的盯着小腹瞧,嘴里嘟囔:“真懒。” 祁昀闻言,更加无奈,可是他这次却没出声,而是走过去到叶娇身边坐下,伸手附在了叶娇的手背上。 这让叶娇抬头瞧他:“孩子没动,你摸也没用。” 祁昀则是瞧着她,轻声道:“孩子动不动我不太在意,我在意的是,娇娘你从一进门就没瞧我。” 这话一出,叶娇就有些奇怪的看他:“相公,我们不是天天见?一时瞧不瞧的有什么要紧。” 没什么要紧,但是祁昀就是不乐意。 在叶娇面前,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心情隐藏,直白的说道:“寻常娇娘都是先瞧着我的,这会儿孩子还没出生,就只看孩子不看我了。” 此话一出,叶娇就眨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祁昀气定神闲的回答:“我吃醋了。” 小人参不太懂得吃醋是什么意思,对她来说,万事由着本心,当人参的时候,天天想着的就是怎么变人,成了人之后,天天想着的变成了吃吃喝喝,从没有过不顺心的。 自然不会知道祁昀此刻莫名其妙的醋意。 可是叶娇对孩子只是一时好奇,对祁昀才是满心欢喜,即使不明白祁昀现在为何闹别扭,小人参还是乖乖的把自己挤到他怀里,昂着头盯着他看,声音软糯:“好,那我现在只看着你,好不好?” 这话,叶娇说的很真诚,可是祁昀听得出,自家娘子根本不明白他在别扭什么。 其实祁家二郎也不太明白自己别扭什么,特别是现在被叶娇的清澈眸子对着,有什么旁的心思便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反手搂住了叶娇,祁昀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门外小素的声音传来:“二少奶奶,水烧好了,可是要现在抬进去?” 叶娇对着外面说了句:“抬进来吧。”而后她又看向了祁昀,“相公,要不你站浴桶旁边,让我好好瞧瞧你?” 其实小人参的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既然他想让自己看,那自己就看,反正相公长得好,多看看还心情舒畅呢。 但是祁昀却觉得自己怕是熬不住看自家娇娘洗澡的诱惑,轻咳一声,道:“晚上再看吧,我先去书房,等会儿就回来。”便离开了。 可是祁昀显然低估了自家娘子对自己的吸引力,哪怕他坐到了书房里,翻开了账册,依然是一行都看不进去。 脑袋里总是晃荡着叶娇沐浴时,总喜欢挂在屏风上的抹胸。 那根带子,细细的,长长的,晃晃悠悠的…… “二哥。” 这一声把祁昀的神智喊了回来,他立刻看向门口,就瞧见了祁明正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祁昀只喜欢让娇娘看自己,却不太喜欢别人的凝视:“瞧什么呢?” 祁明说到底年纪还小,好奇心重,也不太能藏住话,他用手指了指脸:“二哥,你是冷的还是热的?怎么脸上有点泛红啊,要不要请郎中来瞧瞧?” 这脸红,郎中治不好,只有娘子能治好。 就是要等上好几个月才能治。 祁昀轻咳一声,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眼睛看向了祁明道:“来找我有何事?” 祁明上前两步,将一个盒子放到了祁昀面前:“刚刚义兄让人来送东西,这是他给你的。” 祁昀把盒子打开来,就瞧见里面是一张地图。 而这张地图不同于寻常地图,用小羊皮做的,上面勾画的格外细致,摸一摸手感就知道造价不菲。 楚承允送这个来的意思很明显,便是告诉祁昀,莫要忘了之前答应他的事情。 祁昀不由得翘了下嘴角。 虽说这位三公子在钱上大方的有些夸张,但是该记着的事情倒是半分不会忘记。 祁昀神色如常的将地图收起来,眼睛则是看着祁明:“改日遇到三公子我会当面谢他的。”说完,见祁明依然一动不动的戳在那里,祁昀一挑眉,“还有事?” 祁明点点头,将另一个盒子放到桌上:“义兄给了我这个,只是我瞧不出好坏,二哥帮我看看吧。” 这是小事,祁昀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多问了句:“怎么不让旁人给你看?” 其实祁明有不少书院里头的同窗好友,最近也是频频和他们出去游玩放松精神,有好东西给他们瞧瞧自然就认出了,没必要给要找自己。 祁明则是看了看祁昀,轻声道:“义兄身份怕是不寻常,还是小心的好。” 此话一出,祁昀不由得看了看自家这个三弟。 在他印象里,三弟一直是个直爽脾气,心里除了“我要让朝廷变得更好”就是“读书令人心情愉悦”,想事情从来没有太多曲曲折折。 这样的性子当个书生学子还不错,可要是官场仕途,若是没人庇护必然是要吃亏的。 祁昀原本想着三弟还小,这些事情以后慢慢积累便好。 不过现在听着,祁明倒像是自己心有所悟了。 祁昀不由得点点头,道:“你怎么发现的?” 祁明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义兄怕是极有钱的人家,却不想沾染铜臭气这才离家游历,当真是品行高洁,我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暴露他的行踪。” 祁昀:……当我没说。 收回眼神不再看自家不争气的三弟,祁昀打开了盒子,就瞧见了里面的一方砚台。 这砚台瞧着石色深紫,摸上去手感温润。 取出来,祁昀轻轻地敲了敲,能听到清远的声响。 神色略略严肃了些,祁昀轻声道:“这是端溪石做成的上好端砚,瞧这品相,只怕珍贵异常。” 听了这话,祁明眨眨眼睛:“很贵重?” “很贵重。”贵重到让祁昀怀疑这方砚台其实就能撑得起一个商队的钱了。 祁明犹豫了一下:“那,我要不然收起来,不用了吧。” 祁昀轻轻地把砚台放回盒子,听了这话,他立刻道:“不,你要用,而且要天天用,既然这是人家送的,就是为了给你用,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才是。” 祁明惯是听祁昀的话,闻言便点头,将砚台收了起来。 祁昀则是瞧着祁明离开的背影,心想着,这世上果然是傻人有傻福气。 瞧着时候差不多,祁昀便从书房回了自家院子,叶娇这会儿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餐桌旁边等着他用晚饭了。 只是祁昀吃的有些心不在焉,他几乎是习惯性的给叶娇布菜,眼睛瞧着叶娇道:“娇娘,发油换了?” 叶娇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后才有空回他:“换了,这是娘送我的,好闻么?” 好闻。 之前的桂花味道泛着甜,现在的兰花味道带着幽,放在自家娘子身上只觉得都好闻的很。 而洗过澡的叶娇格外喜欢让祁昀抱着睡,这次也不例外。 祁昀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努力才让自己闭上眼睛,莫要心猿意马。 叶娇则是比他先一步进入梦乡,可是就在月亮还没落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 小腹上,突然有种轻微的触感,像是蝴蝶扇动翅膀一般轻柔,但是这种感觉是从内向外的,格外奇特,让叶娇猛的睁开了眼睛。 她这会儿正被祁昀环着抱在怀中,而在她惊醒的时候,祁昀并没有醒来。 祁二郎以前浅眠,甚至有时候还睡不踏实。 但是现在身边有个小人参,他每天都睡得格外沉,也睡得香甜,反倒是成了雷打不动的好眠了。 现在,哪怕叶娇轻轻地从他怀里退出去,祁昀也没有动静。 叶娇则是撑着床板坐起来,并没用手摸,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感觉着这一下一下的碰触。 之前一直老老实实的宝宝现在却突然活泼起来,虽然只是轻轻的,却让叶娇感觉得很明显。 她不自觉地笑了笑,可是弯起嘴角的瞬间叶娇就莫名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 不过就在这时,当叶娇暂时从胎动传来的新鲜感中缓过来的时候,她突然闻到了一阵异香。 这股香气格外与众不同,并不浓烈,反倒有些清淡,可就是着淡淡的香气却让人无法忽视。 特别是他们现在用着的依然是厚重床幔,偏偏这若有若无的香气却能穿透床幔,被叶娇闻到。 叶娇的第一反应是抓起自己的发丝闻了闻,感觉不大一样,而后就突然想起—— 这个味道,叶娇其实十分熟悉。 她,曾经与这个香气相伴千年。 而能出现这种香味的,是一个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东西。 先是愣了一下神,而后叶娇突然护着肚子,手脚并用的从祁昀身上翻过去,小心翼翼的拉开床幔,穿上绣鞋下了床。 拿了一旁的衣衫披上,叶娇也顾不得这衣裳是不是自己的了,拢了拢就拉开了内室的房门走到了外屋。 而后,她就瞧见,在窗边,有月光透过窗棂,好似水银泻地,照亮了窗前摆着的一张方形壁桌。 壁桌上,摆着的便是叶娇无比宝贝的石芽草。 只是离得远,叶娇有些瞧不真切。 她缓步上前,等走到石芽草近前时,才看清楚,原本被层层绿叶包裹着的三个小果子,悄然的松开了叶子做成的衣衫,羞怯的露出了白嫩的果实。 此刻,三颗白虹果俏生生的挂在那里,幽香浓郁,沁人心脾。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白虹果是叶娇在这里拿到的第一株草药,也是最重要的。 吉祥花固然好,可在叶娇看来终究是福利别人的,帮不上自家相公。满园的药材花也很好,可那些叶娇大多是有备无患的准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真的能救命的,是白虹果。 这个小东西寻常人吃下去顶多是个滋补圣品,论起补身子的效果怕是还不如叶娇拉拉手。 可到了生死之际的关键时刻,这东西却能解百毒,祛百病,最是好用不过了。 叶娇日日照料,天天照看,这几个月来,哪怕是有了双身子以后,小人参都坚持的抱着花盆在院子里溜达,帮它晒太阳,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养成了果实。 也只有把它捏在手里,叶娇才能真的放下心,不再日日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一觉醒来瞧见的是个一命呜呼的相公,无论如何有白虹果在,总能把他拉回来。 祁昀现在就是她的宝贝,小人参才舍不得让他死。 如今终于见到白虹果结,叶娇的脸上也就露出了个笑容,总觉得这些日子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不枉费她日日记挂。 不过白虹果的异香还在,这股香味是好闻不假,可是对身子不会有太多好处。 在她还是小人参的时候,常常要躲避来自于人和妖怪的寻找,每日都要担心自己被人拔走吃掉,就是因为在所有被人称呼为神药的药草中,人参是鲜少周围没有毒草瘴气的。 而其他的救命神药,不是长在瘴气之中,就是生在毒物之旁,想要采摘的话万分凶险。 白虹果也是如此,它在结果的时候其实也是驱散自身杂质的过程。 遍体生香固然幽然,可这香气却对身子没有半分好处。 叶娇想到这里,也顾不上晚上是否寒凉了,左右内室的床幔够厚,祁昀盖着的锦被也比寻常的厚实些,能扛得住夜风。 小人参直接抱起了白瓷花盆,打开了窗子,又打开了门,快步走到了院子里。 等出了门,借着月光,叶娇才看清楚自己身上穿着的并不是自己的衣裳,而是一件祁昀的缎面直裰。 这衣裳穿在祁昀身上正合适,可是到了叶娇身上却是宽宽大大的,下摆还拖了地。 叶娇把石芽草放在了石桌上,自己则是扶着肚子做到铺了软垫的石凳上,伸出手,轻轻地把白虹果从石芽草上摘下。 她的动作很温柔,而白虹果则是在她碰到的瞬间就应声而落。 不多时,三颗白白圆圆的小果子就凑在了叶娇的掌心。 之前小狐狸为了救她的书生相公,是把这个裹在皮质的袋子里带走的。 普通的布袋挡不住白虹果的气味,而这股气味对不少动物都有着诱惑力,只有用皮袋子才能完全阻挡住。 叶娇站起身来,伸手轻轻地拎起了衣裳下摆省得摔倒,而后她就准备进屋去找个皮袋子来把果子装好,也顺便闻闻看屋子里头的气味散尽了没有。 可小人参没有发现,自己摘果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片石芽草的叶子。 叶子轻缓的落在地,并没有引起叶娇的注意。 哪怕叶娇瞧见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必要拾起来,毕竟保命的物件握在手上,这石芽草虽然也滋补,可是效果还不如自己呢,小人参自然不会过于在意。 就在叶娇回房的时候,突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院门外哒哒哒的跑了进来。 等跑出了阴影,沐浴在月光下,才看清楚是一直黑色的公鸡。 而在祁家,公鸡只有一只。 小黑是被一股味道吸引过来的,养着它的小素平时很心疼它,再加上小黑的尾巴毛在上次被拔了做纸鸢之后,一直没长齐,小素就格外照顾它些。 可是小素毕竟现在在叶娇房里做事,不能天天盯着它,自然不知道小黑其实主要稍微扑闪扑闪翅膀就能从鸡窝的栅栏里逃出来。 尾巴毛没了,好在翅膀上的还好使。 小黑就这么被香香的味道引来了祁昀和叶娇的院子外,知道叶娇回房,它才探出头。 本能让它进去找东西,可是找什么小黑也不知道。 它在地上转了几圈儿,最终,瞧见了地上的那片绿叶。 细细的,小小的,就是瞧着颜色鲜亮些。 大公鸡歪歪脑袋,哒哒哒的溜达过去,一低头,就把叶子叼到嘴里吃了。 正巧叶娇出门,小黑立刻转身,完全忘记自己是个有翅膀的鸡,就这么高高的昂着脑袋,两腿死命倒腾,哒哒哒的跑了出去。 叶娇也不知道有一只鸡来了又走,她已经放好了那三颗白虹果,用皮子包着,还用一颗木盒子装好,和银匣子放在一起。 而叶娇出来则是为了把石芽草抱回去。 这草一年花开花败,结了果就不再会结第二次,按理说留着也没用。 只是小人参毕竟养了它这么久,已经习惯每日都瞧见它了。 等回了屋,叶娇就把它重新放回到了壁桌上,而后关好门窗,脱了直裰,这才轻手轻脚的上了床。 瞧着相公还在安睡,叶娇便小心翼翼的撩了被子钻进去,准备重新把自己挤回到男人的两臂之间。 刚刚她下床的时候祁昀是没醒的,可这次叶娇刚一碰到他,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只是眼睛虽然睁开了,但是声音却有着一些半梦半醒的朦胧:“娇娘,你出去了?” 叶娇并不瞒他:“石芽草终于结果了,我去瞧瞧。”声音顿了顿,叶娇软软的道,“吵到你了么?” “没有,只是觉得你身上冷,下次出去的话多穿些,春捂秋冻。”祁昀说着,似乎并不介意怀里的娇娘身上皮肤冷冰冰,反倒往怀里搂的更紧了些。 叶娇乖乖的任由他抱着,看起来格外听话:“以后不会了。” 而祁昀温热的手掌,一个放在了叶娇的背脊,另一只手则是去捂着她的小腹。 这让叶娇想起了另一桩事情:“对了,相公,我刚才感觉到动了。” 祁昀还是困的,声音也有些轻:“什么动了?” 但就在叶娇回答前,他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有了个轻柔的触感。 很轻,小小的,却让祁昀的睡意突然一扫而空。 他突然坐起来,可是刚直起身子就意识到叶娇身上还是冷的,自己总不能把被子里面的热乎气又给弄没了,忙又躺下。 叶娇却被他这套坐起躺下的动作弄得有些懵:“相公,你大晚上的锻炼身体呢?” 祁昀则是轻咳一声,重新抱住了叶娇,却没有再摸她的小腹,而是轻轻的拉住了叶娇的手:“孩子刚刚跟我打了个招呼。” 叶娇也感觉到刚才肚子里有动静,听了祁昀的话,叶娇直接把自己朝他怀里又凑了凑:“那我们和孩子就算认识了。” 换成别的父母,不会这么想,毕竟孩子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血缘关系斩不断,何谈什么认不认识。 可是小人参却一直觉得自己肚子里住了个娃娃,小娃娃虽然小,但也是个人,他们还不熟呢,当然要提前知会一声,我是你娘,你是我儿,以后可别认错了。 祁昀大概是习惯了自家娇娘的重点与众不同,只管笑笑,搂紧了叶娇:“认识了,以后会越来越熟,我们和宝宝搞好关系,省得以后让你受罪。” 叶娇则是困意袭来,她本就嗜睡,刚刚是被惊醒的,现在事情圆满,也就困倦了些。 听了祁昀的话,叶娇呜哝着回答:“有相公在,才不怕呢。” 祁昀听得出自家娘子的信任,心软成了一滩水,又轻声问:“那他要是不听话怎么办?” “有相公在,不怕……”叶娇又嘟囔了一句,却没说完,就睡了。 祁昀不吵她,只是轻轻的抱着,而后低头看着锦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缓声道:“今天的话记好了,以后要是不乖,为父自有办法。” 不过祁昀也觉得对着娘子肚子说话有些怪,便不再开口,闭上眼睛也睡了过去。 等到了第二天,李郎中就来了祁家给两夫妇诊脉。 祁昀的身子是不定时就要瞧瞧看看的,祁家二郎在李郎中看来已经成了个医药奇迹,当初说好的活不长久,结果现在活得好好的,身子越发康健,李郎中也格外乐意给他号脉。 围观奇迹的机会总不能平白的丢了。 而叶娇眼瞅着坐稳了胎,柳氏却总是紧张些,李郎中也不会违逆了东家夫人的意思,给祁昀诊脉的时候总会把叶娇也带上。 去找祁昀的时候,祁家二郎正在书房里和宋管事谈事,李郎中确认祁昀身子无碍这才去找叶娇,而叶娇正在柳氏的院子里挑腕钏。 这次打造的腕钏不同于寻常的镯子那般细细的一环,而是粗而薄,或几个套在一起,或平滑镂空,戴在雪白皓腕上,越发显得手腕白皙纤细。 方氏不太喜欢戴腕钏,她略略丰腴些,瞧着是有福气的,只是这腕钏粗了些,带着总不如手镯方便,且方氏的腕子算不得纤细,戴上也瞧不出风韵。 柳氏知道大儿媳妇的心思,便给她多准备了两只钗,余下的腕钏都给叶娇挑拣。 叶娇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首饰,看着新鲜,不过她瞧不出好坏,手摸了摸,就对着柳氏道:“娘帮我挑吧。” 柳氏笑笑,伸手拿出了两个:“这个是金饰,这个是玉饰,你生的白,又瘦,都该是好看的。” 叶娇也觉得漂亮,便笑着对柳氏道谢,把腕钏留下了。 拿了那个金的腕钏套在手腕上,葱白的腕子配上金灿灿的腕钏,好看的紧。 柳氏笑着点头,方氏也羡慕弟妹的窈窕身姿,可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桩事情。 之前或许还有些羡慕叶娇的好福气,但是上次祁昭开解过后,方氏对待叶娇越发真心实意。 这会儿她瞧着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了说道:“之前我怀石头的时候,郎中说过,让我谨慎饮食,不然孩子太大,难免生育辛苦,娇娘是否也要谨慎些?” 这话一出,柳氏也不由得握住了叶娇的手。 依然柔软纤细,瞧着叶娇的身子也是纤纤细细的,比之前气色好了不少,脸上也没有因为怀孕而有什么憔悴,但是瘦的一如往常。 可柳氏记得她吃的比往常还要多,吃进去的东西没长在身上,若是真的都长在了孩子上,瞧着娇娘这小身板,柳氏就担忧起来。 这时候正赶上李郎中来,柳氏便让他进来了。 李郎中进门,并不知道她们刚刚说了些什么,利落的行礼,而后去给叶娇号脉,松开手后笑道:“二少奶奶身子康健,这一胎怀的极好。” 柳氏却是说起了刚刚心里想着的事情,末了问道:“再给娇娘瞧瞧,若是不成,现在忌口还来得及。” 此话一出,叶娇就眼巴巴的看着柳氏。 她不想忌口,真的不想…… 怀了孩子后叶娇越发容易饿,吃的也多,若是真的忌口了,小人参怕是要委屈的。 但叶娇也知道柳氏是为了自己好,若是真的让她少吃些,她也会认的。 不过她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似乎在告诉里面的小宝宝,昨天刚打了招呼,争争气啊。 不过李郎中却没有这些担心,温声回答:“人与人的体质不同,二少奶奶不用忌讳什么,该吃就吃。” 其实李郎中瞧着叶娇的肚子也没比同月份的妇人大多少,若不是柳氏说起,李郎中还以为叶娇吃不好,这才瘦瘦的一个呢。 听了这话,柳氏安了心,方氏则是羡慕的看着叶娇。 自家二弟妹大概真的应了相公说的那句话,这是苦尽甘来,福气到了。 干吃不胖,这大概是方氏迄今为止最羡慕的了。 等带着腕钏回到院子的时候,叶娇还很高兴的摸着肚子,想着昨天和孩子打招呼果然有效果,不愧是亲生的,知道疼亲娘,自己长不胖,孩子也不会长得太大,只要不耽误吃,小人参就很欣慰。 一想到吃,叶娇又觉得肚子饿了。 扭头看向小素,还没开口,就听小素道:“二少奶奶,之前二少爷吩咐过,让小厨房包了牛肉馄饨,可要去下了?” 牛肉馄饨是吩咐好的,鸡汤是早上就开始煨着的,拿来下馄饨最好不过。 叶娇一听就连连点头,脸上也有了笑意:“去煮了,也给书房送一碗。” “是。”小素应了一声,就小跑着去小厨房。 不过就在馄饨刚端上来,她还没盛到碗里,就听小素过来道:“二少奶奶,孟家夫人来了。” 叶娇知道自家大哥跟着孟氏做事,便问道:“她一个人来的?” “还有位公子一起来,那公子去了少爷的书房,孟夫人正朝着咱们院子来呢。”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孟氏今天来,并不完全为了看看叶娇,更多的是为了瞧瞧祁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楚承允自从上次听了祁昀说的那个计划后就格外兴奋,当晚便去和孟氏和盘托出,瞧着是极感兴趣的。 可是楚承允告诉孟氏,不仅仅是为了分享,还是一种习惯。 在家国大事上,楚承允有自己的主意,让他在朝廷大事上拿主意,楚承允必然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如若不然他也赚不到朝廷的文人中的贤明口碑。 但是在日常开销和人际关系上,楚承允却不如自家王妃那般妥帖周到。 好在端王爷对于这点一直能够很坦然的接受。 他虽然母妃早逝,可是一直养在皇后名下,算是半个嫡子,因着皇后有亲子,故而在楚承允小时候没人会觉得他能继承大统,免了不少猜忌,偏偏他又占了半个嫡子名声,旁人也不会苛待,倒是让楚承允的日子过得自在逍遥,这才养成了个放肆脾气。 若非这般肆意,只怕也干不出捞干千鲤池后现场烤鱼的事儿来。 孟慧柔则不同,她长在深宅大院之中,家规森严,却又免不得勾心斗角。 管家的本事孟氏学的极好,隐忍的法子孟氏也做的不错,嫁给楚承允后又是一心一意待他,处处为他考虑,八面玲珑,思虑周祥。 楚承允疼惜自家娘子这般懂事,因着他知道,早早懂事的代价是吃过苦的人才能做到的,而楚承允也敬重自己的娘子,事事都愿意和她打商量。 家国大事,孟氏从来不管。 可是旁的事情,孟氏心里都有章程。 这次楚承允回来和她一说商队之事,孟氏就知道,祁家二郎是有所图的。 可这个有所图和楚承允所求的可以共存,孟氏也不说什么。 正如祁昀想的那样,端王爷夫妇最不差的就是钱,哪怕看破了也会答应。 只是孟氏更想要瞧瞧祁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她和叶娇关系不错,也去过祁家,但那都是在祁家有喜事的时候去的,瞧不出寻常家风。 今天孟氏要跟着楚承允来,便是想看看祁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家风正,才能教养出好儿女,无论目的如何,起码要心思纯善。 不然自家王爷早晚要挨骗。 等到了祁家,孟氏就不自觉的在心里点头。 后宅安宁,没有姬妾,这边有了家宅平静。 虽多是佃户帮工,可是做起事来很有规矩,相比当家主母是个很会教养人的。 而从前厅到叶娇院子的这一路上,能瞧见花草馨香,也能看到鸡窝瓜棚,看着格外有烟火气。 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总不会差的。 孟氏一路步履轻缓,笑容温和,任谁都看不出她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道弯。 等进了叶娇的院子,瞧见了正坐厢房桌旁捧着碗的叶娇,孟氏的笑容真切了些:“娇娘,这么晚才来瞧你,可莫要怪我才好。” 叶娇看她进来了,却没起身,只是笑着招手:“慧娘,来,刚做的馄饨,吃一碗吧。”而后就示意小素给孟氏盛上一碗。 孟氏本不饿,而且她对口舌之欲向来寡淡,可是她乐意亲近叶娇,自己又是来人家家里做客的,也就没有拒绝叶娇的好意。 不过等馄饨入口,孟氏就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吃。” 她是吃过好东西的,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各大菜系的好厨子都在京城,想吃什么都是有的。 可是这碗馄饨暖而鲜香,尤其是在略略烫口的时候,光是这汤就鲜的醉人。 叶娇则是笑眯眯的道:“好吃就多吃些,每次见你,都是菜碰碰嘴就撂下,平白的把自己饿成了一片纸。” 这话叶娇说的诚心诚意,方氏不吃,她从不劝,因为自家嫂嫂想要瘦些她是知道的,甚至有时候在柳氏院子里,见到好看的点心,方氏要是不伸手她也不会故意多吃,省的方氏难受。 但是孟氏不同,她本就身姿高挑,偏偏瘦的出奇。 若说叶娇是干吃不胖,那孟氏就是单薄的有些让人心疼。 孟氏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笑了笑,轻声道:“好,我听娇娘的。” 但心里,孟氏知道自己是吃不胖的,她早些年被人使了药,衰败了身子,这次出京又是四处奔波,身子虚得很,就算养出来了一些肉,这么一折腾也能折腾没了。 不过孟氏不会把这些事情往外说的,等用完了一碗馄饨,她便撂了汤匙。 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孟氏笑着道:“前两天我去看春兰,她比你月份浅,可是瞧着肚子倒是比你大了一圈。” 叶娇正喝着汤,闻言不由得道:“春兰身子可好?” “好,就是记挂你,不过她不敢出门,小心着呢。”孟氏不由得掩唇而笑。 董氏是个心思单纯的,就是往日里莽撞些,可是她这一次谨慎的很,倒是内敛了不少。 见叶娇也撂了碗,孟氏笑道:“前阵子我想着你还没坐稳,便没过来打扰你,现在瞧着你身子康健,我便安心了。” 叶娇则是喝完了三碗馄饨,她用的碗小,可是三碗下去也觉得饱了。 听了孟氏的话,叶娇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道:“他挺乖的。” 孟氏瞧着羡慕,却没表现在脸上,只管温声道:“可起名字了?” 叶娇这才想到还有起名这茬,不过她从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有相公呢,让他想就好。” 孟氏看她这副全然信赖的样子,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瞧着时间还早,楚承允想来也不会那么快的和祁昀谈完,孟氏便教叶娇打穗子。 叶娇对于这些闺阁之事一无所知,孟氏也不同她做那些复杂麻烦的,打穗子简单些,权当打发无聊。 手上的动作慢慢的,孟氏一面看着叶娇的进度一面道:“娇娘做的真好。” 叶娇却看得出,自己打的不如孟氏的好看,可是小人参最大的优点就是乐意学习,甚至是格外热衷于学这些,脸上一直笑盈盈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孟氏也弯起嘴角,坐在叶娇身边,气氛静好。 等打完了穗子,叶娇正在拿着自己的作品端详的时候,孟氏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方盒,放到了叶娇面前:“这个送你,正巧可以配穗子。” 叶娇眨眨眼,想着怎么谁来了都送我东西? 上次董氏来了送书,现在孟氏来了又要送,这让小人参记在了心上,想着以后去见她们的时候也不能空着手去了。 等叶娇打开了盒子时,就瞧见了里面有块温润的玉石。 通体水润,圆圆的一颗,拿起来放在手上时只觉得格外温润。 而在翻转过来时,叶娇看到了玉石上面有淡淡的紫色。 这个颜色的玉石让叶娇有些眼熟,却说不清楚到底在哪里见过,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而叶娇沉默的模样让孟氏以为她是不识这紫玉,便柔声道:“这种紫玉相传产自伯服国,瞧着与寻常玉石无异,不过却比一般的玉更暖一些。” “暖?”小人参把视线挪到了孟氏身上,有些好奇。 孟氏点点头,伸出素白手掌,轻轻的攥住了叶娇的手,让她五指收拢的握紧了这块玉。 不消片刻,就感觉到掌心有些温热的感觉。 叶娇有些意外,不由得摊开手去看,发现紫玉还是紫玉,但是上面的温度却没有立刻散去,反倒维持了好一阵子。 拿来暖手倒是极好的。 孟氏见她喜欢,笑道:“传说长期带着,对身子是好的,不过我这块见紫少,你拿着,就当个暖手的物件便是了。” 叶娇却对着孟氏道:“既然是对身子好的,你为何不自己收着?” 孟氏闻言一愣:“娇娘,何出此言?” “你身子不好,既然有对身子好的东西,先紧着你用才是。”说着,叶娇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孟氏的手腕。 其实从头一回见,叶娇就知道孟氏体虚。 但是和自家相公不同,祁昀的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体虚,滋补起来不能着急,要一点点来,但是孟氏的虚是后天的,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叶娇不知道,可是孟氏自己不说,叶娇也不会问。 但叶娇这话却让孟氏的指尖一抖。 她不知道叶娇只是攥住手腕就能看出端倪,已经紧张习惯的孟氏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莫不是知道了自己一直藏着的秘密? 这事儿,明明只有自己知道的。 可是等她抬头对上叶娇那双纯然清澈的眸子时,刚刚有的戒备一瞬间土崩瓦解。 孟氏在心里对自己说,娇娘从来都是这般单纯,不然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她的关切自己反倒忌惮,实在是不应该。 这么好的女子,单纯善良,自己还要无端猜忌她,着实是对不起叶娇的一番真心。 大抵是每个心思深沉的人都格外偏爱脾气纯真的,孟氏很快就露出笑容,轻声道:“我这身子本就败坏了,补也补不好,何必浪费了好东西。” 叶娇则是瞧着她,抿了抿嘴唇。 她和孟氏相处时间不长,远不如和董氏那般亲近,可是小人参看人从来都顺着心思来,孟氏待她好,叶娇便也会念着她些。 况且在叶娇看来,这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比自家相公的好治多了。 叶娇左右看了看,眼睛就瞧到了石芽草。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走过去,从石芽草上掐了一片叶子下来。 随便拿了个锦袋装进去,又把自己打的穗子挂在了上头,叶娇将锦袋递给了孟氏:“这个就当我回礼了,望慧娘身子康健。” 因着石芽草在窗边的壁桌上放着,又是背对着孟氏,孟氏并看不到这锦袋里头装了什么。 接过来,捏了捏,里面的叶子实在是太小,这会儿摸上去只觉得是个空袋子。 孟氏瞧了瞧上面的绣工,倒是极好的,而且两团祥云也格外有福气。 偏巧叶娇拽了个上好苏绣的锦袋,拿来送人倒也合适。 或许在看惯了好东西的孟氏看来,这袋子算不得什么,可是孟氏却格外看重其中的真心。 什么绣,什么缎,她都不在乎,只有上头那条叶娇亲手打的穗子才能入了孟氏的眼。 她笑着接过,轻声道:“谢谢你,娇娘。” 叶娇叮嘱她:“带好,可莫要丢了。” 小人参的意思是让孟氏随身带着,对身子好,但是孟氏却觉得这是叶娇的诚心,那她便会记在心里的。 将锦袋放进了怀中,孟氏温婉的点点头:“我必然带着,不会忘的。” 瞧着时候差不多,孟氏便起身告辞,只是去了前厅的时候还没瞧见楚承允,她也不急,直接出了门,走向了不远处的马车。 跟在孟氏身边伺候的嬷嬷看起来格外着急,孟氏进去却不让自己跟着,嬷嬷就在马车上等,见孟氏回来,忙下去扶她。 孟氏此刻的脸上没了叶娇面前的温润,全然是属于大家女子的矜持贵重,眉眼都带着淡漠。 等上了马车,孟氏从怀里拿出了叶娇送自己的锦袋,细细的看了看,嘴角有了一抹笑。 嬷嬷则是有些担心:“主子,这是哪儿来的?莫要收外头的东西,小心对身子不好。” 孟氏则是敛了笑意,淡淡道:“我这身子,被母后一碗药灌下去后就没好过,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此话一出,嬷嬷的眼中露出了些心疼。 王爷只是挂在皇后名下,并非皇后亲生,皇后见他素有贤名便格外忌惮,可却不对着王爷下手,反倒磋磨了自家王妃。 一碗药,弄得王妃大病一场,到现在莫说子嗣,怕是连身子都坏了。 只是孟氏却没有多少难过的模样,依然是淡淡的,手轻轻的摸了摸那锦袋:“娇娘心好,是这世间鲜有的纯善心思。我知她,信她,以实待人,非唯益人,益己犹大。况且,我也太久没信过谁了。” 嬷嬷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跪坐在孟氏身边,低垂眼目,轻声叹息。 而在院子里的小人参却是盯着这块挂着紫色的玉瞧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了。 上次再加上看花灯的时候,祁昀就买过一块送给自己的。 那块可是通体泛紫,比这块的紫色多得多。 叶娇伸手握了握,果然掌心泛着暖意。 她便露出了笑,看到上面有一个孔,便想着白日时候孟氏教她的法子,仔细的打了个穗子挂在上头。 只是叶娇头一次自己做,穗子打的不甚好看,还有些歪。 等祁昀回来时,就瞧见叶娇正拿着一个丑兮兮的穗子,还有一块看着似曾相识的紫玉。 “这是什么?瞧着有些别致。”祁昀没直接说难看,只是笑着问了句。 叶娇则是兴冲冲的对他道:“这是慧娘教我打的穗子,我刚学会的。” 祁昀几乎是顷刻之间就转换了态度:“这么快就学会了?娇娘真是聪明。” 叶娇得意的点点头,而后把玉递给了祁昀:“我刚才试过,握着就暖,给你吧,带着暖手也是好的。”声音顿了顿,“不带也行,其实我瞧着这穗子也不大好看,不过你放怀里揣着也没人能瞧见。” 对于叶娇送的物件,祁昀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接过来便塞到怀里。 等到了第二天,祁二郎居然就挂着个歪歪的穗子出了门,看上去格外坦然。 不到一天,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二少奶奶给二少爷打了穗子挂的事儿。 虽说打的不好,但是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柳氏听了也高兴,忙嘱咐着刘婆子给叶娇做碗牛奶炖蛋送去。 这让叶娇有些闷:“怎么他们这么快就知道是我做的了?”明明除了相公,谁都不知道的。 小素在一旁,看了看天。 二少爷告诉了大少爷,大少爷告诉了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知道了,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祁昀并不知道这事儿,他只是在见到自家大哥的时候,听祁昭说这个穗子不好看,他就回了一句:“这是娘子的心意,比千金都重。” 旁的倒是什么都没说,谁知道等他从书房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许多善意的笑容。 略问了下就知道了缘由,祁昀轻咳一声。 不觉得尴尬,反倒有了一丝笑意。 一旁的宋管事今天本就开心,商队的事情解决了,马上就能起程,而金樽酒有了名字,眼瞅着就是实打实的进项,现在见到祁昀高兴,宋管事也乐得捧着他说:“恭喜少东家。” 祁昀看了看他:“何喜之有?” 宋管事立刻回道:“财运亨通,举案齐眉,这可不都是喜事么。” 祁昀闻言一笑,步子平缓,声音淡淡:“举案齐眉是必然的,至于是否财运亨通,就要看筹谋和天意了。” 宋管事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商队的事情。 可是祁昀不等他开口就接着道:“只一点,三公子拿了银子的事情不可张扬,商队出去后,每笔账都要清清楚楚,而三公子叮嘱的事情必须一样不落的做好。哪怕少赚一些,甚至是不赚,该画的图该带的书都要备齐。” 宋管事这会儿已经不再问缘由了,自家少东家的话照办就是,立刻应了声,这才离开。 而祁昀在回去院子之前,脚步顿了顿,先去小厨房里拎了一碟子芋粉团。 等进了门,果然看到叶娇正斜斜地靠在软榻上,扒拉着榻几上的一串穗子。 见他回来,叶娇起身过去,就赖在了祁昀怀里不动弹了。 祁昀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把食盒撂到了桌上,单手打开食盒,却不说话。 果然,叶娇闻到了芋粉团的味道,脸上就有了笑。 踮脚亲了亲祁昀,就坐到了桌边,拿起一个放进嘴里。 祁昀则是坐在她身边,瞧着她吃东西,时不时的喂个水递个帕,格外温和。 等叶娇吃完,他才道:“这是你的心意,我是喜欢的。” 叶娇瞧了他一眼,小人参早就把穗子的事情跟着芋粉团一起吃到了肚子里,全然不记得了:“喜欢什么?” 祁昀声音顿了顿,而后缓缓道:“喜欢你。” 此话一出,小素就默默的退出了内室,还关了门,十分知情知趣。 叶娇却没有丝毫脸红的迹象,反倒直接伸手挂在了祁昀的颈子上,软软的回答:“我也喜欢相公。” 祁昀轻轻的抱着她,就感觉到叶娇的肚子又动了下。 可是祁昀这次却没管,而是轻轻地亲在叶娇的嘴边。 至于孩子……祁昀眯了眯眼睛,还没出生呢,想和娇娘打招呼也等着,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这几个月来,祁昀都是寡淡着的,对着自家娘子不敢碰不敢动,当然现在也不敢,可是正餐吃不得,吃的甜点总是可以的。 叶娇从来都不会拒绝祁昀的亲近,甚至格外热衷。 紧了紧手臂,拉着男人朝自己弯了弯腰,两人凑近了些,她似乎觉得踮着脚累,等站稳了的时候唇便分了。 面前是男人从衣襟里露出来的锁骨,她瞧了瞧,就轻轻的咬了一下。 这一下,就让祁昀抿紧嘴唇,把脸埋进了女人的颈窝。 不消片刻。 “娇娘,你的抹胸似乎是小了些,紧绷绷的。” “等我摸摸。” “……” “是小了,等下次做新的吧。” “……娇娘,天还亮着呢,先把衣裳穿上。” “哦。” 可就在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鞭炮声。 叶娇不由得松开了祁昀,没看到祁昀猛地淡漠下去的脸色,只管推开窗子对着外面道:“小素,外头闹什么呢?” 小素一直守在门口,自然不知道。 不过在她开口前,外面已经有嗓门大的喊开了:“报喜的来了,三少爷又点了案首!府试头名!”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若说上次祁家三郎的县试头名,旁人不过是恭维两句文曲星下凡的话,现在祁明不过两个月后又点了府试头名,那就真的被传得神乎其神。 祁父在报喜的人来了之后,就立刻大摆宴席,根本不计较花了多少银钱。 往常都十分仔细这些的柳氏也格外大方,脸上的笑就没停下过。 叶娇这次并没有同去,而是留在了院子里。 前头人多,难免有个冲撞,叶娇左右也不是个爱往人堆里扎的性子,柳氏也顾着她,把宴上的菜都照样给她盛了一份出来,小人参也就乐得不用去前头凑这个热闹。 不过就在开宴的时候,叶平戎来找了叶娇。 这会儿叶娇正吃着饭,见自家大哥来了,便对着小素道:“去添双筷子。” 小素应了一声,拿了碗筷上来摆好。 叶平戎倒也不和自家妹子客气,坐下后先把手里拿着的盒子撂到一旁,而后便陪着叶娇吃午饭。 只是等他撂了筷子时,叶娇还没吃完。 叶平戎和旁人的担心都不同,他是个没娶亲的,对女子怀孕时候吃多吃少并不清楚,只是瞧着叶娇吃的欢喜就跟着高兴,想着能吃是福,挺好挺好。 而叶娇喝完了两碗排骨汤才心满意足的撂了碗,让人撤了桌子,脸上笑眯眯的瞧着叶平戎:“大哥,今儿来找我何事?” “我是送主子来的,也过来瞧瞧你。”说着,叶平戎把手上拿着的盒子递给了叶娇。 大概是最近每个来看自己的人都送东西,叶娇这次没有多惊讶,笑着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打开来,就看到里面摆着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东西虽多,可是瞧得出是仔细整理过的。 左边是男孩喜欢的蹴鞠小马,右边是女孩喜欢的花绳毽子,准备的格外齐全。 叶娇让小素收起来,而后对着叶平戎笑道:“离孩子出生还有好几个月呢,大哥准备的有些早了。” 叶平戎温和的看着叶娇,明明是个在外人面前沉稳冷厉的脾气,可是到了叶娇面前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我有些事情要去做,等我的外甥或者是外甥女出生的时候,我怕是还没回来呢,便想着早早准备好见面礼,算是我做舅舅的心意。” 哪怕小人参以前没见过妇人生孩子,可是有柳氏和方氏天天和她一处,说的也多,叶娇也能估计出来,自己是正月有的,想要见到宝宝,早了九月晚了十月,可现在还不到五月间呢。 这么一算,叶平戎起码要离开四个月。 小人参是个纯善脾气,谁对她好,她便记挂着谁,若是旁人一去四个月,小人参才不会管他去做什么呢,可是听了叶平戎的话,她便有些担忧:“什么事情要去这么久,不会又是打仗了吧?” 叶平戎见她担心,忙道:“怎么会是打仗呢,如今边关安定,之前那一仗能让戎狄十年不犯,哪怕大哥想要攒军功也是没机会的。” 一听不用上战场,叶娇就放了心。 她听得出叶平戎对这次要做的事情多有避讳,多的也不问,只是道:“那大哥一定要记着保重自己,若是真的做不下去,辞官回来就是,哪怕做点生意也是好的。” 官场之事,并非是说不做就不做的,就像是叶平戎,哪怕他现在想要撂挑子,端王也不会放他走。 而这次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回京去见端王的岳丈孟丞相,何时能回来,叶平戎也不知道。 他甚至说不清楚,到底是冷冽肃杀的边关战场危险些,还是那富丽堂皇的京城里险恶些。 可是叶娇这话说的叶平戎格外熨帖,带着笑,点头应下:“好,若是真过不下去了,我就来投奔小妹。” 叶娇也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 不过在叶平戎离开前,叶娇叫住了他,同样找出了一个锦袋,上面是自己打的穗子,准备给了叶平戎。 可是不知为何,小人参还是去掐了一片石芽草的叶子塞进去,这才给他。 叶平戎收了起来,这才离开。 前院的宴席一直到天黑了才散,柳氏第二天就忙不停的去了寺庙,因着她在祁明科考之前许过愿,现在愿望成真,三郎点了案首,柳氏自然要去还愿的。 方氏陪着柳氏一道去,也算可以跟上沾沾喜气。 而叶娇却没有跟着,毕竟庙里香火旺盛,但是那味道不是有双身子的人能闻得了的,柳氏便让叶娇留在了家里。 同样留在家中的还有祁昀。 不过祁二郎今日却没有去书房里处理公务,而是拉着叶娇在家里的园子里来回走动。 “相公,在咱自家院子里转转不就行了?”叶娇虽然挺喜欢出来走走,不过她不想耽搁了祁昀的事情,“有小素在,我走走不碍事的。” 祁昀则是笑着紧了紧她的手,缓声道:“李郎中上次来跟我说过,多走动些对身子好,省的到时候劳累。” 李郎中对自家东家无比上心,方方面面的都叮嘱的十分到位,祁昀没让他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叶娇,祁二郎想着,娘子怀胎本就辛苦,这些事情又多又杂,自己替她记着也就是了。 而在李朗中的叮嘱里,就有提到叶娇嗜睡的事情。 比起旁的妇人,叶娇只是爱睡觉已经是很好过的了,少受了不少折磨。 只是睡得多了,身上难免疏懒,也不乐意动弹,可有孕之人若是活动得少,在生的时候多少要困难些。 祁昀记着这事儿,这才专门找出时间来陪叶娇走动走动,而且昨天各个商铺的管事都来祁家吃了酒,祁昀拿回来的几大坛金樽酒都被喝空了,这些管事们大多喝醉了才回去,今天多半也没心思商量事情。 今天是个好天气,带着娘子走走,祁昀心里也是舒心的。 不过走着走着,祁昀就看向了叶娇的手边:“石芽草呢?寻常出门你都带着的。” 叶娇笑眯眯的回道:“他结了果,便不用专门晒太阳,在屋里撂着也就是了。” 祁昀点点头,对于石芽草结了什么果子,祁昀并不多问,只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花盆重,叶娇天天抱着总让人担心,现在省了这事儿也好。 男人让叶娇挽着自己,叶娇也乐意靠着他,两个人不疾不徐的走在园子的长廊中,叶娇还时不时的迈步让自己的影子贴着祁昀的影子,偶尔转弯重合时就能让小人参笑一笑。 这分明不是什么逗趣的事儿,可是瞧着叶娇乐,祁昀也弯起嘴角,莫名的就高兴起来。 如今已经是春回大地,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院子里头的花草也开的格外灿烂。 祁昀虽然天生体弱不喜出门,可是越是这样闷着的就越发喜欢外面的满目绚烂,不然他也不会之前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那么多的名贵花卉。 即使是在他最病重的时候,也会找到机会就要去瞧瞧那些花花草草,宝贝的很。 只是现在来了叶娇,让祁昀有了寄托,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娘子。 新人换旧花,全推了改种药材他都不心疼,如今瞧着两边的花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思,满心都是叶娇。 小人参对这些也说不上喜欢,她只是乐意和祁昀一起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在园子里走走转转,都觉得很有意思。 这时候,一阵徐风吹来。 春日的风不同于冬天。 在腊月寒冬,吹的风都带着凛冽,吹在身上就像是刀子刮过,钝钝的疼。 可是到了春天,无论温度如何,总归是春风送暖,有着让人喜欢的舒适。 叶娇停了停脚步,朝着廊子外探探头,回身对着祁昀道:“相公,这天气合适放风筝的。” 比起没有哨子的纸鸢,也叫更喜欢风筝,放起来的时候呼呼作响,有趣得很。 祁昀闻言看向了小素,小素立刻回道:“之前做的两只都破了些,颜色也算不得鲜亮,这两天我和铁子哥会再做一个的。” 叶娇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素的头发:“记得绑个哨子。” “我记下了。” 祁昀自然不会拦着她玩闹,只是嘱咐:“放风筝可以,但是你不能动,让他们放起来以后给你牵一牵就是了。” 叶娇知道他担心自己会跌跤,笑盈盈的回道:“我本来就不乐意自己个儿放,跑啊跑的也放不起,等到时候拉拉线就开心。” “这是为何?”旁人放风筝都是喜欢放上天的,到了自家娘子这里,倒成了苦差事。 叶娇则是坦然回道:“我怕累。” 祁昀不由得一笑:“我怎么忘了,我家娘子素来都是怕累的,又怕累又怕苦,还真想不到什么时候不怕了。” 小人参还当真仔细想了想:“也有不怕的时候。” 祁昀随口问道:“什么时候?” “研究书的时候,相公你要如何我可都没说过怕的。” 祁昀:…… 这话,估计也就他们两个听得懂,换个人来也听不明白,但是祁昀就是不自觉的觉得能被噎住。 分明什么事儿都弄过了,该使得坏他也不是没使过,可每次听叶娇这么坦然的说起这些,祁家二郎都觉得耳朵发烫。 轻咳一声,祁昀轻声道:“这话可不能和旁人说。” 叶娇也学着他,放轻了声音:“放心,我只和你说。” 祁昀笑笑,没再说话,不过又走了一截,他还是没忍住:“我们还没研究完呢,等孩子生下了,我们再好好琢磨。” 叶娇应了声,脸上笑眯眯的。 不过有了威风,叶娇不由得把手放到了肚子上,摸了摸,昂头看着祁昀:“上次慧娘来找我,说起给孩子起名的事情,我一直忘了问,相公你取好了吗?” 祁昀点了点头,给孩子取名是大事,应该早早想好的。 虽然按照惯例,孩子出生四个月后才会起大名,但是早些预备着总没坏处,他便告诉了叶娇:“若是女儿,就叫倩儿,意思也是好的。若是儿子,顺着家谱排的话,到了咱们孩子那一辈,该到了竹字头,单名一个策字。” 叶娇一愣:“竹字头?小石头明明叫石头,哪儿来的竹子。” 这话逗得祁二郎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慢悠悠的道:“石头只是小名,取个小名好养的,他的大名叫祁笃,取忠厚之意。” 叶娇今天还是头一遭知道石头有大名的,石头石头的叫习惯了,大名反倒不太提起。 又想了想祁昀想着的倩和策两个字,意思到底好不好叶娇不知道,毕竟小人参识字不久,能把字认全已经是进步,可既然是祁昀想着的便不会错,叶娇读着也通顺,脸上就有了笑。 不过石头是小名,他们的孩子也该有个小名的:“既然大嫂的孩子叫石头,那我们的孩子小名什么?石子儿?” 祁昀眼眉一跳。 虽然一般都是贱名好养活,可要是他生了个孩子叫石子儿,只怕自己以后每次喊之前都要先笑几声才行。 轻咳一声,祁昀道:“小名不急,出生以后再取就是了。”生怕叶娇坚持,祁昀扯开了话题,“瞧着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晚上吃些暖锅,我让小厨房里去做了鸡汤可好?” 叶娇果然笑起来,点点头,摸了摸肚子,暂时搁置了取小名的念头。 又拐了个弯,铁子小跑过来道:“二少爷,前面有个婆子说有事情想要求见主人家。” 祁昀神色淡淡:“可说是谁家的了么?” “没有,不过瞧着那婆子的打扮格外扎眼,花花绿绿的。” 如今,平头百姓衣着素朴,穿着鲜亮的大多是富贵人家,可是富贵人家是穿不出花花绿绿的效果的,这般打扮的多是做着些市井之事的三姑六婆。 祁昀一猜便知道那该是个媒婆,而如今祁家没有娶亲的也就祁三郎一个。 想也不想的回拒了:“就说主人家都不在,各有各的事情,让她改日子再来。” 铁子并不多问,应了一声就快步离开。 叶娇有些好奇:“最近家里来的人多,都是做什么的?” 祁昀继续拉着叶娇往前走,声音放缓了些:“咱家现在很招眼,三郎拿了两个案首,无论以后前程如何,这想要攀亲的人都不会少。寻常娘和大嫂在家,若有人上门也不用咱们操心,可要是她们碰巧不在,少不得会把事情捅到你这里。” 叶娇看了看祁昀:“三郎要娶亲?” “按着娘的意思,是不太乐意这么早给他说亲事的。”祁昀轻轻的扶住了叶娇的腰,让她走得轻松些。 叶娇细想了想祁昀的话:“我听你的,若是像今日这般,娘和大嫂都不在,有人上门我不见也就是了。” 祁昀点点头,笑着道:“娇娘真聪明。” 可还有句话,祁昀没说。 他娶了叶娇,叶娇嫁了他,其实两个人算得上是盲婚哑嫁,甚至祁昀是带着和离书拜的堂,若不是当时听到叶娇说自己在叶家吃土,祁昀怕是早就把和离书拿出来,也就没了这个玉一般的娇娘子。 这是好姻缘,祁昀甚至无比庆幸自己能娶了叶娇。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有自己这般的好运道,也不是谁都能有叶娇这样的好福气。 祁明的婚事他作为二哥本就不该沾,叶娇也不懂得这些,都交给爹娘就是了。 又拐了个弯儿,就到了家里养着禽畜的院子。 祁家是富户,最近进项也多,便有不少多余的银钱可以拿来给家里修修补补。 原本养禽畜的院子扩大了些,还多加了栅栏和围墙,该是稳稳当当才对。 可是这会儿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正站在围墙上傲然而立,十分风光的迈着四方步溜达。 祁昀顿住了步子,眯了眯眼睛。 叶娇顺着看过去,有些惊讶:“这不是小黑么?” 小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居然顿住了脚步,好奇地往下探头。 小素见它这么没有求生欲,恨不得拿个东西把它轰下去! 没听到二少爷说晚上要吃鸡汤么,再不走,就真的炖了! 可是祁昀盯上的却不是这只大公鸡的肉,而是它尾巴上的毛。 上一次扒光了小黑的尾巴毛做风筝后,他就一直秃着,尾巴上光溜溜的,要不是因为长着鸡冠,其实和那些小母鸡也没啥区别了。 但是这次祁昀瞧着小黑,却是一尾巴的漂亮尾羽,瞧着神气的很。 祁昀突然看向了叶娇:“娇娘,之前你不是说想放风筝吗?” 叶娇点点头。 “那正好。”祁昀看向了小黑,“它的毛长出来了,拔了吧。” 小素:……哦。 最终小黑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尾巴毛,又当起了小秃子,不过小黑最近的长毛速度比以前强得多,拔了就长,就像韭菜似的,拿了一茬又一茬。 光是鸡毛毽子都绑了七八个,叶娇想着,只怕未来一年都不愁没毽子踢。 日子就这么悠悠闲闲的过,一晃,便入了盛夏,祁家商队也到了启程的日子。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商队出去的时候,正是盛夏时节,最是热的时候。 叶娇有了六个月的身子,虽然肚子算不得大,可也不小,走起路来都有些笨重。 祁昀本想让她好好歇着,不过这次商队集结的地方距离祁家不远,挑了个祁家自己晾晒谷子的空场,周围都是墙围着,经过的人也多是祁家的佃户,旁人也瞧不见什么。 若是去了镇里城里,难免要惊动其他人,招摇了总是不好。 哪怕如今朝廷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管,可要是被其他商户知道祁家结了商队,不管是眼红还是嫉妒,总归是个祸事,这才挑了这个地儿。 而这里距离祁家宅院也近,走路不过一盏茶就能到,祁昀瞧着叶娇好奇,便带着她一道去了。 铁子在他们过来时轻声道:“少东家,刚刚饭庄的掌柜来说,有人包下了他的整个二楼,从那里能直接瞧见这里的动静的。” 祁家在这附近是富户,那饭庄便是祁家开的,遇到事情了自然要过来说一声。 祁昀正扶着叶娇,闻言,朝那边瞧了瞧。 那马车祁昀是认得的,便知道是三公子。 分明自己请他来,他不来,现在却要自己跑来偷偷看也不知道这些权贵之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面上祁昀还是神色淡淡:“不妨事,那人是我的朋友,来瞧瞧也不碍的。” 铁子便不再说,只跟在祁昀身后。 不多时,就瞧见了忙前忙后的宋管事。 如今组成的商队,大多是商户出资,挑选得力的手下人集结而成,带上足够的货品,还要有会功夫的人护卫着。 要用的骡马,沿途的向导,甚至是大大小小的关节打点都少不得银钱。 祁昀的商队是头一遭出去,寻常这种头遭出去的商队都格外有抱负,动不动就是几十匹马上百个人的,可是祁昀却很谨慎,再加上有孙掌柜提醒,满打满算不过三十号人,其中有一半儿都是有功夫的。 余下的,除了嘴巴伶俐能做生意的,便是有些学问能说会道的。 还带上了两个画师,专门为了绘制地图。 光是这些读书人就占了好几驾车。 宋管事在旁边瞧着,就在心里疼。 他年纪大了,越大越节省,往好了说叫精明,往坏了说就是抠门。 酒铺在宋管事的管束下越做越大不假,宋管事看起来也习惯了花出去流水的钱来赚到更多的银子,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宋管事改了脾气。 现在瞧着几千两银子堆起来的商队,最终只带了这么点东西出门,着实让宋管事憋气。 心里憋着事儿,脸上就挂了出来,祁昀一瞧宋管事就知道他气不顺。 他先是对着身边的叶娇笑了笑,拿着帕子帮她擦了擦汗,示意她先自己走走看看,而后才看向了身边的宋管事,轻声道:“怎的?可是心里有事。” 既然祁昀问了,宋管事也不藏着掖着:“少爷,这次商队出去,那可是花了大银子的,虽然钱是三公子出了,可是里面的方方面面,不管是找人还是找路线,甚至是关节打点的银子可都是咱们出,多少也扔了千余两,可就带这么点东西……怕不是要赔钱么。” 祁昀则是瞧了瞧,道:“没差什么,不用担心。” 宋管事知道他说的是三公子提的东西没差什么,可是真的能赚钱的确实是不多。 寻常人在商队里,塞的多是瓷器玉器,这些出去了都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可是在家呢? 一车酒,一车书,一车画,居然还带了不少女人用的胭脂粉黛! 这些固然比那些瓷器玉器好保存,也不爱碎,可宋管事总觉得卖不上价钱。 宋管事想了想,不由得道:“其实现在捏在手里的,除了酒,就是药,若是拿些药材呢?也不占地方。” “不行。”祁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而且这次拒绝与其他时候不同,之前祁昀有自己的成算,便没有和宋管事细说,让他照做就是了。 可这次,祁昀却把话说的清清楚楚:“我们是和外族做生意,这些可以换钱,不过是玩意儿罢了,摆着用着都不当事,但是药材却是保命的东西。如今刚刚休战,那是我们打胜了,把他们打服了,但狼子之心不会断绝,这药若是给了,谁知道最后流的是谁的血。” 宋管事并不是拎不清的人,刚刚一时情急,现在被祁昀把话说透,立刻背脊一层薄汗。 他对着祁昀行了一礼,端端正正,声音也带了些后怕:“我晓得了,谢东家点拨。” 祁昀倒也不追究,他知道宋管事的脾气,可能会做错事,但是知错改错从不含糊,这便是好的。 宋管事又去忙了,祁昀则是折返了回去,扶着叶娇慢慢的走过来。 叶娇如今揣着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已经有六个月的时候了,现在走起路来都要扶着腰才稳当。 刚刚祁昀去和宋管事说话,叶娇就自己扶着自己个儿,这会儿祁昀回来,她便自在的把手撂下,果然,下一刻男人就已经伸出胳膊去,轻缓的放在了她的后腰上。 夏日太阳毒辣,因着日头高了,小素便拿了伞出来给叶娇撑着挡住阳光,而叶娇自己拿着团扇,穿着丝裙配着纱衣,倒也不觉得多热。 而这纱衣轻薄,里面搭着的丝裙也是薄的,瞧不见肌肤,但是摸上去却能轻而易举的感觉到女人身上的温度。 祁昀则是在她的腰上动了动,心里想着,自家娇娘纵然是怀了孕,也只是前面鼓,从后面摸着还是细细的,变化不大。 偏偏这纤细的腰就要孕育小生命,也不知道要多辛苦。 想到这里,祁昀心里越发疼惜。 叶娇并不知道自家相公心中所想,反倒兴致勃勃的盯着那些马车瞧,眼睛瞧着他们装车,嘴里不由得问道:“相公,那些可是粉黛?” 祁昀点点头:“是,这次采买了不少杭粉,还有螺子黛,我也给你留了两盒,等天气凉爽些就能用了。” 叶娇眨眨眼睛,问道:“这些,很贵?” 在小人参看来,既然是买卖东西,那就和自己拿钱去摊子上买物件似的,有些贵,有些便宜。 可是越贵的赚得越多,越便宜的赚的越少。 这些粉黛虽然是上好的,但比起金玉之器,还是便宜的多。 祁昀对她从来都是耐心,刚刚和宋管事一言不发的事儿,到了叶娇这里就是和盘托出:“咱们不贵,可外面贵。什么东西都是越缺越上价钱,这些哪怕我卖出金子价,也会有人要的。” 叶娇闻言一笑,她就知道,相公是最厉害的。 这时候,铁子过来道:“二少爷,宋管事那边有些拿不定主意,想央您过去给看看。” 祁昀点点头,对着小素道:“照顾二少奶奶。”而后就对上了叶娇的眼目,声音温柔轻缓,“等我一下,我就回来。” 其实不过是几步路,瞧都能瞧得见,可处的久了,哪怕是片刻分别都有些熬人。 叶娇轻轻点头,碍着肚子大了抱人困难,就只是扣着他的手道:“你也躲着些太阳走,记得挑着阴凉地方,莫要晒到自己。” 祁昀点头,拍了拍叶娇的手,这才过去。 叶娇则是站在阴凉处瞧着,眼睛跟着祁昀兜兜转转,片刻都没离开过。小素扶着她,模模糊糊的听到了叶娇一声嘟囔。 小素以为她要什么东西,便问道:“二少奶奶,可有什么吩咐?” 叶娇摇头,抬眼看了看祁昀,轻声道:“相公的身子还是要慢慢调养的。” 这般酷暑时候,旁人都热得不行,什么凉快穿什么,可是祁昀依然是体面的长衫,却不见丝毫暑气,脸上连点汗都没有。 便是身子还虚着,这才察觉不到热。 如今,白虹果捏在手中倒是能心安,但那是救命的东西,关键时候保命的神药,最是宝贝不过。 可要是寻常无事时候吃了,顶多咂摸个滋味儿,还不如小人参亲一口顶用。 若要好,看起来以后还是要多补补。 这么一想,叶娇觉得似乎每次行了房事后自家相公就能和缓些,只是她摸了摸肚子,觉得这个法子还要等几个月才行。 小人参一本正经的在心里盘算日子,祁昀半点不知道自家娘子已经在筹谋着几个月后和自己一起研究书本了。 宋管事要忙的事情无非就是怎么布置怎么安排,格外细碎,需要祁昀开口的只是对着商队中人的提点,旁的倒不用做什么。 好在人数不多,布置起来也方便些,很快就有了模样。 瞧着面前的队伍,宋管事有欣慰,也有忧心:“就是不知道这些到底能换来多少银子了。” 祁昀笑了笑,宋管事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只是祁昀似乎并不介意:“左右这次不是我出银子,一切有三公子担着,赚得是多了还是少了也不用太在意。” 宋管事听了这话更是着急:“正因为不是咱出银子,才应该弄大些排场才是,那三公子不知道是何等尊贵人,连名字都不乐意说的,可瞧着就知道与众不同。这次若是商队赚不到钱,让他看不到油水,下次不出钱了可怎么办?” 祁昀瞧了瞧宋管事,弯起嘴角:“你放心,谁不满意他都不可能不满意。” 在祁二郎心里,别管三公子是个什么身份,可他心里,这人就是个钱匣子,他绝对不会让三公子跑了的。 这些该有的东西都有,就算少带了赚钱的货品,答应他的物件也是一样不差的放在商队里,三公子定然不会有意见。 正如祁昀所想,这会儿正盯着瞧的楚承允满意的很。 这次商队出发,楚承允并没有答应和祁昀一起来看,当时想的是这毕竟是与民争利的事情,他怎么说也是个王爷,皇亲贵胄的,没必要为了千两银子就专门到处奔波,总觉得失了体面。 可是真的到了日子,楚承允又改了主意,还拉上了孟氏一起来瞧。 孟氏是最懂楚承允的心思的,这是他头一遭自己拿主意,第一次自己做事情,若是不成他必然不会让自己知道。 可如今有了个模样,楚承允就特别乐意让孟氏看看,夸夸他,也让他得意一下。 孟氏乐意顺着他,便跟他来了,脸上带着笑,手里打着扇,笑盈盈的瞧自家王爷的成果。 两人包下了旁边一家饭庄二楼,看的是清清楚楚。 刚刚祁昀和叶娇在那边依依惜别的样子也被楚承允和孟氏看在眼里,孟氏不由得道:“他们夫妻真是恩爱,娇娘能有这么一个疼惜她的相公,这日子不知道多好过。” 楚承允本来在兴致盎然的看着商队,一个个分辨那些车架的用处,听了孟氏的话回头瞧她:“慧娘,何必羡慕旁人?我待你可比谁都来得好。” 孟氏瞧着他笑,点点头,轻轻地伸手挽住了楚承允的胳膊。 纵然在这桩婚事里,孟氏吃了不少亏,身子也衰败,可终究她是不后悔的。 楚承允待她好,处处紧着让着顺着,孟氏倒觉得之前吃的苦就像是修行,这苦尽了,总会甘来。 想到这里,孟氏便红唇轻启,声音柔柔:“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寻常孟氏极少同他说这些蜜语甜言,如今说了,倒是让端王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可到底是心里欢喜,楚承允左右看了看,想到二层都被自己包下了,除了刘荣倒也没有旁人,他便对着刘荣一瞪眼:“转过去。” 刘荣立刻转身,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不同命,之前叶提辖在的时候可没被王爷这么训过,如今叶提辖有事离开了,换成了自己,这待遇简直是天上地下。 楚承允则是在他转身之后,就立刻对着孟氏的脸上亲了一下。 孟氏刚刚不过是情之所至,这才说了真情,可她没想到自家相公也能做出这般孟浪之事。 脸上一红,素来都是贤淑聪慧的女子抬眼瞧了瞧他,伸手就推:“你好好看,闹我做甚。” 楚承允倒不觉得这是闹,反倒理直气壮:“我现在想通了,如今你我离了京城,也不用天天对着母后派来的那些嬷嬷的老脸。你我本就是夫妻,亲近些才是应当,换个人我还不干呢。” 孟氏先是一笑,温柔点头,可很快她就轻缓的问了句:“相公,你刚说的换个人,是想换谁?” 这话说的楚承允一愣,他不过是顺口一说,没真的想过换谁的,老实回道:“谁也不换,我娘子这么好,旁的我可谁都不要。” 孟氏抬起眼帘看他,又是笑起来,这次看着比刚刚真心实意的多。 无论未来如何,他有这份心,孟氏便满足。 楚承允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危险边缘转了一圈儿,他的眼睛依然盯着外头,一个个的看过那些车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该有的都有了,祁家二郎果然说到做到。 这让楚承允不由得道:“三郎确实是有个好哥哥,他的这个二哥,当真是为国为民,只可惜身子不好,无法当官,不然必然是我朝的栋梁之才。” 孟氏笑笑,没言语,素手纤纤拿起酒壶给楚承允倒了一杯。 而楚承允的眼睛在看到叶娇的时候,突然记起:“这是平戎的妹子。” 孟氏闻言一笑:“嗯,是个顶好的女子。” 楚承允也点点头,而后道:“这次平戎回京,是丞相的意思,按理说该是我亲自回去看望他老人家,只是之前得了信儿,父皇又病了,这次已经到了瞒不住的地步,我若回京……” 孟氏并没让他为难:“不用忧心,我父亲不过是担心你我,有个人过去报信,让他安心便是。” 可孟氏心里知道,自家父亲是让楚承允回去争位的。 这话她知道,想来楚承允不会不知道,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孟氏知道自家相公不傻,他只是在等。 若能清净一生,他就当他的闲散王爷,日子好过,若是不能,那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不然他不会让叶平戎回京,也不会让这个祁家商队在这个时候出行。 他在留后路,也在给自己留前程。 不过横在楚承允心里的,便是骨肉亲情,他是轻易放不开的人,不然不至于装疯卖傻的从京城里跑了。 孟氏有些无奈,却也有些欣慰。 这般有血有肉的才是个人,整个皇族里,像人的太少了,好在自己遇到了个有魂有魄的。 只是,孟氏比楚承允更清楚那个皇宫的脾性。 什么骨肉亲情,什么兄友弟恭,在那张椅子前面,什么都能扔了。 她低垂眼目,神色温婉,掩住了眼中的冷色。 皇后对自己下了狠手,定然也不会放过王爷,这一争,早晚的事,孟氏不急,慢慢来。 等外头商队成行,楚承允便带着孟氏离开,一脸心满意足,可是孟氏看得出,他其实是在想着别的,至于想什么,孟氏没问,心照不宣。 而祁昀则是扶着叶娇缓缓的回了家,刚一进屋,叶娇就困了。 祁昀扶着她在床边坐下,给她脱了鞋,扶她躺好,拿着扇子坐在旁边,一边给她扇着一边道:“睡吧。” 叶娇的眼睛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困了,合上眼睛。 到了夏日,床幔换成了更加轻薄的,床上也摆了个竹夫人,是个用竹子编的镂空枕头,只是揽着也觉得凉快些。 不过祁昀还是给她扇着扇子,这事儿他从不让旁人代劳,只是自己做。 扇扇子的时候,能看到叶娇睡着的模样,这对祁昀来说不算劳累,反倒是享受。 可是叶娇这次睡得浅,大概是刚刚出去走了一遭,虽然不算远,可她现在月份大了,只是走动走动就觉得乏,反倒睡得浅了。 唤醒她的是小腿阵阵的疼。 她不由得哼了两声,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天还是亮着的,而后就感觉腿上还是阵阵的抽筋。 叶娇不由得想要起身去揉,可是在那之前,已经有人握住了她的腿,轻轻揉捏着。 小人参感觉舒服了不少,不由的用胳膊撑起身子去看。 就瞧见是祁昀正侧坐在床上,把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专注的揉捏。 见她坐起来,祁昀便瞧了瞧她,轻轻一笑:“弄醒你了?” 叶娇却没说话,只是愣愣的盯着他瞧。 自家相公身子虚,是不爱出汗的,这个叶娇早就知道。 有时候晚上她都不用抱着竹夫人,只要搂着祁昀,就能解暑。 可现在,祁昀的额角已经有了汗,鼻尖也有,纵然笑容是对着叶娇才有的柔和,可是看得出他是累着的。 叶娇的眼睛又挪到了自己的腿上,看着他还在摁,叶娇不由得道:“相公,我好多了,没事了。” 可是祁昀却没停下:“你往常腿上难受都要起码摁上一盏茶的时候才好些,现在早着呢,累了就躺着。” 叶娇不由地看他:“我……之前难受过?” 祁昀的眼睛正看着自家娘子的莹白小腿,声音缓缓:“往常都是晚上时候,你白天走的多了晚上就会哼哼,倒是疼不醒。今天大概是出门劳累到,这才疼了,没事儿,马上就好。” 小人参却还是看着他,听得出,自己这不是头一次,而瞧着祁昀熟练的模样,之前也不知道有多少次。 每次,这人都是这么给自己揉的么? 祁昀以为她还难受,不由得安慰:“不妨事的,你怀胎辛苦,我能帮你分担的就是这些了,你先……” 可不等祁昀说完,就感觉到这个人的小腿使了使劲儿。 而后,他一转头,就看到叶娇正缩着腿,双手撑着床,往自己这里挪过来。 祁昀忙想伸手扶她,可就在扶到叶娇的时候,女人软软的嘴唇已经贴到了他的嘴上。 只是贴着,说话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嘴唇轻碰时候的柔软:“谢谢你,相公,你对我最好了。” 祁昀的眼睛瞧着她,扶着她的腰不让她磕碰了,而后加深了这个亲吻。 等唇分时,叶娇抓着他的衣裳喘气,祁昀则是顺着她的发丝,轻声道:“该是我谢你才对。” 祁昀以前不知女子孕事,现在瞧着自家娘子,才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十月怀胎苦。 他只是做了些小事,哪里当得这声谢? 而小人参则是搂着他,心想着,我相公最好了,好的让人心里似乎揣了蜜似的。 可是抱着抱着,叶娇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的小腿动了动,昂头看着祁昀:“相公,你不舒坦么。” 祁昀没说话,他也感觉到自己似乎情动了,觉得这样子不合适凑在叶娇身边,起身要走。 可叶娇却拉住了他,祁昀怕她坐不稳,忙重新坐回了床上。 偏偏这还不算,小人参稍一用力,就把他扯得躺了下来。 这让祁昀一愣,忙道:“娇娘,我去喝几碗冷茶就消下去了,不妨事。” 而叶娇听了他要喝冷茶,更不愿放他走,眼睛清明的瞧着他:“你刚帮我揉腿了,那我现在也帮帮你。” “……帮什么?” 小人参的手慢悠悠的往下挪了挪,气定神闲,声音轻缓:“帮你揉揉。” 等到了晚上,该是全家吃饭的时候,两人却去的晚了。 叶娇神色如常,吃饭也是笑眯眯的,就是时不时的撂下筷子揉揉手。 祁昀便总是给她夹菜,看的柳氏直点头,觉得他疼惜娘子。 祁明今天是休日,正巧在家,他瞧着祁昀耳朵的红,不由得问道:“二哥,你热?” 祁昀夹了块鸡肉给叶娇,闻言,偏头看了看他:“我不热,你热吗?” 祁明摇摇头:“不热啊。” “那好,晚上抄二十篇大字给我,现在吃饭吧。” 祁明:……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盛夏时候,人都是懒懒的。 可是过了立秋,暑气就渐渐地散了,虽然秋老虎还在,不过也不像是夏天的时候那般酷暑难耐。 叶娇算着也有八个月的身孕,月份大了,反倒不嗜睡,午觉也不爱睡,反倒比之前活泼了不少。 倒是胃口一如既往的好,每天换着花样吃东西也不觉得腻,就是光吃不长肉,可脸上的气色一直很好,白白净净的。 柳氏有时候瞧着她,就在心里念叨,看气色觉得自家儿郎媳妇该是怀了个闺女,可是看肚子的模样却觉得她怀的是个男娃,一时间有些捉摸不定。 只是这话柳氏并不会说出口,之前她问过祁昀,自家二郎说的是男孩女孩他都疼,不打紧,柳氏自然不会刻意的去问叶娇。 毕竟孩子就一个,若是问得多了难免让叶娇多想,而且说多了也怕折了孩子的福气,柳氏也就在心里念叨念叨,对着叶娇半个字都没露过。 见叶娇过来走动,柳氏笑着道:“今儿外头燥,赶紧进来凉快些。” 叶娇进去,就瞧见柳氏桌上摆着的瓜。 甜瓜寻常在夏天见得多,这个时候已经很难得了。寻常得了甜瓜,都会沁到井里去凉着,想吃的时候拎起来,就能吃凉瓜解暑。 不过今天这瓜是直接切了的,没有凉过,柳氏这才敢摆出来等着叶娇。 而叶娇扶着肚子坐下,便看到眼巴巴的瞧着自己的石头。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瞧见小石头了,因着叶娇天天都想睡觉,石头也是成天的背书识字,两个人各有各的忙碌,鲜少见面。 如今见了,叶娇在心里算了算,发现居然有差不多一个月没瞧见过了。 叶娇不由得对着他笑,方氏便拍了拍自家儿子:“石头,这是婶婶,还记得吗?” 寻常小孩子忘性大,一个月没瞧见的人,说不记得了也是有的。 上一会下大雨,祁昭去住了庄子上,十天半月没回来,石头就把他亲爹忘了个一干二净,祁昭回来了,石头瞧见就哭,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方氏今天带着石头来也没想到能遇上叶娇,她把儿子搂得紧,不让他随便去碰弟妹的肚子,说话也是哄着的,生怕石头又不认人了。 自家弟妹和石头好,方氏是知道的,而且方氏怀过孩子,最是知道女人怀孕时容易多愁善感。 若是石头说错了话气到了娇娘,惹了她哭,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不过石头这次却没有上一次对着祁昭的冷淡,而是笑呵呵的看着叶娇,清脆脆的喊着:“婶婶,石头好想你。” 一句话,哄得叶娇笑起来,也让方氏伸手弹了下他的小脑袋。 上次亲爹都不认,现在瞧见娇娘就认了,小东西也不知道心眼到底长在了哪里。 而石头认出了叶娇,就在方氏的怀里动来动去,闹着让叶娇抱。 方氏可不敢让叶娇抱石头,忙拿了一块甜瓜给他。 小石头抓着甜瓜往嘴里塞,脆生生甜丝丝的味道让石头也算是安静了下来,嘴里有了吃的,也就想不起来闹。 叶娇也看了看甜瓜,而后眼巴巴的瞧着柳氏:“娘……” 柳氏知道她这是问自己能不能吃,便笑着递了一块给她:“怀着孩子不吃寒凉的就成了,这瓜我没让人浸过凉水,你能吃的,就是别多吃就成。” 叶娇点了头,接过来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让她笑着眯起了眼睛。 柳氏则是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声音和缓:“今儿个叫你们两个过来是有事情要说的。” 方氏立刻竖起耳朵去看柳氏,叶娇则是嘴里吃着瓜,腮帮子鼓鼓的,一双水亮的眼睛也朝着柳氏看去。 柳氏拿着扇子摇了摇,声音平缓:“最近家里的进项,我想着你们也该知道了。” 听了是这事儿,方氏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 虽然祁昀组商队的事情方氏不清楚,可是他也知道最近祁昀的动静有多大。 镇子上的酒铺都出自祁家酒铺,药铺的生意也是红红火火,不仅如此,祁昀还收了几家饭庄,进项更是流水一般。 管事们报账的时候,庄子上还是同以前一样,四平八稳的,可是祁昀那边的管事却是个顶个的水涨船高,天天都恨不得扬眉吐气。 方氏心里是着急的,可是着急也没用。 叶娇则是又咬了一口甜瓜,听着柳氏的话,可是心思却放在小石头身上,心里想着自家孩子的小名还没起呢,到底叫石子儿还是叫石块相公都说不行,倒是不好起了。 柳氏则是接着道:“如今三郎考了两个案首,成了童生,若想要接着考院试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行,这中间我想着让三郎去城里求学,也要拜个夫子的,中间少不得开销,叫你们来就是问问,这开销要怎么摊。” 此话一出,叶娇下意识地看向了方氏。 其实对叶娇来说,钱现在就是数字,哪怕如今她的匣子有些空,叶娇心里也没有多少吝啬。 小人参成人之后,第一个教她怎么使用银钱的就是祁昀,而祁昀怕她舍不得,从来都是告诉叶娇,花多少不要紧,左右还能赚回来的。 叶娇并没有被他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脾气,毕竟小人参就是喜欢个吃吃喝喝,在家里待着有小厨房满足一切,至于金银首饰她都不甚在意,花的最大的钱不过是给自家相公买的裘衣罢了。 这银子也一点点的成了个数字,多了少了在叶娇看来都没什么要紧。 之前虽然商队大部分的钱都是楚承允出的,可是很多细枝末节还是要祁昀一点点的抹平。 本来满当当的银匣子空了大半,叶娇却没觉得多难受。 左右相公会把匣子重新填上,小人参一点都不担忧,就算全空了也不碍事,有相公在,什么日子都好过。 可是她知道方氏不同。 自己没上进心,但大嫂对这些是极看重的。 去年过年前出银子那回,叶娇当时想不清楚,事后想着就知道方氏吃了亏,不然不至于那么难受。 现在又说到了银子,叶娇自然头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家大嫂是个什么打算。 柳氏也在瞧着方氏,其实今天这事儿要不是因着祁明要去求学,她也不会提。 转了转手上的珠子,柳氏道:“如今,家里的庄子在大郎手底下,铺子在二郎手底下,他们做的都很好。三郎求学苦,可三郎前程不错,若是他有朝一日得中,也是阖家的福气。不过三郎求学的钱以往都是从家里分出去的,这次开销的多,便要问问你们的意见才能定下。” 叶娇依然没说话,又摸了一块甜瓜。 而方氏则是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向了柳氏:“娘,您说怎么办。” 柳氏转着佛珠的手停了停,而后才道:“按着这次报账的数字来,各家出进项的半成,二十取一。” 小人参眨眨眼睛,感觉这次说的和上次的一样。 铺子进账多,那就出的多,庄子进账少,那就出的少。 叶娇不在意这些,点头应了,可她还没说话,便听方氏道:“娘,不如还是按着上次的那样,二郎出多少,我和大郎出多少吧。” 此话一出,柳氏就有些惊讶的瞧着她,叶娇也跟着看过去。 上次方氏就是这么吃的亏,当时方氏的模样叶娇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怎么还来? 可是方氏却很坚持,虽然看得出有些肉疼,但是话说出去了就没有改的意思。 柳氏等了等,发觉方氏确实是说的实话,便点点头,道:“那就按着你说的办吧。” 等两个儿媳妇离开了,刘婆子才轻声道:“夫人,大少奶奶这是长进了?” 柳氏转了转佛珠,突然弯起嘴角:“长进算不上,可这份心倒是好的。” 刘婆子有些奇怪:“什么心?” “她到底还是记着读书才有出路的。” 柳氏把方氏看的通透。 她这个大儿媳妇,抠门不假,可却不是个不近人情的,而且读过书,有着一股子读书人才有的理论,根深蒂固。 柳氏轻声道:“她认准了读书有用,不然也不至于现在都盯着小石头天天背书。这次是给三郎凑银子,三郎拿了两个案首,再不济,未来也能拿个秀才名头,若是好命了,有个进士头衔也不一定。” 祁家要是能出个进士,甚至是当了官,那都是一家荣耀的事情。 之前家里开销不想拿,撑死了落个抠门名头,可这次是给三郎求学的钱,方氏自然不会吝啬,也不能吝啬。 这么想来,虽然方氏抠门些,可是却是个顾家的,懂得兄友弟恭的道理。 只是想着刚刚方氏答应的利落模样,柳氏不由得摇摇头:“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对三郎的前程怎么计算的,居然这么舍得。” 她这个当娘的也只是盼着三郎能拿个秀才名头,以后不缺衣少穿就是了,可是瞧这个架势方氏对他居然是顶有期望的。 莫不是,指望着三郎考状元吧? 而这会儿,正被念叨着考状元的祁明正准备去书肆里挑些书回来看。 对祁三郎来说,他的心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去街上走走,也就是想要买点书回来读。 即使有些书算不上经典著作,但是读的多了总能明白的多一些。 虽然祁明读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更好地应对自家二哥的方法。 紧了紧身上的书箧,祁明慢悠悠的朝着书肆走去。 可就在路上,迎面来了几个学子打扮的人。 如今府试已过,院试要三年举行两次,下一次多半要等明年,这些学子有些求学,还有些没考过的就松懈了下来,三三两两的出来游玩。 现下祁明遇到的是他在书院里面的同窗,只是大部分人的脸他都不太认识。 毕竟对祁明这种刻苦的学子来说,任何天没亮时没有到学堂里背书的人,他都是记不清的。 可是他们却认得祁明。 自古以来,县试府试院试的头名,都被称呼为案首,而三个全是案首的人就叫做集齐了“小三元”。 拿到小三元的人少的能数出来,祁明如今能拿到两个已经够得上在这十里八乡家喻户晓了。 更何况祁家是个富庶人家,两场酒席办的都很盛大,旁人知道也正常。 不过祁明并不觉得被一个曾经的同窗突然揽着肩膀抱住是一种好的体验。 “这不是我们的案首吗,还记得我么?林五郎,之前书院里我就坐在你后桌。” 祁明盯着这个叫林五郎的人看了好一阵,才确定:“不太认得。” 林五郎也不觉得意外,这个祁家三郎是出了名的爱念书不看人,自己又不是能和他谈诗论文的,相反,他最不耐烦的就是读书,人家不认识也正常。 可是既然瞧见了,林五郎就准备和他套套近乎。 毕竟现在人人都说祁三郎学问不小,未来考个举人进士是必然的。林五郎自己学得不好,背书不过,可要是能和祁三郎混熟了,攀上关系,未来也是有所裨益的。 想到这里,林五郎道:“你现在成了童生,定然要参加明年的院考。” 祁明“嗯”了一声,眼睛左右瞟,似乎在确定自己不会错过书肆。 而林五郎则是瞧着他,突然问了句:“你今年,十六?” 祁明点了一下头,算虚岁的话该是十六了。 林五郎不由得露出了个神秘兮兮的笑容:“那也不小了,祁三郎,要不要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见世面? 祁明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林五郎露出了个笑:“前面新开的春宵楼你可知道?” 春宵楼祁明不知道,但是能起这种名字的,定然不是个寻常地方。 多半是烟花柳巷。 微微皱眉,祁明道:“我从不去那种地方的。”说着就要挣开。 但林五郎只当他害羞,反倒拉的紧了些:“你都十六了,也该开荤才对,去瞧瞧也不会割了你的肉,花多少银钱都算我头上就是了。” 不会割肉,会死! 要是让二哥知道了他去了那种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跟着他出来的就只有赶牛车的车夫,这会儿不在,祁明觉得自己努力一下。 强大的求生欲让祁明立刻推开他,扭头就跑。 结果没跑多远,迎面就撞上了楚承允。 他也是远远瞧见祁明被人拉走的,瞧这两个人好像是勾肩搭背,楚承允原本不想上前,可是看到祁明推开人就跑就知道祁明遇到了难事,这才等在不远处,在祁明撞过来时拉住他,而后对着林五郎瞥了一眼。 林五郎是个喜欢流连烟花柳巷的,说话做事都带着些浪荡,能仗着年纪大些制住祁三郎,可是被楚承允这么一瞪就不敢上前了。 往日里,楚承允都是笑着的,看起来格外和气。 但是冷下脸来的时候,那双完美遗传自家父皇的丹凤眼都像是结了冰凝了霜,看的人透心凉。 林五郎停了步子,楚承允便拉住了自家贤弟的胳膊离开。 这让林五郎磨了磨牙,他本是想着请客带祁三郎去逍遥快活,谁知道祁三郎半点面子都不给,反倒像是嫌弃自己似的。 “呸,小毛孩子,怎么不回家喝奶呢。”林五郎扭身就走,准备去春宵楼里消消火气。 而祁明则是看着楚承允,神色稍定,呼出一口气道:“幸好碰到了义兄,不然我就麻烦了。” 楚承允闻言便问他发生了何事,听到那人要拉着祁明去寻花问柳,楚承允立刻皱起眉头,开口便骂:“他好歹也是学子出身,应当知道礼仪羞耻才是,这大白天的就拽着你去……去那种地方,心都黑了!” 祁明瞧着楚承允磕巴了一下,不由得看他:“哪种地方?” 楚承允不由得轻咳:“你我知道就行了,莫要多说,被我娘子知道了可不成。” 祁明闻言一乐,也不再多说,随着他进了茶楼。 被闹了这么一通,祁明也没了心思去书肆看书,安安稳稳的坐在了楚承允对面,先端起茶喝了口,而后就打开了自己背着的书箧,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 楚承允合了纸扇,看着他一样样的摆好笔墨纸砚,不由得一笑:“你出来背这么多东西,不累吗?” 祁明正在书箧里头掏书,闻言没抬头,回道:“不碍事。” 而楚承允则是瞧着祁明摆出来的东西,很快就瞧见了那方砚台。 端砚,自己送的。 这让楚承允愣了一下:“三郎你随身背着?” 祁明以为他还是担心自己累不累,便抬头对着楚承允一笑:“不累,这些可都是随时要用的东西,自然要好好带着。” 这话让楚承允心里熨帖,心想着,新认的贤弟就是好,记着自己对他的好处,这砚台沉甸甸的他还能背在身上,也不枉费自己对他的用心。 而祁昀并不知道自己把楚承允感动了,他又拿了一沓子纸,勤勤恳恳的开始抄。 这是祁昀给他留的任务,每天二十篇,一篇不能少。 抄的也多是四书五经,这些祁明都能背的很流利了,却还是要拿出字帖来按着抄写,规范自己的字。 楚承允纸扇轻摇,瞧着祁明在刻苦努力,不由得道:“这些是书院夫子布置的功课吗?” 祁明一听就委屈了,嘟嘟囔囔:“不是,是我二哥让我写的。”真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二哥,他最近是不是看不上我……祁明瘪了瘪嘴吧。 但是楚承允实在是听过祁昀太多的好话,大多都是从祁明这里说出去的。 现在知道是祁昀布置的功课,楚承允立刻给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二郎定然有自己的想法,让你多写写对未来多有脾益……是了,未来若是到了殿试,是不会誊录的,那时候你的字要是写不成,怕是要吃大亏。” 如今的科举为了避免舞弊行为,要糊名誊抄,以防通过笔迹和试卷记号而滋生舞弊行为。 不过到了殿试,用的字体必须要用馆阁体,而最终的名词也会由皇上圈选。 那么字体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皇帝的印象。 祁明倒没想那么多,他也没指望过自己参加殿试,但是听了楚承允的话,他就一脸恍然。 原来,我误会二哥了,二哥还是为了我好的。 于是,刚刚的抱怨一下子就变成了悔意,祁明十分愧疚,觉得自己之前误会祁昀的一片好意,立刻挺直腰板,立起了手腕,专注的写着字。 楚承允瞧着他这模样也在心里点头,这般刻苦勤勉着实是令人敬佩,这三郎合该是有状元之才的。 一个写,一个看,时日过得也是快。 等写完了二十篇大字,祁明便把东西收拾起来,这才有时间和楚承允谈诗论文。 两个人本就投缘,总有数不尽的话说,等分别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祁明背上了自己的书箧回了家,刚一进门就准备去找祁昀交功课。 等到了祁昀院子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不过屋子里已经点了烛火,从窗子上的影子能瞧见里面影影绰绰的两个人。 叶娇摸着肚子,祁昀凑在她肚子上侧头听着,光看投在窗子上的影子分外和谐。 这让祁明立刻停了步子,并没进去打扰,而是把拿着的一沓子纸递给了铁子,让他去送,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只是时不时的回头看。 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祁明心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家,也有个好娘子呢。 不过屋子里,叶娇和祁昀说的话题却远没有祁明想象的那么温馨。 “我想了想,宝宝定然是像你的。” “自然。” 叶娇坐在榻上,低头瞧着正趴在自己腿上用耳朵贴着肚子听声音的祁昀,拿着扇子摇了摇,建议道:“相公你这么白,要不孩子叫小白吧。” 祁昀想也没想,声音温和的回道:“把小黑炖了,孩子才能叫小白。” 叶娇看了眼小素,决定暂时搁置这个好名字。 祁昀则是没听到孩子的动静,也不坚持,直起身来坐到了叶娇身边,伸手扣着她的手道:“小名的事情不急,刚你说有事和我商量,何事?” 叶娇便把之前柳氏说的事情告诉了祁昀。 祁昀闻言,脸上有了个笑:“难得大嫂大方,不过三郎用不到那么多,也不用什么半成不半成的,一家十五贯,足够三郎用两年了。” 叶娇捏了快红豆糕放嘴里,说话模模糊糊的:“那相公上次为什么非要强行出了三十贯?” 祁昀依然玩着嘴角,声音和缓:“那是娘的心思,我自然要顺着她。” 柳氏再过年那次是有心敲打方氏,祁昀心领神会,自然是可丁可卯半分不打折扣出了三十贯,算是配合着柳氏给自家大嫂一个教训。 可这次不一样,方氏有心给祁明好处,祁昀当然会给了这份体面。 他见叶娇吃的噎,便拿着杯子倒了白水递过去,嘴里道:“三郎还年轻,钱留不住,给他多少他都能买书花销了,平白的落了个大手大脚的习惯,便要收着些,不能给足了才好。” 叶娇就着祁昀的手喝了水,顺了顺,这才道:“那我明天就回了娘。” 这时候,却看到外头铁子敲了敲窗户,小素忙过去,过了会儿回来,先把祁明交的字放到桌上,而后才笑着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刚刚有人来传话,说是药铺掌柜娘子才七个月,突然发动,生了个儿子,好在母子平安。”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七个月就生下来了,这是不足月的孩子,虽然生的时候董氏没吃什么苦,但是却格外小心,生怕这孩子落了病。 就连满月酒都不敢大办,关起门来吃个酒就算办过了。 在李郎中来诊脉的时候,叶娇专门问起来过:“春兰的身子还好吗,孩子呢?” 李郎中本就是药铺的郎中,对于董氏的身子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听了叶娇问,便道:“孩子生下来时还不足月,不过倒是不小,好在哭的响亮,能吃能睡,算是立住了。老板娘身子也调养的好,现在出了月子,气色养的不错。” 叶娇一听就放了心,李郎中则是在心里庆幸。 董氏这孩子七个月便生下是谁都没想到的,都说董氏这孩子艰难,不足月就要出来未免过于着急了些,但是李郎中却觉得这也算是董氏运气好。 不仅仅因为孩子发育的还算齐全,生下来并没有不足之症,也因为董氏太宝贝这个孩儿,怀胎的时候养的仔细,甚至因着上次是跌了跤才没了孩子,这次都不敢走动。 分明是比叶娇晚了一个月的肚子,却比如今已经九个月的叶娇瞧着还要大一圈。 若是真的足月,怕是要狠狠地吃了苦头,现在孩子大概要娇养一段时候,可总能养回来,起码董氏的身子是没吃大亏。 李郎中给叶娇号了脉后道:“二少奶奶这段日子谨慎些,左右不过这几天就可能发动了,”而后他看向了小素,“多注意些才好。” 小素应了下来,叶娇则是摸了摸肚子,心里也好奇孩子长什么样子。 没草,就行。 瞧着李郎中开始收拾东西,叶娇问道:“春兰的孩子有名字了么?” 李郎中笑着回道:“只起了小名,叫虎子。” 明明是瘦了些的,偏起这个名字,也是个祈愿。 叶娇则是让小素去取了个盒子,交给了李郎中:“这是我给春兰的孩子准备的物件,满月酒我去不成,李郎中帮我带过去吧。” 李郎中立刻拱了拱手,把盒子收起来,这才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久,孟氏便来了。 叶娇已经有阵没瞧见孟氏了,今天瞧见她,却发现孟氏比上次瞧着气色好了不少。 虽然看着还是纤纤细细的人,但瞧着脸色好了不少。 孟氏见她要站起来,忙快步上前扶着她重新坐好,笑着道:“莫要起身了,你现在身子重,可不能挪动,好好歇着。” 叶娇就顺势坐回到了软榻上,斜斜地靠着,眼睛瞧着孟氏,声音温软:“慧娘,你怎么没去春兰的满月酒?” “早上办完了,我是等散了以后才来找你的。”孟氏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笑容温和,“虎子现在养的不错,春兰也是想让我来给你带话,她现在好着呢,就是放心不下孩子,不能来瞧你。” 叶娇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多养养,我现在好好的,不用总来看。” 这话说的直白,孟氏听了也只是笑,而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了个锦盒。 打开来,里头是一柄玉如意。 孟氏把盒子递给她,道:“这玉如意是我的心意,也是我替叶提辖送你的,希望你这次也能顺顺利利。” 叶娇看不出这如意的价值几何,但她对待别人送的东西一直十分珍惜,笑盈盈的对着孟氏道了声谢。 在小素去找地方放如意的时候,叶娇轻声问道:“慧娘,我哥何时能回来?” 如今分了家,叶二郎也就不是她的家人,叶娇问的自然是叶平戎。 孟氏面上依然笑着,可心里却是沉了沉。 叶平戎到现在都没回来,其实也出乎了楚承允和孟氏的预料。 原本他们让叶平戎去京城,只是为了到孟丞相的府上报个平安,并且把楚承允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孟丞相,到时候两边也能有个照应,若是京城里变了天,也能有个帮衬。 可是前阵子孟丞相来信说,叶平戎根本没有去他府上。 去京城一去数月,这么久不可能还不见人影,毕竟这段时间都足够打好几个来回,而叶平戎这一去不仅没去孟丞相府上,甚至是音信全无,连封信都没有,孟氏来走这一趟也是想要瞧瞧他和叶娇有没有联络。 现在看来,是没有的。 孟氏没想到居然会断了和叶平戎的联系,她的心里除了焦急,还有着歉疚。 纵然叶平戎现在本就是端王府的人,给主子办事理所应当,可从一开始孟氏就没有把他当个普通的护卫看,这是未来能帮到楚承允的栋梁之才。 如今对着叶娇,孟氏越发觉得自己该更妥贴的考虑才是。 孟丞相在找,是因为叶平戎跟着楚承允的时间久,万不能落到了其他几个王爷的手上。 楚承允和孟氏也在找,是因着叶平戎护了他们一路,现在不能对他不闻不问。 但孟氏现在却不能照直说,生怕让叶娇担心,她只是轻声笑道:“快了,放心吧,他可舍不得你。”心里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把叶平戎寻回来。 叶娇看着她,也笑着点点头。 而这柄玉如意被摆在了内室的案子上,莹白的颜色,倒是好看。 不过祁昀回来却没发现屋里多了个东西,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叶娇,旁的什么都瞧不见了。 尤其是听李郎中说这几天叶娇可能就要发动,他更加紧张,片刻不敢耽搁。 或许对着旁人依然是冷淡沉稳,但是一到叶娇面前,就像是火烧化了冰,暖的就剩一汪水,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半点不敢疏漏。 小素最近也不回去睡了,而是睡在外间屋,时刻准备着过去照顾她。 作为被所有人紧张着的叶娇却不着急,大概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格外老实,不吵不闹,她也就没有太多担心。 就这么数着日子过了几天,晚上,祁昀突然感觉有人在推他。 祁二郎在叶娇身边时总是睡得很好,可是最近担心叶娇的身子,祁昀睡得也浅了些,稍微推推就醒了过来。 他直接坐起身,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叶娇:“是不是疼了?” 叶娇听得出他的紧张,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道:“没有,就是饿。” 听了这话,祁昀脸上的神情松快了些,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问道:“想吃什么?” “鸡汤面吧。” 怀着孩子的时候容易饿,只是自家娘子晚上饿这还是头一遭。 祁昀却半点不敢懈怠,坐起身来,打开了内室的门,就看到小素已经听到动静起身,正在点着蜡烛。 “小素,去叫人下碗鸡汤面来。” 小素闻言,立刻撂下了烛台,拽着外衣一边披着一边往外跑。 而祁昀则是回去扶着叶娇坐起来,小人参有些困,不过还是坚强的扶着祁昀撑起了上半身。 可刚刚起身,她就摸了摸肚子。 有点疼。 祁昀忙坐下揽着她:“怎么了?” 叶娇低了低头,觉得刚刚有些疼,但是很快就没动静了,便摇摇头,呜哝着:“饿了。” 祁昀去一旁拿了衣裳来给她披着,因着现在已经入了秋,晚上还是有些寒意的,他怕叶娇着凉,第一件事就她裹严实。 叶娇同样够了衣服,围在祁昀身上:“相公也要好好穿衣裳。” 祁昀笑了笑,捉起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吻:“好,听娇娘的。” 不多时,小素推门进来,手上捧着碗,里面是热腾腾的鸡汤面。 祁昀接过来,用筷子挑起来,感觉有些烫,便道:“放凉些再吃吧,这么热,吃进去会不舒服的。”说完,祁昀准备把碗放到外面的桌上去。 小素则是快步进去,准备扶住叶娇。 而叶娇却谁都没看,或者说,她的重点已经不放在面上了。 小人参低着头,有些茫然的动了动身子,肚子有些疼,而后感觉到一阵湿意袭来时,她对着一旁的小素道:“我这是要生了么?” 小素一听,立刻低头去看。 她在家的时候,是见过阿娘生孩子的,一眼就瞧出这是要发动了。 顾不上许多,小素扶着叶娇坐好,而后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外间屋的祁昀原本端着鸡汤面碗,眼睛看着小素夺门而出,微微蹙眉。 下一刻,就听到小素嚷嚷开了:“二少奶奶发动了!稳婆,快去叫稳婆!” “哗啦!” 叶娇原本在屋里坐着,肚子虽然疼,但疼一会儿就不疼了,她还记挂着鸡汤面呢。 听到外面有动静,叶娇不由得道:“相公,面呢?” 祁昀看起来有些恍惚,他两手空空的进了内室,想要去扶叶娇,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手悬在半空,像是定住了似的。 等叶娇发问,他才想起来说话:“面……我摔了。” 叶娇眨眨眼睛,有些可惜:“怎的摔了?” 祁二郎也忘了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努力回忆了一下:“你说你要生,我急的。”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祁昀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平时的沉稳淡定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满心都是叶娇,旁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手一抖,碗落了地,就摔没了。 叶娇也看得出祁昀担心,她不再说话来吓他,可还是觉得饿。 谁知道刚一抬头,便却瞧见祁昀开始满屋乱转。 一会儿围着她转,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背医经上的句子,一会儿又围着桌子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祁昀又不敢来挪动叶娇,毕竟他没见过女人生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坏了自家娇娘。 明明过去了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候,祁昀却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一闭眼一睁眼叶娇就生完了才好。 叶娇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满处溜达,虽然还时不时的有疼的感觉,脸上却笑起来。 平时最是沉稳不过的人,现在却乱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相公,真的是顶好的。 叶娇又熬过了一阵疼,软声道:“不吃面也行,有点心么?相公,我饿得很。” 这话,叶娇说话的声音和平时一般无二,但是听在祁昀耳朵里就觉得自家娇娘可怜得很,怕是疼得厉害。 如今祁二郎的脑袋已经是一团乱,安定不下来。 等有了叶娇这句话,祁昀才小跑着去给自家娇娘拿点心,又小跑回来,哄着她吃。 叶娇见他这样,不由得伸手拽了拽祁昀的袖口:“你先去坐坐,我现在还不太疼呢。” 祁昀应了一声,去一旁的榻上坐着,可是坐着坐着就站起来,又开始不自觉的走来走去。 叶娇无法,只能拿着点心塞进嘴里,眼睛跟着他来回转悠。 等柳氏急火火的带着稳婆过来时,就瞧见了气定神闲坐在床上吃点心的叶娇,还有满头大汗还有些喘粗气的祁昀。 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谁要生了啊……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祁昀站在角落里,腰板直挺挺的,眼睛则是看着房间里的人进进出出。 生孩子并不是直接倒下就生,是有个过程的,这会儿就有个瞧着身强力壮的稳婆正扶着叶娇来回走动着,嘴里劝道:“二少奶奶,走一走等会儿也好生一些,不要着急,慢慢来。” 柳氏也安抚:“不疼不疼,娇娘乖啊,慢慢走。”而后对着一旁的刘婆子道,“快,去催催热水。” 叶娇则是听话的跟着走,可是走着走着她还是眼巴巴地看向了祁昀:“相公,我还是想吃鸡汤面。” 一听这话,柳氏立刻道:“饿了?赶紧的,煮碗面来,多吃些有力气。” 小素刚想说煮过了,可是马上就记起来刚刚慌乱中被人收拾了的一地狼藉,立马明白那碗面怕是没有吃到叶娇嘴里。 祁昀则是比谁反应都快,根本不等旁人说什么就主动道:“我再去让人煮。”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叶娇愣了一下,毕竟这种事情祁昀从来都是动动嘴,从来不会自己去催的,现在倒是显得反常。 柳氏则是格外了解自家这个二儿子,不由得扶住了叶娇的另一边,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笑:“二郎这是急了,让他呆着他也呆不住,找点事情去做可能还更松快些。” 知子莫若母,祁昀现在就是有点闲不下来。 平时最是沉稳不过人,现在却心里乱得像是一团麻,理都理不清。 等他重新端着一碗面回来的时候,叶娇还在慢慢的走动着,只是现在疼的显然比刚刚更频繁了些,走几步就要皱下眉头,嘴里哼几声,听着委屈,祁昀立刻就急了。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完事儿?! 柳氏则是瞧出了祁昀的心思,立马过去接过了面碗,另一只手却是在他背后一推:“别在这里添乱,出去出去,外头等着。” 祁昀走了两步,却又很快折返回来,直直的走向叶娇。 寻常在旁人面前,他们纵然亲近,却从来不做出太多亲昵举动,可这次祁昀也顾不上有没有旁人看着了,直接伸手就抱住了叶娇。 他环着这人的力气不大,格外小心谨慎,生怕用大了一点点劲儿就要碰坏了她。 叶娇有些奇怪,却还是软软的把自己的头靠在男人的胸口,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别担心,没事儿的,很快就过去了。” “你好好吃东西,还有,我就在外头呢。” “好,我知道了,相公你喘喘气,我听你心跳得好快。” 柳氏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心想着,光听这话还真不知道是谁要生了。 要说以前,柳氏最疼的莫过于祁昀了,自家二郎的身子虚,体力差,动不动就病,柳氏当然是满心的关切忧心。 但是现在瞧着这么个人形桩子杵在这里,本来就帮不上忙,还是轰出去干净。 于是,祁昀很快就被推到了外间屋,站在那里,瞧着紧闭的内室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着外面的动静赶过来的祁明见祁昀如此,便过去伸手拉着他道:“二哥,你歇歇,娘说的对,你帮不上忙,还是坐着等吧。” 祁昀这次倒是顺着他的力气就坐了下来,但是眉头紧皱,声音也带了些焦躁:“娇娘太辛苦了。” 祁明很想说,就算他小,可他也知道,生孩子是力气活儿,轻易出不来的,但是他可不想用这话吓唬祁昀,只是道:“二哥莫急,刚刚娘说了,二嫂状态好的很,必然顺顺当当,二哥等着便是。” 可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叶娇的一声痛呼,还有稳婆在喊着“用力”的声音。 祁明这会儿正见着进进出出端着热水的人多,便过去帮忙挑帘子,这一声也没吓到他,可是,突然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的祁昀却把他吓了一跳! 这时候,有人走了进来。 如今祁父和祁昭都在庄子上还没有回来,方氏作为大嫂,听到二弟妹发动了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 让婆子照顾好石头,她就火急火燎的跑了来。 本想着帮帮忙,谁知道一进门,就瞧见了祁昀“拔地而起”的一幕。 这让方氏先是惊讶,而后就不由得笑。 不是她想要笑的,实在是见多了祁昀的冷冷淡淡,再不然就是阴沉冷漠的模样,现在突然瞧见这般惊慌失措的,难免有趣。 可是很快方氏就收了笑,对着祁明问道:“弟妹呢?” 不等祁明回答,内室里又是一声痛呼,方氏就知道叶娇这是开始生了。 也顾不上去管这两兄弟是什么神情了,方氏急急的进了内室帮忙,而祁明则是为了避嫌站在外头帮忙掀门帘,还不忘安慰自家二哥:“二哥,你安稳些,二嫂已经很辛苦了,别让她替你担心。” 若是稍微想想就能想清楚,如今叶娇在里头,怕是什么都想不到了,哪儿还有心思顾忌外面的相公安定不安定。 偏偏祁昀就被这句话给摁在了椅子上。 是了,是了,不能让娇娘担心,她已经很辛苦了。 祁昀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腿上,嘴巴紧闭,咬着牙齿,硬生生的一动不动坐了许久。 只是叶娇的每一次痛呼都能让他身上一抖,可他就是不动弹,坐在那里,神色严峻。 这般石像似的模样反倒让祁明有些担忧起来,他可还记着的,祁昀的身子虚,又格外忧心叶娇,若是急出了病来就麻烦了。 撩起帘子,祁明不由得问道:“二哥,想什么呢?” 祁昀看都没看他,只是声音低沉的道:“这孩子以后要是敢不孝顺娇娘……哼。” 后面的话,祁昀虽然没说,祁明却听得背脊发凉。 偷偷的抹了抹鼻尖的汗,祁明在心里对着自己没出生的侄子侄女念叨,记得乖,再不然抱紧二嫂的大腿也行。 反正,二哥只听二嫂的。 外面的动静,叶娇是一概不知,当躺平到床上以后,小人参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剥离了似的。 她有着人参精魄不假,但是终究身子是普通人,与常人并没什么不同。 该疼还会疼,即使稳婆说不能喊,要省了力气,但是叶娇还是会喊上两声。 真疼。 其实稳婆和柳氏说的是,她是很顺的,不会受太多的罪,但是小人参变成人以后半点苦没吃过,硬生生的被祁昀给养娇贵了,一点苦头都吃不得,稍微疼一些就受不住。 只是疼的最狠的时候,她的脑袋却想着,这就是人吗? 会疼,会病,会难受…… 相公以前总是病,听家里人说好几次病的就跨进鬼门关了,那时候的相公也会难受吗? 但是相公从不说,相公真坚强。 可是小人参不坚强,疼,她就要说! 不过没等她真的喊出声来,却模模糊糊的听着人说生了,而后就听到了有响亮的哭声。 这哭声实在是过于响了,想要忽略都忽略不掉…… 而外面,晨光熹微,驱散了夜晚的阴沉,小黑也在阳光稍微冒出头的时候扬起了高亢的鸣叫。 柳氏一直在旁边,眼睛里有着惊讶。 从发动到出生,不过一个多时辰,这未免也太快了点儿,而且瞧着这孩子个头也不算小,这么顺真是稀罕事儿了。 而且这娃娃生出来居然不像是寻常孩子似的红彤彤,而是透着粉,虽然不能说白净,但是看着却带着可人疼的柔软。 把孩子擦干净了包好,柳氏没有抱出去,而是侧身坐在叶娇身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娇娘,瞧瞧,这是你的儿子,这眉眼真是好看。”说着,就把孩子放到叶娇身边。 小人参暂时还没有转换到当母亲的模式,她也没觉得生完孩子之后就能顷刻间有蓬勃而出的母爱,她只是想着,完事了,真好,刚才那碗鸡汤面没白吃,现在起码不饿。 可是脑袋里还是不自觉的想着,相公不知道饿不饿,冷不冷,大半夜的把他闹起来,估计到现在都没睡,该让他去睡一觉,他身子虚,休息不好要生病的。 但是所有话都只是在脑袋里转了转,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的眼皮打架,很快便是倦意起来。 但小人参强撑着没有睡过去,而是努力的扭过头,执着的去看孩子的头。 是个粉色的宝宝,脸蛋软乎乎的,虽然不哭了,但是嘴巴嘟起来的样子可爱得很。 叶娇扫了一眼自家孩子的脸,最终眼神还是定在了她的头顶。 等看到有着柔软胎发的小脑袋上面干干净净的时,叶娇松了口气,露出了个笑。 真好,没草。 而后,到底是扛不住倦意,来不及细看自家孩子,叶娇头一歪,脸贴着娃娃的襁褓,合了眼睛就沉沉睡去。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祁昀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一声声的,就像是打在了心坎儿上,让他原本挺直的背脊突然垮了下去。 靠在椅背上,男人大口的喘着粗气,背后的冷汗如今已经湿了后背,感觉冷嗖嗖的。 柳氏出了门,而后又把门关上,瞧着外头刚刚亮起来的天笑了笑,嘴里道:“这孩子一瞧就是好福气,刚出生,天都亮了。” 祁明特想说,这天亮的和昨天差不多,不早不晚的,应该不是自己的侄子带亮的。 可是祁三郎很识趣的没开口,乖乖的退到一旁,让柳氏能走向祁昀。 瞧着祁昀满头大汗的样子,柳氏先是心疼,而后就是一脸的笑意。 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柳氏道:“我有了孙儿,二郎你也有儿子了,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绷着个脸?” 祁昀则是看向了柳氏,声音都有些哑:“娇娘还好吗?我刚听她说疼。” “好着呢,这次生的快,孩子乖没折腾,顺顺当当的就出来了,娇娘这会儿累的睡着了,孩子刚哭了一阵也睡了,”柳氏瞧了瞧祁昀,“你要不也去歇歇?莫要让娇娘担心。” 柳氏的一大段话,其实祁昀就听到了几个字。 娇娘没事就好。 他站起来,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却很快就站稳了。 祁明忙过来扶:“二哥,不碍事吧?” 柳氏则道:“不如你坐坐,我抱孩子来给你瞧?” 祁昀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其实还能闻到些许血腥味,但是祁昀却心思安宁。 他想要去看看叶娇,瞧瞧她好不好,可是刚刚生完的妇人最忌讳见风,祁昀就忍了心思,想着等下到了正午再去,哪怕他再想娇娘,也总要顾着娘子的身子。 他又想到刚才那个哭声盖过小黑的孩子,那是自己的儿子,是娇娘千辛万苦生下的…… 就是有本事,哭的都这么大声。 莫名的有些骄傲,不过祁昀也没有非要见他:“那孩子留在娇娘身边睡着就好,我不急,等会儿再看就是了。” 如今到了秋日,柳氏也不想要这么早就把孩子抱出来,怕受了凉,听了祁昀这话便点点头:“也好,二郎你正好趁着这时候去休息一下,别累着。” 换个人,怕是不会明白在外面等着的有什么累的。 但是祁昀现在水里捞出来的模样,就知道怕是叶娇生了多久,他就急了多久,瞧这模样似乎恨不得能和叶娇一道使劲儿似的。 祁昀并没有强撑,揉了揉额头,起身准备去一旁的小室里躺躺。 祁明也跟了去,他其实也是半宿没睡,一直帮着撩帘子烧热水,就算没有祁昀那份儿心急,但是力气是出了不少的。 现在祁昀去小室里面躺着,祁明索性也不回自己院子了,用炕桌在软榻中间摆好,祁昀躺左边,他躺右边,囫囵的就睡了过去。 等醒了的时候,外面天已大亮。 祁昀先坐了起来,他昨晚没怎么睡,现在虽然早上睡了一阵,可到底不是寻常的作息,哪怕现在醒过来也是晕晕乎乎的。 迷糊到让他觉得自家娘子生孩子也像是做梦似的。 下意识地就往旁边看,结果,看到的不是叶娇,而是自家三弟。 祁明睁眼时偏巧就对上了祁昀直勾勾的目光。 每次祁昀这么盯着他看的时候,多是祁明做错了事情,已经被二哥吓习惯了的祁家三郎立刻起身,头一句话就是:“二哥,我错了!” 这倒是让祁昀愣了一下:“你错哪儿了?” 祁明没说话,一脸无辜。 其实以前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但是先认错总没坏处。 好在这次祁昀也没心思追问,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认出这是自家院子的小室,只是还是和祁明确认似的问了句:“娇娘,生了?” 祁明乖乖点头:“嗯。” 祁昀这才确定不是做梦,松了口气,而后瞧见外头天大亮,便想着可以进去瞧瞧,祁明赶忙也打了个滚,从榻上下来跟着。 可刚一开门,就瞧见了外头站着的宋管事。 其实宋管事一早就来了,本是想要来和祁昀商量事情的,结果一来就听说祁家二少奶奶生了小少爷,祁昀现在正睡着没起来,宋管事便没打扰。 偏偏事情又很重要,他不想白跑一趟,就先去书房里等着。 眼瞅着到了中午,宋管事坐不住,就跑到院子来等着了。 宋管事正研究着院子里头的药材花打发时间,瞧见小室门开,立刻快不过来道:“二少爷大喜。” 祁昀脚步顿了顿,对着宋管事回了个礼。 可是他却没问宋管事的来意,而视线看向了外面守着的铁子:“娇娘醒了么?” 铁子摇摇头。 祁昀犹豫了一下,他若进门怕是要吵到叶娇,便把跨出门的脚又给收了回来。 宋管事惯是知道祁昀对叶娇的好,刚刚没说话,现在瞧着有机会,立刻开口:“少爷,我有事儿想和你说说,急事儿。” 祁昀心里记挂着叶娇,可是现在等着也是等着,便对着宋管事道:“进来说吧。” “是。” “用过午饭吗?” “没呢。”何止是午饭,早饭都没吃就来了,宋管事早就肚里空空。 祁明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也饿。 而后祁昀便对着铁子道:“摆饭,简单些就好。”这才侧了下身子,让宋管事进门。 祁明眼巴巴的瞧着祁昀:“二哥,我也想吃。” 祁昀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行。”刚刚祁明也辛苦了,祁昀不至于吝啬一双筷子。 祁三郎立刻笑了起来,乐颠颠的跑去桌边坐下。 菜上来的很快,祁昀只是吃了两口就撂下筷子,心里有事确实是难以下咽,倒是祁明,吃的开开心心,光是饭就添了两次。 宋管事年纪大了,喝两碗汤就觉得半饱,吃起东西来慢条斯理的,却不耽误和祁昀说话:“二少爷,之前商队回了信儿,说是已经出关了,路上没遇到什么阻拦,人的话,除了一个护卫病了一阵,其他人都好好的。” 祁昀点点头,让自己心思安定了些,声音也沉稳不少:“这便好,让他们不要断了联系,该说的话说清楚就是了。” “我记下了。”宋管事声音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个事儿,可能不好今天拿出来说,但是事情发生的急,还要二少爷拿主意才是。” 祁昀拿了个包子递给祁明,眼睛则是看向宋管事:“但讲无妨。” 宋管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咱们酒铺里面的陶罐,有一部分是林家供的,只是我昨儿个听说,林家五郎出了事儿,得了病。” 祁昀微微皱眉,若是寻常病症,宋管事不会拿来跟自己说的:“什么病?” 宋管事瞧了瞧卧房方向,念着里面还有二少奶奶和刚出生的小少爷,脸上有些难以启齿的神色,只能模模糊糊的说:“似乎是脏病。” 如今能被称呼为脏病的,多是烟花柳巷里染回来的恶疾。 哪怕不是逛窑子逛出来的,生活作风也很有待考究。 闹得让宋管事都知道,怕是动静不小,祁昀微蹙眉头:“以后他家的罐子不用再采买了,换一家就是。” 宋管事没想到祁昀这么快就下了决定,有些惊讶。 而祁昀神色平静:“他家五郎生病,本与我们的生意无关,可是这样的事情都摁不下去,想来也管不住什么旁的了,这么一闹,林家的名声就败了。贩瓦罐的那么多,没必要牵扯上他们。” 恶症,不同于普通病症。 即使祁昀当初病的要死要活,也没有人说祁家的长短。 但是家里出了这么一个恶疾的,怕是要全家蒙羞,掩盖起来尚恐不及,居然让事情传了出去,估计也不是什么靠谱人家。如今是个重名声的年代,名声坏了,很多路就都堵死了。 祁家和他们本就是生意往来,断了就断了,没什么可犹豫的。 宋管事立刻应了一声,而一旁旁听的祁明则是眨了眨眼睛。 以往祁昀给自己说的,多是书本上的知识,学堂里学的,也只是孔孟之道,但是这活生生的人世间并不是完全能套用书本的,一些为人处世祁明并不清楚。 这会儿听了祁昀和宋管事的话,祁昀的眼睛转了转,似有所得。 可是下一秒,就被祁昀用筷子打了脑袋。 祁三郎有些懵,捂着头看着祁昀。 就见自家二哥淡漠着脸对着自己道:“这些事情你捡着听就是了,莫要全学了去。三郎你以后身在仕途,万事要光明磊落,算计人心只是小道,你要做的不止于此,也就不用学这些。” 可还有半句话,祁昀没说。 官道的沉浮,远比商场来的波诡云谲。 寻常的算计到了官道当中,什么都不算,真正的生死之局祁明还没瞧见过。 可是祁昀却不让他过多接触这些,是为了不把他养歪了。 现在的自家三弟年轻,读书读的为人方正刻板,这样很好,有了一个立身本性才能去对着未来有可能跌宕起伏的朝堂。 而那些为官者的只会,祁昀自问不懂得,也教不会他,那就索性都不管,都不说。 现在只要稳住了他的本心,让自家三郎能方正的长大,日后若是真的能考个举人之身,到时候自然能去拜个官家学堂,到那时再学不迟。 若是早早的就琢磨人情世故,反倒会养歪了根基,妨碍了以后的路。 但这些祁昀一个字都不会告诉祁明,只是淡淡的同他道:“好好吃你的饭,等会儿还要去习字,莫要忘了。” 祁明应了一声,乖巧的扒着碗里的饭,格外专心致志。 宋管事瞧着他们兄弟相处也觉得有趣,声音里则是带了些感慨:“那林五郎说起来还是三少爷的同窗,可如今瞧着这境遇不同,到底还是家教不同。” 祁昀听出了宋管事的奉承之意,只是点点头。 可是祁明的筷子却停了停。 同窗? 似乎,一个月前是有个姓林的说是自己的同窗,要把自己往青楼之地拉扯的,他似乎,就是行五…… 突然觉得后背发凉,祁明下意识的道:“幸好……” 幸好没去,幸好当时自己跑得快,幸好义兄帮自己吓跑了林五郎。 不然,现在蒙羞的还不知道是谁家呢! 祁明到底还是年纪小,一想到就阵阵后怕。 祁昀则是瞧了他一眼:“幸好什么?” 祁明立刻道:“没事,我是说,幸好……今天的饭多,不怕不够吃。”说完,祁明就又加了碗饭,哪怕已经饱了,却还是强撑着塞了进去。 他才不会说实话呢。 要是让自家二哥知道,自己差点去了那种地方,就算没真的去,只怕也是要完蛋的。 这种时候,还是命要紧。 宋管事则是笑着道:“三少爷一看就是个好身板,吃得多才能长得壮。” 祁明低着头,瞧着吃得开心,其实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候,铁子在外面喊着:“二少爷,二少奶奶醒了!” 祁昀一听,立刻起身出门,祁明也终于能扔了筷子,准备也出去消消食。 屋里,叶娇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外面天亮了。 屋里有人收拾过,血腥味道已经被淡淡的香味盖住了,而叶娇的身上也清爽了不少,纵然依然觉得腰部以下酸的慌,好在不太疼了。 小人参侧了侧身,感觉又疼起来,便重新躺平,眼睛直直的看着床帐。 能感觉到耳边有人咂么嘴的声音,叶娇扭头看这小襁褓,伸手戳了戳。 他刚才趴在叶娇怀里吃过奶,小东西该是饱了,但是嘴巴依然嘟嘟的,时不时的嘬一下,似乎睡着了还要想着吃。 大概是自己生的,直接吃奶也不怕补大了。 叶娇则是细细的打量他。 这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肚子里揣了好几个月。 小人参在怀着他的时候和肚子打过招呼,现在终于出来了,也要细细看看,记得样子才好。 母子连心或许是有的,可是最终叶娇还是觉得认清楚脸最重要。 孩子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依然是粉色的,软的很,脸上肉嘟嘟,叶娇看不出像谁,只觉得嘴唇和相公一样。 薄薄的,软软的,很好看。 正盯着瞧,叶娇就看到有人推门进来。 她现在还不能随便动,窗前挡了屏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索性叶娇开口问:“谁?” “是我。”祁昀说着话,就绕过了屏风。 他坐到了床边的竹杌子上,眼睛看着叶娇,并没说话。 叶娇见他不言,自己也不语,由着他瞧。 可是男人瞧着瞧着,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就伸手捂住了眼睛。 叶娇有些奇怪,用手去拉他的手:“相公,你怎么了?”而后声音一顿,“是不是我现在不好看?” 祁昀轻轻用拇指蹭了一下眼睛,便反握住了叶娇的手,眼睛瞧着她:“没,娇娘好看着呢,我刚才……来急得了,沙子迷了眼睛。” 叶娇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祁昀也不问她想做什么,便倾身过去。 而后就感觉到自家娘子的手软软的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呼了两口气。 “还迷眼么?” 祁昀微微低头,而后闭上眼睛:“还有点,娇娘吹吹。” 小人参乖乖的给他吹,格外认真。 等吹好了,根本没迷眼的祁昀坐回到了杌子上,眼睛看向了小娃娃,终于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儿子:“就是他?” 叶娇也很郑重其事的给祁昀介绍:“对,就是他,咱们儿子。” 祁昀盯着他瞧,倒是瞧不出什么端倪,却还是道:“是好看的,娇娘辛苦了。”作为父亲他很满意。 而后,祁昀就见叶娇把手伸进襁褓,似乎在摸着什么。 这让祁昀有些好奇:“怎么了?” 叶娇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找找。”找找有没有多余的草啊须须啊的长出来。 要是有,揪掉就是了。 好在除了自带的那个,其他的没有。 终于安心的小人参则是重新提起了起名的事情:“相公,大名你起好了么?” “就之前说的那字,单名一个策字,小名还没想呢。” 叶娇又戳了戳小娃娃:“小名的话,我瞧他脑袋大,不如叫大头吧。” 祁昀:…… 心想着娇娘好不容易生的孩子,这么直接否定似乎不大好,祁昀只能换了个法子。 左右看看,眼睛就看向了窗外。 这孩子出生时,天刚破晓,晨光熹微,朝晖初现,旭日东升。 于是,祁昀道:“若是叫旭宝呢?” 旭宝? 叶娇想了想,在心里念叨了两遍,点了头,脸上带着笑道:“好,挺好听的,相公起的真好。” 祁昀笑了笑,抱起了还是小小的祁策,在心里想着—— 小旭宝,爹爹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这父爱,先从不喊你大头开始吧。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祁家又有喜事的事情,没用多久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对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平时的娱乐实在是不多。 瓦舍听戏那是有闲钱的人才能做的事情,茶馆书摊也要进城才能赶上,寻常人不过是在家里消磨时光,或者是趁着洗衣服、翻稻谷的时候凑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说些闲话。 而祁家作为富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能引人关注,让旁人好好念叨一番。 尤其是最近祁家的好事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之前祁二郎神奇的现于人前俊朗非凡就不提了,后面祁三郎夺了两个案首,现在叶娇又诞下麟儿,任谁听了都要唏嘘一阵。 特别是叶家村,因着叶娇以前和自己在一个村里头住过,说起来就更多了些热情。 几个婆子凑在一起嗑瓜子聊闲话的时候,难免说起叶家。 “当初那叶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能想到有这么大造化呢。” “可不是,说起来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要给她议亲,这才拖到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还不好猜吗?当初她回门的时候咱可都瞧的真真的,那模样那身段都是顶尖的好,叶家人摆明了是想要用她换银子,不是卖去当妾就是像是现在这样给人家冲喜,能把日子过成这样那是人家的福气。” “可好歹叶家也是她娘家,她总是不回来瞧,也说不过去……” “得了吧,我听我家那口子说,叶家之前闹过的,说是他家大郎回来了,揍了叶二一顿,就把家给分了,再说人家叶娇嫁都嫁了,回来瞧什么大劲儿的。” 这几个婆子没瞧见的是,叶二嫂正带着叶宝在一旁的摊子里吃馄饨,这些话一点不差的都被叶二嫂给听了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不让旁人认出来,只拍了叶宝一下:“赶紧吃,不然又要赶不上先生早课了。” 叶宝本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脾气,读书也读不进去,脑袋左转右转的。 可这会儿他却格外老实,乖乖的吃掉了碗里的馄饨,而后抬头看着叶二嫂:“娘,什么是妾啊?” 叶二嫂脸色一变,伸手拧了他一把:“少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赶紧走。” 叶宝现在也学聪明了,疼的挤眉弄眼却不喊,老老实实的被叶二嫂拉走。 只是叶宝毕竟是个孩子,他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但比起之前那个天天只想着吃蛋羹的懵懂小子,现在的他好歹也听进去了几句学堂夫子的话,朦朦胧胧的觉得以前自己对待叶娇是不好的。 叶娇是姑姑,是长辈,夫子说了对长辈就要敬重的。 可是那时候叶宝什么都不知道,看到叶二嫂欺负她,也就跟着欺负,没人说他不对,他就变本加厉。 现在叶宝觉得不对劲,自己做的事情和先生教的不一样,既然先生说他讲的是对的,拿自己以前做的就是错的。 但是娘也是长辈,爹也是,爹娘都没说不对,那到底哪个对哪个不对? 半大孩子叶宝一时间就陷入了忠孝节义何为重的深沉思考中。 一时间,叶宝也想不清楚,索性不多想了,被叶二嫂送到地方后就赶紧背着布做的书包小跑着进了学堂,不然去晚了,先生要打手板的。 不过叶二嫂回去的时候心事重重。 她并没有觉得对叶娇有所歉疚,毕竟叶娇在她看来不过是个拖油瓶,能甩出去不浪费家里的粮食,还能换来银子,这就是顶顶划算的事情了。 至于叶娇日子好不好过,左右过得不好叶二嫂心里舒坦,过得好了撑死是心里别扭一下,倒也不算太碍事。 叶二嫂心里盘算的是,如今家里的米缸又有些见底。 还有自家相公叶二郎最近又拿了银子出门,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之前叶大郎分家时给了他们的银子是不少,若是精打细算一些,哪怕还了债后剩下的过上几年也不是难事。 但是这些日子,叶二郎今天三两明天五两的往外拿,竟是一点点的拿光了。 叶二嫂以前以为他借给人了,还同他闹过,后来去问了叶二郎的几个朋友,都说没有借过,叶二嫂便想着是叶二郎拿去做生意了,可是做生意总要有个铺面,再不济也该有个挑子,还要请人,叶大郎又是个大字不识的,去哪里做生意? 正盘算着,叶二嫂突然顿住了脚步。 因着她在心里厌烦叶娇,遇到祁家的产业都要躲着走,这会儿为了躲开祁家新开的饭庄,专门换了条路走。 这一遭,也就让叶二嫂瞧见了间以前没见过的赌坊。 这赌坊瞧着门面该是个老店铺了,门前挂着的帘子都有些旧。 可是从帘子的缝隙往里看去,叶二嫂瞧见了个人。 那个摇骰子的,不正是叶二郎吗! 叶二嫂突然色变,手上提着的篮子直直的落到了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等回过神,她就表情扭曲的冲进了赌坊,没多久就闹开了。 而不远处,一驾马车缓缓行来,铁子原本是坐在车夫旁边的,瞧见前面被瞧热闹的人堵上了,他站了起来往前看了看,而后对着身后的车舆道:“二少爷,前头似乎走不成了,我们换道吧。” 车舆里面的祁昀微微蹙眉,而后缓缓道:“那铁子你下去,到前头的丰盛斋买点红枣糕来,我就不过去了。” “是,二少爷。” “记得别凑热闹,少看少说,快去快回。” “我知道了。” 铁子自然清楚,祁昀这是挂心着家里面的二少奶奶,今天早早出来查铺子,就为了能赶在叶娇醒来之前回去。 他自然不会多做耽搁,手一撑车架就跳了下去。 没多久,铁子就带着包了红枣糕的纸包回来,那边的热闹还没完,祁家的马车就换了条路绕了过去。 等回家的时候,祁昀并没有立刻回院子,而是先去了园子里。 园子里,有两颗高大的银杏树,这时候已经是满树金黄,瞧着格外有秋日的暖意。 让人架了梯子上去折了一支下来,祁昀拿在手上,这才回了院子。 虽然只是秋日,但是叶娇的屋子里已经放上了取暖用的炭盆,进去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暖烘烘的。 寻常人自然会觉得热,可是叶娇现在需要养身子,要保暖,热了也总比冷了坐下病来得强。 祁昀褪了外衫,只穿着一条青色绸衫,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屏风已经撤了,屋子正中摆着炭盆,床架上用布包着,祁昀一眼就能瞧见正靠在床上逗孩子的叶娇。 床头的箱子里放着的就是叶大送的各种玩具,叶娇正拿着小布老虎来回晃悠着。 小人参才刚醒没多久,身边的旭宝如今也能睁开眼睛了,一双眼睛大大的,左看右看,黑白分明,可是到底能不能看清叶娇也不知道,好在她也不指望小东西能给自己什么回应。 伸手摸摸这里,捏捏那里,权当乐趣了。 等祁昀回来的时候,叶娇正戳着小家伙的脸蛋,听到动静立刻收回手,抬头发现是祁昀后这才露出了笑脸:“相公。” 祁昀也笑着看她,先将手上拿着的银杏枝斜斜的插到了花瓶里,嘴里道:“银杏黄了,我想着你最近不能出去瞧,便折了一支过来放在屋里,你也能看看。” 叶娇这段时间本就在屋里呆的无聊,能瞧见鲜活颜色就是高兴的。 视线挪到祁昀脸上时,叶娇对他伸出手,祁昀把脸凑过去。 可是在他过来前,叶娇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推他。 这让祁昀有些奇怪:“娇娘,怎的了?” 叶娇抿了抿嘴唇,嘟囔着:“我这些日子就擦了擦身子,没洗澡呢,身上怕是有味道了。” 她不提,祁昀就没注意,这会儿提起来,祁昀便凑过去闻了闻,而后道:“就只有奶味,还有兰花味。” 兰花味是叶娇喜欢用的发油味道,而奶味,瞧瞧一旁动来动去的旭宝就不言自明。 这不是祁昀哄她高兴才说的,确实如此。 叶娇身子好,能养人也能养自己,恢复的快,这会儿反倒是奶味浓了些。 趁着叶娇没反应过来,男人一偏头,就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又细细的闻了闻,真的是奶味的娘子。 叶娇则是扭过头,看了看祁昀,而后凑过去,亲了祁昀嘴唇一口。 这一下,亲的结结实实,还有很响亮的“啵”的一声,让一旁的小素红了脸,也让还看不清楚东西的小旭宝咯咯地笑了起来。 祁昀轻咳一声,红了耳尖,却没退回去,而是任由叶娇的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细细端详:“相公,你今早出门了?” 如今祁昀的身子养得好,只瞧着脸,除了比常人略白些,倒没有别的不同了。 可是叶娇与他朝夕相处,就算最近坐着月子,两个人分房而处,祁昀也是每天打扮时间都耗在叶娇身边,她自然看得出祁昀今天眉宇间的倦怠,想着他怕是起来的比往常早。 祁昀也不瞒他,轻声道:“商队有信回来,上面有不少事情要我处置,铺子上还有些事情要拿主意,索性没让宋管事跑过来这一趟,我便早去了些,正巧,碰上丰盛斋第一炉点心,便给你带回来了。” 站在屋外的铁子听到这话,不由得在心里念叨,前头说的那些事儿其实什么时候处置都一样,自家少爷分明就是为了专门去给二少奶奶捎点心又想早点回来才一大早出门的。 甚至这几件事放在一起,铁子觉得,那红枣糕都要比前头的来得重要。 偏偏这话不能明说,不然二少奶奶定然担心,也难为自家二少爷变着法子想理由了。 而在祁昀把红枣糕递给叶娇的时候,小人参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祁昀也知道最近许是为了好坐月子,柳氏让人做的不是汤就是水,饶是叶娇这般喜欢吃的,成天的鲫鱼汤猪蹄汤也吃的烦腻,便去给她买了红枣糕,给她的时候笑着道:“我去问过李郎中了,你月子里能吃得这个的,对身子也有好处。” 叶娇惯是信他,多的也不问,直接捏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红枣糕味道甜香,还带着浓浓的枣香,不算太甜,却有着喷香的奶味,松软合口,算是让叶娇寡淡惯了的嘴巴舒坦了不少。 而祁昀则是坐在一旁看着她吃,时不时的帮她擦擦嘴角的碎屑,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等叶娇吃完了几块红枣糕,这才注意到一直盯着自己的看的祁昀。 小人参倒是很坦然,拿过帕子擦了擦手,眼睛则是看着祁昀:“相公,我还要这么呆多久啊?” 祁昀知道她闷,拉着她的手,缓声道:“再有个几日就能出月子了,不过李郎中说你还要再养一两个月才对身子好,等你养好了,到时候就是深秋,我也能寻个时间带你去咱家在山上的院子里转转。” 叶娇闻言一笑,可是很快就看向了还在她旁边动来动去的小旭宝:“他呢,一起带上?” 其实祁昀在说这话之前,并没有把旭宝包括进去。 现在听叶娇提醒,祁昀也算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儿子要照顾,想了想,道:“不妨事,娘之前也说想出去散心,左右现在三郎要在学院苦读,大哥大嫂去了庄子上暂时回不来,我们带上娘一起去山上院子里住阵子也好,正好带上旭宝。” 叶娇点了点头,而后小人参的眼睛扫到了花瓶旁边的玉如意,眨眨眼睛,轻声道:“相公,三公子和你一起做商队,你们有联系的对吗?” 祁昀点头。 “那寻个时候,你问问他我大哥回没回来,他总是不回,我有些担心。” 祁昀最近满心记挂的都是叶娇,旁的事情倒是记不清了,现在被叶娇一提便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叶娇还要说什么,却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一扭头,果然看到本来老老实实的旭宝已经不再乱动,而是憋着嘴,下一刻,便是张开嘴巴嚎啕大哭! 这一哭,吓到了祁昀。 寻常旭宝都不爱哭的,不是睡就是吃,再不就是睁着眼睛笑呵呵的,看着就喜庆。 现在突然哭起来,倒是让祁昀有些措手不及。 小人参却格外淡定的把他抱起来,一边解身上盘扣一边道:“不碍事,大概是饿了。” 祁昀见状便垂了眼睛,没有去看叶娇喂孩子。 倒不是没见过,相反,两个人之间没什么没见过的,不仅见过,摸都摸了不知道多少次。 这是祁昀为了自己考虑,叶娇还要养一阵的,他就要素着,那就最好别瞧,不然最后憋着遭罪的还是自己。 可是眼目低垂的瞬间,还是能看到女人褪下衣衫时露出来的白皙一闪而过,祁二郎脑子里想的便是,那些汤水大概是真的营养过了,对孩子好不好他不知道,反正把自家娘子养的倒是越发肤若凝脂。 大概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祁昀扭头看着那支银杏,嘴里道:“山上的院子旁边有不少枫树,秋天的时候红的很,该是很好看的,到时候我陪你去瞧。” “啧。”可在他说话的时候,小旭宝吧唧嘴的声音就没停过,听起来吃的格外开心。 祁昀听的耳朵越发红,一下子就说不下去了,只能默默地看着银杏叹气,在心里数着日子。 却不知道,叶娇也在一边抱着旭宝一边盯着祁昀的红耳朵瞧。 两夫妇心里想的,竟然不谋而合—— 这几个月,真难熬啊。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眼瞅着,就要出月子了。 小素以前见过自家阿娘怀弟弟,总觉得叶娇这月子其实不用做这么久的,她生的顺,该排的都早早排干净了,整个人都是水灵灵白嫩嫩的,后头自己站起来在屋子里溜达,时不时的翻出书本看,瞧着早就没事儿了。 可是柳氏不放心,祁昀也说让她多呆呆,总没坏处。 忍了一时,总好过以后受苦。 好在现在已经到了秋日,没有夏天那么热,屋里虽然点了炭盆,可毕竟不像是之前那样燥,倒也能忍下来。 不过出了月子后,叶娇还是只是擦擦身子洗洗头发,并没有用浴桶,终于等又过了数日,柳氏终于点头后,小人参就一天不肯拖着,立马让人搬了浴桶进来,进去好好的洗了洗。 小素拿着手巾给她擦背,擦的小心翼翼。 倒不是她使不上劲儿,实在是二少奶奶这皮肤看着太细了,比起之前看着透亮很多,稍微碰一碰就是个红印子,小素实在是不敢擦。 叶娇感觉到她的小心,便问道:“怎么了?” 小素一边去拿了澡豆一边道:“实在是二少奶奶的皮肤太好了,我不敢使劲儿。” 叶娇听了这话到不觉得意外,懒洋洋的回道:“你要是也关一个多月,天天不是吃鱼汤就是吃蹄汤,你也能养的白胖白胖的。” 她坐月子的时候,小素一直在一旁伺候,自然知道叶娇的辛苦。 总归是得了什么就要受什么罪的。 小素捏了一颗澡豆,用水略略打湿,在布上融了,这才擦到叶娇身上。 这澡豆是祁昀新得了的,便送给叶娇用。 寻常的澡豆多是豆末里面加上诸如皂角白芷白术等等药材一起研磨成粉,再加入油膏和香草汁液混合捏成丸晒干方成。 这次祁昀给她的是用糯米磨成的,除了那些药材,还加了珍珠粉和甘松香、零陵香,没有寻常澡豆的粗糙,格外细滑,还有着喜人的芳香。 叶娇闻着舒服,嘴角翘起,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做人果然是好的,洗澡都有这么多门道,之前看小狐狸在雪地里打个滚就算洗澡了,自己则是天天埋在土里,半分不得移动,如今想想,现在果真是神仙日子。 小素则是没话找话的聊着天:“二少奶奶,我最近瞧着小黑倒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似乎聪明了些,我喊它的名字它就盯着我瞧,平时也不乱跑了,就连尾巴毛都比往常长得快了些。” 叶娇听了这话,前面的都没让她觉得奇怪,毕竟万物皆有灵智,养的久了都会有些开窍的。 她听到的只有最后一项。 笑眯眯地看向了小素,叶娇道:“正巧,上次相公说要给旭宝扎一个逗着玩儿的穗子,就用小黑的毛吧。” 反正拔了还能长回来,也不碍事。 小素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走向,可是话说出口想要收回来已经晚了,好在小黑的毛长得快,她也没有之前那么心疼,就点头应下了。 洗了一遭,换了遍水,撒了花瓣后叶娇又泡了进去。 祁昀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靠着浴桶盯着他瞧的一双眼睛。 叶娇的眼睛生的很漂亮,大而清澈,黑白分明,祁昀觉得旭宝旁的可能是想自己,可那双眼睛像极了叶娇。 都是水亮的,看一眼似乎能看到心坎儿里头似的。 叶娇见他回来,笑盈盈的喊了句:“相公!” 祁昀怕进了冷风,忙合上门,而后快步过来,想要给她拽屏风:“怎么不挡挡?小素呢?” 叶娇听得出他想要数落小素,忙道:“是我不让她拉屏风的,好不容易能洗一下,我想多泡泡,也想和你说说话,小素抱着旭宝在小室呢,有刘婆子帮忙不碍事的。” 祁昀点点头,可是眼睛却不自觉的朝着浴桶里面看去。 叶娇刚刚那遍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这会儿完全就是太久没碰水,就想要多洗洗,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水面上飘着花瓣,按理说应该不太能瞧见模样的。 偏偏叶娇在屋里呆了一个月,闷都闷白了,加上她本就生得白净,月子里各种汤喝着,养的极好,皮肤便是越发的好了。 哪怕有花瓣挡着,但是却白得晃眼。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时至今日,祁昀才算是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 耳尖猛地红了,祁昀轻咳一声,本想着躲开,但是又想到叶娇是想要和自己说话的,便顿住了步子,搬了椅子坐到了浴桶不远处,对着叶娇道:“娇娘想说些什么?” 叶娇趴在浴桶边上,下巴放在手臂上,偏着头看他:“之前满月酒的时候,还是没瞧见大哥吗?” 说起叶平戎,祁昀的心里就是一紧。 在上次叶娇提到他后,祁昀就找了时间专门去了一趟孟家药铺,找到了三公子,询问叶平戎的下落。 而三公子虽然没有说的太清楚,但是他脸上的焦急祁昀是看得出来的。 三公子能保证的是,叶平戎没有性命之虞,一月之内必然回还。 楚承允虽然平时瞧着万事不在乎的模样,可是他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叶平戎不会真的出事,哪怕是自己的那些兄弟丧心病狂到真的把自己的人扣下,也只会拿来威胁自己或者当做筹码,活着的叶平戎远比死了的有用。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叶平戎活着,只是有点凄惨,如今还在孟丞相的府上昏迷着。 听孟丞相说,他能活下来都是奇迹,对方一刀砍到了胸口,换个人早就死八百回了,可是叶平戎就是扛着熬着撑到了孟丞相救了他。 只是伤势太重,不能移动,就现在丞相府上养着。 多的,楚承允不能说,只能告诉他:“平戎是代我受过,我心里永远记着这份恩情,二郎放心,我保证不出三个月,平戎必然全身全影的回来。” 可是对祁昀而言,三公子让他去做的事情已经牵扯到了性命上,就已经足够严重。 这让祁昀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太过于安逸了些,手里的铺子是进项不少,商队也组建成了,但是真的想要做什么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若是他在京城里有哪怕一家店,一点人手,总好过现在的束手无策。 哪怕是走在商道上,只当这一地一域的富户是不够的,真的碰到事情,依然毫无办法。 终归,还是要更努力些才是,现在不仅仅是娘子,他还有家人,有儿子,总不能老是束手无策。 可如今,祁昀却不会把这些事情给叶娇透露一分一毫,只是笑着对她道:“三公子说三个月后大哥便能回来,到时候正好能赶上过年,也好一家和乐的吃顿团圆饭。” 有了准确的时间叶娇就安心不少,点点头,笑得眯起眼睛。 而后,叶娇的声音混合着氤氲水汽响起:“相公,去帮我找件衣裳吧。” 祁昀立刻起身,走向了叶娇的衣柜。 说是找衣服,但是他的心思全都在身后。 毕竟水声那么明显,动静那么真切,想不注意都难。 娇娘出浴桶了,娇娘擦身子了,娇娘过来了…… 祁昀立刻回声,就看到穿了亵衣亵裤的叶娇正站在自己身后,睁着漂亮的眼睛问他:“衣裳呢?” 祁二郎自然不嗯呢该承认自己刚刚在偷听,没找衣服,就随便扯了一件给她。 好巧不巧的就扯到了件罗衫。 罗衫透肌肤,拿在手里轻轻的,可是在祁昀觉得却有千钧重。 他轻咳一声,立刻道:“我再给你找。” 可是不等祁昀转身,叶娇就伸手拽住了他。 女人的眼睛格外专注,一本正经的道:“相公,我生旭宝已经有将近五十天了,能研究书了么?” 祁昀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动。 娘子想研究,他也想研究的,都想了好久了。 只是祁昀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叶娇的手,轻声道:“不急,李郎中说最好再等等,你还要多恢复恢复才是。” 叶娇似乎想到了这点,踩着厚底绣鞋,哒哒哒的跑去了书架那里,拿下了那本《花阵六奇》,很快又跑了回来。 祁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家娘子。 很快,叶娇就翻开了其中一页,摊开了递给祁昀看:“这样呢?” 而后,祁昀就被上面的图画给弄得耳朵赤红,舌尖发麻。 叶娇倒是坦然,这可是她在屋里无聊,翻书翻了好几遍才找到的,便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行么?” 祁昀努力做出正人君子的模样,只是脸上的红有些没有说服力:“娇娘,看来这本书你比我研究的透彻。” 而心里对自己说,按着图上的,不过是他帮帮她,她帮帮他,不弄全套,应该可以吧。 叶娇一笑,便知道他是同意了。 而后,两人落了床帐,不多时里面就是细细碎碎的动静,时不时有两声笑,呜哝着的夹着水汽,待到夜幕降临,方才没了声音。 祁昀躺在叶娇身边,给她揉着手腕,心想着刚刚辛苦自家娘子了。 不过在他还准备温存一下的时候,却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响亮的哭声。 这是旭宝的声音,寻常这个时候,旭宝都要饿的。 叶娇立刻推了他一下,合衣起身出门,头也不回。 只留下了祁家二郎单手撑着床榻,一时间有些茫然。 不过很快他就又在心里盘算着,旭宝如今一个月,再过多久就能独立自主了呢? 他的儿子,当然要比旁人更坚强才对。 而就在这时,窗外的铁子敲了敲窗框,对着里面道:“二少爷,前面有人要闯门,您要不要去瞧瞧?” 祁昀正准备合衣下床,听了这话,微微挑眉:“谁?” 若是不相干的人,铁子不会来问自己的。 铁子又把声音放轻了些,似乎怕旁人听到似的,凑在窗边道:“是叶二郎家的人,非要吵闹着见二少奶奶。” 祁昀听了这话,眉尖微蹙。 而后,他立刻收拾好了衣裳,重新束发,将袍子披上,这才开门。 铁子赶忙跑过去,问道:“二少爷,要告诉二少奶奶吗?” 祁昀神色淡淡:“不用,她在看着旭宝走不开,我去便是了。” 说完,祁昀就迈步走下了台阶。 铁子忙跟上,刚走出一截,就听到祁昀道:“你去叫上几个人,挑那些做杂事的婆子,专门要能说会道、能打会骂的,与我同去。” 能说会道就算了,怎么还要能打会骂的? 这是要掐架还是吵嘴? 铁子闻言一愣,而后立刻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了。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叶二嫂揪着叶二郎来祁家的时候,脸上是带着伤的。 并不是被打的,而是她从赌坊里把叶二郎拽出来时,一个不小心跌在了门框上自己磕得。 至于叶二嫂和叶二郎不依不饶,又打又骂,引人围观的事情,人家赌坊根本不当回事儿,毕竟成天的这种事见的多了,习以为常,站在一旁不掺和就是了。 只是叶二郎次次去,叶二嫂次次都要去抓他,难免觉得厌烦。 而且叶二郎已经把手上的闲钱输得差不多了,赌坊也不大乐意要这种赖账的,他们本来做的就是真金白银的生意,这叶二郎见天的除了打白条就是用话对付,他们也懒得招待他。 如今若是强行拿着条子去讨债,磕碰了就有可能被赖上弄到衙门上对付公堂,赌输了的赖子可是不少,赌坊也不乐意白惹官司,故而也不太让他来了,见到了也只是撵出去。 只是欠的钱还是要还,时不时的就会过去问问,却不急着要。 可是叶二郎还找别人借了不少银钱,人家债主多是乡里乡亲,可没那么多忌讳,上来就闹。 你们什么时候还银子?不还,那你们想想清楚,再不还,我们去衙门闹,一段板子是免不掉的,实在换不上衙门有的是本事处理。 是卖儿卖女,还是发卖婆娘,你自己想吧! 叶二嫂在相邻当中已经丢了大人,可她到底是不想让叶二郎进去挨打,这才扯着叶二郎来祁家,看看能不能拿到些钱。 叶二郎原是不乐意来的,他心里终究是记着叶大郎那顿打,一想到就觉得牙疼,自然不想再来惹人白眼。 可是叶二嫂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你要想清楚,要是不来,这顿板子你是免不掉的!再说了,这祁家光景不知道有多好,你那点窟窿人家手抖一抖就能给你堵上,她本就是你妹子,合该帮你才是。” 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叶二嫂心里也知道,这赌的口子一旦开了,后面想要堵住却不是说说话就能行的。 但她只能这么说,先把叶二郎拽来再说。 等两个人过来祁家门前闹着要进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祁家是富户,却没有占了旁人的田地,而是用钱买下了村外的一块地,自己建了宅子,周围的几块地也是祁家买下的,有的做了饭庄茶肆,有的租给佃户耕种。 不过到了这般时候,天都黑了,街上也没几个行人。 再加上这附近基本都是祁家的人,如今哪怕有人来闹,也没谁过来围观,生怕惹了东家不快。 叶二嫂却没发现异常,只管在门口对着看门的人大吵大嚷:“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们二少奶奶的娘家人!你敢拦着我,可知道是什么罪过!” 看门的是个半大孩子,他也是佃户的孩子,进到祁家帮工的。 按着平常,这看门的差事该是清闲才是,谁能想到今晚居然有人过来出幺蛾子! 他苦着脸,也不说话,只是拦着不让他们进去,心里念叨,铁子哥铁子哥,你可手脚利落点儿赶紧进去禀了吧,我这可快撑不住了,这妇人力气太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念叨,很快,身后的大门便左右分开。 叶二嫂眼睛一亮,也不推人了,甩开了看门人的手,倒退了几步,一把把躲在石狮子后头的叶二郎给拽了出来。 “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么晚了,吵到娇娘总是不好的。”叶二郎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犹豫。 叶二嫂却不怕:“这么晚了过来,我就不信你那个大哥还能知道。再说了,你们亲兄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是分家绝义了,他还能真的打死你不成?”而后,叶二嫂压低了声音,“你若是不开口,不使劲儿,你家大哥打不死你,那些讨债的可都不是善人,以后还过不过了。” 叶二郎一下子就没了话说,任由着叶二嫂拉着自己往前走。 只是祁家的大门虽然开了,却不是为了他们开的。 最先出来的是铁子,他如今正在窜个子的时候,一年时间就已经长高不少,加上平时跟着祁昀做事,多多少少也学到了一些祁昀的做派。 起码那双眼睛,冷淡下来的时候,带着和祁昀十分相似的疏离狠厉。 铁子自然知道这两夫妇的德行,瞧着就觉得厌烦,只是现在有主子在,没有他说话的份儿,铁子就只是瞧了两眼,便退到了一旁。 祁昀迈步出来时,正拿着手炉焐着。 他现在本不用拿着手炉的,只是叶娇总是担心他冷了冻了,加上之前叶娇月子中,不能总是跟着他,便次次都盯着他拿好了才安心。 祁昀也挂心她,不会让自家娘子担忧,换了旁人只怕拿着手炉出来,等叶娇瞧不见了就撂下,可祁昀就一直拿着,就像是拿着自家娘子的关切真心,格外谨慎。 这会儿迈步出了大门,一眼就瞧见了叶二郎和叶二嫂。 其实祁昀对于他们的印象不深,上次在药铺里见过,只是当时祁昀满心都是“娘子是不是受气了”,只记着去看叶娇,半点眼神都没给这人。 如今才算是真的正眼看,但也只是扫了一眼,并不甚在意,声音也是淡淡的:“你们来,所为何事?” 祁昀的声音平静,加上他音色清冽,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喜怒。 而叶二郎认得出这是自己妹夫,他低低的说了句:“妹夫。”而后就不开口了,只是看着叶二嫂。 叶二嫂也没有多想,便直接昂着脑袋对着台阶上的祁昀道:“原来这就是妹夫啊,我们这次来是来找娇娘的。” 祁昀的指尖描画着手炉上的纹路,眼皮抬都不抬:“做甚?” “这不是听说她有了孩子么,过来瞧瞧,也叙叙旧,许久不见怪想的。”叶二嫂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都有点别扭。 并不是对叶娇有什么歉疚,而是叶二嫂觉得这话说的委屈到自己个儿了。 她以前供她吃,供她穿,虽说没能养的多好,起码也没饿死她。 如今自己受了穷,倒是要到这里来给她低眉顺眼的说话,难免心里憋屈。 不过很快叶二嫂又想着,虽然求叶娇有点委屈自己,可是叶二嫂觉得自己还是能忍得了这个委屈的,再说叶娇素来和软,最好说话不过,大不了吓唬吓唬总是能给他们点银子的。 毕竟在叶二嫂看来,祁家是个要脸要面的人家,又有闲钱,当初铺子开张的时候,连过去唱吉祥歌的乞丐都能得了几个铜板,更何况是自己这个亲家呢。 这让她的腰杆子又硬起来:“她也好久不去瞧我们了,我就想着,把她做主嫁到你们家享福,怕是把她的身子也养金贵了,轻易挪动不得,没办法,我和她二哥不过是小户人家出身,没那么宝贝,也只能我们过来瞧她了。” 这话说的让铁子都止不住的气。 送来享福?亏他们说得出! 这得多不要脸才能把卖妹妹说得这么骄傲得意? 祁昀反倒见怪不怪,上一次见识过叶二郎的那副德行,现在只不过是又温习了一遍,心里也说不上气。 在祁家二郎眼里,这两个人什么都不算,为他们置气不值当。 只是祁昀却不能任由着他们在这里闹,毕竟家里还有爹娘,还有兄嫂,若是闹开了让他们知道,娇娘脸面上也不好看。 所有的事情,都拦在外面解决就是了。 祁昀的眼睛冷淡淡的看了看他们:“若是来看娇娘,怎的什么都没带?” 一句话,堵得叶二嫂噎得慌。 寻常人家上门都要带点东西,可他们今天是想来要东西的,怎么会带东西来? 祁昀也不用他们想缘由,便道:“既然你们已经分家,娇娘便与你们再无瓜葛,你们和我祁家也没有任何牵扯,走吧,莫要让我赶人。” 这话,摆明了是要两边断干净,叶二嫂立刻重新昂头看他,声音格外尖刻:“休想轻易打发了我们!我们现在这般光景,还不是被叶大和叶娇拖累的,叶大给了钱,叶娇也该给一些!你那婆娘是我们养活的,再不济我都是她二嫂,这都是她二哥,她现在倒是享福了,是不是日子过太好猪油糊了心,忘了之前……” “哟呵,这人真的有脸皮城墙厚的啊,说起瞎话来草稿都不打。”这时候,有几个婆子从旁门立出来,很快就堵在了叶二嫂面前。 其中一个看起来格外壮实的婆子嫌弃的扫了她两眼,声音里都带着讥笑:“我可听人说了,你这个当嫂嫂的苛待小姑,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我还想着呢,这是什么人家啊,该是穷个叮当响才对,谁知道,花着当初人家叶大郎积攒下来的家底,却不给小姑吃喝,倒是把自己养的细皮嫩肉的啊。” “老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细皮嫩肉不假,但瞧瞧这横眉吊眼的模样,可厉害得很哩。” “我可见过,东家还给他们送过蛋肉,结果到现在反过来就是一口。” “可惜了那肉,给人吃还能记得个好,结果现在给了这两个养不熟的狼。” 而后便是一串儿笑,铁子和祁昀站得远,听不到她们又嘀咕了什么,可是瞧着叶二嫂涨红的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叶二嫂根本不知道这几个婆子哪儿来的,可她们的话说的越来越直白粗俗,立刻忍不住了。 她没嫁人时候就是在家里惯会装模作样欺负姊妹的,等嫁给了叶二郎,越发变本加厉,何时吃过嘴上的亏? 也顾不得自己过来是不是求人了,叶二嫂破口便骂:“你们这几个老虔婆,我家的是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按理说,是没得相干的。 但是这几个婆子都是得了祁昀的意思,专门撸袖子出来骂人的,不管相干不相干,既然是东家的意思,她们自然要做的。 更何况,二少奶奶娘家的事儿又不是什么秘辛,这家里谁都听过一耳朵。 她们也是当过姑娘的,自然知道姑娘家的委屈,叶娇待家里人从来都不差的,而这些婆子不少都在小厨房里帮忙,叶娇又爱吃,给的赏钱从来都丰厚,她们得了二少奶奶的好处,如今瞧着这两个来打秋风的混账东西,倒是有了些同仇敌忾。 于是,刚刚相对文雅的模样瞬间撕破,几个婆子也不管东家在不在了,嚷嚷着什么难听说什么。 因着她们语速太快,铁子只能听到像是什么“小娼妇”、“贼杀才”之类的浑话,至于其他的脏污话几乎是不要钱的往外倒,而且最神奇的是,这些婆子半点不说叶娇的家事,甚至都不提叶二嫂和叶二郎做的混账事儿,就只是骂人的句子就半晌没停。 铁子听得都脸红,不由得看向了祁昀,低声道:“二少爷,她们就这么骂,能行么?” 祁昀神色淡淡:“不妨事。” 左右现在夜渐深,四周围也多是祁家产业,想来是没人有胆子出来传闲话的,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祁昀也有心点拨铁子,便把手放在他的发顶拍了拍,道:“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你想要讲理人家就会跟你讲的。和要脸面的人,我们和他说脸面,和不要脸面的人,就把他的脸撕下来踩便是。和讲理的人,我们讲道理,若是不讲,总归还有衙门,万事不能亏到自己。” 铁子闻言,低头想了想,而后点点头,细细的记在了心里。 现如今,也两个人在祁昀眼里怕就是既不要脸面又不讲理的,那就不讲了,脸也别要,不是把脸皮扯下来了吗?自己都不稀罕的东西旁人自然也不会给你稀罕。 只是过了阵子,祁昀发现那几个婆子还是没把这两个人骂走。 这些婆子若是想拿话骂人,保证骂上一天不带重样的,换成个要脸面的对上叶二嫂这样不要脸的,可能吵不赢,但是她们收拾个叶二嫂简单利落的很。 但是骂赢了却不能真的动手打,顶多了是在叶二嫂冲上来想要抓挠的时候制住她,不能真的下手的。 东家说了,不能见伤,动动嘴皮子就是了,若是伤了,怕是要被赖上的。 祁昀也瞧出他们是真的死赖着不走,便抬了抬手。 铁子立刻道:“行了!” 婆子们立刻住嘴,利落的站到了一旁,脸上带着愉悦,显然是刚才痛快了嘴,格外舒心。 反观叶二郎和叶二嫂,男人被骂出了眼泪,腿都软了,而女人则是涨红了脸,气红了眼,这些婆子们一让开,她就尖利着声音叫嚷起来:“好啊,你祁家家大业大,翻脸不认人了!你们这些遭天杀的,我……” 祁昀微微皱眉:“把她嘴堵上。” 下一秒,就有人过去,拿了布塞进了叶二嫂的嘴里,而后结结实实的抓住了她的臂膀,让她动弹不得。 一旁的叶二郎吓了一跳,刚刚只是骂架,并没动手,现在祁昀二话不说就让人上了手着实是让他震惊。 终究,这不该是亲家吗? 矛盾归矛盾,怎么能真的上手? 可也是这一刻,叶家两口子突然意识到,祁家真的想收拾他们,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不过祁昀并没有让他们多想什么,他平静地走下了台阶,站到了两人面前。 下一秒,铁子看到了祁昀的眼神。 淡漠如冰,寒冷彻骨。 上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时候,还是在对付蔡家时。 蔡家……现在已经没了。 不过祁昀并没有铁子想的那么愤怒,相反,他平静得很,声音也是和刚刚一般无二的淡漠:“本想着能让你们知难而退,可是你们显然比我想的更加有毅力,”声音微微一顿,“怕是真的使光了银钱。” 不然,不至于被这么当面骂了半盏茶的时间,还能呆在这里不离开。 至于他们怎么花销完的,祁昀不想多问。 左右祁家不会出一文钱,照着他们以前的做派,这两夫妻最相似的就是永远不记着别人的好处,只想着自己个儿,一次不把他们吓住,以后只会像是鞋底的黄泥,黏住了洗不掉。 至于他们亏待娇娘的事情,还要单算账呢。 祁昀把手炉交给了一旁的铁子,嘴里道:“该说的,我说过了,你们自己也该知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说说另一件事。” 而后,祁昀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抖落开,给两人看。 那上面的字他们认不全,看到了也只有茫然。 祁昀倒也不用他们费劲儿,直接道:“前年三月,叶二郎欠我祁家三贯八钱银子,约定的是尽快归还,如今还没还来,连本带利约莫四贯五钱银子,不知道你们何时能还给我家?”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这些钱,若是几个月前,用叶平戎给了的银子稍微紧一紧就能还上了。 可是现在,已经身无分文还有外债的两人却是半分都拿不出。 叶二嫂从不知道叶二郎还欠着祁家的银子,登时急了,只是嘴里塞了东西,只能有呜呜的声音,眼睛死死的盯着叶二郎。 叶二郎却只记得自己欠了一家酒铺的银子,只是当时祁家铺子还是个普通的小铺子,算不得什么,他当时欠得多,一时记不得也是有的。 如今被祁昀拿出了借条,叶二郎伸手想去抢,被铁子一巴掌打了回去。 而祁昀则是神色不动,眼睛瞧也不瞧他们:“若是你们想要还钱,现在还了便是,若是没钱,就赶紧去凑,不然这利钱一点点的加,怕是以后更还不上。” 叶二嫂被堵了嘴,说不出话,叶二郎没了人在前面扛着,他只能自己央求:“妹夫,求你看在小妹的面子上,莫要追究这次了可好?我们不过是穷人家,不像你家高门大户,我……” “这话说的真是奇了怪了,”铁子冷哼一声,“我们东家的钱,那都是一笔笔赚回来的,没偷没抢没坑没骗,怎么到你嘴里就像是你穷你就有理似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四贯多钱可是不少,我们没逼着你还钱已经是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儿上。说句难听的,按照当朝律法,你们还不上银钱,若是我们告去了衙门,把你们一家都发卖了还钱也是可以的。” 有个婆子很有眼力见儿,听了这话,立刻笑嘻嘻的凑上来道:“铁子,老婆子我认识个牙婆,大方得很,要不要让她来瞧瞧?许是能给个好价钱呢。” 叶二郎彻底没了声音,眼睛甚至开始往叶二嫂身上瞟。 只一眼,就让叶二嫂的心凉了半截。 纵然叶二嫂知道自己现在面子里子都没了,但是所有难堪都抵不过叶二郎这一眼。 她费心巴力的为了谁?可不都是为了他。 不是不知道叶二郎拿自己当筏子,不是不知道他事事瞒着自己,只是叶二嫂没想到,他居然能在这个时候,来瞧自己,瞧那模样,若是祁家人真的带了人牙子来,头一件事就是来查她的牙口卖她的! 叶二嫂逼得眼圈发红,她自问对不起许多人,却从没对不起叶二的。 结果最后,自己唯一一个对得起的,想卖了自己。 祁昀倒没想过卖不卖的,也懒得去管这两个人当场上演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只管道:“这钱,就止在四贯五钱,何时还钱送来就是。若没有还钱的意思,就回去过自己的日子,莫要吵吵嚷嚷的,平白的扰了人睡觉。” 铁子立刻对着制着他们的人道:“松开吧。”而后铁子又给看门的人摆摆手,让他们把大门重新打开。 叶二嫂一被松开就瘫坐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上的石板,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叶二郎,听出了祁昀不想追究,他赶忙道:“妹夫,能不能让我瞧瞧小妹?就瞧一眼!” 铁子“啧”了一声,心想着这人怎么还没完没了,合着蹭不到钱就不走了是吗? 祁昀的回应则是格外简练:“滚。” 而后,便转身进去,几个婆子也跟了进去,准备去讨赏钱,而后大门紧闭,便再没动静。 没过多久,就有个婆子去了柳氏的院子,对着刘婆子说了几句什么。 刘婆子点点头,让她去了,这才进了小佛堂,对着柳氏轻声道:“那两人已经走了。” 柳氏转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微微睁开了眼睛:“怎么走的?” 刘婆子便把门口发生的事儿说了说,最后道:“二少爷关了门后,那妇人还打了叶二,打的挺厉害的,不过再怎么撕扯也是他们的事情,挨不着咱们家,也不会扰了二少奶奶就是了。” 柳氏听了,脸上不由得一笑,不过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吐出一口气:“那两个人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说到这里,刘婆子脸上迟疑了一下:“夫人,之前那叶二婆娘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老奴心想着,她送来的八字……” “怎么?” 刘婆子迟疑了一下,没敢说。 之前叶二嫂极力把叶娇往祁家送,除了说自己小姑子模样好身段好外,就是拿着一个顶顶好的八字。 如今寻常百姓的八字只有自己个儿和家里人知道,毕竟生辰八字是每个人的忌讳,要是让别人知晓了,难免做法害人,总归不好,衙门顶多是问问大概上个户,哪年哪月就是了,多的不会询问。 叶娇的八字当时瞧着是顶好的,可如今看着叶家夫妇这幅德行,那八字多半是假的。 刘婆子心里所想,柳氏哪里有猜不到的? 可是柳氏却重新转动了佛珠,声音平和:“终究八字当不得数,二郎的八字就不好,如今也能好起来,娇娘既然是个好的,我们就该护着她疼着她,八字的事情你烂在肚子里,以后不许提起。” 刘婆子点头,不再多说。 柳氏又闭上了眼睛,轻声道:“难为二郎了,为了护着娇娘,让婆子骂人的这些事情他也能想的出来,不过做的不错,那家人以后怕是见到咱家的人都要绕着走的。” 刘婆子跟着笑,而后问道:“我们安排的人是不是也撤了?” “撤了吧,刚才我听他们来闹事便安排人过去盯着,本就是为了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回去的时候受点皮肉之苦,以后也省的出来膈应人。如今二郎做的比我想的好,这些事情也就免了。”柳氏转了转佛珠,声音淡淡。 刘婆子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又听柳氏道:“夜深了,不过二郎那边应该还没睡,你让人做点清淡的过去,省得他们饿了。” “是,夫人。” 而在叶娇抱着小旭宝回去的时候,等待她的除了正在看书的祁昀,就是桌上的两碗素面。 这素面瞧着素净,其实很是难做。 要提前一天将蘑菇蓬和笋子熬出汁,加入虾汁,一起大火煮开,然后下入面条,最后点缀青菜即可。 味道混着蘑菇和笋的鲜味,又有虾独特的鲜香,虽然没有什么油水,却比许多肉菜都来得扎实。 旭宝已经吃奶吃得饱饱的了,叶娇的奶水养人,小旭宝倒是比他爹强些,吃的安安稳稳。 之前祁昀也蹭着吃了口,结果一觉睡了大半天才消化,旭宝则是天天吃也不见小家伙补过了,反倒越发活泼。 不过这会儿鼓着小肚子的旭宝已经沉沉睡去,叶娇抱着他放到了床上,让小素盯着些,这才去桌前和祁昀一起吃着夜宵。 祁昀那碗只有几根面条,吃个新鲜罢了,他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托着下巴盯着叶娇看。 叶娇发现他看自己的时候,嘴里已经鼓鼓的,腮帮子像是小松鼠似的。 等咽下去,拿着帕子擦擦嘴角,叶娇才笑着问他:“怎么总瞧我,可是我刚才哄旭宝玩儿的时候哪儿弄脏了么?”说着,叶娇就抬起胳膊看。 祁昀笑着拉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摇头:“不曾,娇娘好好的,哪里都好。” 小人参任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左右是另一只手拿筷子,不耽误吃。 闻言,叶娇瞧他,看了阵子,凑过去舔了舔他的嘴巴。 唇上温热,被扫了一遍又一遍。 祁昀如今虽然能安稳的坐在那里任由叶娇“为所欲为”,却依然拦不住微红的耳廓。 等到叶娇又坐回去吃面,祁昀才得空问问:“娇娘刚刚做什么呢?” 叶娇回了个甜甜的笑,眼神清澈:“我听相公说的话好听,之前相公说我嘴上抹了蜜,尝了好久,这会儿我也尝尝相公的,是不是甜的。” 祁昀:…… 这一刻,祁家二郎再次反思自己以前到底都教过叶娇点什么。 等一碗素面吃光,叶娇和祁昀一起读读书,消消食,而后便并排躺在床上准备睡了。 不过比起往常,这次他们中间放了个旭宝。 纵然心里念叨着让旭宝赶紧独立出去睡,可是真的到了晚上,祁昀也舍不得把小不点儿的儿子给别人,便一起放在床上歇着。 旭宝本就贪睡,仰躺在床上,露着小肚皮,用襁褓包着才能老实。 而叶娇则是侧着身子对着他,闭上眼睛,不久也沉沉睡去。 祁昀则是睁着眼睛瞧着他们,不多时,弯起嘴角。 这是他的娘子,他的儿子,他们在一起,哪怕只是在这小小的床帐当中,可是有他们在,这便是一个家了。 或许如今的自己还不能完全护他们周全,不少事情还做不到,可是祁昀总觉得有他们在,自己做事情才有动力,才有缘由。 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等死就是唯一的目标。 现在不一样,护着他们一生一世才是祁昀的目的。 探过头去,祁昀在叶娇的额头留了个轻吻,又顺便亲了下旭宝。 男人的心里想着,娇娘给我的太多,我总该给她遮风避雨才能回报这份柔软的甜蜜。 而在祁昀闭上眼睛后,就感觉到有个柔软的手塞进了自己的掌心。 他下意识的扣住了叶娇的手,睁眼去看,却发现叶娇根本没有睁开眼睛,就像是梦里下意识的就用手去摸祁昀的手。 小人参即使是睡着了也记着给自家相公补身子。 祁昀心里一动,想要凑近些,而后就被旭宝挡住了。 ……果然,这孩子还是早点长大的好。 等过了几日,挑了个天气清爽的日子,祁家就准备好了马车,祁二郎一家和柳氏要去山上的院子住住。 祁昀今儿个一早便去了书房,叫来了几个管事叮嘱一番,让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经营,若是有事也去山上找自己,莫要寻错了地方。 叶娇则是留在院子里准备东西,没什么人要带着的,只带着小素就是了。 小素准备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小主子才两个月,吃穿用度的就装了两大箱子,再加上叶娇平时要用的物件,要专门拿一驾牛车拉着才行。 “二少奶奶,还有什么要带的么?”小素抹着额头的汗,手里正拿着几个键子。 都是小黑贡献的毛,格外黑亮。 叶娇刚想摇头,突然就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回身进了门。 银匣子是要随身带着的,毕竟是出门,而且一去没有个把月不会回来,匣子放在身边才安稳。 还有个东西,也是要拿在身边才安心。 叶娇拿出了一个绸缎锦袋,上面没有任何刺绣,看起来格外朴素,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皮子。 皮子里头,裹着的是三个白虹果,圆滚滚白生生的。 不管用不用得上,随身带着才能心安。 叶娇把它们放回锦袋中,而后贴身的放进怀里,这才起身出屋。 当天下午,马车从祁家出发,朝着山上的院子而去。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从祁家去山上的院子,还有一段路程。 家里原本只有一驾马车一架牛车,后来祁昀又置办了两架,以备不时之需。 寻常来说,车是好买的,但是拉车的马和牛却不容易弄到。 寻常人家能有头牛都宝贝的很,一头牛顶的上五个壮劳力,自然是小心伺候着,根本舍不得拿去拉车,更别说马了,哪怕拉车的马比不上那些高头大马,但也要好好的草料伺候着,半分不得懈怠。 不过祁家到底是不似寻常百姓,本就家里富庶,有专门的地方养马养牛,如今日子过得更好了些,再买马匹也养得起。 今儿个出门的时候,便是两架马车两架牛车,虽然没有刻意招摇,就连车舆上用的布料都没用什么鲜亮的,可是依然引了不少人围观。 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是也就只是羡慕罢了。 这些人不少也受了祁家恩惠,不是包他家的耕地,就是在祁家的铺子里做工,祁家算是他们的东家,看到如今祁家兴盛,他们虽然心里艳羡,可还是为了祁家高兴的。 东家好了,他们这些指着祁家吃饭的人家才能过好日子。 方励作为药铺掌柜,早上也是去祁家了一趟,自然瞧见了祁家出门的排场,回来时就对着董氏描述了一番。 董氏如今早恢复了身子,瞧着比怀胎时气色还要好些,听了方励的话不由得笑道:“好了好了,每次你去了东家那里回来后,就是一通夸,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呢?” 方励不由得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回道:“我所言非虚,东家确实是懂得经营之人,万里难挑其一。” 董氏闻言,也是跟着点头,声音有些感慨:“是了,你我跟了东家这些年来,如今东家的光景确实是越来越好,二少爷出类拔萃我们是瞧见的,可除了二少爷,他们还有大少爷的体面,三少爷读书又好,东家未来怕是有大造化的。” 方励也跟着点头,心里却比董氏想得更多了一层。 如今朝廷鼓励商贾人家,给商人的利好也是历朝历代之最,只是地位最高的毫无疑问还是皇亲国戚和文人学子。 祁家大郎能守得住家业,祁家二郎能富甲一方,祁家三郎能科考夺魁,这三兄弟选了三条路,却都走得很好。 而且在方励看来,未来他们是能守望相助的,相辅相成,祁家的未来远非一方富户那么简单。 方励心里想着,嘴里就不由得说道:“算起来,我们未来是好是坏,怕是要要拴在二少爷身上的,二少爷大才实在是非凡人能比肩。” 董氏紧了紧怀里的虎子,晃悠着哄他睡,眼睛则是笑眯眯的看着方励:“得了吧,这些好话你同我说也没用,倒不如找个时间,去同东家说,毕竟你夸他总不能老是背后夸赞,人家也听不着,这不是白夸了么。” “娘子,我说的每句话可都是肺腑之言,可不要把我同那些总是拍人马屁的钻营之徒混为一谈。”方励的表情有些严肃。 只是他这模样或许能唬住旁人,却唬不过董氏。 她依然笑盈盈的,对着自家总是一副正经模样的相公道:“我当然知道了,我家相公最是正派不过了,有什么说什么,直率得很,这嘴巴从来不会说谄媚之词,对吧?” 方励点头,对于自家娘子能体谅自己而格外欣慰。 董氏又晃了晃怀里的虎子,依然笑着看他:“那你告诉我,你欢喜不欢喜我?” 一句话,憋得方励脸色涨红。 虽然一开始他娶了董氏的时候,是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洞房时才是头遭见面,只是刚一见面,董氏朝着他灿烂一笑的时候,总是一根筋的老实孩子方励就被她吃得死死的。 方励老实刚正,偏偏董氏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偏偏董氏懂得服软,懂得哄人,把自家老公哄得一愣一愣的。 这会儿便是如此,方励总是说不出蜜语甜言,董氏也不催,只夸他照直了说话不拐弯,现在问到了痒处,那你也最好实话实说。 方励心思如何,董氏当然知道,可她就想听他说。 果不其然,纵然脸上发红,方励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自然欢喜娘子,欢喜急了。” 这答案董氏喜欢,也不管这句甜言是不是自己套来的,凑过去就把自己塞进了方励的怀中。 自家相公脸皮薄,她也不会真的像是娇娘夫妻那样黏,可是现在方励能面红耳赤的抱着自己不退开,已经是进步了许多,董氏心想着,慢慢来呗,她的时间有的是。 不过如今自己的身子养的差不多,自家儿子虎子也算是立住了,等娇娘从山上院子回来,她也该带着虎子去拜访才是。 而被董氏念叨的叶娇此刻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旭宝,只是和她同车的却不是祁昀,而是柳氏。 自旭宝出生,就养在了祁昀和叶娇的院子里,刘婆子来帮忙也是到院子里帮忙,不曾把孩子抱去给柳氏。 柳氏当然是想见孙子的,可是她心里总是记着自家二郎自小身子不好,到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出生以后没照顾好,柳氏总是没准儿。 哪怕是理智上知道祁二郎的身子不是照顾不当,可是柳氏心里总是有个结。 如今旭宝出生,柳氏就分外紧张,不仅让叶娇多做了十天的月子,还让旭宝好好养着,甚至把刘婆子都遣了来,好好照看,不让有丝毫偏差。 而她却很少见到旭宝,叶娇之前想过,旭宝身子康健,现在也不是冬日寒天的,抱去也不碍事,可是柳氏却不让她抱来,就让她在屋子里养着就是了。 现在既然出了祁家,祁昀和叶娇合计着柳氏该是想孙子了,就让叶娇和柳氏坐在一车,旭宝跟着她们,祁昀则是坐在另一架马车上。 也算是成全一番孝心。 果然,柳氏从上车瞧见旭宝之后,便抱在怀里不撒手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旭宝也不认生,稍微逗弄就咯咯地笑,眼睛跟着来回转,还会用软软的小手去攥柳氏的手指,肉嘟嘟的小手力气不大,只是虚虚的握着,却让柳氏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她抱着旭宝,左右端详,而后点点头:“长得着实是好,之前我就瞧着他像极了二郎小时候的模样,如今长开了,和二郎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这眼睛,和娇娘一样,干净透亮的像是两汪水。” 刘婆子是一直跟着柳氏的,自然记得祁昀小时候的模样,便跟着点头:“是了,像极了,只是比二少爷小时候爱笑些。” 刚一说完,刘婆子就猛地闭上嘴巴,自知说到了柳氏的伤心事。 心里懊恼,大概是最近二少爷实在是太好了,身子好了,家里好了,让她忘了不久之前自家二少爷还是个鬼门关前转圈儿的人了。 柳氏听了这话,果然叹了口气:“二郎小时候遭了罪,也没这么胖,”可是她很快又笑起来,“如今好了,二郎好了,旭宝也好,瞧瞧这脸圆的,一看就讨喜。” 见柳氏没生气,刘婆子舒了口气,而在听到柳氏让她到一旁去泡茶的时候自然半句话不敢多说。 在车上泡茶本就不舒坦,虽然现在是大路,地面平坦,马车也是格外平稳,但是泡茶依然要拿手拎着以防外溅,柳氏这就是小惩大诫让她以后不要再乱说话,刘婆子心里也清楚,倒也认罚。 叶娇却没看出来柳氏在做什么,她的眼睛一直在旭宝身上打转。 若说母爱,小人参刚当人也没多久,让她突然蓬勃而出一腔热忱爱意实在是有点不现实。 可是旭宝是个可爱的孩子,叶娇又和他一起做了个月子,一起在屋子里关了一个多月,光是冲这份“同甘共苦”,她都对旭宝有些格外的疼爱。 而且她也听刘婆子说了,寻常人家的孩子不是爱哭就是爱闹,晚上都不让人好好睡觉,旭宝却从来都跟着她步调一致,该睡的睡,该吃的吃,许是叶娇给他喂的好,小家伙长得也快些,却从不闹人也不熬人,自然可人疼一些。 大概旭宝自己也不知道,自家娘亲对自己的满腔爱意里,有很大一部分居然是这么得来的。 这个时候的孩子正是贪吃的时候,一天要喂上好几次,刚刚就喂过了,这会儿旭宝正吃得饱,也就乐呵呵的,眼睛也转来转去。 旭宝一直吃的就是叶娇的奶水,养的白白净净,身上也是肉嘟嘟的,身体结实的孩子身上舒坦,也就爱笑,看着就讨喜。 叶娇伸手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蛋,而后就被旭宝一扭头的叼住了手指尖吮吸,有些痒,弄得小人参也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了敲车舆。 叶娇随后撩起帘子,就瞧见了外头是铁子。 铁子今天本该是跟着祁昀在另一架车上的。 不等铁子说话,叶娇就是神色一变:“是不是相公出什么事了?”说着,就把手从旭宝那里收回来,拉住了车架,作势就要下去看。 铁子见她着急,忙道:“不是不是,二少奶奶放心,二少爷好得很。”而后,铁子举起了手上的篮子递进去,“二少爷是让我给二少奶奶送东西的。” 叶娇闻言,知道祁昀无事,这才略放了心。 其实寻常她也没有这么紧张,偏偏今儿个和祁昀分乘两车,倒是让她平白的多了担忧。 叶娇脸上有了淡笑,伸手将篮子拿进来,打开了上面盖着的布,就瞧见里面是一碟子红枣糕。 铁子笑着道:“这是二少爷早上让人买回来的,他说,二少奶奶之前喜欢吃,怕二少奶奶饿,就给二少奶奶备下了,刚忘记让二少奶奶带上,现在想起来便让我送来了。” 柳氏闻言,不由得笑:“二郎倒是好心思,这红枣糕闻着味道就知道是丰盛斋的,寻常红枣糕只有最早的第一炉才有的,他还给你记着,着实是有心了。” 叶娇捏了一块先给了柳氏,而后才拿起来放进自己嘴里。 抿了抿,红枣糕就在唇齿间化开,甜香味道弥漫,让她笑眯了眼睛。 等铁子提着篮子回去的时候,里头已经空了。 坐在车舆里的祁昀见了,便问道:“娇娘可喜欢?” “二少奶奶说都可喜欢吃了。” 都? 祁昀不是个小气的,这点心本就是拿去给叶娇和自家娘亲吃的,分了吃才好,可他想听到的话却不是这句都喜欢。 他知道自己现在挺无理取闹的,可是对祁昀来说,他已经习惯了叶娇同自己在一起,寻常只要出门,他们都是在一处的。 如今祁昀已经一个人呆在车里将近一个时辰了,分外难熬,还有些莫名的孤单,送点点心去只是想要听叶娇捎句贴心的话回来给自己听,并没什么旁的想法。 现在没听到,祁昀难免有些失落。 可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 祁昀正要问问怎么了,就看到帘子被撩开,一个穿着杏红色圆领斜襟袄袍的身影钻了进来,而后迅速的掩住了帘子。 祁昀愣了愣,等她对着自己笑时,才喃喃:“娇娘,你……怎的过来了?” 这驾马车的车舆比起刚刚叶娇坐的要小了些,连起身都困难,可是叶娇倒是身子灵便,凑了凑就挪到了祁昀身侧,主动拉起他的手环住自己,在马车重新行进时才笑盈盈的道:“红枣糕好吃,我过来谢谢相公啊。”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这世上的事情,有些事能算计到的,有些不能。 祁昀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情,他连死都不怕,自然没有什么旁的想要的了。 可是也让他不太喜欢变动,就像是安排好的人生,习惯于一派平淡的人就不太喜欢突然冒出来的惊喜。 哪怕到了现在,祁昀在生意上也总是走一步看三步,把所有的事情都拿捏在手上才会觉得舒坦。 不过叶娇成了一份难得的鲜活,祁昀并不觉得她会打乱自己的人生,而是全心全意地期待着叶娇能在一潭死水的生活里注入点活力。 当然,有时候祁昀觉得自家娘子想要做什么,他是真的计算不到。 “你这么来回挪动的,太麻烦了。”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祁昀的手却是紧紧地拢着她,半分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叶娇也由着他抱着,声音软糯糯的:“不碍事的,旭宝喂过了,还有刘婆子和小素看着,他好着呢。娘也说她也有些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瞧瞧。” 祁昀心里知道,柳氏这是看懂了自己送点心的意思,这才找了个托词让叶娇过来。 不过祁昀却低头看她:“那娇娘是听了娘的话,才来的?” 叶娇靠着祁昀,紧紧地扣着祁昀的腰,轻声道:“我其实也不放心你,总觉得看着你我才心安的。” 祁昀弯起嘴角,把手放在叶娇背上,微微低头在她的发顶落了个亲吻。 而在叶娇来了之后,时间比刚刚过得快很多。 虽然两个人不过是挨在一起坐着,并没有做什么其他事情,可是祁昀就是不自觉的微笑,只要有自家娘子陪着,他就连呼吸都轻快了不少。 不过在马车缓缓前行时,车舆微微摇晃,祁昀觉得有些困。 叶娇也看出他脸上的倦怠,直起身,坐到了祁昀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后轻声道:“你今天起得早了些,娘说要到地方还要好一阵子,睡会儿吧。” 祁昀也不坚持,头微微一歪,靠着软垫闭上眼睛。 叶娇精神倒是不错,瞧着祁昀睡着,便准备拿出给旭宝准备的《三字经》瞧瞧。 这是祁昀让她带着的,说是旭宝虽然小,可是给他念念三字经,以后学起来就能快些。 不过不等叶娇看多久,就感觉到路上颠簸了起来。 小人参想着,这大概是进了山,道路并不像是之前那样平顺,难免有些起伏。可是道路颠簸弄得车舆也比刚才摇晃很多,叶娇怕祁昀被弄醒,便撂下了书本,伸手拽了拽祁昀的身子。 而后,祁昀就躺在了她腿上。 叶娇低头瞧着合着眼睛睡得踏实的祁昀,伸出手指轻轻地描画着这人的眉眼。 真好看。 小人参眯着眼睛笑,伸手拢着祁昀,有一搭无一搭的捏着他的耳朵,尤其是耳垂,捏着手感极好。 等马车停下时,祁昀就睁开了眼睛。 直直的就对上了叶娇含笑的眼睛,而后就迎来了一个柔软的亲吻。 等他们下车时,叶娇先下去的,往后退了两步,等着祁昀,眼睛则是左右瞧着,特别是拉车的这匹马,头上有一律白色的鬃毛,倒是好认。 等两人都下车后,走过来的柳氏瞧着祁昀的耳朵惊讶道:“怎么红了?” 叶娇也看了看,解释道:“大概是我刚刚捏了两下,便红了。” 柳氏只当这是他们的闺房之乐,并不多问,大概只有祁昀知道,刚刚自家娘子亲他的时候,耳边发丝垂在自己的脸上,混合着兰花味和奶香味,叶娇一边亲一边轻轻的那声“相公真好看”,祁昀一瞬间就被红色染了耳朵。 两边都红,倒不知道叶娇刚刚是捏了哪个了。 在山上院子里住着的日子倒是比在家里的更加舒服些。 倒不是说祁家不好,只是在家的时候,寻常就是在园子里走走,或者是出门去镇子上,多来几趟就觉得无趣了。 到了山上,满山的枫叶尽染,早上看朝阳,晚上看落日,入了夜还能寻个温泉带着旭宝去玩,倒是清闲。 尤其是祁昀大部分时间都能陪他们在一处,这大概是最让叶娇高兴的。 约莫过了十多天,叶娇已经把这边的林子都走了一遍,还发现了不少草药,尽数弄了回来。 这些草药里,有些是祁昀认识的,还有些是他见都没见的,平常只当事业草,可是叶娇总把它们养在花盆里,似乎是要带回家,祁昀也表示赞成。 他并不多问,也不多想,全然的信任。 不过今天两人却没有带着旭宝出门,祁昀关了门,道:“瞧着外头的天气大约是要下雨了,深秋时候下雨最是冷的,还是不出去为好。” 叶娇点了点头,把怀里动来动去的旭宝递给了一旁的小素,走过去给祁昀拢了拢身上的袍子:“那便不去,正好,我想和你下棋了,不如我们下两盘可好?” 祁昀也弯起嘴角,欣然应允。 可就在两人刚拿出棋盘时,铁子就在外面道:“二少爷,三公子派了人来。” 祁昀有些意外,其实最近来山上找他的管事不少,可是三公子寻常和他没什么交集,商队有消息也是他主动递过去,这次居然派人来找倒是头一遭。 打开门,就瞧见刘荣站在门口,对着祁昀和叶娇抱拳拱手,恭敬道:“祁二少爷,我家主子有请。” 祁昀略一犹豫就站起身来,淡淡问道:“三公子现在何处?” “我家公子就在半山腰那里的酒肆中,有大事想要和祁二少爷商量。”犹豫了一下,刘荣轻声道,“三少爷让我告诉您,是叶提辖有消息递回来了。” 叶娇立刻坐直了身子,开口问道:“我哥哥可好?” 刘荣立刻回道:“具体的三公子不曾同我说明,还请祁二少随我去一趟。” 祁昀没有半点犹豫的就点了头,准备离开。 只是他心里清楚,若只是叶平戎的消息,那人不至于把自己叫去,多半是有更要紧的事情。 换了旁人,祁昀或许不会太上心。 可如今猜到那人是凤子龙孙的身份,又是大早晨的喊自己去,不会是小事,而且牵扯叶平戎,祁昀左右是要去一趟的。 叶娇虽然也担心叶平戎,可她也不想让祁昀有事:“能不去吗?若是下雨,外面冷的很。” 祁昀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轻声道:“半山腰的酒肆从这里过去,坐马车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快得很,我去去就回。” 小人参一把拉住了祁昀:“那你先等等。”而后,她小跑着去拿了手炉和披风,又跑回来,把手炉塞给祁昀让他攥着,而后又把披风给他披上,一边系着带子一边叮嘱,“若是那个酒肆太远,就不要多逗留,早点回来。” 祁昀笑了笑,握着她的指尖,点头应道:“好,我晓得了。” “还有,坐马车去,天大的事情也要先紧着你的身子考虑。” “好。” “要下雨,带伞,就带最大的那把油纸伞,披风不要怕被雨淋,淋湿了,马车上应该还有一件,记得换。下雨了就早回来……不,等雨停了再回,让人报个平安便是了。” “我知道的,娇娘,放心吧。” 门外的刘荣默默看天,突然明白每次自家叶提辖回来时总要念叨几句立业成家之类的话。 瞧着人家祁二郎一家,觉得成家真的挺不错的。 终于收拾停当了,叶娇便站在门口,看着祁昀坐上马车离开。 叶娇有些担心的昂头看着天,本该是旭日东升枫叶如火的时候,却是天色渐阴,就连烧起来的红叶都显得不那么鲜艳了。 她合了门,从小素的手上接过了旭宝抱在怀中,微微摇晃,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担忧。 相公会不会赶上雨? 似乎是怕什么来什么,不到半个时辰,便是大雨倾盆。 秋天的雨并不像是夏天那样总是伴随电闪雷鸣的大雨倾盆,却格外的冷,绵绵密密的,看不到个尽头。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场雨下了,怕是就要真的迈进冬天的门槛儿了。 但是雨下了,祁昀没回来,摆了早饭,祁昀没回来,都快要吃午饭的时候,祁昀还是没回来。 旁人并不着急,只觉得男人出门做事情有个耽搁是正常的。 但是小人参却知道,祁昀答应自己早回就一定会做到,哪怕回来的晚了,也会让人回来给自己说一声,不让她担心。 偏偏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总是顺心开朗的叶娇也不自觉地有些细碎的担忧。 但就在这时,远远的,她看到有匹马从大雨中飞奔而来。 头上有缕白色的鬃毛,格外好认,便是早上拉着车离开的那匹。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叶娇猛地站起身来,嘴唇一抖。 这匹马是刚刚给祁昀拉车的不假,可是现在只有马回来,却不见车,也不见人。 出事了。 对小人参来说,或许常人该知道的,她不知道,可是对于这些花草虫鱼飞禽走兽,鲜少有她不知道的。 曾经山里呆了千年,小人参见过的动物里,马是最认路的了,也最老实。 断不会自己仓皇的跑回来。 相公多半是出了事,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娇一时间猜想不到,但她总不能坐在这里等着,而且这个天气,自家相公哪怕着个凉冲个风都要躺一阵子,无论如何她都想去看看。 叶娇站起来就准备出门,可看了看怀里还在砸吧嘴看着她的旭宝,小人参定了定神,而后将抱着的旭宝轻轻地递给了小素。 寻常在祁昀面前柔柔软软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咬着舌尖让自己稳些,再稳些,这才开口叮嘱道:“去找娘,告诉她,我去找相公了,想他的紧,去去就回,让他帮我照看好旭宝。” 小素跟着叶娇时候长了,看得出叶娇此刻脸上强装出来的镇定,忙道:“二少奶奶,出事了吗?若有事,小素代你去,外头雨这么大……” “你帮我照顾好旭宝便是帮我了,我最信你的,有车夫送我去,不会有事的。”叶娇笑了笑,摸了摸小素的头发,又低头亲了下旭宝的脸,便披了披风,让人用另一驾车套上了这匹有缕白毛的马,而后便迅速消失在了小素的视线中。 从院子去半山腰的酒肆并不远,就像是祁昀说的那样,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可是这马却没有在酒肆前面停留,而是大步流星的接着朝前面跑去。 马夫是祁家用惯了的,见状有些惊讶,不由得回头去问:“二少奶奶,这……” “跟着它去就是了。”叶娇略略撩起了帘子道。 马夫也不在多说什么,任由马拉着车走。 而叶娇则是把头探出了帘子,往后看了一眼。 酒肆招牌已掉,里面空无一人,空气中却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叶娇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没多久,马车就在一处院落外停下了。 这瞧着像是一处山里头的农家,可是从外面瞧着里头草已经及腰高,该是作废了才是。 而在外头的马车叶娇认得,便是拉着祁昀来的那驾车。 又往里瞧了瞧,那个站在门口往外张望的脸叶娇认得,她立刻撩起帘子跳下去,都顾不上拿伞,仍给车夫一句“在外头等着”便飞奔而去。 刘荣身上有着斑斑血痕,大腿处被人砍了一刀,还在往外渗血。 眉头紧皱,手上横着长剑,刘荣的神情紧张,而在瞧清楚飞奔而来的是叶娇时,他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没想到:“你是叶提辖的妹妹?怎么是你先来……” 叶娇却不管他在惊讶些什么,等到了屋檐下躲了雨,这才一把扯开了身上的披风,问道:“我相公呢?” 刘荣闻言,没说话,而是侧了侧身。 叶娇一眼瞧见的是被平放在榻上的三公子,这人的胸口已经被染红了大片,虽然有人给他包扎过,但是看着那片血迹便知道伤口极深,没当场毙命已经是万幸。 可是这般惨烈的模样在小人参心里却半点波动都没有。 她只是急切的寻找着自家相公,很快,一扭头,便瞧见了屋子里的祁昀。 祁二郎的情况瞧上去不大好,脸色发白,脸上却有些不正常的红,叶娇走近了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而后就瞧见祁昀手臂上的伤口。 这道伤口,不深不浅,现在瞧着也不流血了,却让叶娇揪心的疼。 上一次这么疼的时候,还是窝在男人怀里睡了一晚,给祁昀不小心补大了,弄得这个人躺在床上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当时祁昀发了高热,那时候只当了不到三天人的小人参真的怕那个给自己喂水的相公一命呜呼。 当时的叶娇在害怕自己丢了成为人以后最亲近的那个,而现在,叶娇同样害怕丢掉了他,依然是最亲近的这个。 叶娇屏住了呼吸,蹲在祁昀身边去摸他的脸,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发热。 而祁昀不知为何,本该是昏迷不醒的,却在叶娇伸手过去碰到他的脸时,微微动了动,嘴唇轻轻开合,声音低如蚊鸣:“娇娘……” 掌心滚烫,叶娇却是脸上冰凉。 伸手摸了摸,她一时间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明明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叶娇的神情依然是绷着的,不敢哭,不敢说,好想害怕细微的动静都能惊扰到祁昀一般。 可她手上的动作利落,拿出了帕子给祁昀擦着脸面,嘴里轻轻地哄着:“没事儿了,相公,不碍事的,马上就好了。” 刘荣瞧着心酸,可是对于祁昀的情况他却不担心,在刘荣看来,祁昀只是受了皮肉伤,好好养着便好,可是自家主子却是一刀贯胸,死生不知。 看着不远处捂着心口一动不动的楚承允,刘荣觉得自己想哭都哭不出。 今天原本只是上山来散散心,以前楚承允也经常来的,后来听说祁昀也在山上,这才让刘荣过去请人,也把最近叶平戎的事情和祁昀说一说,但是谁能想到,居然能在青天白日就遇到刺杀! 以前楚承允也被人暗中坑害过,从京城到这里的一路上,伴随在楚承允身边的谋划就没有停止过,不然也不会让端王爷如此低调小心,甚至都不惊动官府衙门。 本来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消停日子,谁能想得到,居然一来就来了个狠的。 三名刺客,个个武艺高强,刘荣和跟在楚承允身边的数名暗卫拼死保护却依然让楚承允中了一刀。 即使服用过了解毒药丸,可是伤的地方过于紧要,伤在胸口,距离心脏不过毫厘之差,想要活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两个人都受了伤,轻易不能移动,刘荣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很清楚这样的重伤绝对扛不住下山的一路颠簸,不然刚刚没被刺客砍死,就要先被颠死了。 祁昀带来的随从铁子只身下山去叫人,刘荣手下的暗卫却是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还能全身全影的加上他也不过两个。 假如三王爷真的死了…… 刘荣想到这里,身上一抖。 来刺杀的是何人他并不清楚,左右不过是朝廷纷争,不然自家王爷这么个好脾气,朝中还有孟丞相做后盾,若不是宫里那些贵主儿,换个人也不会这么下死手。 不仅刺杀,还淬毒,真的是恨他不死。 但是无论是谁做的,终究是刘荣保护不力,若是楚承允真的熬不过,他跟着一死也好过拖累家人。 一时间,外面渐渐雨过天晴,刘荣的脑袋上却已经是片片阴云。 叶娇却没看他,感觉到外面的天渐晴了,她便紧紧的抱着祁昀,让他坐到能有阳光照着的地方。 而后,女人蹲在祁昀身边,轻轻的抱住了祁昀的身子,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换个人,这点小伤可能不碍事。 可在自家相公身上,受伤加上高热,就能要了他的命! 叶娇不是没瞧见那边半死不活的楚承允,可她不在乎那人的死活,她关心的不过祁昀一人。 紧紧的抱着祁昀,叶娇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相公,可还醒着?” 回应她的,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答复。 叶娇便不再等,把手探进怀中,摸到了自己贴身放着的锦袋,之间一勾就从拨开了里头的牛皮包,而后,捏出了一颗白虹果。 白虹之果,聚合灵气而成,死生之间只要一息尚存便可从鬼门关里把人拽回来。 叶娇的手有些抖,一时间有些捏不开果子,她便把果子放在矮桌上,指尖一摁,果子便碎裂开来。 并没有汁水,明明瞧着是个白生生水灵灵的果实,可是捏开了,里面却是格外紧实的果肉。 因着叶娇是强行捏开的,所以有些细碎果肉掉在桌面上,叶娇却没空去管了。 把皮剥开,将其中大块果肉塞进祁昀口中,而后叶娇探过头去,结结实实的对上了他的嘴,用力的吹了口气。 等到祁昀喉咙一动,把东西咽下,叶娇才像是卸了力气一般的侧身坐到了地上。 她依然抱紧了祁昀,感觉到这人已经微弱的心跳重新有力,触摸着发烫的皮肤渐渐恢复,而他胳膊上的伤势虽然不能很快恢复,可是瞧着已经没有太过狰狞的模样,叶娇这才真的松了口气。 终于能放任眼泪掉下。 叶娇紧紧的拥着祁昀,把自己靠在他怀里,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小人参第二次掉眼泪,哪怕是之前生旭宝的时候,叶娇都没有哭过,可这会儿她却半点没有收敛自己,泪水盈睫。 也是到了这会儿,她也终于模模糊糊的明白人的眼泪到底是什么。 喜怒哀乐,只要到了激动之处就会掉眼泪。 而能让她流眼泪的,也就只有怀里的这人。 终究,她的喜怒哀乐,都因祁昀而起,就如同自家相公的一切悲喜,都系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在乎的,只此一人。 感觉到祁昀重新温暖起来的呼吸,叶娇嘴角微翘,把脸埋进了还昏迷不醒的祁昀的怀里。 幸好……真好…… 可就在这时,那边的楚承允突然没了声音。 刚刚还有细细碎碎的动静,不管是疼的还是冷的,总归是有些动静。可现在突然没了声儿,一下子让刘荣慌了神。 他急忙过去半跪在楚承允身侧,伸手,颤抖的去谈了谈他的鼻息,而后,他身子一僵,声音凄厉:“主子啊!” 叶娇被他嚎的一抖,怀里的祁昀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如今祁昀已经没了生死之忧,叶娇也就有心思去瞧瞧那边的三公子了。 见刘荣嚎的停不下来,叶娇便轻轻的放下了祁昀,还整理了一下他的披风,让自家相公能靠得更舒服些,这才站起身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刘荣没说话,只是哭,不知道是哭楚承允还是哭自己。 而叶娇见得不到回答,便蹲下来握着楚承允的手腕。 气若游丝,脉象时有时无,心脉受损。 用通俗的话来说,便是半死不活了。 叶娇从进来的时候就没在乎过楚承允的死活,满心都是祁昀,现在祁昀无事,她也就想起来了这里还有个伤重之人。 而他的身份,叶娇稍微在心里理了理才理清楚。 他是自家大哥的主子,三弟的义兄,慧娘的相公,还和自家相公一起开了商队。 嗯,牵扯这么多,不能死。 叶娇左右看了看,松开了楚承允的手腕,起身到了矮桌前,伸手将散在桌上的细碎果肉渣扫了扫弄到了掌心。 因着刚刚照顾祁昀,手上难免蹭了些土,可现在这时候她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 拢了拢,小跑到了楚承允身边,对着刘荣道:“你把他嘴掰开。” 刘荣正悲痛欲绝,没听见叶娇的话。 小人参见他不动弹,她的手又占着,只能又喊了一声:“快点,不然就真的死了,他死了不要紧,那么多人可都还要紧着他的。” 若是楚承允此刻还能有神智,定然要争辩两句。 本王是端王爷,最尊贵不过,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全成了谁家那小谁,似乎要靠着旁人的关系才能活命! 不过在小人参心里,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哪怕知道这人再尊贵又如何?若不是因着大哥慧娘和相公的关系,她看都不会看的。 刘荣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 大抵是人到绝处就越发有求生的渴望,对刘荣而言,楚承允活着,他就活着,楚承允死了,他就死了,不仅自己要陪着死,可能整个刘家都要给楚承允陪葬。 现在叶娇说能救,他自然忙不迭的爬起来,伸手去掰楚承允的嘴巴。 如今的楚承允早已生死不知,这嘴巴一捏就开了。 而后刘荣就眼睁睁的看着叶娇把手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塞进了楚承允的嘴里。 刘荣:……她在喂我家王爷吃土吗?! 似乎还怕给他吃的不干净,叶娇专门拍了拍手,全都塞进了楚承允的嘴里,神情一本正经。 正发蒙,刘荣突然感觉楚承允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忙松开了对方的下巴,下一刻,就听到楚承允一连串的咳嗽,还有一声细细碎碎带着喘息的呢喃:“这烤鱼……怎么一股土腥味……” 刘荣:……王爷你到底多喜欢吃烤鱼!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祁昀在刺客来的时候,正在和楚承允说到叶平戎的下落。 这次,自称三公子的楚承允并没有过多隐瞒,他坦诚地告诉祁昀,叶平戎在孟丞相府上,现在已经接近痊愈,不日就会回来。 现在喊来祁昀,便是提前知会一声,这次叶平戎回来的时候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怕是还会有人陪同。 只是到底会有谁跟着回来,楚承允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祁昀,毕竟那人来头不小,可就在这时,刺客就已经破窗而入! 纵然祁昀性格比常人淡定些,为人也沉稳,但是他毕竟是平头百姓,不曾真的见识过刺客死士,突然瞧见了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才往后退去。 可就是这一下,让对方的刀划开了他的手臂。 铁子护着他往角落里去,祁昀用力的捂着胳膊,冷眼旁观。 那些人显然是冲着三公子去的,可是三公子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按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刘荣拔剑而起,端的是高手模样,而外面也冲进来了数名粗布麻衣打扮的人,显然是护卫三公子的,和他们打成一团。 最终,那几名护卫有所死伤,刘荣的腿上也被砍了一刀,但是最凄惨的当属三公子。 胸口对穿,血流不止,到时就没了声音。 刘荣慌了神,可是祁昀却死死地拉着铁子的手对他道:“尽快离开这里,不远处就有一处废弃农家,之前我路过那里,是没有人住的,先去那里。”说完,祁昀就是眼前一黑,而后便是人事不知。 这不是祁昀第一次晕倒,从小到大,他晕倒的次数太多太多。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 之前无论病到何种境地,总能感觉到外面的世界,耳边的声音也能模模糊糊的听到,甚至在眼前有光亮的时候,哪怕是闭着眼睛,也有所感觉。 但是这一次,晕过去了就是晕过去了,他像是被沉入了如墨漆黑的深潭当中,看不见,听不到,呼吸都不顺畅。 祁昀朦朦胧胧中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终究,还是没能陪着娇娘。 而在他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房间时,恍惚的觉得自己现在怕是成了鬼,不然身上怎么会这么松快? 他可从没这么轻松过,居然一点都不痛,一点都不难过,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该是死了吧。 祁昀坐起来,转了转头,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女人睁着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眸子里还有泪水,湿漉漉的,越发显得眸子水亮通透。 而祁昀则有些不忍心,轻声道:“娇娘,说好我会照顾你的,可如今……我不该辜负你,此生我没了机会,只恨我们不能生生世世,若有来生,我宁可做了鱼虫鸟兽,化成石头,也要陪着你……” 不等祁昀说完,叶娇就倾身过去,轻轻地亲在了男人的唇角。 祁昀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张开嘴巴回应,脑袋里想着的却是—— 成了鬼,还能被亲到? 等叶娇松开他时,祁昀听到了女人带着几分执拗的声音:“你没事的,好着呢,我不许你有事。什么来生不来生,这一生我还没过够呢。” 祁昀看着叶娇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了叶娇的脸,嘴巴张了张:“我……我在哪儿?” 难得看到自家相公这般懵懂的模样,叶娇也不由得笑起来,坐在床边轻轻地拢住了他的身子,小心翼翼的躲开了他的伤处,而后轻声道:“这里是祁家药铺,方掌柜和春兰都在外面忙着,周围还有慧娘带来的人守着,放心,安全得很。” 叶娇又摸了摸他的脸,心想着自家相公确实是受苦了。 白虹果能救命,也能滋补,只是滋补的效果成效一般,但是一整个吃下去,祁昀现在已经没事儿了,还能补补气血。 即使心里知道,楚承允稍微吃了点细碎果肉都能捡回一条命,祁昀吃了整个果子该是大好了,但是在祁昀睁开眼睛前,叶娇还是担忧的。 在小人参心里,被她喂了果肉渣的楚承允流了多少血,她不知道,也管不着,可是自家相公但凡碰破了点皮那就是招人心疼的事儿,半分耽搁不得。 叶娇不由得道:“相公,好好歇着,莫要动弹了。” 祁昀听完这段话微微回神,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活生生的人世间,而不会自己一个人奔赴阴曹地府,莫名的有些劫后余生的感动。 顾不上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反手拢住了叶娇,低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闻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他轻声道:“真好,娇娘,真好。” 从没想过活着是件这么好的事情,祁昀觉得若是能每天这么抱着自家娘子,他这辈子是过不够了。 叶娇则是小声对他道:“之前那话,你可别再说了。” “什么话?” “就是,莫说变成鱼虫鸟兽,就算你成了石头,到时候天地间那么多石头,我知道哪块儿是你啊?” 祁昀闻言便知道她还记着自己刚才说的胡话,又把她抱紧了些,这才道:“放心吧,我舍不得死,有你,有旭宝,死了也太不值。” 叶娇脸上一笑,用力点点头。 而正准备进来看看情况的刘荣顿住了脚步,仰天长叹。 这般紧要的关头,居然还要围观人家夫妇二人恩爱无间……他这也是命。 谁让他这个没娶亲的见天见着的都是娶了亲的,就算羡慕也没辙。 不过刘荣并没有进去,只是瞧了瞧,确定祁昀没事便收了眼神。 刘荣知道祁昀其实是被牵扯进来的无妄之灾,而叶娇又是关键时刻用一把土救了自家主子的恩人,这会儿他自然不会去打扰,轻轻地把门重新关上后,刘荣便走到了隔壁的厢房里。 一进门,就看到了半靠在榻上的楚承允,和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孟氏。 孟慧柔身上穿着的还是便服,一件素净的长裙,配了个暗花长衣,看着并不像是寻常孟氏会穿出门的衣裳。 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行走坐卧都有规矩,哪怕现在隐姓埋名,也依然不会妨碍孟氏对自己的要求。 之所以没有收拾就出门,是因为她担心楚承允,生怕他有一点点的偏差,连头发都没有仔细梳好。 而在接了信儿去祁家药铺的路上,孟氏在心里盘算的好好的。 自家相公是个慈善人,往常不能说的话,如今必须说清楚了。 要告诉他当今皇后的蛇蝎心肠,要告诉他那几个兄弟都是狼子野心,要告诉他如今不争就是个死局。 孟氏惯是能把话说得灿如莲花的,以前是契机不到,不敢说,不能说,终究自家相公顾忌着皇后的抚育之情,顾忌着兄弟的手足之亲,她也只能忍着。 如今对方下了死手,相公也该清楚的才是。 等真的瞧见了去了半条命的端王爷,孟氏突然没了声音。 刚刚她就坐在楚承允身边,帮他擦汗,帮他端茶递水,轻轻的给他揉捏着微酸的手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承允则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寻常总是爱说笑逗趣的端王爷现在却平静的像个木偶。 这时候,刘荣推门进来,便瞧见的是这副情景。 孟氏安静的起身,轻声道:“我去换盆热水。”便离开了。 刘荣瞧着王妃离开,自己总不能再跑了,便硬着头皮过去行礼道:“王爷。” 楚承允点点头,脸上有了些鲜活劲儿,问道:“二郎如何了?” “回王爷,刚刚李郎中给您和祁二公子都看过了,祁二公子伤势不重,现在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伤处不碰水就好了。反倒是王爷您,必须要静养躺着,这次是伤了心肺,纵然性命无虞,可还是要谨慎小心,免得落了病根。” 楚承允伸手,轻轻地捂住了被白布条捆得紧紧的胸口,轻声道:“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了。” 刘荣是叶平戎的手下,平时也承着叶平戎的恩惠,对他家的人自然是亲近一些。 如今听了楚承允的话,刘荣立刻道:“当时死生一线的时候,是祁公子的夫人出手帮忙,这才让王爷回了气。” 楚承允愣了一下,而后并没有细问,只是点头道:“二郎是个好的,他的夫人也是好的。这次是我平白的把他们牵扯进来,是我对他们不住,平戎的妹妹还愿意救我一命,这番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刘荣低了低头,心里庆幸楚承允没有细问。 不然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往楚承允的嘴里喂喂土就能救人性命…… 楚承允深吸一口气,眼睛看向了刘荣,开口问道:“何人来刺杀我,你可知道?” 刘荣老实的摇摇头:“具体是谁并不知,他们是死士,招招致命,口中藏有剧毒,无论成不成他们事后都会服毒的,身上没有任何府邸的标识,也就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楚承允闭了闭眼睛,低声问道:“他们在刀上淬毒了,对否?” 刘荣没有隐瞒:“刀上无毒,但是他们随身带的匕首是有毒的,幸而王爷和祁二公子并没有被有毒的匕首刺伤,并未中毒,也是万幸。属下把刀带了来,已经交给了李郎中辨别。” “何毒?” “马钱子。” 这种毒不算常见,只是楚承允却知道这种药的另一个名字:“你该叫他牵机。” 刘荣有些茫然,可是楚承允却有了一抹笑。 他轻轻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声音缓缓:“牵机,便是马钱子做的毒。先是脖颈僵硬,而后便是全身痉挛,腹中剧痛,痛到身子蜷缩,头足相触,状似牵机。” 楚承允说的每个字,都很平静,很柔和,可是听在刘荣的耳朵里却觉得背脊发寒。 不仅仅是因为此毒邪祟阴狠,杀人还要折磨人,还因为楚承允说话的时候,神色冷淡,语气冰凉,这是刘荣从没瞧见过的。 寻常,楚承允都是最和善的那个,对刘荣而言,这个主子不像是个王爷,甚至不像是个贵胄,好说话,性格温和,也爱开玩笑,似乎天大的事情到他这里都算不得事情。 可现在这般冷淡的语气,是刘荣从没听过的。 楚承允则是依然笑着,弯起嘴角,深吸一口气:“他们这是想我死,想极了,想我死啊。” 这一刻,楚承允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事情是那么可笑,可笑至极。 牵机之毒,只有宫中才有,世代相传,从未外流,正因如此,他们才没有淬毒在刀上,省的暴露,只是淬在匕首上。 而皇宫,是他的家。 楚承允自问,他小心守护着的不过是母后的养育之恩,他苦心经营的不过是兄弟之间的手足亲情,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他不是不知道皇家无情,可他总想着,若我躲开了,若我离开了,我无心争位,我只做自己的闲散之事,可不就能躲避开来? 谁当皇帝左右碍不到他,不就成了? 可现在,楚承允才明白,他的贤名,朝中文臣的支持,还有他一步退步步退的忍让,终究成了那些人眼中的刺,不仅要拔掉,还要烧毁,否则根本不会如意! 楚承允突然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笑的胸口前的伤口裂开也不自知。 他真是个傻的,真是傻的。 刘荣手足无措,只能跪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孟氏原本在门口站着,久久不曾进去,她知道,只有让楚承允这次想清楚想明白,才能走好以后的路。 可终究,她忍不住心疼,到底是扔了水盆,推门而入,小跑过去抱住了楚承允,紧紧的拥着楚承允的头,把他拢在怀里,一遍遍的说:“相公,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世道如此,世道如此啊……” 楚承允的笑声渐渐歇了,他靠着孟氏,神情渐渐淡下来,双拳握得死紧。 而在隔壁房间,叶娇也听到了楚承允的笑声,她不由得疑惑道:“那位三公子真是个爽利人,活过来竟然这么值得高兴?这般笑,怕是要伤了自己个儿的。” 祁昀比她想得远些,而且他听的出这笑声里的萧索,心里便明白楚承允这可不是高兴,怕是在心里下了狠心。 至于是什么狠心,对祁昀来说并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想探听,更不会把叶娇牵扯其中。 自己不过是普通人家,小门小户的,那些神仙打架的事情碍不着他们过日子。 只是有些话该和三公子谈谈了,起码要问问叶平戎到底会何时回来,带何人回来,总要有个章程。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至于现在,还是离那位身心俱损的三公子远些的好。 打定了主意,祁昀轻声道:“娇娘,我出事,娘知道吗?” 叶娇摇摇头:“我没敢让娘知道,怕她担心,刚刚也没有把你们送去山里院子而是回来便是因为这个。” 祁昀点点头,笑着摸了摸叶娇的发丝:“娇娘做的对,是该瞒着娘的。” 正说着话,叶娇突然皱了皱眉。 祁昀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叶娇抿了下嘴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轻声道:“这里涨。” 寻常这时候都该是旭宝吃奶的时候,今儿个离了旭宝,叶娇便觉得涨得慌。 祁昀耳尖微红,忙道:“左右我现在也无大事了,手上的伤稍微遮盖一下便瞧不出,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回去吧。” 叶娇却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拉了拉他的袖子:“那,相公帮帮我。” 帮?帮什么? 胸口涨他能怎么帮? 突然想到了个法子的祁昀耳朵红的吓人,嘴里却平静的问道:“娇娘只管说,我都听你的。” “你去帮我跟春兰说一声,把李郎中带走,不然我不放心的。” ……哦,这事儿啊。 祁昀轻咳一声,点点头,便去叫了铁子让他传话。 叶娇则是有些莫名的偏了偏头,怎么觉得相公一脸可惜呢?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祁昀同叶娇回到山上院子时,旭宝已经闹起来了。 小孩子本就扛不住饿,再加上他从未离开叶娇这么久,旭宝憋着嘴巴,没哭,但是小脑袋一直转来转去的似乎在找人。 柳氏也格外担心,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儿媳和儿媳妇都没回来,她自然是着急,偏偏小素嘴里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小姑娘记着叶娇的叮嘱,瞒得死紧,柳氏也不难为她,可心里已经盘算着要派人下山去找了。 就在这时候,祁昀和叶娇的马车回来了。 这次是铁子赶着头上有缕白毛的马拉的车,而车夫则是从药铺那里新牵了一匹马来,把废院子前面的空车赶了回来。 刚一进院,旭宝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张开嘴巴,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从来都很洪亮,用祁昀的话说,便是家里的小黑都压不过他的。 这会儿一嚎,让抱着他的柳氏都吓了一跳。 下一刻瞧见匆匆进门的祁昀和叶娇,柳氏先打量了他们一下,确定两人无事,这才笑着哄了哄怀里的旭宝:“瞧瞧,旭宝就是聪明,知道亲娘来了,听听这哭声,响亮的很,可真是健康。” 刘婆子也在一旁凑趣的笑,叶娇则是先对着柳氏恭顺的行了一礼,这才伸手把旭宝接过来。 小娃娃一到叶娇怀里就止了哭声,因着手脚被襁褓裹着,动弹不得,他便只能扭着脑袋把脸往叶娇的怀里扎,蹭来蹭去,嘴里哼唧着,摆明是饿了。 叶娇总不好在柳氏这里喂,便轻声道:“娘,我回来晚了,劳累您忧心了。等我去换身衣服再来陪您说话吧。” “出去这一天该是累了,收拾一下就歇了吧,不用再来寻我。”柳氏笑着点头,让叶娇离开了,可是她却叫住了祁昀,“二郎,你等等。” 祁昀的眼睛本是紧紧盯着叶娇的,不过听了柳氏的话也只能顿住步子,回身对着柳氏行了一礼:“娘。” 柳氏瞧着他,脸上带着笑,伸手招呼:“过来,让娘瞧瞧。” 祁昀的眼睛不着痕迹的瞧了瞧自己胳膊上的伤处,如今他已经换了衣袍,手臂上裹着的布条用袖子一档就什么都瞧不出来,倒也不怕被柳氏打量。 他走过去,侧坐在了柳氏身边,缓声道:“刚刚我下山去了趟药铺,瞧瞧铺子上的事情,结果下了雨,不好出门,这才耽搁了。” 这话,半真半假,倒也找不出错处。 柳氏并不是真的要问出来点什么,对她来说,料理好后宅的事情便好了,自家二郎是个有主意的,胸中自有成算,脑袋也是三兄弟里最聪慧的,柳氏从来都不在他身上多操心。 伸手轻轻握住了祁昀的手,柳氏笑着道:“不妨事,下雨本就不该出去奔波,你身子还虚着,这雨天最是冷的,在自家铺子里躲躲雨也好,只是劳累了娇娘担心,出去寻你,等会儿你该好好安抚她才是。” 祁昀闻言,脸上一动,眉眼柔和了下来,轻声回道:“我知道了,娘。” 不仅仅是冒着雨去找自己,还帮自己捡了一条命回来,祁昀想着,他这辈子其实也是顶顶有福气的了,虽然身子败坏,可有爹娘疼,有兄弟帮,到了年岁还娶了最好最好的姑娘,他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柳氏则是又拍了拍他的手,也不多让他留,只说了几句话便让他回了。 等祁昀离开后,柳氏没了笑脸,轻声问道:“刘妈,你瞅着二郎是不是有事瞒我?” 刘婆子犹豫了一下,低声回道:“二少爷……最是孝顺的,若是真有事瞒着,大抵也是害怕夫人忧心。” 柳氏点点头,对这点没有否认,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我这三个儿子都是孝顺的,懂事知礼,寻常都不会瞒我什么。只是二郎不说,我也愿意装不知道,可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她看的分明,祁昀身上的衣裳换了,铁子的也换了。 叶娇虽然瞧着还是早上那身缎裙,可外面穿着的披风却不见了踪影。 即使柳氏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这两人定然不仅仅是被大雨耽搁,总会有些旁的事情。 刘婆子小声道:“夫人,若是不放心,把铁子叫进来问问便是了。” 柳氏摇摇头:“不,若是问了他,总会让二郎知道。既然他想瞒着我,那我就要装作不知情才好,否则他心里怕也是要担忧。” 捏着手上的珠串站起身来,柳氏想了想,让刘婆子近前来。 她轻声叮嘱:“让人下山,知会一声家里,看紧门户,守好家门,若有客人来一律拒了,再去告诉大郎他们一声,不用急着回来,最近雨多,在庄子上好生呆着就是了。” 刘婆子应了一声,便转身出门。 走出门时,就瞧见了小素和铁子坐在一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瞧见刘婆子出门,他们站起身来:“刘妈。” 刘婆子点点头,脸上笑呵呵的问着:“怎么在外头坐着?天儿凉了,别总坐在石头凳子上,小心闹肚。” 两人老实的应了,刘婆子这才离开。 等她走远,小素才拉住了铁子,去拽他的袖子,瞧着一道从手背道手肘的擦伤,急得直掉眼泪:“怎么伤得这么重?” 铁子从小就护着她,往常最是怕她哭的,忙道:“不碍事,比起少爷我这个可轻多了,你放心吧,过几天就好。” 小素抿着嘴唇忍着眼泪,点点头,这才想起来:“少爷也伤了?二少奶奶呢,二少奶奶有没有事?” 说着,小姑娘就要起身往里面跑,似乎要进去仔仔细细的看看她的二少奶奶有没有受伤,脸上急切得很。 铁子忙拉着她,让她坐下。 这会儿里面少爷少奶奶正说话,她进去了二少爷会不乐意的。 “没事儿,李郎中不是跟着来了么,他们现在都好好的,就是等会儿洗澡水抬进去的时候你记得跟二少奶奶嘱咐一句,二少爷的伤口不能碰水,仔细些就是了。”铁子脸上笑着,伸手揉了揉小素的脑袋。 至于怎么受的伤,他没说,左右说了也只会吓到小素,旁的什么用都没有。 这时候,有个婆子过来,笑盈盈的对小素道:“这是夫人让我给你端来的甜汤,趁热喝了吧,祛驱寒气。” 小素捧在手里,道了声谢,等婆子走了才疑惑道:“夫人给我甜汤……做什么?” 铁子心里倒是门儿清,这是柳氏赏她的。 小素在叶娇离开时,怕是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凶险,只是得了叶娇的话,让她闭紧嘴巴不要多说,照顾好小少爷就是了。 而小素就真的一言不发,把事情憋到了他们回来也没有和柳氏透露一丝一毫。 她这么做,是因着并不知道叶娇要去做什么,她只是听主子吩咐而已。 柳氏赏的便是她这份忠心。 相反,要是刚刚柳氏轻而易举的把小素的嘴巴撬开,现在大概就是让人将她送回去,赶出家门,再也不用了。 铁子伸手摸了摸小素的脑袋,笑眯眯的对她道:“别多问了,给东西就吃,我闻着香的很,你不吃我可就吃了。”作势就装着要抢她手上的汤匙。 谁知道,小素直接把汤匙塞进他手里:“你出去转了一圈,怕是冷了,这个给你吃吧,我没事儿。”说完,小素也不管铁子什么表情,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去瞧洗澡水烧好了没有。 留下铁子对着那晚红豆甜汤发愣。 过了会儿,他笑起来,从来在祁昀面前机灵聪明的少年这下却有些傻乎乎的,没一会儿就把红豆甜汤吃了个干净。 而在屋子里,叶娇已经喂完了奶,整理好了衣裳,把旭宝放在床上逗他玩儿。 如今旭宝已经能看清楚不少东西,他本来就爱笑,稍微逗逗就是咯咯的笑个不停,胳膊和腿都很有劲儿,动来动去的时候格外可爱。 而在叶娇出去让人抬浴桶弄屏风的时候,祁昀把伤了的左手臂自然垂下不去动,伸出右手,把趴着的旭宝给翻了过来。 旭宝似乎更喜欢趴着,不喜欢躺着,这会儿被亲爹扒拉着翻了过来格外不乐意。 可他不吵不闹,只是自己吭哧吭哧的晃悠着四肢,寻找着翻回去的方式。 祁昀就坐在一旁瞧着,不帮忙,只是时不时的伸手拍拍他的肚子。 自家儿子这模样,真和翻不过去的小乌龟似的。 等到听到叶娇的厚底绣鞋发出的脚步声时,祁昀眼疾手快的在小家伙背后托了一下,他顺利的翻了回去。 旭宝又笑起来,开心的趴在床上,昂着脑袋看着祁昀,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格外水亮。 等叶娇走过去看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活泼和谐的父子玩耍场景。 她脸上带了些笑,过去坐在了祁昀身边,却瞧着旭宝把肉爪子往祁昀的左手臂抓,忙拉住了他:“别闹你爹爹,他手臂上有伤,摸了痛痛,旭宝乖乖。” 祁昀闻言,不由得一笑。 叶娇眨了眨眼睛看他:“相公你笑什么?” “娇娘你现在说话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听着有趣。”祁昀说着,便侧过身,把左臂挡好,这才伸出右手去捏了捏旭宝的小胖手。 旭宝笑呵呵的抱他的手,本该什么都听不懂的,可他却再没往祁昀的左手臂上伸爪子。 不过叶娇没感觉到自己说话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平时照顾旭宝的时候,刘婆子总是一口一个吃饭饭、睡觉觉的,带着叶娇总是不自觉地跟着说,可她自己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便有些疑惑地看着祁昀:“哪里有趣?” 祁昀则是看她,笑着道:“就像我若是喊你,娇娇……” 这个称呼一出,祁昀就觉得有些太甜了些,有些说不下去。 可是不等他再开口,就瞧见叶娇脸颊微红。 这其实是个稀罕事儿,寻常自家娘子最是开朗不过,万事由着本心,想到什么做什么,就连两个人一起研究书的时候叶娇都能面不改色的一个个的试,从未羞怯,那颗心就像是琉璃似的,格外通透。 可现在叶娇却红了脸颊,用眼睛瞪他:“相公,不许这么喊,像是喊小孩子似的。” 祁昀弯起嘴角,不再逗她,却把这个称呼放在心里。 以后总有能说的到的时候。 叶娇则是低了低头,拍了下旭宝的小屁股,眼睛看向了祁昀:“外间屋浴桶弄好了。” 祁昀却没立刻起身,而是对着叶娇道:“不如你先洗吧,娇娘你今天也累的厉害。” 叶娇却眨眨眼睛:“不行的,你有伤,要小心不碰水,我先帮你洗了才好。” 听了这话,祁昀立刻起身,利落的去屏风后脱了衣服进了浴桶。 叶娇则是又去摆弄了一下屏风,看着能挡的严实,这才喊了小素进来帮忙照看旭宝,而后系好了襻膊,拿了毛巾,绕进了屏风后面。 这并不是叶娇头一次看到祁昀洗澡,上一次还是刚成亲不久,叶娇误打误撞的瞧见了,当时祁昀吓得身上都红了。 现在叶娇的心态和当初差不多,祁昀倒是进步了不少,左右互相都没什么秘密了,看就看吧…… 又不是没看过。 只是在叶娇拿着毛巾给他擦背的时候,祁昀还是会耳朵泛红。 叶娇则是拿了颗澡豆捏开了,放在手巾上化开,小心地避开他的手臂,一边在男人背上打圈一边问道:“刚刚我忘了问你,三公子喊你去,不是说和大哥有关吗?” “嗯,说起了,他说大哥身子大好,不日就会回来,只是会有人跟他一起回来,不知是何人,三公子没说,我想着等到时候便知晓了。” 这话让叶娇心安了些,往他身上撩了些水,细软的指尖在他手臂那里捏了捏,声音轻软:“大哥安全就是好的,现在回来还能赶上过年,旭宝也是,大哥给旭宝准备了那么多物件儿,结果旭宝现在还没见过他呢。” 祁昀笑笑,却没言语。 三公子身上的事端显然是不小,牵扯到皇族内廷,他一个寻常百姓自然不会上赶着探听。 如今自家还没有到荣辱系在三公子身上的地步,祁昀最近也没有想过要去寻他,好歹要过了这阵子,等叶平戎回来再做定夺。 毕竟叶平戎跟着三公子的时日久,未来要怎么走还要和他一起商量才好。 这时候,叶娇听到了两声吭哧声。 她不由得把头探出屏风,就看到小素正举着旭宝,小姑娘的脸上有些无奈,而旭宝正对着床上自己画的地图笑呵呵的,很是得意的模样。 小素看叶娇瞧过来,便晃了晃旭宝,果然,就瞧见小裤子湿了一片。 叶娇便问道:“湿了这么多,换衣裳吧。” 小素便立刻去拿了新的出来,有用柔软的干布给小少爷擦干净,准备重新给他换小裤子。 可这话叶娇是在祁昀身后说的,祁昀并不知道叶娇在看什么,他只是斜着身子靠在浴桶上,因着手臂的伤不能随便转身,便只能侧头,就瞧见叶娇的衣裳湿了一片。 自然而然,就以为刚刚叶娇那话是说她自己的。 这也是难免的,叶娇怕祁昀冷了,往浴桶里添了几次热水,难免有溅出来的。 祁二郎一本正经的道:“湿了不碍事,只是现在天气凉,若是冻到了反倒不好,正好这里的浴桶大,进来洗洗便是了。” 小素不解,屋子里有炭盆,哪里凉? 祁昀本以为叶娇总要犹豫一下,谁知道自家娇娘居然一口答应:“也成。” 这让祁昀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给她挪地方。 但叶娇却把手巾放到一旁,转身出了屏风。 正在祁昀奇怪的时候,便瞧见一个脱得光溜溜的小白团子被放到了浴桶里。 肉嘟嘟的身子直接趴在了他怀里,祁昀忙抱紧了他,耳边是叶娇含笑的声音:“相公,你让他坐你膝盖上,扶着点儿啊。” 而后,祁昀就和趴在自己怀里的儿子大眼瞪小眼。 旭宝笑呵呵的看着他,嘴里还吐了个泡泡。 祁昀则是愣了下神儿后就接受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变化,轻咳一声,抱紧了他,和叶娇一起把儿子洗干净。 只是心里想着,还是要早点下山。 起码回了家,能让人把旭宝抱去厢房睡,可在山上,就这么一间屋子,想抱走都没地方去…… 不过起了心思的祁昀却没有立刻回去,无论是顾及伤处,还是为了这满山红叶,他都不会操之过急。 又在山上逗留了三天,他们陪着柳氏看够了红叶美景,一行人才坐了马车往祁家而去。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刚一进门,祁昀就瞧见了正等着自己的宋管事。 叶娇便带着人先进了院子,而祁昀便去了书房与宋管事说话。 门一关,宋管事便道:“二少爷,按照您的吩咐,已经看顾好了各家铺子,还叮嘱他们注意所有姓孟的人,来往生人也都会瞧着,二少爷就放心吧。” 祁昀点点头,伸手轻轻地捂住了已经痊愈的手臂。 他的手臂,不过几天就没了疤痕,连李郎中都啧啧称奇。 可是对于祁昀而言,他不会忘记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当时的刺客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三公子,按理说三公子身上的是非与自家关系不大,可是祁昀不想赌。 万事,都要有所准备才好。 他虽然不想要掺和到三公子的那些事情当中去,可是既然知道了,那便多注意一些,总没有坏处。 定了定神,祁昀道:“你在派几个人去城里,三郎还有几个月才会院试,他要在城里过上好一阵子,离家里也远。你让人去守着,保护他一些。” 宋管事先应了下来,而后才道:“派人去不要紧,不过三公子是在书院里,该是没事儿的。” “注意些总是好的,哪怕这次的事情没有牵扯,三郎周围也要有人看顾。”声音顿了顿,祁昀缓缓道,“毕竟,三郎已经考到了院试,万里挑一才能得中的,那些读书人也不全是良善之辈。” 之前祁明已经被推下过山坡,那次是因为有叶平戎在才救了命,但总不好日日都指望旁人帮忙,同样的事情祁昀不想再来第二次。 宋管事闻言,正了正脸色,记了下来。 而后宋管事便起身告辞,祁昀则是回了院子。 院子里,叶娇正蹲在自己的花圃前面,伸手去摸还带着些露水的花朵。 这次归家,叶娇头一件事就是去院子里看看自己的那些药材花。 这些花都挺好养活的,只要给点水、见见太阳也就长了,屋里的石芽草更是个结了果子以后就能自己顽强生长的,叶娇离家时就没有太过精心。 可是之前的几场大雨让她担忧这些花抗不抗得住,但她心里,万事都没有祁昀重要,便只守在祁昀身边,不曾回来。 如今到家了,叶娇进了院子就去瞧。 除了两株被风雨打折了的外,其他的还都完好无损。 暗暗松了口气,叶娇脸上带了笑,抱着怀里的旭宝颠了颠。 旭宝看她笑,就跟着笑,等祁昀从院门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笑成一团的母子俩。 “何事如此高兴?”祁昀弯起嘴角,走了过去。 叶娇很自然的在他走近的时候抬头亲了亲祁昀的嘴角,嘴角微翘,眉眼弯弯:“没什么,就是觉得回家真好。” 祁昀抱了抱她,虽然因着两个人中间夹着个胖嘟嘟的旭宝不能太用力,不过男人还是尽量的把自家娘子圈进怀里,拥着她进了屋。 两夫妇有心关起门来说说话,只是在山上住了多日,家里处处都要收拾打理,铺子上也来了人,想来有不少事情需要祁昀定夺。 祁昀叮嘱铁子在院子里帮忙,自己回了书房议事,叶娇则是进了屋,让人打开了那几口箱子。 里头除了有带去山上的东西,还有不少是从山上带回来的,光是花花草草就有十几盆,都是叶娇从山上找到的草药,准备种在院子里的。 还有一些是从山上摘的枫叶,艳红艳红的,夹干了做书签或者是拿去贴在灯笼上都是好看的。 这一趟下来,带回来的倒是比带去的还要多。 虽然有小素和铁子忙活,可是有些东西还是要他们自己整理的。 叶娇去放好了匣子和包着白虹果的锦袋,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仅剩的两颗,叶娇并不觉得可惜。 这东西种出来就是给相公吃的,能派上用场才好,不然只是撂着那才是可惜。 这颗果子也不算白吃,不仅救了祁昀,还把三公子给拽了回来。 当然让那人多吃了点土,不过能活命就是好的,想来他也不在乎那点土腥味。 把东西撂好,叶娇便听外面有了动静。 她回头问道:“怎么了?” 铁子闻言,把手上的东西给了小素,自己跑出门去,没多久就回来:“二少奶奶,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了。” 叶娇闻言,便点点头,等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抱着旭宝去了柳氏的院子。 等进了门,便瞧见方氏正带着石头在里头同柳氏说话呢。 方氏此去庄子说是陪着祁昭,不过她也不用做活,而且庄子上面她最大,平时过得自在逍遥。寻常在家里还要为了屋里的事情盘算,而在庄子上心情舒朗,除了吃便是陪着石头玩,瞧着倒是比之前还富态了些。 不过刚听说柳氏启程,她就拉着祁昭回来了,生怕差了一星半点,刚一到家就早早的赶到了柳氏的院子里。 如今可又快过年了,家里到了年底都要给各家分东西,方氏自然想着到柳氏这里卖个好,回头年底也能多得些。 她还专门抱着石头来凑趣,说说笑笑的倒也自在。 等听到声音,方氏回头看向叶娇,先是一愣,而后才笑道:“娇娘来了,快过来坐,这是我带回来的茶,刚沏好的,正热着,暖暖身子吧。” 柳氏笑容温和,心里却是摇头。 自家大儿媳还是这样,自己做了点什么事情都要想法子拿出来说道邀功,总是显得不沉稳。 不过柳氏转念又想,这也好,起码心里还记挂着自己,这就比不记挂的强。 叶娇抱着旭宝过去,坐到了方氏身边,乖巧地对着柳氏和方氏笑笑。 而她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旭宝身上。 旭宝生得好眉眼,虽然只有三个月大,但是那双眼睛总是机灵的左右看,稍微一逗就笑便是格外惹人偏爱些,任谁都乐意多瞧瞧。 只有方氏在偷偷的瞧叶娇。 她也是有孩子的,生石头的时候也没少吃苦,可是饶是那般苦头也没能让她瘦上多少,反倒是喝风都长肉似的胖了起来。 可是自家二弟妹怀胎的时候就是事事顺遂,月子做的也比常人久了不少,按理说也会有些发福,可是如今瞧着,叶娇身姿窈窕,还是小小的一张脸,这身留仙裙穿在她身上尤其好看。 这让方氏格外泄气,暗地里捏了捏自己的小臂,感觉弹性滑腻,可就是圆滚滚的。 好像,比之前还胖了点儿。 有了身边的叶娇对比着,方氏看了看面前碟子里头的玉带糕一时间也没了食欲。 石头原本是拿着玉带糕吃得开心,可是在叶娇进门后,他也扔了手上的糕点,眼巴巴的盯着叶娇瞧。 只是这一遭石头不是想黏着叶娇,而是探着脖子往她怀里看,嘴里叨叨着:“是弟弟,要看弟弟。” 叶娇这才想起来,因着之前柳氏谨慎,一直让她在屋里坐月子,旭宝就跟着她待在屋中,足足坐满了四十五天,而后等出了月子,天又渐渐凉了不曾来柳氏这里,一直到上山都没能让旭宝和石头见上一面。 如今竟还是他们头一遭相见呢。 大概是小孩子最吸引小孩子,旭宝听了石头的声音看过去,四目相对的瞬间,旭宝就起了兴致,笑呵呵的去抓石头的手。 好在柳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早早的就让人收拾了旁边的软榻,把炭盆烧得旺旺的,笑着道:“放过去吧,让他们兄弟两个凑在一起玩玩,也能熟悉熟悉。” 叶娇便跟着方氏起身,把旭宝放到了榻子上,而石头则是趴在榻上,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只能挣扎着扑腾的弟弟,觉得有趣的很。 真像池子里头的那只小乌龟。 旭宝不认生,他看就由着他看,只管吭哧吭哧的翻了个个儿,从躺着变成趴着,这才笑呵呵的抬起头,只是没多久就手臂使不上劲儿,直接脸朝下趴在了软榻上,倒也没哭,就是哼唧了两声,又锲而不舍的往上抬头。 这番动作弄得一旁的柳氏和方氏连声夸旭宝有福气,肯努力,而且越夸越大胆,什么“状元之才”、“英武非常”的话都说出来的。 弄的小人参也端详了自家儿子好一阵,似乎想从这个肉嘟嘟的小东西身上找到一丝一毫能考到状元的征兆。 有两个孩子在,屋子里立刻有了鲜活劲儿,笑声不断。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小跑进来,对着刘婆子说了两句。 刘婆子便快步过来道:“夫人,前面传了话儿,说是叶少爷来了,还带了人来。” 分家的事情叶娇尽数告诉了柳氏和祁父,而之前叶二郎在门前闹得那一通也是阖府上下都清楚,柳氏专门发了话下去,若是以后再瞧见叶二郎,不用通传,直接轰出去便是。 在祁家,能进门的姓叶的少爷只有一个,那便是叶大郎叶平戎。 叶娇一听这话,便站起身来,脸上有些惊喜:“在哪儿?” “在前厅等着呢。” 柳氏虽然不知道叶平戎到底是做什么的,可是她记得叶平戎有好些日子没来,之前叶娇生了旭宝,办了满月酒都不见叶平戎上门,东西倒是送的不少,想来是有事耽搁了。 如今听着他来,柳氏便笑道:“你且去吧,兄妹两个这么久没见也该说说话,放心,旭宝和石头正热乎着,若是他想你了我再差人去寻你。” 方氏也跟着点头:“弟妹你赶紧去,这两个孩子刚见面正新鲜,且分不开呢。” 叶娇知道她们是好意,便笑着行礼告辞,一路规行矩步的出了柳氏的院子,刚一出远门,就把手上拿着的手炉塞给小素,提着裙子,方便自己能走得快些。 若说她和叶平戎的感情,其实远没有对待祁昀那么深刻和亲厚,可是小人参心里记着叶平戎对她的好,这个大哥为自己做到了一切,她也就时时刻刻记挂着。 及时孟氏和祁昀都说他无事,可是小人参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他们不说,她就不问,可是心里还是记挂的。 如今听到叶平戎回来,叶娇自然是想早点瞧见他。 可是等到了前厅,一进门,头一个瞧见的却不是叶平戎,而是一个站在那里昂头瞧着墙上字画的女子。 衣着锦缎,珠钗环佩,只是瞧着背影就觉得说不出的贵气。 而她背对着叶娇,并没有瞧见叶娇进门,只见华服女子扭头便拉住了叶平戎的手,对着男人道:“大郎,咱妹妹怎么还没来?” 一旁的叶平戎闻言,撂了茶盏,神色有些无奈:“不要总说咱咱的,殿下,那是属下的妹妹,不是你的,再说属下只是奉孟丞相的命令保护殿下安全,并无其他逾矩的想法……”突然声音一顿,叶平戎瞧见了扶着门框瞧着他们的叶娇。 他立刻站起身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大抵是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如今能全身全影的回来,还能瞧见心里记挂的妹子,叶平戎自然是激动得难以自已。 叶娇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定叶平戎无病无灾这才放了心。 而后叶娇依然没有过去,而是好奇的瞧了瞧叶平戎,又和那个回身看过来的华服女子对视了一眼,眨眨眼睛,最终小人参的眼睛定格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 相公说过,男女之间,只有亲人或者夫妻才能这么攥着手的。 大哥的亲人,貌似就剩自己这一个了。 那,自家大哥,这是出门一趟带了嫂子回来? 不过嫂子名字有点与众不同,叫“殿下”……自己之前背的百家姓有这个姓氏么。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叶娇心里有猜测,却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先笑盈盈的看着叶平戎道:“大哥,你可回来了。” 本来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并没什么寻常,却让叶平戎的眼睛里几乎要落了泪。 他这一趟去京城确实是险象环生,还没抵京就被人埋伏,纵然叶平戎身手不错,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直接被打成重伤,若不是路过的华宁公主把自己捡回去,只怕这条命就要断送了。 就连后来送去了孟丞相府上,请了顶好的大夫来都啧啧称奇,觉得叶平戎福大命大,寻常人早就伤重不治,可他就能一直挺着等到华宁公主来,又靠着公主身上带着的灵药才算是留了性命,也是鬼门关前打过一晃又被硬生生拽回来。 如今,叶平戎办好了楚承允交代的差事,重新回来见到自家妹子,倒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叶平戎就站在那里,直挺挺的,嘴唇微微颤抖后才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娇娘……” 叶娇眨眨眼睛,提起裙摆迈步进去,缓步走到了叶平戎面前,笑着看昂头看他:“大哥你这一去日久,旭宝都把你买给他的布老虎玩儿的脱了线了,还没跟大哥说声谢呢。” 叶平戎其实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这些话牵扯到皇室秘辛,他又不能直说,好在叶娇提到了旁的事情,也能扯开他的注意:“旭宝是谁?” 叶娇不着痕迹的轻轻环上了叶平戎空着的手腕,觉得这人身体无恙这才悄无声息的松开手,闻言笑道:“我的孩子,三个月了,大名叫祁策,小名叫旭宝。” 娇娘……都有孩子了啊。 叶平戎一时间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从战场回来后,和娇娘见面不多,次次都不一样。 头一遭,娇娘嫁人了。 第二回,娇娘怀孕了。 这次更好,孩子都三个月了。 可这都是喜事,大喜事,叶平戎脸上有了笑,那双虎目这会儿看着也是柔和的很:“好,好得很,外甥名字起的好,旭宝,一听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而在情绪激动之下,叶平戎也就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人紧紧攥着。 扣紧他的手的华服女子便是当朝皇帝的七公主,封号华宁公主。 她是天潢贵胄,又因为得到皇上宠爱,从小便是活得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意的很,得了封地,她母妃郭贵妃的哥哥是当朝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在公主当中,数她日子最逍遥。 如今,华宁相中了叶平戎,又赶上自家父皇思念楚承允,偏偏老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几个皇子都不安分,手下的大臣也多是分属各派,盘根错节,华宁便趁机请旨出来寻人。 明面上是陪同太后出游,实际上她却和太后离京后就分开,揣着父皇的旨意直奔此地来找他三皇兄。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孟丞相并没有让叶平戎跟着华宁公主,这是她随便扯了个托词糊弄叶平戎的。 不然有脑子的都能想到,一个丞相怎么可能鼓动一个端王手下的七品提辖护卫公主离京?这本就不该是他要做的事情,也就是叶平戎这个耿直到有点傻的汉子会信。 毕竟是她救了叶平戎的命,想来叶平戎也不会去臆想金尊玉贵的公主会相中他。 偏偏华宁就喜欢他这股子直率的模样,再加上叶平戎是自家三哥哥的提辖,有了他,华宁寻人也更容易些,便同他一起上路了,甚至连叶平戎要归家,华宁都要跟着来。 这会儿见叶平戎和叶娇亲近,她也对这个小姑娘多了不少好感,细细的打量起来。 不得不说叶娇长得是极好看的,明眸皓齿,杏眼桃腮,而那双眼睛尤其漂亮,干净通透,像是两汪泉水似的。 长在深宫中的人,哪怕是华宁这样爽直的脾气,也见过不少波诡云谲,这也让她在看到英武刚正的叶平戎时一见倾心,除了瞧上了叶平戎的品性,还看中了他的纯正。 现在瞧见了眸子清澈的叶娇,华宁更是喜欢,心里还有点得意。 果然是大郎的妹妹,一瞧就知道是个好的。 华宁打量叶娇的时候,叶娇也在看他们。 小人参虽然曾经看过千余年的云卷云舒,可是她接触的最多的除了小狐狸就是她的书生相公,旁的不管是人还是妖,小人参都交往不深,也就不太懂的观面相看品行的方法。 可是她的心思真纯,许多旁人都瞧不出的事情,叶娇却能一眼看得通透。 自家哥哥是个板正人,一是一二是二分的清楚明白,不然也不会在知道叶二郎把自己“卖”来了祁家后就毅然决然的分家,半分余地都不留。 这样直率的人是做不出虚言搪塞的事情,偏偏现在由着这个华服女子拉拽着。 小人参觉得,即使大哥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也已经……小狐狸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多半是“从了”。 一身富贵的女子扬起了明艳的笑容,松开了叶平戎,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叶娇的手,声音清脆:“一瞧你就是大郎的妹妹,同他一样直率,真讨人喜欢。” 叶娇觉得她脾气爽利,而且感觉得到她的亲近,便笑了笑,反握住了她,轻声道:“殿下安好。” 叶平戎脸上一愣,而后懊恼,想着该是自己刚才不小心暴露了华宁的身份。 他不想把自家妹子牵扯进这些事情里头去,如今瞧着自己还是说漏了嘴。 可是叶娇只当她就叫这个,便跟着喊出了口。 寻常百姓家谁能随随便便就见过什么贵人呢,小人参成人不久,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听了自家大哥这么喊,她也就这么叫便是了。 华宁有心让叶娇直接改口喊了自己嫂嫂,毕竟小公主霸道归霸道,却心明眼亮,叶平戎也就嘴上硬气,可是心里怕是早就软了。 对华宁而言,自己相中的人便是定下了的,那些繁文缛节是约束普通女子,可是到了公主这个位子上,她想要如何就如何,谁都管不住她。 只是华宁也知道叶平戎生的英武,却是个不开窍脸皮薄的,她不准备逼得太紧,便笑着道:“好妹妹,唤我华宁便是了,我虚长你两岁,这声姐姐也是当得的。” 小人参只当自己是猜对了,脸上也有了笑,对着她请施一礼:“华宁姐姐安好。” “妹妹安好。” 而后,叶娇手上就多了一个小金锭,叶娇有些茫然,小素却知道这是这个女子给自家二少奶奶的见面礼。 只是寻常头遭见面就送金锭,这可比寻常人家的改口费还要多的。 出手这般阔绰,小素不由得看了叶平戎一眼,心想着二少奶奶的哥哥这是找了个厉害的娘子,这般有钱又这般漂亮,和叶少爷站在一处的时候格外般配。 叶娇也觉得这个姐姐脾气好,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些。 一直被堵着没有说话的叶平戎也终于回过神儿来,听着她们姐姐妹妹的称呼,心里却是一惊。 这个华宁公主人好不假,可她总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人好,如今这般做,可不就是想要把娇娘拉过去么! 他一个晃神,她们就已经姐妹相称了。 要是再不说话,恐怕自家单纯不知世事的娇娘是要被她糊弄过去的。 叶平戎怕叶娇再误会,赶忙过去拿过了叶娇手上的金锭:“娇娘,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不是……” 叶娇则是疑惑的看着手上的金锭来了又走,小素也是一脸不解。 倒是华宁,反手又拿出了个金锭给了叶娇,有些歉意的看着她道:“不碍事儿,姐姐再给你一个就是了。”而后她扭头看了眼叶平戎,一脸谴责,“对咱妹妹别这么小气。” 叶平戎:…… 若说上阵杀敌,叶平戎从未惧怕过谁,可到了不动手脚而要动嘴皮子的时候,他就有些词穷了。 手里还拿着那枚小金锭,脑袋里却乱糟糟的。 之前华宁在他受伤的时候,总是喜欢凑到近前,美其名曰怕他伤重过来扶他,硬生生的让叶平戎成了习惯。 习惯到,这会儿都改不掉了。 按理说他和华宁相处时间不长,她是金枝玉叶,自己是莽汉一个,高攀不起才对,可是要让他说他对华宁一点好感没有,那也是谎话。 叶平戎平生最不会的就是撒谎。 有些想不清楚,分明是快入冬的寒冷天气,男人的额头却冒了汗。 最终,叶平戎选择把小金锭重新放进了叶娇掌心,而后一言不发的站到了华宁身后,英武的脸板得死死的,让人琢磨不清他在想什么。 华宁却是一笑,拉着叶娇的手同她坐下,开始说起话来。 叶娇有心同自家哥哥的心上人说说话,华宁也有意亲近她,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很快就熟悉起来。 叶平戎没了声音,坐在一旁,似乎还没想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就在这时,有小厮进了前厅,瞧见他们后行了一礼。 叶娇扭头瞧他:“何事?” “回二少奶奶,有人递了帖子,说要交给二少爷。” 寻常这般递了帖子进来要找祁昀的不少,叶娇便道:“他应该在书房呢,你去那里寻了他就是。” 小厮又行了一礼,便小跑着去书房里传话。 等帖子交到祁昀手上时,他打开瞧了瞧,眉尖微蹙。 宋管事原本在念着这阵子的进项,看到祁昀这般神情,便住了口,挥手让小厮退出去,而后他轻声问道:“东家,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了?” 祁昀把帖子合上,声音轻缓:“是三公子递了帖子来,邀我过府一叙。” 宋管事听了,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如今祁昀的身子好了不少,往日出门也不用像是之前那样谨慎小心,纵然二少奶奶次次都格外担心,让祁昀裹成个大绒球才许他出去,不过既然是身子好转了不少,那去三公子府上也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宋管事笑道:“正巧,商队递了消息回来,知会三公子一声也是好的。” 祁昀却没有点头,经过了几天前的那次刺杀,祁昀便知道有关于三公子的事情都要谨慎小心,是否要去还要权衡一下才好。 神色平静的把帖子放到一旁,祁昀又和宋管事说起了铺子上的事情。 等天色渐暗,宋管事告辞离开后,祁昀才拿上了帖子披上外衣,回到了自家院子。 刚一进门,就瞧见叶娇正摇晃着小摇篮,里面的旭宝仰躺着,脑袋上戴着虎头帽,肉嘟嘟的手脚大敞四开,睡得格外安稳。 叶娇见他回来,便让小素接替自己晃悠摇篮,而她则是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关上内室的门后才笑着对祁昀道:“相公,你可回来了。” 祁昀心里其实还为了三公子的邀请而捉摸不定,但是看到叶娇的瞬间,心就柔软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娇娘想我了?” “想你了,也饿了,等你吃饭呢。”叶娇说着,便去让铁子去小厨房说一声,让他们摆桌。 祁昀便伸手轻轻地放在了叶娇的小腹上,揉了揉:“下次我若是回来的晚,你先吃便是,莫要饿着自己。” 叶娇却是摇了摇头,声音轻软:“不成,要等你,看不到你我吃不下。” 祁昀很想说,吃饭这种事情居然还要看着自己下饭么? 可是很快男人就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其实若是叶娇迟迟未归,自己怕也是会急的吃不下的。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去要求自家娘子才好。 眉眼又柔和了不少,祁昀拉着她到一旁坐下。 从告诉小厨房到做好饭还要等一段时候,祁昀便拿了屋里总是备着的点心匣子,从里面捏了块桂花糕递给叶娇,准备说点话转移一下自家娘子的注意:“我瞧着旭宝的虎头帽是新的,可是娘给的?” 叶娇张开嘴,让他给自己喂糕饼吃,等含化了嘴里的桂花糕,又喝了口温水,这才回道:“这是大哥去买的。” 原本叶平戎过来只是为了看叶娇,旁的什么都没想过,等到来了被叶娇提醒后才意识到,自己外甥都三个月了。 而后,他就火急火燎的出门,跑去买了个漂亮柔软的虎头帽当见面礼。 这般当着面去买礼物的事情也就叶平戎做得出来,只是华宁瞧着有趣,小人参并不在意,倒是没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祁昀闻言则是有些惊讶:“大哥今天来了?” “嗯,还带了人来。”叶娇见祁昀不动弹了,主动拉过了祁昀的手,把他手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拉到嘴边,一口叼走,甜甜的味道让小人参眯了眼睛。 祁昀则是想着上次三公子便说叶平戎会带人回来,这会儿闻言倒也不奇怪。 这时候桌上的菜已经摆好了,小素也在旭宝睡着以后便退了出去,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祁昀和叶娇坐到桌前,这才想起来问道:“娇娘,和大哥一起来的是何人?” 叶娇正专心致志的用细细的筷子尖儿去夹鹌鹑蛋,闻言,想也没想:“是个姑娘,和大哥手牵手的。她说她的父亲病重,病榻上思念孩子,她这才来找离家出走的哥哥回家。不过她有两个名字,又叫华宁又叫殿下,我觉得华宁好听些。” 祁昀:…… 叶娇没听到祁昀回话,有些不解的看过去。 祁昀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帮叶娇夹起了鹌鹑蛋,放到她的碗里,轻声道:“先吃饭,至于什么是殿下……我等会儿再告诉你。”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叶娇吃的自在,祁昀却有些食不下咽。 他一早便能猜到三公子的身份不同寻常,如今只是印证了这点罢了。 那位名叫华宁的女子,既然被称呼殿下,那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又说父亲病重来寻哥哥,如今病重的也就只有宫里的那位了。 这么一对,那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 既然是三公子,只怕就是个排行第三的皇子。 不过他只是寻常百姓,与官宦人家毫无关系,这里又不是天子脚下,普通人其实和自家娘子差不多,听到殿下两个字怕是都反应不过来是谁,更别说知道皇子皇女的名讳。 若他是三皇子,那祁昀还是能知道那是端王,毕竟端王获封的封地距离此处不远,附近的人都知道。 可,端王啊……祁昀突然觉得怀里的请帖有些烫手。 叶娇见他总是给自己夹菜,便偏头瞧他:“相公,你也吃。” 祁昀笑了笑,心里一叹。 这些事情果然不能在吃饭前说,真真影响食欲。 叶娇则是夹了筷子罗蓑肉给他:“这个好吃,相公动动筷子。” 祁昀哪怕现在脑袋里想这事儿,原本吃不下的,但瞧瞧叶娇期待的眼神,却还是吃了。 叶娇看自己夹的他就吃,便乐得反过来喂自家相公,祁昀不忍心拂了娘子好意,照单全收,最后倒是比往常还吃的多些。 等入了夜,叶娇在床上哄着刚刚吃完奶的旭宝睡觉,眼睛却瞧着祁昀。 祁昀对上了她的目光,温声道:“娇娘瞧我做甚?” 叶娇看了看睡熟了的旭宝,给他拉过小被子盖上,由用柔软的枕头围上,这才对祁昀道:“相公,你刚刚说要给我解释华宁的名字的。” 小人参显然记性很好。 祁昀呼了口气,并不瞒她,拉着她坐下,把事情细细的同她说了个清楚明白。 等都说完,叶娇眨眨眼睛,总结了一下:“也就是说,三公子和华宁是兄妹,都是皇帝生的,对吗?” 祁昀点点头。 “很大?” “很大。” “比城里的县丞还大?” “大。” “哦。”叶娇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打了个哈欠,“这些称呼我记下了,下次定然不会喊错。相公,我们睡吧。”说着就躺到了床上。 祁昀微微一愣,却也进了床帐里,躺到了叶娇身边,轻声道:“娇娘不怕吗?” 叶娇很自在的凑过去,让祁昀环着自己,声音柔软:“为何要怕?我没惹过他,也没做过坏事,怕他什么?” 一句话,让祁昀微愣,而后就笑起来。 是了,怕什么呢?左右事情来了躲不掉,想出法子才是真的。 低头亲了亲叶娇的额头,祁昀轻声道:“嗯,娇娘说得有理极了。” 叶娇则是嘟囔着:“明天华宁邀我过去说话,我答应她的。” ……明天? 祁昀记着,三公子请自己去的时间也是明天。 看起来这条船是必须要上了,无论是为了叶娇还是为了自己,这一趟祁昀都是要去的。 另一边,被祁昀念着的楚承允却没有一星半点刻意的心思,他也不知七公主会请了叶娇来,不过是巧合罢了。 只是祁昀有个事情还是猜得对的,楚承允确实存着同他说大事的心思。 “相公,你当真这般看重他?”孟氏侧坐在榻上,伸手轻轻地帮楚承允揉捏着肩膀。 楚承允如今伤势未愈,稍微动一动就要疼,便只能在床上静养。 可是身子养着,脑袋却不能松懈下来。 他靠着软垫,眼睛瞧着孟氏,缓缓道:“这些事情早晚是要让二郎知道的,我与他之间有商队盟约,总不能糊弄着他。若是未来事成,他便是一跃成了皇商,这还是好的。要说不好的,便是大事不成,他自然得早早和我撇清,当下便是越发不能瞒着。” 楚承允此话一出,孟氏心里就松快了不少。 虽然今儿早上华宁公主来的时候已经把话说开,当时楚承允答应了要回京,可是孟氏心里还是担忧,怕他临时改了主意。 现在楚承允能这么给祁昀盘算,起码说明了他是定了决心要回去的。 心思稍安,面上孟氏的动作微微一顿,似有不解的看着他:“相公,我只以为你与祁三郎投缘,没想到你还会为了祁二郎考虑。” 能帮祁昀盘算这么多,甚至想着若是自己事情不成,祁昀要怎么和自己撇清关系,这已经是格外关心了。 楚承允则是轻声道:“我与他组商队,本就不是单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能给朝廷做点事情。不管二郎初衷如何,最终他是帮了我的,这是大善,无论成与不成,他这件事情都该能做下去才好。” 孟氏笑了笑,又给楚承允揉捏肩膀,嘴里道:“相公你总是对事不对人,心思良善,怪不得七公主与你亲近。” 楚承允闻言,弯起嘴角,声音里带着感慨:“华宁此次来寻我,并不仅是因为同我亲近,也是为了保全她的母妃一家。” 孟氏微愣:“什么?” 楚承允并不瞒她,缓缓道:“华宁的母妃是郭贵妃,她们母女如今日子过得顺遂,只是因为郭贵妃的哥哥是当朝骠骑大将军,战功赫赫,精兵无数,这才让她的日子过得稳当。可是我那几位兄弟都拉拢了朝臣,其中不乏军中人物,他们谁上去,周围的人都要得了从龙之功,跟着鸡犬升天,郭家必没有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孟氏就抿紧了唇角。 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其实孟丞相总是希望楚承允争位,也是为了保全孟氏一族的荣光。 华宁公主费了大心思才能出得来,大抵也不光是为了个心仪男子,只怕还带着郭家的希望来的。 两家心里都清楚,他们现在已经是官从一品,升无可升,若不早早打算,等真的变了天那边是万丈深渊。 不过他们的盘算对楚承允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孟氏又笑了起来,带着些欣慰:“相公聪慧,这事儿想得通透。” 自家相公果然不是个蠢的,相反,心里明白得很,不然也不至于稍微一提就能说透了华宁的心思,能有这般盘算便比什么都好。 楚承允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只是想明白了,总要争一争,争了或许有赢的可能,若是不争怕是必死无疑。之前我能靠着祁二郎和他娘子活过一次,下一次却不一定有这么好福气了。” 孟氏说话,只心里想着,若是当初不让他吃光千鲤池该多好……手上却没停,又给楚承允揉捏起来。 因着他伤重不能随意动弹,身上总是酸的,这么揉揉才能睡得舒坦。 孟氏很尽心,她之前从李郎中那里学来了手法,这事儿便不假手于人,而是每晚自己亲自帮他按摩。 楚承允被捏的舒服,就犯了困,而半睡半醒的时候就听孟氏轻声道:“还有个事儿,相公,我瞧着七公主格外偏爱叶提辖。” 男人打了个哈欠,也不让孟氏再费劲儿给自己揉捏了,伸手拉着孟氏把她半抱在怀里,慢悠悠的说道:“不妨事,华宁从小就霸道,无法无天惯了,难得她能找到倾心的。如今是平戎没回过味儿来,等以后知晓了心意,华宁怕是还要听他的呢。”而后,楚承允还低笑了两声,“那个小霸王也有今天。” 孟氏则是小心的靠着他,尽量不碰到伤处,嘴里嘟囔:“怎么觉得最近相公你越来越聪慧,我倒是越来越蠢笨了。” 不少以前都能想清楚的事情,现在却都想不明白。 可不等楚承允说话,就听孟氏又开口道:“大约是太记挂相公的身子了,一想着你,旁的就什么都想不到了。” ……慧娘的情话总是这么突如其来。 刚找到点感觉的楚承允立刻没了刚刚运筹帷幄的模样,轻咳一声,低头就对上了自家王妃的笑脸。 温婉里有着明艳,楚承允也跟着弯起嘴角,心里想着,自家慧娘才是真的聪慧啊。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祁家的马车便准备动身前往三公子的府邸。 对小人参来说,她不会去费心考虑什么皇子皇位的,她能记得的便是三公子和自己家里的人都有联系。 现在又加了个华宁,联系越来越深。 上一次喂了他点白虹果的果肉只是能让他活命,但是要养好且不留病根却不容易。 临走时,叶娇从石芽草上拽了一片叶子,等上了马车,她仔细思量了下,觉得让人家直接吃叶子有点奇怪,就在马车上把带着的红豆饼掰开,将里头的豆沙挖出来,把叶子揉碎了后用豆沙裹着搓成了个丸子。 祁昀过了会儿才上车,刚一上去就瞧见她在捏丸子,微微一愣:“娇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叶娇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的搓着手上的丸子,嘴里道:“既然三公子那么紧要,他的伤要快些好才是,这个能帮他的。” 祁昀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对身子好的东西。”叶娇搓好了丸子,放进袋子,这才对着祁昀笑道,“放心,咱家院子里多得是,给他一些没什么,以前慧娘和大哥也试过的,效果不错,等会儿相公你给他就是了。” 祁昀也不多问,他对叶娇从来都是全然的信任,而且院子里的药材花有不少,能有养身子的也不奇怪,既然有人试过,那即使无用起码也是无害的,祁昀伸手便接过了锦袋放进袖中。 他没发现,叶娇手边的红豆饼里头是空的,不过祁昀也没机会发现了,小人参没过多久就把一碟子红豆饼吃进了肚子,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惹得祁昀凑过去亲她。 叶娇倒也坦然,勾了他的脖颈亲了回去。 等分开时,祁昀觉着连自己的嘴里都是红豆的香甜味儿。 他不由得又在心里算日子,这都三个月,总该好了才是。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在孟家药铺前头停下。 楚承允为了隐瞒身份,这才借着孟氏的名号开了这个药铺,他们就住在后头的院子里,华宁来了后也在他这里借住。 在门口等着的便是叶平戎和华宁身边的侍女。 叶娇直接跟着侍女去找了华宁,而祁昀则是下了车,同叶平戎一起去寻楚承允。 走在廊子上,祁昀并不提及那对兄妹的身份,只是带着关切的问道:“大哥身子可大好了?我家的李郎中医术不错,或许可以找个日子让他给你瞧瞧,莫要留了病根才是。” 叶平戎与叶娇亲近,对待祁昀的态度也比旁人柔和些,闻言回道:“不妨事,我的伤已经痊愈,妹夫不用担心。” “那便好了,娇娘也总是记挂着,她昨天还想要多问问,只是碍着有贵人在就没有多说。” “殿下人很好,与娇娘相处的也好,不妨事的。” 好的,殿下,看起来娇娘真的没听错。 祁昀虽然神情清淡,可是心里却明白,自己怕是猜得七七八八,不会有错了。 等到了门前,叶平戎推开门后侧了侧身,祁昀抬步进去。 楚承允依然靠在床榻上,他的身子还撑不住下床,孟氏没有在屋里陪着,只有刘荣在一旁照顾。 瞧见祁昀进来,楚承允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摆着的六方扶手椅:“我身上不便,不能起身,二郎过来坐吧。” 祁昀瞧他暂时没有点破身份的心思,也不去多这个嘴,微微拱手后就坐到了椅子上。 刘荣则是和叶平戎一起站到一旁,一人对着门,一人对着窗。 楚承允瞧着祁昀,比起往常,这会儿他心里倒是多了些同生共死后的亲近,虽然脸色略有些苍白,却还是笑着道:“你的伤可好了?” 祁昀并没有被楚承允的身份吓到,相反,他依然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清淡端正,只是声音里带了些感慨:“好些了,只是没想到三公子伤重至此,该好好休息才是。”说着,祁昀把提篮放到了榻旁的矮桌上,道,“这里面是一些好消化的鸡茸粥,还有清淡的酥饼,都能用一些。” 楚承允轻轻点头:“劳烦二郎记挂。” “还有这个。”祁昀从袖中拿出了锦袋,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黑色药丸。 楚承允有些好奇:“这是何物?” 祁昀神色柔和了些:“这是我家娘子让我带来的,对身子有益,三公子不妨试试。” 这般入口的东西,楚承允一般不会直接吃下去,只让刘荣先收起来。 篮子里的东西好说,刘荣只是盯着那个黑色的丸子瞧,眼角抖了抖。 一提到祁家二娘子,他总是想到那天她将一把土塞进王爷嘴里的模样…… 这丸子,莫不是土做的泥搓的吧?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叶娇看到华宁的时候,小公主正在放纸鸢。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之前虽然风雨大作,让天气寒凉了许多,可是风雨之后,天气就格外清爽,微风习习,天高云淡,正是玩耍的好时候。 华宁穿着一身轻便衣裳,虽然并非是昨天瞧见的华贵衣裙,但是瞧着也是利落精致的。 她正笑着拽着线,放得高了低了都能笑起来,声音清脆。 瞧见叶娇过来时,华宁便把线轴交给了身边的侍女,迎着叶娇走过去:“娇娘你来了,路上可辛苦?”说着,引着她去了后面的厅堂。 叶娇带着小素进去,她记着祁昀的叮嘱,也就没有说破身份,边走边道:“不碍事,我同相公一道来的,路上都有他照顾我。” 华宁也不知道自家哥哥请了祁昀过府叙事,只当他是担心叶娇才车接车送还要亲自来,不由得挽着她笑:“你相公真是疼你,我听慧娘说,他还给你画眉?” “嗯,我自己画不好。”叶娇这话说的很老实。 她本就是刚成人不久,许多事情都要一点点的学,一件件的做,只是小人参毕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尽善尽美。 而且人的手确实是过于精妙,掌控起来可不容易了。 寻常的事情还好,到了精细点儿的地方,比如写字,比如画眉,小人参实在是没办法。 直到现在,叶娇的字还是圆滚滚的一团,画眉也总是不对称。 好在有祁昀在,他现在已经渐渐的练出了一手漂亮的远山黛眉,还有了不少心得,能根据叶娇当天选择的妆容进行改进。 如果说以前的祁二郎把画眉当做一件苦差,现在就是乐在其中。 每次画眉都能趁机盯着娘子多看看,若是叶娇高兴,还能凑过去亲一亲,这可不就是好事儿么。 不过这话听在华宁耳朵里,却脑补出了一整出的闺房之乐。 夫妻画眉,这可是华宁以前从没听过也没见过的,即使她的母妃宠冠后宫,父皇也不曾给她画过。 她不由的想着,若是我未来的夫君能给我画一画,就好了。 华宁脸颊一红,可是依然笑容不减,对着叶娇道:“昨儿个我去你家的时候,瞧见你家厅堂里摆着投壶用的双耳铜壶,想着你可能喜欢,我今天也准备了一个。” 叶娇是陪着柳氏玩过投壶的,不过她玩的不算好。 可是小人参最大的优点便是乐于学习,什么都能让她高兴,这会儿听了华宁的话,叶娇立刻应了下来。 很快就有人摆好了铜壶。 这投壶的游戏本就是无事时做的娱乐,后宅女子日子无聊,凑在一起玩玩也是有的。 华宁因着母妃娘家是武将世家,从小便是骑马射箭无一不精,投壶准头极高,打遍京城无敌手,所有贵女加起来都敌不过她。 但是今天的华宁却小心翼翼的看着叶娇,叶娇投丢了,她也投丢,叶娇投中,她才投中。 只因着叶娇是叶平戎的妹妹,华宁喊她来就是想要熟识些,若总是赢她,只怕关系还没近就远了,这才斟酌着来。 小人参心思真纯,却也心明眼亮,瞧得出华宁让着自己,便道:“华宁姐姐,做游戏就要认真才好,我不怕输的,而且我瞧你投中了也觉得高兴。” 华宁闻言,也就放开了,百发百中,甚至后面让人去拿了一枚铜钱,用绳子拴着架在壶口上,华宁也能直接扔到铜钱眼儿里头去,让叶娇看的直拍手。 这让华宁彻底放心,脸上也有了得意:“说起投壶,我从小就玩,还有骑马射箭,准度都是极好的,除了他便没输给过旁人。” 叶娇出了月子就养着,阖家人都仔细着她,便是养的懒了不少,这会儿只是投了不到三十支就出了汗。 拿了帕子擦擦额角,叶娇闻言好奇:“你都这般准了,谁还能赢你?” 华宁笑容比刚刚更明艳了些:“就是你哥哥啊,投壶他倒是没有,可是射箭,他那才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厉害得很。” 叶娇并没有听出华宁语气里面的情意,她只是高兴别人说叶平戎的好。 叶大郎在小人参心里是好人,对自己好,那叶娇也就乐得旁人多说他的好:“大哥的身手自然是好的,之前他还救过我相公的三弟呢,听三郎说,他从山坡掉下来,是大哥飞身而起,直接把他托了下来。” 华宁眨眨眼睛,立刻有了兴致,拉着叶娇让她再说说。 于是,一个是想要赞心上人,一个是诚心夸亲哥哥,两个人居然能热热闹闹的聊上将近一个时辰,而且越聊越热络。 等孟氏让人带着糕点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正在给华宁贴花钿的叶娇。 寻常这花钿都是自己剪的,也有不少店铺会卖,可是贴花钿是亲近的人才会做的。 华宁性格爽利,很少贴这些小女儿的东西,可是今儿叶娇贴着一枚兰花式样的花钿来,她越瞧越好看,便让人找出了花钿,央着叶娇帮自己贴。 孟氏过来时,叶娇正给她贴好,用了鱼鳔胶,殷红的花钿贴在眉间,华宁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了笑:“真漂亮。” “华宁本就是天姿国色,自然是怎么都好看的。”孟氏让人把点心摆好,脸上笑容温婉。 两人闻言回头去看,而后三人分别见了礼,孟氏专门看了眼叶娇。 其实从之前刺杀的事情之后,她因着着急祁昀的安危,调了不少人来,当时叶娇都是看到了的,照着孟氏所想,哪怕叶娇看不穿他们的身份,可也能猜得出他们不是寻常人。 偏偏小人参也不是常人,旁人会怕的她统统不怕,这会儿也自在得很。 等坐下后,叶娇便伸手夹了块不认识的点心放到嘴里。 软软的,粘粘的,还有很浓的香气。 叶娇不由得看向了孟氏,孟氏笑着道:“这是椰香糯米糍,前阵子得了一包椰丝,瞧着新鲜,便让人做了来吃。” 小人参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好吃,慧娘给。”说着,也给孟氏夹了一个。 孟氏见她对自己一般无二,心里一笑,也不推辞,一点点的把糯米糍吃完了。 而华宁却是不喜甜食的,她还对着花钿新鲜。 就在这时,叶平戎走了过来,并没进门,而是在门外抱拳行礼道:“夫人,三公子请您过去。”而后他看向了叶娇,声音放柔,“妹夫和主子说完话了,在外头马车等你,娇娘等下去找他就是了。” 叶娇点头应下,虽然桌上点心多,可是叶娇毫不犹豫的就撂了筷子。 天大地大都没有相公大。 传完了话,叶平戎便准备离开,寻常他本就不会到后院来。 不过叶平戎的眼睛在看向华宁的时候,却突然顿住。 他素来都是本分的,从不直视孟氏,对待旁的女人也多是微微低头,并不去看。 对叶提辖来说,女人还不如刀剑好看,有那个时间,倒不如去练练剑术。 可是华宁眉尖的花钿鲜红,却让叶平戎有些挪不开眼睛。 一时间叶平戎也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看习惯了的眉眼,突然就变得鲜活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花钿漂亮,还是华宁的笑容灿烂,他居然定在那里,连说话都忘了。 叶娇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们,而孟氏则是用帕子掩掩唇角,意味深长,笑而不语。 华宁则是反应极快,立刻站起来,小跑着过去,却不想是寻常那样寻他说话,而是直接挡住了叶平戎的去路,不让回过神来的男人偷跑,她则是探头对着孟氏道:“慧娘,我想去练剑,让他陪我可好?” 孟氏撂了帕子,自然不会阻拦,轻轻点头:“叶提辖,就麻烦你看顾一些华宁,刀剑无眼,你要帮她多多小心才是。” 叶平戎闻言应下,而后就被华宁拽走了,眉眼有些无奈,却也带了些笑意。 叶娇则是也准备起身告辞,想早早的去找祁昀,可是刚一起身就被孟氏轻轻地拉住了手:“娇娘,你且等等。” 小人参不由得看她,眨眨眼睛:“慧娘,怎么了?” “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这些本就是让人做好了给你准备的,不如装给你带走吧。”说着,孟氏抬抬手,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来,把刚刚摆好的碟子重新放回食盒。 可是她们并没在堂内停留,而是退了出去。 等人散净,孟氏才从怀里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物件,用帕子包着,交到了叶娇手上:“娇娘,这个送你的。” 似乎每次见到慧娘,她总是要送自己东西。 叶娇没有推辞,接了过来,打开帕子就看到里面躺着一根金钗。 孟氏放轻了声音,笑着道:“这支金钗是我对你的承诺,”对上了叶娇澄澈的眼睛,孟氏的声音越发轻缓,“你对我相公有恩,这点我记在心里,日后若是我孟氏一族不倒,只要你拿着这支钗,无论所求何事,孟家都会帮你的。” 叶娇看了看那根钗,又看向她:“救三公子我是为了自己,还为了我相公,并没想着让你报答我什么。” 对小人参来说,她曾经是精怪之身,最是懂得因果之事。 有因就有果,循环报应便是从此而来。 她会救了楚承允,只是为了顾全自己和家人,并未想过施恩,现在也就不用孟氏报答。 可是孟氏却笑着道:“你不求回报是娇娘你纯善,可你对我和我相公的恩情我必然要回报了才能安心的。” 孟氏想的是,他全家都上了楚承允的船,轻易下不去,一荣共荣一损俱损。 但叶娇却想起了自己给过她的那片石芽草的叶子,觉得这也算是份因果。 如今瞧着孟氏脸色好了许多,原本消瘦的身子也丰盈了些,想来是有效果的,自己也当得起这份感谢。 小人参把金钗裹好,放进怀中,便是收下了。 孟氏脸上带着笑,让人提着食盒跟上,送叶娇出了门。 等叶娇扶着小素的手上了马车,孟氏站在门口,瞧着马车远去,这才转身去了楚承允的房间。 刚一进门,就瞧见楚承允正拿着一枚黑色的丸子在手上转来转去。 “这是何物?”孟氏走过去,侧身坐在榻上,熟练的伸出手给楚承允捏着肩膀。 而楚承允则是往她怀里靠了靠,笑着道:“二郎送来的,说是对身子好。” 孟氏抬头瞧了眼刘荣,见刘荣轻轻点头,便知道已经验过是无毒的。 对祁昀和叶娇,孟氏还要更信任些,而且孟氏也清楚,祁二郎手下有药铺,叶娇院子里的那些药材花孟氏也是亲眼得见,他家有滋补药丸也不奇怪。 她的手在楚承允的肩膀上揉捏,却没有急着让楚承允吃了丸子,而是缓缓道:“你把事情都和祁二郎说明白了?” “说明白了。”楚承允脸上的笑容依旧,还有些得意,“我说我是端王爷,似乎把他吓到了,那人总是风淡云轻的清冷模样,能瞧见他惊讶的样子也是不容易。” 孟氏的手顿了顿,语气含笑:“当真?莫不是人家装出来哄你的吧。” 楚承允一脸笃定:“不会,他从来都是坦诚的,我看得出来。” 孟氏对祁昀不太了解,可她知道娇娘,心想着能有个那般纯真动人的娘子,想来祁二郎也该是个一眼望得到底的人才是,也就跟着点头:“也对,他们夫妇都是极好的。” 一旁站着的刘荣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说祁家二娘子给自家王爷喂土的事儿。 毕竟叶提辖那么刚正的一个人,他家的人肯定也都是没什么弯弯绕的,之前……大抵是自己看错了才对。 而孟氏这话也给了楚承允信心,他又转了转那个丸子,抬手塞进嘴里。 嚼嚼咽下去,楚承允咂摸了一下滋味:“二郎这个药丸子倒是奇特,一股子豆沙味儿,还挺甜的,似乎还有点桂花香。” 孟氏有些惊讶,而刘荣则是一脸同情。 王爷吃土吃多了,味觉都有问题了么…… 而在马车上,搓了豆沙丸子的叶娇则是开开心心的端出了一碟子孟氏给自己装上的点心,吃得开心。 咬了口,觉得不甜不淡正正好,反手递给了祁昀:“相公也吃。” 祁昀张嘴咬过来,觉得满口奶香,入口绵软,哪怕不知道名字也知道这种点心是寻常人家做不出来的。 他不由得想到了刚刚楚承允对自己说的话。 那个人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身份说了个干净,祁昀猜对了大半,却还是做出了惊讶状,算是满足了三王爷一把,让他得意得意。 但是祁昀也乐得哄他一下,因为楚承允给祁昀考虑了不少。 无论是商队,还是祁家,或者是祁昀自己,楚承允都帮他想到了,甚至明白的告诉祁昀,以后怎么和他撇清。 能做到这些,足够让祁昀对他感激。 只是这些祁昀都不会拿出来跟叶娇说,自家娇娘是个心大的姑娘,其实就算说了她也不一定放在心上,但是祁昀并不想让她忧心。 娇娘给自己的已经太多太多,他总要为了娘子遮风避雨才好。 况且楚承允的事情是神仙打架,和他家本就没有大干系,什么都不知道才自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想到这儿,祁昀脸上又有了笑,轻声道:“旁的都是小事,只有一件还要和娘子说一声才好。” 叶娇嘴里正塞着半块点心,闻言,鼓了鼓脸颊,祁昀便递了水过去。 等咽下了,叶娇才问道:“何事?” 祁昀重新放好水杯,又拢住了她,道:“三公子说,等旭宝大了,旭宝的字就让他取了。” 叶娇昂头看他:“什么字?” 祁昀也猜到叶娇不知道,寻常农家不会给孩子取字的,只是他家旭宝未来定然要读书,再不济也要经商坐贾继承家业,这个字是定然要取的。 至于字,可自取明志,可由长辈取借以释名或者良愿。 他给叶娇解释清了,叶娇便点头:“相公拿主意就是了。” 祁昀低头在她的额角亲了亲,心里则是想的清楚。 楚承允这是在给自己一个恩典,只是这个恩典到底能不能实现谁都不知道。 若他事成,他就是九五之尊,天地君亲师,能被他取了字那是荣光。 若他不成,只怕旭宝长大时他已经人在土里埋,这事儿自然不作数了。 未来如何,祁昀不想揣测,也揣测不到,只是有些感慨。 自家那个胖儿子,要是真的被赐了字,谁能想到这小子差点叫大头呢……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从孟家药铺回来后,三公子一行人就前往了封地。 只是这次去封地上他是大张旗鼓的,并不像是之前那样谨小慎微。 华宁公主带了皇帝旨意来,太后还在楚承允的封地等他,再加上楚承允身边也有了皇帝的人暗自保护,旁人哪怕恨他入骨也没了办法。 还有不少观望的也在犯嘀咕,不明白老皇上给了他庇护到底是出于骨肉亲情,还是因为简在帝心。 一时间,楚承允倒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 明明不在京城,却让京城里的各家贵人给惦记上了。 楚承允也想的清楚,现在既然抛却了之前的骨肉亲情,决定争一争,那就索性招摇一些,反倒能保护自己。 总是低调行事,哪怕死了怕也没人知道,那才是真惨。 楚承允大摇大摆的去了封地,也带走了身边人,叶平戎作为端王府的人自然也是要跟过去的。 等到了地方,他和自家小妹之间便是只有书信往来。 每次回信,叶娇都坚持自己亲自写信,左右大哥都疼她,觉得她什么都好,哪怕是圆滚滚的字都能夸好看夸独特,说旁人模仿不来,叶娇也就乐意自己动手给他写信。 而秋天往往过去的很快,没多久,就又要到了过年的时候了。 相比较于去年,今年的祁家日子过得越发好了。 祁昭的庄子因着和祁昀的酒铺联系上,进项翻了三倍,或许比不得祁昀铺子上的红火,但是祁昭也十分满意,除了给家里交的那一份外,剩下了不少钱,方氏走路都是带着风的。 祁昀自不必说,虽然在商队上砸了不少银钱,但是空了的银匣子总是能让他补回来,酒铺的进项如同流水一般,药铺也在渐渐地打出名声去。 再加上楚承允离开后,城里面的孟家药铺也看顾不上,便低价卖给了祁昀,祁二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换了个匾额牌面,就这么把铺子开进了城。 祁家两个哥哥的日子都一日好过一日,只是三弟祁明学院里面事情多,眼瞅着来年就要院考,祁明就连过年都不能早早回来,约么到了年根地下才能回来的。 柳氏想的紧,又不敢催,只能天天的念经诵佛祈求菩萨保佑。 不过距离除夕越来越紧,柳氏便只能白天不念经了,要张罗家里的事情,光景好了,那过年的排场也要大,一来是为了脸面,二来也是给手下的佃户们瞧的,东家日子好过,他们才会好过。 方氏和叶娇也比往日忙,上午去柳氏的院子里忙着张罗,到了下午就要回到自己院子里操持,这般紧张的来回倒也算是过年才有的气氛。 不过今儿叶娇倒是早早回来了,小素还提了个大包袱跟着,一进门,叶娇便道:“行了,把东西撂下,小素你去歇会儿才好,到了晚上还要去娘那里盘算账目呢。” 小素应了一声,将大包袱放到了桌上,便小跑着离开了,临走还仔细地关上门不让寒风进去。 叶娇则是去拿了旁边壁桌上放着的软布条,细细的将门缝塞上,不让一丝一毫的寒气进来。 而在书桌后,祁昀把旭宝的摇篮搬到手边,一边看账册一边摇晃,这会儿瞧着叶娇的仔细小心,祁昀不由得笑道:“娇娘不用如此仔细,我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纸糊的身子,不打紧的。” 谁知道,叶娇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兔子一般蹦起来回头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相公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祁昀也被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把笔放下这才道:“今天事情结束的早,家里的人都要去紧着贴春联挂灯笼,左右忙忙叨叨的,也吵闹,做事情也静不下心,便回来了。” 叶娇闻言点头,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柔软:“也对,今天外面是忙,相公早些回来也好,我还以为屋里就刘妈照顾着旭宝呢。” “我回来便让刘妈回去了……”声音突然顿住,祁昀的眼睛下意识的看向了摇篮里的小胖子。 合着,刚刚自家娇娘仔仔细细的塞门缝堵寒风,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 分明以前娇娘只紧着我的。 心里突然有真莫名其妙的醋意,祁昀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旭宝。 而胖嘟嘟的小孩子正啃着手玩儿,看到自家爹爹看过来,便给了个灿烂的笑,嘴里“咯咯”的笑声弄得祁昀也没法对他生气。 叶娇则是过去,从摇篮里抱起了旭宝放在怀里拍了拍,眼睛则是瞧着祁昀,有些不赞同:“相公你如今身子是好了不少,可也要小心才是,李郎中说你要慢慢养着,什么风都受不得,手炉要拿,裘衣要穿,可知道了?” 祁昀这才弯起嘴角,点点头道:“知道。” 其实裘衣有很多,手下铺子的掌柜为了讨好他,没少送东西,里面就有件顶顶好看的紫裘。 可是再好的也比不上娇娘对自己的心意,那件黑色裘衣祁昀从来都是格外宝贝,自然不会撒手的。 叶娇则是抱着哄了哄旭宝就把他重新放进了摇篮里。 旭宝也不吵闹,就笑呵呵的扒拉着摇篮上面挂着的穗子玩儿。 那穗子并不是寻常打出来的那种,而是用黑色的鸡毛绑起来的,很轻,绑的扎实,也不轻易掉毛。 至于羽毛自然是小黑提供的,那只鸡也是奇了,毛根本拔不秃,拔了就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而且毛色极好,还不容易脱毛,这才洗干净弄利落了绑来哄旭宝。 旭宝现在人胖手短,使劲儿够也只能稍微扒拉一下,抓都抓不到,不过他只要瞧见个晃悠的就乐,见天的笑呵呵的,自己跟自己都能玩上半天。 叶娇见他自己玩儿的高兴,便笑着摸了摸而他的小脸蛋,而后摸了摸他头上戴着的虎头帽,感觉虎头帽紧紧地,不由得道:“这帽子像是要小了,明明之前大哥买来的时候还是按着大一圈儿买的。” 祁昀闻言,也过去看,摸了摸自家儿子的脑门儿:“小孩子,长得快也是有的。” 叶娇“哦”了一声,想着人类幼崽就是和小动物不一样,身子长,脑袋也长。 不过祁昀却是心里一叹。 人都说头大聪明,自家孩子这脑袋确实是比旁人大了些。 娇娘当初想喊他大头倒也不是胡乱说的。 幸好没叫,不然越喊越大可怎么得了。 叶娇不知道祁昀在想什么,又摸了摸旭宝的脸,这才去了桌前打开了包袱。 里头,是几件新衣裳。 祁昀原本要提笔接着看账,可是瞧见叶娇拿着衣裳要去试,立刻撂了笔,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双手抱起了旭宝的摇篮,带着他进了内室。 叶娇见他们进来,不由得道:“不看账了?” 祁昀先将旭宝的篮子放到了榻上,在篮子两侧放了两个方枕省的摇篮摇晃,这才对着叶娇道:“不妨事,看完了。” 叶娇倒也不疑有他,拿了衣裳去了屏风后面,一面换衣服一面道:“这些衣裳是月前裁缝娘子来量的,只是怕身量变了,怕那会儿裁的现下不合身了,这才先做了几件试试,若是有大了小了的再让她去量。” 祁昀把手指递给旭宝让他抓着玩儿,眼睛则是看着屏风,瞧上去像是一本正经似的:“这样也好,省的多跑一趟。” 后面的话,祁昀没说下去,只瞧着屏风上被叶娇挂上去的抹胸带子来回晃悠。 左晃晃,右晃晃,晃得人眼晕。 叶娇则是很自在的接着道:“刚刚大哥又递来了信,说是端王爷不准备隐瞒身份后,他也重新换了官服,得了差事,名字也换了,叫个什么……对,昭武校尉的。” 祁昀看的书多,纵然不曾科举应试,可是这官场上的官名官位他倒是都能记在心里。 昭武校尉是个正六品的差事,虽说只比提辖的七品高了两级,但是却正经的是个实在差事,手底下能管人,出门能有仪仗,寻常百姓见了,也要称呼一声将军的。 不过既然还在端王手下做事,那以后的荣辱便就和端王有关,但手上有实权总比没有强。 可是不等叶平戎说什么,就听叶娇咦了一声。 他坐直了身子,想要去看,但是刚起身就重新坐下了。 轻咳一声,祁昀问道:“娇娘,怎么了?” “似是小了……可后头我瞧不见。” 祁昀的眼睛不自觉的往两边看,嘴里问道:“可要我帮忙?” “要的,相公你来看看。” 祁昀偏头看了看已经玩儿累了睡过去的旭宝,呼了一口气,这才站起来,慢慢的走到了屏风后头。 屋里的炭盆烧的热,哪怕是只穿一件单衣都不会觉得冷的。 这会儿叶娇只穿了条长裙,肩膀却是拉开了的,正伸手往后够。 见祁昀过来,便拉着他的手往后探:“后面的带子我有点摸不到,相公你帮我紧紧。” 祁昀一低头,看到的就是莹白的臂膀,勃颈上有着一条翠绿色的细绳,堪堪的挂在那里。 看一眼,就让祁昀红了耳尖。 可他还是平静着脸,伸手捏了带子,稍微紧了紧:“这样?” “不是,再松些。” “哦,这样呢?” “好些了,可还是紧。”说着,叶娇扭头给他瞧,“是不是裹着了?” 是,裹着了,可是这么直接看到翠绿的抹胸和一片雪白,还是让祁昀有些受不了。 他忙松了手,努力让自己的眼睛聚焦在叶娇脸上,声音都有些哑:“嗯,我瞧着确实是紧了点儿。” 叶娇闻言便点头:“那好,过几天正好去重新做个,这个不合适了。” 可惜男人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只是看天,看地,看屏风,就是不看她。 而后叶娇也不让祁昀出去,直接扭了身子背对着他,解开细带,让自己松快了些,这才道:“大哥信里还说,他和王爷告了假,来咱家过年,顺便去书院里把三郎也接上。” 祁昀低低的应了一声。 叶娇又伸手想要去拿衣裳,嘴里接着道:“相公,到时候家里就不用派马车去了,大哥定能护他回来的……相公?”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昀从背后拢住了腰。 女人腰肢纤细,身上热乎乎的,祁昀把她抱在怀里,低了头,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女人的颈窝,轻声道:“他们的事情等会儿再说,娇娘,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做点旁的事儿可好?” 叶娇眨眨眼睛,眸子清明,偏头看他:“你又想研究书了?” “嗯。” “旭宝呢?” “旭宝睡着呢,我们小声点,不会吵到他的。” 叶娇想了想,却没直接应下,而是拢好了衣裳,推开他,出了屏风。 突然被自家娘子推开的祁昀一时间没缓过神儿来,愣在了那里。 下一刻,叶娇伸了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他也拉了出来。 或许是祁昀一时间有些茫然,就这么跟着叶娇走了出来,而后就被自家娘子推了一把。 脚下被床下的脚凳一绊,他就直接坐到了床榻上,而后就瞧见叶娇扶着他的肩膀往下摁,他一时不慎,竟是直接躺平,没反应过来时叶娇已经趴到了他身上。 刚刚还在失落被娘子拒绝的祁昀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声音都有些磕巴:“娇,娇……” 不等喊完,就见叶娇捂他的嘴,瞪着水亮的眼睛瞧他:“说了不许这么喊我的。” 祁昀看着她,伸手拉下了她的手腕,问道:“娇娘,你刚才……这是做什么呢?” 叶娇回头瞧了瞧软榻上放着的摇篮,她压低了声音:“屏风后面瞧不见旭宝,我不放心。” 旭宝现在不到四个月,还不会坐,可是翻身可有劲儿了,叶娇自然是要放在瞧得见的地方。 祁昀其实是想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给摁在这里。 可是很快,祁昀就想不到问了。 翻了个身,他拢着自家娘子,轻轻地松开了她的发髻,耳边听到叶娇轻声道:“你答应我,不出声,别吵醒旭宝,不然他睡不够要闹的。” 祁昀则是摸了摸她的如缎长发,同样放轻了声音:“放心,你不出声,我就不出声。”他比叶娇还不想吵醒旭宝。 又过了会儿。 “相公你骗人,你说不出声的……” “是床不结实,稍微一晃悠它就出声,我没办法啊。” “万一旭宝醒了就怪你。” “好,怪我,都怪我。” “那你慢着点。” “……好。” 第二天,祁二郎找了人去重新加固床架的事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叶平戎信上说要送祁明回来的日子。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一大清早,祁昀就和祁昭一起去了前院,给管事们结了年底前的腊赏。 这腊赏是寻常富户给手下人到了年底的红包,寻常都是在腊月里给他们的,是在月钱之外多付的一笔赏钱。 如今光景好了,不管是庄子还是铺子都比往年进项好,手底下的管事掌柜们也比往年操劳,作为东家,祁昭和祁昀便把腊赏加厚了足足三倍,让这些手底下人也能过个好年。 因着今年的腊赏多,每个管事掌柜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终究出来做工最后还是为了赚钱吃饭,平时他们之间为了手下的铺子庄子能赚多少银钱进项互相攀比是常事,但是最后结算银钱时能拿到自己那份儿才是真的。 如今额外得了丰收的腊赏,无论如何都是喜庆事儿,再加上到了年根底下,谁都乐意喜气些,哪怕是平时总喜欢和人吵架拌嘴的那几位,这会儿减免后也是和和气气的,说些吉祥话儿。 一时间,倒是和乐的很。 而在后院,叶娇一早就让小素抱着衣裳,自己抱着旭宝,一道去了柳氏的院子。 裁缝娘子已经在里面候着了,柳氏见他们进门便抬手招呼了叶娇过来:“娇娘来,让裁缝娘子给你量量身,这衣裳能改的也能改动些,年前抓紧还是能做出来的。” 裁缝娘子连忙应了一声,脸上带着笑,瞧起来格外和顺。 换了旁人,让她在年底这么加班加点她定然是不乐意的。 可是祁家不是旁人,这是富户人家,十里八村就没有比他们更有钱的,再加上最近祁二郎的铺子满处的开,旁人想要巴结都巴结不来,平时给的赏钱就够他们吃饭的。 裁缝娘子家的铺子因着承了祁家的生意,其他有点头脸的娘子也乐意来自己家裁衣裳。 如今是祁家说要加紧些,裁缝娘子哪怕把铺子里的所有绣娘都挪出来,也要先把祁家的事情做好的。 叶娇则是走过去,褪下了毛茸茸的披风,站到了木头矮凳上,微微抬头让裁缝娘子量,嘴里则是问道:“娘,嫂嫂可量过了?” 柳氏笑着转了转手上的佛珠串子,道:“量过了,她比你记得还清楚些。” 去年方氏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过错了一次裁衣服的日子,方氏心疼的不行,从那以后便总是牢牢记着裁缝娘子上门的时日。 方氏旁的还好,就是喜欢占便宜,格外的抠门,裁衣服的钱是从柳氏这里出,她没裁上便是丢了便宜,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 从那以后,每次裁缝娘子来,方氏就像是能闻到味道似的,总能急忙忙的赶过来,生怕再错过了。 柳氏又转了转珠子:“刚才她带着石头一道来的,都量过了,才走不久,现在就差你和旭宝了。” 叶娇转了个身,伸直了手臂看着裁缝娘子拿着尺子比划,她嘴里道:“我瞧着旭宝的衣裳够多了,且有一阵子不用做呢。” 柳氏则是端起茶盏,闻言笑道:“你刚生不晓得,这小孩儿的身子就是迎风长的,一天一个模样,衣裳若是穿着小了难免勒到,孩子皮肤细嫩总不好让他穿小衣服,若是穿得大了难免有磕绊,自然是要做正正好好的才行。” 叶娇听完点头,把这话记下,而后眼睛看着裁缝娘子。 而裁缝娘子正好收了尺子,在心里默记下叶娇的尺寸,才笑道:“夫人,二少奶奶,不妨事的,孩子总是长得快些,我做惯了孩子的衣裳,这尺寸如何稍微抱抱就知道了。” 旭宝这会儿正在刘婆子怀里,正醒着,自己咬着手指头玩儿。 柳氏闻言,让刘婆子把旭宝给她颠一下。 刘婆子过去把孩子递给裁缝娘子,却不离开,而是双手微拢,生怕她把孩子磕碰了。 裁缝娘子则是很稳当的轻轻颠了两下,便交还给了刘婆子,脸上依然笑着:“我记下了,这衣裳过几日便会送来。” 柳氏点点头,声音温和:“辛苦你跑这一趟,这些赏钱你且拿着。”而后,便有人递了个荷包过去。 裁缝娘子捏了捏,摸出了里面是三个小银锭,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离开。 叶娇则是抱过了自家旭宝,坐到桌前,伸手捏了桌上的一块沙糕吃。 旭宝看着自家娘亲吃东西,明明还是个只能吃奶的娃娃,却把他自己的手指头从嘴里拿开,长着小嘴巴,似乎也要吃。 叶娇低头看了看他,对着旭宝笑了笑,而后叶娇微微用力,把小东西的脸拢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而后迅速的把手上的沙糕都放进她自己嘴里。 柳氏瞧着奇怪:“娇娘,这是做甚?” 叶娇重新抱好旭宝,摸了摸他的脑门,闻言对着柳氏解释道:“旭宝总喜欢看我和相公吃东西,若是我们吃了不给他吃,他就不乐意。” 刘婆子道:“二少奶奶,小少爷如今快四个月已经可以吃些蛋黄和菜泥了。” 叶娇也知道这个,点点头,又去伸手捏沙糕,嘴里道:“都在给他吃着呢,可这孩子就喜欢盯着点心看,看到就要吃,索性就不让他看便是了。”而后,柳氏又瞧见叶娇把旭宝往怀里一拢,让他趴在怀里,隔绝了视线,叶娇趁机把沙糕塞进嘴里。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瞧就知道已经十分熟练了。 柳氏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只能随她去了。 这时候,有个小厮小跑着过来道:“夫人,二少奶奶,外头有人想要找二少奶奶。” 今儿本就是叶平戎说要带着祁明回来的日子,叶娇便以为是叶平戎。 但是柳氏却问了句:“他说自己是何人了么?” 小厮道:“没说,可我瞧着,像是上次二少爷让婆子出去应付的那个男人。” 此话一出,柳氏心里有数。 祁昀让婆子出去对付的,也就只有叶二郎一个了。 毕竟能让祁昀使出这种法子的人不多,毕竟这世上还是要脸的人多些,像叶二那样的太少太少。 柳氏虽然知道叶娇已经和他断了关系,可是归根到底这也是叶娇的事情,自己不好插手,不然平白的落了叶娇的面子,她便端起茶盏,笑着道:“娇娘,外头的应该是叶二郎。这事儿给你办,你拿主意就是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柳氏为了全乎叶娇的脸面。 可是对叶娇来说,柳氏知道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 祁昀上次之所以用了狠手段把叶二郎夫妇赶走,便是不让他们惊扰到叶娇,时候自然不会把这件事情重新告诉自家娘子,省得她劳神费力。 但对于叶二郎,就算不知上次的纠纷,叶娇也没有半点好感,再加上叶平戎和他分了家,断了关系,那便是陌生人。 小人参没有寻常人的顾及,对于人情世故也都是直来直去的。 在她心里,人世间的事情无非就是黑白曲直,分明得很。 听了柳氏的话,叶娇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道:“要是他来,我不见,如今我和他已经没了关系,相公和我提起过,他是欠了钱的,若是来还钱,去告诉相公就是,若不是,便不用管他。” 小厮见柳氏并不说话便知道柳氏是默认了,他应了一声后跑着去前面传话。 而柳氏则是对着叶娇暗自点头,瞧着叶娇的眼神也更暖了些。 她除了教叶娇行为仪态,还教了叶娇不少管家的事情,如今瞧着叶娇主意拿的好,柳氏有种欣慰感。 就像是自己精心培养了一只花骨朵,现在养到了花朵盛开,自然是高兴的。 不过柳氏总是心疼叶娇的,生怕她因为又想到了叶二郎的事情难过。 撂了茶盏,柳氏笑着换了话题道:“我之前定了几个暖袖,裁缝娘子也送来了,正巧你来,挑挑吧,也给二郎选一个。” 叶娇没听过暖袖的名字,抬眼看去,就瞧见一旁的桌子上铺着布,上面摆着一排毛茸茸的套子。 这物件叶娇见柳氏用过的,把手揣进去,再拿个手炉,该是最暖不过。 虽然叶娇不畏寒,但她知道自家相公现在还是不能吹风,越暖越好。 想到这里,她起身抱着旭宝走过去,专心的一个个看,准备给祁昀找个最暖和的。 而在祁家大门外,叶二郎有些失落的离开了。 这次他本来是想让叶二嫂陪她一起来,可自从上次从祁家回去,叶二嫂就很少出门,平时就只管接送叶宝,盯着叶宝读书,旁的居然是什么都不想管了。 而且叶二嫂从那以后就把钱攥得死紧,哪怕是吵闹打架也不给他多一个铜板。 偏偏叶二郎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以前靠着叶大郎,后来靠着叶二嫂,真的让他出去做事他是什么都做不成。 但是有些事情沾上了就戒不掉,赌便是其中一项。 叶二郎从家里拿不到钱,一提叶二嫂就要抓他的脸,没了办法这才想着过来再求求叶娇。 结果面都没见到就让人家给轰出来了。 叶二郎长吁短叹,一会儿难过大哥不要自己,一会儿悲伤小妹不认他了,一会儿又气恼叶二嫂管束着他。 就这么叹着气,叶二郎也不想回家,搭了个车去了城里,想着镇上的赌坊都不让他进了,他想去看看城里的赌坊是不是能赊账。 不过刚一进城,就瞧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堵住了街。 叶二郎有些好奇,凑过去问:“老哥,前头怎么了?” “被人赖上了呗,那个人叫丁八,是出名的泼皮无赖,常常找事儿碰瓷,这次大概又是个外乡人被他盯上了。” 旁边有个同样看热闹的人道:“这回不大一样,那个外乡人瞧着是个有钱的主儿,非不同意私下了结,要抓着丁八见官呢。” “见官?这种小事儿何必见官呢。” “谁知道,不过我瞧着他就是嘴上硬气,未必真的要去麻烦衙门,毕竟丁八是本地人,又是副无赖相,要真的被他赖上,蒙骗了衙门,这几位外乡人怕是要吃板子的。” 叶二郎听着,觉得新鲜。 如今经商坐贾的人不少,前往异地的客商多是和气生财,生怕得罪了当地人,尤其是这种无赖泼皮,碰到了多是拿钱消灾,不想被他赖上。 这种一言不合就要见官的倒是少见。 叶二郎有些好奇,就挤进去想要瞧瞧,结果刚一凑近,就瞧见了最前面那个人。 牵着马,穿着厚重袍衣,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光是个子就比别人高了一头。 但叶二郎却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这是叶平戎,他刚刚还在念叨的大哥。 刚才叶二郎被祁家拒之门外的时候,他心里就想着叶平戎,想着以前一家人在一起的好,想着兄妹三人当初的和美,也想着若是大哥还在,自己定然不会如此。 可是现在真的见到了,叶二郎想的却是,叶平戎如今惹到了事情,尤其是惹到了这种泼皮最是麻烦的了。 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和他有关系,以后自己也要平白无故的被牵扯上。 犯不上这会儿去认他。 至于叶平戎是不是占理,叶二郎才不管呢。 他记得的,叶平戎只是一个药铺的护院,是什么药铺都无所谓,左右不过是个铺子。 在里头当护院的也就是个卖膀子力气,定然没什么前程也没什么靠山。 一个护院,叶二郎觉着叶平戎想必也没什么本事打赢官司的。 叶二郎想到这里,扭头就想要从人群里再挤出去,生怕这么近的距离被叶平戎瞧见。 可就在这时候,传来了个声音:“都让开,让开些!县丞大人来了!” 在这里的百姓眼中,大官他们是没见过的,正八品的县丞就已经是很大的官了,如今虽然不需要见官就跪,不过围观的人对当官的还是格外有敬畏之心,闻言,立刻自动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道路,让县丞的轿子进来。 这么一让,两边又挤了些,叶二郎更是没法脱身,只能暂时站在原地,伸手挡脸,心下后悔来看这个热闹。 而县丞不等轿子落稳便急急的撩了帘子,从轿子里出来,推开了想要过来扶自己的差役。 县丞瞧着年纪不小,大概是来的太急,帽子都有些外。 扶正自己的帽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县丞大步上前,对着叶平戎深施一礼,连声道:“不知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 ……大人?谁是大人? 旁人站得远的听不见,但是像是叶二郎这样站的近的则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先是一愣,而后就顺着县丞的视线看过去。 等瞧见叶平戎平淡着神情虚扶起县丞后,叶二郎如遭雷劈,愣在了原地。 怎么就大人了…… 说好的药铺护院呢?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叶平戎并没有想过要惊动县衙。 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像是之前那样谨小慎微,而且楚承允说得清楚明白,他们如今反倒是越招摇越好。 只有招摇了,才能让皇上记起来,皇上时不时的问一句,就比什么护卫都来的管用。 楚承允显了身份,孟氏和华宁日日游玩,太后也暂时在楚承允的封地里呆了下来,叶平戎则是直接被提拔成了昭武校尉。 这个官阶在正六品,按理说叶平戎的资历尚浅,并不会提拔这么快的,可是有楚承允的举荐,又有华宁的舅父骠骑将军的看重,给他一个昭武校尉只因想要历练一下他的缘故。 不然,直接提拔到四品五品也不在话下。 这次叶平戎出门,除了要去祁家和自家小妹一起过年外,还得了楚承允的叮嘱,护送祁明回家。 叶平戎换了便服,去接上了祁明,又带上了两个随侍往家里走。 祁明年纪尚轻,身体还未完全长成,而且不会骑马,叶平戎专门找了个马车给他,自己则是骑着马的,等到了城里才从马上下来,牵马而行。 本想着时候还早,找地方用了午饭再赶路,谁知道碰上这么档子事儿。 马车里面的祁明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也听不真切,只好稍微撩开了帘子对着外面道:“叶大哥,怎么了?” 叶平戎自然是看得出自己是被碰瓷了,只是他念着祁明年纪小,不经事,怕说出来吓到他,就一直没让祁明出来,如今县丞都到了,那么这事儿自然能平息,便走过去对着祁明道:“没什么,已经有公门中人过来了,你在里面等一等。” 说完,叶平戎就把帘子重新放下来,掩好了,这才转身重新走到县丞面前。 县丞一直觉得心砰砰跳,他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在这里或许还算个人物,可是面前这位让人去衙门寻自己的时候,出示的是王府的令牌! 王府里面的人啊,而且还是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 都说官高一级压死人,如今来了个高了不知道多少级还有着王爷当靠山的大人,县丞只觉得后背发凉,额头冒汗,脸上还要努力挤出笑脸:“大人,下官来迟了,还望大人海涵,海涵。” 叶平戎微一点头,声音淡淡:“我不过是途径此处,本不想劳烦县丞大人,只是这桩事情还是要县衙处置才好。” 县丞立刻赔了笑脸:“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县衙分内之事,何谈劳烦呢。” 叶平戎点点头,并不在多说,便站到了一旁。 而倒在地上的丁八已经傻乎乎的愣在了那里,完全没有了刚刚的那股子泼皮无赖劲儿。 碰瓷外来客商,已经是他的一项谋生法门了。 经商之人时间便是最紧要的,耽搁不得,而且外来的客商人生地不熟,丁八次次碰瓷总能有些效果。 这回他只是故技重施,瞧着这些人有马车又是生面孔,便想着装着腿折了讹点钱,也算是过年之前给自己弄来点利钱。 谁能想到,居然碰到了个能被县丞喊作大人的人物! 丁八就闹不明白了,人家当官的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官威大得很,恨不能带上十几号人才显得威风呢。 结果这位被喊作大人的,倒是高大英武,可是这身袍子怎么瞧也不像是当官的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车里那个小少爷的随从呢! 丁八知道自己碰了硬茬子,好不容易回了神儿,爬起来就想跑。 只是四周围都被看热闹的百姓围住了,他没辙,只想着能算进人群里挤出去。 但是城里的百姓平时不说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不要脸皮,什么糟心事儿都做的出,旁人嫌他品行脏,怕沾染,这才懒得理会他。 可是如今瞧着丁八要倒霉了,谁心里都要暗自高兴一下。 看到恶人有了磋磨,自然是件喜事。 丁八要跑,周围竟没有一个想要给他让个地方的,反倒他跑到哪里,哪里的人就站的紧,一点缝隙都没有,生生把他堵住了。 而县丞也发现他要逃跑,他本就怕叶平戎将这件事情往上捅影响到自己,如今自然是想要在叶平戎面前卖个好,瞧见丁八要跑,县丞立刻大喝一声:“去!把那个恶人给我抓住!” 于是,七八个差役一拥而上,将丁八直接给摁在了地上! 叶平戎心里知道县丞的意思,不过他却不动声色,只管走近了丁八,低头看了看他。 丁八刚刚是被脸朝下摁在地上的,城里都是用青石铺路,坚硬得很,差役们又是使了大力气,丁八的门牙磕碰在嘴唇上,登时就冒了血,看着凄惨得很。 不过叶平戎可不管他的嘴巴怎么样,只是踢了下他的小腿:“瞧着你刚刚站起来跑的利索的很,想来这腿脚是灵便的,刚刚说我们的马车撞断了你的腿,也就是假的了。” 这话说的慢悠悠的,明白的事儿,偏偏叶平戎就要拿出来重新说一说,县丞不由得在心里赞一声这位大人沉得住,又转念一想,觉得叶平戎是在收拾这个无赖出气,便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做才能让叶平戎高兴。 殊不知,叶平戎真的只是陈述了一句话。 叶大郎现在虽说当了官,但是之前务农,经历简单,后来去了战场杀敌,虽说杀人不眨眼可是没经历过太多市井之事,自然没太多机会碰到过这种泼皮,他现在只是让丁八明白刚刚的是非曲直罢了。 丁八想要讨饶,想要说点什么,却因为满口血堵着,实在是说不出。 而后叶平戎便对着县丞道:“县丞大人,接下去就是你们衙门的事儿了。” 县丞立刻笑着拱了拱手,而后转身,对着丁八的时候则是眉头皱紧,低声喝道:“本官刚才在来的路上便听说了,此人是个泼皮无赖,被他欺负的客商百姓不计其数。之前只是此人过于狡猾,才被他多次侥幸逃脱!”眼睛瞟了眼叶平戎,发现他的神情没有变化,县丞才接着道,“既然现在被抓了现行,来人啊,给我打!” 差役凑上来低声问道:“大人,怎么打?” 寻常衙门打人也是有技巧的,到底是一百棍子打不死,还是两棍子就毙命,其中的尺度拿捏很有学问。 县丞轻咳一声,道:“他不是说腿被碰断了么?” 差役一脸恍然,便把丁八拖下去了。 一旁的百姓都过去看丁八挨打,心里格外解气,这种人往往就是大恶没有,小恶不断,可就是黏黏糊糊的让人恶心,很多人都被他坑过,只是他弄得破事儿不至于上衙门,人有无赖得很,寻常人也没办法和他计较。 如今能见他吃到苦头,自然是给不少人出了气。 而这个泼皮对于叶平戎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本就没当回事儿。 看着丁八被打,叶平戎便对着县丞道:“县丞大人,事情既然已经解决,我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大人且慢,”县丞急忙上前两步,“大人此次前来,我合该给大人接风才是,不如移步驿站,下官自然会准备好酒菜,还请大人吃过饭再走。” 叶平戎一心想要早点见到自家小妹,便道:“不必了,我身上还有王爷交托的急事,不能耽搁,只怕不能接受县丞美意。” 搬出楚承允,县丞立刻不敢多说什么,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下官不耽搁大人的正事了,大人慢走。” 叶平戎便对着他微微拱手,而后牵上了马准备离开。 而在马车里面的祁明有些好奇,他刚才只能听到个大概,也听清了几个词儿,便隔着帘子问叶平戎:“叶大哥,你有急事?什么王爷啊。” 叶平戎默默的看了帘子一眼,心想着,王爷的急事可不就是送你这位贤弟回家么。 可是楚承允没有在祁明面前显露过身份,叶平戎也不会戳破,只能故作严肃的道:“这是秘密,不可对人言的。” 祁三郎立刻脑补了一出密诏啊追杀啊家国情仇儿女情长之类的大戏,便闭紧嘴巴不再多问。 不过在他们逐渐走出人群时,叶二郎终于回过神儿来。 刚刚还想着撇清关系,可现在在他眼里,叶平戎就像是镀了金边儿似的。 叶二郎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发达了却不告诉自己? 上次还和自己断绝关系…… 是了,定然是他发迹了,这才想着和自己断绝分家的。 叶二郎一时间不知道是气是急,劲儿也大了不少,推开了围观的百姓,追着叶平戎的车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大哥,大哥!我是二郎啊,你等等!” 可不等他追上,就被人给摁倒在地。 县丞刚才紧张兮兮的,好不容易松快了点儿,就瞧见有人想要追校尉大人的车! 这还得了? 若是追上了,校尉大人记自己一个管理不善的罪名,他好不容易要熬到告老还乡,可不能出差错。 于是,根本不用县丞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就有差役过去把叶二郎给摁住了。 戏文里才会有追着当官的车轿还没人管的戏码,寻常只要碰到这种人,不用等声音传到人家耳朵里,就有手下人给料理了。 县丞见他还在闹,便道:“去,把他嘴堵上。”而后县丞走过去,嫌弃的看了眼叶二郎,“哪儿来的疯汉?滚远点,别让本大人用棍棒。” 叶二郎刚刚的激动被这么一抓一堵就给吓没了,原本成了官员亲眷的欢喜劲儿也给弄散了,忙点头,生怕差役的棍子打在自己身上。 毕竟那边还有个惨兮兮的丁八,他可不想也被打趴下。 县丞瞧他还算识趣,只让人给了他两棍子便放他走了。 叶平戎则不知道身后的事情,瞧着城里的人已经认出了他,便让随侍去买了几个包子,又买了些点心,好歹吃了点便出了城。 上马,赶路,他和祁明都是归心似箭,自然是往快了赶的。 而在祁家,众人也是翘首等着他们回来。 柳氏转佛珠的手比平时快了不少,显然是心里急切,不过她并没有拘着叶娇陪她一起等,而是让叶娇先回去带着旭宝歇着,等祁明他们回来再去喊她到前厅吃饭。 叶娇便抱上了自家胖儿子回了院子,刚一回去,就瞧见正赖在自家院子里不肯走的石头。 小石头等过了年也该有四岁了,说话利落,跑起来也快,只是依然胖墩墩的,今儿就穿着一身红袄子,瞧着像个福娃娃。 叶娇回来时,石头正一手拉着门框,一手拽着照顾自己的婆子,委屈的嘟囔:“想找弟弟玩,等弟弟,我不走。” 这声儿委屈得很,叶娇听到了便加快了步子,走到近前才道:“石头起来,外头冷,进去说。” 石头见她回来,眼睛都亮了不少。 纵然他年纪小,叶娇也因为怀着旭宝又做了月子不常同他见面,可是小石头还是能记得这个好看的二婶婶对自己好,身上总是香香的。 而且二婶婶这里还有弟弟在,弟弟虽然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笨笨的,可是架不住长得好啊。 又白又胖,眼睛还大,比布老虎好玩儿多了。 石头立刻松开门框,站直了身子,笑呵呵的喊了声:“二婶婶,看弟弟!” 叶娇摸了摸他的头,准备带他进屋。 可在他们还没进去的时候,却听里面传出来了祁昀的声音:“娇娘回来了。” 叶娇这才发现门一直是开着的,小人参立刻着急了起来。 这大冬天的,门大敞着,相公还不要冻到了? 她也顾不得说什么,只管进去,就瞧见祁昀穿上了裘衣,坐在桌前对着她笑了笑:“不碍事的,我穿得多,今儿也没风。” “那也不能总开着门的。”叶娇把旭宝放到小床上,自己准备回身去关门,小素则是跟进来准备撩帘子。 不过祁昀则是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旭宝,温声道:“我把《三字经》拿回来了,时候还早,不如给旭宝念念可好?” 叶娇闻言一愣,石头更是整个人僵在原地,真的硬得像是块石头了。 祁昀倒是很有自己的道理:“旭宝也该听听了,早听早好,我刚去发腊赏的时候,听有个铺子管事说,他从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就给他念《三字经》,一直念到天黑,孩子出来果然很会读书。” 石头更懵了。 原来弟弟也要学三字经……比自己还惨,阿娘只让我读两个时辰,弟弟居然要听到天黑! 他不想听到天黑,他还想玩儿呢! 于是,刚刚还吵闹着缠着叶娇的石头立刻抱紧了照顾自己的婆子,嘟囔着要回去。 等婆子抱着他走了,叶娇才关上门,掩好了门缝,又落了门帘,去点燃炭炉,这才松了口气。 屋子渐渐热起来,祁昀就脱了裘衣,可不等他说话,就看到叶娇已经走过来,把他的手拢在了自己的掌心。 小人参感觉到男人的指尖微冷,不由得又握的紧了点儿,轻声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祁昀立刻点头:“不会了。”而后祁昀的声音顿了顿,轻声道,“娇娘,你早上走之前欠了我一个。” 叶娇有些不解:“什么?” 祁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叶娇却是又给他搓了搓手:“小素在呢,等会儿加倍补给你。”而后才道,“刚不说要给旭宝念三字经吗?” 祁昀正坐在椅子上,闻言便抽出了一只手,拢住了叶娇的腰,把脸侧着靠在自家娘子的小腹,声音是只对着叶娇才有的轻柔:“不着急,我瞧着旭宝困了,等他醒了再念。” 叶娇应了一声,而后有些好奇的问道:“从怀着的时候就念书真的管用吗?早知道那时候就给他念念了。” 祁昀则是一本正经的说道:“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若真的想要学会点什么,旭宝还是等长大些后自己念的好。” “一定要念吗?” “看他听不听话。” 叶娇眨眨眼,想着相公的意思应该是听话就让他念,便道:“那三郎小时候一定很听话。”不然自家相公为何那般督促他? 这么紧着他,能让三郎念出了两个案首。 纵然小人参还是搞不清楚科举里面的弯弯绕,但是旁人都说三郎厉害的很,小人参就觉得自家相公也是厉害的。 却不知道祁昀心里想的和叶娇是反着来的。 祁家三郎小时候可是最调皮的那个,只是现在很少有人记得罢了。 小素哄着旭宝睡觉,因着她在,两夫妻也不会过于腻乎,只是低声说说话,时不时的捏捏指尖,碰碰耳朵,点到即止。 只是这般简单的互动却从隐蔽中找出了些奇异的妙处,特别是在叶娇咬了这人耳垂一下后,看着他耳垂发红,小人参便觉得格外新鲜。 等旭宝睡了,小素出去,叶娇便斜了斜身子,半坐在祁昀怀里。 小人参抬起手,拢了拢他耳边的发丝,眼睛瞧见了被祁昀放在一旁的《三字经》,不由得小声道:“相公,要是明天石头来,说要听你念书可怎么办?” 祁昀抬头,给了她一个温和笑意:“放心吧,那孩子这段时间都不会来了。” 叶娇有些奇怪,想要问问为什么,却看到祁昀拢着她,指尖在她的腰腹揉捏。 祁二郎低了低头,碰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娇娘,闲下来了,你刚刚说加倍补给我的话可还作数?” 叶娇眨眨眼睛,反手揽住了他的脖颈:“自然是作数的。”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铁子的声音:“二少爷,二少奶奶,叶少爷和三少爷回来了,就在前厅呢。”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祁明回家时,是悄无声息的,除了自家人知道外,并没有惊动旁人。 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人认识的小少年了,两次案首拿在手里,再加上祁家一点都没遮掩,次次都是大摆宴席庆贺,这周围基本都知道了祁家的有位天降文曲星。 要是有人认出来祁明,多半是要凑上前来围观,然后讨要个墨宝或者是旁的什么东西回去,指望这也能让自家孩子沾沾书生气儿。 特别是到了过年的时候,谁都乐意讨个吉利,祁明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个吉祥物似的,总是乐意亲近的。 这次祁明老实的缩在马车里,到了家门前才下车,进去后头一件事就是到柳氏院子里请安。 祁昀和叶娇也在柳氏那里,等着他去。 叶平戎则是客人,被引去了前厅,自有人送上热茶糕饼。 不久之前叶平戎就来过祁家,只是大多是直接去找的叶娇,就来过一次前厅,当时来的匆忙,身边还跟了个华宁小尾巴,叶平戎未曾仔细打量祁家,如今瞧着,只觉得四周静谧,小厮规矩,虽然不是豪门大户,可也是家规严谨了。 这让叶平戎心里松了松。 而后是祁父出来见了他,祁父瞧上去便是个忠厚老实的长相,言谈举止也带着敦厚,叶平戎越发放心。 等到去了被安排的小院子里休息前,叶平戎又见到了柳氏,一番客气的交谈后,他对祁家总算是放了心。 或许旁人早就忘了叶娇是怎么嫁来的,可是叶平戎记得清楚自家妹子其实嫁的曲折。 当然,这事儿是叶二郎和叶二嫂造的孽,祁家的三媒六聘都没少,该做的一样不落,甚至比旁人般的还要盛大一些,叶娇的日子也是眼瞅着的好过,但叶平戎依然会有些忧心。 哪怕没有冲喜这一层,光是农户女高嫁,就很容易吃苦头。 他总想着给叶娇撑腰,宁可绝了叶二一家的关系也不让他再出来惊扰了叶娇的日子,都是因为叶平戎忧心祁家会对叶娇不好。 纵然祁昀对她好,可是家里人的磋磨也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受得住的。 叶平戎跟着楚承允,也算是见过不少勋爵人家的,哪怕是权势滔天的人家苛待儿媳的也是不少。 哪怕是到了皇家又如何?自家王妃被皇后坑的身子都衰败了,这事儿叶平戎也是能打听到的。 不过祁家很不错,娇娘属于高嫁不假,但是瞧着祁父和柳氏便能看出是个家宅南宁的。 自家妹子来了之后日子也是好过的,如今祁家越来越好,叶平戎想着,自己如今也得了差事,总归能让叶娇娘家有人可以依靠,以后小妹的日子也会更顺遂才是。 正想着,有个随从进门来,对着叶平戎行了一礼。 往常跟着叶平戎的是刘荣,只是王爷身边不能没有人守护,刘荣便留下了,叶平戎只带了两个用惯了的手下人。 这会儿叶平戎住在祁家待客的小院子里,他瞧了瞧随从,道:“可有人跟来?” “没有,有几个差役只跟到城门口,咱们出城后他们便散开了。” 叶平戎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担心的便是城里的那个县丞会找上门来,不管是试探还是奉承,总归是个麻烦事儿,如今瞧着县丞还算识趣,没有强跟,也算是有眼力见。 旁的叶平戎也没再问,挥挥手让他们也下去,而后便吹熄了蜡烛休息了。 再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外面热热闹闹的。 今天是除夕,祁家上下都忙碌了起来。 叶娇还记着去年除夕这天,阖家上下都要聚在一起包饺子的,今日刚吃罢了午饭她便早早的就抱上了旭宝过来,果然就看到柳氏已经让人张罗开了。 年底事情不少,不过大多是扫房扫屋,给手下人赏钱,或者是庄子铺子上的杂事收尾,倒都用不上妇人们出面。 但是到了除夕,厨娘们就忙碌了起来,擀皮弄馅,天不亮就在准备,等叶娇过去的时候,已经把东西准备停当,就等东家主子们最后动手包一包就好了。 而包饺子这事儿不仅仅是为了包,也是为了聚在一起说话,打发时光。 柳氏瞧着叶娇过来,便招呼她过去坐,却没让她动手:“大郎家的要去收拾茶汤,正巧石头没人看,娇娘你便盯着两个孩子就是了,旁的就不用沾手了。” 叶娇扭头,就看到方氏正在专心致志的盯着炉子上的铜壶,而石头腰上系了根粗红绳子,正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瞧。 而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了桌子腿上,大概是因着怕他乱跑磕了碰了,纵然有婆子看着,方氏依然担心,就把他拴上了。 柳氏觉得无奈,可也不说什么,毕竟石头太活泼了,就是个撒手没的性子,一个看不好就能自己窜出去,方氏多担心些也正常。 可是当柳氏看到叶娇一脸“原来还可以这样”的表情时,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叶娇洗了手,脱了披风,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抱着石头和旭宝逗他们玩儿。 旭宝不认生,而且自从上次见过石头之后,旭宝就像是记得他似的,看到石头就咯咯笑,还伸手去摸他的脸。 石头就由着他摸,陪着旭宝笑,时不时的还会很小心的摸摸旭宝软软的头发,戳戳旭宝的脑门儿。 在石头心里,这个胖弟弟特别可怜,天天念书到深夜。 自己好歹是娘亲管着,胖弟弟却要被冷冰冰的二叔盯着……惨。 这让石头格外谦让,揉面团的时候让给弟弟捏,拿了个杯子也先让弟弟玩儿。 不过旭宝还小,不懂石头的意思,等拿了杯子,用小胖手抱着,然后就往地上一扔。 哗啦! 杯子碎掉的声音吓了旭宝一跳,不等别人说什么,他先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把脸埋进叶娇怀里不出来了。 叶娇一时间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摔了东西,都没说你的不是,怎么你还先哭开了?” 旭宝现在还听不懂叶娇的话,他只是哼唧了两声,听着就委屈。 叶娇觉得自己的胸口都湿了,心想着人的幼崽眼泪好多啊…… 柳氏则是心疼极了,念叨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拍干净了手上的面后过去哄旭宝和石头。 石头其实也吓到了,可是他看到旭宝哭,立刻心疼,觉得胖弟弟太可怜了,又要读书又要哭,累得很。 等叶娇把他们两个放到一旁的小木床里时,石头就像模像样的安慰旭宝,旭宝则是不乐意躺着,虽然还是泪水直掉,却很快就投入了翻身的伟大事业中。 旭宝因为叶娇喂的好,长得胖了些,有劲儿不假,可是想要翻身的时候每次都要费一番功夫。 吭哧吭哧的,旭宝很快就连哭都想不起来了,一门心思想要翻过来。 石头就坐在一旁看着胖嘟嘟的弟弟正哼唧着努力,这般动作让石头莫名其妙的觉得很励志,他还拍着手给旭宝加油。 叶娇则是趁机去包了两个饺子应景,而后就重新过去看着这两个小家伙。 等到饺子煮好了要上桌的时候,旭宝已经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玩儿了好一阵,又哭过,都很耗费力气的,他睡得格外沉。 石头也揉揉眼睛,挨着旭宝睡了。 叶娇也不吵他们,拿着被子裹上,又让婆子盯着,她这才过去吃饭。 这次的团圆饭叶平戎是同他们一起吃的,他和祁明坐在一处。 倒不是叶平戎不想要和妹妹一起吃,一来是叶娇如今已经嫁到了祁家,便是祁家媳妇,二来是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就他和祁明两个是光杆一人,那凑在一起才算合适。 吃饭说话时,叶平戎只说自己给朝廷做事的,并没有透露有关于三王爷的事儿。 柳氏虽然不知道他是个多大的官儿,但是只要是官那就是好的,是个依靠。 她不由得看向了叶娇,眉眼带笑,心想着这个儿媳妇娶得好得很,真真是福气在后头呢。 而在饺子上桌时,叶娇拿着筷子想了想,难免回忆起去年自己吃饺子时候的盛况。 那时候小人参不懂这里面的吉祥话儿,吃到什么都说,偏偏吃一个中一个,弄得一旁的祁三郎也想要吃个彩头,不知不觉一个人吃掉了一盘子,散席的时候直哼哼。 这会儿叶娇心里想着,她少吃点就是了,但是真的看着一个个白生生的小胖饺子时,止不住的馋,又怕吃到那些带了彩头的,等了好一会儿才很谨慎的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嚼了嚼,小人参默默地把手抬起放在唇边,后又放下,悄无声息,连祁昀都没发现。 不过桌上不仅仅只有饺子的,还有不少菜肴汤品。 祁昀和叶娇在一处吃饭的时候,他照顾娘子已经成了习惯,这会儿也夹了一筷子鱼放到碗里,用筷子细细的挑掉了鱼刺,才把鱼肉夹给叶娇。 小人参也不客气,直接把鱼肉吃进嘴里。 这毕竟是他们每天都会发生的事儿,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一旁看着的方氏却有些眼热。 祁家大郎自然是很疼方氏不假,只是祁昭性格很直,又常常忙着庄子里头的事情,两夫妻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少。 谁家娘子不喜欢让相公多疼宠一些呢? 往常可能想不到这些,但是现在看着祁昀照顾叶娇甜甜蜜蜜的模样,方氏便起了心思。 只是方氏也知道自家相公是个直脾气,使眼色必然是没用的,便轻轻的在桌下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 哪想到祁昭扭头就问她:“娘子,你踢我做什么?” 一句话,弄得方氏涨红了脸,恨不得拧他一把。 柳氏倒是能猜出一些方氏的心思,轻咳一声,夹了筷子菜给祁父。 祁昭见了,便明白这是娘在提醒自己,赶忙也夹了一筷子给方氏。 不过他好巧不巧的非要选上了红烧肉。 这肉烧的极好,酱汁鲜亮,五花三层,瞧着就格外有食欲,但是柳氏却心里直叹气。 她这大儿子什么都好,勤勉,忠厚,内心纯善,就是有时候没眼力见儿。 方氏已经许久不曾碰肉了,尤其是到了过年的时候,生怕身上多长一两,这顿饭开始后,桌上的肉菜她可一口都没吃过。 结果自家儿子居然就这么直愣愣的挑了这桌上最肥的肉给她夹过去了,这不是惹人家不乐意么。 但是让柳氏惊讶的是,方氏不仅不恼,反倒有了笑脸。 纵然方氏谨慎着体型,这不吃那不吃的,但是祁昭夹来的这块肉她却立刻放进嘴里,边吃边笑,祁昭虽然不知道方氏在乐什么,但是瞧着娘子高兴,他就高兴,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方氏也都一一吃了。 不过这些琴瑟和鸣都和祁明没关系。 祁家三郎默默地吃着饺子,心下哀叹孤身苦,念叨着,还是要好好考试好好念书才行,娘亲说,等他中了秀才才给他说亲……为了媳妇,他也要考上才行。 等到吃罢了饭,众人便各自回了院子里准备守岁。 旭宝被刘婆子抱走代为照看,叶娇则是和祁昀回房,等略略洗漱收拾后,叶娇坐在镜前拆着发髻,眼睛瞧着祁昀在镜中模糊的倒影,笑着问道:“刚刚你和三弟说什么呢?” 祁昀站在叶娇身后,拿起了发梳,帮她通着头发,闻言回道:“没什么,问问他的学业,来年三郎就要考院试了,这一步不好走,台阶大,不比之前的两次,除了要看学问还要看运气,最后上不上的去全看他的本事,马虎不得,我便多问了两句,也算敦促了。” “他肯定能考上。”叶娇语气笃定,一面说一面摘掉了耳坠。 祁昀伸手帮她揉了揉耳垂,有些好奇:“怎么这么有信心?我想着就算是三郎他自己,都不敢直接保证自己能考上的。” 叶娇则是昂起头瞧着他,声音软糯:“三郎自小就是相公你教的,我信相公,你肯定能教出个状元公来。” 小人参心里,祁昀就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 纵然叶娇不知道祁明的学问如何,可是祁三郎从小有祁昀盯着瞧着,自然是能考上。 叶娇从来都对祁昀充满信心。 祁昀闻言,不由得低下头,揽住了女人的肩膀,轻轻的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带着笑意:“娘子你知道什么是状元公吗?” “不太知道,反正娘说考的最好的就是状元了……相公你等等。”被祁昀呼出来的气弄得痒,叶娇不由得往后躲。 可是男人就站在她背后,这越躲越是往他怀里钻。 感觉这人又咬住了自己的耳朵,叶娇伸手推了推他:“娘说年底是要守岁的,别闹了,我们要等放炮呢。” 祁昀闻言,便略略松开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有了平和笑容,拉着叶娇到一旁的软榻上坐好。 烛光跳动,夜色朦胧,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很暖。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坐着,不过一会儿叶娇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寻常时候,两人在一处时,都是祁昀想着要做什么的,不是下棋就是饮茶,总归是祁昀出主意,叶娇只要等着就行了。 偏偏这次祁昀什么都不说,也不做,就盯着她瞧,时间一长叶娇就觉得没趣儿了。 她双手托着下巴靠在榻几上,瞧着祁昀,嘟囔:“相公,做点什么事儿吧。” 祁昀也凑过去,伸手点了下叶娇的鼻尖,问她:“娇娘想做什么了?” 小人参想了想,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可是祁昀如今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儿,好不容易儿子早早的睡了,两个人能躲个空闲,不用再担心的把他闹醒,祁二郎淡然不准备放过机会。 他下了榻,去一旁的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来,放到榻几上。 叶娇一瞧,就看到又是那本书,这封皮她闭着眼睛都摸得出。 祁昀脸上倒是一本正经:“左右到子时还早呢,就这么坐着也没意思,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 叶娇眨眨眼睛,瞧他:“什么游戏?” “娇娘你随便翻一页,到哪页,我们就好好研究哪页,可好?” 小人参不说话的,只是瞪着眼睛盯着那本书瞧。 祁昀以为她羞了,便轻声哄道:“昨天娇娘说要补给我,现在还没补呢。” 谁知道,叶娇居然一本正经的抬头看他:“我翻可以,但是要是翻开的那页太难,相公体弱做不成,可不能强求,你身子要紧。” 祁昀:…… 很快,叶娇就意识到,似乎她不该直接说相公不成的。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证明,相公明明能成,可成了,弄得她情动之下差点把嘴唇咬破了。 好在祁昀告诉她,旭宝今儿没在房里,小人参这才松了口,声音细碎,自己都听不清了。 而当鞭炮声响起的时候,叶娇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榻上,眼睛里带着水光,伸手扶住了祁昀的肩膀,声音都有些模糊:“相公,鞭炮响了……” “不妨事,等会儿还要放一轮,到时候再去看也成。” “……那你先别动,我缓缓。” “不行,娇娘说我不成,所以我们多练练才好。” 小人参:…… 到底叶娇也没瞧见放炮,只是在燃烟花的时候凑到窗边去瞧了瞧,而后就搂着祁昀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祁昀显然比她醒的早了些,屋子里的炭炉已经重新点燃,暖烘烘的,而叶娇撩开床帐的时候,就瞧见已经穿戴整齐的祁昀正坐在桌前喝茶。 见她醒了,便要过来,可是门却被人扣了扣。 祁昀顿住了脚步,先关上了内室的门,这才走过去问道:“何事?” “三少爷刚来了,送了三十张大字来,还说要感谢二少爷的叮嘱,他定然仔细用功,不辜负二少爷的期望。” 内室里面的叶娇闻言,便知道昨天守岁的时候,那边的祁明怕是写了一晚上的字。 她脸上有着笑容,在祁昀过来时,便对着祁昀道:“三郎真是勤奋,这是好事儿。” 祁昀点点头,平静的回道:“是好的,他现在努力才能有所回报,这字多写写自然是为了他好。” “相公人真好。”总能时时刻刻想着约束教导弟弟,真是好哥哥典范了。 祁昀则是笑着接受了这份赞美,低头在叶娇额头落了个轻吻,轻声道:“娇娘多歇会儿,昨天累到了吧。”心里则是在想着,下次总要有所节制才行。 谁知道,叶娇却伸手就摸他的腰,软软的回道:“相公才该多歇歇,我不累,你才累。” 祁昀的耳朵猛地就红了,忙直起身来,轻咳一声。 好在小素抱着旭宝进来,小胖墩正扯着嗓子干嚎,看到叶娇就委屈的憋着嘴伸着手,瞧着便是饿了。 叶娇便抱他过来喂,祁昀则是趁机先出门,清晨寒意让他清醒了不少,祁昀紧了紧裘衣,而后准备去趟书房拿些书来。 可刚一走出长廊,就看到在院门外面急得直打转的宋管事。 宋管事见了他,立刻来了精神,小跑过来,想要说什么,却还是耐着性子,行了一礼:“给东家拜年,东家新年顺遂喜乐。” 祁昀瞧出了宋管事怕是有急事找自己,可也同样回了一礼。 这般问候不仅仅是全乎礼节,也是为了许愿新的一年福气顺遂。 等两个人互相问候完,宋管事便再也忍不住,声音压低:“少爷,商队出事儿了。” 祁昀眉间微皱,侧了侧身:“走,去小室说。”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刚进了小室,宋管事就小跑着去给祁昀拉开了椅子,让他坐下。 祁昀则是脱了裘衣后坐过去,铁子见宋管事做了自己的活儿,也不敢闲着,跑去把炭盆烧的更暖了些。 而宋管事待祁昀坐下后立刻道:“东家,昨天夜里,我收到了飞鸽传书,说商队本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可是刚出了北狄国的时候,被一群逃兵给围了!” 逃兵? 祁昀猛地皱紧眉头,明白了为什么宋管事这么着急。 其实在组建商队之前,祁昀是做过不少功课的,自然知道商队会遇到的各种麻烦。 会遇到卡扣,会遇到匪徒,这都是有可能的。 之所以要给商队准备好充足的银钱,就是让他们这一路上进行打点。不少拦路的要的不过是银子,给了银钱就能走通,倒没有什么打紧。 但是逃兵不一样。 这些人是战场上的逃部,手上有着刀剑,不能回来,因为回来被抓了就是死罪,但他们也不敢去狄戎之地,生怕被人害死,就只能落草为寇成了匪类。 可是他们和普通匪类不同,一般的山匪给钱就放人,可是到了他们手里却很难脱身。 这是群亡命之徒,拖不了多少时候。 祁昀坐在那里,眉头紧皱,似乎在想着对策,但是在宋管事心里,其实这件事情已经完了。 不少商队其实都碰到过这种逃兵的,没有一个能跑得脱。 那些大商队尚且如此,自家商队本就人不多,更是难逃。 完了,全完了。 宋管事越想越伤心,竟然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铁子赶忙去扶,祁昀也站起身来准备去搀扶,可是这一起身,他就从窗子里瞧见了个模糊的人影。 小室的窗户糊的并不算厚,不像是卧房,总要糊的厚厚的有时候还要蒙上布来防风。而小室的窗户相对透亮些,虽然外头的情景看不真切,但是也能瞧个大概笼廓。 院子里,模模糊糊有个人影,身量高,身姿挺拔,比寻常人大了好几圈儿。 而在祁家,目前只有一个长得如此高壮的。 祁昀立刻起身,顾不得披上裘衣,走过去拉开了小室的门。 叶平戎本是想要来与叶娇说说话,可他也知道现在时候尚早,怕扰了叶娇,便站在园子里等着,突然听到旁边有动静,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小室门口的自家妹夫。 大概是因为最近对祁家好感倍增,叶平戎看着祁昀也觉得哪儿哪儿都顺眼,笑着道:“妹夫,新年……” 可不等他说完,祁昀便道:“大哥,有急事,且进来说话。” 叶平戎是头一次看到一贯淡定的祁昀这般急,这让叶平戎先是一愣,而后便正了正神情,也不多问,直接走了进去。 等关了门,祁昀便道:“端王对于商队,有没有过嘱托?” 叶平戎听到是商队的事情,立刻表情严肃。 他一直随侍在楚承允身边,自然知道楚承允对商队的看重,便道:“商队之事王爷一直记在心上,只是嘱托却是没有的。二郎,可是有什么事吗?” 祁昀并没有再多问废话,他与叶平戎如今本就是亲如一体,没什么好遮掩的。 不过祁昀也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宋管事,宋管事立刻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叶平戎听说是逃兵,先是神情一松,可马上就又皱紧眉头。 祁昀不由地看他:“你想到什么了?” 叶平戎也不隐瞒,直接道:“我在边关多年,除了打仗,也经常要承担一些押解任务,认识了不少外邦的人,其中也有我的朋友。若是山匪,大多数量众多,我可能还没太多办法,但要是逃兵,数目不大,我自然能找到人应对,不算难事,可是……” “可是什么?” “从这里到关外,起码有千里之遥,若是想把消息送过去,只怕跑死了马也要耽搁上好些时日,实在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叶平戎这个担忧倒是真真切切,千里之遥说起来不过四个字,但是却不是轻易就能到的。 可话音刚落,叶平戎便看到祁昀的脸上露出了略略轻松下来的神情。 这让叶平戎有些意外:“妹夫,你不要太低估那些逃兵的凶残,若是不能尽快把消息传递过去,只怕难办了。” 祁昀则是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不碍事,你只管写,记得字写小些,信,我自有办法送出去。”说完,祁昀对着宋管事道,“商队是在离开北狄国之后被围了,对吗?” 宋管事应了一声:“是。” 祁昀立刻站直了身子,道:“铁子,去,把后院最快的那几只鸽子取来,要快。” 铁子也顾不上应声了,扭头就跑出了门。 叶平戎这会儿也写好了亲笔书信,盖了印章,交给了祁昀,而后问道:“妹夫,你准备怎么送出去?” 这会儿铁子还没回来,祁昀便有时间解释道:“从我想要筹谋商队开始,便花了重金买了数十只鸽子,都是训练有素的,千里的路程,鸽子只用一天便可到了。” 叶平戎也知道信鸽好用,尤其是战场上,很多时候战况紧急,不能等,寻常马匹根本来不及,便会有人用鸽子来进行传递。 但是叶平戎眉间的褶皱并没有松开来:“信鸽这东西只能归巢,不能随便放的,哪怕你把鸽子放了出去,它找不到商队的地点也是白搭。” 祁昀这会儿正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竹筒,细细的卷好了信往里塞,一边塞一边道:“我这鸽子认路,准得很。” 叶平戎不解:“什么?” 祁昀手上很小心的摆弄着竹筒,声音不停:“我重金买下的都是能去往边关附近几个镇子上的鸽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训练一番,确保鸽子可以认路,他们可以很快来回。” 叶平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看到祁昀又拿起一个竹筒,声音平缓却语速极快:“虽然这鸽子没办法直接到商队手里,但是我只要把你的信还有我的信一起送去边关镇子上,自然有人知道如何去做。” 叶平戎忙道:“就算能用飞鸽传递消息到那里,可出了关,又有谁能接?” 祁昀看了看他,嘴角微翘:“我在商队离开前告诉过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要留下人等着消息,若无消息,一年后自己归来便是。” ……什么? 将另一封信也塞进了竹筒,祁昀将竹筒封好,而后交给了铁子。 等铁子将竹筒绑在鸽子腿上,祁昀又道:“既然商队刚出北狄国,那么北狄国必然有我们的人,放心吧,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此话一出,叶平戎彻底没了话说。 等祁昀将信鸽放飞,叶平戎终于想清楚了祁昀想要做什么,同时也想清楚了这个人需要做的准备。 重金购买信鸽,长久训练,在边关镇子上早早留了人,还要谨慎的在途经之处都留下自己的人手…… 环环相扣,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会出事一样。 叶平戎不由得看向了祁昀,低声问道:“二郎,你怎么想到了这么多?” 祁昀看着他,笑了笑,道:“既然想要做成一件事情,便要仔细考量,有备无患,这没什么难的。” 虽然祁昀说的风淡云轻,但是叶平戎在心里来来回回的想了几遍祁昀做的事,越发觉得这个人思虑周全。 防患于未然才是最难的。 自己的妹夫,到底是哪儿来的这玲珑心思…… 叶平戎突然想到,之前楚承允总是夸他的话,是不是也是祁昀故意表露出来给自家王爷看的? 可不等叶平戎想明白,祁昀便把毛笔重新交给了叶平戎:“大哥,你且多写几封,以防万一,我们每隔半个时辰放出去一只。”祁昀的声音顿了顿,带了些叹息,“这商队也是王爷关心的,我不想出什么差错,毕竟他们肩负的可不仅仅是一些银钱。” ……对啊,自家妹夫这般忧国忧民的人,有心思有准备不是好事吗? 叶平戎立刻接过了祁昀的毛笔,坐下来,又写了几封亲笔信交给他。 另一边,叶娇已经把旭宝哄睡着了。 小室里的动静叶娇都知道,她喂完了旭宝后就穿好衣裳披了斗篷出去侍弄药材花,自然能瞧见一只又一只的鸽子飞上天。 不过叶娇只是瞧了一眼,并没放在心上,扭头就专心地摆弄着手上药材花。 这时候,有个小厮到了院门口,小素过去和他说了两句话便回来,躬身对着叶娇道:“二少奶奶,有个姓公孙的夫人送了帖子来,请二少奶奶过几天去吃茶。” 叶娇并不认识姓公孙的夫人,不过因着祁昀的生意越做越大,叶娇也经常收到邀她出门的帖子,这次便想着先拿着,等相公回来问问他再说。 而后,叶娇将帖子接过,便撂了小锄头回屋。 见旭宝还在睡着,叶娇就将帖子撂在桌上,拿出了一根花绳编起来,借此打发时间。 等祁昀回来时,就瞧见了自家娘子倚靠在榻子上头的软垫上,微微低头,阳光泼洒,岁月静好。 刚刚还有些紧张的心思瞬间安静,祁昀的眉眼也终于柔和下来。 叶娇见他进门,便笑起来,把手上的东西撂下,起身过去拉住了祁昀的手道:“相公你回来了,饿了没?” 祁昀没敢说自己刚刚早饭没吃,只是说:“饿了的。”回头道,“铁子,去让小厨房摆桌。” 叶娇则是拉着他去榻上坐着,祁昀先是看了看呼呼大睡的旭宝,而后反手扣住了叶娇的手,挨着她坐下,让叶娇靠进自己怀里。 小人参任由他抱着,笑着捏了块红豆糕递给他,见他张嘴吃了才道:“刚才有个姓公孙的夫人来给我递帖子,请我吃茶。” 祁昀闻言,细想了想,道:“这城里姓公孙的不多,能递了帖子来的,应该是县丞的夫人。” 县丞是八品,官不大,管的事情却多。 往年县丞也会请方氏过去吃茶的,毕竟祁家是富户,该有的交际不会少。 去年是因着叶娇新嫁,再加上祁昀那时候身子不好,都传言要死要活的,这才没给,如今祁二郎身子大好,祁家铺子红红火火,这帖子给过来也不稀奇。 祁昀便道:“去瞧瞧也好,大嫂会陪着你的,正好那时候花灯正漂亮,到时候等茶会散了我就去接你,咱们一起逛花灯。” 叶娇点头应下,探头过去亲了亲祁昀。 豆沙味的亲吻,泛着甜味儿。 等唇分时,叶娇软糯糯的问了句:“没事儿了么?” 祁昀知道自家娘子从来不问他铺子商队的事情,可是她却能看出祁昀的情绪变化,想来是刚才自己进门时,那抹没来得及藏住的担忧被叶娇看了去。 紧了紧拢住叶娇的胳膊,祁昀轻声道:“没事儿了。”尽人事,听天命,左右不过这两天就能有结果。 叶娇眨眨眼睛,伸手往旁边摸了摸,而后将一个平安结塞到祁昀手里:“这个给你。” 祁昀低头瞧,便看到这个结打的不算好,自家娘子纵然有颗剔透的心,却没有一双灵动的手,平时编结打穗不过是娱乐,能弄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这次的结上编了约么十枚铜钱,因着铜钱连成串儿,倒是让这个结瞧着长了不少。 祁昀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叶娇抱着他,昂着头看着他笑:“送给你,上头的铜钱都是我昨天吃饺子咬到的,那些什么甜的枣味儿的我就都吃了,可这个铜钱吃不得,我就藏在手上,回来洗净了正好编起来给你。” 她当时吃到的时候没立刻说,是怕三郎看到了又要猛吃,撑到自己。 但是祁昀是记得的,自家娘子前后加起来也就吃了十三四个饺子。 照这么说,竟是个个都有彩头吗……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过年的时候往往比平时忙碌得多。 祁家在附近是富户,管事的多,掌柜也多,寻常各有各的东家,不过等到了过年的时候,这些人都会带些东西上门来拜年,而女眷们也会互相走走看看。 因着祁家门户简单,背后并没有宗族,寻常和远亲也不走动,柳氏倒是不太出门。 妇人之间的交往和男人不同,男人们哪怕是在闲暇时候凑在一起,话里话外也是手头的差使,只有至交好友才说人情,而他们的娘子能凑在一起的,多是夫家关联紧密,这才会让后宅之间相互走动。 既然管事们在祁家手下讨生活,自然少不了要往这里多跑跑。 不过柳氏并没有过多的让叶娇和方氏出来凑这个热闹,她们各自都有孩子要照顾,柳氏也心疼两个儿媳妇的辛苦,大多只是让她们打一晃,余下的时间就让叶娇和方氏自己打算。 方氏那边如何叶娇不知道,对叶娇来说,这几天除了盯着旭宝不让他没事儿啃东西,就是和董氏聊院子里的药材花。 “春兰,怎么没带虎子来?”叶娇撂下了小锄头,站起身来,一边拿了帕子擦手一边问道。 董氏对着叶娇笑着道:“他大概是头次出门,昨天和旭宝玩了阵子,回去以后就吵闹着不睡觉,到了月亮都落了才睡着,估计等我回去的时候还醒不了呢,就没带来。” 叶娇闻言,有些意外:“他晚上不睡?” 董氏点了点头,和叶娇一起进了厢房,关了门,等暖了些后捧着茶,笑着道:“不妨事的,小孩子很容易一高兴就睡不下,到了晚上难免不睡哭闹,不打紧,白天补回来就是了。” 小人参也注意到董氏的眼下有暗色,还有些肿,叶娇便重新拢了披风出门,到院子里,在花圃里左右看了看,而后拽了片淡黄色的花瓣,稍微捏了捏,让花瓣柔软了很多,回来后就一边一个摁在了董氏眼下。 顿时,董氏便觉得有清凉感觉,眼睛舒服了很多。 这让董氏格外惊奇,立刻想到这药材花是有用的。 她忙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书册,去桌上拿了毛笔,添饱了墨,对着叶娇道:“娇娘,来说说,这花儿是什么名字,作何用途的?我记下来。” 叶娇惯是知道董氏爱药成痴,她每次来都会带个小册子,恨不得天天都能从叶娇这里探听来这些药材花的用途。 不过小人参也没有什么好藏私的,她曾经是人参,做的便是救命的事,这些药材花若是能帮到旁人她自然高兴,再加上董氏是自家铺子的老板娘,多知道些也是好的。 只是这会儿瞧着董氏眼睛底下贴着黄花花瓣,莫名的有些喜感。 叶娇笑着走过去拉住她:“等会儿再告诉你,你先缓一缓,等眼底下不肿了再写字吧,不然费到了眼睛,这花瓣就白摘了。” 董氏闻言,便点点头,暂时按耐下了兴奋的心情,撂了笔,同叶娇重新坐回到桌前。 旭宝的摇篮就在一旁,小家伙正醒着,伸手扒拉着摇篮上悬挂着的黑色羽毛,自己逗自己高兴,玩儿得倒是开心。 见叶娇过来,他就“啊啊”的喊着,嘴里嘟嘟囔囔的,嘟囔一阵就笑起来,也不知道笑什么呢,圆嘟嘟的脸在小被子上蹭来蹭去,格外欢实。 这让董氏有些羡慕:“旭宝长得好,身子也壮实,而且瞧着白天醒晚上睡的,照顾起来想必也不会太难。” 叶娇眨眨眼睛:“他平时也睡,有时候一睡就一白天呢。” 董氏不由得收回目光,好奇道:“那这不应该啊,若是白天睡,晚上定是睡不着的。” 不过小人参夜里睡得沉,并不知道自家胖儿子晚上做什么。 倒是一旁的小素,闻言道:“二少奶奶,小少爷有时候晚上是不太喜欢睡觉的,到了夜里还会饿。” 叶娇一愣。 饿? 如今他还是吃奶的时候,饿了自然是要叶娇喂的,可是小人参从不记得自己半夜喂过他。 小素见她疑惑,又道:“每次都是二少爷起来,若是小少爷饿了,二少爷就把孩子抱去内室,想必是那时候喂的。” 此话一出,叶娇便明白,自己晚上不用被闹醒,都是自家相公的功劳。 怪不得有时候大半夜的觉得胸口有人鼓捣,她一直以为是祁昀闲不住,闹她了,叶娇素来是由着他的,也没醒过,哪想到原来半夜鼓捣的是自家胖儿子。 叶娇不由得看了看旭宝,伸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小脸蛋。 小东西,就知道吃,也不知道有没有累到相公。 她心里不由得想着,以后白天也该盯着旭宝睡觉了。 叶娇知道祁昀从来都是顾着她的,不乐意把她吵醒,可叶娇也知道祁昀的身子要好好养着才能康健,这几天商队的事情惹得他比往常还要忙些,到了晚上总该好好睡觉才行。 旭宝被戳了脸也不生气,而是露出了个软乎乎的笑容,扭头就把叶娇的手指头咬在了嘴里磨了磨。 因着还没长牙,叶娇被他咬到的指尖只觉得痒,逗得她笑起来,低头就在旭宝的脑门儿上落了的响亮的亲亲。 一旁瞧着的董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这世间的好男儿很多,但是像是东家这样的确实是太少了。 董氏心里琢磨着,回家以后要和方励好好说说,他不是觉得东家厉害么?那就先从疼娘子学起好了。 没过多久,叶娇伸手将董氏脸上的花瓣取下。 董氏摸了摸自己已经消肿的眼睛,露出了个笑,又拿出揣着的册子,央着叶娇细细告诉她这药材花的用处才好。 等董氏离开时,叶娇还送了她一盆小黄花,让她回去仔细研究。 而叶娇则是换了衣裳,贴了花钿,出门和方氏一起去公孙夫人的茶会。 这是两妯娌头一遭一同出门,方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平时在家里相处融洽不假,可是更多的她们是在柳氏那里碰头,再不就是一起带着孩子玩,却很少聚在一起。 并不是关系不好,只是凑不到一处。 方氏喜欢读书练字,叶娇喜欢吃吃喝喝,便很少有能聊到一起的。 这次上马车之前,方氏还在心里准备了很多套方案,想着等会儿要是冷场了要如何。 谁知道刚一上车,就闻到了一阵阵的甜香。 像是红枣,又像是桂花。 叶娇早早的就上车等着了,这次两个人出门做的是比较大的那驾车,车舆内宽敞,叶娇索性搬了个矮桌上去,又提了个食盒,正一个个的往外拿呢。 见方氏进来,叶娇笑着对她招招手:“嫂嫂过来坐。” 方氏微微提起裙摆坐到了叶娇身边的软垫上,而后就看到桌上摆着几碟子点心,想来刚刚闻到的甜香味道就是从这些点心上传出去的。 叶娇将盘子摆完,把食盒撂到一边后道:“我问过娘,说是去县丞家马车要走半个多时辰,去了茶会也不一定能吃到什么东西,便想着带些东西来垫垫肚子。” 方氏去过几次,闻言便点头道:“嗯,去了就是喝茶聊天,半点吃的都没有的。” 说这话的时候,方氏都有些嫌弃。 祁家是富户,哪怕方氏抠门也不会委屈了嘴巴,来了客人的时候也知道拿出东西招待。 但是县丞家的那位夫人却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寻常找人过去只说吃茶,从不负责饭食,就连茶点都免了。 可是她们这些商铺庄子的娘子过去,总要带些礼品才好,这一来二去,倒成了县丞给自家发财的时候了。 方氏看了看车舆角落里放着的红色锦盒,不由得在心里磨牙。 送了东西,却次次连口热饭都吃不得,真真让人生气。 叶娇倒是看得开,等马车行进的时候,她给方氏递了双筷子过去:“那就先吃些,省得等会儿饿了。” 方氏晚上一般是不吃东西的,不过现在是叶娇递了筷子,她也不好拒绝,便夹了一块桃花酥,圆圆的脸上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吃还是该撂下。 结果一抬头,方氏就看到了已经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叶娇。 小人参从来都是个直率性子,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旁的什么都不在乎的。 她吃起东西来也是格外爽直,不端着也不藏着,被柳氏教导出来了好仪态,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叶娇从不挑嘴,吃什么都香的很。 方氏就盯着她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家婆婆柳氏喜欢让叶娇来陪着吃饭。 除了秀色可餐外,还因为自己这位弟妹吃东西的样子太下饭了。 眉眼带笑,脸颊微鼓,每一口都带着满足。 哪怕是方氏这种打定主意不多吃的人,都不由得有了食欲,默默的把桃花酥放进嘴里。 好吃是真好吃的,方氏又伸了筷子。 等马车停下时,瞧着桌上空空如也的几个碟子,方氏不由得哭丧了脸。 怕是又要胖了…… 不过很快她又笑起来,桃花酥真好吃,以后大不了多走走,总不能亏待了自己。 等两人相携进了县丞家门后,就坐到了后面几排,并不往前凑。 纵然如今商人地位提高了,但当官的人家还是要被高看一眼的。 祁家如今是新贵不假,但是这些后宅女子之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各有各的门户,祁家因为是新起来的,还没融进去,便没什么事做。 其实方氏有自己的朋友,她在闺阁中也有认识的小姐妹的,只是这次她就拉着叶娇说话,没有离开过。 或许方氏在家里会有些眼热祁昀进项多,可是一出家门,方氏还是能分得清内外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很清楚。 从进门后方氏便一直呆在叶娇身边,给她说着到这里来的夫人们都姓甚名谁。 叶娇端着茶盏听着,因着吃饱了,叶娇也有力气去记一记,纵然不能记全,能记下和祁家有可能有关系的便好,旁的只听个大概就是了。 前头围在县丞夫人身边的人们如何热闹,祁家两个儿媳妇都没有往上凑。 方氏有自己的道理:“如今,他们兄弟三个都有自己的前程,我们不用奉承谁,不然以后他们若是有谁发迹了,如今我们做的事情便是给他们丢人。倒不如躲个清静,略略认识些就好,不得罪就是了,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叶娇听得出方氏在宽慰自己,她对着方氏笑笑,轻声道:“嫂嫂放心,我不在意。” 小人参的心很小,能装下的不过就是在乎的那些人,不在乎的人关她何事。 旁人如何与她无碍,自己开心才是最紧要的。 她对着方氏轻声道:“我只想等早早散了,要去看灯呢。” 方氏笑着点头,让她再耐心等等,可是等叶娇扭过头看向别处的时候,方氏圆圆的脸上却有些不解。 以往纵然自己到这种茶会上不会过于热络,但也不至于谁都不理,今天未免过于冷清了。 倒像是……被谁搁置了似的。 等到茶会散了后,临出门时,方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县丞娘子旁边站着的年轻妇人总往她们这里看,眼神冷淡,似乎还有些厌烦。 小人参同样瞧见了那人,她拽了拽方氏的袖口,低声问道:“嫂嫂,那是谁?怎么总看我。” 方氏微微皱眉,因着那年轻妇人脸上的粉敷的厚,又隔得远,她仔细分辨才认出了,用手拿着帕子挡着嘴巴对着叶娇低声道:“她是城东卖陶器的林家女儿,我记得是许给了县丞儿子做娘子了,只是当时你在月子里,便没让你去吃酒。” 县丞家娶儿媳妇,周围有点头脸的都会过去庆贺一下。 不过叶娇生完旭宝就坐月子,坐完月子就去了山上的院子里,这些就都是不知道的。 可是林家……叶娇没有印象。 不过那边的林氏却死死的盯着叶娇,心里气不平。 她家原本是个富庶的,就因为自家五弟染了脏病,祁家二郎就直接断了和林家的联系,直接让林家折了最大的来源,其他的商铺也断断续续的断了他家的生意,让林家最近的日子过的格外艰难。 林氏娘家来和她哭过,让她帮衬一下自家,可是林家总不好说是因为林五郎自己夜夜春宵才搞出来的事情,便说是祁家三郎怂恿他去的,至于家里的生意那就是祁家二郎先不讲情义。 林家的意思本是说说自己的苦楚,能让女儿在县丞面前说说好话,给他家一些好处好东山再起。 谁知道林氏只记得了祁家的仇,反倒把他们叮嘱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再加上林氏嫁人之后日子不太好过,相公见天的出去玩耍,晚上都懒得回家,便让林氏越来越憋屈。 林氏心里恨极,不仅仅是因为祁昀断了生意往来,还恨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五弟患了脏病? 按着她娘家的说法,当初林五郎是要和祁明一起去妓馆的,祁明自己不去就罢了,为什么不拦着自家五弟点,不让五弟去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吗? 若是祁明稍微有点同窗情谊,总不用让自家遭此劫难。 人人都护短,林氏也是如此,再加上娘家的话她都信,总归不能承认是自己的错,那就是别人的错,正好祁昀祁明是哥俩,林氏就把所有错处都扣在了他们头上。 如今听说祁家二郎的娘子要来,林氏就憋着劲儿要找她的不痛快了。 偏偏叶娇不往前凑,没给她机会。 再加上刚才茶会时,便有人说起那边坐着的娇俏妇人就是祁昀的娘子,又是夸祁昀给她画眉,又是羡慕叶娇脸漂亮身段好,林氏心里就愈发难受起来。 越难受,就越淡漠,甚至还要拦着旁人与叶娇说话,只是叶娇浑然不在意的自在模样,弄得林氏格外气闷。 以前在闺阁中时,林氏并没有太多算计,不过林家后宅不宁,许多下作手段她就算没做过却也是听过的。 如今,她是县丞公子的正房娘子,哪怕婆家因着她娘家式微便有些冷淡,但她既然占着位置,就有底气。 想到这里,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厅堂,立刻招呼了个下人来,对着他道:“那两个人的车架,你瞧见了吗?” 这下人是在县丞府上做事的,如今少奶奶有话他也不敢不应承,立刻瞧了眼林氏指着的马车,点点头道:“看到了。” 林氏轻声道:“如今过年了,难免会有些惊马翻车的事情,倒也不足为奇。”而后林氏给这差役塞了一个荷包过去,“你拿着,去找两个差役就说我请他们吃酒,做成了还有别的赏钱。” 下人悄悄颠了颠,这荷包里少说也有三两银子。 他心领神会,笑呵呵的把荷包揣起来,扭头离开去招呼人了,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心里则是想着,这个少奶奶倒是比县丞夫人大方得多,这事儿值得做。 至于那是谁的车架,他才不在乎呢,稍微搞点事情而已,左右有县丞撑腰,只要不闹出大事便好了。 不过在林氏回了厅堂后,就听见有还没有离开的夫人们嘀咕:“瞧瞧人家祁家二郎,还知道来接娘子回家呢。” “祁家二郎我知道,那个长得好的就是了,可他旁边那个又高又壮的是谁?” “说是叶氏的兄弟,具体的倒不清楚。” “那个烂心烂肺的叶二?” “不,刚听叶氏喊的是大哥,应该是叶大。” “真不错,瞧着娘家也有倚靠了,叶氏真真好福气了。” 林氏听着她们的话,一言不发,心里却是冷笑。 再得意又如何?等会儿倒要看看谁哭谁笑。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叶娇和方氏出门时,就瞧见了两个祁家的马车。 一个是他们来时坐的,另一个则是新赶来的。 祁昀站在马车边,锦缎长袍,黑色披风,任谁瞧见了都要夸一声玉树临风的。 只有叶娇几步上前,拉住了祁昀:“怎么穿的这么单薄?若是冷到了可如何是好。” 祁昀其实不觉得冷,之所以没穿裘衣是因为那个虽然暖,瞧着也有气势,但是瞧着未免有些笨重。 祁昀长得好不怕,换个稍微长相粗野点儿的,裘衣一裹,便成了熊了。 他往常是不在意这些衣裳打扮的,对祁家二郎来说,过去的很多年都为了生死发愁,面白如鬼眼下青黛,穿什么衣裳都不紧要了。 但是今天他是来接叶娇,旁边这么多人瞧着,祁昀自然是要把自己收拾的好看些,这也是给自家娘子赚脸面。 不过这话祁昀不会直接说出口,只是笑着低下头对着自家娘子道:“裘衣在车里,我只是想着早点出来见你,便下来等了。” 方氏在一旁瞧着,不由的笑道:“二弟和弟妹感情真好,我听弟妹说,你们要一起去看灯?” 祁昀对着方氏行了一礼后才道:“是,嫂嫂,我们等下便去。” “那好了,你们坐这个大的马车便是,平稳些,我要赶紧回家,石头还等我呢,我坐那个小些的轻便。” 祁昀却道:“嫂嫂合该坐大的才是。” 方氏倒是不在意这些,摆了摆手:“一家人计较什么,马车小一点又不会掉肉。”心里念叨,若是掉肉倒好了。 见方氏如此,祁昀也不推辞,让人把车上的裘衣取下来,而后便目送方氏坐上马车离开,他才扶着叶娇上了她们来时坐着的这驾车。 但等叶娇侧眼瞧着赶车人时,不由得一愣:“大哥,怎么是你?” 叶平戎推了推头上戴着的暖帽,对着叶娇露出了个笑容:“正巧我也要去看灯,和你们同路,左右无事,赶赶车就当疏松筋骨了。” 小人参不由得看向了祁昀,祁家二郎便道:“大哥是客人,怎么可以让你赶车?铁子,过来。” “不用,我来吧。”叶平戎却是拉进了缰绳,扭头看着叶娇,声音里带着感慨,“我从小到大似乎都没能为了妹妹做点什么,如今赶下车,也算是了却我心中的一桩事情。” 叶娇本就不懂得这些,但是听叶平戎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温情,小人参有些无措的抓紧了祁昀的袖口,摇了摇。 而祁昀虽知道于礼不合,但是叶平戎如此坚持,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管拉着叶娇一起道了谢后,撩起帘子,坐到了车舆里头靠近车门的地方,这样也能和叶平戎说说话。 等马车动起来,叶娇有些好奇的隔着帘子问道:“大哥,你怎么想起来去看灯了?” 叶平戎先是安静了一阵,而后才道:“想买一盏好看的,送人。” “送谁啊?” 又是一阵安静,叶平戎的声音有些磕巴:“送……华宁的。”似乎怕他们误会,叶平戎忙解释,“是华宁说,这里的花灯出名,她想看的很,就让我来给她带一盏回去。” 叶娇应了一声,并没多问什么,只是想了一会儿,才小声问着祁昀:“相公,我是要有嫂嫂了吗?” 祁昀很想说,他们坐的近,哪怕叶娇压低了声音外头的叶平戎也是能听到的。 可是祁昀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心里却知道,自家娘子这话怕是要成真了。 那华宁公主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的,纵然这里的花灯出名,但哪里比得上京城里面的富丽堂皇? 不过是华宁借了个托词让叶平戎带东西罢了。 结果叶平戎真的要去买,这就从单相思成了两厢情愿,可不就成了么。 只是这些还不能让自家娘子知道,终究是婚姻大事,没有真的落定之前,旁人什么都不好说的。 不过不等祁昀想到用什么话在叶娇面前把这事儿对付过去,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马儿的嘶鸣。 车子猛地停下,叶平戎低喝一声控制着马不要乱动,而后,外面便传来了几个低低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猛地摔在地上,扑通扑通的。 这段长街本就走的人少,距离前面看花灯还有些远,外面本就黑,叶娇隐约能感觉到有危险。 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了祁昀,想把自家相公保护起来。 可是祁昀却反手一把将叶娇护在身后,说了句:“别出来。”而后祁二郎就钻出了车。 叶娇坐在车上,想要保护相公,但是祁昀又说不让她出去,小人参惯是听祁昀的话的,老实坐着,耳朵努力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结果祁昀刚一下车,就瞧见有几个人似乎正想要用刀扎马腿。 可是不等他们得手,已经有两个暗处一路跟随着叶平戎的随侍干脆利落的上前,二对五,丝毫不落下风,拳拳到肉,每下打的都是痛点。 叶平戎没说话,只是眉头微皱吩咐道:“留个清醒的,我要问话。” 两个随侍应了一声,挑了个看起来胆子最小的摁住,还卸了他的下巴以防他嘴里藏着毒或者是咬舌自尽,而后把其他人都打晕了扔到一旁。 等叶平戎把这个卸了下巴的拎起来时,他已经傻了。 只是不知道是吓傻的还是疼傻的。 而后,叶平戎检查了一下他的嘴里没藏着毒,便一手提着他,另一只手给他把下巴安了回去,厉声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其实叶平戎的脑袋里已经演了好几场大戏了。 冲着自己,还是冲着三王爷? 若是冲三王爷,那这几个只管留下一个活口就是了,其他的断断不能留。 可这节骨眼上,谁真的敢冒着惹怒皇上的风险下黑手呢? 不等叶平戎想明白,就听那人战战兢兢的道:“我是……我是劫道的……” 叶平戎似乎早就想到他会这么说,眉尖一挑:“那倒是好,我把你的手脚打断了,就算我为民除害。”说着就要下手。 这人怕了,尖声道:“我是少奶奶派来的,县丞家的少奶奶派来的!你们最好放了我,不然……” 大约是嫌弃他聒噪,叶平戎直接打了下他的后颈把他打晕了。 眉间微皱,叶平戎看向了祁昀:“县丞家的……你认识吗?” 祁昀摇摇头,又点点头:“若说他家少奶奶,林氏,我可能是认识的。” “有仇?” “算是吧。” 叶平戎微微挑眉,似乎有着盘算。 祁昀也不发一言,眼底有着冷清。 可就在这时,一旁暗处有个差役打扮的人在看到叶平戎的脸后,突然脸色泛白,扭头就跑。 他跑得极快,路上甚至跌了两跤,摔得腿疼,却不敢停下,直直的朝着县丞家里而去。 刚进门就大喊着:“不……不好了!” 这一生叫嚷,让县丞手里的茶碗差点打翻了。 一旁的公孙氏忙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见差役跑进来厉声道:“瞎叫什么?这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好了,谁给你的这么大胆子!” 若是往常,被这么一骂,差役早就赔笑脸说软话了,可今天他却是大汗淋漓,显然是怕极了,腿都有些跛,刚一到厅堂就跪坐在了地上。 也顾不上给自己辩解,差役脱口而出:“去的几个人都伤了,这事儿不成了!” 可是话一说完,差役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厅堂上不只是林氏,还有县丞和公孙氏。 县丞原本只是想要趁着时间还早,把全家人聚在一起说说话,结果被这么一打扰,前襟都被茶水打湿了,他哪能不气? 一拍桌子,县城一声大喝:“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成不成的,说清楚!要是随便过来胡乱告状,等过完年我就断了你的差事!” 林氏闻言,忙给差役打眼色。 她心里清楚,如今她在婆家其实算不得什么得宠的人,相反,公婆总是瞧不上她,也瞧不上林家总是来找她。 林氏生怕这差役说漏了嘴,让她惹了公婆厌烦,到时候在这个家里越发没有立足之地了。 可是差役根本不看她,或者说,是根本来不及看她。 他本来只是想要得林氏一些赏钱,再说这件事本就是让下人去做,他就是想着林氏的人若真弄出了事儿,他去收收尾救救人就是了,旁的也不想管什么。 但是就在他看到赶车的那个男人时,整个人都吓傻了,这才急忙忙的跑回来。 也顾不上起身,差役哑着嗓子道:“县丞大人,大事不好了,少奶奶让人去给一户人家的女眷使绊子,可是人家把咱们的人给打了,惨得很。” 县丞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扭头瞪了林氏一眼,却碍于有外人在没有直接说她,而是道:“不碍事,谁伤了,报个名字,我自会让人送银子过去,让他们多养养再回来就是了。” 差役一抖,白着脸道:“怕……怕不仅仅是养伤的事儿。” 县丞眉头一皱:“怎么,死人了?” 差役的脸又白了一层:“没死人,都活的好好的,可,可打了他们的那人,大人您也是见过的。” “何人?” “就是……之前在城里被丁八赖上的那个……那个大人……” 差役话音刚落,县丞就失手摔了茶碗,眼前一黑,竟是直接一个仰倒,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公孙氏赶忙去扶,林氏也吓了一跳,却不敢上前。 终究林氏眼界不高,能看到的不过是方寸之地,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公公了,如今虽然听得还有个大人,却不知道这个大人有多大,能把公公都给吓晕了? 可她也知道怕,手指发抖,动都不敢动。 好在县丞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纵然脑袋晕乎,却还是扶着公孙氏起身,声音发颤:“你可看清了,真的是城里的那个大人?” 差役白着脸点头:“是,看的真真的,就是他。” 县丞气的跺脚:“那还不赶紧过去拦着他们,可不能让他们去了!” 差役见状,哭丧着脸:“大人,他们已经去了,而且已经被那位大人给打了一顿,有个口风不严的让人家一吓唬就说了实话,指名道姓说是少奶奶让去的,我是隔得远才能跑回来,不然我现在多半也在街上躺着呢。” 此话一出,县丞彻底晕了过去,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可是县丞却听不到周围家人的喊叫,他的脑袋里只回响着一句话—— 完了,全完了! 而在长街上,场面并没有那差役说的那般惨烈。 叶平戎带来的随从们手脚格外利落,三两下就把人撂倒扔到一旁,虽然看到有差役打扮的人跑了却也不追,只管问出了幕后指使者就不去管他们了。 坐在马车里面的叶娇其实并没有太听清外面的动静,只听到了马叫了两声,车停了一下,不过很快又重新平静下来。 不过叶娇还是挑起帘子往外探了探头:“大哥,怎么了?” 叶平戎和祁昀对视一眼,默契的决定不把这事儿告诉叶娇。 只是两个男人眼里都带着了然,各自心里都有盘算,却都没有开口。 不过面上都带着淡淡笑意,对着叶娇的时候也不会透露分毫。 等祁昀重新上了车,叶平戎才道:“不碍事儿的,刚才看到几只老鼠,把马惊了,现在老鼠都打跑了,没事的。” 叶娇有些惊讶,扭头去看祁昀:“那该是什么老鼠啊,都能惊了马?” 祁昀一本正经的回答:“必是大老鼠。” 叶娇想了想,也点点头:“嗯,相公说的是。”要是不大,何至于惊了马? 祁昀则是拉着她落了帘子,笑着道:“好了,且坐坐吧,等会儿还要去买灯呢。” 叶娇便坐回到了祁昀怀里,伸手揽着他的腰,笑盈盈的点头。 这璀璨花灯点亮了好几日的夜空,一直到元宵过后才结束。 叶娇时不时的和祁昀出去游玩,叶平戎有时候跟着,有时候不跟,不过每次跟着总记着买些小玩意儿。 即使他不说,叶娇也觉得这些都是买给华宁的。 小人参觉得自己怕是真的要有嫂子了。 等过了元宵,清闲下来,家里也不像是过年时候那样总是人来人往的,日子也就清净了许多。 得了空闲的董氏就常常抱着虎子来找旭宝玩儿,两个孩子年龄相近,早产的虎子如今养的也是结结实实的,两个娃娃凑在一处无论做什么都格外有趣。 也赶上两个人的娘亲都是乐意逗他们的,这两个小胖子凑在一起时总能找到新的乐趣。 “小孩子就是活泼。”董氏瞧着那边一起玩儿球的两个小胖子,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心实意。 叶娇也点点头,温声道:“幸好你总能带着虎子来,不然旭宝怕是会无聊的。” 董氏惊讶:“大少爷家的石头呢?” “石头最近要背书,又死活不乐意来我的院子,我瞧着他是格外乐意苦读的。”叶娇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手上的穗子。 董氏一笑:“这是好事,以后是个考状元的苗子。”等夸完了别人家的孩子,董氏就左右看了看,而后才小声道,“娇娘,最近若是外面递了帖子,你就别接了,感觉要出事儿,在家里待着才好,省的惹上是非。” 叶娇一愣:“为什么?” 董氏又往左右看看,而后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县丞家闹起来了,这大过年的,县丞使人叫了好几趟郎中。等稍微好点儿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让儿子休掉去年才进门的林氏,可林氏死活不依,天天的哭闹,还使了娘家人来吵嚷,总归是乱成了一团。这不,就这两天,林家的铺子连关了好几家,我瞅着怕是林家要坏了。”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对林家,叶娇并不熟悉,甚至于在她的印象里都没有这个姓氏的。 半天她也想不起来林家是个什么人家,直到董氏说“他家的陶罐生意已经被别人瓜分干净”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去县丞家里吃茶的时候,那个出门时死盯着自己不放的妇人好像就姓林。 只是当时方氏不过是说了一嘴,叶娇略听了听没放在心上,现在甚至都记不起那林氏的长相了。 后来一家人吃饭时,方氏也说起过林氏瞪了叶娇一眼的事情,只是当时叶娇正专注着吃着新炖的牛肉羹,随便的应了两声,只有祁昀多问了几句,旁的就没什么了。 董氏则是一边给两个孩子喂水,一边道:“县丞家里一直吵吵嚷嚷的,摁都摁不下来,后来林家的人去闹了之后,连府衙都来了人呢,可是那林家死赖着就是不乐意退亲,非说自己女儿没有犯七出之条,真的休妻就要去告他们,结果县丞那边连让儿子坐牢也要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 叶娇眨眨眼睛,不太明白:“坐牢?” 董氏解释道:“若是林氏没有犯七出之条,夫家就不能休妻的,假如非要休,便要去坐上一年半的牢才行。” 纵然小人参没见识过坐牢的,可是光听听就知道不是好事。 伸手抱起了自家胖嘟嘟的旭宝,叶娇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眼睛则是看着董氏:“左右是旁人家的事情,与咱们没什么干系的。” 董氏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其实这事儿,相公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我想着总不能什么都瞒着你,给你说了也好。” “何事?” “那林家不进去县丞那里闹,还去了东家的酒铺里面闹腾。” 叶娇手上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去找了相公?这和相公有什么干系?” 董氏摇摇头:“不晓得,只怕是林家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不然也做不出民告官的事儿来。东家的酒铺只是以前买过他家的罐子罢了,现在被他们赖上也是无妄之灾。” 可叶娇心里着急,起身就想去找祁昀:“不成,我要去瞧相公。” “现在没事儿了。”董氏忙拉住他,“林家的人因为闹事,有好几个都被抓到衙门里头去了,东家好得很,不用担心。我告诉你只是怕有人托关系到你这里,你别瞎应承,现如今不要沾了林家的事儿,不然平白的给自己添了恶心。” 叶娇闻言,这才坐回去,顺便把怀里有些茫然的旭宝重新放到了榻上。 她把董氏的话记下,最近不接帖子不出门就是了,只是想着等会儿祁昀回来的时候还是要问问才好。 而这会儿被叶娇念叨着的祁昀正拿着铁子递过来的字条,抬眼看了看他:“什么时候送来的?” “鸽子是刚落下的,我瞧见它腿上有信就解下送来了。” 祁昀便打开了竹筒,抽出了里面的纸条,展开来,细细的看。 字不少,显然要说的事情也多。 除了告诉祁昀最近边关平静外,便是说起了之前出事的商队已经有了消息。 这让男人的表情松快不少。 祁昀一边看一边道:“看起来,大哥的亲笔信还是有效果的。” 铁子脸上也露出了期待:“可是商队脱险了?” “嗯,大哥的朋友在附近有些势力,去把他们救了出来,只伤了几个,掉了一箱货品,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损失。”其实信上还说那一伙逃兵都被悉数剿灭,一个不剩,只是这话祁昀没有告诉铁子。 相比较于同龄人,铁子已经算是心思沉稳的了,可是到底是个半大孩子,比祁明还小了一岁,这种生生死死的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铁子闻言则是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真心实意的为了祁昀高兴。 他跟着祁昀时日久了,也能琢磨出一些门道。 如今,祁家的铺子不少,按理说已经能赚来很多银钱了,但是祁昀从来没有停下过努力。 在商队上,祁昀投入的精力是最多的,想来也倾注了不少希望。 现在商队能脱险,铁子自然高兴。 祁昀则是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纸条,看着它在铜盆中燃尽后才站起身来,从书房的架子上取了一个盒子放进了袖中,道:“随我去找叶大哥道谢。” “是。”铁子应了一声,而后小跑着去架子上取下了裘衣给祁昀穿好,又把暖袖递给他。 这暖袖是叶娇挑给他的,鸦青色瞧着并不鲜亮,可是却格外暖和紧实。 祁昀把手伸进去,脸上有了一抹柔和笑意,这才迈步出门。 叶平戎就住在祁家的一处院子里,这里原本就是给客人准备的,布置得也整洁干净,就是距离书房远了些。 祁昀过去时,经过了饲养家禽的园子,就瞧见小黑又在围墙上来回溜达,雄赳赳气昂昂的。 祁二郎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当没看到。 左右最近天冷,等过过天暖了,再扎个鸡毛风筝好了。 不过他走到叶平戎的院子外时,却看到院门打开,房门却是紧闭的,瞧着不像是有人。 正准备回去等,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叶平戎正从外面走进来。 叶平戎身强力壮,火力也旺,哪怕现在是数九寒天,他也不过是一件袍衣就过了冬。 这会儿瞧见了毛绒绒的祁昀,叶平戎先是一愣,而后就笑着道:“妹夫来找我有事?” 祁昀点了点头,声音平缓:“是商队那边来了消息,已经脱险,我来找大哥道谢。” 叶平戎心里也装着这件事,商队不仅仅关乎着祁昀的银钱,还关乎着三王爷的期待,叶平戎自然不会马虎。 如今知道商队无事,叶平戎自然高兴:“来,进来说。” 屋子里的炭盆虽然熄了,但是屋里还有热乎气儿,显然叶平戎离开没多长时间。 等重新烧好炭盆,祁昀将裘衣和暖袖都取下来让铁子拿着。 叶平戎见了,不由得道:“之前我就想说,妹夫你这裘衣已经够厚实了,怎么还要用暖袖?” 祁昀看了看他,而后道:“我身子不好,到了冬天便要仔细些,多穿点也能护好了自己。”声音顿了顿,“这裘衣和暖袖都是娇娘给我挑的,是她的心意,我自然要收好。” 叶平戎:…… 刚刚才冒出来的同情瞬间消失。 人家妹夫有小妹顾着,多好啊,自己这个亲哥哥到现在都没一件妹妹的东西……就连上次的荷包,都在打斗中掉进了药罐子给煮了,他把药喝了,可是荷包却要不得了,叶平戎一想起来就心疼。 不过祁昀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炫耀,或者说,炫耀之后也要说点正事的:“商队已经脱了险,不过现在正是冬天,天寒地冻的一时间也回不来,还请大哥告诉三王爷一声,让他不要着急,等到天气暖过来便有结果了。” 叶平戎应了一声,脸上也有了笑:“这是好事儿,过几日我回去后便告诉王爷。” 祁昀点点头,让铁子去把炭盆烧的旺一些。 而后他从袖中拿出了盒子,递给叶平戎:“这是我给大哥的谢礼,还望大哥收下。” 送礼送的直接,叶平戎却没有伸手,而是道:“我们是亲人,何必见外?” 祁昀却是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给叶平戎看,声音平缓:“上次我听娇娘说,华宁公主喜欢花钿,这里面的都是最新的样式……” “谢谢妹夫,我收下。”不等祁昀说完,叶平戎就把盒子接过盖好,而后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怀中。 祁昀早就能想到他会收,便笑了笑,在炭盆旁烤了烤手。 叶平戎则是犹豫了一下,道:“妹夫,我刚刚去了趟城里,路上听说林家找你闹事了?” 祁昀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大哥去城里做甚?” 叶平戎并不瞒他,道:“我去拜访了一下府衙,把县丞的事情说了说。” 其实这倒不是叶平戎睚眦必报,而是他据实以告罢了。 能纵容手下人做出这种荒唐事儿的县丞,哪怕本身没有大错,但起码是个失察之罪。 当时五个人围了马车,叶平戎倒是能护得住叶娇,可要是换了普通人,怕要倒大霉。 如今县丞的决断干脆,让儿子休妻,算是表明了态度也撇清了关系,他不用背大锅,但是一个管束不严的罪责是跑不掉的。 祁昀不由得抬眼看向了叶平戎:“可说要怎么处置了么?” “提前告老就是了,他在此事中做的事算不得什么大错,只是年纪也到了,早两年卸任罢了,面子上也好看。”叶平戎说得平淡,事实上这已经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若是县丞不识相,依然放任林氏不管,现在便是强行丢官罢职,恐怕还有牢狱之苦,远没有提前告老的优待。 祁昀闻言便点点头,嘴角微翘。 而叶平戎却没有忘记自己的问题:“我听人说那林家铺子一个接一个的倒,可是你做的?” 在一旁倒茶的铁子心里道,不是自家少爷做的又是何人? 这几天祁昀为的就是这事儿,虽然不像是叶平戎这样可以直接找到当官的告状,可是祁昀却有自己的办法,在后面添了不少柴,很多以前不显眼的破事儿都被翻了出来,一把火立刻烧到了林家身上,把他们之前做的事儿都好生掰扯,闹得林家铺子迅速没了名声。 若不是祁昀下了功夫,林家不会倒得这样快。 只不过县丞也是恨极了,根本不管到底是谁在背后搞林家,只管顺着这股风扳倒这家就是了,提前告老的县丞恨不得把他们扔地上再踩几脚才开心呢。 可是祁昀对着叶平戎却是一本正经的否认道:“当然不是我,他家与我有何干系?如今他们倒霉,是以前作恶太多,导致牵一发动全身,这才惹来了祸事。” 叶平戎还是有些怀疑,却找不到这句话的疏漏。 不等他开口,就听祁昀接着道:“再说,我最近一直陪着娇娘看灯,还要忧心着商队的事情,自然想不起来他家如何的。” 铁子:…… 叶平戎却觉得祁昀说的极有道理,说到底,在叶平戎心里,自家妹夫忧国忧民心系百姓的形象一直没有倒塌,想来是没有心思去管那些小门小户的恩怨。 再说了,妹夫一个身体羸弱的,那边的裘衣还摆着呢,体力不济,又如何能想那么多事儿? 若是铁子能知道叶平戎心里所想,必然会仰天长叹。 自家少爷一个人,顶的上旁人八个脑子的,他哪里会有脑子不够用的时候? 而且只要碰到二少奶奶的事情,祁昀向来都心狠手黑,百八十个后手准备着,半点不带犹豫。 其实铁子到现在都搞不清楚,祁昀折腾林家,到底是因为林家和祁家生意不和,还是因为方氏之前无心说的那句,林氏瞪了叶娇一眼。 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祁昀并没有在叶平戎这里多呆,今天是良辰吉日,柳氏说过要去上香的。 以前祁昀身子不好,没法跟去,如今祁昀能出门走动了,便想着要陪着叶娇一起去。 等他回去时,董氏已经带着虎子回去了。 进了门,叶娇正在准备出门要用的东西,而旭宝睡得踏实,胖嘟嘟的小家伙睡姿肆无忌惮,惹得祁昀每次看到都会伸手把他的小胳膊往里面收一收。 但是旭宝可不管这些,被亲爹抓着收回来了,没一会儿就要重新伸出去,才不点大的孩子却要可了劲儿的占地方,恨不能打着滚儿睡才好。 祁昀眯起眼睛盯着他。 旭宝睡得踏实,不理他这套。 叶娇在一旁看的直乐:“他睡着了就是这样的,你别动他了。” 祁昀微微皱眉:“孩子要从小管束才好的。” 可不等他伸手,就听叶娇道:“把他闹醒了,哭起来,我们谁都不要去了。” 祁二郎立刻收回了手,还给自家胖儿子盖上被子,心里只求他别哭别闹才好。 叶娇则是一面挑着披风一面问他:“我刚听春兰说,铺子有人去闹,不碍的吧?” 祁昀对她笑了笑:“没事儿的,”声音一顿,他似乎是为了让叶娇安心,说的真心实意,“他们很快就没了,放心吧。” 铁子听了这话,下意识的看了看祁昀,又低了头,心想着,果然是因为林氏瞪了二少奶奶那一眼吧…… 不过,人长着的眼睛是看东西的,还是不要随便乱瞪人的好。 坏心眼藏心里没人管你,非要做出来,总是容易有现世报的。 叶娇则是安了心,也不多问,拉着祁昀一起选披风。 以前小人参总是穿那件柳氏送的红披风,虽然样式老了些,却是柳氏以前穿戴过的,是心意,叶娇也乐意穿。 不过今年比起往年更冷了些,裁缝娘子送来了好几件厚实的披风,挑来拣去,最后选了件琥珀色竹纹披风,祁昀又让她拿上了白色暖袖,和自己的倒像是一对儿,这才出门。 只不过上马车前,叶娇还犹豫:“不带旭宝行么?” 祁昀则是道:“我们这一来一去也不过一个半时辰,怕是他都没醒呢,纵是醒了,也有婆子看顾着,不碍的。而且庙里的香火旺,旭宝还小,受不得熏,还是在家里的好。” 叶娇想想也对,带着他反倒怕冷了冻了,倒不如现在早去早回。 “等会儿三郎也会去,他们也能做个伴。” 叶娇好奇:“三郎去做什么?” 祁昀神色淡定:“抄书。” “……怎么又抄书啊。” 男人神色平静,语调轻缓:“我也是为他好。”更多的是因为祁明说了谎话。 至于是什么谎话,祁昀没说,只是在心里冷淡的想着,那小子连有人拽他去烟花柳巷的事情都能瞒下来,要不是这次整治林家,恐怕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调皮的孩子果然是要多念念书才好的。 叶娇则是想着,祁明抄抄书当然是为了他好,自家相公一直都这么良善。 而后,两人便相携上了马车。 原本的打算是柳氏带着他们一起去,不过临出门的时候,柳氏只说要同方氏一起赏花品茶,让他们先去。 祁昀自然知道这是自家娘亲给他们小两口独处的机会,自是欣然应允,出门时便只有他们这一驾马车上路。 而他们去的便是柳氏上次带叶娇去过的寺庙。 这里香火鼎盛,灵不灵两说着,起码不让叶娇担惊受怕。 上次小人参就来过,从进了庙门到进了大雄宝殿都没有事情发生,这次也就自在得很。 因着祁家惯是总给丰厚的香油钱的,所以他们来了之后,便能直接拜的。 而叶娇在许愿的时候,张口便道:“我希望以后……” 早一步祈好福的祁昀已经站起身了,闻言不由得看她,眉眼柔和的问道:“娇娘,为何要说出声来呢?”还说的这般大声。 叶娇偏偏头,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既然要祈福给人家听,那我自然是要大声一点,让他听到才好,不然我在心里念叨,人家听不见,岂不是白搭了?” 祁昀想了想,笑着道:“也对。” 只是祁昀并没有重新拜,而是站在一旁,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家娘子。 叶娇便接着看向了上面的佛像,声音清晰:“我希望,以后相公能平安顺遂,旭宝可以健康成长,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好。”而后,叶娇就站起身来,拿出了一个小银锭交给了一旁的小沙弥。 祁昀伸手扶她起身,等她捐了香油钱后才问道:“娇娘,你刚刚祈福只说我和旭宝,那你自己呢?” 小人参倒是没想过给自己祈什么福的,在她看来,自己身体康健,自己补自己就够了,不用让谁保佑的。 而且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过了,有吃有喝有相公,她没什么愿望。 这会儿祁昀问起,叶娇也就老实回答:“你和旭宝好了,我就好。” 祁昀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他握着叶娇腕子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最后往下滑,牢牢地扣住了女人的指尖。 叶娇并不知道祁昀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是为什么,她只管笑盈盈的问着祁昀:“相公,你刚刚祈福时想的是什么啊?” 小人参想着,她都把自己的愿望告诉相公了,祁昀许了什么她却还不知道呢。 祁昀摇摇头,并没有告诉她,哪怕叶娇缠着他问他也没说。 一直到回了家,入了夜,红被暖帐里颠鸾倒凤时,叶娇才模模糊糊的听着这人在自己耳边说了句话,有着细碎的喘息,可更多的是温热的暖意:“你还想知道我刚才许的是什么愿么?” 叶娇就不喜欢这人一说话就不动的毛病,故而每次都催着他赶紧说完,便道:“想,你快说。” 而后,就听这人用低沉清冽的嗓音凑在她的耳边道:“我当时想的是,希望,娇娘许的愿望都能成真。” 叶娇不由得偏了偏头,哪怕是在黑夜中也努力的睁大眼睛,盯着他瞧。 当时在庙里,祁昀是先许的愿,在叶娇还没开口的时候祁昀就已经起身了。 自己相公并不知道自己满脑子都是他,正如叶娇现在才知道,祁昀满脑子都是自己。 叶娇沉默了一瞬,直到被他又弄得忍不住出了声音,这才伸手攀住了他的颈子,轻轻的吻在男人的嘴角。 分明已经情到深处,脸颊泛红,腰都有些酸,可小人参的脸上却不自觉地笑起来。 她的相公,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闹了半夜,叶娇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睡下的。 等到了第二天,她是在祁昀的怀里醒来的。 头一眼就瞧见了正趴在身边笑呵呵的抓球的旭宝,小东西看到叶娇睁眼,立刻凑过来,伸手扒着叶娇的衣襟,嘴里哼哼唧唧的。 叶娇揉了揉眼睛,很熟练的把小东西揽到怀里喂他,打了个哈欠,微微侧脸,又往男人怀里凑了凑,嘴里呜哝:“什么时候了?” 祁昀早早的醒了,本是因旭宝一大早就醒了,这才让人抱进来,谁知道自家胖儿子这么懂得抓紧时机,刚才还老老实实的,结果却能抢先一步霸占了叶娇。 还是手脚摊开的姿势,直接趴在了叶娇身上,紧紧地抓着她的抹胸不撒手。 好在祁昀也不羡慕,只管收拢了手臂,把娘子和儿子一起抱得更紧了些,轻声道:“巳时一刻了。” 叶娇刚醒,脑袋里还糊涂着呢,反应了一会儿才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寻常祁昀辰时便能醒了,自己也差不多,如今却硬生生的往后拖了一个时辰。 想要探头去瞧瞧,结果刚一钻出被窝就又缩了回去。 她不抬头,因为外面冷,祁昀的怀里暖,这么靠着舒服的很她不想动弹,而且怀里的旭宝正好挤在两个人中间,嘴巴嘟着,叶娇也不想挪动,省的小东西吃不饱又要闹。 可靠的太近,眨眼时,睫毛轻轻地扫过了男人的颈窝,弄得祁昀下意识的将叶娇抱得更紧。 叶娇也由着他,软软的道:“怎么这么晚了?”而后叶娇摇了摇头,“不可能,外头还没亮呢,怎么就巳时了。” 祁昀则是低头亲了亲她,道:“外面是下雪了。” 叶娇一愣,而后脸上就有了笑容。 去年下雪的时候,叶娇是怕的。 小人参时期的她最不喜欢的便是下雪,冷得很,还闷,有时候被厚厚的雪埋起来,若没有小狐狸的保护,她怕不是憋死就是压死。 去年下雪时,她刚进了着身子不久,看到什么都怕,就连去庙里上香,都要吓好几天,自己安慰自己好一阵子才肯去。 可是现在当了人还生了娃,自是当惯了人,出门有斗篷暖炉,回屋了又炭盆暖帐,这雪景倒是只能看出美,却没有了怕的。 正好这时,旭宝吃饱喝足,美滋滋的松开了她,打了个滚儿就让到一旁,哼哧哼哧的翻了个身又抱起了球玩。 而叶娇则是格外开心的坐起来,双手放在祁昀的胸口上撑着,脸上带着笑:“我想看雪。” 祁昀忙拉着她躺下来,用被子把她裹起来才道:“穿好衣裳再出去,省的冷。” 叶娇乖乖的应了声,伸手就要去床头拿衣服。 结果祁昀先一步从被子里取出了被暖热了的亵衣递给她,拢住了这个人皙白的臂膀:“给,暖着的。” 叶娇脸上带着笑,知道这是自家相公心疼自己,这才早早的把衣裳给她捂着。 嘴里应了声,小人参躲在被子里系好了亵衣的带子,然后才钻出去,把衣裳一件件的套上,又将长发松松的系起来,爬上了榻,小心的推开了窗子望外瞧。 这场雪下的是极大的,连成了片,怪不得天阴,这雪都把天下白了,就连外面的廊子上都积了一层,瞧着怎么也有巴掌厚。 感觉到了刮进来的风格外冷,叶娇急忙关了窗,又去炭盆那里暖热了自己的手,这才重新钻进床帐。 偏偏她不躺着,而是直接隔着被子跨坐在了祁昀腿上,笑容明艳:“雪大着呢,相公,等会儿你休息好了,我们去堆雪人可好?之前只见别人堆过,我还没试过呢。” 祁昀则是靠在枕头上瞧着她,声音温和:“怕是不成,今天这雪太大,又有风,莫说堆雪人了,只怕是你站在里头时间久了,都能成了小雪人。” 叶娇眨眨眼,亢奋劲儿过了,理智回笼,立刻道:“那就等雪停了。” 就算她想去,也要顾着祁昀的身子。 不过她并没有起身,而是依然坐他腿上,伸手拍了拍:“相公,那正好,左右出不去,你趴好。” 祁昀一愣:“做什么?” 叶娇笑着看他:“昨天夜里我光顾着自己舒坦,怕是累到你了。这样,你趴会儿,我给你揉揉腰。” 祁昀:…… 这话着实是让祁二郎不知道怎么回,只能下意识地反驳:“我不累。” 谁知道,早就背熟了医经药典穴位图的叶娇只是隔着被子在他腰上一捏,祁昀就微微皱眉。 不碰还好,被叶娇这么精准的捏着,祁昀确实是有些酸。 看到祁昀的神情微动,叶娇就知道自己猜准了。 也不用祁昀回应,叶娇的手便在男人的腰侧揉捏着,笑盈盈的看着他道:“这里酸疼是正常的,左右那事儿,我不用出力气,随着你就行了,相公不一样,总要出工出力,累的很呢,我给你揉揉就舒坦了。” 这话说的贴心,只是内容却让祁二郎有点懵。 纵然早就知道自家娘子是个一本正经研究“书”的性子,但是每每遇到,哪怕是心思深沉如祁二,也难免反应不过来。 不过叶娇用眼神示意他转身时,祁昀选择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翻了个身。 而后他就感觉到自家娘子不像刚刚那样虚着劲儿,而是直接坐到了他的大腿上,两只手在他的背上揉捏着,边揉边说:“要是哪里不舒坦了就同我说,我们以后还有长长久久呢,自然要好好护着才行。” 祁昀的声音闷闷的:“哦。” “你歇着,我给你多摁摁,还有,我等下让小厨房炖一锅萝卜枸杞羊肉汤给你喝。” 这个汤,是叶娇在书上看来的,最是补的,很适合冬天喝。 而祁昀博览群书,过目不忘,自然知道这道汤的功效。 补肾强体,去火生津。 补肾啊……祁昀轻咳一声,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就对上了旭宝晶亮的眼睛。 小旭宝可听不懂自己爹娘在说什么私房话,见祁昀瞧自己,他就趴在那里咯咯地笑,笑的太使劲儿,自己把自己给弄躺下了,索性就躺在那里拍手,似乎在给叶娇鼓劲儿,又像是赞扬自家亲爹这么轻松的就翻了身。 倒让祁昀闹了个大红脸。 一家三口在床上腻歪了一阵,一直到旭宝小脸一皱马上要在床上画地图,祁昀才急忙忙的抱着他下去,而叶娇则是靠着床架瞧着这对儿父子笑。 等收拾停当,却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索性就早上中午一起吃。 等吃罢了饭,叶娇就让人取了小火炉来。 这红泥小火炉有大有小,有的可以温酒,有的能拿来烧茶,叶娇这次让人取来火炉,又拿了用砂锅撑着的萝卜枸杞羊肉汤放在上面细细煨着,等煮的软烂了才盛出来了一碗递给祁昀:“喝吧。” 若是叶娇之前不说这个的用处,祁昀也就囫囵喝下便是。 可现在说得明白是拿来补肾的,倒让祁昀有些没法伸手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口的喝进去,满口鲜香味道倒是诱人的很。 热的耳尖微红。 就在这时,有人扣了扣门。 叶娇探了下头:“谁啊?” 门外铁子道:“是叶少爷和三少爷过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 没多久,门推开,进来了两个冒着冷气儿的人。 叶平戎还好,本就是武将出身,身板硬朗,纵然外面鹅毛大雪也冻不到他分毫。 反倒是祁明,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却还是吹红了脸蛋,进来就跺脚,脱了斗篷还要烤火,全然没有往常的稳重。 不过这次祁昀倒没说他这些,反倒是撂了碗,去拿了自己的裘衣给祁明裹上,眉头微皱:“这大冷的天出来做什么?” 祁明昂着头让自家哥哥给自己裹衣裳,闻言回道:“交大字。”说着,就把一沓子字递给了祁昀。 祁昀接过来却没打开看,反倒用这沓子纸轻轻敲了敲他:“下次这种事情让别人来就是了,外面冷,冻坏了可怎么考试?” 祁明应了一声,对着祁昀笑了笑。 而叶平戎则是鼻翼微动,朝着屋里瞧了瞧:“小妹,你炖什么呢,这么香。” 叶娇闻言笑着道:“羊肉汤,大哥这个给你喝没用,小厨房里应该还煨着排骨汤呢,”而后叶娇对着小素道,“去端两碗来。” 叶平戎一愣,怎么就没用了? 祁昀瞥了叶平戎一眼,没说话,默默地去端着汤碗接着喝,心里头想着这是娇娘单独给他弄得,莫名的有些高兴。 等排骨汤端过来,叶平戎也不惦记着红泥小火炉上炖着的萝卜羊肉了,笑呵呵的接过来,眼睛则是看向了榻上来回打滚的旭宝。 旭宝也看到了叶平戎,小家伙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来,只管瞪着他瞧,不哭不闹也不开口,两个眼睛圆溜溜的,让叶平戎瞧着就觉得喜欢。 等喝过了汤暖了身,叶平戎就过去抱起了旭宝。 旭宝先是瘪了下嘴巴,而后被叶平戎抱着溜溜达达,这可是旭宝头一次被抱得这么高,立刻忘了哭,新鲜的左看右看,脸上又有了笑。 叶平戎不由得道:“小妹,你这孩子真是个胆大的,以后定然有出息,当大将军。” 可不等祁二夫妇说话,祁明却开口道:“旭宝是要读书认字当状元的,我哥哥读书这般好,他不念书可惜了。” 叶平戎倒也随和,笑着道:“也对,念书,当宰相,也是光耀门楣。” 祁昀有些无语的看着他们,他瞧了瞧旭宝的小胖脸,着实是看不出这是个能当将军还是当宰相的,毕竟他家孩子现在穿的还是开裆裤呢,话都不会说,考虑未来未免早了点儿。 好在祁明很快就换了话题:“叶大哥,我义兄最近可好?” “都好,主子还让我问你好不好,勉励你好好读书考试。他最近家里事忙,可能没办法陪你了,不过等你有朝一日能进京,他定然再陪你去考场。” 祁明也知道自家义兄不是个普通人,纵然他不敢猜那人是什么皇亲贵胄,但是光凭两人平时的交谈便知道义兄家里的亲戚都不太平。 后妈不疼他,兄弟嫌弃他,亲爹对他也不亲近。 如今听那人家里有事,祁明便道:“那还请叶大哥给我带句话,希望义兄事事顺遂,天冷了,好吃好睡才是真的。” 这话说的朴实,叶平戎不由得笑起来:“成,我记着了,回去定然告诉他。” 叶娇一直没说话,直到祁明离开了,她才问道:“三郎不知道那人身份吗?” 叶平戎摇摇头,而祁昀则是道:“不知道是好事,他年纪尚轻,纵然现在有些老成,但难免少年轻狂。若是知道自己和王爷拜了把子成了兄弟,万一心有骄纵,荒废了功课,怕是要耽误了。” 等他说完,叶平戎也点头:“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祁昀见楚承允也有心保密,这才放了心。 毕竟端王爷再如何都是天潢贵胄,现在既然注定要争位,那以后可能就是九五之尊。 自家三弟哪怕能奋斗到殿试都不一定有资格认这个义兄,不然若是个拎不起来的,怕是人家会立刻把他扔到一旁。 终究做人是要看本事的,到底是天上的云彩敌视地里的泥巴,只有靠自己去争脸面,才能让别人高看。 正说这话,外面又有人敲门,耳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校尉,主子来信。” 叶平戎闻言,先轻轻地将小旭宝放回到榻上,这才过去把门打开了个缝,接了信,有把门合上。 他也不避讳,直接拆了信封,从里面把信展开,还未读完就已经严肃了神情。 叶娇拿着扇子轻轻地在红泥小火炉旁边扇着风,眼睛则是看向了叶平戎。 祁昀索性直接问道:“若有避讳之事……” “没什么避讳的。”叶平戎把信折好塞回去,眼睛则是看向了祁昀,“妹夫,我是来告辞的。”说完,叶平戎站起身来,对着祁昀深施一礼。 祁昀也立刻撂了碗,起身回礼,心里知道若是寻常道别不止于行此大礼,他却不多问。 叶娇则是走过去,轻声问道:“大哥,你这次又要去很久吗?” 叶平戎的一双虎目在对上自家小妹时总是柔和的,声音都放缓了:“嗯,不碍事,去去就回。” 叶娇则是道:“你等等,我有东西送你。”说完就进了内室。 而在她刚一进去,叶平戎就低声对着祁昀道:“照顾好我妹妹,我把她托付给你了。” 祁昀看他:“你要去何处?” 叶平戎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回道:“随三王爷,进京。”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祁昀听了这话,便知道叶平戎的意思。 即使他从来没有主动探听过有关于楚承允的事情,但是仅仅从那个人的身份以及上次的刺杀,祁昀便能猜出个大概。 毕竟楚承允已经成了王爷,有了封地,对他来说日子已经过到了随意逍遥的地步,除了皇位,基本上楚承允可以拿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能把楚承允逼成这样的,也就只有皇位。 若是对着旁人,祁昀保证一语不发,不管是故作深沉还是顾左右而言他,总能有办法绕过去的,知道了也装不知道。 可是现在他面前的是自家娘子的亲哥哥,祁昀纵然对他有所保留,可是倒着这种时候,祁昀还是轻声道:“大哥,此去万万小心,若是真的不成了,回来隐姓埋名也能过一辈子的。” 叶平戎笑了笑,知道自家妹夫这是在给自己打算,自然是感激的,也颇感欣慰,越发觉得祁昀是个良善男儿。 只是心里,叶平戎已经打定主意要为了端王舍生忘死了。 其实之前决定分家,叶平戎就想到了这一步,他纵然厌恶二弟,可是到底有血缘关系,从小长大,叶平戎最后的善意除了那一包银子,便是和他义绝。 并不是害怕叶二郎拖累他,而是怕有一天自己犯了大辟之罪后会拖累家人。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都是走钢索,过去了,荣耀一世,稍不留意便是万丈深渊。 从来都是掉下去的更多些。 叶平戎自认没有管教好叶二郎,也没有保护好叶娇,之前的那一纸义绝文书便是他作为大哥最后的担当。 如今事情真的来了,叶平戎本以为自己可以无牵无挂,可现在听了祁昀的话却分外欣慰。 倒不是因为祁昀承诺可以收留他,而是叶平戎想着自家妹子能找到这样一位心思清明的郎君着实是好事。 而且祁昀还是个为国为民、心怀天下的仁善之人,叶平戎越发满意。 多的他却没有和祁昀说,只是叮嘱:“若是真的有了泼天祸事,等到了朝野动荡不可聊生的时候,你就带着家人趁乱出关,”而后他把一枚私人印章塞给了祁昀,“关外我有朋友,凭着这个自然会有人照应你们。而且,我觉得,凭你的谋划,日子总不会难过。” 祁昀并不矫情,伸手接下,点头应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希望三王爷能成功,那人虽然瞧着有时候过于纯善,性子也不像寻常权贵那样阴险,但是却是个明是非懂善恶的,想必能成为仁德之君。 纵然祁昀心里从没想过家国天下,也全然不是为国为民的脾气,旁人的死活从来都与他无关,可是自己的小日子刚刚经营出一些声色,祁昀着实不想毁于一旦。 祁昀在心里算算日子,估摸着楚承允养伤不过月余,他不由得看向了叶平戎:“端王的身子撑得住吗?” 叶平戎闻言不由得露出了个笑:“说到这个倒也奇了,原本李郎中说主子这个伤怕是要养个一年半载,可是主子就是有本事用一个月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怕是上天给的福气。” 祁昀则是看了叶平戎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若是往常,叶平戎必然不会看出来的,他本就心思纯直,素来都不懂得看人脸色。 只是这会儿叶大郎一心都是想着要嘱托祁昀照顾小妹,自然多看了两眼。 见他神色有异,叶平戎忙问道:“怎么了?” 祁昀犹豫了一下,而后才轻声道:“之前,娇娘让我送给端王一颗说是能帮他康复的药丸。” 此话一出,叶平戎也露出了惊讶神色:“你是说……” “娇娘种了不少药材花,怕是用这些花揉的。” 叶平戎不由得往外看去,纵然窗子糊的厚,依然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外面的一片鲜亮颜色。 不等叶平戎说什么,祁昀却是先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这事儿想来端王也没放在心上,你我便不要告诉旁人了。” 叶平戎却有些迷糊:“可娇娘打小我就瞧着她的,并没学过医术啊。” 祁昀想了想:“只怕是你离开叶家后,叶家二郎对娇娘不好,总不给她饭吃,让她饿着,就是那时候琢磨的,不然也熬不下来,”声音顿了顿,“娇娘以前跟我说,她吃过土。” 此话一出,叶平戎的脸瞬间气的涨红。 他只知道叶二郎把妹妹胡乱嫁了,可是叶平戎看到叶娇的时候,她已经被祁家养的气色红润,叶平戎竟是丝毫不知叶二郎居然这么苛待自家小妹! 磨了磨牙,叶平戎哑着嗓子道:“只是义绝,太便宜他了,那个畜生!” 祁昀又拍了拍他:“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大哥,这事儿万万不能让旁人知道。” 叶平戎回过神来,稍微定了定神。 就听祁昀又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点金银都能平白的招来灾祸,娇娘的这些药材花要保密才好。” 叶平戎深以为然,便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两人默契的达成了一致。 而在内室的叶娇并不知道外头的两个男人已经给自己编了个完美的理由,她也没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而是站在壁桌前,端详着上面的那株石芽草。 这石芽草在结果之后已经又长了一年,上面的叶子虽然被拽掉了一些,不过现在也还算茂密,起码比小黑的尾巴看着丰茂多了。 不过这叶子和叶子也有区别。 越靠近之前白虹果结的地方的叶子越宽大肥厚,越边缘的也就越小。 叶娇之前把最好的那片给了叶平戎,做不起眼的则是揉给了楚承允吃。 如今瞧着叶平戎的荷包不见了,也不知道用没用,但是叶娇却不想要就这么把叶平戎随便放走。 自家大哥当然是比外人亲近的,叶娇毫不犹豫的又拽了一片看起来宽大的,而后去翻找了个荷包,挂着自己打的穗子,把叶子塞进去,封了口,这才走出内室。 正巧外面的两人已经聊完了,各自都有默契,在她出来时已经一派平和,毫无异样。 只有旭宝见到娘亲后就啊啊的叫唤着,身体往上拱,努力让叶娇注意到自己。 叶娇忙去把他抱起来,拍了拍小东西的后背,这才走向了叶平戎道:“大哥,这个给你,记得收好。” 同样是一个荷包,但是叶平戎却比上次郑重其事的多。 接过来,挂在腰上,又觉得不稳妥,接下来贴身放好。 叶娇却没注意到,而是看了看外面:“雪还没停,要不要再等等?” 叶平戎摇摇头:“等不得了,哪怕没了马,用腿跑的我也要跑回去。” 听得出事态紧急,叶娇也就不再耽误叶平戎的时间,站到了祁昀身边,笑着道:“那大哥一路平安,我等你回来。” 叶平戎鼻梁微酸,却没说话,而是请施一礼便扭头离开了。 只不过他骑走的并不是自己的马,而是头上有撮白毛的那匹。 这场雪,一直下了两天两夜才停。 等出了太阳,天地一片银白,倒是比往日更加亮堂了。 在屋里憋了两天的叶娇也能出门透透气,瞧着日头,笑着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祁昀则是站到叶娇身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嗯,这天变得好,大哥也送了消息来,说是已经和三王爷一起启程回京。” “他安全就好了。”而后小人参看向了满目银白,脸上多了些跃跃欲试:“天晴了,可以堆雪人了吗?” 祁昀笑着看她,应了下来:“好。” 这场大雪便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一直到春暖花开都没有第二场雪来。 不过雪下的厚,瑞雪兆丰年,祁昭最是高兴的,庄子上的人刚一开春就忙活开了。 祁昀手下的铺子也没闲着,酒铺开去了城里,药铺也红红火火,之前祁昀随手盘下来的饭庄也因为有祁家酒铺特供的金樽酒而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叶娇的日子则是格外悠闲,踏青看花,投壶品茶,再不就是放纸鸢逛铺子,每天都舒坦得很。 而她每日必行之事,除了给自家相公摁腰煲汤外,就是玩儿自家旭宝了。 就在旭宝一点点长大时,京城里,叶平戎则是跟随着三皇子端王,寸步不离。 他偶尔会拿到祁家送来的家书,其中叶平戎最喜欢看的便是叶娇用圆滚滚的字给自己写的信,上面总是会细细描绘他的大外甥旭宝的近况。 旭宝六个月时刚会坐,还长了牙,叶娇专门让小家伙在纸上咬了个牙印儿给叶平戎寄去。 京城里则是大皇子齐王逼宫,后被平定,齐王自绝于金銮殿上,其母妃李妃自戕,李氏全族上下无一幸免,或伏诛或流放。 旭宝九个月便会爬了,而在叶平戎接到家书时,二皇子廉王和六皇子郑王暴毙,死因不明,作为两位皇子的生母,当今皇后伤心过度得了疯病,当着皇帝的面不知道是借着疯劲儿说出了何等丑事,被皇帝一朝厌弃,幽禁冷宫,非死不得出。 一直到旭宝十一个月,日子也到了秋天,正是祁明要去参加院考的时候。 祁家三郎为了备考,早早的就要离家,先去书院里最后苦读一段,临阵磨磨枪。 而在祁明离家时,是全家一起把他送出门的,虽然没人说出期待的话,生怕给他太多压力,但是眼里的期盼做不得假。 弄得祁三郎直冒汗,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离开的。 等送了他后,柳氏又带着两个儿媳妇去庙里祈福,从庙里出来就去了道观,又上香又求签的,美其名曰多求一个没有错,总能有个管用的,弄得方氏一脸无语。 偏偏自家二弟妹也跟着柳氏乱拜,搞得方氏也没了办法,只能跟着来回跪,弄了一堆平安符回来,还撒了不少钱出去,让方氏一回家就觉得胸口疼。 叶娇则是刚回去就拿着求来的平安符,一个个的往祁昀身上带,弄得祁二郎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你是要把我弄成许愿树吗?” 可是话虽如此,祁昀还是张开胳膊,任由自家娇娘给他往荷包里塞东西。 叶娇则是抬起眼睛,有些不服气的看他:“娘说有用,那总该是有点用的。” 祁昀惯是不信这些,可是自家娘子发了话,他也不敢说不,便低头亲了亲叶娇的额角,笑着道:“好,娘子总能说得准,你说有用就有用。” 叶娇跟着笑,乐呵呵的把他的荷包给塞满了。 祁昀则是拢着她,准备低头亲一下,却突然被叶娇捂住了嘴。 男人动作一顿,而后就顺着叶娇的眼睛看过去。 便瞧见有个小胖子,正扶着墙站在软榻上,手上拿着一个布老虎,睁着清澈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看。 祁昀一下子就有些亲不下去了,轻咳一声,装作一本正经的直起腰,声音压低:“旭宝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早就在了,你没瞧见吗?”叶娇说着话就松开了他,走过去侧身坐到了软榻上。 而刚会走路的旭宝立刻就笑开了,扔了布老虎,晃晃悠悠的走向叶娇,中间平地摔了一下既不闹也不叫,左右软榻上摔摔也不疼,又爬起来,笑呵呵的走向叶娇,而后直接扑到了叶娇怀里,咯咯咯的笑。 这笑声格外有传染力,叶娇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在旭宝的脑门儿上落了个响亮的亲亲。 祁昀看着眼热,仗着旭宝还不会说话,就凑过去对着叶娇道:“我呢?” 叶娇便在他的嘴角也轻轻的亲了亲,还舔了一下,等祁昀想要凑过来时,叶娇却躲开了,笑眯眯的抱着旭宝道:“孩子在呢,先陪他玩会儿。” 祁二郎站在那里好一阵子,见自家娘子和胖儿子都不搭理他,这才默默坐到了叶娇身边,陪她一起逗旭宝。 旭宝刚学会走,正新鲜着。 他比起旁人家的孩子都长得快些,现在虽然没满周岁,可是却已经能自己啪嗒啪嗒的走路了,也不用人扶,自己跌了也能爬起来,和小时候那个总是喜欢扯着嗓子嚎的模样完全反了过来,如今的旭宝还是爱吃爱喝,就是不爱哭。 偏偏有时候明明跌的疼了,旭宝也不哭,之前有次把手磕破了皮他都不吭声,等到叶娇抱他的时候才发现,从那以后便不敢让他一个人在地上溜达了,多是放在软榻或者是床上练走路。 这会儿叶娇就拿着布老虎逗他走一走,从自己这边走到祁昀那边,然后再走回去。 旭宝一直笑呵呵的,走来走去,只是他每次到了叶娇那里都要腻上一会儿,可是到了祁昀这边,不等祁昀摸他,小胖子扭头就走,看都不看他。 显然比起总是硬邦邦的爹爹,他更喜欢软乎乎香喷喷的娘亲。 祁昀也不生气,毕竟他最喜欢的也是娇娘,自家儿子和自己看法一致,祁二郎还有些欣慰。 不过旭宝毕竟还小,走了一会儿就累了。 他直接原地休息,一屁股做到了软榻上,眨眨眼睛,又往后一躺,胳膊腿都摊开了,都不用哄,没一会儿就自己睡了。 这并不是头一遭,叶娇和祁昀也不意外。 轻手轻脚的把旭宝抱上了小床,又给他盖好被子,吹了蜡烛,两个大人也轻手轻脚的上床睡了。 大概是因为白天跑的地方太多,叶娇没多久就睡了,祁昀也没闹她,抱着她睡。 不过到了晚上,祁昀几乎是定点的醒来,刚一睁眼就听到了熟悉的哼唧声。 这声音,奶声奶气的倒是可爱,就是每晚都要来这么一遭,弄得祁昀都成了习惯。 祁昀轻手轻脚的起身,眼疾手快的拿了枕头让叶娇抱着,没吵醒她,而后披上了衣裳下了床,去抱起了自家胖儿子出去把尿。 等回来了,旭宝不用哄又睡了,而祁昀则是给他盖好了被子,细细的掩好了,这才重新爬上床,将枕头抽出来,在熟睡的叶娇反应过来之前迅速躺好,下一刻,小人参就自发的靠过来,手脚牢牢的缠住了他,脸埋在他怀里,睡得安稳。 祁昀也闭上眼睛,再醒来便是第二天。 偏巧今天叶娇也醒得早,他稍微一动弹叶娇就睁开了眼睛。 “吵到你了?”祁昀说着,在叶娇额头上落了个吻。 小人参昂着头让他亲,而后就笑眯眯的看着他:“没,不吵,相公好着呢。” 祁昀勾起嘴角,却不忙着起身,而是搂着叶娇道:“如今旭宝也快一岁了,周岁的这场宴正好能碰上三弟放榜,爹娘准备好好办。” 叶娇眨眨眼睛:“那正好,两个一起办。” 不过祁父和柳氏的意思是,院考并不容易,万人过独木桥,能考上的没几个,纵然他们觉得自家三郎天资聪慧,却也不能保证祁明能得中。 若是能中秀才,便能免除差徭,见官不跪,且不能随便用刑,若是考的好了,还能每月得到朝廷分的粮食,算是正经的成了士大夫了。 之所以想要一起办,便是害怕万一三郎没考中,早早准备的话难免被旁人说闲话,现在一起准备,不管是两个喜事还是一个喜事,总归是喜事的。 不过祁昀知道,在叶娇心里,三郎就是他教出来的,叶娇信他,自然就笃定了三郎是状元之才。 这会儿祁昀也不多解释,转而道:“既然是周岁宴席,你便也要准备一下的,回头想要请什么人告诉我,我去写帖子,过两天也去街上转转,看着新衣鲜亮的买两件就是了。” 叶娇则是看他道:“不知道哥哥能不能回来。” 上次旭宝满月时,叶平戎就没能赶上,这次满周岁了叶平戎依然没说能不能回。 祁昀则是笑了笑,轻声道:“要看时机,不过我想着,他若是回来怕是不止一个人回来。” 叶娇微愣,而后笑起来:“是小白也要回来吗?” 显然,叶娇还记着那匹被叶平戎牵走的马呢,那马脑袋上有撮白毛,救过祁昀的命,叶娇自然不会轻易忘记。 祁昀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小白是谁,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我是说,大哥若是回来,怕是华宁也要和他一起回来的。” 华宁已经由老皇帝做主,和叶平戎定了亲,本朝并没有驸马不得重任的规矩,叶平戎如今也是升了官阶,当了团练使。 只是两个人的亲事成不成,还是要看端王最终…… 祁昀正想着事儿,突然就感觉到一个软软的手悄悄的抓住了他的手掌,而后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一低头,就瞧见了叶娇清澈的眸子。 祁昀立刻想不起来什么王爷公主的,眼里只有自家娘子,声音也轻柔了很多:“娇娘,怎么了?” 叶娇昂头看他,而后,准准的亲在了祁昀脸颊上。 清晨,女人的嘴唇上还没有口脂,清爽柔软。 旁的,叶娇什么都没做,偏偏祁昀却揽住了女人的腰,眸子深沉:“娇娘做什么呢?” 小人参扬起一抹明艳的笑:“昨天欠你的,补给你。” 祁昀则是又把她抱紧了些:“欠东西都是有利钱的。” 叶娇愣了一下,而后轻声嘟囔:“钱串子。”却没推他,反倒笑眯眯的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这就像是个讯号,祁昀也不会放过收利钱的机会。 可不等祁昀想好怎么收,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哼唧声。 愣了一下,不等祁昀反应,叶娇已经伸手拉开了床帐。 而后就看到小胖墩已经站在了小床里,扶着旁边被布包裹着的木头栏杆,盯着他们。 旭宝乐呵呵的看着他们,而后,一声清脆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娘!”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祁昀和叶娇都愣住了,而后,两个人就意识到这是自家儿子第一次开口说话。 只会哼唧和咯咯笑的胖儿子,会说话了! 寻常叶娇是会教他喊娘的,柳氏也会哄他喊人,只是这孩子不爱哭也不爱闹,嘴巴更是严得很,一直没开过口。 结果现在突然来临的这么一嗓子倒是让头回当爹娘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但不等他们高兴,又听旭宝笑呵呵的开口:“亲亲!” 祁昀:…… 叶娇:…… 这声音,清脆响亮,却让两夫妻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都说孩子听到什么就说什么,喊娘,那是之前叶娇和柳氏都对着他哄过的,如今说亲,怕是平时叶娇总是亲他还亲祁昀,次次都说,小东西听进去了,就学了。 按理说,孩子说话该鼓励才对,可是这个词儿一出,叶娇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想了想,叶娇轻轻地捏了祁昀的腰上软肉,软乎乎的抱怨:“都怪你。” 祁昀想也不想的就应下了:“对对对,都怪我。” 不过被旭宝这么一闹,刚刚的些许暧昧消失殆尽,两个人急忙忙起身,接下去的一整天都花费在教旭宝说话上。 刚会说话的孩子是很好玩儿的,就像是新掌握了一项本事就总乐意拿出来显摆,之前旭宝刚会走路,就再也不爬了,纵然爬着省劲儿,旭宝也总是坚持要走。 现在会说话,祁昀和叶娇又总会在他蹦出来个字儿的时候就夸他,小家伙格外有热情。 没过几天,就能把家里人的称呼记个大概,就是有时候叫的不太准。 “大大!”旭宝眼巴巴的看着祁昀手上的勺子,坐在小凳子上,瞪着眼睛看他。 祁昀摇摇头:“再想想。” 旭宝瘪了瘪嘴,可是他想吃蛋羹,就又喊着:“弟弟!” “……再想。” 叶娇坐在一旁,用小指轻轻地挑了胭脂,闻言,扭头对着旭宝道:“喊爹爹。” 旭宝立刻在小凳子上挺直了背脊:“爹爹!” 祁昀便把蛋羹喂给他了,却有些无奈的看着叶娇:“娇娘,你总是这样告诉他,他便不好记住了。” 叶娇则是对着镜子涂匀胭脂,闻言,便道:“我之前听娘说,这样大点儿的孩子能开口说话已经很好了,要慢慢教,急不来,相公你也不要急了。” 祁昀还没说话,就看到旭宝像是生气了似的站起来。 这孩子是个好性子,寻常最是乖巧,而且祁昀以前也照顾过祁明,觉得小孩子在两岁前都是笨笨的,哄了就笑,数落就哭,却不记事儿。 可旭宝这次却迈着小短腿走向了叶娇,抱着叶娇的小腿,流畅的喊出了那句他最熟练的话:“娘,亲亲。” 叶娇忙撂了胭脂盒子,把他抱起来,坐到桌前,让小旭宝坐在腿上,伸手从祁昀的手上拿下了勺子,挖了蛋羹喂给旭宝。 小娃娃吃得香甜,刚刚皱起来的小眉头也松开来,脸上又有了高高兴兴的笑。 这让祁昀有些不解:“他就气这口吃的?” 叶娇虽然不懂读心术,也没养过其他小孩子,但是她心思真纯,反倒是能明白些旭宝的想法。 小人参一边喂他一边对着祁昀道:“他是气你总吊着不给他吃,你下次好好喂,可能他就会喊你了呢?” 祁昀却不信:“我的儿子,总不会为了区区一口吃的就生出这么大的气。” 可等他第二天给旭宝喂了一小碗鱼粥后,小东西就“爹爹、爹爹”喊的利落,让祁昀都没了脾气。 不过虽说是会了说话,旭宝却不常开腔,除了必要的时候会蹦几个字儿,其他的时候还是乐呵呵的,看着就觉得是个喜庆性子。 又过了几日,祁三郎考完归来,在家里等着放榜,叶娇也要开始着手准备旭宝的周岁宴。 只是就在这时,传来了消息。 帝王驾崩,留下遗诏,原本国丧三年,期间不可嫁娶不得带红,举国皆哀,禁止一切娱乐。但遗照写明施政以仁,将服丧日期缩短为三日,三日后,百姓们的日子便可一切照旧。 此事一出,京城内必有动荡,不少权贵之家也要另谋出路,终究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何能在新帝收下得到好处对于那些世家大族来说是要费些脑筋的,只怕最近忙的脚不着地。 而朝堂上的官吏们也要谨言慎行,生怕被新皇帝杀鸡儆猴。 可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只会赞颂帝王仁德,跟着一起哭两声应景,旁的却没有大的影响。 过了三日国丧后,日子照旧,不要太明目张胆的铺张招摇也就是了。 等过些时日到了旭宝满周岁时,早就过了国丧,不过谨慎起见,祁家还是将之前准备的席面减了许多,也没有在外面挂红。 叶娇也早早的写好了名单,却把点头之交的都划掉了,最终只落下了不到十人。 如今因着祁昀的铺子越发红火,便带着叶娇也越发有了体面,虽然对小人参来说,认识的人大多是为了一起玩投壶或者是一道闲聊天,不过在人家家里有喜事的时候都会请自己,那么现在自己家里有了喜事她自然也要请她们。 只是请帖小人参没有自己写,而是去找了祁明。 长了一岁的祁明个子也高了不少,之前他和叶娇差不多,现在已经比叶娇高半头了,只是那张脸依然有着些孩子气:“我当然愿意帮嫂嫂写请帖,不过嫂嫂为什么不请二哥写呢?” 叶娇素来不会拐弯,直接道:“代价太大。” 让祁明写,提一盒子杏酪来就是了,可是要是让祁昀写,只怕晚上又不能睡觉了。 纵然祁三郎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过往的经历告诉他,最好不要探听有关于二哥二嫂的任何事情。 不然,后果除了写大字就是写大字。 磨好了墨,取了纸笔,祁明拿着叶娇已经写好的名单,努力的分辨上面的圆形字体,一边写一边道:“对了,二嫂嫂,你听说了么,新帝登基之后按照惯例会加开恩科,若是我这次能考中秀才,来年就能接着考了。” 叶娇虽然不知道恩科是什么意思,但是听祁明的语气就知道是件好事。 她便笑着道:“新皇帝当然是个好脾气的。” 祁明一笑,只当叶娇随口说说,毕竟这里天高皇帝远的,谁能知道金銮殿上坐的谁呢? 可是叶娇知道的清清楚楚。 昨天叶平戎就专门递了消息来,说是端王一切顺利,正在筹备登基,不日便会下达各州各县昭告天下。 谁当皇帝对小人参来说,都没什么紧要的,但是叶平戎说只要瑞王登基,他和华宁公主的婚事就会定妥,这才是喜事。 不过名单长,祁明又格外仔细,每个字都要端端正正才算不落了自家嫂嫂的面子,也能给祁昀卖个好,让自家二哥别老罚他背书,他要格外谨慎小心,哪怕只是十份请帖也要等一阵子才会写好。 叶娇则是将杏酪放下后带着小素出了门,去了镇子上的衣裳铺子。 往常祁家的衣裳都是从同一家铺子定做的,上次她买裘衣,误打误撞的来过一次,没露身份,后来知道了她是祁家二少奶奶后,这家铺子掌柜便次次都格外殷勤。 今天叶娇上门,铺子掌柜立刻亲自出来接待,脸上的笑容分外灿烂:“二少奶奶,随便瞧随便看,昨天才来的好料子,都是很好搭配的,可要瞧瞧?”而后便取了一匹来,又是夸手感又是夸织染,总归是处处都好,说的天花乱坠。 叶娇瞧了瞧,如今她是做过不少次衣裳的,又有柳氏一直在教导着,现在她也能瞧出这些料子的好坏。 虽然没有掌柜的吹的那么天上有地上无,但也是很鲜亮的。 一旁的小素见叶娇满意,便开口道:“我家少奶奶去那边等,你只管挑了好料子送来,若是看上的必然会买,你只管去取就是了。” 如今小素跟着叶娇时间长了,小姑娘也格外懂得进退规矩,说起话来有板有眼的。 掌柜的立刻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去拿料子了。 不过他长了个心眼,不仅有妇人的锦缎,还有男子喜欢的素色。 往常叶娇来瞧料子,哪怕不提祁二少,但只要瞧上了好的布料,总会让人扯一些去给自家相公做衣裳。 如今这镇子上谁不知道,祁家二郎的娘子是个处处顾着自家郎君的。 铺子掌柜便琢磨着,两边一道送去给叶娇挑拣,多买点他也能多赚点。 而叶娇则是到了一旁的侧室里等着,小素先扶着她坐下,而后快步走到一旁去给叶娇倒了杯热茶,叶娇笑着接过,正要喝,却听外面传来了两声锣响。 这声音让叶娇有些耳熟。 其实寻常都是送料子去家里看的,像是这样自己出来直接买倒是少。 寻常她出门,不是去药铺找董氏,就是去旁人组的花会茶会的,哪怕是逛街看铺子,也多是找些好吃好玩的,很少想起来裁衣裳,左右家里定是有裁缝娘子去,总是不愁衣裳穿。 满打满算,这也只是叶娇第二次自己来。 上一次,似乎就听到过有人这样敲锣的。 叶娇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而后就听到外面两声锣响后,传来了一声高喝:“圣上仁德,大赦天下,加开恩科,减赋两成!” ……这词儿,像是以前听过似的。 不过上次是因为边关大捷大赦天下,如今是新皇登基,倒都是喜事。 其实新皇帝要登基的事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既然老皇帝已经驾崩,那么新皇登基是必然。 不过寻常百姓关注的是后面的好处。 叶娇则是听到有加开恩科,就想着回去告诉三郎一声,他能接着考了。 可就在这时,叶娇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 她便收回了目光,走到了侧室的门口往前头瞧。 便看到掌柜的从柜台后面小跑着出来,站到门口,屏气凝神的听了听,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高呼“天恩浩荡”,一声赛一声的高,听着格外真心实意。 这把小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叶娇则是眨了下眼睛,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可不等她多想,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而后,便听到铁子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二少奶奶,可找到您了,二少爷请您回去。” 叶娇回到了窗边问道:“这么急着来找我,出什么事儿了么?可是旭宝闹了?” 铁子忙回道:“不是的,小少爷在夫人那里玩得好好的,少奶奶不用担心。是叶少爷来了,就在家里等着呢。”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叶娇听到叶平戎回来,便准备坐马车回去。 原本在跪谢皇恩浩荡的铺子掌柜则是麻溜的站起来,小跑跟上去,脸上堆笑:“二少奶奶,若是有急事我便把料子送去府上,正好让我娘子跟着去,也给二少奶奶量体裁衣可好?” 叶娇觉得这样也好,省时省力,心里觉得好,嘴里还是问了句:“不麻烦吗?” “不麻烦不麻烦,二少奶奶是老主顾,合该我们送上门去才对。” 若是旁人让他们送上门,铺子掌柜定然是要脸上带笑心里开骂的,但是祁家不同,这可是出了名的富户,尤其是祁二少这一房,花钱流水一般,从不吝啬,别说送上门了,就算是把铺子里头的名贵料子都用车拉过去让叶娇挑选,他都是乐意的。 叶娇见人家这么殷勤,便不推辞,点头应下。 而后,她轻提裙摆上了马车,神色一直是轻缓沉静,举手投足带着端庄。 可是一上马车,落下帘子,隔绝了外人的目光,小人参就不再端着架子,有些急切的对着小素道:“你去告诉铁子,把车赶快些。” 小素应了声,撩开帘子说了几句。 而后,马车一路奔驰,比平时早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赶回了祁家。 刚一进前厅,叶娇就瞧见了正坐在里面的祁昀和叶平戎。 叶娇第一件事是左右看了看:“嫂嫂呢,没回来吗?” 纵然叶平戎和华宁已经定了亲,可是这还是头一遭听到叶娇喊她嫂嫂。 再高壮的汉子在听到心上人的名字是都会有些羞涩的,叶家大郎不由得轻咳一声:“她还在京城,近几个月都不能出来的,”似乎为了转移话题,叶平戎拿出了个盒子,“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礼物。” 叶娇走过去接过盒子,而后才对着叶平戎行了一礼:“大哥安好。” 这似乎是叶娇头一次这么正经的跟叶平戎见礼,叶平戎忙站起来,也端端正正的回了一礼。 不过等坐下后,叶平戎便道:“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么生分,这些日子在京城里,不是让别人拜就是拜别人,腰骨都要累折了,幸好升了官。” 祁昀正端着茶盏,闻言瞧着叶平戎:“大哥看着倒是挺喜欢当官的?” 叶平戎格外爽快的回道:“既然当官,就要当大官,不然京里遍地都是官爵的地方,当官小了,遇到大一级的就要见礼,麻烦得很。” 祁昀闻言一愣,而后弯起嘴角。 这倒是头回听说当官是为了不行礼的,自家这位大舅哥也是格外与众不同了。 叶娇则是打开了华宁送给自己的盒子,就瞧见里面分了好几格,里头装的全是花钿。 全是金箔做成的,瞧着就是金灿灿亮闪闪。 一旁的小素看到,心想着那位娘子上次见到二少奶奶,出手就是两个金锭,如今又是一盒子金箔,果然是不差钱的很。 叶平戎则是撂下茶盏后道:“这些日子,京城确实是有些不同了。” 祁昀抬了抬眼镜,铁子便很知情知趣的拉着小素离开,两人站在门口守着。 屋里,叶平戎接着道:“圣上登基后还算安稳,原本皇后是疯的,后来先皇驾崩后便选梁自尽了,圣上仁德,让她以皇太后之礼下葬,如今已经太平了许多。” 叶娇听不懂这些,倒没什么感触。 可是祁昀不同,从一些零零碎碎里,祁昀觉得端王继位远没有那么顺遂。 大皇子逼宫谋反,自戕活该。 可是二皇子和六皇子暴毙,皇后癫狂,这其中要说只是因为楚承允的运气好,是说不通的。 退一万步讲,那个人连关扑都摸不到,哪儿来的运气? 多半是有人在里面使了劲儿,铲平了楚承允前面所有的障碍,给他铺平了道路。 有可能是孟丞相,也有可能是郭将军,无论是谁,最终算是把端王给送上了皇位。 不过这些祁昀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脸上分毫不露。 终究天高皇帝远,那座宫殿里发生了什么与他们没什么关系,端王继位终究是好事一桩,旁的和祁昀半点关系没有,想了也是白想。 叶娇则是笑着问道:“大哥,这次回来可要长住?” 叶平戎摇摇头:“不会待太久的,京城里还有事情要处理,还要给华宁挑选府邸,事情颇多,陛下只准了我离京十天,对了,”叶平戎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布包,“这个是给旭宝的。” 这个布包远没有刚刚的盒子精致,靛蓝色的布料边缘还有些起毛边,瞧着就是有人用过的。 叶平戎道:“原本外头有个盒子的,很好看,只是我来的匆忙,路上把盒子挤瘪了,好在里面的东西完好,又很要紧,我就揣着带来了。” 祁昀伸手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道:“这是大哥给旭宝准备的吗?” 叶平戎笑了笑:“不,这是圣上给的,说是圣上小时候还带过呢。” 祁昀:…… 这御赐之物来得过于突如其来,让祁昀实在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又听叶平戎道:“这帕子别扔了,也是圣上的,多少也算个御用的东西。” 此话一出,祁昀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抽筋。 叶娇也有些惊讶,小人参纵然在做人这件事上算是半路出家,可她也知道皇帝是很大的。 具体多大她也说不清,反正相公说很大很大,那就是很大很大。 结果他给的东西,就这么用布包着塞过来了? 叶娇不由得拿过来,就瞧见蓝布上躺着一枚长命锁。 打造精致,样式灵动,上面还有个麒麟,不过比起寻常的麒麟要憨一些,看着可爱的很。 叶娇拿起来晃了晃:“真好看。” 叶平戎笑着道:“嗯,这是圣上让我挑的,我觉得这个好看,就要来了。” 而后祁昀便把长命锁收好,若是往常得到了御赐之物是要跪拜谢恩的,但是这个小东西裹着布被送来,实在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谢恩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小跑进来,急匆匆的,脸上带着笑容,却努力压低了声音对着铁子说了两句什么。 铁子闻言,便回身进了屋,对着祁昀道:“少爷,大喜,三少爷点了案首!” 这消息一出,祁昀觉得自己的心又被敲了一下,半晌都没回过神儿来。 一直到祁昀和叶娇相携回了院子,他才缓过来,拉着叶娇道:“这喜事说不来就不来,要说来便是赶在一起了。” 叶娇也有空问了问他:“我刚听大哥说什么小三元的,什么意思?” 祁昀便细细的解释给她听。 寻常科举,便是为了士大夫的名头,等有了秀才之名才算是正经地迈进了科考门槛儿。 而想要拿到这个头衔,就要先闯过县试、府试、院试。 其中,这三场的头名都叫案首,若是能连拿三个案首,就叫拿了小三元。 能拿到小三元名头的,从改朝换代到现在没几个,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这其中除了本事,还有运气,缺一不可的。 叶娇闻言不由得道:“这可是大喜事。” 祁昀脸上有了些真心实意的笑意,点点头道:“是,大喜事,不过现在不能大肆庆祝,不然爹娘定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席,恨不得闹得全天下都知道。” 他说的并不夸张,毕竟自家三弟确实是给家里增光添彩,同时,他也是祁家三辈一来头一个秀才。 这是大喜事,只怕祁明现在已经成了十里八村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不过祁昀又道:“不能大庆也好,省的招摇,最近咱们家确实是过于扎眼了,正好低调些才好。” 说着,祁昀就想起了刚刚叶平戎带回来的长命锁。 拿出了布包,男人想了想,将长命锁放到了叶娇的手上。 叶娇扭头就想去给旭宝戴上。 可是祁昀却拉了她一把:“把这个锁进匣子里吧。” 叶娇有些意外:“不让旭宝戴上吗?” 祁昀笑了笑:“这是御赐之物,还是好好收起来的好,这东西在关键时刻是能保平安的。” 小人参眨眨眼睛:“比平安符还灵验?” “对,比平安符灵多了。” 毕竟,平安符不能救命,但是这个长命锁既然是楚承允的东西,就是实实在在能救命的,拿出来,哪怕是当官的都要跪拜。 想来楚承允也是知道这点,这才把长命锁给了他们,纵然祁昀瞧着这个锁不像是个老物件,什么小时候戴过应该就是随口说说,但是只要这东西在,祁家就多了一层保障。 瞧着只是赐了个物件,可事实上是给了祁家一颗定心丸,保他们家宅平安。 祁昀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笑起来。 自家旭宝大概真的是随了叶娇,有福气得很。 过了几日,便到了旭宝的周岁宴。 办的不大,同熟识的人吃个酒也就是了,只是祁家不乐意招摇,旁人却已经传开了。 不仅说祁二郎有福气,像是个财神爷拿着聚宝盆似的,做什么什么赚钱,还说祁三郎文曲星转世,不然怎么能这么顺? 到后面就越传越离谱,总归是各种褒扬,恨不能夸上了天。 而在旭宝周岁宴时,外面风平浪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但是左右都知道祁家有喜事。 就连祁家的铺子在这一天也把酒折了半价,早早的就有人在排队了。 叶宝随着叶二嫂去学堂时,正路过铺子外面,他不由得顿了顿脚步往那边瞧。 叶二嫂伸手拍了他一把:“瞧什么了?快走,若是去的晚了先生又要骂你。” 叶宝则是跟着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等出了镇子,叶宝才问道:“娘,这是姑姑家里在办喜事?” 叶二嫂最听不得的就是叶娇的好事儿了,纵然她现在认清楚叶二郎不是个东西,可是对于叶娇,叶二嫂还是半点好印象都没有。 只不过之前说的那些话叶二嫂也不会再说。 以前觉得叶娇是拖油瓶,那是因为叶二嫂全心全意为了叶二郎考虑,处处都给他紧着,这才把叶大郎给叶娇留下的东西都抢了来,最后只有叶娇戴着金镯子出嫁,旁的什么都没有。 但如今,叶二嫂对待叶二郎寒了心,那以前给他争得如今也争不动了,便是什么都不想理会。 可是叶二嫂依然在心里妒忌叶娇,可这话她不对叶宝说,如今叶宝已经记事了,而且在私塾里学来了不少,满嘴大道理,叶二嫂说不过他索性就不谈论,只道:“什么姑姑,她都嫁出去了,家也分了,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叶宝却是看着叶二嫂,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是先生说过,血浓于水,姑姑过得好了是好事。” 叶二郎愣了一下,脚步也顿了顿:“什么?” 叶宝轻声道:“我觉得挺好的,姑姑好了我也高兴。” 这句话,弄得叶二嫂心里泛苦。 她不知道是骂叶宝内外不分的好,还是数落他乱说大道理的好,可是叶二嫂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道:“你觉得好那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叶宝见叶二嫂脸色不好,便没再说,转而问道:“阿爹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娘,这次不去找了吗?” 叶二嫂神情有些冷硬:“理他干嘛,若是出事儿了他肯定要回来要钱的,不用管他。” 如今,他们两人不过是凑合的过日子。 只是以前叶二嫂把日子当日子过,现在却把日子当苦药喝。 每天都看不出什么朝气,没意思得很。 可是却也分不开,离不了,并不是说衙门不许和离,而是他们已经没有了和离的底气。 已经败坏了的名声,除了凑合过,真的没有别的路了。 至于怎么把路走死的,叶二嫂自己也不明白,她只是紧了紧握着叶宝的手,又拉着他往前走,逃也似的离开,把所有对于祁家的褒扬就甩在身后。 而这场周岁宴的主角旭宝却没有多少精神,他是个喜欢笑的,却不喜欢人多,猛地瞧见这么多陌生人就只想着往叶娇怀里躲了。 好在请的人多是亲近的,也不会故意逗弄吓唬孩子,旭宝只是露了个脸便被抱回去睡了。 祁明却没有那么好福气,被人团团围住,这个求个墨宝,那个求个物件。 而被叶娇请来的几位女眷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她们拿着的请柬可都是祁明写的啊,纵然他们也不信什么文曲星下凡的,可是祁明如今成了秀才老爷,是能吃皇粮了,这帖子拿回去放在自家孩子枕头底下,让他们也沾沾秀才老爷的仙气儿也是好的。 叶平戎则是和普通客人一样,喝喝茶,吃吃菜,翘着格外乐呵,任凭谁也不知道这人已经当了五品京官。 等到晚上宾客散尽,叶平戎便要离开了。 叶娇已经把旭宝哄睡了,知道叶平戎要走,便出来送他,问道:“怎么这么急?” 叶平戎笑着看着自家妹子,大概是刚刚喝了两口酒,他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瞧着倒是精神焕发的很:“京城里事忙,我要连夜往回赶,要赶在下一个大朝会之前回去的。” 叶娇不由得拽了拽祁昀的袖口,祁昀揽住她的肩道:“不妨事,过不了几年咱们的铺子就能开去京城里,到时候大哥和华宁长公主成亲时咱们还要去观礼呢。” 叶平戎听了这话,不由得摸了摸脸,而后道:“这是自然,必然是要请小妹和妹夫去的。” 叶娇这才点点头,对着叶平戎道:“那大哥一路小心。” “放心,我会的。” 祁昀则是道:“我去送他,娇娘你先回吧。” “我在这里等你。”说完,叶娇踮起脚尖,在祁昀的唇角落了个轻吻。 这是他们每每分开时必行之事,小素和铁子都见怪不怪了。 倒是叶平戎,定定地看了一阵,眼睛里有些困惑。 等到他牵着马和祁昀走出了祁家大门,快到巷子口的时候,叶平戎突然叹气。 祁昀不由地看他:“怎么了?” 叶平戎摇摇头,语气带着不解:“就是,妹夫,之前你不是说这是爱人之间必行之事吗?可我离京前,跟华宁说了说,她却给了我一拳。” 祁昀:…… 恍惚间记得自己似乎是用这话诓过叶平戎,但是祁昀脸上依然是一派淡定:“那是你们还没成亲,成亲后就好了。” 叶平戎想了想,露出了恍然神色:“原来如此。” 祁昀一脸笃定:“当然。” 而在叶平戎策马离开后,祁昀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默默地想着,希望下次见面时,叶平戎能把这事儿忘了吧。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祁明并没有在家里待上太久便动身回了书院。 如今他已经是秀才了,为了准备接下去的乡试又要进学,不过这次并不是祁家给他找的书院,而是由之前书院的夫子举荐的。 换成旁人,夫子大概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可是祁明有天分,再加上因着新帝登基,来年要加开恩科,原本三年才一次的乡试这次会在第二年的八月再举行一次,很快祁明就可以参加乡试,夫子自然在他身上寄托了很大的期待。 当然,夫子并不指望祁明还能拿个解元回来,只想着能考过便是学院的福气了。 到时候,他们学院出了个举人的事儿只要传出去,学生自然是络绎不绝。 现在给祁明的好处,其实就是给他们自己的好处。 只不过这次的书院所在的地方比起以前还更远了些,柳氏不放心,专门从庄子的佃户手下挑了个性格沉稳的孩子,名叫六思,派去给祁明当了书童。 六思的年纪比祁明略小些,瞧着敦厚老实,而他的父母亲都在祁家做事,很是稳妥,让祁昭祁昀都瞧过之后柳氏才把他送去了祁明身边,让六思照顾祁明的饮食起居。 六思的爹娘倒是很乐意自家儿子去做这种差事,能在三少爷身边伺候着好歹能学会认字,总好过在土里刨食吃。 而在打点好了祁家三郎的事情之后,祁昀便重新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铺子上。 如今,祁昀用酒铺当做探路石,接触了不少地方。 其实酒铺比不得许多其他铺子,一个地方的人打酒往往喜欢去当地老字号的地方,除非是某种酒特别出名或者是特别便宜,不然很难做的开。 祁昀便先把酒推荐到当地的饭庄客栈里,把祁家的就打响名字再说。 现在祁家酒铺卖得好的便是便宜的玉液酒,以及昂贵的金樽酒。 而这金樽酒上面的金樽二字原版还在祁昀家里放着,当初只是随意求的字,如今也变成了御笔亲题,也正因如此,金樽酒上面贴着的字变成了雕版印刷出来的馆阁体,至于原版则是被祁昀放在家里,和长命锁放在一处,以后总能有用到的时候。 这两种酒的价格不同,就决定了销量总会有好有坏。 不同的是,有些地方富庶,百姓衣食充足,手上有了闲钱就不会在酒水上吝啬,金樽酒卖得好。 而有些地方贫瘠些,闲钱也少,价格低廉的玉液酒更受欢迎。 祁昀便让人收集一些消息,等一段时间,然后根据两种酒的销量不同再去开铺子,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这也让祁家酒铺成了祁家众多铺子的投路石,富庶的地方就去开饭庄首饰店,略贫苦的地方便是开药铺瓜店,总归是能有生意做的。 祁昀算盘打得精,铺子瞧着细碎不起眼,渐渐地也能成一些气候,只不过需要不少时间才行。 只是祁家的酒香甜如蜜,不仅能招来酒客,也会招来一些人的觊觎。 宋管事今天来书房找祁昀便是为了这事儿:“少爷,最近鲁家一直在找我,想要买咱们的酿酒方子。” 祁昀撂了笔看他:“哪个鲁家?” 宋管事忙道:“就是城东的鲁家,他家家主是个没本事的,几个儿子都没什么出息,但是却有个在京城里当枢密直学士的族伯伯,平时仗着枢密直学士的势也算是衣食不愁,往常也不见他们作妖,谁知道这会居然盯上了咱们的方子。” 祁昀微蹙眉尖。 这枢密直学士是个三品京官,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个鲁家想来不是本家,可即使关系不亲近,但只要是沾亲带故的就都不好应对。 祁昀不由得看向了宋管事:“他们可有什么其他动作吗?” 宋管事摇头:“这倒没有,那家人本就是无才无德,也没什么大主意的,买不到便只是背后骂两句,倒不打紧,也没有去衙门走动过。” “他们不会去衙门的,清流人家最忌讳的就是族人出事,牵一发动全身,巧取豪夺的事情他们不敢做,不然第一个下手收拾他们的就是那个当官的族人。”祁昀说着,声音微顿,“先拖着,不碍事,别太害怕,做好你的事情就是了,他们翻不起什么浪来。” 宋管事却依然担心:“少爷,人家有靠山,三品京官呢。” 祁昀声音淡淡:“不妨事,我想有靠山就能有,犯不着怕他。” 这把宋管事说的一愣,什么靠山能比三品官还大?自家少爷莫不是哄自己玩儿了吧。 不过祁昀并没有把话都挑明了,转而和宋管事说起了账,又让铁子去给叶娇送了一盘沙糕去。 叶娇拿到沙糕的时候,正在柳氏的院子里。 她下午的时候就来了,眼瞅着便是深秋,叶娇便去柳氏那里领了些炭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去的时候还专门带上了旭宝,如今的小旭宝正是好玩的时候,纵然不太爱讲话,可是有人问他话的时候,小家伙总能给出回应,而且很爱笑,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可爱得很。 柳氏很喜欢抱着他哄,小旭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氏这里的杏酪很好吃,他也格外喜欢哄柳氏开心,一口一个“祖母福安”,让柳氏越发亲近他。 这会儿柳氏就抱着旭宝不撒手,眼睛则是看着叶娇道:“今年的炭买的不错,是上好的白炭,等会儿你去签字领了就是了。还有,前些时候庄子上有头牛老死了,报了衙门,可以自行宰杀,我给你和大郎那边都留了两块上好的肉。” 炭,肉,叶娇立刻脑袋里蹦出了个主意:“不如晚上涮锅子吃?” 柳氏就猜到叶娇一想就是吃,她本来想的是让人风成肉干,毕竟牛肉难得,可听了叶娇的话,柳氏便笑道:“这样也好,秋天正是贴秋膘的时候,该多吃些。”说着,柳氏对着刘婆子道,“等会儿也给我割一块,记得切成薄片,晚上咱们院子也吃肉。” 刘婆子立刻高兴的应了一声,柳氏想来仁厚,她吃肉,手下人多多少少也能分上一口,当然是很乐意的。 旭宝这会儿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听了,就拍拍肉嘟嘟的小手:“吃肉肉。” 柳氏则是点了下他的小鼻子:“你还小呢,想吃牛肉要炖的烂点才行。” 叶娇笑盈盈的道:“不碍事,等剩了汤,给他煮点粥就是了。” 旭宝又拍拍手,笑呵呵的露出了新长出来的几颗牙:“吃粥粥。” 柳氏瞧了瞧旭宝,也不由得笑。 谁让他还小呢,这牛肉又不好嚼,大人吃肉他喝汤……反正大孙子又不少这么一口,柳氏也就随他们去了。 到了晚上,叶娇让人支了桌子拿了铜锅,烧的热热的,等祁昀回来时,一开门就闻到了喷香的味道。 叶娇看到他就来了精神,旭宝也从小椅子里坐直了身体。 他的小椅子是特制的,平时吃饭就放在桌边,上面有几根栏杆,把他卡在里面,不让小家伙乱动。 今儿个因为桌上有铜锅,怕磕碰了烫到,叶娇就把旭宝放的远了点儿。 可是放的远了,香味却隔挡不住,旭宝闻着闻着就饿了。 但叶娇惯常都是祁昀不回来就不吃的,若是祁昀早回来,那就是娘子不回来就不摆桌。 作为小孩子的旭宝,也早就习惯了自家爹娘的脾气,饿了也不闹,只陪着叶娇等。 现在见到爹爹回来,旭宝立刻开心的瞪大眼睛对着祁昀,叶娇同样盯着他看,颇有点望眼欲穿的架势。 祁昀站在门口被自家娘子和大胖儿子一般无二的水亮眼睛盯着瞧,倒是让他生出了些歉疚:“刚和宋管事说话说的晚了,让你们等久了吧。” 叶娇伸手拉他坐到桌前,笑眯眯的道:“是挺久的,你再不来,我就要让人把锅子带去书房找你吃了。” 祁昀想说,自家娘子大概是开玩笑的。 可是对上了叶娇明艳的笑脸,他就意识到,叶娇大概没和他说假话…… 小人参则是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你现在身子刚好些,可不能折腾。之前旭宝周岁,三郎院考,本就忙,现在好不容易松快些了,你的吃睡都要规律起来才好。” 祁昀点点头,他知道叶娇是为了自己好,自然是无有不应。 又听叶娇接着道:“你看旭宝,除了吃就是睡,一天吃好几顿,这才养的又白又胖。” 祁昀:…… 莫名觉得,这句话若是养小猪的时候说怕是更为合适。 祁二郎看了眼自家儿子,旭宝立刻对他露出了个笑,看起来格外开朗,祁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觉得手感不错,就又捏了捏。 旭宝脾气很好,由着他捏,眼睛依然盯着锅子不放。 为了给自家娘子赔礼,祁昀夹了肉到锅子里涮了涮,放到了叶娇的碗里。 叶娇也不客气,吹了吹吃了下去。 如今的祁二郎已经不是那个多吃两口就要胃难受的病秧子了,纵然体虚,可是也渐渐的和常人无疑。 只是祁昀的饭量依然不大,很快就饱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给叶娇夹菜,叶娇到了后面索性连筷子都不动,只管等着祁昀把肉吹凉然后喂给自己就是了。 若是在外人面前,叶娇绝对不会这么懒,可是只有自己和祁昀的时候,叶娇就格外喜欢把他的手当自己的手用。 总有种莫名的愉悦。 不过这牛肉不能多吃,切得也不多。 留了几片给旭宝做粥,其他的吃了后便是煮一些蔬菜,而剩下的菜肉则是送去小厨房里炖成软烂的粥拿回来给旭宝吃。 小孩子还不知冷热,等两个大人吃完了撤了桌,叶娇便端着粥碗走到软榻旁坐好,小胖墩乖巧的搬了个小凳子摆在软榻上,老老实实的坐着,昂着头看着叶娇。 叶娇笑着摸摸旭宝的小脸。 刚刚祁昀喂她,现在她喂旭宝。 小人参拿着汤匙,舀了一勺软烂的粥,吹了吹,又用嘴唇试了试温度,觉得温度合适了才递给旭宝吃。 旭宝倒也耐心,不吵不闹的,就等着叶娇吹好了递给他,他才张口。 等吃完了一口,就接着等下一口,眼巴巴的模样任谁都能被看的心软。 等到吃完了粥,他又对着叶娇伸手:“娘,抱抱旭宝。” 叶娇却不伸手,只是问他:“旭宝想做什么?” 旭宝那双眼睛生的和叶娇一模一样,干净通透,清澈见底:“睡觉觉。” 叶娇就抱着他去了一旁的厢房里哄他睡,可是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睡着的,爬上了小床,又要玩球又要打滚,叶娇就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家儿子圆滚滚的,做什么都有趣,叶娇就陪着他闹。 不过这么一折腾,小人参刚刚吃的东西似乎消化掉了。 祁昀则是等旭宝差不多累了的时候端着盘子进来,叶娇一眼就盯上了:“桂花糕?” “嗯。”祁昀说着,将盘子放到了叶娇的手边,坐到了她身边一起看着小床里面的胖儿子,见他眼睛已经闭上了,才轻声道,“他太懒了。” 吃了睡,睡了吃,连话都懒的说,和小时候那个锲而不舍想要翻身的小东西一点都不一样。 叶娇却是伸手轻轻地拍着旭宝的的后背哄她睡觉,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碍事,旭宝聪明。” 往常这孩子喜欢粘着叶娇,祁昀倒是没什么机会发现他聪明的点,不由得问道:“怎么聪明的?” 叶娇捏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声音呜哝:“记吃的东西记得可快了。” 祁昀:…… 就在这时,本来快睡着的旭宝睁开了眼睛,瞧着叶娇捏在手上的糕饼,小嘴巴呜哝了一下:“娘,吃吃。” 叶娇则是把桂花糕举的高了点儿,小声哄他:“你好好睡觉觉,明天吃,桂花糕娘给你留着。” 小旭宝又闭上眼睛,嘟囔着:“桂花糕糕……” 叶娇闻言,便看向了祁昀,一脸得意。 瞧,这不是一说就记住了么。 可是祁昀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他是过目不忘的,结果到了自家儿子这记性都拿来记菜名了? 不过祁昀倒也没有那种非要儿子成为人中龙凤的壮志雄心,而且旭宝一直乖得很,祁二郎也就不会用书本来帮助他。 祁昀这会儿陪着叶娇一起把旭宝哄着了,见孩子呼吸绵长,睡得深沉,就让婆子过来盯着,而夫妻两个则是离开了厢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晚上吃了些牛肉,正是惹火的东西,再加上这段时间确实事情多,晚上也觉得累,多是囫囵着就睡了,祁昀素了好一阵子,小人参也想得很。 两人眼神一对,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衣衫褪尽便是一夜嬉闹,等到了月上树梢才渐渐安静下来。 到了第二天早上,叶娇先起身的,去把已经睡醒了的旭宝抱来,哄他在软榻上玩儿,让小素盯着些,而叶娇去叫祁昀的时候才看到那人背后有几个红道子。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昨天情到深处时被自己抓的。 叶娇忙去拿了瓷瓶装的药,做到床边拍拍他:“你趴好。” 祁昀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道:“我今天腰不酸。” 叶娇闻言,索性直接把手伸进被子里捏了捏他腰上的肉:“今儿不摁腰,我给你后背上药。” 这么一提,祁昀才感觉到背后有些刺刺的疼。 他也想到了昨晚的荒唐,便不再多说什么,在自家娘子面前也没什么好端着的,再没羞没臊的事情都见识过了,便乖乖的趴好了。 叶娇则是侧着身子坐着,用扁扁的小银勺挑了白色药膏出来,点在男人的伤处,而后用指腹给他慢慢揉开,嘴里道:“旭宝真是随了你的,从小就不爱哭,疼了都不哭的,”说到这里,小人参没忍住,拍了他一下,“昨天我抓到你了,你怎么不言语?” 祁昀因为是趴着,说话声音都有些闷:“没想起来。” 叶娇不由得又拍了他一下:“疼都不知道么?” 祁昀扭头看她:“我给你身上亲出红印子的时候,你也没说不行啊。” 这话一出,叶娇便撂了药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少说些,旭宝在呢,被他学了去怎么办?” 祁昀拉住她的手腕,笑着看她:“行,我不说了,等回头就你我两人的时候我再说。”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叶娇瞧了瞧他,就答应下来,倒是让祁昀有些耳尖泛红。 其实细数数,祁昀觉得自己以前说的所有调笑话,最终都应在了自己个儿身上,半点没有撩拨到自家娘子的。 等上好了药,祁昀穿好衣裳起身,去洗漱后束好头发,又披了袍衣,从屏风后出来时就瞧见叶娇坐到了镜前,把青黛递给他:“给我画眉吧。” 这已经是两人间的常事了,祁昀立刻过去接过了手上的青黛,微微低头,一边给叶娇描画远山黛眉一边问道:“要出门?” 叶娇微闭着眼睛,大概是祁昀凑的近,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去看娘,今儿石头也来,旭宝上次就说想他。” 祁昀画完了一边,去画另一边,轻缓的说道:“前两天我听大哥说,石头已经开始背百家姓了,正背到‘鲁韦昌马,苗凤花方’,虽然比三郎当初慢了些,不过也是不错的。” 叶娇不由得笑:“真好,那我等会儿带些糕饼去。” “带糕饼做甚?” “石头能背百家姓,大嫂定然会让他展示一番,我带些糕饼给他就当鼓励了。” 祁昀听了这话,便觉得叶娇说的有道理。 方氏是个喜欢显摆的性子,而且显摆孩子大概是每个当爹娘的都喜欢做的事情。 等画好了眉,祁昀把手放下,轻轻抬着叶娇的下巴端详着,而后满意的点头:“这次画的不错。” 叶娇也不看镜子,弯唇而笑:“相公说好,那就肯定是好的。” 一旁软榻上抱着布球坐着的旭宝歪了歪脑袋看着他们,没说话,扔了布球,伸手去抓布老虎。 就在这时,铁子在门外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夫人让人过来说今天不用去她的院子了,前厅来了客人,夫人抽不开身。” 叶娇闻言便往外探头,而祁昀则是扭头问道:“何人?” 能让柳氏亲自去见的,想来不会是寻常人家。 便听铁子道:“具体的不知道,不过我瞧着像是来说亲的,带了不少礼,只听看门的小厮说这家姓鲁。” 鲁? 祁昀不由得皱眉,这附近姓鲁的不多,最出名的便是城东的鲁家了。 这个鲁家,不是一心想要买他家的酿酒方子么,怎么变成上门提亲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娇见他不语,便问道:“相公,鲁家是谁家?” 祁昀正想要开口回答,却突然看到小旭宝丢了手上的布老虎,而后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张口便道:“鲁韦昌马,苗凤花方。” 叶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祁昀。 就瞧见自家相公脸上已经是愁云散去,换上了略微自得的神情,声音都是微微上挑的:“嗯,果然聪明,随我。” 叶娇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明明昨天就说旭宝记性好了,桂花糕听一遍就记住,当时相公怎么不说随他? 祁昀则是笑着让叶娇和旭宝吃早饭,他则是走到了门外,叫住了铁子,笑意散去,声音低沉:“你去前厅听着,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回来告诉我,记住,必须一字不漏的听下来,去吧。”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在祁家厅堂内,柳氏笑容温和的看着前来的鲁家主母。 鲁家的夫人姓吴,本是商人之女,与柳氏也是有旧交的。 待他们长大,柳氏嫁到祁家,而吴氏则是嫁给鲁家做了续弦。 不过自从吴氏在入主鲁家,她就格外嫌弃商户出身的人,因着有一个做枢密直学士的族人,吴氏素来以清流自居,自视甚高。 往常祁家集结的赏花茶会,吴氏从来不去,也甚少让自己的女儿去。 如今倒是两人各自婚嫁之后的头一遭见面。 柳氏眉眼带笑,声音平和:“许久未见,五娘如今可好?” “一切都好,倒是三娘,瞧着比当初憔悴了许多。”吴氏也带着笑,转了转手上的锦帕,眼睛格外关切的看着柳氏。 站在柳氏身边的刘婆子却不像是自家主子有那么好的涵养,只觉得眉毛都在跳。 若说长相,柳氏当初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哪怕现在也挑不出丝毫短处。 况且,憔悴?自家夫人现在瞧着就是气色极好,连皱纹都瞧不出的,换成旁人说一说倒也没什么,可这位吴氏脸都蜡黄了,怎么专门可着自己的痛处聊天呢。 柳氏倒是神情依旧,半分异样都没有的。 她抬抬手,让人上茶,而后笑着看着吴氏:“不知五娘今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商量吗?” 吴氏其实不想走这么一趟,她惯是看不上商贾之家,如今祁家日子好过还不是因为祁二郎经商坐贾赚来的银钱?这样的人家吴氏才不稀罕。 特别是当初柳氏受到众人追捧,自己却处处比不上,心里自然计较。 吴氏虽然不像是张氏那样总是等着挑衅,可是吴氏心里依然意难平。 只是身边的婆子轻轻的碰了她一下,吴氏这才总算记起了出门时老爷的叮嘱。 她是续弦,又没有儿子傍身,只有一个独女,分外看重,若不是被逼急了,只怕她也不会走这么一趟。 强撑着继续露出笑脸,吴氏微微抬起下巴:“听闻祁家三郎文采斐然,又考中了秀才,当真是好儿郎,你我两家若是能结成秦晋之好,也是极好的事情。” 此话一出,柳氏的神情微淡,可马上就恢复了柔和笑容:“我家三郎年不过十七,若没记错,你家姑娘该有二十了,这年纪实在是不匹配。” 吴氏最听不得的就是旁人说她家女儿不好,哪怕柳氏说得委婉,吴氏也下意识地反驳:“女大三抱金砖,再说了,你儿子不马上就十八了吗?也到了知事的年纪,不早了。”声音又顿了顿,努力的温声劝说,“我们鲁家说起家世,在这城里也找不出一家更好的,京城里也有助力,未来若是三郎走上仕途,我家也好出力不是。” 此话一出,柳氏端着茶盏,凑到嘴边时很好的掩饰住了眼睛里的冷淡。 她是知道张氏是个没脑子的,从还在闺中时,张氏就经常被吴氏当枪使,偏偏张氏自己还不知道。 没想到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年,时移世易,张氏的脑子没长大,吴氏也和以前一样,面上端着温顺,心里七拐八绕的。 这些什么高嫁低嫁的话,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罢了,偏偏吴氏就要笑着拿出来说道。 柳氏知道,其中纵然是因为她瞧不上自家是地主商贾出生,更多的,还是吴氏不情愿。 不情愿还要上门说亲,这本身就透着诡异。 换了旁的事情,柳氏定然一笑而过,不会与她计较。 可是如今吴氏说起来的是自家三郎的亲事,柳氏便不会当这是没发生过,尤其是这样奇怪的事情,总要知道个缘由才好应对。 只不过柳氏是绝对不会一口答应的。 纵然瞧不上鲁家,但是当面撅回去总不合适,便要换个说法才行。 将茶盏撂到一旁,柳氏便依然是那个温柔大度的祁家夫人:“你来得有些突然,三郎目前不在府上,我没办法征求他的意见,而且我相公和大郎也不在,这件事情总要他们同意才好。” 吴氏也点头,她本就没想过一趟就把事情办成,不过她专门叮嘱了一句:“儿女的亲事还是不要总拖着才好,早早定下便是了。” 柳氏笑着点点头,也感慨了一番为人母的不容易。 可是等吴氏一走,柳氏的脸就冷淡下来。 刘婆子终于忍不住,低声骂道:“真不知道她来这一趟做什么的,是说亲还是炫耀?那尾巴翘上天的样子比咱们院子里的小黑还招摇。” 柳氏神色淡淡:“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没个消停的,得了,没必要和她置气,我只是想不通吴氏为什么来说这门亲事。” 刘婆子不由得看她,道:“夫人,三少爷可是拿了三个案首,最是有才学的,之前想要和咱们家说亲的人家可是快踩破了门槛儿,这鲁家想要结亲也正常吧。” 柳氏却摇摇头:“不,不一样,纵然我瞧不上鲁家,可是他们再拎不起来,在京中也是有人的,这样的人家女儿若是娶来,确实是他们低嫁了。况且那吴氏一贯瞧不上商贾人家,如今却要同我家攀亲,瞧她那个样子就知道是有心说成的。” 刘婆子小声嘀咕:“瞧不出她有什么想要说成的心思。” 柳氏站起身来,闻言,扯了扯嘴角:“说不成那是吴氏太端着,办不成事儿,但是她的心思还是清楚的,她想成全这门亲事,甚至有点急切……” 而后,柳氏就不说话了。 刘婆子见柳氏沉思,也就不在说什么,低着头扶着柳氏回院子。 而在前厅旁门外面猫着的铁子立刻小心翼翼的退到走廊上,而后一路狂奔去找了祁昀。 等铁子过去,祁昀却没有立刻问起鲁家来意,而是笑着问道:“娘亲可回去了?” 铁子喘了几口气,点点头:“回了。” 叶娇闻言就抱起了旭宝:“那我去跟娘说说话,相公你记得把汤喝了,对身子好。” 祁昀瞧着桌上摆着的猪骨芡实黄芪汤,哪怕叶娇不说,他也知道这汤是做什么用的。 轻咳一声,低应一声,祁昀一言不发的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叶娇笑了笑,这才抱着旭宝带着小素出门。 等他们离开后,祁昀就把铁子叫进来,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铁子一字不落的给祁昀复述了刚刚的对话,因为祁昀说让他全记下来,于是铁子就真的都记下了,就连柳氏和吴氏言语里偶尔的机锋都没有放过。 祁昀停下来,坐在那里,眉尖微蹙。 铁子见状,便道:“少爷,那鲁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摆明了是过来非要让三少爷娶他家女儿呢。” 祁昀回了神,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给自己盛了碗汤,却不喝,只是拿着勺子搅了搅,才道:“与其说欺人太甚,倒不如说过于着急了些。” 两家人素无交集,唯一的接触也就是之前鲁家想要强取自家酿酒方子。 可这是结仇,不是结亲。 但要是说鲁家想要让祁家用方子下聘,却也不合理,若是为了方子搭上个女儿,还是主母的亲生女儿,未免有些太豁的出去。 祁昀一时间有些想不通透,但他知道鲁家定然是动机不纯,就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呢。 倒是铁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那个,二少爷,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铁子似乎在脑袋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三少爷常年在外求学,到底认识了什么人我们也不知晓,这次又是离家去了城里,六思虽然跟去,但也只是这阵子才在身边伺候……” 祁昀抬眼看他:“不要兜圈子,有话直说。” 铁子声音微顿,低声道:“会不会是三少爷和那鲁家小姐两情相悦,这才让鲁家来说亲了?”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其实铁子说完这话自己也不太信,在他看来,自家三少爷纵然已经年纪不小,但是平时除了看书就是作文,哪怕有点空闲也都被自家二少爷逼着写大字了,根本没时间去考虑才子佳人之类的风月之事。 故而铁子很快就改了口:“二少爷,我也就随口一说,三少爷定不会的。” 祁昀则是把汤匙撂到了碗里,眉间微皱:“我知道他不会,可是如今在鲁家目的不明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逼着三郎把这件事情做实。” 铁子一愣,反映了一阵才想明白祁昀的话。 难道说鲁家真的能为了结亲把女儿的名声豁出去? 不过不等铁子想明白,祁昀便站起身来:“去,拿纸笔,我给三郎去一封信,不管是真是假,他这几天都待在书院里才行。” 铁子去拿了纸笔,心里有些担心:“二少爷,你要是据实相告,三少爷会不会多想?如今他正准备着乡试,怕是禁不起吓唬。” 祁昀闻言,觉得铁子说得有理,他也是一时着急忘却了,便点了点头:“那好,就不和他实话实说了。”又想了想,“那我给他安排一天三十篇大字,尽数写完,十天寄回来一次,想来他也没时间出书院了。” 铁子:…… 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坑了三少爷一把? 而在柳氏的院子里,她们说的也是这事儿。 只不过和祁昀的态度不同,柳氏没说起鲁家的别有用心,只是问了问她们有没有见过鲁家姑娘的。 叶娇虽然平时去过不少赏花宴,只是印象里并没有姓鲁的。 方氏同样没见过,不过她抱着石头,眼睛里带了些迟疑:“娘,鲁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家,里面的人没本事,偏偏还脾气大,大郎之前就受过他们的气,若是和他家结了亲,只怕以后受气的时候多着呢。” 柳氏自然知道这点,只是柳氏心思深,准备多探听一番再做打算,如今瞧着方氏和叶娇都不知晓,便也不再多问。 脸上带了笑,柳氏道:“不说他们了,我听说石头已经会背书了?” 方氏也笑起来,忙搂住了自家儿子,哄道:“来,石头,给祖母和婶婶背段百家姓听听。” 石头在来之前就被方氏叮嘱过,知道会有这一遭,倒也不紧张,从方氏腿上爬下来,站在地上,昂着脑袋,背书的时候还一晃一晃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中间有几段磕绊,不过还是背下来了几十个字,很是厉害了。 等到石头卡住时,柳氏适时地伸手抱住了石头,嘴里把他夸的千好万好,方氏原本还有些着急石头背不全,可是瞧着柳氏高兴,她也就跟着笑,脸上得意得很。 叶娇则是让小素将带来的糕饼给了方氏,道:“石头学得好,嫂嫂必然是下了大功夫的,这些糕饼嫂嫂带回去,等石头背书累了的时候吃。” 方氏笑着接了,看了眼石头。 石头立刻乖觉的道:“谢谢二婶婶。” 而后方氏又哄他背背三字经,这是小石头已经背了好多遍的,自然格外流利。 不过背着背着,石头就发现旭宝的嘴巴一动一动的。 他不由得住了嘴,跑过去趴在叶娇的小腿上,昂头看旭宝。 旭宝今天穿了个蓝色夹袄,戴着虎头帽,最是可爱不过。 见石头哥哥看自己,旭宝就笑呵呵的看回去,伸手去摸石头的手,声音清脆:“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吃吃。” 石头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刚刚背过的,可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儿,没想到旭宝居然能记下来,小石头瞪大了眼睛。 柳氏和方氏也很惊讶,只有叶娇亲了亲旭宝的脑门儿,见怪不怪。 想必是这孩子刚刚看到自己拿了糕饼给石头,他馋了,想吃,跟着说话只是想要东西吃呢。 叶娇倒也不亏待他,从桌上的盘子里捏了一小块红枣糕放到了旭宝嘴边。 小家伙先是端详了一下,然后又舔了舔,这才张嘴吃进去,笑眯眯的模样像个大福娃娃。 柳氏也是喜欢的很,抱过来好一阵的心肝宝贝肉的稀罕着,方氏虽然更疼石头,不过她也扛不住旭宝的笑脸,跟着一起哄。 只有石头,一脸同情的看着旭宝。 自家弟弟真可怜,估计是天天被冰块似的二叔逼着背书到天黑吧。 这么好的弟弟被二叔欺负,这激发了石头稚嫩的同情心,也凑过去,伸手摸旭宝的小手,一边摸一边叹气。 旭宝则是也握住他的手,笑呵呵的,阳光灿烂。 石头则是盯着他,想着自己作为哥哥该保护弟弟,弟弟傻乎乎的,被欺负了估计都不懂的说。 才四岁的石头在这一刻第一次感觉到了责任感。 柳氏则是没有注意到两个孙儿之间的互动,她看向了叶娇和方氏,道:“过两天我要去上香,你们陪我一起去吧,等回来的时候也能去铺子里转转。” 方氏和叶娇答应下来,又一起对着两个孩子玩了玩,这才各自散去。 叶娇抱着旭宝,走得很慢。 刚才大概是和石头玩儿疯了,消耗体力太多,旭宝有些犯困,这会儿被叶娇抱着的时候已经把脑袋放在叶娇的肩头,闭着眼睛,呼呼睡去。 叶娇则是拿了小被子包住了他,把自家胖儿子裹成了球儿省的受凉,走路也缓慢了不少。 快到院门时,叶娇便瞧见在门口来回溜达的人影。 走近了叶娇才认出来:“宋管事?” 宋管事闻言,回头就看到了叶娇,和她怀里圆滚滚的旭宝。 瞧得出小少爷睡着了,宋管事原本想要高声报喜的声音也压低了些,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掩饰不住,轻声道:“二少奶奶,我是来给少爷报喜的。” 叶娇眨眨眼,好奇道:“报什么喜?” 宋管事先自己跟自己笑了两声,这才开口:“回二少奶奶,商队马上就回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商队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归来的,为了避人耳目,祁昀并没有让他们回到祁家,也没有前往祁家的任何一家店铺,而是直接到了祁家位于山上的院子里。 祁昀带着叶娇一起去了院子,还抱着旭宝去了。 在马车上,叶娇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而后迅速的把帘子落下,重新坐到了祁昀身边道:“这次比上次来时要晚了些,都没有红叶了。” 祁昀这会儿正抱着自家旭宝,伸手让胖儿子抓着啃,闻言,对着叶娇道:“上次的经历过于深刻,还是不提为好。” 小人参这才记起也正是因为上次到院子里来,祁昀被还是端王的当今皇上叫走,结果遇到刺客,差点丢了命去,想来祁昀对于这片山的印象算不上好。 叶娇便凑过去,先从旭宝的小牙齿下拯救了自家相公的手,而后一面搂着旭宝,一面拿出帕子给祁昀擦着手指,笑盈盈的问道:“怎么,相公怕了?那我们以后不来就是了。” “可你喜欢这里,对吗?” 叶娇点了点头,靠在祁昀的肩膀上,轻声道:“我喜欢有花有草有山有树的地方,看着舒心。” 其实小人参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目标就是变成人,哪怕现在只是精魄进了人身,算不得修成人形,可是有相公有孩子,还有有吃有喝的生活,小人参就觉得这是神仙都不换的日子,比自己预想的目标还要好。 但是习惯终究是很难改变的,偶尔叶娇出去踏青,瞧见了满目青葱时,她还是会记起在山林间的那千年时光。 可千年确实是太长了,有很无聊,想了想,叶娇便嘟囔着:“可我也不想天天见,偶尔回味一下就好,时间长了可是会憋得慌的。” 祁昀没有询问缘由,只当是自家娘子喜欢在山林间散心,便温和道:“你喜欢,那以后我们常来就是了,再说我胆子没那么小,对这里,说不上怕,反倒有些庆幸。” 叶娇抬眼看他:“庆幸什么?” 祁二郎反手攥住了叶娇的手,神色平和,声音淡然:“庆幸那次的死而复生,还庆幸……若不是那次刺杀让皇上下定了心思,回去争位,只怕现在的情形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祁昀没说,是怕吓到叶娇,但是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是清楚分明。 假如最终荣登大宝的不是楚承允,那么按照其他几位的心狠手辣,无论谁上位,楚承允必死无疑,连带着和楚承允有关系的人只怕也都难逃一死。 哪怕楚承允在那之前给他们想好了如何摆脱干系,可是祁昀依然会带着叶平戎给的印章,全家一起出关。 虽然不至于身首异处,可是关外蛮荒哪里比得上如今的自在逍遥? 但是没发生的事情祁昀从来不会说出来,他只是当玩笑似的说了句:“幸好三公子上位了,不然,大哥只怕要孤身一人好一段时候。” 叶娇也想起了叶平戎和华宁的事情,跟着弯起嘴角:“也对,大哥能娶到媳妇,也是不容易的。” 一直安安静静的旭宝拍着手跟着念叨了句:“媳妇!” 叶娇忙拿着奶做的糕饼哄他,省的旭宝又学了去到处乱说。 祁昀则是盯着旭宝,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家儿子的脸,动作格外疼爱,声音也很温和:“旭宝如今也大了,懂得学话,就是这天天什么都学也不合适。” 叶娇不由地看他:“你想怎么……诶。” 不等叶娇说完,旭宝就找准时间张嘴咬掉了叶娇手上拿着的奶糕,鼓着腮帮子吃着,开心的扭来扭去。 而后不等叶娇反应,旭宝就往前一钻,趴进了她怀里,咯咯地笑出了声。 小人参也被他逗得没了脾气,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屁股,也忘了刚刚问祁昀的话。 祁二郎则是瞧着旭宝,暗自想着,虽说旭宝很乖巧,不过他确实是少有的聪明伶俐,而且学什么都很快。 偏偏这样聪明的孩子若是不早早教起来反倒容易长歪,或许真的该叫他读书明理了。 好在旭宝乖巧,不需要像是三郎或者是石头那样总是盯着摁着,背书抄书倒是不急,先教教做人道理也就是了。 而且对着那双和自家娘子一样的眼睛,祁二郎自问是狠不下心的。 正想着时,马车渐渐停了。 祁昀先下了车,而后站在车边盯着人摆好了脚凳,先把旭宝抱下来递给铁子接着,这才伸手扶着叶娇下来。 叶娇左手放在小素手上,右手扶着祁昀,等走下来时一抬头看到的就是数十辆大车。 小人参一时间有些愣。 之前商队走之前,她是跟着一起见过的,当时虽说也有不少驾马车,可是远比现在的要少,车架也没有这么大。 这倒是让叶娇有些奇怪了,而她碰到不明白的事情,必然会看向祁昀问一问:“相公,这怎么还多了?不是说是带着东西出去卖么,这越卖越多是什么道理?” 祁昀拉着她的手,笑着和她一起往前走,声音轻缓耐心:“这商队可不仅仅是要出去卖货物的,而是做交易。这交易,有卖出,就有买进。番邦蛮夷喜欢我们的物件,我也喜欢他们的,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这才是商队赚钱的根本。” 叶娇把这些话记下来,而后过了几遍,这才点点头。 祁二郎则是见她点头才接着道:“我们派出去的商队最主要的倒不是货物交换,而是三公子的嘱托,”声音顿了顿,祁昀紧了紧叶娇的手,“只是他的嘱托还做不做数,又要两说着。” 若不作数,自然相安无事。 若是作数,按照之前的约定分利钱是小事,甚至祁昀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因为那样会给自己换来一个靠山,而且是全天下最硬的靠山。 但祁昀觉得,楚承允不一定会要,自己这个靠山也不算十分牢靠。 叶娇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一个个的数着大车,似乎想要数出个结果来才罢休。 前面两夫妻聊得开心,后面被铁子抱着的旭宝却有些不乐意了。 显然自家娘亲被自家亲爹一拉手,就把他忘了,往常都是香喷喷的娘亲抱着他的,结果现在换成了个硬邦邦还特别瘦的哥哥…… “娘!” 这一声,格外响亮,叶娇回头就瞧见自家旭宝对着她伸手。 叶娇直接撒开了祁昀的手,快步过去把旭宝抱进怀里。 不过叶娇还是先和铁子道了声谢,这才看着旭宝,低头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小家伙的鼻尖:“怎么了?你刚才那一嗓子,可把旁人都吓坏了知不知道?” 旭宝有些听不懂这么长的句子,可他一被叶娇抱住,就立刻贴上去,笑呵呵的趴在叶娇肩头,不吵不闹,格外乖巧。 祁昀则是瞧着他们,微微挑眉。 这么看起来自家儿子到底乖不乖,还要再看看才行。 等宋管事来了,祁昀带着宋管事去整理这次的账目和货品,叶娇并没有跟着,而是带着人去了院子中的厢房内休息。 旭宝只要跟着叶娇就是开开心心的,时隔一年,旭宝也早就忘了在这里的事情了,见到什么都新鲜,平时在家里总是半天不说一个字的小家伙一进门就开始问。 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旭宝像是要把从房梁到地板的所有东西都问一遍。 叶娇倒也耐心,一个个的给他解释,还带这些得意。 小素奉茶的时候笑着道:“少奶奶真是疼小少爷呢。” 叶娇则是笑着回道:“我这是教他做人,以前都是相公教我,现在终于轮到我教别人了。” 见小素一脸茫然,叶娇也不准备解释。 毕竟,小人参传授做人心得时候的快乐是一般人感受不到的。 等祁昀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旭宝累得睡下,睡相四仰八叉,小肚皮在被子下起起伏伏的,祁昀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 不过在叶娇看过来的时候,祁二郎就收回了手,温和的对着叶娇道:“娇娘,辛苦你了。” 叶娇走过来给他褪了披风和腰带,一边挂去架子上一边道:“陪旭宝玩儿不辛苦,很有意思的,倒是你,刚刚在外面走了那么久,累不累?” 换个人,祁昀定然要说不累。 可是叶娇问,祁昀便老老实实点头:“累。” 叶娇便拉着他去洗漱,又好好地泡了脚,等两人收拾停当了叶娇便拍了拍他:“上去趴着。” 祁昀依言在床上趴好,而后就感觉到大腿一沉,扭头就看到叶娇已经坐到了他腿上。 小人参挽起袖子,用柔软白皙的手指一下下的摁在他的背上,一边摁一边道:“你如今身子好了,可也不能太劳累,今晚可不能再出去,好好休息才是。” 祁昀闻言不由得点点头,而后却又回头看她,笑着道:“有娇娘这句话,我再劳累也是值得的。” 叶娇却是看出他身上不酸不疼,刚刚捏了几个穴位祁昀都没反应,便知道这人是真的不累。 索性往前一趴,整个人趴在了祁昀的背上,伸手撑着他的肩膀道:“那也不行,你累了,最后还要我捏,我的手还会酸呢。” 祁昀便一个翻身,把叶娇捞在了怀里,轻轻地捏着她的手:“那我也给你揉揉?” 叶娇应了一声,笑着由着他。 不过闹了一阵,祁昀便拍了拍叶娇的后背:“时间还早,我把这次的进项给你拿来看看。” 叶娇却不为所动:“你知道就是了,不用告诉我的。” “这不成,娘子是我的大管家,管着钱的,我得了什么自然都要交到你手上才心安。”祁昀说着,便松开了叶娇起身,去把自己带来的盒子拿来,伸手拉了榻几过来把盒子放了上去。 叶娇则是也起身,看着他问道:“寻常这些不都要先从家里过一遍吗?” “那是铺子的账目,铺子本是家里的产业,也就要从利钱里拿出定数给家里,可这商队是上头那位出的钱,我出的力,得了钱是我们两个分账,和家里没干系的。”说着,祁昀将盒子往叶娇那里推了推,“这里头都是这次的进项,你瞧瞧。” 叶娇伸手打开了盒子,掀开之后,就觉得眼前有些晃。 眯起眼睛,又挪远了蜡烛,这才看清里面是什么。 而后,叶娇不由得捂住了嘴:“这是金子?” 祁昀笑了笑:“除了金子,还有宝石,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说着,他拿出了一颗圆圆的黑色宝石,“这个,就能值万贯。” 叶娇对于银钱素来没什么概念,但是这么多亮闪闪的物件放在一起,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注目。 不过从给祁昀管钱的那一刻开始,叶娇哪怕并不曾使劲儿的花,却知道这些东西不能随随便便露出来,是要小心收好的。 她赶忙将祁昀手上的宝石拿过来,扔回到了盒子里,而后把盒子扣上,对着祁昀道:“这个要收好了,加把锁?” 祁昀瞧她小心,被逗笑了。 不过祁昀并没有加锁,而是将盒子放到了一旁,又把榻几挪开,伸手抱住了叶娇,缓声道:“这些不过是个开始,银钱可以傍身,却不能护己,若想要保护自己,未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叶娇倒没有问他未来做什么,而是想到了之前见的那些大车,不由得道:“那些车上装的是什么?” 祁昀从不瞒她,这次也一样:“那上头都是蛮夷之地很便宜的东西,兽皮,土草药,还有不少那里种来吃的粮食植物。左右人活一世,脱不开的就是衣食住行,做这些生意永远不会赔本。” 还有句话,祁昀没说。 不管楚承允认不认,总归这次的商队出行,是在楚承允那里挂了号的。 既然当今圣上知道此事,祁昀就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狠,哪怕是买卖也要有所收敛。 这些宝石金银是日常兑换,不曾可以收购,可是那些皮毛和粮食,都是能对百姓有所脾益的,哪怕事后楚承允追问起来,也只会知道祁家二郎为国为民,不愿争利,自然是好的。 而叶娇则是捧着脸看他,神情专注。 祁昀不由得停下了声音,笑着问她:“娘子看我作甚?” 小人参眨眨眼睛:“总觉得,相公你说这些的时候,总是格外好看。” 被自家娘子这么直白的夸赞,饶是祁昀都有些耳朵发红。 他轻咳一声,强行换了话题:“如今有了闲钱,总不能在手里留着,银钱留在手里早晚留出祸端,倒不如早早的花出去才是。” 可这个问题听在叶娇耳朵里,却有些茫然。 假如只是五十贯,或者是一张银票,叶娇自然知道怎么花。 可现在是一盒子金子和宝石,小人参觉得自己做人时间太短,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问祁昀:“怎么花?” 祁昀伸手捏了捏叶娇的耳垂,只觉得自家娘子就是和旁人不同。 其他人想的从来都是为了赚钱发愁,只有自家娘子,得了钱却不懂的花,勤俭持家的很,最是贤惠不过。 祁昀便想了想,问道:“那,娘子你喜欢什么?” 叶娇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喜欢你。” 祁二郎耳朵更红,脸上却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娇娘,我们现在商量的是花钱,你莫要总说这种话。” 可心里,祁二郎却希望叶娇再说说,哪怕多说一个字,他就有理由把持不住了。 但小人参却很乖巧的不说了,只管又想了想,想到了在马车上的话,叶娇道:“那我还挺喜欢花草的。” 祁昀心里可惜,但是面上却带着笑道:“那好,我们就买花草。” 叶娇不由得拽了拽他的袖口:“家里院子的花圃都种满了的,买来没地方放。” 祁昀则是低头亲了亲叶娇光洁的额头,轻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很喜欢这山上的花草吗?那我就把这个山买下来,到时候,我们想看什么都可以。” 买山? 还能买山吗? 叶娇愣愣的看着他,祁昀趁机亲了亲她的嘴角,轻声道:“喜欢吗?” “喜欢的。” “喜欢就买。” 而回应他的,是叶娇柔软的臂膀,以及带着桂花香气的嘴唇。 想来自家娇娘今晚又偷偷吃桂花糕了。祁昀一边想着,一边加深了这个亲吻。 没多久,蜡烛被吹熄,屋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便是女人带了些喘息的柔软声音:“骗人,你刚还说累了的。” 回应她的,是个带笑的声音:“累也分事情,和娇娘有关系的,我就不累。” “……那还让我给你捏后背,我累了。” “放心,娘子就躺着,累的事情为夫去做,可好?” 等到第二日下山时,叶娇坐在马车上,给祁昀一边摁腰一边道:“回去后我就要陪娘去上香,午饭你陪着旭宝吃吧。” 祁昀“嗯”了一声。 叶娇又给他捏着腰,不由得道:“要不,下次相公你躺好了,累的事情我来?” 祁昀想要拒绝,毕竟这涉及自尊心,他可不想承认。 可是突然想到了那副画面,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咽了回去。 祁二郎瞧着小人参,应了下来。 叶娇则是瞧着祁昀红了的脸颊,有些茫然,着实是想不到自家相公想到了什么。 等回了祁家,稍微休息,叶娇就换了衣裳出门,随柳氏和方氏一起前往了寺庙。 不过在下车后,柳氏就微蹙眉尖。 方氏顺着看过去,不由得道:“这么巧吗?” 叶娇也跟着看过去,便看到不远处有一驾马车,有一对母女打扮的人也正好下车,只是瞧着陌生,叶娇是不认识的。 方氏则是低声道:“那是鲁家的主母吴氏,另一个,大约就是鲁家姑娘了。”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其实要不是方氏说起,叶娇已经忘记这位鲁家夫人给三郎说过亲事了。 毕竟之前无论是柳氏还是方氏,瞧着都不太想要结这门亲,既然婆婆和嫂嫂都不乐意,叶娇便觉得成不了,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如今猛地听到,叶娇也是反应了一阵才回过神来。 柳氏则是捏着手上的珠串,用帕子挡住了嘴,微微偏头,声音轻缓的对着他们道:“等会儿你们两个说话记得分寸,能不说就不说。” 方氏应了,叶娇也跟着应了一声。 而后小人参就瞧见柳氏已经换上了笑容,对着走过来的吴氏温声道:“五娘你也来了,倒是巧了。” “原来三娘你也在。”吴氏笑着走上前来,伸手轻轻地握住了柳氏的手,瞧上去格外亲切,“我今天原本是想要带着我家女儿出来拜一拜的,没想到还能遇到五娘。这就是七姑娘吧,生的真是花容月貌,三娘好福气。” 柳氏笑容依旧,方氏则是和叶娇站在她身后,小声嘟囔:“什么巧啊,今儿又不是正日子,要真的巧合那才是稀奇了。” 方氏的话小小的,只有叶娇能听到。 不过仔细算算,今天确实不是上香的正日子,往常这里总是香客众多,今日瞧着却有些清净。 柳氏还是专门挑拣了个清净日子来的,这都能碰上只能是故意为之。 叶娇没有搭话,而是看向了被吴氏领着的鲁七姑娘。 这鲁七姑娘瞧着不太高兴,但还是在对上柳氏的时候做出了羞涩的模样,言谈举止也很有规矩,瞧着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不过鲁七姑娘只和柳氏行礼,却半分眼神没有给方氏和叶娇。 方氏长得圆润,可是却是个拗脾气,人家不理她就不说话,乖乖地跟在柳氏身后,叶娇也就跟着方氏一道保持安静。 吴氏却没有发现这些,她带着笑对着柳氏道:“今天遇到也是缘分,不如等会儿上完香我们喝口茶可好?这清泉寺里面的泉水是一绝,泡出来的茶也是格外清冽甘甜。” 柳氏笑着点头,而后她们分别从两条不同的山路上山。 等到确定对方听不到自己声音的时候,方氏才皱起眉头:“她就这么确定我们会同意这门亲事?” 柳氏显得平和很多:“别人家的事情与我们没有干系。”不过柳氏还是看了眼叶娇,“娇娘,你觉得呢?” 叶娇没想到柳氏会问自己,她眨了眨眼睛,才回道:“三郎要准备乡试,相公还让他每天写上三十篇大字,想来是很忙的。” 柳氏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就是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儿子每天要写三十篇大字…… 另一边,吴氏却对这门亲事志在必得:“他们自然会答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谁会不乐意呢?” 跟着吴氏来的婆子先看了眼走在后面的七姑娘,而后才对着吴氏轻声道:“可我瞧着咱家姑娘不太高兴。” 吴氏扯扯嘴角:“放心吧,她知道轻重。我现在可都是为了给她遮丑,若是她早两年说心悦我娘家哥哥那边的吴大郎,那我也乐意给他们成其好事,可是如今,大郎娶了钱氏,我嫂嫂又是张氏那个蠢货,我的女儿万万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可是姑娘怕是瞧不上祁家。” 吴氏用帕子挡了挡嘴角:“祁家纵然是商贾人家,祖上泥腿子出身,可是他家的三郎还是不错的,读书好,长得也不差,配得上我的女儿。” 那婆子低了低头,把声音压得更低:“不过上次咱们在院子里抓……遇到小姐和吴大少爷的时候,那副场景……若是以后被祁家知道了,咱们鲁家的名声可怎么办?” 吴氏也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的糟心事儿,一想到她就头疼。 可是面上吴氏却很平静:“正因如此,我才选中的祁家。他们家小门小户,翻不起风浪,而且祁三郎想要入官场仕途,必须要有个人提携才行,咱们家有个京官做靠山,祁家哪怕知道了也要顾及着未来的前程捏着鼻子认下。” 这话越说吴氏越自信,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祁家会拒绝。 之所以盯上祁家,是因为鲁家如今外表光鲜内里已空,吃穿用度都是要开销银子的,可是却已经是账面空空撑不了多久。 吴氏是鲁家续弦来的夫人,底气不足,偏偏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反复筹谋也没有办法凭空变出银钱。 后来鲁家盯上了祁家的酒方子,吴氏则是盯上了祁三郎,越琢磨越觉得祁家是最合适接下自家女儿的人家。 她甚至想着,若是把女儿嫁过去,祁三郎得了个官场靠山,鲁家可以从祁家那边要来铺子店面当聘礼填补亏空,女儿也能遮掩了和吴家大郎的丑事,算得上是一箭三雕的好事情。 至于祁三郎的脸面,吴氏从没放在心上过。 等上完了香,两家人就又在院子里头的石桌前不期而遇。 叶娇瞧着那里早就摆好的茶具,便知道自家嫂嫂说的没错,鲁家这对母女是有备而来,不然也不会做这么齐全的准备。 鲁七姑娘并不像是吴氏那般会遮掩,到底是还年轻,脸上总带出了些倨傲来。 不过她的茶艺学的倒是不差的,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瞧着颇有些赏心悦目,就连柳氏都点了点头。 不过等到她准备将梅子青的茶杯递给柳氏时,刚一起身,身形就微微一晃。 叶娇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了她,一手握紧了她的手碗,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臂膀,帮她站稳了身子,杯中的茶也没有撒出去。 鲁七姑娘看了叶娇一眼,慢慢的道了声谢。 叶娇却没有立刻回礼,而是眉尖微蹙,等到松开手时才回了一礼重新坐下。 柳氏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又和吴氏说了些客套话,大多是互相奉承,只要涉及祁三郎的话茬都被柳氏给挡了回去。 不过叶娇显得有些沉默,一直到婆媳三人回到了马车上,叶娇都没怎么说话。 方氏不由得问她:“弟妹,想什么呢?” 叶娇抬头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眼柳氏,却没说什么,伸手拿了块红豆饼放进嘴里。 柳氏一笑:“怕是饿了,”而后她把盘子往叶娇那里推了推,“吃些吧,等会去了再好好吃晚饭。” 叶娇点了点头,又拿了一块。 而在祁家,祁昀正在自家院子的小室里清点昨天带回来的东西。 铁子如今已经是祁昀身边很得力的人了,尤其是打算盘的功夫,哪怕是宋管事都比不上他的。 但饶是铁子这样得力的,查了一下午的账也觉得胳膊发酸。 不过脸上一直是亢奋的,等最后一笔入了账,铁子的脸颊都涨红起来,声音里都带着喜悦:“二少爷,这趟的进项可真多!” 祁昀却没有太多惊讶,或者说,他早早就想到了这次商队的利润:“这些水粉胭脂算不得上品,可是送出关外就是价比黄金的东西。” 铁子连连点头,光从账面上看,寻常五钱银子的胭脂,卖五十贯都有人要,这买卖是在是太好赚。 祁昀声音平缓:“寻常商队喜欢带瓷器茶叶,这些纵然是好贩卖的,但也容易坏,有个磕碰就不值钱了。这些胭脂水粉却不同,用木匣子装着,不易磕碰,价格定得多高都有人买,自然获利颇丰。” 这些话铁子都记在了心里,一面听一面点头。 而祁昀则是又拿起了一份名册,嘴角微翘,刚刚万千银钱都没能让他动容,但是这份名册却让祁昀露出了笑容:“最难得的是,这次商队出门,只伤了几个,并未有人丢命,以后这生意就好做了。” 寻常商队出门就是搏命,遇到个沟沟坎坎就容易全军覆没。 如今祁家商队去而复还却能尽数安全无恙,尤其是被逃兵抓了还能得救,那以后他要是再组商队,想加入的人会比现在多得多。 其中的利益,定然源源不绝。 不过两个人谈正事的时候,有个人却觉得无聊了。 旭宝昂着小脸瞧着祁昀,有些不高兴的扔掉了手上的布老虎。 他是个好脾气,也安静,自己跟自己玩儿也能找到乐趣,可是若是旁边有人还不理自己的时候,旭宝就会不高兴。 可是旭宝虽然小,却也很长记性,他知道自己撒娇耍赖的那一套对叶娇有用,对祁昀却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旭宝选择自己努力争取关注。 他迈着小短腿走到了祁昀的书桌底下,在祁昀疑惑的目光中,一把抱住了祁昀的小腿,肉嘟嘟的小手努力的抓着祁昀的裤腿。 而后,手脚并用的想要爬上去。 偏偏他人矮劲儿小,又长得胖嘟嘟的,磨蹭了半天竟然纹丝不动。 祁昀:…… 一时间,祁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是把他推开,就怕伤了自家胖儿子的心,可要是不管他,眼睁睁的旭宝又爬不上去。 就在这时,外面有了些动静。 铁子过去打开门瞧了瞧,而后回头对着祁昀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回来了。” 祁昀忙起身,一把抱起了正原地踏步的旭宝出了门去。 叶娇手上拎着几个纸包,这是她陪同柳氏方氏一起逛铺子时候买来的,里头装的都是从丰盛斋买的糕点,至于其他叶娇都没什么瞧上的。 看到祁昀抱着旭宝出来时,叶娇赶忙快走了几步,帮他们开了门,嘴里道:“赶紧进去,外头凉。” 而旭宝则是瞧见叶娇就伸手,嘴里软糯糯的喊着娘。 这声音任谁听了都心软,叶娇也不例外。 她接过了旭宝,抱进怀里颠了颠,眼睛却是看着祁昀的。 祁昀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自家娘子有话说,不过他也不着急,先和叶娇一起陪着旭宝玩儿了一阵,等到旭宝睡了,他们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内室,到了外间屋桌前坐下。 桌上的纸包里面还有热乎的,祁昀摸了摸,挑了个还热的打开来,就瞧见里面是一个个圆滚滚的麻团。 挑了个长得最好看的递给了叶娇,小人参也不伸手,而是就着祁昀的手咬了一口。 外面是糯米做的皮,炸的酥脆,里面是芝麻糖屑做成的馅儿,格外软糯,咬一口便觉得满口甜香,格外合口。 等咬了一口,叶娇盯着麻团上的牙印看了看,笑着道:“像月亮。” 祁昀则是就着叶娇的牙印也咬了一口,将剩下的麻团举起来晃了晃:“那现在就是月牙了。” 其实这种小玩笑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并不会觉得好笑,偏偏情到深处,哪怕只是待在一起都觉得有趣,如今这么个算不得好笑的笑话也能让小人参把脸埋进祁昀的怀里笑眯了眼睛。 因为手上正拿着麻团,祁昀怕弄污了叶娇的裙子,只能微微举起手,用另一只手拦着叶娇的腰,轻轻地拍了拍,低头想要尝尝看麻团味儿的娇娘嘴唇是什么味道的。 但是在那之前,叶娇已经坐直了身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用清冽茶香冲淡了最里面的甜腻,对着祁昀道:“我有个事儿想和你说。” 祁昀难得听叶娇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话,点点头,将手上的麻团放到一旁,一面拿帕子擦手一面道:“好,娇娘说,我好好听着。” 不过麻团油多,擦是擦不干净的,叶娇便去拿了肥皂团来给他洗手,等洗净了才道:“相公,我今天随娘去上香,见到了鲁七姑娘。” 祁昀拿了布巾擦手,闻言道:“鲁家倒是着急得很。” 叶娇看了看他,接着道:“她还泡了茶,娘说挺好的,就是……” “什么?” “相公,其实我会把脉。” 对这个,祁昀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自家娘子满院子的药材花,搓个丸子就能救人,往常有经常去药铺里,会把脉也没什么稀奇的。 叶娇便轻轻的握住了祁昀的手,小声道:“我摸了一下鲁七姑娘的脉,她似乎已经有身孕了,一月有余。” 此话一出,祁昀便立刻皱起眉头。 叶娇没有立刻告诉柳氏,是因为小人参不明白为什么怀了孩子还要嫁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从来都是回来问相公的。 但是祁昀不同,他从一开始就认定鲁家不安好心,如今听了叶娇的话,之前一直模模糊糊的窗户纸终于被戳破了。 叶娇见他神情有异,不由得道:“这孩子是谁的?” 祁昀抱了抱她:“是谁的都不会是三郎的,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旁人的好,只怕鲁七姑娘的爹娘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孩子。” 若是他们知道了,万万不会让这孩子留下。 这可不是个孩子,而是把柄。 见祁昀说了一句话就陷入沉默,叶娇不由得拍了拍他:“那我要不要告诉娘?” 祁昀则是低头对着她,轻轻一笑:“不用,别让娘担心,这事儿我们什么都不用做,鲁家那边有的是人比我们着急。” 叶娇就真的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没再去想。 接下去的几日,叶娇被祁昀拉着学看账管事,毕竟祁昀是要买山的人,那上面有两处庄子,自然都要托付给叶娇的。 而祁昀则是悄无声息的派了人出去,围在了鲁家附近,又买了个茶楼。 小人参则没打听这些,只管拿着账本学的认真,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一直到进了腊月,叶娇学出了个大概,祁昀也把那片山上庄园的地契交给了自家娘子,并约了个时间一起去看。 而等他们出门时,叶娇却发现方氏也带着人出了门。 她不由得问祁昀道:“相公,大嫂去何处?” 祁昀亲了亲她,声音轻缓:“看戏。” 小人参闻言有些好奇:“之前娘请过一次,让我跟着瞧,可我听不大懂,这次的好看吗?” 祁昀捏了捏叶娇的指尖,嘴角微翘:“好看是好看的,只是多半会污了眼目,还是不去的好。” 叶娇便有些可惜的看着方氏的马车离开,而后便和祁昀去山上看院子。 而方氏则是气势汹汹的带上了人,憋了一肚子气,还有一肚子话,等上了马车才咬着后槽牙对着身边的婆子道:“二郎递来的消息准吗?” “准,那附近的茶楼二少爷已经盘下了,有人在那里盯着,说那鲁七姑娘常常出入茶楼不远处的一处园子,吴家大郎次次都跟着去,之前断过一阵,可现在不知怎的又开始了。” 方氏气的直笑,可到底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来,低声道:“那我们递去鲁家的帖子,接了吗?” 婆子回道:“接了,说是鲁夫人会亲自来,只是鲁七姑娘偶感风寒,不宜出门。” “那正好,鲁家那个吴氏不是喜欢和我家攀亲戚吗?那我这次请她去喝茶,也算是回了她的好意。”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山上的院子很大,叶娇说的花草树木都是有的。 中间还有一条小溪涓涓流过,祁昀拉着叶娇的手,一边走一边道:“这里可以搭几座石桥,两边种上柳树,回头我让人画出来给你瞧。” 叶娇笑着应了,同祁昀一道游园。 不过园子很大,建在山上,旁边还有林子,一眼都看不到头。 等走了一阵,便在溪边架了交床休息。 这交床并非是床榻,而是一种可以折叠的椅子,祁昀出门时便让人带上了两把,想的就是院子大,一时间逛不完,能有个椅子休息也是好的。 叶娇坐好,眼睛瞧着潺潺流动的溪水,笑着拉住了祁昀的手:“这里很好,我喜欢的,以后真的就是我们的了吗?” 祁昀则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地契给她:“这个你收着,它在,这里自然就是我们的,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的。” 其实之前祁昀说要买山的时候,叶娇是没什么概念的。 但如今,真真切切的瞧见了院子,叶娇才觉得格外高兴。 祁昀则是道:“这里好好收拾一番也好,南边的那片空地正好富裕出来,回头让商队回来时就呆在那里。前两天大哥来信的时候还说他买了一套极好的马具,下次要带来给你,这里空旷,正好让你学骑马。” “哥哥给你来信了?怎么没告诉我。”叶娇拽了下祁昀的袖口。 祁二郎则是笑着攥住了她的指尖,笑着道:“都是一些细碎事儿,没什么有趣的,过阵子我还要送信过去,到时候你写一封一道送去就是了。” 叶娇没有追问,祁昀就接着拉着她往前缓缓行走。 其实祁昀和叶平戎之间的信件就没有停下过。 之前是因为局势未稳,叶平戎也不知道自己前途如何,就常常保持联络,只是当时大多是祁昀单方面的把信寄过去,算是家书。 如今新帝登基,叶平戎也站稳了脚跟,就常常会写信过来。 之前在吴氏第一次上门之后,祁昀就写信隐晦打听鲁家的事情,其实就是试探一下祁家的靠山到底牢靠不牢靠。 若是有牢靠,那就往大了整,怎么痛快怎么来。 若是不牢靠,那就往小了整,只怕在叶娇说鲁七姑娘有孕的时候,祁昀便要闹黄了他们的心思。 结果,叶平戎的回信明白的告诉祁昀一切以三郎前程为紧要。 以及,好似无意的提了句,朝中整肃官风,涉及不少官员,其中有位姓鲁的,怕是要挪动挪动。 其实祁昀在信里从没有提及有关于鲁家的心思,如今叶平戎能这般说,想来不是他的看法,祁昀能猜到的便是自家三弟的义兄一直都没有松懈过对于祁三郎的关注。 祁昀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自家三郎能被皇帝盯着读书到底是福是祸,怕是本朝以来他是头一份儿。 至于那枢密直学士,祁昀可不管他是因为朝堂之事被针对,还是被家人牵连,总归,给了自己一个出气的理由。 祁昀便一直耐着性子等着,一直到昨天,叶平戎的信又来了,祁昀这才把悬而未决的子落到了棋盘上。 奉旨出气,自然是不能手软。 而那鲁家,总要让他以后不要膈应人才好,无论别人如何想,祁昀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善了。 既然他们存了坑自己的心思,先扔了情面,祁昀就没有给他们保全的道理。 蔡家如此,林家如此,鲁家亦如此。 看了看日头,祁昀笑着道:“想来大嫂那边的戏已经开始了。” 叶娇闻言,对着祁昀道:“我也想看。” “那等过年前,请戏班子来家里唱个堂会可好?” “若我看不懂了,相公你到时候讲给我听吧。” “好。” 另一边,对这些弯弯绕并不清楚的方氏有的只是一腔怒火。 民不与官争,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就像是在这城里,哪怕人人都觉得鲁家的人混不吝不讲究,但是谁都不惹他们,出来进去都要尊称一声公子,就因为他们和京官沾亲带故,说句难听的,他们若是真的想要找点错处,祁家还真的没办法。 正经的官宦人家议亲,成不成的都能有个章程,自然做不出那种强娶强嫁的事情来。 偏偏鲁家非要此次上赶着把女儿往祁家塞,就算是方氏这样并不聪慧的都看出来他们盯上的是祁家的产业,偏偏人家就是不点破,不说明,就这么吊着,弄得祁家上不来下不去。 祁家没有宗族撑腰,没有官宦身份,哪怕是放到衙门里都不占便宜。 柳氏本想着拖一拖,等一等,瞧着鲁家这急切劲儿,等些时日吴氏等不了了,自然会找别人。 谁知道他家还要在外人面前说道,好似谁都觉得两家要结亲,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 说不允,鲁家定然不依不饶,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家。 可是允了,坑的又是三郎。 鲁家这就是耍流氓,还拿他没辙,若非如此,方氏不至于气得头皮发麻。 可这次来之前,二郎说了不用怕,万事自然有人担着,看起来祁昀已经有了成算,方氏这才乐意出头。 换成旁人,只怕还要怕东怕西,可是方氏不同,祁昀认准了方氏是个维护家族又性格简单的,纵然平时小心眼,但是性格直来直去,从不怕事的。 几乎不用解释,只要祁昀保证天塌了自己顶着,方氏就能出这个头。 而且退一步说,方氏自己也是越发觉得三郎的重要,他是家里三兄弟当中唯一一个考科举的,当然要小心呵护,不能被鲁家的这种人给糟践了。 再加上方氏知道了那鲁七姑娘身怀有孕,更是觉得鲁家疯了。 这哪里是结亲?这分明是欺负祁家无人依靠,强行往三郎的脑袋上种草! 今天这趟,定然要帮三郎把草拔干净才行。 可是方氏在马车上咬牙切齿,下马车的时候却是一片风淡云轻,看到吴氏时甚至有着笑容:“鲁夫人安好,今儿怎么没见七姑娘来?” 而这番深情变换,可是费了方氏不少劲儿,几乎是用出了她毕生的忍耐力。 而吴氏下马车时,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真切。 她本是商贾出身,又是续弦,在夫家体面不够,如今是为了给女儿遮丑,又被夫家逼得急了才抓着祁家不撒手,偏祁家任她好话说尽也总不动弹,吴氏除了背后散播些话,便想着从祁三郎那边下手,谁知道祁三郎闷在书院里不出门,吴氏也没办法。 这会儿见方氏脸上带笑,她心里松了口气,也弯起嘴角道:“我家姑娘染了风寒,出不来,在家养着呢。” 方氏则是和吴氏相携进了茶楼,一边上楼梯一边道:“那要好好养着,莫要出来冲了风,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还是早些养好了才是,不然过年时候的热闹怕是瞧不见了。” 吴氏心想着这方氏果然小门小户出来的,就知道瞧热闹,不过面上带着笑温声道:“借你吉言。” 等上了楼,吴氏却发现上面空荡荡的,竟是除了他们以外没有旁人了。 这让吴氏看向了方氏:“怎么这般清净?” 方氏笑了笑,心想着,这里是祁昀不久前盘下来的,如今算是祁家的产业,当然是想怎么清净就怎么清净。 不过嘴里方氏却道:“清静才能配得上夫人身份,也有体面些。” 这话说的奇怪,吃顿茶怎么闹出体面不体面了。 不过吴氏没有细想,便和方氏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来。 而跟着方氏来的并不是寻常跟着方氏的人,而是柳氏身边的刘婆子。 她在两人上去后就出了门,给门口的人使了个眼色。 于是,刚刚还安安静静的祁家马夫随从们突然变得格外热情,拉拽着鲁家的人去吃酒,还特别豪爽的要请客。 到底都是手底下做事的,如今有人请客吃酒自然没谁愿意拒绝,便三三两两的凑了堆儿。 而方氏则是对着吴氏笑道:“这里虽然是吃茶的地方,不过茶点也是极好的,夫人不妨尝尝。” 吴氏瞧着桌上摆着的点心,拿起帕子掩了掩嘴角,笑着道:“瞧着不错,之前中秋时候我家还得了京里那位大人的一箱糕饼,府衙上也送了点心来,关系走得近,未来也好说上话。” 方氏脸上带笑,可心里却知道,吴氏拿捏的就是这点。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也不敢给自家三郎脑袋上种草栽花。 不过就在方氏有些绷不住的时候,外面的长街上来了一驾马车。 接着傍晚的余晖,方氏能看到那马车有些眼熟。 她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惊讶道:“这不是上次我在庙外见过的马车吗?夫人,你家还有人要来?” 吴氏不由得探头去看,而后神色微变。 两个人就看着那驾马车走过了茶楼,在不远处的一处院前停下了,上面下来了一个披着黑袍的人,瞧不出男女,也看不出身形,很快的就进了院子。 可是旁人不认识,吴氏是七姑娘的亲妈,自然能看得真切。 那就是自己的女儿,亲生的女儿。 吴氏心里暗骂她不争气,只怕女儿是趁着自己出门的时候便想着出门会情郎,之前自己对她的叮嘱只怕全被忘干净了。 可吴氏也不能挑破,只能道:“看错了吧,这马车与我家的可不一样,只是相似而已。” 方氏倒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并不深究,只管接着夹起茶点往嘴里塞。 其实方式是有些紧张的,她头回干这种事情,纵然她有恼恨支撑着胆气却还是提着心,吃点东西也能壮胆。 不过一旁的刘婆子瞧着,一言不发,却在心里想,大少奶奶只怕以后又要有一段时间不能用晚膳了。 方氏专注吃,吴氏的眼睛却往外看。 她在心里千求万求,可是总是事与愿违。 等看到自己娘家的一架车也停在院子外时,吴氏终于忍不住了变了脸色,差点扔了手上的筷子。 但吴氏忍住了,指尖微颤,侧头给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也知道自家小姐和吴家大郎之间的丑事,自然不敢懈怠,悄无声息的下楼去,准备在方氏发现异样之前找人把那两个人揪出来藏好才行。 可是等婆子下去,就瞧见自家带来的两个车夫和几个随从都醉醺醺的,和祁家的混到了一处,竟是找不到一个清醒的! 反倒是祁家来的两个婆子看到了她凑过来,一把就把她抓住了:“老姐姐可是得了空闲?来,我们一起吃酒,还有人带了烧鸡来,一道吃吧。” “我不……” 不等她反驳,就被人拉了去,直接拿着鸡腿塞她嘴里,竟是说不出话了。 而在楼上,方氏笑着端着茶,和吴氏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眼睛却在往外头瞧,在心里着急。 没过一会儿,却瞧见那院子后面冒了烟! 烟很大,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似的。 方氏心里清楚,那是自家二郎安排了人在院子后面的围墙外点了湿柴,光有烟,却不容易起火。 面上,方氏一脸做作的错愕:“那是怎么了?” 若是吴氏能仔细观察,定然能看得出方氏演的过了头,一点都不真实。 但是此刻吴氏的所有心思都被那个小院子引了过去,竟是半点不曾发觉方氏的心思。 她忙站起身,在心里骂婆子办事不利,这么久都没有把人拽出来。 又有些担心,生怕真的起了火,把自己的女儿和娘家的侄子给烧死了。 而后又想着,烧死了倒省的丢人现眼,死了还干净。 但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方氏却已经开口道:“快点过去救火,赶紧的,都去,快点!” 吴氏一听这话,悚然一惊,一把拉住了方氏:“这……不用去了吧……” 结果方氏一脸谴责地看着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夫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得?你若是如此,可如何管教好子女呢。” 吴氏:…… 莫名的觉得方氏这句话有点讽刺,但是不等吴氏再说话,方氏已经领着刘婆子大步走下了楼梯。 吴氏急忙忙的跟上去,她大概是过于着急,出门时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带来的人一个不剩,就连婆子也不见踪影。 而方氏则是带着人去围了院子,让人开门冲进去“救人”。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围观,不过瞧热闹的少,都在想着救人的,见有人过来帮忙,围观的百姓忙让开来让方氏带来的人先进去。 等到把熏得有些迷糊的七姑娘和吴大郎拽出来时,方氏便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吴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氏已经有些慌乱,却还是强自镇定的说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儿,他们从小长大,以兄妹相称,想来这次……这次也是为了救火……” 这里有说出来吴氏自己都不信,谁知道,方氏却像是信了似的,还很体贴的道:“七姑娘仁厚,真真不容易,不过这般受着风寒还要出来跑动只怕要病情加重的,”说着,方氏扭头道,“李郎中,过来给七姑娘和吴大郎瞧瞧,莫要熏出什么病来才好。” 吴氏有些懵,这方氏出门怎么还带郎中? 可是吴氏发懵,七姑娘却清醒。 她有孕的事情爹娘是不知道的,七姑娘本想着娘说了祁三郎要靠自家,那只要早早成亲,就算祁三郎知道了也不会张扬,不然到时候丢的也是他的脸面。 但是现在绝对不能被揭出来! 她立刻挣扎起来:“不,我不能……” “姑娘怕是吓到了,刘妈,快去找人扶着她点儿。”方氏格外和善的招呼人过去。 便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的夹住了七姑娘,把她强行拉住了。 鲁七姑娘有心拒绝,但是她却想不出理由,又不敢张扬,憋的脸都红了。 李郎中则是过去搭在了七姑娘的手腕,微微眯起眼睛,而后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又去看了看吴大郎,这才回去。 吴氏不知内情,自然没有惊慌。 可七姑娘已经瘫在了地上,吴大郎则是被烟熏大了,有些迷糊,到现在还不知今夕是何夕呢。 方氏则是关切道:“他们如何了?” 李郎中笑着道:“不妨事,只是突然被熏到有些神志不清,稍微休养一下便好,只是这位姑娘腹中胎儿还不足两月,正是要紧的时候,还是要忌房事才好。” 此话一出,一片安静,只能听到门外偶尔传来的马儿喷鼻声。 吴氏目瞪口呆,实在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下意识的尖叫:“你胡说!” 李郎中最见不得人小看他的医术,脸色沉下来:“滑脉无疑,老夫从未断错过,还请夫人莫要污蔑老夫才好。” 不等吴氏再说话,方氏已经爆发了出来。 她这口气已经忍了好一阵子了,现在终于有了由头,自然是没有任何情面:“怪不得你这么着急结亲,原来存的是这样的脏污心思!我祁家纵然不是什么商贾权贵,但好歹是清白人家,我家三郎读书好学,考了三个案首,知礼仪懂进退,竟然遭到你这般戏弄!你们母女实在是非人哉!” 吴氏想要反驳:“你们一个泥腿子出身的……” “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吴氏:…… 刘婆子看着方氏,突然明白为什么二少爷觉得自家大少奶奶做这事儿合适了。 这读书人骂起人来,就是文绉绉的与众不同。 方氏骂痛快了,其实还想让人打他们一顿。只是出门时二郎细细叮嘱过,她便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扭头便走。 而祁家带来的人也跟着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吴氏对着脸上被烟熏脏了又哭花了的女儿,还有一旁到现在人事不省的吴大郎。 吴氏气的浑身发抖,可她知道现在自己必须想法子出来。 这时候,被鸡腿堵嘴的婆子才跑过来,吴氏立刻骂道:“你个老东西去哪儿了!人呢,人都哪儿去了!” 婆子战战兢兢地道:“都被祁家的灌醉了,站都站不住……” 吴氏一愣,可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实在是没个主意,今天刺激太过,她只能先让婆子去找了个车夫,给足了银钱让他闭紧嘴巴,这才算是能把车赶回去。 吴氏胆战心惊的回家,她甚至想不起来骂七姑娘,只是心里想着这事儿会不会闹大,若是闹大了怎么和夫君交代。 一旁的婆子见她惊慌,忙道:“夫人,不妨事的,咱们京中还有人倚仗,不怕祁家,你放心吧,大不了不谈这门亲事了,姑娘还是能重新相看别人家的。” 吴氏却拧着眉骂道:“谁还敢要她?丢人现眼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打死她。” 七姑娘吓得直哭,一句话都不敢说。 可是吴氏不知道是不是安慰自己,自顾自的轻声道:“夫君说过的,若是亲事不成,就想法子夺了祁家的酿酒方子,如今他们给脸不要脸,不结亲,那就结仇,便怪不得我们了。对,必须如此,堵了他们的嘴,不然我和女儿都没活路了。” 后面又念叨了几句什么,婆子听了却不敢搭茬,只管低着头,心里却也骂了一句跟错了主子,这般损阴德的事情也想得出。 等回到了鲁家,吴氏立马让人去给七姑娘送回去关起来,她则是想了一肚子的话,准备抢先一步告祁家一状,胡下自己女儿再说。 可刚一进门,就看到鲁家的几个叔伯都在,脸色都不好看。 吴氏愣了一下,以为是事情败露,腿一软差点跪下。 而鲁家家主见她回来,却是一叹,有些颓然的道:“刚才京城里来了信儿,说是枢密直学士大人被罢免官职,遣回原籍了。”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吴氏一下子就傻了。 她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想了很多应对之策,总归就是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堵住祁家的嘴,还要哭求着老爷放过她们母女。 吴氏想的很好,女儿肚子里头的孽种自然是不能留下的,但女儿的命还是要保住。 虽然没了祁家这门亲事,可是等女儿的身子养好了,这期间把祁家折腾一番让他们不敢开口,然后再给女儿找好人家也是可以的。 说到底,鲁家家大业大又有人撑腰做主,自然不用害怕祁家会在外面胡乱说的。 可现在,京城里面的顶梁柱塌了,刚刚吴氏想的事情全都落了空。 这次她是真的腿软了,直接瘫坐到了地上,眼睛都有些茫然:“老爷,怎么会这样呢……不会的,京里面的大人可是三品,怎么能说罢黜就罢黜?” 鲁家纵然小一辈都是混不吝的性子,提不起来扛不住事儿,但是老一辈的叔伯宗亲还是知道进退。 “这话你以后就不要再说了,这次赶上了皇上整顿吏治,波及了不少官员,其中有前朝旧臣,也有之前的皇后党羽余孽。咱们大人只是贬回原籍而不是抄家灭族,已经是看他年老体弱法外开恩。” 吴氏听了这话,便知道事情已经再没了转圜的余地。 她不由得发抖,脸色刷白,因为吴氏心里清楚,自家没了靠山也就没了威胁人的本事,诺大的鲁家除了一个空壳子花架子,竟然没有倚仗了! 银钱,年礼,旁人的尊重,衙门的体面,这些都没了。 对吴氏而言,这些其实都可以暂时不考虑,她现在最重要的在于,单论家族能力,空壳子的鲁家和铺子遍地开花的祁家相距甚远。 如今地位颠倒,祁家还有自己的把柄,只要鲁家大人丢官罢职的事情被祁家知道,那今晚的事情……只怕就是纸包着火,半分都遮掩不住的。 鲁家家主也看出了吴氏的异样,若说刚才还能说吴氏是为了鲁家的未来担心,那现在吴氏的表现就有些诡异了。 他不由得站起来,沉声问道:“你刚才独自出府,去哪儿了?” 吴氏张了张嘴巴,她想说自己去找了方氏,却怕说出来了自家相公去找祁家确认弄的穿帮,吴氏又想说自己只是出去走走,可她这大晚上的出去走什么呢? 正愣神,鲁家家主立刻看向了吴氏身边的婆子。 这婆子本来胆子就不大,刚才又被捉奸现场弄得越发紧张,现在只是被瞧一眼就吓得趴在了地上。 鲁家家主这下子笃定吴氏有事情瞒着自己,拧起眉头,现在的鲁家可不能再有什么波折了,于是他也不看吴氏,而是喊了人进来:“去,把这个婆子拖下去打,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停!” 婆子吓坏了,忙道:“老爷,老爷,我说我全说!” 吴氏瘫坐在一旁,愣愣的听着婆子和盘托出,愣愣的看着鲁家宗室叔伯们或惊讶或厌恶的脸,最终,她的眼睛对上了鲁家家主的眼睛。 鲁家家主觉得自己的一口血堵在喉咙里,憋的他耳朵都是嗡嗡响。 女儿与人无媒苟合,怀了孽种,娘子想要祸害祁家,还被人当场捉了奸…… 贱人,贱人! 可这话他没骂出来,便白眼一翻撅了过去。 而在祁家,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祁昀赶在年前把山上的地契房契都拿到了手上,又到了衙门里过了文书,也算是彻彻底底的将这座山变成了自己的产业。 叶娇则是用了好一阵子才接受了自己小地主婆的身份,实在是山太大,逛了几天都没走完,眼瞅着又要到年根地下,山上风大,祁二一家便先下山来着手忙过年的事情。 算一算,这是小人参变成人之后的第三个年头,和之前的千年比起来,三年时光算不得什么,可是对叶娇来说,这大概是她最快乐的三年。 更幸福的是,以后还会有很多个三年,一想到这里叶娇就控制不住的笑。 这会儿小人参正在柳氏的院子里吃茶,柳氏见她自己跟自己笑,不由得问道:“娇娘有什么高兴事儿吗?” 叶娇闻言,抬头看了看柳氏,而后乖巧回答:“只是想着现在日子好,相公对我好,家里也很好,就觉得高兴。” 柳氏不由得掩住嘴唇笑出了声,能直接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说的人不多,各人心中的苦辣酸甜大多是藏在心中,偏偏自家二儿媳妇就能说的真心实意,让人听了都觉得喜欢。 而方氏则是说起了另一桩事情:“我今早还真听了个喜事儿。” 叶娇闻言,看向了方氏,好奇道:“什么?” 方氏圆圆的脸上带着些神秘,小声道:“我听说,鲁家那个靠山犯了事儿,被皇上削职为民打发回来了。” 叶娇闻言不由得眨眨眼睛,想了一阵才想起来:“是鲁七姑娘的那个鲁家?” “对,就他们家。” 这倒不怪叶娇记性不好,自从上次她摸出鲁七姑娘有孕后,祁昀便说他会处理这事,小人参从来都是格外信任祁昀的,听了自家相公这般说,她就直接把事情扔在了脑后。 若不是方氏提起来,怕是叶娇就真的忘干净了。 柳氏则是转了转手上的珠串,缓声道:“对鲁家这便是塌天大祸,不过对咱们确实是好事。” 方氏其实是松了口气的,上次靠着一腔火气和祁二郎的保证,她这才敢去找了鲁家的晦气,还痛痛快快的看了一出捉奸的好戏,但是等回了家,方氏就开始担心。 一来是茶点吃得太多,为了不长肉,方氏素了好一阵子,委屈了嘴巴。 二来是鲁家的靠山可是三品官,要是鲁家真的想要鱼死网破,自家恐怕讨不到什么便宜。 如今鲁家的靠山倒了,方氏才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才完蛋的呢,方氏只知道,鲁家那些混账终于能从他们的人生里滚出去了。 用方氏自己的话说,吴氏母女哪怕现在就自挂东南枝,她也不会觉得惋惜。 可这种快乐只能在心里想想,方氏并不会说出口,因为当初策划那场大戏的是祁昀,去下手的是自己,而自家婆婆和弟妹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 作为大嫂,给家里出力是必须的,若是旁的事情,方氏早就来回来去说无数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事,但是方氏并不想要用这件事情在婆母面前讨巧卖乖。 婆婆年纪大了,娇娘又惯是个娇娇的性子,要是吓到她们就不好了。 所以方氏的快乐还是挺收敛的,她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放肆:“娘说的对,对咱家确实是好事,尤其是三郎现在正在准备乡试,没有了鲁家的纠缠,三郎定然可以好好读书科考。” 柳氏点点头,笑着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看叶娇,却没有再说起鲁家的事,而是转了个话题:“我之前让金店打了两个项圈,石头和旭宝一人一个,今天送来了,正好你们拿回去给孩子试试。” 刘婆子拿了个托盘过来,放到桌上,掀开了红布。 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项圈,纯金的,因为要挂在孩子的脖子上并没有做的太粗,免得太重压到了娃娃,不过上面有镂空有缠丝,技巧用的极好,想来也是不便宜的。 方氏一看便眼睛发亮,而叶娇也被这两个亮闪闪的项圈把目光吸引了过去。 柳氏笑着道:“大的是石头的,小的是旭宝的,喜欢吗?” 方氏和叶娇伸手过去把项圈拿在手里,闻言,二人都连连点头。 柳氏又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温和道:“还有,今年过年时候家里要请堂会,还没定下唱什么戏,你们若是有喜欢的,回去把名字写了来交给我就是了。” 叶娇想起来之前祁昀说过要请戏班的,听了这话便知道是祁昀和柳氏说的,不过叶娇虽然想看戏,可是她不太听得懂,顶多是瞧热闹,便看向了方氏:“嫂嫂点吧,我都可以的。” 方氏也没有推脱,笑着道:“既然是过年,那就唱些热热闹闹的,点戏的事情儿媳会办好的。” 柳氏笑了笑,又同她们说了几句,瞧着天快黑了便让她们回去了。 等两人离开,柳氏便进了小佛堂,跪在了蒲团上,却没有念经也没有敲木鱼,只是静静的转着手上的佛珠。 过了会儿,柳氏轻声道:“刘妈,鲁家真的出事了?” 站在一旁的刘婆子回道:“是,夫人,真出事了,具体是什么还不知晓,不过那位枢密直学士大人确确实实倒了,而且鲁家要是没事儿,也不至于把七姑娘一定小轿子就抬进了吴家当了贵妾。” 柳氏闻言,不由得嘴角微动。 其实方氏和祁昀做的事情,柳氏都知道。 方氏以为瞒着自己,但是祁昀在让刘婆子同去的时候,就等于告诉了柳氏自己的盘算。 从头到尾,柳氏都是知晓的。 更何况刘婆子一直跟着,哪怕有些细枝末节柳氏想不清楚,刘婆子也会给柳氏补上。 柳氏一直没有插手,也没有询问,她甚至从不担心,因为柳氏最清楚自家二儿子,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祁昀是不会把事情往摔破脸面上面闹的。 只不过方氏怕自己担心就努力瞒着,柳氏记着自家儿媳妇的这份好意,也乐得故作不知。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尘埃落定,柳氏便多问了几句:“那鲁七姑娘的孩子还在吗?” “这倒不清楚,不过在不在的也不差着什么,唯一的女儿做了妾,那吴氏只怕这辈子都要羞得不敢出门。”声音微微一顿,刘婆子有些可惜,“就是便宜了鲁家,二少爷毕竟仁厚,并没有把之前的事情大肆宣扬,不然这种败坏门风的丑事被人知道了,哪里还能有命在?” 柳氏倒是格外平静:“二郎是有打算的,这事儿不光彩,哪怕我们什么都没做,但是沾上了就算是惹到了腥臭,不容易甩掉的。如今撇了个干净,还没有牵扯三郎,便是最好的结果。” 刘婆子是亲眼见识过那晚吴氏的嘴脸的,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便不管她们了吗?” 柳氏则是嘴角微动,声音淡淡:“犯不着管她们。” 若说气,柳氏是有气的。 之前她会因为张氏生气,是因为张氏总是拿祁昀的身子说事儿,每说一次就扎她的心窝子一次。 现在她生气吴氏则是因为吴氏想要动她的三儿子,还是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 如今好了,吴氏的女儿鲁七姑娘去给张氏的儿子吴大郎当了贵妾,柳氏觉得自己得有一段时间不用看到她们了,这才是真的让柳氏觉得舒心的地方。 转了下手上的佛珠,柳氏轻轻道:“这世上,从来都是软刀子才最磨人。幸好我的两个儿媳妇都是好的,一团和乐才最难得。” 而被柳氏夸赞的叶娇这会儿正泡在浴桶里,慢悠悠的自己给自己撒花瓣。 撩起来的水声听起来淅淅沥沥的,越过了屏风进到了祁昀的耳朵。 若是往常,祁二郎定然保持一本正经的神情,绕过屏风,用给自家娇娘撒花瓣的理由做一些有助于身心愉悦的事情。 不过这次祁昀却是红着耳尖,克制住了自己的蠢蠢欲动,盘腿坐在软榻上,点着蜡烛,翻看着放在榻几上的信件。 这信是叶平戎从京中寄来的家书,不过祁昀这次却显得格外郑重其事,回信的时候,每个字都在斟酌。 大概是因为过于认真,祁昀都没有发现叶娇已经跨出浴桶,裹上了厚厚的袍衣,好奇的走到了他的身后。 一直到叶娇发间滴下来的水珠敲在祁昀的手背上,他才回过神来。 扭头,男人就对上了叶娇那双盈盈如波的眼睛。 如今已经是腊月中,外面寒凉,不过屋子里点了白炭,和暖得很。 叶娇裹着袍衣,衣领大开也不觉得冷,从祁昀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自家娘子杏色的抹胸,和大片雪白的肌肤。 小人参却是双眼澄澈的瞧着他:“相公,你做什么呢?” 祁昀的耳朵又红了起来,格外想要把自家香喷喷的小娘子抱进怀里,但是祁昀却只是深呼吸了几口气,伸手拿过了一旁挂着的布巾铺在腿上,而后对着叶娇道:“躺好,我给你擦擦头发,莫要受了寒气。” 叶娇闻言,乖乖的躺到了祁昀的腿上,这不是祁昀第一次给她擦头发,小人参由着自家相公给自己温柔的擦拭发丝。 祁昀的动作很轻缓,也很细致。 他对待叶娇从来像是对待珍宝似的,哪怕只是擦湿头发,他的每一下都很温柔,生怕碰掉了任何一根。 叶娇则是睁着眼睛有些无聊的左右看了看,最终定格在了祁昀看到一半的信,好奇问道:“你在给哥哥回信?”叶娇记得清楚,祁昀只有在给叶平戎写信时,才会用这种撒金纸。 祁昀点了点头,手一边捋过叶娇的发梢一边道:“今天这封信很重要,要字斟句酌才行。” “有什么事儿吗?” “这封信,不仅仅是要给大哥看,也要给皇上看的。”祁昀对待叶娇从不隐瞒,这次也一样,“商队是那位出的钱,之前商议的便是三七分账,如今商队回来了,收获颇丰,我便要去问问他这份利钱还要不要给他。” 只是这句话,祁昀不会直接问楚承允,而是会问叶平戎。 反正通过之前的几次通信结果来看,叶平戎知道什么都会告诉楚承允,自己问谁都是一样的。 叶娇则是有些不解:“既然是商量好的,他还会不要吗?” 祁昀笑了笑,声音和缓:“这不一样,若他只是王爷,那这份钱我定然要给他,可如今他是帝王,是否与民争利另说,单单说这次的利钱,他要是拿了,咱们家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商,这是大事,他自然是要斟酌的。” 叶娇点了点头,左右这些事情叶娇从没管过,就没再多问。 祁昀感觉叶娇的头发半干了,便把布巾放到一旁,转而拿起了叶娇的头油瓶子,在手上倒出来了一些,手掌掌心贴在一起搓了搓,而后均匀的涂抹到了叶娇的发丝上,指腹还在自家娘子的头皮轻轻揉搓。 这般揉捏是很舒服的,叶娇的眼睛微微眯起。 之前最开始这么做的是叶娇帮祁昀摁,后来祁昀学会了就给她摁,每次都能让叶娇舒服的笑起来。 祁昀则是接着道:“除了这个,我还要给那位送点东西过去,之前约定好的地图是我答应的,而那些粮食种子是我送他的谢礼。” 叶娇不由得昂头看他。 这次商队带回来的东西不少,有兽皮,有草药,有宝石,可是祁昀最看重的却是那些种子。 种子到底能种出来什么没人知道,但都是能吃的,而且长得快,若是真的能种出东西来便是一本万利。 如今祁昀却要把种子送出去,这可是份厚礼,想来是楚承允帮了大忙,叶娇不由得问道:“谢他什么?” 祁昀嘴角微弯:“谢他帮我们解决了个大麻烦,尤其是我没求,他便帮了忙,自然是要加倍感谢才好。”声音顿了顿,“回头再把三郎最近习得大字给他寄去,想来那人也乐意看的。” 其实从头到尾,楚承允只是告诉祁昀,那位鲁大人官风不正,要被收拾了,其他的并没有多说,但就是这句话对祁昀却格外重要。 叶娇关注的却不在这里:“相公,之前我们救过那个皇上,有事情想他帮忙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小人参的逻辑很简单,便是作为精怪要遵守的最基本的因果。 有因才有果,有恩便有报,直接万物皆是如此。 不过祁昀却轻声解释道:“我们对他有恩不假,救命之恩固然贵重,可是挟恩图报之人多没好下场。何况那是帝王,脾气再好也是九五之尊,直接求难免会觉得我是用恩情要挟,难免生出嫌隙。只有等他自己帮忙,我们再感恩回报,这样关系才能长久。” 叶娇听着,觉得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拼在一起却不明白。 她的心思单纯,纵然现在专注学做人,可是人心总是很难学的。 小人参不由得道:“相公,这个好难,我不懂。” 祁昀则是低了低头,亲在了叶娇柔软的嘴唇上,笑着道:“不妨事,我懂便好。” 叶娇微微抬起身子,轻轻地咬了咬祁昀的嘴唇,声音呜哝:“相公真好。” 祁昀却没有加深这个亲吻,而是略厮磨了一番便放开了她。 拉着叶娇去炭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祁昀道:“头发干了才能睡觉。” 叶娇乖乖的点头应了,而后就看到祁昀并没有陪着自己一起烤火。 男人转身去把榻几上的撒金纸和笔墨拿回到了桌前坐下,剪了剪烛心后提笔写信。 小人参托着下巴看他,眉眼带笑。 其实在叶娇心里,祁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极好看的。 可是时日久了,叶娇便觉得这个人在专注的做事情时,尤其英俊。 那眉,那眼,哪怕是唇角细碎的弧度,都能勾的人心里一跳一跳的。 就想要拉过来亲一亲,尝一尝,看着他耳尖泛红,听着他呼吸急促,大概也是小人参的一大乐趣。 祁昀并不知道自家娘子正盯着他想一些旖旎之事,他对这封信显然十分看重。 虽然祁昀并不指望真的能得到九五之尊的庇护,不过有些关系总比没关系的好,而他还要把握好每句话,把自己所有的真实心思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闲事当中。 等他终于写完了信,撂了笔时,便看到叶娇随着他落笔的同时站起身来。 而后,不等祁昀反应,叶娇就小跑到他面前,直接面对面跨坐在了祁昀腿上。 这番变化着实是让祁昀有些措手不及,他下意识的扶住了自家娘子的后腰,让她不至于摔倒,可这样却把叶娇往怀里搂得更紧。 叶娇身上,混合着发油的桂花香,还有澡豆的零陵香,大概是因为刚刚烤完火,叶娇身上都是暖烘烘的,又香喷喷,小人参笑盈盈的把手臂挂在男人的颈后,抬着脸看他。 祁昀低头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叶娇拉了拉他的脖颈,凑过去亲他的下巴,嘴里道:“今天旭宝跟着娘睡。” 此话一出,祁昀就明白了叶娇的意思。 他不由得把叶娇往怀里拢了拢,缓声道:“我刚写完信……” 其实祁昀的意思是,他刚刚写好的信还没有收起来,总不好弄皱,还是去床榻上才得趣。 可是叶娇却会错了意,她松开了祁昀的下巴,双眼清澈透亮:“不妨事,上次相公说的那个不费力的法子,我研究过了。” ……什么不费力的法子? 祁昀已经忘记自己说过的事儿了,但是叶娇显然没忘记。 她觉得相公今天写信怕是累了,上次她答应过祁昀,若是相公累了,那累的事情自己也能来的,回来之后小人参就潜心钻研,总算有了成果。 见祁昀不语,叶娇就探了探身子,从祁昀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 不出意外,又是那本四个字的奇书。 叶娇手指纤纤的仔细翻找,最终定格在了其中一页,而后她把书册调转过去给祁昀瞧:“就这个,我找到了,相公这样定然是不累的,你坐着就行,其他的我来。” 可是叶娇却没有等来祁昀的回应,等她疑惑的把书从祁昀的面前放下来时,就看到自己相公的脸红得像是打翻了朱砂。 叶娇忙丢了书册,伸手捧他的脸,想要起身:“相公你怎么了?” 祁昀却拉着叶娇的胳膊往下一拽,让她重新坐到自己腿上。 男人觉得自己心如鼓噪,耳边都是砰砰的声音,可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经些:“娘子学的,比我深刻。” 叶娇得了夸奖,笑的眉眼弯弯。 而后,便听祁昀声音沙哑:“还请娘子不吝赐教。” “好啊。” 只是真的弄起来,叶娇就后悔了。 椅子上来了一遭,又去床榻上来了一遭,等到云雨渐歇,叶娇已经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睡过去之前,小人参轻轻捶了祁昀胸口一下,嘟囔着:“累,下次我不来了,你来……” 祁昀则是捉着她的手腕亲了亲,另一只手轻拍着女人光洁的背脊,哄她睡觉。 至于以后还来不来,到时候再说。 而祁昀写好的信在第二天就送往京城,几天后,当叶平戎拿到信后,只是略看了几眼就入宫面圣,而后直接把这封信给了楚承允。 楚承允看完,便是一挑眉:“朕的钱朕为何不要?要,当然要!现在就去告诉二郎,一个子儿不能少的给朕送来。”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他这般问你着实多此一举,直接送来便是。”楚承允又看了看信,“还有这次得来的地图种子,一起送来,朕都要。” 楚承允这般干脆的就把信认下了,让叶平戎也有些惊讶。 纵然叶平戎是个武将出身,对于人情世故也不太精通,可是跟在楚承允身边这么久,没少听他念叨什么“官不与民争利”之类的话。 如今,自家主子当了皇帝,祁昀却是个平头老百姓,那楚承允现在做的事情可不就是与民争利吗? 不过叶平戎还是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他立刻抱拳拱手道:“臣代妹夫给陛下请罪。” 此话一出,楚承允脸上就有了笑意,眉宇间有些无奈。 他是喜欢叶平戎的,这人没有根基,和朝中的官员也都不近不远的,又生了个耿直不拐弯的性子,这种臣子最为妥帖。 纯臣,往往是每个君王最喜欢的。 可是叶平戎也是太过直率,有时候楚承允说话稍微拐弯他就听不明白了。 不过不等叶平戎揣摩出楚承允的意思,便听他道:“好了,平戎你起来吧,朕可没有怪罪二郎的意思,反倒要赏他。这些粮食种子只要有一个长出来,那就是于国于民的大好事。” 叶平戎刚刚起身,闻言又拱手道:“臣代妹夫谢陛下……” “好了好了,你也别代妹夫代妹夫的了,过阵子,等再过一年,你就是朕的妹夫了。” 此话一出,叶平戎就闹了个脸红。 楚承允倒也没怎么逗他,摆摆手便让他退下了,而楚承允自己则是让人拿上了那一沓子大字出了殿门。 等楚承允到了孟氏的殿中时,孟氏正摆弄着花瓶。 楚承允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花?瞧着不像是名贵品种。” “这叫吉祥花,虽然美艳不比牡丹月季,可是味道还算馨香。”见他来,孟氏笑着撂了剪子,又去洗了手,这才快步过去迎上了楚承允,“陛下来怎的也没让人通传一声?” 楚承允则是一把拉住了孟氏的手,又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一串儿宫人,这才笑着进门:“不妨事,你我之间还搞那么多讲究做什么。还有,之前说好的,私下里称相公便是,别叫生分了。” 孟氏闻言,软软的喊了句“相公”,哄得楚承允眉开眼笑。 其实孟氏心里不是不知,自古以来,色衰而爱驰的事情比比皆是,这宫中一代新人换旧人的也是常事,就在出嫁前,孟氏的母亲便告诉她,无论楚承允未来是帝王还是王爷,总归是皇家子孙,不能忘记规矩才是。 可是如今孟氏依然喊她相公,皆因为楚承允在她面前还在自称“我”。 若真有一日,时移世易情根不再,到那时再讲规矩也不晚。 楚承允并不知道自家皇后转瞬之间想了这么多,他脱了披风让人去挂好,而后便兴冲冲的拉着孟氏到了桌前坐下,把字帖放到桌上后道:“瞅瞅,三郎的字可是越来越好了。” 孟氏拿过了一张展开来,端详了一阵才笑道:“是了,祁家三郎的字精进很多,瞧着也是勤学苦练过的。” 楚承允点点头,颇有些欣慰:“这字写的好以后自然受益无穷,想来也是他哥哥祁二郎督促的好,回头也要鼓励一下二郎好好盯着祁三郎的学业才是,那是个有见地的孩子,以后好好培养定然是不弱于他哥哥的国家栋梁。” 对于祁明,孟氏常听楚承允提起。 那祁家三郎的科举之路常常是楚承允陪着的,说是同路,可是实际上无形中却是让楚承允一路看着他考过来。 祁明得了小三元,楚承允在宫里就乐呵了好一阵,这种心情孟氏也能理解。 就像是精心养了一株花,瞧着它盛放的时候,总有种欣慰感。 只是孟氏也听得出,楚承允不仅仅看好祁明,还格外喜欢祁昀,不然也不会在回京前为了祁家二郎考虑周全。 给楚承允倒了杯茶,孟氏笑道:“既然相公看好祁家二郎,何不招他入朝为官?纵然科举辛苦,二郎身子熬不过,可也能通过举荐或者是捐官得个官职,也能为国效力。” 楚承允则是握住了孟氏的手摇摇头:“慧娘不知,那祁家二郎身子单薄,我虽只见过他几面,可次次瞧着他都是面容发白,身子羸弱。无论是科考还是捐官,只要不能得中一甲进士,就不能留作京官,而是要外放的,二郎怕是担不住。” 孟氏笑着看他:“相公仁厚。” 楚承允又看了看桌上三郎的字,轻声道:“商道也不错,若是做好了也是好事,至于这为官做宰的事儿,一家有一个就行了。” 这话涉及前朝政事,孟氏并没有接下,可心里却知道楚承允自有章程。 祁家和叶家都没有根基,彻彻底底的草根出身,这样的反倒可以多倚重些,值得信任。 孟氏则是转而问道:“听相公的意思,这是要让祁二郎当了皇商?”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等再看,这次鲁家的事情我不过是透个风,他就能知道进退懂得分寸,办的很不错,这皇商的名头最后能不能拿到,就看他的本事了。” 孟氏一笑:“祁昀着实是有福气。” 楚承允闻言,不由得道:“他自然不差福气,起码,他那位娘子是不差的。” 孟氏心里知道楚承允还记着那次过年时候的关扑之事,便挽了他的胳膊,声音温婉:“之前千鲤池空了,我让人等明年开春再放些进去养着,到时候千鲤池又能热闹起来。” 楚承允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拍了拍孟氏的手,瞧着身边除了贴身宫人外再无旁人,这才凑过去问道:“眼瞅着要过年,这京城里面过年时候最是热闹,慧娘,不如到时候我们乔装出去看花灯可好?” 这不合规矩。 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儿,孟氏就看到了楚承允期待的眼神,她立刻弯起嘴角,柔柔的道:“好。” 而在叶平戎的回信寄去祁家的时候,祁家阖府上下也在为了过年准备着。 祁昀手下的铺子多了不少,商队也要发放赏银,年底给他们发腊钱就是单独做了一本账,收拾了好几天才算弄完。 而叶平戎的回信祁昀一直到晚上才得空拆开。 叶娇就坐在祁昀身边,等祁昀拆了信封,她就凑过去问道:“大哥有给我的信么?” 祁昀从信封里拿出了两份,看也没看就把厚的那个给了叶娇。 叶平戎对自家小妹从来都是有很多话说,七八页都是少的,和祁昀之间则大多是公事,一页纸都嫌多。 不过这次叶平戎除了说起楚承允答应了要分钱的事情后,又提了提京城最近有不少地段空了下来。 祁昀盯着这几个字多看了看,而后才轻声道:“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叶娇正津津有味的瞧着叶平戎写来的和华宁相处二三事,闻言便身子一歪,倒在祁昀肩上,昂头问他:“什么机会?” “应该是上次官员肃清,连带着这些人的产业也被一扫而空,有不少铺面都空闲下来。”祁昀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心里坐着盘算,而后便道,“或许我可以试试京城里面的生意好不好做。” 去京城开铺面一直是祁昀想要做的事情,只是一直在准备,并未着手实施。 毕竟京畿重地与寻常的城镇不同,那里面的势力盘根错节,四五品官满地跑,稍有不慎就容易招惹祸端。 不过现在叶平戎站稳了脚跟,祁昀也找到了个大的不能再大的靠山,倒是可以试试在京城里开个铺子。 对这些,叶娇了解不多,不过她一直信任祁昀,对于祁二郎做的任何觉得叶娇都是双手支持。 祁昀也是个果决性子,他看完后就烧了信纸,而后一言不发的去陪着旭宝玩了会儿,等旭宝有点累了,祁昀就把他放在木头做的小马上,让旭宝自己玩着,祁昀则是走回到了桌前。 也不用和谁商量,祁昀心里自有成算,等叶娇看完了叶平戎的信时他就下定了决心:“现在时机正好,总该去试试。” 叶娇眨了眨眼睛:“大概要用多少银钱?” “约莫三千贯。” 叶娇见祁昀下定主意,便起身去了内室,从床榻下面的暗格里拿出了放钱的匣子,取出了一沓子银票数了数,而后递给他。 祁昀接过来,笑道:“娇娘,这可不止三千贯。” 本来只是随口问问,谁知道小人参一本正经的回答:“这里头有商队得来的利钱,要给皇上分去,还有一些是开店要下的本钱。” 祁昀一愣,而后低头翻看了一下手上的银票。 加起来,八千五百九十三贯,和他账目上所记载的分毫不差。 这让祁二郎有些惊讶的看着叶娇:“娇娘,你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叶娇正在把匣子塞回去,闻言,一面合上暗格一面回道:“相公你让我管钱,那我自然要仔仔细细的记得才能帮上你啊,之前你教我的那些管账本事我都记着呢,给我瞧得账目我也都记下来了。” 这些开销不少,还有因着之前买山买地花销的银钱,叶娇的匣子又空了一半。 不过小人参不觉得心疼,花出去多少相公都能赚回来,便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因着现在祁昀的生意越做越大,账目越来越多,小人参每天都要重新翻看才能熟记于心。 祁昀则是站在原地,看着叶娇,许久没有说话。 其实相处数年,祁昀也知道自家娘子的脾气,看起来是个活泼爱玩的,可是实际上娇娘最喜欢的便是吃睡,脾气就是和旭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些事情,只要不是紧要之事,叶娇从来都是懒得管懒得学。 她能耐下性子来学认字,是为了看医经学药典,然后给祁昀养护身子。 她能坚持种那些药材花,也是为了祁昀好,这些他心里都清楚明白。 可是祁昀没想到的是,叶娇连家里的账目都能背过。 祁二郎是个过目不忘的,那些账册不用什么心力便可记住,但是他家娘子并没有这个本事,只怕是下了苦功夫。 至于缘由,刚刚叶娇说的清楚,她想要帮祁昀,而这话是当初祁昀为了把家里的钱财给叶娇尽情花销才哄她的,哪怕叶娇不曾去精心管账,祁昀照样能记得清楚明白。 但只是为了那句帮他,自家娇娘就真的费心在这些繁杂无趣的事情上…… 叶娇重新把被褥铺好挡住了床板,这才发觉祁昀一直没有开口。 她有些莫名的回头,可不等看到人就被祁昀从背后抱紧了。 叶娇本就是半跪在床榻上,被他这么一搂立马失了平衡,两个人在床上滚成了一团。 小人参惊呼一声,低头看着男人牢牢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不由得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相公你做什么?” 男人把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声音里带着笑意:“本想和你说声谢谢的。” “那你直接说就是了,若是刚刚你摔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不会的,上次娘子说硬,我便让人把褥子多加了不少棉絮,自然是不会磕碰到的。” 叶娇闻言,便想到上次研究书的时候她的背脊被硌红的事情。 本该是件羞涩事儿,可小人参却不由得伸手摁了摁褥子,点点头:“是厚了不少,相公真好。” 祁昀就猜到叶娇会这么说,可真的等听到了还是止不住的笑,在她的脸上亲了又亲。 而正在地上骑着小马的旭宝听到动静,扭头去看,就瞧见自家爹爹和娘亲摞在一起,不知道做什么呢。 旭宝立刻从小马上下来,笑呵呵的跑过去,扒着床边一蹦一蹦的,嘴里嚷嚷:“旭宝也要玩,旭宝也要玩!” 叶娇立刻一把推开了祁昀,探出身子把旭宝抱起来,眼睛却是看着祁昀。 祁昀正在心里后悔该把胖儿子抱出去的,等对上叶娇的眼神时,祁昀才愣了愣,而后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旭宝恍然不觉,笑呵呵的拍着手,准备和爹娘一起做游戏。 而祁昀和叶娇就真的把他放在了床上,拿了个布老虎来逗他,一直到旭宝玩儿累了,躺下睡着时,祁昀便交了小素进来抱着旭宝去了隔壁厢房。 旭宝躺在小床里抱着布老虎的时候,嘴巴呜哝了一声。 寻常他都是抱着叶娇睡觉的,今天却换了布老虎,小家伙自然能感觉到不同。 今天的娘亲硬邦邦的,也不香香了。 中间他醒了两次,都是祁昀给他把尿的时候醒的,可是旭宝还是委屈的不说话。 想娘亲,爹爹不香香…… 不过等到第二天旭宝醒来时,他就在叶娇的怀里,只是周围不再是熟悉的房间,而是马车的车舆里。 旭宝揉了揉眼睛,左右看了看,先瞧见了抱着自己的叶娇,旭宝开开心心的喊了一声“娘”,而后就看到了正瞪着眼睛瞧着自己的另一个小胖墩。 旭宝是个活泼性子,纵然刚睡醒也能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虎子哥哥。” 抱着虎子的董氏脸上带笑:“旭宝可真聪明,还记着虎子呢。” 叶娇则是摸了摸旭宝的小脸蛋,给他喂了水,又喂了加了蛋黄和鱼肉的米糊糊后才道:“让他们一处玩玩吧,从这里到山上怎么也要一个时辰,这两个孩子在一处也省的烦闷。” 董氏便将虎子放到了软垫上,等旭宝也坐到软垫上后,虎子立刻过去直接趴在了旭宝身上,喊着“弟弟”,软软乎乎的,听起来格外亲近。 旭宝则是咯咯直笑,拉着虎子,还熟门熟路的从马车的柜子里拿出自己喜欢的布球,跟虎子一起玩。 两个孩子处的好,董氏也是开心的。 她生虎子的时候不容易,虎子早产,身子虚弱,娇养着才成了现在胖墩墩的模样,只是因为身子不爽利的缘故,从小就内向些,不太喜欢动弹。 可是旭宝却是个小太阳似的孩子,活泼好动,又格外热情,两个孩子自小就处得来。 而且退一步说,旭宝是东家的小少爷,虎子能和他玩在一起对董氏来说也是好事。 只是董氏心里奈不住的好奇。 今儿叶娇一早约她便是说要去山上看园子,董氏也听说了东家新添置了一处园子,就在山上,地方极大,旁人都是没去过的,这次叶娇一说邀她去,董氏就答应下来,却不知道去做什么。 小素坐在软垫旁边伸手护着,省的孩子们被马车颠簸磕碰到。 董氏得了空闲,眼睛便看向了叶娇:“这次上山可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叶娇笑着点点头:“我想着就快过年了,等过了年,天气渐渐暖和,有些药材就能种下,便想着春兰帮我瞧瞧那山上什么地方适合种它们。” 虽然小人参以前自己就是个药材,也认识不少寻常药典上没有记着的品种,可是在种药材这事上,她还是乐意多听听董氏的建议,两个人合计着来总好过自己一个人闷头折腾。 董氏自然不会拒绝,不管是出于对东家的尊重,还是出于两个人的交情,这趟董氏都是乐意跟来的。 不过就在这时,原本平稳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 叶娇撩了帘子问道:“何事?” 外面赶车的车夫回头道:“二少奶奶,牵头似乎闹起来了,堵了半条路,是不是要等等?” 叶娇没说话,只是撩了帘子往那边看,不过两边人她都不认得。 董氏也凑过去,只瞧了一眼便道:“娇娘,绕开吧,那边是吴家和钱家,沾上他们的事情就是一摊子腥气,还是早早躲开的好。” “好,绕开吧。”说完,等马车重新走动起来时,叶娇才看向了董氏,“吴家怎么了?” 董氏听她问,立刻来了精神。 她是个活泼外向的脾气,结交了不少后宅妇人,而妇人们凑在一起除了游戏品茶,最乐意说的便是各家之事。 谁嫁纳了妾了,谁家铺子倒了,每天都有新鲜事儿,只是有真有假有大有小,挑拣着听听就算了。 而能让董氏露出这种神情的,还是上次林家出事的时候呢。 本着有新鲜事儿就要一同分享的心思,董氏凑到叶娇身边,对着她悄声道:“你最近怕是忙得很,所以没听说,其实这城里都传遍了,说是鲁七姑娘抬进吴家当了贵妾后,吴大郎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娘子钱氏不知道遭了什么罪,大病一场,半条命都要没了,钱氏娘家正和吴家闹个没完呢。”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叶娇听了这话,第一件事是侧身过去,把旭宝的耳朵捂上。 董氏愣了一下:“这是做什么?” 叶娇对她小声道:“我家旭宝现在学话学的厉害着呢,和他说什么都能记下来,这些事情还是别让他听到的好。” 纵然小人参不太明白什么吴家钱家的,也不知道他们都生了什么事儿,可是这又是病又是闹的定然不是好事。 偏偏自家旭宝学东西快,耳朵也灵,若是听去一句两句的总是不好。 董氏以前倒没想过这些,如今叶娇说起来,她也意识到平常对孩子除了管教还要注意言行,这些小东西别看小小的一个,可是看到了听到了的事情都可能让他们学了去。 于是董氏也伸手把虎子抱过来,可是她却没有叶娇那么温柔的捂着,而是直接把虎子的脑袋抱住了。 虎子有些猝不及防,脸直接趴在了董氏怀里。 小家伙稍微动了动,给自己争取到了个呼吸的地方,就老老实实的趴着待着,格外乖巧。 董氏便接着道:“那鲁七姑娘你知道吧?就上次被人当街抓了奸的鲁七姑娘,之前一顶轿子抬进了吴府当了贵妾,吴府从那以后就不得安宁,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 叶娇有些惊讶:“这你都能知道?” 董氏则是摸了摸自家虎子的后脑勺,笑了笑:“后宅之事本就瞒不住人,这丫头婆子,小厮常随,那么多眼睛这么多张嘴,哪有真的能不透风的?就像东家,家里多是佃户的子女帮工,那可没有卖身契,我家的药铺更是四面透风,有什么风吹草动外人都是知道的。” 这种事情叶娇以前真的没听说过,如今听董氏说来,只觉得天天都能学到新知识,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而一旁的小素见她看自己,立刻给出保证:“二少奶奶,我和铁子哥嘴巴都严着呢,什么都不说的。” 叶娇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我自然知道你的好。” 董氏则是看向了小素道:“如今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外面的很多事情也要料理,小素伶俐,能照顾好你,不过外面的事情她也要能听一听才行,若真有个要紧的,也能早点知晓。” 小素立刻点头,想着回去就去找刘婆子多问问学学。 董氏则是接着道:“刚说到哪儿了……对了,鲁七姑娘不是闹么,弄得婆母张氏躲去铺子上住,刚走没多久,钱氏就病了,瞧着那钱氏熬不住太久,这才惹了娘家来闹。” 说到这里,董氏也在心里嫌弃鲁七姑娘有毛病。 这寻常人家有娶妾纳小的,尤其是商贾人家,有闲钱又不用太顾忌名声,有钱就娶,没人拦着。 但是无论是妾还是贵妾,按着本朝律法都是不能扶正的。 若想从妾变妻,是要男人去牢里蹲上三个月,还要缴纳罚银才可以。 如今鲁家已经大不如前,听说为了填补亏空卖房卖地的,鲁七姑娘的亲母吴氏现在连门都不敢出,没人给鲁七姑娘撑腰,她这么闹真是半点意思都没有。 也就是钱氏傻,平白的让她坑了去,稍微换个有手段的娘子,只怕早就下手收拾了。 只不过董氏也不意外这钱氏斗不过鲁七姑娘,之前钱氏日日轻纱蒙面故作姿态,又常常垂泪自泣,还在庆贺三少爷案首的宴席上说有孕的事情,结果又没有,闹了场笑话,就看之前做的这些事情便知道是个拎不起来的。 加上她的婆母张氏为人尖酸,听说还和东家的夫人柳氏在庙里斗过嘴,婆媳两个脑袋不清楚的,家宅不宁也不奇怪。 只是后面这些话,董氏没有同叶娇说,只是道:“鲁七姑娘没和东家三少爷有关系真的是太好了,之前也不知道是谁上街抓了奸,真真是做了件好事。” 叶娇并不知道方氏那晚的壮举,闻言也跟着点头:“对,三郎运气真不错。” 多的,叶娇就没有往心里去,只当个故事听。 既然鲁家不准备硬黏着祁家,那就是没关系的陌生人,小人参对于旁人的事情素来是不关心的,这会儿听了也就是听个故事,听完就完了。 而后两个人就放开了各自怀里的小胖墩,让他们去一旁的软垫上玩耍,等累了,就喂一些在塞了棉花的竹筒里保温的米粥,路上倒也轻快。 祁昀却是迟了半日才上山,等他到园子里的时候,就瞧见叶娇正在和董氏站在一处,旁边站的是园子的婆子。 而在祁昀走近时,听到的便是婆子的温声劝道:“二少奶奶,这里的花草都是名贵的,若是移栽只怕无法成活,还是不要挪动的好。” 而后,就听叶娇那柔软的嗓音响起:“可这里阳光最好,还邻水,有几株药材定然是要放在此处才好的。” 婆子的笑着回道:“二少奶奶恐怕不懂这栽种的法子,我等都是做惯了这些活儿的,二少奶奶和董娘子素来锦衣玉食,想来没真的碰过这些事儿,我们说的定是没错的。” 董氏听了这话,皱起眉头:“你们这话说的,倒是想要自己把事情置办了,这是把自己当主子了?” 婆子却依然笑着回应:“董娘子这话说的可就重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只是多吃了些见了些,若是要挪花木,万一有了死了枯了的,那里面的采买银钱可是不少,只不知道少奶奶出不出。” 祁昀一听就知道,这个婆子明着是劝,其实是没把叶娇当回事儿。 这也是常事,总有手底下人倚老卖老糊弄主子,赶上个性格温吞的,只怕就被他们糊弄了。 祁昀往常和那些管事掌柜打交道,也见识过这种坏心眼的。 就算只是买些花草,一经手就是银钱流动,以后少不得有隐匿克扣的脏污事儿。 这也是祁昀一定要来一趟的理由,哪怕要在京城里盘店面的事情弄得他已经得不了空闲,可是祁昀依然挤出了时间上山来,就是怕有人为难叶娇。 他的娘子素来是娇气的,脾气又和软,总得有个人撑腰才是。 哪怕董氏是个泼辣有主意的,可这庄子和她没关系,只是祁二郎自己的产业,董氏就算有话也没有立场说的。 祁昀这会儿便想着过去给自家娘子撑腰做主,可不等他迈步,就听叶娇温软的声音再次响起:“之前我看这里的地契时,还看到了你们几个人的身契。” 婆子的道:“是,二少奶奶,我们都是这里做惯得老人了。” 叶娇的声音依然平和:“那就是说,我相公买下园子的时候,连带着把你们也买下了,对吗?” “是。” “那好,你不听我的,那就把你换了,或者卖了,再换一个上来就是。” 此话一出,周围登时就安静下来。 董氏有些懵的看着叶娇,得到的却是叶娇理所当然的神情。 小人参不懂得许多,她只知道,这里既然是相公买下的,那就是相公做主,而祁昀说送给她,那就是她做主。 做主的意思,按照她的理解,就是想干嘛干嘛。 不管这些人话说的和不和气,叶娇只听出了她们的不认同。 叶娇想要这片地方铲了种药,这个婆子拦着不让,那不要她就是了,对叶娇来说这本就没什么要紧。 可是那几个婆子傻了眼,不远处站着的祁昀却笑了起来。 是啊,他怎么忘了,自家娘子娇软不假,但是却有自己的主意,除了听他的话,旁的人谁都不听。 若是有道理她自然是认的,可要是没道理,还没哪次见娇娘认下过。 不过祁昀还是走了过去,刚一现身,就瞧见那些婆子已经跪了一地,却谁都没敢说话,似乎还没从叶娇的话里回过神儿来。 看到祁昀,她们忙想开口讨饶,心里也在懊悔,只是想要试试新东家少奶奶的脾气,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软乎乎的小娘子居然是个铁板,撞一下,直接头破血流,让人北都找不到! 祁昀却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并不多说什么,而在看向叶娇时,祁昀温声道:“娇娘喜欢这里?” 叶娇点点头,笑着回道:“你带回来的那几盆药材,我和春兰想着要找个阳光好的地方试着种,就找到这儿了。” “好,听你的,这些花草能移走的移走,移不走的推了就是。” 一旁的董氏听着这话,不由得眉尖一跳。 上次东家二少爷似乎也这么说过,后来他们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就都平了,换成了满园的药材花。 如此看来,自家东家和娇娘这婚后甜蜜到现在都不见丝毫衰退,回头可得和娇娘学学御夫之术。 而后,祁昀根本不听那些婆子说了什么,便对着叶娇道:“你们再去别处瞧瞧,剩下的我处置,等会儿我去之前我们住的厢房等你。” “好。” 叶娇便和董氏继续溜达,祁昀则是让人喊了管事的来,声音淡淡:“娘子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叫了牙婆来,把这几个婆子打发了去,别留着碍眼。” 管事的被吓了一跳,可是对上祁昀那张淡漠的脸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低头应是。 其实东家没打没罚,只是把人打发了,已经是格外仁厚,这些婆子顶撞东家,被打发了也是活该。 只是,管事的后来知道只是因为她们顶撞了东家少奶奶就被发卖,立刻哆嗦了一下。 而后管事的把手底下的人拢起来,严令他们以后要把少奶奶当菩萨敬着才好……不,要比敬菩萨还恭顺! 菩萨起码不会把他们轰出去,但是要是惹了少奶奶不高兴,那就是丢饭碗的事情,都自己掂量着。 叶娇却不知道祁昀给自己立了威,她带着董氏在园子里走了走,到了晌午时候,都看的差不多,董氏就抱着虎子下山去了。 其实她原本不用走得这么急,但是董氏瞧着祁昀都来了,自己没必要在这里占着地方,便很知情知趣的离开了。 叶娇则是回了厢房,略吃了些东西,而后抱着旭宝倒头就睡。 旭宝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觉多正常。 不过叶娇之前已经不睡午觉了,如今又睡起来,偶尔比旭宝睡得时间还长。 祁昀只当是这些日子叶娇也累到了,也不吵她,翻账册的时候都努力小心着放缓了动作,甚至听到外面麻雀叫时,都让人过去把麻雀轰走。 这其实已经是小素和铁子习惯的事儿了,他们第一个跟着的主子就是祁昀和叶娇,一直看着他们这么如胶似漆,看多了也就惯了,没什么意外的。 但是园子里其他的人瞧着,却琢磨出味道来,越发小心谨慎。 而这一觉,叶娇直接睡到了傍晚,醒来后稍微缓了缓就要套马车回去了。 坐在车舆里,小人参摆了个桌子,把从园子里拿出来的点心都放好,而后让小素看着些旭宝,她则是直接窝在了祁昀怀里,一面捏着点心吃一面问道:“你的事情都忙完了么?” 祁昀点点头:“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就交给宋管事,我不用事事都操心的。” 叶娇则是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捏着他的指节,声音轻软:“这些日子天又凉了些,记得多添些衣裳,回去以后我把那个兔毛帽子给你拿出来,你记得戴。” 又是那个毛茸茸的吗? 祁昀先是笑,可笑完了,就低头盯着叶娇瞧。 叶娇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眉间的花钿,想着是不是花钿歪了? 可不等她把手放下,就感觉到祁昀轻轻地在她的额头落了个轻吻,声音轻轻:“娇娘,若是当初我没遇到你,日子怕是很难过。” 这话,祁昀说的真心实意。 从他见到叶娇的第一天起,叶娇满心满眼都是他,也是因为有了娇娘,他的日子才显得鲜活。 若说以前的那么多年总是冷如寒冰,那和叶娇成亲后,日子就暖起来了。 叶娇给了他想要的一切,还给了他求都求不来的一切。 哪怕他到现在都体寒,但是只要能和叶娇凑在一起,祁昀就觉得心里舒坦。 叶娇则是靠着祁昀,扣着他的手,坦诚的点点头:“是,我是相公的良药,有了我相公当然好过。” 这话小人参说的真心实意。 她一直为了祁昀的身子努力,补着他,养着他,好好养到了现在,这才能走到了现在,叶娇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功劳抹掉。 只是叶娇又接着道:“可我若是没遇到相公,也会很难过的。而且娘和我说过,日子是过出来的,自己好过了就是自己的,和旁人没关系。相公对我好,我对相公好,那我们的日子才好。” 祁昀低头瞧她,对上那双干净的眸子时便知道,这是叶娇的真心话,而且也只有叶娇这般心思纯然的才会有如此通透的想法。 说到底,如今的好局面是他们自己走下来的,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过好当下,总好过庸人自扰。 收紧了手臂,祁昀笑着道:“对,娇娘说的对极了。”大概是情之所至,祁昀低头小声在叶娇耳边道,“旭宝和虎子玩儿的好,等会儿回家我把石头也叫来,让他们在娘那里多待会儿,我们回去做点乐事可好?” “好啊,就是不要弄太晚,我困得很。” “行,都听娘子的。” 叶娇便笑了笑,而后默默朝着桌上的盘子伸手。 这已经是第二盘了,祁昀记者,刚刚叶娇就吃了盘沙糕,现在又快把这糖饼给吃完了,不由得伸手在她肚子上揉了揉:“刚刚午饭没吃饱?” 可是祁昀想了想,不应该啊,午饭自家娇娘足足吃了六个包子,还有两碗肉羹,总不该饿的这么快。 叶娇则是个想吃就吃的性子,嘴里塞着东西,声音都有些呜哝:“吃饱是吃饱了,就是觉得有些馋。” 祁昀给叶娇揉肚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看向了叶娇:“你最近还爱犯困?” 叶娇听他说困字,就不自觉得打了个哈欠,靠着祁昀道:“想来是天冷了就觉得倦,不碍事。” 可祁昀却突然把手从叶娇的肚子上挪开,又轻缓的放上去,不敢揉了,只是捂着,格外小心。 就在叶娇不解的时候,祁昀低声问道:“你上次来红是什么时候?” 叶娇愣了一下,她素来是不记得这些日子的,不过这会儿被祁昀提起,便低头算了算:“也有两个月了吧,只是我月事有时候就是不准,不碍事。” 可是祁昀却没有这么轻轻放过,而是拉着叶娇的手腕,轻轻拽了拽:“娇娘既然会诊脉,不如给自己号一号?” 叶娇有些茫然,却还是听话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不多时,她就瞪大了眼睛。 祁昀也跟着屏住呼吸,紧紧地看着她。 而后,安静的车舆里,叶娇的声音响起,带着些犹豫:“相公,我这摸着……怎么像是滑脉呢?”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滑脉。 祁昀听着这两个字,反映了一阵儿,才意识到这预示着什么。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主妊娠。 原本祁昀只是猜的,毕竟上次叶娇有旭宝的时候就是天天犯困,这次他只是试一试,谁知道就准了呢。 祁昀下意识的把手往叶娇的小肚子上揉了揉,但很快就松开来,只敢虚虚的扶着,原本放在女人颈窝的下巴也迅速抬起,正襟危坐,浑身僵硬的像是石像。 叶娇本就是倚靠在他怀里的,祁昀的细微变化叶娇都能感觉到。 尤其是在祁昀手臂都僵硬了的时候,原本舒舒服服的姿势一下子变的硬邦邦的,叶娇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小臂,感觉自己靠着的不是个人,而像是把圈椅…… 叶娇不由得扭头看他:“相公,怎么了?” 祁昀的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嘴唇微微抿起,声音略显低沉:“娇娘,别动,你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 这让小人参觉得有些奇怪。 上次自己怀着旭宝的时候,也是吃了就睡,睡了还不醒,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能睡满十个才甘心。 那时候号出有孕时,自家相公也没有这般谨小慎微。 怎的如今这般小心了起来? 叶娇不由得也跟着紧张,把手摁在了他的手背上,眼巴巴地望着祁昀:“有什么紧要?还不能动……是不是哪里不好了?” “哪里有不好,娇娘哪里都好。”祁昀怕她说傻话,想捂她的嘴,偏偏自己的两只手都被女人摁着,动弹不得,索性一低头,稳稳地亲在了叶娇的嘴唇上。 这让一旁的小素立刻低下了头去,她原本还在为了二少奶奶又有身孕而高兴,谁知道两个主子又开始晃人眼睛了。 不过时日久了,小素也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现在显然就到了不该看的时候,她还记着捂住了旭宝的眼睛。 旭宝虽然不知缘由,却也跟着低下脑袋,笑呵呵的只当是在和小素姐姐做游戏,圆滚滚的脸上一片阳光灿烂。 叶娇昂着头由着他亲,等唇分时,便小声嘟囔:“那你也要告诉我啊,不要吓唬我,都让你唬得不困了。” 祁昀看了看那边的小素和旭宝,而后才凑到了叶娇的耳边轻声道:“昨天我们胡闹了半夜,怕……怕你不舒服。” 哦,这事儿啊。 叶娇一听就没了担心,很自在的重新把自己塞进了祁昀怀里,慢悠悠的回道:“不碍事,我好着呢。” 上次有旭宝的时候,两个人都没经验,半点没发现有孩子,那时候祁昀也闹过她,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次叶娇摸着脉,觉得自己健康的很,也就不放在心上。 但祁昀却依然不敢疏忽,一路上护着叶娇,生怕马车颠簸伤了她,等叶娇睡着了时,也让叶娇躺在自己腿上,而祁昀则是一手护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头,就像是腿上躺着的是一个一碰就碎的大宝贝似的。 铁子则是在知道叶娇有孕后就骑着马去了镇子上,把李郎中请来,给自家二少奶奶再好好瞧瞧。 事出紧急,铁子也顾不上和李郎中一起慢慢悠悠的溜达了,直接拉着李郎中上马,快马加鞭的回了家。 结果,等到了祁家时,祁昀和叶娇的马车还没到呢。 头发花白的李郎中被颠了个七荤八素,下了马时双腿都在打颤,瞧着铁子就伸手拍了他脑门:“臭小子,这是给人看病还是要我的命?老夫这个年纪的人了,要是颠坏了,以后谁给你治病开药!” 铁子自知理亏,笑呵呵的由着李郎中拍,生怕他生气,还凑过去跟李郎中卖乖:“先生教训的是,不如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李郎中也不是真的气他,等喘匀了气儿,便站起身来,把药箱递给了铁子:“得了吧,把你打坏了还不是我医,给你,好好背着。” 铁子立刻结果药箱背好,伸手请李郎中去前厅。 而在两人进去的时候,方氏正带着身边的婆子在前厅见庄子管事。 因着要过年了,庄子上的佃户也要发些腊钱,祁昭对数字实在是不敏感,最终还是要靠着方氏帮他的忙。 方氏很擅长做这些,她对银钱极其看重,从不乱给出哪怕一枚铜板,仔细又小心,每一笔钱都能算的准确无误。 而在铁子和李郎中进来时,方氏正好把最后一份腊钱算完。 方氏瞧见他们一道来,不由得站起身来问道:“怎么回事?二弟身子不舒服吗?” 这让庄子管事也跟着紧张,如今祁昀的酒铺和她相公祁大郎的庄子之间息息相关,把粮食卖给酒铺酿酒着实是让庄子的进项多了太多,庄子管事自然希望祁二少爷能健康的活上一百四十岁才好。 铁子忙道:“没有,二少爷的身子好得很,这次请郎中来是好事。” 方氏愣了一下,看向了李郎中,可李郎中却是闭口不言。 女子心细,很快方氏便瞧出了门道,能请郎中的好事,多半就是女子孕事,只是寻常怀胎辛苦,没稳下来的时候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免得冲撞了喜气,想到这里,方氏立刻让管事的先回去,自己则是快步去了后院里请婆母过来。 而在不久后,马车终于回了祁家,但是上面却久久没有人下来。 车夫有些不解,正要问,却见帘子一掀,小素抱着旭宝先下了马车,她瞧了瞧车夫,道:“你先回吧。”而后拿了一串铜板给了车夫当赏钱。 车夫忙接下来,笑呵呵的离开了,小素则是抱上已经睡着的旭宝,用毯子把小少爷裹紧了免得过了风,这才快步回了院子。 而车上,叶娇正给祁昀揉着腿。 刚刚因着叶娇枕着他的腿睡觉的,祁昀又一动不动,等马车停了时,叶娇坐起来浑身舒爽,祁昀的腿却早就麻的没知觉了。 揉了好一阵子才不觉得疼,可是还是有些酸酸麻麻的,碰一碰都是百感交集。 叶娇一面给他摁腿一面小声道:“相公,下次若是不舒服了就说,喊醒我也成,别总是委屈着自己个儿。” 祁昀对着叶娇笑了笑,却没说话。 小人参不由得看向他:“怎么不答应?” 祁昀则是伸出手,轻轻地揽住叶娇的身子,缓声道:“我刚才是盯着你看,看得入了神,这才忘记腿上的不适。” 叶娇闻言,既不羞怯也不躲闪,反倒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祁昀的脸,而后笑起来:“相公也好看,我若是盯着你看,只怕也会看入迷的。” 男子被人夸赞容貌往往并不会让人觉得欣慰,起码祁昀就不觉得一副好皮囊有什么好夸赞的。 这脸是爹娘所赐,夸脸也是夸爹娘待他好,让他生了一张好面孔,还不如赞他一句铺子多能赚钱更能让他高兴。 只是这话从叶娇嘴里说出来,祁昀就万分受用。 他凑过去想要亲亲叶娇的脸颊,偏偏稍微一动弹,又觉得腿上酸麻,让祁昀直接定住了身形。 叶娇则是拍了拍他:“相公还是下去走走的好,这么坐着总是疏通不开的。”说完就想要撩了帘子出去。 但是祁昀却一把拉住她,放缓了声音:“娇娘你且等等,我先下去……扶你。” 叶娇便乖乖地坐在车舆门口,看着祁昀表情纠结的下了车,而后才笑盈盈的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不过小人参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虚弱,相反,她倒觉得自家相公更需要人帮忙。 而两个都想要帮助对方的人手臂交缠在一处,相互搀扶着往前走时,正巧碰到同样刚刚回家的祁昭。 祁大郎今天还是挺开心的,今年的雪下的厚,新一年的收成定然是好的,庄子上的进项比往年多了不少,祁昭走路都带着风。 可他刚一进大门,就瞧见正慢吞吞的往前走的两个人。 祁昭立刻心里一紧,立刻上前,一把托住了印象里总是体弱多病的自家弟弟的胳膊,问道:“二郎,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祁昀一愣:“大哥,我没……” “走走走,我扶你进去,弟妹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扶的动你。”祁昭一边说,一边拉紧了祁昀的手臂。 祁昀想解释,但是祁昭拉着他走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温柔,步子走的极大,腿上的酸麻感让祁二郎“嘶”了一声,什么都说不出了。 而后,他就这么半扶半拽的被祁昭拉着去了前厅。 叶娇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空下来的手,又看向了已经走远的两兄弟,忙加快了步子追了上去。 等三人前后脚进了前厅时,瞧见的就是好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叶娇一愣,原本迈进门槛的脚下意识的收回来,祁二郎则是终于跟祁昭解释清楚,回过身来拉住了叶娇的手。 倒是方氏反应的快些,起身过去拉住了叶娇另一边的胳膊,笑着道:“等你许久了,外面冷的很,来,赶紧进来。”而后朝着后面瞧了瞧,问道,“旭宝呢,没一起来?” 叶娇这才进门,小声问道,“他睡着了,我让小素先抱他回去。嫂嫂和娘是不是有其他的事情?不如我和相公先回院子……” “没事儿,我们在这里就是等你们呢。”柳氏笑着招了招手,“来,娇娘到我身边坐。” 叶娇闻言,便松开了方氏的手,拉着祁昀做到了柳氏身边。 李郎中立刻走上前来,拱了拱手,拿出了脉枕,而后笑着对叶娇道:“二少奶奶,还请伸手。” 祁昀则是松开叶娇的手,小人参乖乖的把手腕放在了脉枕上。 李郎中坐下来,指尖轻轻的搭着叶娇的腕子,微微眯起眼睛,不多时就笑着起身:“恭喜二少奶奶,二少爷,这是喜脉无疑,约莫一月有余。” 此话一出,祁昀觉得自己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柳氏则是笑着拉住了叶娇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嘴里道:“好,好得很,刘妈,给李郎中备下赏钱。”说着说着眼里就有了泪光,只管用帕子拭去,脸上笑意不减。 方氏和祁昭也上来祝贺,尤其是方氏,羡慕的看了叶娇一眼,心里想着弟妹这福气真是没谁了,羡慕不来。 只不过李郎中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柳氏和方氏都围着叶娇嘘寒问暖时,轻轻地对祁昀道:“二少爷,借一步说话。” 祁昀脸上本是笑着的,只是听了李郎中的话立刻笑意凝结,却没有惊动旁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叶娇身上,祁昀和李郎中到了一旁也没人发觉。 等确定那边没人注意这里后,李郎中才轻声道:“二少爷,二少奶奶这胎略有不同。” 祁昀一听,立刻绷紧了表情,声音都有些硬:“怎么,不稳?” 李郎中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倒不是不稳,感觉是稳当的,只是和寻常脉象略有不同。现在月份浅,还号不出什么,不过这个月还是要好好养着,莫要磕碰才好,仔细些也没坏处。” 他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并没有说满。 诊脉这事儿毕竟是凭着经验之谈,更多的也只是猜测,具体的还要等等才能知道。 祁昀却是表情严肃的点点头,半分不敢懈怠。 从这天起,叶娇的日子就松快下来。 家里的事情不用操心,过年的准备都有人帮忙,就连平时穿衣洗漱都只要动动嘴,祁昀便会帮她都置办好。 这天一大早,祁昀便给她选好衣裳,用湿帕子擦了脸,又帮她穿好鞋袜,这才扶着她出去走了两圈。 等回来后,叶娇靠在软榻上,懒懒的看着书桌后的祁昀笑道:“相公你在这么惯着我,只怕我以后可什么都不会做了。” 祁昀手上正翻着账册,闻言,抬头瞧着她,弯起嘴角:“怎么,不喜欢?” 小人参想了想:“喜欢啊,只是就这么待着怪无聊的。” 祁昀则是撂了账册,走过去侧身坐到了叶娇身边,轻声道:“李郎中说这几天是要紧时候,你虽然怀的稳当也不能马虎大意,而且外头准备过年闹得很,人多手杂的,要是磕到碰到就麻烦了。” 叶娇拽了拽他的袖子:“可你总要照顾我……” “以前都是娇娘照顾我的,如今也该我照顾你了。”祁昀亲了亲自家娘子的额角,轻声道,“不过你也不用着急,等过了年,我们找个时候就去山上园子里住,那时候你的月份也大了,不怕挪动,到那时你想做什么都行。” 叶娇立刻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只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困了,揉了揉眼睛,微微一偏身就躺在榻上,抱着方枕睡了过去。 祁昀则是把被子拿来给叶娇盖好,又叮嘱小素在一旁看着些炭盆,莫要让烟熏了人,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转而走向了一旁的小室。 刚一进去,就看到宋管事已经等在了里面,看到祁昀就要行礼。 可是祁昀一抬手便止住了宋管事的动作,而后男人大步走到了桌前坐下,声音都比平时快了不少:“直接说事儿。” 宋管事也知道祁昀现在急什么,往常自家少爷都是在书房里看账的,可自从二少奶奶又怀了孩子后,祁昀就把东西重新搬回到了房中,能不出来就不出来,哪怕出门也都带着二少奶奶一起,片刻都不能分开。 只有在二少奶奶睡觉的时候,少爷才会出来一会儿,自然是时间紧迫。 宋管事立刻免掉了所有客套话,直接道:“已经筹备好开店需要的银钱,也找了一个做事利落的掌柜,还准备好了护送的人,只要地段选好立刻就能启程。” 祁昀点点头:“地段的事情不用担心,有着落了,再去相看一下就是了。” 叶平戎之前在信中说起了三间铺子,大多是被贬的京官家眷手里的商铺,如今朝廷虽然依然不让官员经商,可是官宦家中有铺子是常事,这次楚承允清理朝中旧势力,贬斥了不少人,京中的店面也就空下了许多。 而在那其中,祁昀看中的是原本属于御史台大人的铺面。 这位大人根基不深,贬斥之后急着脱手变现,价格自然是好商量的,而且地段不错,街对面便是京城中最繁华的饭庄临仙楼,酒铺开在那里也会好做生意。 宋管事则是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少爷,要找谁去看?” 如今,祁昀挂念着叶娇,宋管事又是自知年岁已高,恐怕扛不住这一来一回的劳顿,去不成的。 祁昀则是早有人选:“铁子跟了我时日久了,也学到不少东西,如今让他带着人过去看看便是。” 其实有叶平戎的帮忙,相看铺子的事情并不需要专门派人去。 只是祁昀有心培养铁子,这次就是给他一个人出去见世面的机会,去一趟,懂得一些人情应对便是了。 宋管事闻言也点头:“铁子是个稳妥的,不过若是出门,只有这么个亲近之人叫的小名怕是不成,也该起个大名。” 祁昀闻言,也点点头,便把铁子叫了进来。 铁子原本就在门口站着,里面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用祁昀问,铁子就开口道:“二少爷,我没大名的。” 其实在村子里,大多是叫个小名,等长大了,就按着排行叫个王五赵四的,寻常是不会起大名的。 就像是叶家,叶平戎的名字还是去战场上以后,因为杀敌有功,得了上面的青眼,这才给改了个名字。而那叶二郎到现在也依然只叫叶二郎的。 铁子原本姓苏,家里排行老六,就叫个苏六郎,不过如今想着主子要给改名字了,他自然乐意,便眼巴巴的看着祁昀。 祁昀想了想,就道:“铁,黑金也,刚正不移,不如单名铮?” 铮,苏铮。 铁子把这个名字在脑袋里转了转,而后立刻笑起来,对着祁昀行了一礼:“谢少爷。” 祁昀笑了笑,把铁子叫过来细细叮嘱了一番,又让宋管事给他挑上几个得力的人,等到过完年便要进京。 这次去没有一两个月回不来,祁昀便让铁子这些日子回家陪着爹娘过年。 等铁子离开后,祁昀又对着宋管事道:“我之前让你去查的鲁家产业,可有结果了?” 宋管事点点头:“查清楚了,他家产业不多,之前还有些,只是坐吃山空,变卖了不少田产铺面,现在就剩下了城里面的一个店面了,卖些笔墨纸砚,进项还算可观。” 祁昀没说话,只是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而后道:“那周围,有我们的铺面吗?” “有,有一间茶铺,不大,就在隔壁。” 祁昀闻言,便道:“那好,告诉他们,过年这几天不用开张了,改成包子铺,改好了重新开张,闹得隆重些,舞龙舞狮都请过去,不用怕花销银钱,不够的我都能给补上。等开张了,再找几个能吆喝的店小二,嗓门大的加倍给钱。” 宋管事不由得道:“二少爷,那地方虽说是在城里,可是地处偏僻,来往的人也不多,开个茶铺歇歇脚或许还成,可这包子铺还是要开在人流密集的地方才好营生啊。” 祁二郎却是神色淡淡的道:“我本就没指望它赚钱,只要等鲁家的铺子关张,这包子铺也就不用开了。” 宋管事先是一愣,而后略想了想便明白了祁昀的意思。 文房四宝的铺面,最是需要幽静淡雅才能有人光顾,但要是旁边有个天天自己跟自己吆喝,还喷香喷香的包子铺,只怕文人墨客也不乐意再来的。 时日久了,定是要撑不住的。 宋管事心想着,看来这鲁家是真的惹到了自家二少爷,不然也不会半分情面都不留。 但是多的事情宋管事却不再问,而是等和祁昀对完了账就离开了。 祁昀则是立刻离开小室,准备回到卧房。 算着时间,这会儿叶娇该醒来了,祁昀心里已经全然没有了什么鲁家什么包子铺,只想着自家娇娘之前说想吃鳝丝羹,也不知道小厨房里做好了没有。 可远远的,祁昀就瞧见走廊上是刘婆子站在那里。 她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看到祁昀过来,便笑着迎上去,行了礼道:“二少爷,这是夫人让我带来的。” “这是何物?” “今儿一大早夫人就去庙里求了平安符,说是给二少奶奶和二少爷都带上,保佑顺遂平安的。” 假如是以前,祁昀定然是不信这些的,若是真的有用,那自家娘亲的平安福都快把抽屉堆满了,自己还是病殃殃的,想来是神佛不太能管人间小事儿。 可是如今他挂念着叶娇,以前不信的这会儿也信了,接过以后对着刘婆子道:“回去替我谢谢娘亲,就说我们收下了,定然时时带着。” 刘婆子应了一声,便没有多留,转身离开了。 而祁昀则是推开门进了卧房。 这会儿叶娇还没醒,躺在软榻上睡得安稳。 小素见他进来,便退了出去,祁昀则是坐在叶娇身边,伸手轻轻地拨开了小人参脸上的碎发,露出了那张粉白的脸。 祁昀笑了笑,低头轻轻地亲了亲,却不多闹她,很快就退开来,还往旁边坐了坐以免扰了叶娇的清梦,见叶娇嘴巴呜哝了一下又沉沉睡去,他这才低头拽下了自己腰间系着的荷包。 这个荷包是祁昀挂了好几年的,上面有叶娇打的穗子,还是最开始的那个,看起来歪歪扭扭的,哪怕如今叶娇打的穗子已经好看很多,祁昀都没舍得把这个换掉。 而荷包里东西,按着祁昀所想,便是之前叶娇给自己求的护身符。 可等他打开荷包,正准备把柳氏求的也放进去时,却瞧见荷包里除了护身符还有一截黑色的东西。 祁昀伸手进去捏了出来,便看到那是一截发丝。 纤细,柔软,摸上去好似绸缎。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这种手感祁昀是知道的,他给叶娇擦拭了无数次头发,自然清楚这是谁的。 也只有自家娇娘,有这样好的头发。 可是这截发丝是何时放进去的,又是为何放在里头? 祁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竟是一手捏这荷包一手拿着发丝定定的坐着,许久没有回神。 叶娇醒来时,瞧见的便是一动不动的祁昀。 刚睡醒的小人参还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躺在那里缓了一会儿才清醒了些,而后便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去拽了拽祁昀:“相公,你做什么呢?” 祁二郎这才注意到自家娘子已经醒了,忙把手上的东西撂到了一旁的榻几上,回身轻轻地抱住了叶娇,帮她做好,然后细致的给叶娇拢好了衣衫,穿好了绣鞋,这才扶着她下地走动。 小人参刚才也是睡得久了,身上酸,和祁昀一起披了披风去院子里走动,舒舒筋骨倒也舒服。 等回去时,小素已经端了刚刚煮好的鳝丝羹来。 叶娇闻到了香味,笑着扭头亲了亲祁昀的脸颊:“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祁昀摸了摸叶娇的发顶,无奈道:“是你告诉我的,就睡前。” 小人参眨眨眼睛,哦,忘了。 大概是最近实在是过的太过懒散,脑袋也不太爱动弹,说过的话扭头就忘,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叶娇表情有些严肃的想了想,连鳝丝羹都忘了吃,好一会儿后才对着祁昀道:“相公,不如你给我念念书吧,之前你让我看的书,我有许多都没看全,现在松快下来了,再教教我可好?” 祁昀知道这几天自家娇娘呆的烦闷,可她体贴自己,不曾多问,如今叶娇的要求祁昀自然无有不应:“当然好,正好旭宝最近也总是晚上闹着不睡觉,给他念念书总能睡着的。” 叶娇不由得眨了眨眼:“读书还能读睡着了?” 祁昀笑着摸了摸她耳边的碎发,声音轻缓:“孩子都不喜欢看书识字,听着就会睡,人之常情。” 小人参不由得偏了偏头,把脸凑近了祁昀的手掌心略蹭了蹭,弄得祁二郎耳尖发红,偏偏叶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是把祁昀的话在脑袋里转了一遍,便问道:“可你之前说过的,三郎和石头都可喜欢读书了,不让他们读他们还要闹呢。” 祁昀声音微顿,不过笑容依旧,语气平和:“娇娘饿不饿?先吃羹吧。” 叶娇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拿起勺子,笑着给自己嘴里送了一口,觉得好吃,又喂给了祁昀一勺。 祁二郎不是个喜欢吃的,但他喜欢叶娇喂自己,便凑过去,你一勺我一勺的把碗吃空了。 小素是瞧惯了这两个人在屋里你侬我侬的模样,可是每每看到还是会不由得笑。 笑着笑着,她就在心里念叨起铁子来。 铁子哥刚和自己说要出门了,出了正月才能回来,这天寒地冻的,不知道会不会冷了饿了,她原本做了个护膝给铁子哥,如今想着今晚怕是不能睡了,赶紧做完才来得及送给他。 等叶娇吃完了,小素便端着空碗出了屋,步调轻快的去了小厨房。 祁昀院子里头的小厨房大概是阖府上下厨娘最多的,这也是得了其他人的默许。 在祁家,并没有太多规矩,谁多谁少全看需要,如今这府里上下都知道叶娇爱吃,而另外几个院子,柳氏年纪大了对吃的不讲究,方氏更是个恨不得把晚饭免了的,那厨娘来祁昀的院子里也正常。 而且厨娘们格外喜欢祁二夫妇,这两夫妇有钱,还舍得花,做得好了就有赏钱,自然是格外有动力。 不过这些厨娘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婆子,穿的也素净,可这次小素挑帘进去的时候却瞧见了个穿着鲜亮的身影。 她的步子顿了顿,一面把空碗给了厨娘去洗,一面对着那人问道:“你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人立刻回了头,看到小素后脸上带了些怯懦,没有说话。 而有个厨娘对着小素道:“小素姑娘,这是我女儿,叫芳草,也是来帮工的,我瞧着这快过年了怕东家这里人手不够,就把她叫来帮忙。”而后这婆子拍了自家闺女的后背一下。 使得劲儿不小,芳草被打的一个趔趄,而后立刻乖顺的对着小素道:“小素姐姐好。” 小素却不领她这个礼。 寻常小素在祁昀和叶娇面前总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格外乖巧,但是跟着东家也有三四年了,小素在这个院子里管着不少事情,对这些婆子丫头说话的时候总是格外干脆,很有自己的主意。 如今瞧着个生面孔,小素便道:“忙也是前院忙,和二少爷二少奶奶没关系。要帮忙就去外头帮忙去,是扫地还是烧水都听安排就是了,别总往少爷的院子里挤,”声音微微一顿,“二少爷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趁着二少爷没瞧见你,赶紧走。” 芳草唯唯诺诺的应了,那婆子也陪着笑脸,小素则是盯着芳草出了院子后这才回到了卧房外头,却没进去,而是拿了做到一半的护膝和针线,坐在走廊下的板凳上仔细的缝着。 左右现在进门也是碍眼,就在外头等着主子们的话就是了。 而在屋里,叶娇正捧着温水喝着,眼睛则是看着拿着荷包的祁昀。 方才因着要顾及自家娇娘刚睡醒,要走动要吃喝,祁昀便没问,如今得了空闲,他就把荷包拿过来,神色温和的问着叶娇:“娇娘,这头发是你放进去的吗?” 叶娇看了看,便点点头:“是啊。” 祁昀又问道:“何时放的?” 这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小人参托着下巴想了想才回道:“刚成亲那会儿。” 其实原本叶娇放头发,是因着当时自家相公那身子骨实在是不成,似乎打个喷嚏就能把自己折腾死的虚弱,叶娇也是刚当人不久,没什么经验,想的做的还是按着以前小人参精的思维来。 之前还是小人参时,她担心小狐狸的安危,就让小狐狸带着自己的一片叶子走,这样的话如果小狐狸有什么危险她就能知道了。 而叶娇当时是要回门,离开家一整天,却很怕这个自己刚刚认识的相公有个三长两短,便剪了一截头发给他,想着能让祁昀随身带着,若有危险自己也能知道。 可是小人参过于高估了自己,她如今不过是精魄进了这个身体,而身子不过是凡人,起码这头发跟着祁昀是半点用都没有。 但不等叶娇解释什么,就看到祁昀的脸上满满的复杂。 似乎是喜悦,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难以名状的感动。 不等小人参反应,祁昀已经站了起来。 他去拿了一把剪刀,从自己的头发上也剪下了一缕,而后撂了剪子,重新走到桌前,拿起了叶娇的发丝,将两缕头发打成了一个结。 而后,他轻轻地握住了叶娇的手,一字一顿:“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 叶娇是不知道结发的意思的,但祁昀知道。 他将打成结的发丝放进了荷包,贴身放好,低头轻轻的吻住了叶娇的嘴唇。 任何护身符,只怕都没有这个能更护他了。 叶娇虽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祁昀高兴她便高兴,笑盈盈的勾住了祁昀的脖颈,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祁明回来的日子。 祁三郎这次回来可以说是风尘仆仆,为了准备乡试,他几乎是豁出去了,这乡试可不比之前的几次考试,全省上万学子一起争不多的名额,莫说考上头名解元了,只要能考过得了功名,就算是顶好的事情。 至于鲁家的事情,祁明一无所知,旁人也不会多那个嘴。 哪怕有想要跟祁明说嘴的,见到祁昀对待鲁家半点情面都不留的态度,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祁昀现在已经算是这附近的首富人家,还有指望着他的地方,若是惹了他的不快,步鲁家后尘可如何是好? 这一来二去的,祁明分毫不知道自己家人已经联手帮他躲过了一次长草的桃花劫。 而祁明回家的时候,带了个大箱子,里头除了这几天要温习的书本,就是祁昀布置给他的一天三十篇大字的任务。 因着腊月家里事忙,便没有让人往回送,结果就攒了一箱子。 其实祁昀让他练字是为了躲开鲁家的事情,如今鲁家都倒了,祁二郎却忘记告诉祁明不用练了,等看到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档子事儿。 而送箱子过来的是新跟在祁明身边的六思,六思年纪不大,长相清秀,就是说话有些结巴,尤其是在看到祁昀的时候,六思不知道是因为怕还是因为紧张,更结巴了:“二二二二少爷,这,这是三少爷写的,大,大大大……字。” 祁昀倒是不介意六思结巴,左右书童就是跟在三弟身边端茶倒水扑纸磨墨的,有点小毛病不碍事,而且之前鲁家闹事的时候,六思也一直瞒住了祁明,还在学院外头哄走了想要上来碰瓷的鲁家人,是个忠心的。 心好便好,其他的小毛病总能改过来。 他便点点头道:“放下吧,还有,下次别叫我二二二二少爷,称呼总要缕清了,慢慢来。” 这般和颜悦色着实是让六思没想到,他立刻点头,乖乖地站在那里,把祁明写的字给了祁昀。 祁昀一边翻看一边问道:“三郎去娘那里了?” 或许是祁昀的好态度,让六思心情轻松了些,嘴上也利索了点:“是,三,三少爷说晚上再来找,找,二少爷。” 祁昀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六思回去了,又把祁明写的大字放到一旁封好,准备以后找个时间送去京城,便站起身来准备回屋。 可是还没出门,祁昀就想到之前答应叶娇给她念书的事情,脚步一顿,在脑袋里想了想屋里的书架上。 除了账本就是药典,唯一一本稍微有点可看性的就是《花阵六奇》。 最近是研究不了了。 于是祁昀专门去了趟书房,在架子上找了本《幼学琼林》,这里头多是对偶句,好读好记,记录的故事包罗万象,从天文地理到花鸟虫鱼都有写的,当故事书说给娇娘听听也是得趣的。 祁二郎拿了书,披了裘衣回去,结果刚一进院门,就看到有两个小不点儿在自家卧房门口探头探脑的。 祁昀脚步微顿,而后放轻了步子悄无声息的走过去。 刚一凑近,便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对话。 “旭宝儿,二婶婶的肚肚里真的有小宝宝了?” “小宝宝?旭宝宝!” “不是……也是,应该就是旭宝这样的。” “娘的肚肚里有旭宝!” “……好像不是。” 祁昀听他们说的越来越不着边际,便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做什么呢?” 旭宝和石头一扭头,便瞧见了站在身后的祁昀。 穿了一身红袄的旭宝立刻笑开了,撒欢的跑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过去,一把抱住了祁昀的小腿,抓着就要往上爬。 而石头则是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如今石头已经五岁了,来年就要去学堂,虽然还是胖嘟嘟的,可是已经能明白些事情了。 比如,这个家里最好说话的就是二婶,最不能惹的就是二叔。 哪怕祁昀并没有当着面和他红过脸,也从没骂过他,甚至只要有二婶婶在,这个冷冰冰的二叔就能笑的很和善,但是石头就是怕他怕的厉害,大气都不敢喘。 这会儿石头就站得直直的,嘴里小声喊了句:“二叔好。” 祁昀则是抱起了自家胖儿子,对着石头点了点头,放轻了声音:“你今天的书背完了?” 其实,祁二郎这次是真的在问他有没有背好书,并不是吓唬他,可是石头却立刻摇摇头,扔下一句:“没背完,我这就去背。”然后扭头就跑,照顾他的婆子在后面赶忙跟上,生怕石头摔了。 而旭宝则是乐呵呵的抱着自家爹爹的脖子,半点怕的意思都没有。 纵然旭宝更喜欢软软的娘亲,可是半夜给他把尿的是爹爹,哄他和娘亲睡觉的是爹爹,陪他骑大马的还是爹爹,旭宝自然和他也是很亲的。 小孩子便是如此,纵然瞧着小小的,说话都说不清楚,可是总是能感觉得出谁对他好。 祁昀则是抱着旭宝进屋,让他去玩木头小马,祁昀在一旁看着他顺便翻账册,等叶娇醒了便一家三口一道吃晚饭。 等吃完了,撤了桌,叶娇便听祁昀道:“今儿晚上咱们看看书吧。” 一听这话,叶娇就兴冲冲的看着祁昀:“什么书?” 祁昀晃了晃手上的《幼学琼林》:“这个。” 叶娇看了下名字,“哦”了一声,莫名的让祁昀觉得自家娘子带出了些可惜。 旭宝本来在玩儿布老虎,看到爹娘凑在了一处,他就在软榻上打了两个滚,翻滚着挤到了叶娇怀里,声音软糯:“旭宝也玩。” 叶娇则是摸了摸旭宝的头发:“爹爹读书呢,不是玩儿。” 旭宝眨眨眼睛,跟着道:“旭宝读书。” 祁昀便坐到了一旁,把蜡烛拉近了些,打开书页,声音平和:“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男人的声音是好听的,之前病重时,天天是苦药汤子喝着,药丸子咽着,嗓子被苦泡着的难免有些哑,便听不出好声线。 如今身子好了不少,连声音都听着舒服起来。 而且祁昀说一句,便解释一句,他看书多,又耐心,碰到了有典故的地方就像是说故事似的,说的格外仔细。 叶娇听得入了迷,连带着怀里的旭宝也睁着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自家爹爹,格外专注。 等祁昀说的嘴巴发干,叶娇便殷勤的递了杯自己喝的温水过去,由衷地感慨:“相公你说得真好。” 祁昀笑了笑,纵然叶娇总是天天夸他,但是这些话哪怕叶娇说一万遍他都不嫌多。 不过叶娇很快就低头看向了旭宝,发现旭宝半点睡意都没有,反倒用小手拍着腿,小屁股一扭一扭的,看起来格外着急,想要让祁昀接着说。 小人参不由得对着祁昀道:“怪不得石头和三郎都喜欢读书呢。” 祁昀一愣。 叶娇摸了摸自家旭宝的头发,笑着道:“瞧,旭宝就不困,石头和三郎小时候只怕也不困,难怪三郎读书读得好,都是相公说的好呢。” ……其实,自家三弟当时背书,是一边哭一边背的。 只是这话祁昀不会说明白,笑了笑,又拿起书给妻儿说起来。 一旁的小素也站在外室凑在门口听,只觉得那些文绉绉的话让二少爷这么一说道就格外容易理解,还很有趣。 怪不得说读书人厉害呢。 可就在这时候,小素却瞧见了有个小脑袋从门帘外头探进来。 小素吓了一跳,起身后才认出来:“石头少爷?” 小石头比划了个“嘘”的手势,而后小声问道:“旭宝弟弟呢?” 其实石头和旭宝关系是很好的,而白天时,石头刚从祁昀的院子里跑掉之后心里就格外歉疚。 他的性格随了祁昭,最是老实,他怕祁昀,便觉得旭宝弟弟也怕祁昀,自己却没管弟弟只顾得自己跑走,石头觉得心里格外过意不去。 若是旁的孩子,只怕就这么过去了,左右不碍着自己。 但是石头性子敦厚,在心里嘀咕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这才趁着晚上的时候,拽着婆子溜出来,到这里瞧瞧自家弟弟有没有被二叔欺负。 小素听了这话,便笑着回道:“旭宝小少爷正和二少爷一起读书呢,石头少爷要进去瞧瞧吗?” 石头一听这话,连回答都顾不上,缩了脑袋抓着婆子就走。 心里则是一抖一抖的。 原来只以为是二叔随便说说的,毕竟自己每天只读一会儿书就觉得脑袋疼,谁知道弟弟真的被二叔抓着读书到天黑……这么比起来,自己每天只看书两个时辰真的太幸福了。 弟弟真可怜。 在屋里,可怜的旭宝正拽着祁昀的袖子,嚷嚷着:“爹爹再说一个,再说一个!” 而曾经用读书吓唬孩子百试百灵的祁昀,此刻却在心里叹气,他困了,他不想说了,偏偏大儿子就乐意听念书…… 分明娇娘都扛不住睡着了,旭宝却越听越精神,还句句都记得清楚。 祁昀不由得想,说好的小孩子都不喜欢读书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等到了第二天,旭宝就看到石头带着奶糕来给自己吃。 石头一边递给他一边道:“这是我喜欢的,都偷偷留给你,弟弟你吃。” 旭宝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石头哥哥对自己这么好,可他也不客气,笑呵呵的抓起来,张嘴就咬掉了半个。 石头格外心疼,这奶糕方氏怕他吃多了不好好吃饭,便每天只给他两块,他自己都舍不得吃这么大口。 不过石头纵然也馋,却没有伸手,而是问道:“旭宝,昨天二叔叔逼你读书了?” 旭宝年纪小,一整句话说出来,他只能一个词一个词的理解。 这会儿小胖墩就只听到了个二叔叔和读书,他笑呵呵的道:“是爹爹读书。” 石头想了想,他的爹爹就是自己的二叔叔,果然,自家弟弟读书是被逼的。 心疼的摸摸旭宝的脑袋,石头接着道:“你要是不喜欢,来找我,我陪你玩儿。” 旭宝已经吃完了一个奶糕,正伸手抓剩下的那个,闻言,小胖墩笑呵呵的回答:“我喜欢,爹爹读书书,喜欢,天天读。” 石头看着旭宝,小小的孩子却叹了口气,弟弟真可怜,这都吓得说胡话了。 旭宝则是看着石头,嘴里吃着奶糕,笑眯眯的想着,哥哥真好。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除夕。 今年的除夕叶娇并没有做太多事情,饺子也只是略包了两个就撂下了。 柳氏也从祁昀那里知道叶娇这胎不够稳当,便只让她在旁边说说话聊聊天,能坐着就不站着。 旭宝也没闹叶娇,只追着祁昀的屁股后面跑,口口声声嚷嚷着听故事,祁昀实在是拿孩子没辙,偏偏事情又多没法顾着他,便把旭宝塞给了祁明。 祁三郎就担起了照顾旭宝的指责,只是他从小看的都是四书五经,讲的故事也都是上面的事情,不是家国天下就是忠孝节义,听得旭宝云里雾里,不过这孩子性格活泼,有人陪着就高兴,听不懂也昂着头看着祁明的嘴巴一开一合的,乐呵呵的陪着摇头晃脑,像个大娃娃。 等到晚上吃饺子时,叶娇略吃了两个就撂了筷子,低头哄着旭宝,等着上了其他菜时才重新吃起来。 而祁昀格外关注自家娘子,分明就瞧见了她吃了两个饺子后,桌上多了个枣核,手上多了个铜板。 祁二郎觉得自己大概已经习惯娘子非同寻常的好福气了。 不过一直到过完了除夕,到了新的一年,花灯都挂到了街上,叶平戎还是没有回来。 叶娇还是记挂着自家大哥的,捡着祁昀帮自己沐浴的时候,她便问了祁昀:“大哥可是有事耽搁了?” 祁昀点了点头,捏了颗澡豆给她,嘴里道:“之前大哥来信说朝中局势虽稳了,但是军中依然派系林立,大哥和华宁有亲,便是站在郭家那边,这些日子他要帮着郭家稳定局面,暂时抽不出手来。” 叶娇虽然听不懂什么朝廷什么局势的,可是她听得出叶平戎没什么危险,也就放了心。 祁昀则是用布巾轻轻地在叶娇的肚子上揉了揉,想着,他其实没告诉叶平戎娇娘有孕的事情,并不是想瞒着他,而是京中为官大不易,祁昀又太清楚叶平戎这个人,若是说了,哪怕天上下刀子他都要顶着锅回来的。 还是不说的好,左右他回不回来,娇娘的宝宝都飞不走。 只是祁昀这下意识的动作,却让叶娇笑出了声。 让祁昀帮她洗澡,是因为如今祁昀躲着旭宝,生怕那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抓着他念书,没有一两个时辰是不会放过他的。 小素去照顾旭宝,那帮叶娇擦背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祁昀头上。 可是寻常擦背可不摸肚子的,如今祁昀下意识的摸了摸,碰到了叶娇的软肉,小人参没控制住的笑起来。 祁昀则是立刻收回手,耳尖微红,错开了眼睛。 如今叶娇怀胎不过两个月,小腹还是平平的,瞧不出什么,可是在屋里待的多了,身上比之前更白了些,光滑的背脊配上乌黑的发丝,哪怕她什么都没做,光是瞧一瞧都能让祁昀脑袋发热。 若是以前,这一幕就像是对他的奖赏似的,因为瞧见了就知道等会儿自然有舒坦的事情到来。 但现在,祁昀可半点不敢多想,原本的好事就成了煎熬。 一瞬间,祁昀觉得自己还是去给旭宝读书比较好。 读书只累嘴,可现在累的是全身。 不过他却没发现,自家娘子正坐在浴桶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从他的耳朵到他被水浸湿了的前襟,叶娇湿漉漉的眼睛扫了一整圈儿,却只是看着,动都没动。 好在外头小素敲了敲门,道:“二少爷,刘妈妈来抱小少爷去夫人那里睡了,二少爷可要去看看?” 祁昀立刻把布巾搭在一旁,低头在叶娇的脸上亲了一口,轻声道:“我先出去下。”便绕出了屏风。 小素有些奇怪地看着祁昀好似落荒而逃的背影,等她挽起袖子去给叶娇擦背时,却听自家二少奶奶趴在浴桶边的小声嘟囔:“还有七个月呢,真长。” 具体怎么长,小素听不懂,也没问,只管专心地给叶娇擦着后背。 而小人参需要说些话转移注意力,便道:“旭宝刚才闹你了么?” 小素摇摇头:“不曾,之前三少爷给了小少爷一本《三字经》,印的清楚,字也大,小少爷趴着看了好一阵儿。” 叶娇有些惊讶:“他还没认字呢,看什么书?” 小素则是老实回道:“大概是不认得的,我瞧着小少爷把书都拿倒了,还看的高兴呢。” 叶娇:…… 不过自家儿子才不到两岁,话都是一个词一个词的蹦,认字还早着呢,叶娇倒也不急。 既然祁昀不在,叶娇也就失了看相公耳朵变红变白的乐趣,她没泡多久就出了浴桶,擦了身,而后便穿了衣裳上了床。 本想躺下睡,叶娇却突然觉得肚子饿,小素立刻出门去了小厨房让人做点夜宵来。 另一边,祁昀提着灯笼,带着人去了柳氏那里,陪着柳氏说了说话,这才去厢房里看旭宝。 旭宝并不认床,到哪里都能睡得踏实,这会儿睡得四仰八叉的,手脚都摊开,恨不得能把整张床都占了。 祁昀拍了拍旭宝的后背,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 自家胖儿子的睡相和叶娇如出一辙,都是格外不规矩的,不过祁昀就是觉得好,觉得自家儿子会长,什么地方和叶娇像了,他就觉得很好。 不过旭宝睡起来很沉,而且是个晚上不会轻易醒过来的,祁昀便让刘婆子进来看着,自己便回了院子,只是没有去卧房,而是先去了小室。 他在心里算着叶娇还没洗完呢,就想着趁着这个时间把今天宋管事拿来的账好好理一理。 可祁昀没瞧见,他刚进小室,就有人从院门外面溜了进来。 芳草额头冒着汗,手上打着颤,怕得不行。 其实她是不太敢来的,纵然芳草刚来祁家不久,但是就这么几天也见多了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之间的如胶似漆,两个人都生的极好看,走在一起,可不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若说之前还有点非分之想,但是越呆着越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 但是芳草还记得她娘跟自己说的话。 “是男人没有不偷腥的,旁的富贵人家,主母有孕也不会拦着纳妾,你上赶着还能把你轰出去不成?若是成了,你就是主子,添个一儿半女还怕没有好日子么。你哥哥现在正是想要当管事的要紧时候,只要成了,你上去了,你哥哥也上去了,可不是好?” 芳草本就有心思,尤其是祁昀如今病态一去,纵然比起寻常人还是有些面容苍白,可是比起之前那个两眼无情死气沉沉的阴戾模样已经好了太多。 再加上祁昀本就长得俊,身量高,出来进去尽然是一派玉树临风,很难让人不多想的。 纵然性子冷淡,但长得不好的人不爱说话那叫木头疙瘩,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沉稳淡定。 这样的人戳在那里,再加上被她娘一撺掇,纵然芳草心里还有些怕,却还是找机会溜了进来。 之前祁昀身边一直有铁子守着,旁人半点都近不得身,如今铁子不在,芳草便觉得机会来了。 祁家终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寻常家里巡视守门的小厮也有,但是门户查得紧,外人盯得严,对院子里的人却并没有过多在意,加上芳草身量小好躲藏,又是被带进来帮工的,就这么被她混过去了。 她就蹲在墙角,眼巴巴地等着,看着祁昀出门又回来,终于看到祁昀进了小室,芳草便知道里面是他孤身一人。 时机正好。 芳草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钗,又将自己的头发略略的松了松,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鲜亮衣裳,深吸一口气,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又想了想,就准备去给自己争前程了。 却不知,不远处有人一直紧紧的盯着她。 刚刚去给叶娇端夜宵的小素早早就瞧见那边有个人影,她原本以为是柳氏担心祁昀一个人回来,便派了人跟着,可后来小素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个年轻的女人。 瞧着还很眼熟,小素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便记起来她是之前在小厨房里见过的。 因着这人来意不明,小素长了个心眼儿,没立刻出声,而是站在廊子的暗处瞧着。 一直到她又松头发又扶发钗,小素就明白了七八分。 这段时间,小素天天去找刘婆子学东西,刘婆子给她讲了不少,其中,如何护着主子便是其中一项。 祁父能一个妾室没有,除了和柳氏互珍互爱,还因为刘婆子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能精准辨认哪个是人美心善,哪个是别有用心。 小素只学到了个皮毛,所以上次看到芳草的时候她没看出来这人的心思。 好在现在看出来也不晚。 于是,在芳草刚刚走上台阶时,就瞧见旁边冲出来一个黑影。 不等她反应,就被人用汤水泼了个满脸! 这汤水还热着呢,虽然不至于烫了脸,可是却黏糊糊的,直接糊在脸上,还流进了脖子里,让芳草哀嚎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去抹。 小素则是在心里可惜了一下自己给叶娇准备的水粉汤圆,脸上则是格外紧张的模样,撂了空碗,从旁边拿起了平时拍被子用的藤拍,专门挑了个最大最硬的,兜头就打过去,嘴里嚷嚷着:“来人呀,抓贼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拍被子用的藤拍很硬,大大的一个,小素又专门挑拣了个最大的拿在手上,光是挥舞着都觉得呼呼作响,听着吓人。 芳草在被泼了一脸汤圆的时候就已经傻了,又被小素兜头打在了脸上身上,她只顾得上抱着脑袋躲闪,根本没听清楚小素说的是什么。 身上被拍到的地方疼的不行,芳草痛呼出声,嘴里嚷嚷着“救命”。 结果就是一个闹着要抓贼,一个闹着要救命,等外面的小厮听了动静拿着灯笼跑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小素喘着粗气,用藤拍撑着地,抬腿踹了踹地上那个发抖的人。 这打人也是力气活儿,起码小素觉得自己打累了,胳膊疼,等会儿要好好揉揉才行。 而后,小素抬眼看着小厮们,喘匀了气才道:“去拿绳子把这个女贼捆起来。” 小厮们看得清楚,这地上倒着的是个丫鬟打扮的,毕竟没见过谁家偷东西的贼还穿着一身鲜亮衣裳的。 可是他们也知道,小素是二少奶奶面前的人,最得脸不过。 她说是贼,那就是贼,捆起来总是没错的。 于是,几个小厮使了绳子把芳草给捆了个结实,芳草这才回过神儿来,嘴里嚷嚷着:“我不是贼,我是芳草,我娘在小厨房里做事……” “怎么了?” 不等她说完,就被一道冷清的声音打断了。 众人抬头,就瞧见推门走出来的祁昀。 原本祁昀是在屋里看账册的,而在小素嚷嚷着抓贼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声音了。 祁昀那会儿便打开了窗子往外看,等瞧见了,他知道了事情来由。 其实这不是头一遭有人想往他身上贴了,但这却是头一个贴到了院子里头来的。 以前祁昀身子不好时,旁人见了他就跑,自然是不用担心。 如今祁昀已经俨然成了姑娘们眼里的紧俏郎君,拢一拢手上的钱财,只怕够普通人家活上十辈子的,再加上年纪尚轻,长得又好,家里人口简单,盯上他的人可是不少。 只不过祁昀不常出门,外头的女子就算想要打他的主意也没机会。 而这府里素来有柳氏管着,身边有铁子跟着,纵然有谁想要跟他有所发展也基本上连苗头都没有就被掐灭了。 如今,居然碰到一个混进来的,祁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过阵子要把家里的小厮常随还有帮忙的婆子丫头都规整一下,该买的买,该打发的打发。 而后,祁昀便关上了门,又去看账册了。 至于外面那个女子,想来小素有办法收拾,也用不到他出面。 心里,祁昀对于小素是满意的,这孩子当初不经事,现在也能护着主子,确实是长大了很多。 等小厮进了院子,祁昀这才披上了裘衣出门,伸手摸了摸嘴角,做出了不悦的神色。 倒在地上的芳草听了声音,立刻想要给自己喊冤,她已经忘了自己来的初衷,只想着要告诉少爷她不是贼! 若是真的被当了贼,纵然她没有签卖身契,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扭到了衙门,只怕以后也不要做人了。 可是小素却抢先一步拿了布塞进她的嘴里,堵住了芳草所有的话。 对小素来说,她的忠心都在叶娇身上,对于祁昀或许是信任的,可是小素一直记得刘婆子的话,那便是要认准自己的主子,而这个主子只有一个。 家里是祁父管事,但是刘婆子跟着的是柳氏,那么所有对柳氏不好的事情,就算是逆了祁父的意思,刘婆子照样能怼回去。 小素也是如此,她哪怕心里相信祁昀不会看上这个女人,但小素不会给芳草任何机会。 这种破坏二少奶奶好日子的东西,早早掐掉才是真的。 祁昀却没瞧她们,而是先去了卧房。 叶娇其实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是小室和卧房之间隔了半个院子,冬天这窗户门都关的严实,小素喊的那几句叶娇都没听到。 一直到小厮们提着灯笼进来,外头有了亮光,叶娇才看出不对。 她的肚子还饿着,准备出去看看,祁昀则是先一步推门进来。 叶娇瞧见他就伸出手去,祁昀忙上前几步,把自家娘子抱在怀里。 只不过刚抱了一下,叶娇就推开了他:“扎得慌。” 祁昀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黑色裘衣呢,纵然保暖,也威风,不过上面的毛有些硬,还有些凉。 男人便把裘衣脱了,这才重新做到了床边。 叶娇则是往外看了看:“院子里闹什么呢?” 祁昀伸手摸了摸叶娇的发丝,笑着道:“有个丫头闯了进来,被小素抓住了,不妨事,没吵到你吧?” 叶娇摇摇头,又摸了摸肚子:“饿得很。” 祁昀便凑过去亲了亲叶娇的嘴角,轻声道:“再等等,我让人去给你端汤圆来。” 叶娇有些惊讶:“相公怎么知道我想吃水粉汤圆了?” 因为那女子的脸上身上粘着呢,想看不见都难。 还是红豆馅儿的呢。 不过这话祁昀没说,也不乐意让这些人扰了叶娇清净,只管去给叶娇把那本《幼学琼林》拿了来,让她看着解闷,帮她剪了烛心,让屋子里头亮堂了些,而后祁昀便重新披上裘衣出了门。 这会儿,小素总算是喘匀了气,眼睛依然是狠狠瞪着芳草,心里却想着,打人这种力气活儿可比绣花累多了,下次还是找人来的好。 要是铁子哥在就好了,他力气大,直接扛着就能丢出去,岂不是干净。 见祁昀来了,小素立刻道:“二少爷,我这就把她轰出去。” 祁昀却是抬抬手,让小素等一等,而后祁昀对着一个婆子道:“告诉小厨房,再去煮一碗汤圆,加点桂花蜜。” “是。” 等婆子走了,祁昀便几步走下台阶,站到了芳草面前。 而在芳草眼里,祁昀现在就成了她的指望。 其实祁昀从未和她说过话,至于接触更是半点没有,芳草进了祁昀的院子后,一直是跟着她娘在小厨房里帮忙,只远远地见过祁昀两眼,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刚被小素狠狠收拾一顿后,芳草这样面团似的性子也凭空的多了些火气。 小素年纪小,长得也平平常常,看起来瘦巴巴的跟哥豆芽菜似的,莫说是女子的风致了,就连眉眼都格外不起眼。 芳草却不同,她爹娘一直存着把她嫁给东家的心思,只是之前瞄上的是大郎祁昭,琢磨着把她塞进去,最近见祁昀得势了,便转了目标,觉得当二房的妾室更有前途。 哪怕不是送给东家做妾,也准备给其他大户人家做妾,便一直娇养着她。 不然,寻常佃户家的女儿,哪里来的这好身段?瞧着就知道没做过活儿的,不然小素不会一眼就在小厨房里看出了她。 而芳草也被养的小家子气,眼里只有这么一条出路,已经不会踏实过日子了,她小小年纪也根本不知道,如今给人做妾有多难,只知道被爹娘哄得好处,至于会被打骂发卖之类的事儿却是半点不知。 芳草刚才是被小素打蒙了,现在回过神儿来,开始觉得憋屈,然后就有了怒气。 论长相,论身段,她虽说算不得好,可也不差,二少爷定然喜欢的,结果被豆芽菜似的小素给打了一遭,芳草气得牙疼。 就在祁昀去卧房安抚叶娇的时候,芳草脑袋里想的都是自己娘说的话。 是了,只要二少爷看上她,到时候她何至于受小素的气? 于是,在祁昀站到芳草面前时,芳草便使劲儿的给祁昀使眼色,只是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可她却努力的想着之前娘教过的,微微侧头,这样也能好看些。 但是芳草显然忘了之前那碗汤圆,此刻,她这么一扭头,好巧不巧的就有半个破掉的汤圆环着脸颊流下去。 哪怕小素义愤填膺,这会儿也有点克制不住的想笑,却觉得不能笑,只能忍着,脸都憋红了。 祁昀却是一片淡然,看了看她,扭头对着小素道:“下次做汤圆,别总是红豆这一种,也做点黑芝麻的,娇娘喜欢。” 小素一改刚刚的凶狠,在祁昀面前的她显得格外乖巧,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是。 芳草有些懵,显然不知道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祁昀则是平静的看着芳草,淡淡道:“把她嘴里的布取下来,我有话问她。” 一旁的小厮立刻把她嘴里的布拽下来,因着被塞得时间长了,她的下巴都有些酸,却还是尽量放轻了声音,道:“二少爷,我不是贼……” 祁昀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问道:“叫什么名字?” 芳草闻言,眼睛就亮起来,立刻昂起脸道:“回二少爷,我叫芳草。” 祁昀的声音淡淡的,灯笼找出来的昏黄光亮让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出神情:“全名。” “李,李芳草。” 祁昀便没看她,而是扭头对着一旁的婆子小厮问道:“有谁认识她家吗?” 一旁有婆子凑过来道:“二少爷,我认识她,小厨房里的李家婆子就是她老娘,她家大郎在庄子上似乎还是个小管事呢。” 祁昀微微挑眉,心里就大概明白了。 每到过年的时候,除了要给管事们发腊钱,也要重新调配管事们的位置。 祁昀手上的铺子管事和掌柜们因为各司其职,各有各的本事,很少来回调动,顶多是看着谁年迈或者是犯了大错才会调动,旁的很少变更。 但是祁昭的庄子却不一样,里面的大管事自然是要管着庄子上的银钱账目,手底下还有不少小管事,管着佃户和耕种,这样的小管事常会换人。 如今想来,这个丫头会凑上来,多半是爹妈为了给儿子使劲儿,这才把女儿塞了过来。 只是祁昀和寻常男人略有不同。 这种丫头想要凑上来的事情不少,男人们也不是傻子,人家好好的黄花闺女非要往身上黏,用意不言自明。 只是对有些人来说,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大不了吃了以后收房,还要装委屈,说是女人故意的,和他没关系,他只是受人蒙蔽。 但是祁二却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他要是狼,那叶娇就是他眼里唯一的肉,旁的都是草。 祁昀便重新看向了芳草,淡淡道:“名字倒是不错,”不等芳草高兴,又听祁昀道,“就是瞧着眼睛有点问题,怕是有毛病。” 芳草:…… 一旁站着的小厮有不少也是有家有口的,闻言不由得眉毛直抖。 二少爷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是人家抛媚眼呢,就成了有毛病。 不过芳草现在这脸上红红白白的模样,不管做什么都有点不忍直视。 祁昀又接着道:“把她送去刘妈那里,告诉刘妈一句,我看她眼神不好,只怕他们家都有隐疾,赶出去吧,省的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传染给别人。” 此话一出,芳草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家是祁家的佃户,却没有签身契的,按理说这是走是留都可以,可是如今这附近能好种的地都是祁家的,他们掏光了家底才让自家哥哥熬到了小管事,结果就这么被轰走? 阖家一起被轰走,这是要出去喝西北风吧! 芳草终于没有了幻想,哭喊着想要求祁昀饶命,小素又眼疾手快的把布塞了回去,堵住了所有声音,见祁昀看自己,小素小声回答:“我怕她扰了二少奶奶休息。” 祁昀点点头,淡淡道:“做得对,等会儿去领赏钱。”而后,祁昀看向了众人,声音平静,“小素你等下去问清楚了是谁带她进来的,一起哄出去。” 小素应了一声,脸上严肃,显然她也想把有心膈应自家二少奶奶的东西扫地出门。 祁昀却是神色不动,甚至眉眼比刚刚还柔和了些:“既然是院子里的事情,娇娘最近身子不便,有些事情小素你就要记清楚些。” 小素没说话,只管站直了身子,听着祁昀要说什么。 而后,就听男人一字一顿的道:“以后碰到这种心思不正的,不仅要打出去,还要问清楚名字。往上凑的,签了身契的发卖,没签的走人。抓住一次,我赏你一次,记着了吗?” 小素立刻抬起脸,笑呵呵的回道:“是,少爷!”而后,她把眼睛看向了芳草。 之前小素还觉得这个人堵心,现在却觉得她成了个大铜板,小素笑的眉眼弯弯。 刚刚那几个还以为祁昀不解风情的小厮立刻背后发凉。 自家二少爷这哪儿是看不懂啊,分明是看得透透的,纵然他们没有放芳草进来,但要是再来一次,只怕他们也要跟着倒霉。 众人忙低头应下,而后迅速的拖着汤圆味儿的芳草走了,婆子们上来把地上擦干净,很快院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小素则是小跑着去小厨房又端了碗汤圆来,交给了祁昀,祁昀进了卧房时便有了笑意,端着碗一个个的喂给叶娇吃,又哄她睡觉,温声细语,绝口不提刚刚的事情。 而芳草被扭到了刘婆子那里,其实就是交给了柳氏。 柳氏则是干脆利落的把她们全家给轰了出去,她看的比祁昀更通透,芳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敢做这种事,多半是爹娘哄她做妾,为的却是给儿子谋划,芳草固然有错,但是他们家里只怕也没一个好东西。 所有想要扰了他们家宅不宁的人,柳氏都不会客气。 叶娇并不知道家里少了人,只是觉得最近吃的沙糕变了味道。 不过比起之前的更软糯香甜,对小人参而言反倒是好事。 这天她就捏着新厨娘做的沙糕,一面翻书一面放进嘴里吃。 旭宝则是趴在叶娇腿边,眼巴巴的看着叶娇。 但是这沙糕不比旭宝喜欢吃的奶糕,不太好消化,叶娇便在旭宝看着自己的时候,加快了速度,把剩下的沙糕都放进嘴里吃了个干净。 旭宝见没得吃,就有些委屈的抱着叶娇的小腿,嘴里嚷嚷:“娘疼疼旭宝!” 叶娇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话,怕是平时柳氏和方氏逗他的时候,被他记下了。 不过旭宝的声音软,听起来糯糯的,叶娇也就笑着伸手把他拢到了怀里,捏了捏旭宝胖胖的脸蛋:“好,娘抱抱旭宝好不好?” 谁知道,旭宝却摇摇头。 叶娇有些惊讶:“不要抱了?” 旭宝则是抬起肉嘟嘟的脸,对着叶娇道:“爹爹说不能抱抱。”而后小胖墩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娘肚肚里有旭宝,旭宝乖乖。” 叶娇:…… 小人参有些懵,不太明白自家儿子这话意思。 而在这里,小素进来道:“二少奶奶,大少奶奶来了,说要商量下院子外头添人手的事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方氏寻常很少来叶娇的院子里,这次她来,叶娇有些意外,却还是立刻对着小素道:“快请嫂嫂进来说话。” 而后,叶娇就低头看着旭宝。 旭宝昂着脸看着叶娇,眼神清澈明亮,脸上笑呵呵的,看着就喜庆。 叶娇则是摸了摸小家伙肉嘟嘟的小脸蛋,道:“大伯母来了,旭宝先去玩儿会小马好不好?” 寻常,旭宝是挺喜欢玩小马的,但是那得是祁昀在的时候。 爹爹在,总能在他骑小马的时候在一旁给他念书,旭宝对于骑小马其实并不算热衷,他只是喜欢爹爹给他讲故事。 现在祁昀不在,旭宝也就不乐意去了。 他刚吃了饭,正是精神的时候,手脚并用叶娇的胳膊,可他年纪小,说话也是一个词一个词的蹦,撒起娇来也是老一套:“娘疼疼旭宝,旭宝乖乖。” 偏偏叶娇就吃这一套,他这么一说,叶娇就心软了。 想着等会儿要是说到旭宝不该听的,那就捂了他的耳朵便是。 这时候,方氏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祁二郎院子里头的门帘比起旁的院子都要厚一些,以前是因为祁昀的身子不好,受不得风,今年更是因为叶娇有孕旭宝又小,便格外仔细些。 方氏刚一进来,就觉得一股热风扑面而来,手上立刻冒了汗。 她忙把毛领披风接下,递给了跟着自己的婆子,笑着走向了叶娇,见她要起身,忙道:“坐着坐着,弟妹如今可是金贵的,好好歇着,你的身子才最是紧要的。” 叶娇还没起身就坐了回去,让旭宝靠着自己,她伸手环住了小胖墩,这才对着方氏笑道:“嫂嫂也坐。” 这时候,小素已经搬了把圈椅过来,方氏坐下后对着叶娇道:“我出来的时候,石头拉着我,让我带来几块奶糕,说是给旭宝吃的。” 旭宝纵然听不懂那些长句子,可是关键字他从来不会漏掉。 刚刚还紧巴巴的抱着叶娇的小家伙立刻直起了身,松开了手,声音都脆生生的:“奶糕糕!” 叶娇不由得看他:“想吃?” 旭宝立刻点头,身上使劲儿,小屁股一动一动的:“想吃,旭宝吃。” 叶娇本就想要先把他哄开,便笑着对小素道:“抱他去外面吃吧,喂点温水,莫要噎到了。” 旭宝却是没立刻走,而是看了看叶娇和方氏,软软的小嘴巴动了动:“娘吃,伯娘吃。” 方氏闻言就笑,伸手摸了摸旭宝的小肉手:“旭宝还记着伯娘呢?弟妹你把他养的真好。” 她只认为旭宝是在谦让,却不知旭宝是真的想要大家一起吃,这样下次才会有更好吃的。 叶娇也是真的在考虑旭宝的话,想了想才道:“娘不饿,你先去吃,吃不了的可以给娘剩下。” 方氏:…… 旭宝则是脆脆的应了声:“好。”而后就对着小素伸出手,让她把自己抱走。 等她们出去后,婆子把内室的门关上,方氏才道:“这孩子真像你。” 嘴甜,好看,还爱吃。 叶娇笑了笑:“不,他不像。”她小时候脑袋上有根草,旭宝没有,他还是像他爹。 方氏只以为她在打趣,便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而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册子。 她把册子递给了叶娇,嘴里道:“之前你们院子里那事儿娘知道了,觉得院门还是不够严实,便想着挑些得力的,或者是从外头买点人进来,也好把紧门户,省的被人钻了空子。” 说起这个,方氏就觉得自家弟妹真是有本事。 那芳草她是见过的,虽说长得一般,但是身段很好,又年轻,是个水葱一样的年纪。 之前方氏瞧见的时候,便觉得她是冲着自家大郎来的。 因着那芳草的哥哥是在大郎手下当小管事的,方氏寻常要给他们发月钱,又是个仔细的,稍微注意一下就能看出其中原委,故而方氏把自己院子里的婆子都叫到一起,只要芳草出现就打出去。 结果还没等她动手,倒是叶娇这里有了动静,而且是干净利落的捆了,全家一起打出了门,闹得外头的人都知道了。 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试探听不出来的,祁昀把院子里的那些小厮婆子都吓唬住了,他们人人自危,生怕多嘴多舌把自己牵扯进去,任谁问都是一问三不知。 于是外面就说是柳氏给叶娇撑腰,作为婆母百般护着儿媳妇,着实是把儿媳妇当闺女疼了。 只是方氏知道这两夫妻的品性,想着十有八九是自己那个心狠手黑的二弟做的事情。 可是方氏也不知道,这事儿其实叶娇一无所知。 小人参听了方氏的话,坐在那里,想了好一阵子,在回忆着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会让婆婆觉得她人手不够。 思来想去,只想起了之前在山上园子里打发了好几个婆子的事儿。 上次自己和春兰上山,选地方种药材,结果有几个婆子死拦活拦不让,相公都打发了的。 嗯,对上了,就是这事儿。 于是叶娇就对着方氏点头道:“可不是,确实是缺人。”上次她看了山上园子的名册,便觉得人手少,说门户不紧也正常。 方氏闻言,便觉得叶娇果然也是想要盯紧祁昀的,忙指了指那册子:“那你瞧瞧,多找几个得力的,不要让那些心眼坏的再混进来才是。”不然多来几个芳草,总是个糟心。 叶娇则是跟着一本正经的点头,可不是么,那几个婆子在自己找药材圈地的时候,明着暗着吓唬自己,这次可不能找那种了。 不过翻册子的时候,叶娇小声问道:“那若是挑了人,算在家里的还是算在我和相公的?”毕竟园子是他们买的,用家里的人不合适。 方氏赶忙道:“当然是你们自家的。”说着,方氏还笑起来,“你时候赶得好,前头有个吴家衬着,如今都说咱家持家有道,可羡慕死旁人了。” 之前吴家宠妾灭妻,前两天由着那钱氏咽了气,那吴家婆母张氏只顾着护儿子,还因着鲁七姑娘怀着孩子,张氏也护着她,生生让钱氏白死了,结果钱家把他们告上了衙门。 如今这告状,若是告赢了便好,告不赢可是容易受反坐的。 钱家吴家鲁家已然是撕破脸皮,闹得满城风雨。 这时候祁家传出来婆母柳氏为了维护家宅安宁,哄走了勾搭自己儿子的小妖精,可不就是让人羡慕么。 哪怕是有些男人说风凉话,酸叶娇不大度的,但有祁昀在,谁也不敢明着说。 至于女人都羡慕祁家的儿媳妇,相公人好,婆母还好相处,对比那些没事儿撺掇儿子娶小妾的婆母,尤其是对比张氏那个蠢钝妇人,越发显得祁家难得。 就连方氏最近出门看花品茶的时候,走路都带着风,格外得意。 叶娇却对这些全然不知,心里只想着给园子挑挑人,而两个人说着两件事情,居然也能说到一起去,还能聊的开开心心。 等祁昀回来时,方氏已经走了,叶娇则是坐在桌前,拿着毛笔在册子上勾勾画画。 祁昀把裘衣挂到一旁,又道炭盆前把自己身上烤烤暖,而后才凑到叶娇身边,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道:“刚刚大哥来了信,说是京中的事情平息了不少,他过阵子就要来瞧你,到时候铁子和他一起回来。” 叶娇正翻看着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这些人的身份和过往差事,字很多,小人参看起来有些吃力,听了祁昀的话便只是下意识的点头:“大哥回来了好,我想他想的紧。” 祁昀则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看她问道:“瞧什么呢?” 叶娇没抬头,回道:“娘让我挑人,说把紧门户。” 祁昀一听,以为叶娇已经知道了之前那事儿,心里一紧。 他对叶娇是从来没有隐瞒的,只要娇娘问了,他都说,可是这事儿毕竟烦人,说出来难免让叶娇多想,祁昀便想着不扰着她才是。 如今祁昀以为叶娇知道了,便决定主动交代,端坐到一旁,先表明态度:“娇娘放心,我这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叶娇不知道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哪儿来的,可是小人参也听得出这话里面的情意。 便撂了笔,叶娇笑着凑过去,侧身坐在祁昀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就亲了过去。 祁昀立刻揽住了她的腰,省得她跌了,而后低下头,任由自家娘子在他的脸上磨蹭。 过了会儿,他才听叶娇道:“相公待我好,我知道,若你待我不好,我们也不会有这么长久。” 这话,祁昀听着感动,觉得情有所报,小人参却只是陈述事实。 假如祁昀对她不好,没了她,只怕自家相公活不到现在。 她是他的灵药,一直都是。 不过等叶娇说起山上的园子后,祁昀便点头:“你想的对,山上的人手是该找一些,只不过这些佃户家的人放在家里合适,可是山上的是我们自己的产业,就不好找大哥庄子里头的人去帮忙了。” 他们三兄弟关系好不假,可是任何关系都要好好经营。 用通俗的话来说,便是不要总想着占别人的便宜,不然再好的关系都要磋磨没了。 祁昀摸了摸叶娇的后背,下巴放在女人的颈窝,轻声道:“大哥手下的佃户多,可是若我们一直用着,早晚也会有嫌隙,倒不如卖些外面来的,拿好了身契,以后也好管教。” 叶娇从柳氏那里是学来了不少管家的事情,但是这些细枝末节她还不甚清楚,如今听了祁昀的话,叶娇仔细的想了想,便点点头:“相公说得对,按你说的办。” 而后祁昀便把那夺走自家娘子关注的册子合上,丢到了一旁。 可是他也不能对叶娇做什么,便只是小心的亲一亲,而后在轻声道:“其实以前挺好的。” 叶娇看着他,眼神清澈,因着刚刚祁昀碰到了她的腰窝,让她笑起来,这会儿眼睛里还有着笑意的问道:“怎么好了?” 祁昀则是把下巴放在她的颈窝,似无奈似感慨:“以前人人见我就跑,避之尚恐不及,挺自在的。” 哪儿像现在,都被人追上门了,冷着脸都吓不跑。 叶娇却是捧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下,而后笑着道:“我还是觉得现在好。” 祁昀问道:“为何?” 叶娇一本正经的摸了摸他的腰,又戳了戳,这才道:“要是搁以前,你走两步就喘,一激动就晕,死气沉沉的,可怎么有旭宝?” 祁昀:…… 机智的祁二郎决定不去问“死气沉沉”的具体含义,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想知道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虽然祁昀说要从外面买人充去山上的园子,不过放在家里院子的人叶娇还是从家里面选了。 毕竟是放在家里,后院的事情都是柳氏管着的,总要让她放心才是。 而柳氏旁的都没管,只给了方氏和叶娇一人一个婆子。 刘婆子带着人来的时候,专门和叶娇说道:“二少奶奶,这是跟在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之前夫人的月子便是她伺候的,照顾孩子素来都很有一套。” 叶娇这回儿正捧着碗吃着蘑菇鸡圆,闻言,便撂了碗,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睛则是看向了刘婆子身边的妇人。 这妇人瞧着年纪不小,头发已经花白,可是梳得很整齐,用一根木钗簪着,比寻常妇人胖些,脸上也圆润的瞧不出褶皱,笑起来时格外仁厚的模样,对着叶娇格恭顺道:“老奴姓莫,见过二少奶奶。” 叶娇在外人面前素来都有端方模样,这会儿也是一样,笑容和善:“莫妈一瞧就是和善人,坐吧。” 等两个婆子坐下,叶娇才看向了莫婆子。 感觉到叶娇的视线,莫婆子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笑容依旧。 叶娇便问道:“莫妈平时都做什么?” “回二少奶奶,我是个喜欢做吃食的,之前在夫人身边照顾二少爷和三少爷,等两个少爷大了,我就在小厨房里做事。” 刘婆子则是适时地给了补充:“二少奶奶喜欢的杏酪便是她做的最好了,就连我也是从她手上学的。” 叶娇闻言,笑容立刻真切了些。 又听刘婆子道:“二少奶奶坐月子时喝的那些汤水,也是她做的。” 刚刚还真切的笑容不自觉的垮下去不少。 不过叶娇却依然乐意留下莫婆子。 其实对于柳氏给的人,叶娇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柳氏对待儿子儿媳都是极好,事事都紧着他们,这次给人也是真心实意。 特别是柳氏连莫婆子的身契都交给了叶娇,就等于是把这个人送给了她,足以见得没有半点私心。 等刘婆子回去时,柳氏便问了问:“娇娘可中意?” 刘婆子回道:“二少奶奶瞧着就是喜欢的,我前脚走,后脚二少奶奶就让莫婆子煮面去了。” 柳氏闻言也是一笑:“能吃是福,给了她也是好事,”声音微顿,“况且莫妈长了个菩萨脸面却有不少手腕,一定能护住娇娘的。” 关于这点,刘婆子也点头赞同。 在她们心里,叶娇最是心善不过,毕竟柳氏和刘婆子没有见过小人参对待外人的淡漠,也不知道小素一言不合就打人,在她们面前,叶娇从来都是最乖巧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生的极好,干净水亮,让人瞧了就想多护着些,小素则是小小的一个,瘦瘦巴巴的,感觉可怜得很。 那就要送个有点手腕又忠心的过去,莫婆子是签了身契的,自然不会有二心。 而刘婆子扶着柳氏去了小佛堂时,小声问道:“夫人,二少奶奶有身孕,要多个人手伺候是应当的,可大少奶奶那边怎么也要添人?” 柳氏跪在了蒲团上,捏着佛珠,微微闭上眼睛,道:“大郎家的如今比之前好了很多,性子也修正了些,但是他娘家那边最近可不太平。寻常她和爹娘的来往我不管,可要是她娘家哥哥想诓她,只怕她瞧不出,总要有人在旁边出主意。” 刘婆子有些惊讶:“夫人怎么知道大少奶奶娘家不好了?”分明平时来往不多的。 柳氏又转了转珠串,神色淡淡:“方家一家子都小气得很,往常逢年过节送个礼也多是不超过一吊钱,今年突然给了一个前朝官窑的瓷瓶,若说是白给的我可不信。” “可咱们也回了他们小玉佛啊。”论起价钱,祁家送去的小玉佛能买好几个瓷瓶子了。 柳氏语气平缓:“他家素来是只进不出,只记得送过什么,却不记得别人回了什么,等着吧,早晚会上门的。” 刘婆子没再说话,这毕竟是主子的事情,她也不好多说。 就是在心里觉着,怪不得大少奶奶是那么个脾气……家庭熏陶真的很重要。 而叶娇在得了莫婆子后,就带在了身边,然后又挑了几个小厮,让他们把住院子的门户,至于教导手下人的差事都交给了莫婆子,小素也跟着学,没几天就把院子内外安排的妥妥帖帖。 不过原本在院子里做事的婆子们和莫婆子起了两次冲突,但都没闹到叶娇面前,小人参就只听了声儿,常常是事情还没起来就消停了。 等天气转暖时,怀孕四个月的叶娇睡得比之前少了些,也常趁着春色正好出去走动,不过每次都小心谨慎。 不仅仅因为李郎中的叮嘱,还因为叶娇觉得自己这次的肚子比上次的大了些。 上次怀着旭宝时,小人参在前几个月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该吃吃该喝喝,除了睡得多外,旁的都没什么感觉。 可这次显然比上次显怀的快了些。 尤其是晚上睡觉时,她总怕不小心压到,便一直紧紧靠在祁昀怀里。 因为祁二郎睡觉时基本不动,睡着时什么样,睡醒了还是什么样,让他抱着也能帮叶娇睡得稳当些。 这让叶娇常常一觉醒来,瞧见的就是自家相公好看的锁骨和颈窝。 外面天已大亮,叶娇稍微动了动,而后就看到祁昀睁开了眼睛。 其实祁昀早就醒了,但是他怕吵醒叶娇,便躺着闭目养神,一直到这会儿才睁眼瞧她,对上叶娇还带着水汽的眼睛,男人便笑着低头亲了亲。 叶娇昂着头让他亲,不过刚睡醒了之后总会有些迷糊的,她便把脸埋在男人怀里,手脚都缠着他,又磨蹭了一会儿才算清醒过来。 等吃早饭时,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祁昀拿起了个水煮蛋,在桌上磕了一下,而后又揉了揉,等到蛋壳有了裂纹后便一边剥一边道:“大哥和铁子差不多下午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三郎也差不多到家。” 叶娇闻言,问道:“不是说三郎要准备乡试?” 这次的乡试是加开恩科,秋八月便开始了,祁明过年之后就回了书院苦读,之前说的是要等到考完才回来。 祁昀则是把剥好的水煮蛋放进叶娇的碗里,缓声回道:“他这次是回来准备应试之物,也要置办科考要用的东西,乡试不比之前的县试府试院试,很是严苛,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这并不是祁昀夸大其词,乡试为了防舞弊十分苛刻,不仅是进场之时要脱衣检查,进去了之后,只要大门一封,哪怕是里面走水了都不能打开。 年年都有在里面发病猝死的考生,但哪怕是死了,也不会被送出来,而是要等到几天考试完毕后打开大门才能处置。 科举之路艰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每个读书士子的梦想,但是真的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 祁昀给叶娇夹了一筷子菜,嘴里道:“学问上的事情家里帮不到三郎,但是在准备考试一应物件上,还是能帮上不少忙的。” 叶娇不由地看他:“有要我帮忙的吗?” 祁昀想了想,道:“我得了只紫毫笔,回头让他试试顺不顺手。” 叶娇则有些跃跃欲试:“那我给三郎打个穗子可好?” 祁昀轻咳了一声,倒不是他瞧不上叶娇的穗子,但自家娘子的手艺实在是与众不同,且不说穗子能不能带进去,光说那总是清奇的造型……只怕会影响发挥。 况且,娇娘打的穗子从来都是给自己的,鲜少送人,给三郎还不如给自己呢。 祁昀也不回答,只管笑着给她夹了一块沙糕,成功转移了小人参的注意力。 而在镇子里,叶平戎骑在马上,正摸着袖中的荷包,那上面便是叶娇打的穗子,他一直随身带着。 在一旁同样骑着马的铁子笑了笑,对着叶平戎道:“叶少爷,眼瞅着就要到中午了,不如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再走?” 他们早早的赶路,到现在也有三四个时辰粒米未进了。 但是叶平戎一心想的就是叶娇,特别是知道了叶娇身怀有孕后,叶平戎恨不得直接飞到自家小妹身边瞧瞧她。 只是京城里面的事情耽搁了一阵,叶平戎好不容易稳定了军中事务,然后又要同华宁长公主一起选择府邸,还有给自家妹夫看铺子,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三瓣用。 终于得了空闲,这才和铁子一到回来。 若是之前还能有心情歇脚吃喝的话,如今眼瞅着还有十几里路就要到祁家时,叶平戎便越发的耐不住性子,也就顾不上肚子饿不饿了,直接道:“不急,还是早早回去的好,莫要让娇娘等急了。” 铁子闻言便不再多说,准备和叶平戎一道快快穿过镇子早早回家。 可就在这时,前面突然有了一阵喧闹声。 铁子望了一眼,就发现是方励和董氏经营的药铺前面有了动静。 瞧着是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年轻人,似乎在嚷嚷什么,可是不等他们说完,铺子里就有人捂了他们的嘴把他们给弄了进去。 周围只当有人他们是发了疯病的,往常祁家药铺外面这事儿也不少,自然没人在意。 可是很快,就有个伙计小跑出门,刚一出巷子,就瞧见了坐在马上的铁子。 他立刻改变了方向,朝着铁子这里跑过来,等铁子拉住了马,便跑上前昂着头道:“可不好了,出事儿了!” 铁子听他说的严重,便翻身下马,拉住了他道:“何事?说清楚些。” 伙计忙道:“有个妇人到铺子里撒泼,跟个疯子似的,一会儿说是二少爷无缘无故的就要把他们赶出城去,一会儿又说他儿子能有大出息,偏偏东家断了他们的生路,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二少爷受用了她女儿,却不认账。” 此话一出,铁子第一反应是不信,毕竟是日常看着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如胶似漆的人,说谁都有可能,二少爷着实不可能,不过铁子却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马上的叶平戎。 对上的,就是一张神情淡漠的脸。 铁子虽然不知道原委,可他还是给自家主子争辩了一下:“叶少爷,我家二少爷不会的,这定然是有人硬赖到他头上。” 本以为叶平戎要生气,谁知道铁子却看到叶平戎点点头,回了句:“我知道,他那个身子骨也没什么乱来的本事。” 铁子:…… 怎么觉得这不像是夸少爷呢? 可下一秒,叶平戎也下了马,对着铁子道:“我跟你一起过去瞧瞧,走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叶平戎也认识祁家药铺,之前孟氏还装作是孟氏药铺的老板娘时,曾经被董氏邀请过来吃茶,叶平戎还在外面当了好一阵子护卫,他也是在此处和自家妹子重逢的,对这里自然记忆犹新。 只是与那时候略有不同的是,如今祁家药铺做大了,瞧着气派许多。 方励虽然为人谨慎方正,却并不是个善于商业钻研的人,接管了药铺后不过是温饱而已,并没什么大只想。 可在有了儿子以后,方励一门心思把生意做大些再大些,借此来给自己的妻儿攒家底,自然是愿意花费心思多方考量,诸多谋划,没两年便把祁家药铺给扩大了一倍。 之前是吞了左右两边的铺子,如今连街对面也被他盘下来。 原本的祁家药铺卖的是药,对面则是李郎中带着其他几个郎中坐镇的医馆,对街而望,也做得有声有色。 但既然是祁家产业,挂的自然是祁家的牌子。 叶平戎瞧着,想着是妹夫的产业,便不能坐视不理,纵然他不相信那疯妇说的话,但也要去看看的。 再不济,他现在也是朝廷官员,真出了事也能撑个腰。 铁子心里也急,他有些瞧不出叶平戎说的是不是反话,若是被叶平戎误会了自家二少爷就不好了。 听了叶平戎的话,铁子立刻应声,跟了句:“我也去瞧瞧。”而后快步跟上了叶平戎。 刚一进门,方励便瞧见了他们。 让人去请祁昀便是方励授意的,这种就是二少爷的家事,他不好掺和,在这里也是为了等祁昀,结果却等来了叶平戎和铁子。 因着上次叶二郎来闹时,方励见过叶平戎,也知道他是二少奶奶的亲哥,便立刻走了出去,拱手道:“原来是叶少爷来了,有失远迎。” 叶平戎回了个礼,铁子则是和方励见了礼后轻声问道:“方掌柜,人呢?” 因着铁子是祁昀身边得力的人,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方励便抬了抬手,引着他们去了后院。 而在穿过前厅时,铁子看了一眼,就发现那边地上有一摊碎瓷片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 方励脸上有些无奈:“就是刚刚那几个人被拽进来的时候,吵闹不休,随手便碎了两个瓶子,这可都是上好白瓷啊。” 铁子也听出了方励的心疼,忙说了两句安抚的话,便和他往后院走去。 刚一过去,远远的就听到了个尖利的声音:“让祁二出来!他对不起我家,对不起我家女儿!我家为了他们累死累活,结果就得了这么个结果,家大业大还要跟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过不去,世道不公,世道不公啊!” 几个人加快了步子,穿过长廊,便有个妇人正坐在地上,嘴里嚷嚷着,一边拍大腿一边拍地,蹭了一身土,偏偏中气十足,听着就格外有力气。 而一旁,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拽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一言不发,尤其是那姑娘,脸色刷白,满脸的泪水,似乎是吓得狠了。 另一边,便是几个药铺里头做事的伙计,还有拧着眉头看着他们的董氏了。 对于这三个人的身份,董氏一清二楚。 之前柳氏为了护着儿媳妇直接打发了小妖精一家的事情,整个镇子上都传遍了,董氏平时和那些后宅妇人们品茶看花时,就连城里面的官宦家的娘子都说叶娇好福气,得了婆母的照顾。 毕竟这婚后女子最大的一座山便是和婆婆处关系,越是官宦人家的婆母越喜欢搞事情,今天叫儿媳妇来立规矩,明天给儿子塞个妾过去,这都是常事了。 倒不是他们故意家宅不宁,而是这一个家里父辈老去,要看儿子的本事,若是儿子被媳妇笼络了,有些婆婆便觉得自己儿子便不会孝顺。 索性搞风搞雨,搅合了他们,只要拽住了儿子就好,左右她们心里儿媳妇不过是外人,受多少苦她们才不管呢。 更有甚者就是吴家那样,婆母纵容妾室害死发妻,简直叹为观止。 如今,祁家的做派当然很快就被当做正面例子,被这些当儿媳妇的迅速传播开来。 作为祁家手下的掌柜娘子,董氏专门去打听了一下,很快便知道了来龙去脉。 在这个恶婆子当街撒泼的时候,她就盯上了,让人把他们抓了进来。 其实按照董氏的脾气,遇到这样的泼皮无赖,寻人打一顿,然后丢出去也就是了,这般货色就是欺软怕硬,只要稍微发点狠,他们比谁跑的都快。 可是现在董氏却不能下手,一来是因为这老的老小的小,打坏了只怕要沾上官司,二来是董氏明白柳氏的意思,如今叶娇正怀着孩子,最是需要积阴德的时候,柳氏吃斋念佛自是信这些的,董氏怕自己打了他们,纵然解决了问题,却要惹柳氏不快。 她和方励到底是要在祁家手下讨生活,当然不能招惹东家主母的厌烦才好。 故而董氏只是让人把他们堵了嘴巴拖进来,不要在外头扰了东家的名声,但是接下去该怎么办董氏却是不知了。 而那李婆子还在哭天抢地:“祁家薄待我儿子女儿啊,我女儿一个黄花大闺女进了他们家,竟然是被糟践了还要扔出来,我儿子好好地当着管事,竟然也要被轰出去,这可让我们一家怎么活,怎么活啊!” 一旁的芳草抖得更厉害,终于没忍住,冲上去想要捂住李婆子的嘴。 并不是因为自家娘睁眼说瞎话,更因为李婆子这是摆明了在祸害她的名声! 其实之前芳草被祁家轰出来的时候,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勾搭不成失了份工,左右她也没有签卖身契,出来了再做其他事情就是了。 可是等芳草回了家的时候,才知道他们阖家都被祁家轰出去了。 她爹和她大哥被轰出了庄子,而她娘也被祁家撵出来,尤其是因为这次勾引不成,之前她娘塞钱找的那几个婆子都被祁昀揪出来,全清了出去,弄得那几个婆子报复到了李婆子身上,把她狠狠打了一顿出气。 等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的时候,竟是都丢了差使,家里没了进项。 而这周围十里八乡的谁不受着祁家的恩惠?瞧见他们都绕着走。 芳草这才明白事情闹大了。 她毕竟只是个姑娘家,不经事,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可不等她哭完,便听说爹娘要把她送去给一个老富户做妾。 那人芳草是知道的,黄土埋半截的人,正妻善妒,打死了不知道多少个妾室,自己去了哪还有命在? 她死拖活拖着不去,还以死相逼的哭闹。 后来爹娘说想到法子了,还给她买了鲜亮衣裳,谁知道想到的法子就是到镇子上闹! 哪怕芳草年纪小,可她也觉得只要离开了这里,找个别处另谋他途,总能过活的,偏偏爹娘为了给大哥谋前程,把自己给豁出去了。 之前是豁出去让自己勾搭二少爷,后来是想把自己卖给人家当妾,现在又出来坏她的名声。 到不像是对待女儿,而是对待不会讲话的猫狗。 芳草突然觉得自己的家人都变得很陌生,很奇怪,这才吓得直抖。 可真等李婆子嚷嚷个没完时,芳草哭着扑上去道:“娘,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你这么做,可让女儿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而李婆子一门心思都是为了儿子谋划,根本顾不上女儿的名声,见芳草想要捂她的嘴,李婆子便一把推开来,指着她骂道:“没用的东西,你愣着做什么?给我哭,给我喊,没本事的丫头,养你真是白养了!” 芳草一直是准备送去当妾的,被养的娇贵,这么一倒手上就有了血,手上疼心也疼,她一时间哭的什么都说不出。 等几个男人走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乱糟糟的一幕,而一旁站着的董氏一脸的厌烦。 并不是瞧不出他们的心思,相反,董氏瞧得清清楚楚,但是越瞧清楚越烦。 这是个什么人家,根子都烂了。 瞧见方励他们过来,董氏忙上前几步,各自行了礼,而后便站到一旁,显然是不乐意管了,只怕她一开口就要把那个坐在地上蛮不讲理的老虔婆给打一顿扔出去。 而铁子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是祁昀身边的人,一切都要以祁昀为重,别人都不重要。 这会儿听李婆子说的不像话,他便叫了人来:“去,给我把她的嘴巴堵上。” 一旁的小厮也被吵的耳朵疼,如今看着有能做主的人来,立刻撸袖子上去,直接摁住了李婆子,拿了布来堵了她的嘴。 纵然李婆子一膀子蛮力气,却也抗不过他们,没怎么蹦跶就被捆了。 而旁边的儿子李大郎想上来护着,伙计们对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一脚上去就给踹趴下了。 铁子则是趁着这个时候和董氏细细询问了发生了何事。 问的时候,铁子还专门点明白了:“这位可是二少奶奶的哥哥,刚从京城回来,对家里的事情怕是知道的不清楚,董娘子说的详细些才是。” 言外之意,就让董氏挑拣一些,莫要让叶平戎误会才好。 董氏能听明白铁子的意思,也知道他的用心,可董氏没觉得有什么好瞒着的。 不仅不用隐瞒,还要大大吹捧,像是二少爷这样的郎君真的是世间难寻,不多夸几遍不舒服! 于是,等董氏说完,铁子就松了口气,心里想着幸好幸好,脸上则是一派愤恨:“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枉费夫人对他们的良苦用心,本想要好好了结,他们却不知好歹,真真是不要脸皮。” 叶平戎则是拍拍铁子的肩膀,淡淡道:“我就说过妹夫是个好的,他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闻言,董氏和方励都点头,谁不知道二少爷夫妇伉俪情深,这几个不过是为了讹钱罢了,傻子才信呢。 只有铁子神色复杂,因为他知道叶平戎信自家二少爷,可不是因为感情所致,而是因为身子不成……他着实是不知道该不该给二少爷分辨。 最终铁子还是选择故作不知,心里对二少爷说了声抱歉,眼睛却是看向了李婆子。 见这个婆子刚才的做派,便知道是个疯的,铁子也懒得和她矫情,让她接着堵嘴,铁子又看向了一旁的李大郎:“你,说清楚点儿吧,到底来是为了什么?” 来之前,李大郎就盘算好了,如今铁子问起来他便梗着脖子道:“给我们一笔钱,我们就走。” 而李婆子也不挣扎了,期待的看向了铁子。 却不知,铁子、方励和董氏心里想着的都一样,便是,果然如此。 只有叶平戎皱皱眉头,道:“既然我妹夫和这个女人毫无关系,是你们有错在先,凭什么给你们钱?” 此话一出,铁子就轻咳一声,走到叶平戎身边道:“叶少爷,和讲道理的人我们讲道理,和不能讲道理的,我们……”说道这里,铁子突然顿住了声音。 他记得这话,是祁昀曾经同他说过的,就在祁家大门外,一群婆子骂了叶二郎和叶二嫂的时候,自家少爷对他说过这话的。 “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你想要讲理,就总是有人会跟你讲的。和要脸面的人,我们和他说脸面,和不要脸面的人,就把他的脸撕下来踩便是了。和讲理的人,我们讲道理,若是不讲,总归还有衙门,总不能亏到自己。” 铁子或许在很多事情上不够通透,可是他从跟着祁昀的那天起,就认准了,少爷说的都是对的。 把祁昀的话在心里转了转,很快,铁子的脑袋里有了个念头。 就在这时,铁子听到那李大郎咬牙切齿的说了句:“你们不过是仗着家大业大就来欺负我们这些孤苦无依的罢了,告诉你们,莫欺少年穷。” 莫欺少年穷? 此话一出,铁子立刻挑起眉尖:“哟,怎么着,你还想报复?”而后,不等李大郎再说什么,铁子就扭头看向了董氏,问道,“他们刚刚可有弄坏什么东西?” 董氏闻言,立刻指向了前厅方向:“自然是有的,那里我摆着的两个花瓶,就被他们砸了个粉碎。” 铁子立刻扭头看向了李婆子和李大郎,开口道:“你们听清楚了,现在,就把花瓶的钱赔了。” 董氏心领神会:“三十贯,少一个子儿都不成。” 李大郎脸憋得通红,嚷嚷着:“凭什么让我们赔?分明是你们刚刚拖拽的时候磕碰到的!” 铁子则是盯着他:“没钱赔也好说,绑上了见官就是乐,想来官老爷能给你们一个公平,”而后铁子对着方励行了一礼,“还请方掌柜去做个见证,和县丞大人说个清楚明白,毕竟三十贯不是小数目,总不好让铺子上吃亏。” 方励还没反应过来,董氏则是先一步应道:“放心,我们有分寸的。”而后,董氏就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刚刚不动手,是碍于东家的心思,如今好了,有了由头塞去衙门,到时候是用棍棒还是吃牢饭,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而被扭走的只有李大郎一人,谁让他是男丁呢,出事儿了自然要他来抗。 李婆子也顾不上撒泼闹事,哭着追着李大郎而去,到底是个市井妇人,见识不多,耍泼皮或许擅长,但是碰到当官的就怂了,只想着要去衙门里求求情,半点都想不起来刚刚攀扯祁家的话。 只有芳草,瞧着娘和哥哥走了,她抹了抹眼泪,苍白的脸上神色变幻,一会儿是怕爹娘打骂,一会儿是怕回去了就被卖给那个老富户当妾等死。 最终她选择悄无声息的钻进人群里,不知去处。 董氏则是留了叶平戎和铁子留下吃饭,理由倒也充分:“若是让东家知道叶少爷来了却要空着肚子走,东家怕是要怪罪的。” 叶平戎也没拒绝,在祁家药铺吃了午饭。 而等到两个人重新出门上了马准备继续赶路时,叶平戎突然道:“你大名叫苏铮,对吗?” 这个名字是去京城之前祁昀给铁子起的,铁子对祁昀崇拜的像是神明,对祁昀给他的名字自然也记得清清楚楚。 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铁子道:“对,我是叫这个,可好听了,少爷起的。” 叶平戎则是点了点头,道:“那,苏铮,你日后若是有心从军,来找我便是。” 铁子:…… 这是什么走向? 不过叶平戎只是突然提起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夹了马腹走远了,铁子赶忙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奔向了祁家方向。 等他们到祁家大门口时,正巧看到门外停着的马车。 进门,果然看到祁明已经坐在了里面。 原本叶娇这些日子不常出院子,但她想要早早见到叶平戎,便跟着祁昭一起到了前厅等候,这会儿正和祁明说话呢。 看到叶平戎进门,叶娇立刻站起来,脸上是明艳的笑容:“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此话一出,叶平戎就觉得自己的鼻子发酸。 说起来,叶平戎在沙场上拼死拼活的时候,眉头都不眨一下,陪着楚承允在京城里九死一生的时候,他也能坦坦荡荡。 偏是小妹这一句大哥,就能把他所有的心软都给喊出来。 可是叶平戎却有点不敢过去,眼睛直直的盯着叶娇微隆的肚子,道:“这是,大侄子?” 旭宝也在一旁,正晃荡着小腿儿坐在祁昀怀里听着大人们说话,闻言,旭宝清脆的道:“是旭宝!” 而叶平戎看过去,又呆了呆:“旭宝这都会说话了?” 祁昀立刻抱着旭宝走过去,先对着叶平戎缓声道:“大哥。”而后,他小声对旭宝道,“叫舅舅。” 旭宝以前从没听过这个称呼,眨眨眼睛,嘬起了嘴巴,软软的来了声:“啾啾。” 叶娇:…… 祁昀:…… 偏叶平戎听了直笑,他的笑声爽朗,身量高胸膛宽,这笑声就比旁人大了不止一度。 旭宝听了,都往后躲了躲,却不怕,而是睁着眼睛看着叶平戎,嘴巴微张,看起来格外惊讶的模样。 叶平戎则是抱起了这个小宝贝,举了个高高。 旭宝立刻咯咯笑起来,觉得这个啾啾好得很。 不过叶平戎这次回来是有正事的,正巧祁明也在,他便只哄了旭宝玩了一会儿,见旭宝累了,就把旭宝递还给了祁昀。 旭宝刚被自家爹爹接手就立刻抱紧了祁昀的脖子,软乎乎的趴在他怀里累的喘气,可还是笑呵呵的,看起来是玩儿的高兴了。 而叶平戎则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郑重其事的交给了祁明:“这是三公子让我带给你的,且收好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祁明刚才一直没说话,叶平戎进来时他也只是见了一礼,而后就坐在椅子上在沉思。 其实他正在心里搜肠刮肚想故事呢,省的等会儿旭宝缠上他的时候没话说。 显然祁明需要在旭宝面前维护自己小叔叔的尊严。 现在突然看到叶平戎递过来的盒子,祁明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接过来后问道:“义兄这是给我何物?” 叶平戎摇摇头:“不知。”皇帝给的东西,他怎么能随便打开看? 上次那个长命锁的盒子是意外碰开了,这次的东西叶平戎可是小心谨慎,半点都没剐蹭到。 祁明打开了盒子,就瞧见里面是一本书,拿出来翻看,有细细的念了念上面的字,祁明惊讶道:“这是字帖?”而后他又翻了几页,便认出,“这是钟绍京的小楷,《灵飞经》……我与义兄真是心有灵犀,他也知道我最近在临摹这个。” 祁昀默默的看了自家三弟一眼,心想着,不是人家神奇,而是你的所有大字如今都被送到了京城里。 可是楚承允居然能耐着性子把那一大堆大字看完,祁昀突然觉得,自家三弟在那人心里只怕比想象的更看重些。 而这本字帖虽然是刻印出来的,但是字帖向来都是珍贵的,真迹难寻,哪怕是刻印也数量不多,能得一本都是极好的。 祁昀想着,那位对待三弟是真的好,这字帖说不上多值钱,却很有用。 就在这时,祁明“咦”了一声,而后对着扉页上面的八个字笑着道:“义兄这字,当真是越发好了。” 闻言,祁明和叶平戎都看过去,很快就瞧见了书册内写的字。 ‘宵旰攻苦,笃志不倦’。 后面还有一枚红色的印章,大抵是私章,只有两个字。 慎独。 光是从印章都能看出楚承允的良苦用心。 他们两人都是曾见过楚承允亲笔的,对视一眼,叶平戎和祁昀都从对方的眼中闪过惊讶。 这可是御笔,只要是御笔,这本册子便是极难得。 祁明则是一贯崇拜楚承允的文采的,特别是楚承允的一手好字,他最为喜欢,也很推崇。 之前祁昀想着让楚承允给自己的金樽酒题字,就是祁明一力推荐的。 拿起了书册,左看右看,祁明只觉得这八个字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赞都赞不完,瞧了好一阵才道:“这般好的字,难得,真是难得。过以后我再见了义兄,定然要让他给我写本字帖来才好。” 叶平戎直接用手挡住了嘴:“咳咳。” 祁昀则是伸手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脑袋:“三弟慎言。” 让楚承允给你写字帖,亏你想的出来……偏偏祁明什么都不知道,这些话祁昀也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的。 不过叶娇却没想那么多,她凑过去看了看,笑着道:“是好看的。” 其实字的好坏,叶娇以前是分辨不出的,但是她现在依然每天练字半个时辰,纵然自己写的圆圈字更圆了,但是叶娇也知道,想要把字写得方方正正是件不容易的事。 楚承允大概是很用心思去写的,每个字都很中正饱满。 只是把它们拆开了,叶娇都认识,合起来就不懂什么意思了,小人参便偏头对着祁明道:“三郎,这是在说什么?” 祁明心里高兴,声音也就跟着跳跃:“这几个字的意思是,让我早起晚睡,苦读明志,要更加奋发努力才是。” 叶平戎其实也不太懂,听了祁明的话,便跟着点头,心里则是想着,皇上是真的喜欢祁明,对他的期许比旁人要多的多。 祁昀则是端起茶盏,然后又放下,对着祁明温声道:“三公子说的极是,三弟,科考之途,便是万人过独木桥,能走过去的没有几个,自然是要更加刻苦才是。” 祁明只当自家哥哥是勉励自己,他只管还看着字帖,笑呵呵的点头。 却听祁昀又道:“那你便照做吧,我以前也是如此,三弟自然要比我刻苦才对,”而后祁昀看向了一旁的六思,“回去盯着点三郎,不要让他出去乱跑,早起晚睡,好好努力才是,若是他懈怠了,写信回来告诉我。” 祁明:…… 刚才还觉得极好的字帖一下子变得烫手,祁明想说,他也想出去玩儿的,书纵然好,可他已经连着在书院里闷了好几个月了,外面多好啊。 可不等他说话,便看到刚刚还在凑过来看字帖的叶娇笑着起身,走到祁昀身边握住了祁昀的手,软声道:“相公真是个好人。” 叶平戎也跟着点头,由衷感慨:“妹夫为人方正,为家为国,还能时时想着敦促弟弟,着实难得。” 六思同样跟着点头,只不过他说话还是有些结巴,并不开口,只是盯着祁明,似乎在用眼神告诉他,读书好读书妙,出去玩耍哪有读书好? 一时间,祁明都不知道是义兄挖的坑,还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了…… 祁昀则是抱紧了旭宝,瞧着胖儿子揉眼睛就知道他困了,便把他抱得紧了些,空出一只手来拍着旭宝的后背哄他,眼睛则是看向了祁明,声音放轻:“这本字帖你定然要好好珍惜,收好了……不,随身带着。” 纵然之前那端砚也是楚承允送的,但是和这种御笔亲书的物件还是不同的。 祁昀不由得想着,大概真是傻人有傻福,自家这弟弟还没博出功名就得了个通天的义兄。 不过即使祁昀不叮嘱,祁明也不会随便把义兄的字帖随便乱放的。 他点了点头,而后又高兴起来,站起身道:“叶大哥,你且等等,我去给我义兄回封信,还有,我最近做了好几首诗,都不错,等我抄录一份给义兄带去。” 叶平戎便跟着祁明去了书房,而叶娇则是坐到了祁昀身边,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二郎已经哄着了旭宝,便把旭宝交给莫婆子抱走,这才伸手揽住了自家娘子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叶娇昂头看他,眨了眨眼睛,问道:“相公,以前你晚上也要苦读吗?” 当然,没有。 祁昀自小就是个病秧子,这书可不是他自己乐意读的,而是因为病痛难忍的时候,他不能出门,又常常卧病在床,除了看书根本没有别的消遣。 就算晚上睡不着,也是身上难受,只能看书聊以自慰。 而祁昀从不隐瞒叶娇什么,轻声道:“我以前是因为身上不爽利,以后不会了。” “晚上不读书了?” “嗯,不读了,有了娇娘,何苦还要在那上面花心思。” 小人参眨眨眼睛,突然来了句:“我不信,分明你晚上也同我一起研究书,自然是努力的。” 祁昀愣了一下,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此书非彼书。 耳尖突然涨红,又因为小素和铁子都在旁边,祁昀不能多说什么,便微微偏头,凑到叶娇耳边道:“若是同娘子一起研究,我自然是万分乐意的。” 叶娇笑了笑,眼神清澈干净,不染纤尘。 只不过铁子其实并没有一直盯着自家主子,而是蹭到了小素身边,笑嘻嘻的看着她。 小素有些莫名,却是站的笔直,只是嘴巴微微动了动:“铁子哥,你笑什么?” 铁子还是笑着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呢,就是瞧见了小素就觉得心里高兴,一高兴就想笑,自己都克制不住。 大概是因为之前一直凑在一处,感觉不出变化来,这猛地走了几个月才回来,就觉得小素和之前不大一样。 长高了些,也爽利很多,之前是个说话都低八度的小姑娘,现在却瞧着像是新长成的柳树,窈窕又挺拔。 小素则是从上次打了芳草后就昂起了脑袋,往往变故使人成长,如今的小姑娘可比之前有主意的多。 这会儿见了铁子一直不说话,小素想了想,小声问道:“护膝好用吗?” 铁子立刻点头:“好用,可好用了,我天天带着。” 小素看了看他:“这天都热了,才不信你带着呢。” 谁知道,铁子就真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小素明显的看到他的裤腿里有护膝的形状。 竟然真的带着呢! 如今可是三月天,天气和暖,小素不禁瞪大了眼睛,想着这人是不是傻? 铁子则是浑然不觉,依然笑呵呵的对她道:“之前少爷给我起了个名字,小素,以后你喊我铮哥吧。” 铮哥,比“铁子哥”短。 小素点点头,轻轻的喊了声:“铮哥。” 分明就是个称呼罢了,铁子却像是被糖糊了一嘴似的,笑得有点傻,清脆的应了一声:“诶!” 小素不懂他在高兴什么,可是见铁子笑,她也弯了弯嘴角。 这时候,外面有个小厮进来。 铁子便暂时停下了和小素的交谈,快步走过去,问了几句后便进了厅内,对着祁昀道:“二少爷,方家派人来说是有事儿要找大少奶奶说话。” 祁昀对于祁昭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多问,纵然他们三兄弟关系亲近,但是到底是各个院子分开来,祁昭也没有心思去探听别人的私事,便道:“让小厮去找大嫂,见不见的都听大嫂自己的安排就是了。” 而那小厮去找上方氏的时候,方氏正在院子里给祁昭准备衣裳。 三月春日,对于旁人来说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赏桃花品美酒,最是自在,不过对于祁昭来说,这个时候庄子上最是忙碌,往年祁昭都要去庄子上住上一阵子的。 以前方氏会和他一起去,不过现在有了石头,她要忙着给石头找学堂,准备留在家里。 听闻娘家来人了,方氏却没有让他们进来,而是对那小厮道:“告诉他们,就说我陪着大郎去庄子上了,不在家中,只怕要等个十天半月才回来呢。” 小厮也不多问,记下后离开了,而一旁正在陪石头玩儿的祁昭闻言,有些奇怪的看着方氏:“娘子,你要陪我去?那谁给石头找学堂啊。” 方氏正挑拣着要给祁昭带上的衣裳,略低着头,闻言回道:“我不跟你去,只是用话堵了我那哥哥和弟弟,让他们回去,不要总想着在我这里下功夫。” 祁昭有心问问发生了何事,只是自家儿子还眼巴巴的瞧着他。 想了想,祁昭便把石头抱起来,放到了桌前的椅子上,给他塞了根毛笔:“好好写,等会儿你娘要检查的。” 石头:…… 而后祁昭便走过去坐到了方氏旁边,问她发生了何事。 方氏原本是不会把娘家的事情跟祁昭说的,不过这次,她却半点隐瞒都没有:“只怕以后他们也可能求到你那里去,相公可记着,千万别答应。” “怎么了?” 方氏回头瞧了眼正在拿着毛笔乖乖写字的石头,而后他拉着祁昭去了外间屋,坐下后才道:“过年以后,我哥哥一直在找我,让我想法子跟二弟沾沾光。” 祁昭有些不解:“你的哥哥是读书人,二弟是经商的,如何能让他们沾光?” 方氏没好气的道:“不知道他哪里听来的关系,攀上了知州的远房亲戚,那知州的远房亲戚姓邵,在城里做生意,尤其是酒铺饭庄生意做得很好,现在二弟的铺子做的红火,我哥就琢磨着想要让二弟给邵家让利,美其名曰打好关系,其实就是为了他自己考虑。” 不管是为了捐官还是为了卖好,总归是为了自己个儿,半点没考虑祁家。 若是邵家真的想要与祁昀商议,自己来说就是了,何必七拐八绕的托人? 祁昭愣了一下,而后就反应过来,这托词不管是真是假,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钱。 还是从二弟的口袋里往外掏钱。 只是他大舅哥绕的这个弯子实在是有些大,让嫂子去找小叔子给外人让利,这种法子也亏他想得出。 不等祁大郎说什么,方氏就接着道:“若他想要找些事做,我是能帮忙的,毕竟是亲戚,能办的我都会办。可他这分明是讨好旁人,却要让我用自己的脸面去找二弟要好处,去堵住他的坑,这叫慷他人之慨,是自私自利,还会坏了你们的兄弟情义,摆明了是不想我好过,我才懒得见他们。” 其实方氏还是那个小气的性子,从没改过,可她却也讲道理。 若是兄嫂缺钱到火烧眉毛,她努力想些办法帮他们解决燃眉之急也是行的,就算是求婆家,她也会拼着脸面不要的去开口求一求。 可如今摆明了是娘家人异想天开,想从自己这里捞好处,却半点不为自己考虑,方氏又不是面团脾气,自然是不乐意的。 不当面顶回去已经是她顾忌兄妹情分,多的,她可什么都不会做。 祁昭眨眨眼睛,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方氏。 引得方氏不接得会看了他一眼:“总这么瞧着我做甚?” 祁昭则是笑着看着她道:“我瞧我媳妇好呢,真好。” 方氏脸上不由的一红,捶了他一下。 不过多的两个人也没再说,终究是方氏的娘家人,祁昭不好说好坏,便只管记下这事儿,最近绕着走也就是了。 而方氏则是给祁昭弄好了包袱以后,抱上了石头去了柳氏的院子。 这会儿叶娇也在柳氏那里。 旭宝睡了一会儿就醒来了,他午睡的时间不长,有时候叶娇还没醒呢他就已经睁了眼睛。 这次叶娇好不容易出了院子,想着许久没有见到婆母,便同祁昀和旭宝一起来了。 不过祁昀没有呆多久就去和叶平戎说话了,就剩下柳氏和叶娇一左一右的坐在软榻旁边,而旭宝就在软榻上吃着奶糕,笑的眼睛都眯起来。 等石头来的时候,旭宝眼睛一亮,张口便喊:“石头哥哥!” 石头也是很想他的,踢了鞋上了软榻,很快就和旭宝抱成了一团,就是在旭宝笑呵呵的抱他胳膊时,石头的小眉头紧了紧。 还没等方氏坐下喘口气,就看到石头瘪着嘴巴去抓柳氏的手。 隔辈人总是格外亲,柳氏也是一样的。 虽然有了旭宝之后,柳氏就不像之前那样独宠石头一人,但是她对待孙儿们也是一碗水端平,疼这个,也疼那个。 这会儿瞧见旭宝拽自己,柳氏立马拉住了石头的小手,笑着问道:“石头这是怎么了?” 石头晃了晃胳膊:“酸,祖母揉揉。” 方氏见状便道:“大概是最近这几天练字练得多了,不碍事的。” 柳氏也听得出石头在撒娇,多半不是真的酸,但是柳氏还是心软,立刻伸手过去让石头躺好,而后一边给石头捏了捏胳膊一边道:“他还小呢,读书识字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 方氏笑着应着,心里却没真的记下,该写的还是要写,她才不会被自家儿子糊弄呢。 石头则是乖乖的躺着,看着柳氏给自己揉胳膊,突然找回了之前祖母独宠他一人的感觉。 一旁的旭宝原本正在抓着奶糕吃,见状,他看了看柳氏,又看了看石头,而后把手上剩下的奶糕往嘴里一塞。 然后,直直的就躺下了。 小胖身子扭了扭,先是在原地滚了一圈,而后就蹭到了叶娇身边。 对上了叶娇疑惑的神情,旭宝软软的道:“娘,揉揉。” 此话一出,方氏和柳氏都笑起来。 尤其是柳氏,笑的合不拢嘴:“这孩子学东西就是快,还知道争了。” 叶娇则是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家儿子也没写字,胳膊也不会酸,那就随便揉揉吧。 于是,小旭宝就被自家娘亲揉搓着在软榻上打了好几个滚,偏偏他还可开心了,叶娇收回手时他也接着滚来滚去,然后蹭到了石头身边,一把抱住了石头。 而石头从不会拒绝奶香味儿的弟弟,也抓住了旭宝的手,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说的胳膊酸,坐起来陪着旭宝玩球。 两个孩子自己去玩儿了,大人们也就得了空喝点茶吃点东西。 因着天气转暖,百花盛放,柳氏便想着找个时间出去走走看看,叶娇虽然现在还不能过多走动,不过山上的园子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正好请柳氏过去瞧瞧,算是全了祁昀的孝心。 柳氏自然是高兴的,正要答应,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雷声。 虽然只是很轻微的颤动,旁人也没当回事儿,但叶娇微微皱眉,扶着身边的小素就站起身来。 柳氏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叶娇犹豫了一下,才道:“感觉,要下雨了。”声音微顿,“大雨。” 她在山间千年,春雷冬雪见了不知多少。 那时候的小人参一直没化成人形,别管有没有神智,本体总是个人参精,长在地里,下雪会闷,下雨会憋,就算人参长了腿儿也跑不快,也是要靠天吃饭。碰到天气变化,小人参自然是要早早准备。 哪怕到了现在,叶娇对于这些总是比旁人敏感些。 之前下雨下雪时,动静小,叶娇没什么感触,反倒觉得有趣。 而这一次不同,叶娇扶着小素到门口瞧了瞧,即使天上半个雨点都没有,她也觉得会是大雨。 柳氏和方氏不知真假,但是雷声是真的,无论雨大雨小,早早准备总是没错的。 以防万一,柳氏让人去赶紧把家里放在院子里头的东西都收进来,外面的花也要支了粗布挡一挡省的浇坏,地窖上头垫了木头省的雨水倒灌。而方氏则是回去告诉祁昭,暂时不去庄子上,只是让人去传信让佃户们当心。 当晚,天降大雨,瓢泼如柱,竟是一连下了十天才停。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叶平戎原本是想要留上两天就回京,无奈大雨封门,他出不去,也就在祁家住下了。 一日两日就罢了,等到七日八日,叶平戎便有些待不住,到叶娇这里来同妹子说话。 叶娇抱着旭宝坐在榻上,看着外面连成线的雨水,轻声道:“再不停,怕是我在山上园子里种的那些药材都要被冲没了。” 叶平戎正在一旁拿着布老虎逗着旭宝,闻言,叹了口气:“莫说药材了,这么久的雨,堤坝都不一定受得住。” 水冲了坝,便是灾。 这世上最无情的便是水火,沾上就逃不脱。 叶娇虽不知道天灾有多严重,不过她也看得出家里人近来的紧张,小人参也很体贴的不会多问,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变着法子吃东西,只是因为双身子,偶尔觉得嘴里缺了口什么。 并不是饿,就是嘴里干干的,总想吃点甜的。 叶平戎见她舔嘴,便问道:“饿了?” 小素在一旁道:“二少奶奶可要吃什么?小厨房里炖着鸡汤呢,可要让厨娘做碗面来?” 叶娇摇摇头,道:“不是饿,就是想吃点心,丰盛斋的,”声音顿了顿,“反正也不着急,我就想想。” 旭宝则是举起了手,递给了叶娇:“娘吃糕糕!” 叶娇也不跟他客气,笑着凑过去吃了,顺便还亲了旭宝一口。 叶平戎看着叶娇,不由得道:“瞧着这雨也快停了,回头我去丰盛斋给你买一趟就是了。” 叶娇笑着点点头。 而这雨,整整十天才停。 十天当中,并非天天暴雨,雨水有大有小,但终究是难得一见的大雨。 祁家倒是无事,他们地势高,积不下水,而在镇子里和城里面的铺子也没什么影响,外围有护城河绕着,里面有城壕和排水明渠、暗渠,顶多是有些药材泡了水用不得,店面是没事的。 庄子坐落在贯穿村镇的原河上游,虽说有淹了的,但只要粮仓无事,就一切无事。 可是在原河下游,却是堤坝被冲,有数个村镇被淹。 纵然有水报、羊报诸多法子来提前告知,但是村民只来得及自己跑到高处躲避保存性命,却没办法带走家里的粮食牲畜。 水灾无情,一顿冲刷下,便什么都没了。 而在城镇中的人都庆幸大雨停止避免了更大的灾祸时,祁昀却把宋管事叫了过来。 宋管事刚一进书房,就对祁昀道:“二少爷,我盘点过铺子,折损不大,药园子那边早早的就把药材囤积起来,如今正好是可以放出去的时候。” 祁昀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宋管事说的是真的。 灾祸带来的便是短缺,朝廷多年来履行仁政,苛捐杂税少,又赶上刚刚打过仗,紧接着先皇驾崩,新帝登基,哪怕祁昀和当官的半点关联都没有,也知道这会儿朝廷只怕没多少钱,能分到地方上的更是不多。 如今若是能将存着的药材放出去,哪怕多上十倍的价钱,也是卖得出去的。 只是祁昀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看了看宋管事,招手让宋管事坐下,而后道:“这次遭灾的地方,与庄上佃户多有联系,庄子上的不少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终究离得不远,总会有些沾亲带故。” 宋管事一愣。 而后就听祁昀道:“我与大哥合计了一下,想着要给写东西安抚,哪怕是为了佃户们,也总要帮他们一把才是。” 此话一出,宋管事的脑袋里立刻计较起得失,很快回道:“二少爷心善,这种救人性命的事情自然是做得。只是咱们的知县老爷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那新来的县丞也不算大度,哪怕我们出了力,只怕也会被当作他们邀功的凭证,对我们并无什么好处。” 祁昀神色平静,显然已经想到了这点。 他甚至比宋管事想的更进一步,笃定了知县不会把他的功劳上报,只会揽到自己个儿身上。 但是祁昀这么做的初衷却不是为了表功,而是为了祁家:“宋管事,你要记着,定人心才能定自身,我只要安稳住他们,至于功劳,那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祁昀不敢说自己是个慈悲菩萨心肠,相反,他在乎的不过那几个人,旁的与他都没有关系,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祁昀总归是个有考量的,而且这次遭难的多多少少与他家是有关系的,他自然做不到不闻不问。 如今祁家做事的,无论是管事还是掌柜,还是多从佃户里面找人。 而那些佃户,瞧着没什么家底,但是里面还是有不少有本事的,最关键的是和祁家一条心,这点最为难得。 哪怕用这次的花销去换手下人的忠心,祁昀也觉得这笔买卖划得来。 宋管事又拱了拱手:“东家……” 不过不等他说完,祁昀就抬抬手只住了他的话:“生意做的永远不只是银钱,还有人情,宋管事,照我说的去准备吧,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宋管事低了低头,不再多问,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快步出去准备了。 自始至终,祁昀没有说宋管事不对,哪怕看起来宋管事有些不讲人情,但是宋管事的想法才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事不关己罢了,在别人过得好和自己过得好里,寻常人都会选择后者。 只是祁昀这次选择了让别人过得好,倒也不是完全圣心发作,更多的是祁昀看得更清楚些。 钱可以再赚,根基要是没了才是真的完了。 祁家在这里扎了根,尤其是庄子上的佃户,大多是从村子里出来的,若是什么都不做,哪怕和那些村子里头没关系的也会物伤其类。 寒了人家的心,只怕以后走的也不会那么顺遂。 聚人心难,想要散了却很容易。 于是,第二天一早,祁昀和祁昭分别派了人去庄子铺子。 庄子里的粮仓,十开其六,由佃户们护送去村子中分发,酒铺中囤积的烈酒也取出一半,即可燃烧也可暖身。 李郎中则是带着十几名郎中,带上药材,并且准备好了药丸以及雄黄去点烧,预防瘟疫。 其实其中需要花销银钱的并不多,起码叶娇的放钱的匣子并没有少太多,但是却把之前囤积的东西放了不少出去,那都是实打实的粮食药材,尤其是药材,从镇子上运走的时候看着浩浩荡荡。 而这些粮食药材的银钱,祁昀都是和各家管事单算账的,不会亏到他们。 忙活了数日,总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而做这些的时候,祁昀并没有和叶娇多说,怕她担心。 不过小人参却总是能听到风声,便把自己院子里头的药材花薅掉了将近一半给他用。 这些药材花并不像是石芽草那样立竿见影,也不稀罕,寻常在董氏那边也种了不少,多是烧一烧就能对身体有益的,总算是个帮助。 但祁昀不招摇,叶娇在和叶平戎说话时自然也没涉及这些,等叶平戎带着祁明来告辞时,她只是道:“大哥,这雨水刚过,外面怕是道路泥泞不好走,不如再等几日吧。” 叶平戎笑了笑:“不碍事,这里到镇子上的大路我上午时候去瞧了瞧,能走通的,而且三郎的书院也重开了,他也该早早过去读书才是。” 这不仅仅是为了祁明考虑,更是也是楚承允的嘱托,叶平戎自然不敢懈怠。 叶娇也没有多留他们,只是去内室拿了个穗子出来,递给了祁明。 祁三郎瞧着,觉得这个穗子有点歪,配色也是红加绿,格外……与众不同。 但在祁明开口前,叶娇笑道:“最近大雨封门出不去,我就想着找点事情做。这是我亲手打的穗子,给你了。” 祁明立刻伸手接过,瞧着那个红配绿的穗子,又看了看叶娇,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很好看的,嫂嫂手艺真好。” 这让叶平戎瞥了他一眼,觉得这读书的人也会说瞎话。 祁明则是在心里默默道,上次说嫂嫂字难看,抄了无数篇大字,这次他才不说实话呢……不,这就是实话!好看,好看极了,嫂嫂亲手打的穗子,当然好看,谁说不好看谁瞎! 叶娇也看出了祁明脸上格外真诚的神色,心想着,下次在给三弟打几个才好。 等出了院子,两人又去见了祁昀。 祁二郎对自己这些天在忙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拜托叶平戎将自家弟弟平平安安的送到城里,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却不知道,叶平戎将祁明送到书院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佩囊里装着一个纸包。 这是他上午来看路的时候到镇子上买的,本来想要亲手交给叶娇,这会儿里面的点心已经在马匹颠簸的时候被震碎,叶平戎这才记起自己答应叶娇要给她带点心的。 这其实是小事,想来他没有带回去叶娇也不会埋怨,况且过去了这么多天,只怕叶娇自己都忘记了。 但是对于叶平戎而言,只要是小妹说的,那就堪比圣旨,是一定要做的。 总不能让小妹失望。 于是叶平戎调转马头,又去了镇子上的丰盛斋,准备再给叶娇买上一包点心送回去,就算耽搁了时候,回去了会被楚承允责罚,他也觉得值。 不过就在买点心的时候,叶平戎看到街上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这种平静却是最大的异样。 寻常天灾都是无可避免的,纵然朝廷早早筑造堤坝,加宽河道,但是不过是尽人事,到底能不能永免灾祸还是要听天命的。 下游的村子被淹的事情叶平戎也是能猜到,而寻常来说,那些灾民为了求生,难免是要朝着镇子甚至是城里涌入以谋生路。 哪怕是当初他在边关镇守时,也常常碰到跑到城中的灾民,那场面可以说分外混乱,镇子上的商铺只怕都不敢开门。 可如今瞧着风平浪静的,倒不像是有什么灾难发生似的。 叶平戎不由得问着丰盛斋的伙计道:“最近都没有人到镇子里来吗?” 上午叶平戎来买点心的时候,就是这个伙计招呼的,现下伙计一边叶平戎包点心一边道:“想来客官是想问这次的水灾吧,客官大概是外地人,并不知情,这次水灾来了之后,除了朝廷给了钱粮,那边的祁家也是使了大力,又出粮食又出郎中的,那些灾民这才没有往镇子里面跑,客官若是再往前走走,肯定能看到路边给祁家运货品的车架了。” 叶平戎一愣,忙问道:“可是东边的那个祁家?” 伙计笑道:“可不就是那个祁家?城里的富户不少,可也就祁家有这个慈悲心肠了。”而后伙计将包好的点心递给了叶平戎,“来,客官您拿好。” 叶平戎接过来,纸包的点心还热着,但是叶平戎却觉得心口的地方更热了些。 站在那里想了半晌,叶平戎却没有回祁家,而是去了趟祁家药铺,让小伙计将点心送去祁家,而后他就快马加鞭的回了京城。 第一件事便是递牌子进宫,一点不漏的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楚承允。 而楚承允对此事竟是毫不知情。 撂了笔,楚承允微微皱眉,伸手从旁边那一摞奏折里找出了一份奏折,打开来,里面是一份邀功的奏章。 说的是县丞办事得力,知县指导有方,却分毫没有提过祁家在此事中出的力气。 不仅没提,还把祁家送出去的东西都张冠李戴的扣在了自己头上,为他们的族人要好处。 楚承允自然不会怀疑叶平戎的用心,纵然叶平戎与祁家有亲,但是叶平戎是楚承允身边的纯臣,素来坦诚,况且这种赈灾之事只要稍微打听就能知道内情,叶平戎总不会撒这个谎。 只是,若没有叶平戎说这么一句,只怕楚承允绝对不会去找人专门查其中的细节。 这到底只是贪功冒领,还是看他是新帝继位根基不稳而欺瞒…… 楚承允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不过很快,他便对着叶平戎道:“行了,平戎先起来吧。”而后,楚承允对着叶平戎道,“自古以来,奖罚自有分明。祁二郎一不贪财,二不求赏,着实难得。” 叶平戎看了楚承允一眼,心想着,这说的奖罚分明,可光说自家妹夫的奖,却不说罚谁,这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楚承允已经笑着让宫人拿了纸笔来,挥毫写了几个字,而后又叫了户部和吏部的人来,至于说了什么,叶平戎就不知道了。 至于革职罢黜一个小县丞和小知县的事情,在京城里根本连新闻都算不上。 但皇帝命人做了匾额护送出京的事情,却悄然在官员当中传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京城看起来大,但是关系盘根错节,有点什么事情都是瞒不住的。 更何况楚承允也没有让人刻意隐瞒,光明正大的写了字让人去做匾额,这消息自然是长了翅膀般飞出去。 但是这匾到底是做给谁的,而上面又写了什么字,却没有人去探听。 并非探听不到,而是因为京城里头的人精心知肚明,新皇巴不得他们去扫听消息,故意扔了个直钩钓鱼,真的去咬,被新皇安个窥探上意的罪名,当真是没处说理。 至于楚承允是不是真的这么想,没人知道,但是谁也不愿意冒险。 只不过叶平戎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楚承允想做什么。 可是这些他对谁都没说,只是在和华宁去骑马时才透露一二。 “你是说,皇兄是想要嘉奖祁家?”华宁略略放下了手上的弓箭,有些惊讶的看着叶平戎。 叶平戎点了点头,并没说话,而是先弯弓搭箭,一箭射出中了靶心,这才回道:“最近着实是没什么可以庆祝的事情,能让皇上动心思嘉奖的,也就是妹夫一家,而且他们做的事情也值得一块金匾傍身。” 倾全家之力,救百姓于水火,这已经不仅仅是义举了,而是仁善。 自己口说无凭,但是只要楚承允派人去稍微查访一下就能一清二楚。 贬斥县丞和知县,便是楚承允已经派人去查过了。 那么这个匾额,就只能是为了嘉奖祁家的。 相比较于叶平戎这个武将,华宁对于楚承允还是更了解一些的,她略想了想,便道:“这个匾额一下,想来咱妹夫才是真的转运了。” 叶平戎一愣:“什么意思?” 华宁长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叶平戎,指了指不远处的林子:“那你说点好听的,或者去林子里给我猎点东西来,给我午膳加个餐,我才会说。” 其实哪怕叶平戎什么都不做,华宁也会告诉他,这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小情趣罢了,若是叶平戎真的凑过来说几句好话,华宁定然什么都告诉他。 谁知道,叶平戎调转马头,一夹马腹,额头上站着一撮白毛的骏马飞驰而出,很快就钻进林子里见不到人了。 一旁的随从忙跟上去,华宁则是留在了原地,瞪了瞪眼睛,不过很快脸上就露出了些许无奈。 算了算了,自己提的要求,人家照着做,这不是很听话吗? 不过下次就不给他二选一的机会,这个直率到一眼看到底的家伙,就该给个明确指令,他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等叶平戎带着野兔、山鸡回来时,华宁脸上已经没有半点不悦,还笑着对叶平戎道:“大郎真是厉害,这才半个时辰不到,”而后对着跟来的宫人道,“去,把这鸡炖了,兔子烤了。” 叶平戎则是立刻道:“那个白的留下来,我专门抓的活的。” 华宁微微一愣:“抓活的做什么?” 叶大郎轻咳一声,低声道:“白的好看,你养着也是好的。” 周围的人都格外知情知趣的低下了头,华宁则是看了眼那白兔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她素来娇惯,倒是养过动物,只是她养过老虎也养过雄鹰,却没养过兔子。 若是旁人送她的,她定是不要,但是叶平戎给她的,她自然喜欢。 华宁立刻探了探身子,将白兔提起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揉了揉,她被这个软乎乎的小东西弄得心也软乎乎的,撸了几下毛,觉得白兔确实好看,当个暖手的也不错。 等华宁下了马后还抱着这个小白兔子,同叶平戎一起去凉亭里坐下歇脚。 叶平戎则是看着华宁道:“公主,刚刚说的话能告诉我了吗?” 华宁一听,就知道刚才这个人又是猎山鸡又是抓兔子的,只怕都是为了讨好自己,不过华宁觉得挺好的,人家既然讨好了就要接受,总是计较真心还是刻意的未免矫情。 她又摸了摸小兔子,而后便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皇兄和祁家到底有多深的关联,但是既然皇兄与他们交好,那祁二郎已经一脚踏进了皇商的门槛儿。如今皇兄这匾额一下,便是走了明路,祁家以后的路自然好走很多。” 叶平戎想了想,道:“那妹夫若是想要在京城里做生意,是否更容易了些?” 华宁笑道:“不一定,毕竟这京城里面的铺子背后站着的多是朝中大员,只是一个匾额还不足以让他横着走,但是立足是够的,而且不还有你呢么?你努努力,总是能给他们撑腰的。” 叶平戎严肃的点点头,而后就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要多领些差事。 却不知,若是他开口,华宁的舅父就是骠骑大将军,而且武官升迁并没有文官那么繁琐,只要郭将军点点头,他就上去了。 但是华宁却不会提醒他这些,只管托着下巴盯着叶平戎笑。 她喜欢叶平戎,便是喜欢这股直率,自然不想把他的耿直磨没了,更何况如今的叶平戎可不是郭家的人,而是皇帝的近臣,升迁之事交给皇兄就是了,她插手了反倒影响叶平戎的前程。 而叶平戎关心的还是叶娇:“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娇娘,让他们也有个准备?” 华宁则是摇摇头:“还是不说的好,妹妹双身子,给她少点事情,再说这个匾额是走明路送过去的,要经过的衙门可是不少,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送不到,你就当不知,不用打扰他们了。” 叶平戎觉得华宁说得有理,便点点头,脸上也轻松不少。 不过华宁长公主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悄无声息的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叶平戎的指尖。 这让叶平戎吓了一跳,他没有收回手,只是看向了华宁:“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华宁眯了眯眼睛:“那之前说什么分别之前亲一下的,是你吧?” 叶平戎轻咳一声:“那个,我又问过了,婚后才可以。” “我们不是明年就成亲了?现在,你当我是什么?” “成亲前,公主都是平戎的主子。”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却不太讨喜。 华宁反倒笑起来,不仅不放开,反倒攥的更紧了些:“那将军既然当我是主子,我现在让你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府,你愿意吗?” 叶平戎抿了下嘴唇,看了看华宁,突然反手攥紧了她的手,起身道:“是,卑职这就护送公主。” 华宁先是一愣,而后笑着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叶平戎身边。 而在心里,华宁有些感谢祁二郎编了个谎话糊弄这个傻小子,等回头娇娘生了孩儿,她定然是要备份厚礼的。 此刻在祁家,放粮的事情陆续完成,佃户们也都渐渐的回了庄子上,听说有几家还给祁家供奉了生祠。 哪怕祁家一直没有招摇,可是人人心里都有本账。 寻常时候那些喜欢说风凉话的人这会儿也不会酸祁家,毕竟人家拿出来的都是实打实的粮食,给出来的都是实打实的银钱,哪怕是为了名利,能做到这一步的都少,更何况人家半点都没有争过名声,越发显得难得。 如今柳氏去烧香的时候,常常会碰到来给自己拜一拜的,一回两回还行,可是次数一多,柳氏也有点不乐意去庙里了,不然这一路走一路拜,她又不是菩萨,着实是有些受不住。 有了空闲时候,柳氏就把两个儿媳妇叫来说说话聊聊天,再不然就去园子里看看花看看鸟,日子倒是清闲。 这天一起看园子时,日头比起往常大了些,柳氏没走多远就去了廊子里坐着休息,对着刘婆子道:“找个软垫来,娇娘双身子,自是要小心些。” 叶娇接过来垫上,坐下后道:“娘,之前李郎中来瞧过了,说稳了,不用那么谨慎,还要多多走动才好。” 柳氏也是生养过三个孩子的,自然知道怀孩子是不能总是关在屋里,每天多走走才能顺利,只是之前李郎中说叶娇需要谨慎,柳氏又因为祁昀先天不足而格外揪心,生怕叶娇重蹈覆辙,便对她多看顾了些。 如今听着叶娇已经无事,柳氏点点头,声音温和:“这就好,这阵子二郎忙,你若是想出来走走就叫上我和你大嫂嫂,或者是带上旭宝,多仔细些也就是了。” 叶娇应了一声,格外乖巧,手则是悄悄的拿走了桌上的一块糯米糕。 柳氏知道她爱吃,便没再打扰她吃喝,转而看向了方氏,问道:“大郎这几日回来过吗?” 方氏生的丰腴,太阳一照就爱发汗,这会儿正拿着帕子擦着额头,听了柳氏的话,方氏回道:“回来过两次,不过很快就又走了,庄子上面的事情还要他操持,这些日子怕都是要住在庄子上头的。” 柳氏点了点头,转了转佛珠,笑着道:“他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告诉娘,娘帮你数落他。”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听着像是玩笑,但柳氏却是格外真心。 之前祁昭开仓放粮的事情,事先是告诉过柳氏的,但柳氏不知道他有没有和方氏商量,退一步想,无论商没商量,柳氏觉得大儿媳妇心里定然是不好过的。 这是好事,能聚人心,还能积功德,大郎做的没错。 不过也要顾及着夫妻情分才是。 柳氏便想着,若是他们真的因为这事儿有什么嫌隙,那就把事情说到自己这里来,也总好过影响小两口的关系。 不过方氏比柳氏坦荡得多,直接道:“娘说的是之前放粮的事情吧?那事儿我知道,他告诉我,我也同意的。” 此话一出,柳氏就惊讶的看着方氏,似乎没想到自家大儿媳妇能这么说,不由得问道:“不心疼?” 方氏深吸了一口气,才咬着牙回道:“心疼,疼得厉害,尤其是放粮那天,我心疼还头疼,带着肚子都疼,一晚上没睡着觉……可是再疼也不能驳了大郎,他说的有道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父母分离无可恋,幸望豪民,救取壮家汉。” 柳氏:…… 叶娇:……大嫂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柳氏笃定,最后那几句话定然不是自家大郎说的,但她也听得出方氏的心思。 这事是对的,方氏不反对,却挡不住心里疼,拿走她的粮食就是从她心口剜肉,可方氏为了祁昭,剜肉也认了。 柳氏不由得笑,把自己手上拿着的佛珠递给了柳氏,笑着道:“拿着吧,宁心静气,对身子也是好的。” 方氏一愣,寻常她确实是喜欢从柳氏这里讨东西占便宜,但是自家婆母这么主动的把随身之物给她还是头一遭。 忙接过来,方氏笑着和柳氏行礼道谢,稀罕的把佛珠拿在手上,脸上笑眯眯的。 等太阳又升高了些,叶娇估摸着旭宝该醒了,便先行回了自家院子。 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旭宝的声音。 “娘!” 这一嗓子,可以说是格外嘹亮,哪怕叶娇在院子里也能听得到。 忙去了厢房,刚进去叶娇就看到坐在床上的旭宝正抱着布老虎,眼巴巴的扒着窗户往外头看,脑袋左转右转的,一直到看到叶娇进门,小胖子才扔了布老虎,从小床上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向了叶娇。 叶娇坐到了床边,伸手扶住了他,就这么拉着他的小手扶着他站着,眼睛却是看向了莫婆子问道:“旭宝怎么了?” 莫婆子笑了笑道:“小少爷乖得很,醒了以后说饿,吃了东西,然后一直在看着书,不吵不闹的,刚刚是从窗子里瞧见二少奶奶了这才出声喊的。” 旭宝跟着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莫婆子的话,不过旭宝一直都是只听夸自己的那几个词儿的,立刻软软的道:“旭宝,乖乖。” 叶娇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家儿子这股子可爱样子,低头就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想把他抱到腿上。 但是旭宝一直记着祁昀的话,爹爹说娘亲肚子不能乱碰,他就不要叶娇抱,只管凑在叶娇身边坐着,圆圆的脑袋靠着叶娇的腰窝,肉爪子玩儿着叶娇的手指头。 而小人参则是看向了榻几上放着的书。 上次听说旭宝看书,还是这孩子倒着看《三字经》,旭宝不认字,只是见多了大人看书,就跟着学学罢了。 这次看的则是个图画书,上面画的都是各种小故事的画,给孩子看个乐呵。 小人参也刚成人不久,除了之前的四字奇书,并没有瞧见过别的图画书,这会儿也觉得有趣,就拿过来,和旭宝一起看。 只是午后阳光温暖,洒在身上热烘烘的,格外催眠。 捧着书看着看着,叶娇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没多久就抱着旭宝躺下睡了过去。 刚刚才睡醒的旭宝还精神着,挣扎着从叶娇的手底下钻出来,拿了书过来瞧,自己跟自己乐呵,也不知道在乐什么,然后又丢了书,拿了布老虎放在身边玩,嘴里哼哧哼哧的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等玩儿累了,又让莫婆子喂了粥,叶娇这才醒来。 在外面等了一阵的小素进来扶着叶娇起身,轻声道:“二少奶奶,刚刚有人递了帖子来,说是想要过两天请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去吃茶。” 叶娇揉了揉眼睛,用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后才问道:“谁的帖子?” “知县大人给的帖子,新上任的县丞大人也去。” 新上任?不是去年才换的县丞么。 叶娇眨眨眼睛,心想着当官也不容易,动不动就换人,跟韭菜似的,割掉一茬又长一茬,嘴里问道:“相公可说要去?” “二少爷答应了。” “听相公的安排就是了。”说着,叶娇站起身来,敲了敲外面的日头,发现太阳西垂了些,便笑着道,“时间还早,走,带上旭宝去外面转转。” 因着叶娇走动要小心些,旭宝又是爱跑爱跳的年纪,每次母子两个出门都要好几个人跟着。 叶娇还别出心裁让莫婆子拧了一根柔软结实的绳子,前面是布条,裹在旭宝的身上,若是他要跌了或者是被绊倒之前,能拽一拽,省的孩子摔了,同时也能防止这孩子撒手就跑没了。 不过只要和叶娇一起出门,旭宝就总是黏着叶娇,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的跟上她,从不曾自己跑远。 因着李郎中确定了叶娇坐稳了胎,她这次便走得远了些,不光是在自家院子附近打转,而是绕去了之前看梅花的院子。 如今已经到了四月初,自然是没有梅花看的,不过桃花开的正好。 祁家在下雨前撑了布,种着的几棵桃花树在经过雨水打湿后并没有繁花落尽,虽然瞧着不似往年的热闹,但还算是娇艳。 叶娇便在院子里头的石桌旁坐下,旭宝则是被小素“牵”着,跑去树底下昂头看花。 小素紧紧地跟着旭宝,格外小心。 不过她抽空抬头看了看院墙。 这里距离旁边养着小黑的院子不过一墙之隔,寻常小黑都很喜欢在院墙上来回溜达,就像巡视领地似的,今天却没看到它的身影。 倒不是小素担心小黑安危,而是因着她对于小黑日常作死已经习惯了,很怕这次它又不老实。 旭宝则是站在树下昂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就蹲下来捡地上的花瓣。 他的手小,还胖乎乎的,捡不了多少,可他也不贪心,能拿多少是多少,小心翼翼的抓着花瓣又跑向了叶娇,开开心心的递给她:“娘,花花。” 叶娇忙伸手接过来,看着手上零零散散还有些被抓碎了的花瓣,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感动。 小人参其实对于为人母从来没有什么概念,旭宝来的意外,生的顺遂,对叶娇而言大概就是多了个让她关心爱护的小东西,却没有什么旁的感触。 可是如今,瞧着这个笑呵呵的给自己塞了一手碎花瓣的小胖子,叶娇却突然有了些以前从没有的心情。 这是我儿子,可真好。 伸手抱起旭宝,在他胖嘟嘟的脸蛋上落了个结结实实的亲亲,叶娇对着莫婆子道:“端些奶糕来。” 儿子对她好,她自然是要鼓励的,至于用什么鼓励……小人参觉得吃的就是最好的。 好在旭宝随她,对奶糕有着格外的热情,一听就笑着拍手。 不过端了奶糕来的却不是莫婆子,而是祁昀。 这几天祁二郎都在忙于把送出去的钱赚回来,今天事情略少了些,他一出书房就直奔自家院子,路上碰到了莫婆子,便端着奶糕过来了。 刚一跨进院子的月门,他看到的便是在桃花树下站着的妻儿。 叶娇低头瞧着旭宝,旭宝抱着叶娇的小腿眼巴巴的看着她,这一幕让祁昀心里微酸微甜。 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祁昀把奶糕盘子递给小素,而后轻轻揽住了叶娇的肩膀,轻声道:“娇娘,累不累?” 叶娇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他:“你的事情做完了?” “嗯,今天商队出发,宋管事去料理。”说着,祁昀瞧了眼小胖子,接着对着小素道,“抱旭宝去吃吧,看好他。” 小素应了一声,低头把小胖墩抱起来走向了石桌。 虽然旭宝更想要抱着娘亲的腿,但是还不等他反对,就已经被小素抱远了。 旭宝眼巴巴的瞧着那边树底下,自家爹娘站在一起,越靠越近,都快贴上了,他瘪了瘪嘴,在小素怀里扭了扭,声音软糯:“旭宝自己吃。” 小素便把他放到了地上,用帕子擦了擦他的手,然后将盘子撂在比较矮的石凳上,让他能拿着吃。 旭宝伸手过去抓住了一个奶糕,一口咬上去,脸上立马有了笑,乐呵呵的。 莫婆子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点头,有吃的就高兴,小少爷算是很好哄的。 而给孩子吃的奶糕一般都做的不大,小孩子三两口就能吃完,因着旭宝刚刚喝过粥,还吃了半个鸡蛋,莫婆子怕他撑到,这次就只端了两个过来。 旭宝拿着一个,一口口的咬着吃完,然后就想要去拿另一个。 可不等他做什么,刚刚一直藏在桌子底下的小黑突然探出头去,精准的用喙扎进了盘子里的奶糕里,就这么让奶糕挂在喙上,扑闪着翅膀扭头就跑。 整个过程,迅速,高效,胖嘟嘟的旭宝都来不及反应,盘子已经空了。 他有些懵,先是看了看盘子,又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瞪着眼睛,瘪了嘴巴就要哭。 小素在看到小黑的时候就心里一紧,见它跑掉了心里又是一沉,突然觉得小黑又在致力于让自己成为一锅汤…… 见旭宝脸色不对,小素忙蹲下来对着旭宝道:“小少爷,小少爷别哭,我去给你再拿一盘子奶糕好不好?” 旭宝憋着嘴巴,不说话。 小素狠了狠心,道:“那,我给小少爷做个风筝,鸡毛风筝,很漂亮的,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素说出来的东西,是旭宝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 眼睛里还没有开始凝结的水汽微微散开,旭宝昂着头,小声道:“风筝?” “对,会飞的,还有声音呢。” 旭宝其实并不饿,刚才只是有些气,现在听到了个新鲜玩意儿也就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好,要看风筝!” 第二天,叶娇就看到小素拿了个风筝来。 上面有哨子,有图案,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上面贴着好几根长长的黑色尾羽。 叶娇不由得问道:“小黑又做错事了?” 小素沉重的点点头,而后对着叶娇保证:“二少奶奶放心,我这次一定会把它关好,不随便让它出来溜达。” 小黑这次秃了以后,估计它自己也得有好一阵子不乐意冒头了。 不过秃了总好过变成汤。 多的叶娇没问,只管笑着带着旭宝一起到院子里看放风筝。 装了鸡毛的风筝并不像是寻常风筝那样轻灵,好在贴的对称,飞上去之后也显眼,旭宝瞧得很是高兴。 旭宝对于风筝的热情保持了好一阵子,连着几天都拽着人去放风筝给他看。 而在去知县家中吃茶之前,叶娇就让莫婆子留在了家里照顾旭宝,她则是带上小素同祁昀一起坐上了去镇子上的马车。 马车里铺着柔软的垫子,为了平稳,祁昀之前专门定做了一家马车,坐在上面,哪怕是捧着水都只能看到几道波纹,不会泼洒出来。 这驾马车造价不菲,寻常的只需要三十贯,但是这驾却要足足一百贯。 可是对祁昀来说,一切都要先考虑叶娇的需要,大概现在祁昀最不缺的就是钱。 小人参则是坐在马车上,难得的没有吃东西。 她手上拿着把圆形团扇,轻轻扇动,眼睛则是撩开了窗上的帘子朝外看着,脸上带着笑。 祁昀不由得伸手拦住了叶娇的腰,轻轻地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摸了摸,轻声道:“最近这阵子是不是憋坏了?” 叶娇对他从来都是没有隐瞒的,很直率的点了点头:“是,我连院子里的走廊有多少柱子都数清楚了。” 祁昀笑着偏头蹭了蹭她的脸颊,轻声道:“那这样吧,如今你的身子稳当了,之前水灾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我让人去山上的园子里打点一下,等收拾好了我们就过去住一阵子,可好?” 叶娇的眼睛亮起来,立刻点头。 之前就说要去的,只是因为中间出了不少事情耽搁了,现在重新提起叶娇自然答应:“我正担心之前的大雨把我刚种下的药材都冲了呢,正好过去瞧瞧。” 祁昀亲了亲她,并没有告诉叶娇,确实是冲了。 他们的庄子中间有条小溪,平时很窄,但是雨大了就变宽了,两边的地包括修到一半的桥都给淹了过去,哪怕如今水退了,也把两边的东西都带走,一点不剩。 不过祁昀这些天让人重新去把药材种上了,尽量按照叶娇之前安排的进行种植,其中少不得董氏的帮忙,只是两个人都瞒住了叶娇。 低头瞧了瞧自家娘子笑的弯起来的眼睛,祁昀觉得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等到了知县家时,祁昀先下了马车,而后站在马车旁伸手扶着叶娇下来。 这一幕不知道让多少同样来赴宴的夫人太太羡慕。 不过两个人并不在一处,祁昀要去前厅见知县石天瑞,而叶娇则是要去后宅。 好在董氏一直在门口等着,瞧见叶娇来,便走上前去轻轻地挽住了叶娇的胳膊,眼睛则是看着祁昀道:“二少爷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二少奶奶的。” 祁昀点了点头,小声叮嘱了几句后便去了前厅,而叶娇则是和董氏一起朝着后院而去。 走在长廊中,董氏凑近了,小声对着叶娇说:“我刚刚见过石知县的妻子郑氏,是个很直率的女子,不过娇娘你记得莫要问她的来处才好。” 叶娇眨眨眼:“为何?” 董氏又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听过了,郑氏原本是京城中勋爵家的女儿,原本许给了另一家豪门大户,可不知为何那家人悔婚,她这才低嫁给了石大人。石大人原本也是京城中的文官清流,这次是遭了贬斥才来此地当个小县官,只怕是憋着火气的,也就不要问他们过去的事情,说点别的就好。” 叶娇向来坦诚,待人也是如此,不过她也知道与人为善便是莫要总是揪着人家的痛处来回戳。 点点头记下来,叶娇笑了笑道:“不妨事,左右我去什么茶会花宴的也不太说话,这次大概也是如此。” 董氏却默默的看了叶娇一眼,想说祁家今时不同往日,拢了不少民心,而且给朝廷解了燃眉之急,纵然之前的知县隐瞒不报,但是现在换了人,想来是不会轻易略过的。 只怕这次请旁人不过是幌子,石家夫妇两个真的想请的只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 不过不等董氏和叶娇解释清楚,他们就已经出了走廊,到了后院厅堂里。 这会儿日头正好,阳光斜斜泼洒而下,既不会热的浮躁也不会冷的萧瑟,瞧着什么都透着暖意。 而叶娇走过去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正坐在厅堂里说话的妇人们。 其中,有些叶娇是认识的,还有些叶娇不认得,好在不用一个个的打招呼,不知道名姓也没什么。 她不认得别人,但别人都认得她,看到叶娇进来,便纷纷起身和叶娇见礼。 叶娇肚子微隆,只是轻轻点头便当作回礼了,而后就想要做到后面去。 “叶娘子,坐我身边吧。”这时候,坐在主位上有个穿着明艳的女人起身,笑着看着叶娇。 董氏小声道:“那就是郑氏。”而后她便松开了叶娇的手。 小人参想了想,便带着小素过去,走到了郑氏面前,脸上是经过了柳氏锻炼的端庄大方:“夫人安好。” 郑氏笑着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叶娇,扶着她坐下后才道:“你身子重,不用这么多礼数,”而后郑氏对着身边的丫鬟道,“给叶娘子换盏清水来,她现在喝不得这些茶汤。” 丫鬟应声去换了杯盏,叶娇则是笑容浅浅的对着郑氏道谢。 这一番做派下来,不远处坐着的董氏在心里啧啧称奇,觉得娇娘学的真是不错,东家夫人教的也好,她到现在都能忍住没对着点心伸筷子,着实是难得。 不过在这时,叶娇就听到有人笑着和她搭话:“我们刚才还说呢,二夫人如今身怀有孕,瞧着就是有福气的。” 而后,便有人接了话茬:“可不是,祁家之前的义举可是尽人皆知,自然是积了功德的。” 可在这些吹捧中,有个声音响起:“只怕,咱们的知县夫人才该感谢祁二夫人才是。” 此话一出,就没人在开口了。 这话好说却不好听。 其实在座的都不是瞎子聋子,都知道之前的知县和县丞突然就丢官罢职,只怕和赈济水灾的应对不无关系。 纵然祁家没有得到褒奖,可是祁家做的事情间接的赶下去了两个当官的,这事儿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是这么明着挑出来,看起来是在夸叶娇,但实际上却是挑破了窗户纸,让知县感谢一介平民,这其中若说没有挑拨之心怕是谁也不信。 叶娇却没往心里去,看都没看那人,只管端着杯盏喝水。 尝到里面有丝丝甜味,便知道是加了蜂蜜的,她多喝了两口,还对着郑氏笑道:“这味道好,不过若是能温水调开,是要比直接热水冲泡要好喝的。” 郑氏立刻让人过来照办,而在偏头时,却没了笑容,一双丹凤眼冷冷的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这毕竟是自己做主家的宴会,总不能让人搅合了。 等认出了那人,而后郑氏淡淡道:“邵家娘子,既然知道祁二夫人身子金贵,便少说两句,让人家得个清净不好吗?” 而后,郑氏便笑容依旧的招呼着人尝尝新上来的茶点,还让人摆了投壶凑趣,刚刚有些冷淡下来的气氛很快就重新热闹了起来。 叶娇纵然不能参与其中,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游戏,嘴里尝着知县家的茶点,倒也过得自在。 而被郑氏一句话怼了个没脸的朱氏面上一红,手指捏了捏帕子,没再说话,只是神色却带了些不服气。 她的夫家姓邵,是个商贾人家不错,可是邵家却有个当知州的堂兄,不管远近,好歹是门亲戚,邵知州也没少给邵家好处,自然是顺风顺水。 以往邵家在这附近都是有头脸的,邵知州地位稳当,他们也稳当,牢牢地把持住了这城中第一大户的名头。 可如今这稳如泰山的位置却要被祁家拿走了! 其实上次他们曾托人想要给祁家来个下马威,谁想到话都没传到人家耳朵里就被堵了回来。 后来水灾发生后,邵知州让邵家出点银钱,起码博个美名,邵家吝啬分毫不出,结果祁家就出钱出粮,大大的出了风头。 在旁人看来,是邵家吝啬,可是在邵家看来,是祁家抢走了他们的好处! 要说以前,朱氏根本不在乎这种知县组织的茶会,要不是看这个知县有点来头又是新上任的,只怕她都不会来。 结果她来了,不仅没有坐到知县夫人身边的位置,还要看着那个年纪轻轻的叶娇坐上去,这怎么能让她服气? 心里堵气,脸上也就带了出来,朱氏虽然还和身边的夫人们应酬,但是白眼没少往主座上面扔。 偏偏碰上了的是浑然不把外人当回事儿的叶娇,以及心思深沉的郑氏,她就成了扔白眼给瞎子看。 郑氏则是笑着和叶娇说话。 女人之间聊天寻常不过是那几样,夫君,孩子,家世,逃不出这些圈子去。 可郑氏不乐意谈这些,她家世好,但是家世好的代价就是被另一个更好的人家没有由头的退了亲,纵然郑氏在京中还有人脉,这会儿却不愿多谈。 夫君石天瑞好归好,可是后宅妇人谈论县官总不合适。 至于孩子,郑氏到现在只有个女儿,年纪还小,身子又弱,三天两头的病,也不禁念叨。 好在郑氏心思巧,早早的就让人准备下了游戏要用的物件,还有几盆漂亮的花卉,总归是有话说的。 郑氏早早就打听到叶娇在家里种了不少药材花,想来是个惜花之人,这才搬出了自己喜欢的几盆来。 毕竟作为一方知县,和当地乡绅富户打好关系是必须的,纵然郑氏是高门大户出声,可如今嫁给了石天瑞,夫唱妇随,当然事事为了夫君打算,也就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而叶娇却在那几盆娇艳欲滴的花朵捧上来时,略看了一眼,只觉得好看,旁的却没什么兴趣。 对叶娇而言,她喜欢的是药材,珍重的是要补身子的祁昀,而不是花。 家里也有不少好看的,可多是被她挪走或者推了,也不见多可惜。 郑氏见她不在意,也不介怀,而是同叶娇说起了这些点心。 小人参对此倒是格外喜欢,对着郑氏有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郑氏有心计不假,但那是在高门大户当中逼出来的,终究骨子里是个直率大方的,最喜欢的便是一眼能看到底的人。 一个有意拉拢,一个全随本心,聊的倒也愉快,郑氏也趁机改了称呼,叫她娇娘,足见关系亲近。 等到茶会结束时,郑氏是挽着叶娇离开的。 只是在郑氏心里,想得更多的是祁家能给自家相公带来多少好处,心里有自己的盘算,纵使她喜欢叶娇的脾性,但真情其中到底是掺杂了几分刻意。 宾客大多散尽,跟着她们的只有董氏,两人一路上说的还是“沙糕的五种吃法”,不过在走过一处拱门时,叶娇脚步微顿,眼睛直直的看向了花丛,神情有些惊讶。 见叶娇似乎喜欢,郑氏便笑着问道:“娇娘瞧上了哪一株?” 叶娇拿着帕子擦擦嘴角,看着花丛中其中一株纯白无瑕的花,嘴里轻声问道:“不知这是什么花?” 郑氏看了一眼,淡笑道:“这是佛兰,因为花朵状如佛爷打坐,故而得名,我女儿最是喜欢。”声音微顿,郑氏对着叶娇道,“假如娇娘中意,带走一盆也无不可。” 叶娇却是看了郑氏一眼,犹豫了一下后才道:“只怕我不能带走。” 郑氏惊讶:“为何?” 叶娇又看了看郑氏,轻声道:“这花,毒性猛烈,轻易不能近身的。”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此话一出,郑氏瞪大了眼睛,张张嘴没有说话。 董氏则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也看了过去。 她对于药材格外执着,而对于花朵的研究也是从未懈怠的,旁人把学医识药当做一种谋生的手段,董氏则是当做了个人爱好,两者的热情自然是不同的。 而对于董氏来说,她听到叶娇说起佛兰的毒性时,第一反应是不信,毕竟之前从未听说过。 可是很快董氏就信了,因为她对叶娇无比信任,叶娇在识别草药方面比自己要厉害的多,董氏对她从来都是理智上尚存疑虑,情感上深信不疑。 很快,董氏便看向了郑氏,轻施一礼后道:“夫人,可否让我去瞧瞧?” 郑氏不通药理,叶娇有孕在身,也就是她最合适。 郑氏紧紧地握住了身边婆子的手,抿着嘴唇,对着董氏点点头。 叶娇则是叮嘱道:“莫要用手碰。” 董氏对着叶娇笑笑,然后走上前去。 但叶娇的话却让郑氏眼前一黑。 不能用手碰……自家女儿最喜欢的便是用手抚摸佛兰的花瓣,觉得它纯洁无瑕,若是真的有毒,自家女儿的体弱只怕是找到罪魁祸首了! 董氏则是上前细细观察,又绕着看了看,略闻了闻味道便神色一变,转身走了回来,对着郑氏道:“敢问是否有人接触过这株佛兰?” 郑氏点了点头,脸色苍白。 叶娇轻轻地把手搭在微隆的小腹上,眼睛看着郑氏,声音柔软依旧:“腹泻,呼吸不畅,体温上升,反复多次却不痊愈,可是如此?” 回忆了一下女儿的症状,郑氏点点头,紧紧地抿住嘴唇:“娇娘所言,分毫不差。” 叶娇便和董氏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肯定。 只不过叶娇虽然知道这株花的毒性,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花卉名称她知道的不够齐全,便没继续开口。 董氏则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佛兰,与文殊兰同源,观其形闻其味都相差无几,但毒性只怕比文殊兰更为迅猛,只是接触都能有反应。” 换言之,这就是一株毒花,只是长了一副白净模样,其实骨子里毒不堪言。 叶娇是没听过文殊兰的,可说起这佛兰的毒性,叶娇轻声道:“这花的毒只要中毒不深,就很容易解,只是要受些罪。” 董氏也点头:“李郎中应该是有办法的,等下让他到府上来给瞧瞧就是了。” 郑氏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这才松开了握着婆子的手。 往前走了两步,郑氏神色郑重,对着叶娇和董氏微微福身,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娇娘和董娘子的救命之恩,我定不敢忘,此生必当报还。” 叶娇和董氏忙扶她起身,回了一礼,却没有在同她多说什么就往前厅而去。 郑氏则是在她们离开后重新握紧了婆子的手,咬着牙齿,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似的。 婆子忙道:“夫人,可要现在就去把这个花毁了?还有后院那个,可要现在就打死?” 郑氏何止想要毁了这花,她甚至想要现在就一把火烧了!连带着那个坑害自家女儿的女人一起乱棍打死! 但是郑氏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她现在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郑家二姑娘,而是嫁为人妇,要处处想着郎君,只有多位石天瑞考虑一下,她们未来的日子才能好过。 女儿被害纵然让郑氏心如刀绞,但她还是深吸了两口气硬撑着对婆子道:“不,谁都不能说,你也别想着写信回去告诉爹爹,这事儿不能让我爹娘知道,不然后宅之乱也容易落人口实。” 婆子愣了一下,忙问:“那夫人,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该做的事情自然是要做的,只是不能莽撞,如今相公得罪了朝中重臣,自然是要循规蹈矩一段时间才行,这件事情还要有所谋划。”郑氏一边说,一边扶着婆子朝着后院走。 婆子倒是不明白了:“这佛兰是后院的那个贵妾托人寻来的,也是她亲手让人送给了咱们姑娘,这再清楚不过,要怎么谋划?” 郑氏轻轻的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声音平稳:“一个妾室,哪怕她之前是相公的表妹,但只要当了妾,以后是死是活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她做了这种下作的事情,我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可是,这佛兰谁送的不重要,怎么利用才最重要。” 婆子有些不明白,郑氏也没解释。 她不是寻常女子,她出身豪门大户,见多了这种后宅阴私,只是郑氏心思沉稳深沉,这般手段入不得眼,她不仅恨妾室恶毒,也恨自己疏漏不察,让女儿受苦受罪。 后院那个娇娇柔柔的贵妾已经是个死人了,迟早的事,没什么打紧的。 可是只是一个妾室的死,却堵不上郑氏心里的窟窿。 那个妾室素来胆小没见识,能做出这种事,背后必然有人撺掇,而且佛兰是在京城时就被送来的,想来是京中人做下的,可现在天高皇帝远,郑氏也没那么长的手。 想要报复,就不能和石天瑞在这小县城里当个小官过一辈子,必须要先让石天瑞早早升迁回京才行。 倒不如把这件事情扔在京中那些人的脑袋上,绝了石天瑞老死此处的决心,逼着他上进才是真的。 郑氏既不哭也不闹,心思急转,低声道:“去,告诉郎君,就说我有事情要找他商议。” 婆子应了一声后离开了。 郑氏则是回头瞧了瞧那株佛兰,纯洁无瑕,洁白胜雪。 捏了捏帕子,又是深吸口气,郑氏快步回了后堂,去等待石天瑞的到来。 而在前厅,石天瑞与祁昀倒像是一见如故似的。 原本祁昀对石天瑞的了解就只是外面风传的为人刚正,若非如此,只怕也不会因为得罪权臣被外放。 可是真的见了面,祁昀却觉得石天瑞的脾气似曾相识。 倒不是他的执着方正有什么熟悉的,而是那种一心为民、心思纯澈的性子,总是让祁昀觉得自己恍惚看到了当初酒馆里初遇的楚承允。 一样的家国情怀,一样的不计得失,一样的……说什么信什么。 石天瑞全然不知祁昀在想什么,在他看来,祁昀算得上是这些商贾之中的一股清流了。 纵然现在对于商人并不像是前朝那样的歧视,但是商人逐利,而君子之风其中一条就是不为钱财折腰,这也就让很多为官做宰之人忍受不了商人身上的铜臭气。 可祁昀给石天瑞的印象却大为不同。 石天瑞第一次听说祁昀便是因为他慷慨解囊赈济灾民的义举,等见了面,又看到的是玉树临风一般的男子,自然是让他心生善意。 人终究是看脸的,不分男女。 又赶上祁二郎习惯了在外人面前做足姿态和礼数的模样,石天瑞越看他越顺眼,等席面散去时,石天瑞专门留下了祁昀多说了两句。 所谈的便是祁昀之前赈济灾民的义举,以及朝廷要给他的嘉奖:“这次本官赴任之前,同行的便是皇上亲自给你题的匾额,如今本官到任,想来那匾额也快到邵知州的府衙了。” 祁昀心里一愣,而后便知道这是楚承允故意走了明路送来的,所为的,除了褒扬,只怕还有自家的皇商身份。 可是面上,祁昀却是露出了略微惊讶的模样:“大人,我并未奢求什么嘉奖……”而后就要起身,还轻咳了两声。 石天瑞自然知道祁昀的身子不比常人,忙在他起身后也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了他,心里感慨这位祁二郎当真是个纯善之人,这般心思能得到皇上嘉奖也不足为奇。 而这般良善的,只怕容易被那些奸商欺负,自己以后要帮扶一二才是。 年轻知县俊秀的脸上带了三分笑意,缓声道:“这是天家恩典,也是你们应得的,不必推辞。” 祁昀点了点头,对着石天瑞行了一礼。 石天瑞回礼,两人做足了客气模样,尤其是石天瑞,对祁明简直是一见如故,恨不得引为挚友。 就在这时,郑氏身边伺候的婆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他说了两句什么。 石天瑞神色一变,祁昀见状,适时地道:“大人,内人身子不便,想来她正在外面等着我回去。” “二郎且去吧,莫要让夫人久等。” 祁昀离开前,回头瞧了瞧,就看到石天瑞行色匆匆的朝着后堂而去。 至于发生了什么,祁昀并不在意,左右是人家的家事,与自己没什么关联。 只是在走出正厅时,就瞧见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他的孙掌柜。 孙掌柜见祁昀出来,立刻快步走了过去,对着祁昀笑道:“祁二郎得了石知县的赏识,可喜可贺。” 祁昀和钱庄的孙掌柜是老相识了,之前在扳倒蔡家的时候,孙掌柜出了力,而在组建商队时,祁昀也得了孙掌柜的协助这才能找到合适的向导和镖师。 如今看到孙掌柜,祁昀便停下脚步,回了一礼,道:“孙掌柜客气。不知孙掌柜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孙掌柜立刻拉了拉他,两人走到一旁,就听孙掌柜道:“可听说邵知州最近在探听你家的情况?” 祁昀点了点头,这事儿他还是从石天瑞那里知道的,想来匾额发下来之前还有一套章程,知州会探听自己的事情也不奇怪。 而孙掌柜的理解显然和他想的不同,他有些担心的看着祁昀,低声道:“听闻那邵家人惯是嫉贤妒能,而且最为小气,但他家不忌讳银钱,也不吝啬美人。说到底,邵家都有知州撑腰,二郎你不如送些好处过去,毕竟和气生财。” 此话一出,祁昀就明白了孙掌柜的意思。 他知道邵知州是来送牌匾的,但是在孙掌柜眼里,只怕那人会找自己的晦气。 孙掌柜这话自然是为了祁昀考虑的,自古以来民不与官争,能躲开便躲开。 可是祁昀却没有答应。 并不是他不知好歹,实在是觉得没有必要,而且他有个给自己发匾额的靠山,还有个把妹妹当眼珠子疼的大舅哥,若是他随便行事,还敢送美人,那才是疯了。 孙掌柜道也不强求,只是又说了说自己的担心,便和他一起走出大门。 祁家的马车却不太好找,祁昀探头看了一阵才瞧见了自家马车的踪迹,而在马车前,听着另一驾大了一倍的车舆,把祁家马车挡了个严严实实。 那上面,挂着的就是邵家的牌子。 祁昀不动声色,表情淡然的绕过了邵家马车,扶着铁子踩了矮凳上了车。 而在邵家马车当中,朱氏撇了撇嘴,发出一声嗤笑。 邵五郎似乎多喝了几杯,脸上泛红,听了动静便看向了朱氏问道:“笑什么?” 朱氏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刚刚在后面受了气,自家郎君自己知道,最是个色厉内荏的,听到她被人白眼只会说她没用,绝对不会帮她出气。 索性朱氏就不提那些糟心事儿,只道:“这祁家说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但是瞧瞧这马车,瞧上去也没什么稀罕的,到底是小门小户,做的事情就是不上台面。” 本以为邵五郎不过听听而已,谁知道他却开口道:“放心吧,哥哥已经决定要给祁家个厉害瞧瞧了,他们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朱氏眼睛一亮:“真的?” 邵五郎显然是醉了,声音都有些模糊:“那是当然,骗你做什么?” 朱氏立刻笑起来,心想着,终究这城里还是邵家做主的,祁家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算个什么? 自己刚刚用马车挡住了祁家的马车,只怕这会儿他们已经气的吐血了吧。 而在祁家马车上,叶娇和祁昀都没把邵家夫妇放在心上,提都没提。 刚一上车,祁昀就凑到了叶娇身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家娘子的小腹,似乎安心了一般的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的下巴放到女人的颈窝,轻声道:“和石家夫人相处的如何?” 叶娇由着他把自己抱住,闻言,笑着回道:“挺好的,就是她院子里的花草总是不挑拣,随便乱种。” 这在祁昀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便没再问。 叶娇却是轻声道:“刚才只用了些茶点,没吃太多东西,有些饿。” 祁昀闻言,便把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面捂着,嘴里道:“再等等,回去便有东西吃了。” 小人参笑了笑,侧着身子靠在祁昀怀里,与他说着私房话,没多久就睡着了。 祁昀低头亲了亲自家娇娘的脸颊,本想着把刚刚知道的好消息和娘子分享,这会儿却忍了下来,想着左右时间也不长,等匾额到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可是谁能想到,这么一等,春去夏来,御赐的匾额就在知州衙门里呆了足足两个月。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祁家要得金匾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铁子算是一个。 祁昀没见得多高兴,但是铁子倒是实打实的开心。 去过一趟京城,铁子这个乡下孩子算是见识到了所谓的京城繁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是之前铁子在跟着祁昀认字时背过的词,当时只觉得写的夸张,可真的在京城里见过那过年的气氛,便知道诗词不足以描绘其万一。 而在那种地方开铺子,就算只是一家铺子也好,只怕也是大大的好处。 再加上皇帝御赐的匾额,自然是能有一席之地。 于是,铁子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 一天不来,两天不来……十天不来,二十天不来…… 一直到过去了两个月,二少奶奶的肚子都鼓了起来,时候也从春日到了盛夏,甚至祁二一家都上了山上的院子,也不见金匾到家。 等了这么久,铁子都觉得烦了,瞧着知州那边一直没动静,石天瑞都来问过好几次,铁子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只是最近事情多,尤其是要到山上的园子住,准备的事情很多,也就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终于这天,等到二少爷在厢房里看账的时候,铁子抓住机会对着祁昀问道:“少爷,御赐之物他们也敢拦着,这是疯了吗?” 祁昀倒是心平气和,轻轻地在账本上勾画,嘴里道:“托词怎么想怎么有,而且知州大人也没说不给,只是放出风来让我去要罢了。毕竟有了这个匾额,对我祁家有大用,但对他却没得利,他便略略的拦一下来找我要好处罢了。” 铁子有些不解:“要什么好处?”难不成,他也想要祁家像是孙掌柜那样,送个美人才行? 祁二郎翻过一页,语调缓慢:“金银,财物,或者让利邵家,不外如是。想来这次嘉奖的是赈灾义举,虽然难得却不是独一无二,邵知州很懂得分寸拿捏。” “就不怕罚他一个抗旨不遵?” “他没有抗旨,只是拖延而已,今天说抚恤灾民,明天是约见下官,总是有话说的。再者说我等经商坐贾之人,有几个能上达天听?” 少爷你能。 铁子是在京城里和叶平戎一起看过店面的,也在叶平戎的宅子里住过,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自家二少爷的本事。 上达天听,只怕就是一封信的事儿。 可是既然祁昀不说,铁子也不会多问,便道:“那少爷,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撂着不管也不是个事儿。” 祁昀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不能给他哪怕一个铜板。” 并不是祁昀舍不得那些银钱,也不是他不知轻重,事实上,他遇到的吃拿卡要的不少,光是商队过掉那些关卡时,就没少打点银钱。 但是这次不同。 牌匾是御赐之物,邵知州觉得楚承允不会询问那是因为他不知内情,祁昀却知道,楚承允这次既然把东西给出去了,多少是要问问的。 尤其是楚承允的脾气祁昀算是摸透了,别管心思如何城府多深,归根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对旁人便罢了,可是对身边人总是希望有所回报的。 这匾额赐下来,他怕是常常会问问叶平戎自己有没有写信,就是为了让叶平戎念一念自己的感谢和惊喜,然后在脑袋里构思一下自己惊讶的模样,只怕这些就能让楚承允喜不自胜。 那个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如今自己一直没有动静,而且祁昀是刻意的熬着两个月一封信没给叶平戎写,楚承允必然会猜到其中的不对劲。 如果此时,自己为了拿到匾额去给邵知州塞金银,匾额会拿回来不假,可是自己在楚承允心里的印象只怕会直接崩塌。 那位一直觉得祁昀是个忧国忧民、不求回报的超脱之人,若是让他认为祁昀是个会为了金匾而花钱贿赂的,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形象不能崩。 想到这里,祁昀便道:“耗着,不用多想,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铁子对祁昀一贯是完全信任的,也就不再多问,点头应了下来。 如今铁子也能帮着祁昀对账,打算盘的功夫越来越好,但是这屋子里光有自己的算盘珠子响难免让铁子有些小心,继而就是不解:“二少爷,你不用算盘吗?” 祁昀看都没看他,淡淡回道:“不用。” “不用算盘,可怎么盘账?” “用脑子就算的出来,用不着算盘。” 铁子:…… 突然觉得,自家少爷脑子太好使,不赚大钱都对不起这份聪慧。 叶娇则是对这些毫不知情,也就少了份揪心,她的日子过得高兴得很,尤其是坐着马车到了山上的园子后,叶娇明显比之前缩在小院子里的时候显得自在的多。 纵然叶娇喜欢人的生活,也喜欢能每天吃吃喝喝的日子,但是她毕竟是个在山野里呆了千年的人参精,见惯了极目远眺望不到边的草原和山林,总是呆在小院子里难免烦闷。 现在好了,山上比起下面要凉爽不少,有花有草,有水有树,就冲着满目葱茏绿色,一片开阔,哪怕只是走走看看就足够让她欢喜的。 今天看看药材,明天走走石桥,哪怕是现在盛夏时分,祁昀撑着伞打着阴凉,叶娇走在他身侧,两个人一起沿着涓涓小溪随便溜达溜达,对小人参来说,这也是神仙般的日子。 而在园子里,最让叶娇中意的便是那凉屋了。 凉屋一般只有大户人家会做,因为想要修建凉屋,必须要在活水边上搭建才行,屋子三面透风,布置一些轻纱幔帐,要用最软最细的材料,风吹起来飘飘摇摇的,不仅通风,还觉得格外雅致。 而凉屋旁的溪水里会修建一个类似水车的“扇车”,当溪水流过时,扇车缓缓转动,上面带着的巨大扇叶跟着摇摆,哪怕是无风的天气,它也能扇出风来,再加上溪水清凉,风也是透着凉爽,吹一吹都觉得通透了许多。 而扇车还会把水一点点的托起,等到顶端时便倾斜,洒向凉屋的屋顶,水流下以后便能带走屋顶上太阳烘烤的暑气,从而让屋内也清爽起来。 因着叶娇如今怀着孩子,吃不得太多凉的东西,这凉屋便成了她最乐意待的地方。 等看完了药材,又在外面略略走走,叶娇便会和祁昀一道到凉屋里休息。 祁昀把旭宝放到席子上,让人拿些瓜来给他吃,而祁昀自己则是先去在席子上铺上一层棉布隔着,这才扶着叶娇坐下。 叶娇拿着帕子擦擦汗,眼睛则是看着祁昀:“相公,热,想吃冰酪。” 以前男人对叶娇总是有求必应,可是这怀孕之人不能吃多了寒凉之物,就算祁昀对着那双干净的眼睛特别想要把所有她想要的都双手捧上,却还是强忍住了,用尽所有的控制力让自己不要立刻点头,他的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小素。 小素立刻心领神会,恭顺道:“二少奶奶今天一直忍着没吃,从早上到现在连口冷水都没喝过的。” 言下之意,自家二少奶奶忍了这么久,也该得点甜头才是。 祁昀这才点了头,叶娇见状,立刻让人把冰酪端上来。 不多时,装在青瓷碟子里面的冰酪就被放到了叶娇面前,瞧着碟子不小,可里面的冰酪不过是两勺的量,端过来的路上还有些化了,变得越发小了些。 可是叶娇也知道自己如今怀胎六月,该谨慎小心,她可不想因为贪嘴伤了身子,纵然是吃,也是会收敛些的。 小人参拿着银勺,只用勺子尖儿点了一点,放进嘴里含着。 这冰酪是在冬天将牛奶加入蜜糖和香料熬煮,再加入米粉,然后冻起来,放入冰鉴保存,等到了夏日酷暑之时取出来,敲上一块,细细的磨了,再加上蜜糖调制而成。 瞧着不过点点大的东西,要耗费的功夫可是不少。 而这些都是祁昀吩咐下去做的准备,他看的书多,知道的也多,在如何让自家娇娘过得舒坦的事情上,祁昀从不吝啬自己的心思和耐性。 等叶娇慢慢的一点点含着吃完了碟子里头的冰酪,她有些依依不舍的撂下勺子,等嘴巴里面的甜味散掉了,这才有心思扭头去瞧祁昀和旭宝。 而后就瞧见旭宝正坐在席子上,肉嘟嘟的腿乖乖的蜷着,而胳膊则是搭在祁昀的腿上,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看着祁昀。 祁昀正拿着一本《幼学琼林》,对着旭宝道:“三公上应三台,郎官上应列宿。宰相位居台铉,吏部职掌铨衡。” 旭宝眨眨眼睛,软软的问道:“爹爹,宰相是什么?” 祁昀笑了笑,缓缓道:“是一种官,很大很大。” “有多大?” “特别大。” “比爹爹还大?” “嗯,当然。” 旭宝的脸一下子就亮起来:“能管着爹爹?” 祁昀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家儿子突然扯到这里,下意识的觉得其中有诈,可是既然孩子问了,他总不能不说,便又点点头:“是,能管着爹爹。” 旭宝立刻扭了一下,大抵是太使劲儿,肉嘟嘟的身子在席子上打了个滚儿,而后他在席子上爬了几下,到了叶娇身边坐好,躲开了叶娇的肚子,肉肉的小手一把抱住了叶娇的胳膊,声音糯糯的:“娘,旭宝要当宰相。” 祁昀:…… 突然有了个大志向的儿子,祁昀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娇则是捏了捏他的脸,问道:“为什么?” 旭宝立刻昂着脑袋,声音都在跳跃:“管爹爹,让爹爹每天念书书,给旭宝听!”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于旭宝想当宰相的志向,祁昀是支持的,毕竟谁家孩子都有个梦想,他觉得让自家胖儿子做做梦没什么。 无论未来他是经商坐贾,还是科举仕途,祁昀觉得都不错,孩子毕竟要有自己的选择。 想当宰相没关系,谁还能拦着他想想呢? 至于能不能当成,就看旭宝自己的造化了。 可是旭宝说要管自己,祁昀不置可否,只是把《幼学琼林》翻到了父子那一篇,一字一句的给他讲清楚,尤其是那句“桥木高而仰,似父之道;梓木低而俯,如子之卑。”算是告诉自家胖儿子—— 我是你爹,你是我儿子,我管你一辈子,哪怕你当了宰相都不好使! 不过祁昀本来是想要打击一下自家儿子的痴心妄想,却没想到,旭宝听得美滋滋的。 在吃晚饭的时候,他还和叶娇炫耀:“爹爹给我读了好多书书!” 而且这次爹爹读的可细了,特别耐心,旭宝觉得很高兴,吃蛋羹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 叶娇一边喂他一边笑着看向祁昀,道:“你今天像是空闲了些?”不然祁昀往常听到旭宝想要听书就跑,今天倒是一反常态非要给旭宝念书了。 旭宝则是拽了拽叶娇的袖子,对着她道:“娘,爹爹在疼旭宝。”说完,旭宝的眼睛盯着叶娇的勺子,“娘也疼疼旭宝。”说完,就长开了软软的粉粉的小嘴等着。 叶娇忙又挖了一勺蛋羹,凑到嘴边试了试味道,这才喂给旭宝,嘴里却依然对着祁昀道:“相公你今天待旭宝可真好。” 祁二郎没说话,只觉得噎得慌。 他很想说,今天挺忙的,并不清闲。 他也想说,自己和旭宝说了那么多,并不是哄他,而是真的想要让这个傻小子记住以后要听自己的话。 可是刚才问了问,旭宝把小故事都听得清楚,里面的那些遣词造句他也记得明白,偏偏该知道的道理却是半分都没当回事儿,志向依然是当宰相,目标依然是管爹爹。 弄得祁昀都没了办法,又不好在叶娇面前说自己和这个两岁的胖儿子置气,就只能一言不发。 可看着旭宝一脸得意的吃着蛋羹,那张小胖脸蛋一动一动的,祁昀做了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 在叶娇又挖了一勺蛋羹到嘴边试温度的时候,祁昀突然抓住了叶娇的手腕。 而后,将女人握着的勺子凑到自己嘴边,张嘴吃了。 叶娇:…… 旭宝:……! 刚刚还安安稳稳的小胖子立刻伸手去抓祁昀,嘴里喊着:“爹爹坏!吐出来!” 其实祁昀吃着蛋羹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惊讶,想来祁二郎自己都没想过,自己能做出这种和儿子抢东西吃的事情来。 之前旭宝喝奶的时候,自己和他抢那是夫妻情趣。 但现在还抢,那就是……一时冲动了。 尤其是这孩子吃的蛋羹不同于大人吃的,少油少盐,没有味道,让祁二郎越发觉得刚刚自己犯了傻。 祁昀把嘴里的蛋羹咽了,轻咳一声,默默地站起来说了句:“我再去看看账册。”然后就快步去了隔壁厢房。 叶娇则是看了看蛋羹和旭宝,若有所思。 见旭宝还嘟着嘴,叶娇顺手从旁边捏了一块奶糕,塞进了小东西的嘴巴里。 大抵是爱吃的人总是心有灵犀,旭宝一口奶糕吃进去,立刻眉开眼笑,眼巴巴的看着叶娇,张着嘴等下一口。 而在晚上吃宵夜的时候,叶娇端着一碗鸡豆粥,而祁昀则是看着自己手上的蛋羹沉默无言。 最终,他还是把蛋羹一点点的吃光了,又扶着叶娇去擦了身,这才上床睡觉。 如今叶娇怀胎六月,肚子比起上次怀着旭宝的时候略大了些,也更活泼,晚上睡觉也不是次次都舒坦。 偶尔肚子里的宝宝动一动,叶娇就会醒来,有时候晚上会醒好几次。 这次感觉到动静后,小人参又睁开眼睛,先是朝窗外看了看,还能瞧见皎洁月光,而后便觉得自己的腿上有着或轻或重的感觉。 微微支起上身,借着光亮,叶娇便瞧见了那个正给自己摁着腿的男人。 这不是祁昀第一次做这事儿,在上次叶娇怀胎时,祁昀就常常在叶娇腿酸的时候起来给她揉捏,现在重新做起来倒是轻车熟路。 见她醒了,祁昀便停下动作,拿着一旁的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手,而后侧身躺到叶娇身边,轻声问道:“怎么,孩子又闹你了?还是我吵醒你了?” 叶娇摇摇头:“不关你事,只是孩子动了动。” 祁昀轻轻环住了叶娇的身子,眼睛却是看着女人隆起来的腹部,压低了声音:“不要闹了,你娘困,别吵她。” 听了这话,叶娇眨眨眼睛:“你这么说,孩子能听得到吗?” 祁昀则是煞有其事的道:“多说说就听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等祁昀说完,小家伙真的就老实了,但是叶娇却有些睡不着。 因着盛夏酷暑,到了晚上也不见得多凉快,叶娇想要伸手推推祁昀,觉得人哪里都好,就是身上总是热烘烘的,冬天自然是好,凑在一处格外舒服,可是到了夏天就会觉得燥了。 但是等手放到祁昀身上,叶娇就改了主意,手脚并用的往祁昀那边凑,细细的胳膊抱着男人,脸都埋了过去。 看着是极亲近的,可是瞧着叶娇的表情却不像多高兴。 祁昀的呼吸一滞,而后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娇又把他抱紧了些,这才道:“相公身上凉凉的,夏天好消暑,可是你身上凉只怕是因为身子还没好全。”说着,叶娇又凑近了些。 这样也能多给自家相公补一补。 可是在祁昀听来,却是觉得又熨帖又撩人。 熨帖在于娇娘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自己,撩人在于挨的实在是近,不多想都难。 于是,没过多久,小人参就发现刚刚还凉丝丝的相公突然变得热乎乎的,尤其是脖颈和脸颊,烫烫的,完全没了刚刚的舒服。 她松开了祁昀,有些疑惑的问他:“相公,你热吗?” 祁昀没说话,只管从床上坐了起来,撩开了轻软透气的纱帐。 而后他扭头对着叶娇道:“若是娇娘还热,那我们不如出去走走,稍微散散暑气也是好的。” 左右也睡不着,叶娇便点点头,扶着祁昀坐起身来,让这人帮自己穿好鞋袜,叶娇则是拿了细软透气的丝绸外衣让他披着,两人相携离开了屋子。 外面,夜深人静,月凉如水。 距离卧房不远的便是潺潺溪水,夜晚时候蝉鸣蛙叫,也能听到涓涓细流的轻微声响。 纵然小人参并不是个喜欢读诗书的人,也形容不出这种夜景,可她依然觉得好看得很,脸上也有了浅浅笑意。 他们并没有走远,祁昀想着,山里面不仅有人,偶尔还会有一些误打误撞跑下来的动物,叶娇毕竟肚子大了不少,若是被吓到了也是件难事,便只是在溪水边走一走。 夏天的夜比不得春秋的凉,可是山里气候宜人,总归是要清爽些的,只是略略走了一会儿,叶娇便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 而身上捅透了,脑子也就清明,小人参想起了一桩事情,扭头看着祁昀道:“相公,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名字?” 祁昀专心地扶着她,闻言,想也不想便道:“若是女儿,还是叫倩儿,若是儿子,便是从‘笈’和‘籥’里面选一个。” 叶娇眨眨眼,光是听发音有些分不清,便把手对着祁昀摊开:“你写给我瞧瞧。” 祁昀便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地放在叶娇的掌心想要写。 谁知道祁昀刚一碰,叶娇就止不住的笑,似乎是摸到了痒处,忙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不让他碰了。 祁昀一愣,也笑起来,并没有再去拉她的手,而是蹲下来,捡了一旁的树枝,在小溪旁边柔软的土地上写了两个字。 叶娇是知道人取名字是要有些规律的,按着数字往下排,或者就用同一个偏旁部首的,这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也算是加强兄弟关联的一种方式。 石头叫祁笃,旭宝叫祁策,而祁昀写的这两个字也是竹字头的。 只是叶娇不太明白它们都是什么意思,甚至问都没问,只看了一眼,就用手指了指:“叫这个。” 祁昀见她选的是‘笈’,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其实按照意思来说,笈谓书册典籍,籥谓古乐竹器,都是风雅之物,无论那个都是好字,可祁昀还是想要听听叶娇的想法。 小人参则是一本正经的对他道:“右边这个笔画太多了,要真起了这个籥字,只怕以后光是学写名字都要学好一阵。” 祁昀:……娘子说的很有道理。 忍着笑,祁昀点了点头,在‘笈’字上画了个圈儿:“那就选这个了,回头我写下来存着,这次用不到,下次也能用到。” 这本是说来逗她的,可叶娇一听,就点点头:“自然是要存好的,以后总用得着。” 祁昀闻言,笑着应了一声,起身,擦了擦手,这才重新扶住叶娇,两人慢悠悠的往回走。 大抵是外面转了一圈儿有些累,叶娇刚一躺下就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也没醒。 祁昀醒了后也没吵她,从一旁拿了个竹夫人摆在叶娇身边,让她能抱着,而后便轻手轻脚的起床,去拿了书册来看。 可不等祁昀把书翻开,就听到有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祁昀怕吵醒叶娇,立刻走过去把门打开,对着外面的小素轻声道:“怎么了?” 小素也猜到自家二少奶奶没起呢,很自觉地也放低了声音:“回二少爷的话,六思来了,说是有三少爷有话让他带来,这会儿就在前厅,二少爷去瞧瞧吧。” 祁昀闻言便是眉头微皱。 六思是祁明身边的伴读,素来懂事,不会随随便便的往外跑,而且现在已经到了五月份,距离乡试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自家三弟应该在书院苦读,若非大事必然不会让身边的伴读上山来寻自己。 祁昀也不耽搁,只管把书册撂下,回身,轻轻地关了门,而后一边朝院外走一边问道:“他可说是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只是听铮哥说,六思瞧着着急忙慌的,想来是急事。” 祁昀这会儿正好看到了守在院门那里的铁子,他便对着小素道:“你不用跟去了,到门外守着,若是娇娘醒了伺候她起身便是,说我马上回来。” 小素立刻止住脚步,恭顺道:“是。” 而祁昀则是带着铁子,朝着前厅而去。 更一进门,就看到了在原地打转的六思,纵然是夏日凉爽清晨,四面通透,可是六思的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层的汗。 看到祁昀进门,六思赶忙小跑过去,道:“二二二二少爷,三少爷,三少爷让我来找,找您。” 祁昀则是让铁子给了他一杯茶,而后道:“不要急,慢慢说。” 六思有些结巴,越急结巴越严重。 等灌了一杯水下去,神色稍定,嘴巴也比刚刚利落了些:“二少爷,是,是三少爷让我来的,他说,他的箱笼被人抢了!” 祁昀微愣,而后立刻问道:“人呢,人有事吗?” “没事,人没事,可是,三少爷的砚、砚台,还有字帖,都在里头。” 祁昀又了个不好的预感:“什么砚台,什么字帖?” 六思又灌了一杯茶水,这才道:“三少爷说,是他义兄送的端砚和字帖,都装在里头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祁昀闻言,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又很快坐下了。 但即使如此,铁子也能看出祁昀那一瞬间的震惊。 只是其中的缘由,祁昀没有对任何人说,就是铁子也不知晓,这次祁明丢掉的不单单是个砚台和字帖那么简单,而是御赐之物…… 哪怕楚承允送出来的时候是当礼物送的,可是只要经了他的手,那就是天家御赐,当然是丢不得扔不得的。 祁明会让六思来找自己,想来是因为他珍惜和楚承允之间的兄弟情义,把自家义兄送的物件都好好保存,自然不想要弄丢,这才来找祁昀帮忙。 但是对于祁昀来说,这可不单单是情义的事情,一个不好,便是牢狱之灾。 寻常人家得个御赐之物,那都要摆香案,放祠堂,好好供着,传给子孙后代。 祁家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也是楚承允送的时候也没那么郑重其事。 纵然对祁昀来说,这位新皇远没有那么神秘,他给的长命锁祁昀还和银子锁一起呢,却不代表可以随便被人抢走。 可是祁昀很快也想清楚了,丢了就丢了,他们不说,谁知道那是谁给的? 但是,到底是祁明运气不好遇到匪盗,还是有人针对他,这就不好说了。 祁昀坐在椅子上,微微闭了闭眼睛定神。 铁子知道自家少爷一大早起来还没有用早膳,如今祁昀的身子虽然不像之前那样纸糊的一般,可也比常人虚弱些,铁子便去盛了一碗原本是给叶娇准备的黄芪鲈鱼汤,递给祁昀喝。 一碗喝下去,祁昀的精神好了些,这才看向六思:“三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要一五一十的和我细说清楚。” 六思年轻,而且嘴巴不够利落,单单靠嘴说只怕是说不清。 好在祁明早就想到这点,给六思写了一封信带过来。 祁昀拿过信,展开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个真切,很快就明白了原委。 信中说,祁明一直在书院里苦读,好不容易有了个空闲时间出门,本想是背着箱笼去城中的书摊上买些书回来,谁知道路上碰到个卖唱的女子,哭闹着说自己被人追杀云云,瞧着十分可怜。 只不过祁明纵然年纪小,可脑子却不蠢笨,青天白日的他也不信有人敢当街追杀良家女子,撇开她就想走。 谁知道这卖唱女子居然像是吓晕了,就这么瘫在祁明身上,偏偏两只手死死的抓着他和六思死都不放。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穿着短褐的男人冲出来,硬生生的抢走了祁明的箱笼,偏偏祁明和六思被卖唱女子缠上了,脱不了身,等好不容易挣扎开却已经不见那些人的踪影了。 若只是普通金银,丢了就丢了,终究他是要科考之人,读书为重,着实是没有时间报官,也没时间应付官司,可是里面有义兄送的东西,祁明这才来找了祁昀。 看完,祁昀就知道自家弟弟是被碰瓷了。 用的伎俩算不得高明,可是人家就盯着他的箱笼,怎么想怎么奇怪。 只是毕竟是祁明丢了东西受了骗,祁昀怕自家弟弟碍于情面不把事情说清,便将信放到了一旁,看向六思道:“我问你的话,你只需要说是和不是就行了,若是想要让我帮三弟,就说实话。” 六思乖乖的站在那里,闻言便点了点头。 祁昀又喝了碗鱼汤,而后沉声道:“他说的卖唱女子,到底是真的素不相识,还是他惹了什么风流债让人家女子找上门了?” 六思先是一愣,而后脸上一红,连连摇头,嘴里叠声道:“不不不不不不……” “好,那你再告诉我,三弟最近是不是和谁结怨?” 六思细想了想,又摇摇头:“不是。” 三少爷天天在书院里呆着,想要结怨也是没机会的。 祁昀又道:“你再想一想,那些人冲出来抢箱笼的时候,是只盯着三郎,还是还盯着旁人?” 六思立刻道:“只,只有三少爷。”他声音顿了顿,“其实,那些人是想要伤了三,三少爷的,只是……我扒开了那个女人,慌乱跑走时,丢,丢了箱笼。” 六思到底是不在事中,也就看得真切,而慌乱中祁明其实是懵的,对事情也记不大清楚,不少细节也都是问六思得来。 而这件事,六思瞒住了祁明,只对他说那些人就是为了抢东西。 六思怕实话实说会吓到三少爷,如今就要乡试了,万一心绪不宁影响了科考才是真的麻烦。 祁昀闻言,便知道六思的担忧,也欣慰自家傻弟弟有了个靠谱的伴读,便让铁子给六思搬了个座,也给他盛了碗鱼汤。 而在祁昀细想之后,脸上反倒没有什么疑虑,只轻声道:“果然,是专门冲着三郎去的。” 什么卖唱女,什么当街抢夺,不过是人家的谋划,最终为了的就只是祁三郎罢了。 至于是不是还针对祁家,祁昀不敢肯定,但是多半是有关系的。 若说上次祁明被蔡家人推下山崖是为了抢夺县考名额,今天这事儿显得有些没头没尾。 而敢做出这样事情的,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城里是有不少衙门的,知州的衙门就在那里,这些人胆敢在城里大白天的闹事,除非是猪油蒙了心,不然就是背后有人撑腰。 假如是后者,那就越发不能轻轻放过,总要知道是谁做的才好防范,不然这次认了,人家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三郎年轻,又马上要乡试,碰坏一根手指都是不成的。 于是,祁昀便立刻对着铁子道:“你带上六思下山,现在就去知县衙门里找石知县,跟他说说这事,请他帮忙查查幕后之人。” 铁子犹豫了一下道:“二少爷,知县大人会不会不管?” 就算祁昀没有说明,但铁子听得出,这不是寻常事。 纵然石天瑞是知县,可到底只是个七品芝麻小官,只怕他不敢接。 祁昀则是道:“你放心,他肯定帮忙。” 冲着那块金匾,祁昀也不信石天瑞会置之不理。 但是真的让石天瑞接下这个案子的缘由,却不是因为御赐匾额,而是因为叶娇救了他女儿的命。 郑氏把佛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石天瑞,点名了和京城里面的某位大人有所关联。 至于那个妾室,已经因为误食佛兰暴毙身亡,等发现的时候都凉透了。 石天瑞对这个表妹妾室的愚蠢恶毒早就领教过,她能嫁来也是使了手腕硬贴上来的,石天瑞只是放在府里养着,实际上碰都没碰过。她死了,石天瑞伤心了两天就没再多想,可是对于自家女儿,他是格外珍惜的。 叶娇能认出佛兰,就是救了他女儿的命,石天瑞自当报答。 等铁子找到他的时候,石天瑞一口答应,并且派出了得力的差役出去调查,没两天就有了结果。 因着叶娇的恩情,石天瑞亲自走了一趟。 他上山找祁昀的时候,祁昀正和叶娇一起哄着旭宝。 旭宝虽然爱笑,脾气也好,可就是这身上懒得很。 能坐着不站着,实在不行就原地躺下,一动不动能呆很久。 若是小时候,胖嘟嘟的还算可爱,可是长大了些,祁昀怕他总是这么懒会影响长个子,便常常想办法让自家小胖墩动一动,走一走。 今天拿着奶糕喂,明天拿着布球哄。 只是这些法子对猫儿狗儿的很管用,对旭宝却常常失效。 小小的旭宝拿准了主意自家爹娘偏疼他,哪怕他不动也不会饿到自己,所以弄得小两口总要想些别的法子来哄他。 到现在为止,最好用的居然是念书。 于是,石天瑞进门时瞧见的就是叶娇和祁昀分别坐在软榻两侧,中间是旭宝咯咯笑着迈着小短腿来回溜达。 走到祁昀那边,祁昀说一句:“苟不教,性乃迁。” 再走到叶娇那边,小人参则是扭头盯着书,照着念:“教之道,贵以专。” 石天瑞瞧了,不由得笑道:“祁公子和夫人教子有方,令人敬佩。” 叶娇这才看到有人进来,便伸手将旭宝抱到怀里,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嘴里则是道:“小素,给石知县上茶。” 石天瑞则是笑着和叶娇见了礼,眼睛则是看了眼祁昀。 祁二郎站起身来,摸了摸旭宝的发顶,而后和石天瑞去了正堂坐下。 纵然是丢了御赐之物,但是祁昀并没有天天焦躁不安,他也让祁明安下心来好好读书复习,莫要想些旁的事情。 左右着急也找不回东西,倒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等着结果就是了。 这会儿石天瑞来了,祁昀和他喝了茶,又说了些客套话,这才问到:“不知上次问石知县的事情,可有什么结果了?” 石天瑞撂了茶盏,对着祁昀道:“有,我派人去调查了那个卖唱女子,她已经被邵家赎身,买下了身契,成了邵家五郎的妾室。” 邵家? 祁昀一听这个姓氏,就微挑眉尖:“想来,我三弟的箱笼是能找到了。” “怕是不成。”石天瑞低声道,“有人看到邵五郎早些时候去了邵知州的府衙里,拿了个红布包着的盒子,想来是去送礼的。” 若是往常,人家亲戚之间走动走动本就稀松平常,算不得什么。 可是前脚从祁三郎这里得了一块上好端砚,还有根紫毫笔,这都是极好的东西,后脚就提着盒子去了衙门,很难让人不往一起联想。 至于祁昀说的那本字帖,石天瑞根本没当回事儿。 在他看来,和端砚以及紫毫笔比起来,那本字帖不值什么钱,也不值当紧张。 谁知道祁昀的神情突然一松,眉宇间也舒展开来。 从一开始,他都没想过把东西拿回来,祁昀想要知道的只是有谁盯上了祁明。 如今知道是邵家就够了,这躲在暗处使坏的人走到了明面上,那就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要想推起来一个家族不容易,但是想要推掉一个家族还是能试试的。 祁昀之前已经悄无声息的拔掉了好几个碍到自己的,这次多筹谋一些,总会有法子。 不过祁昀又转念一想,指尖在茶盏边缘滑了滑,突然翘起嘴角:“我原本想着,东西丢就丢了,不过现在看来,失而复得还是很有希望的。” 石天瑞有些疑惑,不由得问道:“何意?” 祁昀没有明说,只是笑笑,心里却想着,御赐牌匾可是放在州衙里两个月,想来那位邵大人该是反反复复的看过好多遍的。 如今,就看邵五郎会不会忠心耿耿的连字帖一起送给知州大人。 没送还则罢了,只当是好东西喂了狗,以后再想办法就是,可他要是送了,自家三郎的东西必然是要失而复得的。 而邵五郎确实是忠心的,只不过他并不是忠心于邵知州,而是忠心银钱。 他们邵家能在城里横着走的原因,邵五郎很有自知之明。 并不是他们的经商手段有多么高超,也不是邵家的祖上有多大功德,只是因为他们有个当知州的亲戚。 这一条,就够了。 而这位知州大人也不是那种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清官,邵家送的东西他少有不收的,邵五郎得了好东西就给他,等喂熟了自然会给他家来点好处。 这次,邵五郎得了祁明箱笼里头的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送去知州府上。 可是邵五郎去的时候,从天亮等到天黑都不见知州的影子,杯子里头的茶水换了一遍又一遍,都喝的没味了,才总算见到邵知州。 这邵知州生的清瘦,眼睛精亮,留着山羊须,光看模样便觉得是个严厉之人。 这会儿刚一走出来,便对着邵五郎凝眉冷目,声音也低了八度:“你们做的好事!” 邵五郎吓了一跳,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而后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邵知州却没有丝毫被讨好的模样,冷哼一声,坐下后沉声道:“前两日街上的那出事儿别当本官不知道,胆子真是大了,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邵五郎愣了一下,很快便想明白,邵知州怪的不是他们当街行凶,而是怪他们没有扫干净尾巴,他赶忙低垂着头道:“大人,这……我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邵知州又是一声冷哼:“人家石知县的人都找到你们头上了,纵然你手下人不曾到处说,但是路上那么多行人,那卖唱女子你还找了个人尽皆知的名角儿,可怎么堵住别人的嘴巴?” 邵五郎头上冒汗,立马趴在地上。 过了好一阵,才听邵知州道:“好在石知县没有声张,祁家也安安静静的,想来是碍于本官的面子不同你计较,可这种事情没有第二次,你以后脑袋清楚些才行,记得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邵五郎心知没了事儿,赶忙赔笑,而后又爬起来,将自己提来的盒子放到了邵知州面前,“大人,这次着实是我的过错,让您受惊了,这是我的赔礼,还望大人笑纳。” 邵知州自然是听说了邵五郎带礼而来的事情,也能猜到里面的物件怕是祁三郎的。 他原本不想拿,但是瞧着邵五郎这殷勤模样便觉得应该是个稀罕物,这才淡淡的点点头,让人拆了红布。 打开了盒子,邵知州第一眼就盯上了那方端砚。 这端砚是砚台中的极品,而这一方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不然楚承允也不会郑重其事的送给了祁昀。 只要是个读书人,看一眼便能走不动道。 邵知州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起来端详。 但很快他又看到了砚台旁边的紫毫笔。 这紫毫笔同样是极好的,要用野山兔项背上的毫毛一根根挑选后制成,色彩紫黑,其中尤其以北方边关之处取来的兔毫制成的笔最为柔软珍贵。 而这一只,便是商队从关外带来的,既然能让祁昀拿出手送人,当然用的毫毛是最好不过的。 就算只是放在那里,看着这笔也知道品质绝佳。 邵知州眼睛发直,即使心里知道这些东西不能要,但却克制不住自己的手往那里伸。 但是不等他摸那紫毫笔,就又看到了个布袋子。 这布袋子是藏蓝色,瞧着平平无奇,只是袋子封口处用的绳子下面坠了个穗子。 红配绿的颜色,是之前叶娇送给祁明的。 既然是嫂子给的东西,祁明当然是无比珍惜,不仅要好好的用,还要随身携带,最终他选择撂在了和自己的布袋上,既能成全了对叶娇的尊重,也能好好地放在箱子里,不让别人看到。 而这穗子着实刺眼又夺目,让邵知州不自觉的就把那袋子提起来:“这是何物?” 邵五郎忙道:“是本字帖,我也分不出好坏,正好拿来让大人分辨分辨。” 邵知州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而后打开了袋子,将里面的字帖拿出来。 略翻了翻,便觉得没什么稀奇。 可就在这时,他翻到了扉页。 那上面的八个字一映入眼帘,邵知州的手就顿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他突然开始抖。 先是指尖颤抖,然后是手臂颤抖,最后,竟然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般。 邵五郎吓了一跳,还以为邵知州中风了呢。 但没等他喊出声,邵知州就捧着那本字帖,踉踉跄跄的跑向了后院。 邵五郎急忙跟上,而后就看到邵知州进了一间屋子,等点燃了蜡烛跟进去,就看到屋子里摆放了一些杂物,没什么稀罕的,最显眼的是放在屋子正当中的一个被红布盖住的匾额。 “大人,你这是……哎呦!”邵五郎上前去想要说什么,却被邵知州一脚给踹开。 邵知州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本字帖,空出来一只手,颤巍巍的撩开了牌匾上面盖着的红布。 上书四个大字——志高行洁。 这牌匾是要赐给祁家的,邵知州为了索要好处,这才留在了府衙里两月之久,他想着,祁家不过是商贾人家,纵然皇上御赐了匾额,也算不得什么。 可现在想来,这四个字原本就不是形容商贾的,而是形容高洁之士,皇上赐这四个字,可不就是,硬生生的把祁家身上所谓的商贾之气给撇清了? 关键却不在这意思上,而是,这字。 邵知州颤抖着举起字帖,看着那上面的八个字。 宵旰攻苦,笃志不倦。 看看牌匾,又看看字帖,来回数次,邵知州终于看清—— 这个‘志’字,竟然,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邵知州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竟是直接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邵知州这次晕倒着实是没有征兆,把邵五郎也给吓了一跳。 他赶忙将烛台放到了一旁,出门喊人,外面的下人差役跑进来,掐人中翻眼皮,好不容易把知州大人给弄醒了。 可是刚一醒,邵知州第一眼就看到了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的金匾,眼皮一翻又要晕。 这次邵五郎长了个心眼儿,先扶住了邵知州的肩膀,托着他,连声道:“知州大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本字帖有什么问题?” 此话一出,邵知州就回过神儿来。 他立刻抓着邵五郎的胳膊挣扎着站起来,但是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一脚冲着邵五郎踹过去! 若说年龄,邵五郎更年轻,说身板,邵五郎更结实,但是这一脚来的着实是有些猝不及防,邵五郎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趴在地上,牙齿磕到嘴,弄了满口的血腥味。 邵知州则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指尖都在颤抖。 他能熬到这个官位上,纵然算不得精明强干,但也不是那等蠢钝如猪之人,如今看到字帖,又看到匾额,稍微一联系就能想明白。 那个祁家,根本就是简在帝心! 邵知州之前只当祁家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家,不过是因为赈灾出了点银子,又赶上皇帝刚刚继位要收拢民心,这才给了块金匾。 但是当时邵知州觉得,之前那些得了御赐之物的人家,除了御赐的东西,还要有专门的内官代为颁发,一同而来的会有一些金银布匹,这都算是天家恩典。 偏偏这祁家除了个金匾什么都没有,就连颁发都是让衙门代劳,看起来半点不上心。 也正因如此,邵知州才敢扣着匾额两个月不发,借此来找祁家要好处。 可是现在,瞧瞧这个字帖,瞧瞧上面的私章,再瞧瞧这布袋子上面丑了吧唧的穗子…… 这个祁三郎居然能把御笔放在一个辣眼睛的袋子里,足以见得这东西对他来说根本不稀罕! 御笔都不稀罕,这要是多大的荣光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祁三郎不过是个秀才,平素也没什么经天纬地的名声,邵知州笃定他拿到这些是因为家里的缘故,这祁家,只怕是被皇上时刻盯着的。 邵知州都不敢往深了想,越想越怕,怕的声音都在抖:“你们都出去,邵五留下。” 差役们纵然搞不清楚状况,却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邵五郎则是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抹掉了嘴上的血,这才发着冷汗对着邵知州道:“不知道小人有什么地方惹到大人了?” 邵知州只觉得血管突突的跳,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把字帖好好的放到一旁,而后扭头就给了邵五郎一巴掌。 先是一脚,然后是一巴掌,弄得邵五郎整个人都是懵的。 邵知州到底是刚刚受了惊吓,打他的这一下就显得格外耗费力气,说话也难免带了些气音:“那祁家是个什么人物?得了金匾,还有皇帝青眼,你居然敢动他,不想活了吗!” 邵五郎看了看那金匾,立马明白了邵知州的意思。 可是邵五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邵知州为何前后两张脸? 这匾额既然存在州府衙门里那他应该早就知道的,何苦到现在才和自己发作?刚刚就应该生气的。 而第二件事,邵五郎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又嫉妒。 明明一开始邵知州是让自己出银子赈灾的,结果家里的朱氏死活闹着不出银钱,这才让祁家捡了便宜。 这金匾,本该是自家的才对。 但邵五郎很快就想到了另一桩事:“大人,这……我抢了祁三郎的事情,会不会被他们闹大了?” 邵知州没好气的回道:“你做出来了这种丑事,还指望人家不闹大?” 邵五郎先是肩膀颤了颤,而后就低声道:“那,大人,不如现在就去封了他们的嘴……” “闭嘴。”邵知州气的又是一个急喘,“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别人就不知道?再敢动他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莫说是你做的事情,就连我……” 声音突然卡主,邵知州意识到,自己把御赐之物存了两个月的事情,只怕京城里那位早就有风声了。 背后出了一层层的冷汗,邵知州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而邵五郎听得出邵知州想要甩了自己,赶忙往前膝行几步,抓住了邵知州的衣裳下摆:“大人,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您可要给我想想办法,总不能一起翻了船啊。” 邵知州一听这话,冷淡的撇了一下嘴角:“你说什么船不船的,你做下的事情,和本官没有半点关系。” 而后,邵知州踢开了他,走过去,一把把门拽开。 “来人!把这个恶徒给本官抓起来!” 不远处守着的差役跑上前来,看了眼倒地不起的邵五郎,犹豫了一下。 着实是知州和邵家关系素来不错,差役们也有些拿不准主意到底该不该抓,若是动了手,回头人家和好了跟自己秋后算账可如何是好? 于是,领头的书吏小声问道:“那个,大人,以什么名义抓人?” 邵知州的回答格外坚决:“当街伤人,劫人财物,此等恶人国法岂能容他!快,抓进去!还有,给本官更衣……不,明天一早来给本官更衣,本官有急事要办!” 这边的府衙里大戏连台,而在山上,祁昀也在和叶娇商量着要下山的事情。 并不是为了旁的,而是因为叶娇如今月份大了,在这山上也住了好一阵子,如今虽然还在伏天里,但这山上毕竟多有不便,柳氏也来催过,两人就趁着第二天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下山回家。 因着现在时候尚早,叶娇还有些没睡醒,坐在马车上就斜斜地靠着祁昀,脑袋一点一点的。 旭宝则是很有精神,一手拉着叶娇的胳膊,另一只手抓着奶糕,吃得开心。 叶娇半睡半醒的时候还记得抱紧一些自家胖儿子,脸则是侧着靠着祁昀,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可把冰鉴带上了?” 祁昀轻轻亲了一下叶娇的脸,缓声道:“带上了,还有你喜欢的果子都摘了不少,等回去以后榨了汁,混着冰酪一起吃就是了。” 叶娇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在祁昀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又沉沉睡去。 不过这一个回笼觉小人参并没有睡得太久,她醒来的时候还没有到家,可是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夏天阳光总是显得更耀眼些,哪怕是坐在马车里,阳光都能穿过布帘照进来,觉得四周一片敞亮。 但是车舆里却不觉得热,叶娇一扭头,就看到祁昀正一手拿着书册看,另一只手拿着扇子轻轻地扇着一个铜盆。 这铜盆瞧着平常,只是略大了些,而在里面放着一块冰,瞧着已经化了不少,四周围已经没有了敲下来时候会有的锋利棱角,而是因为融化而变得圆润。 冰块寒凉,四周围的风也是凉嗖嗖的,祁昀在扇着的时候,风便带着清爽,这才让叶娇一路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汗意。 只是若让别人看到,怕是会心疼的牙酸。 这冰块在夏天最是金贵,寻常人家得到一小块都是不容易的,结果到了祁昀这里,竟然能敲下来这么大一块就为了给叶娇扇凉风…… 有钱人的快乐确实是难以想象。 而旭宝早就舒服的躺着睡着了,小肚子用一块帕子盖着就足够,肉嘟嘟的小手时不时的动一动,还会咯咯笑,不知道做到了什么好梦。 叶娇则是伸手过去拽了拽祁昀的胳膊:“相公,累不累?” 祁昀见她醒了,便撂下了手上的书和扇子,把装着冰的铜盆往外推了推,而后略略动了动身子坐到了叶娇身边,拿着扇子给她扇着:“你呢,累不累?” 叶娇眨眨眼:“我累什么?” “在马车上睡觉也会累的。” “不,相公,在土里睡觉才最累。” 叶娇说的郑重其事,当初他都是站着睡的,半个身子埋在地里,动不动就要醒过来左右看看生怕被其他妖精抓走吃掉,可比现在辛苦多了。 祁昀则是从眼底露出了些心疼,亲了亲叶娇,在心里又给叶二一家记上了一笔。 小人参拿过了祁昀手上的扇子,也给祁二郎扇扇风,而后她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在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暑气后迅速将帘子撂下,问道:“怎么还没到家?” 祁昀声音温和:“是我让马车走得慢一些,不然快了就容易颠簸,你睡不好。” 叶娇笑了笑,又给他扇扇风:“相公待我真好。” 祁昀则是自然而然的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道:“这世上,我只想待你好。” 谁知道,叶娇先是昂头反过来咬了咬他的下巴,而后嘟囔着:“旭宝呢,娘呢,哥哥嫂嫂三弟呢?” 祁昀先是一愣,而后立刻道:“都好,都好。” 等说笑了一阵,叶娇的眼睛看向了旭宝,声音轻轻:“我看旭宝是个喜欢读书的,既然喜欢,以后多陪他念念吧。” 祁昀的眼睛也看向了自家胖儿子,正巧赶上旭宝在梦里笑,嘿嘿的吐着气,还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睡得安稳。 盯着看了一会儿,祁昀轻声道:“不如回去以后教他认字,三郎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认识不少字了。” 叶娇眨眨眼:“这么早?” 祁昀一本正经的点头,心里则是想着,早点认字也省的小胖子天天找自己念书。 旭宝又翻了个身,嘴巴里念念叨叨的,然后就是笑。 叶娇也跟着笑起来,心想着自家儿子虽然懒了点儿,可这脾气着实是一等一的好。 醒的时候乐呵呵的不算,这睡着了都能自己跟自己高兴。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铁子在外头撩开了帘子,先把铜盆端下去,而后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到家了。” 祁昀先抱着旭宝下了车,而后将还睡着的旭宝交给了小素,他又伸手扶着叶娇下来。 如今叶娇的月份大了,肚子也鼓了不少,下车的时候格外小心,走路祁昀都扶着她,格外仔细。 可不等他们进门,却听到远处传来了锣鼓的声音。 叶娇不由得朝那边看,而后就看到有个人小跑着过来。 因着这附近都是祁家的产业,尤其是饭庄酒肆更是开了不少,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有人早早传信儿。 这会儿来的就是个饭庄的伙计,看到祁昀时便止住了步子,行了礼,这才道:“二少爷,那边是州府衙门的人,一路上吹吹打打的,朝着这边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金匾之事,祁昀并没有同家里人讲起,故而除了他和铁子,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 这会儿时候尚早,柳氏原本是在礼佛,听到动静就叫了刘婆子过来问,听刘婆子说是衙门里来人,柳氏吓了一跳,忙扶着刘婆子出来。 还没到大门口,就遇到了急匆匆往前面赶的方氏。 柳氏以为她知道什么内情,忙问道:“出了何事?怎么衙门来人闹这么大动静……莫不是咱家谁缠了官司?” 方氏听了就是心里一突。 并不是她不信任祁昭,其实方氏心里清楚,在祁家这三兄弟里,看起来祁昭年纪最大,该是有主意的,但是实际上祁昭是最老实本分的一个,做事谨慎小心,为人宽厚仁慈,平时从不会和人结怨生仇,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错处才对。 但是事情到了眼前,衙门的人就在前厅候着,而且二郎一家都在山上,三郎在城里读书,家里就剩下大郎了,若真的有事,也只能是大郎有事…… 方氏心里也没了主意,越想越怕,脸色比往常略白了些。 柳氏瞧出来她的紧张,心里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媳妇瞧着外向,其实是个不经事儿的,胆小得很,只怕现在又想到什么有的没的,柳氏便不再吓她,伸手拍了拍方氏的手背,带着她一道去了前厅。 刚一进门,就瞧见了满目大红。 红色素来都是喜庆颜色,只是哪怕是过年的时候,祁家也没这么装饰过,而柳氏看着这些差役披红挂彩,自家下人在忙叨叨的搬着香案,一时间也没搞清楚状况。 祁昭早到一步,正在和祁昀说话,而叶娇则是看到了柳氏和方氏后,便扶着小素过来,道:“娘,嫂嫂。” 柳氏扭头一见叶娇,又是一愣。 其实叶娇上山还不到两月时光,这肚子却比走之前瞧着大了不少。 原本小人参身姿窈窕,不太显怀,如今她这肚子的模样放在寻常孕妇身上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叶娇这里就显得有些不同了。 见叶娇要行礼,柳氏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可别动,谨慎些好,你如今月份大了,莫要做这些虚礼,省的累到。”而后就对着小素招招手道,“快,去搬椅子来让娇娘坐坐。” 叶娇却拉住了小素,对着柳氏笑着道:“娘,不碍事,左右还要准备一些时候,我们去一旁一起坐着等就是了,不用专门搬椅子。” 柳氏这才想起来重新看了看那些差役,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娇刚才听那知州说了原委,这会儿便老老实实的道:“我听领头的那个当官的说,是皇帝觉得祁家赈灾有功,就写了个匾额送过来。” 皇帝,写的匾额? ……御笔? 柳氏身形一晃,刘婆子忙上去扶住了。 可这次柳氏脸色红润,还有笑意,想来不是吓的,而是喜的! 这皇帝御笔可不比旁的物件,不当金不当银,却是个求都求不来的脸面。 祁家祖上三辈务农,纵然得了大片田地庄园,可到底是庄稼汉出身,现在能起来是靠着二郎的铺子,可那是商贾之事。 如今朝廷大行商道,但到底是文人当官,这经商坐贾之人只能说不受歧视享用富贵,可要说体面那是远不如读书人多的。 可如今若是有了这御笔亲题就不同了,纵然那匾额上盖着红布,瞧不出写的字,可是柳氏猜也猜到应该是勉励夸奖的话。 别管是夸什么,只要挂上这块匾,从今往后哪怕是当官的都要给祁家几分薄面! 这是荣光,同时也是招牌,祁家这是要时来运转了。 一想到这件事情带来的好处,柳氏紧紧的攥着刘婆子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过于兴奋,但是脸上还是带出了笑。 上次她这么笑,还是在叶娇怀上旭宝的时候。 柳氏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看叶娇,总算是回过神来,连声道:“好,好得很,快,让他们手脚麻利点。还有,去把老爷叫回来,告诉他有大事儿了!对了,还有,去拿个厚的垫子,多加几层,等会儿要跪,莫要让娇娘太难受。” 刘婆子连声应了,带着人去办,而方氏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家弟妹,小声道:“真的是,皇上给的东西?” 叶娇点点头,对小人参来说,她并不觉得皇帝有什么金贵,要不然当初也不至于把白虹果的渣渣混着土给那个人塞进去了。 可是方氏却是后知后觉的用帕子捂着嘴,惊讶之后就是笑,圆圆的脸喜得发红。 要是说之前方氏会为了给出去的粮食心疼,现在就是心也不疼了,精神也好了,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她还专门跑去把石头拽出来,让自家儿子也跟着沾沾喜气。 在寻常百姓心里,拜皇帝就和拜庙里的佛爷差不多,碰一碰都会有福气的。 叶娇则是慢悠悠地走到了一旁坐下,让小素端了点心来,一边吃一边等,只是大家都在忙,她也不好吃的过于显眼,就偶尔伸出手,捏一块雪花糕,迅速的塞进嘴里,然后故作无事的放下。 但是小素在身后瞧着,却觉得二少奶奶这样反倒更明显了。 尤其是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在偷吃东西呢。 自以为十分隐蔽的小人参用帕子拍着手上的糯米粉,眼睛左右瞧着,而后用帕子挡着嘴巴,小声问着小素:“怎么还不开始?再等下去,旭宝怕是就要醒了。” 小素立刻弯下腰,低声回道:“小少爷被莫妈抱走了,二少奶奶不用担心,这会儿应该是在等老爷,他回来了才好开始的。” 而祁父此刻正在去庄子的路上。 因着之前的一场暴雨,不仅下游发了水,还把上游的祁家庄子里不少地都给淹了。 后面水退了,可是秧苗却倒了不少,最近一直是祁家的佃户在补救着。 今天祁父就是要过去瞧瞧进度。 可不等他坐着马车走出去多远,就看到有人面对着他们往他家的方向跑,祁父有些奇怪,便让车夫停了车,他下去后后还不等问,就有人凑过来道:“祁老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呢?赶紧回去吧,出大事儿了。” 祁父急忙问道:“什么大事儿!……难道是二儿媳妇生了?不能啊,这还差着好几个月呢。” 这人摆摆手,回道:“不是不是,我听人说,是衙门送东西过去,还是御赐的东西!祁老爷赶紧回去接赏吧,给祁老爷道喜。” 祁父一听,哪还有心思去庄子上,连说了几声“同喜同喜”,而后直接爬上马车,催着人赶紧回家。 等他一到家,就被门口急急等待着的小厮扶住,一起快步进了门。 前厅里,祁家人已经聚在了一处,摆好了香案,也放好了牌匾,祁父一进门,便有人拥着他去了主位。 而后,便是接受御赐的一套流程,摆香案,点香,叩拜跪谢天恩,最终揭开牌匾上的红布。 志高行洁。 这四个大字看的祁家都是一脸惊讶,特别是祁昀,他纵然知道楚承允御赐金匾,却不知道他送来的是这四个字。 并非褒奖行为,而是嘉奖品德。 这已经是无上荣光了,有这块匾额在,意义非凡。 看谁以后还会因为自己的商人身份而瞧不起。 只是祁昀不知道楚承允在御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可对祁昀而言,无论楚承允初衷如何,他都记下了这份恩情。 而在御赐完成后,众人起身,柳氏和方氏便带着叶娇去一旁休息,祁父则是笑着招呼着小厮们去外面宴请宾朋,大摆宴席。 厨娘不够就去饭庄里叫厨子来,他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摆上一天流水席才好! 不仅仅是为了让看热闹的人不至于空手而归,更重要的是,祁父要炫耀一下自己拿到了御笔。 这可是十里八乡乃至整个州府都从没有人拿到过的荣耀,祁父自然是要好好的得意一下才开心的。 邵知州却没有立刻离开,并不是为了凑在祁家打秋风,而是他还有正事要办。 让人提着祁明的书箱过来,邵知州在祁昭和祁昀身上转了一圈后,选择走向了祁昭。 在邵知州看来,祁父年迈,素不管事儿,这家里的大事小情向来都是由家中老大管理才对。 再加上之前赈灾的事情,明面上都是祁昭这位大哥做的,只有不多的人才知道里面的主意都是祁昀在拿,故而石天瑞那般尽心打听后选择宴请祁昀,而邵知州这样匆匆而来的只管拉着祁昭说事儿。 知州大人笃定了祁昭才是那个得到皇帝青眼的,却不知祁大郎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些什么东西。 邵知州格外和蔼可亲的对着祁昭笑道:“祁家大郎年少英才,一瞧就知道是英武果决之人,想来也是心胸宽广才对。”言下之意,就是让祁昭不要太过于在意自己之前做的事情。 祁大郎却半点言下之意都不懂,而是很爽朗的笑了笑,对着邵知州道:“多谢知州大人夸赞,祁某愧不敢当。” “祁大郎不必过于自谦,能将家业经营的这般红火,定然是能力过人。” 祁昭则是耿直的摇摇头:“不,是我二弟更有本事。” 邵知州哈哈一笑:“祁大郎这般兄友弟恭,当真是民之楷模啊。”而后,邵知州见他说话客气,以为是自己的说服起了作用,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之前本官在街上抓住了一批歹人,抢了个箱笼回来,里面有贵府三郎的名姓,本官便想着送回来了。” 祁昭一听,忙道:“劳烦大人辛苦,我代愚弟谢过大人。” “客气客气。” “哪里哪里。” 而在一旁,铁子听得眼皮直跳。 纵然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铁子觉得,大少爷和这位贪得无厌的知州大人说的只怕不是一件事。 扭头去看自家二少爷的时候,就看到祁昀正在陪着叶娇说话。 铁子便让一旁乖乖站着的六思接过箱笼,而后两人一起走向了祁昀。 祁二郎正耐心的哄着叶娇喝些热水暖身,只是小人参本就体热,现在又是夏天,再喝热水纵然对身子好,可不一定舒坦,叶娇就一直往后躲着不喝。 等看到铁子和六思来,叶娇忙道:“你们提着什么呢?” 六思结巴,不爱说话,只眼巴巴的看着铁子。 铁子便回道:“二少奶奶,这是三少爷读书用的箱笼,之前在街上丢了,这会儿刚找回来。” 一听是祁明的东西,叶娇就有了兴致,还为了躲开祁昀递过来的水杯,她往旁边一躲,推开了祁昀的手,只管对着六思招了招手:“那正好,赶紧瞧瞧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 祁昀闻言也看过来。 之前他虽然想到东西会失而复得,只是没想到这位邵知州反应还挺快,只怕也瞧见了字帖上的题字,多半是吓得跑来的。 至于里头的东西,祁昀笃定邵知州不敢克扣。 既然他能主动下台阶,祁昀也没想过真的要跟知州过不去,就当此事揭过,各走各路就是了。 果然,六思打开后看了看,便道:“回,回二少奶奶的话,都在,没丢。” 祁昀心想,果然如此。 可正在这时,六思又看了看,拿出了一本字帖,没打开,只是又在箱笼里瞧了瞧而后才道:“丢……丢了,三少爷装字帖的,袋,袋子,没了。” 铁子道:“只是个袋子,没什么打紧吧。” 六思连连摇头:“那上头,有,有,二少奶奶送的穗穗子。” 叶娇想起来自己确实是给三郎打过的,算是心意,但若是丢了也没什么,自己再打就是了。 可是祁二郎从来都格外珍惜叶娇,她做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在祁昀看来都是如珍如宝,自然是丢不得的,便让铁子过去问问。 铁子也不能明着问,就小声对着祁昭说了两句。 祁大郎是个耿直的,有什么说什么,也没拐弯,直接问道:“知州大人,您能给愚弟寻回箱笼,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那里头的一个布袋可还在么?” 闻言,祁昀就看过去,叶娇则是趁机把杯子里的热水给倒到一旁,只管端起温的蜂蜜水喝,见祁昀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叶娇笑得弯起眉眼,这才看向邵知州。 下一刻,就听邵知州笑着道:“那个啊,本官记得是个有个很丑的穗子的,大概是遗失了,本官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便没有去留意。” 小人参愣了一下,而后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着蜂蜜水,眼睛盯着祁昀挂着的那个荷包穗子看了好一阵。 祁昀也没说什么,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神情,轻轻地抚摸着叶娇的背脊,等挂好了牌匾后就扶着叶娇回去院子里休息。 因着叶娇身子重,前面的流水席自然不用她操心,自然有别人去操持。 叶娇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或许刚听到有人说她打的穗子丑时会有些别扭,可是小人参是个心里不记事儿的,很快就抛诸脑后,乐呵呵的陪着旭宝玩儿了会儿后就睡了。 在她睡着后,祁昀给她打了一阵扇子,等叶娇睡沉,祁昀才轻轻的撂了扇子,出门去了外间屋,坐到书桌后,提笔,给叶平戎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先是引经据典的表达了对于楚承允的谢意,写的格外朴实,用词虽妙却不至于花团锦簇到让人觉得虚伪,看起来格外真心实意。 后面,却是话锋一转,写起了祁明的事情,祁二郎还把事情细细的描绘了一番,任何细节都没有疏漏,特别是有关于邵知州和邵家的,祁昀半点没有遮掩。 而后,神色冷淡的交给了铁子:“让人送到京城叶将军府上,去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块金匾让祁家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而且和之前不一样的是,祁父和柳氏都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大张旗鼓到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才好。 其实在祁三郎得小三元的时候,他们就想要这么庆祝一遭。 只是那时候先皇刚刚驾崩,纵然先皇怜悯百姓,留下遗诏昭告天下只让百姓服丧三日,可是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都不会大操大办,出了喜事也要低调些才好,故而那时候只是关起门来喝了顿酒,并没有怎么热闹。 后来祁家连连开店,祁父约束着几个儿子,没有过于声张,怕惹了旁人的眼热,到铺子里头搅事。 说到底,商人做的是笑脸生意,迎来送往讲究的是个人缘,自己有多少钱自己知道就得了,没必要满天下的嚷嚷,难免让人嫉恨,多少影响声誉。 可是,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露脸的事情。 御赐之物,皇上说我们家志高行洁,还有谁敢说的不字? 都瞧瞧,都看看,这份体面自然不怕人看。 流水席摆了好几天,无论往常和祁家有没有交情的人家,到日子都会来祝贺一番,吃顿饭也算是结个善缘。 叶娇虽然没有去前院,可是她院子里也常常有人来。 这天一早,就看到董氏和郑氏相携而来。 因着郑氏是知县娘子,叶娇还记得之前柳氏教导的事情,想要起身见礼,结果被郑氏急走几步扶住了,只听郑氏道:“可别,娇娘你现在最是要紧,这些都免了才好。” 旭宝看到她们就直起后背,圆圆的眼睛咕噜噜的,眼巴巴的朝着董氏的背后看:“虎子哥哥呢?” 董氏同是初为人母,对小孩子从来都是喜欢的,尤其是旭宝长得肉嘟嘟的,说话又脆又甜,那双眼睛好看的人心都软乎了,自然是稀罕的不行,快走了两步过去抱起了旭宝在怀里颠颠,笑着道:“虎子哥哥今天没来,下次一定带他来旭宝玩儿好不好?” 旭宝如今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好说好糊弄的了,闻言,看向了董氏,伸出了自己肉肉的手:“拉钩钩。” 董氏一愣,叶娇就在旁边道:“上次铁子答应给小素带点心,两个人拉钩,被他瞧见就学会了。” 对大人来说,这种约定十分幼稚,可是对旭宝而言,就显得格外郑重其事。 叶娇还专门叮嘱一句:“春兰你要是和他拉钩了,下次可一定记得带虎子来,旭宝聪明的很,会记下的。” 旭宝素来是个只能听到旁人夸自己的,一昂头,脆生生的道:“旭宝,聪明!” 董氏忍着笑,把小手指伸给他。 旭宝人小手小手指短,勾不住,就直接攥住了,然后轻轻的晃了晃,还点点头,似乎格外满意的模样。 一旁的郑氏瞧着,不由得用帕子掩住嘴巴笑道:“娇娘的孩子聪慧,真是个了不得的,以后定然是个国家栋梁。” 旭宝一听这话,立马扭头,有些茫然:“不凉啊。” 郑氏又笑,倒也耐心的解释:“就是说旭宝以后是要当大官的。” 旭宝来了精神:“对,当宰相,管爹爹!” 此话一出,屋里立刻有了笑声,旭宝还有些生气,小屁股一扭一扭的,似乎很不乐意她们笑。 这可是旭宝立下的大志向,他很认真的。 不过等叶娇重新把旭宝放到身边拿着蛋羹喂他时,旭宝立刻忘了刚刚的豪言壮语,笑呵呵的张着嘴巴等着。 郑氏和董氏则是坐到了一旁,瞧着旭宝,董氏有些羡慕:“这孩子真好管,乖得很,哪儿像我家那个,在外头乖巧老实,回家作威作福。” 换了旁人,只怕要谦虚几句,说说自家孩子的不好,偏偏叶娇笑眯眯地回道:“虎子活泼,旭宝听话,都好着呢。” 郑氏闻言,抿唇而笑。 人往往就是如此,喜欢一个人了,那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若是厌烦了,那就什么都错,挑不出对的地方。 如今郑氏紧紧记着叶娇救女的恩情,又赶上她也格外喜欢叶娇的脾气,自然怎么看怎么顺眼,闻言便道:“是啊,都好,全是好孩子,又赶上你们的娃娃年纪相近,以后读书都要在一处的。” 叶娇一听这话,便低头看了看正在吃着蛋羹的旭宝,想着之前祁昀说要教他认字的话,若有所思。 董氏则是乐得跟孩子玩儿的,旭宝吃完了蛋羹就站起来闹着想去骑小马,可是孩子刚吃完东西不能随便挪动,董氏就自告奋勇的抱着旭宝出去走走,旭宝也不认生,乖乖的让她抱,两人便出了门。 叶娇则是看向了郑氏:“夫人,读书还要一起读吗?” “娇娘不用这么见外,以后唤我婉盈便是。”郑氏说着脸上带着笑,温声道,“寻常人家读书是要送去私塾里头的,稍有钱的便会请先生来家里教。” 请先生。 叶娇记起来,之前方氏便是请了个先生来教石头的,现下石头就是每天跟着先生读书。 不过自家旭宝年纪小,只怕和石头凑不到一起去。 小人参原本从没想过这事儿,但是突然提起来,又想不出办法,脸上就带出了些纠结。 郑氏见状,忙道:“不妨事,若是想给小儿开蒙,我相公认识不少好先生,莫说县城里,京城里头的也是请得到的,到时候自然能帮衬一二。” 叶娇感觉得到郑氏的真心,往往心地澄明的人看人最通透,小人参在交朋友这方面一直凭直觉。 若说之前郑氏对她还有些客套敷衍,可是这次来了之后却是满满的真心实意,叶娇自然也领了这份情,笑着道:“谢谢婉盈,来,吃红豆糕。” 郑氏含笑捏了一块,放到嘴里。 等一块吃完,董氏才抱着旭宝回来。 刚一进门,旭宝就扭扭身子,下了地,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跑到叶娇脚边,一把抱住了叶娇的小腿,昂着脸邀功:“娘,我有礼物送你!” 叶娇因着肚子大了,弯不下腰去抱他,便只是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发顶,问道:“是什么?” 旭宝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小黑,有毛毛,做风筝!” 此话一出,一旁的小素嘴角就微微抖了抖。 她算看懂了,自家小少爷着实是二少爷的亲儿子,旁的还没看出来,这记仇着实是一模一样的,偏偏记性特别好,什么事儿都能记在脑袋里。 自家小黑为了那口奶糕,怕要再秃好一阵子了。 叶娇没看到小素的神情,只管笑着夸了旭宝几句。 至于小黑,它毛长得快,不碍事的。 就在这时,郑氏含笑的眼睛微微一抬,就瞧见了放在窗台上的一柄玉如意。 那玉如意瞧着通体莹白,个头不大,可是只看这品相就知道是个珍品。 郑氏略略扫了一眼,神色不动,就低垂下了眼帘,和她们一起哄着旭宝玩儿。 小孩子纵然精力旺盛,可也容易累,刚刚转了那么大一圈儿,旭宝没多久就脑袋一点一点的犯困,叶娇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董氏和郑氏见状,便适时起身告辞,两人一起去了前厅各自寻自家相公去了。 石天瑞作为知县,即使是便装前来也少不得有人上来奉承,他为人方正,却不是个善于应酬的,酒量也一般,只略略喝了两杯就上了脸。 等和郑氏一同回去的时候,脸颊微红,瞧着像是喝醉了,不过意识还算清醒。 刚以上马车,石天瑞就轻声问着郑氏:“可打听到了?” 郑氏摇摇头,声音平缓:“我知道相公你觉得祁家和天家有关,可这话我不好问出口,娇娘是个心思纯直的,我问她未必不肯说,但是就因为娇娘良善,我才不好直接问,省得她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 其实来之前,石天瑞就和郑氏商量过如今形势,越说越觉得这祁家与众不同。 旁人只知道谁和他们过意不去就要倒霉,可石天瑞却觉得,祁家只怕更金贵些,不然也不至于连着两个县丞一个知县都倒了。 可是明着打听自然是打听不到的,他便想着让郑氏从后宅探探口风。 换个人,郑氏早就七拐八绕的绕出真话,对她而言这事不难,可刚才瞧着叶娇那双纯澈的眼睛,哪怕心思深沉如郑氏也问不出口。 那是个好姑娘,郑氏舍不得套她。 石天瑞也听出了郑氏的意思,脸上却是一笑,伸手拍了拍郑氏的手背:“没想到娘子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也能碰到服软的人。” 郑氏脸上一红,推了他一把,嘴里却是道:“让我头一个服软的就是你,不然我才不跟你跑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呢。” 石天瑞知道,郑氏说的是实话,她是勋爵之女,身娇玉贵,乐意跟着自己已经实属不易,还能事事为了自己筹谋更让石天瑞感动。 不过郑氏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只是,我瞧见了个东西。” “什么?” “我之前在闺阁中时有不少好友,孟皇后当时便与我交好,她有个很喜欢的玉如意摆件,我瞧见就放在娇娘的屋子里头呢。” 此话一出,石天瑞就坐直了身子,惊讶的看着郑氏。 郑氏则是平静的看向他,轻轻地握住了石天瑞的手:“相公,官场之事我不懂,但是我只明白一件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想往高处走,除了本事还有机遇,如今……你该有所谋划才是。” 石天瑞轻轻的吸了口气,而后回握住了郑氏的手,低声道:“娘子放心,我自有成算。” 几日后,一份参邵知州以权谋私的折子和祁昀给叶平戎的信前后脚进了京城。 夏去秋来,银杏泛黄时,叶娇听闻知州府衙换了人。 对邵知州,叶娇只记得是个精瘦的人,给自家送过金匾的,他遭贬的事情对叶娇没什么触动。 左右那个人不喜欢自己的穗子,小人参才懒得理他,就是觉得这当官真不容易,今天换这个明天换那个的。 她不由得想着以后是不是该给自家旭宝改个目标,当官似乎很危险。 等过了处暑,叶娇肚子里的娃娃便接近八个月了,好在天气凉爽下来,就连柳氏都说这孩子来的时间正正好,凉快些月子就不难坐。 只不过叶娇的肚子略大了些,就连旭宝都小心翼翼的,只敢偶尔用手轻轻地摸摸自家娘亲的肚皮,还会趴在上面,对着里面另一个旭宝叨咕,让他乖,别总吵着阿娘晚上睡不着。 而祁昀说让他自己睡一阵的时候,旭宝难得的没有吵闹,而是乖乖点头,还和叶娇拉钩钩:“旭宝出来以后,娘就和旭宝一起困觉觉。” 他一直坚持叶娇怀着的也是旭宝,叶娇也不纠正,只管和他拉了手指把孩子哄走。 可是旭宝晚上不在,叶娇睡觉也不太平。 时不时的就会哼唧两声,不是腰酸就是腿疼。 只是这劳累的不是叶娇,而是祁昀,祁二郎现在已经习惯了在自家娘子出声的时候迅速坐起来,给她揉腰摁腿捏脚心,往往是一边揉一边对着叶娇的肚子低声道:“别吵你娘,乖一点,再闹以后就让你天天背书。” 纵然祁昀也不知道这个威胁管不管用,可是说了总比不说强。 这天夜里,叶娇又微微皱眉呜哝了两声,不等祁昀起身帮她摁,就看到叶娇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时候,祁昀凑过去,轻轻地在她的额头落了个轻吻:“怎么了?” 小人参揉揉眼,而后迷迷糊糊地抱住了他,呜哝着道:“我做梦了。” “噩梦?” “不是噩梦,就是怪怪的。”叶娇把脸埋在他怀里,小声道,“我梦到你带着旭宝去挖人参,挖了两个回来,还带了一堆果子。” 人做梦总是千奇百怪的,并没什么,祁昀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背脊,问道:“这不是挺好吗?” 叶娇却有些委屈:“果子都你们吃了,一个没给我留。” 祁昀不由得笑,把她抱得紧了些,在她脸上亲了又亲,缓声道:“放心,我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叶娇很好哄,一听这话就笑着回亲了他一下,而后重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祁昀醒来时叶娇还没起,他便先穿了衣服洗漱出门,准备去书房里找些书看。 刚一出院,就瞧见铁子正在门口等着。 不等他问,铁子就快走几步对着祁昀拱手道:“二少爷,新上任的知州大人邀请附近的富户乡绅,也给咱们府上下了帖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来的知州祁昀并不认识,事实上自从邵知州被整顿吏治这阵风吹跑以后,这位新知州显得格外谨慎,并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大肆铺张,来的很是低调。 只听石天瑞说是位精明强干的能吏,所到之处无不大行商道,对百姓而言是件好事。 而这次知州邀请商户们前往,多半就是为了认人,也给他们安一下心。 寻常这种事情祁昀都会答应的,他现如今已经取代邵家成了城里最大的富户,可以说是新贵扎手,想要稳稳当当的走下去定然是要上下搞好关系。 可是祁昀又想了想自家娘子的肚子,约莫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便先问了问铁子:“可说具体时间了吗?” 铁子一面把请帖递上,一面回道:“说是十天后。” 祁昀在心里算了算,那时候叶娇怀孕八个月。 最后一个月最是关键,祁昀是不想离开叶娇的,纵然铺子的事情紧要却不如自家娘子来的更要紧,他便对着铁子摇摇头:“不成,我去不了,等下我写封信解释清楚,你务必亲手交到知州大人手上。” 铁子也猜到了是这个结果,便点点头,跟着祁昀走进院子。 祁二少进了卧房,铁子则是站在门口乖乖等着。 一抬头,铁子就看到了端着铜盆过来的小素,他脸上立马有了笑,凑过去道:“你今天起得真早,可用过早饭了?” 小素摇摇头:“等下再吃,还不饿呢,铮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铁子指了指房门:“刚才二少爷进去了,我等着他呢。” 小素则是立马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 寻常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独处之时,旁人大多很少进去打扰,倒不完全是因为怕,还因为有二少爷在,二少奶奶的所有事情他都会帮忙办好,别管是洗脸梳头,还是描眉涂唇,自家二少爷几乎是全能的。 谁去了都显得多余。 不过小素还是轻轻的敲了敲门,低声道:“二少爷,二少奶奶起身了,我端了热水来,现在送进去吗?” 不多时,门分左右,祁昀伸手从小素手上接过盆子,眼睛则是看着铁子道:“你带上小素去吃点东西,半个时辰以后再过来就是了。” 铁子乐呵呵的应了一声,而后就带着小素去了一旁的小厨房。 而祁昀则是端上水,用膝盖关了门,回身进了屋。 叶娇正倚靠着雕花床架,眼睛有些刚睡醒的茫然,在祁昀走过来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 祁昀不是头一次看到叶娇刚睡醒的模样,但是每次看都觉得喜欢。 香腮微红,双目朦胧,声音也是软乎乎的:“相公,几时了?” 男人撂了铜盆,拿了布巾放进去弄湿后拧干,一边走过去一边道:“你昨晚醒了好几次,怕是没睡好,早上贪睡些也正常,不用管几时,若想睡就接着睡吧。” 叶娇则是昂着脸,乖乖的由着祁昀给自己擦。 等略略用温热湿润了的布巾擦了脸后,小人参觉得精神了些,再看他的时候,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透亮:“我醒了,不困的,就是有点饿。” 昨天晚膳用的早,今天起得晚,可不就饿了。 祁昀一听,就把布巾放到一旁,端了青盐水送到她嘴边,笑着道:“我起来了就让小厨房炖了粥,前些时候庄子上送来了腌好的小菜,你略吃吃,左右等下就要吃午膳了。” 哦,看起来今天又起晚了。 已经对晚起没什么感觉的叶娇漱了漱口,又用牙具沾了药材加上香料磨制而成的牙粉刷了牙,再用花茶漱口,这才算是起了床。 而穿衣裳的时候,叶娇的眼睛看着桌上的请帖,莫说祁昀,叶娇自己也没少接到这东西,她眨了眨眼睛:“相公,你有事要出去吗?” 祁昀也不瞒她,一面给叶娇系着裙带一面道:“新上任的知州请了城里面的商户十天后去见面,只是我算着时间,你那时候正关键呢,我便想着辞了,守着你就是了,去了只怕会耽误我帮你。” 换个人听到相公说这话,只怕会感动的一塌糊涂。 偏偏小人参是个直脾气,闻言,还好好的想了想,而后有些疑惑地看着祁昀:“相公,我不懂,是我生宝宝,你能帮我什么?” 祁昀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叶娇,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叶娇则是回忆着上次的经验:“之前是小素去喊得产婆,你给我端过鸡汤面,摔了,后来相公你在外面等,也不用接生,好像不用你帮忙吧。” 祁昀想要反驳,可是想了半天,却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好像……生娃娃这事儿,自己半点忙都帮不上…… 这个认知让祁昀有些失落,还有些心疼,伸手就抱住了叶娇:“真的辛苦你了,娇娘。” 小人参则是回抱住他,轻轻地拍了拍祁昀的后背,没说话,过了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略略抬起头看着祁昀道:“说起来,之前婉盈跟我说,她寻了个给孩子启蒙很好的西席,你不如趁着机会去瞧瞧,若是好,也能早早的给旭宝定下来。” 西席,指的教书的先生,惯常有钱人家会请一个到家里专门来教孩子。 给小儿启蒙寻常不用这么早,但也是因人而异。 旭宝着实是聪明,过耳不忘不说,认字也极快,哪怕现在笑闹撒娇的时候说的话还是模模糊糊的,但是说起听书认字,他比做什么都来的热情。 祁昀虽然带过祁明,可是说到底他不是专门做这个的,若能有个专门做这些的西席也是极好的。叶娇说的婉盈便是石知县的娘子郑氏,大家闺阁出来的,想来介绍的人不会差。 况且请西席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相看一个不成就要看另一个,越早越好。 祁昀便问道:“石夫人说的西席在何处?” 叶娇抿着嘴唇想了想,而后道:“是在城里的一件私塾里,婉盈说,旭宝还小,假如能和这个西席谈妥了,每隔五天请他来一趟就成了。” 祁昀听了这话,便知道叶娇在让自己去城里,他不由得低头看着自家娘子,小声道:“娇娘这是在劝我?” 原本他印象里的叶娇,柔软乖巧,是个好姑娘,却从不在吃喝以外的事情上操心。 可是这次,叶娇却点点头。 她依然拢着祁昀,因着肚子大了,不好搂这人的身子,只管把手臂搭在男人的脖颈上,眼睛带着笑的看着祁昀,嘴里声音轻软:“相公一直在为了我努力,我知道的。你有要做的事情,我也有,你做好了你的便是对我好的。” 这话说的朴实,简单,甚至没有任何修饰,但是祁昀听得明白。 自家娘子从来都是通透的,想事情与众不同,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相反,叶娇一直在努力学,学做人,学做事,学更好的爱眼前的这个人。 而且,叶娇有个担心没有跟祁昀说,关于有草没草的事情…… 小人参的声音软乎乎的:“万事有娘呢,还有李郎中,左右距离生孩子的日子还有一段时日,你去一趟再回来就是了,不打紧。” 祁昀闻言,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而后把脸埋在了叶娇的颈窝轻声道:“娘子,要是突然发动了,一定要让人叫我回来。” “好。”叶娇嘴里应着,心里则想着,到时候再说吧。 李郎中说这孩子有点不一样,却不说哪里不一样,小人参就想着自己之前做的梦,生怕娃娃这次真的长草开花。 要是相公不在也好,自己也能早早的把草拔了…… 而等过了十天,祁昀便准备带着铁子进城去,走之前仔仔细细的叮嘱了一堆,听得柳氏都一脸无奈:“你早上去下午回,就一天的时间,放心吧,我肯定把娇娘照顾得好好的。” 祁昀点点头,心里也知道不会有事,可就是情之所至难免多思多想。 柳氏则是提起了另一桩事情:“等你回来的时候,正好把三郎一起带回来,他今天乡试散场,正好你们一起。” 祁昀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又看了看叶娇,这才松了他的手。 可没等祁昀转身,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一紧。 扭头,正正对上叶娇踮起脚尖探过来的嘴唇。 正正当当的亲在了嘴上。 柳氏轻咳一声,铁子扭了扭头,小素见怪不怪,叶娇则是松开他后笑着道:“相公早点回来。” 祁昀张张嘴吧,应了一声,而后扭头就走,瞧着正经八百,可背影总透着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而他走后,柳氏也回了自己的院子,等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董氏就和李郎中上门了。 这也是祁昀的要求,他不在的时候,自然是要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万无一失才安心。 叶娇便伸了手让李郎中号脉,李郎中一手捻着胡子,另一只手搭在叶娇的手腕上。 眯着眼睛琢磨了好一会儿,李郎中睁开眼睛,看着叶娇,缓声道:“二少奶奶,这次怕是双胎。” 叶娇一愣,董氏在一旁看向了叶娇的肚子,轻呼:“两个?” “嗯。”李郎中点点头,脸上带了些笑,“看脉象是两个,之前因着胎儿还未长成,不太能确定,如今摸着与之前我把过脉的几位生了双生子的妇人脉象一致。二少奶奶放心,这胎怀相极好,不会有差错的。” 董氏一听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笑。 寻常民间对双生子都是又向往又害怕的,寻常百姓家或许家境贫寒,吃睡不好,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而两个孩子更是容易出事。 可是对富贵人家来说,调理好了便不会太艰难,自然是喜事。 “神熊双诞,瑞璋两曜”,在本朝乃大吉之兆。 不过知道里面有两个宝宝,董氏看着叶娇都有些小心翼翼,伸手扶着叶娇去了内室,仔细的查看,确定怀相极好这才放了心。 李郎中走之前叮嘱了一句:“双生子比一般胎儿落生的早些,二少奶奶应立刻让人做准备才好,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叶娇点头记下,一旁的小素也跟着点头,莫婆子更是立刻出门去通知柳氏,叫上产婆,严阵以待。 而叶娇则是笑道:“你们这样,好像我今天就要生了似的。” 李郎中则不会时刻呆在叶娇身边,便先去了一旁的厢房里休息。 他今天来本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左右就当躲个清闲。 可还不等李郎中把茶盏端起来,就听到外面热闹起来,董氏更是小跑着过来,一推门,大声喊道:“李郎中,快来,娇娘……娇娘发动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了上次的经验,叶娇显得要平静很多。 即使这孩子来的比上次更快了些,也有些猝不及防,可是刚刚有了李郎中的话打底,叶娇就就没有那么惊讶,还能反过来安慰一下董氏:“放心吧,没关系的。” 可董氏却紧张兮兮的,哪怕知道自己想的太多,可上次董氏生虎子的时候艰难了些,中间也受了不少罪,这会儿也就回忆起了那时候的疼。 等柳氏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自家二儿媳妇脸色红润,扶着她走路的董氏反倒面目雪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么粗粗的看过去,一时间竟是分不出谁才是要生的那个。 柳氏有些无奈,上次是自家儿子,这次是董家娘子,两个可都比叶娇这个正主紧张得多。 叶娇则是扶着董氏缓缓走动,等柳氏进来时,她眼巴巴的看着:“娘,我饿了。” 柳氏就料到有这一遭,刚刚就让小厨房里备下了鸡汤面和合欢饼,等叶娇一喊饿,就赶忙让人端了进来。 这鸡汤面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而合欢饼因为略略烤制过,就显得有些硬了。 叶娇咬了两口,而后就定定的看着手上的合欢饼没说话。 柳氏以为她不想吃,正要伸手接过,就看到叶娇先把里面香甜的馅料吃了,尔后将外面的面一点点的掰开,放进了鸡汤面的汤头里泡着,等软了再用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 她一边吃一边笑,瞧着就是吃得开心。 柳氏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家儿媳妇好伺候,就见稳婆已经走了进来。 而这时候,叶娇也觉得阵痛比刚刚更紧促了些,便捂着肚子站起身来,斜斜的坐到了床边。 之前旭宝出生时,柳氏是陪着她的,可是这次柳氏却没有待在内室,而是捏着佛珠坐在外间屋,微微闭着眼睛细细的念着,给儿媳妇祈福。 旁人都说,双胎是吉祥事儿,若是谁家能有个双胎,就连县衙都会下令嘉奖。 可是柳氏却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尤其是双生子往往比一般的孩子早出生一些,要怎么生的顺,养得活,都不容易。 比起在里面帮忙,显然柳氏觉得在外面念念经显得更为重要。 而卧房内外一片忙碌,隔着半个院子的厢房就显得平静很多。 旭宝就趴在窗户上,直勾勾的朝着外面看。 生孩子不仅是紧要事儿,更是容易吓到人,旭宝年纪还小,别说见血,只怕闻到点血味都会难受,故而在刚刚叶娇发动的时候,莫婆子就准备抱着小少爷出去转转。 偏偏以往格外喜欢去院子里溜达的旭宝这次却很执拗的要留下来,又哭又闹,抱着门框不撒手。 莫婆子不敢硬拽,怕伤到他,就只能先把他抱到厢房里,关好门窗,把外面的声音挡住,省的等会儿生的时候,二少奶奶的痛呼吓到小少爷。 但是她关了门,旭宝却小心翼翼的站在软榻上,身处肉嘟嘟的小手,戳破了窗户上的纸,趴在上面用眼睛往外看。 莫婆子没想到小少爷还有这种本事,加上旭宝长的肉嘟嘟,脑袋也比平常的孩子大些,这么一挡直接挡住了那个窟窿,莫婆子竟是没发现。 旭宝则是趴着看了好一阵,除了看到一堆人来来去去的外什么都没瞧见。 他也站的累,就喘着气腿一软坐到榻上,昂头看着莫婆子软乎乎的问道:“娘呢?” 莫婆子正端着一碗蛋羹准备为给他,闻言,就笑着哄他:“二少奶奶这会儿自然是在睡觉的,小少爷不用担心,来,吃点蛋羹。” 旭宝扭了下小肉屁股坐起来,啪嗒啪嗒的走过去,然后又重新坐下,昂着脑袋看着莫婆子,张开嘴巴等着,乖乖的吃了半碗蛋羹,觉得饱了就摇摇头不再吃。 而外面的动静不断,旭宝并没有继续看。 等莫婆子去放碗的时候,他软乎乎的又问了句:“我想娘了。” 莫婆子已经忘记刚刚自己对旭宝说的话,在她看来,小少爷还小呢,不记事儿,便随口回答:“二少奶奶去园子里了,不如小少爷我们也去看看?” 偏生旭宝记性极好,莫婆子都忘了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昂着肉嘟嘟的小脸瞧着她,旭宝的声音软糯:“爹爹说过,内不欺己,外不欺人。” 这话一出,莫婆子就愣住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话她听不懂,还因为莫婆子有些没想到,小少爷这么大点儿居然能记下这种文绉绉的句子。 明明平时说话都模糊的。 旭宝则是用清亮的眼睛看着莫婆子道:“爹爹不让旭宝骗人,你骗我,我要告诉爹爹。” 此话一出,莫婆子就立马做回到了软榻旁边。 纵然孩子的话寻常人不当回事儿,但是莫婆子知道,自家二少爷是个对内温柔对外冷淡的脾气,只要是小少爷说的,不管真假他都会信。 若真的被二少爷厌弃了,只怕她在祁家的日子也到头了。 不过莫婆子也记下以后最好不要看小少爷年纪小就糊弄,现下斟酌着回答:“其实,二少奶奶在生孩子。” 旭宝眨眨眼,突然笑起来:“生旭宝!” 莫婆子虽然不知道此话从何而来,可瞧着旭宝笑了,她就跟着点头。 旭宝则是开心的重新跑回到了窗边,顺着刚刚自己戳出来的窟窿往外看,瞧上去格外兴奋。 不过因为隔得远,旭宝并不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而在外间屋坐着的柳氏在听到里面或轻或重的呼喊声时,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抓着刘婆子的手问到:“不是刚才就去让人找二郎了吗,人呢?” 刘婆子忙道:“夫人别急,这次二少奶奶发动的略急了些,而且也比上次准备的时候短,从刚才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二少爷还在城里呢,怕是回不来这么快,夫人先坐坐,等等就是了。” 柳氏刚坐下,又听到了叶娇的声音,哪里还坐得住?赶忙捏着佛珠,也顾不上念经,只念叨着让娇娘平安。 而祁昀这会儿并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他刚走出州府衙门,坐上马车后就听铁子道:“二少爷,现在就回吗?” 祁昀问了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一刻。” 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祁昀道:“先去书院里拜访一下西席先生,然后去接三郎回去。” 祁二郎觉得,左右西席自己是定然要请的,请之前也要亲眼看看才好,与其等下一次再来折腾一趟,倒不如现在一次把事情做完,总好过以后还要冒着错过娇娘生产的风险往这里赶。 好在书院距离府衙不算远,没多久就到了。 被郑氏介绍而来的西席姓冯,是个秀才,颇有才名只是仕途不顺,考到秀才之后就没能再进一步了。 好在冯先生心宽,看得很开,家境也算殷实,考不上就不考了,找了个书院教书育人倒也算是个营生。 祁昀找到他的时候,冯秀才正在教孩子们念《千字文》,祁昀站在门外听了一阵,只觉得这冯秀才语言幽默风趣,又是个爱说爱笑的,言语之间带出了些豁达,就冲这个祁昀就在心里点头。 毕竟他并不是想要找个人回去把自家儿子直接教成状元,而是要先给旭宝启蒙。 换言之,知识是其次的,怎么学会为人处事才重要。 这位冯秀才脾气好,也耐心,想来是个好相处的,自家旭宝跟着他总归是能学到些什么才对。 心里看好,等见了面时言谈间祁昀也带出了十二分的尊敬。 冯秀才家境好,自然不会只为了那几两银钱应承,好在祁昀对他尊重,而且祁昀说旭宝是个过目不忘的,让冯秀才十分好奇,于是他便应承了下来。 两人也没有签下什么文书,只是口头约定了每隔五天会有人来接他去祁家呆上半日教导旭宝,又商量好的报酬,事情就定了下来。 了了一桩事情后,祁昀便催着铁子赶紧去接上祁明,理由十分充分:“三郎一个人呆在城里数月,我还没见到他,想来这会儿刚刚考完最是紧张的时候,早些去安抚他一下也好。” 铁子自然不会耽误祁昀的一番兄弟友爱,立刻爬上马车,抖了一下缰绳,马车缓缓前行。 而在去的路上,祁昀瞧见一家卖糕点的店铺里有着浓郁香气,他便叫停了马车,对着铁子道:“去买些回来。”自家娇娘在家里等了这么久,总不能让她白等,买些点心也是好的。 铁子不由地问道:“二少爷,刚不还说怕三少爷等急了吗?” 祁昀泽事平静的看着他:“什么是都不如娇娘重要,他等等又怎么了?” 铁子:二少爷说的好有道理。 而等他们带着五包刚出炉的点心驾车过去时,正好看到门分左右学子们鱼贯而出。 他们的时间赶的不错,正正好的看到他们考完出门。 不过因着掐着点儿来的,祁家的马车被挡在了人群最外围。 能把人供到来考乡试的人家,纵然是有那些穷苦出身,但更多的还是家境殷实的。 纵然不能说个个都是富户,但是驴车起码是雇得起的。 祁家的马车高大,车舆也大,被前面林林总总的驴车牛车挡着,根本挤不进去,铁子哪怕是站在车上都看不到前面的人。 祁昀便推开了车舆的门,扶着铁子的手下车,淡淡道:“走,我们去前面等。” “是。” 祁昀回头叮嘱了车夫一句:“车上的糕点一定要看好,把门关上,莫要让点心冷了。” 铁子一边听一边眉毛微跳,实在是不知道是心疼车夫还是心疼三少爷。 而如今的祁昀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一文不名的祁家病秧子,而是响当当的“小财神”。 这个名头是宋管事起的,不过刚起的时候没人当回事儿,可现在,瞧着悄然遍布的祁家铺子,没人会再反驳宋管事的话。 认识祁昀的人不少,他一路走过,两边的问候声就一路跟随。 哪怕是那些原本并不知道祁昀什么模样的人,听说这就是祁家二少,也要踮踮脚努力往前看,准备瞧瞧这位小财神的模样。 等主仆二人挤到了最前排时,祁昀依然一脸的风淡云轻,并不觉得被人关注有什么不自在的,显然经过了之前二十多年的病痛折磨,也习惯了被人当鬼看待的日子,如今的祁二少已经百炼成钢,把沉稳给刻到了骨子里。 铁子却有些脸红,可他没说话,只是在心里暗暗羡慕自家少爷,想着他以后一定要多多学学才好,不能给二少爷丢人。 就在这时,铁子看到了走出大门的祁明。 到了乡试这一关,考试的人差距就很大了。 有头发花白的垂垂老者,还有神色稚嫩的青涩孩童,但更多的还是留了胡须长了皱纹的男人。 祁明和他们比起来就显眼多了。 第一个迎上去的是蹲在门外不远处的六思,小少年连跑带颠儿的冲向祁明,帮祁明拿过了装着文房四宝的篮子,然后热切的看着祁明:“三,三少爷,累不?” 祁明虽然和六思年龄相仿,可是大约是因为六思嘴巴不够利落,又是个软脾气,祁明就总是对他像是对待弟弟一般,闻言,纵然身上累心里也累,却还是笑着道:“不累,放心吧。” 六思连连点头,而后就准备和祁明一起去雇马车回家。 就在这时,铁子蹦了蹦:“三少爷,六思,这里!” 祁明看过去,便看到一脸淡然的站在那里的祁昀。 这是祁昀头一次来接自己,哪怕只是小事儿,可是对祁明来说却莫名的有些感动。 他忙拽着六思朝着那两人走去,等到了眼前,祁明第一句话就是:“二哥,我写的挺好的,一定不会给你丢人!” 此话一出,两边有不少同样刚刚考完的学子对他侧目而视,等看到祁明略显稚嫩的脸,他们的目光里就带了些不屑。 心里想的事情大致相同,这次科考的题目并不容易,而且考场里出了两次事情,能答完就不容易了。 乡试开始,考生就要被关在里面,死了都出不来,生活都要自己料理,稍不留意便是功亏一篑。 这几天里,一次是有个考生不小心烧了试卷,结果打击之下突然疯癫,大闹考场,扰了不少人的心神,另一次就是有考生突然倒地抽搐,被拖拽出去的时候谁见谁怕。 若说这两个人是格外倒霉的话,那和他们同一场的其他人则是也跟着经历了无妄之灾。 科举之途本就是波折甚多,更何况是这次连着两次意外。 就连很多久经考场的老人都不敢说十拿九稳,谁会相信这么一个半大孩子说的话呢? 只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畏罢了。 但是祁昀却知道,自家三郎并不是个喜欢说大话空话的人,这般说,想来是打得不错,而自己又是给他启蒙的,见到以后会觉得兴奋些也正常。 不过总不好太过得意,倒不是怕旁人嫉妒或者非议,而是因着有时候主考官也会根据一个人的品德修养定名次。 前朝有词人因为放浪形骸而屡次不中,本朝也有因为口碑败坏而名落孙山的。 纵然祁昀觉得祁明还没有到私德有亏的年纪,可谨慎一些没有坏处。 他轻轻的摸了摸祁明的发顶,对他低声说了句:“好,回去以后点心分你一包。”而后便带着他往人群后面走,“早些回去才是,娘在我出来的时候就在想着你,早早回去让她安心。” 祁明立刻点头,乖乖的呆着六思跟上了祁昀。 可刚看到马车的时候,就看到车夫旁边站了个小厮。 这小厮瞧着有些面生,纵然祁家两位少爷是主子,但是如今的祁家已经不似当初那般只是寻常人家,而是格外有身份的,聘用的小厮护院也多了数倍,他们总不能都认全。 但是小厮穿着的是祁家的衣裳,在瞧见他们时,脸上一喜,迎着他们走了过来。 先是迅速的拱手行礼,还没等直起腰,小厮就道:“二少爷,可算找到您了,可赶紧回去吧,夫人都急坏了,把府里的小厮都放出来找人,让您早早回去呢。” 祁明毕竟数月没有回家,满脑子都是背书考试考试背书,对于发生了什么有些茫然。 祁昀则是心里一咯噔,一把抓住了小厮的胳膊问道:“怎么了,可是娇娘出事儿了?” 小厮感觉手臂一疼,心想着都说二少爷身子不好,瞧着也是病弱弱的,谁知道力气还挺大,嘴里则是急道:“不不不,不是坏事,是二少奶奶发动了!” 祁昀一听,立马松开了小厮,上了马车合了车舆的门,大声道:“快,回府!” 这声音又急又气,半点没有刚刚的平稳。 祁明则是很识趣的爬上马车,又用眼神示意六思坐到铁子身边,他这才钻进车里,根本不提刚才差点被自家二哥扔下的事情,乖巧的道:“二哥,你放心吧,二嫂嫂吉人天相,又有娘在,不会有事的。” 祁昀没说话,不知道有没有把祁明说的听进去,只是急躁的皱着眉,一语不发。 祁明也就跟着安静下来,坐在那里,眼睛时不时的瞟一眼那五包点心。 其实今早一交答卷他就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思,一直饿到现在。 刚刚紧张的时候觉察不出肚饿,可现在略略松快,就觉得肚子咕咕叫。 偏偏这点心又热又香,闻着香喷喷的,让他的馋虫被勾了起来。 当然,祁明心里也是担心叶娇的,但是担心和肚子饿并不冲突。 他看了看祁昀,又看了看点心,心里想着,左右刚刚自家二哥说了,回去要分我一包,那我现在吃了应该也不碍事。 于是,祁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想去勾个点心包过来。 可不等他摸到,就听刚刚还像是雕像似的祁昀淡淡开口:“一块点心,三百篇大字。” 祁明:…… 而等马车到了祁家的时候,刚一停车,祁昀就直接跳下了马车,也不用人扶,一撩袍子,大步朝前跑去! 祁明和六思还来不及跟上,铁子则是吓了一跳,急忙忙的在后面追。 他一直跟着祁昀,最是知道自家少爷的身子,哪怕现在比当初好了太多,却依然不是那般能扛得住大悲大喜的,更何况现在还在涉足狂奔,只怕还没到地方就要栽倒在地上! 二少奶奶生孩子谁都帮不上忙,着急也没用,别回头二少奶奶没事儿,自家少爷给摔出个好歹那才是坏了。 只是铁子都想得明白的道理,祁昀却半点都想不到。 他现在只想赶紧到娇娘身边,不管能做什么,总归是守着才放心。 这口气撑着祁昀一路跑回了院子,刚一进去,就听到了叶娇闷闷的哼声。 寻常妇人生孩子,总是疼的喊,但是小人参没觉得那么疼,就是别扭的很,更何况喊得太大声耗费了力气反倒不好,所以她只是偶尔哼一声,多的就没了。 偏只这一声轻轻的,却像是千斤重锤砸下来似的,弄的祁昀眼前发黑。 身子微晃,紧追而来的铁子赶忙扶住他,声音带着焦急:“二少爷,你刚刚怕是跑猛了,不如我们去一旁休息休息可好?” 女人产子往往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来的,铁子可不敢让祁昀在院子里久站。 但这个建议被祁昀摇头拒绝,他撑着精神咬牙对着铁子道:“不,扶我进去,快点。” 铁子犹豫了一下,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听话。 本来二少奶奶那里就够忙的了,要是二少爷进去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儿,里头事二少奶奶生孩子,外面是二少爷,那时候到底照顾谁? 可祁明也不敢劝,想来二少爷也听不进去。 就在铁子犹豫的时候,突然,一声婴孩嘹亮的哭声钻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卧房的门就听里面传出董氏欣喜地声音:“生了,是个小少爷!” 祁昀一听这话,像是所有的力气都松了下去似的,头上发着虚汗,紧紧抓着铁子的胳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是在庆幸孩子生的顺利,还是欣慰总算赶上了娇娘的紧要时候。 刚刚那一通跑,也让祁昀真的觉得头晕的很,终究这幅身子还不能像是常人那般自如,刚才靠着一口气撑到这里实属不易,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放了心,也如了意,听着董氏的语气就知道娇娘无事,他也能放任自己晕过去了。 可就在这时,又一声婴孩啼哭让祁昀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这声,比刚刚的嘹亮的多,甚至比当初旭宝的还大声。 而后就听董氏的声音再次响起;“恭喜二少奶奶,恭喜夫人,还有个是个漂亮的姑娘!恭喜东家儿女双全!”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并没有人告诉过祁昀,他有两个孩子的事情。 就在祁昀准备晕过去之前,听到了董氏的话,他竟然猛地一惊,而后用力抓住了铁子的胳膊,挣扎着站直了身子,错愕地看着卧房的门。 正正的就看到挑帘出来的柳氏。 她从刚刚就一直担心自家儿媳妇的身子,双生子终究不比寻常,是祥瑞之兆没有错,可也比寻常一个孩子来的劳累了些。 柳氏一直在转着佛珠念经,给自家儿媳妇祈福,如今前后加起来用了不过一个多时辰,母子均安,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准备早早回去给儿媳妇和孙子孙女诵经,这一出来就看到了祁昀。 虽然祁昀一番跑动过后,比起平时还难过些,但是光看脸色是看不出的,男人的脸颊微红,耳朵都是红的,毕竟柳氏不知道他刚刚是一路跑过来的,只当祁昀气色好,又赶上了这样的好事,柳氏自然是满面笑容。 迎着祁昀走过去,柳氏抓着他的手拍了拍道:“这次娇娘可是着实不易,你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以后可得好好待他们才是。” 祁昀张张嘴巴,脑袋里乱糟糟的,最终只能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我知道的。” 柳氏欣慰一笑,便扶着刘婆子离开了,把时间留给这小两口。 可是祁昀到底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叶娇和一双儿女,而是在柳氏离开后,叫李郎中来问了问,确认无事后就放心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可把众人吓了一跳,纵然现在祁昀已经太太平平的过了将近四年时光,娶了叶娇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过急病,可是祁昀到底是出生就吃药的药罐子病秧子,哪怕现在略好些,之前的印象过于根深蒂固,很难改了。 不少人一看到祁昀倒地,立刻唬了一跳之前祁昀动不动要死要活而后祁家内外愁云惨淡的可怕回忆弄的很多下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铁子则是格外沉稳,拉着李郎中来诊脉。 原本二少奶奶儿女双全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而李郎中只说让祁昀休息下就好,好好的睡一觉,便无事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事实也正如李郎中所说,祁昀刚刚起身后用了一碗热面汤,而后就精神饱满的去看两个孩子了。 他本来是想要先来看叶娇的,可是那会儿叶娇还睡着,也只能作罢。 就先抱着旭宝去看新出生的龙凤胎,也做好准备应对旭宝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等到了差不多午时,小人参才缓缓醒来。 有两个孩子,这出乎叶娇的预料,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为了这个消息而惊讶的时候,孩子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出来了。 说疼,当然是疼的。 不过等一觉醒来后,就觉得身上松快了很多。 不仅仅因为她身子好,没有太受苦,还因为肚子平平的,没有那种压着的感觉,格外痛快。 叶娇伸手摸了摸肚子,一旁的小素见她醒来,赶忙上前给叶娇背后加了个枕头,莫婆子则是帮她在头上戴了个布巾,省的着凉。 叶娇也不是头遭经历这种事情,很配合地由着她们动作。 小素是个不爱说话的,纵然她现在胆子大了很多,比起之前那个总是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现在的小素性子外向多了,可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看着叶娇的时候就是满眼的心疼。 莫婆子倒是笑容满面:“恭喜二少奶奶,儿女双全。” 还沉浸在成功卸货的愉悦里头的小人参这才记起来自己又有孩子了,便看向了莫婆子问道:“宝宝在哪儿呢?” “在外间屋呢,刚刚二少爷也刚醒,连郎中都来不及喊就急急的跑来看。” 莫婆子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满满,可小素却是轻咳一声。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错处,即说明了孩子安好,又暗暗的赞了一句祁昀对叶娇的爱重,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舒坦的。 但是莫婆子毕竟是伺候二少奶奶时间短,也不知道自家这两位主子的脾气,最是耿直与众不同的,只怕她这种拐着弯儿的赞美自家二少奶奶听不出来。 果然,叶娇一听,立马看了看窗外,哪怕窗户关的严实,但是光看着日头就知道已经不是清晨时分,只怕已经接近中午。 自家相公,寻常可从不会这么晚才起身的。 她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比往常略大了些:“相公怎么了?” 莫婆子愣了一下,小素则是立刻道:“二少奶奶放心,二少爷无事了。”就是昨天高兴太过,在院子里晕了过去。 当时吓到了很多人,好在二少爷无事,也就不用专门拿出来让二少奶奶担心。 正在叶娇又要问的时候,内室的门被推开了。 祁昀一身绸衫,只是寻常家里的穿着,甚至因为叶娇坐月子的房间里比外面暖了不少,男人比平常还要穿的少了些。 可是简单的衣裳硬生生被祁昀穿出了喜气洋洋的感觉,尤其是胸口的地方,铺了两块柔软的丝绸,与绸衫的颜色和材质完全不同,像是打了两个补丁,莫名的有些奇特的喜感。 而祁昀披上这个东西,便是为了能不弄红刚出生婴孩柔嫩的皮肤。 两个娃娃不是足月出生的,寻常双生子就要比普通孩子早出生一些,只是祁昀上次见到白嫩嫩的旭宝,这会儿看到的是两个红彤彤的小娃娃,就显得格外小心。 他们的皮肤嫩的比刚做成的豆腐还软,摸一摸,只觉得是水做的一般。 祁昀抱着孩子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谨慎。 等看到眼巴巴盯这自己看的叶娇,祁昀笑了笑,走了过去,将孩子放到了叶娇身侧,而后他轻吻了一下小人参的额角,声音轻轻:“你感觉怎么样?” 叶娇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之后便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同样的一句话,问的人不同,问的事情不同,可是相同的是话语里面满满的关切。 祁昀听出来了叶娇的意思,他放缓了声音:“娇娘放心,我没事,李郎中看过脉了。” 小人参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伸手,轻轻搭在男人的腕子上。 男人只觉得她柔软的手指摁着自己,很轻,想来是昨天累得狠了现在也没恢复。不过祁昀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乖乖伸手让她摸。 过了会儿,确定祁昀没事,叶娇这才松开他,转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而后叶娇对着祁昀道:“我也没事。” 祁昀露出了个笑,让人搬了个椅子放到床边。 他坐上去,极轻缓的对着叶娇道:“来,瞧瞧,就是他们两个。” 小人参这会儿才想起看看宝宝。 如今两个小家伙已经不像是昨天刚出生时的满身通红,脸蛋软软的,闭着眼睛,睡的深沉。 叶娇看的新鲜,不由地问道:“他们谁大谁小?” 祁昀看向了小素,小素立刻回道:“昨天是小少爷先出来的,然后才是三姑娘。” 叶娇眨眨眼睛:“那就是哥哥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动了动嘴巴,只是婴儿习惯性的嘬了嘬,却没醒来。 可是却让祁昀和小素、莫婆子都下意识的屏气凝神,生怕把他们吵醒。 不仅仅是为了孩子们的健康考虑,还因为他们三个都见识过小姑娘那一嗓子的威力,声音响亮,气势也足,一哭就特让人心疼,自然不愿意去惹她。 倒是叶娇一直睡着,不知道这些,顺手就把两个孩子搂到怀里。 大约是母子连心,只是闻到味道,两个宝宝就乖乖的安静下来,小脑袋都朝着叶娇那边歪,小手蜷在脸两边,格外乖巧。 祁昀这才开口:“不一定,有人说谁先出生谁为长,还有的说先出生的是在腹中靠下的,所以后出生的为长,”声音微顿,祁昀声音平和,“这些都没什么,左右他们是龙凤胎,谁大谁小都一样。” 叶娇闻言,略想了想,而后就对着祁昀笑道:“嗯,相公说的对。” 祁昀也笑,凑过去,和叶娇一起看自家孩子。 等两个孩子醒了,莫婆子扶着叶娇给孩子喂了奶,这才把他们抱到旁边你去睡。 小窗就放在叶娇的床榻旁边,两个襁褓放在一处,男孩用湖蓝,女孩用朱红,格外好认。 叶娇则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躺下后看着祁昀道:“孩子的名字,你起好了吗?” 因着之前有“大头”的前车之鉴,祁昀早早的就想好了小名,可是真的看到了两个宝宝时却觉得不太适用。 尤其是女娃,原本是想要叫倩儿的,巧笑倩兮,该是顶好的名字。 偏偏小姑娘就不爱笑,和旭宝那个出生以后就会咧嘴咯咯笑的小东西一点都不一样。 好在刚刚哄他们时,小姑娘的小手一直伸着,顺着看过去就是放在窗台上的摆件,祁昀便道:“姑娘叫如意吧,顺耳,也容易记,也很有福气。” 叶娇在心里念了两遍,就笑起来。 她并没有那些读书识字女子的追求,非要给自家孩子起个雅致新颖的名字,恨不能全天下只有自家孩子叫这个,甚至想要自己造个字给孩子扣上。 祁家媳妇似乎都很接地气儿,方氏管儿子叫石头,叶娇更是差点把儿子叫了大头,可以说是找着的都是最朴素的。 小人参要的就是个流畅就是了,如意两个字意思好,也好听,那就是她了。 小如意在红色襁褓里睡了个昏天黑地,并不知道自己给自己争取了个好听的名字。 可是到底叫男娃娃什么,祁昀没想到。 大名上次选定了,小名还悬着。 见祁昀不说话,正端着碗和米粥的叶娇不由得撂下勺子,眼睛看向了小床里面的男娃娃。 小家伙并不像是如意那么活泼,似乎所有的活力都遗传给了小如意,他就显得格外安静了些,睡觉也是乖乖的,不吵不闹,肉嘟嘟的脸蛋偶尔动一动,就没有了别的动静。 而叶娇第一感觉就是,这孩子比别人略黑了些。 于是,她立刻看向了祁昀:“叫小黑吧。” 话音刚落,小素就立刻将手上的鱼粥递过去,轻声道:“二少奶奶,喝点鱼粥,对身子好的。” 而在心里,小素欲哭无泪,尽最大的努力给自家小黑争取活命的机会。 只不过这次祁昀没有迁怒,而是无奈的看了看叶娇,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倒是一旁的莫婆子笑着道:“二少奶奶不用担心,寻常孩子都是这样的,小时候黑的,长大了反倒比别人白。小少爷如今瞧着是红了点儿,可这样的长大了都是很白净的。” 叶娇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那就叫小白。” 莫婆子:…… 祁昀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么坑自家小儿子了,可他也不愿意直接拒绝自家娘子,故而,祁二郎就像是上次一样,给了叶娇一个选择的余地:“他安静,倒不如按着旭宝那样,叫宁宝可好?” 叶娇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祁昀笑道:“宁,安也,安宁康乐,一生顺遂。” 叶娇听得出这是好意思,便笑着道:“好,就叫这个。” 两个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叶娇也就跟着叫。 只是两个娃娃是龙凤胎,到底谁大谁小各有分辨,不过小小的两个确实是有些相似的,纵然不像是双胞胎兄弟或者姐妹那样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们还小,又没睁眼,略略打眼看去着实是很难分辨出谁是谁。 哪怕是叶娇,一开始也要通过不同颜色的襁褓分辨。 再不然就是伸手进去摸一摸,顺便也能检查一下自家娃娃身上是不是真的没长草也没长花。 可是等又过了一段日子,两个孩子就很好辨别了。 一动一静,着实是不大一样。 那个总是活泼的闲不住的就是如意,而除了吃就是睡连个声音都没有的就是宁宝。 等到孩子们睁了眼,如意更加乐于好奇地观察世界,宁宝依然是睡着的比醒着的时候多,有时候叶娇都要让李郎中给自己诊脉后再给宁宝诊脉,确保自家娃娃身体康泰才好。 而在叶娇坐月子的时候,除了祁昀每天过来一坐就是半日的陪着叶娇,就是旭宝来的最勤快了。 旭宝自己还只是个半大娃娃,说话有时侯还模模糊糊的,做事都带着稚嫩。 但是当见过弟弟妹妹后,旭宝就莫名的有了些作为哥哥的责任感。 他总是会来看娘亲,也来看两个奶娃娃,并且煞有介事的趴在叶娇身边,盯着这两个小东西念叨:“你们乖乖,哥哥给你们吃奶糕糕。” 叶娇则是摸了摸旭宝的发顶:“他们还小,不能吃奶糕糕。” 以往石头都用这个来鼓励他,他就想用同样的方式鼓励弟弟妹妹。 见没有用,旭宝便一脸严肃的想了一阵,肉嘟嘟的小脸蛋都皱到了一起,而后才有了主意:“那旭宝努力读书书,给如意听。” 叶娇提醒:“还有宁宝呢。” 旭宝“哦”了一声,补上一句:“宁宝也能听。” “那旭宝现在书书读的好不好?” 旭宝闻言,立刻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好!冯先生说旭宝聪明,七什么什么龙,可厉害了。” 若是祁昀在,定然知道他说的是七窍玲珑。 只是叶娇的词汇储备和自家胖儿子不相上下,他不知道的叶娇也不知道,好在小人参听得出旭宝是被夸了。 而冯秀才是祁昀对她说起过的,说是个很好的西席,对待旭宝也耐心。 这会儿听了旭宝的话,叶娇便笑着道:“那你现在背书,哄哄他们好不好?” 换个孩子,被爹妈说要背书,只怕会难过的脸都皱起来。 但是旭宝不同,这是个喜欢看书的,又遗传了祁昀的过目不忘,背书轻松简单,也就不是什么压力。 而且当了哥哥,他就很喜欢在弟弟妹妹面前显摆一下。 至于他们听不听得懂,旭宝才不管呢。 反正有娘亲夸,背就背。 不过两个娃娃是听不懂他说什么的,只管眼睛骨碌碌的转到处看。 只不过如意是在看旭宝,宁宝在看自己的手,似乎在研究自己的爪子为什么这么圆。 已经快出月子的叶娇拢了拢自家三个孩子,听着旭宝背书。 格外热衷背书的旭宝开心地拍着手,给叶娇背起来了《千字文》,叶娇就跟着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连带着如意也跟着睡,睡着了偶尔还会笑两声,显然是个活泼的姑娘。 只有宁宝,虽然听不懂,却愿意看着旭宝,一双眼睛圆滚滚黑溜溜的,像是两颗黑珍珠,安安静静地看着旭宝,格外专注。 旭宝被这种视线鼓励了,真的背了一大段,等宁宝熬不住睡着了这才停下。 而离开时,旭宝是被莫婆子抱着离开的。 他靠在莫婆子怀里,小声问:“弟弟妹妹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自从上次被旭宝吓唬过一次之后,莫婆子就不太用哄孩子的话来哄他,每个问题都会仔细回答,这次也一样。 莫婆子略想了想,这才回道:“还要很久很久。” 旭宝契而不舍:“很久是多久?” “等小少爷长大了,他们就长大了。” 这话似乎给了旭宝很多启发,他一个人托着圆脑袋想了想,到了中午的时候,一个人吃了一大碗蛋羹。 按着平时,他只能吃半碗的,今天突然吃多了,莫婆子不敢再喂,怕撑到他,可是旭宝却坚持想要吃。 刚刚回来的祁昀听到动静,过去厢房里问了问,等听完莫婆子解释他就过去问旭宝道:“平时就属你爱吃零食不爱吃饭,今天怎么突然改了?” 旭宝抓着祁昀的手指,软乎乎的回道:“旭宝要吃饭饭,长高高,到时候我长高高弟弟妹妹也能长高高。” 祁昀闻言心里一笑,脸上则是淡淡问道:“然后呢?” “然后让他们听旭宝被书书!爹爹,旭宝给你背书吧!” 于是,接下去的半个时辰,祁昀都在听旭宝背书,一直到旭宝想喝水,祁昀才算逃出来。 一出门,祁二郎就仰天长叹。 旁人都怕孩子不学习,可自己却怕孩子拽着自己学。 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而祁昀去卧房之前,先用热水洗了手和脸,把自己暖热了些,这才进了内室。 刚一进门,就看到刚刚睡醒的叶娇。 其实坐月子的日子很无聊,虽然有两个小东西陪自己,但是到底是亲生的,睡着了总是舍不得吵他们。 叶娇就只能拿本书看,打发时间。 可是叶娇没有那种过目不忘的本领,她看的也是一些话本小说,瞧个乐子就是了。 等祁昀进门,她就把话本一丢,对着祁昀伸出手。 男人立刻走上前去,握住叶娇的手,先亲了亲她,又亲了亲两个孩子。 而后,他的眼睛看向了叶娇正在看的话本小说。 这个祁昀也看过的,只是并不觉得多好看。 里头无非就是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只是次次都是豪门贵女看上落魄书生,偏偏每次都能看对眼,最后还能得的结果也差不多,不是书生金榜题名,就是贵女珠胎暗结,反正吃亏的都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 毕竟写书的多是男人,而且能写小说,多半是考不中无法当官,就要写个故事来聊以自慰。 编的一点都不切实际,乱七八糟。 祁昀见叶娇就看了两页,便对着她道:“你若是喜欢,回头我去寻一些好的给你。” 叶娇摇摇头:“我不喜欢。” “为什么?” “字太多,没意思。” 此话一出,一旁的小素不觉得有什么,祁昀却轻咳一声。 画多的书本倒是有,而且外头就有,可是显然不太适合现在看。 可是祁二郎耳朵红着,嘴里却道:“没事儿,回头等过阵子,我就给你找,找画多的。” 叶娇弯起嘴角,笑着对着祁昀伸出手:“拉钩。” 祁昀一边和她拉勾一边在心里嫌弃自己总想着乱七八糟。 深深觉得现在不太适合讨论这个话题,祁昀便道:“刚刚大哥来了信,说起了他和华宁长公主的婚事。” 纵然平民不用守丧,可是作为皇族,华宁长公主还是要守满丧期的。 明年,丧期过去,自然是可以婚嫁,也终于能把两个人的事情定下。 叶娇立刻有了兴趣:“大哥要成亲了?什么时候?” 祁昀笑着帮她挽了下头发,回道:“日子定到了明年,是个顶好的良辰吉日,到时候孩子能大些,还有京城里的铺子也开起来了,我与娇娘同去。”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在这世上,能让叶娇放在心里的人并不多。 叶平戎显然是其中一个。 上次华宁跟着叶平戎回来时,两个人关系未定,华宁追的紧,叶平戎却退得快,似乎不乐意沾染皇家亲事。 可是小人参本就是个心明眼亮的,从一开始瞧见叶平戎没有拒绝华宁拉他手便知道自家哥哥心里早就乐意了,那时候叶娇就认准了华宁是自己的嫂子。 如今两人终于要成亲,叶娇自然也是高兴的。 她不由得笑着看向了祁昀道:“到时候我定是要去的,去看大哥和嫂嫂,”而后叶娇的声音顿了顿,“只是相公,京城远不远?” 或许对旁人来说,进京是个容易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许多人格外热衷往京城里头看看。 像是叶娇这样有亲眷在京中做官的,着实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好事。 但是小人参不同,她说是之前活了千年时光,但是实际上生活的地方就是那片山林,偶尔挪动挪动也是为了避免被人或者妖精挖走吃掉,其他时候,小人参都乖巧的呆在土里,很少挪地方。 现在当了人,活动范围最远的就是去山上或者是去城里。 现在猛地说以后要进京,想也知道是出远门,每次叶平戎从京城一来一回都要好些日子,现在轮到叶娇了,她的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祁昀其实也没去过京城,他走的地方也不比叶娇远多少。 可是祁二郎却有心思安抚自家娘子:“不碍事的,京城虽远,可这一路上都走官道,还会带上随侍护卫,不会有事。” 叶娇看了看他:“那孩子们呢,也跟去?” 祁昀这次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细细的算了算时候,才道:“旭宝是要带上的,他现在记事快,为人处事都要好好学习,打好根基,带在身边才好,”而后祁昀看向了小床里睡成一团的两个小家伙,“他们那时候话都不会说呢,左右我们过去了也不一定就不回来,他们留在娘身边养着就是了。” 祁昀没有把话说满,寻常叶娇不会细问,但是事关自家孩子,叶娇自然要问问清楚:“莫非还要在那里长住?” 若是叶娇不问,想来祁昀也不会说的太详细,可是叶娇问起来了,祁昀便细细解释道:“京城里头的铺子经营的不错,这次去正好细细的盘算一下,若是能做大些,只怕我们要多住些日子。” 小人参从不问祁昀生意上的事情,左右这个人总在自己身边,旁的事情也用不着她担心。 不过听到有可能要去很久,叶娇下意识的摸了摸小床里头的如意。 小如意虽然还睡着,却张开嘴巴,直接把叶娇的手指给咬住了。 没有长牙齿的小嘴巴嘬了嘬,见没什么东西,就松开了叶娇,自顾自的歪着小脑袋接着睡。 叶娇顺手把小东西的口水蹭到了一旁的布巾上,眼睛瞧着祁昀道:“时间久了可怎么办?” 祁昀便道:“若是那边的事情安稳了,我们会来接或者阖家一起上京也是可以的。” 这些话,让一旁听着的小素微微瞪大眼睛。 对小人参来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小素从小受过穷,吃过苦,也没少听外面的人说起京城的繁华美好,自是明白阖家上京是什么概念。 要在京城有宅院,有营生,还要安稳地过活,方方面面都不容易。 在小素心里头,京城那都是金银堆成的院子,玉石砌成的房子。 可祁昀说的云淡风轻,似乎没什么紧要的,叶娇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但是祁昀和叶娇说的简单,是不想她担心,实际上需要考量的事情有不少。 带谁去,怎么去,去了住哪里,这都要细细盘算。 寻常也有商贾人家上京的,一般是会住在店铺后面的院子里。 可是祁昀并不仅仅是要自己去,而是要带上妻儿同去,而且在祁昀心里,自家娘子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她总不乐意让也叫受委屈。 能置办宅院就要找个宅院,若是可以直接买个宅子就是最好的了。 不过祁昀本意并没有想要劳烦未来的驸马爷,但叶平戎自有法子探听到这些。 在京城里面的祁家酒铺掌柜开始打听宅邸的时候,叶平戎就意识到自家妹妹妹夫要上京买房子了。 这件事情他和华宁长公主一说,华宁就立刻看向他道:“好啊,娇娘能来是最好的了,我也能有个玩伴。” 倒不是华宁缺人陪着玩儿,正相反,现在多的是人想要巴结她。 有个当大将军的舅父,还是楚承允最宠爱的妹妹,华宁甚至分到了距离京城极近的封地,足以见得如今圣上的眷顾,京城里面的那些勋爵世家自然是想要和她拉好关系。 只不过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为人处事也是一样。 被人忽视固然难受,可奉承的话听得多了也会厌烦。 华宁现在除了进宫寻孟皇后说话外,便是和叶平戎一处,旁的人她是懒得见的。 可是叶娇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叶平戎的亲妹,也因为那是个单纯如水的女子,不会因为自己的位高权重而格外小心,这样相处起来总是舒心的。 华宁也直接拦过了给叶娇找房子的活儿:“京城里面别的不多,就是宅子多,祁家不是官宦人家,那些便宜的罚没产业是轮不到了,可是找一个位置合适的宅子也是容易的。只是你别和皇兄提起来才好,他最近烦着呢,若是没有什么大喜事儿就不要去找他了。” 叶平戎不由得问道:“圣上烦什么?”叶大郎不由地回忆了一下,只觉得最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除了之前的那场大雨外,可谓是难得的好光景了,该高兴才对。 华宁则是捏了块桂花糕吃,声音模模糊糊的:“不就是那些大臣逼着他纳美人充盈后宫么,天天有人进言,上次我看到黄兄的时候,他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说起此事,叶平戎也摇了摇头。 武将与文官不同,朝堂上若是没有军机要事,武将是很少说话的。 哪怕叶平戎如今已经是官升四品,是众人皆知的新皇近臣,但在上朝的时候,叶平戎也只是戳在那里当个摆设,要不神游天外,要不低头看鞋,反正是会走神儿的。 可饶是叶平戎这种不带脑子去的,也能听得出那些大臣的逼迫。 他们似乎对于皇帝后宫只独宠一人格外不满,并且以皇后无子为由,轮番上奏,弄的楚承允烦不胜烦。 叶平戎一直没发表过看法,也不想多问,他只需要在楚承允示意他的时候站出来帮皇帝怼人就行了。 不过如今华宁提起来,叶平戎便多问了句:“后宫之事该算是皇帝家事,他们为什么那么热衷?” 华宁吃完桂花糕,正端着茶盏轻抿着解去口中甜腻,闻言,便道:“他们无非就是想把自己族中的女儿送入后宫,并且寄希望于当个国丈,甚至当未来皇帝的母族,借此一步登天罢了。” 说话时,华宁又捏了块桂花糕。 这京城中临仙阁的手艺当真一绝,等娇娘来了她定然要天天约着同去吃饭。 可心里,却对那些世家大族有些厌烦。 他们最是喜欢踩低捧高的,锦上添花就趋之若鹜,雪中送炭就落井下石,华宁以前是见识过的,当初她母妃的娘家郭氏一族落难的时候,可没见谁帮忙,只能让华宁孤注一掷跑去找楚承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三哥身上,借此求生。 如今楚承允得势了,他们有想要上赶着追捧,见皇兄脾气好就蹬鼻子上脸的想拿捏。 做他们的大头梦! 华宁是知道孟皇后的手段的,而且孟皇后背后是孟氏撑腰,底气足的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且华宁可不觉得先皇后和她那两个儿子真的是暴毙的,楚承允做不出来的事情,孟皇后都能做出来,谁碍了她的路,她就能拔掉谁。 如今,只不过是有人找不自在罢了。 不过这些话,华宁也就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她看了看叶平戎,略略压低了声音:“只是他们不明白我那皇兄,纵使之前皇兄也有姬妾,但是在皇兄落魄时,乐意和他一起离开京城逃命的可就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从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了皇后永远是皇后,就算没孩子,皇兄宁可过继也被指望他能变心。” 叶平戎点点头,换了别人,他定然不信,可是自家皇上自己了解。 他之前是端王府护卫,一直跟着楚承允的,当然知道楚承允和孟氏的情谊。 楚承允重情义,是个和善仁厚之人,哪怕当初先皇后与几个兄弟那般迫害,他想到的也只有跑,而不是以杀止杀。 若非最后发觉人家不给自己活路了,只怕楚承允真的能带着孟氏流浪到海角天涯。 这是共过苦的,且楚承允并非那等伪善之人,也不好色,只怕做不出让孟皇后伤心的事来。 华宁则是瞧了瞧叶平戎,轻声道:“我同我哥哥一样,他许了真心就不会辜负,我也一样的。” 叶平戎耳朵猛的红起来,一时间就没意识到这话似乎说反了。 他能想到的只有强硬的转换话题:“其实娇娘和妹夫进京来不一定非要花钱找宅院,和我们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华宁听了,不由得笑起来。 她是公主,最尊贵不过,却很乐意和叶娇一起过,旁的贵女都厌烦与夫家家人相处,华宁却盼着叶娇赶紧来热闹热闹。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乐意就行的,且不说妹妹住进兄嫂家会不会让外人说闲话,只说祁昀那个人,华宁听孟皇后说起很多次,知道祁昀瞧着体虚气弱,其实心里却最是冷清倨傲的。 而且疼叶娇疼到了骨子里,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简直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了。 寄人篱下的事情,他能受得住,却不会让叶娇受。 只是这些话华宁没有直接说,而是轻轻的牵住了叶平戎的手,笑着道:“他们来是因为我们成亲,他们观礼,到那时候你我新婚燕尔,确定要和人家一起住?” 叶平戎这回不是耳朵红了,而是脸红,立马站起来,扔了句“去给妹夫回信”就跑了,华宁则是盯着他背影,笑得直不起腰。 叶平绒的书信到祁家时,正巧到了叶娇该出月子的日子。 寻常人坐月子也就三十天,但是不管是祁昀还是柳氏都坚持叶娇多养上一阵子才好,便和上次一样坐满了四十天这才能出门走动。 不过“重获自由”后,最开心的却不是叶娇,而是旭宝。 他素来都是粘着叶娇的,有了弟弟妹妹后,旭宝乖巧,知道不能吵闹到娘亲,每次都是乖乖的背背书,说说话,再不就是趴在叶娇身边看弟弟妹妹,旁的什么都不要求的。 现在娘亲能出门了,宁宝如意也能出来转转,旭宝最高兴不过。 他甚至迷上了每天都跑去看孩子,然后有模有样得站在自己曾经睡过的小床旁边,给弟弟妹妹们背书,叶娇曾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旭宝回答的理直气壮:“让他们知道我多厉害!” 叶娇不太明白旭宝为什么要给话都听不懂的娃娃们说这些,问起祁昀的时候,男人难得避而不答。 只因为就是他对着旭宝说的,至于缘由…… 左右宁宝和如意听不懂话,旭宝去烦他们……不,是去把书中的锦绣华彩跟他们分享一下,也是好的。 只要不来找自己,一切好说。 而在旭宝又跑去找弟弟妹妹“玩耍”的时候,祁昀将叶平戎的回信给了叶娇,嘴里道:“这事情交给哥哥嫂嫂便是了。” 以前祁昀还会老老实实的分开喊,可是叶娇每次都叫华宁嫂嫂,久而久之祁昀就跟着喊了。 叶娇也点点头,不过还是想了想道:“那我们要带点东西谢谢他们的。” 祁昀也觉得合该如此,不仅仅是为了找宅院的事情,也因为之前叶平戎在给祁昀找铺子的时候分外精心。 而后祁昀就听叶娇道:“送别的也没什么稀罕,不如把书分他们一本,想来是用得到的。” 祁二郎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书?” “就之前相公你拿回来的那些光是画儿没有字的书啊。” 祁昀:…… 不过最终祁昀还是答应了,只不过也该私下里送,他们……定是用得到的。 出了月子便能梳妆了,叶娇净了面,而后乖乖坐在椅子上,昂着头让祁昀给自己画眉。 男人早就做惯了这些事儿,纵然有一个多月没有做过了,但是已经手熟的事情再捡起来是很轻松的事情。 拿着刚刚得来的螺子黛给叶娇细细描画着,祁昀声音轻轻:“刚刘妈来了,说是娘那里得了个椰子,如今这个时候能有椰子是很难得的,娘让人做了椰酥,你过去尝尝吧。” 对于吃,小人参从没有放弃追求,闻言立刻点头:“好啊,相公与我同去吗?” 祁昀换了另一边眉毛描画,嘴里道:“我便不去了,等下我去见见冯先生,问问他乐不乐意同我们上京,再去府衙前面帮三弟瞧瞧榜。” 叶娇这才记起来,八月份除了是自己生娃娃的日子,也是祁明乡试考完的日子。 算着时间,也该放榜了才是。 纵使小人参并没有研究过科举之途,但她对祁明却是很关心的。 不仅仅因为祁明是自家人,还因为祁明是祁昀启蒙的。 她一直坚信自家相公能教出状元公的。 故而叶娇带了些兴奋地看着祁昀:“相公去看吧,三郎定是能考得好!” 祁昀不太明白也叫这种兴奋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不过他也不深问,等撂了螺子黛时,男人捧着女人的脸细细打量,而后凑过去亲了亲。 涂了口脂的嘴唇比平常时候甜腻了些,能尝到些桃花味道,想来这次叶娇用的是桃花做成的口脂。 叶娇也由着他亲,还挂住了祁昀的颈子,笑着咬他的下唇。 等祁昀努力克制自己离开时,嘴里还有淡淡的桃花香气呢。 这次祁昀去城里,比上次要轻松的多。 之前心里记挂着叶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哪怕是坐在马车上都觉得身下生了钉子似的,根本坐不住。 现在不同,娇娘平安,孩子健康,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了。 祁昀此次并没有去书塾,而是直奔冯秀才的家。 上京可不是普通事儿,纵使祁昀笃定自己能过得好,但冯秀才终究只是过来拿钱教书的西席先生,人家并没有卖身给你,若是不想要这份差事了,随时都能走。 祁昀本就觉得冯秀才多半是不会跟着走的,但是出于尊重,也因为旭宝格外喜欢冯秀才这位老师,祁昀就专门走了这一趟。 谁知道,冯秀才听完祁昀的话,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 他是个爽朗的,笑起来也格外灿烂,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回道:“旭宝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孩子,我本就是喜欢教书的,只是谁都喜欢教个聪慧机灵的。只要祁二少管我吃住,那他去哪里我就能跟去哪里,不妨事的。” 还有半句话,冯秀才没有明说。 他如今是仕途无望了,冯秀才家境殷实,不愁吃穿,也就不再考。 可是不考归不考,心里头总会有些不甘心。 旭宝是他见过最聪慧的孩子,在冯秀才看来,未来不可限量。 这样的学生一辈子能带好一个就是功德。 再退一万步,祁昀的家底和本事不用多说,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在他家当西席待遇也是不差的。 听闻又生了龙凤胎,回头旭宝长大些,那两个孩子又要启蒙,算下来,十年无忧,去京城自然是没问题。 祁昀却不会关心冯秀才的初衷,他能跟着走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家里能有个知根知底的西席是极好的,祁昀便立刻叫了人来,拟好了文书,商量好了月银,和冯秀才签了下来。 摁完手印,冯秀才就不再是私塾的先生,而算是祁家的西席了。 祁昀很大方的给了他一百贯,让他能交给父母有所交代,冯秀才在心里感慨这祁家当真财大气粗,一百贯寻常人家赚十年都攒不下来,人家随手就出了,半点心疼都没有。 可这也给了冯秀才信心,家境殷实的总好过朝不保夕,他这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靠谱的东家依靠了。 等离开了冯秀才家,祁昀就去了一间茶铺。 不过他没带上铁子,而是让他先去看放榜,早早挤到前头,不然府衙那里的榜单太大,人太多,只怕站的远了认不出。 等铁子去了,祁昀才坐着马车去往茶铺。 城里面的茶铺不多,粗粗算下来也不过五家,其中有三家还是祁家产业。 这次石天瑞选的便是祁家茶铺,祁昀到的时候,正看到石天瑞在专心致志地听着书。 前面台子上坐着的说书先生格外投入,都进了深秋,还是拿着一把纸扇,一身青衫,另一只手拿着板子,说的是个新书。 祁昀没出声,站着听了听,就听出这说书先生说的是富贵夫妻伉俪情深的故事。 人家夫妻情深,偏偏有不少宗族长老逼着男子纳妾,可男子是个耿直的,又格外珍重爱妻,最终有亲人终成眷属,一世一生一双人,羡煞旁人。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新鲜故事,就是说书先生说的十分精彩,尤其是讲那些宗族长老的迫切又险恶的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 只是祁昀觉得里头的一些细节格外隐蔽又熟悉。 比如男子受到家中嫡母迫害,又比如嫡亲兄弟刺杀,还有个仙女给了男人神药,救他起死回生…… 祁昀虽不知道这些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可他也没有阻拦的打算。 既然能传播开来,就证明上面有人纵着,听听也无妨。 只不过自家娇娘成了仙女,这还是挺让祁昀开心的。 等这段书完事儿了,祁昀就走向了石天瑞。 石天瑞其实也能听出其中有所暗示,可他却不动声色,心里有计较,脸上一片平静,甚至在祁昀走过来时还能保持笑容,没有丝毫异色。 可不等他过去打招呼,就见到铁子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 石天瑞本想着起身和祁昀见礼,瞧见铁子,他便伸了伸手,没有开口。 祁昀就看向铁子,道:“怎么样?” 铁子喘了两口气,而后才大声道:“恭喜东家,三少爷中举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铁子说这话之前,祁昀还一直在想着刚刚台上说书先生的话。 稍微串一串就能知道是皇家事。 如今的天家并非不可议论,只要把握尺度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是宫里传出来的衣衫花样,或者是花钿样式,这些都能让百姓纷纷效仿起来。 但是这般堂而皇之议论帝后的倒是罕见。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不过与祁昀无关,他很快就看向了铁子。 等听完了话,脸上不自觉的带出了笑意。 铁子说祁明中举时,表情格外骄傲,声音也十分洪亮,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而在他说完后,茶铺里面的人都起身祝贺,就连台上站着的说书先生都下来给他们道喜,竟是比过年时候还热情。 这不仅仅是因为中举的是祁家三郎,更是因为如今这个年代,能拿到举人资格是个极不容易的事情。 一旦过了乡试这关,才算是真的一脚踏进了仕途。 作为举人,哪怕未来的会试不中,依然有机会可以补替学官或者知县的机会。 可以说,有了举人身份就等于有了官身,无论从前如何,身世如何,只要过了乡试,成了举人,寻常人见面都要躬身喊一声举人老爷的。 有多少学子都倒在了这一关上,考了一辈子都中不了,光是在这个城里,秀才多的是,但是举人却少得可怜。 三年一次乡试,考中了一飞冲天,考不中便是又三年,放榜的前面,有的欢欣鼓舞,有的要死要活,只是看榜就能道尽读书人的心酸。 祁明小小年纪就能得中举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自然是听到了的都要过来庆贺一下。 尤其是在知道了是祁家三少爷中举,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祁明小三元的美名已经传开了,加上他有两个能耐的兄长,不管是有关系没关系的都想过来说两句好话,也能得些便宜。 就算说不上话的,也琢磨着是不是去趟祁家。 这户人家可是难得的富户,还大方,只怕这次又要大摆宴席了,哪怕是过去吃顿好的也好。 见此处人多,祁昀和石天瑞不得不换到了旁边的饭庄二楼,铁子则是派人回家报喜,而后跟着饭庄的伙计和掌柜一起在门口拦着,才算是让他们得了安静。 石天瑞脸上带着笑意:“恭喜令弟中举,未来定然是国家栋梁。” 祁昀起身回礼,声音平缓:“谢知县大人,在下代三弟谢大人吉言。” 石天瑞长得俊郎,说起话来也带着些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二郎不必谦虚,与我看来,令弟才华出众,文章我也读过,格外出色,未来考状元也是可以的。” 祁昀对着石天瑞拱拱手,心里却不觉得三弟能有那么大的前程。 祁明有几斤几两,祁昀心里比谁都清楚。 论起对国策论,祁明被楚承允带了好一阵,想来是有不少想法的,能拿下小三元并不稀奇。 只是自家弟弟毕竟稚嫩,见识也不够多,能中举就是好事,至于什么解元之类的,暂时还是够不到的。 说起状元,祁昀看向了石天瑞道:“知县大人便是状元出身,才华定然不凡。” 石天瑞弯了弯嘴角,声音轻缓:“读书时,只觉得十年寒窗苦,金榜题名时颇为得意,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何等尊贵荣耀,可是真的做了官才知道仕途要的不仅仅是锦绣文章。” 他的书生意气都在贬出京城后被消磨的干净,如今纵然心里依然是棱角分明,可石天瑞却懂得用圆滑给自己包一层壳子,算是成长不少。 祁昀端起了茶盏,没有接话。 终究是人家自己的宦海沉浮,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好在石天瑞是个看开了的,很快便笑着道:“若是祁家摆宴,记得叫上我才好。” 祁昀欣然应允:“这是自然。” 而后,等上了茶点后,祁昀终于说起正事;“之前多亏知县大人仗义执言,才让我祁家免遭祸殃。” 石天瑞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自己给楚承允上折子参邵知州的事情。 邵知州为官一任,作恶甚多,若是石天瑞能早来两年也定是要参他的。 只不过能让石天瑞下定决心的理由在于,邵知州得罪了祁家,祁家又和天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络,石天瑞笃定自己参奏定然有所回报,这才把所有的事情办的妥帖。 而事实也正如石天瑞所想,邵知州贬斥,自己得到嘉奖,祁家看似没有得到什么,但光是靠着一个匾额就能贬掉一任知州就已然是丰功伟绩。 不过让石天瑞注意的,不仅仅是祁昀的感谢,还有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渠道。 给祁昀说起的自然是叶平戎,叶大郎的意思便是让妹夫和石知县搞好关系,总不能让人家出了力却得不到回报。 可是石天瑞并不知道内情,他又是个谨慎的,自然觉得事情不简单,甚至觉得祁昀和金銮殿上的那位有关系…… 石天瑞自然不敢受祁昀的礼,微微侧身让了让,而后道:“二郎言重了,为国为民我都不能任由那等刁恶的知州祸害百姓,参奏他乃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话说的格外忧国忧民,祁昀便点点头道:“石知县大才,我等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一番客套后,祁昀才重新坐下,又与石天瑞商议起自己离开后祁家的事情。 他和叶娇上京,少则半年,多就不好说了。 到时候,三弟祁明可以带去,或求学或科考,京城总是要比这里强的,可是大哥祁昭却不能轻易挪动,人走了地走不成,庄子上离不开人,祈父又年迈,总归家里还是要有人料理的。 退一步说,祁昭的庄子便是他的产业,想来大郎是不会随随便便舍弃自己打拼多年的成果离开的。 既然如此,祁昭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弟弟,都要好好安排家里。 石天瑞是知县,而且祁昀看得出石天瑞的本事,他未来是有前程的,便想着是否能将家中诸事多多托付。 既然是祁昀开口,石天瑞自然无有不应。 就算不看在那方金匾,也要看在叶娇救过女儿的面子上有所照拂。 并非任由祁家可以胡作非为,而是能让祁家事事得个公平便好。 不过这些话并不需要说出来,两人心知肚明,一个眼神就清楚,一杯清酒便可定下,离开时风淡云轻,任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而在回去时,铁子还没克制住自己的兴奋心情。 于他而言,他自小就在祁家做事,之前是自己瞎忙活,后面就跟在祁昀身边,学做人学做事,也让铁子从之前那个傻乎乎的二小子,成了现在有了名字有了营生的英俊少年郎。 他把祁家当东家,更当自己家。 祁家好了,他才能好。 如今,祁明算是一步踩进仕途,铁子自然高兴,回去的路上都坐着马车笑呵呵的对着祁昀道:“二少爷,三少爷这次算是成了,回头考个状元回来就好了!” 祁昀对着铁子并没有刚刚对着石天瑞的顾及,说起话来也直白得很:“他若是想要考状元,必须现在开始开始受些搓磨,或者有个人能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朝廷和国家,不让这状元怕是轮不到他了。” 铁子眨眨眼睛:“二少爷你要辅导三少爷?” 祁昀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声音则是淡淡的:“我怕是辅导不成他,不过我不能做的事情,自然有人乐意去做,不着急。” 自家三弟是个博览群书的,若说旭宝现在只是拿看书当乐趣,那祁明就是把家国天下当兴趣。 平常看祁明傻乎乎的一个,似乎很好糊弄似的,但是只要说起有关于国家社稷或者是百姓疾苦,祁明就有数不清的话想说。 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调皮不老实,祁昀就喜欢用一些大的事情来压住他,今天让他读一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明天给他看一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到底看进去多少祁昀从不在意,可却在幼小的祁明的心里烧起了一把名为“家国天下吾辈之责任”的火苗。 祁昀或许瞧不上他写的字,对他做文章的用词遣句也不觉得多稀罕,可是自家弟弟就占着个满肚子的想法抱负,还都挺有道理。 他的文章算不得锦绣,却言之有物,这对喜欢纸上谈兵的读书人来说着实不易。 也正因如此,祁明和楚承允总有话说,也只有他们两个敢说。 寻常小老百姓,谁敢随便置喙朝廷政策? 偏偏祁明是个胆大的,又遇到了楚承允这个凤子龙孙,一个不知身份,一个胸有乾坤,一拍即合也正常。 现如今,祁昀把他拽去京城里,为的就是给自家三弟一个机会。 距离越近,机会越大。 至于那人是不是真的能喜欢他到专门点拨,那就看三弟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在快要出城的时候,路过一家书肆。 祁昀略略挑起帘子的时候瞧见了,就让铁子停下来,他神色平静的走进去,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 铁子没瞧见他拿了什么,祁昀也不让他跟着,只是他看着自家二少爷的怀里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想了想,铁子觉得多半是买来的好书,自家少爷这么正经的人,买的也该是正经东西才对。 等祁昀上车,铁子没问,只听祁昀开始说起生意上的事情。 铁子算是他的半个徒弟,闻言立刻正襟危坐,乖乖的听着,还把身上随身带着的纸笔掏出来用来记录紧要的事情,格外精心。 正说着,马车已经回到了祁家。 这会儿的祁家,张灯结彩,鞭炮齐鸣,来来往往的宾客几乎要把祁家门前的巷道塞满了。 铁子是个机灵的,知道自家二少爷不乐意现身人前应付这些事情,便绕了个路,去了西边的门。 等祁昀下了马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牵马的丫头道:“娇娘可到前厅了?” 小丫头是猜到祁昀有此疑问,就一直留心着,闻言便回道:“没呢,夫人专门吩咐下来,说是二少奶奶如今身子虚着,外面人多怕冲撞了,就让二少奶奶不必过来,好生养着就是了。”声音微顿,她又道,“二少爷可要先去房里吃些茶点?都备好了的。” 此话一出,祁昀就多看了她两眼。 祁家的下人多是佃户子女,要不就是买来的生面孔,能被安排在门口牵马想来是没什么根基的,况且寻常祁家从不让小姑娘来牵马。 偏偏这是个心思灵透口齿伶俐的,祁昀多看了两眼,而后问道:“你是谁家的?” 丫头脸微红了红,微微低头,伸手挽了一下耳边碎发,声如蚊鸣,全然不似刚刚的清脆利落,反倒透着些许羞意:“回二少爷的话,我是前些天来家里的。” 祁昀点点头,又淡淡问道:“过了身契?” 此话一出,铁子和那丫头都是脸色一变。 丫头自然是眼睛一亮,觉得听到了天籁,可铁子则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知道祁昀和叶娇的伉俪情深,处处都是好的,让铁子来看,哪怕是天边来的仙女到了祁昀面前,他怕是都不会动容半分。 偏偏如今祁昀说的话,让铁子一抖一抖的。 莫不是真的瞧上这小丫头,要收了身契收房了? 不该啊,怎么会这样啊,铁子侧着眼睛瞧了瞧,觉得这丫头一脸稚嫩,要脸没脸,要身段没身段的,怎么会呢。 可那丫头不管这些,立马点头:“是,是过了身契的。” 祁昀又点点头,对着铁子道:“你等会儿去告诉刘婆子,多少钱买来的,多少钱送回去,也不用说难听的,只说她心太大,我们祁府庙小,容不下她。” 说完,也不管他们什么表情,便拢了拢披风,朝着自家院子而去。 丫头大喜大悲之下,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铁子,脸上有了笑,心想着二少爷就是二少爷,还是那个直率脾气,果然心里只有自家二少奶奶的,可脸上却板着,声音硬邦邦的:“来人,拿住了送去给刘婆子,找牙婆来送回去吧。” 丫头回过味儿来,刚刚有的娇羞神色退了个一干二净,慌乱的趴在地上去抓铁子的衣摆:“苏爷,苏大爷,求求你了,别卖了我,我……我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头一遭被人喊苏大爷的铁子有些不适应,却还是拽着衣裳甩开了她,而后道:“二少爷说的对,你心太大,我们祁府可不敢要你。” 丫头想要哭喊,却被一旁的婆子扭着堵了嘴。 铁子则是缓缓道:“这牵马的差事,想来是你算计来的,又盯着二少奶奶的行踪,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以为二少爷看不出你的心思。告诉你,上一个想这么干的,是被打了一顿轰出去的,如今二少爷只说把你退了,而不是随便发买,已经是仁善别不知好歹。” 而后,也不管她了,只让人扭送去了刘婆子那里,而后才小跑着去追祁昀了。 祁昀则是没把这事儿当回事,他心里记挂的不过就是叶娇。 而那丫头被直接送去了柳氏那里。 柳氏原本在后堂与来祝贺的女眷们寒暄,等听了下人说祁二郎送了个人过来后,便立刻起身,寻了个由头就回了院子。 路上,就听那婆子说完了整个过程,柳氏不由得皱起眉头。 刘婆子有些意外,看向了柳氏道:“夫人,二少爷这次怎么这般决绝?” 其实寻常也有些心大的想要攀高枝儿,少不得要找到三个少爷身上。 不过只要不像是上次芳草那样过分到半夜摸进了院子里,便只是打两板子的事情,或者是送回庄子上,并没有说要直接卖出去的。 祁昀往常都懒得理会这些,这次却格外坚决。 柳氏却是格外了解祁昀心思的,一边走一边道:“他这是杀鸡给猴看呢,而且这丫头只怕是个有些本事和能耐的。” 刘婆子闻言,不由地点头。 二少奶奶刚出月子,却有人起了旁的心思,万一被二少奶奶知道那就是个事儿。 而且有能耐有本事的儿媳妇是好事,但是太有本事又心大的仆婢却是祸端。 或许旁人喜欢这样的女子,也乐意收房,可是祁家不是这样的人家。 柳氏倒看得开:“她既然有这份进取心,我们也不能随便碍了她的路,倒不如让她再换个地方求前程。” 刘婆子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而叶娇则是呆在院子里,笑着哄着怀里的娃娃们,亲亲旭宝,抱抱宁宝如意,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如意是个喜欢让叶娇亲的,等叶娇亲完,她还要嘟着嘴巴等着下一个亲亲,等到了才肯罢休。 宁宝却喜欢躲,小眉毛皱着,也让叶娇亲,可亲一下就把脸往叶娇怀里钻,不看人了。 已经长大了不少的旭宝则是直接伸手抱着自家弟弟的小脑袋,使劲儿嘬好几口,叶娇也凑过去啪唧了两下,等把宁宝亲哭了叶娇有些茫然,旭宝还要嘿嘿笑,格外得意。 祁昀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温馨快乐的一幕。 莫婆子正哄着宁宝,而旭宝和如意则是凑在一起笑呵呵的,一人占着叶娇一只胳膊,抱着她不撒手。 祁昀对三个孩子素来都是一般疼,不过如今瞧见宁宝哭,祁昀便伸手接过了他。 这孩子寻常最是老实的,不爱哭不爱闹的,偶尔这么哭一下反倒是显得惊天动地。 他不由得微皱眉头,看向了床上那两个小不点儿:“谁惹他了?” 旭宝一听这话,立刻朝着叶娇的身后躲闪。 往常旭宝是从不害怕祁昀的,闹着他念书,缠着他撒娇,旭宝从没怕过。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心思最澄明,他纵使年纪小,也知道祁昀是家里最不惯着他的,说话算事,生气吓人,除了娘亲没人能救他。 出了事儿旭宝就会寻求叶娇的帮助。 不过这次叶娇没觉得他有错,反倒是自己乖乖的轻声道:“好像是我刚刚不小心亲哭他了……” 此话一出,祁昀眉间解开,眼睛定定的看着还在吭哧的宁宝。 而后,他左右看了看,叶娇适时递上了一个宁宝喜欢的毛线球,祁昀接过,拿在手上晃悠了两下,宁宝很快就止了哭声,直勾勾的看着,格外专注。 祁昀则是趁机对着他道:“以后你娘亲要亲你,不能哭,这是孝顺懂不懂?” 旭宝:…… 小娃娃一时间有些茫然,说好的爹爹又严肃又规矩呢?为什么娘可以不挨骂? 而这个问题显然是没人能解答的了,闹了一阵,如意和宁宝都困了,旭宝也揉着眼睛打哈欠,便让小素和莫婆子带着他们去休息。 祁昀则是侧身坐到叶娇身边,眉眼是只对着叶娇才有的温和:“是不是自己在家呆着无聊了?” 叶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着道:“刚开始还有些无趣,可是三个孩子陪着我的时候,就有意思多了,我都忘了你出门了。” 此话一出,祁昀放在女人背后的手微微一顿。 就算心里知道父母怜爱孩子最为深沉,就算祁昀自己也很疼他们,可是突然听到这话,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说不清楚是感慨,还是泛酸。 好在祁昀不是个喜欢抱怨而是喜欢解决的人,想来是月子坐的太久,自家娘子有些忘记了他们之前的“美好时光”。 幸而祁昀早有准备。 他从怀里拿出了个布包,递给了叶娇,却什么都没说。 叶娇见他神神秘秘的,便好奇的拿过来打开,就看到里面是几本书。 翻开来,叶娇先是一愣,而后就笑起来。 都是图,彩色的,很好懂呢。 这些是祁昀在回来的路上买的,精心挑选,每幅图都描画得格外精细,印的也好,看着就带着几分引人入胜。 里面有些要送给大舅哥,还有些,是要自己留下来的。 给自家娘子买春,宫,图的祁昀脸上没有半点羞涩,一本正经,倒是真的像是在和自家娘子研究高深问题似的,一本正经道:“娘子,左右时间尚早,孩子们也睡了,不如我们试一试可好?” 小人参笑眯眯地点头,主动抓住了祁昀的领子往下一拉:“好啊。” 外头还白着天,却从来不是挡住这两个人的理由。 可就在祁昀准备顺势倒下去时,就听外面铁子扣了扣窗棂,低声道:“二少爷,前厅那里闹起来了,老爷喊您去一趟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铁子来敲门的时候,其实心里就觉得格外忐忑了。 倒不是因为前面的事情有多大,而是因为寻常自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在一处的时候,他都不乐意打扰的。 只因为这两个人总能把任何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日子,过的火热温馨。 即使铁子还年轻,并不太懂得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但是铁子起码知道二少爷不喜欢别人扰了他们。 要不是因为前面催的急,铁子万不敢过去敲门的。 果然,等门推开时,看到的就是祁昀淡漠的神情,以及冰冷的双眼。 这种表情铁子已经许久没见到过了,自从祁昀娶了叶娇之后,身子好了,脸色也好,没了黑眼圈和青白脸色的男人俨然是富贵公子一般的清俊。 只是此刻,铁子恍惚中觉得自己又见到了那个阴沉沉好似鬼魅一般的男人…… 祁昀并没有收敛自己的坏脾气,因为他觉得自己有理由不高兴。 任谁在已经衣衫半解情到深处时被打断都有理由生气。 这让祁昀的声音也有些干巴巴的:“说。” 铁子半点不敢懈怠,立刻回答:“二少爷,是前面有人传话来说是七叔公来了,带了不少人,大少爷偷偷传话来让二少爷过去瞧瞧。” 这句话,铁子说的干脆利落,而且把里面的人透了个清清楚楚。 目的只有一个—— 二少爷您可听清楚了,不是我成心搞事情,而是前头他不太平啊! 不管是算在七叔公头上,还是算在大少爷头上,反正别算我头上就行了! 祁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回身合了门,进了内室。 只是一切的烦躁都在看到笑盈盈地瞧着自己的叶娇时化成了一汪春水。 叶娇打了个哈欠,拢了一下衣裳,这会儿正系带子呢,见他回来,就直接伸出手:“你帮我,我瞧不见。” 祁昀忙上前几步,侧坐在床边给她系着颈子后面的带子,嘴里道:“娇娘莫急,晚上我们继续。” 叶娇则是扭头去看他,眼睛干净的像是春天刚破冰的溪水:“不行,我答应旭宝晚上要陪他困觉觉的。” 祁昀脸不红气不喘的回道:“他晚上有事,来不成了。” “什么事儿?”小人参不明白,旭宝一个软乎乎的小不点儿,晚上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祁昀淡淡道:“娘想他了,晚上要抱他去睡,”声音顿了顿,“还有宁宝和如意,娘都要好好看看的。” 听了这话,叶娇就点点头。 如今已经进了深秋,天气越发凉了,对大人当然没关系,可是孩子毕竟年幼,天冷的时候少抱出去才好。 特别是自家新出生的这两个小家伙,比寻常孩子早出生,本就略小些,即使身子没有大碍,但是柳氏次次瞧着都心疼,一口一个心肝宝贝肉的疼,自然是不肯让他们天冷时候还要来回跑。 若是想了,就让人裹严实了抱过去睡一晚上,第二天正午时候再送回来,这也是寻常事儿了。 只是往常柳氏都会提前一天和叶娇说好,这么突然倒是没有过的,小人参不由得多问了句:“娘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祁昀笑着亲亲她:“娘同我说的。” 当然,祁昀不会告诉自家娘子这是自己临时起意胡诌的。 虽然现在还没说,可他等会儿再去和柳氏商量也是一样的,什么时候说不是说呢? 等带子系好,祁昀又帮着她把自己刚刚脱掉的衣裳穿回去。 祁二郎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给晚上做准备了,但毕竟是将近一年未曾亲近,难免脸上带出了些不乐意。 叶娇其实也是想的,只是她倒不急,只管慢悠悠地穿好衣衫,拢了头发,这才问道:“相公,铁子找你何事?” 祁昀虽然刚刚只听铁子略说了两句,可是已经知道了大半,一边帮自家娘子挽发一边道:“是七叔公来了,想来没什么正经事儿,打发了便是了。” 七叔公? 叶娇眨眨眼睛,有些惊讶。 小人参对于寻常事情或许知之甚少,好在记性不错。 她是记得的,在当初成亲第二天磕头认人的时候,自己只认了爹娘和兄嫂、三弟,旁的并没有其他亲眷了。 那时候祁昀同她说的是自家人口简单,没有宗族,亲戚也就少,只是如今这七叔公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祁昀看出了她的好奇,也不用叶娇开口问,就回答她道:“分过家的,自祖父那辈就分了家,各不相干,平素就算有联络也不曾见面,七叔公一家子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脾气。这次只怕是听说咱家得了金匾,又知道三弟中举,这才来的。”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了,叶娇便道:“听着像是……对,打秋风。” 祁昀笑了起来,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温声道:“对的,就是打秋风,娇娘记得很好,用的也好,分毫不差呢。” 小人参乐呵呵地接受了他的夸赞,眼睛则是看了看门上映着的铁子的影子,嘴里问道:“既然有事,你赶紧去才是。” “不急。” “为何?” “既然是来找好处的,他们定然不乐意随便离开。爹脾气和缓,不乐意撕破脸皮,若不是逼急了,只怕只乐意当个和事佬的,娘和大哥平时都有主意,但是对爹极尊敬,爹说什么他们都听,倒不如晚点过去。” 家里的亲戚多了,若是好,那是福,若是坏,就是祸。 祁昀想得明白,七叔公这一家子是绝对不能处的,且不说说贪心小气,光是他家那几个混不吝的孙辈,摊上谁都会像是脚底黄泥似的,甩不开洗不净还白惹了恶心。 以前就没少因为他们惹祸弄的到处央求亲戚帮忙,祁父脾气好,帮过两次,可哪次都是帮忙了还要落埋怨,左右不是人。 平时就罢了,可是如今大哥庄子还要接着做,三弟要科考,自己来年也要进京,方方面面都要谨慎些才行。 若是如今应承了这门亲戚,回头真的有事找上门,到时候耽误自己和大哥都好说,但要是耽误了三弟科考,只怕是后悔都没处哭。 说道理,已经分家,各不相干。 说情谊,寡淡了这么久早就形同陌路,祁家以前困难时也没见谁接济。 说法律,分家文书在那里摆着,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祁昀并不是那种和稀泥的好脾气人,本就是断了的亲戚,傻子才续上。 只是拖一拖才能让前头多乱些,这样祁父认识到了这门亲戚不能认到时候自己再去劝也能容易些。 祁昀便与叶娇又腻糊了一阵,这才披了斗篷离开。 叶娇从不担心祁昀的事情,在她心里,相公无所不能,自然不用什么担忧的。 等祁昀走了,叶娇便起身,拿着一个布包走到了外间屋的书案后坐好,将布包打开,从里头拿了一本书出来瞧。 一边瞧一边在心里跟《花阵六奇》做着对比。 好不好看,清不清楚,费不费劲儿,小人参都细细考量,神色格外专注。 就连捧着茶盏进来的小素都没发现自家二少奶奶再看“闲书”,小心翼翼的将茶盏和点心放到桌上,又小心翼翼的退出门,生怕弄出声响来扰了她。 不过没过多久,小素又推开门道:“二少奶奶,董娘子来了。” 叶娇顺手把书合上撂到一旁,笑着道:“快让春兰进来。” 而后董氏就带着笑容走进门来。 董氏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叶娇了,之前叶娇怀了双子,董氏是陪着她生产的,可是等叶娇坐月子的时候,董氏就不太上门,生怕给叶娇过了寒气。 如今叶娇身子康健,龙凤胎也熬过了最前头的这个月,她这才趁着祁家给三郎庆祝中举的事情过来瞧瞧。 叶娇同她坐到桌前,小素奉了茶上来,董氏倒也不客气,喝了茶吃了茶点,这才道:“可算有口饭吃了,你是不知道前头有多闹腾,忙的我一口都没吃上。” 可刚一说完,董氏就在心里后悔。 她说话直爽,嘴上没个把门的,刚刚方励还叮嘱她不要告诉叶娇祁家七叔公上门的事情,怕她担心,谁知道董氏一个不小心就说吐噜嘴了。 不过小人参刚就听祁昀说了,也就没问,只管笑眯眯的也捏了一块放进嘴巴里。 满口甜香,味道极好。 董氏忙换了话题:“我之前听我相公说,你和二少爷要一起进京了?” 叶娇点了点头:“嗯,年后去,我大哥入了春要成亲了,我和相公一起去。” “小少爷和姑娘呢?” “带旭宝,先不带宁宝和如意。” 董氏闻言,犹豫了一下后道:“不是我多嘴,娇娘,这带谁不带谁本就不该是我管的事儿,只是我见过不少孩子,知道这孩子心性,这般大点儿的若是你不带着,以后怕是忘性大就不记着你了,左右从现在数还好几个月呢,你们又不急,还是带上的好。” 叶娇并不知道这些,但是董氏既然说了,她便记下,软声道:“等相公回来我就跟他说说这事儿,”声音微顿,“其实我也舍不得他们。” 这话在董氏看来正常,毕竟为人父母的,谁能舍得亲生孩子?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宝贝还宝贝不过来呢。 可是这话从小人参嘴里,却是头次说的。 她成人以来,在乎的几个人里最亲近的便是祁昀,而祁二郎日日守着她护着她,从不曾走远,小人参自然不懂得什么是分别之苦。 叶大郎又是个从一开始就在外奔波的,叶娇看信都比看他次数多。 只是孩子不同,或许小人参体会不了所谓的无形中的母子深情,可是她看着几个小团子,心里说不疼惜才是假的。 更何况这是自己疼得厉害才生出来的,自然是要自己好好玩……不,是自己好好照顾才对。 她身侧不缺婆子,又不是无人照顾,带在身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正想着,叶娇的眼睛不经意间看到了董氏的衣裙。 董氏并不像是寻常女子哪般含蓄内敛,却是个很爱干净的,这衣裳一点赃污都不会有,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是现在瞧着却有一块褐色的痕迹,从膝盖一直到脚踝,一大片,像是茶水泼上去了的。 叶娇不由得道:“春兰,你这是怎么了?” 董氏低头瞧了瞧,而后脸上就露出了莫名的神色。 似生气,似气恼,最终都化成一腔无力,董氏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沈家大姑娘泼的,我和她素来不和,偶有口角也正常,这次不过是一言不合,就被她故意打翻茶盏泼了裙角。” 心里则是咬牙,那沈大姑娘也不知道发什么癫,让她遭了灾。 她在闺中时候,和这沈大姑娘是有龃龉不假,但次次都是因为她飞扬跋扈欺负旁人,自己瞧不过去才和她起口角,哪儿知道这个人一朝翻身就来找自己晦气。 当真倒霉。 叶娇则是“咦”了一声。 她可是知道董氏的脾气的,寻常最是泼辣不过。 若是有人招惹了她,莫说是什么沈家姑娘,就算是贵女又如何,照样不会忍气吞声,起码会跟自己念叨一下的。 谁知道这次她能忍到现在呢。 叶娇便问道:“这是谁啊?”脑袋里过了过,实在是不知道谁家姓沈的,莫不是什么祁昀没和自己提到过的官宦人家? 董氏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压着声音道:“最近不是在给皇帝遴选美人充盈后宫么,这沈家大姑娘不知道家里使了什么法子,被推举上去,明年就要进京了,这种要当娘娘的,我有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上要遴选美人? 叶娇略想了想,便道:“是说要选妃了吗?就像是话本里头那样的。” 董氏也只是普通小老百姓,别说皇上了,就连见官,她最大也就和知县说过话,对于什么皇上什么妃子知道的不过是话本里得来的那些,闻言便道:“是了,大概就是那样。” 并不是叶娇不理解这些,相反,小人参见那些话本小说里头,皇帝动不动就是后宫三千人,恨不能把天下美人都弄进去,如今不过是选妃而已,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换成楚承允,叶娇脑袋里不由得记起那个执拗的想要在关扑摊子上摇到东西的三公子,又回忆了一下楚承允和孟氏相处的模样,想象着他们背后突然冒出来了一群美貌女子的样子…… 突然有点想不出来。 董氏没瞧出叶娇的心思,只管接着道:“沈家大姑娘是个嚣张跋扈的,只是他们家里有点本事,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和官宦人家沾亲带故的人家都不乐意出女儿,还着急忙慌的给女儿定亲,这沈家就趁机把女儿塞进去了,好像还使了不少银钱。” 叶娇眨眨眼睛:“入宫,一定要官宦人家?” 董氏了解不多,只能挑拣着自己知道的说:“倒也不是,若是当官人家的女眷自然是好的,但要是没有适龄的,皇家也不会逼着官员非要抬女儿出来,从普通人家挑选品貌上佳的也是可以的。” 叶娇点点头,又捏了块茶点塞进嘴里。 不过董氏却有些愤愤不平,刚刚本想着憋着这事儿,不说出来,毕竟不是什么痛快事儿,可是既然问到了,说起了,那这话就像是打开的匣子,有点合不上。 放下茶盏,董氏咬着牙道:“这沈大姑娘也是个不靠谱的,本定了我娘家的一门亲事,已经约定了婚期,不多时就要同我娘家哥哥成亲的,我都没跟我娘家说过她的坏话,之前她做的那些糟粕事儿我可是半点没提,可她为了入宫,硬生生的毁了婚约,平白的让我家闹了个没脸。” 还有些小道消息的话,董氏没有说。 听说是新任知州大人舍不得女儿,也拦着家族的人往宫里送人,这才给了沈家机会,还听说最近有人纷纷议论宫中帝后伉俪情深,旁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这些都不做数,而且听起来就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董氏便隐下没说。 终究给董氏留下的,只有沈家悔婚带来的怒气。 叶娇并不知道悔婚会有什么后果,倒是一旁的小素有些惊讶的捂了捂嘴。 董氏到底是没控制住自己,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她能去京城里闯出什么天地,那个破脾气……”但是很快董氏就哑了声。 到底人家是要进京的,不得宠就罢了,万一皇帝眼瞎……嗯,是万一她不小心得了宠,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落人口实。 还是谨慎些好。 董氏气哼哼的喝了几口茶,又和叶娇说起药理的时候才算是重新展了笑颜。 等临走前,董氏又叮嘱道:“娇娘,我之前打听过,各地送选的女子入宫就是在明年春天,你到时候多长个心眼儿,可别被她缠上才好,那个人……不要脸皮的。” 叶娇点点头,应下来,准备等祁昀回来后问问。 而此刻在前厅,祁昀正神色淡淡的看着七叔公带着几个年轻人对着自己爹威逼利诱。 正如祁昀所料,祁家七叔公果然是过来打秋风的,不过更为重要的是,七叔公家里有个孙辈,往常便是纨绔,这次闹出了人命官司,七叔公想要找人疏通。 偏偏家里的后辈都不出息,当初分家时,他其实是把祁昀的祖父赶出了宗族,谁能想到赶出去的这一支居然能这般有本事? 如今遇到了事情,又打听到祁父脾气和软,七叔公就拄着拐棍上门了。 祁父确实是心软的人,而且为人和顺,本分老实,但这不代表他傻。 相反,祁父能娶到柳氏这样当初远高于他的名门闺秀,足以证明祁父心里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只是祁父天资不高,算是个缺点。 但他知道自己天资不足,并且坦然承认,这就是优点。 等祁昀来了,祁昭和祁昀在一起说了两句又分开,祁父心里就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有了盘算。 于是他只管听着七叔公诉苦,脸上陪着温和的笑,眼睛却是时不时的看一看祁昭祁昀。 七叔公见他这样,便在心里觉得这位和他亲爹一样,也是个憨直可欺的,便更加做足了委屈模样,一边叹气一边道:“我那傻孙子就是被人骗了,硬生生的吃了亏上了当,平白无故的惹上了祸端。侄儿啊,你可要管管他们才是,算起来,你们也是有血亲的,若是你也不管,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祁父没说话,只管叹了口气。 倒是一旁的祁昭皱了皱眉头。 作为孙辈,他其实不能去置喙长辈的,哪怕是祁父,七叔公是祁父的叔叔辈,同样不能说不是。 但是这句话摆明了是在无理取闹。 分家也分了,平素根本没有交往,可如今却腆着脸过来攀亲,让自家帮他们平事情,哪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祁昭并不像是二弟三弟,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祁昭最有本事的就是种地,但这种地的人心里也有自己的一番为人处世的。 七叔公这一家就是毒草,长大了就是大毒草,左右不是什么好的。 偏偏现在还要来败坏自己这边的庄稼秧苗,祁昭自然不乐意。 祁昀则是神色淡淡,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七叔公卖完了老脸,发现这家人还是不为所动,不免有些着急。 用眼神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一个年轻人,那人立刻跪倒在地哭诉:“我那弟弟是个蠢钝不自知,叔父,求求你救救他吧,我们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啊!” 而就在这时,铁子快步走了进来。 刚刚祁昀过来之前,就让他去外面打听消息。 打听的方式也简单,直接去了衙门里,询问了卷宗案底,而后便跑了回来。 他快步走到祁昀身边低声说了两句,祁昀就微挑眉头。 而后,祁二郎也不再闭口不言,而是站起身来,对着众人微微拱手行礼,又轻咳一声,这才道:“晚辈祁昀,见过叔公,各位叔叔,还有堂兄堂弟。” 他说的客气,声音平和,倒像是个好相处的。 七叔公自然知道祁昀的,实在是这位病秧子二少爷最近的变化实在太大,之前把他传的多可怕,现在就把他传的多优秀。 这会儿瞧见了,七叔公心里也想着外人所言非虚,只恨自己没有这样一个财神爷似的孙辈,不然何至于让他现在还为了家族担惊受怕。 不过面上,七叔公则是笑着道:“二郎快快起身。” 祁昀本就只是略略弯腰,闻言,就支起了腰,而后轻轻的把手交握在一起用袖子盖上,手上拿着的是叶娇前两天新挑的手炉,他宝贝的很。 眼睛则是看向了祁父,缓声道:“爹,儿子有事想要分说分说。” 祁父立刻道:“你且说吧。” 祁昀又行了一礼,而后声音平淡道:“刚七叔公说,那位堂兄只是受人蒙蔽才闯下的祸事,儿子转门让人去打听了一番,似乎事情与七叔公所说略有出入。” 此话一出,七叔公的脸上就微微一僵。 铁子则是接到了祁昀的示意,上前一步,朗声道:“回东家的话,衙门里的人说,那位祁少爷街上纵马伤人在前,打骂路人在后,蹲了几天大牢,没过多久又被人状告奸淫妇女,致使良家女子不堪其辱咬舌自尽……” “住口!”七叔公立刻一敲拐杖,站起身来,“你是谁家的奴仆?竟然如此不知道规矩!” 铁子却不怕他,甚至在心里还有些嫌弃。 他跟着祁昀的日子久了,自然知道一些祁家的弯弯绕。 眼前这个老头子年轻时候就挤兑东家,硬生生分了家,如今老了就要来打秋风,东家一家子都嫌弃他们的。 别说现在自己只是实话实说,就算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街,东家也不会说自己一句不好。 祁昀倒不用铁子出去当那个坏人,只管点点头,铁子就侧身站到一旁。 而祁昀则是依然神色平淡的看向了祁父道:“父亲,这般事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相比较于祁昀的平淡,祁昭反应就强烈得多。 他本就是个爽直脾气,最看不得那些脏污事儿,如今听了这般恶心的东西,一脸的义愤填膺,大声对着祁父道:“爹,国法难容这等恶人,一切有朝廷有衙门做主,这都出了人命了,谁能管他?自作孽不可活。” 七叔公本想着说点软化,糊弄一下祁父,那时候七叔公就有本事拉着祁家作虎皮,吓唬那女子的家人。 就算祁父后面知道真相,到时候事情已经做成,想来祁父也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结果现在被人家当面掀了个底儿掉,七叔公气的脸都红了。 刚刚还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男人则是直接窜起来,扶着七叔公,嘴里对着祁家骂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老人家年纪大了,有话你们不能好好说,非要气他?若真有个好歹,你们以为自己能逃脱干系吗!” 祁昭瞥了他一眼:“怎么,上公堂?” 男人嘴巴一噎。 他自然不敢上公堂的,他那里不知两家早就没有了关系,能容他们坐这么久依然是看在七叔公的面子上了,去了公堂,自己那个傻弟弟只能死的更惨。 于是他也只能用孝道压人:“到底是一家人,你们这般如此,就不怕以后外人说你们忤逆不孝?” 这话算是扎在了祁父的心窝子上。 要是往常,他定是一口回绝,见都不见。 可如今,三郎刚刚中举,正是要紧的时候,出不得岔子。 而七叔公也很恰好的捂着心口,喊着疼,眼瞅着就要晕过去了。 一时间祁父没了话,但是祁昀倒是早有准备,对着门外道:“抬进来。” 于是,有四个小厮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匾额进来。 祁昀让他们摆在面前的条案上,而后伸手揭开了红布。 那上面,四个金色的“志高行洁”。 笔走龙蛇,是极好的字,最重要的是,这是御赐的。 祁昀先跪了下去,而后祁父回过味儿来,拉着祁昀也跪下去,周围的仆从更是跪成一片。 七叔公也听说过祁家有金匾的事情,纵然以前没见过,但现在看到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也不敢装病,急忙忙的跟着匍匐跪下,周围的人跪成一片。 而祁昀是头一个跪的,也是头一个起来的。 他扶着金匾,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尘土,声音低沉:“圣上称呼我家为志高行洁之家,便是告诉我等,处事公正,心思澄明,万万不可同那些不上台面的事情为伍。如今七叔公非要强迫我父亲行那违法之事,便是要让我等抗旨不遵,请恕我等不敢苟同。” 此话一出,七叔公就觉得眼前一黑。 他来之前本以为这金匾是个好事,毕竟这边有金匾在,到哪个衙门人家都能给点面子,就算是说出去也能吓唬人,总是能把孙儿救出来的。 谁知道现在这金匾却成了压在脑袋上的大山,搬不动,移不得。 之前打的好算盘,如今都成了一场空,怎么让他不气? 祁昭也听懂了里面的意思,心想着自家二弟就是有办法,嘴里则是冷淡道:“来人啊,快去请李郎中来,就说家中来了客人,身子骨不好,让他好好瞧瞧,不行的话再扎几针,总不能让客人难受,难免说我祁家待客不周。” 这话摆明了是把这家人当客人,而不是自家人。 其实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就连一旁的祁府下人心里都嘲笑,早分了家的上门作妖,被打脸活该。 倒是祁昀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家大哥,以前只知道祁昭纯善,却不知道大哥噎人的时候也是很有一手的。 七叔公到底是年纪大了,被当面下了脸面还不能发火,要是闹起来人家说他们一个违抗圣意那才是连累全族。 发作不得,心里有憋气,刚刚是装晕,现在就是真晕。 偏偏他还不能倒下去,只能忍着气,强撑着离开,结果刚上马车就一翻白眼的气晕过去了。 只是这些和祁家都没什么关系,也没人去在意。 祁父指挥人去重新挂金匾,祁昭祁昀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到前厅去接待宾朋,也要抽出人手来帮着祁明这个半大少年应付旁人,总之是忙得很。 等祁昀回到屋中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进门时,就瞧见叶娇正坐在软榻上,笑眯眯的逗着孩子。 旭宝这会儿应该是念书的时候,便没有在,只有宁宝和如意两个小家伙。 如意是个活泼的,自己和自己玩儿都开心,小姑娘圆嘟嘟的脸上总是笑呵呵的,眼睛滴溜乱转,总是定不到一处。 宁宝不一样,这孩子的眼睛生的不像叶娇,而像是祁昀,眼尾带了些弧度,不哭不笑的时候就只静静的眯着眼睛,动都不动。 只是宁宝喜欢毛线球,用这个逗他总是效果很好。 他既不乱看也不吵闹,格外安静和专注,小嘴巴闭紧,小拳头握着,脑袋不动,只有眼睛紧紧地盯着球来回转。 这挺有趣儿的,等叶娇看到祁昀进门后,就招呼他过来:“瞧瞧,宁宝好不容易醒着呢。” 可是叶娇说话的时候,球却只是拿着没有晃动,宁宝只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别过脑袋打了个哈欠就闭上了眼睛。 叶娇见状,有些不服气的凑过去在宁宝的脑袋上亲了一口。 就要亲第二口的时候,宁宝的小肉爪子精准的摁在了叶娇的嘴唇上,眉头皱着,使劲儿的昂着脑袋。 倒是一旁的如意在襁褓里动来动去,等叶娇也亲了亲她这才罢休。 莫婆子在一旁瞧着,轻声道:“二少奶奶,少爷和姑娘都困了,喂一下就抱去睡吧。” 祁昀补了一句:“娘想他们了。” “是,我这就抱着他们去见夫人。” 叶娇则是让小素拉过屏风,她给两个孩子喂了奶,又和祁昀一起一人一个的抱着,拍后背,待他们打了奶嗝儿这才递给了莫婆子抱走。 祁昀的眼睛在女人的领口打了个转儿,就要坐过去。 白天没做完的事情,如今倒是能找到机会补回来了。 叶娇则是没发现他的意图,只管一边系带子一边笑盈盈的道:“刚刚春兰来了,说了两件事儿,我想问问你。” 听得出叶娇说的是正事儿,祁昀原本想要去试试自家娘子抹胸合不合适的手一拐弯儿就搭在了她的腰上,脸上则是一本正经的问道:“何事?” “一个是春兰说孩子小,怕他们把我忘了,我也想着是不是能进京的时候把他们带上。” 这件事情对祁昀来说算不得大事,带不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请,之前不带着是想着路途远,照顾孩子不太方便,去了以后还要安置种种。 可如今,那边有叶平戎和华宁长公主帮衬,房子都找好了,也就没有那么多波折,孩子带上就带上了,祁昀便点点头:“她说的也有道理,到时候我们多带几个婆子照顾宁宝如意就是了。” 叶娇闻言一笑,探头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祁昀却是趁机偏过头,让女人亲在了他的嘴唇上。 带着淡淡的甜味儿,是椰子的甜味道,看起来娘那边送来的椰子酥自家娘子还没吃完呢。 而后,叶娇就靠在他肩上,接着道:“还有个事儿,春兰让我躲开沈家大姑娘,说她……”小人参不是个善于总结的,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话,“说她不是好人。” 此话一出,祁昀就微微挑眉,细细问了,叶娇便把刚刚董氏跟自己说的都告诉了祁昀。 祁昀一听,就听出了里面的门道。 只是他并不觉得那沈大姑娘有福气,反倒觉得她蠢不自知。 其实之前祁昀就知道楚承允的脾性,那个人的脾气就不是个好色之徒,也并非朝三暮四的,不然也不会执拗纯善到被人杀到眼前都不懂反抗。 对于孟氏,祁昀也有所揣测。 有心计,有城府,懂得进退也懂得审时度势。 在外能独当一面,在内能温良贤恭,哪怕是很多须眉男儿也比不上她的,孟皇后的手段绝非一般。 而不久前说书摊上的那些话更是印证了祁昀的想法。 皇帝要选妃,众臣反对,偏偏外界就开始流传疑似映射帝后的夫妻和鸣的话本,若说巧合,傻子才信。 而且知州的女儿都不动弹,却让沈家大姑娘钻了空子,一串起来就很明白了。 至于其他那些大户,不知道这些,但是只要想着知州家里没有动弹,只怕也能琢磨出一些味道来。 那是人家知州根子深,看得透,知道自己够不上位高权重也不想钻营,猜出宫中那位不好相与,这就不让自家女儿去受苦受罪。 至于京官会不会上赶着搏一把与他这种外放官员可没有关系。 正好沈家塞钱送人,知州就顺水推舟。 看起来是天上掉馅饼,但是这馅饼到底是肉做的,还是铁疙瘩,就不清楚了。 沈家坏不坏祁昀不知,但这个傻是逃不掉的。 还是退了亲事上赶着送进宫……哪怕寻常百姓都知道,入宫的除了妃子还有宫女呢,那个四面是红砖绿瓦的金屋子里,奴才可比主子多多了。 但这些内情未免过于复杂,再加上事涉天家,说出来总是个麻烦,祁昀便只管亲了亲叶娇的额头,轻声道:“不妨事,到时候我们躲开她些就是了,权当积德行善。” 毕竟人家沈大姑娘的苦头在后头,自己也没必要理会她的。 叶娇惯是听他的,便点了点头。 却听祁昀又道:“只不过沈家是嫂嫂娘家那边的嫂子,这事儿还是和嫂嫂说一声的好。” 小人参听了这话,琢磨了一下才理清了亲戚关系。 方氏娘家哥哥的娘子就是沈氏,这沈家和方家沾亲带故,也就和祁家有点关联。 叶娇又想到今天董氏和沈家七拐八拐的关系,不由得感慨:“做人真不容易,总有很多亲戚。” 谁和谁成亲了,谁和谁分家了,林林总总的很是麻烦。 不过小人参还是记在了心里,知道一件记下一件,总归是没错的。 而祁昀则是准备去提醒方氏一声。 嫂嫂方氏或许小气,但是本心很好,对家里好,该做的事情从不含糊,那祁昀自然要有所回报。 这种事情到底是和她的娘家方家有些牵扯,结了亲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沈家这件事办的蠢笨,不管好了坏了祁昀总该让方氏知道。 至于沈家会不会听劝,那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其他的,祁昀也不乐意叶娇多想,等吃了晚饭,就拉着叶娇去研究书。 久不曾亲热,稍微一点火星子就是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祁昀顾忌叶娇身子还弱着,没想太折腾,却被叶娇扯着一通胡来,到后面就不知道到底是谁拽着谁了。 第二天,叶娇睡到了日上三竿,等用罢了早饭便想着去看看柳氏。 小素却小声道:“二少奶奶,大少奶奶刚刚去了夫人院子里,咱们等会儿再去吧。” 叶娇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小素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道:“听人说,大少奶奶是抹着眼泪去的,夫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方氏寻常倒是喜欢找柳氏,不过多是央着要东西,蹭点便宜,就算现在家里殷实,方氏这个脾气还是没改。 但是去柳氏面前哭倒是头回听说。 小人参也能猜到这里面有些旁的事情,能弄哭大嫂的想来不是好事,不过叶娇不是个什么都要打听的多事脾气,便重新坐下,叫小厨房再下碗馄饨,准备吃吃再去。 而在柳氏的院子里,方氏确实是有事要说,就是说的乱了点儿。 祁家是个好说话的,当初邵知州倒台,跟着的一串儿都倒霉了,其中就有方家。 那方家大郎为了讨好邵家甚至还找自家妹妹说过情,结果被方氏堵回去了。 后来还是祁昭看在方氏的面子上说了好话,这才没让方家被邵知州牵连。 如今方氏过来,除了对着柳氏感谢这个,还急急的把自己和娘家大哥撇清,只说三弟的不易和娘家二老的慈爱,旁的什么都不提。 一边说一边哭,引得柳氏都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她这眼泪七分真三分假,说伤心是真的伤心,倒也不算是完全没了理智,主要是为了让柳氏心疼心疼自己,也说清楚了以后定然不让娘家再给婆家添麻烦,又得了柳氏好一番安抚,这才回去。 等方氏抹着眼泪走了的时候,刘婆子小声问道:“夫人,大少奶奶这是何意?” 刚才方氏说话都是模模糊糊的,来来回回只说记着婆家的恩,瞧着伤心难过,却说不上是因为什么难过的。 柳氏倒是更了解方氏些,淡淡道:“她今儿一大早就回了娘家,想来是受了气,多半是认清楚了她娘家哥哥确实是个不着调的,以后少不得惹祸,这才急忙忙的跑来。” 女子难做便是在此了。 寻常娘家的好处,出嫁的姑娘除了抬抬脸面,旁的都沾不上光,但要是娘家出了事儿,嫁出去的也要跟着惹祸。 就说之前那鲁七姑娘无媒苟合,后来去做了妾室,就耽误了不少鲁家的女儿,哪怕是嫁出去的也受了牵连,很是难过。 这种时候,过于看顾娘家,婆家会不乐意,但要是对娘家的事情一点不管,又要被外人说不孝顺,容易两头为难。 有好处了,不让你沾,只当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有坏处了,却要拽回来做助,全然忘了这盆水泼出去了。 寻常方氏倒不是个拎不清的,婆家娘家总能调和好。 这次只怕是她娘家又有了什么糟心事儿,让方氏彻底不痛快,遭了心,偏偏出嫁女儿不能跟婆婆说娘家的不是,这才过来跟自己说一声含糊话儿,省得以后引自己不高兴。 刘婆子便问道:“夫人,可要我过去找人问问?” 柳氏摇摇头,转了转佛珠:“不急,大郎媳妇是个憋不住的,她有话不跟我说,却总是要忍不住跟大郎说说的,要真的是个什么要紧事儿,大郎自然会处理,我们就不要掺和了。” 刘婆子应了一声,笑着道:“那我现在去抱小少爷和姑娘?” 说起宁宝和如意,柳氏也是一笑,忙道:“快抱来给我瞧瞧,如意那个小皮猴子一会儿没见到就要咬她兄弟的脸呢。” 话是实话,但是柳氏说的直乐,龙凤胎带来的乐趣也是双份儿的。 刘婆子便下去抱孩子,出门时让另一个婆子去二少爷的院子里,跟二少奶奶说大少奶奶走了,她现在过来正是时候。 而方氏刚一回到自己院子里,就让人打水洗脸,仔细地洗了眼睛,不让泪水伤了脸,而后就捂着胸口躺到了床上,显然是气得难受。 一旁的婆子也不敢劝,只能把炭火烧旺,把屋子里烘得热热的,觉得这样能让方氏舒坦些。 却不知道这屋里越热,方氏心里越燥,憋的厉害。 索性把被子掀了,侧身对着墙,蜷着躺着。 等祁昭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这倒不是头一回看到她这般模样,自家娘子自己清楚,方氏气量不大,遇到点子事情就能自己气到自己,好在不撒泼也不闹事,就自己跟自己赌气,往床上一躺不乐意起来。 祁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轻车熟路的用水洗了手,然后笑着凑过去,伸手捏了捏方氏肉肉的脸颊:“娘子起来吧,不然午膳又误了。” 方氏在柳氏面前从来都乖乖的,但是跟自家相公却格外娇气,伸手就拍了祁昭的手背一把。 可是拍了一下,又觉得祁昭手凉,便扭了身子面对着他,把男人的手拢在自己怀里温着,眉间微皱对他道:“怎么这么凉?不是给你把披风拿出来晒了吗,没穿?” 祁昭闻言便回道:“穿了,就是刚才洗手的水凉了点儿……”话没说完,他就看到了方氏微红的眼圈。 寻常方氏固然爱生气,但是哭的时候实在是不多。 猛地来了这么一下,让祁昭都没了声音,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方氏越发觉得委屈。 她坐起来,挥挥手让婆子下去,而后等只剩她和祁昭两人时,方氏才道:“二弟来找了我一趟,说起了我娘家的事情。” 而后,方氏就直接把沈家悔婚送女入宫的事情给说了个明白。 祁昭并没有和方氏说的那么仔细,只说清楚了人家知州不送,官宦人家不送,向来不是什么好事儿,谁上赶着都要掂量些,别回头没捞到好处烦扰惹了一身腥。 这话说的在理,方氏也能听得进去。 更何况当初去捉奸那事儿,也是祁昀一件件的安排,最后才让方氏去实施的,这让方氏对自家二弟带了些莫名的敬佩。 二弟既然说了不好,那多半就是真的不好。 方氏是好心去提醒沈氏一句,结果却被沈氏冷嘲热讽给怼了回来! 等听完方氏的话,纵然祁昭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但是他只听听就觉得不靠谱。 但他没多说什么,毕竟是方氏娘家事儿,祁昭这个做女婿的总不能说大舅哥屋里人的不是。 而方氏就没那么多忌讳,气的咬牙:“我知道二弟是好心,也有本事,他说的总该是对的,便想着回去告诉一声我嫂子,谁知道……” 后面的话方氏没说,但是祁昭也能猜到方氏是受了气。 多半是嘴上不饶人的那话堵了方氏,少不得吵嘴,怕还是撕破脸的那种,不然自家娘子也不至于这么气。 大舅哥的娘子沈氏祁昭也是见过的,若说自家娘子只是小气,那位就是尖酸,哪怕是方家没少受到祁家恩惠,也没改变沈氏的刻薄。 那就是个抓着一把面粉都恨不得能攥出油来的,两面挑拨,最是搅家精的。 祁昭便轻轻地摸了摸方氏的背脊道:“既然如此便不要管了,你话说到了,责任也就尽到了,至于最后如何那也是他们的事情。” 方氏则是攥着祁昭的手腕,抿了抿嘴唇道:“我是不想理了,他们乐意搞大事随他们,以后你也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们好脸。我奉养父母是我尽孝道,可是给他们的东西还不如拿去扔水里,好歹能听个响呢。” 祁昭便笑,知道方氏小气又护短,是个心有底线的,并不是那种一会一个主意的妇人,如今这般说就是真的撕破脸不想撑了,便道:“行,难得我娘子这么大方,乐意用银钱扔水里听响儿。” 方氏忙道:“你可不能真的扔。” 祁昭又是一笑,心想着自家媳妇这脾气,看久了也挺有意思的。 就在这时,方氏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昂着脸就要倒下去。 祁昭忙扶住了,以为她是气大了,忙让人去喊了郎中来。 等到了晚上,就有人到柳氏和祁昀的院子里传信儿,说是方氏身怀有孕,郎中说一月有余。 这消息着实是让柳氏乐得合不上嘴,方氏从生了石头以后一直没动静,如今时隔数年再次有孕,在婆母看来便是喜事一桩了。 而叶娇知道了也送了东西给方氏,专门挑了对身子有益的草药种在盆子里给她送去,帮她稳胎。 只是如今临近过年,方氏作为家中长嫂,寻常过年时候不少事情都是她操持的,现在方氏怀了孩子还不满三月,自然是不能过于操心,这些事情就搁置下来。 柳氏就让叶娇拿去做,不会的问她便是,总归是要拿着练练的。 小人参原本清闲的日子骤然紧张起来,每天除了练字就是看着家里的事情,林林总总的各种账目光是熟悉就要好一阵子,想要操持好又要不少时候,一晃便是一月过去。 而在这一个月里,祁昀京城里面的铺子开了分店,宅子的事情也落实了,等他们年后进京过了房契地契就归他们名下。 宁宝和如意也长大了些,尤其是宁宝,之前还有点黑,和如意色差明显,可是越长越白,如今已经是白生生的一个,小不点儿缩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像是个糯米团子似的,又软又甜。 只是没了色差,两个孩子长得又像了不少。 有时候旭宝都分不清楚他们,次次他都要端详好一阵,甚至想要扒开襁褓往里面瞧。 可是总这样不是个办法,而且有次跟冯先生说起来的时候,冯先生说这样“有辱斯文”。 旭宝也不知道什么叫斯文,但是既然这样行不通,旭宝就又换了个办法。 凑过去,咬他的就是如意,推他的就是宁宝。 祁昀这次进门时,瞧见的就是软榻上,正笑呵呵的被如意咬了一脸口水的旭宝。 祁二郎不由地走过去,先拿着布帕给旭宝擦了擦脸,而后伸手抱起了如意晃了晃,眼睛却是看向了书桌后面的叶娇。 小人参这会儿正专心地看着账册,拿着笔在记着什么,表情格外认真。 祁昀不由得道:“可有什么不会的?” 本想着叶娇定然是要问他,到时候自己解答一番,哄着叶娇能亲亲自己也是好的,谁知道叶娇却是头也不抬的道:“娘让我自己琢磨,不能总问你。” 祁昀晃悠如意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轻声问道:“为何?” 叶娇也不瞒他,直接回道:“娘说了,等回头进了京城,院子里面的事情还是要我拿主意的,现在正好多练练,总好过到时候问你。” 祁昀便知道,柳氏这是在教着叶娇如何独自管家了。 寻常百姓的女儿是不会教这些的,普通人家,吃饱穿暖就已经不容易,学多了也是浪费。 但是叶娇不同,她是要进京当后宅主母的,哪怕祁昀能护着她让她不用操心什么心计手腕之类的,但是这管理后宅的本事却要一点点的学。 之前柳氏就教过,但那只是让她管好一个院子。 如今叶娇养好了身子,也正好赶上方氏怀胎不能管事,柳氏就想着带着叶娇多学学多管管,总好过回头进京两眼一抹黑。 祁昀知道这是柳氏的好意,也就不多说什么。 他拉住了如意想要捏他耳朵的小手,抱着颠了两下,而后走近了叶娇。 男人的眼睛看着叶娇面前摊开的几本书册,只一扫就能看明白。 这里面有账目,也有家里仆从归置的明细,叶娇都很仔细的记录,字迹工整,虽说记得算不得特别清楚,但是打眼看去没有看出疏漏,显然是用过心的。 祁昀便知道自家娘子是在真的用心去学。 他到不觉得意外,叶娇的脾气就是如此,她觉得有用的,就像是认字管家的这种事儿,从来都是付出百倍精力去好好学的,要是她觉得没用的,就像是诗词歌赋之类,听着都能睡着,碰都不带碰的。 其实祁昀并不想要个十全姑娘,甚至有时候希望自家娘子开心就好,这些劳心费力的事儿都交给自己。 但是现在看着叶娇这般努力,莫名得有些欣慰。 他们都在为了这个家而努力,只是细想来,祁昀觉得自己只是赚赚钱,可娇娘又要生孩子,又要管后宅,当真是辛苦太多。 于是,祁昀低下头,就在叶娇的额头亲了亲。 可没等他说话,就听叶娇道:“相公我还没洗澡呢,你别着急,晚上再说。” 祁昀:…… 本来并不想做什么的祁二郎突然被这么一句话弄得耳朵发红。 轻咳一声,祁昀抱着已经开始咬他手的如意回了软榻,撂下了,换了宁宝抱起来,嘴里道:“宁宝和如意就是不一样,我之前大概不该给他起这个名字。” 叶娇昂头看他:“怎么了?” 祁昀瞧了瞧眯着眼睛都不看他的宁宝,慢悠悠的道:“他也太懒了,旭宝也就不爱动弹,宁宝倒好,连眼睛都懒得睁,跟旭宝一样,小猪似的。” 此话一出,旭宝立刻昂起脑袋抗议:“旭宝不是猪猪!” 叶娇也瞧着祁昀:“别这么说,娘说过,小孩儿也是有记性的,什么都知道,回头他把你这话记下来,以后和你不亲了怎么办?” 祁昀看看大儿子,又看看自家娘子,明智的选择不再多说。 可就在这时,祁昀突然觉得身上热乎乎的。 一低头,就看到宁宝终于看自己了。 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眼角微挑,瞳孔如墨漆黑,偏偏在祁昀脸上就是君子如玉,放在宁宝脸上就是一片纯然无辜。 而后祁昀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儿子尿了一身…… 莫婆子忍着笑接过了宁宝,让人赶紧打水进来给祁昀擦擦,叶娇则是起身走过来,看了看祁昀身上的“地图”,眨了眨眼睛:“相公,没事儿,孩子知道什么?” 祁昀:…… 刚刚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也因为如此,祁昀洗了个澡,洗到一半的时候把给自己擦背的娘子拽到了浴桶里。 因为浴桶略小了些,难免要往一起凑,耳鬓厮磨时略有情动也是难免。 等叶娇打着哈欠被祁昀擦干净时,祁二郎想要把叶娇抱过去。 他固然之前身子不好,不过如今调养得当,虽然还虚,但是力气是长了不少,自家娇娘又生的纤细,抱过去不成问题。 但是因为地上有水,祁昀脚下一个不稳,就把刚刚抱起一半的叶娇给“撂”回了水里。 叶娇:…… 祁昀:…… 等醒了盹儿的叶娇自己给自己擦干净,然后自己拽着祁昀回到床上躺好后,熄了蜡烛,落了床帐,叶娇才小声道:“相公,要不明天我给你煲汤补补身子吧?” 祁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管闷闷的“嗯”了一声。 第二天,祁家二少爷就去买了一张上好的地毯铺在地上。 又过了些日子,刚进腊月,便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祁家再次为了过年而忙碌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过年,这是大事。 不仅是阖家团圆的时候,还有着一整套的礼节规矩。 什么时候贴春联,什么时候迎财神,这都是有日子有规矩的。 以往叶娇并不注意这些,可这次柳氏让她总体管着后宅之事,小人参自然是要仔细地记下,才好一样样的办妥帖。 而相比较往年,今年要办的更盛大一些。 不仅仅是因为过去一年里祁家三兄弟各有建树,也因为来年要给三个孩子许愿前程。 大郎的庄子,二郎的铺子,三郎的会试,样样都是大事,马虎不得。 而且过不久祁昀就要带着祁明上京了,以后怕是不能像是现在这般天天相见,柳氏便想着带他们去祠堂里拜一拜。 纵然祖辈就分了家,但子孙分家却不会把祖宗也给分了,祠堂照样是有的。 之前七叔公一脉在祁父这里碰了壁,旁人又知道他们背后有皇帝撑腰,自然无人会阻拦,去的时候声势浩大,之前那些冷言冷语的这回半个字都没说。 七叔公更是躲在屋里,根本不出来,权当眼不见为净。 祁父带着三兄弟先拜,柳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后拜,恭恭敬敬。 方氏因着还有身孕并不需要行大礼,叶娇却是很规矩的跟在柳氏身后,跟着跪,跟着磕头,跟着上香,样样都小心翼翼的学着做。 不仅仅是出于尊重,更重要的是出于敬畏。 哪怕之前小人参去庙里看着那些高高大大的佛爷,就算有金身她也不怕。 因为她以前是妖精,现在是人,总归是活生生的,不怕这种泥捏的。 虽然也跟着许愿,但小人参本心只当作是一种仪式,不曾上心。 可是在宗祠里不同,祁昀告诉过她,那上面的牌位都是祁家过时的先辈,曾经是活生生的,叶娇只是看着就不自觉得低下头。 对小人参来说,敬畏生命大概已经成了习惯,自然是恭谨的。 等拜完了,众人又坐着马车离开,回了家的时候也已经是傍晚时分。 吃罢了晚饭,方氏觉得累,祁昭便小心翼翼的扶着方氏回去,石头也有模有样的护着方氏,给她开路一样,逗得方氏脸上的笑就没松下来过。 叶娇的三个娃娃年纪小,白天来回这么一颠簸这会儿早就困了,吃完了晚饭就睡成了一团。 这也给了小夫妻说说话的机会。 屋里的炭火烤的热烘烘的,祁昀坐在软榻上,叶娇则是仰面躺下,枕着祁昀的腿,眼睛盯着祁昀看。 男人则是用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按着女人的额角,指腹微微按压着穴位,轻声问道:“重不重?” 叶娇哼哼了一声,听声音就知道舒服了:“不重,正好。” 祁昀就这么给她摁着,嘴里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过了年应该就好些了。” 叶娇则是看着他,呜哝道:“还不成,年后要重新安置婆子,发放月钱,还有咱们进京要置办的东西,哦对了,我还让春兰从药铺里专门抓了些滋养肾气的药材……” “咳咳。”祁昀轻咳两声,止住了话头,而后道,“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有事情明天再做也不迟。” 叶娇便乖乖的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直到外面有了鞭炮声,她才醒过来。 身上已经被裘衣裹严实了,祁昀就在旁边抱着她,点着蜡烛,拿着一本书在看。 见叶娇醒来,祁昀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嘴角:“出去瞧瞧?等会儿就有烟花了,还准备了孔明灯,一起放吧。” 叶娇自从第一次放孔明灯,就对这个用纸和蜡烛就能飞上天的小东西格外有兴趣。 她立刻点头,而后裹好了披风,拿好了手炉,祁昀还用毛领子把她的脖子围的严严实实,这才自己穿好裘衣,拿好了暖袖,陪叶娇一起出门。 不久后,便是烟花绽放。 这不是叶娇第一次看烟火,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是每次看都觉得很漂亮。 小人参其实已经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对当人那么执着,可能是觉得当人更自由,也可能是觉得小狐狸都能变成人,自己不能,难免有些孤单。 而现在小人参在发现了做人的好处之后,却很感恩自己曾经的那段土里埋的日子。 她很珍惜甚至很贪婪的喜欢现在的一切。 喜欢相公,喜欢孩子,甚至喜欢烟花绽放时候的美景。 怪不得小狐狸说,当人百年比当妖精活千年都痛快,当真是极好的,那什么跟小人参换她都不换。 见叶娇看烟火看的发愣,祁昀怕她就这么站着容易冷,便把准备好的孔明灯拿了出来。 那上面已经早早写好了吉祥话,有着好看的图画,两个大人,三个孩子,看起来格外可爱。 叶娇就和祁昀一起把孔明灯放飞,瞧着它晃晃悠悠的飞上天,叶娇轻声道:“真美。” 祁昀站在她身边,笑着问道:“什么美?” 叶娇昂头看他,说话时,嘴巴里有一团团白雾:“什么都美,”而后她又笑起来,“若是天天都是这样的日子,拿神仙让我做我也不换。” 可是这话却让祁昀的心里动了动。 他如今已经好多了,不再总是冷冰冰病恹恹,比起当初强了不知多少。 只是有些时候祁二郎还是很怕自己突然就病情反复,而且是越来越怕。 因为,他舍不得的人越来越多。 舍不得叶娇,舍不得旭宝,舍不得宁宝如意。 以前只有自己的时候,只怕对不起爹娘,但想着死了的话还有大哥三弟,爹娘也不至于老无所依,就天天数着日子等死。 可现在,他牵挂的多了,就再也不想那一天。 听了叶娇的话,祁昀不由得问道:“娇娘,人人都想要千年万年,你不想吗?” 闻言,小人参眨眨眼睛,坚决地回答:“不想。” 祁昀知道叶娇从不说谎话,也就越发想要知道缘由:“为什么?” 叶娇看着他,心想着,那是因为她已经有过两个千年了。 可是那些日子看着长,却没意思,她活够了,吃土不舒服还罢了,关键是太无趣,光是无聊和孤单就是折磨。 只是当时的小人参并不觉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叫孤单,如今她有相公,有宝宝,还有家人朋友,之前的千年冰冷真的恍如隔世,再让她回去她死都不愿。 即使为人只百年,她也心甘。 小人参突然有点明白小狐狸为什么追着书生相公不放了。 大概是冰冷太折磨人,这才想找人暖暖。 只是叶娇单纯,又不是个舌灿莲花的,哄人的情话从来不会说,她只是靠着祁昀,想着之前听小狐狸说过一句诗,一边回忆一边道:“有相公在,多久都是好的,不当神仙也可以,当鱼当鸟都行……怎么说的来着?” 祁昀明白她的意思,轻声补充:“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叶娇笑着点头,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相公真聪明。” 祁昀却没说话,而是紧紧地拥住了叶娇。 心跳的有点快,他得缓缓。 等过了会儿,天上的烟火渐歇时,叶娇突然问了句:“相公,比目是鱼吗?” 祁昀的下巴正放在她的颈窝,闻言点点头:“嗯。” 叶娇偏头看他,带着些好奇:“好吃吗?” 祁昀愣了一下,紧接着弯起嘴角:“好吃,娇娘想吃?” 小人参点点头。 第二天,烧好的比目鱼就送到了叶娇的桌上,让叶娇再次找到了当人的快乐。 当什么比目鱼啊,还是当人好……这鱼真好吃。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过完了年,日子并没有松闲下来,反倒越发紧张。 祁昀要为了铺子的事情忙碌,叶娇也要筹备不少东西。虽然叶平戎和华宁长公主的婚事在五月中,但这个日子是为了躲避开会考和殿试的,祁明三月就要开始考试,若是考中了还要接上殿试,时间紧张。 路上不能太耽误,去的也不要太晚才好。 叶娇筹备了许多,光是衣裳就装了四个大箱子,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东西都是要带上的。 因着这次她要带上全部家当,珠宝银票都会随身携带,故而还要挑选得力的护卫一路护送,叶平戎似乎也能想到这点,转门派了三个近身随侍过来,一路护送妹妹一家进京。 小人参还专门挑了个好日子跟祁昀一起去了趟山上。 这里他们刚买下不久,还没怎么住就要搁置了,叶娇觉得可惜,祁昀却很看得开:“左右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京城那种地方瞧着繁花似锦,可是到底不是个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咱们不是官宦之家,也不用抓着那里不撒手,等回来,还是要到这里住住的。” 叶娇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便兴冲冲的去整理自己种下的草药了。 只不过这些并不是都能带着走的,她挑拣了一些让人放到花盆里小心带下山,剩下的有些送给董氏,有些送给郑氏,更多的是给了柳氏和方氏分了,左右是不能浪费。 而这些事情处置完,还要给三个娃娃挑婆子,给孩子选人自然是要万分小心,叶娇看完祁昀看,婆子的身家都要查的清楚这才能点头。 选进来,却也不是直接照顾孩子们,而是先让莫婆子带一带。 说起带孩子,莫婆子是好手,如今让她干这个正合适,在叶娇为了山上庄子的事情忙碌时,莫婆子就把选好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仔仔细细的教,不让她们出现疏漏才好。 柳氏也让刘婆子过来帮她管教人,刘婆子做惯了这些事儿,这会儿重新拿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不过在空闲时候,刘婆子和莫婆子聚在一起吃酒,刘婆子有些羡慕:“你如今当很是有福气了,说进京就进京,现在还在二少奶奶面前有了脸面,这以后的日子怕是说不尽的舒服。” 这句羡慕真心实意,莫婆子也觉得自己运道好。 二少爷一家是有本事的,这点谁都知道,而在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面前得了好,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没见那铁子如今已经成了爷,出来进去的谁不给三分薄面? 小素也是同样,之前半大的黄毛丫头,现在依然瘦瘦小小的,但是凶起来谁见了都怕,在主子面前还是个小鹌鹑,但是出去办事儿的时候,利落干练,厉害得很,连带着家里人在大少爷的庄子上也混了个管事当。 莫婆子跟着叶娇的时候短,可她把旭宝照顾得很好,她的两个儿子也都能在二少爷的铺子里混个差事。 哪怕不说大富大贵,起码这辈子是不愁温饱了。 对寻常百姓来说,只要能做到这点就已经知足,莫婆子本就不是个有太大野心的,东家对她好她都记着,自然是要报答的。 刘婆子给自己倒了杯酒,笑着道:“而且我瞧着旭宝少爷出息得很,听闻已经能识字了,想来也是好带的。” 原本在笑着的莫婆子脸上一僵。 旁的她都认,只是这旭宝小少爷,真真不好带。 又聪明,记性又好,对付孩子的法子在他身上一点都行不通,可难伺候了。 莫婆子打心眼儿里疼他,却也觉得每次和旭宝说话都容易被套进去…… 可这些话心里念叨念叨就是了,说出去就是讨人嫌,好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莫婆子便只笑道:“那也是老姐姐帮我牵线搭桥,若是没有你,我哪儿来的这么好的差事?” 真说起来,她们做什么都要听柳氏的,没有谁托谁的福气。 可是这话说的熨帖,刘婆子便笑的真切了些,给她倒了杯酒,两人喝了两口后,刘婆子叮嘱道:“那京城其实不是什么仙境,看着富贵,其实稍微做错点事情就要倒霉的。左右你记着,听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的话,护好了他们和少爷姑娘才是真的,不要惹事也别怕事。” 莫婆子也知道这个理,她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跟着主子就没错,点点头道:“我记下了,谢谢老姐姐。” 到底还是要做事的,两个人吃了两杯酒暖暖身子便撂下酒杯不再碰,而是各自回去做着自己的事情。 莫婆子教完了那几个新来的婆子后,就去书房里把刚和冯秀才念完书的旭宝抱回来,回院子里,正给旭宝喂完了半碗奶糊糊,就看到铁子急吼吼的朝外头跑。 旭宝也看到了,立刻扭头看莫婆子,嘴里还有没吞进去的糊糊,眼睛则是晶亮亮的。 莫婆子也不用他开口,便撂了碗,让人看着小少爷不要跌了,自己则是快步出门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守门的小厮看上去并不着急,回道:“似乎是二少爷有些受凉,刚刚苏小爷已经去请郎中了。” 这小厮来的时间不久,又是外头买来的,对祁家以前的事情了解不深,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 如今正是换季的时候,乍暖还寒,有些小病小灾也正常。 二少爷只是打了两个喷嚏,寻常人喝点热水发发汗就好了,莫说是什么大的灾祸了,请郎中都让小厮觉得有些过于小心。 但是莫婆子却是心里一个咯噔。 她同样是伺候两个东家不久,可莫婆子在柳氏身边可有好一阵了,祁昀小时候病怏怏的模样她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纵使现在祁昀看着已经不像当初那样风吹就倒,但是一想到他生病,还是吓人的很。 感觉二少爷已经许久不曾有病痛了,这次突然来这么一遭……可不能出事儿啊。 莫婆子心里急,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快步回了旭宝的厢房,接着给他喂奶糊糊,哄他玩儿,尽量让旭宝吃好睡好,总不能让他闹起来再添乱。 而叶娇回来的时候,正好就瞧见从另一条小路快步往前走的李郎中。 小人参愣了一下,正要问,却看到李郎中身后是铁子在跟着。 寻常铁子可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他从来都是跟在祁昀身边的。 ……莫不是相公出事儿了! 叶娇眼睛微瞪,嘴角也抿得紧紧的,顾不上和他们说话,也没空多问,先跑进了院子里,推开了卧房的门走了进去。 如今虽然到了初春,却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春寒料峭的。 因着祁昀这个院子里不仅仅有总要仔细身子的祁二少,还有三个娃娃常常在,大的小的都要谨慎,屋子里便点了三个炭火盆,烧得很旺,一开门就觉得格外温暖。 而正斜着靠在软榻上的祁昀瞧上去没有任何异样,正拿着账册翻看,听到开门的声音脸都没抬的直接道:“铁子我没事,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可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了个熟悉的味道。 淡淡的桂花味,这还是他亲手给叶娇涂上的发油才有的香味。 祁昀撂下账册抬头去看,不等看清,就被叶娇抱了个满怀。 小人参紧张兮兮的搂着他,抓着他的手腕,嘴里问道:“可是哪儿不舒服了?冷了,还是热了?头晕不晕?难受就别坐着了,躺下的好,多多休息才是。”而后叶娇扭头对着跟进来的小素道,“去把被子抱来。” 祁昀脸上有一抹无奈,其实他刚才就是开门时候冲了冷风,打了两个喷嚏,算不得大事儿,偏偏铁子紧张的要命,嚷嚷着去找郎中。 只是祁昀对自己的身子还是了解的,没有大事,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不像是病了。 给李郎中诊脉没有什么,但他不想让自家娘子担心。 可祁昀还没说话,就看到叶娇已经拿着被子要往他身上盖,嘴里念叨着:“你躺下。”伸手就要去推他肩膀。 祁昀伸手去扶她:“我没事儿的,娇娘,你别……” 可是话还没说完,叶娇半跪在软榻上的膝盖就不小心顶在了男人的腰窝上。 刚碰到,就觉得腰上一麻,祁昀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往后倒。 而在旁人看来,就是叶娇轻轻一推,祁昀就倒了。 祁二郎就在周围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二少爷还是体弱啊”的神情。 理智告诉他自己最好不要争辩,但是祁昀还是下意识的道:“娇娘不用太担心,我真的不难受。” 其实叶娇握了他的手腕号脉,也发觉了祁昀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不过防患于未然,小人参可不敢让祁昀冒险,便让李郎中进来给他瞧瞧。 李郎中来之前心里砰砰的跳,刚才铁子去找他的时候,一脸焦急,那副模样就像是祁昀病入膏肓了似的,着实是把李郎中吓到了。 再加上叶娇刚才扭头就跑的架势,更是唬得李郎中腿都有点发软。 现如今,祁昀才是祁家商铺的大东家,他一个人撑起来了祁家所有的铺子,重要到无可替代。 如今日子越来越好过的时候铁子跑来说二少爷病了,那种紧张的模样,让李郎中被迫回忆起当初祁昀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十天一生死边缘的日子。 心里慌得厉害。 不过等他进门时,瞧见一脸无奈的握着叶娇手的祁昀,李郎中略略打量,便缓和了深色。 瞧着祁昀的面色,虽然算不上完全健康,但也不像是生了大病。 叶娇则是招招手:“李先生快过来瞧瞧。” 李郎中忙取出脉枕走过去,垫在男人的手腕下面,而后微微眯起眼睛给他号着脉。 看看眼皮,又让祁昀张开嘴巴瞧了瞧,李郎中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大碍,也不用吃药,稍微躺躺就好。” 这话李郎中已经说的很和煦了,事实上,祁昀什么事儿都没有,好得很,有的不过还是之前的老毛病,旁的都好着呢。 叶娇也松了口气,伸手紧紧地攥着祁昀的手,温和的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柔软:“今天你不许出去了,就躺着,好好休息,听郎中的话。” 李郎中很想说不躺着也行,可是铁子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道:“大少奶奶那边应该也快到请脉的时候了,要不要过去瞧瞧?” 其实到不到时候,铁子不晓得,但他知道的是,自家少爷刚刚冷淡淡的瞧了自己一眼…… 还是赶紧溜的好。 李郎中起身告辞,跟着铁子一起出门,而周围本来想要进来帮忙的婆子也被小素带着离开。 刚才还拥挤着的内室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只留下了祁昀和叶娇两人。 小人参并没有说话,而是起身去了一旁的火炉那里暖了暖手,而后转过身快步走过来,踢掉了绣鞋,手臂微微用力就上了软榻。 祁昀想要坐起来,却看到自家娘子已经拽开了被子的一个角,迅速的钻了进来。 这床被子显然是白天刚刚拿去晾晒过,刚刚盖上的时候有些冷,但是能闻到阳光的味道,棉花蓬松,是拍打过的,可能就是用小素打过人的那个藤拍拍的。 祁昀觉得自己在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而等他回神时,是因为自己的怀里有了个温热的身体,女人刚刚已经烤热的手掌直接抱住了他,一只手放在小腹,一只手放在胸口。 暖的有些烫。 祁昀下意识的回抱住她,小声道:“怎么了?” 叶娇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轻声道:“我们这几天,很少这么在一起了。” 祁昀以为她是想自己了,便把自家娘子又抱紧了些,声音是对着叶娇才有的轻缓:“这阵子事情多,等忙过了就会好些。” 叶娇则是摇摇头,却没说话。 旁人觉得祁昀这次着凉不过是小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是叶娇刚刚攥着这人的手腕时,能感觉出来,他是无事,就是有些虚。 这已经许久不出现了,主要是因为小人参总和他凑在一起,不是握握手就是抱一处,左右是能滋补到他的。 可是这几天他们确实很少这样凑在一起了,只是晚上隔着被子拉拉手显然不够,要靠近些才能补好他的。 小人参不由得想着,自家相公刚刚那一推就倒的模样,只怕比自己号脉号出来的还要虚。 多抱抱才行。 见叶娇搂着自己不撒手,祁昀自然不会推开,便笑着由着她抱。 不过这屋子里点了三个炭盆,又紧闭门窗,热是热了,可是对身子可算不得好,而且这大白天的外面有太阳晒着,屋里有火炉烤着,没毛病也要憋出毛病来。 过了会儿,祁昀就对着窗外道:“小素。” 守在门口的小素听到声音,急忙跑到外面的窗边道:“二少爷。” “把外间屋的门打开吧,今天没风,不碍事的。”耳边突然听到了个细细的声音,祁昀接着道,“还有,去煮碗汤圆来。” 祁昀说完,叶娇跟了句:“再煮碗姜茶。” 小素应了一声后就小跑着去了小厨房。 祁昀捏了捏她的脸:“煮姜茶做甚?” 叶娇不由地看他,道:“姜茶能暖身,不过相公你饿了吗?我记得你不爱吃汤圆的。” 祁昀则是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肚皮:“是你饿,我刚刚听到你的肚子叫了。” 小人参到不觉得尴尬,反倒笑着亲了亲他,心想着还是相公懂自己。 不过就在这时候,有人进了门。 祁明见卧房开着门,就以为可以随便进,而且他正高兴着,自然顾不上许多,嚷嚷着进了门:“二哥,我刚去看旭宝,他会背《百家姓》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祁昀下意识的把叶娇塞回被子,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现在是大白天,他们现在衣衫整齐得很。 祁明则是愣在了原地,有些茫然,而后在对上自家二哥冷淡的目光是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祁明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自己好像让二哥生气了…… 想来想去,祁明只能想到是自己进门没敲门。 于是,祁三郎在祁昀说话前,快步走出了门,然后伸手在打开的门板上扣了扣:“二哥,二嫂嫂,我能进来吗?” 已经从被子里钻出来的叶娇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要被塞进去,她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捶了祁昀一下,而后迅速的整理头发,拿着簪子重新簪好,这才道:“进来吧。” 祁明这才小心翼翼的进门去,看到已经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叶娇,以及冷着脸靠在软榻上用被子盖腿的祁昀,祁三郎莫名的咽了下口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是心思单纯的人往往总能对危险有所感知,祁明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这时候小素正好拎着食盒回来,进门的时候有些惊讶的看着直愣愣站在那里的祁明,她把食盒撂到桌上,对着祁明见礼后看向叶娇道:“二少奶奶,姜茶和汤圆都做好了,现在盛出来吗?” 叶娇下意识的扶了一下头上的玉簪,确定它没有歪掉,这才走过去道:“汤圆撂下就好,姜茶给相公盛一碗,”而后叶娇看向了祁明,“正好,也给三郎一碗。” 祁明知道叶娇是好意,但是他现在其实是想要扭头就跑的。 祁昀淡淡道:“让你喝就坐下吧。” “……好。”祁明将手上的《百家姓》放到一旁,然后小心翼翼的坐好,捧着姜茶一口口的往嘴里灌。 叶娇则是还记着他刚刚进门来时候嚷嚷的话,看向他问道:“旭宝怎么了?” 说起这个,祁明就开心了起来:“他会背百家姓了,全篇都会,嫂嫂,我就没见过他这么聪慧的孩子。” 祁明是个喜欢看书的,不管是天然喜欢,还是小时候被祁昀强塞过来的,总归现在是格外爱看书,对于同样喜欢读书的旭宝也是格外青睐。 冯秀才他也认识,很是和煦开朗,而且学识不差,听说旭宝跟着冯秀才启蒙,祁明这次回家以后就想找机会去瞧瞧。 结果刚一看,旭宝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祁明不由得笑着道:“我也是六岁的时候才会背的,旭宝这个年纪能背的这么通顺,着实难得。” 内室的祁昀听了这话,淡淡道:“他是我儿子。”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听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是祁明知道这是自家二哥在炫耀。 儿子聪明,证明爹聪明,自然越夸旭宝他越高兴。 叶娇则是茫然的看了祁昀一眼,有些不明白。 祁昀则是适时地扯开了话题:“你最近的功课复习的如何?” 说起这个,祁明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会试与乡试又不同了。 乡试就像是一道门槛,跨过去了,才是真的走上了这条为官之路。 而会试便是鲤鱼跃龙门之前的湍急河流,只有冲过去了,才能走上殿试,在那位九五之尊的眼皮子底下寻求一朝得中的机会。 祁明从不觉得自己是天才,他的每次考试靠得不过就是努力罢了。 但是他也同样不会放弃,不然三年之后又三年,没几个人能耗得起。 于是祁明就站起身来,膈着内室外室之间的那道门,和祁昀说起来了自己最近的学习心得。 这其中,有关于如何做的文章锦绣的,还有关于最近拜读的名家文章,以及躲不开的书法功底。 往往祁明每次回来都要和祁昀说上一说,叶娇也习惯了。 她并没有凑过去听,而是安静的坐在桌边,一勺勺的把汤圆往嘴里送。 眼睛看向了被祁明放在桌上的《百家姓》,叶娇拿过来翻了翻,之前看是为了学认字,都认识就是了,背是没背过的,这会儿叶娇也不是为了背,而是在里面找了找自己的姓氏。 不太好找,翻了好一阵子才看到“叶”姓。 就在叶娇准备从头开始找找“祁”的时候,就听那边的祁明道:“多谢二哥指点,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二哥和二嫂休息了。” 叶娇闻言便抬头看他,道:“再过两日便到了要启程的日子,娘说,让三郎你自己准备好要带的,装好箱子,才好一道去京城。” 祁明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自己什么要准备的。 他是去赶考,而不是和二哥二嫂似的搬家,要带的不过就是笔墨纸砚,还有几套衣裳,最重要的是把好书童六思带上,就万事大吉了。 但祁明还是恭恭敬敬的和叶娇道了谢,便准备离开。 祁昀突然开口道:“今日你无事吧?” 祁明几乎是下意识的回道:“二哥,我会去好好练字的,一天三十篇,不会忘。” 闻言,祁昀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这是自己给他安排的功课不假,但是能坚持下来的自家三弟也很不容易。 若说之前三弟的字没什么根骨,现在却已经练得有模有样。 算不得大家,但也能被人赞一声好字了。 只不过如今祁明书法有所小成,更重要的还是要放在读书作文上,练字的事情反倒可以放一放了。 故而祁昀道:“写大字就不必了,若是得了空闲,不如带着你的书册去给旭宝说说,他喜欢听,你给他念念也能加深记忆。” 祁明一听不用练大字,自然高兴,对这个邀请无有不应。 只是在祁明离开后,叶娇有些奇怪地看着祁昀道:“相公,旭宝之前不是央着你给他念书吗?怎么落到了三郎身上。” 祁昀没说话,而是微微歪了歪身子,然后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小人参忙走上前,坐到祁昀身边,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帮他顺气,嘴里道:“也是,你现在身子不爽利,只怕也没办法给旭宝好好念书的。” 祁昀则是扣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我现在不妨事了,娇娘,我们说点正事。” 进京怎么安排,马车怎么布置,还有一路上的安排打点,这些都要他们两个人一起合计才好。 叶娇则是看了看他,道:“那你答应我晚上喝汤,喝完再说。” “什么汤?” “补肾气的,春兰说很有用,对体虚也好。” 叶娇的重点在后半句,偏祁二郎的重点放在了前半截。 于是,等两个人说完了正事,躺好准备睡觉的时候,叶娇就感觉到自己的被子一动。 而后,就有个微凉的身子凑过来,身体力行的告诉了叶娇,这个汤的效果确实是好,第二天又让叶娇比往常多睡了半个时辰。 可是叶娇的精神却比祁昀好了很多,在祁昀给她描眉的时候都是笑盈盈的,没有半点疲态。 祁昀撂下了螺子黛后,就碰着叶娇的脸来回端详。 他很不明白,到底是谁昨天夜里掉着眼泪跟自己说够了的?那时候她就像是软的手指都懒得动,还是自己哄着她才睡的。 结果不过是睡了一觉,娘子又是精精神神的一个,能跑能跳的,反倒是自己觉得腰骨酸疼…… 还被叶娇硬塞着吃了两个水煮蛋。 叶娇也看出了祁昀腰疼,便想着和往常一样让他趴好,自己给他捏捏。 可不等开口,就听外面的小素道:“二少奶奶,知县夫人来了,就在前厅等着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叶娇愣了一下,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郑氏会来找自己。 但是祁昀心里清楚,纵然石天瑞和郑氏来的时间不长,可是如今自己和石天瑞之间互有默契,那么他们的后宅娘子相互间也会有交流才是。 夫人们的交际,总是与夫君的交往密不可分。 而且郑氏在京城中那也是勋爵贵女,现在跟着石天瑞落魄到了这里当了个小小的知县娘子,但是京城中,郑氏的娘家依然是风吹不倒雨打不坏勋爵世家,能交好自是有好处的。 祁昀从来不会让叶娇为了自己的事情而去劳神费力,不过这次郑氏上门,她们聊聊也是好的。 祁二郎松开了叶娇,笑着道:“石夫人怕是听说你要进京所以过来送你的,去瞧瞧也好,披风裹严实些莫要冲了风。” 叶娇闻言,也回头去看祁昀:“相公也是,看账册的时候别总是坐着不动弹,时不时的起来走走,还有新炖的汤,莫妈妈炖的,你记得喝。” 祁昀:…… 莫妈妈便是给叶娇炖月子汤的,或许效果好,但是味道着实是一言难尽。 祁二郎还是应了下来,答应会喝,而后拿了手炉塞给她。 叶娇带着小素离开,外头的铁子见屋子里只剩祁昀一人后,便小跑进来,把刚刚从鸽子腿儿上解下来的竹筒递了过去:“二少爷,边关来信了。” 祁昀点点头,接过竹筒,拔掉塞子,将里面的纸条倒出来。 等展开后细细查看,祁昀没说什么,伸手就想要将纸条烧了。 可是胳膊还没抬起来,他就看向了铁子。 这孩子已经成了半大少年,个子都快和祁昀一般高了,有些事情自然是要让他知道些的。 于是,祁昀将纸条递给了铁子:“你瞧瞧。” 铁子忙接过来,低头看了看,眉头皱紧:“怎么又有人想要卡我们的货?” 纸条上,写的便是这次祁昀派出去的商队在边关附近被人扣下的事情。 其实对于商队来说,这种事稀松平常。 有地头蛇会看外来的商队货物多,便过来讨要些便宜,不过就是银钱,倒没有什么。 之前祁昀的商队就碰到过,左右不过是百贯钱以内的事情,对如今的祁昀来说这都是小钱,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给点钱打发了也就是了。 只是扣货的却不是寻常能用钱打发的。 商队做的就是货品生意,买货卖货的,东西到了手里面是不能随便扔掉的。 被扣货看起来和要钱差不多,可实际上却是带着些恶意的。 要是就这么默默忍了,以后怕是谁都能在他们头上踩一脚。 但是想要解决,铁子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越是眉毛越皱越紧。 好在祁昀也不是为了让他想办法,便招招手,对着铁子道:“搬把椅子来,坐下。” 铁子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而后蹦起来就去搬椅子。 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之前他一直是站着的,因为不管关系如何,铁子只是跟在祁昀身后做事的随从,小厮,人家给面子的喊一声苏小爷,但是实际上不过是蹭着祁昀旁边跑腿做事罢了。 哪怕自家东家有时候点拨一二,但也没有改变铁子的身份。 铁子心里巴不得能当祁昀的学生,可他却从不奢望,只敢在心里想想。 如今祁昀能让他过去坐一坐,就已经很让铁子开心了。 纵使够不上学生,但好歹比之前进步了一些,哪怕只是一小步铁子都是高兴的。 而后,祁昀就看到铁子准备把椅子摆在自己面前…… 他确实是有点拨铁子的意思,其实之前让他去京城看铺子,祁昀就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明显了,毕竟铁子不是签了死契的仆从,甚至没有身契,而只是佃户的孩子,祁昀能把这种紧要事情,便是有心提拔他了。 只是祁昀自己也没想到铁子到现在都不敢多想,结果现在就是一脸亢奋的看着自己。 祁二郎不由得盯着他道:“别凑这么近。” 铁子闻言,“哦”了一声,然后乖巧的把椅子挪到了桌子对面。 等他坐定,祁昀便道:“世上的事情,无论商道还是寻常之事,无非就是谋定而后动,像是这种事情在商队出发前你就该想到。” 铁子点点头,略低了低头,有些歉疚:“二少爷,我没想到……” “这次不打紧,以后你该走一步想三步才好。”祁昀一边说一边抽了几本书给铁子递过去,“多看看,背下来。” 看到书,铁子的脸就皱成一团,想要答应,但是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 祁昀也不急,缓缓道:“小素上次看着旭宝读书,她陪着读,还常常去找冯先生借书册,人家都比你认学。” 一听这话,铁子果然直起腰版。 倒不是因为怕被小素比下去,而是因为铁子有了危机感。 怪不得小素妹妹最近不缠着我了,原来是那个冯秀才!他都有媳妇了,年纪比小素大了一轮还多,想得倒美! 铁子立刻道:“二少爷你放心,我肯定好好背。” 祁昀点点头,神色不动,显然是料到了这个结果。 而后,祁昀把纸条重新拿回来,用火折子点了,然后扔进了香炉里烧了个干净。 铁子把书好好的抱在怀里,这才想起来:“二少爷,那这次的事情怎么办?” 祁昀语调平静:“放心,他们不会扣,商队都安排好了,这次的货物没人敢动。” 他的底气,来自于那块金匾,以及楚承允专门送来的十二名画师。 这十二名画师都是顶尖的,并非是作画大家,却格外善于地图绘制,可以说是可以将误差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顶尖高手。 而为了保护这十二位顶尖作画高手,楚承允安排了数位高手跟随商队出行,这种扣押货物之类的小事他们自然能处理好,只不过事关大内,祁昀也不会多打听,只当他们是自己的庇护。 再等些时候就会有事情解决的鸽子飞来了。 果不其然,有小厮过来说后院鸽子笼那边有了动静,铁子忙跑去看,祁昀则是对着小厮道:“去告诉小厨房,给前厅送些点心去。” 而小素捧着刚出锅的芋粉团进去前厅时,叶娇和郑氏正在笑着聊天。 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久,只不过郑氏在心里对叶娇感恩,同时也知道石天瑞与祁昀交好,便有心与叶娇亲近。 而这番心思看起来有盘算,但是没有太多私心,叶娇也乐意与她说说话。 “我上次瞧见宁宝和如意就觉得投缘,后来瞧见一对儿玉坠,觉得格外好看,便想着送他们了。”说着,郑氏拿出了个盒子递给叶娇。 这不是叶娇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若是旁人的,她定然不收,这是祁昀叮嘱过的,天上不会白白的掉下好东西,这些礼物都是有绳子的,前面是糖,后面是刀,碰不得的。 可是郑氏不同,即使叶娇不知道祁昀和石天瑞之间的默契,可是叶娇也看得出两家以后是要有联系的。 送送东西不过是加深联系,倒是好事了。 她拿过盒子,打开瞧了瞧,伸手一摸脸上就有些惊讶:“这是紫玉?” “是了,紫玉,佩戴久了便有温度,对身子好的。”郑氏笑着道。 说起紫玉,叶娇记得自己有一块,祁昀那里也有一块,都是大块的,而郑氏送的着两个小的虽然瞧着没有那么大的个头,可是胜在雕工精致,而且是一对儿,格外适合自家这对儿龙凤胎。 叶娇如今也能瞧出东西好坏,笑着收了,而后让小素去搬了两盆花来。 郑氏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上次那株佛兰着实是把她吓坏了,哪怕后面郑氏把那小妾灌了毒让她受尽折磨而死,却依然解不了心里的恐惧。 家里的花草被拔了个干净,全都推平了,一点没剩下。 叶娇看出她在怕,忙道:“这是我亲手种的药材花,对身子好的,而且我上次见你家有佛兰却不自知,怕会有毒草引来毒虫,这两个对驱散毒物是最好不过的了。你若是怕,我换点心回送给你也是好的。”说着,叶娇叫了小素过来,准备让她把芋粉团装上给郑氏带走。 而郑氏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手,轻声道:“不碍事,是我自己心里落了病,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娇娘你是好意,这花我收下,定然好好栽种在家里。” 小人参笑起来。 她其实不太在意郑氏会不会把花拿走,但是芋粉团留下来了,这就很好,还热乎着呢。 而郑氏带着花离开的时候,在马车上一直没说话。 跟着的婆子见她总这么闷着,便小声道:“夫人,真的要种?” 郑氏点点头:“种。” 婆子却有些担心:“这种花以前可从没见过,是不是找人来看看有没有毒?” “你没见过,但我见过,这是娇娘种在自己院子里的,自然是无事的。”郑氏说话的时候,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要是现在请人过去查看这花是不是毒草,不消半日就能让祁家二郎知道,到时候我们两家的关系怕就没这么和睦了。” 婆子一愣:“怎么会……” 郑氏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娇嫩的花瓣,嘴里道:“这城里,所有医术好的郎中和花匠都归在了祁昀手底下,你说会不会。” 此话一出,婆子后背就有了汗。 其实她是知道祁家如今家大业大,尤其是之前靠着邵知州撑腰的邵家到了之后,祁家迅速的吞掉了邵家的铺子,而且很快站稳脚跟,如今已经是咳嗽一声都能让人抖三抖的人物。 只是祁家从不招摇,就连家都还在原处,不曾搬到城里,也很少有什么欺行霸市的事情出现,寻常百姓只知道铺子换了招牌,却不会刻意去关注祁家到底把手伸得多长。 如今想来,竟已经这般厉害。 郑氏却没有什么怕的,相反,她心里安定了不少。 身边的婆子是从出嫁前就跟着的,郑氏也不瞒她,缓缓道:“我之前给娘家写的信已经有了回复,娇娘的哥哥,果然就是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叶将军,华宁长公主的未来驸马。” 婆子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毕竟她看待祁家,不过是当个乡下地主看待,远没想到居然背景如此深厚。 郑氏又轻声道:“我虽不知和他们交好有什么好处,但是总归没有坏处,我也是真的喜欢娇娘的脾气,能当朋友自然是好,如今娇娘要进京,幸而,早晚我也是要回到京城里面去的。” 最后这句话,郑氏是咬着牙说的,眼睛里带出了些寻常女子没有的狠厉。 她和相公是被赶出京城的,还是靠着郑家势力才没有被彻底排挤出仕途。 但郑氏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回去的,跟着相公一起风风光光的回去。 当初所有想要她女儿命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过在那之前,郑氏依然要好好的当好她的知县太太。 等下马车前,郑氏已经有了笑容,温柔贤良,一边扶着婆子的手下车一边温和道:“叫人去炖鸡汤,下些面,等相公回来吃。” “是,夫人。” 而在祁家,叶娇这两日都是忙忙碌碌的,没有得多少空闲。 之前想着祁昀体虚是因为自己抱得少了补得少了,小人参到了晚上就没再和他分开两个被窝睡,而是总挤到一起,还要缠上去,这一来二去的难免惹了火出来。 可白天忙晚上也忙的小人参天天神清气爽,反倒是祁昀,根据脉象,体虚状况减轻很多,但是明显比之前累一些,就连铁子都说,二少爷没睡好,都有黑眼圈了。 祁二郎看着叶娇精神十足的指挥人搬东西的时候,心里一叹,觉得汤还是要喝的,该补还得补。 因着中午就要走,上午便要把所有的箱子装上,祁昀不过是心里念叨了两声,而后就走到叶娇身边准备帮忙。 可刚一走过去,就瞧见小素正拎着一个笼子小心翼翼的准备放到箱子后面藏起来。 祁昀便道:“那是什么?” 小素抖了一下,而后迅速抬头,看到祁昀后站直了身子,老老实实的回道:“回二少爷的话,二少奶奶让我可以带点自己的东西,可我想了想,我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就把它带上了。” 叶娇也看过去,有些好奇:“小素,是衣裳还是鞋子?怎么还用笼子装着啊。” 小素摇摇头,不知道如何解释,可还没等她说话,就有个声音从笼子里钻出来。 “喔喔喔!” 祁昀:…… 叶娇:…… 听到动静的旭宝立马啪嗒啪嗒的跑过去,抱着小素的腿,昂头指着笼子道:“是小黑鸡!”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小素耷拉着脑袋,拎着小黑的手却没有松开。 其实旁人不太大明白这姑娘为什么总对一只大公鸡这么上心,小黑纵然瞧着毛黑灿灿的倒是好看,但是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比起一般的公鸡更遭人恨,还偷吃过旭宝的奶糕,每天都在逼着别人把自己炖成鸡汤。 但小素自己知道,小黑是她到了祁家以后第一个亲手照顾的,而且还为了保护它没少担惊受怕。 第一次大概是为了保护一个玩伴,第二次第三次便是觉得自己在祁家也待不了太久,能护它一时是一时,可是到了后来,小素带的越来越久,护着护着就成习惯了。 旁人觉得小黑是个没什么用的公鸡,可是小素却把它当了宠物。 毕竟小黑闹过祁昀,差点和叶娇拜堂,偷吃过旭宝的奶糕,还能活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这次去京城不知道要去多久,二少奶奶说,可能是三两个月,也可能就是三两年,小素又知道小黑就是个没事儿就要找点事儿的德行,生怕自己走了以后它被人抓走炖了,这才准备带走。 甚至之前叶娇给自己的那些漂亮衣裳她都能不带,只提了个笼子就想走。 小素抬起头,不敢看祁昀,只管眼巴巴的看着叶娇:“二少奶奶,我就带它,其他什么都不带。” 叶娇是没什么意见的,可是祁昀淡淡的问了句:“它能做什么?” 小素立马回道:“做毽子,扎风筝,都行的。” 笼子里因为前几日刚为了绑毽子而拔了毛的秃小黑并不知道,自己还没长出来的毛又被许了出去,又叫了两声。 这次祁昀没多说什么,只道“乐意带着就带着”,而后就不再去看。 旭宝则是个好脾气,哪怕他的记性和祁昀一般好,但是并没有学来自家爹爹的淡漠记仇,一颗玲珑心思却像叶娇似的,柔软善良。 听说小黑也要被带走,旭宝还拍起了巴掌,脆生生的喊着:“带走好,带走好,小黑飞飞!” 小素也有了笑脸,对着旭宝点头,去撂下了鸡笼子就抱着旭宝来回溜达,和莫婆子一起带着他去看花儿了。 叶娇则是又让人去检查了一下专门定做的两个小床。 因着一路上都是坐马车,偶尔还会换成水路,马车上的颠簸船只上的摇晃都可能会让孩子不适应。 大人不舒服了尚且会说,但是孩子不舒服了只能哭,年纪又小怕是受不住舟车劳顿,叶娇虽然嘴里说着要带他们走,可实际上却没能细想过要怎么办。 终究小人参以前是埋土里,后来是在城里的这方圆十里来回走,不曾去过远路,自然会有些思虑不周。 祁昀却不同,哪怕虚弱的祁二少同样不曾出过远门,可是读万卷书好似行万里路,书里面记着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对祁昀而言,本是不想带上两个奶娃娃,既然后来决定要带着,那该做的事情自然是要做好。 为人父,自然要为儿女事竭尽全力才是。 故而祁昀把所有的可能都细想了一遍,加固马车,寻找平稳的船只,然后便是找人做了两个小小的床。 叶娇好奇的推了推两个小木头床,祁昀站在她身后,揽着叶娇的肩膀,缓声道:“这床与众不同,马车减震会舆的底部安装两块木头,叫伏兔,借此减震,这两张床我也找人照着这种方式做了改造,颠簸的时候也能相对平稳,底下用了厚厚的丝绸包裹,里面也加了三层软垫,会舒服很多。” 祁昀解释的细致,因为他知道自家娘子对两个小娃娃格外关心,多说说叶娇也能多放心。 只是祁昀同样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叶娇多半是听不懂的。 果然,叶娇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俯下身去看,又和祁昀细细的问了问后才笑着道:“相公真是厉害,能想到这么多。” 祁昀便握住了她的手,语调轻缓:“你关切的事情,我自然会上心。” 叶娇则是抬头看他:“相公,你的事情我也会很上心的。” 纵然祁昀知道自己的这次情话再次得到了叶娇与众不同的反应,可他喜欢,也想问问:“怎么上心的?” 叶娇眨眨眼睛,想着,自然是为了祁昀的身子好好关心的。 可是关心的方式有很多种,煲汤,盯着他吃水煮蛋,把热乎乎的暖炉塞他手里,这些都很好,真的需要自己动手做的貌似就一种。 于是,叶娇眼神干净真纯,声音绵软的开口道:“自然是晚上好好抱着你困觉。” 靠的近了,就能更补一点,小人参理直气壮。 但是听在祁昀的耳朵里,却让他的脸颊都升起了一抹红色。 下意识的搂住了叶娇,把自家娘子的脸摁在怀里,生怕这话被别人听去了,祁昀只能轻声道:“等会儿上了马车,我们单独说。” 叶娇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单独说的,但祁昀这么说,她也就应了下来。 等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时,也就到了启程的时候。 祁昀带着祁明去拜别双亲,尤其是祁明,他是上京赶考,到底能不能跃龙门就看这一次,自然是无比郑重。 礼仪也做了全套,跪在地上叩首,柳氏坐得端正,却拿着帕子一个劲儿地抹眼泪,祁父则是一脸的骄傲和自豪。 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同,柳氏想着的是分别的苦痛,祁父想着的却是自家孩子有出息,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而柳氏给的多是细软,祁父则是拿了钱给祁昀,就算自家二儿子如今已经赚了金山银山,可是为人父的在孩子远游前还是乐意拿出压箱底儿的。 方氏则是也送了东西,只不过方氏却没有送银钱,而是亲手做了衣裳,倒是显得越发诚心。 她还专门把叶娇拉到一旁,对着叶娇说起谢谢他们帮自己认清了娘家的事情。 方氏耿直,不曾忌讳什么,和娘家哥哥断了就是断了,感谢的要谢,二弟和弟妹要走了,现在不说便来不及了。 祁昀则是早早的让人准备好了几匹好马,还有一大筐干粮,让他们带在路上吃。 小人参与常人不同,她当精怪太久了,寻常人有的生离死别她都不太敏感。 起码之前想着要去京城的时候,叶娇心里只有兴奋,像是孩子似的,格外渴望到那个地方去瞧瞧看看。 可现在看着朝夕相处的人拉着自己的手说着舍不得的时候,叶娇就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 眨眨眼睛,就有了微凉的泪珠滚落下来。 她不常哭,这几年下来掉眼泪也就是有数的几次,偏就是这样不常哭的突然落了泪越发引人心疼。 柳氏也忍不住了,拉着叶娇的手好一番叮嘱,方氏也凑过去,声音都有些堵。 等到叶娇被祁昀扶着上了马车后,她还挑开帘子探出头去,看着在后面看着他们迟迟不肯回去的家人。 家。 叶娇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人,自然是有家的。 这……真好。 成亲,真好。 小人参突然扭头,结结实实的在祁昀的嘴上亲了一下。 格外清脆,还有了清楚的“啵”的一声。 弄得小素迅速低了头故作不知,而祁昀则是愣住了,着实是不知道自家娘子怎么来这么一下子。 不过他觉得是因为突然离开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叶娇心里难过才来找自己要安慰,祁昀便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摸着后背一边道:“不妨事的,又不是不回来,等我们在京城安顿好了以后,你想回来住还是把爹娘接过去都是可以的。” 叶娇搂着他,小小的“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等叶娇的眼睛里不在掉泪珠的时候,她才从祁昀的怀里坐起来,眼睛在车舆里扫了一圈儿。 如意和宁宝一人一个小床,宁宝睡着,如意则是正瞪着眼睛,笑呵呵的挥舞着小拳头,在小床里来回闹腾。 而小素在一旁看着他们,时不时的拿着帕子给两个娃娃擦擦口水,很是仔细。 却没瞧见大儿子。 叶娇便拽了拽祁昀问道:“旭宝呢?” 祁昀依然在她背后轻轻拍着,缓声道:“旭宝说要听故事,缠着三弟不走,我就让莫婆子先带着他先去找三弟说说话,而且旭宝在的话,宁宝定是睡不了的。” 旭宝就喜欢闹腾宁宝这个不爱动弹的,他们凑在一起的时候,保准没个消停。 说起宁宝,叶娇的眼睛就看向了那两张小床。 之前经过祁昀的解释,叶娇知道这两张床有多精致金贵,如今瞧着效果很好,宁宝睡得稳当,如意玩得开心。 不过说是小床,可是实际上每个里头装上三个娃娃都是够得,叶娇便伸手捏了捏如意的小手嘴里道:“这床这么大,怎么不把他们放一起?这样也能宽敞些。” 祁昀没说话,只管把如意抱起来,轻轻放进了宁宝的那张小床里。 如意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依然在笑呵呵的来回看。 可等她看到宁宝之后,就不动了。 下一刻,小姑娘用力的扭动身子,一点点的往宁宝那里凑。 嘴里也不笑了,只有哼哧哼哧努力的声音,手脚都执着的要勾住宁宝。 叶娇瞧着有趣,她凑过去看,眼睛笑的像是两弯新月。 很快,如意就蹭到了宁宝身边。 叶娇立刻拍了拍祁昀让他也过来看:“瞧,如意多喜欢宁宝。” 祁昀却没说话,示意叶娇往后看。 不等叶娇再开口,就看到如意抓着宁宝肉乎乎的小胳膊,她自己把脑袋凑过去,小嘴一张,结结实实的咬住了宁宝肉呼呼的脸蛋。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百四十章 这……咬上了? 叶娇愣了一下,伸手想要把两个娃娃拽开时,就看到宁宝睁开了眼睛。 三个孩子里,如意和旭宝的眼睛都像叶娇,只有宁宝的像祁昀。 略微上挑,眼尾很好看,却没有祁昀的淡然,反倒多了些无辜柔软。 刚睡醒的小肉团看起来有些茫然,身上趴着个人也不知道反抗。宁宝不像是如意那么活泼,反应也慢半拍,等睁开了眼睛,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啃了。 可是宁宝对待如意并没有像是对旭宝那样上手就推百般不从,而是软软的动了动,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发现无法摆脱如意之后,就又不动弹了,闭上眼睛,由着如意咬,颇有些听之任之的架势。 如意则是乐呵呵的嘬宁宝的脸,胖嘟嘟的手脚勾着他,啃完这边啃那边,玩儿得格外开心。 一直到被祁昀伸手抱起来,如意才算把宁宝放开。 小姑娘似乎有些不高兴,嘴里哼唧了两声,可是宁宝被这两声哼唧弄得又睁开眼睛后,如意就没声儿了,乖乖的被放到自己的小床里,继续乐呵呵的啃手。 宁宝则重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而叶娇则是有些茫然的看着祁昀:“他们刚才,是在做什么呢?” 祁昀拿了个丝帕,轻轻地给宁宝擦着脸上的口水,嘴里则是轻声道:“这是要长牙了,如意就喜欢咬东西,等长了牙以后就好了。” 叶娇眨眨眼睛:“宁宝和她般般大,宁宝怎么不咬东西?” 祁昀看了眼叶娇:“他咬。” “咬什么?” “咬旭宝。” 叶娇:…… 在旭宝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亲宁宝,宁宝见他凑过来,不哭不闹,而是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了旭宝下巴上,也算是验证了祁昀说的是实话。 接下去的几天,因着祁明是要准备科考的,旭宝就只能在祁明那里呆半个时辰就要回来。 对旭宝来说,这半个时辰是听故事的好时候。 对祁明而言,就是读书间歇的休息时间,旭宝胖嘟嘟的,脾气也好,抱在怀里揉一揉十分能够缓解压力。 不过旭宝到了祁昀和叶娇的马车里后也没有过吵闹,而是乖巧的逗逗如意捏捏宁宝,除了吃就是睡,比起往常安静了不少。 叶娇看得出是因为总在马车里呆着把旭宝憋到了,可自家胖儿子乖乖的,不会嚷嚷出来,就这么忍着,反倒更惹人心疼。 但总是这样让旭宝睡觉也不是办法,他困了乏了,就连冯秀才给他念书都不听了。 祁昀就让车队行进的速度减慢了些,等到外面阳光好的时候就停下休息,让车上的人下去走一走转一转,也轻松些。 虽然会耽误行程,可他们本就不急着上京,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不过等换了船,就舒服很多了。 祁昀带着叶娇进了船舱后,和她一边走一边道:“这是祁家自己的商船,后面会跟上两艘小的,都有你哥哥送来的人把守,安全不成问题。” 叶娇闻言,就趴在窗子往外看了看,而后小声道:“那些船好小。” “大一些平稳,你和孩子都是头一遭坐船,我自然要找个稳当的。”祁昀说话时,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指尖,放在掌心揉捏了一下。 叶娇扭头看他:“相公你以前坐过吗?”不是说自家相公一直都在家里不出门的么。 祁昀缓缓道:“坐过一次,那时我还小,病得重了,就连郎中都说救不活,我娘抱着我坐船去了外祖家,求遍了名医,才算是保全性命。” 这话,祁昀从没对谁说过,毕竟谁都乐意往前看,而不喜欢把以前的伤疤掀开给人瞧。 生死边缘的经历着实是过于难过了些,又摊上祁昀是个顶好的记性,到现在都没有忘记过。 叶娇不由得扣住了他的手,似乎在安慰他。 祁昀则是笑着对叶娇道:“现在不妨事了,身子调养好,我还要同你过以后的长长久久。” 小人参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对,男人确实是需要好好调理自己的。 至于怎么调理…… 叶娇倾身过去,紧紧地抱住了祁昀。 多抱抱也就调养好了。 祁二郎则是先一愣,而后就回抱住了她,眼睛往旁边一瞥。 铁子心领神会,拉着小素就出去了,还把门体贴地关上。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铁子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收了收,对着他拱手道:“魏掌柜。” 魏掌柜立刻给帖子回了个礼:“苏小爷,不知道东家觉着我布置的怎么样?” 这艘商船是祁家的,而魏掌柜则是祁家派出来做水路生意的。 这水路生意不好做,什么都要用钱铺路,但是一旦做成了却要比陆上赚钱的多,祁昀在去年就开始筹备,而魏掌柜则是宋管事找的,妥帖牢靠,却没有见过祁昀的面。 如今东家亲自做自己的船,魏掌柜格外高兴,便上赶着在门口守着了。 铁子闻言点点头,道:“二少爷说很好,魏掌柜放心,我们二少爷很通情达理的。” 魏掌柜立马陪着笑脸点头,小素则是偷偷看了铁子一眼,着实是想象不出来二少爷好说话的模样。 不过这话无非就是安抚手下人的一种手段,谁也没当真。 不远处,有人端了热茶过来,魏掌柜赶忙接过,对着铁子道:“苏小爷,我有些账目上的事情要跟东家汇报一下。” 铁子便侧了侧身子,在门上敲了两下,等听里面传出“进来”后,他才抬了抬手,魏掌柜笑着进门。 进去时,叶娇还是站在窗边往外看。 之前在山里,后来在宅子里,小人参倒是真没在船上待过,这处水流平缓,河道宽阔,两边还有青山环绕,只是看一看就觉得心情舒畅。 而祁昀则是坐在桌边,瞧着魏掌柜。 魏掌柜只是瞧了一眼,就觉得这位东家并不像是外面传说的那样弱不禁风,除了脸色略白了些,与常人无异。 而二少奶奶的模样他压根儿没敢抬眼瞧,只管撂了茶盏,恭恭敬敬的行礼,而后便专心地和祁昀对账。 魏掌柜喜欢钻营,祁昀也瞧出来了,这是个油滑的人,说话滴水不漏,做事小心谨慎,说一句话都要看自己的脸色半天,可以说是人精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在水上做生意的本就是需要一些圆滑之处才能混得开。 像是方励那般方正板直的,开药铺还好,但要是放在这水路上,每三天就能让人挤兑走。 祁昀翻了翻账册,打眼一看便知道魏掌柜的账目清晰明白,没有丝毫贪墨,这便是好的。 为人如何并不影响生意,祁昀对他还算满意。 只是祁二少不管满不满意,头回见面这下马威总要摆的足。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纵使没了以前的罗刹面目,瞧着眉目俊朗,可那份冷清淡漠依然能让魏掌柜背后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等对答完了,祁昀也不说好不好,只是把账册留下:“我还要再看看,你先去吧,晚上再说。” “是是。”魏掌柜忙起身告辞,倒退着从房间里出来。 刚一出门,就听到了铁子的声音:“小素,你用手捂着脸干嘛?” 小素的脸上红红的,就算天天见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凑在一起,但是每次看她都觉得格外惹人脸热。 听了铁子的话,小素把手放下,可是脸颊上还是有些晕红。 这让铁子看着好奇:“咦,你今天涂的什么胭脂?真好看。” 小素看了他一眼,回道:“我没有胭脂……” 铁子一听,立马凑上去:“那回头我送你一盒好不好?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粉的,还是红的?” 这话让小素多看了他两眼,声音轻缓:“你似乎还挺会挑的,以前买过?” 铁子立马笑呵呵的回道:“买过,”在小素瞪他之前,铁子道,“都是帮二少爷选好了让我去买的,送给二少奶奶,每次不都是我买回来交给你的吗?” 小素眨眨眼睛,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不过小姑娘却没看他,而是扔下一句:“我去瞧瞧小少爷和姑娘安置的怎么样了。”扭头就跑。 铁子还在后面嚷嚷:“等进京,我一定给你买最好看的!”弄得小素越跑越快。 一旁站着的魏掌柜笑得一脸欣慰,等小素走远后才对着铁子道:“苏小爷,你可真是会说话。” 这般亲近姑娘,真的热切又自然。 铁子却是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我说什么了?” 魏掌柜:…… 看起来,全程只有自己自作多情。 等外头天黑了,叶娇去旁边房间喂龙凤胎的时候,祁昀把铁子叫了过去,将账册递给他,还给了一把算盘:“你好好看,对账核账,算好了再给我。” 铁子应了一声,接过来就算。 寻常这算账的本事是没人教给他的,但是之前祁昀给他的那几本书册里有关于算账的,祁昀也偷偷用算盘联系过。 如今过去了时间不久,铁子还完全没办法熟练用起来,可是既然祁昀让他做,便是要瞧瞧他这几日有没有偷懒,铁子当然不会拒绝。 果然,祁昀看着他有些生涩的拨弄算盘珠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端着汤碗,慢悠悠的喝着,神色平静的瞧着面前摊开的书册。 时不时的翻过一页,看到好看的就会拿着书签在其中夹好,作为标记。 只要铁子抬抬头,就能看到祁昀正在看的不是什么账册,封皮就不像。 事实上祁昀正瞧得是春、宫,不过是表情一本正经了些,专注地不像是在做坏事罢了。 但是铁子一直专心的算着手上的账册,不曾走神。 不过祁昀并没有真的想让他全算完,从门外瞧着右边的烛光熄灭,祁昀便知道叶娇已经喂好了两个娃娃,在哄他们睡觉了,怕是等会儿就要回来。 于是,祁昀就把摊开的书册合上,放到一样,眼睛瞧着铁子道:“瞧得如何了?” 铁子脸上一红,耷拉着脑袋道:“只看了不到三分之一,略略理清了一下大概。” 祁昀并没有细问,只问他:“可查出疏漏?” “不曾。” “那能看出我们寻常用这水路做什么生意吗?” 铁子犹豫了一下,道:“好似,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帮人运货,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利钱。” 祁昀撂下汤碗,拿着帕子擦擦嘴角,而后缓缓道:“这天下的商道营生,不仅仅是买卖这一途,货运同样重要。我们同漕帮互有联络,各取其利,我们运官商货,他们接私家货,互不干涉也能互为倚仗,而这水路牟利甚多,想要多赚也有办法,可是赚得多了便会招致灾祸。” 铁子想了想:“东家说的是……他们吃肉,我们喝汤?” “是一起吃肉。不争利却也不能让利,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祁昀瞥了铁子一眼,“有肉不吃总喝汤,那还要做什么?不如跳河去喝水好了。” 铁子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纵使心里不太明白,却还是把祁昀的话记在心里。 祁昀见他听进去了,便道:“这账册你拿回去好好瞧,这位魏掌柜是个能做事的,账面格外干净,你多瞧瞧。” 铁子眨眨眼睛:“东家,魏掌柜很有才干?” 祁昀淡淡道:“有些细枝末节还是有所欠妥贴,不过只要不出大的疏漏便好,至于是哪些细枝末节,你回去看完了再来告诉我。” 铁子应了一声,心里明白祁昀是欣赏魏掌柜的,那人办事也确实利落,想来是个有才干的。 等出了门,铁子就快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不过还没等进门,就瞧见了正在走廊上等着自己的魏掌柜。 魏掌柜看见他,快步走过来,笑着拱手道:“苏小爷,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要不让人上碗夜宵吧。” 铁子笑道:“不劳烦魏掌柜了,我不饿,这么晚了你也该早早休息才是。” “多谢苏小爷记挂,我记着了,”而后魏掌柜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就是我还有一事想要请苏小爷帮忙。” 铁子点了点头:“请讲。” 魏掌柜摸了摸山羊胡,笑道:“距离此处不远,有一处码头,那附近常常停着花船,上头的河船女……” “咳咳。”瞧他越说越不像话,铁子忙止住了他的话头。 哪怕魏掌柜没点名,但是略微联想一下也知道,河船女说的是何人。 之前只听说过河上花船有娼妓,却不曾真的见过,没想到人家魏掌柜给送到眼前了。 换个人,铁子什么都不说,二少爷有的是办法收拾了。 可是刚刚还听祁昀夸过这位魏掌柜会做事,铁子看过账册,自然知道他的本事,便准备提醒一句:“魏掌柜,恕我直言,东家与少奶奶感情深厚,还带着孩子,你这么做着实是欠妥贴。” 魏掌柜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转过弯儿来。 也是因为他常在水路上行走,见识过的多是跑码头的,再不然就是官商富户,哪个不是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的? 只是这一套显然不该用在祁昀身上。 铁子又道:“魏掌柜在这里经营不容易,前后张罗自然是受了辛苦,可要是非要上赶着找东家少奶奶的不痛快,只怕这些辛苦都要打了水漂,岂不可惜?” 魏掌柜立马心领神会,赶忙对着铁子作揖,连道“不敢”,而后又行了一礼:“谢苏小爷提点,我明白了,以后定然不会的。” 他会不会的铁子不在乎,铁子只是不想让魏掌柜上去撞南墙。 不然放他过去,按照自家东家的那个脾气,魏掌柜多半就要折了,祁昀也少了个得力的掌柜,铁子也拿不到什么好处,何必呢。 不过今天这事儿铁子也没打算瞒着祁昀,第二天就告诉自家东家了。 祁昀闻言,果然皱起眉头,不过马上就又松开了眉尖褶皱,缓声道:“魏掌柜为人处世还是太粗糙了些,等下你把他叫来,我有话同他说。” 铁子有些不太明白,便问道:“二少爷,这关乎什么为人处世呢?” 祁昀则是道:“既然知道我们要来,却不曾做好准备,若是稍微打听一二也做不出你说的这种事情来。” 祁二郎夫妻和睦是出了名的,魏掌柜多问问也就是了,可是问都不问便想要做安排,还直接捅到了铁子这里,显然是笃定了祁昀会答应。 不敲打一下祁昀都觉得说不过去。 铁子闻言愣了一下,而后一脸恍然,接着小跑着去叫魏掌柜。 魏掌柜战战兢兢的进去,一炷香的时间后,抖着腿出来,瞧着脸都白了。 铁子都替他难受,不过后来几天却都是和和气气的,想来是这事儿翻过去了。 祁明则是得了清净,除了读书就是休息,在船上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他的房间又是隔音最好的,竟比在书院里还清净。 只不过在祁昀和祁明各有事情忙的日子里,叶娇却闲了下来。 并不是她不想找事做,实在是身体状况不允许。 小人参低估了脚踏实地对自己的重要性,从来都是在地上生活的叶娇猛地到了穿上,一日两日还好,正新鲜着,可是时候长了就觉得不舒坦。 头晕,犯困,东西也不想吃。 这吓得祁昀让她来来回回好了号了好几次脉,生怕又闹出了人命,等叶娇好声好气的告诉他自己绝对没有怀孕祁昀这才安心了些。 并不是他不喜欢孩子,如今都讲究多子多福,谁都不会嫌弃孩子多的。 但是因着叶娇上次生完旭宝不过一年就怀上了宁宝和如意,纵使月子做的好,身子也没有大碍,可是祁昀却是心疼的很。 照他想的,最近几年都不要让叶娇再受累了才好,平时也有克制。 如今知道只是晕船,祁二郎是松了口气的。 也因为祁昀这兵荒马乱的一阵吓唬,反倒让叶娇的晕船情况好了很多,等适应了以后还能起来翻翻书看。 只不过叶娇看的书却比祁昀的正经多了,她靠着祁昀坐着,声音柔软:“这是走之前娘给我的,里头都是这次带来的婆子下人的名册,让我抽时间多看看瞧瞧,也好管家里。” 这本书祁昀早就翻看过,也印在了脑袋里,如今叶娇想看,祁昀也由着她,只是叮嘱道:“你晕船刚好了没多久,这字还是不要多看,若是难受了就撂下,我给你念也是可以的。” 叶娇笑着亲了亲他,而后就慢慢的翻看起来。 小人参可不是祁昀,她有着人参精魄不假,但那改不了脑袋,没办法把人变成天才。 她看得很慢,而且一遍根本记不住,而是要来回翻看好多遍才能记下来。 祁昀也耐心,跟着她一点点的看,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 倒是时间长了,叶娇有些不好意思:“相公你是不是早就记下了?” 确实是早就记下的祁昀却坚决的摇摇头:“怎么会,我也要多看看才行,不如我给你念,你一边听一边看可能就记得快了。” “好。” 小人参不疑有他,把名册递给了祁昀,自己则是侧躺在男人腿上,眼巴巴的瞧着他。 从这个角度,祁昀能清楚的看到叶娇漂亮的脸,明媚的眼,还有浅绿色的抹胸带子。 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名册上,祁昀声音平缓,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她听。 叶娇开始还听的认真,时不时的问上两句,但是听着听着就眼皮打架,打了两个哈欠,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旭宝不知道何时也爬上了床,并不闹叶娇,而是自己拿着个布球玩儿,见叶娇睁开眼睛,旭宝立马爬过去,侧躺在叶娇身边,伸手抱着叶娇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道:“娘,亲亲。” 叶娇刚睡醒,正迷糊着,闻言下意识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旭宝笑起来,松开了叶娇,在床上蹦来蹦去的,嘴里喊着:“爹爹,爹爹!娘醒了!” “知道了,别乱蹦。”祁昀一把把旭宝捞起来,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自己则是坐到了床边。 刚刚还能很温柔的给旭宝亲亲的叶娇看到了祁昀后,立马没了刚才的温和模样,而是懒懒的伸出手臂,让祁昀抱着才肯坐起来。 趴在男人肩上,叶娇打了个哈欠,又把脸在他怀里蹭了蹭才道:“睡得舒坦的很,就是做梦都是人名字。” 祁昀听着好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若是觉得麻烦就不用记了,左右还有很长时间可以认人的。” 以往都是对他无有不应的叶娇这次却摇摇头,斜斜地靠着,嘴里慢吞吞的道:“娘说过,管理后宅事情繁多,手底下人更要多加管束,这名字我能多记一些就多记一些,去了也好分配,总不能一直撒着不管的。” 祁昀知道自家娘子这是上进呢,而且这也是她作为当家主母的权利,自然不会拦着。 小人参的眼睛则是在清醒了些后,越过了祁昀的肩膀,看向了一旁的软榻。 莫婆子在旁边护着,而软榻上面,除了旭宝,还有两个躺着的娃娃。 宁宝依然抱着那个他最喜欢的毛线球不撒手,因着他个儿小,抱着毛线球要手脚并用才行,便自己把自己给团起来了。 旭宝和如意都围着他,这个抱抱那个亲亲的,而被围住的宁宝却是毫不反抗,不哭不闹的,懒洋洋的躺着,随便他们折腾,甚至到后面还能听到宁宝的笑声。 叶娇觉得有趣,也想上手摸一摸。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铁子的声音:“二少爷,魏掌柜说过了这段,再往前走走,就能看到京城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等船停靠在岸边的时候,刚刚过了正午时分,不过因为是初春时候,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照在身上反倒有暖洋洋的感觉。 叶娇扶着祁昀的手走下船后,好好地感受了一番脚踏实地的感觉,这才重新登上马车。 祁昀怀里抱着如意,把自己的手指头给女儿让她磨牙,眼睛则是看着叶娇缓缓道:“从这里到京城大概还要走半天,不过我想在城外住一晚上,然后再进城,不用太赶,而且你刚下了船,也是要休息的时候。” 其实叶娇挺想要早早去瞧瞧新家的,不过祁昀说的有道理,她就应了下来。 只不过京城祁昀也是头一回来,再加上不想要打扰叶平戎和华宁长公主,他们没有特意把消息传过去,前面是铁子和几个叶平戎的手下人领路,一队人就这么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 叶娇刚刚睡过一觉,现在正是精神的时候,纵然怀里抱着宁宝也挡不住她往外看的好奇。 京城与家乡很不一样,及时都是郊外,也能看出分别。 别的不说,光是祁昀买下来的那座山,上面郁郁葱葱,树木丰茂,可是这京城外面的林子却矮了很多,而且明显是刻意修缮过的,丢了那份自在,却多了些精雕细琢。 可是叶娇依然很喜欢这里,起码路修得很好,平平整整,马车走在上面一点都感觉不到颠簸。 不多时,就到了想要下榻的客栈。 寻常这条路都是给往来客商准备的,多是为了那些运货进城的准备,附近虽然还有其他小客栈,但只有此处能给马匹加料。 到了地方后,铁子翻身下马,走向了店小二:“可还有上房?” 店小二瞧着这帮人的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尤其是前头这几位,哪怕穿着寻常布衣,可是瞧着身量便知道是练家子。 寻常人家出门可用不了这么多精装的护卫。 店小二迎来送往的多了,自然是有眼力见儿的,忙赔笑道:“这位爷,小店今日客满,实在是不好意思。” 客满? 铁子微微一愣,却没有细问,而是先朝着一旁的马厩看了一眼。 里面不过三匹马,而且看客堂也是冷清的,铁子不由得微微皱眉:“是真的客满还是用话来堵我呢?” 店小二脸上也带出了些苦笑,低声道:“这位爷,我瞧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也不瞒您,今儿我们这里让人给包了,我们掌柜的也不想接,但人家口口声声说有认识的人,我们可惹不起。” “认识的人?认识谁?” “祁家啊。” 铁子嘴角一抖,扭头看了看依然安安静静的马车,回头又看向了店小二道:“哪个祁家?” 店小二有些惊讶的看着铁子:“爷您不知道?便是那个刚得了金匾的祁家啊,听说在京城里也有生意的,我们店里光是他们家的玉液酒和金樽酒都不知道卖了多少。如今这沈家姑娘是进宫待选的,又说和祁家有亲故,我们自然是不敢不接的。” 这话说完,铁子就觉得自己的眼皮都在跳。 沈家的事情哪怕他不刻意打听也是知道个大概,毕竟他一直跟在祁昀身边,不少消息还是铁子去传的。 这沈家自己拎不清,推了董家的亲事非要上赶着进宫,自家大少奶奶方氏和沈家沾亲,过去劝还被气哭了回来,摆明了不知好歹。 如今倒好,自家正经的祁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倒被人家这不知道从哪里论的亲戚给堵在了外头,还是仗着祁家的势力…… 说真的,就按着沈家那个排不上号的家世,就连祁家摆宴都没请过他们,这沈大姑娘压根儿连自家人都没亲眼见过,哪里来的脸沾亲呢。 这说出来跟笑话似的事情,铁子却有些笑不出来。 他快步走到了马车旁,准备找祁昀要个主意。 而在马车里面的祁昀早就听了个真切。 其实这客栈住不住是小事,真算起来先来后到,沈家姑娘是先到的,纵然是架子大了些,嘴里跑马的混说了些,但总归人家住进去了,包了客栈,他也没有把沈家人轰出去的理由。 可是祁昀却半分不想和他们粘上关系。 如今瞧得清楚,楚承允半点纳妃的意思都没有,谁去谁倒霉,祁家不过是普通的农户商贾出身,自然是不乐意蹭他们的光。 更何况如今这不是好事,而是祸事。 沈家自己乐意上赶着往里面挤,别想着拉着自家作虎皮。 但祁昀却没有立刻多说什么,而是先看想了叶娇:“有什么想吃的吗?” 叶娇想了想,在吃上面格外认真的叶娇一边想一边揉着宁宝的小手,捏啊捏的,过了会儿才道:“想吃煨三笋。” 祁昀点点头,而后微微挑开帘子,对着铁子道:“你去问问那店小二,店里面有没有煨三笋。” 不多时,铁子回来道:“他说没有。” 叶娇瘪了瘪嘴,没说话,不过这也让祁昀失掉了对这个客栈最后的兴趣。 男人的声音平缓:“不妨事,我们现在进城应该赶得及在太阳落山前到店里暂住。”而后祁昀的声音顿了顿,“铁子你找人进去和那掌柜说清楚,沈家与我们家没有关系,莫要掺和在一起说才好。” 铁子应了一声,叫了个跟随而来的小厮:“董五,过来。” 董五立刻小跑过来,和铁子说了一句后便昂起脑袋,扭头进了店里。 而在店内的一间客房中,沈大姑娘正揽镜自照。 虽说是被知州挑来顶上的,但是既然是能送进宫中,而且是笃定自己能中选,这样貌自然是挑不出错处来。 柳叶眉,杏核眼,笑起来的时候最是好看,那双眼睛似乎能勾人一般。 沈大姑娘最喜欢的便是自己的脸,长成这样的好样貌,当然是要给自己搏一番前程的,那董家郎君是她勾来的不假,可是既然有了能进攻的机会,谁稀罕什么董家郎? 金屋才配得上她的好模样。 正照着镜子,突然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还有外头嘈杂的动静。 这可扰了沈大姑娘的好兴致,微微皱眉,扭头去看的时候,就瞧见进门的是她身边的丫鬟。 这丫鬟脸上有些慌乱,合了门后快步走到沈大姑娘身边,蹲下来低声道:“姑娘,坏了,那掌柜的知道咱们和祁家没有关系,刚才说咱们给的银钱不够包下客栈的,非要多加五十贯,我说不行,他就让旁人进店了。” 沈大姑娘一愣,继而就是慌乱:“这,他是怎么知道的?” 一路上她都用祁家的幌子在得便宜,突然被人戳破了难免心乱。 丫鬟道:“似是有人认出了咱们,和那掌柜的说的,我听那掌柜称呼,是个叫董五爷的。” 其实铁子挑上董五,完全是他离得近,顺手拽来罢了,而寻常这种小厮在东家面前伏小做低,但是出去了难免是要充老大说大话的,下巴抬得高高,越张扬别人越怕。 莫说别的,就是刚才掌柜的就给了董五好几吊钱当赔礼,让他去说说好话。 可这个姓氏听在沈大姑娘的耳朵里却不得了。 当初她退亲的是董家,如今又是个姓董的来戳破了自己说的谎,她自然会往一处想。 这一想,心里就是一股无名火起,偏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能气什么,就只能强压下来,咬着牙道:“莫要管他了,大不了我们进程再去另找客栈居住便是,”声音顿了顿,“以后等入了宫,我才是主子,到时候在让那董家知道什么是规矩……过来,梳头!” 丫鬟被沈大姑娘扔过来的木梳子打了脸,却不敢多说,只垂着头走上前去给她梳发髻。 而祁昀的车队已经进了城门。 京城说是京城,却也不是天上楼阁,在叶娇看来依然是和以前进去过的城里一般,有城墙,有护城河,还有鳞次栉比的街道店铺。 不同的是,京城真的很大。 叶娇已经把宁宝放到了小车里,自己凑在车舆的窗边往外头看,一边看一边很惊讶的跟祁昀念叨:“相公,你看你看,那边有人卖杏酪……还有这里也有丰盛斋啊,那个是卖包子的吗?还有馄饨,看着真好吃。” 祁昀一边听一边笑,他纵然也没到过京城,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可是瞧着自家娘子这新鲜劲儿,祁昀就感觉格外有趣。 心里也泛着一丝丝的甜。 想来当初的决定没有错,是该出来走走的,娇娘也是喜欢出来走走的。 是自己把她带出来的。 一想到这个,祁昀就莫名的自豪,比赚了再多的金银都开心。 而叶娇说什么好吃,祁昀就让人去买些,并不买多,一样来一点,尝个新鲜就好。 只是马车走了很久都没有到地方,叶娇心里对于京城的“大”有了新的认识。 等到了后面,叶娇看街景看够了,就专心的捧着包子吃。 一旁的如意也想凑过来咬一口,结果被祁昀抱着躲开,如意不乐意,扭来扭去的,祁昀就把她放到了宁宝的小床里,如意就一把抱住宁宝,两个人抱成一团,立刻安静了。 叶娇则是抽空问了问祁昀:“相公,你的店在哪里啊?” 祁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纠正道:“是咱们的店。” 小人参眨眨眼,乖乖的更正:“对,是咱们的店在哪里啊?” 祁昀让叶娇靠着他,嘴里淡淡道:“一共就开了一家店,这里寸土寸金,刚来一年,做不了太大,不过能养得起娇娘和孩子们的,放心。” 店里的账目他是看过的,选址的时候铁子也来汇报过,纵使没有亲眼得见,可是祁昀对于京城里面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 或许旁人觉得一家店已经很好了,但对祁昀来说,一切刚刚起步,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叶娇则是点了点头,当人这么久,小人参也能明白一些有关于人的说话艺术。 一年时间确实是太短了,开不了太大的店也正常,自家相公想来是不准备让自己失望的。 小人参很体贴的没有继续问,而是把包子递给了祁昀。 祁昀不太喜欢吃肉,但是叶娇递来的他都会吃,这次也是张嘴咬了一口。 路边的包子是很香的,就是略油了些,祁昀以为自己吃不惯,可是真的咬到嘴里却发现比想象的好吃的多。 于是,两个人就分着吃掉了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笑着说话,等马车停下时,正好一个包子吃完。 外面传来了铁子的声音:“二少爷,二少奶奶,到地方了。” 小素忙起身,拉开了车舆的门,先下去,铁子则是去搬踩着的矮凳放在车子旁边。 祁昀走下车后同小素一起伸手扶叶娇下车,莫婆子和小素则是又上车去抱龙凤胎。 不过下来时,就看到叶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素有些奇怪,跟着抬头。 而后,就看到了面前的三层楼上面挂着“祁家酒铺”的牌匾。 旁边的半条街,都挂着同样的匾额…… 小素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大。 二少爷不是说京城寸土寸金?不是说刚来一年没做大? 可是,这个,好大啊…… 叶娇也没想到自己想象中的小店会是这个样子,愣愣的看向了祁昀,没说话。 祁昀其实一直是实话是说,确实是只有一家店,京城寸土寸金不假,但他最不差的就是钱。 可是如今能看到自家娘子崇拜的目光,还是让祁昀的心跳快了些,耳朵也红了。 轻咳一声,祁昀道:“外头冷,先进去吧。” 叶娇点点头,伸手,紧紧地攥住了祁昀的手,十指紧扣。 不过还没进店,就听到一直护送他们进京的叶平戎属下道:“少爷,夫人,我家主子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纵然祁昀并没有告诉叶平戎他们抵京的消息,但是叶平戎的手下人并不是什么生面孔,被他派去保护妹妹妹夫的都是叶将军的近身随侍,这京城里自然有认得的。 看到他们进城,叶平戎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正巧华宁长公主也在,于是两个人就一起来找他们了。 叶平戎先去的宅子,发现他们并没有到宅子里落脚,这才到了祁家酒铺,果然看到两人刚下马车。 叶大郎性子爽直,纵然平时是个平板脾气,脸上也是硬硬的,但是看到叶娇就不自觉得露出了笑容,大步上前,张开手臂:“妹子,你可算来了!” 这么做,是因为叶平戎心里叶娇还是那个软软的会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可如今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旁边还有人家相公,哪怕是一奶同胞的兄妹也不好这么亲近。 于是,华宁一把扯住叶平戎的手臂,让他收敛一些,眼睛则是看着叶娇笑道:“娇娘,路上可顺利?” 叶娇则是先伸手,轻轻地握了握叶平戎的手指晃了晃,当打招呼,而后才和华宁互相行礼后笑道:“顺利,就是在船上有些不舒坦,不过也是很快就好了。” 祁昀也和叶平戎与华宁见了礼,却不太说话。 并不是祁昀在这两人面前还要冷硬漠然,而是大舅哥是叶娇亲哥,华宁长公主也算娘家人,他现在只要好好站着就行了,他们想来是和娇娘有数不清的话说,自己就不用总是多嘴。 而叶平戎果然是对着叶娇问了一堆,像是身子好不好,孩子好不好,一路上有没有受气之类的,从进门开始一直问到走进前厅都没停下来。 到最后还是华宁瞪了他一眼:“行了,别总是叨叨的问,吵得人耳朵疼,你们男人说说话,我和娇娘还有私房话要说呢。”说完,就挽着叶娇去了后院。 叶平戎则是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坐下来。 祁昀就在旁边瞧着,心想着自己这位大舅哥刚刚只怕不仅仅是关心妹妹,瞧这眼神分明也是黏着华宁的。 想来这门亲事会很和乐。 既然想起来了,祁昀便道:“不知大哥准备何时筹备亲事?我也好帮忙。” 论人手,叶平戎自然是不缺的。 可是作为妹夫,帮忙也是义务。 叶平戎提起这事儿就露出笑容,朗声道:“要等到科举和选妃之后才会举行,今年事情多,又要会试,会试以后还要选妃,没有个消停,陛下就让我等到五月的时候成亲,带带喜气。” 祁昀不由得在心里算了算。 三月会试是定死了的规矩,改不了的,等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放榜后紧接着就是殿试,而后跨马巡街,鹿鸣之宴,自是要热闹好一阵子。 而后哪里还有选妃的时间呢?这不是直接接上长公主的亲事了吗。 本以为之前不管是说书人还是旁的手段,应该都是孟皇后授意的,可是现在看来,咱们这位新皇压根儿没把选妃当成正事办,半点不上心的。 不过这说到底是皇家的家务事,与自己这寻常百姓没什么关联,祁昀便没再多说,而是道:“这店铺还有宅院的事情,多谢大哥帮忙。” 叶平戎摆摆手:“我就是给你找了个地方,其他的都是你操持的好。”说着,叶平戎抬眼扫了一圈儿,眼底里的笑容格外真切,“二郎,你是个有本事的,妹妹跟着你我也放心。” 能在京城这般势力混杂的地方,将一间酒铺开成半条街的规模,祁昀的脑袋确实是聪明过头了。 这样的聪明人,照着叶平戎所想是该去朝廷效力的,当个官,又有楚承允帮扶,必然能一飞冲天。 但是转念一想,当官之人难免争斗,尤其是现在朝局不稳,稍有不慎便是阖家陪葬,倒不如现在悠闲自在,左右叶平戎所求便是叶娇日子好过,现在这样已经是再好不过。 祁昀看得出叶平戎似乎在想着什么,并不打扰,而是起身准备去瞧瞧自己带来的几个箱子。 因这几天只是在店里住上一晚,明日就要搬去新宅,这些箱子都不用打开,可也要轻拿轻放,不能乱碰的。 正巧祁明正带着六思进门。 刚才叶家团聚的场景,祁明是半点没看到,他捧着书正看的认真,等他回神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 进门看到叶平戎时,祁明露出了个笑容:“叶大哥。” 叶平戎也起身和他见礼,而后想起来了自己此行的另一件事。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递过去,道:“这是三公子给你的,记得不要给旁人看,看完烧掉。” 祁明有些不解,想问问为什么,可是很快他又露出恍然的神色。 想来是义兄家里的事儿又糟心了,他现在要小心行事,自己自然是要配合他,保着义兄周全才是。 脑袋里脑补了一堆宅斗情节,祁明一本正经的接过了那封信,又郑重其事的对着叶平戎说了句:“还望叶大哥好好护我义兄周全。”而后就带着几分严肃的和六思去找自己的房间了。 叶平戎一脸懵,祁昀则是对自家三弟的想法有些了解,拍了拍叶平戎道:“不妨事,三郎就是喜欢多想。” 这让叶平戎有些担心:“他不会猜到……那位的身份吧?”楚承允是让他瞒着的,虽然楚承允脾气好,可要是真被祁明发现了也不大好。 祁昀则是神色平淡的道:“不会的。” “二郎为何如此肯定?” “三郎单纯的很,放心吧。” 叶平戎:…… 而此时,在后院,已经有人引着叶娇和华宁去了后厅,等众人退下后,华宁就立刻站起来,小跑着冲向了三个孩子。 她是个喜欢孩子的,在还是公主的时候,华宁就没几个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哪怕有了,皇子皇女交好往往会牵扯各自母妃,华宁也就看看,不敢上前亲近。 现在看到了三个可爱又是自家人的娃娃,自然是走不动了。 可是到底抱哪个却让华宁犯了难。 旭宝乖巧爱笑,如意活泼开朗,宁宝……往那里一躺软乎乎的也很好玩。 索性就坐到了软榻旁边,这个摸摸,那个哄哄,玩儿了个不亦乐乎。 叶娇则是走过去,坐到了另一边,伸手将一直准备去折腾宁宝的旭宝抱到腿上,让孟婆子去做奶糕来喂他,眼睛则是看着华宁笑着道:“他们现在认识人了,喊名字就能答应的。” 华宁早早的就在叶平戎那里知道了三个娃娃的名字,立刻跃跃欲试。 喊旭宝,旭宝立马“诶”了一声,清脆脆的。 喊如意,如意动动脑袋,虽然不答应却知道朝着声音的来源看,然后伸手拽着华宁的衣袖研究。 喊宁宝,这孩子只是睁睁眼睛,看是个不认识的,立马抱成一团,滚啊滚的到了软榻里面,躲开了华宁,然后谨慎的用眼睛盯着她,摆明了她再说话宁宝就又要滚远。 这般模样让华宁有些愣,下一刻就笑了起来,直接爬上去想要捉他。 宁宝还小,坐着都晃悠,爬也不会爬,看到华宁来了,就只能接着滚,好在周围都用软软的被子围起来,滚到了尽头也不会撞疼。 到最后还是华宁舍不得小东西劳累,笑得直喘气的重新坐下来,对着叶娇道:“你家这三个孩子都够聪明的,尤其这个,定然是个坏人抱不走的,当真机灵。” 叶娇以前也没见过宁宝这般模样,如今瞧见了,也很是好奇,甚至在宁宝滚起来的时候她还在一旁加油鼓劲儿。 倒是旭宝惯是个只挑着听好话的,华宁话音刚落,他就骄傲的挺起小胸脯脆声道:“弟弟,聪明!” 华宁逗他:“那妹妹呢?” “妹妹也聪明!” “和旭宝比起来?” 旭宝露出了个笑容:“旭宝最聪明,”然后又跟上一句,“给弟弟妹妹读书书。” 华宁立刻搂过旭宝,拿了个小金锭塞他手里,说这是给他的见面礼。 而给龙凤胎,华宁也准备好了两把漂亮的小金锁,中间还有玉石镶嵌,金玉相配,寓意极好。 叶娇也习惯了这位公主殿下动不动送金子的做派,笑着收了。 等闹了一阵,两个小的困了,旭宝也摸着肚子喊饿,叶娇便让莫婆子带着他们去一旁该吃吃该睡睡,她则是和华宁去了桌前喝茶。 华宁喝了茶,定了定神儿,终于找到机会说正事:“娇娘,这些日子你好好安排家里的事情,等过一过松快下来,随我进宫一趟,皇后娘娘想见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叶娇正端着茶盏,闻言道:“慧娘有何事?” 华宁听了这话,便笑着回道:“以后要喊皇后娘娘了,她同我说知道你们最近要进京,想你的紧,也想见见你的孩子,一起热闹热闹。” 叶娇闻言便改了称呼:“皇后是想让我带着旭宝宁宝和如意一起进宫?” “带上旭宝就好了,龙凤胎还小,过过再说。” 说这话的时候,华宁心里也是一叹。 其实对华宁来说,与她亲近的是楚承允,但是相处最多的却是孟慧贤。 孟皇后对旁人或许果决狠辣,但是对亲近之人从来都是温纯贤德,特别是对待华宁的时候,就像是对待自己的胞妹一般亲近和善,两人之间也从不避讳什么。 华宁很清楚孟皇后如今的愁事。 选妃不选妃的倒是其次,左右皇帝并没有这个心思,孟皇后又是个有手段的,就算真的充盈后宫她也有本事稳住地位。 但是皇后无子却独宠,这着实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这会儿说想要找叶娇和她的孩子们热闹一下,未免不是心理羡慕,想要沾沾孩子福气。 叶娇倒是没想这么多,她也没有揣测内情的心思,只管点头答应下来:“等过些时候我会带上旭宝去看她的。” 华宁笑着点头,而后把桌上的茶点朝着叶娇那边推了推:“倒也不急,现在宫里宫外都在忙着准备会试,好多人的眼睛也在盯着后宫,你先忙着你手上的事情,听皇后安排便是了。” 盯着后宫的,无非是那些想要把女儿送进去的官员们。 只是他们未来到底是吉是凶谁也说不清。 想到这里,华宁不由得摇摇头:“都说当皇帝好,可我觉得也有不好的,以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三皇兄总念叨着要游遍天下,结果现在坐在那个金屋子里,出个门都一堆人跟着。” 这话华宁说是不妨事的,可是听的人却不是谁都能听。 换了别人,听到华宁说这话只怕是要捂住耳朵装听不见的。 叶娇却是好奇的看了看她,心里想着,话本里都说当皇帝好,可现在听她这么说,似乎也有自己的苦处。 约莫到了晚饭时候,铺子里面的秦管事过来请人。 秦管事瞧着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相貌端方,眉目疏朗,笑起来的时候说是商贾却更像是文人。 因着华宁长公主在京城内也是名人了,秦管事自然认得,进门后便先给叶娇和华宁长公主请安,然后温声对着叶娇道:“二少奶奶福安,还请去前厅用膳。” 叶娇点了点头,叮嘱小素去陪着莫婆子一起照顾三个小的,这才和华宁相携去了前厅。 不过过去时,叶娇并没有看到祁明,她便看向了秦管事:“三郎呢?” 秦管事依然是温温和和的模样,低垂眼目,笑着拱手回道:“刚去请过了,三少爷说他同人有约,今晚不会回来吃,让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不用等他。” 此话一出,叶娇倒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祁昀愣了一下。 如今祁家众人都是头回进京,要说有的,便是这家店铺,还有叶平戎这位大舅哥了。 祁明年纪小,之前连城都没出过,如今又没太多举子进京赶考,他哪里来的朋友? 若说朋友,怕就只剩下那一个。 思来想去,祁昀只能想到那封叶平戎说要烧掉的信了。 ……怪不得让看完了烧掉,原来是约出门的,帝踪,确实是不能让旁人看到的。 祁昀的眼睛不由得看向了叶平戎,偏巧叶平戎也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了然。 不过叶娇一直没往那边想,一直到送走了叶平戎和华宁,叶娇和祁昀一起回房休息时,祁昀才告诉她:“只怕是那位跑出来见三郎了。” 那位?哪位? 小人参显然不适合那种隐喻的说话,眼睛里都带着茫然。 祁昀凑到叶娇耳边说了句,叶娇微微瞪大眼睛。 她刚从华宁那里听来说皇帝也有不自在的地方,结果现在祁昀就告诉他,楚承允跑出来找祁明了…… 说好的不能随便出门呢? 祁昀以为叶娇是被吓到了,便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背脊,缓声道:“不妨事,他与三弟不过是叙旧,再考较一下学业,不会有旁的事情的。” 叶娇倒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拽了拽祁昀的袖子问道:“那三郎这么自己跑出去安不安全?那个人身边从来都不太平,我怕三郎有事。” 祁昀一听,就知道自家娘子还记着上次自己同楚承允见面后遭到刺杀的事情。 若是局势未定的时候,祁昀定然会让人出去把祁明抓回来,他能捞回一条命,但是祁明就不一定了,他还是个半大孩子,真的遇到危险怕是跑都不知道跑。 可现在那人已然是九五之尊,身边最太平不过,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男人便轻轻握着叶娇的手道:“不妨事,秦管事派了人跟在三郎身后护送,想来等不久便能回来了。” 叶娇见祁昀这般说便放了心,脸上也有了笑意。 瞧着时候不早,祁昀便让叶娇好好坐着,自己去外面让人提了热水来,却不用送进门,而是祁昀自己过去把盆子端进房间。 一大一小,打的那个里面泡着药材,小的那个里头放着花瓣,并排的被祁昀放在床边。 男人抬眼看着叶娇,招了招手:“过来,泡脚。” 换成旁的富户,赚了银钱有了仆从,这些事情自然会有手下人去做,用不着自己动手。 只是祁昀一来没有事事让人伺候的习惯,二来他一直觉得照顾叶娇本身就格外有乐趣。 这是叶娇怀龙凤胎的时候祁昀养成的习惯,那时候叶娇怀着两个,肚子比旁人大了许多,坐下都费劲,更别说弯腰了。 祁昀就帮着她揉腿,按摩,哪怕是端水盆的事情也一起做了。 结果到了现在他依然如此。 男人见叶娇想要自己脱鞋,便让叶娇坐好,自己微微蹲下了身子去给她除掉了鞋袜,握着女人的脚腕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木盆里,眼睛则是向上看着她轻声问道:“烫不烫?” 叶娇先是往后缩了缩,但很快就适应了,笑着道:“不烫。” 祁昀便起身,先去洗了手,然后用拿着湿润的布帕帮叶娇擦了擦双手,这才坐到了叶娇身边,却不急着泡进了另一个木盆里,而是在盆子上盖了盖子,等着里面的药材化开。 叶娇低头看了看两个盆子,突然用膝盖轻轻地撞了一下祁昀的大腿:“相公,谢谢你。” 祁昀笑了笑:“没事,你喜欢就好。” 叶娇又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有点饿了。” 刚才吃饭时同华宁说话,嘴巴就耽误了吃,刚才还好,现在热水一泡,身上一松快,就觉得肚子饿。 祁昀则是伸手捏了捏女人的脸:“刚才怎么不说呢?” 叶娇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刚才没想起来啊,等会儿再吃也行……咦?” 可话音未落,她就看到男人将一个纸包放到了自己的手心。 叶娇对这个纸包很熟悉,眼睛微亮:“丰盛斋?” “嗯,丰盛斋的桂花糕。”这是祁昀早就让铁子去买来的,见京城里也有丰盛斋,便想着买点叶娇喜欢的桂花糕,只是买回来后却一直没有拿出来,就等着自家娘子喊饿呢。 叶娇凑过去在他的脸上“吧唧”了一口,就乐颠颠的拆开了纸包吃糕点。 祁昀则是慢悠悠的打开了盆子上的盖子,心里想着,娘子多吃些,今晚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总是能做点之前一直没做的事情。 可是等他刚泡进去,外面就传来了莫婆子的声音:“二少爷,二少奶奶,小少爷和姑娘哭起来了,闹着找人呢。” 孩子小的时候,总是喜欢有爹娘陪着的,只是一会儿瞧不见就会急得哭。 若是一个孩子,莫婆子还对付得了。 可是如今是三个娃娃,其中还有两个不会说话,也就讲不清道理,一个闹就能带着另外两个一起闹,饶是莫婆子这样带孩子经验丰富的也收不住。 往常都是祁昀去安抚,不过叶娇看他现在“行动不便”,便把纸包放到一旁,利落的擦干净了脚穿好鞋袜后道:“我去去就来。”而后便套上了外衣去了隔壁厢房,留下祁昀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两根红烛,神色不明。 最终,祁二郎都没有等来自家娘子,叶娇哄好了三个小的就陪着他们睡了,没有回来。 等到了第二天,众人离开店铺搬去新买的宅院时,叶娇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娃娃们的院子和自己住的院子分开。 祁昀给的理由是:“等他们再长大些就要独立了,早些熟悉点也是好的。” 只不过到了晚上,也是祁二郎主动去把三个孩子抱进屋里,到底是一家五口一起睡的时候多些,谁也舍不得谁。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大半个月。 祁昀原本想着给祁明找个书院,也找个好夫子好好教导,可是如今楚承允五天里就有一天出宫来同祁三郎见面,交谈甚欢,且每次说完祁明都能有所得,祁昀便打消了找书院的念头。 楚承允作为一国之君,自有自己的矜持,当然做不出漏题这般事情,但他对于时局朝政以及百姓疾苦体会只怕比祁明这般关在屋子里的要多,自家三郎与他多说说显然比闷头死读书要强。 而且祁昀看得出来,祁明是真的推崇楚承允,每次回来都能和自己说一堆他的事情,把楚承允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之前要说还有些会考前的紧张,现在就是每天都很开心,祁昀瞧着,觉得这般轻松些对备考也是好事。 不再去管祁明,祁昀便专心的操持京城里面的生意,每天都要看上几个时辰的账册。 同样有事情忙的还有叶娇。 这座新的宅院占地不大不小,比起旁人是大了些,却比不得当初的祁家。 不过祁家那是在村子里建的房子,像划多大划多大,自然不用吝啬土地,而这处是在京城中,每一寸那是贵的流油,能有一处宅院都是稀罕的。 而这处一共四个院子,还有一处花园,算算也是很够用的。 小人参本想着早早把花园利用起来,让自己带来的那些药材种子有个栖身之所,只是如今还没真的到春天,地还硬着,总要等等才好。 她便趁着这段时候把后宅的人认了个全乎,按着顺序各归各位。 说起来简单,但是真的要做完这些确实不容易。 等真的操持好后宅事务,渐渐安定下来,时间也已经进入三月份。 瞧着今天日头好,叶娇哄睡了三个孩子后,就悄悄的带着小素还有两个小厮出门上街。 她这次出门没有要马车跟着,而是慢悠悠的在街上溜达。 因着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忙,到现在都没时间在京城里看看,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叶娇还有着新鲜劲儿,小素更是高兴,眼睛就像是看不够似的,左瞧右瞧,但是却一直紧紧地跟着叶娇,生怕把二少奶奶丢了。 不过若是以前去城里,叶娇多多少少是要买些东西带回去的,可这次叶娇倒是没想过买什么,只是在附近转了转,脑袋里记下了这周围的是什么巷,什么街。 毕竟以后要在这里长住,附近有什么总该知道,而且祁昀说过,邻里关系该和睦些,京城里面的商户也有不少想要和他家交好的,再过几日也要请左邻右舍来吃茶,纵然现在还不认得,不过大概瞧瞧附近都有何人也好在心里有个底。 不过走着走着,叶娇便瞧见前头围了一群人。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只能从缝隙里看到里头蹲着一个老人,看起来格外可怜,而他面前站着两个女子,看打扮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谁路过了都会多看两眼,瞧瞧热闹,小人参却不爱凑热闹,人多的地方也惯是懒得去的,这会儿见了便想要绕着躲远些。 小素虽然好奇,却也收回了目光,跟在了叶娇身边准备走开。 可是刚走远没几步,却听到人群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何人?这可是祁家的亲眷,这可是连圣上都看重的人家,最要脸面的,你既然说可以拆着卖,就要拆着卖,刚刚说好的话还想反悔不成?” ……我家的亲眷?我怎么不认得? 叶娇脚步一顿,而后转身,轻声道:“走,去瞧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叶娇对城郊客栈的事情印象不深,顶多记得那个客栈没有煨三笋,旁的并没记得多少。 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位沈大姑娘的事情。 但是这次跟在他们身边的小厮董五却知道的明明白白,之前传话便是他去的,这会儿董五跟着叶娇出门,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当时在客栈里探头探脑的小丫鬟。 稍微一联系便能猜出个大概,想来是这位沈家女住到了城里,又不老实的到街上找事儿了。 董五着实是不明白这么个姑娘家非要大白天的到街上无事生非是图什么,可是既然赶上了,董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惯是个机灵的,立马自告奋勇:“二少奶奶,我去打听一下吧。” 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办好了差事,得了二少奶奶喜欢,也就等于得了二少爷的青眼,再好不过了。 叶娇点了点头,让他去了,自己则是并没有往前凑。 董五身量不高,瘦的和猴子似的,可是嘴巴能说会道,很快就从围观的路人嘴里知道了个大概,扭头小跑着到了叶娇面前,细细分说。 那老翁是一户人家的仆从,主人家横遭祸殃,只留下了孤儿寡母,想要回乡投奔却没有盘缠,便拿着随身之物出来变卖。 要说这事儿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尤其是在京城里,商贾众多,官宦也多,不管是当官的被贬斥,还是商贾破产,终究是会遇到点难事儿的。 而家里的物件要是拿到典当铺子里,能卖出两成价钱都算好的,便有不少人拿到街上来卖。 纵然不能买个十成,能有个五成也是好的。 叶娇有些不解:“那闹什么呢?” 小素则是催了一句:“你长话短说,别总和说书似的。” 董五忙道:“本来是一根珠钗和一块玉佩,那位沈姑娘瞧上了,问能不能分开卖,老翁大抵是迷糊了,点了头,结果沈姑娘只要珠钗上的珠子,不要钗,只给一半的价,那老翁不让她走,这才闹起来。” 此话一出,小素都皱眉。 都是女人家,哪怕没有也是见过的,珠钗上最金贵的便是珠子,人家说分开卖怕是说的是珠钗和玉佩分开,却没听说过把珠钗都拆开了卖的。 把珠子扣走了,人家的钗还怎么卖? 就没见过这么小气又会算计的人。 但叶娇最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问道:“那人,真的与我家有亲?” 换个人怕是不清楚,但是董五最明白祁昀的态度,坚决摇头:“没有关系,指定没有。” 叶娇点点头,便道:“那你过去,同她说清楚,买什么卖什么无所谓,我管不着,但是别说和我家有关系,我不认得她。” 小人参没有祁昀那么多考量,她也不知道这沈姑娘是选妃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们接着闹下去了。 这里距离自家宅子近,叶娇如今也明白一户人家的名声是很重要的。 她这么折腾,做的又是缺德事,万一和自家粘连上才是麻烦。 不过叶娇也怕闹大了,便对着董五道:“你先去宅子里叫些办事利落的婆子出来,等会儿要是闹起来也能好办事。” “是,二少奶奶我这就去。” 小素头回看到叶娇想事情这般周全,不由得笑着道:“二少奶奶想事情越来越周详了。” 小人参则是回了个笑:“我见过你抓小黑,从来都是要围起来才能抓得到,不然就跑了。” 小素:…… 总觉得这个形容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叶娇这会儿则是看向了人群里,那个老翁正紧紧地抓着木盒里头的珠钗,声音嘶哑:“这位姑娘,您可不能这样……我家主人依然是走投无路,没有银钱只怕走不出这京城,你却要连我们这救命钱都要坑,这……给自己积积德吧。” 周围人也是差不多同样的意思,任谁都看得出这颗珠子是好的,就算是珠钗一起买走也不贵的,偏偏她非要一半价钱买珠子,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沈大姑娘却不觉得这有什么,轻哼一声,一旁的丫鬟则是道:“你既然说能分开卖,那就分开卖,此时后悔,你倒说说是谁坑谁?” 老翁心里急,又说不清,竟是直接坐到了地上,钗子也落了地。 丫鬟则是眼疾手快的拿起来,道:“既然卖了,这三十贯给你,等我家姑娘把珠子弄下来便把钗给你,定然是不占你的便宜的。” 老翁嘴巴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旁人也没有人开口,着实是摸不准沈大姑娘的底,又看她穿的不差,以为是贵人家的女儿,也不敢招惹,只能背地里骂一句不要脸皮。 但是叶娇却是快步走了过去,从锦袋中抓了几片花瓣塞进了老翁嘴里。 她看得出这老翁是气急攻心,牵扯心脉,若是不管只怕是要危及性命,小人参不爱管闲事,但是既然扯到自家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不然真的闹出了事情,难免牵连自身,叶娇旁的或许不懂,可她却知道不能给祁家平添麻烦。 毕竟夫妇一体,祁家也是自己家,小人参更不愿让祁昀为此忧心。 这几朵药材花本是她放在袋子里当香料的,不是什么稀罕物,是补气血的不假,但是在叶娇种的药材里,这个多的是,如今喂给老翁也算是救他一命。 老翁果然脸色泛红,呼吸急促,看着就要不好,但是等药效发作,便脸色和缓了很多,算是缓过神来。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老翁一睁眼就知道是叶娇救他的,想要道谢,可是给主子赔钱了的事情他还是想不开,话也说不出,捂着脸直哭。 叶娇毕竟是精怪,心思纯然不假,却没有普通人那么多的同情心,寻常的事情她没有那么多感触。 饶是如此,小人参如今也觉得这老翁可怜。 她低头瞧了瞧,便看到地上摊着的木盒和玉佩。 木盒是普通盒子,乌突突的,瞧着还有些不规则的纹路,看着不像什么好木头,倒是玉佩透着紫色,让叶娇眨了眨眼睛。 这是,紫玉。 要说别的玉佩叶娇不明白好坏,但是这紫玉她不是第一次见了,自然知道价钱。 顶好的,这般水色的,从不便宜。 于是,叶娇也不问那个珠钗多少钱,只道:“这位老伯,不知道你这玉佩还卖不卖?” 老翁闻言,大抵是刚刚被坑怕了,下意识的抓起玉佩往怀里收了收,这才道:“卖……卖的。” 叶娇直接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金锭递过去:“这些,够吗,卖不卖?” 银锭与铜钱不同,如今的铜钱是最为保值的,银子却要仔细称量辨别成色才行,并不像是铜钱那么通行。 但是叶娇拿出的是金锭,这般大的,换成铜钱少说也要八十贯! 比之前老翁想要两个搭着卖的还要来的多! 他立刻点头:“卖,卖,求恩人救命!”说着就要给叶娇磕头。 但是小人参觉得自己又不是庙里的菩萨,不用人磕头,便让小素扶了他,叶娇则是对他道:“没什么求不求的,你卖,我买,天经地义。”说着,便把玉佩装进了盒子里收好,又把金锭递到他手上。 老翁已经忘了刚刚沈大姑娘给自己的气,这会儿脸上有了笑,对着叶娇千恩万谢的。 叶娇却不觉得自己是施舍,便都没有受他的礼。 倒是一旁的沈大姑娘看着来气。 刚刚叶娇过来得时候她就盯着看了,实在是叶娇长得有些扎眼,眉眼精致,风姿绰约,尤其那双眼睛,又清又亮,漂亮的紧。 生生的把自恃美貌的沈大姑娘给比了下去。 偏叶娇又是个不差钱的,出手就是一锭金,让沈大姑娘更气不顺,便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声音里带着些不屑:“古人有买椟还珠,如今倒好,有样学样的见到了个真的,当真稀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钱多了烧手。” 叶娇听得出她在笑话自己,可是小人参却不懂她笑话什么呢。 这紫玉本就值得,有什么好笑的? 而这时候,董五已经带着婆子们到了。 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准备好了说辞,也没瞧见叶娇就在一旁,便先挤进人群。 不过等董五钻进去准备和沈大姑娘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沈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却认出了他,对着沈大姑娘道:“就是他,那个姓董的,之前在客栈里的时候就是他。” 沈大姑娘这次确实是想占个便宜,她在家里,无论爹娘还是姐妹,都是极精细的人,若非如此,方氏那位吝啬的大哥也不会娶了沈家的女儿。 什么锅配什么盖,绝配的很。 只是,若说方氏是出门不捡钱就算丢,那沈家的家教便是大雁飞过都要拔根翎子下来,不仅不吃亏还要狠狠占便宜。 在旁的事情上,沈大姑娘或许没什么天赋,可是在占便宜没够这方面,她确实是个中翘楚。 只是如今瞧着董家人又要来搅局,沈大姑娘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董五在她看来就是董家气不平,所以弄来想要搅黄了自己的事情的,之前是客栈,现在是买珠,未来会不会还要搅合了自己进宫? 沈大姑娘可不乐意坐以待毙,反倒是先把珠钗塞给了丫鬟,自己看向了董五,冷声道:“你姓董?” 董五本来装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好好给自家主子出出气,也能在二少奶奶那里得个脸面,谁知道沈大姑娘一张嘴就是这么一句,倒是让董五有些噎住,不由得回道:“是。” 沈大姑娘心想着,果然如此。 这姓董的一家,退亲便是退亲,谁都没站谁的好处,一别两宽不好吗,都到了这千八百里之外的京城了还没完没了! 她心里也埋怨,只是因着知州不待见京里也没有熟人,所以早到了不少时候却只能待在客栈里,这次出来散散心却又碰上了这家人。 而后,董五就一脸懵的发现,自己还没怎么着呢,这沈大姑娘就生气了,要让身后跟着的两个婆子过来抓自己! 董五是个男人不假,可他年纪不大,而且瘦的跟猴子似的,对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哪里能拼得过? 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就跑,却不敢去找自家二少奶奶,怕伤了她,只能往另一个方向跑。 正巧碰上了准备去祁府找祁昀说话的秦管事。 董五立马嚷嚷:“秦管事,秦管事,救命啊!” 秦管事闻言便顿住了脚步,他不认得董五,却认识董五身上穿着的是祁家家仆才会穿的衣裳。 还没问清楚发生了什么,秦管事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叶娇主仆。 于是,秦管事立刻护住了董五,对着那两个婆子道:“你们是何人?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当街行凶意欲何为?” 换了旁人这么说,沈大姑娘定然是缩着脑袋认了,到底是人生地不熟,对着普通人还能摆摆架子,但是谁知道对方是不是铁板? 可是如今她认定了这是董家人来找事儿,而董家人又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在老家便是在祁家手底下做事罢了,进了京又算个什么。 于是沈大姑娘丝毫不怵,下巴微抬,声音清高:“该是你手下人办错事吧,路这么宽,非要朝我身边挤,可知道我是何人吗?” 沈大姑娘想说,我是待选的女子,你们董家早早滚回去才好。 谁知道董五嘴巴利索,先嚷嚷了起来:“她是沈氏,非要和东家攀亲,这会儿还想借着东家的名头骗人,就是个女骗子!” 被称呼为女骗子的沈大姑娘有些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东家,董家,粗听上去是分不清楚的,沈大姑娘就没听清,越发气恼,便想让人上去轰他们。 谁知道那两个婆子刚上前,就被秦管事一把抓住推了出去! 秦管事长得温文尔雅,笑起来格外温柔,偏偏这一出手却比练家子还要利落,只是单手,不出三下便将两个婆子给卸了胳膊推到一旁。 这让董五愣住了,一旁看着的叶娇也吓了一跳。 偏生那秦管事还是温柔的笑着,收手站立之时分毫不见刚刚的凶狠,反倒是一如往常的柔和。 就连声音都是轻缓谦和的:“这位姑娘,瞧你也是体面人家的姑娘,为何要做这种骗人行径?而且强买强卖在前,当街伤人在后,实属不该。” ……谁伤人?不是你伤人吗? 沈大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秦管事道:“去,请这位姑娘去府尹衙门走一趟吧,就说是祁家酒铺秦某送去的,请府尹大人决断,为民除害才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其实哪怕是在京城里,市井争斗也不少,饶是姑娘家,那些官宦小姐欺负平民的也是比比皆是。 刚刚周围百姓不敢说话,便是瞧着沈大姑娘身上穿着打扮是个有钱人,而且又说和祁家有关系,谁人不知道那占了半条街的祁家酒铺,有谁敢惹? 如今,这位秦管事不少人都见过,他既然说这人是骗子,那她就是骗子。 一言不合就见官的倒是不多,可是真的这么做了,还是有些大快人心的。 叶娇则是正在摆弄着手上的玉佩,并没有给沈大姑娘分去多少关注,不过也能听到秦管事的话。 当婆子们看过来时,叶娇便点点头,小素心领神会,故意摆出了一副刁蛮的脸色,上前两步有些嫌弃的摆摆手:“哪里来的人啊这么多事,满嘴谎话,若不是二少奶奶刚好碰上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拖走拖走。” 沈大姑娘还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有几个祁府的婆子上来扭了地上捂着胳膊哎呦哎呦的喊的婆子起来,拖拽着沈大姑娘和她身边的丫鬟朝着府尹衙门而去。 秦管事则是微笑着对着董五说了两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董五立马小跑着跟在了那些婆子后面。 周围的人刚刚还水泄不通,现在就让出了一条路,目送她离开,眼睛里带着些嫌弃。 可是等被拖着走了几步,沈大姑娘才想明白,合着自己是碰到了真的祁家人! 可她以前在闺中时,沈家在祁家面前排不上号,沈大姑娘更是压根儿没见过祁家人都长什么模样,刚刚瞧见了叶娇也不知道她是谁,如今听着,那个模样娇俏的妇人便是祁二郎的娘子? 可是,只是说了句错话,何至于见官? 不,不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自己去见了官,可还怎么入宫! 沈大姑娘终于知道怕了,她想要折回去找叶娇说请,找秦管事说清,她不能去衙门,绝对不能! 但是祁府的婆子多是从老家带来的,或者是签了死契,办事最为利落。 或许他们不会听秦管事的话,可是叶娇点了头,婆子们自然照搬。 不等沈大姑娘说话,她们就一起使了劲儿拽着她走远了,一点机会都不给。 丫鬟手上的珠钗也落了地,不知道被谁捡去了。 那老翁得了一锭金已经够了,到也不着急去找钗子,而是跪在地上,远远地对着叶娇磕了个头,便走进了人群离开了。 看热闹的人群也四散开来,眼睛却若有若无的朝着叶娇看。 早便听说那边的宅院被祁家买下,却没有人真的见过祁家人,如今虽然是意外,可是也算是见到了那位祁少奶奶的真容了。 而刚刚的沈大姑娘没什么人记得,但是对比下来,叶娇就显得纯善的很。 有几个旁的府邸的小厮也在探头,打听到了事情原委后扭头回去各自回禀自家主子,叶娇并不知道只是随手为之的小事,却已经悄然传开。 小人参并没在意那些,而是和秦管事说了几句话,便回了祁府,而秦管事则是转道去了书房。 正在看账册的祁昀并没有过多询问外面发生的事情,见秦管事来了,便只是和他说起京城中的铺子生意。 如今在京城里,祁家不过是一件酒铺,却做的极大。 光是垄断了京中过半的酒水生意就足以奠定地位,再加上祁家得了金匾,旁的人哪怕嫉妒也不敢随便欺压,秦管事越发如鱼得水。 而且秦管事管生意与河道上的魏掌柜不同,他没有那么多圆滑手段,却待人温和,乐善好施,一切循序渐进,底子打得极好,账面上也格外干净。 不过祁昀到底还是问他道:“你会武?” 秦管事微笑着欠了欠身,依然是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回二少爷的话,曾经练过,略通一二。” 祁昀点了点头,多看了他两眼,又问道:“刚刚你可知道你赶走的是何人?” 秦管事一愣,然后摇摇头。 祁昀淡淡道:“那是即将入宫待选的美人,每个州府送上来的女子都是有登记造册的,除了内廷,旁的衙门都无权关押或者过问。” 此话一出,秦管事就微微皱起眉头,额头也有了汗。 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可祁昀已经刚刚从铁子的转述里知道了个大概,抬眼看他:“你其实没想真的把她送去衙门,而是让董五跟着,瞧着她是哪家姑娘,若是招惹得起,便相安无事,若是招惹不起……”祁昀没继续说,只是瞧着秦管事。 秦管事也没说话,却微微低下了眉眼。 若是招惹不起,他确实是让董五见机行事。 是绑是吓,就不一定了。 祁昀见他这般反应就知道自己所想不错,这人果然是个面上和善,心里果决的。 他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秦管事,着实是不明白,宋管事那么一个精明却胆小的人哪里来的这样胆大心细的亲戚。 而秦管事见祁昀把自己的想法看了个真切,便敛了笑容,对着祁昀躬身道:“我给东家惹了麻烦,甘愿受罚,只是这事情如何解决还望东家能给拿个主意。” 祁昀看了看他,没有立刻开口。 怎么解决是很好办的,从一开始祁昀就没把沈家姑娘当回事儿,如今这样反倒是好,省得攀扯也省得麻烦。 刚刚让他琢磨的是秦管事。 这人会武,心思坚定,并不像是好驾驭的。 像是宋管事,哪怕偶尔冒出来两句蠢话祁昀也能一点点纠正,因为他知道,宋管事是个耳根子软的,劝一劝就会听,碰上魏掌柜那种油滑的,看到错处直接骂,说两句狠话就能让他害怕。 偏就是这种有本事却还意志坚决的,若不聪明,以后会惹大麻烦。 不过现在看来秦管事聪明的很,也很能看懂眼色,祁昀便缓缓道:“不妨事,我自有办法,倒是你,”声音微顿,“秦管事,差事办好是极好的,但是旁的事情,还是要多想一步的好。” 秦管事松了口气,顾不上抹汗,把身子躬的更低:“二少爷说的是,我记得了。” 祁昀又道:“那你说,现在应当去做什么?” “回二少爷,我这就去让人把董五叫回来,只是……”秦管事素来温润的脸上挣扎了一下,“二少爷,我什么罚都愿意认,但可否别罚月钱?我还指望它吃饭呢。” 刚才还在揣测秦管事心思的祁昀不由得抬眼看他。 想了许多,却从没想过,这个人看中的只是钱。 这么一看,他和宋管事当真是亲戚…… 最终,祁昀只让他去盘库,旁的先记着以后再说,就摆摆手让他离开。 祁昀又翻了翻账册,而后合上来放到一旁,转而提笔写了封信让铁子找人送去给宋管事,这才起身去了后院。 还没进院子,他就听到了旭宝的笑声。 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旭宝长得比同龄人高了些,声音虽然还是软软的,可是声音却大,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清脆,很好辨认。 祁昀进门时就看到旭宝正站在软榻上,笑呵呵的拿着毛线球逗宁宝。 难得宁宝醒着,旭宝拿的又是他最喜欢的玩具,往常懒洋洋的小家伙现在却是格外努力的伸手去抓,抿着嘴,皱着眉,嘴里吭哧吭哧的给自己使劲儿。 一旁的如意就坐在那里盯着看,一直不动。 可是就在旭宝没注意到的时候,如意突然爬过去,一把抱住了旭宝的小短腿! 旭宝愣了一下,胳膊落下来,然后圆鼓鼓的宁宝就自己做起来双手抱住了毛线球抢了过去,整个人都团起来把球护在怀里,眼睛警惕的看着旭宝,滚啊滚啊的滚远,缩到了软榻旁边坐着的叶娇怀里。 等祁昀进门时,看到的就是旭宝愣愣的站在那里,如意咯咯地笑,还有宁宝把脸埋在叶娇怀里的模样。 倒是一旁站着的小素和莫婆子笑成一团,深深觉得小娃娃就是快乐源泉。 祁昀并没有看到前因后果,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便只是道:“旭宝瞧着比之前又长高了些。” 刚被抢走毛线球的旭宝立刻昂头看向了祁昀,露出了个笑容:“旭宝高高!” 叶娇则是拍了拍怀里宁宝的后背,眼睛看着自家大儿子,想了想才道:“大约是旭宝的脑袋比旁的孩子大,所以显得高。” 祁昀:…… 旭宝还跟着嚷嚷:“脑袋大大!” 这话一出,就连祁昀都弯起嘴角,但是细看起来旭宝的头确实是比一般孩子大了一圈儿,只是作为亲爹,祁昀一直觉得这样的孩子聪明。 每个父母在看孩子的时候都只能看到优点的。 见祁昀回来,叶娇便把宁宝放到了软榻上,让莫婆子多看这些,便起身拉着祁昀到了外间屋。 而后,叶娇将一个木盒子递给了他:“这是我刚买的,你瞧瞧。” 其实祁昀早就知道叶娇画了一个金锭买了一块紫玉,却佯装不知,打开盒子的时候看着里面那块水头极好的玉石,露出了笑容:“品相上佳,娇娘买的好。” 叶娇也露出笑容,坐到祁昀旁边,拿过了他腰上挂着的那块紫玉,和这个摆在一起,嘴里道:“回头找人雕成一对儿,我们一人一个可好?” 祁昀点点头,淡笑着在叶娇的嘴角亲了亲。 其实这块紫玉的价格算不得贵,却也不便宜,用一个金锭买下只能说中规中距。 但是千金难买一笑,娇娘高兴比什么都好。 左右,祁昀觉得自己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金银。 不过正想着的时候,祁二郎闻到了一阵异香。 这股异香若有若无,却又难以忽视,幽然飘散,略带甘甜,让祁昀不由得看向了叶娇问道:“娇娘可是新换了香囊?” 叶娇眨眨眼睛,下意识的捏了捏腰上挂着的锦袋,摸了一空这才道:“没有。”里面原本有的花瓣已经被她喂给老翁以作救命之用了。 祁昀便左右瞧了瞧,而后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木盒。 这个盒子看起来并不出彩,木纹杂乱,木质稀疏,瞧着不像是什么好木头。 可是祁昀仔细地拿起来,凑近了,便闻到香味是从这个木盒子里传出来的。 他细细的看了看,而后道:“这是沉香木盒。” 叶娇并不懂得木头和香料,有些好奇的凑过来:“沉香木?有香味的木头吗。” “嗯,是有些味道的,不过没有结香的沉香木与沉香不同,这个瞧着木质稀疏,质地一般,该是没什么稀罕的,偏偏,有香味。” 如今说起盒子,叶娇便想起来问了问:“相公,你知道什么是买椟还珠吗?” 祁昀回道:“说是买了珠子,却只要盒不要珠的。” “……什么意思?” “说人笨。” 叶娇这才反应过来:“她说我笨!” 祁昀一听,就猜到是那个沈姑娘乱说话了,忙探过头来亲了亲叶娇的嘴角:“娇娘不笨,瞧,这块玉买的……” 话音未落,祁昀将盒子反转了一下。 而后就看到里面往外掉了木屑。 祁昀便朝着盒子里面看去,就看到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外面老翁不慎掉落,把盒子底部摔裂了,木盒底下有一层裂纹。 可是裂纹在,却没有洞穿木盒,想来是底下有夹层。 祁昀便拿着桌上平时切水果用的刀子伸进去,轻轻一挑。 “咔!” 原本就稀疏还被摔裂的沉香木板很轻易地就被挑开。 而后,越发浓郁的香味飘然而出。 盒底,是一层漆黑如墨的东西,叶娇不由得问道:“相公,这是什么?” 祁昀没有动手,而是盯着看了一阵,又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块在手上掂了掂,过了会儿,才轻声道:“这是沉香,其色如墨,这般颜色和大小的……价比黄金。” 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祁昀是看过不少有关于香料的书,也能认出来这是沉香,但是品质好坏却不是简简单单看一看就能知道的。 等拿去找人鉴定过,结果比祁昀想的还要好些。 这是顶级沉香,品质极好,有价无市! 而祁昀将这个盒子交给了叶娇,这是娇娘买回来的,理应给他保管,而且祁昀说的明白:“既然是好东西那你就用起来,不然撂着也是浪费。” 叶娇眨眨眼睛:“可是我不会,而且你说过,这个不是价比黄金吗?” 既然是价比黄金,这么随随便便点着了似乎有点浪费。 祁昀倒是不介意这东西值多少钱,便淡淡笑道:“不妨事,你若是喜欢点烧着玩儿也是一样的。” 只是祁昀并不知道,小人参对着这个盒子纠结了很久。 最终,她还是对着祁昀道:“你给我找本书吧。”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外头黑漆漆的,没有太多声响。 旭宝和龙凤胎已经睡了,在隔壁厢房睡的,现下内室只有夫妻二人。 祁昀本想要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地整理一下宋管事送来的店铺账册,可是听了叶娇的话,他立刻把账册扔到一旁,拢了拢外衣,起身走到了床边,一手撑着床架,而后微微俯下身看着叶娇道:“想要什么书?” 祁二郎还盘算着呢,每本书都有各自的妙处,以前的那本虽然看得多了,但是瞧着亲切,后来买的新的那几本则是新鲜着,虽然有些姿势难了些,却也不是不能试试的。 只要娇娘点头,他自然无有不应。 叶娇这会儿正泡着脚,在水盆里晃晃悠悠的,闻言,轻咬下唇,似乎作了很大决定才昂头对着祁昀道:“能学调香的,就行。” 祁昀:…… 感觉和自己想的有些出入,祁昀决定多问问:“你要学调香?” 叶娇点了点头,声音柔软:“既然难得就要好好用,每样东西都是天地间的恩赐,不能平白无故的消耗了。” 这是叶娇以前从未说过的,却是小人参一直以来的坚持。 其实在这千年时光里,能获得的感悟并不多,小人参也不是个喜欢思考的,这大概是其中一项。 她总是很珍惜现在有的一切,半点不愿疏漏的。 只是这个回答显然和祁昀想的不同,只是他没有让叶娇看出自己的失望,而是拿着布帕,侧身坐到了矮凳上,然后伸手帮叶娇擦拭,嘴里道:“其实你若是想要细细学,我可以给你找位女先生。” 叶娇想了想,眼睛却看着祁昀:“相公你行不行?” 其实,祁昀不会,毕竟在祁二郎的过去并没有什么需要香料的时候。 他的身上除了药材味道便是书墨香气,旁的香料多多少少会让他喘不上气,自然不会用。 但是自家娘子问到了,他总不好说不行,便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学。” 叶娇就露出笑脸,点点头,声音软绵:“那我跟你一起,不用女先生,相公你教我。”在她心里,祁昀无所不能,学什么都快的。 祁昀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干,但对着这张笑盈盈的脸,便是什么都能接受了。 只不过,答应了个差事,从要有点好处才是。 于是当祁昀去拿过一本香典时,还顺便拿了另外一本书来。 这本书叶娇不曾见过,瞧着有些新,但是看着里头已经加了三四个书签。 这些书签都是叶娇用药材花压平晒干了做的,虽然不如吃进去那么管用,但是带在身边总是对身体有益处的。 等祁昀上了床,落了床帐,叶娇才问他:“相公,这是什么?” 祁昀则是搬过了床几,将蜡烛放上去,然后凑在叶娇身边道:“这本是香典,里面除了写了香的品种,还有点香燃香的方法,多瞧瞧,回头我们一起学。至于这本,你瞧瞧。” 叶娇不疑有它,拿过了这个没有书名的书翻开来。 下一刻,她又迅速的合上了,昂头看向了祁昀:“相公,这书都是图,没有字呢。” 祁昀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轻声问道:“你不喜欢?” 叶娇则是探头过去亲了亲他:“喜欢,一起看。” 祁昀笑了笑,他已经习惯了叶娇总是这般坦诚的模样,觉得格外可爱。 而后,两个人就凑着烛火一页页翻看,不得不说这次买的确实是上品,菜色,精细,像是工笔画一般,每个细节都勾勒的很好,偏偏那些隐晦处却巧妙的用花草或者是景观遮挡,瞧着有些朦胧的美感。 叶娇着重看了看被祁昀塞了书签的那几张,一边看一边感慨:“相公,你挑的真好,这次你看的比我仔细多了……相公?” 回应她的,是落在脸颊上的一个轻软的亲吻。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不好要试试才知道。” 叶娇并不拒绝,反倒格外有探索精神的点头,也想亲他,却在凑过去的时候伸手往下摁了摁:“你硌到我了。” 这话,像是点了火,把两个人都给烧了进去。 而情到深处时,小人参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水雾朦朦,她扭头看着被随手扔到一旁的书册,还有床几上的蜡烛,难得的耳朵红了红,用力的抓住了身上那人的肩膀,低声道:“相公,吹蜡烛,太亮了。” 祁昀声音低沉里带着些笑意:“说好了好好学,自然要点亮些才看得清。” 弄的叶娇只顾得上捂着嘴,哪里还管得了蜡烛呢? 被弄得酸麻,还在一起滚了几下,叶娇模模糊糊的想着,总算知道为什么祁昀要把床榻弄得这么大了。 之前和孩子睡松快,现在放个床几和蜡烛也宽敞。 看得清清楚楚的,就连这人几个汗珠都能看清。 等到云雨渐歇,叶娇蜷在他怀里喘气时,就听祁昀在她耳边道:“娇娘,以后还学不学?” 到底是问香,还是问画,祁昀没说清,小人参也懒得问。 叶娇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很快就沉沉睡去。 而在学着认香的事情上,祁昀确实是比叶娇进度快些,叶娇也不着急,反倒找到了不少乐趣,终究两个人互相喜欢的时候,做什么都会很有趣。 不过这盒子沉香对于祁昀而言,不仅仅是值钱的物件那么简单。 或许卖东西的老翁乃至是他的主人都不知道这盒子还有夹层,可是光看这个盒子便知道,祖上该是个富贵人家。 而看他们依然能在京城中徘徊却没有被驱赶,想来也不是那种被皇帝贬斥的官宦罪臣。 富贵人家落了难,若是真的是个有些根基的,帮帮忙或许还能结份善缘。 这世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可是若是能拉上一把,难免不是个助力。 于是,祁昀便让秦管事这些日子找找这位老翁,谈听一下身份。 而秦管事之前知道自己差点坏了祁昀的事情,心里正忐忑,如今得了差事自然是格外卖力,把自己的人脉都用了起来帮东家寻找。 相比较于祁二夫妇的紧张,祁明反倒清闲。 按理说他这种就要开始考试的该是最要紧不过的,但是祁明临近会考越放松。 左右该背的都背了,该学的都学了,这会儿急也急不来。 而且他和自己的义兄楚承允经常见面,也给了祁明特别的动力。 一直到会考开始的那天,坐马车送祁明的,并不是祁昀夫妇,而是楚承允。 瞧着被楚承允接走的三弟,叶娇昂头问了句:“你觉得三弟会不会中?” 祁昀揽着她的肩膀,闻言,缓声道:“中不中都是运道,强求不得,”而后声音微顿,“但,若是不中,只怕他也不会再在宫外见到这位义兄了。” 楚承允费心引导了祁明,若是看不到结果,这位还有些任性的新帝只怕不会轻易低头,到那时候自家三弟和他的缘分也就断了。 没本事的人总是会被抛弃的。 可是祁昀还是和叶娇一起坐着马车,跟在了他们后面,远远地目送祁明进了考场。 关考场们,上封条,再无进出。 会试开始后便要连续考上三场,前朝会在三场中让举子出来修整,只是本朝科举更加规范和严格,只要开始便要三场考完才能出来,连着九天,全都要在里面靠自己过活。 这不仅仅是考较学识,也在拼着体力和意志。 每个入场举子的亲眷都是忐忑的,人在心里慌张时就喜欢求拜与虚无缥缈的神佛,最近京城内外的庙宇道观的香火总是格外鼎盛,就连叶娇都接到了柳氏的信,代替她去城外的道观里拜了拜。 之所以选择京城附近的道观,柳氏的理由是,离得近,保佑的效果好。 而在这片紧张气氛中,一场大雨悄然降临京城。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次的雨水并不算大,不过在降下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是开心的。 春雨贵如油,加上去年的秋冬雨水不丰,如今普降甘霖对农户人家来说是顶好的事情。 而在京城里,这样飘飘洒洒的春雨也格外应景,不大不小的,撑伞行走时无论是谁都会有些诗兴大发的,而京城中的诗会也连着举办的好几场,很是热闹。 可是对于考生来说,却不算好事。 考试地点在贡院,用来考试的号舍是紧紧挨着的,三面建墙,一面通透,便于监考巡视,也谨防了作弊嫌疑。 而在每个号舍中,布置的格外简单,一把椅子和两块木板就打发了。 号舍两端,会有高低不同的几个砖托,其中一块木板用来架成桌子,另一块则会架成床榻以供休息。 可以说,号舍比起寻常屋子可以说是极其简陋了。 只能挡雨,不能挡风,稍微有点寒气就能冻坏人。 如今的读书人是稀罕的,更何况是已经考到了会考,里面的都是各地赶来的举子老爷,饶是家里贫困的,得了举人功名后也能得到不少银钱,自然不会再受这种罪,更何况不少考生家底殷实,更是不曾这般吃苦。 许多举人头一遭会考名落孙山的原因就是无法适应环境,不是冷了就是饿了,要不然吃睡不香,自然没有作文的心思。 如今这一下雨,更是雪上加霜,听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声音,感觉着瑟瑟的春寒料峭,任谁都觉得心里发寒,指尖冰冷。 祁明也是一样。 他从小就不曾为钱发愁,祁家对他素来都是极好的,处处优待事事顺遂,在衣食住行方面,祁明纵然不是锦衣玉食,但也算得上是舒服妥帖。 这般被放到了个冷冰冰又简陋至极的号舍里,自然会不适应。 不过之前楚承允给他打过底子,告诉过祁明要做好准备,祁明再进来时是背着一个大包进来的。 这个包里,装着厚厚的两件棉服,还有一件锦缎披风。 虽然在进门的时候,怕他夹带,这几件都被搜身的人用刀划开了,但是稍微拢一拢还是件衣裳。 原本祁明想的是在晚上睡觉时将棉服和披风都垫在被子底下,这样也能睡得舒服些,可是如今下雨以后,这些又有了新的用途。 身上裹一件,肩上披一件,还能用披风挡挡声音让自己更专心的作文,祁明倒是一点没耽误。 而他弄完这些还在心里想着,多亏了二哥和六思考虑周全,还有义兄的提醒点拨,不然自己就和对面那位一样,抖成筛子了。 那个模样别说写字,提笔都困难。 真的这么熬上几天,只怕就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正被祁明念叨的祁昀此刻也在想着自家三弟。 纵然平常祁昀对于祁明多有挑剔,不是嫌弃他字写得差,就是觉得他书读的杂,可是作为二哥,祁昀对祁明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着。 当然,祁昀依然不信神佛那一套,不过在祁明进场前,祁二郎已经把所有能考虑的事情给他考虑到了。 包括这次雨水,祁昀很庆幸让自家三弟穿了厚底靴,不至于太难熬。 可是方方面面做好准备却依然会有些担忧,坐在书房里面的祁昀不自觉的就对着外面飘洒的雨水发呆。 秦管事看出了自家东家在走神,便没有开口,而是小心翼翼的把带来的一个精致瓶子放到了桌上。 可他还没转身,就听祁昀道:“带来了?” 秦管事忙回过身来,笑容依然温润,对着祁昀行礼道:“回二少爷的话,这是新来的一批金樽酒,不过与以前的不同,这次的酒度数略低,味道甘醇冷冽,最为适合小酌。” 说完,秦管事有些忐忑的站到了一旁。 因着这次度数低,味道却好,所以祁昀早早就说要换个法子卖。 金樽酒本就酒液金黄,入口甘甜回味无穷,不过价格也比起寻常的酒高上不少,只是到底还是普通的酒水,多是用坛子装着。 偏生这次换了个瓷的容器,瞧这模样是专门烧出来的,色彩艳丽,模样灵巧。 显然是卖给女子的。 祁二郎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相反,祁昀一直在脚踏实地的寻求如何让自己能更有钱一点。 就算现在祁昀已经很少发病,可他依然有种紧迫感,尤其是有妻有子有儿有女后,男人恨不得堆金山银山出来,这样才能安心。 酒的生意在男人堆里已经做尽了,他的眼睛便对着后宅女子看去。 祁昀敬重自家娇娘,也护着她,便在成亲后常常帮着叶娇梳理后宅关系,他很清楚,一家门户若要严谨,后宅的夫人至关重要,而她们惯是少游戏少玩乐的。 可饶是如此,不定时的茶会诗集依然不断,宴席上面,琼浆玉液必然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男子嗜辛辣,女子却嗜温纯,这方面还有很大的生意可以做。 而这色彩妍丽造型优美的瓶罐便是第一步。 祁昀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外衣,而后走了过来细细端详着桌上摆着的瓷瓶。 这瓷瓶比起寻常的瓶子略矮,大肚,还有盖子,倒像是个盅。 打开来,能闻到传来的氤氲酒香。 因着这是祁昀叮嘱的事情,样式图也是他专门画出来的,可是成品显然和祁昀所想不同。 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秦管事道:“这个似有不同,颜色未免过于繁复。” 秦管事叹了口气:“二少爷,我寻遍了京城烧瓷名匠,他们都烧不出二少爷想要的那种模样,小人办事不利,甘愿受罚。” 祁昀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扣月钱?” 原本还是温润如玉的秦管事却是一抖,弯下了背脊:“二少爷放心,我这就再去找,哪怕是下江南我也要找个顶好的来!” 祁昀却没有真的想要为难他,摆了摆手,声音淡淡:“不妨事,慢慢来,你记着就好,左右距离我给你的两月之期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再说扣不扣月钱的事。” 秦管事应了一声,侧身站到了一旁。 祁昀则是示意他坐下,而后祁二郎说起了个和生意无关的事情:“算着日子,该考第二场了。” 秦管事点头道:“是,已经开考四天,今日该是第二场。” 祁昀点点头,没再说话。 又过了会儿才道:“隔壁的温家是否也有郎君在内?” 秦管事对京城中的事情了如指掌,闻言便道:“二少爷说的是,温家六公子也是这次会试的举子。” 祁昀点点头,手指却在桌上点了点。 他们新搬来,总要与左邻右舍认识一番,只不过因着祁明备考后又下雨这才一拖再拖。 可是这温家,祁昀却是打听清楚了。 温家家主也是经商坐贾的,但是兄弟外放为官,也是有些门路的,府宅内一妻三妾,瞧着相安无事,可是独有一妾室连生三子,旁的都无所出,想来也不太太平。 原本祁昀不太想让叶娇接触这般复杂人家,但是既然住到了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有所联系。 正想着,外面铁子通传:“二少爷,小厨房问中午要吃什么?来要个主意,也好早早准备。” 秦管事一听这话,便起身道:“二少爷,这瓷器的事情我再去琢磨琢磨,定然不让二少爷失望。” 祁昀看了他一眼,对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道:“你不让我失望,我就不让你的月钱失望。” 秦管事:…… 等秦管事离开,祁昀才让铁子进门问道:“娇娘可从道观回来了?” 铁子立马回道:“回了,我刚去找过二少奶奶,已经求过了平安符,刚到家不久。” “她有什么想吃的?” “二少奶奶说,想吃暖锅。” 因着最近事忙,两人午饭常不在一处吃,但今天既然有了空闲,祁昀便道:“那我过去凑一凑,我也想吃暖锅。” 可不等他说完,就看到门帘一挑,叶娇已经进了门来。 原本叶娇是路上见到了个绸缎庄,觉得料子不错,准备来问问祁昀什么时候有时间做衣裳,也因着小人参想他了,找了个由头就过来瞧瞧。 结果一进门就听到了祁昀这话,叶娇立刻笑着道:“好啊,一起吃。” 小素闻言,立马下去准备,铁子也不在这里站着碍眼,跟着小素退出门去。 祁昀却没看他们,一门心思瞧着叶娇,走过去似乎想要试试叶娇的手凉不凉,偏偏男人的手指就总是冰冷冷的,便把伸到一半的手收回来,只问:“路上冷不冷?” 叶娇却一把攥住了祁昀的手,放到怀里捂着,笑着对他道:“自是不冷的,路上我除了去瞧个绸缎庄外都没下马车,回头找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倒是相公,汤都喝了吗?” 祁二郎动作一顿,而后点头。 只要云雨过后,第二天叶娇必然变着花样给他炖汤,祁昀已经习惯了,甚至久而久之觉得欣慰的很,只是每次都要把那些味道奇怪的汤捏着鼻子喝下去确实是个挑战。 而后祁昀便带着叶娇去了一旁坐着,到了两盏热茶,等着下人准备暖锅。 叶娇素来是个心宽的,许多细碎事儿不太往心里去,可是如今操持后宅事务也是井井有条,便多关心了些:“三郎带去的被子够不够厚?” 祁昀淡淡笑着道:“够的,挑的最厚的带去,这点小雨碍不到他的,最终靠的还是学识,旁的事情尽人事听天命。” 说起这事儿,叶娇便问道:“相公,之前华宁同我说,等殿试之后便进攻去瞧瞧皇后娘娘。” 这事儿让祁昀微微皱眉。 之前叶娇并没有和自己提起,叶平戎也没有漏过口风,祁昀对此全然不知,如今说起来,祁二郎第一反应便是不让叶娇去。 那是皇宫,外面看着富丽堂皇,里面却是万般凶险。 自家娇娘素来柔弱,要是被麻烦沾上了可怎么办? 可是祁昀理智回笼的时候便知道,这趟是非去不可的,且不说孟氏和自家的交情,光说现在孟氏贵为皇后之尊,请人入宫见面这便是尊荣,要是举了就是灾祸了。 于是祁昀道:“不妨事,到时候我陪你去就好。” 叶娇愣了一下:“我们能一道去吗?” 祁二郎并不准备吓她,只是轻缓道:“不妨事,哪怕是在宫门口等你都好,不是说要给我量衣裳?那时一起去。” 叶娇应了下来,挽着祁昀坐的更近了些。 外面雨声滴答,屋里安然静谧,桌上点这一炉香,并非是那珍贵的沉香,而是可以安神定气的檀香,本来是祁昀为了教自家娘子,就先拿来练手的,结果现在这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让叶娇闻着格外安然,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而把她从睡梦中叫醒的,是暖锅喷香的味道。 叶娇坐直了身子,眼睛看向了圆桌。 那上面已经摆上了铜锅,里面的高汤正在冒着跑,咕噜咕噜的,听声音就极香,不过瞧着这铜锅的模样与她以前吃的不大相同。 以前吃的,多会放许多香料进去,上面漂着一层,味道也略带辛辣。 可是这个却只有清淡的汤头,除了葱段姜片外瞧不见什么旁的香料,倒是新鲜。 叶娇也是饿了,上午跑去道观,又坐了马车来回,早餐是吃的那两碗粥早就消化干净了。 这会儿闻了味道就引了肚子的动静。 那边铜锅咕噜噜,这边肚子也咕噜噜。 偏生叶娇不觉得不好意思,反倒拉着祁昀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软软的道:“相公,饿。” 祁昀立马开口道:“来,我们先吃……” “二少爷,秦管事又来了。”铁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叶娇站到一半的身子又坐了下去,眼巴巴的看了眼铜锅,而后对着祁昀道:“你先去吧,不妨事。” 祁昀却捏了捏她的手:“你若是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可小人参却固执地摇摇头:“不,等你一起。” 见她坚持,祁昀也不说什么,只管让人去取做好的杏酪来让她先填填肚子,这才起身重新回了书房。 软榻是摆在书房旁边连着的侧室里的,门一关,瞧不见里面的动静。 不过秦管事这些日子见多了自家东家夫妻的亲切模样,也知道自己这么过来怕是扰了他们,不等祁昀说话他就先躬身道:“东家,事出突然,还请恕小人唐突。” 祁昀没说话,只管坐到了书桌后,瞧着他问道:“说吧,何事。” 秦管事是个聪明的,听出了引申义。 若是大事缓则罢了,要是鸡毛蒜皮,怕是自找麻烦。 好在秦管事不是个不知进退的,忙上前一步,将一个红布包着的物件放到了桌上,也不用祁昀问,就一边打开一边道:“二少爷,这个东西您瞧瞧。”说着,红布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一个瓷罐。 烧瓷器也是一门技术,每个环节都要把握的极好,而用的窑也是其中的关键,种种都不是寻常人能随便做成的。 这个瓷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官窑出的,有些粗糙,甚至在细节上显得过于仓促了些。 可是这个颜色当真艳丽非常。 幽蓝的色彩,像是深深的湖水,美得惊人。 祁昀立刻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秦管事并不绕弯子,声音温润却干脆:“上次二少爷让我寻的那个老翁,刚刚有消息了,这罐子就是他家的手艺,只是烧制的店铺和窑都被人占去了,但手艺还在。” 祁昀一听,就知道里面另有名堂。 既然是家道中落,想来背后必有缘由,可是这般好颜色确实是极好的,放过了再找却不容易。 于是祁昀道:“你去细细打听,若是能帮就帮一把,若是不能,他有多少这种瓷器我都要了。” 左右两条路,都是可行的。 秦管事心领神会,应了一声。 而在他们说话时,侧室里面的叶娇眼巴巴的看着铜锅,肚子越来越响。 她自然是想要等祁昀过来一起吃的,而且在吃饭时,能等着祁昀给她夹菜已经成了小人参的一项乐趣。 可是饿是真的饿,起码肚子的咕咕叫就躲不开。 要是旁的时候,桌上是菜,稍微夹一筷子放嘴里解解馋还好。 可是这次是锅子,周围都是生的,自然是做不成的。 小素看出来自家二少奶奶的心思,忙道:“二少奶奶,已经让人去端杏酪了。” 叶娇眼巴巴的看着她,眼睛水汪汪的:“你去瞧瞧。” 小素立马应声,小心翼翼的出门,没有惊动书房里的人,小跑着去小厨房了。 而叶娇则是左右看了看,眼睛突然就定在了桌上一个色彩斑斓的瓷器上。 色彩斑斓,格外引人注目。 叶娇拿过来,纤纤指尖捏着盖子打开来,撂到一旁,而后凑过去闻了闻。 像是酒,又没有那种辣味,反倒有些甜。 以前小人参从不碰酒,只试过一次,就觉得那种辣味受不了,她本就是人参精魄,体热的很,喝口酒便觉得烧得慌,汗都发了,自然是不乐意再碰的。 除了那次,就再也没喝过了。 不过这个瓶子好看,里面的东西闻着香,上面还有这两个字。 金樽。 这是酒的名字,自家酒便没什么好怀疑的。 小人参舔了舔,觉得有些甘醇的甜,虽然也辣,却更香,便又舔了舔。 等适应了,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 咽下去了觉得不辣,反倒甜丝丝的,小人参就笑着又喝了一口。 不过这罐子小的很,几口就喝没了,叶娇有些可惜的把罐子撂下。 起身想要去看看小素回来没,可她刚一站起来,就觉得头有些晕。 扶着桌子稳了稳,叶娇感觉脸颊微微发烫,耳朵也是热乎乎的,刚刚还是清冽寒凉的酒液,突然在肚子里发作起来,热乎乎的,不烧,只是暖,暖的脑袋都晕。 从没有喝醉过的小人参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困了,往前走了两步,就又晃悠了一下,伸手抓住了门框。 这时候,小素正好回来,看着自家二少奶奶一脸茫然的靠着门框往下滑。 她也顾不上手上端着东西了,随手往旁边一撂,小素提起裙子大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叶娇。 小素身量小,但是力气大,直接扶住了叶娇,声音急促:“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怎么了?” 叶娇盯着她看了看,却不说话,反倒弯起嘴唇笑起来。 小人参本就生的漂亮,五官秀丽,眉目澄澈,不管吃多少下巴还是尖尖的,巴掌大的小脸远看近看都是漂亮的。 这会儿叶娇脸颊上两团晕红,鼻尖也是红红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光亮在那双眼睛里就像是夜晚星辰,就连小素看了都不自觉的红了脸。 这也……太好看了点儿。 叶娇扶着她堪堪站立,说起话来却是软绵绵的:“小素,你怎么总晃悠呢?别晃了,晕得很。” 小素听了这话,又闻到叶娇言语间的淡淡酒水味道,便知道自家二少奶奶醉了。 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酒,但是小素以前见过婆子们吃酒,说起来过,这空腹喝酒最容易醉的,如今自家二少奶奶粒米未进,几口下肚就晕了也正常。 小素立马正了正身子,把叶娇又扶起来了些,轻声道:“二少奶奶,你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好不好?” 叶娇眨眨眼,喝多,喝多什么? 她的脑袋里迷糊,懂的词儿也能不懂了,就抓着门框不走,只软软的对她说:“我不休息,我要找相公。” 小素拗不过,而且叶娇这样软声说话的时候实在是太让人无法拒绝,小素便连声答应着,哄她去坐着,怕她撞了锅子烫到,便让婆子先把铜锅端出去,而后才去找祁昀。 左右两边对着门,小素便扣了扣门道:“二少爷,二少奶奶……二少奶奶问您可要上茶?” 小素毕竟是被刘婆子好好教过的,知道不能随便说主子醉了,这白天喝醉到底不好,被秦管事听去了难免多事,便换了个问法。 秦管事只当是二少奶奶想东家了,过来催,心里一笑,表情却格外正经的起身告辞。 祁昀等他离开后才推门进了侧室,结果刚一进去,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他忙搂住了怀里软乎乎的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自家娘子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相公,我饿了,我还晕,还有……” 女人的单手挂在他的脖颈上,不说话了,而是把脸往他怀里钻。 祁昀有些懵,又急,往后退了退,想要瞧瞧自家娘子到底怎么了。 下一刻,就看到叶娇正用葱白的手摸着她自己头上的钗子,委屈的看着他,眼圈都红了,声音里居然带了哽咽:“相公,怎么办,我好像长草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此话一出,小素就低下头,铁子则是昂着脑袋,目的都是为了憋回去嘴边的笑。 算起来,他们两个是跟在祁昀和叶娇身边时间最久的,跟着各自的主子都过了好几年,按理说他们的任何模样都应该是见识过的,可是如今二少奶奶软塌塌的声音配上委屈的语气,着实是以前没见过的。 偏偏,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摆明了是酒后胡言,越发显得讨人喜欢。 只是小素和铁子可不敢明着笑,只能强忍着,找了个由头就跑出了门,却不走远,而是守在门口,想着要是主子们叫他们进去也能来得及。 而祁昀根本没发现他们两个的动作,而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娇娘子,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叶娇身上的酒气他问到了,并不浓,只是淡淡的,带着清冽,在说话的时候混合着桂花香气反倒有些独特。 而脸颊上的晕红,眼睛里的水汽,还有微微泛红的鼻尖,都明明白白的告诉祁昀,她喝醉了。 是谁给叶娇拿的酒祁昀已经没有时间追究了,这会儿他只低头盯着叶娇看,放缓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紧绷:“娇娘,乖,你没长草,不碍事的。” 叶娇闻言,眨了眨眼睛,而后却松了手,把脸使劲儿往他怀里扎,紧紧扣住了男人的腰,声音都闷闷的:“我明明摸到的……相公骗人。” 祁昀有些无奈,可是也没有乱动,而是反手把叶娇给抱进怀中。 怎么应付醉酒的人,祁昀实在是没有经验。 换成旁人,祁二郎怕是会直接让人煮了醒酒汤捏着鼻子灌进去,或者是直接吹吹冷风醒得快,但这是自家娘子,平时哄着护着还来不及,自然是舍不得的。 醒酒汤还是要煮,但人也是要好好哄的。 搂着叶娇去软榻上坐好,祁昀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娇娘想做什么呢?我叫人把锅子端回来,我们吃饭好不好?” 叶娇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昂着脸看他:“你帮我把草拔掉。” 祁昀温和地伸出手,将她头上簪着的珠钗拔了下来,并没有给她看,而是随手放到了一旁,轻声道:“拔掉了,没了。” 叶娇靠着他,伸手去摸,发现果然没摸到这才笑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小人参就不笑了,她很专注地看着祁昀,对着他道:“相公,你不在意吗?” 祁昀正在对着探头进来的铁子打手势,示意他把铜锅端回来,闻言便低头看着叶娇,温声问道:“在意什么?” 小人参靠着他,声音里头带着疑惑:“我是妖精。” 祁昀看看她,“嗯”了一声。 叶娇则是坐直了身子,对着祁昀道:“我,我真的是,修来千年,很厉害的。” 可是这么突然起身,她又觉得晕,微微一晃,祁昀忙抱住了她,嘴里道:“好好,我信了。” 叶娇微抿嘴唇,软软的问:“真的?” 祁昀安抚道:“真的。” 这似乎是让叶娇开心了些,笑起来,乖乖地跟着祁昀做到了桌边。 铜锅摆上来,祁昀一样样的往里面下菜,然后捞出来沾上调料放到叶娇的碗里,偏偏小人参手都懒得动,就盯着他看,祁二郎便耐心的夹起来吹吹,用嘴唇试好温度才喂给她。 就这么一个吃,一个喂,时间静好。 不过等吃到一半的时候,叶娇不动了,嘴也不张,就直勾勾的看着祁昀,眼里突然朦胧起来。 她很少哭,祁昀甚至没有近距离看过自家娘子泪盈于睫时是什么模样。 现在突然看到,祁昀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跳,耳朵里都能听到嗡嗡的声音,凑过去就想要亲掉她的眼泪。 但是叶娇却伸手抵在他的肩膀,隔开了距离,语气带着哭音:“相公你会不会不要我?” 这把祁昀问懵了:“我为什么不要?” “小狐狸说过,被发现是妖精就会被大和尚或者是臭道士抓走,做成……做成药被吃掉。” 这话一出,祁昀就知道自家娘子的酒还没醒呢。 却不知道这其实是叶娇一直藏在心里的坎儿。 她现在是人,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 关于这点,叶娇自己已经无数次验证过了。 她能够很顺利的进出寺庙道观,生的娃娃也是软乎乎的小不点儿,不长草不长花,摆明了就是个普通孩子,和人参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努力让自己学的越来越像人的小人参,心里就有了些模模糊糊的怀疑和惊慌。 她以前是小人参精,住在大山里,有一个狐狸朋友,看过千年云卷云舒,这都是抹不掉的印记。即使不会有人发现,但是小人参心思单纯,个性纯善,什么秘密放在心里久了都会让她觉得不安。 要是有一天,被相公知道了,他就会不要我的…… 纵然现在是借着酒劲儿问出口,可这也是叶娇心里的担忧,也因为喝醉了,原本的担心若只有一成,现在就是十成,弄得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这泪水来得实在是太快,太多,搞得祁昀一时间也有些慌乱。 总是平静矜持的祁二郎从遇到叶娇的那天开始,就把一颗心拴在了这个人身上,从来不曾远离,为她的喜而喜,为她的悲而悲。 如今见叶娇记得直哭,祁昀立刻道:“我不会,我们是夫妻,拜过天地的,许过一生一世,自然不会分开。” 叶娇却是抱着他,不说话。 而对祁昀而言,他把叶娇说的话当酒后戏言,而男人的安抚也多是不太经心的哄她的。 但是在叶娇落泪后,祁昀就郑重其事,说的每个字都发自真心:“你是人还是妖精,我都不在意。这天地间我只要你一个,就算你真的是妖精,我也要。” 叶娇终于揉了揉眼睛,让自己能看清楚面前这人,糯糯的问道:“真的?” 祁昀则是拉住了她的手,怕她这么揉坏了眼,拿起了一张布帕轻轻地帮她擦着眼泪,声音轻缓:“当然是真的。” 还有句话,祁昀没说。 他到现在都记得,这个人抓着自己的手,对他说不让他死的模样。 急切,纯然,那双眼睛漂亮得像是里面有星星。 如今他能活下来是为了叶娇,他的命也交到了这个人的手上,不管娘子是什么,他都要护她周全。 无论是人,还是妖,既然许了终身,就要至死不渝。 只不过这句话祁昀现在不会说,因为叶娇醉着,他说的话娘子怕是听不进去的,这句话他要留着自家娇娘清醒的时候再说。 而叶娇则是紧紧的抱着他,随他说:“相公真好。” 心里像是大石落了地,脸上也就有了笑脸。 这让小人参显得格外乖巧,既不哭也不闹,乖乖的吃完饭,然后喝了醒酒汤,就由着祁昀拉着自己躺到软榻上。 而叶娇软软的手紧紧地拉着祁昀,不肯松开,祁昀也就躺到她身边,伸手拍了拍叶娇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一般的道:“睡吧,我陪你。” 叶娇闭上眼睛就准备睡觉。 可是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男人的声音传来:“娇娘,你会双修吗?” 叶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老实摇头:“不会。” 祁昀则是把她搂得紧了些,心想着,大概真的是醉话,不然是小妖精怎么会连双修都不会? 虽然每次做完那事儿,自己确实像是被采阳补阴了似的累…… 等到叶娇睡着,她还抓着祁昀胸前的衣裳,呼吸轻柔,脸颊温软,看起来乖巧无害。 祁昀则是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闭上眼睛也进入了梦乡。 而在叶娇醒来时,外面的雨水还是连绵不绝,而日头已经西斜,找出了一片红色的霞光。 叶娇想要揉眼睛,却觉得眼角有些疼。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男人轻轻握住:“你刚才太使劲儿了,揉红了,我刚给你涂了药,先别碰,晚上就好。” 叶娇听话的放下了手,眼睛则是瞧着祁昀。 早早醒了的祁昀正单手撑着头,侧着身子看她,视线相对的时候,男人弯起嘴角问道:“你还记得刚刚说了什么吗?” 叶娇眨眨眼,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不记得了。” 祁昀想着,果然,自家娘子还是不适合喝酒,什么都记不住想来是容易醉的人。 不过祁昀也没准备提,只管笑着道:“不妨事,左右也没什么大事。” 叶娇笑着探身过去让他抱着自己起身,眼睛则是不经意间看向了桌子。 那上面已经空了,原本的铜锅没了,菜也没了。 叶娇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嘟囔着:“我是吃过了吗?” 祁昀点点头:“吃过了。” 小人参立刻露出了可惜的神色:“肯定很好吃。”但是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吃的了。 祁昀见状,弯起嘴角,凑过去轻吻了下她的嘴角,而后道:“暖锅不能常吃,不然容易上火,等过两天我们再来一回。” “不喝酒了。”叶娇也猜得到自己是喝了两杯酒结果喝“失忆”了,白白浪费了一桌好菜。 祁昀自然答应。 纵然叶娇喝醉了以后可爱得很,但是喝醉了遭罪,他可舍不得。 等又黏着祁昀待了会儿,叶娇才起身,眼睛瞧着窗外的雨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祁昀问道:“娇娘想出门?” 叶娇摇摇头:“我想着等雨停了,也好请左邻右舍来吃茶,三郎的科举也顺利些。” 祁昀闻言一笑,拿了伞,并没有让小素和铁子帮忙,而是自己撑着伞拦着叶娇离开了书房,轻缓道:“这些都慢慢来,这会儿我瞧着雨小了些,后头的花园也收拾出来,不如我们去看看?” 叶娇眼睛一亮:“能种药材花吗?” 祁昀笑着点头:“当然。” 跟在身后的铁子默默看天,其实花园里那都是规划好的景致,是很好看的,结果自家二少爷上来就给推平了,半点不留。 为搏佳人一笑,二少爷也是很拼的。 小素则是看着铁子问道:“你想什么呢?” 铁子立刻有了笑脸:“我想,等会儿我要出门,给你带点什么好东西回来。” 小素闻言,立刻摇头:“可别,你总送我东西,莫妈妈都开我玩笑了,分明你只当我是妹子,莫妈妈老是想把我们凑一起。”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以及对于铁子满满的信任亲近。 铁子没说话,就看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 算了,慢慢来吧。 而这场雨下了数日终于雨过天晴,下人们趁着太阳好抱着被子出去晾晒,叶娇则是提笔准备写请帖。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日便是会考结束的日子,等祁明回家,祁家也能的一阵空闲。 叶娇准备到时候请一请左邻右舍来吃茶,只是这请帖该怎么写她心里并没有头绪。 以前,因着她的字圆滚滚的,所以像是这种写请帖之类的事情叶娇从来不碰不沾,多是扔给祁明帮忙。 如今要自己想,反倒没词儿了。 旭宝这会儿刚洗完澡,正光溜溜的在小床上打滚,笑呵呵的躲着莫婆子给自己穿衣裳的手。 另一边,如意和宁宝就坐在一处,眼睛跟着旭宝来回转。 大约是注意力都被旭宝吸引去了,两个小家伙都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就跟着看。 等叶娇抬头看去的时候,便瞧见自家龙凤胎一起晃悠着小脑袋,那模样可人的很。 她立刻扔了手上的笔,走过去侧坐在床边,伸手把两个娃娃抱进怀里。 如意刚被她抱住,立马笑起来,软软的回抱住了叶娇的胳膊,至今而的想要往上爬。 宁宝则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随便叶娇怎么摆弄都不吭声,就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旭宝,一边看一边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小人参则是瞧着两个奶娃娃有趣,便拢进怀里,这个亲一下,那个亲一口,莫名的有种得意。 这是我的孩子,两个,又软又白又好看。 只不过宁宝一直往后躲,如意一直往前凑,结果就变成了小如意吧唧吧唧的亲了叶娇好几口,宁宝就躲在如意身后,紧紧的抱着如意不撒手。 不过等旭宝看到了这边的其乐融融时,立马不乐意了。 他还没穿好衣裳,就这么赤着身子跑过来,直接趴在了叶娇腿边,往他们当中蹭了蹭,可不等说话,就被人抓着提了起来。 刚刚看完账册的祁昀一脸平静的瞧着自家胖儿子,晃悠了两下才道:“为什么不穿衣裳?” 旭宝在叶娇面前惯会撒娇卖乖,也从不怕祁昀,但是只要祁昀用这种平板的声音说话,他就缩着脑袋不敢开口,只可怜巴巴的盯着他看。 偏偏旭宝的那双眼睛生的和叶娇一模一样,祁昀次次都狠不下心收拾他,这次也是一样。 抱着他坐到了一旁,然后接过了莫婆子递过来的小衣服,一边给他穿一边道:“下次记得好好穿衣裳,你是大孩子了,是哥哥,不穿衣服不仅要生病,被弟弟妹妹看去岂不是有辱斯文。” 旭宝其实并不太懂什么是有辱斯文,但是这个词儿似乎挺严重的,旭宝就点了点脑袋,乖巧异常:“我知道了。”说着,还伸出胳膊,主动去穿衣裳。 这让一旁的莫婆子看的又无奈又好笑。 刚才还像是个小泥鳅似的,滑不留手,这会儿倒是乖了。 而穿好衣服的旭宝刚被放到床上,就迅速的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叶娇怀里,一把抱住了自家娘亲,昂着脸往前凑:“娘,疼疼旭宝。” 叶娇忙抱紧了他,怕他摔倒,这才问:“怎么了?” 旭宝瞪着大眼睛:“娘也亲亲旭宝。”说着,专门侧过脸,指了指自己胖嘟嘟的小脸蛋。 叶娇自然不会拒绝他,凑过去就亲了一下,这才让旭宝笑起来。 祁昀则是做到一旁,看着眼热,凑了过去。 旭宝以为爹爹也要亲自己,乐呵呵的等着,却发现祁昀看都不看他,而是对着叶娇道:“娇娘也亲我一下?” 小人参很乖巧的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引得祁二郎也香了下她的脸颊。 旭宝瞪着眼睛,伸手去拽祁昀。 祁二郎有些不解的看他,就发现旭宝吭嗤了一声,奶声奶气的道:“爹爹抢旭宝娘亲。” 祁昀对这个说法哭笑不得:“我哪里抢了?” 旭宝见他笑,就胆大了,立马梗着脖子道:“抢娘亲的香香,以前还抢旭宝饭饭,一大口,爹爹偷吃!” 叶娇一听,就在想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把给旭宝的饭给祁昀吃了。 似乎是有一次,却又记不清了。 但没等她想起,就看到祁昀红了耳尖,一把抱住了旭宝递给了莫婆子:“带他去睡觉吧。” 旭宝立马扭了两下:“旭宝要和娘睡……” “明天你三叔回家,不早点睡就不带你去。”祁昀这句威胁说的一本正经,旭宝一听就不动了,乖乖的由着莫婆子抱走。 相比较于这个能说会道嘴皮子利落的小家伙,对付龙凤胎就简单多了。 如意虽然也缠着叶娇不放,不过她也同样格外亲近祁昀,谁抱着都好的。宁宝更不用说,吃了吃就是睡,能躺着就不坐着,打个滚就睡着了。 哄好了他们,就放在床上让小素看着,叶娇则是又去了书桌前琢磨自己的请帖。 这些祁昀是可以帮她写的,但是如今到了京城,事事都要按着规矩来。 一个人的笔迹最是独特,轻易模仿不得,若是这请帖是祁昀写的,那么请来的人多半是要领了祁昀的面子接了祁昀的情,而不是自家娘子的。 同理,让祁明写也是不成的。 这样一来,以后自家这后宅到底谁做主,怕是外人就会多不少说道了。 这后宅之事本就复杂,更何况是在这人心七拐八绕的京城,祁昀可不想给自家娘子惹麻烦。 于是,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建议:“娇娘,不如把这个差使给冯先生吧。” 此话一出,叶娇的眼睛就亮起来。 冯秀才虽说现在的名头是旭宝的启蒙西席,不过府中一些文卷的事情也是要交给他的。 写请帖这事儿给冯秀才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之前柳氏教过叶娇的事情她还记在心里,便道:“我请他做事,是不是要给点好处?” 祁昀闻言便道:“不用的,如今这宅子的账面你管的很好,我们签了不少下人,虽说冯先生与他们不同,但总不好厚此薄彼,省的他们私下比较暗使劲儿,倒不如他们额外做的事情都记在账上,等到发月钱的时候统一给就是了。” 叶娇闻言想了想,便笑着应声。 这事儿落了地,叶娇的心情也松快起来。 这时候两个孩子睡熟了,小素便抱着他们去了旁边的厢房,小心翼翼的合上了门。 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叶娇才终于想起来:“相公,我记起来了,你之前抢过旭宝的蛋羹吃。” 祁昀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档子事儿,想来自家儿子确实是过目不忘,记性好的过分了,这种小事情也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松了口气,脸上也轻松不少。 叶娇见状,不由得问道:“相公,你是想到什么了?” 祁昀也不瞒她,一面帮她把发髻散下来,一面轻声道:“嗯,我想着我还偷吃过他的饭,他不知道,真好。” 这倒是让小人参好奇起来,对着铜镜里面模糊的人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祁昀则是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了她,手臂先是扣着女人纤细的腰肢,而后双手轻轻向上游走,低头吻在她的颈子上,语调轻轻:“等下我就告诉你。” 至于到底偷吃了什么,叶娇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想明白的。 她坐起来,拢了一下抹胸,一言不发的伸手在祁昀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用的力气不大,可是耳朵却是一片通红。 祁昀比她醒的早些,见叶娇这样就知道她没真的生气,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叶娇的手道:“莫要打这里,仔细手疼。”然后就把女人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 男人腰侧的肉是软的,就是捏上去也不会硌得慌。 可是叶娇哪里舍得呢,哼了一声,过去在他锁骨上咬了一下,嘟囔着:“以后不许这样了,不许跟如意和宁宝抢……抢饭吃。” 祁昀笑了笑,应了一声。 叶娇则是重新躺下凑到了祁昀身边问道:“等会儿怎么接三弟?” 祁昀早便打算好了,闻言回道:“我准备了马车,也订好了饭庄,都是自家产业,等三弟出来便带他去吃午饭,回来便让他好好洗洗睡觉,休息休息才是。” 叶娇眨眨眼睛:“饭庄?相公你不是只有一个酒铺吗。” 祁昀轻描淡写的回道:“新盘下来的。” 小人参立刻有了笑,软软的道:“相公真厉害。” 这话引得祁昀眼睛一暗,刚准备拉起床帐的手收了回去,伸手把自家娘子抱进了怀里。 而等两个人穿好衣裳洗漱完毕,旭宝已经开始在外面啪啪啪的拍门了。 今天是贡院开门的日子,要等到接近午时才能开门,不过一大早就要去等着,不然门口接人的马车那么多,去晚了就要排到后面去了。 旭宝经常听祁明给他念书,两个人关系不错,小家伙心里就记着这事儿,一大早就跑来找祁昀和叶娇,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旭宝也要去找三叔叔!”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章 小家伙跑进来的时候,小素紧紧跟在后头。 如今已经能跑能跳的旭宝比以前活泼很多,而且跑的特别快,小素只是护着都觉得出汗。 而旭宝使劲儿拍门的时候,小素想要拦着已经来不及了。 见他已经推门进去,小素只能蹲下,抱住了旭宝胖嘟嘟的身子不让他往内室闯,对他小声道:“小祖宗,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在做重要的事情,我们在外面等等他们好不好?” 旭宝则是抬着胖嘟嘟的小脸看着小素,声音清脆:“三叔叔就重要!” 这不是旭宝编的,而是祁昀亲口告诉过小家伙的。 现在的旭宝还不懂什么是科举考试,祁昀的解释是“想要当宰相就要在这件事情上努力”,旭宝的志向就是当宰相,管爹爹,天天抓着爹爹给自己念书书,这很重要,所以科举就很重要。 祁明对他好,总乐意哄着他,给他念书讲故事,现在祁明去科举了,旭宝自然默认三叔叔在做一项伟大的事情。 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去找三叔叔! 旭宝还专门扯了扯身上的小衣服:“旭宝专门穿的,去找三叔叔。” 小素看了看旭宝身上红彤彤的衣裳,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内室的门打开了。 祁昀正给叶娇画眉,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才过来开门瞧,一眼就看到了正瞪着眼睛瞧自己的自家胖儿子。 祁二郎手上拿着螺子黛,没法抱他,只能问道:“这么早,旭宝怎么就自己跑来了?”而后看向了小素,“他吃饭了吗?” 不等小素开口,旭宝就立刻回答:“旭宝陪娘吃。”然后就探着头要朝里面看。 祁昀示意小素能把旭宝松开,而后他拿着螺子黛走回到了妆镜前,一面重新捧起叶娇的脸帮她画眉一面道:“等着。” 旭宝哒哒哒的跑过去,抱住了祁昀的小腿:“爹爹什么时候走?” 祁昀则是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细心地描画着他最擅长的远山黛眉。 今日虽说是去接祁明,但是这也是叶娇进京以后头一遭正经出门。 来到京城以后,祁昀算是发现了这里和家乡最大的不同,并非是财力和官威,而是这里人的眼睛总是不闲着。 能在京城里居住的都有点自己的本事,不管是商贾还是官家,总归是没有寻常人。 所以他们就习惯与打量别人,不明着看也要偷偷看,然后在心里琢磨揣测,自己就能想出一出大戏来。 如今自家娇娘头一遭现于人前,必然会有旁人的眼睛在暗处看她,祁昀不觉得需要叶娇刻意的做什么改变,反倒是他自己,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才能护好自家娘子。 这画眉也算其中一项。 等画好了,祁昀才放下螺子黛,拿着布帕擦擦手,然后低头抱起了旭宝对着他道:“等用完早饭就走。” 旭宝撒娇似的抱住了祁昀的脖子,肉脸蛋蹭上去,软乎乎的求:“带旭宝,旭宝乖乖,带旭宝去。” 祁昀颠了颠他,没回答。 叶娇原本在对着镜子贴花钿,见没了动静就回头去看,而后就看到了自家相公虽然没有表情却是眼睛含笑,摆明了是看出了旭宝的心思,却在享受着儿子求他。 小人参也不戳破,由着他们父子两个黏糊,起身去让小素摆桌,而后两个人带着一个娃娃吃了早饭,叶娇又去喂了龙凤胎,祁昀便坐在软榻旁边陪着龙凤胎和旭宝玩儿,叶娇则是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女人出门都是慢些的,叶娇也一样,倒不是她磨蹭,而是这女子的衣裳层层叠叠的,要看配色,要选头饰,还要搭配合适的花钿妆容,但凡一样错了都是不成的。 叶娇其他的事情得过且过,但是在把自己打扮漂亮的这件事情上和每个普通女人一样执着。 祁昀则是左手宁宝,右手如意,晃晃悠悠的,希望可以把他们哄睡着,这样等会儿他和叶娇才好出门。 宁宝一直都是乖的,躺在祁昀怀中,抱着个毛线球,不用祁昀晃悠就能自己睡着。 但是如意却不吃这套,她不自在的扭来扭去,嘴里模模糊糊的嘟囔着让人听不懂的声音,让祁昀有些疑惑,而后就听旭宝道:“爹爹,把妹妹放下吧。” 祁昀不解:“为什么?” 旭宝那张小脸蛋上一本正经的回答:“妹妹硌得慌了。” 祁昀:…… 祁二郎自认他确实是略瘦了些,就算现在身上比以前结实很多,可是也没长多少肉。 但这么被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祁昀有些无奈。 等把已经睡着了的宁宝和还在闹腾的如意放下,祁昀才看着旭宝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旭宝一边凑到如意身边搂住她,一边对着祁昀道:“因为爹爹抱我的时候,旭宝也硌得慌。”那表情,耿直又体贴,似乎再告诉祁昀,他不说是因为父子亲情,格外为他考虑了。 祁昀:…… 而如意见宁宝睡了,并没闹他,扭头就抱住了旭宝,笑呵呵的抓着旭宝的手指头来回晃悠。 旭宝也有模有样的陪她玩儿,坐的笔直,两个小胖手紧紧地抱住了如意不让她摔倒。 这让祁昀看的欣慰,纵然自家胖儿子平时看起来撒娇耍赖什么都会,可是只要在弟弟妹妹面前就很有哥哥的样子。 不过如意到底还小,没多久就困了,趴在旭宝身上睡了过去。 莫婆子就上前抱走了两个小娃娃,带去旁边的厢房睡觉。 祁昀则是趁着这个时间抱起了旭宝,撂到腿上让他对着自己做好,祁二郎看着他叮嘱道:“这次带你去,外面人多眼杂,你要多注意,不要乱跑,不然会被坏人盯上的。” 旭宝咬着手指歪歪头,不太明白:“坏人?” 祁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的太真了怕吓到他,这么大的孩子如果开始怕人,以后就不好教了,但也不能不说,回头出门了一个疏忽被人抱着就跑自然是不成的。 所以祁昀只能模糊的形容了一下:“要是有人看到你就问你叫什么,爹娘做什么,说是爹娘的朋友还要抱你走,那就是坏人。” 旭宝虽然小,但是记性是很好的,立刻重复了一遍,又问:“那旭宝怎么办?旭宝舍不得娘和爹爹。” 祁昀闻言,欣慰的摸了摸自家儿子的脑袋,心里感慨旭宝的头确实是比别人家的孩子大了一圈儿,嘴里则是道:“真碰到了你就喊,有人拐小孩,抓坏人,就有人救你了。” 旭宝点了点头,仔细的记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叶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选了一条湖蓝色曲裾,通身紧窄,下摆散开,腰带上穿了一块紫玉,而此时叶娇还没把发髻梳起,长发松松的用带子束了发尾,走动时耳边碎发垂下来,美的让祁昀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这衣裳是之前叶娇桥上的那家绸缎庄做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 以前祁二郎并不觉得这衣裳好坏会有什么不同,终究他喜欢的是这个人,哪怕换个天仙来他都不会多瞧一眼,至于穿戴,合适就行,其他的并没什么感觉。 但这一刻,祁昀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女子对于好看的衣裳首饰会有那么多的追求,而这京城里面的绸缎庄为什么一件好衣裳比金子还贵。 头上何所有,翠微榼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失神,祁昀没有开口,反倒是旭宝抢先一步嚷嚷出来:“娘亲好看!”然后就举起手要叶娇抱抱。 小人参立刻笑起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旭宝,搂在怀里亲了好几下。 祁昀则是盯着这个小马屁精轻哼一声,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神色淡淡的道:“我这就去让铁子套车,过会儿就走。” 不过在出门时,祁昀还是凑到了叶娇耳边,轻声道:“下次多做几件吧,我陪你去。” 叶娇应了一声,笑的眉眼弯弯。 祁家的马车去贡院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其他的几驾马车在等着了。 祁昀并没有让马车太往前凑,而是找了个阴凉处停好,便带着叶娇下车走动,算是松快一下身子,等瞧着人多了就和叶娇一起回到了马车上,既没有同谁打招呼,也没有过于招摇。 只是依然有不少人的眼睛在往那边瞧,温家马车上面的石氏就是其中之一。 石氏在祁昀夫妇回马车之后就撂下了帘子,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婆子小声道:“夫人,我们要不要过去同祁家人打个招呼?” 婆子的意思石氏明白,如今温家和祁家毗邻而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石氏的亲哥哥石天瑞与祁家交好,她过去打个招呼也是应当。 但是石氏却没有动作。 她和石天瑞不同,石天瑞一心报国,天资聪慧却性格清高,若非曾经的他与官场格格不入,也不至于被贬出京城。 可是石氏是个能忍的,做事情走一步看三步,最谨慎小心不过。 哪怕知道了祁家和自己成了邻居,石氏也从未在信中对石天瑞透露分毫,如今更是不会主动上去招惹祁家人,而是对着婆子轻声道:“不急,过阵子祁家娘子定然是要来下帖子的,到时候再说不迟。不然现在上赶着过去套近乎,就我现在这个处境,若是让人家觉得我在借势,反倒不好相处。” 一听这话,婆子脸上就有些愤愤不平:“可是每次有帖子来,都被西院那个小贱人劫走,从来都到不了咱们手上的。” 石氏没说话,只是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 温家一妻三妾,石氏如今娘家倒了,哪怕是正房夫人也不受重视,加上无所出,万事都被那个生养了儿子的贵妾孙氏把持,如今石氏基本不理家事,除了需要正房娘子出面的场合,旁的时候竟是什么都不管了。 可她心里却有自己的一番计较:“不用担心,郎君虽然是个男女之事拎不清的,可是在这些事情上不会糊涂,宠妾灭妻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他和我都没脸,孙氏无论如何受宠,这些事情她都碰不上的。不然,他的儿子会试,为什么要让我来外头等呢。” 婆子想想,觉得是这个理,也就不说话了。 却没看到石氏眼睛里的冷淡。 她和温家家主之间早就没了感情,话都不曾多说,说是夫妻,却还不如陌生人。 石氏刚才瞧着,祁昀和叶娇纵使只是下来略略走动还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可是那两人显然是互相爱重的。 当真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眷侣了。 怪不得自己那位心思开了七个窍的嫂嫂郑氏会亲近叶娇,每次来信都要夸上好几句,如今石氏哪怕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心里暖。 想来刚才盯着他们看的人不少,怕也是有不少人嫉妒的眼红,石氏则是心平气和,大概是自己家里压根儿没有指望,她又不是自己过得不好就想让天下人都不好的疯婆娘,如今瞧着叶娇,石氏反倒多了不少善意。 捏了捏手上的丝帕,石氏闭上眼睛,再不多言。 而叶娇并不知道只是略走两步就能引得人艳羡了,她正坐在马车上,靠着祁昀,手里捏着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 祁昀在她的腿上垫了一方丝帕,省的桂花糕的碎渣污了衣裙,另一只手则是环住了叶娇纤细的腰肢,眼带笑意看着叶娇。 换成以前,祁昀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能看人吃东西看入迷的,可是如今,自家娇娘做什么他都看不够,恨不得眼睛长在叶娇身上,又想着把自家娘子放在怀里揣着随时带着才好。 叶娇则是错误理解了祁昀的意思,见他盯着自己看,便将吃到了一半的桂花糕递过去:“相公,你吃?” 祁昀是不爱吃甜的人,不过既然叶娇开口了,他也不拒绝,就着叶娇的手就把桂花糕吃了进去。 旭宝看着眼热,却没有开口争抢。 小娃娃很懂得什么时候能跟爹娘撒娇,什么时候应该安安静静,到底是从小看爹娘和美长大的孩子,这方面是极有眼力见的。 只是呆在马车上时间久了就觉得无聊了,要是马车动起来还好,但就是这么停靠着,一动不动,却要在上面一坐好几个时辰,小孩子难免有些难熬。 于是他拽了下叶娇的衣袖,问道:“娘亲,旭宝想下去玩儿。” 叶娇正要说话,就听外面有人敲了敲车舆,道:“二少爷,秦管事让人传了话儿来。” 祁昀闻言便对着叶娇道:“你在车上先坐坐,我带着旭宝下去走走。” 叶娇点了点头,帮祁昀整理了一下领口的褶皱,便看着他抱着旭宝下了车。 祁昀把旭宝放到地上,对着他叮嘱:“就在这里走一走就行,不能跑远,我之前和你说的话都记得了吗?” 旭宝一听就挺直了腰板:“记得。” 祁昀这才点头,示意一旁的婆子都跟上他,又给了旭宝一个九连环,见旭宝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解九连环,这才叫了铁子过来说话。 铁子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在,便对着祁昀道:“二少爷,秦管事说,之前那个烧瓷器的老翁已经找到了,他们就在城外的一家客栈里落脚,本来是要回老家的,他们的对家也探听出来了,”铁子压低了声音,“是温家。” 祁昀微微挑眉,声音平缓:“哪个温家?” “就是咱们的邻居。”说着,铁子还朝着远处看了看,那边就是温家的马车。 祁昀闻言,眉间微皱。 之前祁昀是不想要和温家有什么交集的,在他看来,后宅不宁的多半前面也一团乱麻,以至于祁昀都没有细细探听过他家的事情,想着相安无事就罢了,左右生意上没有交集,也不用深交。 可是如今看来这温家比自己想的还要乱些。 不过祁昀略想了想,便道:“你现在去告诉秦管事,想办法留他们暂时住下,吃住都有我们,旁的事情等他们缓一缓再说。” 铁子应了一声,而后就跑走传话儿去了。 而祁昀则是重新看向了旭宝。 小胖墩说是想要下来溜达,其实就是不喜欢闷在车舆里,只要从里头出来,他也没有满处乱跑,就乖乖的坐着解九连环,不急不躁,格外耐心,也很专注。 祁昀没有帮忙,也没有上前,而是站在不远处,眼睛朝着周围看了看。 他选的停马车的地方很好,能看到周围,却是一个背风的地方,在这里说话不容易被别人听到,再加上祁家如今背景不明,寻常人家不太往前凑,周围倒也空旷。 距离贡院开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来的人已经有不少了,也有在底下站着等的,却很少互相问候的。 毕竟所有的心思都在贡院里头,有寒暄的时间还不如多对天祈祷一下,保佑自家儿郎能万事顺利呢。 不过看着看着,祁昀就发现有两个人看起来格外眼熟。 他们原本远远站着,不过在看过来后,便迈开步子朝着这边走来。 微微眯起眼睛,祁昀很快就认出来他们的身份。 楚承允,还有叶平戎。 两人看起来都很低调,不熟悉的人打眼看去定然是认不出的,楚承允更是带了儒巾,拿了纸扇,和以前的模样全然不同。 纵然周围人多,可是他们微微低头的时候想来也没人会觉得一国之君会在这种时候跑到贡院外头溜达。 祁昀也没有干站着,而是迎着走了过去。 这让楚承允和叶平戎顺利走到了祁昀面前,祁昀再见楚承允,立刻露出了惊讶神情,然后就要行礼:“草民……” “行了,朕便装出宫,你也不用那么多虚礼。”楚承允显然很高兴能看到祁昀脸上的惊讶,他抬抬手止住了祁昀的动作,眼睛却是朝着贡院的大门看。 祁昀自然知道楚承允是为了看祁明而来的,心里感慨自家三弟傻人有傻福,面上却是低眉敛目,轻声道:“陛下心怀天下士子,当真令人敬佩。” 这句话,实实在在的抓住了楚承允的痒处。 他显然觉得自己和祁明偷偷见面的事情是瞒着所有人的,祁昀定然不知,自己现在过来看是有私心的,结果被祁昀这么一说,却十分光明正大,楚承允立刻笑道:“是啊,这可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自然是要多关心些的。” 叶平戎在一旁听着,有些迷糊。 自家妹夫这是在拍马屁吗? 可是听着不太像,妹夫这般家国天下的人必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想来是真心实意的说的,唉,妹夫还是太耿直。叶平戎在心里十分唏嘘。 而后三个人说话,说是应对,倒不如说是闲聊,祁昀把商队的事情一一说清,楚承允对于自己这个头一遭出钱的事情也格外关注,听的也认真。 叶平戎虽然插不上话,却也好好的在听。 他倒不关心楚承允赚了多少钱,相比较于皇帝主子,他更关心自家妹夫能有多少回报,这样才能让妹子的日子更好过,叶平戎也能心安。 不过楚承允的注意力却没有在祁昀身上,不多时就被一个小肉团子吸引了过去。 下意识地走过去,楚承允在旭宝面前站定,低着头盯着他看。 对楚承允而言,他从来没有强求过儿女缘分,与一般的天潢贵胄不同,楚承允并不是个每天想着生无数个孩子来巩固皇权的人,他也珍重孟氏,从来不主动提起,生怕孟氏伤心。 但是在心里他和孟氏一样,都是喜欢孩子的。 旭宝长得讨喜,坐在那里软乎乎的一个,任谁看着都想要亲近。 可是这么一站,就把旭宝面前的阳光都给挡住了。 旭宝却动作一顿,微微皱眉,眉毛蹙起的瞬间表情像极了祁昀,可是昂头去看的时候那双眼睛又是一片清澈,小肉脸蛋瞧上去人畜无害。 刚才他们说话时,旭宝一直摆弄着九连环,既没听到也没看到。 这会儿突然看到了一个陌生人站在自己面前,旭宝先是往后挪了挪,确定婆子还在身边,这才软乎乎的开口:“你是谁呀?” 一句话,就让楚承允软了心。 寻常看到的奶娃娃多是被家里人使劲儿教过才会带到他面前,规规矩矩,甚至和他说话的时候腿脚发颤,让楚承允觉得自己是个凶神恶煞的夜叉似的,便也不太乐意看孩子了。 如今突然瞧见一个不怕自己的,楚承允来了兴趣,笑着道:“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你又是谁?” 旭宝忽闪忽闪大眼睛,却不说话。 楚承允倒也不在意,看着旭宝的年龄就知道,这应该是祁昀和叶娇的第一个儿子,而这个孩子大名叫祁策,当初叶娇怀着他的时候,楚承允还说过,未来要帮他起字的。 那时候楚承允觉得自己大概要壮士一去不复还了,毕竟他当时没有什么人支持,旁的兄弟看起来都比他有能耐,楚承允又是重伤在身,难免心里哀戚。 想给旭宝取字,也是给自己一个希望,或者说对未来多一些期盼。 如今,他九五之尊,却依然心思纯善,并没有忘记当初的一切。 现在看到旭宝,自然比看到旁的孩子还多了层亲近。 于是楚承允笑着道:“不碍事,我知道你叫旭宝,刚才我瞧见你爹了,我抱你去找他好不好?”而后,楚承允弯腰就把旭宝抱进了怀里。 旭宝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远处正和叶平戎说话的祁昀瞧见了,却没有在意,反倒乐意自家儿子和楚承允亲近些。 而一旁的婆子是看到他和自家主子们认识,再加上小素示意她们安静,于是这些婆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旭宝却突然伸手推了楚承允的肩膀一下。 这一下把楚承允推的莫名其妙,可他身子结实,稳稳地护住了旭宝,还扶着他的后背省的小家伙掉下去。 但是楚承允却不知,旭宝现在心里慌得厉害。 他虽然小,但是记性一贯不差的,再加上之前祁昀陈清厉害,让旭宝更加印象深刻。 小家伙的脑袋里牢牢记着之前祁昀跟自己说的话—— 坏人,就是说认识旭宝爹娘的,问自己名字的,还要把自己抱走的! 这个人现在就要把自己抱走! 坏家伙! 于是,当那边贡院开门时,小胖墩则是使了劲儿,一边撑着胳膊让楚承允离自己远一点儿,一边扯着脖子喊:“爹爹,娘亲,救命啊!坏人拐卖小孩儿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一嗓子把楚承允喊懵了,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凭着本能抱紧小旭宝不让他掉下去。 可旭宝的声音并没有引起旁人太多的关注,因为时间正好赶上贡院开门,里头的举子走出来,一个两个的瞧着都格外疲惫,来接人的不管是父母还是下人都紧紧地盯着,寻找自家人,自然不会注意到祁家这边的情况。 真的关注的,只有祁家自己的人。 婆子们自不必说,她们的职责就是好好保护小少爷,不管旁人说什么,现在旭宝闹起来她们自然是要上去帮忙的,而小素也犹豫了一下,选择过去想要把旭宝“救”下来。 可是比她们更快一步的,是车子上面的叶娇。 原本小人参正半睡半醒着,结果被自家胖儿子一嗓子就给喊醒了。 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叶娇就推开了车舆门,直接跳下了车,看都没看就一把把旭宝抢到了自己怀里! 而后,叶娇看到楚承允一脸茫然的神情时,也愣了一下。 低头看了看正趴在自己怀里格外委屈的小胖墩,叶娇颠着他晃了晃:“旭宝,你刚才喊什么呢?” 旭宝紧紧地搂着叶娇的脖子,闻言,软趴趴的回答:“是爹爹说的,会有坏人把旭宝拐跑。” 楚承允的眼睛看向了旭宝,终于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他真的说自己是坏人…… 朕哪儿坏了? 叶娇则是想起来了自己更衣时听到的话,纵然那时候她在屏风后面,瞧不见,可是还是能听到祁昀对儿子的叮嘱的。 发生了什么叶娇不清楚,不过眼前这位怎么也不会是坏蛋的。 不过叶娇也不知道怎么跟旭宝解释,就只能道:“他不会拐走旭宝的,他是……他是你舅母的哥哥。” 旭宝一听,立刻挺直了后背,圆圆的眼睛看向了叶娇:“舅母?是金色的舅母么?” 叶娇闻言一笑。 显然华宁没事儿给孩子们塞小金锭的做法已经被旭宝牢牢记住了,小人参并不点破,只是笑着回应:“对,就是那个舅母。” 旭宝的眼睛就亮起来。 对于华宁,旭宝是很有好感的,不仅仅因为华宁和叶娇的关系好,也因为华宁性格开朗,好玩好动,来祁家的时候最喜欢陪孩子玩,旭宝见她见得多,自然记得清楚。 既然楚承允是舅母的哥哥,旭宝也就乐呵呵的扭头看他,笑的眉眼弯弯,那副讨喜的样子完全不见刚刚的戒备和惊恐。 可是旭宝张张嘴,却不知道叫什么,又看向了叶娇。 只是这称呼叶娇也有些理不清,哪怕她当人当了这么久也没有整理好这些复杂的亲属关系。 好在身边跟着几个婆子,其中一个凑上来轻声道:“也要叫舅的。” 旭宝听了,不等叶娇开口,就软乎乎的喊了一声:“舅舅好。” 这个身份有些复杂,也有些突然,楚承允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靠着华宁长公主的身份才能摆脱坏人身份。 只是他又不能直接说自己是皇帝,皇帝也不都是好东西,比起这个,还不如用华宁的关系了。 而旭宝见他没回应,便觉得是自己刚才吓到人家了,有些不好意思。 小家伙现在年纪小,可是在家里上有相亲相爱就差黏在一起的爹娘,下有软趴趴连话都不会说的弟妹,旭宝很小就懂得怎么才能安慰到别人的同时对自己也好了。 于是,他直接扭着身子伸出手去,对楚承允道:“舅舅抱抱。” 一句话,就叫软了楚承允的心。 皇帝陛下几乎是在还没有想起来生气的时候,就被旭宝哄好了。 而在祁昀和叶平戎回来的时候,旭宝已经抓着楚承允的衣裳,舅舅长舅舅短的喊开了。 对于自家儿子认了个皇帝当舅舅,祁昀完全没想到,但是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他按捺下了心里的疑问,拉住了叶娇的手轻声道:“怎么下来了?” 叶娇捏了捏祁昀的指尖示意他自己无事,语气温软:“旭宝喊下来的。”而后叶娇的眼睛就看向了叶平戎,眉眼弯弯,“大哥。” 纵然叶平戎寻常对待外人都是冷言冷语,一张脸硬得像是木头板,但是每每碰到叶娇,都能柔和了眉眼,也温暖了声线,连音调都轻缓了起来:“娇娘,冷不冷?如今还没暖起来,你该多穿点。” 叶娇乖巧摇头道:“不冷的。”不过很快她就看向了祁昀,“相公你冷不冷?马车上有披风,你披上些吧,有风。” 祁昀攥着叶娇的手,眉眼是只对着叶娇才有的柔和,轻声回道:“不冷,放心吧。” 而叶平戎瞧着这小夫妻两个,有欣慰,也有思念。 欣慰于他们的夫妻和乐,思念则是他想华宁了…… 而在这个时候,只有跟着马车来的六思看到祁明走出了贡院大门! 六思原本是踩着一块方石垫着脚探头看的,等瞧见祁明,立刻跳下了石头,想要去告诉祁昀,但是他越紧张结巴越严重,硬生生是张开嘴说不出话,索性直接扭头迎着祁明跑了过去。 祁三郎却没有发现祁家的马车,并不是祁昀选的地方太偏,而是祁明已然疲惫不堪了。 连着九天蹲在那个牢笼一样的号舍里,哪怕站起来都会被监考的官员死死盯着,就算准备充足依然是吃睡不香,加上最近的细雨连绵,寒风入骨,就只能靠着厚重的衣裳抵挡寒意,这都让祁明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似的。 旁人都说科举之途辛苦,其实祁明之前是没有太深刻体会的。 甚至自家二哥身子好些了后都坚决不入仕途都让祁明有些不解,毕竟在祁三郎心里,祁昀是无所不能的,自己都能小三元,一路考进会试,二哥肯定也可以。 可是经过了这九天的苦熬,祁明终于明白最理智的还是二哥。 且不说做官以后要面对何等凶险艰辛,光是这几天的折磨,就不是自家二哥那等虚弱身子能扛得住的。 倒不如多赚钱过好日子……不过史书上头的富户豪商都不太容易有好下场,能顺顺当当的多是朝中有人或者是皇家维护的,自家二哥哥虽然有块金匾傍身,但是皇家当中无人倚仗可怎么办? 一时间,已经考迷糊了的祁明突然有种莫名的责任感。 自己要努力,要好好做官,这样才能护得住全家也能保护二哥! 而且二哥能有二嫂嫂那样的娘子,此生足矣了。 想到这里,祁明突然想到之前柳氏说给他想看媳妇的事情,不由得脸上一红,在心里琢磨着,要是考上了是不是就能两好并一好?他也想有人喂桂花糕吃…… 正想着,祁明就听到有人喊了自己一声:“三郎!” 祁明扭头,就看到了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的温六郎。 原本祁明是不认识温家六郎的,不过住得近,再加上温六郎有意亲近,这些日子一来二去就熟识了,虽说这温六郎大排行行六,可是分开过后,温六郎便是邻居温家的大公子,三兄弟中最年长的一个。 祁明待人素来都是和煦的,见到温六郎,笑着拱手道:“温兄。” 温六郎长相清秀,身姿颀长,只是一双薄唇看着有些寡淡,可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热情:“不用这么客气,三郎,你考的如何?” 说起这个,祁明摇了摇头:“不算好。” 虽说这三场考的题目都让他心有所感,但恰恰是因为有所感悟,才让祁明觉得摸不到底。 若是像以前那样,用锦绣文章花团锦簇来包裹,哪怕得不到头名,也不会被刷掉。 但是现在这样字字句句都言之有物的,若是合了考官胃口,便能一飞冲天,但要是合不上,怕是会被贬的影子都看不到。 心里担忧,脸上就带出了几分丧气,祁明长叹一声,道:“一念之差啊,罢了,全看天命。” 见他如此,温六郎的脸上有得意一闪而过。 这祁家搬来之后,祁三郎小三元的名头就被人传开了,邻里没少夸赞他,却让温六郎心里不忿。 原本人人都说温六郎作文好学识佳,结果来了这么个半大小子就把他压下去了,温六郎自然不愿。 结果现在听闻祁三郎没考好,温六郎自然高兴,语气也是上扬的:“三郎莫要着急,大不了从头再来,再等三年照样可以继续考的。我虽然觉得写得不错,却也不能确保肯定能中,三郎你也不要太介怀才好。” 祁明并没有听出这话里头的幸灾乐祸,而是抬头看他,格外真诚的道:“那就先祝愿温兄可以金榜题名了。” 温六郎笑了笑道:“借你吉言。” 正在这时,六思已经小跑着到了两人面前,他伸手接过了祁明提着的书篮和装着被子衣裳的包袱,紧紧背好,而后对着祁明道:“三三三三少爷,二……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就,就在那边,等,等你。” 祁明便抬头仔细看了看,果然瞧见了自家马车。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温六郎惊讶的问道:“三郎,你怎么留着一个这般口齿不清的书童?不怕耽误事儿吗?” 此话一出,祁明就看了温六郎一眼。 其实按照温六郎的脾性,他素来是个能装模作样的,如今能把实话说出来,只是因为瞧着祁明脾气好,笃定了他不会生气,这才随口问了一句。 却不知道这祁三郎脾气好不假,见识少也不假,但是脾气却是祁家人特有的执拗和护短。 没多说什么,祁三郎重新看向了六思,伸手拉着他的胳膊道:“好,我知道了,六思你带我去吧,我没瞧见他们,赶紧去,我饿得很。” 这是祁明扯了个谎,为的就是哄自家小书童高兴。 果然,刚刚因为温六郎那句话而显得有些瑟缩的六思立刻昂起头,反拽住祁明的手腕道:“少爷,莫,莫急,拉紧我,别走散了,我,我带你过去。” 祁明则是还礼貌的对着温六郎说了句:“告辞。”这才离开。 可是没等走多远,他就听到了身后,温六郎的小厮道:“六公子,夫人的马车就在那边等着呢。” 而温六郎带了些厌烦的声音传来:“不过是个继室,处处压我娘亲一头就罢了,这种时候还想来抢我的风头,给她这个脸面干嘛?回府。” 祁明脚步微顿,而后头也没回,便神色淡定的由着六思拉着自己走开了。 等叶娇瞧见祁明的时候,祁三郎的额头已经发了汗。 小人参愣了一下,也顾不上什么旁的事情了,走上前去,扶住了祁明,用手指不着痕迹的环住了他的手腕,问道:“这是怎么了,病了?” 祁明摇摇头,撑着笑意回道:“不碍事,就是在里头吃的不大好,又累,饿的。” 而叶娇也摸出了脉象,蓬勃有力,没什么病痛,想来确实是像他说的那般是饿到了,她便对着祁昀点了点头,祁二郎松了口气。 可小人参刚一推开,手上就多了个小胖墩。 刚被楚承允抱在怀里稀罕的旭宝这会儿直接被塞进了叶娇怀里,楚承允则是大步走到祁明面前,眉头微皱的看着他:“这般模样,饿能饿成这样?不成,该去找个医馆好好瞧瞧才是。” 祁明忙拉住了他:“义兄莫慌,我是真的饿,让大夫给我喂苦药汤子还不如让我吃点东西……” “讳疾忌医要不得。”谁知道楚承允根本不信,直接拽住了祁明,对着祁昀道,“二郎放心,我定会把他送回去的。” 祁昀哪儿有不放心的呢,跟在楚承允身边,比在哪里都让人放心。 于是祁昀无视了自家三弟求助的目光,一本正经的回道:“那就麻烦陛……三公子了,只怕还要劳烦三公子,给我弟弟找些东西吃才好。” 楚承允点了点头,道:“饿不着他。”说完,就抓着祁明大步离开。 叶平戎忙跟了上去,都没来得及跟叶娇好好道别。 小人参则是抱着旭宝走到了祁昀身边,轻声问道:“不碍事吗?” “放心吧。” “那相公你之前说要去饭庄,岂不是白准备了?” “那就我们去吃,不带着三弟就是了,走吧。” 当晚,被叶平戎送回到祁家的祁明已经被收拾一新,连衣裳都换了新的,可瞧着却是蔫着的,去找祁昀的时候,也是直接往椅子上一瘫,像是没骨头似的。 叶娇原本在吃着杏酪,见他这样被吓了一跳,想过去再号号脉,却被祁昀拦住了。 祁二郎对着叶娇低声道:“他紧了这么多天,今天想要放肆一些就由着他吧。” 此话一出,叶娇没什么感觉,倒是同样听到了的祁明心里带出了不少感动。 纵然平时自家二哥总是变着法的磨砺自己,但是真的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亲兄弟之间最为关切的。 而后,祁明又听祁昀道:“等他缓过劲儿来,我再让他抄五十遍《礼记》也就是了。” 此话一出,祁明立刻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看着祁昀道:“弟弟刚才一时忘形,还望二哥二嫂不要介意。” 叶娇没说话,而是看向了祁昀。 祁昀则是挖了一勺杏酪喂给一旁张着嘴巴等着的旭宝,等旭宝吃了,这才看向了祁明:“无妨,不过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说起这个,祁明就是一脸纠结的如实告诉了祁昀。 中午被楚承允带走后,就去了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府邸里,被一个白胡子的人战战兢兢的号脉,说了一堆听不懂的医理,然后给他开了药让他喝,祁明被楚承允盯着,只能捏着鼻子灌进去了。 “那药特别苦,苦的我吃饭都没滋味儿了。”祁明一面说,一面又想要瘫坐,结果被祁昀眼睛一扫就立刻坐直了身子不敢乱动。 叶娇则有些迷糊:“你身子无碍,为何要喝药?” 祁明也是一脸茫然,祁昀则是心如明镜。 想来楚承允是把祁明拽去了御医家中,让他诊脉,虽然祁昀没有见过御医,但是那些专门给达官显贵看诊的医生他还是认识几个的。 哪怕身子无病,都不能明着说,生怕牵扯到贵人主子的暗中较劲儿当中去,既然不能说实话,就只能似是而非,开一些强身健体却没什么特别效用的药方,喝下去反正喝不坏,总归是把自己摘清楚便是了。 想来自家三弟也是喝了一肚子补药,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劳累了几天,回家以后还有精神跑到自己这里来念叨。 不过祁明是个心善的孩子,哪怕喝了一肚子苦药,这会儿也在给楚承允开脱:“义兄就是关心太重,这才紧张了些。” 祁昀看了看他,没说话。 叶娇则是拿着帕子给旭宝擦了擦嘴,又顺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胖脸蛋,这才笑着看向了祁明:“既然无事了,三郎早早回去睡觉休息,娘之前来信说等你考完了给她写封信寄过去的。” 祁昀点点头,眼睛看着祁明道:“距离放榜还有些日子,你也该调整心情好好休息好好读书。” 谁知道,祁明却道:“二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祁昀一边给叶娇倒茶一边淡淡的回道:“说。” 祁明犹豫了一下,道:“我想要这几天能跟着你在铺子里转一转。” 此话一出,不仅是祁昀,就连叶娇都惊讶的看着他。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这个位置并没有过太多变化。 哪怕现在商人地位直线上升,可是一个举子之身去店铺帮忙着实是闻所未闻。 旭宝也眨眨眼睛,奶声奶气的问道:“三叔叔不读书了?那怎么当宰相?” 祁明笑着抱起了旭宝,放在腿上颠了颠,眼睛则是看着祁昀道:“二哥,我是觉得我现在不能吃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光是一场会试都能让我累倒,这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如何呢,总归要找点事情做的。” 换了旁的时候,祁昀定然是要骂他一顿然后把他赶回屋子里读书的。 但是现在,祁昀却有别的打算。 他细细打量了祁明一番,就点了头:“也好,既然你有这份心我也不会拒绝,只不过这店里你是不能去的,我会让秦管事陪你在京城里走走,看看,你若是想要去京郊,那里我刚买下了一处庄子,你也可以去住上几天。”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个人都盯着祁昀看。 只不过,旭宝看的是祁昀手上的杏酪,祁明则是高兴于祁昀答应的痛快,而叶娇便是惊讶又有了个新庄子。 小人参觉得比起自己,相公才更像是个会法术的。 左一个饭庄,又一个庄子,相公那双手大概是真的捧着聚宝盆了。 不过等祁明抱着旭宝离开后,祁昀才对着叶娇轻声道:“那庄子我是按着你之前在老家时对着山上庄园那样布置的,凉屋很大,等天热了咱们就过去住。” 叶娇笑着应了一声,眼睛却是盯着祁昀瞧。 祁昀没说话,只是张开了手臂。 小人参便起身,侧身坐到了祁昀腿上,靠在他怀里,亲了亲这人的脸颊,声音柔软:“相公,你真的很好。” 祁昀则是笑了笑,把她往怀里抱紧了些。 等温存了会儿,叶娇才想起来问道:“相公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答应了三弟?之前你还说让他抄书的。” 有些话,祁昀不能对祁明说,可是对着叶娇他却是知无不言,这次也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道:“左右不过是两个结果,会试没过,殿试也没他的事儿,那就还有三年时间,让他多见识一下也好。若是会试过了,殿试就纯粹看他的本事,也不差这一时一会儿。” 叶娇昂头看他:“什么本事?” 祁昀神色淡淡:“在震惊中能不能好好作文的能力。” 到了殿试,便是皇帝亲自出题,亲自监考,到那时候,自家三弟要是知道他的义兄是皇帝,能不能好好写完真的要看他自己了。 纵然有这层关系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可是祁昀最知道祁明,瞧着是个淡定的,心中也有一番家国天下的宏伟抱负,让他为官也能成为能吏,可是终究还年轻,历练少,心思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沉稳老练。 只是这些事情祁昀虽然担心,却不会时时刻刻记挂着。 等叶娇再次亲了他嘴角的时候,祁昀抱着自家娘子进了内室,一起研究书中的玄妙奥秘去了。 过了几日,叶娇的请帖放了出去,邀请左邻右舍来家中品茶。 等到了日子,叶娇刚吃完早饭,小素便进门道:“二少奶奶,温家夫人已经到前厅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对于温家,叶娇了解不深,祁昀也没有把外面的是是非非告诉她,免得她翻新,只说起来过温家复杂,不用过于亲近,却也没有说过要疏远的话。 归根到底,祁二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妻子孩子,叶娇喜欢的才是他喜欢的。 纵使祁昀现在因着瓷器的事情对温家不置可否,却没有拦着叶娇去交朋友。 叶娇在下请帖的时候就给温家下了帖子,不过从当时小厮回来说的话来看,并不觉得温家如何热情,却没想到温家夫人能第一个来。 她便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簪子,对着镜子照了一下,扭头看了眼小素:“好看吗?” 小素耳尖一红,迅速点头:“好看,二少奶奶可好看了。” 这并不是小素的违心奉承,而是这几日祁昀摆明了喜欢上打扮自家娘子了,珠钗首饰轮番送,华裳绸缎随便挑,叶娇又不是个吝啬的,喜欢的都留下,自然是不缺东西打扮的。 而祁昀又专门请了个精通这些的婆子帮她挑选搭配,叶娇只要动动嘴便好,旁的都有人伺候。 寻常不会打扮的妇人,不是过于寡淡,就是把脑袋当成了珠宝店乱插一气。 可是祁昀考虑周详,专门找了婆子来,叶娇底子又好,稍微收拾一下便格外好看。 不过几日时光,曾经只是清秀娇俏的小人参,就成了如今秀雅端丽的富户夫人。 只是对叶娇来说,不过是换更漂亮的衣裳,戴更好看的首饰,旁的倒没什么感觉。 她又对着镜子笑了笑,便带着小素去了前厅。 等到了才瞧见,不仅仅是温家夫人来了,华宁长公主也在里面坐着。 可叶娇在看到温家夫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其实小人参现在见过的人也不少了,加上她心里通透眼底清明,纵使猜不穿很多人心里的机关算计,但是第一眼看人的感觉总是准的。 有好的,有坏的,无论是亲近的还是疏远的,叶娇都见过,但是却很少瞧见过面前这般模样的。 无悲无喜,冷漠的坐在那里,眼睛淡淡的看着远处,透着点淡漠的死气…… 咦,瞧着眼熟呢。 叶娇眨眨眼,突然记起来,这不是和自己当初见到过的祁昀差不多么? 当时的小人参刚刚成人,万事万物都是模糊的,什么都不懂得,成亲夜只记得新相公瘦了些,白了些,寡淡了些,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等叶娇回忆时才明白,那时候的祁昀已经是死气沉沉,每天数着日子过,若不是有家人牵绊只怕祁二郎早就找个井跳进去,借此绝了病痛折磨。 这也让叶娇很不喜欢听那人口中轻而易举说出来的生死,她想让祁昀活着,而不是存着死志过日子。 现如今祁昀早就没那个心思了,祁二郎恨不得能自己能活两百岁,少一天他都觉得亏。 结果叶娇又从这个陌生女人的脸上瞧见了似曾相识的神色。 石氏则是意识到有人进来,扭头看到叶娇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神情,站起身来,微微屈身:“祁夫人。” 叶娇毕竟是被柳氏盯着练过许久的礼仪规矩,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回了个礼,而后才开口道:“温夫人,”而后叶娇才想起来,对着小素道,“端些云片糕来。” 小素闻言,愣了一下才快步离开,心里却很奇怪。 这云片糕是自家二少奶奶早上点名想吃的,小厨房里一直蒸着,而且叶娇从来不在吃这方面谦让,结果现在对着这么个头遭见到的女子就拿了出来,着实是有些与众不同。 小素却不知,叶娇心里也是好奇和迷糊的。 看脸色,这位温夫人身子康健,看穿戴,也是富贵得很,怎么也不该是这般低沉才对。 石氏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看了个通透,她和叶娇分了主客坐下,并没多言。 倒是一旁的华宁先笑着道:“娇娘你来了啊,用早饭了没有?我带了些临仙楼的鸡茸粥来,正热乎着呢,可要一起吃些?” 叶娇虽然早上吃过了,但是为了这场茶会各种操持着实是费了力气,这会儿听了华宁的话她就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然后乖乖点头:“好,一起。” 石氏一听,便觉得自己没必要硬凑上去。 她虽然不知道华宁长公主和叶娇之间是什么关系,可是光听她们说话也知道是亲近的,自己没必要留在这里碍事,便想要起身告辞。 谁知道叶娇却是看了看她,道:“温夫人,你饿不饿?” 石氏的动作顿住了,若是刚才就躲闪开,那是她懂规矩知礼仪,可现在人家问了自己再躲就不合适了,便温婉一笑,点头坐下。 等盛好粥,石氏淡淡笑道:“我们两家住得近,之前瞧着贵府正忙着,我便没有过来拜访,今日接了帖子,就想着早些来,没打扰到祁夫人吧?” “当然没有。”叶娇看着她笑了笑,一双眼睛瞧上去如水清澈。 石氏被这个笑弄得愣了一下。 她出身不算好,和哥哥相依为命,还是闺阁姑娘的时候就要做工来让哥哥能科举读书,后来嫁给了温家做续弦,日子算不得好过,等石天瑞得中进士后稍微有些起色了,又因为石天瑞遭到贬斥让石氏再次丢了原本的倚仗。 看着石氏年轻,其实心里早就苍老了。 而后宅妇人间的争斗龃龉更是让石氏忘记什么才是纯粹的笑。 如今瞧着叶娇的笑脸,石氏张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接到过郑氏的信,知道祁家二少奶奶是个最好相处不过的,而如今真瞧见了,石氏才明白郑氏为何这般喜欢她。 这是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暖意融融的女子,透亮的像水,又灿烂得像太阳。 只是冷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阳光,都会觉得又向往又畏惧的。 华宁看了眼石氏,突然道:“说起来,你们两家也是有旧的,温夫人的哥哥便是你们那个地方的知县。” 叶娇闻言,不由得看向了石氏。 石氏心里一惊,在她看来,石天瑞被赶出京城,郑氏哪怕是大家女子却已经和家里毫无关联,往常也没有透露过与京中贵女有交流,现在自己突然被华宁长公主提起难免忐忑。 不过到底是在京城里当了多年正室夫人的,该有的淡定还是有的,石氏迅速抬起头,脸上带着浅笑,道:“我哥哥确实是外放坐了知县,难得长公主殿下还记得。” 华宁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石天瑞可是个好官,不光是我记着,我皇兄也记着呢,不会忘的。” 这话,带了些刻意,又带了些无心,但到底是把消息给透出去了。 石氏指尖收紧,终于掩饰不住惊讶,终于敢直直的看了眼华宁。 华宁对她一笑,却不再说了。 叶娇则是拿着勺子笑着道:“之前婉盈也给我写过信,说石大人考评上佳,婉盈还让我多等等,她没多久就能来京城找我。” 婉盈,是郑氏的小字…… 石氏咬了咬舌尖才让自己镇静下来,脑袋依然是乱糟糟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突然听到了很多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原来,哥哥不是真的被放弃了。 原来,嫂嫂之前那些话并不是刻意安慰她,而是真的。 原来……她还是能有指望的。 只是这些话石氏都藏在心里,一字不露,只是记起了郑氏在信中的叮嘱。 自家哥哥嫂嫂早就说过让她与叶娇亲近,是她蠢,她看不出,希望现在还不晚。 她能忍,却不是真的蠢,死水一般的日子终于能有盼头,对女人来说就像是重获新生。 于是等石氏再看着叶娇的时候,抿抿嘴角,轻声道:“祁夫人,你我住得近,以后若是无事我能来寻你说话吗?” 带了些小心,也带了些羞涩。 跟着石氏的婆子惊讶的看到,从来都是平淡如水的自家夫人,这会儿却这般谨慎认真。 叶娇则是笑着看她,既然知道是石天瑞的妹妹,她当然不会拒绝,利落的点点头:“好啊。” 等几个人用罢了粥,叶娇已经知道了石氏的小字名叫映秀,石氏也能笑着喊她娇娘。 一旁的小素都觉得惊讶,她跟着叶娇这么多年,觉得自家二少奶奶就是格外有本事,无论是董家娘子,孟家娘子,或者是郑家娘子,自家二少奶奶都能在头一次见面时就亲近起来。 这真的是能耐了。 叶娇则是觉得,比起刚才的死气沉沉,石氏这会儿居然鲜活了不少。 小人参并不知道石氏刚刚的心情到底经历了多少大起大落,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却能让人脱胎换骨一般,对叶娇而言,不过是几句家常罢了。 硬算起来,分明只是喝了碗粥而已…… 莫不是,她是饿着肚子来的,所以才难过成那样? 曾经吃过土的小人参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对,心中莫名的多了些感动。 她想着,映秀哪怕饿肚子都要早早过来,真是难得。 故而在去后堂的时候,叶娇专门挽着她说了句:“以后不要这么早来了,或者映秀你来的时候早些说,我备好早饭等你。” 石氏哪里知道叶娇心中所想,只当叶娇是真的待她好,这个已经在冷冰冰的温家呆了多年的女子紧紧地握着叶娇的手,用力点头:“好,我都记下了。” 而华宁并没有跟着她们去后堂,而是去找旭宝玩儿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各家夫人带着各自的姑娘都倒了祁家。 这些人里,便是祁家和温家最为显赫。 不得不说叶平戎和华宁帮祁二夫妇选的宅子地段很好,不单单是宅子本身好,还因为左邻右舍都没有过于显赫的人家。 其实想要找毗邻大家的宅子也不是找不到,可是这门第之间到底是有不同的,刚进京处处都要适应,假如天天见的都是高门贵女,处处被压一头,这心里必然是不畅快的。 倒不如一搬来就能当大户,日子会舒坦很多。 果然,叶娇觉得这次茶会和原来在老家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认人,见礼,聊天,以及听或真或假的奉承或者是闲事,叶娇需要做的就是记下来这些人的名姓,然后把架子端起来,笑就好了。 不过谈着谈着,便有人说起了之前沈大姑娘在祁家门外闹事的事情。 “说起来,那位还是个要入宫的女子呢,听说被孙家接济,已经住到孙家了。” 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是刚一说出口,气氛就突然冷了下来。 叶娇正吃着云片糕,感觉到周围安静,便有些奇怪的抬头,下意识地看向了石氏。 只因为这些人里,稍微和她有关联的便是石氏,第一反应也是找她,想要问问孙家是谁,沈大姑娘又是谁。 显然,娇娘早就把那个“女骗子”忘了个干干净净。 可不等叶娇开口,石氏就已经撂了茶盏。 这般动作,更是让众人摒了呼吸。 是因为众人心里清楚,刚才这话是扎了人家两个人的肺管子。 沈大姑娘是要入选的女子,前途光明似锦,叶娇得罪了人家以后怕是不好过,当面说出来便是落了叶娇的脸面。 而那收留沈大姑娘的孙家便是温家贵妾孙氏的娘家,孙氏育有三字,石氏空房冷落,这也是打了石氏的脸。 不少人都在心里暗恨刚才多嘴的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石氏却完全没想过孙家如何,毕竟在她看来,温家就是一滩烂泥,谁是谁活她就不在乎了。 可是叶娇是个好的,哪怕是冲着刚刚那碗鸡茸粥,石氏也不会让人在这头一次的茶会上落了叶娇的脸面。 眼睛淡漠的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石氏拽了帕子擦擦嘴角,淡淡道:“那位沈大姑娘当街闹事,已经是丢了体面,娇娘不与她计较那是娇娘的仁厚,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反倒成了错处?若真的羡慕孙家能攀高枝,倒不如你们把自家女儿也送进宫去,没准儿也能当个贵人主子。” 此话一出,众人都缩了缩脖子。 谁心里都清楚,被推上去的能当贵人,可他们这种商贾女儿入宫都只能当个宫女,谁又乐意让女儿去受苦? 石氏见她们不说话了,便道:“你们有这个闲心,倒不如多说说自家产业,想来娇娘还不清楚呢。” 一提这个,刚刚那些事儿都被抛诸脑后,立马又热火朝天的聊起来。 祁家之所以被这么多人盯着,都是因为祁昀的富有,以及那块金匾。 这些日子下来,谁都知道祁昀格外爱重这位夫人,若是能打好关系,以后商场上能守望相助,岂不是美事一桩? 至于什么嘴仗什么龃龉,在商户娘子的眼中都不是事儿! 商贾人家便是这点好,只要能赚到钱,旁的细枝末节他们从不计较。 等席面散了的时候,叶娇第一件事就是揉了揉脸,嘟囔着:“下次可不能请这么多人了,好累。” 石氏给她倒了杯茶,淡笑道:“也不用常常来,寻常这品茶会赏花宴也都是有一套自己的章程的,改日有时间我与你细细说说便好。” 叶娇一听,立刻点头,她又惯是个直白的,嘴角一翘声音温软的道:“映秀你待我真好,帮了我大忙了。” 石氏难得脸上一红,素来沉稳的脾气像是突然没了作用似的,她又和叶娇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扶着婆子走的时候都低着头。 华宁在后面都听了个真切,抱着旭宝出来的时候,坐到叶娇面前,由衷感慨:“娇娘你真的很厉害。” 她刚刚故意给石氏透风,是因为她知道楚承允如今在更替身边的朝廷势力,之前那些被贬斥出去的有不少都是先帝给楚承允留下的栋梁,贬斥他们的是先帝,未来宽赦他们重新召回的却是楚承允,这样可以让这些人对楚承允感恩戴德,自然更为忠心。 这其中,石天瑞是华宁亲耳听到楚承允夸赞过的,华宁这才会给石氏一些风声,左右结个善缘。 华宁没想到的是,是自己带的粥,自己透的风,结果石氏却一门心思对着叶娇。 不过转念一想,华宁便笑着看着叶娇:“也难怪,谁能不喜欢娇娘呢?” 叶娇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旭宝原本在玩儿华宁刚送给他的小金镯子,闻言,立刻抬头接了一句:“娘亲好看!” 此话一出,两个女人都笑起来,华宁更是低下头,在旭宝脸上亲个不停,留了好几个红红的口脂印子。 不过就在这时,莫婆子有些生气的走进来,看到有客人,忙行了礼,脸上有些犹豫。 叶娇则是一面伸手捏着旭宝的小手,一面道:“不妨事,说吧。” “是。”莫婆子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二少奶奶,隔壁也太不像话了,刚才我问过门口的小厮,说是茶会的时候隔壁的人突然跑来说他们的贵妾孙氏怀了孩子,吵闹着让温夫人过去瞧瞧,还是温夫人带来的人把她摁住了,不然只怕要闹进来呢。” 此话一出,叶娇第一反应便是捂住了旭宝的耳朵,不让他听,生怕旭宝把这些什么妻妾的学会了乱说。 华宁则是见怪不怪的轻哼一声。 她在宫里长大,什么手段没见过,这种怀了孩子就要瞎嚷嚷的宫里多的是,不过往往是喊得越大声死得越惨。 只是这些话华宁不会明说,到底是宫中手段,不光丢人,说出来还怕吓到人呢,华宁只是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谁给她的胆子?” 叶娇摇摇头,显然不知。 一旁的小素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二少奶奶,我听外面传,说是温家六郎这次铁定高中的。” 莫婆子不由得看了小素一眼,心想着以前只觉得小素年纪小,还没通透呢,如今看来,她能把外头的事情都探听明白,想来是用了心思的。 华宁挑挑眉,不用她多说就能理清楚:“这是那贵妾的儿子?认定儿子能中就这般作,也是疯了,且不说科考此事要看时运,光是会试结果上达天听,主考官也要考量人品,这般行事,中也能给吹没了。” 叶娇对这些纷纷扰扰并不在意,她只是看着莫婆子问道:“映秀瞧见了吗?” 莫婆子点点头,道:“温家夫人亲自让人绑了他们带回去的。” 叶娇见石氏有章程,便不多问,松开了捂着旭宝耳朵的手,一面把胖儿子抱进怀里,一面对着华宁笑着道:“等会儿一起用午饭吧,中午喝鸡汤。” 旭宝闻言,晃悠了一下脑袋,软软的问道:“小黑?” 小素一抖,叶娇则是戳了一下他的鼻子:“不是,它好着呢。旭宝吃不吃?” 旭宝利落的点头:“吃!” 叶娇便对着莫婆子道:“用鸡汤给他炖点粥,再加两个奶馒头,还有菜……” “旭宝不吃菜菜,旭宝吃肉肉!”小胖墩努力的拱了拱身子。 叶娇则是直接把他搂紧了,揉了揉他的脸,已经学过一堆医经药理的小人参对这方面格外重视:“都要吃,不然以后不能长高高,比小黑还矮。” 这个威胁显然很有效,旭宝立刻闭上嘴巴,把脸埋进叶娇的怀里不说话了。 华宁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旭宝能听出是笑他的,就闷闷的哼唧了一声,抱叶娇抱得更紧了些。 叶娇则是拍着小胖墩的后背,眼睛看着华宁问道:“华宁你呢?” 华宁喝了口茶水,总算是调好了心情,这才开口道:“我就不了,皇嫂最近身子不好,我得了一根野山参准备送进宫去,等会儿就要走了。” 野山参。 又是它,一听名字就不是好人家的人参。 这个名字让叶娇眼眉一跳,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突然记起了孟皇后。 之前听华宁说起孟皇后的时候,叶娇还没有什么体会,可是在京城里这两个月,叶娇也不是完全无知无觉的。 坊间都在流传,说是这次选妃盖因皇后无子。 虽说不是每个女子都要生儿育女,可是孟皇后身处高位,无子傍身确实是艰难得很。 野山参可没有这方面的功效,顶多强身健体,还不如和自己拉拉手管用呢。 真的有效的东西在隔壁厢房里头种着呢。 叶娇想到这里,对着小素道:“去把吉祥花搬来一盆,”而后她看向了华宁,笑了笑道,“把这个带去吧,很好养,放到水里就能活,对身子很有好处的。” 华宁是知道叶娇通医理,自然不会推辞,等小素把花盆搬来后便道:“真是好看,名字也好,放心吧,我定然亲手交给皇嫂。” 叶娇笑了笑,目送她离开,而后便抱着旭宝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旭宝吃完饭想做什么?” “放风筝!羽毛风筝!” “好啊。” 小素跟在后面,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家小少爷怕是还记着小黑抢他奶糕吃的事儿呢……在记仇这方面,小少爷和二少爷真是父子连心。 一晃,数日过去,会试放榜的那天原本是要一同去看榜的,不过早上时候如意有些咳嗽,祁明便没让兄嫂为了自己劳累,让他们好好照顾孩子,自己带着六思奔赴贡院。 还没到地方,祁明就看到了叶平戎。 祁明露出笑容,小跑过去,第一件事就是找楚承允在何处。 毕竟楚承允是一路陪着祁明考上来的,不管是以前的府试乡试,还是现在的会试,楚承允从来都是一场不落的陪他一处。 可这次,楚承允却不见踪影。 对上了祁明疑惑的目光,叶平戎轻咳一声,缓声道:“三公子今日有事,不能陪三少爷你看榜了,这次是特意让我过来说一声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听说楚承允没来,祁明有些惊讶。 事实上叶平戎也觉得事有蹊跷。 他从端王府开始跟着楚承允,陪着楚承允离京,又陪着楚承允归京,因为身世简单再加上忠心耿耿,一直都是楚承允身边的一等护卫。 如今楚承允登基为帝,叶平戎便是板上钉钉的天子近臣。 纵使出身武将的叶平戎在朝堂上的智慧比不得那些文臣,但是他对于楚承允和祁明之间的关系格外了解。 说是兄弟,倒不如说是师徒。 楚承允离京后最闲散的那段时光见到了个从天而降的祁明,或许一开始是因为日子无聊,可是到了后来,楚承允欣赏祁明的坚持和学识,也喜欢这个总板着脸的少年郎偶尔冒出来的傻气。 科举之路,楚承允是帮了他很多的。 尤其是在进京之后,祁明并不了解京城,也不懂得到了会试以后要怎么作文答卷,这些都是楚承允一点点的告诉他的。 他们口中称呼义兄贤弟,其实本质上祁明就是楚承允带出来的弟子,如今弟子终于等到了放榜的时候,楚承允却没有过来瞧,确实是件稀罕事儿。 除非,是祁明没中。 想到这里,叶平戎的眼中带了些同情。 会试的结果,身为皇帝的楚承允自然能早一步知道。 自家皇帝主子的脾气叶大郎再清楚不过,他还年轻,投入了感情的事情自然是想要得到回报的。 若是祁明没中,只怕楚承允以后都不会在私下里和他见面了。 但是这可是会试,几千人过独木桥最后只能取三百个,一次考中的确实是太少了。 祁明并没有发现叶平戎的神色变化,他只是有些可惜又有些体谅:“还请叶大哥帮我传个话儿,希望义兄不要过于劳累,身子重要。” 叶平戎点点头,没说话,而是一路护送祁明去看榜。 不过叶平戎不知道的是,楚承允不仅没有提前看贡士榜单,还一大早就去了皇后的寝宫。 斜靠在床头的孟皇后轻咳了两声,对着楚承允笑着道:“相公不必担心,我身子好得很。” 楚承允则是攥着孟皇后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这皇位,楚承允不是真的想坐,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胸中的天下苍生,他不得不坐,如今坐稳了位置,新皇却格外怀念以前逍遥的日子。 所以他珍惜还能笑呵呵的喊他义兄的祁明,也爱重依然会唤他一声郎君的孟皇后。 若是以前,楚承允定然会好好安慰她,并不会追根究底,但这次楚承允却轻声道:“慧娘,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孟皇后抿抿嘴角,没有开口。 就听楚承允接着道:“不用替他们藏着掖着,左右以后我也能知道。” 孟皇后就不瞒他,轻声道:“真的不关别人的事,相公,我不过是染了风寒,略躺躺就好,不碍事的。” 楚承允闻言,也不多问,只管坐过去轻轻的抱住了孟皇后,心里却不相信。 孟皇后大概为了宽他的心,笑着靠在他肩上,声音温婉:“等殿试过了,就要给华宁张罗婚事,这可是相公登基以来的第一桩喜事,定是要大办特办的。” 闻言,楚承允也有了笑容:“那是自然,这个小霸王终于能成家,我定然要给她准备十里红妆,慧娘你让人好好挑选伺候的人,要好相处的。” 孟皇后闻言一笑,点了点头。 楚承允亲了亲她的脸颊,有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离开。 走的时候瞧见了被摆在条案上的吉祥花,一时间没有分辨出品种,只是楚承允心里装着事儿,显得匆忙,也就没有时间多问。 而在他离开后,屏风后面的华宁才探了探头,嘴巴有些不乐意的撇了撇:“皇兄就知道背后说我坏话。” 孟皇后笑着招了招手,让华宁坐过来,而后道:“他是真心为了你高兴的,没见那公主府的摆设都是他亲自挑的?你放心吧,等到了成亲的时候,定然是轰动京城。” 华宁先是一笑,而后问道:“会不会显得太过铺张?” 孟皇后心有七窍,观察细密,自然看得出华宁并不是真的为国库节省什么,而是怕这场婚事办的过大,让叶平戎丢了脸面。 尚公主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但是叶平戎本就没有根基,又是武将,若是让人觉得他在家里是西风压倒东风,沾了长公主的光,只怕有损名声。 可心里想到了,孟皇后却不点破,而是轻声道:“如今国富民强,陛下把权柄渐渐收拢,纵然因着之前的征战让国库不甚充盈,但是你成亲也是对着百姓宣扬陛下恩德的机会,无论你乐不乐意,都要大大操办才好。” 华宁这才点了点头,笑盈盈的应下来,便不再说这事儿,而是道:“之前娇娘让我拿来的花,皇嫂你养活了吗?” 孟皇后便让人抱了花盆来,撂到了一旁的矮桌上。 她伸手,葱白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红艳艳的花朵,轻声道:“这花之前娇娘就送过我,我也带来了京城,只可惜后来在你的大皇兄逼宫谋反的时候慌乱中摔碎了花盆,没能救回来,如今能得个新的,这屋子里倒是鲜亮了不少。” 华宁听了这话,不由得看了看孟皇后。 之前几个皇兄都在逼迫楚承允,恨不得他死,最终纵然是楚承允得承大统,可是其中艰险怕是除了他们夫妻二人外没有旁人得知。 这也让华宁格外理解之前楚承允拖着不纳妃的决定。 可是现在各地送来的美人都到了京城中,还有不少朝中大员的女儿三天两头的找由头宣扬美名,甚至有得了诰命的夫人递牌子求见孟皇后,意义不言自明。 如今孟皇后一病不起,怕也是因为被逼得急了没有办法。 华宁不由得问了句:“皇嫂,你信吗?” 孟皇后看了看她,笑着问道:“信什么?” “信不信,皇兄真的能给你出气,不要妃子。” 孟皇后没说话,心里却很平静。 她与楚承允夫妻多年,对这个人的脾气最清楚不过,刚才自己一言不发是因为身为皇后不能任性,但她知道,楚承允定然会立刻揪出那些见天找由头来逼自己的人,严惩不贷。 至于要不要妃子,孟皇后显然比华宁冷静的多:“我不该信的,可……只要他还是我的相公,我就信。” 华宁盯着孟皇后看了会儿,知道她话里有话,可也没说什么,转而谈起了叶娇送的这盆吉祥花,气氛和乐。 而在殿外,楚承允坐在御撵上,眉间微皱,沉声问道:“近几日除了朕和华宁长公主,还有何人见过皇后?” “回皇上的话,只有枢密直学士大人的夫人递过牌子。” 枢密直学士,又是这个官阶,瞧着新上任的这位没有从上一任被贬斥的事情里吸取教训。 楚承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这两位记了下来,然后才问道:“叶将军回来没有?” “回皇上,叶将军还未入宫。” 楚承允点点头,微微闭着眼睛坐在御撵上,没再说话。 而在贡院前,已经是人头攒动,来看榜的人乌压压一片。 叶平戎并没有跟过去,而是站在外面远远的看着,只有祁明拉着六思往前凑。 六思的眼睛往周围看了看,有些不解:“三三少爷,不都是,看榜的吗?为什么外头,外头有那么多当官的坐的轿子和马车?” 祁明闻言,略扫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可能……他们家里也有举子,这会儿陪着过来看的吧。” 六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后也不耽误时间,跟着祁明一起往前挤。 寻常时候,六思胆子不大,身子也瘦小,可是为了自家三少爷从来都很豁的出去,明明是个小身板儿,等真的到了人群里,却使劲儿的护着祁明,不让他被人磕碰。 祁明也很护着他,伸手把六思往身边扯,不让他被人群挤得散开。 可是饶是如此,两个人一时间也没能挤到前面,六思不由得在心里后悔,早知道就从府上多带几个小厮来了,也好过让三少爷自己受罪。 祁明垫着脚尖往前探头,却还是瞧不见。 六思在一旁也着急:“三三三少爷,我怎么,瞧,瞧不着?” 若是往常,祁明不会着急,他甚至会躲避开人多的地方,从来都是自己清闲自在,而最近在祁昀的铺子内外转悠,更是让祁明多了几分历练和沉淀。 可现在,眼瞅着未来的前程就被写在上头,近在咫尺却看不真切,自然是着急的! 不过,即便如此,祁明也能好言好语的安慰六思:“别着急,我都看不见,你比我矮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六思闷闷的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周围都是比自己高的人,有些泄气。 而这时候,祁明看到了不远处气定神闲的温六郎。 不同于祁明的焦急,温六郎胜券在握一般,摇着扇子站在人群外。 祁明有些怪异的看了看他,实在是不明白现在天还凉着,他晃悠扇子做什么。 只是也没有往前凑,自从温六郎嘲笑过六思,祁明就不乐意理会他了。 可是温六郎却一眼瞧见了他,露出了笑容跟他打着招呼:“这不是三郎吗,怎么样,可有你的名字?我家小厮就在前面,可要帮你找找?” 祁明纵然心里已经与他疏远,可是越是疏远的人越要做到表面功夫,祁明也回了个笑道:“还没有看到,不劳烦温兄了。” 他说的没看到,是因为前面的人太多太挤,莫说自己的名字了,旁人的他也没瞧见。 可是听在温六郎的耳朵里,便是祁明没有高中,这才找不到。 温六郎心里一笑,脸上则是带着几分可惜:“不妨事的,你还年轻,再等三年也一样。” 祁明一愣,就知道温六郎误会了。 可他也没有解释,毕竟祁明自己也不知道结果如何,而温六郎对他而言已经是陌生人了。 祁三郎拉着六思重新想要往里面挤,怎奈两个人势单力薄,实在是没有那么大的气力。 可就在这时,有人站到了他们身后,一手一个的把他们护在怀里,往前走去。 祁明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了下巴黝黑的叶平戎。 叶平戎并没有像是上次那样随意,而是在过来前把自己的下巴给涂黑了,借此隐藏身份。 之前那次陪着楚承允过来,门口多是等着贡院开门迎考生的,后宅妇人带着小厮婆子寻常事不认识他的,叶平戎稍微挡挡脸就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可这次不同,来看榜的不乏朝中大员,一碰面就要露底的。 于是叶平戎稍微修饰了一下自己,这才上前来帮着祁明和六思挤到了前头。 “谢谢叶大哥。”祁明拱手道谢,而后才昂头看着密密麻麻的进士榜。 这上面,共有三百个名字,被贴在贡院前面的照壁上。 能上这个榜的,便是通过会试,从举人成了贡士,最重要的是,这上头的都能在数日后参加殿试,去博得一个进士出身! 这个长长的照壁,看起来并不是冷冰冰的墙,而是鲤鱼需要跃过的龙门。 这上面的三百名贡士,便是经过了之前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拼搏,终于能越过去的锦鲤,个个金贵无比。 祁明按耐住了心思,让自己能平静的从前头一个个的往后看,寻找着自己的名姓。 只是数量实在是太多,光是这么找都觉得眼晕。 可就在他刚看到第三行的时候,就听到六思兴奋的声音:“三少爷,我看到你了!中了,你中了!” 此话一出,祁明愣住了,叶平戎和温六郎这两个笃定祁明榜上无名的也瞪大了眼睛。 六思却不管他们,只拽着祁明的胳膊晃悠,指给他看:“三少爷,你瞧,就在这里,祁明,你的名字!” 祁明忙探头去看,便看到榜单右下角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第二百六十四名,祁明,后面跟着的便是他的籍贯…… 二百六十四,这是祁明头一次考了二百名开外,按着他之前小三元的名头,这可不是什么好名次。 可,中了就行! 中了,就能有殿试,就能求得进士出身,至于考多少名都无所谓,只要考上了比什么都强! 祁明到底还是个少年郎,按奈不住心里的兴奋,脸上立马有了笑,什么沉稳,什么淡定,统统不作数了,他直接拽着六思就要跑,嘴里嘟囔着:“快,我们赶紧回去,告诉二哥,我还要给娘亲写信,告诉娘亲我中了!” 周围看榜的人或艳羡或嫉妒,可都在他经过的时候拱了拱手。 无论如何眼前这个少年郎未来都是要有大前程的,早早示好总比结仇强。 可是温六郎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近的事情,无论是对这次会考的自信,还是母亲孙氏又怀有身孕,都让温六郎如同天上的风筝,总是飘着的,沉不下来。 至于祁三郎,他哥哥厉害又如何?还不是给自己当陪衬? 到时候京城的商贾富户谈论的就不再是祁三郎得小三元,而是自己得以高中的消息了。 结果,六思那句“中了”,直接给了温六郎一个当头棒喝。 他根本来不及去和祁三郎说什么,而是气急败坏的嚷起来:“你们快点看,快点!一群废物,我自己看。”说完,温六郎就扒开了面前的人,推开自家小厮,使劲儿的在贡士榜上找自己的名字。 祁明则是看都没看他,兴冲冲的拉着六思往前走。 可是没走多远,他就感觉到叶平戎护在自己身边。 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结果还没等看到叶平戎的脸,就被他一把摁了下去。 叶将军声音低沉平缓:“如果不想被人抓走的话,就赶紧低头,跟我走。” 祁明有些不解,不过很快,他就看到那些停在外面的轿子或者马车上有人下来,带着人往照壁前面挤,而且有的手上还拿着红色的带子或者是绳子,气势汹汹的。 愣了一下,祁明就记起来之前秦管事和自己说起过的,京城里素来都有榜下捉婿的传统。 有些是官员,有些是士绅,总归是这京城里面的人,但凡家有女儿待字闺中的,都盯着三年一度的会试殿试,时刻准备着冲过去请个女婿回家。 更狠的,还会直接绑走。 祁明虽然想要娘子喂自己桂花糕吃,却不想“捉”走。 想到这里,祁昀立刻抓紧了六思,在叶平戎的保护下快步离开,后来就是一路小跑着回家去。 不过比他更快进门的是报喜的人。 这报喜人并不是祁昀派出去的,而是个不相干的生面孔。 寻常放榜后,都会有一群人凑上去看,找找有没有熟悉的名字,若是有,就立刻跑去报喜,借此得点赏钱。 祁家如今也算是这京城里头有些名声的富贵人家,这家的三公子得中,自然是好事,加上他家富庶,赏钱定是不少,这报喜的人腿脚便格外利落,还是一路嚷嚷着来的:“大喜!大喜!祁家三公子得中贡士!” 这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府内,等铁子跑过来报喜的时候,祁昀正和叶娇一起坐在软榻上,一人抱着一个奶娃娃哄他们睡觉。 看到铁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正在门口候着的小素忙对着他摆摆手,小声道:“铮哥,别进去,小少爷和姑娘刚睡着。” 铁子立刻捂着嘴巴点点头,听里头没动静,这才小声道:“那你进去说一声,就说前头报喜的人来了,咱们三少爷中了。” 小素虽只是个跟着伺候的,却也知道会试能中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她立马挑帘进门,小心翼翼的走进内室,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叶娇抱着如意,手臂微微晃悠,见小素进来也没放下,而是确认如意真的睡着,这才把她放进小床。 祁昀则是将宁宝放在如意旁边,拿过了小被子给他们盖上。 可是刚一盖好,两个小东西就像是有感觉似的,自己就靠了过去,很快就是小脑袋碰着小脑袋,肉胳膊缠着肉胳膊,睡成一团。 叶娇看的直笑,却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莫婆子看着他们些,便同祁昀一起出了门去了旁边的厢房。 小素紧跟在后头,把门关上,隔绝了声音,这才对着他们道:“二少爷,二少奶奶,铁子说三少爷中了。” 外头的铁子听了声音,忙进门来,压低声音道:“刚来了报喜的人,我给他发了赏钱让他回去了,多少名还不知道,不过肯定是中了的。我还听他说,那温家一直没动静,他也没见到,怕是落榜了。” 叶娇闻言,扭头看了看祁昀,而后就看到祁昀脸上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其实这种笑容叶娇看到过很多次,自家相公在对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是眉眼柔和的,没有半点对待外人的冷淡,也让叶娇能很轻易地分辨祁昀什么时候是真的欢喜。 就像现在,祁昀是高兴的,甚至喜形于色。 纵使平时对祁明格外严厉,可是作为兄长,祁昀在祁明身上下的功夫是很多的,几乎祁明每走一步,他都要在旁边扶着看着,半点不敢懈怠。 如今终于有了成果,祁昀自然高兴。 他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情,对着小素道:“去让府里的人把红布拿出来挂上,放炮,再告诉秦管事,三郎中了,店铺里头的金樽酒最近两天价钱降到之前的八成出售,去吧。” 小素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铁子则是小声问道:“二少爷,这么大阵仗是不是过于招摇了些?” 铁子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京城里豪门大户不少,这次会考的也不仅仅只有祁家这一家,京城中其他得中的人也是有的。 这么张扬,似有不妥。 祁昀没说话,而是看向了叶娇,笑着问了句:“娇娘觉得呢?” 叶娇正拿着一块红豆饼准备往嘴里送,似乎没想到祁昀会问自己,愣了一下。 就在这个当口,祁昀凑过去,把她手上吃剩下的半块红豆饼咬着吃掉了。 小人参鼓了一下脸,凑过去要抢。 祁二郎不过是逗她,谁想到自家娘子真的能扑上来,忙伸手扶住她,然后拿起了另一块送到她嘴里,声音里带着笑意:“好了好了,来娇娘吃新的,我保证下次定不抢你的。” 叶娇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听他服软,这才坐了回去。 而祁昀则是瞥了眼铁子,看到铁子早就知情知趣的背过身,这才轻咳一声道:“行了,没事了。” 铁子乖乖的回过身来,低眉敛目,恭顺的很。 刚刚闹了一通,叶娇却没有忘记祁昀问自己的话,只是小人参对这些不甚明白,也不好胡乱说,她只是直白的回道:“热不热闹的我也不知,我信相公,相公你说的定然是有道理的。” 这话说的坦诚,也是叶娇的心里话。 在小人参心里,自家相公就是他天下间最厉害的那个,他说的自然是对的。 这话让祁昀的眉眼越发柔和,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手,谁知道却被叶娇反手给攥住了指尖,用温暖的掌心给他捂着。 她还轻声说了句:“暖炉还是要带着些,春天多暖一暖没坏处的。” 祁昀应了一声,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 而这个动作两个人做的无比自然,显然是发生过千百次。 小人参从成亲的那天起,就已经习惯了牵手治病的法子,哪怕这会儿还在用另一只手捏着红豆糕吃,也没有松开祁昀。 祁昀则是看向了铁子,祁二郎有心栽陪他,便直接道:“我们不是高门大户,这种喜事是该庆祝一下的,而且祁家是农户商贾出身,三弟是头一个靠着科举出头的,我们高兴高兴本就应当,就算是安安静静照样要被人说道,倒不如趁此机会给三弟庆贺一番。” 叶娇闻言,不由得道:“可是我瞧秦管事是个格外喜欢金银的,把金樽酒便宜的卖出去,他乐意?” 祁昀笑了笑,道:“这金樽酒本就比玉液酒跪了十倍不止,不是寻常人能喝得起的,真的能喝得起的不会在乎便宜多少,不碍事的,不过是个热闹。” 且退一步说,宫里那位只怕一直盯着自家三郎。 要是自己悄无声息,那才是惹祸。 铁子细细记了下来,而后便退了出去,不在主子面前碍眼。 叶娇则是去洗了洗手,用布巾擦净后坐回到了祁昀身边,直接挤到他的怀里,打了个哈欠,声音轻轻:“相公,我困了。” 祁昀有些心疼的抱紧了她。 早上如意咳嗽了两声,可吓坏了他们。 旭宝从小就是个不爱生病的,一直结结实实像是个小牛犊,宁宝虽然和如意一样都是不足月就生了,可他吃得多睡得多,把自己胖的胖墩墩的,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可如意爱笑爱动,比两个兄弟都瘦了些。 寻常也是好好的,结果今天突然咳起来,直接让祁昀和叶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天不亮他们就起来了,叶娇抱着如意不撒手,又摸脉又喂水的,祁昀则是僵坐在一旁,帮不上忙,就胡思乱想,脑袋里总是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受到的种种病痛,越想越心急。 结果等郎中来了,确诊如意只是偶然间冲了风,没有大碍,睡一觉就好,他们这才放了心。 如今听着叶娇说困,祁昀就轻声道:“你且睡,我在这里陪你。” 叶娇则是拽着祁昀的袖子,打了个哈欠才道:“那外面的安排呢?鞭炮,灯笼,这都要一样样置办妥帖的。” 祁昀俯身下去亲了亲她的额头道:“都交给我。” 小人参是真的困了,也顾不上多问,躺到了厢房的软榻上点点头,不过很快又坐起来,看着桌上的茶盏道:“相公,我想喝水。” 祁昀忙端过了茶盏,一手喂他,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可就在叶娇刚喝了两口,外头突然传来了个兴奋的声音:“二哥,嫂嫂,我中了!” 这一喊不要紧,祁昀的手一个不稳就微微一抖,叶娇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就直直的喷了出去! 尽数都落到了祁二郎的衣裳前襟。 祁昀顾不上看自己被弄湿了的青衫,而是赶忙拿着布帕给叶娇擦嘴。 小人参轻咳了两声,等顺了气,这才看向了祁昀道:“相公,你……你赶紧去换衣裳,这样容易着凉。” 祁二郎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怒气,而是全然一片笑意温和:“好,你先睡,我这就去换。” 而后他把帕子给了叶娇,帮她擦了擦下巴,见所有水都泼在了自己身上而没有弄湿她,便徐徐的扶着叶娇躺好,给她掩好被子。 祁昀则是站起身来,看都不看身上的水迹,直接走出门去。 原本兴奋的跑进院子的祁明第一眼就看到推门而出的自家二哥。 只是祁昀现在的模样有些凄惨,一身青衫,结果前襟被茶水弄出了一大片黎色,衣裳也有些褶皱。 祁二郎平静的看着祁明,脸上不知喜怒。 祁明原本是极高兴的,结果见到祁昀这般模样被弄得有些茫然,不由得问:“二哥,你怎么了?” 祁昀看了他一眼,眉目平静,神色淡淡,声音都是平缓的没有起伏道:“三公子和大哥呢?” 祁明老实回答:“义兄有事,叶大哥把我送回来以后就回去了。” 祁昀点点头,平静的说了句:“那正好。” 祁明一愣,什么正好? 祁昀则是瞧了瞧祁明,道:“三郎,你跟我来,我有事和你说。” 祁明闻言,所有疑惑都扔到了一旁,立刻高高兴兴的跟了上去。 房中的叶娇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等她醒来时,已经天色渐暗。 刚一睁眼,就看到祁昀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翻看着。 叶娇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披了外衣穿好绣鞋走了过去,手扶着祁昀的肩膀,站到了祁昀身边。 祁昀笑着握着她的手道:“娇娘你醒了,来坐,等明天还得有一番热闹,来祝贺三郎的人怕是不少,难得今天还能有些空闲,我得了套水晶棋子,来下一下?” 这棋是他们以前常玩的,后来因着各自有事情要忙,便撂下了。 现在重新提起,叶娇自然是有兴趣的。 只是小人参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自己该坐哪里。 这厢房寻常是给两个娃娃住的,无论是地毯还是小床都很舒适柔软,可是这桌椅就一套,没有富裕的。 祁昀也是说完才发现这件事的,他便想要起身陪着叶娇一起坐到软榻上去。 谁知道小人参先一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侧了身,直接坐到了男人腿上,双手揽着他的脖颈,叶娇声音柔软:“相公,下吧。” 祁昀看了看她,突然觉得现在这气氛拿来下棋实在是有些浪费。 伸手揽住了叶娇的腰,祁昀想要做点别的,却听叶娇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快些,我饿了。” 祁昀的动作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只亲了亲她,声音低沉:“我也饿了。” 叶娇那双干净的眸子看着他,一片澄澈:“那让人摆桌吧。” 祁昀则是握住了叶娇的手,轻声道:“好。” 叶娇笑着问道:“那吃完了再下棋吗?” 祁昀没回答,因为他觉得还有比下棋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做。 不过站起身时,叶娇的眼睛看向了祁昀手边的那沓子纸,瞧了瞧,有些疑惑。 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 咦,这不是之前三郎抄了好几百遍的那句话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祁明得中贡士的事情,很快就在邻里当中传开了。 祁家住在城东,这里靠近运河,商铺林立,商人居多,虽然比不得西边的官宦富户,可也算是好风水了。 而在这几条街巷里,祁家虽然是后来的,但是不缺金银,掌握这京城中过半的酒水供应,虽然他们不知道祁昀和叶平戎以及华宁长公主的关系,但是光凭他们能来了就敲定东城的房子,便知道朝中有人撑腰的。 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刚刚进京城,旁人都不敢小看。 只是除去叶娇之前的品茶宴,其他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祁家人。 如今因着祁明得中贡士的由头,来的客人很多,除去祝贺,便是来探探祁家的底,也和祁昀攀攀关系,毕竟都是商人,以后多少会有接触的。 祁家准备了鞭炮,准备了灯笼,却没有特别大肆铺张,宴客也仅局限于前厅,并没有让人进入后堂,来的客人也能理解,人家祁三郎还要准备殿试,总不好打扰他,来的时候就很自觉地没有带上女眷。 如此一来,叶娇也能松快些。 对比起来,温家就安静得多。 之前他们跳的最高,如今也摔得最狠。 虽说会试常常是数千学子争夺三百名额,听起来应试的举人很多,但是这是全国各地汇聚京城,真的京城子弟占据其中的不足十分之一,而在商贾当中,想要供养出一个好苗子着实不易。 不同于贫贱人家的穷苦,富贵人家的儿子衣食无忧,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们几乎不用怎么努力就能得到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财富。 既然衣食无忧,什么都不做都能活,为什么要努力? 再加上如今朝廷善待商人,寻常生活也没有歧视,越发让那些商贾子弟没有了上进之心。 故而今年京城东边的商贾人家中,应考的不过就是温六郎和祁三郎两个。 在放榜前,祁家没有声音,祁明更是跑出去跟着秦管事满处乱转,瞧着就不像是有信心的,温六郎则是常常出入诗集文会,好似胜券在握。 结果放了榜,祁三郎名次靠后可好歹是中了,温六郎却名落孙山。 外面嘲笑温家的声音从没断过,而且两家住得近,祁家这边有多热闹,温家那里就有多冷清。 可在这段时间里,到祁家找叶娇最多的便是温家主母石氏。 换成旁人,叶娇定然是不乐意见的,可是如今既然知道了石氏是石天瑞的亲妹,再加上之前石氏帮着叶娇解围,小人参对她多了不少亲近,平常交往也更多些。 石氏常带些家里做的点心水果过来,还会告诉叶娇不少京城中的事情:“咱们商户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哪怕是有人做靠山,也不好总和人起龃龉,要处处谨慎事事小心,尤其是最近几日杏花开得好,常有花会,等你家三郎殿试的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去转转。” 叶娇笑着点点头,托着下巴看着石氏。 石氏正剥着枇杷果,感觉到叶娇的视线,回了她一个笑。 论相貌,论品性,石氏都是出挑的,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死气沉沉,如今的石氏爱说爱笑,瞧着鲜活了很多。 小人参并没有经过太多人的苦楚,她只是想着,日子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石氏待她好她知道,如今能看着石氏高高兴兴的过,她也是欢喜的。 石氏将削好皮的枇杷递给了叶娇一半:“尝尝看。” 叶娇接过来咬了一口,而后眼睛微微睁大,格外惊讶:“好甜……” 石氏也给自己剥了一个,闻言笑道:“这是我在京郊盘的果园里产的,这个时候正是吃枇杷的日子,过阵子就吃不到了。” 叶娇有些好奇:“果园?只有枇杷吗?” 石氏声音平缓温和:“各种都有的,这个园子是在我的陪嫁,哥哥那时候还没高中,为了给我这个园子花尽了银钱,我这些年小心经营,扩大了不少,”声音微顿,石氏轻声道,“哪怕以后在温家日子过不下去,只要我能留住这个园子,那我就能自己过活。” 叶娇闻言,扬起笑脸对着石氏道:“映秀你安心,华宁不是说石知县早晚能回来吗?到时候你的日子定然是好过的。” 石氏点了点头,柔声回道:“嗯,定然是好过的。” 正说话时,小素挑帘进来,犹豫了一下道:“二少奶奶,又来人了,说是孙姨娘身子不舒服,要请郎中,闹着要进来。” 叶娇眨眨眼睛,有些不解:“请郎中就请,映秀又不会看病,来找你做什么?” 石氏比小人参更明白这些弯弯绕,一面用帕子擦着指尖一面道:“她这是要让我生气,拦下来,这样才能又由头和我相公诉苦说我的不是,还能抢一抢我的管家权。” 一旁的莫婆子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头,显然是见怪不怪。 以前她伺候柳氏的时候,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哪怕祁父没有外心,也拦不住看着祁家日渐富贵想要往上凑的女子。 莫婆子见过柳氏的手端,也听说过旁的人家后宅一团乱的事情,如今孙姨娘的做派没什么新鲜的。 倒是叶娇和小素,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而后,叶娇就看向了石氏:“那你怎么办?” 石氏见状,便笑着握了握叶娇的手,温声道:“娇娘莫怕,我家的事情我能应付的来。” 而且在石氏心中,叶娇是有福气的,这些脏污的事情不要让她入耳的好。 脸上带着笑,石氏又剥了个枇杷给她。 叶娇接过来,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看着石氏道:“你要去给她请郎中吗?” 石氏笑了笑,没回答,而是擦了擦手,起身告辞。 叶娇知道她府中有事,便没有留,只让人把小厨房里刚做好的杏酪给她带一碗走。 等离开了祁府,石氏脸上的笑容就冷淡了下来。 一旁跟着的婆子看出她生气了,忙道:“夫人,你犯不着跟那个小贱人一般见识,她也就是仗着怀了孩子蹦跶一下,翻不了什么天的。” 石氏却没说话,上轿子前才轻声道:“她有三子,如今又有身孕,几日前相公就隐约透露想把管家权给她。” 一句话,让婆子的脸色白了下来。 其实她很清楚自家主子的处境,续弦,娘家没有依靠,有没有儿女,在府中就是个空壳子,哪怕是下人都向着孙氏。 如今孙氏的儿子长大,即使没有考上贡生,可是大儿子不成还有二儿子,总归是能有个有出息的。 一旦起来一个,老爷又是个宠妾灭妻的,这日子大概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石氏却很平静,一边扶着婆子的手进轿子一边道:“既然好好的日子不乐意好好过,我也不用留什么脸面。” 婆子犹豫了一下问道:“还给她请郎中吗?” 石氏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请,请最好的,多请几个,她既然有病就好好治,告诉郎中,无论有病没病都要好好给孙氏保胎,我们温家不缺钱,多多给银子就是了,好药都用上,千万不能让她有什么错处。” 婆子有些不明白石氏的意思,却没多问,而是照着去吩咐了。 石氏则是摸了摸食盒,闻着里头杏酪的甜香味道,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事儿很快就被铁子告诉了祁昀。 原本在看账本的祁二郎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铁子,问道:“知不知道石氏都请了谁?” 铁子回道:“有名的都请去了,说是阵仗不小,还留了两个在府中,说是要等孙氏生子才能走的。” 祁昀没说话,而是指尖点了点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铁子则是有些不解:“二少爷,温家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祁昀想也不想的回道:“她想做什么随她,但温家着实不是个好东西。” 铁子很少听到祁昀这么评价一户人家,哪怕是之前鲁家邵家,祁昀都不曾这么说过。 偏偏铁子除了瓷器的事情,想不出其他半点温家的错处。 而后就听祁昀道:“那孙氏和石氏之间的争抢,是她们自己的事情,可是孙氏居然闹到我家门口,还吵到了娇娘,摆明了落娇娘的脸面,若是我忍下来,只怕以后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到我家门前闹着见娇娘了。” 铁子:…… 怪不得二少爷生气……原来是招惹了二少奶奶? 可二少奶奶自己都没想到要生气吧。 祁昀却不管这些,他合了账本,从抽屉里取出信纸,一边写一边道:“等下去叫秦管事来见我,让他带上那个烧瓷的老翁一起来。” “是,二少爷。” “记得隐蔽些,莫要惊动旁人。” “是。” 不多时,祁昀写好了信,看了一遍后又加了几个字,这才放进信封里,递给了铁子道:“尽快送回去给石知县,记得,让人亲手交到石知县手上,到时候带着回信来见我。” 铁子立刻接过来放进怀里应了一声,转身要出门前,他折返回来,道:“二少爷,要不要给夫人捎个信儿?三少爷得中的事情还没告诉老爷和夫人呢。” 祁昀原本想点头,不过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我娘素来担心甚重,三弟的事情时时刻刻都记挂在心上,如今考中了,但也仅仅是会试过了,殿试还没开始,要是告诉她了怕是又要担忧殿试。再等等,等考完殿试后结果出来了再回去报喜不迟。” 铁子应了一声,带着信快步离开。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贡生们进宫殿试的日子。 殿试与前面的考试不同,主考官并不是官员,而是当朝皇帝,故而进入殿试的考生也被称呼为天子门生,而考试地点也被安排在了皇宫之中,种种规矩都要比以前更加谨慎小心。 进去以后也不是直接打卷的,而是有一整套章程礼节,样样都不能疏漏。 只考一场,只作一文,未来的前程都拴在了这一张上,任谁都不敢马虎。 这天一大早,祁昀就去叫起了祁明,盯着他净面穿衣,嘴里道:“等下我去送你。” 祁明正拿着布巾擦脸,闻言不由得道:“二哥,我不知道义兄会不会来,若他来了我和义兄同去就是了。” “你放心吧,他不会来的,今天他肯定有事要忙。”祁昀说的笃定,不等祁明问便站起身来,道,“尽快收拾,我在外面的马车上等你。” 祁明“哦”了一声,就乖乖的撂下布巾,准备去重新把头发绑一绑,显得更精神些。 之前楚承允对他说过,殿试是直接面对皇上的,到时候考较的不仅仅是文采,还有仪态规矩,甚至模样神态,都有可能左右皇帝的判断。 用义兄的话说就是:“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慧眼识英,若是贤弟你真的能到殿试那关,既然想要得个好名次,自然是要更重视一些,精神干练些才好。” 想到这里,祁明叹了口气。 自从他考上贡士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义兄了,也不知道兄长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咚咚。” 就在这时,祁明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敲响,可祁明去开门时却没看到人。 正迷糊着,就感觉到衣裳被拽了拽。 低头,就对上了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旭宝手上攥着一个油纸包,小手捏的紧紧的,见祁明低头,小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拽着他的衣裳,垫着脚,把小肉手努力的举高:“这个,奶糕糕,给三叔叔吃。” 祁明心里一暖,弯下腰想要抱起旭宝,可是旭宝却躲了一下。 小家伙把油纸包塞给了祁明,声音软糯:“三叔叔快吃,吃完了去考宰相。” 祁明很想告诉他,自己距离宰相还有好远好远呢,可是对上旭宝期待的目光,祁明就什么都说不出了,直接点头,回道:“好,我一定好好考,不辜负旭宝对我的期望。” 旭宝则是眨眨眼睛:“姑父?旭宝没有姑父。” 祁明脸上止不住的笑,蹲下去抱着旭宝亲了一口,又捏了捏他的脸蛋,这才起身小跑着离开。 而旭宝则是迈着小短腿跟了两步就不跟了,瞧着祁明离开,便对着一旁等候着的莫婆子伸手:“我要去找娘亲。” 莫婆子赶忙上前来,抱起了旭宝,却没有回叶娇的院子,而是去了花园。 刚一进月洞门,莫婆子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的花园是花团锦簇的,虽然之前叶娇就说过要专门找个地方种药材花,可是因为祁明备考又接连下雨,这才没有动工。 如今,祁明再考一场殿试就能得了功名,天气也连着晴了好些日子,叶娇这才让人动工。 只不过她并没有把花园都推平,而是以假山为分界,东边的保留,只动了西边的。 莫婆子抱着旭宝进去时,花圃已经拔了一半,下人们各自忙碌,看上去热火朝天,也难免人来人往。 旭宝立刻扭头,抱紧了莫婆子的脖子,莫婆子也伸手护着他,快步走向了长廊。 而在拐角的一处亭子中,叶娇正坐在里面,旁边放着一张小床,里头是正在玩儿球的龙凤胎。 旭宝见到叶娇,就朝她伸出手:“娘亲抱抱。” 叶娇笑着接过他,让他在怀里坐着,眼睛则是看向了莫婆子问道:“三郎出门了吗?” “回二少奶奶,三少爷已经离开了,二少爷说要送他。” 不过叶娇还没说话,怀里的旭宝就昂起了头,兴冲冲的道:“旭宝给了三叔叔糕糕吃!” 叶娇闻言笑着亲了亲他,道:“旭宝真乖。” 小家伙也露出笑容,乐颠颠的在叶娇怀里晃悠。 小人参则是看向了花圃中正在忙碌的人,偏头对着小素道:“小素,那些药材花有些靠阳,有些要背阴,还有的要种在水里,你过去盯着些。” 小素跟着叶娇这么久,在老家时也是她一直帮忙打理药材花圃的,这些都是极熟悉的。 闻言,便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小姑娘在叶娇跟前向来都乖巧和顺,但是在其他下人面前就格外有气势了,瞧着瘦瘦的,说起话来却很利落,很能吓唬人。 这些人很快就有了条理,小素则是站在一旁,一个个的盯着他们栽种,神色格外严格。 叶娇倒是很少看到小素这一面,如今瞧见,不由的笑道:“小素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贪吃贪玩,现在瞧着倒有几分像娘身边的刘妈妈。” 莫婆子也跟着笑,心里则是感慨这小素当真命好。 因着莫婆子是柳氏身边的老人,对府里头的丫头小子也都是见过的,这小素原本就是喂喂鸡跑跑腿,可是老实忠心,被叶娇瞧上带到了身边,又被祁昀扔给了刘婆子教导。 以前那个胆小还贪嘴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是个利落的大姑娘了,瞧着二少爷身边的铁子格外中意她,若是这份姻缘成了,小素这日子不知道多好过。 旭宝原本正盯着小床里面的弟弟妹妹看,闻言,昂头看着叶娇问道:“刘妈妈在哪里?” 叶娇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想她了?” 旭宝老实的点点头,他以前常常去柳氏那里睡,晚上都是刘婆子哄他的,回想也正常。 不过旭宝很快又道:“更想石头哥哥。” 叶娇笑着道:“再过几个月,旭宝就又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高不高兴?” 旭宝立刻往后挪了挪,瞪大眼睛看着叶娇的肚子:“娘亲肚肚里又有弟弟妹妹了?” 叶娇忙抱住他,弹了他的小脑门一下:“是你大伯娘要有弟弟妹妹了,你石头哥哥的亲弟妹。” 旭宝眨眨眼睛,笑呵呵的拍拍手:“旭宝厉害!” 叶娇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问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旭宝有弟弟,有妹妹,两个,旭宝厉害!” 此话一出,叶娇觉得对,可又觉得不大对。 旭宝却单方面的宣布了自己的胜利,然后乐颠颠的朝着小床伸手:“要给弟弟妹妹念书书。” 叶娇便起身,把他放进了宁宝和如意的小床。 说是小床,其实更像是个四周有围栏的榻。 围栏做的不高,四周围用方枕和棉垫围着,省的磕碰,而小床里铺着厚厚的垫子,哪怕不小心跌了也不会觉得疼。 这些都是因为如今宁宝和如意能坐能爬,虽然还不会站,可是已经比当初只能躺着的小奶娃娃灵活多了,自然是要好好保护免得伤了。 可是这些措施只对如意有用,宁宝却是半点都用不上的。 从被带到亭子里开始,宁宝就一直躺着,要不就是趴着,动都不带动的。 倒是如意乐呵呵的爬来爬去,视察自己的新居所,还会趴在枕头上往外头瞧,偶尔有蝴蝶飞过来的时候,如意抬手去抓,自己就能把自己逗笑了。 这会儿旭宝坐进来,如意立刻爬过去,抱住了旭宝的腿。 宁宝则是懒懒的抬抬头,看了旭宝一眼,就重新趴了下去。 旭宝一手摸了摸如意,另一只手拍了拍宁宝的屁股,一本正经的道:“懒弟弟,起来,听哥哥念书书。” 如意咯咯地笑,坐了起来,很捧场的拍手。 宁宝却不理他,该怎么趴着就怎么趴着,最后还是耐不住旭宝总戳他屁屁,宁宝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坐好。 可是真的等旭宝开始一本正经的背《三字经》,两个娃娃的反应却反了过来。 如意显然不乐意听,左看看右看看,没多久就趴在枕头上去看蝴蝶了。 倒是宁宝,听得很专注。 叶娇在一旁瞧着,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自家小儿子到底听不听得懂,不过想想旭宝这么大的时候也能乖乖听书,便觉得没有什么稀奇了。 小人参让莫婆子看好了他们,自己则是起身走到了小素身边,和她一起盯着花圃。 就在这时,有个黑黑的小身影走了过来。 旭宝格外警觉,立刻扭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走廊外面溜达的小东西,指着道:“小黑!” 莫婆子也跟着看过去,立刻瞧见了大摇大摆的溜达着的黑毛公鸡。 因着之前刚做过风筝,所以小黑的尾巴还是秃秃的,但是这不妨碍小黑作为大公鸡的骄傲。 他昂着脖子来回巡视,瞧上去格外威风。 可是旭宝记仇,他一直记得小黑吃了他奶糕的事情,气鼓鼓的嘟囔:“小黑坏坏。” 莫婆子忙安抚道:“旭少爷莫急,你若是不喜欢,我让人把它捉了关起来就是了。” 可不等莫婆子喊人,旭宝就道:“不用了。” 莫婆子一愣。 而后就听旭宝奶声奶气的道:“它既然能飞出来一次,就能飞出来两次。”旭宝眯了眯眼睛,“我要告诉爹爹,让爹爹把他的窝盖住,再也飞不出。” 莫婆子:…… 真不愧是二少爷的儿子。 旭宝便不再看小黑,只管接着给弟弟妹妹背书。 可是不知道小黑是不是憋的太久,嘴巴也闲不住,突然就“喔喔喔”的叫起来。 旭宝鼓起了脸,正要说话,却看到宁宝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从来都是懒洋洋的宁宝突然一把抓起了小布球,扭过头,朝着小黑就扔了过去! 宁宝的年纪小,力气也小,布球并没有飞多远,可是这显然吓到了小黑,叫声戛然而止,很惜命的小黑扭头就跑,没多久就不见踪影了。 而后宁宝就重新回过身对着旭宝,眼睛干净清澈。 一旁的莫婆子瞧见,立刻笑着哄道:“宁少爷真好,知道旭少爷不喜欢小黑,这是在帮你呢。” 可是旭宝却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宁宝。 过了会儿才闷声道:“那个布球,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你为什么不丢你的毛线球?” 宁宝则是眨了眨眼睛,脸上一派纯真,摆明了听不懂旭宝的话。 见旭宝不再背书,宁宝身子一歪又躺下了,可怀里却紧紧地抱住他的毛线球,任谁都不给。 莫婆子则是让人赶紧去把布球捡起来,去洗干净晾干后才能给小主子玩儿。 就在这时,有个小厮快步走了过来,对着莫婆子说了两句。 莫婆子点点头,却没有动,而是依然看着三个孩子,等叶娇带着小素回到亭子里时才道:“二少奶奶,二少爷回来了。” 叶娇微微一愣:“这么快?三郎呢?” 不等莫婆子回答,已经走进亭子的祁昀便道:“他进去了,左右殿试结束还要等很长一段时候,我就先回来瞧瞧,顺便请个郎中带过去。” 叶娇不解:“要郎中做甚?” 祁昀的语气意味深长:“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叶娇不太明白这以备不时之需是什么意思,可是她还是帮着祁昀准备。 原本一直跟着他们的李郎中并没有上京,原本他就是祁家药铺的人,是当地闻名的神医,总不好带他上京城。 不过进京以后,祁家便去了京城中最好医馆鹤寿堂里请过郎中,这会儿叶娇便让人再去请,付了足够的诊金,让郎中随祁昀同去。 但祁二郎并不着急,只管拉着叶娇在园子里溜达,陪着她一起看下人们栽药材花,清闲得很,一点都不着急。 祁明并不知道自家二哥已经离开了,也没有心思去想宫外的事情。 因着殿试是要直接和皇上共处一室的,检查也就比之前还要来的严格。 等接受完检查,祁明乖乖的站回到了队伍中,亦步亦趋的跟着领头的官员进了皇宫大门。 若说进来之前祁明还不算紧张,那么在走进宫门后,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皇宫,是大内,是寻常人一辈子都进不来的地方。 纵然祁昀已经是贡士之身,但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从小地方来的少年郎,以前对皇宫不过是在话本和说书人的口中听过罢了,如今真的走进来,当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祁明只是抬头看了两眼,就觉得心砰砰的跳,耳朵都在嗡嗡响。 而在进殿前,领头的官员高声道:“众位贡士,在点名、散卷、赞拜、行礼时,皆不得抬头直面圣颜,不得交头接耳,不得离开座位,违者,遣送原籍,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这话说的格外眼中,再加上这个官员的声音洪亮,搭配着周围的红墙绿瓦倒是很有压迫感。 祁三郎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应了一声,原本他还想要左右看看,可是因着这句话兜头压下来,祁明也没有心思去看旁人了。 被领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后,祁明只敢用眼睛余光迅速地扫了一眼。 上头的金色宝座还是空着的,摆着个条案,只是上面放着什么祁明是看不清的,因为祁三郎会试的名次靠后,这会儿殿试时坐的位置也靠后,殿门大敞四开,外头的阳光直接照进来,正好打在祁明的后背上。 暖烘烘的,让他的心里好歹有了点慰藉。 前朝殿试是要在广场上席地而坐,做卷子都要趴着,等到了本朝,皇帝仁德,允许他们入殿答卷,有桌有椅,也算是恩典。 而在几生鞭响后,有人通传皇帝驾到。 祁明又紧张起来,跟随众人起身行大礼,听着总领太监高声念着规矩章程,祁三郎却是半分没有往脑子里进。 低着头,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凝神定气,沉下心来,不紧张不紧张。 结果等卷子发下,要写名字籍贯时,祁明差点就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祁紧张…… 不过等略略定神后,镇定下来的祁明看着题目,不由得一愣。 如今朝廷一片太平,之前许多人都在猜测要考什么,大多是觉得要考较一下商贾经贸或者是百姓疾苦,再不然就是一副花团锦簇,总归是太平盛世,什么都能写一写的。 而且按照以前的路子,殿试多是会问一问四书五经,甚至还问诗词歌赋,只要文章写得漂亮,自然能被点中。 之前的几场考试便是如此,词藻华丽的名次就高,用词朴素的往往更艰难些。 谁知道,这次新帝问的却是医国之法。 此题一出,满室皆静。 祁明心里很清楚他们在犹豫什么,如今朝廷内外一片和乐,看起来是平平稳稳,实际上毛病不少,却都隐藏在了数不尽的银钱之下,没人敢提。 而这些,哪怕祁明以前不知道,在认识了楚承允之后,祁明也知道了不少。 如今问医国之法,就是觉得国家有顽疾,这才要医。 可是谁能真的敢直说国家有病需要治呢? 要知道,这题目可是皇帝出的,作答的时候当然要揣摩帝王心思。 若是一个说错,和皇帝意志相左,只怕进士没考成,脑袋先搬家了。 而坐在上头的楚承允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三百考生,一言不发。 今天这题目是他故意出的,同时也是要试一试这些人究竟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 花团锦簇是文章,针砭时弊也是文章。 楚承允纵然性子仁善,为人宽厚,却从来不是个躲在金屋子里头的废物,他争位就是为了给朝廷一个前程,如今坐稳了位置,自然是要更进一步的。 这些贡士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批,到底谁能用,谁不能用,就看他们今天这篇文章如何作答了。 不过楚承允还是抽空往底下看了看,用眼睛去找找自家贤弟在哪里。 可是祁明坐的实在是太远,再加上众人都在低着头作文,不敢四处张望,甚至不敢大声喘气,所以扫过去就只能看到一个个的黑色发顶,根本区分不出。 楚承允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会考名次出来后,他专门去调来了试卷,将祁明的文章拿出来看。 平心而论,祁明的作文能力以及造词遣句并不比谁弱,甚至更强一些,不然也不会拿了小三元回来,但是到了会试就硬生生的被安排到了二百名开外。 硬说起来,只能说理念不合。 楚承允吸了一口气,微微坐直身子,表情有些严峻。 如今他的皇位坐稳,可是却没有能够完全抓住权利。孟丞相是站在他这边的没错,可是除了孟丞相外,有皇亲,有国戚,还有众多元老大臣,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想法。 这次会试的主考便是以为元老大臣,而他选为前列的试卷多是守成,像是祁明这样敢想敢做的不是名落孙山就是放在最后。 看起来只是名次问题,可实际上,却牵扯到了新旧之争。 楚承允想要有所作为,这朝廷势必要换血。 但是这新鲜血液从哪里来,就要看这些人的本事了。 也正因如此,楚承允才出了这样犀利的殿试题目,为的就是瞧瞧到底这三百人里有多少能为己所用。 站起身来,楚承允摆摆手没有让一旁的总领太监搀扶,而是自己背着手走下台阶,一边缓慢走动一边看着正在作文的贡士们。 不过他没有靠的太近,怕影响到这些人的发挥,终究都是国之栋梁,若是真的吓晕了或者是吓病了也是损失。 一开始,楚承允还是很有期待的,可是越往后走,楚承允的心就越沉。 到最后,甚至想要拂袖离开。 “陛下。”总领太监徐寿瞧出了楚承允的心思,不由得小声提醒了一下。 楚承允瞥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忠心,也不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纵使心里越看越气,可是楚承允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显露。 这些人里有官宦子弟他知道,而举子进京之后就会被京城里的官员势力瓜分掉他也知道,楚承允并不是个不近人情的,相反,他宅心仁厚的很,不拦着这些初涉官场的人给自己找靠山。 说到底,纯臣终究稀少,想要在朝廷里好好过活,总要在背地里使劲儿。 楚承允心知肚明,却从不干涉,终究他并不是要所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只要朝堂平稳,事情能有所解决,他并不会过于计较他们都投靠了谁。 但是,楚承允不喜欢废物。 这一圈儿看下来,除了歌功颂德的便是浅尝辄止的,分明是一群还没有正经当官的贡士,结果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却比官场的老油条还来得精深。 可楚承允走的很缓慢,一点声音都没有,看起来一如往常。 直到他终于看到了祁明之时,楚承允没有出声。 同样的,祁明也没有抬头看他。 祁三郎写的很专注,殿试中不能涂改,每个字都要写的精心才行,而他前面还在润色辞藻,等到后头就完全不在乎那些,只管把想的都写出来,半点保留都没有。 而楚承允只是看了一眼,就弯起嘴角。 祁明要写什么,他很清楚,因为这些话他和祁明闲聊之时,祁明已经跟他已经说了无数次。 真的让楚承允满意的是,祁明敢写,这就够了。 自己这个贤弟没白认。 祁明则是根本没注意到有个皇上来了又走,他只是专注的写着文章,下笔如飞。 原本他写字的速度没有这么快的,怎奈祁家二郎三天两头的罚他写字,不仅练就了一手好书法,这写字速度也格外可观,等打完了草稿便誊抄在案卷上,纵使祁明写的比平时略多了些,依然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 等放下笔,祁明乖乖的坐着,依然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在审视卷子,可是案卷落字不可改,看也白搭,他只是在明目张胆的走神。 一直到了时间,众人起身准备离开,祁明都没有抬头看。 毕竟之前那官员说过的,直视圣颜是要被轰出去的,祁三郎可不想冒那个险,而他心里对于皇帝也没什么好奇,没必要非去看上一眼。 楚承允其实也松了口气,刚刚没有惊动祁明就是怕他乱了心境,皇帝陛下竟然能忍着一直没开口,一直到众人准备离开时,他才说了句:“来人,看茶。” 这一句,就让祁明顿住了脚步。 这声音耳熟,耳熟得很。 换成别人祁明定然不会记得这么清楚,但是他平生最敬佩的,除了祁昀便是义兄,无论如何不会认错。 祁三郎心里有了个猜测,却觉得这个猜测未免过于荒诞,总不能是真的才对。 可他还是没忍住,在离开大殿时,他小心翼翼的回了一下头。 直直的对上了楚承允的目光。 皇帝显然没想到自家贤弟真的能眼巴巴的往回看,心想着三郎文采不错,能力也好,就是这胆子太大了点儿,以后还是要磨磨。不过脸上楚承允却翘了翘嘴角,看着祁明微微点头。 只是很简单的动作,却让祁明如遭雷劈。 ……真的是他! 猜到是一回事,看到是另一回事。 这一瞬祁明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发梦呢。 可是,任凭他再大胆,也不敢做这么可怕的梦啊。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转回脑袋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宫的,一直到被祁昀一把拉住,他都迷迷瞪瞪的。 傻乎乎的看了祁昀一眼,张张嘴,却没说话。 祁昀心想着自家三弟果然是被吓到了,而旁边已经有贡士在往这边瞧,祁昀便让铁子扶着祁明上了马车,然后让郎中给他号脉,祁昀则是拿着一杯水递过去:“喝一口。” 祁明乖乖的凑过去喝,可是刚咽下去,他就看向祁昀,声音都扬高了不少:“二哥,他……” 不等祁明说玩,祁昀就拿起了一块桂花糕直接塞进了祁明的嘴巴。 他能理解祁明的惊讶,毕竟楚承允待他确实是好,若说祁昀是把祁明带上了科举之路的启蒙先生,那么楚承允就是手把手拽着祁明走到现在的贵人。 结果现在,拜了把子的哥哥摇身一变成了九五之尊,不可能不慌。 估计都想不起来高兴,吓得发抖才是正常反应。 只是祁昀不可能让祁明把这件事情嚷嚷出去,不仅仅是为了楚承允考虑,更多的是为了祁明好。 他不过是个小贡士,没有那么大的福气。 于是,在郎中号脉时,祁昀对着祁明淡淡道:“无论什么事情,你都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祁明一愣,而后就意识到,自家二哥是知道的。 合着就自己不知道。 祁昀看了他一眼,想要解释一下不是有意骗他的,谁知道祁明半分不满都没有,而是拿掉了嘴巴里的桂花糕,有些感慨的看着祁昀道:“二哥,你竟然能如此沉稳,着实令人敬佩。” 祁昀:…… 原本想要安慰的话被祁昀咽回了肚子里,没再说什么,只管又拿了个桂花糕堵住了祁明的嘴。 等回府后,祁明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连六思都没让进去。 叶娇已经收拾好了花园,原本是在院门外等他们的,结果看到祁明这般反应,不由得担忧,瞧着祁昀问道:“三弟这是考的不顺吗?” 祁昀则是从莫婆子手上接过了旭宝抱在怀里,闻言缓缓道:“不碍事,再不好也能有个功名,过上几日就好了。三弟顺了太久,也该磨磨性子。” 叶娇眨眨眼睛:“那他还要去跟着秦管事学做事吗?” 祁昀则是翘起嘴角,声音轻缓:“不用了,只怕以后我都没什么机会使唤他了。” 这时候,铁子小跑过来道:“二少爷,回信来了。” 祁昀正被旭宝抱着脖子,不好扭头,只是眼睛动了动,问道:“谁的?” “石知县,信是用鸽子传回来的,刚到。”说着,铁子准备把从鸽子腿上解下来的小竹筒递过去。 祁昀则是被旭宝缠住,没有手接,左右他能猜到里面写了什么,便对着铁子道:“直接送去给温家夫人,就说是温家夫人娘家来信,不会有人拦你的。” 铁子应了一声就跑远了,叶娇则是看向了祁昀:“好事坏事?” 换成旁人,叶娇定然不问,可是石氏如今与她关系和睦,出于关心小人参也会多问一句。 祁昀并不瞒她,掂了掂怀里的旭宝,祁昀步子平缓,一面和叶娇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一面道:“对寻常人来说是坏事,但是对她定然是好事。” 叶娇惯是信他的,脸上有了笑,也不追问,而是伸手捏了捏旭宝的小肉爪子。 旭宝就舍弃了祁昀,伸手对着叶娇道:“娘亲抱抱。” 祁二郎松了手,把旭宝递过去,心里则是有着一番自己的计较。 如今这温家唯一能让祁昀顾忌的就只有主母石氏,石知县以后如何没人知道,可是现在石天瑞还是家乡的父母官,便能管着祁家,两人之间又有君子协议,祁昀定然不能不考虑石天瑞的嫡亲妹妹。 故而,这些日子里祁昀纵然看温家不顺眼,也没有真的做什么。 只是留着那老翁和他家主子,好吃好喝的供着,旁的一切都悄无声息。 如今,是温家那位贵妾孙氏主动递过来了把柄,石氏又是个有主意的,只要她知道了石天瑞的态度,定然有所行动。 祁昀觉得自己不在旁边添把火都可惜。 男人看着笑闹着的妻儿,脸上也有了一抹笑。 只要石氏拿准主意,那么温家就什么好忌惮的,等风波过去,祁昀便再无掣肘,如今只希望石氏不要让他失望。 祁三郎从屋子里出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虽然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义兄突然变成了皇帝,也想不通透楚承允为何瞒着自己,不过祁明倒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 想不透就算了,下次看到义兄的时候问问便是,左右祁明笃定楚承允定会告诉他的。 因着殿试考完三天就会放榜,祁明在放榜前也不出门了,就留在家里,陪着旭宝一起读读书。 小旭宝素来喜欢自家三叔叔,小家伙嘴巴又甜,很快就把祁明哄得眉开眼笑。 一直到了晚上,祁明也抱着旭宝说话,大约是快要放榜他心里忐忑,就想和旭宝多说说缓解心情。 叶娇索性就让旭宝在祁明屋里住一晚,有莫婆子在一旁帮忙看着些就是了。 如意和宁宝则是恰好到了断奶的时候,这两天都不好跟叶娇见面,小人参就让小素带着婆子把他们放到隔壁厢房睡觉。 原本到了晚上就是热热闹闹的卧房,今晚只剩下夫妇二人,倒显得冷清了起来。 而在屋里,叶娇盘腿坐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瞧着床几上的烛光跳动,整个人都是紧绷绷的。 这不是祁昀头回看到叶娇如此,之前旭宝断奶时,叶娇也是这样,全身的力量都用上了,好像只要听到有孩子哭声就能冲出去似的。 倒不是不想断,实在是孩子的委屈格外能惹人心疼,哪怕知道到了该断时候,可被奶娃娃委屈巴巴的盯着看的时候,任谁都不能狠下心放着不管。 断奶时的旭宝或许不好过,可是那时候的叶娇同样睡不踏实,一晚上辗转反侧,很不安稳。 这一回,祁昀不准备让自家娘子再遭罪。 他也上了床榻,将床几搬到一旁,然后直接枕着叶娇的腿躺下。 小人参原本全神贯注的听着隔壁的动静,这会儿看着躺在腿上昂头看着自己的男人,一时间有些懵,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过了会儿才道:“相公,你困了?” 祁昀瞧着她,道:“不困,我们说说话吧。” 叶娇闻言不由得笑:“我们这不是一直在说话吗?” “我的意思是,聊聊天。” 叶娇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同,却还是软软的回道:“好啊,聊什么?” 祁昀是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好让她放松下来,便伸手拿起了一缕叶娇垂下来的长发,在指尖绕了绕,随口问道:“算起来,娇娘你没对我说过你的确切生辰呢。” 按理说,成亲之时都会递生辰八字,柳氏也是因为两个人的八字相合这才点头。 可是祁昀不傻,相反,祁二郎聪明的很,从叶二一家暴露了德行败坏的时候,祁昀便知,他们当真就是为了银饼就把娇娘“卖”了。 既然是卖,很多事情都不做数,想来八字也不会准。 之前祁昀不说,是怕柳氏和祁父对这些有忌讳,若是叶娇不小心说漏了嘴,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两个人已经搬了出来,虽未分家却也算是自己有了产业单过,那生辰自然是可以拿出来庆祝一下的。 可叶娇闻言却没有立刻回答,祁昀瞧见她抿了抿嘴唇。 小人参显然不是祁昀,她的记性没那么好。 这个人能把这个身子的生辰八字记下,叶娇却记不清楚,更何况过了这么久,有没有精心的记下这些,如今都是模糊的。 祁昀则是以为她知道八字对不上所以不敢说,忙道:“不碍事,你直说便好,我只想和你一起庆祝你出生的日子。” 叶娇澄澈的眼睛看了看祁昀,轻声道:“出生的日子?” “对。” 叶娇便弯起嘴角,嘴唇轻启:“九月初八。” 祁昀第一反应是,果然和之前的八字不一样。 但很快他就觉得这个日子格外熟悉,略想了想,祁昀便惊讶的看着叶娇:“娇娘,这不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吗?” 叶娇老实的点头,然后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祁昀的鼻尖,声音温软:“是啊,这就是我出生的日子。” 就在那天,她在花轿中醒来。 也是在那天,她看到了把小黑轰走自己走过来拉着她拜堂的祁昀。 那是她成人的日子,也就是她出生的日子,她的生辰。 而这话听在祁昀的耳中,却让他又感动又心疼。 他的娘子,将同他成亲当做新生。 祁昀看着叶娇,轻声问道:“那,你喜欢这个日子吗?” 叶娇不由得笑:“喜欢,遇到相公便是我做人以来最幸运的事情。” 分明只是一句话,却比任何蜜语甜言还醉人。 祁昀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他伸出手,轻轻地附上了叶娇的下巴,而后男人精准的找到了女人柔软的唇瓣。 亲了两下,叶娇就轻轻地拽住了祁昀的手,然后坐直了身子,嘟囔着:“弯腰亲你累得很。” 祁昀便坐起来,伸手把自家娇娘子抱进怀里,凑到她的颈窝道:“那好,累的事情我做,你躺着就行了。” 叶娇开始还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在被男人单手解了衣带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忙抓住了衣襟,瞪着眼睛看着祁昀道:“相公,你……我们说好等一等宁宝和如意的消息的。” 祁昀点点头,眉眼温和,可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若是往常,叶娇是很喜欢和他一起做这事儿的,甚至有时候是娇娘拽着他来了一遭又一遭,但是今天不同,因着叶娇担心,故而把龙凤胎就放在了隔壁厢房,一墙之隔。 要是闹出什么动静,只怕两边都能听到。 小人参有些迷糊,想着自己刚刚她不过是说了实话,怎么就撩拨起了这人? 可是等被惹了火,叶娇便揽住了祁昀的脖颈,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而后就听男人略略低沉的说道:“不用总忍着,不碍事的。” 可小人参却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吵到谁,可根本挡不住细细碎碎的声音从指缝里溢出。 到最后,她索性咬住了祁昀的肩膀,手还在男人的腰上捏了一把。 祁昀也不生气,而是亲了亲自家娘子的脸颊,声音里带着笑意:“娇娘,之前我已经让小素带着两个孩子去院子对面的厢房了。” 换言之,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叶娇立马明白,合着从一开始这人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初衷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睡个好觉,现在却也能得了便宜。 放了心的小人参立马松口,气不过的推了祁昀一把,瞬间两人颠倒,祁昀惊讶的看着把自己死死压住的叶娇。 耳边,是女人带着些喘息的柔软声线响起:“要是如意和宁宝闹了,我不去看,你去。” 祁昀忙哄道:“好,我去,定不吵到你的。” “那你说的还作数吗?” “什么?” “你说,累不到我的。” 这话像是点燃炮捻的火,明明是夜晚,却好似看到了烟火盛放。 等到了第二天,叶娇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头一件事就是去找祁昀,而后就瞧见祁昀正坐在桌前,见她醒来便走过去道:“醒了?” 叶娇“嗯”了一声,眼睛却是看着他。 祁昀则是不用叶娇说什么,很主动的趴到了床上。 小人参则是拿了件衣裳穿好,然后便伸手在男人的腰上揉捏。 不得不说叶娇看医经是很有用的,而且揉捏了这么多次早就有了经验,祁昀忙碌了一晚上,这会儿被她摁了摁,便觉得舒服不少,声音里都带着轻松:“娇娘你放心,我刚去看了看如意和宁宝,听婆子说晚上他们很乖,没有吵闹,喝了两碗米糊糊就老实睡了。” 叶娇闻言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他们倒是比旭宝省心些。” 提到这个,祁昀也赞同的点点头。 当初旭宝可比他们闹腾多了,又会撒娇,仗着叶娇祁昀心疼,处处卖委屈装可怜,可把两人折腾的够呛。 不过祁昀又缓缓的接了一句:“他们闹也没有用,娇娘你现在可没法喂他们了。” 叶娇不由得一愣:“什么?” 祁昀依然趴着,动都没动,声音也是淡淡的:“我昨天试过,没了。” 小人参眨眨眼,而后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立马趴到他背上,伸手去捏这人的耳朵。 祁昀也不躲,由着她捏,还主动的把脸送过去让她揉。 等两人闹够了,洗漱收拾停当,祁昀便准备给叶娇画眉,眼睛则是时不时的往外看。 叶娇拉了拉他的袖口:“看什么呢?” 祁昀拿着螺子黛,一边端详着叶娇两边的眉对不对称,一边回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三郎和六思一大早就去了,算着时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才是。” 鉴于祁明次次考完试都要闹出点事儿来,叶娇也算怕了他了,忙道:“那相公你赶紧帮我画完,我也好早早出去准备。” 这殿试叶娇早就听祁昀说过,无论考的如何,最差也有个同进士出身。 只要放了榜,家里就要准备好庆祝的东西,自然是有一番忙碌的。 祁昀便不再说话,而是专心的给叶娇勾勒着眉形。 可是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铁子的声音:“二少爷!不得了了,放榜了,三少爷点了探花,探花郎!” 探花?! 饶是祁昀对祁明有信心,也没有想过他真的能点到一甲去。 自家三弟会试的时候还是二百六十多名,怎么一下子就冲上去了? 而叶娇先是笑,马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而后扭头看着祁昀:“相公,你怎么给我多画了一条眉毛?” 祁昀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大概是过于错愕,手一歪,多画了一道。 赶忙想要拿布给她擦干净,叶娇却拽住了他:“既然都放了榜,只怕马上就会来祝贺的人了。等会儿再擦吧,相公你先帮我把另一边画好再说。” 祁昀应了一声,伸手要画。 可是门却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推开了,而后便是旭宝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娘亲,外面要放鞭炮,三叔叔是不是要当宰相了!……咦,娘亲你为什么有四条眉毛?”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叶娇一把捞起了旭宝放在怀里抱着,揉了揉旭宝的小胖脸,却没有半点恼怒,反倒是笑的眉眼弯弯的看着祁昀。 祁二郎自知理亏,放下了螺子黛转而去拿起了布帕,摸了摸觉得有些硬,就换成了绸缎的,沾上水,一点点的擦掉被自己不小心多画出来的两条“眉毛”。 见叶娇笑眯眯的看着他,祁昀不由得问道:“娇娘笑什么?” 叶娇昂着头,由着他动作,嘴里则是道:“这还是我头一遭看到相公这般慌张呢,有趣得很。” 此话一出,旭宝也抬头看着自家爹爹,纵然他还不太懂慌张是什么意思,可叶娇说有趣那就是有趣的,小家伙胖嘟嘟的脸蛋上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于是,祁昀就看着两个眼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眉眼弯弯的看着他。 若说刚刚是惊讶后的慌张,那现在便是一心只有妻儿,心都比平时跳的快了。 之前没有成亲也没孩子的时候,祁昀是不懂这种感觉的。 那时候多是得过且过,活过一天算一天,留在世上不过就是为了不让爹娘伤心,反倒更盼着死了解脱。 可是现在,瞧着自家娘子,还有和娘子像极了的儿子,祁昀的心里早就软成了一片。 软的甚至让他忘记了刚刚旭宝吓得他给叶娇多画了条眉毛。 耳朵不自觉地红起来,祁昀一言不发的给叶娇擦干净了额头,俯下身在女人的眉间亲了亲。 旭宝则是扭了扭,伸手去拽祁昀:“爹爹,旭宝也要!” 祁昀很大方的也亲了下小家伙的脑门儿,然后才直起身子,顺便把旭宝抱起来,眼睛则是看着叶娇道:“估计过阵子就有人来报喜了,走,我们去前厅等吧。”而后,他对着外头的铁子道,“等会儿我写封信,你派人送回家去报喜。” 铁子自知刚刚他和旭宝都一惊一乍的惹到了二少爷,但人家旭少爷可是主子的亲生儿子,铁子就算想当儿子也没机会。 这会儿旭宝能被抱着哄,铁子就只能乖乖站好,闻言连连点头,格外老实,生怕被怒火波及。 好在祁昀被旭宝哄得已经没了脾气,也没准备同铁子计较什么。 颠了颠怀里的胖儿子,祁昀扭头去看叶娇。 而叶娇则是已经上好了妆,又扶了扶头上的珠钗,这才笑着起身,伸手拉住了祁昀,十指紧扣。 不过祁昀和叶娇到了前厅后,等来了报喜的人,等到了上门祝贺的宾客,却一直没有看到祁明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和祁三郎一起离开的小厮们。 而此时,刚看完榜的祁明正紧紧地护着六思,微微皱眉瞧着面前围住自己的人。 在瞧见这些人手上拿着的大红花时,祁明浑身都是紧绷绷的,动都不敢动。 他是今天一大早就带上了六思和几个祁家小厮过来看榜,因着之前会考之后来得晚,被挡在了外头,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能瞧见名次,这回祁明就早早赶到,站在了第一排。 这次的名字比上次好找得多,他被点了一甲第三,正正经经的探花郎,六思看到的时候都开心的破音了:“少爷,探花,探花!” 难得六思没有结巴,但也是因为这句话,让祁明成了不少人眼中的焦点。 看榜的多是参加了殿试的,知道这个年轻人点了探花自然羡慕,可也会好好的祝贺。 可是不少等着榜下捉婿的也盯上了祁明。 之前会考之后捉女婿的或许还有平民,但是等殿试结束后,在外头等着的就多是官宦人家了。 对他们来说,这三百名学子并不陌生,尤其是一甲的三个人,早就有人得了风声。 今年的状元出自萧家,世家大族出身,素有贤名,背靠的是宗族世家的势力,朝堂上守旧,点他做状元也是皇帝为了平衡而做的选择。 而榜眼则是出自郭家,这是华宁长公主母妃的娘家,同时也是郭将军的儿子,正正经经站在皇帝身边的自己人,允文允武,格外出众。 可对很多官吏来说,这两位很不好招惹的。 萧家郭家那可都是大家族,谁敢碰他们的儿孙?寻常官宦人家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攀亲,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抓这两位。 但是探花郎就不同了。 祁明是个普通人家出身,纵然祁家在家乡算得上是富甲一方,祁昀在京城里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在京城这些官老爷眼里,有几个钱算什么?只要家里无人为官,那就是普通人,没什么紧要的。 民不与官争,自古如此。 而祁明作为探花郎,年纪轻,相貌佳,更难能可贵的是从普通白丁被点了探花郎,定然是得了皇上喜欢的,以后前程只怕会伴随着繁花似锦,绝对称得上是俊才了。 这样家世简单、相貌过关的人物,很难不被盯上。 于是在祁明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让人给堵在了树底下。 祁明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带来的小厮都被人拦在了一旁,而且对方比自己人多了足足一倍,祁明瞧着不由得额头冒汗。 这次可不是他没有防范,有了上次的经验后,祁明已经很小心了。 偏偏对方人太多,也太明目张胆,谁来也招架不住。 祁明着实是没想过真的会有人大张旗鼓的绑女婿回家,他不由得想找个助力,结果瞧见那边看榜的人瞧过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羡慕,弄得祁明连救命都喊不出口。 祁明不得不把目光重新汇聚到面前人身上,拍了拍六思的肩膀让他莫怕,而后才对着这人一拱手道:“在下祁明,敢问阁下是何人?” 为首的中年人笑了笑,微微拱手,打量了一下祁明后道:“我是当朝三品枢密直学士的管家,奉了我家大人之命请公子过府一叙,祁探花,请吧。” 祁明看了看他,没说话,也没抬步,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又不傻,如今瞧这阵仗,要是真的跟着去了只怕就出不来了! 这枢密直学士是个什么官位祁明不知,他也没想过和这户人家结亲,祁明的心思很简单—— 他要是真的现在被人摁头成亲了,只怕二哥哥会打断他的腿的! 不成,要跑,现在就得跑! 但是祁明三面都被人堵住了,背后就是树,就算是准备不要什么探花郎的体面舍足狂奔也无路可走。 六思看出了祁明的心思,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一步拦在了祁明面前,道:“三三三少爷,你,你先走,我,我,我保护你。” 一句话,说的祁明心里一暖,却让面前的管家有些不解。 照他来看,正三品的官宦人家能瞧上这么个小小的探花郎,这已经是顶天的好姻缘了,有谁会不乐意? 自家小姐虽然算不得花容月貌,可也是温婉贤良,若是这探花郎见了定然乐意,跟自己走一趟又怎么了? 换个人,早就上赶着跑去签婚书了,怎么放到他们身上倒显得悲壮了起来,知道的是招女婿,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刑场呢。 却不知,此时,就在不远处的茶铺二楼,有两个人正紧紧地盯着祁明。 之前张贴金榜的时候,是由皇帝落印交由大学士出来张贴的,而楚承允走完章程后就换了便装,带上了叶平戎出来瞧。 谁知道就看到了这么一出戏。 楚承允眯了眯眼睛,枢密直学士,上次气到皇后的是他,这次又是他…… 叶平戎则是看了看自家皇帝主子,又看了看那边被人堵上的祁明,不由得道:“主子,可要我去帮忙?” 楚承允摇摇头,轻声道:“还没到时候。” 叶平戎不由的又看了一下祁三郎,有些担忧:“可我瞧着三郎和他那个小书童都不像是能自己走得脱的,单薄得很,放着不管万一真的被人抓去了怎么办?” 楚承允微微皱眉,却还是摇头。 其实这几天他一直想要把自家贤弟找出来恭喜他一番,再加上祁明所写的章程方略每个字都敲在了楚承允的心坎儿上,新皇更是存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祁明说说。 但是楚承允都忍住了,连点风声都没有漏。 因为他知道,点了祁明当探花郎其实已经很冒险,殿试一途从来都不是完全的公平,这背后要牵扯的利益盘根错节,不能有差池。 楚承允一点都不喜欢萧状元,那就是个文章花团锦簇却言之无物的庸才,同样的他也不太看好郭榜眼,不过能完全为他所用的不多,郭榜眼稍微教导一下还是可以用的。 之所以点他们两个,就是要平衡新旧两边的势力,以求朝堂安稳罢了。 他真的喜欢的从来都是祁明,可是圈了祁明当探花已经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多得是人会盯上他,仔仔细细的研究,也少不得拉拢和利诱,如今的榜下捉婿只怕也是其中一项。 楚承允并没有露面,说到底今时不同往日,盯着祁明的人多了,要是被人知道了他和祁明之间有私交,那些闲言碎语足够把祁明给拖进深渊。 而且祁明已经知道了楚承允的身份,稍微远着些也好,把君臣之礼立起来,以后也好公私分明,对祁明的仕途也是好的。 可以说楚承允在点了他当探花的时候,就已经把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 但千算万算,楚承允都没算到这一出。 自家贤弟还没当官,就要先丢了清白了。 楚承允也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圈出来的探花郎被人莫名其妙的抢走,却也不好直接出手帮忙。 就在这时,叶平戎“咦”了一声,道:“主子,您瞧,那是不是孟家的马车?” 楚承允看了过去,果然就瞧见了路上停下的一驾马车,虽然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记,可是周围的丫鬟小厮的打扮分明就是孟家人。 如今孟丞相位极人臣,楚承允也很敬重孟皇后,近来孟皇后身子不好,他也时不时的让孟家人入宫探望,对于这身打扮自然不陌生。 难道说孟家也想要捉个女婿回去? 楚承允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轻声道:“再看看。” 而对祁明来说,他已经退无可退。 这枢密直学士到底是能不能招惹的他已经顾不上了,只想着赶紧脱身,甚至琢磨带着六思爬树借此顽抗到底。 可就在这时,来了几个人隔开了一条道路,有个婆子走过来,看了看祁明,又看了看那管家,而后便无视了所有人,只对着祁明笑道:“敢问是探花郎吗?” 祁明犹豫了一下,生怕也是要抢自己的,不想认,但是周围都是人,他也不好说谎,只能点头:“是,这位妈妈是……?” 婆子笑了笑,道:“我家主子与祁家有旧,听闻祁探花出门没有带车架,便让我过来问问是否要送一程。” 祁明眼睛一亮:“送我回家?” 婆子点了点头:“是。” 祁明的眼睛看向了那枢密直学士家的管家,发现刚刚还格外倨傲的管家已经低了头,退到了一旁。 其实管家心里也在嘀咕,这孟丞相家里和祁家有什么关系?之前怎么没听过呢? 祁明见状,忙扯了扯六思,低声道:“走。” 六思却有些担心,小声问道:“三,三少爷,要是……这个人也是让,让你娶亲的呢?” 祁明显然想到了这点,声音又压低了些:“不碍事,先跟着去大路上,大不了我们跑了就是。” 六思立刻点头,心里则是念叨着,自家三少爷都当了探花了,却要被人追着在街上跑,这京城当真是大,什么新鲜事儿都有。 而祁家的小厮们也很快跟了上来,却都不敢说话。 他们都是祁昀到了京城以后签了死契的下人,自然是要护着主子,这回纵然是对方官大不好惹,可是硬说起来依然是他们保护不周,回去少不得挨罚,这会儿自然是安安静静的。 不过这婆子并没有让祁明上马车,而是带他走到了大路上便笑着道:“祁探花,老奴就送您到这里了,还请自便。”说完就要离开。 祁明这才确定人家是来帮自己解围的,忙上前两步道:“谢妈妈帮忙,不过还请妈妈告知是谁出手相助,也好让祁明日后谢过。” 婆子笑了笑,温声道:“不过是小事,还请探花郎不必挂怀,祁探花留步。” 祁明也不好追上去,便看着婆子走向了一驾马车,然后跟着马车缓缓离开。 而坐在二楼茶铺的楚承允则是微微挑起眉尖,偏了偏头,道:“朕记得,孟家除了皇后外,就只剩下孟五姑娘一个女儿了?” 叶平戎点点头道:“是。” 楚承允又看了看那明显是女子乘坐的马车,没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叶平戎追上去,眼睛却是看着楚承允。 如今这朝堂形势已经分明,孟家是站在楚承允这边的不假,可是楚承允对他们到底有多少信任还未可知。 那枢密直学士想要绑走祁三少爷,只怕马上就要倒霉了,这没什么,反正这个官职上倒下去的他也不是头一个。 但是孟家若是和祁明有了关联,难免楚承允多想。 谁知道叶平戎看过去的时候,却对上了楚承允有些兴奋的双眼。 新皇用扇子挡了挡嘴巴,轻声道:“走,回宫,朕有事要去找皇后商量。” 叶平戎愣了一下,等楚承允下楼梯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了上去。 祁明并不知道自家义兄来了又走,他回到祁家的时候颇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忙去找了祁昀,却没有对着自家二哥说起榜下捉婿得事情。 一来是这事儿不光彩,二来是祁明不准备让跟去的下人因为自己挨罚。 只是这些事情都逃不过祁昀的耳朵,不过祁二郎也明白祁明的心思,对跟出去的小厮不过是训斥两句,罚了半个月的月银,旁的就没有多说什么。 叶娇则是有些奇怪:“相公不是说民不与官争?他们不和那些人起争执,做得不对吗?” 祁昀手上翻看着礼单,嘴里回道:“不争是对的,可是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回府报信,便是他们蠢。” 这次小惩大诫是为了让他们长记性,若下次还这么蠢笨倒不如卖了干脆。 祁昀没有明说,神色淡淡的将礼单放到一旁,伸手拉着叶娇到自己身边坐下。 小人参手里正拿着个枇杷剥着吃,见状便坐了过去,还把自己剥好的枇杷递给了祁昀:“相公尝尝,甜得很,润肺止咳的。” 祁昀凑过去咬了一口,便是满口甜香。 他不由得惊讶道:“这比寻常的枇杷果好吃不少,娇娘从何处得来?” 叶娇笑眯眯的靠着他,将剩下的半个塞到自己嘴里,模模糊糊的回道:“映秀送的,她最近给了我不少园子里头的枇杷,我让人做了川贝炖枇杷,晚上应该能炖好。” 祁昀点了点头,在叶娇的嘴上啄了一下,又在她眼睛上亲了亲,声音里带着感慨:“娇娘你每次提到吃的,眼睛就格外好看。” 小人参眨眨眼,问道:“怎么好看了?” “就像是聚敛了温暖的阳光似的。”这倒不是祁昀浑说,他也看出来了,自家娘子就是喜欢吃了些,而且对什么好吃的都格外热情。 说起吃喝,叶娇总是极有热情,眼神都不一样了。 可小人参却有些茫然,伸出葱白指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嘟囔着:“眼睛里有阳光?那还是人吗?” 祁昀一愣,而后就抱着她笑起来。 叶娇虽然不知道祁昀笑什么呢,但是笑声往往是能传染的,她也不自觉的弯起嘴角,先是跟着笑,然后就又去摸了个枇杷过来剥了吃。 等闹了一阵,祁昀才装似无意的问道:“她最近还是常来寻你说话吗?” 叶娇摇摇头:“这些日子咱们家里忙,宾客不断,映秀好像也有事情要做,很少来了,就是东西没断,总是送,现在我吃的水果都是她送的,还有点心,都可甜了。” 祁昀笑着揽住了她的腰,轻轻地捏了捏。 叶娇被弄得痒,笑着推他,清澈的眼睛看过去问道:“相公你做什么?” 祁昀一本正经的回道:“我摸摸,看娇娘胖了没。” 小人参不像是寻常女子那般拘着自己,也不觉得胖瘦有什么干系,闻言只管低头也捏了捏腰上的肉,又摸了摸肚子,这才道:“好像没胖。”刚说完,叶娇就好奇的看向了祁昀,“相公,为什么我自己摸自己的腰不痒?” 祁昀重新揽住她道:“自己摸自己都没事儿,旁人碰了才觉得痒。” 叶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像是格外新鲜,她惯常是个喜欢好好学做人的,这会儿听到了个新鲜事儿自然止不住好奇,直接把手放到了祁昀的身上摸来摸去,嘴里嘟囔着:“那相公呢,也是这样吗?” 祁昀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人参又拽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兴冲冲地看他:“再试试?” 祁昀笑了笑,他很喜欢自家娘子的努力探索的精神,所以他们一起研究了一个晚上,其中趣味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在祁明中了探花后,祁家就成了京城里格外紧俏的人家。 纵然状元榜眼都更高些,但萧家郭家那可都是大家族,寻常人高攀不上,祁家就不一样了,商贾出身,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倚仗的,如今出了个探花郎,想要过来搞好关系的几乎踩破了祁家的门槛。 祁昀也不往外赶,来的都是客,好好招待就是了。 给了礼却不全接,除了相熟的人家外,旁的都没有要,贵重的也都退了回去,半分把柄不留人。 可祁昀一直不让祁明出来见人,只让他好好准备进宫谢恩的事情。 这谢恩并不是磕个头就完事儿的,在皇上面前,都要有一番奏对,一甲的自不必说,基本都要被皇帝单拎出来单独考较,二甲三甲的则是还要有其他去处,是留京还是外派全看各人本事。 按照惯例,一甲三人是会立刻给官身,状元从六品修撰,榜眼探花正七品编修,只是法无定法,总有例外,若是应答时候被皇帝嫌弃了,哪怕是状元也可能被弃用的。 好在祁明是个明事理的,他没有觉得自家义兄是皇帝这个身份转变对他有太大好处,相反,祁明和楚承允关系亲近,就更加明白楚承允的挑剔。 自己若是不能让他满意,那第一个收拾自己的就是义兄! 祁明闭门苦读,竟然比准备殿试前还要来的专心。 而祁昀的信,也在这个时候被送往了祁家。 这次祁昀并没有直接用鸽子传信,而是很正经的写了一封信,还附上了家书,想着既然是报喜便要正式些。 只是这样的速度到底是比往常慢了些,反倒是作为知县的石天瑞先得到了消息。 作为一方父母官,治下出了个探花郎这绝对是件大事,不仅要宣传,甚至要炫耀。 因为对于一方官吏来说,每年都要迎来一次考较。 寻常官员要考较的除了治下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是否安稳富庶,还有一项重要的便是要看看当地教化如何。 政以体化,教以效化,民以风化。 每个地方官都格外看重当地的学院私塾,为的就是能在大考之年出上几位人才,不仅能丰富官场人脉,还能作为自己的政绩,借以得到好的考评从而提升官职。 除去这些,对石天瑞来说,此番得中的是祁家人,哪怕是看在和祁昀的君子协议上,也要大书特书一番才好。 “准备官服,我要去祁家报喜。”刚得到消息,石天瑞就站起身来,书也不看了,茶也不喝了,急匆匆的就想走。 一旁的郑氏赶忙小跑着去取下了架子上的官服,叫了丫鬟过来帮着自己给石天瑞穿上。 石天瑞脸上先是沉思,然后松了口气,声音低沉:“看起来,祁家果然如我们所想,是个上达天听的。” 不然寻常百姓想要得个一甲名头,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想来,之前的每一步都是有迹可循的。 而在整理腰带的时候,郑氏轻声道:“你准备就这么去,还是带上些别的?” 石天瑞拿官帽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门外高声道:“去,把铜锣带上!还有鞭炮,都带上,从本县的月俸里面扣,弄热闹些!” 郑氏闻言,嘴角微翘,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石天瑞略略低头看着她,道:“娘子考虑的周全,如今我那傻妹子还要仰仗祁二郎一家照拂,祁三郎又有了前程,这般热闹也是应当的。” 郑氏声音轻轻:“更热闹些,这本就是喜事,怎么热闹都不过分。” 石天瑞笑了笑,微微点头。 郑氏则是踮起脚尖帮他正了正官帽,又给石天瑞倒了杯茶让他喝下,这才送他出门,目送石天瑞离开。 等石知县带着一队人敲锣打鼓的离开后,郑氏便快步去了书房,准备给叶娇写封信,加深一下友谊。 而石天瑞这一路上确实是刻意的闹出来了很大动静,还专门绕了个远路,就是为了多宣传一下祁三郎得中探花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大铜锣,敲一下,震天响,想听不见都难。 祁昭原本是要去庄子上的,结果远远听到了铜锣声响,便想要过去瞧瞧,结果还没凑近,就有人喊住了他:“这不是祁家大郎吗?你这是要去找知县老爷?” 祁昭被说的一愣:“我也不告状,找知县做什么。” “你还不知道?这是给你家报喜的!赶紧回去说一声吧,你家三郎中了,探花,这当真是文曲星下凡了……” 后头这人说什么,祁昭已经听不到了,满脑子都是中了中了,三弟中了! 也顾不上说什么,祁昭扭头就朝着家里狂奔,进门后头一件事就是扯着脖子喊:“来人啊,快来人!” 偏巧碰上方氏扶着柳氏准备出门上香,因着京城总是没信儿,柳氏心里着急,却也不愿催促生怕扰了祁明的事情,就只能时不时的出门上香来安心。 这会儿见自家大儿子扯着脖子嚷嚷,方氏都被她吓了一跳。 柳氏赶忙让刘婆子扶稳了方氏,伸手护住了方氏已经鼓起来的肚子,柳氏的眼睛则是瞪向了祁昭:“大白天的嚷嚷什么,中邪了不成?” 祁昭这才瞧见自家娘亲和媳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小跑着过来,一边喘一边道:“不是我,是三郎,三郎中了!” 柳氏愣了一下,倒退了半步:“你说什么,你说三郎中邪了?你从哪儿听说的!” 祁昭原本就不是嘴皮子利落的人,加上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又跑了好长一段路,这会儿已经是舌头打结,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 他越这样,柳氏越急,平时的稳重这会儿都没了用,偏偏祁昭还总笑,柳氏气的想打他。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锣鼓声。 柳氏不由得看向了大门,祁昭欢喜的只知道念叨“中了中了”,柳氏也终于回过神儿来,隐隐的有了猜测。 她紧紧地捏着帕子,回过头,对着祁昭道:“你扶好你媳妇。”而后柳氏便搭着刘婆子的手,快步走上台阶。 等大门左右分开,柳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石天瑞,他周围还有不少吹吹打打的人。 街巷两端都是满当当的,尽数是围观的百姓。 谁都好瞧个热闹,如今连知县都出来了,自然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石天瑞在看到柳氏后,清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上前两步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贵府三郎金榜题名,如今已经是探花之身,前途无量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探花……探花!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祁家人愣住了,就连周围围观的人都闹腾开来,像是一滴水滴进油锅里,登时就炸开了。 寻常百姓其实并不明白科举这条路该怎么走,寻常土里刨食的人家大字都不识几个,会写自己名字的都少,自然不明白那些什么一甲二甲,进士同进士之类的词儿,顶多是听听话本里面讲的故事罢了。 但是,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字眼还是常常听的。 话本里头讲的那些才子佳人想要最后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大多是考中了这三个之一才能荣归故里,都是要戴上大红花骑着高头马,最是荣耀不过了。 只是这三年一次的考试每次只能出三个一甲进士,要竞争的却是从各地而来的俊才,想要考中都是难如登天。 单单说石知县治理的地方,秀才不少,但是能得了进士的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便是那位遭到贬斥的鲁大人,从他之后就再无进士了。 现在祁三郎得了进士,还是直接考了个探花回来,一下子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祁家人身上。 柳氏也愣了一下,等刘婆子喊了她两声后才回过神儿来。 她觉得自己的手在抖,纵然心里无数次的想过自家三儿子会有个什么样的好前程,但是哪怕柳氏对着佛祖的时候,都不敢想的这么好。 做梦也该有个限制,哪怕是美梦都没有现在来的真实。 好在柳氏心思镇定,并没有像是祁昭那样欢喜的失了方寸。 她不过是晃了晃神就平静下来,强行按捺住了心里的激动,笑着道:“劳烦石知县,还请到府内小坐。” 石天瑞没有拒绝,笑着进了门,跟随石天瑞来的多是县衙内的差役,也被祁家人招呼着进去休息。 而在大门关闭时,还能听到外面热闹的议论,想来不用多久这个消息就能传遍全城! 祁昭则是笑的傻呵呵的,哪怕方氏使劲儿拍他都没有反应。 祁大郎的这副模样弄得方氏也有些无奈,却也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方氏自己就觉得心砰砰跳个不停。 方家算不得书香门第,但也是读过书的的,方氏的父亲是正经秀才,而方氏从小识文断字,自然比旁人更加明白能考上探花有多不容易。 对寻常人来说,这就像是个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事情,夸一夸赞一赞就过去了,可方氏亲眼见过她爹屡次不中,自家大哥也是连年考连年不中,莫说是进士了,就连乡试都过不去,能考上一甲进士真真是跃了龙门的鲤鱼,学识福气运道,缺哪样都是不成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自家三弟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怕要真真切切的把这两句话活成真的。 更重要的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祁明得了功名,最低也能得个七品官职,那他们祁家便是正经的官宦人家! 纵然比不得高门大户,但以后沾光的时候多得是。 可同样的,以后他们做事也要考虑祁明的名声,方氏读过书,知道官员被家人所累的不在少数,才更要谨慎才是。 有心和祁昭提提这些事儿,谁知道扭头就看到了笑的傻呵呵的祁大郎。 方氏明白祁昭的欢喜,她心里也是欢喜的,可是总这么站着也不是事儿。 扶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方氏拍了拍祁昭的胳膊,道:“相公,你先清醒些,石知县过来报喜还带上了不少人一起来,他们要怎么安置?总不能让人家干坐着喝茶水吧。” 祁昭被她这么一提醒立刻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要做好准备,让人摆饭……” “这个时候摆饭?早过时候了。”方氏气得直笑,伸手抓着他的胳膊,想着自家相公现在是欢喜糊涂了,便扭头对着婆子道,“去,让人做好茶点,拿出好茶来,再准备晚饭,一样样来。” 等婆子离开,方氏就看到了祁昭正盯着她看。 这让方氏有些奇怪,低头瞧了瞧自己,确定身上没有沾上什么脏污,便回瞪了他一眼:“你瞧什么呢?” 祁昭轻咳一声,伸手扶在方氏的后腰上让她站的舒服些,嘴里则是道:“我没想到,这次娘子你会这么大方。” 听起来准备饭食要更复杂,可是真的操持过家事就能知道,那些茶点瞧着一个个小小的,似乎十个都不如来一个馒头更能填饱肚子,但真的计较起银钱来,茶点却是贵的厉害。 寻常自家娘子抠门……不,是节俭得很,可从来不会拿这些出来待客的。 方氏却听懂了祁昭的意思,倒也不气,一面扶着他往屋里走一面道:“如今三弟出息了,这是家里的福气,只是一些茶点算的什么?” 祁昭瞧着方氏,想要夸她变大方了,却觉得若是这么夸,反倒像是自己以前有过什么不满似的,便只是紧紧的抱了抱方氏,真心实意的道:“娘子可比我聪明多了。” 方氏却推了他一下,圆圆的脸上带了些嫌弃,嘟囔着:“莫要挤到孩子。” 祁昭忙退了半步,小心翼翼的一手扶着方氏的腰,一手护着她的肚子,两人相携走向了后堂。 正如方氏所想,祁明得中探花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村。 换成旁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人物除了羡慕只怕还会有嫉妒,甚至嫉妒的人会更多一些,毕竟人心往往是很难满足的,瞧见得势的,只能看到人前富贵,却很少有人能看到背后辛苦。 但是祁家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因为之前赈济水灾时候积攒下来的贤名,还因为祁家的铺子和田庄大多是雇佣了当地的农户,而乡下地方亲戚众多,谁和谁都有点亲故,祁家或远或近都算得上是他们的东家。 相比较于其他富户,祁家算得上是仁德了。 不仅不会克扣什么,反倒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多给赏钱,只要同祁家有些关系的,多多少少都受过他们的恩惠。 纵使不是每个人心里都记着他家的好处,可是祁家是个好东家,换个东家只怕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故而更多的人是一心盼着祁家能好的。 祁家安稳了,那些指望着祁家吃饭的人也就安稳。 如今得知了东家三少爷要入朝为官,众人自然是真心欢喜,上门祝贺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祁父原本是在庄子上准备农耕之事,听了这事儿立马赶回来,笑的合不拢嘴,大摆宴席,流水席摆了足足五天。 只是这五天时间里不管是谁送礼祁家都不接,即使是往常相熟的人家送的贺礼也没有收过,比以前还要小心。 因着祁昀报喜的信中明明白白的写着,不让收礼,尤其是在这个当口要更加小心谨慎,无论如何不能给祁明挖坑。 这人情债最是麻烦,若是收了东西,无论多少人家送礼的心里都会记得清楚,特别是乡下地方,哪怕送个鸡蛋都能念叨一年。 收礼的时候轻松,回头真的有事情求到你头上,这便是一笔抹不掉的债,做不做都是错。 索性现在从根子上就掐灭了,谁也不找谁的麻烦。 这般谨慎小心在外人看来没有必要,可是祁家上下都认同祁昀的话,做得彻底。 不过对祁昭来说,贺礼收不收的不重要,让他挂心的是祁昀家书里提的另一桩事。 这天夜里祁昭格外郑重其事的把方氏和儿子石头叫到一起商量,只是因为晚,他来的时候石头已经睡了,只有方氏一边拍着石头的后背哄他睡一边看向了祁昭。 祁大郎本就性子直率,说话也不拐弯,直接道:“二弟说,京城里面的书院更好些,而且他们也在那里找好了房子,安安稳稳的,便想着把石头接去那里读书,也好和旭宝搭伴儿。” 此话一出,方氏便愣住了。 对方氏来说,自家二弟从来都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作为大嫂,方氏关心他,也愿意为了这个家去听祁昀的话做些事情,就像上次戳穿鲁七姑娘的糟粕事儿,方氏一直很配合祁昀,可以说是交付出了属于家人的全部信任。 可是方氏一直都是怕他的,之前是因为祁昀病重,面白如鬼,谁见谁怕,后来就是因为方氏有些看清了祁二郎的本事和心计,越了解越害怕。 原本觉得二弟去了京城便是一番新的生活,谁知道他居然还能记挂着自家石头。 进京求学,这几乎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事情,砸的方氏有些懵。 而睡着的石头并不知道爹娘在说什么,小身子翻了翻,抱住了方氏的胳膊,脸上笑呵呵的,似乎是做了个美梦。 方氏把石头拢在怀里,很快便意识到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能进京城里面读书求学,定然是要比在这里的私塾里面读要好,而且叶娇的旭宝也渐渐大了,不怕石头没有玩伴,除了要离开爹娘,其他的都是顶好的事儿。 祁昭也是想到了这点,这才郑重其事的问他们的。 见方氏不语,祁昭以为她心疼儿子,轻声道:“你若是不愿意也不妨事,石头聪明,哪里学都是一样的。” 方氏却摇摇头,道:“若是一样,便不会有那么多学子削尖脑袋往京城里面钻了。” 祁昭听得出自家娘子其实已经点了头,只是舍不得说出口,心里一软,道:“之前三弟也是石头这么大的时候就住到书院里头去了,左右二弟每年都要回来的,到时候带上石头一起也就是了。” 方氏抿了抿嘴唇,点点头,却把石头抱得更紧了些,轻声道:“让石头试试也好。” 祁昭也捏了捏石头的小手,微微点头。 过了两日,知州和石天瑞一起上门,除了恭喜祁家出了探花,还给他们送了个匾额来。 这次的匾额并不是金匾,而是州府衙门专门做的,上书四个大字—— 清廉持家。 这四个字往堂上一挂,便再没有人往祁家送礼了。 见父母官都鼓励他们这么做,原本对此还有些微词的人也消停了,彻底绝了从祁家这里讨便宜的心思。 可是总会有人气不顺。 方氏的大嫂沈氏就是带着笑去,带着气回,刚一到家就把手上拎着的盒子给摔了一地。 方大郎赶忙去拿起了盒子,一边拍着上面的土一边道:“有事说事,摔东西做什么?这可都是好玩意儿,摔坏了不知道多浪费。” 沈氏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方大郎便骂:“你这个窝囊的东西,知不知道你那个妹妹今天给我什么气受了?” 方大郎有些没好气的回道:“不就是你的礼没送出去?早就说了,知州和知县老爷都专门去过妹夫家,嘉奖他们,说他家家规甚严,是楷模之家,结果你还要提着礼去,这不是上赶着丢人吗。” 沈氏气的红了脸,抓起茶碗就要往他身上扔,可是临了还是心疼东西,没有真的丢出去,只是大声嚷嚷:“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屡考不中,我至于变着法子找关系给你寻差事吗!你瞧瞧你妹妹,两个小叔子一个有钱一个当官,他那个傻呵呵的儿子都能送去京城里了,结果你呢,从她那儿半点便宜没沾到,这还是亲生的?” 方大郎闻言比她还气:“当初是谁认准了那个邵知州和邵家有本事,撺掇我送钱送礼,还想要攀扯我妹子的关系拉祁二郎下水的?” 此话一出,沈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嘴。 之前邵家的事情确实是她出的主意,因着当时邵知州地位稳当,邵家看起来格外靠得住,沈氏这才让方大郎试试走走方氏的关系,让祁昀退一步,让利给邵家,从而让方大郎从中得些好处。 谁知道被方氏一口回绝不说,还冷淡了两家的关系。 后来邵家倒了,牵连到了方大郎,纵然是祁昭出手帮忙没真的把他们下大狱,可是在沈氏看来,亲戚之间帮忙是应当应份的,如今祁家有了好事却不让自己沾光,沈氏就格外生气。 她惯是个小气的,从来都是雁过拔毛的人物,只是沈氏还记着这事儿自己理亏,也就不再提,转而说道:“得了,你妹子那边是靠不住了,我们倒不如找些别的门路。” 方大郎没说话,只是有些阴郁的看着她。 沈氏起身在屋里绕着桌子来回踱步,很快就有了主意:“之前我的甥女来了信,说是在京城里已经找到了依靠,走走她的路子或许能行。” 方大郎记起了那个格外自傲的沈大姑娘,不由得道:“她真的能入宫?” 若是这话在京城里面问,怕是都要笑他异想天开。 那沈大姑娘都出了名了,满嘴谎话,还差点被送去衙门里,尤其是如今祁家富贵了,之前府前的闹剧就传的更广。 哪怕是京城里头的老百姓平时也没什么乐子,知道了一件就可劲儿说,而沈大姑娘的故事又带着几分奇特,怎么说怎么有趣,如今沈大姑娘的名声早就坏了。 若是她识趣,老老实实的等到遴选结束回家待嫁也是好的,起码是去过京城的姑娘,多的是人家想要,而且京城里面的名声坏了也不影响她回家,只要嘴巴紧一些,总是能找到好人家的。 偏偏沈大姑娘不够聪慧却心比天高,自恃美貌,不甘心归于平常,一定要去宫里要泼天的富贵。 而她不好意思把丢人的事情说给别人知,写回家的信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沈家人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哪里知道这些呢,就全都信了沈大姑娘说的话,笃定了她能入宫。 沈氏回娘家的时候见过她的信,对沈大姑娘深信不疑,这会儿因着祁家的路子走不通,就只能盯着这个外甥女,越想越觉得靠谱,便兴冲冲的道:“听她的意思定然是可以进宫的,没听说吗,皇帝后宫就一个皇后,”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氏左右看了看,而后才小心翼翼的接着开口,“我那甥女美貌如花,自然能被看上的,到时候她在宫里有了地位,我们这些沾亲的想要谋差使还不容易?” 方大郎有些犹豫,将信将疑的看着沈氏。 沈氏便皱着眉瞪了他一眼:“枕边风懂不懂?再说你现在除了我那甥女,还能指望得上谁?” 方大郎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便点点头,可很快就转而问道:“她是你们沈家人,哪怕有了好处,为何要给我呢。” 沈氏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之前她写信回来便是说……手里缺少银钱,没法疏通关系,入宫也是需要打点银子的。我娘家你知道,没什么余钱,若是我们现在能给她添置一些,以后自然能走得近些。” 此话一出,夫妻两个都没再说话。 他们从来都是抠门至极的脾气,一个铜板都要分开花,连亲戚都算计了个遍,现在突然说要掏钱出来,多多少少是会犹豫些。 枯坐一夜,当他们终于决定拿钱给沈大姑娘时,两人的脸就像是落了霜的茄子似的,难看至极。 可是这笔钱给出去,两人又觉得解脱。 特别是沈氏,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气终于要吐出去了。 等自家甥女选上了,一切都会好的。 什么祁家,什么祁二郎祁三郎的,她才不稀罕! 正被这两口子念叨的祁昀祁明可无心关切皇帝家事,他们这些日子忙得厉害。 祁明准备奏对之事,见天的念书,连吃饭都要捧着书本。 祁昀则是要招待上门祝贺的宾客,还有铺子的事情要忙,同样脚不沾地。 一直到临近祁明入宫的日子,再无人上门,祁昀才能得了片刻清闲。 正好赶上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祁昀带上了叶娇一起去了园子里,还专门让人在亭中摆了软榻,亭子四面用帘子挡住一半,借此隔风。 瞧着不伦不类,但这是在自己家里,当然是随他们折腾。 阳光透过帘子晒进来,照的人身上暖烘烘的。 以前都是叶娇给祁昀按摩,这次颠倒了过来,换成了祁昀帮着叶娇按。 只是他并不是按身上,而是让叶娇把头发披散开,他让叶娇躺在自己腿上,然后用指尖或轻或重的给叶娇按摩着头皮。 这是个很缓解疲劳的事,而且两人之间不是头一遭这么做,早就轻车熟路,祁昀的力道控制的好,弄得叶娇舒服的眯起眼睛。 祁昀看了看院子里的药材花,而后低头瞧着自家娘子,笑了笑,缓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之前还是一片乱的花园,如今已经变得井井有条。 那些原本在花盆里面的药材这会儿都好好地种在花圃里,纵然比不得牡丹月季的灿烂多姿,可是原来在老家院子里祁昀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致,如今又瞧见,反倒觉得顺眼。 哪怕这些不用叶娇像是之前那样亲自动手,可是光是她花费的心思,都让祁昀觉得心疼。 叶娇则是抬眼看他,声音柔软:“相公也辛苦了。” 祁昀眉眼柔和,低头在她眉间亲了亲,又拿了一块椰蓉糕喂给叶娇。 接着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的享受着难得的午后静谧。 等祁昀帮叶娇按摩完,便让她坐起来,祁昀则是帮着自家娘子挽发。 以前这些他都是不会的,不过和画眉一样,唯手熟尔,而且对于祁昀来说,打扮自家娘子是难得的乐趣,他学的比什么都很快。 不过就在挽发的时候,祁昀说起了另一桩事:“三郎明日入宫,定然是会得个官职,多半要留在京城。” 纵然这句话祁昀说的很平静和缓,可是小人参同他朝夕相处数年,自然是听得出这话里面并没有太多欢喜,反倒透着些担忧。 叶娇不由得偏头问道:“留在京城不好吗?” 祁昀则是站起身来,看了看站得远的婆子下人,确认他们听不到亭子里的谈话,这才走到了叶娇面前,手上拿着根白玉钗,一面给叶娇簪在发间一面道:“留在京城是好的,只是留下来,就要成为皇帝手里的刀,以后的前程荣辱就都要拴在那人身上了。” 这话不是祁昀胡乱猜测,而是他想了数日得到的结果。 作为一甲进士,三个人里只有自家三弟是个寻常出身,这本身就透着奇怪。 祁昀想着,总要有人来探听一下祁明身份,谁知道这些日子除了面子上的祝贺外,旁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若非是没人在意这年轻的探花郎,就是那些人已经心里有数。 楚承允是真的看好自家三弟不假,但他只怕也存了要绑住祁明的心思,以后祁明就真的要和皇帝同声同气,死心塌地的当个纯臣了。 纯臣这条路想要走好,其实万分不易。 祁昀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连累,他只是忧心祁明的未来,行差步错,便会孤立无援。 尤其是自古纯臣都要看皇帝的本事,一想到这里,祁昀就皱起眉头:“之前那位被刺杀后受了那么重的伤,会不会有病根?” 叶娇知道他说的是楚承允,有些好奇:“相公怎么想起来关心他?” 祁昀倒也坦诚:“我不关心他如何,只是他的寿数关乎三郎的官运。要是之前的伤留了隐患,三郎这官不当也罢。” 叶娇则是偏了偏头,笑着道:“放心吧,他定然没有病根的。” 小人参对白虹果有信心,纵然给楚承允吃的不过是一些白虹果的渣渣,但那也是救命的东西,莫说病根,只怕寿数都不会短。 祁昀则是怕自家娘子担忧,便也不再胡乱猜测这些,而是定了定神,坐到了叶娇身边,过了会儿才轻声道:“三郎性子纯善,他这进士之身来的太容易也太轻松,又是个好脾气的,我就怕他不懂得如何进退,这以后的路会走得艰难。” 祁二郎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但祁明的未来,他看不出,便有些焦虑。 叶娇闻言,轻轻的握住了祁昀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暖着祁昀微冷的指尖。 多的,小人参也不懂,她知道的不过是一些最朴素的属于天地间的道理,说起来也是格外直接:“相公,你看我种的药材花好不好?” 祁昀抬头看了看,立刻道:“好。” 叶娇则是靠着他的肩,声音温软:“是因为我在种的时候,会挑拣一个花盆里最高最壮的那个,只有这样的药材花才能长得高,争夺到更多的阳光雨露。” 祁昀闻言,不由得低头看她。 小人参回了个笑,接着道:“这花朵尚且知道争抢,三弟也该明白的。” 叶娇的本意是安慰祁昀,可是这话听在祁昀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意味。 是啊,花朵尚且知道努力往上,自家三弟又为何不知? 路有万千条,如今得到皇帝垂青,还有功名傍身,已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有多大荣光便有多大风险,三郎搏一搏总好过往后退缩。 而且,楚承允已经认定了祁明,若是让他退,那才是退无可退,只有深渊万丈。 祁昀这才看向叶娇,嘴角有了一抹笑:“我看的还不似娇娘通透,娇娘当真聪慧。” 小人参可不知道祁昀想了那么多,她只管微微抬起头,带着些得意和喜悦,这模样像极了旭宝被夸以后的模样。 想到这里,祁昀便让人把孩子也抱来。 只是,他本想的是自己有好几日没有陪陪自家儿子女儿,如今得了空闲,祁昀准备好好和他们亲近下,谁想到孩子们一来就撇下他,反倒把叶娇团团围住。 因着断奶,宁宝如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叶娇了,这会儿终于得见,自然是亲热得很。 如意自不必说,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看到叶娇就死死地抱住,整个人贴上去,一脸的委屈。 而宁宝也改了之前的懒性子,仗着自己比如意胖了些,就直接占据有利位置,挤到了叶娇怀里,蜷成了个球儿,任谁拽都不走。 旭宝见自己没地方靠了,也不和弟弟妹妹抢,很有哥哥风范的做到叶娇身边,一手拽着如意的衣裳,一手扯着宁宝的裤子,生怕他们跌跤。 而三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在叶娇脸上亲了亲,格外依赖。 说起来这该是一幅很好的兄友弟恭护妹妹的温馨场面,但是对于被三个孩子压住的叶娇来说,确实是过于沉重了些。 她不由得往祁昀那里挪了挪,想让自家相公帮忙分担。 谁知道祁昀凑过来,却不是抱孩子的,而是一口亲在了叶娇的脸上。 小人参愣愣的看过去,就对上了祁昀平静的脸,接着便听祁昀道:“一人亲一下,这才公平。” 叶娇:…… 不过就在叶娇懵了的时候,旭宝的身子晃了晃。 他是三个孩子里最大的不假,但是硬算起来旭宝也还是个娃娃,小胖胳膊小短腿,坐久了也会不稳当。 一旁有婆子有下人看着,自然是摔不到他的。 但旭宝显然忘了自己还拽着两个呢,如意灵巧些,见旭宝要往旁边倒立刻扭了扭身子挣脱了出去,可是宁宝正坚定的想把自己蜷成球呢,自然没注意到旭宝的动作。 于是,当旭宝被祁昀稳稳抱住的时候,祁昀瞧见自家大儿子的手上正拽着个什么东西。 瞧着,像是小裤子。 而后祁昀就抬头,正正的对上了宁宝迷茫的目光,以及白生生的小胖腿和圆滚滚的小屁股…… 叶娇赶忙从一旁拽了毯子来把宁宝裹住,怕冷到他,脸上却止不住的笑,连带着一旁的婆子也笑起来,只是她们可不敢像是二少奶奶那么明目张胆,只能背过身去忍着。 旭宝则是眨巴眨巴眼睛,乐呵呵的说:“弟弟真白!” 宁宝显然不懂得发生了什么,只管打了个哈欠,歪了歪脑袋,便靠着叶娇睡了过去。 倒是旭宝笑呵呵的道:“等弟弟大了,说给弟弟听。” 祁昀摸了摸旭宝的脑袋,觉得自己应该阻止一下旭宝。 他作为父亲,其实很明白这几个孩子的脾气,纵然龙凤胎连话都不会说,可是祁昀看得出,如意像极了叶娇,宁宝像极了自己。 自家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耿直了些,要是以后把今天这事儿说给宁宝听,到时候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可不等祁昀开口,便看到铁子快步走过来,他站在亭子外面行礼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华宁公主让人递了帖子来。” 叶娇让他拿来,接到手里打开瞧了瞧。 祁昀并没有凑上去看,而是等她看完后才问道:“何事?” 小人参抬头看他,道:“华宁说,皇后娘娘想要请我明日入宫一叙。”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孟皇后之前便说过想要找叶娇入宫叙旧,这事儿祁昀也是知道的。 只是祁昀没有料到的是,孟皇后把见面的时间和一甲进士入宫面圣的日子安排在了同一天。 事关叶娇,祁昀变比旁的事情都要多想一些。 但他想了一夜,最终能猜到的便是皇后并不准备让这次见面过于引人注意。 为了这次跨马游街,宫内宫外都要做诸多准备,而众人的眼睛定然都盯在三个一甲进士身上,也就不会有人在意到底谁入宫见过皇后。 叶娇听祁昀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她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家相公:“为什么要瞒着人呢?” 祁昀一面给叶娇剥蛋壳一面道:“她总有自己的考量,或者是为了祁明,或者是为了自己,总归是有道理的。不过这样遮掩些对咱们家也有好处。” 许多关系,并不是大声嚷嚷出来便是好的。 就像是楚承允对祁明的关照,越看重祁明就越要隐瞒两个人的私交,生怕被人窥探到他们的关系进而影响到祁明以后的名声仕途。 想来孟皇后也出于同样的考量。 自家说到底不过是商贾人家,也没想过要当高门大户,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富甲一方,和皇家不沾亲不带故,自然没必要把背后的倚仗暴露给人看。 叶娇本就对这些弯弯绕不太敏感,见祁昀这般说也就跟着点头,便扭头对着小素道:“那就不用单独准备马车了,到时候我带着旭宝做华宁的车进去也是一样的。” 小素应了一声,而祁昀则是将剥好的白煮蛋放到了叶娇碗里。 小人参用筷子直接把鸡蛋扎起来,自己咬了一口,然后递给了祁昀:“相公也吃。” 祁昀本就不爱吃这个,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道:“不妨事,娇娘吃便好。” 叶娇则是一本正经的盯着他看:“不成,相公昨天劳累到了,该多吃些补一补。” 此话一出,祁昀还没开口,小素就先低着头,小声嘟囔了句:“二少爷,二少奶奶,我这就出去安排。”然后快步离开了。 祁昀知道小素误会了,有些无奈,却又没法解释,只能凑过去把剩下的半个白煮蛋吃了,这才问道:“我昨天哪儿累了?” 叶娇微微偏头:“你晚上去哄宁宝和如意了,我知道的,相公辛苦,再吃个蛋?” 祁二郎则是握住了叶娇的手,缓声道:“我吃饱了,娇娘呢?”见叶娇点头,祁昀笑道,“不如我给你挑个好看的发钗可好?” 小人参立刻笑起来,点点头,同他一起去了内室。 她已然习惯了让祁昀帮自己描眉簪发,这些做熟练了后,祁昀也不觉得是负担,反倒是夫妻间的趣事,自然乐在其中。 而在叶娇准备更衣的时候,祁昀离开了院子,去往前厅送一送自家三弟。 祁明一想到要进宫面圣就坐不住,这会儿比殿试前还紧张,在门前来回来去打转,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见祁昀来了,便小跑着过去,第一句话便是:“二哥,我饿了,可六思说我不能吃饭,还不能喝水。” 祁昀则是对着六思点点头,而后才看向祁明道:“这是我吩咐他的。” 祁明一听,脸就皱起来。 既然是祁昀吩咐的,那就是板上钉钉没法改,他注定要饿着肚子了。 可不等祁明说话,就听祁昀淡淡的声音响起:“这是为了你好,君前奏对的时间有长有短,若是拖得时辰久了,可没人会给你机会找茅厕,你还是饿着点儿好。” 六思闻言连连点头,其实这些话祁昀都是同他说起过的,只要转述给三少爷就是了,只是六思一着急就结巴加重,话堵在嘴巴里说不出,这才没能解释清楚。 祁明知道祁昀说的有理,便歇了心思,有些委屈的点点头,而后把手上拿着的书往六思怀里一塞,深吸一口气,道:“那二哥,我走了。”他又看向六思,“这次没法带着你,在家里等我吧。” 六思眼巴巴的看着他,点头像是小鸡啄米。 而祁明这次入宫,是可以坐轿的。 寻常时候,哪怕是官员入宫都是不能做轿子的,天潢贵胄可以坐马车,但坐轿的依然只有皇帝和后宫妃嫔,旁人是想都别想。 可事情总有例外。 一甲进士是会在这天得到不少特别待遇,除了可以跨马游街,还能坐轿入宫。 读书人最荣光的时刻大概就是如此,要的便是这份特殊。 但现在的祁三郎过于紧张,什么特殊不特殊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想着赶紧把今天过完才好。 等祁明走出门时,祁昀才回头对着铁子道:“去知会一声,若是华宁长公主的马车来了,就让她先去西门,娇娘马上就到。” “是。” 这话放在平常,祁明听到了定是要蹦起来的。 华宁长公主?谁?那个见面就送小金子的姑娘? 但是现在祁明整个人都是紧绷绷的,祁昀的话半点没有入耳,走路都快同手同脚了,坐进轿子里的时候也觉得脑袋涨涨的,显得这段路格外漫长。 但是真的等他同状元榜眼一起入宫后,一切比他想象的都要来得容易。 楚承允并没有为难他们,三人到御前叩首谢恩时,楚承允只说了些勤勉的话,既没有问策论也没有单独叫谁出来讲话,一切都是公事公办,格外平和。 哪怕是对着祁明的时候,楚承允也没有任何异样,半点没有以前的亲近,反倒做足了君臣姿态,让祁明把叩拜之礼做了全套才让他起身。 可楚承允这般做这反倒让祁明心里觉得踏实,表情也松快不少。 而在他们离开前,楚承允突然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三位皆是我朝栋梁之才,朕的天下,依仗的便是年轻一辈,还望你们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肱股之臣,方能全了朕的期待。” 三人立刻下拜,萧状元带头道:“定不负圣上所托。” 楚承允淡淡一笑,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等三人出殿,楚承允才从龙椅上起身,快步走下台阶,道:“平戎何在?” 原本在一旁笔直站立的叶平戎立刻上前几步,拱手道:“臣在。” “他们今日是不是要跨马游街?”楚承允眼中有了些兴致盎然。 叶平戎对这些原本是不熟悉的,他是武将,钻研兵法好好练武就是了,对于读书人的事情是在知之甚少。 但是在他现在不仅仅是将军,更是御前行走的臣子,同样还是楚承允眼中的纯臣。 在其位谋其政,叶平戎自知他想要跟在楚承允身边,那么对于皇帝关注的东西多多少少是要知道些的,尤其是华宁更看重这些,常常会提点一些,他便早早的把这些事情都从华宁那里打听清楚,这会儿才能立刻回道:“回皇上,是的,会有人带他们去更衣,然后便要上街了。” 楚承允脸上有了笑,道:“那好,你也去换便装,和朕一起去瞧瞧。” “是。” 祁明并不知道自家义兄跟着出来了,他跟着宫人去更衣是,一路上目不斜视,表情平板,半点旁的情绪都不敢有。 等他换上了庄重的暗红色公服后,低头瞧了瞧自己。 纵然比不得状元公的大红色那般耀眼,却也算得上是鲜亮。 只是这衣裳略大了些,祁明如今个子长得够高,但到底是年轻,也略瘦些,穿这衣裳就有些松垮,只能用腰带紧紧地束住腰身,从正面瞧没有异样,可要是谁看到后背,就能看到背后叠了好几层。 而走动时也要小心的不要踩到衣裳下摆,一旁伺候的宫人忙道:“探花郎不用担心,等坐到马上就看不出啦。” 萧状元很有大家子弟风范,举手投足都带着规矩礼仪,却也让人有些无法亲近,这会儿便是听到声音回头瞧了瞧,而后神色冷淡的错开眼神,没有理他。 而中了榜眼的郭成济却活泼的很,在祁明努力摆弄腰带的时候,他便笑呵呵的过来给祁明帮忙,嘴里道:“这衣裳确实是大,等会儿你坐在马上不要随便乱动,不然一定会出褶子的。” 祁明本来就被弄得满头大汗,怎么都整理不成,如今瞧着有人帮忙,而且郭成济很快就给他收拾好,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对着郭成济拱手道:“谢过郭榜眼……” “别,这蝈蝈榜眼我可当不起,叫我名字就行。”郭成济笑着看着祁明,道,“我本来是想要考武举的,无奈父命难违,只能听从,回头我要是真的有福气能捞个将军当当,你到时候再喊我郭将军。” 祁明觉得郭成济对自己格外亲近,显得有些过于热络,可是这人看着热忱,祁明又不是个喜欢把人往坏处想的脾气,便笑着道:“那就希望成济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郭成济立刻朗声一笑,声音颇大,弄得一旁的萧状元皱起眉头,祁明也觉得耳朵被震了一下。 祁三郎不由得想着,这位郭榜眼倒真的不像是个读书人,光是冲比锣还响的好嗓子就该上阵杀敌。 一声大喝保准能先吓死好几个。 而在出门时,祁明也是在郭成济的帮助下上了马,不然他一个不会骑马的读书人怕是要丢人了。 祁明却不知,郭成济这会儿会帮他也是父命难违。 郭家是华宁长公主的舅父家,郭成济的父亲便是当朝一品骠骑大将军,他们郭家在楚承允登位的事情上也是出了力的,正经的从龙之功,如今自然是站在皇帝那边。 旁人或许不知道楚承允和祁明的关系,郭家却是一清二楚。 他们不点破,是成全了皇帝的脸面。 但是私下里让自家儿郎和祁明搞好关系这也是应当的。 原本郭成济是想要装装样子就算了,他从小习武,纵使读书也不差,但是骨子里还是习武之人的豪爽脾气,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书呆子的磨磨唧唧。 结果在见到祁明之后便觉得这年轻人容易亲近,尤其是有萧家那个眼高于顶的对比,更加显得祁明和顺。 于是等三人骑马出宫门时,郭成济已经凑到祁明身边,和他谈天说地,聊得好不热闹。 萧状元并没有掺和进去,一直冷淡淡的骑马走在前头,不发一言。 不过等他们行至长街前,就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旁的人怎么想祁明不知,但对他来说,眼前的一切未免太过震撼。 之前他也跟着秦管事在京城里面转过,当时便觉得京城大归大,但是比起老家的城镇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依然是街巷,依然是百姓,生活无非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没什么新鲜的。 可是此时,当他看到面前的人山人海,两边的花朵飞舞,便觉得京城到底是不一样的。 大道连狭斜,白马七香车。 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尤其是在楼阁的二层三层,不少提着花篮的女子,见他们骑马而来都笑眯眯的看过来。 而在不远处,还停着好几驾马车,瞧着就知道是官宦人家。 祁明有些茫然,弄不清楚要发生什么。 郭成济便在一旁低声解释道:“放心,每三年都要来这么一遭,我听说你之前差点被人捉了?这次放心,他们就算想要把你绑回去当女婿也是不敢的。”说完,郭成济直起身子,对着前面的人笑道,“把马牵的稳当些。” 牵马的差役立马应了一声,握着马笼头的手紧了紧。 祁明却还是不太明白那些提着花篮的女子是要做什么,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其中含义。 就在他们走过去的时候,纷纷扬扬的落下了不少花朵。 那些提着花篮的女子打扮不同,身份不一,可这会儿却都笑着拿着花往下扔,还要挑拣挑拣,仔细的瞧着这三人,找出最最看好的那个,努力的往那人的马上扔花。 这花并非是帕子荷包这类随身之物,扔给他们也不会弄出什么大事儿。 甚至会有专门负责捡花的差役跟随,将扔过来的花收起来,最后等走遍京城后便要凑在一起比较一下三个人谁的花多,反倒成了美谈。 说到底,京城的百姓也只是百姓,都爱凑个热闹。 如今这便是三年一次的热闹,当然是想要赶来看一看的。 赌坊里都开了盘口,准备压一压谁才是这一届得花最多的。 祁明虽然只是探花郎,可是样貌清隽,年纪又轻,纵然家世一般,可是光看脸的话,祁明确实出众,这会儿往他这里投来的花反倒更多些。 祁明暂时还不懂的其中含义,但是那一张张笑脸却让他印象深刻。 身处花海中的祁明突然明白了诗句的含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纵然意思略有不同,但是心境却是一样的,似乎光凭这一刻便让十年寒窗苦都有了意义。 祁明脸上有了笑容,露出了两颗虎牙,越发显得讨人喜欢。 可就在这时,祁明看到了有朵花明显与众不同。 更大些,还闪亮亮的,正正的落到了自己骑着的骏马头上。 状元的马是白色的,榜眼探花的则是枣红马,鬃毛也略深些,但正因如此,花落到上面时就显得更加显眼。 祁明不由得伸手拿起,摆弄了一下,就发觉它之所以亮闪闪的,是因为它瞧着逼真,但是捏到手里才能认出这是玉做的花。 这般雕工和材质可不像是平常物件儿,随便扔朵玉花下来未免太奢侈了些。 他不由得抬头朝着花朵来处去看,直直的就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那是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姑娘,就站在茶铺二楼往下看着。 可还没等祁明看清楚她的模样,姑娘就已经转身离开,显得有些慌张,手还在摸着乌黑发丝,显然刚刚一时情急才把簪在头上的玉花丢下去的。 而后,祁明就看到紧追姑娘而去的婆子。 他的眼力极好,哪怕隔得远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之前帮自己解围的婆子,若不是她,自己就要被枢密直学士抓走摁头拜堂了。 ……自己这是遇到恩人了? 祁明有些愣神,可是这个对视和离开不过是转瞬的事情,没有引起旁人太多的注意。 哪怕有人看到了,也只瞧见祁明拿了朵花起来,并不会看出这花有什么不同。 一旁的郭成济见他呆住,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 祁明几乎是下意识的手腕一翻,就将玉花攥在手里,没有给别人看,闻言微微低头,轻声道:“没什么。”而后他迅速的将玉花塞到了袖中,耳朵却红了。 马蹄平稳的迈动,带着祁明向前走,他要走完整个京城,路还长的很。 可是一直跟着祁明的秦管事却把所有的事情看了个清清楚楚,即使没瞧见祁明藏起了个什么,但秦管事很清楚自家三少爷的性子,见他耳朵红也就猜到了个大概。 于是他扯过了跟着的董五,低声道:“回府,告诉二少爷一声,三少爷捡了朵花走。” 董五闻言,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秦管事,这是好事儿坏事儿?”若是好事,他就欢天喜地,若是坏事,就要感同身受,做小厮就要哄好东家,这立场绝对要站稳了。 秦管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姑娘带着婆子上了马车,迅速消失在了人群里,秦管事细细分辨了一下那架马车的归属,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不好不坏,只盼着能是个喜事。” 而在街上热热闹闹的时候,长公主府的马车也顺顺利利的入了宫。 华宁在马车上就一直抱着旭宝,拿着个小金锭哄他玩儿,眼睛则是看着叶娇问道:“那两个小家伙呢?” 叶娇正把奶糕掰成小块喂给旭宝,嘴里回道:“他们还小,连话都不会说,三个孩子带出来不好照顾,相公说先让旭宝来见见娘娘,他们等长大了再说。” 华宁也觉得在理,便低头亲了亲旭宝的脑袋,笑眯眯的道:“旭宝最乖了,对不对啊?” 旭宝立刻骄傲的昂起头,清脆回道:“对,旭宝乖乖!” “那旭宝答应我,等会儿也要乖乖的好不好?” 旭宝眨眨眼睛,笑眯眯的应道:“好,旭宝乖乖,听舅母的。” 这个称呼,是上次他看到楚承允后学来的,舅舅的媳妇自然就是舅母。 但是华宁却被弄得脸上一红,伸手揉他的脸,一大一小闹成一团。 叶娇瞧着他们止不住的笑,而后就感觉到马车停下。 “殿下,祁夫人,到了。” 华宁抱着旭宝先下车,叶娇则是扶着小素最后下来的,而她站在青石板路上抬起头时,看到的便是巍峨宫殿,以及高高的台阶。 这里并不像是寻常宅院那样的秀雅,这皇宫里头什么都是大开大合的,而皇后的宫殿前是大片的空地,走过去也要好一段路。 似乎看出了叶娇的疑问,华宁笑眯眯的道:“这宫里什么都是宽敞的,就是防备有刺客藏匿,所以瞧着就有些丑。” 此话一出,一旁的宫人都低下头装没听到。 换了旁人这么说,哪怕不掌嘴也要挨训,但是人家华宁长公主是天潢贵胄,又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妹妹,莫说念叨着宫殿丑了,哪怕她也学皇帝以前那样把千鲤池捞干净了烤来吃,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旭宝则是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左看右看,嘴里时不时的“哇”一声,听得华宁对他亲了又亲。 等孟皇后看到他们的时候,旭宝的脸上已经有好几个红色口脂留下的印子了,可他还是乖乖的在华宁走过来的时候把脸给她亲,脸上笑眯眯的,瞧着脾气好的很。 孟皇后是头回看到旭宝,只是瞧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可她忍着没有抱,而是先笑着走向了叶娇,道:“娇娘,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叶娇则是看着孟皇后眨眨眼睛,犹豫了一下才道:“皇后娘……” “喊我慧娘。”孟皇后挥退了宫人,只留下了贴身侍候的两个,一边说一边笑着挽着叶娇进门。 小人参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胆子大得很,听了孟皇后的话就利落的改了称呼:“慧娘,你瞧着也比上次好了很多。”葱白手指在孟皇后的手腕上握了握,叶娇笑的眉眼弯弯,“身子也大好了。” 此话一出,华宁就有些惊讶的看着孟皇后。 最近孟皇后是时常召见太医的,瞧着最是病弱不过,可如今听着叶娇的话,倒像是身子康健似的? 孟皇后则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而是与叶娇一起到桌前坐下。 而旭宝也顺理成章的被孟皇后抱到怀里。 瞧着旭宝脸上的口脂印子,孟皇后似笑非笑的看了华宁一眼,见华宁心虚的别过了眼神,孟皇后也不多说什么,只管让人去拧了湿帕子来,仔细的给旭宝擦拭。 旭宝则是乖巧的昂着脸,一双圆圆的眼睛瞧着孟皇后,看着看着就突然道:“娘娘,吃糕糕。” 孟皇后一愣,而后就看到旭宝把手上攥着的奶糕高高地举起来递给她。 这让一向沉稳的孟皇后有些无措,她纵然心思灵巧,却很少同孩子相处,那些孩子到她面前也多是战战兢兢,头一遭遇到这么乖巧的奶娃娃反倒让孟皇后茫然的看向了叶娇。 叶娇却是笑着道:“旭宝是喜欢你,慧娘你不吃的话夸夸他就好。” 自家儿子一向自来熟脾气好,只要不是像楚承允那样被他当成坏人,对待旁人旭宝从来都格外热情。 这奶糕算是他示好的手段,吃不吃都行。 谁知道孟皇后盯着旭宝看了看,低头就在他手上的奶糕上咬了一口,然后给旭宝的脖子上挂了个金锁。 又遇到了个送金子的人,旭宝笑的眉眼弯弯,凑上去在孟皇后的脸上亲了亲。 孟皇后弯起嘴角,捏了捏他的小胖脸蛋,终于开口:“真是个好孩子,真好。” 华宁听她这么说便觉得心酸,脸上却笑着接过了旭宝道:“我带着旭宝去转转,你们说说话吧。”而后就抱着旭宝离开了。 孟皇后则是让人上了点心,边吃边聊。 她们早就相熟,而且在叶娇这里,孟皇后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楚承允登基前后的事情叶娇都知道,甚至楚承允的命都是叶娇捡回来的,孟皇后对她有感激,也有亲近,有些话对着华宁都不能说的却能告诉叶娇知道。 只不过就在这时,有宫人进来道:“娘娘,有命妇递了牌子想要求见娘娘。” 叶娇闻言,不由得看了孟皇后一眼。 而孟皇后则是用帕子轻轻地掩了掩唇角,眼中有冷漠一闪而过,声音却依然是温婉的:“本宫今日身子不爽,谁也不见,让她回去吧。” “是。” 待宫人离开,孟皇后久久没有开口。 她其实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楚承允也是一样,像他这般维护娘子的夫君,莫说是帝王之中了,哪怕是寻常百姓家都难找出第二个来。 可是同样的,孟皇后很清楚天家夫妻注定要承担更多。 寻常百姓没有子女不妨事,但要是帝王无儿无女还不纳妃,往轻了说会遭人诟病,往重了说便是动摇国本。 孟皇后知道楚承允的抱负,也明白朝野上下的议论,她欣慰楚承允的坚持,却知道若是一直如此,只怕这份坚持最后也不会换来太好的结果。 她轻轻地撂了筷子,眼睛看向叶娇,突然问道:“娇娘,人人都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信吗?” 这句诗叶娇听祁昀念过,这是自家相公给的许诺,她自然点头回道:“信。” 孟皇后轻声道:“若是没做到呢,你还会同他在一起吗?” 叶娇是个单纯性子,闻言还真的想起来,过了会儿便摇摇头:“不会的,我信他,他就不会。若是相公没做到,那就是我信错了人,也就说不上什么在不在一起了,他活不成的。” 这句话,叶娇说得坦诚,也说得实在。 祁昀的命是她救的,甚至到现在,祁昀的先天不足都没有好过,稍微放松些便会身子虚弱。 之前不过是叶娇忙了些,与他在一处的时间少了,祁昀就隐隐的要感染风寒。 这便是病从未根治过的原因。 只是这对叶娇而言不算什么,他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只要自己活着,祁昀就能活着。 她是他的良药,从来如此。 但要是祁昀不同她在一起了,身子自然败坏,也就活不成。 只是这话听在孟皇后的耳朵里,却觉得叶娇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孟皇后不仅不觉得叶娇狠,反倒羡慕她的肆意。 做到了皇后高位,背后有家族,身边有皇帝,底下有臣民,她早就丢了肆意的权利了。 叶娇则是把剩下的版块芙蓉糕吃了,又喝了一盏茶,这才接着道:“再说,我相公就算想,也没机会。” 祁昀从来只能看到她,小人参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孟皇后却想到了祁昀的身子骨,在她的记忆里,祁家二郎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咳血的病弱模样,不由得点头:“也对,他确实是没机会。” 叶娇总觉得自己和慧娘说的不是一码事,可是又听不出哪里不对劲,便没再问,而是笑盈盈的又夹了块糕点。 等华宁抱着旭宝回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睡熟了。 孟皇后也就不再多留叶娇,这次请叶娇进宫便是想要同她叙叙旧,也能看看被华宁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乖娃旭宝,现在说也说了,见也见了,孟皇后便笑着道:“带着孩子回去好好歇着,这些点心我让人给你装上带走吧。” 叶娇没有同她客气,笑着道了谢,便抱住了自家胖儿子准备离开。 可她很快又转身走了回来,在孟皇后面前站定,眼睛盯着她瞧。 叶娇纵然刚刚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点心上,可小人参心思通透,其实听得出孟皇后想要孩儿,也看得出她对旭宝的喜欢。 从孟皇后让自己依然喊她慧娘的时候开始,叶娇就认定她们是朋友,有些话也就不必藏着掖着。 刚刚她给孟皇后把过脉,知道皇后之前败坏的身子已经渐渐的修补回来,如今已经和常人无异,只要精心自然梦熊有望。 而这精心,少不得自己送的那盆花的帮忙。 叶娇左右看了看,笑着对着孟皇后道:“之前我给你的吉祥花,在哪儿呢?” 孟皇后便让人把屏风撤了,指了指,道:“我放在内室呢。” 不过这宫殿的内室可比寻常人家的大多了,叶娇看了看,道:“放在床头吧,离得近些,对身子好。” 孟皇后应了一声,让人去挪了,叶娇这才笑着,抱着旭宝对着孟皇后行了一礼,道:“那我便祝慧娘早生贵子。” 孟皇后也露出了笑容,温声道:“承娇娘吉言,若是本宫当真有喜,”声音微顿,孟皇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翡翠珠串,抬头对着叶娇道,“这串珠子便送给旭宝玩儿了。” 叶娇笑眯眯地看了看她的手腕,似乎笃定了这东西会成自己的。 而这种目光反倒让孟皇后欢喜,哪怕她觉得是叶娇安慰自己的,却也觉得开心。 相比较于旁人那些或怜悯或同情的目光,叶娇这样灿烂直白的笑容更能让孟皇后欢喜。 可是等华宁和叶娇离开后,孟皇后反倒觉得有些寂寞。 热闹过后的安静总是分外难熬。 她做到了软榻上,伸手拿出了榻几上放着的匣子,打开来,将里头的东西倒在了榻几上。 那是一把豆子,有红豆有黑豆,掺在一起,不好分辨。 孟皇后便斜斜地靠在方枕上,微微低头,神色平静的分着豆子。 每颗都分的格外缓慢,渐渐的,心思也能安定下来。 不过就在她快分完的时候,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几声鞭响。 孟皇后立刻将豆子拢起来重新放回到匣子里,然后整理了一下鬓发衣角,下榻后快步朝着殿门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迈步进门的楚承允。 年轻皇帝脸上带着明显掩饰不住的兴奋笑容,看到孟皇后的时候立刻笑道:“慧娘,你瞧着比昨天的气色好了不少。” 孟皇后温柔一笑,瞧他额上有汗,便让人去奉茶上来,自己则是同楚承允一起进了内室,手里拿着帕子给他擦拭,嘴里道:“相公因何这般欢喜?” 楚承允则是拿起了茶碗,直接一饮而尽,而后挥退了所有宫人,连近身的都没留,等他们离开后这才神秘兮兮的凑到孟皇后耳边,低声道:“我想和慧娘一起做桩媒事,可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次跨马游街后,京城里热闹了好一阵子,而最终得到了最多飞花的祁三郎也算是一夕之间名动京城。 不少百姓也是从这个时候才知道,探花郎祁明就是祁家酒铺的三公子,又赶上祁家酒铺的金樽酒降价出售,纵然觉得金樽酒贵,却还是有不少人买些回家凑凑热闹。 他们私下里都把金樽酒叫成探花酒,似乎买一坛回家就能沾到喜气。 就像是不少人喜欢到寺庙道观里面拜一拜以求高中似的,金樽酒如今也有了这个功效,要不是因为这个名字是楚承允赐下的,还专门写了金樽两个字,只怕祁昀早就把名字改了大卖特卖。 而在一片热闹中,孟皇后招了娘家人入宫的事就显得悄无声息。 这一来一去不仅没有引人关注,之后孟家人似乎也没有改变些什么,自然无人在意。 等到杏花落了的时候,祁三郎也得了官职。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职位,瞧着官职不高,却是正经的京官且入了翰林院的,平常做的便是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之类的活儿,与皇上接触的机会甚多,也能直接触碰到朝廷政情。 至于未来能不能留,就要各凭本事了。 但是自从祁明入了翰林院,晚上便很少回家用饭,祁昀对此并不在意,旭宝却总是念叨想三叔叔,每天说上七八遍,连带着叶娇也多注意了些。 这天晚上祁明又没回来,叶娇便瞧着祁昀问道:“三郎最近很忙?我瞧他晚上都很少回来吃。” 祁昀给叶娇盛了一碗鱼圆,闻言回道:“入翰林院是个很好的机会,他自然是要更努力些,放心吧,翰林院的人饿不到他的。” 叶娇接过了碗,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眼睛却是看向了一旁的旭宝。 小家伙如今也能陪着爹娘用晚饭了,纵然许多大人吃的菜他还不能碰,要单独做些清淡有营养的,可是旭宝很喜欢一起吃饭的感觉,这会儿也捧着个小瓷碗坐在叶娇身边吃得开心。 叶娇给他夹了一筷子才,笑着道:“旭宝听到你爹爹的话了吧?三叔叔有事,最近不能回来,就不要吵闹他了可好?” 旭宝抬起头,软糯糯的道:“好,旭宝听话,娘亲亲。” 叶娇闻言一笑,凑过去在他的小肉脸蛋上香了一下,祁昀也点点头,觉得自家胖儿子最近进步不小,比以前乖巧很多。 而后便听旭宝接着道:“只是三叔叔不能给旭宝念书书了,爹爹给旭宝念好不好?” 祁昀:…… 叶娇立刻扭头看着祁昀:“我也许久没听相公读过书了。”眼睛里显然是带着期待的。 若说平时祁昀还能用一些话诓旭宝,但是对着叶娇,他从来都不会去刻意躲避,也从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现在叶娇开口了,祁昀也不好摇头,就只能默默地点头应下。 旭宝欢呼一声,拿起勺子迅速地把碗里的饭吃了,一粒米都没有剩下,接着就朝着莫婆子伸手,让她抱着自己去找书,等晚上睡觉前让爹爹念。 祁昀则是一言不发,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世上大抵真的有因果循环一说。 以前他用读书摁住了祁明,摁住了石头,结果现在却被自己这个胖儿子给摁住了…… 叶娇则是没想那么多,用勺子取了颗鱼圆放进嘴里,咬下去,鲜嫩弹牙,好吃得很。 见叶娇喜欢,祁昀脸上也有了笑,缓声道:“这是把青鱼肉刮下斩化,用豆粉猪油搅拌,用手敲打,加入葱姜汁后做成团,煮成型,然后捞起来过凉水,再加入鸡汤里煮沸便好。” 这不是叶娇头一次听祁昀说菜谱了,纵使祁昀不近庖厨,可是他说起这些总是头头是道,叶娇喜欢吃,听他说起吃食每每都能听的入神,最后还会笑着惊叹:“相公真厉害,这都知道。” 祁昀则是忘记了晚上还要念书的苦楚,脸上带笑道:“饭庄新找了厨子,这道鸡汤鱼圆是他的拿手菜,我便让他回家来做给你尝尝。” 叶娇立刻点头:“喜欢的。” 其实把铺子里面的厨子叫回家,对厨子来说没什么,甚至还能高兴些,月钱不少拿,若是做得好了还能从东家那里得到赏钱。 至于铺子的损失,左右是祁昀自己的,他一点都不在乎就是了。 甚至祁昀还问了句:“要不我让他到家里掌勺?” 反倒是叶娇摇了摇头:“那多浪费啊,左右离得不远,想吃去吃就好。” 祁昀笑了笑,点点头。 正在门口拿着本书看的铁子听到了这段对话,觉得自己的眉毛都在跳。 这厨子可是自家二少爷花了大价钱才挖来的,中间着实是费了不少力气,为的就是能撑起饭庄的生意,结果刚刚听着,要是二少奶奶点头,这厨子就要到府上小厨房了? 铁子并不意外叶娇会拒绝,二少奶奶纵然平时瞧着不管事,可是从来都看的清楚。 反倒是自家二少爷,当真是千金难买娘子一笑。 可算是知道古时候的烽火戏诸侯是怎么来的了,真的是昏君啊…… “铮哥,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小素挑了帘子出门,手里端着撤下来的盘子,一眼就看到蹲在门口的铁子。 若是换了旁人,铁子定然是一动不动,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是在小素面前,铁子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听到声音就立刻蹦了起来,笔直站好,而后笑着道:“看看书,二少爷说让我这个月看完,他要考的。” 小素虽然到现在都很怕祁昀,可是比起以前看到他就发抖,现在更多的是敬畏,敬在前头。 二少爷那般有本事的,纵然心里怕,小素却还是很信服,起码对她来说,二少爷说的话那就是比天都大,永远正确,他让铁子做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 听了铁子的话,小素不由得笑起来:“这是好事儿啊,证明二少爷很看重你,铮哥你多努力些才好。” 铁子笑着应了声,然后就跟着小素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很热心的伸手:“我帮你端吧。” 小素躲了一下,道:“这是我的活儿,铮哥你不是要看书?赶紧去看。” 铁子应了声,而后脸上露出了个傻乎乎的笑容,目送小素离开。 等小素进了小厨房,铁子这才一步一回头的往回走,刚回到门口准备接着看的时候,就听到祁昀的声音传出来:“铁子。” 铁子脸上的笑容尽数收敛,挑帘进去,一本正紧的拱手道:“二少爷。” “之前让你找的房子可去找了?” 铁子一听,立刻回道:“正在找,不过还没有寻到合适的。” 叶娇正端着杏酪吃,闻言,不由得看向了祁昀道:“相公,怎么还要找房子?” 祁昀帮她倒了杯茶,声音和缓:“如今三郎也得了差事,是正经的官身了,我们住的地方毕竟是商贾居多,人口复杂,出出进进的也不好办,三郎最近这些日子晚饭都很少回来吃,早出晚归的,他自己也说起来过,准备等他领了俸禄之后便去找个房子住。” 话音刚落,祁昀就看到叶娇挖了一勺杏酪递给了自己。 男人张口吃了,叶娇脸上有了笑,又给自己喂了一口,而后才道:“可是我之前听你说过,三郎的月俸不多,这京城里面的房子贵,他的钱够吗?” 祁昀神色平静:“不碍事,我准备买个合适的,然后找人假扮成房东租给他也就是了。” 若是直接说给他买房子,祁明定然不愿意。 可是让祁三郎自己去找院子,找不找得到另说,光是这个时间都耽搁不起,况且祁明无论是不是官儿,在祁昀眼里他到底是个少年,直接撒出去还是不放心的,便想了这么个办法。 祁二郎一直记着柳氏的叮嘱,他把三弟带上科举之途,还把他送到京城,如今爹娘不在,他就要好好照看三弟,自然处处都要考虑周全。 叶娇听着便知道这是祁昀思虑周祥过的结果,脸上笑了笑,微微偏头看着祁昀道:“相公真是好人。”别看平时自家相公嘴里不太体贴三郎,但是有了事情依然要为他考量的。 祁昀则是亲了亲叶娇,很坦然的接受了这句称赞。 等入了夜,旭宝就带着书跑了过来,缠着祁昀给他读,叶娇也眼巴巴的盯着他,让祁昀想拒绝都没有了托词。 等到了第二天,祁昀难得的起晚了些,醒来时就看到叶娇已经梳洗停当,趴在床边笑盈盈的盯着他看。 这让祁昀有些恍惚,一时间也没了声音。 他还记得当初刚刚成亲完的那天清晨,自家娘子也是这般趴着看自己,只穿着抹胸,颈子上有着细细的带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好奇也带着疑惑,弄得那时候的祁昀整个人都是红彤彤的。 这会儿叶娇倒是穿的整整齐齐,但是眼神依然如昔,眉眼带笑,眼神清澈,就像是一汪泉水般一眼就能看到底。 祁昀也早就不是那个风吹就倒的纸糊的身子,和自家娘子也不再陌生,于是祁二郎的第一件事便是伸出手,握住了叶娇的手腕,微微用力的往自己这里拽了拽。 叶娇则是直接顺着就躺到了祁昀身边,凑到祁昀面前看,左瞧瞧右瞧瞧,看的祁昀有些莫名,便问道:“娇娘看什么呢?” 小人参则是怕在祁昀身上,胳膊放在这人的胸口,笑盈盈的回道:“相公还是和以前一样。” “怎么?” “只要晚上看书,第二天就起得晚。” 此话一出,祁昀的耳朵就红了起来。 他知道叶娇说的话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此书非彼书。 昨晚是给旭宝念书晚了这才睡得多了些,可是其他时候研究书除了费脑子,还废体力呢,自然是不同的。 于是祁二郎揽住了叶娇的腰,微微收紧手臂,轻声道:“那我们今晚再试试,看我明天起不起得来,可好?” 叶娇立刻点头:“好。”而后叶娇又道,“到时候我帮你摁腰就是了。” 这话又弄得祁昀耳朵发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铁子的声音:“二少爷,二少奶奶,老家来信了。” 叶娇立刻从祁昀身上翻下去,过去开了门,而铁子进门后目不斜视,只管把信交到了叶娇手上,却没有离开。 既然是家书,那就是谁都看得的,叶娇拿着信准备拆开,嘴里道:“你还有事儿找相公?” “嗯。” “那你进去吧,记得关门莫让相公受风。” “是,二少奶奶。” 铁子这才推门进内室,祁昀已经披着外衣起身了,见他进来便知道是有要紧事,祁昀重新坐下,在铁子关了门后才道:“说吧。” 铁子走过去,低声道:“把信送过来的信客对我说,他还去过孙家,应该是给沈家那位送信的。” 祁昀微微挑眉:“沈家姑娘?孙家还收留她吗。” “大概是的。” 祁昀闻言,并没有立刻开口。 对于沈大姑娘,祁昀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是没想到沈大姑娘的名声败坏以后孙家居然还能留她,这反倒让祁昀觉得出乎意料。 只是对于翻不出风浪的人,祁昀从来不会多给半个眼神。 见祁昀不语,铁子道:“用不用盯着些?” 祁昀淡淡道:“不用,随她去吧,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不少,这种不相干的人不用去管,只怕娇娘早就把她忘了。” 铁子又想起了一桩事情:“刚刚秦管事也来过,说是老翁患了病,已经叫郎中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祁昀站起身来,嘴里道:“这事情以后记得早说,帮我更衣,你也随我去一趟。” 铁子赶忙应了一声,过去帮他洗漱换衣。 而叶娇也听到了动静,推门进去,见状微微一愣:“相公,有事?” “嗯,娇娘中午不用等我吃饭了。”祁昀说着过去在叶娇的额头亲了亲。 而小人参则是昂着头由着他亲,嘴里却道:“可我看外面的天要下雨了。” 这话要是旁人说,祁昀必然不信,可是叶娇是当初在天降暴雨爆发水灾之前便能看出来的,祁昀对她的话自然深信不疑,便问道:“大吗?” 叶娇乖乖摇头:“应该不大,比之前三郎去考试的时候还小些。” 祁昀点点头,道:“那不妨事,我会带上披风的,还有伞,娇娘不用担心,我会早去早回。” 以前下雨天祁昀也是出去过的,而且天气渐暖,应该不碍事,叶娇便点了头,却还是拉着他吃完了早饭才目送他离开。 至于什么孙家沈家,祁昀早就忘在脑后,提都没提。 相比较于祁二夫妇的淡然,沈大姑娘就是气在心里,急在脸上。 她来到京城时日不短,可是名声却一日不如一日。 按着沈大姑娘想来,这要送入宫的女子起码是要有个着落才是,宫里总要派人安置,谁知道她来的早太多,就只能自己安置自己,京城里生活不易,钱财早就花了个干净。 之前在街上想要诈一诈那老翁,弄点钱回来,结果被叶娇戳破,不仅钱没落到,名声倒是坏了个干净。 纵然现在孙家乐意收留她,但那也是看她未来有可能入宫才会给她吃穿。 但是沈大姑娘心里清楚,这入宫怕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莫说最近瞧见的那些贵女个顶个的漂亮瑰丽,光是她们的身家背景,就不是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比得了的。 同样是小门户出来的,人家进京就会找个高门大户投靠,借此来作为倚仗,以后也能有个帮手,偏偏沈大姑娘的名声尽毁,谁家高门都瞧不上,未来定然更加艰难。 如今眼瞅着就要到入宫待选的时候了,孙家给她出了主意,告诉她入宫以后有银子才有出路,但孙家是一两银子都不乐意给她,沈大姑娘这才想着朝家里伸手。 有了钱,能疏通关系,这才能留在宫中。 “姑娘,家里来信了!” 听了丫鬟的话,沈大姑娘连揽镜自娱的心思都没了,丢了梳子,扭头小跑过去从丫鬟手上抢过信,拆开了看。 家里写了什么,她不在意,爹娘过得如何,她不在乎,只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银票。 而结果是沈大姑娘没有失望,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几乎让沈大姑娘欢喜的晕过去。 倒是一直跟着她的小丫鬟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了家书,看了看,递给了她道:“姑娘,这上头说银票是您姑母给的。” “管是谁给的呢,只要有银子,我就有办法能留在宫里。”沈大姑娘看都没看那封信,只捏着银票,指尖发抖,脸上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最终都化成了得意。 其实沈大姑娘心里是有恨的,最恨的便是祁家。 她半点不觉得自己扯着祁家作虎皮招摇撞骗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祁家当街戳破自己是不给自己脸面,是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迫! 而现在,沈大姑娘觉得自己的希望来了。 只要能进宫,旁的都好说。 她将银票递给了丫鬟,低声道:“千万别让孙家的人瞧见,你去兑换成散碎银子,金锭银锭都好,记得隐蔽些。” 丫鬟忙应了一声,这才匆匆离去。 沈大姑娘的脸上已经沉静下来,还有了一抹笑容,慢悠悠的回头对着铜镜里面的自己瞧了许久,心里想着,等着瞧,祁家的好日子马上就到头了,尤其是叶娇,定要让她好看。 而对叶娇来说,她确实是早就忘了沈大姑娘的存在,甚至都没有在意过选妃的事情,她用了一天反反复复的看着家书。 曾经的小人参天为被地为床,没什么家的概念,也不懂得思念是什么,她的朋友只有小狐狸,时时刻刻都在一起,自然不会想。 可现在小人参有了家,不仅是自己和相公孩子的小家,还有千里之外的那个老家,纵使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可是叶娇心里依然会有所记挂。 而送来的家书很厚,有祁父柳氏写的,也有祁昭方氏写的,甚至还有一封是石头专门写来要给旭宝看的。 叶娇一直笑着看,直到看到石头的信,这才抿了抿嘴。 小素见了,不由得问道:“二少奶奶,可是哪里不好?” 叶娇看了看她,这才道:“石头这么小,写的字都比我好看。” 小素:…… 对自家二少奶奶的圆滚滚字体,小素早就见识过,平心而论石头少爷的字算不得好,但是起码横平竖直,确实是比二少奶奶总是躺在地上的字方正些的。 不过这话小素自然不会明说,但是说谎骗人她也不会,就只能生硬的转了话题:“瞧着天上要下雨了,不知道二少爷和铮哥什么时候回来。” 叶娇便撂了信,也往外看。 眼中有些担忧,小人参却还是在安慰自己:“这雨不会大的,放心,相公有马车,还带了伞,不妨事的。” 小素跟着点头,而后道:“二少奶奶,要不要让人去架些粗布挡挡药材花?” 叶娇倒是忘了这一茬,经她提醒这才记起,忙道:“对,快吩咐下去才好。” 小素这便出门,手下人立刻忙起来,很快就把架子搭好了。 而在雨下来后,叶娇就没有心思看家书了,其他的事情也做不进去,只管坐在软榻上,趴在窗边,把窗户支开了一道缝,眼睛朝着外面看。 之前还不担心,但是事情往往不禁说,越说越想,便越挂心。 小素见她这样就知道二少奶奶是担心了,可是叶娇不说出口,她也不好安慰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到走廊上叫过了个丫头,轻声道:“你去前厅,若是二少爷回来,就告诉二少爷一声,二少奶奶有事和他说,请他先过来一趟。” “是,小素姐姐,我记得了。” 等传话的丫头跑到了前厅时,正好赶上祁昀的马车停在门口。 马车上,祁昀在和铁子说着话:“那老翁的身子要用好药养着,记得告诉秦管事,不要吝啬钱,一定要帮他养好身子,以后有大用的。” 铁子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道:“二少爷,您走的时候把披风送给他了……” 祁昀并不介意:“那披风不是娇娘买的,不妨事。” 铁子噎了一下,而后才道:“我的意思是,二少爷,外头还下着雨呢,难免寒凉,没有披风怕是会被冷风冲到。” 祁昀本想说不碍事,但是他自己也知道,他这身子确实比一般人弱了些,常人不怕的他都要谨慎。 尤其是现在,有妻有儿,上有老下有小的,祁昀更加不准备让自己出事,以免让叶娇担心。 正想让铁子先去给自己取个披风来的时候,就听马车外面传来了祁明的声音:“二哥?” 祁昀撩了帘子往外看去,就看到马车边的祁明一身官服撑着伞,笑着看他。 刚刚马车上的话祁明是听了个大概的,这会儿看到自家二哥,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然后就对着六思道:“把我的外衣给大哥披上,好歹挡挡风。” 原本祁昀是能让铁子进去拿的,可是现在祁明开了口,祁昀也就承了这份情,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心里头欣慰的想着三弟果然长大了。 而六思则立刻将手上拿着的衣裳递了过去,祁昀披着下了车,与祁明一起进门。 刚进前厅,丫头便过来道:“二少爷,二少奶奶想您了……不对,是有事儿和您说。” 这话一出,祁明先笑起来。 只怕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编的。 不过祁明也不说破,心里反倒羡慕二哥二嫂的恩爱,嘴里道:“那二哥赶紧去吧,我去书房读书。”见祁昀要把衣裳还他,祁明忙道,“不妨事,二哥明天给我也是一样的。” 祁昀便顿了动作,伸手拍了拍祁明的手臂,这才让铁子撑着伞,快步离去。 祁明则是瞧着祁昀离开了,这才拉住了六思小声道:“我今天晚上还是要出去,要是二哥问起来,你记得替我遮掩。” 六思瞧着祁明,也学着压低声音:“三,三少爷,这次……这次也是去吃饭?” 祁明则是笑呵呵的道:“是去论诗。” 六思一看祁明这表情,就知道他现在是很开心的,却不知道自家三少爷要去见的是当今天子。 对祁明来说,他并不觉得和九五之尊一起吃吃饭谈谈诗有什么不对劲,相反,祁明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终究在祁明心里,楚承允先是义兄,然后才是皇上。 平时在朝堂上,他从来都是有礼有节的,不过换到了私下里,相处的倒是和以前一般的舒服自在。 只是这些祁明不准备让更多的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二哥知道。 于是祁明叮嘱六思道:“二哥要是问你了,你就说我与人有约,旁的什么都别说,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就好了,明白吗?” 六思乖乖的点头,回道:“六思,六思什么都不知道。” “乖。”祁明笑呵呵的揉了揉六思的发顶,这才撑着伞,同他一起回院子里更衣,还要带上最近做的诗文和策论,这才小心翼翼的撑着伞从侧门离开。 而另一边,祁昀刚一进院子,趴在窗边的叶娇就看到了他。 这会儿三个孩子都在叶娇周围,旭宝正背着昨天祁昀给他念过的书,宁宝听得专注,如意听的犯困。 小人参则是在看到祁昀回来时就穿鞋下地,三个娃娃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祁昀推门进来时,就被自家娘子抱了个满怀,伴随着的还有孩子们的笑声。 祁二郎忙扶住了叶娇,眼睛则是微微眯起,一言不发的看向了软榻上的三个娃娃。 旭宝识趣的捂住嘴巴,就是眼睛还在滴溜溜转,宁宝则是一贯不言不语,刚刚没笑,现在也没被祁昀威胁。 只有如意,乐呵呵的趴着盯着爹娘瞧,笑声清脆,还带这些嚣张,似乎笃定了祁昀不能把她怎么样。 而小姑娘的想法是对的,祁昀素来宠她,见她笑个不停也只能无奈摇头,然后低头瞧着叶娇道:“娇娘想我了吗?” 叶娇很坦诚的点点头:“想了。”然后就伸手握住了祁昀的手腕,确定这人无事这才道,“以后下雨天我不让你出门了。” 祁昀知道她在担心,纵然他现在的身子已经不用这么谨慎,可是祁昀却很享受叶娇的关切,心里熨帖,脸上就有了笑,缓声道:“好,都听娇娘的。” 叶娇这才松开他,而后就瞧见祁昀身上穿着的是祁明的衣裳。 祁明虽然个子长高了,但到底是比祁昀矮上半头,身量也不足,他的衣服被祁昀穿着显得有些小。 纵使外面没有多大的风,可是雨水并不是直直下坠,总有些偏斜,祁昀的袖口衣角这些外衣挡不住的地方就有些被打湿。 叶娇便对着小素道:“抬浴桶进来,热水多烧些。” 祁昀本想说不碍事,但是对着叶娇干净的眸子却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乖乖的由着叶娇。 等浴桶抬进来的时候,拉了屏风点了暖炉,祁昀这才脱了衣裳泡了进去。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灯笼都挂了起来。 寻常人沐浴会选在晚上,但是祁昀不同,他素来体虚,一直都在白天洗澡,这还是祁昀头一遭在晚上进浴桶。 于是叶娇就让人提了三桶热水进来,时不时的往里面加上一些,免得冷到了自家相公。 祁昀却怕她劳累,握着叶娇的手道:“让铁子来吧,你过去歇歇。” 叶娇也不坚持,笑着点点头,就把手上拿着木勺递给了铁子,自己绕出了屏风去了内室。 而在床上,三个孩子已经玩开了。 如意是个活泼性子,闲不住,往常和宁宝在一处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龙凤胎真的会有心有灵犀,只要宁宝困倦,如意就不闹,乖乖的抱着宁宝睡觉,最是老实不过。 可是只要如意看到旭宝,就立马来了精神,爬得飞快,抱的死紧。 而旭宝也很喜欢自家妹妹,他本就是个和软脾气,对待自家人更是如此,如意想找他玩儿,他就能撂下喜欢的书本,陪着如意闹在一起。 这会儿如意就抱着旭宝的腿,咯咯笑着晃来晃去,伸手想要去拿旭宝手里的布球。 旭宝则是高高地举起小胖手,嘴里软软的道:“妹妹来,喊哥哥,哥哥就给你。” 如意却还没到会说话的时候,听了旭宝的话,嘴里“啊”了两声,就伸手去要。 旭宝却很严格,摇摇头,执着的道:“是哥哥,如意喊哥哥。” 如意喊不出,索性就不开口,笑呵呵的往旭宝身上扑。 然后见旭宝真的不给,如意就瘪了瘪嘴吧,有些不乐意的抱着旭宝,努力的昂头看。 而就在这时,旭宝感觉到自己的胳膊有些痒。 像是有人在捏自己。 他下意识的把手放下,想要躲开,结果手上的布球就被如意一把抢走,抱在怀里咯咯笑着滚远。 旭宝茫然的扭头,就瞧见宁宝慢腾腾的收回了刚刚捏他咯吱窝的手,见旭宝盯着他看,宁宝也不害怕,打了个哈欠,抱着自己的毛线球就准备团起来睡觉。 旭宝立刻坐直了身子。 若是之前宁宝闹他的时候旭宝没办法,现在就是抓住现行,岂能放过! 旭宝立刻爬过去,想要把旭宝的毛线球拽出来,结果宁宝一扭身,看到了叶娇已经坐到了床边,嘴巴立刻抿起,抱着毛线球朝着叶娇那里滚,咕噜噜的就滚到了叶娇身边,小脑袋往叶娇怀里钻。 分明一点声音都没出,也没哭,可就让叶娇觉得自家小儿子委屈了。 只是小人参也看的分明,刚刚是宁宝拉了偏手,帮着如意捉弄了旭宝,孩子之间说不上什么对不对的,可是小人参一直记着柳氏的话,对孩子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偏帮任何一个的。 这事儿倒还真不好说谁,小人参也有些语塞。 可是就在叶娇说话前,旭宝已经爬了过来,胖墩墩的小身子坐在叶娇身边,伸手拍了拍宁宝的小屁股,只听旭宝一本正经的道:“弟弟,你刚刚帮如意了。” 宁宝依然趴在叶娇怀里不说话。 下一刻,就听旭宝道:“你做得对,要帮妹妹,我刚才做得不对,不该抢你的球球。” 此话一出,宁宝就抬头看他,叶娇也惊讶的看着自家旭宝。 就连屏风里面的祁昀都小小的“咦”了一声。 寻常大人都不太能把事情条理分明的想清楚,对不对的放在别人身上往往一清二楚,可放在自己身上从来都是囫囵的,从不乐意分清。 结果现在一个三岁多的奶娃娃说的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的,着实是让人惊讶。 旭宝则是又拍了拍宁宝的小肉屁股,软糯糯的道:“弟弟来,哥哥陪你玩儿。” 宁宝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只管盯着旭宝看了一会儿,就从叶娇的怀里滚了下来,凑到了旭宝身边,还把毛线球给他。 如意也凑上来,乐呵呵的重新趴在旭宝身上。 这让叶娇看的止不住的笑,嘴里则是道:“照顾孩子其实也挺容易的。” 这让一旁的莫婆子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反驳。 实在是旭少爷这样的孩子太少……寻常人家的孩子可没什么好管…… 可就在这时,如意在笑着打滚的时候,扯动了祁昀放在床上的衣裳。 而后,叶娇就听到了个清脆的声音,似乎是什么落了地。 她低头一看,就瞧见一朵玉花,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三个孩子也被吸引了过去,都趴在床边,扒着床沿往下瞧,如意和宁宝不会说话,倒是旭宝指着,声音清脆:“花花,粉色的!” 叶娇弯腰捡起来,放在手上看了看,轻声道:“这是,发簪。” 屏风里面的祁昀眉间一皱。 花,发簪? 寻常叶娇的发钗都是他置办的,似乎没有给自家娘子买过粉色花的发簪啊。 一旁的小素想要搭茬,结果被莫婆子一把拽住。 叶娇则是站起身来,摆弄了一下手上的玉花,而后有些疑惑的轻声道:“这不是我的,可瞧着,是有人用过的,都旧了。”而后,叶娇就下意识的看向了屏风。 莫名的,屏风里面的祁昀觉得自己哪怕泡在热水里,后背都有些冷飕飕的。 小素有些奇怪,扭头就看到了莫婆子已经额头见汗,小素不解,正要开口问,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是二少爷的衣裳,自然是二少爷的东西,结果,掉出来了个明显是被用过的女人簪发的玉花…… 还不是二少奶奶的。 这,这是要变天? 而屏风里面的祁昀听得清清楚楚,反应也比所有人都快。 他根本顾不上洗没洗完,便直接起身,随便擦了一下就穿好衣裳出来。 绕出屏风,一眼就看到了叶娇,还有叶娇手上拿着的玉花。 祁昀走过去,轻轻地握住了叶娇的手,也不说什么让她信自己的话,而是道:“我这一生,只你一人,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这个誓言很重。 寻常起誓都是格外郑重的,因为人们都会相信这些话有朝一日会应验,若非真心,很少有人会拿这话自证清白。 果然,祁昀话音刚落,刚刚还冒冷汗的莫婆子立刻就安了心。 而小素和铁子对视一眼,也松了口气。 倒是叶娇从来没想过祁昀会惹出什么桃花来,微微疑惑的看着他,还伸手去捂他的嘴:“怎么平白的说这种话?这种涉及因果的话,可不能浑说,什么天诛地灭的,以后都不准说。” 见叶娇没疑心自己,祁昀松了口气,心思也稍稍安定了些。 轻轻拉住了叶娇捂着自己的手,十指紧扣,祁昀这才有心思看向了她手上的玉花。 这东西,祁昀是没见过的,而且一看就是女子的头饰。 这东西,哪儿来的? 祁昀往前走了两步,看向了床上的衣裳。 除了自己的,就只有祁明借给他的那件外衣。 祁昀的眼睛在玉花和衣裳中间来回转了转,而后,他只觉得自己的额头突突跳。 这东西,不是自己的,就只能是三郎的。 这小子,莫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桃花债? 祁二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尤其是想到最近这人晚上总不回家吃饭,祁昀连眉毛都挑了起来。 祁昀努力的耐住了性子,在叶娇的脸上亲了亲,让她先坐下,而后祁昀松开了叶娇,捏着玉花发簪转身。 在祁昀看过来的时候,铁子都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只见祁昀已经是面沉似水,眉眼冷冽,声音都比平时低了不少:“铁子,去,把三郎给我抓来!” 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百六十章 此时的祁明并不知道家里已经闹起来了,他正开开心心的和楚承允在茶楼里吟诗作对。 其实对着月亮作诗对对子听起来有点无趣,既没有美酒佳肴,也没有红袖添香,可是无论是祁明还是楚承允,都十分乐在其中。 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娱乐,读书之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一旁护卫的叶平戎是个武将,也是个粗人,在入伍之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哪怕现在读了书认了字,对兵法也有所研究,可他依然无法体会这两位的快乐。 故而在祁明和楚承允谈天说地的时候,叶平戎就默默的坐到了一旁,拿着筷子,专心致志的吃着眼前的阳春面。 倒是一旁坐着的刘荣有些紧张。 刘荣之前只是跟在叶平戎身边的护卫,那时候叶平戎是提辖,他则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 现如今叶平戎已经官居四品,在没有仗打的时候,武将升到四品已经是极有荣光了,刘荣如今也有了从六品官阶,依然跟在叶平戎身边。 因着叶平戎与皇帝关系亲近,刘荣在楚承允面前也是得脸的人,出来进去都会带上他。 不过这次刘荣心里却有些不安定。 明明面前摆着面和菜,刘荣的肚子也饿,可是他一口都吃不下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承允和祁明看,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叶平戎见状,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低声道:“把眼睛收回来,莫要总盯着圣上看,眼睛不想要了?” 刘荣立马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叶平戎,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将军,这都亥时了,还不回宫。” 叶平戎声音平静:“主子的事情你那么关心做什么,主子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怎么,你有急事吗?” 刘荣忙摇头,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是觉得,这宫外毕竟比不得皇宫里头安全,万一出点什么事情……”说到这里,刘荣声音顿住,然后扭过头,“呸呸呸。” 叶平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把碗往自己面前护了护,这才道:“你自己知道就好,什么晦气话都往外说,换个人听到了定饶不了你。” 刘荣连连点头,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将军,我还是觉得不踏实,要不然我去下面守着吧。”而后就想起身。 结果没等他站起来,就被叶大郎给摁在了原处。 见楚承允没有注意这里,叶平戎才开口:“这座茶楼周围起码有五十个人守卫,还会有巡逻士兵每隔半个时辰就会转一趟,个个功夫都比你好。” 刘荣闻言一愣,眼睛微微瞪大:“不是说,出宫要小心不被外人知道的吗?” “你会把皇上的行踪到外面嚷嚷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闭嘴吃饭。”叶平戎不再说什么,接着吃面。 刘荣也定了定神儿,准备填饱肚子。 可就在他拿起筷子的时候,便听那边楚承允道:“去,让人上些提神的。” 刘荣立刻蹦起来,小跑着下楼去找掌柜的了。 而祁明则是笑呵呵的将刚刚写好的一首诗妥帖的折好,放进怀里,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后才道:“今日得了这两首诗,便是值得了。” 楚承允脸上带着轻松笑意,打量了一下祁明,慢悠悠的道:“只是你现在作诗的水准大不如前。” 祁三郎不由得瘪了瘪嘴吧,刚刚还能靠着最近在翰林院里学出来的模样装老成,结果这么一抿嘴就露出了一如往昔的少年模样,声音也带着些叹息:“忙得很,心思也不安定,自然是没有灵感,我读书的时候不知道当官原来是这么累的活儿。” 楚承允微微挑眉:“怎么,不乐意做?” 祁明则是笑起来,回答的格外诚实:“若是这番努力能换来天下的清明世道,百姓的幸福安乐,累点也是应该。” 这话换成别人说,楚承允定是不信,可是祁明就是个死心眼的脾气,认准了一条路不回头,甚至他现在的伟大理想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之前楚承允的刻意引导,现在听到了,楚承允自然是信的。 本想夸他两句,不过又觉得这本该是每个读书人的抱负和气节,总不好因为旁人做不到就刻意夸奖他,故而楚承允就只是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 这时候刘荣已经端着一碗汤羹上了楼。 因着楚承允身份特殊,他们并没有让店小二上来伺候,这些吃食也是在底下验过毒后才会被送到桌上。 祁明这会儿觉得肚子空空,见到汤羹立刻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刘荣立刻回道:“鹿肉羹,这是掌柜的得的新鲜鹿肉,正是合口的时候。” 闻言,楚承允“咦”了一声。 这鹿肉可是新鲜东西,算得上是比较难得的野味了,如今能在宫外见到确实不易。 祁昀则是看向了楚承允,问道:“陛下,你不爱吃这个?” “我说过,公是公,私是私,要分开,你还叫义兄就是了,”说着,楚承允给自己盛了一碗,笑着道,“宫里往常也是有鹿肉的,只是得了以后我就会让人给皇后那里送去,鹿肉这种大补之物给她比给我合适的多,算起来,我自己这些年却是没想起来吃的,这次正好尝尝。” 祁明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客气,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两个人都年轻,如今也都府内空空,吃东西也就比往常更快些。 等肚子里舒坦些,楚承允才想起来另一桩事情。 他把祁明叫出来,不仅仅是要和他谈诗论文,更重要的是楚承允想要给自家贤弟说桩媒事。 女方便是孟家的五姑娘,同时也是孟皇后的亲妹,孟芷兰。 之前孟五姑娘把玉花失手扔下去的事情,楚承允是知道的,他只告诉了孟皇后,却不知孟家从哪里得知,罚了五姑娘跪了足足三天祠堂,一直到跪晕过去这才从祠堂里放出来。 这听起来是孟家责罚女儿,但楚承允看得通透。 他见过孟芷兰,那是个心有七窍的聪明姑娘,心思上像极了自家慧娘,性格则比慧娘外向许多。 在楚承允看来,五姑娘认了这个罚的同时想必是也认准了人,这才惹火了孟家二老,足以见得孟五姑娘心里有主意的很。 楚承允不在意祁家和孟家结亲,硬算起来,这还是祁家高攀了。 如今人家孟家姑娘乐意,亲上加亲,从义兄弟变连襟,于楚承允而言便是喜事。 而且未来他要和祁明一起做的事情,定然会在朝堂上带来波澜,若是能促成这桩姻缘,让孟家成了祁明的倚靠,以后自家这个有些一根筋的贤弟日子会好过很多。 只不过楚承允没有立刻赐婚,而是先来试探一下祁明的口风。 天子说媒,这是天大的恩典,任谁都要感恩戴德没有半个不字,但楚承允心思仁厚,又十分看重祁昀的将来,对他也就多了些特别。 起码要先问问祁明乐意不乐意,再说赐婚的事情。 于是,楚承允撂下了手中的汤匙,笑着看着祁明道:“三郎,你如今得了官职,明年便是弱冠之年,不知家中可曾为你考虑过婚姻大事?” 祁明听了这话,并没有往旁的地方想,只当是义兄关心他,也就坦白道:“我娘说过,等我有了功名就给我相看。” 楚承允忙问道:“怎么,你家里给你定了亲?” 祁明老老实实摇头:“没有。” 楚承允松了口气,没有便好。 不过很快他就看到祁明的脸上发红,祁三郎的声音里带了些少年郎才有的羞涩:“不过,我之前见过一个姑娘,若能有机会我想跟她家提亲。” 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楚承允做了皇帝以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么跌宕起伏的心情了,这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哪家的女儿这么好福气?” “我也不知,我这里只有一朵玉花……咦。”祁明原本是不想要说的太清楚的,左右他也不知道那是谁,就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摸一摸那玉花簪子。 谁知道,摸了个空。 他站起来在身上找了阵,这才反应过来。 那簪子,怕不是被放在给二哥的衣裳里了吧? 祁三郎的脑门上立刻见了汗。 他能把这事儿告诉楚承允,一来是因为楚承允是皇上,他总不好欺君,二来是他把楚承允当朋友,自然是不同的。 但是祁昀不同,那是祁明的二哥,同时也是祁明心里极威严的存在。 一想到自己的这种小儿女心思会被祁昀知道,祁明就像是做错了事情被抓包似的,舌头发干,心跳加快,紧张的厉害。 而楚承允只是听到玉花两个字,就知道这个傻小子也瞧上了孟五姑娘。 幸好是两个人看对了眼睛,这事儿能成。 心落了地,楚承允脸上也有了笑容,有些玩味的看了看面前发愣的祁明,他淡淡道:“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有了好姻缘你好好等着便是。”说着,楚承允又拿起了汤匙,“来,再喝一碗。” 祁明心里急,却也不好立刻跑回去找,只得坐下来接着喝。 好好地鹿肉羹他却食不知味,平白的浪费了好东西。 等离开茶铺的时候,楚承允让刘荣护送祁明回府,而他自己则是骑着马,同叶平戎一道回宫。 守门的侍卫早就习惯了自家皇上天黑才回来,不动声色的开宫门,等他们进宫以后又关上,一切都悄无声息。 而每次楚承允夜晚回宫,叶平戎都会在他身边随侍,同时也会在晚上给皇帝守夜,这会儿他便跟在楚承允身后道:“陛下,去哪里?” 楚承允本想说去皇后宫里同他说说五姑娘的事儿,只是瞧瞧时辰,想着这会儿皇后快要睡下了,自己也不好去扰她,便道:“回寝宫。” 叶平戎应了一声,翻身下马,然后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宫人,楚承允则是换乘御撵准备回宫。 可是刚刚坐稳的皇帝陛下却觉得身体里有股莫名的火烧起来。 若是小人参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楚承允这是补大了。 白虹果是世间珍品,死人都能喂活了的灵药,给祁昀这样先天不足身体虚弱的吃了大有裨益,而对楚承允而言,哪怕只是一些渣渣,滋补的效果也是极好的。 不管之前楚承允是什么体质,等吃完了那些混着土的白虹果渣,楚承允的体质便是阳气鼎盛,精力旺盛。 结果刚刚好几碗鹿肉羹吃进去,自然冒火。 上面脸红,下头发涨,楚承允犹豫了一下,才道:“皇后今日可诊过脉?” 宫人立刻回道:“回陛下,太医来瞧过了,说是皇后娘娘身子大好,今儿个娘娘还带着宫人去了御花园放纸鸢。” 楚承允闻言,点了点头,而后他看向了叶平戎:“你出宫回府吧,朕今晚不用你值夜了。” 夜色昏沉,叶平戎看不真切楚承允的神情,闻言并没有多问,拱手应声。 而后,就听楚承允压低的声音:“去未央宫瞧瞧,看皇后歇下没有。” 叶平戎一听,不由得脚步微顿。 未央宫是皇后居所,刚刚还说不去,现在怎么改主意了? 不过叶大郎是个谨慎性子,在御前行走最难得的便是糊涂,他头也没回的就离开了。 而此时,刚刚回到家中的祁明刚一进门,就看到正在前厅来回踱步的铁子。 祁明微微一愣,这铁子是祁昀的心腹,祁明心想着,莫不是自己晚上偷跑出去的事情被二哥知道了? 到底是心里虚,祁三郎看到铁子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就想跑。 结果铁子眼尖,看到他后就大喊一声:“三少爷回来了!” 而后,祁明看到有四五个人把自己团团围住,不等他反抗就被人直接架了起来! 祁三郎有些懵,而铁子则是直接抱拳拱手,深施一礼,说了句:“三少爷莫要怪罪,这是二少爷下的令,得罪了。”而后便对着小厮们道,“送三少爷过去。” 祁明就这么一路脚不沾地的进了祁昀的院子。 刚一进门,祁明便看到六思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对上了祁明疑惑的目光,六思摆摆手,又捂了捂嘴,证明自己的嘴巴严的很,什么都没说。 可是祁明却有些无奈。 自家六思是个忠厚老实的,只是是自己吩咐的他都会照搬,可是他在祁昀面前什么都不说,就坐实了自己有事瞒着自家二哥了。 二哥那般聪明人,六思必然蒙不了他。 好在祁明也通透,乖乖的站在那里,还不等祁昀开口就抢先道:“二哥我错了,我晚上是和义兄去吃茶,以后出门定然先告诉你,我这就去抄五十遍《礼记》。” 只是就在祁明想要拽上六思离开时,却听祁昀的声音传来:“等等。” 祁明小心翼翼的回头,本以为这么说就能过去了,谁知道祁昀的脸色没有半分转好。 真生气了? 祁三郎有些怕,下意识的想要去找找叶娇,终究二嫂嫂在,二哥就不会真的发怒,谁知道看了一圈儿,都没有看到叶娇的身影。 “别看了,娇娘带着孩子们去睡觉了。”祁昀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了祁明面前,把玉花簪子往他手里一塞,冷声问道,“说,哪儿来的!” 祁明看清楚了手上的东西,先是想笑,而后又绷紧了脸上的表情,背脊挺直,大声回道:“有人丢给我的,就在跨马游街的时候。” 祁昀眉间的褶皱依然没有松开,声音低沉:“说实话,当真不是你在烟花柳巷里得了的?” 祁明瞪大眼睛,汗都下来了:“二哥,我可不敢去那个地方……林五郎就是脏病死的,我,我怎么敢……” 此话一出,祁昀便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之前那林家五郎把他往青楼里面拽,他没去,结果林五郎后来得了脏病死了,这事儿祁昀记得清清楚楚。 原本想要用这件事情教育一下自家三弟,如今见他也记得,想来不会去冒险,祁昀的心也算安定了些。 只是祁二郎的神情依然是阴沉沉的,盯着他不放。 桃花债没有,却差点给自己惹了莫须有的桃花债,一码归一码,别想轻轻放过。 祁明则是福至心灵,大抵是被祁昀教训的多了,祁三郎也不用他问,就乖乖的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连带着刚刚和楚承允说的话都说了个明白。 他却不知,楚承允的那些话在他听来没什么,可是听在祁昀的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意味。 先是问定没定亲,然后是让他耐心等,却不细问这玉花的来源…… 话里话外,那位是有心给自家三郎做媒? 虽然没有挑明,可是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祁昀不由得多看了祁明两眼,似乎想看看自家傻弟弟究竟哪来的这天大的脸面。 可是既然楚承允不说破,祁昀也不会挑明,只是在心里想着要给爹娘再写封信,千万别给三郎定人家,嘴里则是道:“既然如此,你便记得,发乎情,止乎礼,这东西你也别想着还给谁了,可是也千万别给别人看,自己收好。若是上天有意成全,便是你的福分,若是没有姻缘,就把这花砸了,省的祸害人家名声。” 祁明乖乖的点头应了一声,手却是死死地攥着那朵玉花,看起来稀罕得紧。 祁昀的脸色比刚刚好看很多,语气也和缓不少:“夜深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祁明一听这话就知道没事儿了,立刻有了笑容,准备告辞离开。 可在走之前,却听祁昀道:“近来可忙?” 祁明老实回道:“还好,等过几日章程定好,就能松快了。” 祁昀点点头,淡淡道:“这几天旭宝一直念叨着想你,等找个时间,去给他读读书。” 祁明一愣:“二哥……” “再不然练练字也算修身养性。” “不,二哥,读书挺好的,我喜欢读书,明天就读!” 等祁明离开后,祁昀起身进了内室,就看到叶娇已经抱着旭宝睡着了,小人参显然没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这会儿睡得深沉。 祁昀则是小心翼翼的躺到叶娇身边,而他刚一躺好,小人参就凑了过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则是一直没有睁开。 祁二郎有心亲亲她,却看到旭宝的也往这边凑,挤到了两人中间。 小家伙胖嘟嘟,却也软乎乎的,祁昀怕挤到他,便微微松了松手,拉过被子给他们盖好,这才躺平身子,闭上眼睛,不多时就入了梦乡。 等到了第二天,他是被床板的猛烈震动吵醒的。 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旭宝那张胖嘟嘟的脸。 小家伙刚才还抱着自己的小布球在床上来回折腾,结果看到祁昀一睁眼,就立刻坐了下来,乖巧的躺好,闭上眼睛,嘴里念念叨叨:“旭宝困困,旭宝睡了,旭宝乖乖的。” 祁昀:…… 而叶娇这会儿正走过来,她听了旭宝的话,她脸上一笑,伸手拍了拍旭宝道:“旭宝真乖,知道不吵到爹爹对不对?” 旭宝立刻点头:“对。” 祁昀瞧着自家儿子睁眼说瞎话,有心反驳,无奈叶娇已经笑盈盈的看过来,就只能点头:“嗯,他乖得很。” 叶娇笑容明媚,旭宝则是默默地把自己缩起来,闭着眼睛装睡。 祁昀倒没真的气恼自家胖儿子,只管捏了捏他的肉脸蛋就坐起身来,去穿衣洗漱。 而在帮叶娇画眉的时候,祁昀才说起了昨天的事情。 叶娇听完,不由得眨眨眼睛:“相公你是说,三郎可能要娶亲了?” 祁昀则是撂下了螺子黛,转而拿过了花钿盒子,一边挑捡一边道:“不会那么快,总要问过爹娘的意思。”而他手上拿出了一张桃花状的花钿问道,“这个可好?” “好。”叶娇昂着头让祁昀帮自己贴花钿,声音轻缓,“说起来,相公你怕是还没来得及看家书吧。” 祁昀摇摇头,昨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堆在一起,他连看信的时间都没有。 叶娇便柔声道:“爹娘说了说家里的事儿,因着三弟中了榜眼,家里不少人去庆贺,让我们小心经营,照顾好自己,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倒是大哥提到了石头进京的事儿,嫂嫂本来想跟着来送,不过嫂嫂月份大了,娘不放心,就没让她来。” 祁昀点点头,问道:“石头什么时候来?” “说等天暖些,大哥亲自来送。” 祁昀则是细细的给叶娇贴好了花钿,而后捧着女人小巧的脸端详着看有没有贴正,声音轻缓:“那就先让石头跟着冯先生学学,入了夏再送去学堂便是了。” 叶娇应了一声,记在心里。 等祁昀松开叶娇的时候,后退了两步,打量一番才笑着道:“娘子当真好看,花容月貌。” 叶娇也笑的眉眼弯弯:“是啊,相公你眼光真好。” 在一旁站着的小素不由得低下头,纵然已经习惯了自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时不时的蜜语甜言,可是每每听到都让人脸热。 等叶娇换了衣裳,祁昀才问道:“今日去何处,这般郑重?” 小人参瞧着他,眸子清澈:“去找华宁,再过个把月她就要出嫁了,今儿个我带着小素还有莫婆子去街上逛逛看有什么能买个她做贺礼的。” 说起这个,祁昀轻咳一声,对着小素道:“抱着旭宝去用早饭。” 小素应了一声,过去把早就睁开眼睛滴流乱转的旭宝抱起来出了门。 祁昀则是轻轻地拥着叶娇道:“贺礼我早就准备好了,备了两份。” 叶娇眨眨眼睛,好奇道:“是什么?” “一个是喜帐,另一个……”祁昀没明说,只管回头看了看书架。 那书架上,摆放着的除了账本便是寻常用的书籍,而在带锁的抽屉里,是几本值得钻研的书册。 其中最精美的几本,便是之前祁昀买来准备送给叶平戎的。 叶娇也想了起来,笑眯了眼睛。 既然贺礼之事解决了,今日便松闲下来,祁昀便同叶娇一起带着孩子们出去看桃花,也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转眼间,一月时光匆匆而过。 之前绚烂的桃花落了个干净,叶娇倒也不浪费,让人早早的用柔软细布接着花瓣,挑拣清洗后做成桃花饼,甜糯馨香,她还送了不少给石氏和华宁。 原本还想送给孟皇后的,无奈宫墙深深,非招不得入,叶娇便只能帮孟皇后帮她那份吃了。 这天,祁昀在检查旭宝功课的时候,瞧见了也跟在冯秀才身边读书的六思。 六思是祁明的书童,如今也是祁明跟前伺候的人。 不过六思和寻常小厮不同,他并没有跟祁府签过身契,祁昀也没让他签过,寻常这样的除非是特别得力,不然到了年纪都会送回到他们的父母身边,各自嫁娶各奔前程。 终究对主人家来说,过了身契的人用起来才顺心,不然的话总是隔着一层。 祁昀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听到六思给冯秀才背的策论时,他有了个别的主意。 等六思离开,祁昀也不急着考较旭宝的功课,而是道:“冯先生,不知道六思的学问如何?” 冯秀才闻言,不由得看了祁昀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道:“他的学问不错,是个好苗子,虽然比不得旭宝少爷的聪慧,却很刻苦。” 祁昀点点头,没说话,冯秀才却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六思惹麻烦了。 他说的话都是实在话,六思确实是个读书的材料,可是冯秀才同样知道,六思是祁明的书童,往往东家不会喜欢手下办事的人本事太大,免得压不住翻了天去。 冯秀才刚才犹豫便是害怕给六思招惹是非,这会儿就多说了一句:“二少爷,我瞧着六思是个好孩子,也忠心,不会惹事生非的。” 祁昀正揉着旭宝的脸,闻言,微微抬头,淡淡道:“我知道,他有出息是好事,日后能不能科举上出头,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此话一出,反倒弄得冯秀才有些不知所措。 把手底下的人送去考科举? 寻常人家都是死死摁着这些有本事的,撂在家里做活儿,生怕心大了不安分,祁昀这么做反倒是新鲜了。 可是对祁昀来说,他从不是那种忌惮手下人反水的脾气,即使铁子也没有身契,他一样带在身边栽培。 更何况六思的爹娘是祁家佃户,只有恩典没有仇怨,就是半个自家人,若是能有个好前程,对自家也是助力,何乐而不为? 祁明还看了铁子一眼,道:“你若是想要读书,也可以来冯先生这里听听,日后考个功名回来。” 铁子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拒绝的十分真心实意:“二少爷你可别打趣我,我不成的,多看两个字都头疼,看书还不如看账本有意思。” 旭宝则是清脆脆的开口道:“不,看书有意思!你来,旭宝给你读书书!” 祁昀闻言,立刻把胖儿子往铁子怀里一塞,表情淡淡的道:“照看好旭宝。”而后扭头就走,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铁子:…… 旭宝则是一把抱住了铁子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嘴里软糯糯的道:“你坐下,我给你背书书。” 而被自家二少爷丢在这里的铁子一句话都说不出,见冯秀才也没有解救的意思,只能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听着旭宝背着他根本听不懂的书,铁子一脸欲哭无泪。 而祁昀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回了院子,刚一进门,就看到小素捧着个盒子正往里面走。 那盒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显然不是自家东西,祁昀微微提高了声调道:“等等,这是何物?” 小素忙站住了,对着祁昀行了个礼,道:“回二少爷的话,是华宁长公主送来给旭少爷的,说是有人心愿达成,之前答应过若是梦想成真就会把这个送给旭少爷的。” 此话说得含糊,祁昀闻言略有些疑惑,便走上前去,伸手打开了木盒子。 那里面,安静的躺着一个珠串,翡翠的,每颗珠子都晶莹剔透,翠绿欲滴。 等他拿着盒子进了屋,放到叶娇面前时,叶娇扫了一眼,就记起了之前她入宫时同孟皇后说过的话。 小人参眨眨眼,拿起珠串瞧了瞧,看向祁昀,笑着道:“真好。” 祁昀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便坐到叶娇身边,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手问道:“哪里好?” 却没想到,自家娘子语出惊人,语气却是风淡云轻:“慧娘有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祁昀闻言一愣,盯着叶娇看了一阵才问道:“当真?” 小人参点点头,并且把那天的情形尽数告诉了他,说的很详细,尤其是孟皇后说的话,全都清楚明白。 祁昀安静的听完,很快心里就有了底。 他拿起了盒子里头的翡翠珠串绕在手上把玩,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事儿,暂时不要告诉别人知道比较好。” 叶娇闻言有些不解,问道:“为何?” 她是知道孟皇后是极想要个孩子的,如今有了,怎么还要瞒着不说? 在小人参的心里,好事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祁昀瞧出了叶娇疑惑的眼神,便将手上的翡翠珠串放到了叶娇掌心,缓声道:“皇后便是中宫,中宫有喜不仅仅是家世,更是国事,我们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官宦显贵,还是闭口不言为好。” 还有句话,祁昀没直说,那边是如今不少人撺掇皇后选妃,用的由头便是皇后无子。 这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也是把后路堵住了,换言之,只要皇后有孕,那么他们就不再有理由干涉皇帝家事。 纵然祁昀并不是朝廷官员,但是身处京城之中,总是能听到一些消息的,况且瞧瞧如今孟家的权势,自然会有旁的人家想要当个外戚,梦想着也能靠着后妃得宠而一飞冲天。 现在皇后有孕,便是绝了他们的路。 如今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只是给叶娇送了串珠子来,祁昀就能猜出皇后的态度,甚至他怀疑皇帝现在是否知情。 祁二郎从来没有低估过孟氏,想当初他还在老家的时候,便听过说书人说起帝后和谐的话本,也正因如此,才吓得新任知州大人不敢送自家女儿,转而送了沈家女。 这必然是孟皇后的手腕,而她能悄无声息的把消息散播的这么开,足以见得心思算计远超常人。 如今有孕的皇后娘娘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想来是有自己的筹谋。 祁昀不会因此让叶娇疏远她,却要更加小心不让自家牵扯到皇家事当中去。 故而祁昀道:“我们现在不说,便是帮皇后娘娘了。” 叶娇一听,便觉得想要好好做人真的是个活到老学到老的功课,立刻一本正经的点头,捂了捂嘴巴示意自己不会开口,然后她看了眼小素,小素也立刻点头,保证定然不发一言。 祁昀见状,嘴角微翘的看着叶娇道:“瞧着娇娘格外喜欢皇后娘娘。” 和叶娇相处多了,祁昀很明白自家娘子的心思。 叶娇从不会因为贵贱阶级就去区分对待谁,反倒格外和煦,哪怕是对待小黑那只大公鸡,叶娇都十分平和。 之前知道楚承允身份的时候,就连祁昀都有些震惊,叶娇却只是平静接受,半分不会惧怕。 分明是农户女出身的娇娘,这心却比谁都宽敞。 这会儿想来也不会因为孟皇后的身份而特别亲近,只能是真的喜欢了才会如此在乎。 果然,小人参对着祁昀道:“慧娘是个好人,她待我好,我便待她好。” 这是一种格外直白简单的是非观,可是细想想又没什么错。 祁昀便把珠串重新放到了盒子里,合上后递给了叶娇道:“娇娘把这珠串收好了,莫要让旭宝看到,那孩子记性好得很,一看到就能想起来,怕是要说漏嘴的。” 叶娇也想起了自家胖儿子出众的记忆力,忙接过了盒子,塞到了抽屉里。 又过了几日,宫内宫外都是一派平和,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传出。 叶娇除了让华宁帮自己送盆养身子的药材花入宫外,旁的什么都没做,旭宝也一直没有收到自己的礼物。 不过在待选美人入宫后,皇后有喜的事情终于传了出来。 这个时间正正好好,卡在选妃之前,而接下来楚承允将豪门贵女赐婚的赐婚,送回的送回,倒也算是成全了不少姻缘。 至于那些各地送上来的美人也不算亏,进过宫,得过赏,且有皇帝在她们离宫前说的那句:“皆是秀丽女子,温婉贤淑,返家另觅良婿。”等回去了也不缺青年才俊。 只是还有些疏通了关系,给足了银钱,非要留在宫里的平民女子,便被嬷嬷们领走教导做了宫人,等着到年纪再放出去。 总而言之,这后宫依然只有皇后一枝独秀,半个妃子都没留。 几乎所有朝臣都明白了帝后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拿着他们之前的话堵他们的嘴。 若是皇后早些时候爆出有孕,他们会说中宫不宜承宠,撺掇皇帝纳妃。 若是晚些,那就是木已成舟,后悔不得。 结果现在中宫有喜的事情几乎是普天同庆,之前说书人散出去的话本起了作用,不少百姓都乐意看到这种结局,终究是喜欢和和美美的,皇帝皇后能成就佳话,如今还有了孩子,这不是天大的喜事? 对于已经入宫的美人,楚承允的态度是极好的,这些官员的女儿不仅没有被苛待,反倒能得了赐婚,这已经是好事,没什么好争辩的,哪怕心里有些惋惜,脸上也要开开心心的做出欢喜的模样叩谢天恩。 而孟皇后从头到尾不曾露面,安安心心的在宫中养胎,依然帝后和谐,琴瑟和鸣,成就一段佳话。 就在选妃的事情终于有了找落的时候,叶娇又跟着华宁长公主的马车入了宫。 而这一次,孟皇后的笑容看起来真心实意的多。 她如今怀胎不足两月,正是要小心的时候,在叶娇和华宁进殿后她也没有起身,只是坐在软榻上招了招手道:“过来坐吧。” 叶娇便坐到了孟皇后身边,华宁则是侧身坐到一旁的圆凳上。 这会儿的孟皇后比上一次健谈很多,眉眼带笑,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而叶娇则是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腕,感觉到孟皇后身子无恙便松开了。 而孟皇后的眼睛一直在华宁身上打转,声音带笑:“如今我的事情定了,华宁的事情也快定了。” 此话一出,华宁就闹了个脸红。 因着之前的会试殿试,后来又是选美赐婚,宫里宫外都忙得很,而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华宁和叶平戎的婚事便要开始筹备了。 哪怕华宁往常天不怕地不怕,可到底是女儿家,说起成亲难免会有些羞涩。 而更多的还是欢喜。 对华宁来说,叶平戎是她看中的,当初那个一身是血的男子被救起来了之后,华宁就认准了要嫁给他,如今终于到了能修成正果的时候,即使活泼如长公主这般也难免有了小儿女态。 孟皇后则是笑着剥着手上的橘子,分了一半给叶娇,另一半给华宁,嘴里道:“如今公主府修好了,该准备的也要早早的准备齐全,华宁你回头也要去看看,瞧瞧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早些说了才好,不然等你成亲后,这些东西就要从你的份例里面划了。” 华宁的眼睛左右看了看,声音轻轻的:“不妨事,我又不是没有银钱,再说还有平戎呢,他总会帮我想周全的……” 可还没说完,就对上了孟皇后笑着的脸,华宁立刻住了嘴,脸上晕红一片。 孟皇后不由得道:“华宁放心,成亲以后的日子定然是和美的。” 叶娇则是掰了一瓣橘子放到嘴里,闻言,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接口:“对,成亲很好。” 华宁没了话说,只能往嘴里塞橘子。 而叶娇则是吃了一口就鼓了鼓脸:“慧娘,这橘子酸得很。” “给我吧,你吃点心。”孟皇后如今的口味有些变,爱吃酸,听了这话也不生气,伸手把叶娇剩下的橘子拿过来,慢悠悠的自己吃。 叶娇则是看着华宁鼓鼓的脸颊,不解道:“华宁,你不觉得酸?” 华宁没开口,反倒是孟皇后慢悠悠的接口:“就算酸,这会儿华宁心里甜,吃什么都甜。” 华宁:…… 轻哼一声,华宁把橘子咽下去,然后就拿着茶水往嘴巴里面灌。 可是她的眼睛却在偷偷看着孟皇后。 自家皇嫂原来是这般喜欢说笑的脾气吗?对比之前那个总是愁眉不展的模样,现在当真鲜活不少。 华宁想想便觉得心疼,之前的苦太多,如今的甜来的着实不易。 而孟皇后却没有那么多愁善感,把酸橘子吃完,心满意足的喝了口茶,这才好似无意般的问道:“娇娘,如今你在京城落了脚,可想过把家人一起接来?” 叶娇正捏着椰子酥往嘴里放,听了这话,她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又喝了口茶水解了嘴里的甜腻,才道:“之前问过爹娘的,他们说在家里住惯了,不爱上京城来。” 孟皇后又给她夹了一块椰子酥,接着道:“那你们逢年过节也该回去瞧瞧,也算成全了孝心。” 叶娇笑的眉眼弯弯:“自然是要回去的,爹娘对我很好,哥哥嫂嫂也很好相处,就是相公说三弟如今做了官,回不去,不然定然是要带他一起的。” 孟皇后想听的不是后半句,而是前半句。 家庭和睦,父母仁厚,兄嫂和煦,这便好了。 孟皇后纵然和叶娇关系好,也知道楚承允与祁明关系匪浅,但她不是个随随便便就给自家妹妹定终身的,作为长姐,自然要为了妹妹的终身多多考虑,总要先问一问。 虽然有关于祁家的事情她能找人探听出来,但是旁人说的总比不过自家人嘴里说出来的真切。 孟皇后相信叶娇不是个会说谎粉饰太平的脾气,如今听到她口中的祁家样样都好,自然满意,谈笑间与叶娇也就越发亲近。 早晚要两好并一好,未来也是姻亲,关系好些才适当。 只是叶娇并没发现孟皇后的心思,反倒是一旁的华宁看得真切。 华宁的眼睛在他们中间来回打转,纵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可是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祁家没成亲的就祁三郎一个,自家皇嫂又问家世又问人品的,这和当初知道了自己相中了叶平戎后问的事情基本是一个路数。 这祁三郎怕也是要定下了。 不过这事儿华宁没有现下明说,想着回去和叶平戎提一提确定了才好,省的空欢喜。 而孟皇后如今双身子,哪怕还没显怀,可她体弱,害喜的状况比寻常孕妇更严重些,到了午后都会躺下休息,华宁和叶娇便早早告辞了。 等出了殿门,两人并没有坐马车,而是趁着午后这会儿阳光正好在廊子上走一走,也能说说体己话。 如今华宁忙着成亲之事,叶娇也要操持家里,寻常很少能见上一面。 对华宁来说,相熟的人不少,但是亲近的却不多,好不容易有了叶娇这么个意气相投的,自然是有数不尽的话说,尤其是她们一个是叶平戎未来娘子,一个是叶平戎的嫡亲妹妹,没事儿说一说叶大郎的趣事也能加深感情。 而华宁也说起了另一桩事情:“我听皇兄说,石知县政绩很好,尤其是治下出了探花郎,这可是功绩,想来很快就能回来了。” 叶娇扭头看了看她,突然问道:“这是你要告诉我的,还是让我告诉相公的?” 华宁愣了一下,而后就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叶娇看破了。 也不隐瞒,华宁笑道:“告诉你家二郎吧,石知县这是眼瞅着就要官升三级,这是好事。” 叶娇便点点头,笑着记下。 不过走着走着,叶娇突然听到了个声音:“是你!” 叶娇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扭头去看。 之所以华宁想走一走,便是现在是春夏之交,这条廊子左右栽种了不少花草,如今已经尽数盛放。 纵然这宫里头的花草瞧着规规矩矩的,没有野趣,但胜在数目众多品种稀少,一丛丛的瞧着格外亮眼,走在其中也觉得舒心。 而叶娇看过去的时候,就瞧见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正拿着个剪子,皮肤黑中带红,阳光底下瞧不出模样,这会儿正站在花丛之中瞪着眼睛看她。 华宁不由得看了看叶娇:“你认识这个宫女?” 叶娇眨眨眼,细细打量了一番,觉得眼熟,却说不上认识。 她的记性可不像是祁昀和旭宝那样好,如今事情又多,她总不会把每个见过的人都记在心里。 于是叶娇便对着华宁微微摇头,十分耿直的道:“不认识。” 此话一出,华宁还没说话,那宫女就已经变了脸色。 这宫女便是沈大姑娘。 说起来沈大姑娘也是运气不好,她是带着银子入宫的,同很多人一样,进宫以后就被宫里头的富丽堂皇给迷了眼睛。 当时还不知道中宫有喜的事儿呢,沈大姑娘却很有危机意识,因为当所有美人聚在一处时,她才知道自己得意的美貌有多不值一提,比她好看的还比她家世好,且世家贵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论如何也选不上她这么个除了脸什么都不会的。 而这张脸,如今瞧着也不算多出众。 于是沈大姑娘就拿了自己的所有银钱塞给嬷嬷,央求着想要留下来,早早的就被嬷嬷给挂了名字。 后来放人出宫时,旁的女子都是说走就走,毕竟回去了照样有良配,没必要在这个出不了头的后宫里耗着。 但是沈大姑娘已经花光了钱,就这么走如何甘心? 更何况家里的银子都给了她,沈大姑娘最清楚自家人有多抠门小气,如今让她两手空空的回去,莫说是自家人,光是给了她几百两的姑母就能冲过来抓花她的脸! 那样的话面子里子都没了。 于是她选择留下来做了宫女,想着这样也好,旁人都走了,就剩下她,只要能有见到皇上的机会,自然能飞上枝头。 但是沈大姑娘却没想到,这后宫比外面更艰难。 没了银子打通关系,又没有任何关系,沈大姑娘便被分去做杂事,而她又不会做人,对人刻薄,得罪了管事嬷嬷,于是做的活儿就变成了最苦最累的。 对贵女们来说,午后阳光好那是走在廊子里,看着阳光普照,可是对沈大姑娘来说,顶着大太阳修花修草,哪里是享受?分明是毁容! 没几天她的皮肤就黑了,最严重的时候还有些发红脱皮。 这会儿叶娇认不出她,不单单是因为叶娇每把沈大姑娘放在心上,还因为这个人变了模样,真真是有些认不出了。 沈大姑娘刚刚喊出那一声,确实是因为震惊,在她看来,叶娇不过是商贾娘子,怎么会在宫里? 而且华衣美服,瞧着竟是格外尊贵。 这……怎么可能! 而华宁听到叶娇说不认识,也就不留脸面,皱起眉头沉声道:“这是哪个宫里的奴才?不行礼就算了,还大呼小叫的,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管事嬷嬷忙跑过来,诚惶诚恐的给华宁行礼,见沈大姑娘没动,便一脚踢上去,直接把她踢趴下,这才道:“殿下赎罪,这宫女刚刚入宫,规矩学得不好,奴婢这就带回去重新教。”说着,使了个眼色,就有宫人上来架着沈大姑娘就走。 沈大姑娘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这教规矩可不是在家里的时候简简单单说两句就算了的,而是实打实的要挨打的! 她也顾不上去想叶娇的身份了,开口,声音都哑了:“嬷嬷,嬷嬷,我知道错了,我……” 而后,就被人用布堵了嘴。 华宁对待亲近人向来和缓,但是对待旁人却有着属于天家子女的威势,见这个黑黝黝的宫女这般不老实,则是皱起眉头:“皇嫂对待下人也太过宽仁,给你们惯得心都大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跪了一地,嘴里喊着饶命,心里则是气的冒火。 嬷嬷用力的磕头,生怕一个不好自己跟着吃瓜落,心里则是恨得不行,想着回去该好好收拾收拾这些新来的了,不然早晚把自己搭进去! 叶娇却没有什么感觉,左右是宫里的事情,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对这些与己无关的人,小人参从来都连个眼神都不给的。 只不过这么闹也不是个事儿,叶娇瞧了瞧日头,对着华宁道:“宁宝和如意该醒了。” 华宁便知道叶娇这是急着回去,便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冷声扔下了句“下不为例”这才同叶娇离开。 至于沈大姑娘,不过是公里的一个最普通的宫人,很快便无人提起。 等叶娇回到家后,终于能把翡翠珠串给了旭宝,只是这串珠串太长,旭宝又小,叶娇怕他伤了自己,便从上面拆了一颗下来给旭宝穿在穗子上挂在腰间,其余的只是给他看看摸摸,然后就妥帖的收好。 旭宝瞧着新鲜,没事儿抓着玩儿,可是玩过了就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 倒是石氏在第二天一早提着水果篮子来的时候,瞧见了旭宝的穗子,有些惊讶的道:“这翡翠珠子瞧着品相极好,娇娘你从何处得的?” 叶娇眨眨眼睛,道:“这个很稀罕?” 石氏点了点头:“稀罕得很,这般品相的,拿出去能换两个店面了。” 叶娇寻常事不懂得什么玉石翡翠的,祁昀也没同她说过,只说让旭宝随便玩儿,谁知道这东西居然这般值钱…… 下意识的摸了摸抽屉,叶娇想着,这里头可不是什么珠串,而是好几百间铺子! 旭宝这会儿正抓着奶糕吃,闻言抬头,乐呵呵的道:“这是旭宝赢回来的。” 石氏闻言一笑,道:“怎么赢回来的?” 旭宝想了想,才道:“用娃娃赢的!” 这话说得含糊,石氏不太明白,但也没有问,只当是童言童语,只管笑着拿了个果子给他吃。 叶娇则是看着石氏,笑着道:“你今日来的倒早。”距离小黑打鸣还不到一个时辰石氏就登门了。 石氏则是笑容温和的看着叶娇,缓声道:“昨天祁二少派人告诉我说兄长有信来,当时我就想要过来,只是瞧着天色已晚,怕惊扰你们休息,便没有动身,今天早些来也正好给你送些水果,都是我那果园里面最新鲜的,你尝尝看。” 叶娇便让小素接过篮子,小素行了个礼就出了门,准备洗一洗再端来。 石氏倒是显得不太着急,笑容温婉,只是叶娇并没有吊她胃口,而是直接道:“信还在相公那里,我没看过,倒是华宁和我通了气,说石知县再过几个月就能进京了。” 此话一出,石氏就猛地捏紧了帕子。 对于石氏而言,她关注的从来都只有眼前的事情。 皇后有没有身孕与她无关,谁当了状元也和她没有关联,只要孙氏的儿子没有功名就一切好说。 而在后宅倾轧中挣扎求生数年的石氏很清楚,自己现在唯一缺的就是倚仗。 若是有了倚仗,日子便不一样了。 之前石天瑞没有放弃她的事情,让石氏对未来有了指望。 如今石天瑞可能要回京重新当京官的事情,则是让石氏明白自己的机会到了。 之前不敢做的事情,现在终于能做了。 她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呼吸都有些急促,声音发紧:“娇娘,这……真的吗?” 叶娇看出来她的紧张,虽有些不解,可是小人参并没有问,只管轻轻握住了石氏的手,拍了拍,而后道:“真的,华宁亲口说的,皇上很看重石知县,这次怕是要连升三级,虽说不一定官复原职,可是回京是肯定的。” 而后,小人参就惊讶的看到石氏的眼中有了泪水。 就算是之前叶娇从她身上看到死气的时候,石氏都没有哭过,但现在石氏的泪水却是簌簌的往下落,止都止不住。 旭宝见了,原本在吃果子,这会儿就把果子放到一旁,抬起小手,用袖子在石氏的脸上擦了擦,声音软糯:“姨姨不哭,”而后他左右看了看,重新抓起果子递给石氏道,“这个甜甜,给姨姨吃。” 石氏本就是百感交集,只觉得日子有了期盼这才掉泪。 如今瞧着旭宝这般乖巧,刚刚有的些许复杂也被冲散了不少,纵然双眼依然是湿润的,可是脸上已经带着笑,接过了旭宝吃到一半的果子,温声道:“谢谢旭宝,旭宝真乖。” 旭宝从来都是乐意听别人夸的,闻言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对,旭宝乖乖!” 叶娇则是见石氏笑了,也放了心,只是有关于石天瑞的事情却不再提,生怕又戳了她的伤心事,只等铁子把信送来,这才给了石氏,让她回去细细看。 石氏并没有等小素把洗好的果子端上来,就急匆匆的起身告辞离去,接下来数日都没有登门。 直到三天后,叶娇正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就看到莫婆子匆匆走来,凑到叶娇耳边低声道:“二少奶奶,温家闹起来了。” 叶娇微微一愣:“映秀家吗,闹什么?” “好像温家夫人叫了温家族人过去,说是要和离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石氏静静的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的温家族老,脸上的笑容淡淡的,还有心思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茶,瞧上去不疾不徐格外平静。 反倒是族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论起来能叫族老,但是实际上只是温家的长辈,寻常说了也不算的。 温家最出息的就是温敏松,便是石氏的相公,当初温敏松考科举到了乡试便没有再考上,但是却交到了不少朋友,同乡石天瑞就是其中之一,温敏松还如愿娶了当时还是秀才的石天瑞的嫡亲妹妹。 后来石天瑞高中,在翰林院很是得到看重,温家能够在京城里立足也是借了石天瑞的势。 等到石天瑞被贬斥出京后,并没有连累温家,温家人依然把持着京城里过半的瓷器玉器,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至于温家的后宅是否安宁,这些族人并不在乎。 他们只要瞧着温敏松能够赚到银钱,养活着他们,便是一切都好。 石氏知道他们的这些心思,故而笃定这次和离定时能成的,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是四平八稳:“我与相公相识多年,同过甘,也共过苦,只是终究缘分已尽,我也不想耽搁相公,分开也就是了。” 坐在一旁的温敏松听了这话,神色有些复杂。 他心里是不甚喜欢石氏的,纵然当初对着石氏说了许多蜜语甜言,也送了不少物件,但是那是温敏松看出石天瑞前途无量,便想着娶了他的妹子以后可以沾光。 况且当时的石氏心思绵软,脾气和煦,很有容人之量,定是能善待已经为他孕育两子的孙氏,温敏松这才紧追不舍。 可是等娶到了家里,温敏松就不甚在意她了,虽不至于两看生厌,但也是日渐寡淡。 特别是孙氏常常跟他哭诉在石氏这里吃了亏受了罪,温敏松更是觉得石氏以前的宽仁绵软都是装出来的。 若不是今日石氏打了招呼让他过来见一面,算起来,两人竟有足足六个月不曾在一处说话。 就连石氏想要和离的事情,也是从下人的口中知道的。 温敏松刚一听道石氏要和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石氏疯了。 他做的挺直,眉头紧皱,声音低沉的道:“你要想清楚,如今你娘家没有倚仗,吃喝用度都要靠着温家给你,你无所出我依然乐意把你养在府里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和离,你出了这个门,只怕一日都过不下去。” 此话一出,石氏没有反应,反倒是一旁伺候他的婆子气得脸通红。 自家夫人过的是什么鬼日子,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个孙氏是个什么德行的毒妇也没人比她更明白。 自家夫人原本是那样一个好姑娘,进了温家以后就像是绵羊入了狼群,处处胆战心惊,也不知道这么个小门小户哪里来的那么多牛鬼蛇神。 夫人尽到了作为正室的责任,把温家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吸血一般的族老也被夫人安抚的极好,老爷起家的底子还是从夫人娘家得来的,结果现在,倒被他说成了夫人讨饭一般。 当真是不要脸皮! 婆子想要发作,却被石氏轻轻地握住了手腕。 石氏看了看她,淡淡一笑。 该生的气她都生完了,该流的泪也都流干了,当初强撑着一口气都能挺过来,如今不过是两句糟心的话,她不至于忍不得。 以前那个面团似的人,如今早就练成了铁一般的心,稳当得很。 若是真的闹起来,温敏松不签和离书,那才是真真麻烦。 于是石氏神态平和地看向了温敏松,轻缓道:“老爷,如今我们也可以把话说明白,当初我娘家对温家仁至义尽,而我这些年也自认没有对你不起,现如今,我没有娘家倚靠,也没有子嗣傍身,倒不如早早清算干净,也好过以后我们生出怨怼。” 这话,石氏说得违心,因为她早就恨不得撕了这个骗了自己的东西。 可是长久以来在这后宅当中练就的演技让她的这些话说的情真意切,听上去字字发自真心,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而温敏松则是抓住了重点。 如今石氏确实是没了娘家倚靠,这也是温敏松一直冷淡对她却从无畏惧的缘由。 在温敏松看来,如今石氏外无倚仗,下无子嗣,该是她死皮赖脸呆在自己身边才对,怎么反过来是石氏想要和离? 温敏松下意识的觉得其中有不对劲,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而站在一旁的温六郎有些着急。 从小,他就认准了是石氏苛待孙氏,自家娘亲总是偷偷哭,嘴里说的都是石氏的不是,温六郎早早的就厌了她,如今这个女人亲口说出要和离,不正好瞌睡送了枕头,此时不答应更待何时? 若是石氏滚出温家,那这温家主母保准是他的母亲孙氏的,到时候他便是嫡出儿子,好处多的很。 只是不等温六郎开口,已经有温家族老点了点拐杖,道:“敏松啊,你娘子这些年不容易,处处为你着想,这个家她付出的已经够多的了,如今她的心愿,你也该达成才是。” 此话一出,石氏就知道他们的意思。 不管平时石氏做了多少,在他们看来终究是外人,如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吸血的了,他们自然见得厌烦。 可石氏半点不生气,反倒笑容温柔,她又伸手拽了拽自家婆子。 婆子憋着气,却记得石氏的嘱托,为了不打扰主子的事情只能忍了。 温敏松则是看着石氏那张一如当初的宽仁面孔,在心里笑自己想得太多。 这人本就是个软如面团的脾气,连生气都不会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小心思? 既然没了顾虑,温敏松奸商本性立刻冒了出来,他拿着那张和离文书看了看,便对着石氏道:“和离可以,但是这家里的产业多是我多年打拼所得,只怕不能给你。” 石氏早就料到了这点,况且早早的就从祁昀那里得了消息,未来这温家怕是要有祸事,这些产业捏在手里才是麻烦。 不过脸上还是做出了忧伤神色,声音轻轻:“不妨事,左右我以后便是养活自己就好,有点金银也好过活。” 在这方面,温敏松倒是不吝啬。 金银之类的东西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很是大方:“五百两可够?” 族老们有的急了,于他们看,温家的东西就是自家的,平白的给了外人如何使得? 但是又马上有人摁住了他们,压低声音:“五百两还不够敏松一间铺子的钱,给了就给了,有什么了不得?” 只是这话说的声音有些大,一字不落的被上面的两人听了进去。 温敏松脸上有些尴尬,但是却没有否认,只是盯着石氏看。 而石氏却好似不在意一般,或者说她的在意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出,只管点了点头道:“好,我同意,五百两银子和我陪嫁的果园,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要,你摁手印吧。” 温敏松没想到会这么轻松,但是手上却没有停顿,让人去拿了五百两银票来,站起身,点了红泥摁了手印,石氏也立刻摁了上去,而后婆子立马上前,像是怕温敏松反悔似的,一把抓起和离书给了一旁的衙门公人。 这人是衙门里的,来之前被人嘱咐过,华宁长公主下了令要好好善待温家夫人,故而他在接过文书的时候是双手高举,深施一礼,看上去格外恭谨。 而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就连温敏松都没有往这边瞧,此刻他已经开始兴奋的在心里盘算着能娶谁做了续弦。 这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家不少,之前他就是靠着石氏发家的,现在便想着能再走一遍这条路。 石氏却是不在乎他在想什么,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完全没了笑脸。 和离文书拿在手里,银票放在袖中,她便如同从笼子里放出去的鸟儿,天高任飞,自然不用再摆出自己都恶心的表情去欺骗谁。 有些感慨,有些心伤,但更多的是解脱之后的欢喜。 可是想笑又笑不出来,这个家磋磨了她太多的时光,只要待在这个屋子里,石氏就觉得窒息。 定了定神儿,石氏看向了温敏松,终于问出了这么多年来的一直想问的话:“你我之间,早没了情分,如今你告诉我一句真话,”声音微顿,石氏轻声道,“孙氏用药坏了我的身子,你是知道还是不知?” 大抵是因为心里放松,也是因着觉得石氏除了这个们就要凄惨过活,温敏松懒得骗她,只道:“有些事情本就不该深究。” 石氏闻言,深深地看了温敏松一眼,扭头便走。 婆子跟了上去,扶着石氏出门。 而在坐上马车后,婆子才终于憋不住话,咬着牙道:“夫……主子,既然知道了那孙氏使了坏心,为何还要便宜她?您若是就这么走了,孙氏岂不是要扶上去当正室?” 石氏微微闭上眼睛,声音轻轻:“你真当温家人那般看重她?妾室扶正,按照律例夫家是要坐牢数月的,温敏松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自私透顶,哪怕孙氏给他生养二郎却也不如他自己金贵,孙氏的脸面还没有到那个份儿上。” 婆子倒是从不知道这些,细想了想,又觉得可惜:“夫人,温家只给银子不给铺子,太便宜他们了。” 听了这话,石氏的脸上终于有了笑,不仅不难过反倒透着欢欣:“后宅的事情我搭理,但是给那些族老的银钱我也打理,账上有多少活钱我是知道的。别看账面上一片平静,但是那孙氏私下里到底吞了多少银子,我一清二楚。” 婆子一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回过神儿来:“夫人的意思是……” 但是石氏却没有说破的心思,她甚至都懒得理会温家人如今该如何欢喜,只管声音轻快的道:“走吧,这家的事情已经与我无关,多看一眼都是恶心。我们先去果园里暂住,我也好挑拣些好的,过几天送去给娇娘。” 石氏心里记挂着叶娇,同样的,叶娇也念着她。 自从知道隔壁温家闹了和离,叶娇就让人去盯着些,小素也会把外面打听到的事情记下来,回到家里学给叶娇听。 毕竟是邻居,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各种事情零零碎碎的都能越过墙壁传过来。 听说,孙氏闹着想要扶正被关了祠堂。 听说,石氏已经到衙门里立了女户。 听说,温家的铺子突然断了银钱,半月内竟然接二连三的关了三四个。 这些事情来的零碎,叶娇往常又不是个能盘算的人,自然没法联系到一起。 好在她身边有个什么都知道的好相公,问他便是了。 于是这天吃过晚饭,叶娇主动凑过去拽了拽祁昀的袖子,道:“相公,你这些天累不累?” 祁昀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因着石氏是石天瑞的妹妹,而且和叶娇关系好,哪怕祁昀想要对温家下手也要顾及石氏的脸面,故而一直隐而不发。 如今石氏和温家毫无瓜葛,祁昀也就找到了机会帮着救下的老翁抢回他的窑和铺子,而且祁昀最是知道商场之中,时机格外重要,之前的布局如今都能派上用场,这几天都在盯着铺子的事情,难免有些疲乏。 叶娇则是笑起来,先是示意小素抱着已经有些困的旭宝去一旁的厢房睡觉,等屋子里没了旁人后,便起身拉着祁昀坐到了床上,伸手推了推他:“你躺好。” 祁二郎没有防备,直接被自家娘子给摁倒了,等躺下来后他才反应过来,伸手搂住了叶娇,眉眼柔和,声音轻缓:“怎么,娘子想我了?” 叶娇被他搂的极近,闻言,不由得奇怪:“天天都见,有什么想的?” 祁昀又把她往怀里揽了揽,伸手去扯绑着床帐的绸带,声音轻缓:“好,那便是我想娇娘了,不如我们……” 可不等祁昀说完,叶娇就抢先坐起来,然后翻身坐在了祁昀身上,笑着拍了拍他:“既然相公累了,你趴好,我给你捏捏。” 祁昀:…… 心里想着的事情弄得人热情如火,到底是几天没沾荤腥,但是既然是娘子说的话,他总不好说不,于是便老老实实转了身子,趴在了床上。 也能稍微遮挡一下。 感觉到叶娇的手指在后背上来回揉捏,祁昀微微闭上眼睛,淡淡道:“娇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叶娇闻言有些惊讶,然后就笑起来:“相公真厉害,你怎么知道的?” “寻常这事儿你只会在我们行完周公之礼之后才会做,今天这么早就帮我按,想来是有旁的事情。”祁昀微微偏头,笑着看了她一眼,“说吧,你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无有不应的。” 叶娇则是手下不停,柔声道:“相公你这些日子辛苦了,我总不好让你白白帮忙。” 祁昀明白叶娇这不是同自己客气生分,而是在心疼。 似乎从以前便是如此,无论他的身子是好是坏,叶娇都在努力的帮他多分担些,哪怕叶娇从不说起,可是祁昀心里知道这世上最心疼自己的便是自家娇娘。 心里柔软成了一片,祁昀声音轻缓:“谢谢你,娇娘。” 叶娇则是低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亲,然后重新直起身子,接着刚刚的动作,嘴里道:“该我谢你的,相公,我想让你给我说说,映秀以后要如何?” 祁昀知道叶娇看重石氏,在这京城里,除了沾亲带故的,石氏便是叶娇最亲近的朋友。 如今石氏和离,叶娇自然会有所牵挂。 而石氏的事情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祁昀便回道:“她和离之后,华宁长公主便打了招呼,衙门会帮她立女户。” 叶娇有些好奇:“什么叫女户?” “便是女子担一家之主,自立为户,以后自己过活,买房置地都是可以的。” 说起这个,祁昀在心里叹了一句华宁长公主对叶平戎当真是情真意切。 祁昀关照石氏,是因为石天瑞的嘱托,也为了能够早早的让石氏和离,这样才好对温家下手。 但是华宁长公主不同,这石氏是石天瑞的妹妹不假,石天瑞未来定然是要翻身的。 但是这些都和华宁长公主没有关系,她是皇亲国戚,一个臣子的好歹碍不到她的富贵荣华。 可是叶平戎不同,他是武将,而在朝堂当中总要有些守望相助的,华宁长公主如今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叶平戎铺路,让他以后在朝中走的平顺些。 自家大舅哥马上就能娶到这般的娘子,也是好福气了。 而叶娇则是为了石氏高兴,她不由得趴在了祁昀背上,搂住了男人的脖颈,下巴放在他的颈窝,凑过去道:“只是听说映秀什么都没有拿走,只拿了自己的陪嫁和几百两银子,可我听莫妈妈说,寻常人家和离,女子是要拿不少东西的。” 祁昀则是依然微闭着眼睛道:“石氏最知道温家的钱财是什么路数来的,也知道咱们家和温家的龃龉,留在手里便是祸根,全都舍掉只要银钱才是实在,她的心里盘算清楚得很,娇娘不用为她过于担忧,她如今立了女户,自是有自己的打算。” 叶娇听了这话,彻底放下了心,脸上的笑容也真切起来。 祁昀瞧着也弯起嘴角:“你总是这样,谁对你好你便对人家好。” 小人参笑盈盈的问道:“这样不好吗?” 祁昀在叶娇的脸颊上亲了亲,温声道:“是好的,我家娇娘最好了。” 至纯,至真,至性。 自家娘子当真是宝贝一般的人。 听了这话,叶娇便低了头又把他搂紧了些,只是搂着搂着手就变了地方。 祁二郎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家娘子柔弱无骨的细软手掌慢悠悠的摸上了他的胸口,然后是腰腹,还要往下探的时候,祁昀一把拉住了叶娇的手。 女人的皮肤细腻,好似绸缎,握上去就如同第一次牵手时候那般柔软。 祁昀深吸一口气,而后才看向了叶娇轻声问道:“娇娘,你做什么呢?” 叶娇的眼睛却是一派清明,甚至带了些欣喜的道:“相公你身上结实了许多,比以前那般单薄时候好摸了不少。”说着,叶娇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 大约是刚刚自家娘子对他上下其手过,哪怕现在只是看,都让祁昀觉得目光好似实质一般,看到哪里,哪里就热热的。 一时间,祁昀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松手,偏偏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叶娇的眼睛干净得很,半分调笑都没有,显然是真真切切的在为了祁昀的身子欢喜着。 可越是这样,祁昀越觉得身上燥得慌。 过了会儿,祁昀好像是认命了一般,翻身把叶娇压下来。 对上了叶娇那双澄澈的眸子,祁昀轻声道:“娇娘觉得我现在哪里好?” 叶娇眨眨眼睛,当真一本正经的思考起来,然后还扒开祁昀的衣裳往里瞧,然后笑的眉眼弯弯:“胸口结实了,腰上也紧了,还有腿,有劲儿着呢……” “这全都仰仗娇娘啊。”祁昀没等她说完,就淡笑开口。 叶娇则是点了点头,道:“对,我把你照顾得很好。” 祁二郎却摇摇头,语气意味深长:“我的意思是,练得好。” 小人参有些不解:“练?练什么?” 而后,祁昀拉住了绑着床帐的缎带,也无心解扣子,直接扯断,轻纱软帐流泻而下,挡住了床笫间的旖旎春光。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而在层层叠叠的幔帐里只有偶尔的声音顺着软帐的缝隙传出:“相公,你,你歇歇……” “怎么?” “都两次了,再来,你明天会累的起不来的。” “……” 而后,女人没心思说话,耳边只有床榻晃动时的吱呀声响,她脑袋里也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明天,要让人把床加固一下才好,稍微动动就出声音着实有些烦人。 而到了第二天,祁昀果然没有按时起来,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已大亮,而自家娘子便是笑眯眯的趴在床边看他。 一时间,祁昀有些想要重新转过身子把脸埋到被子里。 叶娇见他醒来,小跑着去桌上端了碗,转身快步走回来,蹲下身,把碗递给他,道:“我刚亲手炖的汤,你尝尝。” 祁昀接过来,闻了闻,觉得香味极好,便下意识的问道:“辛苦娇娘了,不过这是什么汤?” “莲子补骨脂猪腰汤,温肾壮阳的,快喝了。” 祁昀:…… 他想说自己不用,但是胃酸的腰腹让这句话显得格外无力。 认命的坐起来,接过碗一饮而尽,祁昀的眼睛看了看叶娇,突然想起之前叶娇喝醉了后说自己是妖精的话。 当时他不信,现在却觉得还是有些可信度的。 每次无论晚上闹成什么样,等到了第二天,叶娇从来都是清清爽爽的,瞧不出任何疲劳,反倒是他,每次都能躺上好一阵子。 无论是之前身子虚弱,还是现在身子康健了些,都是如此。 祁昀不由得想着,自家娘子真真像是个采阳补阴的小妖精。 而叶娇并没有注意到祁昀的目光,轻快的把碗放回到了桌上,就准备拉着祁昀起来洗漱。 这时候,就听到有人敲了敲窗棂。 而后,小素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二少爷,二少奶奶,铮哥说大少爷和石头少爷已经到了十里亭,不久以后就要进城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石头进京是有祁昭送的,不过这一路都是祁昀安排的人。 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祁昀都命人安排妥帖,这才能让祁昭和石头一路上顺顺利利的抵达京城。 而在他们下船后,就有祁家的人守在渡口,瞧见了他们上了马车便跑回来报信,这才能第一时间告诉家里知道。 叶娇对这些并不知情,可她知道自家相公会安排好一切,他总是考虑周全。 这会儿听了小素的话,叶娇便扭头对着祁昀道:“大哥和石头来,我们去迎一迎吧。” 祁昀点点头,道:“是该去的,正好现在快到中午,一起去饭庄用饭给大哥接风,也好趁着这个时间把行李运回来让家里安排一下。” 小人参一听,便凑到祁昀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问道:“哪个饭庄?” 祁昀把嘴巴里面的盐水吐掉,又用花茶漱了漱口,擦干嘴角,这才凑过去亲了亲叶娇的额头,笑着道:“便是请了个好厨子的那个,上次还让他来家里做过鸡汤鱼圆。” 叶娇平常就喜欢吃,好吃的东西往往比什么记得都牢靠,那鸡汤鱼圆她喜欢的紧,这会儿听了祁昀的话立刻笑起来,连连点头,踮起脚尖凑过去啄了下祁昀的下颌,声音轻快:“好,就去那里,这次带上孩子们吧,如意宁宝也带上。” 祁昀笑着点头:“都依你,让他们俩早点和石头重新认识一下也好。还有冯先生,也叫上,以后石头就要跟着他读书了。” 叶娇应了声,就带着小素出门去找旭宝。 而祁二郎则是束发穿衣,把自己收拾停当这才坐到桌子旁,眼睛盯着桌上装着汤的砂锅瞧了几眼,扭头看了看外面已经接近正午的日头,沉默一会儿,便默默的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汤,灌进了肚子。 总归是补肾……补身子的,多喝些,没坏处。 而叶娇则是推门进了旭宝的厢房,一眼便看到正在整理书本的六思。 寻常六思是要跟在祁明身边伺候的,只是祁明如今已经是正经官身,公务繁忙,早出晚归的,六思更多的时间便是和旭宝一起去冯秀才那里读书。 相处的多了,六思就常常照顾旭宝,这会儿便是在把旭宝看完的书收拾好放回书房。 见叶娇进来,六思立马站起来,放轻了声音道:“二……二少奶奶,旭少爷睡着了。” 叶娇有些惊讶:“旭宝还没起?” 六思忙摇头道:“不是的,上午,上午的时候,旭少爷去找冯先生,读,读书,累了才……才……” 小素从不觉得六思的结巴烦人,反倒觉得有趣,只是看他最后一个字总是说不出,便好心的接上了:“才睡?” 六思赶忙点头,对着小素笑了笑。 叶娇则是伸手接过了六思手上拿着的书本,对着小素道:“六思也辛苦了,你带他去茶房吃些点心歇一歇,我有话和旭宝说。” 小素应了声,见六思想要推辞,索性直接伸手把他拽走了。 叶娇进了内室,瞧着床上团着睡觉的小小的一个,心里柔软成了一片。 她侧身坐在床边,伸出手去,轻轻的在旭宝身上摸了摸,见他睡得深沉,索性叶娇就躺倒在了旭宝身边,侧着身子,直接把自家胖儿子抱到怀里。 旭宝虽然还在睡梦中,但是却很自觉地往叶娇那里凑,肉嘟嘟的胳膊软软的攀上了叶娇的脖颈,小脸蛋靠着她的颈窝,呼吸的时候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弄的叶娇嘴角不自觉的就翘了起来。 小人参精并不知道普通人为人母是什么心情,但对她来说,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的宝贝,而且是越养越觉得宝贝的。 哪怕她不明白柳氏说的那种天生母性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可小人参如今大概明白了作为母亲会有的心思。 不管是哪个孩子,瞧着他从小小的慢慢长大,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就这么软软的一个抱在怀里的时候,谁舍得让他不开心呢? 不过叶娇虽然躺下了,却没有陪着旭宝睡,就只是躺着,轻轻地拍着旭宝的后背,等着他醒来。 自家儿子自己了解,旭宝和龙凤胎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觉分散得很,没事儿的时候就能躺下睡,但是不用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旭宝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小家伙还有些迷糊,嘴巴软糯糯的喊了声:“莫妈妈,渴。”刚说完,就看清楚自己抱着的是自家娘亲,旭宝脸上立刻有了笑容,使劲儿的凑过去用小胖脸蹭叶娇的脸颊,声音也甜丝丝的,“娘,亲亲!” 叶娇毫不犹豫的把他抱起来,在小家伙的脑门儿上亲了一下,然后便抱着他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水杯递给他:“慢些喝。” 旭宝乖乖的双手捧着瓷杯凑到嘴边,很快就喝光了。 叶娇坐下了之后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笑着问道:“还喝不喝?” 旭宝摇摇头,软糯糯的回道:“够了。” 叶娇便拿过了杯子放到桌上,对着旭宝道:“娘跟你说个事儿,等会儿爹娘要出门去接人吃饭,你也要一起去。” 旭宝一听,脸就皱起来。 他和一般孩子不同,寻常孩子喜欢出去玩,喜欢抓蝴蝶扑麻雀,但是旭宝就只喜欢读书。 有了空闲的时间,他宁可留在屋子里捧着书看上一整天,也不乐意出门去在马车上晃悠,闷得很,又无趣,娘还只和爹爹亲亲,他不喜欢。 见旭宝不乐意,叶娇摸摸自家儿子的发顶,道:“你的弟弟妹妹都去,这次是接你大伯还有石头哥哥,早些去也能早些见到。” 此话一出,旭宝的眼睛就亮起来。 杠杠的不乐意全都抛到了一旁,他昂着头,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大声道:“去去去,去接石头哥哥!娘带我一起去!” 叶娇不由得问道:“旭宝还记得石头哥哥吗?” 旭宝立刻点头回道:“记得的,石头哥哥很好,旭宝什么都记得。” 叶娇笑起来:“真的?” 旭宝像是为了证明一样,小胖手抓住了叶娇的衣袖,声音清脆道:“真的真的,旭宝记得石头哥哥待旭宝好,之前还给旭宝念书书,爹爹说他会背百家姓的。” 这事儿旭宝不说,叶娇也是记不清了,细想了想才记起这是旭宝刚会说话不久以后的事情,祁昀提了一句,旭宝就记得了。 一岁的事情,这孩子还能记得这般清楚,换成旁人只怕是要吓到的。 可小人参刚刚做人,也是头遭自己带孩子,半点不觉得奇怪,反倒觉得旭宝这般肯定像了自家相公。 于是叶娇冒出来一句:“相公真厉害。” 旭宝一听,就鼓起了脸,把脸往叶娇怀里扎:“是旭宝厉害。” 叶娇笑盈盈的道:“嗯,旭宝也厉害。” 旭宝:…… 旭宝这边说通了,再告诉冯秀才那边一声便好。 至于龙凤胎,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抱起来就走,他们就算不乐意也说不出来,小人参单方面的给他们做了决定。 而在马车上时,难得宁宝没有睡觉,而是坐着拿着一瓣橘子啃。 这橘子是石氏送来的,自家园子里种出来,挑拣的最好的,甘甜如蜜,汁水丰富,小家伙拿着的时候难免挤到手上,一旁的莫婆子便小心的帮他擦,宁宝乖乖的昂头配合。 如意原本在玩宁宝的毛线球,见他吃得开心,便凑过来,也不吭声,就趴在宁宝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 而后宁宝就把橘子直接喂到了如意嘴边,看着如意吃了,宁宝便让莫婆子给自己擦干净,这才慢吞吞的去抱住了自己的毛线球,倒下就睡。 旭宝扒着小床栏杆往里面看,突然道:“宁宝乖乖。” 正在和祁昀说话的叶娇不由得扭头看他,笑着问道:“怎么了?” 旭宝一本正经的回道:“宁宝疼妹妹,是好哥哥。” 祁昀则是看了看旭宝,道:“那旭宝呢,怎么疼妹妹?” 旭宝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上,发觉他的橘子已经吃完了,他略想了想,便探头过去,在如意脸上亲了一下。 小如意有些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旭宝亲她,她就高兴,乐呵呵的拍手,露出了刚长出来的小门牙,格外可爱。 叶娇不由得抱住了祁昀的胳膊,轻声道:“如意这名字起的真好。” 祁昀听她夸自己,先是一笑,而后才问道:“怎么好?” 叶娇靠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旭宝爱读书,宁宝也机灵,有他们在,如意以后定然是事事如意。” 祁昀便抱住了叶娇的肩膀,声音轻缓:“自然,我的女儿,当然是要事事如意才对。” 小人参笑眯眯的问:“那儿子呢?” 祁二郎看了看旭宝,又看了看宁宝,过了会儿才道:“百炼精刚。” 叶娇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不等她问,马车就已经停了下来,外头铁子道:“二少爷,二少奶奶,饭庄到了。” 他们并没有去十里亭接人,而是在饭庄会和。 因着是东家摆宴,饭庄的三楼一层都空了出来,用来给祁昀设宴,至于一楼二楼还照常开张,来吃饭的客人不少。 而在祁昀一家进店上楼的时候,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有些认出来的,有些没认出,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上来搭话。 要是以前,祁昀露面的时候,身边总少不了想要和他攀上关系的人,可现如今,祁三郎得了官职,而且就住在祁昀家里,一旦沾上了官字,在想要和祁家攀关系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 这也让祁昀带着妻儿顺利的上了楼。 而在那里,祁昭和石头已经先一步到了。 祁大郎见到祁昀以后,立刻站起身来,上去就抱住了自家二弟。 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不到这般思念的心情,反倒是分开后,祁大郎日日记挂着自家二弟三弟,明明知道他们各有各的本事,在京城里也有前程,总不会吃亏,但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护着弟弟成了习惯,又是远隔千里,理智上知道一切顺遂,感情上依然各种惦记。 如今瞧见了自家二弟自然是喜不自胜,松开了祁昀后,祁昭笑着道:“瞧着二弟日子该是不错的,气色可比之前强多了。” 祁昀笑了笑,道:“都是娇娘照顾的好。” 叶娇闻言,眨眨眼睛,低声问了祁昀一句:“相公,你不说是练得好吗?” 祁昀一听就知道自家娘子到现在都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他也不好解释,就只能红着耳尖同样低声回道:“回去以后我再跟你说。” 小人参笑眯眯地点头:“好啊。” 大人这边相携坐下说话,孩子们也凑到了一起。 石头毕竟略大了些,哪怕没有旭宝那么好的脑子,但是旭宝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记事儿了,如今见了自然高兴,蹬蹬噔的跑到旭宝面前,想要说话,可是很快又止住了声音,生怕旭宝和自己见面不识。 倒是旭宝笑嘻嘻的先拉住了石头,拽着他往龙凤胎那里走。 刚上楼的时候,龙凤胎的小床也搬了上来,这会儿就把两个孩子放在里面。 如意扒着栏杆往外头看,宁宝则是懒懒的坐在角落,抱着毛线球,左拍拍右拍拍,时不时的看如意一眼。 而旭宝则是拉着石头过来瞧,然后得意洋洋的道:“石头哥哥,看,我的弟弟妹妹。” 这声音就像是在炫耀似的,事实上也确实值得炫耀。 石头第一眼看到已经长大不少的龙凤胎就喜欢上了,蹲下来看着他们,然后扭头瞧着旭宝道:“真可爱,旭宝你真幸福。” 旭宝嘿嘿笑了笑,凑过去道:“以后我们一起玩儿,”接着旭宝对着龙凤胎道,“这是石头哥哥,有好多奶糕糕,要对他好。” 龙凤胎还小,不管听不听得懂,反正是还没学会说话,也就没有回音。 不过如意对这个陌生的哥哥很好奇,抓着栏杆往上探身,大大的眼睛盯着石头瞧,而后露出了个笑,就要伸手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刚刚还懒懒的宁宝突然丢开了毛线球,迅速地爬到了如意身后,一把把如意拽回来。 胖嘟嘟的如意被弄得有些懵,两个人抱着躺倒的时候,如意愣愣的去看宁宝,在对上宁宝同样胖嘟嘟的脸时如意就笑起来,张嘴要去咬宁宝的脸。 但是等凑近了,如意就变成了亲,笑呵呵的用手脚捆住了宁宝,抱得结结实实。 这时候祁昀扭头看了他们一眼,道:“石头,旭宝,过来吃饭。” 石头从小就怕祁昀,到现在都没有忘记被二叔叔摁着被三字经的恐惧,闻言立刻跑了过去,让人把他抱上椅子,乖巧得很。 倒是旭宝走得慢些,终究是小短腿,他又不乐意让人扶,自己走到了椅子前,抓着叶娇的裤腿道:“娘亲喂。” 祁昀想说让他自己吃,但是叶娇已经抢先把他抱到怀里,笑盈盈的喂给他吃。 祁昀见了也没说什么,只管和祁昭道:“行李已经送回家了,会有人安排的,大哥也不要急着回去,在京城多住些时日。”见祁昭犹豫,祁昀又道,“京城里的酒铺生意好,那金樽酒我用的便是咱们庄子上产的粮食,大哥多留一留,也好心里有个章程。” 祁昭闻言,便点了头,应了下来。 祁昀则是给祁昭介绍了秦管事和冯秀才,而后便让人开了一坛新酒。 酒香氤氲,闻着便觉得香气扑鼻,不像是寻常酒液的辛辣,反倒透着几分甘甜醉人。 祁昭本想说自己今日不喝酒,但是闻了味道便“咦”了一声:“这是何酒?” 祁昀给祁昭倒了一杯后,轻声道:“新酒,大哥尝尝。” 祁昭抿了一口,便觉得这味道淡了些,少了辛辣,却多了甘甜,不由得道:“这不像是男人喝的,倒像是女子喜欢的。” 祁二郎便看向了一旁的秦管事,秦管事立刻拱了拱手,对着祁昭说起这酒的事情。 而大人说事情的时候,孩子们却有些待不住。 旭宝和石头年纪都不大,胃口小,略略吃了些就饱了。 叶娇到也不拘着他们,笑着道:“自去玩儿吧,只是莫要乱跑,”而后对着莫婆子和小素道,“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去看着些他们。” 两人应了一声,一人抱着一个离了饭桌。 就在这时候,铁子跑上楼来,对着祁昀低声道:“二少爷,楼下有人说要找您。” “谁?” “温六郎,他说和咱家三少爷认识,非要来见您一面。” 祁昀筷子一顿,不过马上就平静的将菜放到了叶娇面前的碗里,嘴里则是道:“不见,轰出去,他认识谁就去找谁,与我何干?” 铁子其实知道温六郎来的目的,如今祁家与温家不对付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偏偏温家出了个吸血的妾室,动了夫家的银钱,还做了假账,钱财接不上再加上水路堵塞,货源断了,一下子就弄崩了好几件铺子。 而这负责水路船运的,便是祁家。 祁家已经摆明了不准备和温家好好相处,这对邻居如今也是京城里面的焦点,谁都觉得好奇,只觉得这两家人怪得很,住得近却要互相敌视,倒是新鲜。 温家之前嘴硬不认输,如今温六郎都能盯着祁家的马车一路追到这里,怕是已经熬不下去了。 三少爷如今当差,在翰林院里,他想见也见不着,这才找上了二少爷。 只是铁子知道归知道,但他更清楚温家以前做的糟粕事儿,坑过多少清白商家,还害过人命,祁家只是挑了个头儿,不知道多少人在后面添柴火,自作孽罢了,活该他们现在倒霉。 得了祁昀的话,铁子立刻拱拱手,走下楼去。 这些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桌上依然是亲人相见的其乐融融,而在一旁,石头和旭宝正盯着龙凤胎看。 其实旭宝是想要让石头给他读读书的,但是石头对弟弟妹妹正新鲜着,旭宝也就陪着他一起瞧。 倒像是两个娃娃是什么稀罕物似的。 原本宁宝不认识石头,防备着,也不让他碰如意,可是现在时间久了,石头还和爹娘一起吃饭,他便没了刚刚的小心,恢复成了往日的懒散模样。 倒是如意活泼,很快就和石头混熟了,抓着石头的手和自己的手放在一起比划,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为什么手的大小差这么多。 过了会儿,石头的眼睛看向了宁宝。 他喜欢如意,可也很喜欢宁宝,这会儿光和如意玩儿似乎冷落了宁宝似的,石头便凑到了宁宝旁边,伸手进去把宁宝抱了起来。 如今石头已经虚七岁了,个子高了很多,手上有了些力气,抱旭宝是不太可能,但是抱宁宝还是不费劲的。 宁宝也由着他抱,打了个哈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旁的莫婆子忙蹲下伸手接着,想着万一石头少爷跌跤也不能磕碰到自家宁少爷。 石头脸上带笑,晃了晃道:“宁宝好乖,要是我娘亲以后给我生个这么乖的弟弟或者妹妹就好了。” 旭宝则是得意昂头:“旭宝有弟弟,还有妹妹!” 石头羡慕的看着他,正要说话,却觉得自己的怀里热乎乎的。 有些茫然的低头,就对上了宁宝无辜的眼睛。 莫婆子先是一愣,而后忍着笑接过了宁宝,瞧着石头前襟上一大片湿渍,道:“大概是刚刚宁少爷吃了不少橘子,又喝了奶粥……不妨事,马车上有衣裳,去换了就行。” 而小素去告诉叶娇的时候,小人参也是一愣,然后就笑起来,对着祁昀道:“看起来宁宝是喜欢石头呢,不然怎么专找着你们两个呢?” 想到当初被宁宝画地图的经历,祁昀轻咳一声,不忍再提,对着小素道:“带他们去换衣裳,记得带上小厮,一切小心。” 秦管事起身道:“二少爷,我陪着去吧。” 祁昀点点头:“这样也好。” 而后,秦管事就抱起了石头,而莫婆子抱着宁宝,还有几个人在身后跟着,从后边的楼梯下去,准备去马车。 等到了马车上换好了衣裳,正要下去,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个声音:“也不知道祁家到底中了什么邪,非要和我家过不去!” 莫婆子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秦管事。 秦管事光听声音便知道来人是温六郎,而后便想到这马车停在饭庄后院,这人只怕是翻墙进来的,这才碰上了。 想来回头要去和东家提提,给这饭庄的护卫要多增加些。 不过这会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小厮就在不远处,不会出大事,真的见面了反倒麻烦,秦管事就对着莫婆子比划了一下,让她噤声。 石头也看懂了,安静的没有说话。 而外头的温六郎依然在和自己的小厮抱怨:“不就是为了石氏?那女人无所出,休了都应该,仅仅是和离已经是我爹仁德,结果祁家还要为了这个人发难,真不知道见了什么鬼。” 小厮小声道:“主子,您小声着点儿,今天我们是来求人的。” 温六郎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爹也是中邪,娘不过就是被娘家催的急了,一时心软,才从自己家里拿些钱走,他非要追究,还不给我娘扶正,老糊涂一个。” “主子,别说了……” “怎么着?这都出府了,还不许我痛快痛快嘴吗?等会儿我是要去抱着人家祁老二那个短命鬼的腿哭诉磕头的,现在就不能让我自在一下?” 话说到这里,秦管事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刚刚本想着两不相干就算了,谁知道这人越说越离谱,还说到了祁昀的头上。 秦管事本就看不上温家,这会儿便想着出去让人把他们堵了嘴扔出去,省的脏污了二少爷一家的耳朵。 可就在这时,有个人比他的动作更迅速。 宁宝是个喜静的,往常除了如意没人吵他。 偏偏温六郎的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刺耳,宁宝从来是被宠大的,何时受过这般罪? 一时在秦管事撩开帘子的时候,宁宝抢先一步抓起了自己刚换下来的湿裤子,往外一丢。 他力气不大,本丢不远,怎奈温六郎就站在马车旁边,听到动静还回头看了,这么一扔就被扔了一脸。 秦管事愣了一下,却没有关心温六郎的情况,而是先回头看了眼宁宝。 便对上了自家宁少爷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安安静静的,还对他露出了个软软的笑。 而后,小家伙扭头靠在莫婆子怀里,闭上眼睛便睡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温六郎被扔了一脸后愣住了,等他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的时候,他还有心思看看。 是个小裤子,还是开裆裤…… “温六公子,擅闯别家后院似乎不是君子所为。”秦管事从马车上下来,示意莫婆子照顾好石头和宁少爷,而后便笑着对着温六郎拱手道,“还请温六公子谨言慎行。” 温六郎是认识秦管事的,如今在这京城里,祁家酒铺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声,而且祁昀盘下了好几间饭庄酒肆,事事都是让秦管事出面的。 他明面上是管事,实际上已经是祁昀面前最得力的左右手,任谁都会给几分薄面。 可是在温六郎心里,这人不过是祁昀养的狗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若是以前,温六郎定然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温家已经让祁家逼到了墙角,自己刚刚又在外头胡言乱语,只怕句句都被他听进去,若是这人嚷嚷出去,只怕自己想要办的事情又要办不成了。 孙氏因为掏空了温家家底,已经被温敏松关进柴房里好几天,就指望着温六郎救命。 对温六郎来说,他有些生气孙氏的贪婪,却也知道如果没了孙氏,那定然是要娶新妇入门,到时候他这个庶出的只怕日子更艰难。 哪怕瞧不上秦管事,这会儿温六郎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脸上便撑着笑道:“这不是秦管事吗,我是过来找你家二少爷说点事情的,还请代为通传。” 秦管事打量了一下温六郎,心里想着,纵然这人脑袋蠢笨还心思狭隘,可到底是有些优点的。 脸皮厚,还能忍。 被宁少爷扔了一脸尿湿的裤子还能笑出来,着实不易。 而脸上,秦管事的笑容一如往常的温和,声音也平缓的很:“东家说了,不见温六公子,还请温六公子早早离开,莫要浪费时间,给彼此留出颜面来才好。” 温六郎却不会这么简单就离开,正要说话,远远的却看到了个熟人。 那边从大门外走进来的,正是匆匆赶来的祁三郎。 今日祁昭和石头进京的事情,原本祁昀是没准备告诉祁明的,省得扰了他的差事,可正巧赶上今日祁明有事回家,刚进门就听小厮说起这事儿。 他心里思念大哥,也不用再回去当差了,于是便立刻换了便装赶来。 六思跟在他身后,手上拿着个盒子,里头是自家三少爷给石头少爷准备当做礼物的书册,都是不太好搜罗到的,六思捧得谨慎小心,生怕摔了。 大抵是之前祁昀见谁都说石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祁明又素来对自家二哥推崇备至,对这话听了也信了,自然而然的觉得石头和旭宝一样,把读书当做人生中最大的乐趣,这礼物他觉得自己准备的格外好。 刚一进饭庄,祁明便听到远远的有人在喊自己:“三郎,三郎!” 祁明脚步微顿,扭头看去,就瞧见正在马车旁朝他招手的温六郎,以及一旁微皱眉头的秦管事。 对于温六郎,祁明早就认准了这人不值得交,也就想装作没听到。 可是有个小脑袋从马车的帘子里探出来,祁明一眼就认出那是大哥的儿子石头,立刻笑起来,小跑着过去,看都没看温六郎,而是伸手把石头从马车上抱下来,笑眯眯的道:“石头,长高了不少啊。” 石头对祁明其实是印象不深的,祁三郎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每个月只能从书院里回来一两天,逢年过节才能见到,而石头又不像是旭宝似的喜欢听人念书,和他关系不深。 但是在来之前,祁昭早早就叮嘱过这次来见的是二叔叔和三叔叔,对二叔叔,石头刻骨铭心,那现在眼前的自然是三叔叔了。 于是石头乖乖的昂头道:“三叔叔安好。” 祁明一听,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不少。 他年纪还轻,不及弱冠,连娘子都没影子呢更别提孩子了,偏偏就是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看小辈。 祁明那么喜欢旭宝,除了因为旭宝爱读书和他有共同语言外,就因为旭宝那声“三叔叔”软的很,听的人心里热乎乎的。 现在又来了个喊自己三叔叔的,祁明乐在脸上美在心里,不过已经在翰林院有段时日的祁三郎稍微学到了些情绪内敛的功夫,便没有像是当初那个愣头小子似的把高兴都摆在脸上,只是笑着摸了摸石头的发顶,道:“石头乖,三叔叔有礼物送你。” 石头的眼睛里了亮起来。 祁明把木盒从六思手上拿过来递给他,声音里带着些自得:“这是我挑拣的书本,送你了。” 石头刚刚亮起来的眼睛变成了茫然,突然觉得这个三叔叔看起来笑眯眯的,其实和二叔叔一样吧…… 不过石头还是乖巧的接过,真心实意的对着祁明道:“谢谢三叔叔。” 祁明又笑起来,朝他点点头。 在一旁一直没被理会的温六郎有些耐不住了,眼瞅着祁明要带着石头离开,看都不看他,温六郎心里生气,只觉得这个祁三考上进士以后就变了样子,当真是出头以后翻脸不认人。 但是他有求于人,便耐住了火气,挤出了笑容道:“三郎且等等,我有事情想要和你……” “温六公子,”祁明打断了他的话,寻常他不会这么做,这显然是很失礼的事情,但是祁明着实是不想要同他多说什么,便道,“今日是我的家宴,我的两个哥哥还在等我,有事情以后再说。” 温六郎总算听出来祁明是真的不乐意搭理他,只怕温家和祁家的事情,这人也是清楚的。 但温六郎已经不能往后退了,就只能硬着头皮道:“看在你我的情分上,让我见见祁二少爷可好?” 祁明依然带着笑,声音慢悠悠的:“何来情分?你我之间连同窗之谊都没有,还请温六公子慎言。”而后,他便看向了秦管事,“送客吧。” 秦管事脸上带着笑,招呼小厮和店里的护卫过来把温六郎架出去。 温六郎自然不乐意,但是他说到底不过是个书生,还是个被家里养废了的,身上没多少力气,被人堵了嘴掐了手就拎起来,连带着他的小厮一起丢出了饭庄。 而秦管事一直带着笑容,格外恭顺,只是眼里带着几分审视的看了看祁明。 之前祁明会试后,是跟秦管事一起呆了数日的,对祁明的脾气,识人无数的秦管事很清楚明白。 平时和软,是非分明,但是还是孩子心性,不太稳当。 可是如今听着这两句话,虽然都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高低起伏,可是摆明是变了不少。 并不是变得有官气了,而是变得……有点像自家二少爷。 纵然还没有祁昀那股子神鬼莫测的心思,但是祁三郎这说话做事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跟着祁昀学。 到底是从小憧憬的二哥,祁明学他几乎是潜意识里在做的事情。 祁明并不知道秦管事心里所想,只笑着拉着石头的手进了店门,而莫婆子也终于敢抱着宁宝少爷下车,眼睛瞧了瞧已经被丢出去的温六郎,小声道:“可惜了小少爷的裤子,那可是块好缎子呢。” 宁宝听不懂,只是打了个哈欠,靠着莫婆子睡得安然。 等到了三楼,祁昭第一眼就看到了祁明。 祁昭作为大哥,对待两个弟弟从来都是格外热忱关切,哪怕现在两个弟弟一个富甲一方一个得了官身,可在他心里还是要他照顾的。 为人兄长,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尤其是身为大郎,撑起家里几乎成了祁昭的本能。 祁大郎刚刚对待祁昀有多亲近,这会儿对待祁明就有多热情,半点没有因为祁明有了官身而生分,反倒是笑容真切的拍着自家三弟的肩膀道:“好啊,三弟就是有出息,给咱家挣了大大的脸面呢。” 祁明也露出了笑容,凑到祁昭身边坐下。 若说祁二郎从小就摁着他读书认字让祁明崇敬的话,祁大郎就是一直宠着祁明的那个,如今见了,自然是有数不尽的话说。 祁昀本就话少,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的给叶娇夹夹菜挑挑鱼刺,倒也自得其乐。 而秦管事回来后,就对着祁昀低声说了说刚刚在外头发生的事情。 叶娇在一旁听得皱眉,尤其是听到温六郎说到了石氏的时候,她连吃到一半的虾饼都撂下了,盯着秦管事瞧。 好在秦管事很懂得分寸,没有把温六郎的那声短命鬼复述出来,因为他知道光凭这人惊到了宁少爷的事儿,就足以让祁昀记他一笔,左右温家也就这几日的事情了,没必要全说出来惹东家不快。 而叶娇则是轻轻拽了拽祁昀的袖子,轻声问道:“他们不会把映秀再找回去吧?” 祁昀这会儿满心都是怎么才能让温家好看,各种法子一个接着一个,却没想到自家娘子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瞧着那边祁昭祁明聊的热火朝天,没有往这边看,祁昀便同样小声回问了叶娇一句:“娇娘怎么会这么想?” 叶娇看着祁昀,目光澄澈,语气轻软:“孙氏掏空了温家家底,映秀却有五百两,那温家又是个很坏很坏的,难免会坏了心的去找映秀麻烦。” 此话一出,祁昀就有些惊讶的看着叶娇,接着就弯起嘴角。 寻常这些脏污事儿,祁昀是不会告诉叶娇知道的,只是偶尔跟她说些能入耳的,也是为了安自家娘子的心。 结果叶娇就能从这些零星事情里拼凑出一个合理的结果,着实是聪明。 又聪明又纯善,偏偏心思干净直白,就连说起温家那个不要脸皮的就只会用软软的说他们坏,旁的词儿都没有,若不是现在人多,祁昀真想亲在她的嘴上,尝尝今天用的口脂是桃花味道还是桂花味道。 而小人参并没有发现祁昀对自己的赞赏,有些不解的拽了他袖子一下:“笑什么?” 祁昀轻咳一声,瞥了秦管事一眼。 秦管事人精一个,早就退后两步,低眉垂眼,装作无事发生。 祁昀这才凑到叶娇耳边道:“娇娘放心,温家如今自顾不暇,只怕要靠着再寻一门亲事才能过活,此时若是攀扯石氏,单单是石氏与你的关系,这门新的亲事就不好寻,他不敢的。” 秦管事愣了一下,很想问问自家东家是如何知道温家想要寻新妇的。 但是很快秦管事就想到了祁昀那些总是令人猜不透却次次应验的盘算,便不再开口。 叶娇则是对祁昀总是无条件的信任,脸上有了笑,微微点头。 祁二郎则是给她又盛了一碗鸡汤鱼圆,脸上带着笑看着叶娇吃,这眼神是对待任何人都没有的温暖柔和。 旁边的祁明本想和祁昀说话,一扭头就看到自家二哥正直勾勾的盯着二嫂嫂看,就像是要把眼睛黏在二嫂嫂身上似的,祁明便很自觉地闭上嘴巴,不去打扰。 吃亏这么多次,祁明牢牢的记着一点—— 二嫂嫂便是二哥心尖尖上的人,说错一句话,那就要抄书到天明的。 而在吃罢了饭后,祁昭便主动抱起了龙凤胎,笑呵呵的趁此机会让两个小家伙和自己认识认识,石头则是和旭宝手拉手往外走,叶娇在身后紧紧跟着,还让婆子护好了,省得他们跌跤。 祁昀则是和祁明走在一处,慢悠悠道:“刚刚你想说什么?” 祁明立刻回道:“二哥,我寻到了个可好的院子,虽说有点远,可在一个城里也不碍事,过阵子我便搬过去吧,总不好一直在你这里蹭饭吃。” 这话祁明说的真心实意,祁昀也没有什么和他客气的。 毕竟祁明现在得了官身再住在自家确实是不合适,这附近商贾人家众多,他这个当官坐轿的出来进去不方便,若是以后有了同僚想要来做客都不好来回。 祁昀只是问了句:“院子具体在什么地方?” “靠近二哥的酒铺,那房东姓苏的。” 祁二郎点点头,而后头的秦管事把头低的更低,一听这话就知道三少爷瞧上的果然是之前自家东家买下的院子。 祁昀从一开始就给祁明考虑周全了,让秦管事和铁子一起在京城里寻好地方,不仅要地方好,还要能照顾周全的,远离商贾之地却不能离开祁昀的视线范围,最后就选了酒铺周围的一处小院。 瞧着不大,却很精致,从酒铺三楼就能看到那里的情况,若是有什么以外也好过去帮忙,最重要的是,来往都格外顺利,邻居也好相处,而且多是清流人家,这条件是极好的。 于是祁昀就让铁子拿着钱用自己的名义去买下了院子,又透了口风给六思,让六思带着祁明去瞧,便宜租给他便是。 如今祁明果然瞧上了,祁昀却没有说破,只是道:“好,等你把事情都办妥贴了,便找个好日子,我让人帮你搬去。只是你每隔五天就要回来家里吃顿饭,还有伺候的人,也要从家里出,你现在没钱买小厮,我选几个老实的把身契给你先用着,以后还我。” 祁明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自家二哥的,如今见祁昀答应的痛快,脸上有了笑:“谢谢二哥。” 祁昀则是看了看他,道:“之前让你抄的《礼记》,也不用抄了。” 刚刚的事情,祁昀不仅记住了温六郎的蠢笨,还记住了自家三弟的机敏。 纵然一开始他和温六郎交好带着几分识人不明,可是后来能当机立断和那人断个干净,也是好的。 平时和软,却是非分明,自家三弟长大了不少,祁昀也觉得欣慰。 可是秦管事却是一脸错愕。 祁三郎对东家推崇备至不假,以前也都是无有不应,可如今东家不过是商贾之身,归根到底还是平民百姓,怎么能使唤一个为官的人抄书? 若是这个心思被祁明知道,他只怕会仰天长叹。 自家二哥真的非常人也,几年前就敢从还是瑞王的楚承允那里空口套白狼弄来千两白银,如今管管自己自然是合适的。 而此时的祁明不知道秦管事所想,也不知道祁二郎心里的这些弯弯绕,只听到不用抄书,就立马有了笑容,迅速点头道:“好,谢谢二哥!” 祁昀拍拍他的手臂,两人便不在多说什么,快步跟上去,分别上了两架马车返回家中。 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祁家格外热闹。 白天的时候各有各的事情做,石头旭宝要去冯秀才那里读书,祁昭则是要和祁昀一道去酒铺里看新酒,祁明在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地,晚上还要时不时的被楚承允拉走论诗论文,常常一整天都见不到人。 小人参也没有在家里头闷着,而是会带上龙凤胎去石氏的果园,与她说说话,看看花,常常是吃吃喝喝就是一天,回家以后瞧瞧药材花,逗逗孩子,倒成了家里最自在清闲的。 不过晚上时候,小人参就忙碌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炖的汤有了效果,祁二郎比起以前热烈不少,再加上叶娇这个勇于尝试的好奇劲儿,常常是拿着图册随便翻一页,觉得有趣就要试一试。 床榻加固之后,便更加方便,左右这种自己自在对方也舒坦的事儿没什么好忌讳的,叶娇也乐在其中。 而让叶娇高兴的是,她觉得祁昀的身子真的比以前好了不少。 待今日的云雨初歇后,叶娇懒懒的躺在祁昀怀里,伸手勾着男人的头发绕在手指上玩儿,声音绵软里带了些慵懒,听起来格外醉人:“相公,真好。” 祁昀不由得偏头亲了亲她,轻声问道:“什么好?” “你的身子好,定是我养得好。”叶娇一边说一边点头,又把祁昀搂的紧了点儿。 这可不是小人参胡乱给自己揽功劳,实在是之前刚成亲时候凑在一处就能给这人补得发烧的事儿过于印象深刻,导致后来小人参都格外小心,哪怕是这种欢愉事儿也很有分寸不会要的太多,生怕再把他折腾发热。 可现在弄完了,祁昀也是好好的一个,除了睡得久些没有旁的事情,甚至第二天更有精神。 想来是做这种事情也能滋补,真真是好。 叶娇便笑道:“相公以前弄一遭就要累得睡着,现在却还能和我说话,虽然还是虚,可比当初强了很多,可不是养的么?” 祁昀:…… 这话听着像是好事儿,可是进了耳朵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生祁昀还不能说个不字,这就弄得祁二有些憋得慌了。 既然说到这儿,再不努努力便是辜负了娘子的一番良苦用心。 可就在祁昀想要继续陪着娇娘一起刻苦研究的时候,就听叶娇道:“有个事儿,相公我想问问你。” 祁昀便把探向女人的手转而改成揽着纤细腰肢,缓缓道:“娇娘问,我听着呢。” 叶娇往他那边凑了凑,祁二郎能清楚地闻到这人身上淡淡的椰香。 想来是她又在睡前吃了椰子酥,这味道又清又甜,好闻得很。 而叶娇则是轻缓道:“石头现在还要和旭宝住在一起,长久下去也不好,只是咱家地方虽大,可是处处都有用,石头要是单分一个院子只怕还要来回折腾,我就想着要不然把旭宝的院子中间隔开,做个月门,让他们各自住着可好?” 祁昀听了这话,便知道自家娘子对管家这事儿是上了心的。 这家里,每个地方都有安排,当初他们买下这所宅院的时候便是给自己使的,并没有想过要多住,除了一处客人住的屋子外,旁的都归置了出去。 石头不是客,他们在让石头过来时就是正经的挡了自家孩子,吃穿用度都要和旭宝一样。 但是旁的院子也确实是没了地方,叶娇的担心是应当的。 不过祁昀却早有自己的打算,淡淡道:“不妨事,再等些日子便好,我们家不用多久就能变大了。” 叶娇“咦”了一声,撑起身子,趴在男人的胸口,外面的月光皎洁,能清楚的看到小人参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瞧:“相公要怎么把院子变大?和街上变戏法的一样吗?” 这话逗笑了祁昀,他不由得摸了摸叶娇的如缎长发,道:“过阵子我把我们和隔壁中间的那道墙打通,这不就大了么。” 隔壁……温家? 叶娇眨眨眼睛,好奇道:“那温家呢?” 祁昀从不瞒她,这次也一样,声音轻缓,在夜色中像是风过竹林:“等他们自身难保的时候,宅院便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该舍弃的自然要舍弃。” 左右温家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铺子都卖了大半,还是补不上家里的窟窿,哪怕是被祁昀扣下了的货能到手里,却脱不出去,照样是赔钱的。 而这京城里面的富贵人家谁都不乐意趟这趟浑水,为今之计温家只能卖掉宅院,先保住铺子再盘算以后。 祁昀淡淡一笑:“莫说是石头住的地方,哪怕娇娘想要种上一整片的药材花也是可以的。” 叶娇立刻笑弯了眉眼,捧着祁昀的脸凑上去亲了一下,欢喜道:“相公当真比变戏法的还有本事,说大就大。” 这话叶娇说的无心,祁昀却听得有意。 揽住自家娘子转了个身,祁昀低声道:“那我定然不辜负娘子一番美意。” 等到第二天,叶娇难得醒的比祁昀晚。 小人参盯着床帐,不由得想,以前给相公补大了是发热,现在补大了是晚上弄上好几遍。 这么想想……还是现在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因着温家最近的日子不好过,门可罗雀,尤其是相比较于祁家的热闹是大大不如了。 温敏松心里着急,不单单是着急生意上的事情,后宅也是一团乱麻惹人上火。 在他看来,自己的宅院里曾经是一妻三妾,比起很多富庶人家是要清净得多。 隔壁那祁二是自己个儿身子不好,受用不了美貌女子,但是温敏松自觉身体康健,有三个妾室已经不算多了。 他从不觉得石氏在管理后宅的事情上有什么本事,不然也不至于让孙氏天天来自己面前哭诉。 为妻不贤,温敏松早就烦她了,故而石氏说要和离又不要铺子的时候,温敏松心里欢喜得很。 但是真的等送走了石氏,温敏松才知道这女子后宅到底有多乱。 孙氏就不用说了,挪了大笔银钱,到底有多少温敏松都不知道,他没想过这个女人居然能养人做假账,掏空了他的家底,看看流水,吃穿用度比石氏还好,偏偏还天天跟自己哭委屈? 想处置了,偏偏孙氏有三个子嗣,哪怕是为了父子之情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而另外两个妾也不是好相与的,之前石氏有手段,死死地摁着她们,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如今石氏这位主母不在了,她们自然是各显神通指望着,如今还想要个孩子,让自己下半辈子能有指望。 以前不急求孩子,那是因为石氏虽然手腕厉害,却是个讲理的,只要安安分分就能好好过下去。 可现在石氏走了,孙氏又有孩子,保不齐会上位,这孙氏有多阴损没人比她们更清楚,当然要趁着孙氏式微的时候要个孩子,也算是为自己争取。 于是,两个妾各显神通,今天来个偶遇,明天上个眼药,法子层出不穷,闹得人不胜其烦。 温敏松到后面都已经麻木了,祁家逼得紧,还翻出了不少陈年旧案,手上还有那个烧瓷的吴家人作证,真真是一点活路不给自己留。 等回了家,又是乌烟瘴气,闹得人头疼。 实在没了办法,温敏松想要找族老借些银钱周转,可是当初族老们要钱的时候个顶个的好说话,现在要往外拿却都没了声音,一个铜板都不给的。 以前族老们也是如此,只是他们矫情纠缠的是石氏,石氏担着各种各样的压力,磋磨的性情大变,死气沉沉,却还是咬牙撑着把各方都打点周全,偏偏温敏松以前从没想过自家人竟会如此,时至今日完全没有招数。 最终温敏松的铺子连着关,族老还找他要钱,后宅又闹腾,弄得他焦头烂额。 京城里面的富户都看出来了苗头,格外疏远温家,生怕惹了腥臊,而对待祁家便是靠近些,无论是因为生意还是因为人情,能拉近些便拉近些。 明眼人都看得出祁家有人撑腰,无论是谁撑腰,总归先搞好关系是没错的。 可是温敏松却坐不住了。 铺子关张,家里一团乱麻,银钱还见了底,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便把矛头对准了祁二家。 左右以前温敏松也干惯了使坏的活儿,闹点事砸砸铺子几乎是手到擒来的,只是如今温家式微,如果想要这么做只怕比以前还要多花些钱。 好歹用几件从吴家抢来的上好瓷器让人先动手,旁的钱等事成之后再说。 时间就选在了这两日,长公主马上要大婚,京城里多得是想要看热闹的人,眼多手杂的,做点坏事也能隐蔽些。 而今日一大早,温敏松本是要出去在和本族那些吸血的族老再说道说道,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一长串捧着盒子的人在祁家门口等着。 略看了看,就发觉这些人竟然是从门口排到巷尾去了! 着实是有些壮观。 但越是这样越显得自己可怜,温敏松眉头紧皱,恨不得使人把他们都打散,心里暗恨这祁家住哪里不好,非住自家隔壁,于是刚跨出大门的腿又收回来,咬牙道:“把门关上!” 小厮忙关了门,不敢说话。 温敏松则是问道:“外头这是在闹什么呢?” 小厮忙道:“我刚听他们说,是因为叶将军昨日登门了,他们这才来的。” 温敏松纵然为人小气刻薄,但到底是在京城里经商多年,刚刚的怒火虽然还没消散,但是却很敏锐的抓住了小厮说的重点,忙道:“什么叶将军,哪个叶将军!” 小厮又被吓了一跳,连气都不敢喘,回道:“便是当朝四品忠武将军叶平戎叶将军,听闻他是祁家夫人的嫡亲哥哥,昨日亲自登门,还是祁家夫人抱着孩子出来送的。” 此话一出,温敏松如遭雷劈。 叶平戎此人京城里还是很有头脸的,武将做到了正四品,还马上就要尚长公主,正正经经的驸马爷,以后自然一生富贵荣华的。 只是叶平戎并不常露面,华宁来找叶娇的时候也常常是低调的来低调的走,从未被人发觉,竟是无人知道他们的关联! 谁都不知道祁家的靠山,谁能想到,这靠山竟是这样硬! 温敏松只觉得后背冒汗,第一反应便是那祁二郎只是在商场里给自己难堪,却不是直接把他抓起来下大狱? 下一刻,温敏松就想起来自己今日要做的事情。 似乎,他是想要出门要钱,去……害祁家的酒铺的…… “快!快让人去拦住,千万不能出岔子!”温敏松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站都站不稳,只能大吼着让人去拦。 可这种事情他一开始就做的小心,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这小厮不过是个看门的,哪里能明白温敏松的意思? 一直到温敏松翻白眼晕过去,小厮都没搞懂他到底想拦着谁。 而祁昀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秦管事匆匆而来,见到祁昀的时候瞧着依然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就是衣裳略有些褶皱,说话的声音倒是平静温和得很:“东家,铺子刚才出了事。” 祁昀今天一整天都在应付来的客人,好不容易休息会儿,正端着茶盏,闻言抬了抬眼睛,都懒得说话,只蹦了一个字:“说。” 秦管事便道:“下午时候有一伙人来铺子里生事,砸了三坛子玉液酒,十毯子金樽酒。” 此话一出,祁昀就微蹙眉尖:“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这是要做什么?” 秦管事脸上笑容平和,声音也是请淡淡的:“我问了问,是温家家主下的令。” 一旁的铁子十分好奇。 温家给自家找茬儿并不奇怪,如今温家强弩之末,眼瞧着就要绷断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是本就心术不正的,这种事情反倒比想象来得晚。 可是铁子就是想知道,寻常找的这种混子都是拿了足够的银钱的,轻易不会开口,秦管事是怎么把他们的嘴巴撬开的? 祁昀却没有细问,只是道:“也好办,你把砸坏的东西列个单子,送去温家让他们赔偿也就是了。” 秦管事原本就是带着单子来的,闻言就双手递给祁昀看。 祁二郎接过来瞧了瞧,微微点头,而后扭头对着铁子道:“寻常做事便是要这样思虑周全,以后要跟着秦管事多学学。” 铁子立刻双手抱拳应了一声,笑眯眯的看着秦管事。 旁的事情祁昀并没有多问,左右如今的形势是叶平戎和叶娇的关系挑明了后,温家只怕都吓个半死,再想翻出浪来是不可能的。 账,要慢慢算才有意思。 而铁子在送秦管事出门时,终于没忍住,看向他问道:“秦管事,您是怎么让他们开口的?” 秦管事身量高,有喜欢穿青衫,格外有书卷气,特别是笑起来时很是儒雅温和,说起话来也格外亲切:“你问的是谁?” “那些闹事的。” 秦管事依然笑着,温声道:“也没什么,对待这种人,往往利诱是白浪费钱,讲道理也不会说得通,真的让他开口直接打断腿,自然就说了。” 铁子:…… 说到这里,秦管事似乎是记起来了刚刚祁昀说要让他教教铁子的话,他的脚步微顿,而后微笑着看着铁子,伸手轻轻握住了铁子的手臂,道:“我练过武,最是知道什么地方痛而不死,若是你有兴趣,以后我会慢慢教你,极有用,送医也不用花费太多钱,一举两得。” 铁子这才记起当初秦管事一人之力对打数人的好功夫,只觉得被这人捏住的地方莫名的疼了起来。 可是所有少年心里都有个大侠梦,能有学武的机会他自然乐意。 不过铁子觉得,自己想要变成秦管事这样笑着打断别人腿的境界,还要苦练很久。 这桩事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没有一丝丝波澜,在还没传到叶娇耳朵里的时候就散了。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 按照本朝规矩,公主会从宫内出嫁,拜别帝后,有花轿抬出宫。 若是和亲便会有宰相带领朝臣送她出城,若是招驸马,驸马要把聘礼送入宫门,然后与公主一起叩拜帝后,再去驸马府拜堂便是了。 叶娇作为叶平戎的亲妹,原本是要去驸马府等着的,可是华宁让人传了话,说心里紧张,想见她,叶娇一大早就坐上马车入了宫。 这次入宫她没有带上孩子,为了准备公主大婚,宫里也是忙碌的,三个孩子纵然懂事但年纪还小,怕是照顾不及。 好在华宁也没有问起,在看到叶娇的时候,她就伸出手,眼巴巴的看着叶娇道:“娇娘……” 小人参走过去握住了华宁的手,还没说话,便看到了周围站了一圈儿的宫女。 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捧着托盘,有发钗有耳坠,多是金玉制成,耀眼的很。 不过叶娇只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了华宁。 对上的便是一双大大的眼睛。 对叶娇来说,寻常她自己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目光都是因为饿,故而叶娇从桌上拿了个李子,一掰两半,自己尝尝,觉得甜,这才把另一半送到华宁嘴边,道:“给你。” 华宁本不饿,刚刚是吃过点心垫着的,她这会儿只是心里慌。 叶平戎是她选定的驸马,也是她心心念念要嫁的人,但是人往往如此,渴求的东西拿到手里就觉得不真实,心里空,便会慌张。 可是等叶娇把李子递过来的时候,刚刚的紧张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似的,只剩下笑。 华宁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就想见娇娘。 无论旁人如何着急,娇娘还是那个有好吃的就开心的性子,踏实的很。 于是华宁张嘴咬了一口李子,然后笑眯眯的道:“是,甜得很。” 可是这么一吃,刚刚上好的口脂又晕了,一旁站着的嬷嬷赶忙过来个她重新上,叶娇则是盯着华宁,真心实意的道:“华宁你今天真好看。” 华宁弯唇而笑,有些狡黠的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叶娇道:“娇娘以后可是要喊我嫂嫂的,其实现在就能叫,来,叫一声来听听。” 叶娇眨眨眼睛,老老实实的摇头:“以后能叫,现在还不成。” 华宁有些惊讶:“为何?” 小人参惯是耿直的,这次也不例外:“大哥说,改口是要给红包的,他说他封了好几个大的,回头要给旭宝他们分,我到时候跟着一起。” 叶平戎说这话其实是哄旭宝的,让他乖乖喊舅妈。 可是这会儿叶娇说出来,却让华宁红了脸,而后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别听他浑说,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与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他想做什么我可不管。” 叶娇由着她捏,嘴里道:“自然有关系的,大哥说把管家的钥匙和钱箱都给你,这红包银子自然要你同意的。” 此话一出,华宁就咳了一声,嘟囔了句:“就他事儿多。”偏偏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而两人说话时,旁人都站得远,不曾听到,只有一直照顾华宁的老嬷嬷听了个全乎。 这会儿嬷嬷也凑趣儿道:“驸马爷这是考虑周全,为殿下考虑呢。” 华宁则是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但是脸上带了笑,也不像是刚刚那般忐忑,瞧着自在了不少。 见她有了笑,周围的宫女又忙活起来,给她梳妆打扮。 而叶娇瞧着那些要一件件簪到头上的金饰玉饰就觉得沉,最后竟然瞧着他们把那好几托盘的头饰都给华宁簪了上去,耳珰也是又长又重的,小人参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真是沉,公主就是不容易,顶着的东西怕是有好几斤重。 就在华宁换婚服的时候,孟皇后叫了叶娇过去说话。 如今的孟皇后胎已经坐稳,纵然体虚,却不用像是之前那样总是拘在屋子里,而是要常常出来走动才能对身子好。 华宁出嫁,这是宫里的大事,无论是作为皇后还是作为皇嫂,孟皇后都要过来瞧的。 见叶娇也在,孟皇后便笑着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对着一旁的宫人道:“把百果糕端来。”而后她对着叶娇道,“这百果糕是刚做好的,正好入口。” 叶娇笑着谢了,而后便伸手,把手掌轻轻的放到了孟皇后的小腹上。 孟皇后先是身子一僵,而后便放松下来,由着她摸。 而这一幕被旁边的不少宫人看去,面面相觑,掩饰不住眼睛里的震惊。 这位叶娘子他们是见过的,只是当时觉得她和华宁长公主交好,如今看来是嫂嫂小姑子的关系,亲近些也正常。 谁知道叶娘子这般神通广大,竟然连皇后娘娘都这般亲近! 要知道,就连皇帝想要听听娘娘的肚子,都要许好一阵子的愿才行的,人家叶娘子说摸就摸,真真是通天的本事。 叶娇却没想那么多,她心里慧娘是好友,待她好,那她也要待慧娘好。 如今孟皇后有了宝宝,偏偏孟皇后的身子总是虚着,无论是她还是腹中孩子都要好好养一养才是。 这世上有谁比自己还养人? 于是叶娇坐的离孟皇后更近些,笑着道:“慧娘气色真好。” 孟皇后确实是真心待她的,从没有旁的想法,听了这话便点头道:“是好,也要谢你,那几盆花我放在房中,闻着格外凝神定气,害喜都没有那么严重了。” 叶娇闻言很自然的点点头,笑的眉眼弯弯:“应当的,我送你便是为了这个。” 孟皇后笑着看她,正巧百果糕送上来,她便把碟子朝着叶娇那边推了推。 瞧着叶娇微微鼓起来的脸颊,孟皇后笑容渐深。 大约是她的心思越来越沉,念头越来越多,心机越重偏就越喜欢这样一片纯白的。 与其说孟皇后把叶娇当朋友,倒不如说她把叶娇当妹妹,关照得很。 想到这里,孟皇后便想起了家里的五妹妹,眼睛又重新放到叶娇身上,缓声道:“娇娘,不知今日成亲之礼,祁家三郎可会去?” 叶娇点点头,咽下了嘴里的糕点后才道:“去的,相公的大哥和三弟都去。” 孟皇后点点头,声音放轻:“去就好了。”也不枉费她找机会让娘亲带着五妹妹去观礼。 寻常人家盲婚哑嫁,可是孟皇后宠妹妹,自然是愿意让她再想看想看。 总要合适了才好定下。 而叶娇并不知道孟皇后心中所想,只管看向了那边正在调整衣带的华宁,嘴角微翘:“华宁今日当真好看。” 孟皇后则是轻轻地把手放在还没有隆起的小腹上,声音温柔:“华宁是皇族最受宠的公主,先皇在的时候便格外尊贵,如今相公也疼她,自然是要把最好的都给她的。” 叶娇又摸了摸脖子,小声道:“这个最好的,未免有些重。” 孟皇后以往都是沉稳脾气,换了旁人说,她定然要说这些都是天子赐予的尊贵,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嫌弃? 可是瞧着叶娇那副真的是担心华宁累到的模样,孟皇后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嫁给还是王爷的楚承允时,也是一头的珠钗,沉的她走路都让人扶,不由得点点头:“是,重的很啊。” 而后孟皇后则是瞧了瞧叶娇,觉得叶娇生的也是好看得很。 并非是倾国倾城的姿容,可是却格外清丽,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惹眼的很,眼尾弯弯的,看这便觉得心里暖。 孟皇后便从发间取下了一根珠钗,上面有玉兰花,抬手簪到了叶娇头上,轻声道:“这个衬你,就当是那些花的谢礼了。” 叶娇摸了摸,好奇道:“这是什么?” “玉兰花。” 叶娇闻言一笑,扶了扶,起身道谢,而后两个人又看向了金光闪闪的华宁。 而这边两个人在关注华宁的时候,华宁却没有回头看,而是专心致志的听着一旁的嬷嬷说话。 皇族成亲与旁人不同,其中的利益规矩多的很,纵然有人在旁边提醒,可是作为公主还是要有所注意才是。 华宁管来是不喜欢这些规矩的,总觉得麻烦,可这次却听得专心致志,生怕漏掉了一星半点。 等嬷嬷重复完毕,华宁才松了口气,结果稍一疏忽头上便重的有些掌握不好平衡,她只能握住了一旁宫人的手腕才能站稳。 嬷嬷忙上前扶她,可刚一凑近,就听华宁的声音响起:“之前买来的那些女子,送去了吗?” 一听这话,嬷嬷就想觉得牙疼。 其实如今朝堂内外纵然有暗涌,却烧不到华宁这里来,她不过是招驸马成亲罢了,碍不到谁。 偏偏有人就是要上赶着找不痛快,非要给驸马爷塞女子,美其名曰帮忙瞧瞧驸马是否有隐疾,也是对公主好。 可是寻常给驸马塞试婚宫女的事情是皇家安排,这女子也会留在驸马身边做妾室,结果现在皇帝不想给,竟然有人给皇帝进言要送一个,纯属没事找事。 嬷嬷都清楚,这人是想要给驸马爷后院塞人,原因却不太清楚。 可是谁家女子喜欢大婚前让旁人占了未来相公的炕席? 叶平戎自然是严词拒绝,还专门去跪皇帝,指天发誓绝不纳妾。 结果这事儿被华宁知道了,她对驸马倒没什么表示,而是扭头去了京城里最大的妓馆,花了银钱赎出来了十几个妓女,一股脑的都给那个给楚承允出主意的大人家里塞进去了。 这事儿就是嬷嬷经手办的,闻言便低声道:“回殿下,送去了,昨天晚上送去的,那位大人被夫人撵到了院子里,说是冻得得了风寒,早朝都没上。” 华宁却没有觉得多痛快,而是轻哼一声,道:“回头记得告诉那些女子,给我使出劲儿来缠住了这位老大人,他要是不夜夜笙歌,这身契我是不会给她们的。” 嬷嬷又觉得牙疼,这不摆明了要让这些妖娆女子掏空了这位大人吗?瞧着那位的年纪,只怕抗不了多久就要去找皇上哭诉讨饶。 最难消受美人恩,怕就是如此了。 但是嬷嬷却还是应下了,只要能给华宁出气便好,而后嬷嬷就道:“殿下,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莫要说这些晦气的了。” 华宁这才住口,慢悠悠的抬起手臂,让人给自己整理衣袖。 另一边,叶平戎也已经入了宫,先去拜了皇帝,然后站在那里等着看自家新娘子。 结果头一个看到的却不是华宁,而是相携而来的叶娇和孟皇后。 小人参瞧见大哥,对他笑了笑,却没开口,而是在孟皇后入殿后就离开了,准备去驸马府等着。 而楚承允则是起身,快步过去扶住了自家娘子,小心翼翼的搀扶她和自己一起坐下,这才看向了叶平戎,准备等叶平戎行礼。 谁知道叶平戎的眼睛却没有往他们那里看,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殿门。 那里,一女子缓缓而入,衣衫华贵珠钗环佩,带着精致盖头瞧不清楚面容,可是光看身段便是极好的。 叶平戎与华宁相处多年,自然认得,这么一眼瞧见就转不开眼神了。 一直到华宁站到他身边,叶平戎都没有回过神儿来。 楚承允瞧着有趣,也就不催他跪拜,而是极有兴趣的问了句:“平戎,你盯着朕的妹子做什么?” 叶平戎本就是武将,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花儿来,就只能老实回道:“好看,天仙一样。” 楚承允笑眯眯的刁难他:“那要是真的天仙来了如何?” 此话一出,华宁就在心里记了楚承允一笔,就算知道娘家人总要为难一下郎君的,可是心早就偏了的华宁就是觉得不乐意,她又是个一贯被楚承允疼的,性子外放得很,便想着以后定要跟自家三哥清算。 谁知道,叶平戎轻轻的说了句:“我娘子,便是比天仙还好的。” 楚承允愣了一下,而后就笑起来,格外欣慰。 而一旁的孟皇后则是温婉浅笑,心里则是想着,叶家这对兄妹像极了,都有颗纯净的心,却又有一张抹了蜜的嘴,想不喜欢都难。 楚承允倒也没再难为叶平戎,两人跪拜完后,便走出大殿,叶平戎骑马,华宁坐辇,身后有宫人捧着嫁妆,一路从皇宫里浩浩荡荡的出来前往驸马府。 而这一路,灯火璀璨,照着十里红妆,美如梦境。 叶娇却没有瞧见这一幕,她早早的到了驸马府,准备歇一歇,见到桌上有杯子就端起来喝了解渴。 结果刚一入口就觉得不对劲。 怎么有点辣? 脸上有晕红升腾,叶娇眼睛里有些茫然。 一旁等她回来的祁昀忙走上前来扶住了叶娇,见她神色不对,忙拿起杯子闻了闻,脸上有了些无奈。 是酒,金樽,还是自己亲自送来的。 寻常人这一杯算不得什么,可是叶娇一杯就倒的酒量,这一下就够瞧的了。 可这次叶娇与上次不同,那时候的小人参不知不觉喝了一大盏,这才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可这一遭比那次的略少些,哪怕上头,也没有立刻失去神智。 于是她坚强的拉着祁昀,昂头去看,眼睛里都是水蒙蒙的,声音轻软:“相公,扶着我点儿,我要看哥哥成亲。” 祁昀知道她心里叶平戎很有分量,这般重要的时刻叶娇想必是不愿意错过的,便稳稳的扶着她道:“好,我在你身边呢。”而后扭头让小素去拿醒酒汤来。 叶娇则是靠着祁昀就安心,脸上有了笑,看起来格外正常,除了脸红外半点没有异样。 旁人看过来也只觉得叶娇为了哥哥高兴,没想别的。 众人的焦点都在拜堂的叶平戎和华宁身上,纵然是皇族婚礼,但是气氛却是热热闹闹的,讨论的除了叶平戎的好福气,就是华宁的十里红妆,倒没什么人注意到祁二郎一家。 旭宝也看出了娘亲的脸色发红,他很乖巧的一直没有过去缠,还主动去哄龙凤胎,让他们乖乖的。 等到华宁和叶平戎礼毕送进洞房,叶娇才放任自己彻底倚靠进了祁昀怀里。 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似的。 祁昀赶忙让人先送叶娇去马车上,他则是要应付一下来和自己说话的宾客,耽搁了点时间,等他上马车时,就看到已经躺平在软垫上的叶娇,还有一旁有些慌张的小素。 小素看到祁昀上了马车,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正要开口。 结果叶娇先睁开了眼睛,撑着坐起来,直勾勾的看着祁昀。 祁昀不知道叶娇想做什么,可是醉酒的人往往不能随便招惹,祁二郎就只能不开口,只是用自己觉得最温柔的目光看着叶娇。 而后,他就被叶娇扑了个满怀,只听小人参声音软绵的道:“相公,你看,我开花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听这话,祁昀便知道自家娘子这是又醉了。 不过瞧着比上次喝醉要清醒些,没有那么茫然无措还掉眼泪的模样,这会儿的小人参不哭不闹,只是笑,笑得很甜,脸软软的贴在祁昀的颈子上来回磨蹭。 小素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小声问道:“二少爷,我……我能做点儿什么?” 照着祁昀想着,叶娇喝醉的时候也就赖着自己,小素怕是帮不上忙的。 还没等祁昀回答,叶娇先扭过头,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盯着人看的时候格外透亮,声音软糯:“小素,我渴,要喝水。” 此话一出,小素只觉得自己的背脊发麻,脸上发烫。 这不怪她……二少奶奶这话,这声音,还有这双眼睛,任谁见了听了那都是要紧张的。 叶娇看她不动,又嘟囔着:“渴得很呢。” 小素情急之下直接从垫子上站起来,准备去拿茶壶,可是起来的太猛,脑袋直接撞到了车舆顶,发出了闷闷的“咚”的一声。 叶娇则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祁昀的怀里凑了凑,扭头重新趴在男人怀里,紧紧的搂着他一动不动。 而祁昀则是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正抱着头蹲下来的小素,倒也没责怪她,只低声道:“你去和旭宝他们坐一架车,娇娘交给我便是了,你照看好孩子们就行。” 小素立刻应了一声,把茶壶茶杯提过来撂到矮桌上,这才捂着头下车。 而外面则是传来了铁子的声音:“二少爷,大少爷带着石头少爷说要骑马回去,但是三少爷和六思还在里头说话呢,说是等会儿再回。” 祁昀抱进了怀里的娘子,省的叶娇滑下去,而后便回道:“不妨事,让人留下看着些不出意外便是。” 若是以前,祁昀定然会让人把祁明带回去,可是现在,祁明已经是朝廷官员,有自己的交际人脉,他也没必要干涉。 铁子应了一声,去安排好后便做到了车夫旁边,马车缓缓行进。 刚刚还老老实实的叶娇却在马车动起来之后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她的胳膊还勾在男人的颈子上,略收紧了些,祁昀被她抱得又贴近了些。 心里惊讶叶娇的力气比想象的大,嘴里则是轻声问道:“娇娘,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坦?”而后,祁昀就帮她顺着后背,让她能安稳些。 叶娇摇摇头,脸颊晕红,水亮的眼睛盯着祁昀看了阵子,有凑过去亲了亲,这才道:“相公?” 祁昀耐心的点点头:“我在呢。” 叶娇脸上有了笑,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一边摸一边软糯糯的道:“你瞧,我开花儿了。” 寻常人参三年一开花,而叶娇这种千年人参却是三百年才会开一次。 已经有些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的小人参固执的抓住了头上的珠钗,摸了摸,脸上有了笑:“这次开的真好,长长的。” 祁昀则是看过去,就瞧见叶娇头上簪着一根以前没见过的钗子。 之前乱糟糟的,他又忙着照顾自家娇娘子,竟是没有看到,如今瞧见这根玉兰花珠钗,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想来是入宫的时候得来的。 不管是华宁给的还是孟皇后给的,这都是赐下来的物件,轻易不能折损。 只是祁家的御赐之物实在是有些多,而且如今娇娘才最重要,祁昀顺手就把珠钗拔下来,道:“看,下来了,不碍事的。” 叶娇却愣住了,直勾勾的盯着祁昀手里的钗子,然后又抬头看他,突然瘪起嘴巴,有些委屈的模样。 这吓到了祁昀,往常总是沉稳淡定的男人却没有办法从容面对自家娘子难过,赶忙道:“怎么了?” 小人参抿抿嘴唇,过了会儿才轻声道:“你把我的花摘了。” 祁昀想说,上次你说长了草,我帮你“拔”了,如今长了花,不也该拔掉么? 可是见叶娇似乎有些不开心,他便很识趣的道:“我错了,娇娘莫气,都怪我。” 叶娇却轻轻地攥住了祁昀的手,轻声道:“我本来想用这个给相公治病的,你拔下来,那你现在吃了,对身子好。” 祁昀:…… 旁的事情他都能应,可是生吃珠钗这确实是有些过于艰难。 祁昀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娇娘是不是渴了?来,先喝点水。”说着就从一旁的茶壶里倒了杯水出来,递给叶娇。 叶娇现在纵然懵懂,却还没有彻底迷糊,伸手接过,双手捧着水杯凑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祁二郎则是趁此机会把珠钗塞进了袖中。 等叶娇撂了杯子看过去时,祁昀就一脸坦然的道:“娇娘真好,花我吃了,身上好受很多。” 小人参惯是信他的,闻言便笑起来,又把自己蹭到了男人怀里,软软的道:“这就好,相公你可要好好补身子,要好好的。” 这话说的祁昀心里热烘烘的,只知道点头,连话都有些说不出了。 这时候,马车已经进了祁家,因着叶娇醉了,铁子就让车夫直接把马车驾到院子里,等会儿也好扶着下来。 可是叶娇显然不准备这么快回去。 如今已经将近六月,纵然还算不得燥热,可是已经是穿薄衫的时候了,夜风裹挟着凉爽扑面的时候,因为酒气而弄得身上发烫的叶娇觉得格外舒爽。 于是在要下马车的时候,她的动作顿住,收回了放在祁昀掌心的手,慢慢的坐到了马车外摆放的矮凳上,轻声道:“我还不想回去。” 祁昀微愣:“娇娘想做什么?” 叶娇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左右是不想回屋,便朝着周围看了看,又昂头看天,然后笑起来:“想看星星。” 祁昀觉得晚上也不冷,风也是微微的并不冲人,便扭头叮嘱了一下他们好好照看孩子,又让铁子和小素先去休息,而后便上了马车,并不进车舆里,而是坐到了叶娇身边,缓声道:“我陪你。” 叶娇点了点头,伸手勾住了祁昀的胳膊,头微微偏着靠在了他的肩上。 这一幕让祁昀有些恍惚。 其实话本里常常有这样的情景,男女相携坐在星空之下,仰望繁星,无论是诗意还是温情都令人心向往之。 只是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件事却是头一遭。 并不是老家的星星不好看,而是因为祁昀的身子不好,那时候哪怕是盛夏的晚上都要紧闭门窗,盖上被子,生怕他着了凉。 毕竟那时候祁二郎是纸糊的身子,就算是寻常风寒都能要了命。 叶娇到了晚上都忙着紧张照顾他,旁的事情自然是想不到的,什么看星星看月亮啊,她都没想过。 如今男人的身子好了不少,纵然比不得常人,却也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这会儿也终于有了能和娘子看星星的资格。 说起来是小事,可是想要做到却让祁昀觉得感动。 叶娇并没有感觉到男人的情绪变化,她只是昂头看天,过了会儿,便轻声道:“真漂亮。” 祁昀轻轻在女人的脸上亲了一下,问道:“什么漂亮?” “星星,”喝醉了的叶娇是不会顾及自己的身份的,格外坦诚,“我以前看过很多很多年的星星,只是那时候都不如现在的好看。” 这话,叶娇说的真诚。 她曾经在山林中仰望星空,每次都格外虔诚。 因为她不害人命,也不曾修炼吸人精气的法门,小人参精的修炼除了治病积攒功德,便是吸收日月光华,偶尔吃吃土喝喝露水。 千年时光,到了晚上都是她要专注精神的时候,如今倒是显得清闲了。 祁昀则是笑,握着叶娇的手捏了捏,缓声道:“大约是今日的云彩少,显得透亮了。” 叶娇却摇摇头,和男人十指紧扣,用亮亮的眼睛瞧他:“是因为你。” 因为祁昀,她得以有了这般舒心的日子,有夫有子,还有了家,这让小人参甘愿做人。 以前盯着星星瞧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变成人形,过那种自在逍遥的日子,而不是半截身子土里埋,如今也因为有他,叶娇有了她心里神仙一般的生活。 这个人是她做人以来最大的幸运。 原来当人是这般有趣。 而祁昀听了这话,哪怕不知前因后果,却听出了脉脉情意,让他的心里又软成了一片。 紧紧地抱住了叶娇,祁昀道:“那我们以后都能出来瞧瞧星星,可好?” 原本以为叶娇会直接点头,谁知道小人参打了个哈欠,糯糯的回道:“不了,我们有比看星星有意思的事情。” 祁二郎想问问这是什么事情,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耳朵立马就红成一片。 指尖轻轻的捏了捏女人腰间的软肉,祁昀想要抱着她现在就去试试有意思的事到底能多有趣,可是又想到自家娘子酒醒以后什么都记不得,便觉得不该在她迷糊的时候弄这事儿,倒有些纠结了。 叶娇却是一片坦然,抬头看着天,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而后她拽了拽祁昀的衣袖,道:“相公,我觉得这星星特别像个东西。” 祁昀正在心里进行着斗争,闻言,下意识的接口:“像什么?” “像芝麻饼。”叶娇说完,就摸了摸肚子,小声道,“我饿了。” 刚才起的心思立马消失无踪,祁二郎立刻喊了人来,让人去给叶娇做饼吃。 可是最终叶娇还是没有能把饼吃到嘴里,酒醉加上倦怠,让她依靠着祁昀就睡着了。 这一睡当真睡得舒服安然,就连祁昀把她抱回房间时撞了下门板都没醒。 芝麻饼也就不急着做了,明天再说。 而在两人进门后,院子外头有两个人提着灯笼匆匆而过,正是晚归的祁三郎主仆。 六思跟在祁明身后,有些奇怪的瞧着自家三少爷脸上的笑。 其实祁明很爱笑的,无论是以前的少年爽朗还是现在的沉稳浅笑,总归是个温和人。 但是六思这会儿瞧着祁明,却觉得自家主子的笑……有点傻。 这话六思没敢直说,多的也不问,左右他的嘴皮子不利索也问不出什么,不过心里到底是担心,只能把祁明送回房间后在门口守了守,等到祁明屋里的蜡烛灭了这才回去。 而躺在床上的祁三郎翻来覆去的,脑袋里想的都是自己刚刚见过的那人。 那是孟家的五姑娘,跟着家里人来的,祁明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就知道她是之前掉了玉花钗子的女子。 纵然现在男女大防没有那么重,宴席也没有硬要区分男客女客,可是祁明还是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佳人,还怕会坏她名声。 就只能忍着,拖着,一直到散席的时候才敢跟着走出去,装作无意间相遇了孟家人。 一边是宰相家眷,一边是新任探花,都是皇帝的亲近人,互相见礼也是应当。 而祁明也是头一遭对着孟五姑娘说话。 他说:“五姑娘安好。” 她说:“祁大人安好。” 就这么一句话,旁的什么都没有,却让祁明记挂到现在。 可他不能说给旁人听,也不能做什么,就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玉花珠钗,瞧了又瞧,心里想着,她喊我祁大人,怎么那么多人这么喊,就只有五姑娘喊得这么好听? 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便睡了。 却不知道这事儿已经被人传到了宫里去,那位一手促成这次见面的皇帝陛下乐呵呵的跑去皇后宫里,和孟皇后念叨了一晚上。 等到了第二天,小黑刚刚打鸣,祁明就整理衣冠去上朝,而祁二郎的院子里一直没有动静。 待天色大亮,两人才从梦中醒来。 叶娇是记得自己之前喝了一盏酒的,她也记得亲眼看到了哥哥嫂嫂成亲拜堂,只是剩下的事情却记不得了。 喝醉这事儿,叶娇也想过缘由。 大抵是因为她本是人参精魄养着的,体内本就燥热,便受不得酒气,至于旁的原因小人参也猜不出了。 喝酒以后就忘事儿,这不是头一遭,小人参也就不觉得奇怪。 可让她惊讶的是,自己起晚了尚且可以说是宿醉不醒,但一抬头就瞧见被自己紧紧抱住的祁昀也是刚刚醒来,叶娇就眨眨眼睛,道:“相公,你怎么还没起?” 祁昀没说话,偏偏叶娇的眼神格外执着,他只能含糊道:“不碍事,昨天大概是……累了。” 刚一说完,祁昀自己都想要捂住眼睛。 他昨天不过就是抱着娘子走了一路,前后加起来只怕不到百丈,竟然就睡到了现在。 叶娇却是撩开被子瞧了瞧,然后有些疑惑:“不该啊,我们穿的都整整齐齐的,哪里累?”分明往常自家相公只有云雨之后才会起晚的。 这话让祁昀的耳朵更红,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能起身,也扶着叶娇起来。 等两人梳洗收拾停当,就传人摆桌。 第一个端上来的就是芝麻饼。 这是昨晚祁昀就吩咐过的,只是当时叶娇睡了,没能做来吃,便拖到了今天,小厨房的婆子一大早就准备好了,便是为了能领个赏。 果然,祁昀看到后便对着小素道:“给小厨房每人月末添一钱银子。” 小素应了一声,叶娇的眼睛则是被芝麻饼引了过去。 这饼里面是糖混了黑芝麻的馅儿,外面是酥酥的饼皮,还有白色的芝麻,咬下去满口甜香,最是可口。 尤其是叶娇喜欢吃甜,里面加的糖多,酥酥脆脆的,小人参立刻笑眯了眼睛。 一个吃下肚,她便对着祁昀道:“相公真厉害,怎知道我想吃这个?” 祁昀露出了个笑,轻声道:“心有灵犀。” 此话一出,小素就惊讶的抬头,只觉得自家二少爷又糊弄人了,结果就看到叶娇一脸惊讶和欢喜。 被闪了眼睛的小素默默的退到一旁,便学到了,这不叫糊弄,这叫恩爱。 而在接下去的几天里,祁明收拾东西搬去了新院子,叶娇也选了五个得力的小厮跟在他身边,又挑了两个嘴巴厉害做事利索的婆子跟着,身契虽然没给,不过这些人未来都是要听祁明一个人的,身契放在祁二身边反倒安稳。 祁大郎也离开了祁家,准备赶回老家。 并非是不想和二弟三弟多多相处,而是因着算着日子,方氏再有个把月就要生产,他总要去身边陪着才好。 石头因着祁昭的离去难过了两天,而后便又和旭宝玩到了一起,每天读书识字,格外充实。 就在叶平戎和华宁成亲后的第九日,祁二一家再次前往了驸马府。 公主婚嫁与寻常百姓不同,尤其华宁是长公主,身份尊贵,便是越发特殊。 寻常新媳妇要在第二日就要拜家人拜婆母,可是公主就能等到第九日再办,还要先去宫中参见帝后皇亲,这才回来等待驸马家人上门。 因着叶家二老早逝,叶平戎又和叶二郎断绝了关系,如今同他关系亲近的也就只有叶娇一家了。 等马车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 叶娇抱着宁宝,祁昀抱着如意,而旭宝则是拉着莫婆子的手自己走进了门,自有人来领他们去正厅。 刚一进门,叶娇就看到了华宁。 为人妇的华宁长公主不再是少女时候的装扮,长发盘起,衣衫华贵,坐在那里不说不动的时候当真是贵气逼人。 可是瞧见叶娇以后,她便笑起来,起身快步迎上来,说气话依然是那个清脆洒脱的脾气:“娇娘来,我今天专门从皇兄那里得了一尾鲥鱼,来尝尝。” 叶娇一听就跟着弯起嘴角,能让她开心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有好吃的。 左右他们也不是外人,熟悉的很,这一餐饭吃下来格外和乐。 而后便是改口的时候,叶平戎果然准备了红包,孩子们和妹妹妹夫一人一个,里头是实打实的金锭,十分符合华宁一贯以来的做法。 不过在拿红包的时候,龙凤胎这对儿本来不会说话的奶娃娃也拿了。 如意爱玩儿,可是人力气小,金锭瞧着不大却很有分量,小家伙稍微扒拉了一下就不再动,而是笑呵呵的去玩儿球。 反倒是宁宝,直接把金锭抱在了怀里。 他已经能扶着栏杆站起来,等众人看过去的时候,就瞧见宁宝靠着栏杆站着,小胖胳膊抱着金锭,格外稳当。 叶娇和祁昀见怪不怪,他们是见识过才几个月的宁宝就拿球扔远的,这会儿也不觉得稀奇。 倒是叶平戎“咦”了一声,走过去抱起了宁宝,伸手在他的胳膊腿上拽了拽。 宁宝知道叶平戎是好的,和爹娘都认识那就是好人。 但是小家伙也不太喜欢别人折腾自己,偏偏叶平戎总是摆弄他,这让宁宝的小眉头皱起来,很快就用空着的手捏住了叶平戎耳垂。 可这一下却让叶平戎笑起来,他抱着宁宝举了个高,而后朗声笑道:“好,当真是好男儿!” 叶平戎武将出身,寻常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的,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让宁宝直接捂住了耳朵,金锭也掉在地上。 这让叶大郎蹲下帮他捡起来,重新放进宁宝怀里让他抱着,眼睛却是兴奋的看向了自家小妹,道:“我瞧着宁宝这劲儿不小,天赋异禀,绝对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叶娇闻言还没说话,旭宝就先问到:“舅舅,什么叫练武呀?” 叶平戎乐呵呵的解释:“练武就是当将军,当英雄,不用读书考科举受那个罪的意思。” 这话叶平戎本来是哄旭宝的,却不知道旭宝记在了心里。 一直到离开驸马府做到马车上,旭宝都是眉头紧皱,一副格外担心的模样。 最终他就趴在了小床旁边,对着里面的宁宝念念叨叨:“弟弟,不要听舅舅的,念书书好,念书书特别好,哥哥还想以后和你还有如意一起念书书呢,弟弟你听没听到?哥哥跟你说话呢,弟弟你怎么还不会说话啊……” 他在那里念叨,听得叶娇发笑,祁昀也觉得有趣没有阻止,如意更是拍拍手鼓励旭宝继续。 只有宁宝,原本在抱着毛线球睡得安稳,结果被旭宝的声音吵醒,然后就睡不着了。 偏偏旭宝在念书的事情上格外执着,他年纪小,大道理不懂,只觉得自己喜欢念书,念书好玩的很,那就要把自己喜欢的分享给弟弟,让弟弟也喜欢。 可是宁宝现在就想睡觉,旁的什么都不想。 换成旁的小娃娃,只怕已经哭起来了,但宁宝素来不是会哭闹的孩子,见旭宝依然嘴巴不停,宁宝便丢了毛线球,坐起来,对着旭宝张了张嘴。 他先是“啊”了两声,而后,就是清楚的两个字吐出来: “哥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话一出,旭宝立刻没了声音,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弟弟,叶娇和祁昀则是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 自家小儿子,还没喊过爹娘呢,结果头一个出口的词居然是喊哥哥? 算起来,龙凤胎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满周岁,会说话不稀奇,平常两夫妻和婆子们也教过他们喊爹娘,只是到现在都没开口。 偏偏宁宝先开了口,喊的却是旭宝…… 叶娇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看起来格外为了孩子欢喜,祁昀则是先笑了笑,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旭宝,又看了看宁宝,没有说话,似乎心里有些盘算。 但不管旁人作何反应,旭宝现在便是最开心的那个。 这一声“哥哥”喊到小娃娃的心坎儿里了,一直都是小辈的旭宝头一遭被人叫哥哥,小胖墩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捧着包子脸趴在小床旁边,眼巴巴的朝着里面看,期待着宁宝还能再喊一声。 可是宁宝却没理他,见自己喊过了旭宝后旭宝就安静下来,终于不再吵他了,宁宝就身子一歪,重新躺倒,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毛线球,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旭宝有些着急,他已经忘记了想要说服弟弟读书的事情了,只想听弟弟再喊喊他,于是就想要伸手去拽,却被叶娇给抱到了怀里。 “娘?”旭宝有些不解的看了看叶娇,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叶娇要阻止他和弟弟相亲相爱。 叶娇则是摸了摸自家儿子比同龄人大了一圈儿的脑袋,笑着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小人参平时和龙凤胎在一处待的多,如今龙凤胎的脾气已经很明显了,如意活泼开朗,宁宝聪慧安静,要是类比一下,叶娇觉得宁宝的脾气像极了祁昀。 她不会揣测人心,但自家相公自己心里清楚,最是个执拗的,想做的事情定然是要做成才罢休。 既然宁宝想要睡,就让他睡。 而一旁的祁昀早早就摸透了三个孩子的脾性,见旭宝脸上委屈,他便伸手在旭宝的小肉脸蛋上捏了捏。 宁宝现在要睡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不然这孩子要是真的记仇,自家这个小胖墩只怕要许久之后才能听到那声哥哥了。 叶娇则是笑着道:“旭宝,这几天都和冯先生学了什么?” 旭宝便忘了刚刚在委屈什么,只管笑呵呵的和叶娇汇报自己现在的学习进度,顺便还夸了夸石头哥哥和六思,纵然他们学的不同,接受程度也有差异,只是在旭宝嘴里都是好的。 只要有人陪他看书,他就欢喜。 宁宝也终于有了好好睡觉的机会,一直到马车回府都没有醒来。 不过连着数日,宁宝都没有再开口,就像是以前一样除了吃就是玩,再不然便是躺着睡觉,把自己养的圆滚滚的,自在得很。 就连叶娇都觉得宁宝那声哥哥是凑巧说出口的,他自己怕是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可是旭宝却不信他不懂,很执着的每天拿出半个时辰的时间和宁宝面对面坐着,锲而不舍的教他喊哥哥,哪怕宁宝不搭理他,旭宝也不停,有时候就连如意都被闹得张嘴啃旭宝,旭宝却依然如故。 终于在宁宝被闹得实在没辙的时候,才又张开嘴,喊了声“哥哥”。 这下子旭宝就得意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跑去叶娇和祁昀的房门外啪啪砸门。 这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屋子里的两个人要睡下了,而在听到拍门的动静时叶娇便坐起来,微微撩开了床帐:“谁?” 不等外面说话,躺着的祁昀就开了口:“定是旭宝。” 在这个府里,敢敲门的也就是一只手能数出来的几个,而能这么使劲儿砸门的,便只有旭宝了。 果然,旭宝很快就推开了门,啪嗒啪嗒的跑进来,得意洋洋的跑进内室,站在床前,叉着腰宣布:“弟弟喊我了,喊哥哥,弟弟聪明!” 叶娇一听就知道这孩子怕是缠着宁宝缠了好长时间,如今终于得了回应自然兴奋。 而后面赶紧来的莫婆子有些慌张,生怕他们说自己没看好旭宝,便小声道:“二少爷,二少奶奶。” 叶娇摆摆手,没有介意,笑着道:“你去照顾那两个吧,旭宝今天跟我们睡。”说着,她把旭宝抱起来,让他在床几上坐好,然后伸手帮他脱掉身上的小衣裳。 莫婆子应了一声,快步离开,小心翼翼的关了门。 而旭宝则是昂着脑袋让自家娘亲解盘扣,眼睛却是滴溜溜的转,看看叶娇,又看看也坐起来的祁昀,咧开嘴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叶娇不由得顺手拍了拍他的小肚皮:“笑什么?” 旭宝的声音软糯糯的:“宁宝一定喜欢我。” 祁昀闻言,略略抬头看了旭宝一眼,而小人参则是笑着道:“那旭宝说说,弟弟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已经脱得就剩下一件小肚兜和小裤子的旭宝立刻来了精神,从床几上起身,迅速地爬到了两人中间,从被子里钻进去,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直接抱住了叶娇的手臂,欢欢喜喜的道:“宁宝喊我哥哥。” 叶娇点点头:“然后呢?” 旭宝得意的抬起小下巴:“然后他说我吵。” 祁昀:…… 叶娇:…… 旭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弟弟和自己亲近,这就够了,不然为什么弟弟只喊自己不喊别人呢? 叶娇见他高兴,也就跟着笑起来,侧过身子半搂着胖娃娃,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旭宝到底年纪小,刚刚又是折腾了一通,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在他闭上眼睛呼吸平缓后,祁昀却伸手把旭宝抱进了自己怀里。 叶娇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就听祁昀轻声道:“旭宝睡觉不老实,莫吵到你,你先睡,我会看着他的。” 小人参眨眨眼睛,不由得道:“要不把他抱回去吧?” “不妨事,左右我也不是头回照看。” 叶娇这才记起来,旭宝小时候,夜里不管是要吃奶还是要把尿,都是祁昀去抱的,龙凤胎同他们睡时,照顾孩子的事情祁昀也不会假手于人。 初衷自然是不愿意劳累叶娇,可是做下来后,祁昀这个爹爹和孩子们的关系一直都好的很。 这让三个孩子哪怕白天不太能看到祁二郎,却依然和他亲近。 叶娇就放了心,点点头,凑过去在祁昀的嘴角轻轻地印了个亲吻,说了声:“那辛苦相公了。”而后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于是屋子里安静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月上柳梢的时候,旭宝睁开了眼睛。 他晚上起夜的时间很固定,也不用喊人,自己翻身下床就是了。 只是这次旭宝起来的时候,却瞧见床上只有沉沉睡着的娘亲,爹爹不见了。 旭宝立刻穿上了小鞋子,啪嗒啪嗒的出了门。 在外头守着的铁子看到他,便走过来,蹲下笑着问道:“旭少爷可要我帮忙?” 寻常旭宝晚上起来后,用了夜壶,还要伸手让他抱自己溜达溜达,然后才会回去的。 可这次旭宝却没伸手,而是奶声奶气的问道:“爹爹呢?” 铁子张张嘴,正要回答,却看到对面龙凤胎的厢房房门开了。 祁昀抱着宁宝出来,利落的拿着小夜壶放到地上,给他把尿,只是嘴里念叨的却不是嘘嘘声,而是慢悠悠的道:“宁宝,喊爹爹。” 宁宝打了个哈欠,没理他。 祁昀却是锲而不舍的捏了捏他的小胖腿,道:“喊爹爹,还有,学喊娘亲。” 宁宝昂起头看了看祁昀,脑袋一歪又睡了。 而在对面站着的铁子不由得收回了目光,心想着怪不得二少爷这些日子一到晚上就主动去照顾少爷和姑娘,原来是为了这个。 旭宝则是眼巴巴的瞧着,然后突然高兴起来。 果然弟弟最喜欢我。 于是他迈着开心的步子溜达回了屋里,把夜壶摆好,然后重新爬上床睡觉,脸上一直是笑呵呵的。 而祁昀经过了努力后,龙凤胎终于开了窍。 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的学会了喊娘亲,后来回了喊爹爹,紧接着便能记下很多字,开了一次口后面就容易多了。 哪怕之前旭宝喊娘的时候叶娇开心过一阵,可现在看到他们喊自己,叶娇依然高兴,一左一右的抱着,每人脸上亲一口,笑的眉眼弯弯。 而祁昀也丝毫不介意他们先喊娘后喊爹,反倒格外欣慰。 在祁二少眼中,叶娇便是世上最好的,两个孩子和他看法一致,果然是亲生的儿子女儿。 叶娇也多了个兴趣,便是教两个娃娃说话。 旭宝长了个过于机灵的脑袋,说的话,做的事,从来都是过眼不忘,基本叶娇说过一次的词他就能记得,而且能记很久,到后来根本就不是叶娇教他说话,而是要在说某些他不能听的话题时要捂住小家伙的耳朵才行。 龙凤胎却不同,他们都没有这般与众不同的记忆力,纵使宁宝聪慧,可记性是比不上他哥哥的。 而且宁宝有意无意的等着如意,只有如意学会说的话他才会跟着说,要是如意不会,他就不开口,只盯着如意看。 小如意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乐呵呵的,学东西常常是学会了这个就忘了那个,可这样却有趣得很,想不起来了就趴在叶娇怀里撒娇,一口一个“娘亲,如意乖乖”的哄,弄得叶娇每次都眉开眼笑,对于陪他们学说话的这件事就格外热衷。 这天石氏和华宁都到了祁家,叶娇也没舍得离开孩子,而是带在了身边。 如今,华宁成亲,石氏和离,虽然一个是成了姻缘一个是一拍两散,可是对她们来说都是要放鞭炮的好事。 日子稳定了,联系也就多了起来。 华宁本就是公主之尊,锦衣玉食,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烦心事儿,如今又得偿所愿,自然是日日欢喜天天开心。 石氏虽孤身一人,但她能离开温家那个牢笼就是天大的喜事,日子就如同新生一般,如今想着过去的时候就恍如前生一般。 而最近华宁和石氏有了联系,是因为石氏的果园经营不错,扩大了些,外面有祁家的水路做倚靠,里面则是有华宁出面撑腰做销路,石氏的银钱越来越多。 其实石氏心里清楚,华宁对自己的这个好多半是看在石天瑞的面子上。 但是这又如何?哥哥嫂嫂有本事是好事,她作为亲妹,自然是为了他们高兴的,现在华宁的态度恰恰证明石天瑞的前途不可限量,高兴还来不及呢。 今日石氏来的时候提着一篮子葡萄,华宁则是拿了糕点,瞧着太阳正好,他们便去了花园里,坐在石桌旁,旁边摆着龙凤胎的小床,铺了厚厚的垫子省得他们摔。 如今的宁宝和如意都已经能站起来了,颤巍巍的还能走两步,但是走的很不稳当。 寻常练走路就在毯子上,旁的时候还是要把小床搬出来,以免他们伤到自己。 而在她们剥葡萄的时候,如意就站在小床里,抓着栏杆,眼巴巴的看。 宁宝却是坐得端端正正,伸手扒拉着毛线球,看着球从这边滚到那边,再滚回来,自己玩儿的高兴。 叶娇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入口便是满口甜香,她立刻笑起来,道:“这是好吃的,孩子能吃吗?” 正在拿着银签子挑葡萄籽的石氏忙道:“不能直接吃的,这葡萄软滑,个头有大有小的,小孩子万一咬不碎就咽下去容易噎到。” 一旁的莫婆子也连连点头,她照看的孩子多,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华宁则是有主意:“那便弄碎了,用勺子喂便是了。” 叶娇点了点头,小素忙让人去取碗勺。 石氏将手上剃了籽的完整一颗葡萄肉放到叶娇的碟子里,又拿起了另一颗,眼睛却是朝着周围瞧了瞧,问道:“怎么只看到宁宝和如意,旭宝呢?” 叶娇把葡萄吃了,闻言回道:“旭宝读书呢,估摸着过会儿就能过来。” 华宁闻言有些惊讶:“他才多大的孩子,怎么就要读书?” 叶娇却觉得没什么奇怪的,笑眯眯道:“旭宝喜欢便是了,左右读书也有伴,他过得舒心就好。” 一旁的石氏听了这话,不由得笑起来,眼睛里有羡慕,但也只是羡慕罢了。 她虽然不曾生育,但也是照顾过孩子的。 当初孙氏生三儿子的时候产后虚弱,她虽不喜孙氏,但到底是为人正妻的,还是命人好生照看孙氏,自己则照顾过一阵孙氏的孩子。 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在她这里养了不过三个月就白胖了起来。 石氏把他养得好,也很尽心,学了不少照顾孩子时候要知道的事情,后来孙氏把那孩子要走的时候还伤心了一阵,可等那孩子略略长大了些,瞧见她就喊她坏女人,石氏却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当时石氏自己都觉得奇怪,是不是自己冷情冷心。 如今瞧见这两个娃娃,她却发自真心的欢喜,再想想当初这事儿,才明白不过是她那时候就对温家绝望,毫无情意,这才能心冷似铁。 就在石氏沉默的时候,旭宝已经跑了来。 看到叶娇手上捏着葡萄,旭宝立刻松开了莫婆子的手,小跑着到了叶娇身边,伸手紧紧抱住叶娇的小腿,眼巴巴地抬头看,声音柔软:“娘。” 叶娇低头看了看他,笑着道:“旭宝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旭宝乖巧回道:“做完了的,写了三个字。”说着,伸手从莫婆子那里把写好的大字拿过来给叶娇展示。 像他这般的小儿多是不会写字的,要不然就是在沙盘里练,不过旭宝聪慧,本就认字早,养的也好,身上有些力气,冯秀才这才教他用毛笔。 不过写字是力气活儿,各种姿势都要端正,也是累的,冯先生每天只让旭宝写三个,不然写多了怕这孩子坏了骨头。 可这三个字一摆出来,石氏和华宁就是一通夸。 对待孩子总是有无限耐心,他们也是一样,如今瞧见旭宝写了字,纵然只是简单地“一”、“人”、“日”,认都认不太出来,但能拿起笔就是极好的。 只有叶娇微微抿紧嘴角,许久没有开口。 因为她发现,自家儿子这个字,有点圆…… 不管是因为力气小拿不好笔还是无意写成这样的,叶娇都觉得小胖墩和自己写的字有点像。 小人参很疑惑,为什么旭宝记性像了相公,这写字却不能和相公一样呢? 想来晚上要和相公说说,等以后要让冯先生专门教教旭宝写字才好。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鸡鸣声。 这已经是寻常事儿了,叶娇见怪不怪,就连三个孩子都没有反应,倒是华宁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看,问道:“这都下午了,怎么还有公鸡叫?” 叶娇笑了笑,用帕子擦擦手,嘴里道:“那是小黑,我们从老家带来的大公鸡,很是威风的,平时早上叫的准时,不过性子活泼了点儿,有事没事的就会喊一声,倒也不难听,就由它去了。” 一旁的小素微微低头,心里很感念叶娇的体恤。 华宁也记起来了那只黑鸡,并不是因为见过,而是因为叶娇房中有不少公鸡毛做的物件,什么纸鸢啦毽子啦,上次华宁还收到过叶娇送来的五六个鸡毛毽子呢。 她不由得笑道:“这只公鸡你养的可真好,那毛鲜亮的,毽子我踢了好一阵子都不掉毛呢。” 而石氏正将葡萄肉放到小碗里捣碎,闻言不由得道:“这小黑多大了?” 叶娇倒没计算过这个,扭头看向了小素。 小素忙道:“还有七八岁了。” 石氏“咦”了一声,她出身贫寒,小时候也是养过鸡鸭的,对这些自然清楚,便道:“寻常公鸡不过三五年寿命,强点的五六年,你养的这个真真长寿。” 叶娇没想到小黑除了长毛像是割韭菜,拔掉一茬又一茬,居然还能活这么久,着实是神奇。 要不是在这里她从未见过精怪,真的要觉得这小黑会成精呢。 而一直没有被理会的旭宝却有些着急。 他不是个吵闹的孩子,只抱着叶娇的小腿晃了晃,在叶娇看过来的时候紧紧地盯着叶娇手边的葡萄肉,嘴里糯糯的道:“娘,疼疼旭宝。” 叶娇最爱听的便是这四个字,每次旭宝说了,她都是无有不应。 不过刚刚石氏说的话她也记得,便把葡萄肉掰开了,一块块的喂到旭宝的小嘴里去。 另一边,石氏也弄碎了葡萄肉,用银勺喂给已经盯着看了好一阵的如意。 如意笑眯眯的张嘴等着,宁宝见状,也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栏杆旁边,水亮的眼睛眨了眨,便跟着张嘴等。 于是石氏就发觉,这两个孩子格外默契,一个吃一个等,喂完了这个还有那个,总让石氏觉得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可她乐在其中,一边喂一边笑,笑容明媚的很。 原本华宁想要上手帮忙,但是瞧见石氏笑起来就止了心思,只管自己剥葡萄吃,并没有开口。 或许一开始华宁接触石氏是为了石天瑞这层关系,但是交往至今,她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这人,也心疼她的坎坷。 石氏是个能忍的,靠着忍在温家活到现在,也靠着忍,憋住了所有火气,不给温家透露一丝一毫,这才能在离开后笑着看温家倾覆。 这心思很重,也很深,华宁甚至知道石氏私下里给温家的那把火里加了不少柴。 只是华宁从小看多了后宫里的你死我活,反倒欣赏能为自己筹谋的女子。 如今瞧见石氏终于能欢喜起来,便觉得欣慰。 果然小娃娃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石氏则是很快就和龙凤胎混熟了,如今已经心境开阔的石氏身上已经没了之前半死不活的颓废模样,说起话来都是温和的,葡萄又甜的很,龙凤胎自然是喜欢的。 等离开前,他们已经能喊石氏“姨姨”了。 石氏自然是舍不得他们,只是她还要再去果园那里转转,便先告辞离开了祁家。 毕竟是自己以后赖以生存的产业,紧张些也正常。 华宁则是留在了祁府,准备和叶娇叙叙旧。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华宁微微皱眉,一双凤眼朝着院墙那边看去。 叶娇倒是自在,一边吃糕点一边道:“不碍事,该是隔壁又闹起来了。”而后叶娇对着莫婆子道,“你去打听打听,若是有事去告诉相公,无事的话就不要管了。” “隔壁?”华宁愣了一下,而后记起来,“你说温家吗,他们怎么还没搬走。” 叶娇浑然不在意,道:“相公说不急,早晚要走,不急在一时。”而后她又咬了一口,“华宁你这是什么点心,真好吃。” 华宁也就不再多问温家的事情,转而笑着回道:“栗子糕,你若是喜欢我便让人多做些给你送来。” 叶娇立刻点头:“行啊。” 这个时候,莫婆子走了过来,对着叶娇行了一礼后道:“二少奶奶,打听出来了。” 叶娇嘴里含着栗子糕呢,不好开口,华宁就顺手把旭宝抱起来放到腿上,帮着叶娇问道:“好事坏事?” 莫婆子也拿捏不准,便道:“隔壁家的事情,左右不会是好事的。” 叶娇的眼睛立刻看向了旭宝,华宁心领神会,知道小家伙聪明,记东西快,不能让他听到这些,于是华宁就伸手捂住了旭宝的小耳朵,这才道:“现在好了,说吧,何事。” 莫婆子立刻道:“是隔壁议亲呢,被孙姨娘知道了就吵闹不休,结果一个不小心跌了跤,把孩子摔没了,这才乱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对于温家事,叶娇还是有些在意的。 倒不是多关心他家的兴败,终究小人参在乎的人便是自己身边的,对旁人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真的让叶娇在意的是他们什么时候能搬走。 如今天气渐热,也该给石头新划院子了。 因着叶娇的心思,小素和莫婆子多多少少都会对温家的事情上心些,左右住得近,打听消息并不困难,知道的也周全。 不过听莫婆子的话,叶娇就知道接下去的话题怕是不好让孩子们听,便道:“先送他们回去,”而后叶娇抱过了旭宝,在他脸上亲了亲,笑着道,“旭宝和弟弟妹妹一起玩会好不好?” 旭宝对于什么温家冷家的事情根本不在意,听了叶娇的话,旭宝立刻点头,笑呵呵的下了地,对着宁宝和如意道:“来,哥哥给你们念书书去。” 宁宝没说话,如意则是刚说了一声:“不……”然后就被旭宝拿了球塞进怀里。 如意是个活泼的,忘性大,看到布球就忘了刚刚想说的话,乐呵呵的抱着玩儿,也就没注意到旭宝笑眯的眼睛。 一旁抓着毛线球的宁宝没开口,只是看了他们几眼,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趴在小素怀里闭眼睡了。 等小素和几个婆子带着孩子们离开,莫婆子才道:“之前温家议亲,说了个人家姓张,并不是京城人士,有个和离在家的四姑娘,那四姑娘说是和温家老爷一见如故,互许终身,这便要下聘了,结果被孙姨娘知道,才闹起来。” 叶娇眨眨眼,觉得什么温老爷四姑娘的听着乱糟糟的,她也不准备理清楚,只问:“他们可要搬走?” 莫婆子点头,道:“是要搬的,温老爷为了聘礼已经赊出去不少物件,大约便是这几天了。” 叶娇闻言就笑起来,而坐在一旁的华宁则是心如明镜,心里想着温家当真是傻到头了。 或许外人觉得身为皇亲国戚平日里都是高来高去,定然是瞧不上普通市井的生活,也对京城里面寻常商贾的事情不做了解,却不知华宁知道的比寻常人多的多。 她如今要什么有什么,挂心的无非就是叶平戎的前程。 从一开始华宁就盯上了石天瑞。 石天瑞很快便要回京,这人定会受重用,华宁对石氏也多有关怀,自然会摸清楚温家的底细,省的这户人家以后给石天瑞添麻烦。 现在听到这事,华宁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回去以后要好好探听一番,早点打发了温家,总好过他天天碍眼。 而在温家,温敏松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他现在也是焦头烂额。 已有三子的温敏松原本不太在乎孙氏这次的孩子,可是因为孙氏怀胎,他哪怕知道了孙氏私自挪用了家里的银钱也不能发作,那肚子倒成了挡箭牌,留着孙氏让他膈应。 也因此温敏松笃定了不能让孙氏做大,而且他也确实像是石氏想的那样,不愿意为了扶正妾室去坐牢,故而带着心思另娶他人。 张四姑娘便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他生活的。 她的年纪比温敏松略小些,可是比石氏大了不少,以前结过亲,后与夫家不睦便和离了。 初见时,这张氏的马车陷在了泥坑里,温敏松让人帮了忙,一来二去便熟识,温敏松瞧着张氏说话细声细气,纵然生的高壮,却很是单纯温婉,又见张家是富庶人家,便起了心思。 温家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他算不上喜欢张氏,可他娶亲从不是为了喜欢,而是看重张氏背后的利益。 哪怕心里嫌弃张氏结过亲又没有窈窕身段,可他还是故作深情,时不时的送点物件,出手阔绰,在张家面前表现的很是大方。 而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后,温敏松就想要让人上张家提亲,借此得到张家助力来救自家铺子。 他的算盘打的噼啪响,谁知道孙氏在这个时候给他找事情。 孙氏躺在床上,摸着自己已经平摊下去的小腹,脸上愣愣的。 她做过蠢事,也恨死了石氏,但她到底没碰过人命,也不曾有过什么坎坷。 掉了孩子,怕是她这辈子到现在为止最大的坎儿了。 在石氏在的时候,孙氏其实没吃过什么苦,因着石氏方正,又不得温敏松喜欢,孙氏撒娇卖乖总是能得了好处,日子比谁都好过,谁能想到石氏走了,头上的大石头挪开,孙氏才发现这个温家原来离了石氏并不是朗朗青天,而是一片阴霾。 扭头去看,她看到的便是温敏松有些冷淡的目光。 孙氏下意识地软了声音:“老爷,我……” “郎中说你无事,静养便好,最近就不要出去了,省的平白招惹是非。”说完,温敏松就要离开。 孙氏赶忙坐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不舒服,就要下床去拦他,被一旁的婆子摁住了之后孙氏也不敢多动,只能凄然喊道:“老爷,我知道错了,以后定然不会再动家里一分一毫的银钱,只求求你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上……” 温敏松微微皱眉,扭头看了她一眼,道:“我就是因为孩子们这才没有把你处置了,你挪动的那些钱都送去了你娘家,若是我把你娘家告上衙门,只怕要关进去的人不在少数。” 孙氏一下子没了声音,噤若寒蝉。 温敏松则是接着道:“我如今对待你已经是顾念情分,可你还把我的孩子跌没了,让你反省也是应该。” 孙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张张嘴,声音都有些哑:“老爷,这孩子也是我的啊……我是他的娘亲,他没了,我怎能不心疼?” “若是心疼,你便不会这么疏忽地对待自己了。过几日我就要办喜事,你就留在屋里好了。”温敏松说完,就抬步离开。 孙氏则像是头一遭认识这个和自己相携半生的男人似的,从骨头缝里冒冷气。 以前只觉得温敏松只看重银钱,这是好事,若非如此,石氏那般好像貌好脾性的早就把自己压下去了。 可现在,孙氏才知道,这郎心如铁到底是多可怕的事情。 最终温敏松还是娶了张氏,却没有能真的挽救回他的生意。 因为直到张氏进门温敏松才知道,这张氏不是省油的灯。 张氏原本就是嚣张跋扈的脾气,还在闺阁的时候就格外霸道,嫁了人后愈演愈烈,一直到和夫家和离也没能收敛,这一遭原本是张家想要借着温家的势进京城,而张氏则是瞧着温敏松温文尔雅好拿捏,这才装样子诓骗他娶了自己。 没想到真的拜了堂,过了不到半月,两人装出来的皮就掉了个干净。 温家并非是什么京城富户,反倒欠了一屁股的债。 而张家也不是真心实意帮温敏松渡过难关的,见利用不成就不再管他了。 张氏更是恨温敏松之前骗她,哪怕她也是骗了这人,可是张氏的脾性根本想不到自己的错处,只能想到温敏松的错。 偏她已经是二嫁,若是再和离只怕娘家都不好回,就只能先认下来。 认归认,张氏却不想再忍了。 于是之前压住的脾气又冒了出来,张氏直接把还没装习惯的温柔样都给扔了,天天变着法子收拾温敏松。 她可不是石氏那般没有娘家倚仗的,也不像孙氏那般蠢钝如猪,张氏有心眼也有盘算,做事情够狠够绝,甚至能下手打温敏松的巴掌! 张氏力气大,温敏松毕竟养尊处优,年轻时候爱玩,败坏了身子,竟是打不过张氏,常常脸上挂彩。 可他也不敢休妻,因为张氏的嫁妆拿出来了一部分填了温家的窟窿,休妻只怕就没有这种便宜了,温敏松只能忍。 张氏动不动的喊打喊杀,他忍了。 张氏把关起来的孙氏磋磨致死,他也忍了。 可是张氏找了几个妖妖娆娆的女子缠住了他的三个儿子,温敏松终于坐不住,想着要和张氏清算。 结果就在这档口,张氏有了身孕,还用钱保住温家最后两家铺子,温敏松一下子又没了和她鱼死网破的勇气。 他挣扎了几天,却还是听之任之。 可是这宅子是住不下去了,不仅仅是祁家催债催的急,他不得不把宅院出让,还因为隔壁就是祁二一家,自己这里鸡飞狗跳,人家那里却是岁月静好,温敏松着实是没办法接受这种落差,只想着早早躲开。 而这些事情叶娇都不清楚,她现在沉迷于摆弄药材花和逗龙凤胎说话,隔壁的风风雨雨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反倒是身处京郊果园中的石氏对这一切都知悉的一清二楚。 就在这天夜里,有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步履匆匆的赶到了果园中,等摘掉了兜帽,赫然是温敏松的妾室秋娘。 秋娘本是舞姬出身,后来做了温敏松的妾室,一直安分守己,因她知道自己不是孙氏那样的贵妾,若是惹了主人家不高兴,贵妾不过责罚,可她这样的却可以直接卖掉的。 石氏在的时候还好说,但换了张氏后,秋娘怕自己也被像孙氏那样磋磨死,就转头抓住了石氏当自己的救命稻草,事无巨细都会告诉她知道。 这次她也详细的把温家事告诉了石氏,而后道:“明日温家就要搬走,那宅子便会抵给祁家了。” 石氏神色淡淡,端着茶盏,瞧着里面浮起来又沉下去的茶叶,开口道:“你想办法,让温家把日子挪一挪。” 秋娘听了,脸上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可不等她开口,石氏又摇头:“罢了,那张家娘子霸道,你若是做点什么事情只怕她会心里厌弃,以后你想要离开怕是更难了。” 秋娘连连点头,脸上有了些希冀神色。 石氏则是让婆子递给了她一个木匣,沉甸甸的,秋娘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匣子银锭,捧在手里,少说也有百两之多。 石氏笑着看她,道:“银票兑换不易,还不如现银来的好用。只管拿着,你找机会同张氏哭诉,只说想要活路,再把之前我让你偷的温敏松的账册给了张氏,她会让你走的,这些钱足够你过日子的。” 秋娘立刻有了笑,而后又犹豫了一下,问道:“夫人,她……真的能让我走?” 石氏点了点头,安抚一般的放缓了声音:“孙氏碍了她的路,这才丢了性命,可你处处谨慎小心,还没有子嗣,她没必要为难你,谁都不是天生喜欢杀人的,只要你乖巧些,她会点头的。” 秋娘这才安了心,跪下来给石氏磕了个头,这才重新穿上斗篷离开。 婆子则是去关了门,而后快步走到石氏身边,道:“主子,温家那脏心烂肺的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吧?” 石氏脸上已经没了笑,声音浅淡:“不会的,过了明日,就一切尘埃落定。”而后石氏又扯了扯嘴角,“我到底还是没看透他,以为他还能有些人性,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正房妻子被他当外人,宠爱多年的妾室也能弃如敝履,这就罢了,可是温敏松居然能坐看三个孩子都被张氏带上歪路! 为了他自己,温敏松就连儿子都能舍弃。 虎毒尚且不食子,着实是禽兽不如。 只是婆子心理上有疑惑,不太明白明天是什么日子,她也不知道石氏到底在背后给温家扎了几把刀。 但这婆子跟着石氏的日子久了,即使之前蠢笨,现在也能学出点东西来,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便压下了所有念头,伺候石氏就寝。 等到了第二日,温家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东西搬家。 哪怕温家衰败,可是这些年来攒下来的家底还是有些的,既然要搬走,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留下。 况且温敏松恨祁家恨得牙痒痒,因着人家背后有公主驸马撑腰他不敢做什么,但这个家温敏松恨不得把野草都挖了带走,漆了的墙皮也要刮掉,半点不想给祁家留。 却不知隔壁的叶娇知道了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气,反倒欢欢喜喜的对着祁昀道:“相公,他们走了以后我们怎么办?” 祁昀笑着在叶娇的脸上亲了一下,拥着她缓声道:“你想怎么做?” 叶娇想了想,脑袋里却没有什么规划。 小人参只觉得突然能把家扩大一倍格外欢喜,但是要让她能把一切都说的头头是道还是有些为难了。 于是叶娇只能掰着手指头道:“要种些树,桃树梅花树都要的,之前家里都有,瞧着也好,这次补上,我还要个凉屋,快夏天了,孩子们也怕热。哦对,还有给孩子们都建个院子,过些年他们都要住进去的。” 祁昀笑着点头,一一应了,扭头就对着铁子道:“等他们走了,就找人把墙和里头不该有的都推了重盖。” 铁子很想说这样有些浪费,毕竟寻常人买房子也就是把里面的装饰换一换,没有说重新盖的,这兴了土木是要费不少银钱,寻常人家都不会这般做。 但是铁子又想到,这凉屋要引活水,这种树要开新院子,听起来简单,却都是要费些力气的活儿,倒不如全推平了呢。 至于钱……二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 于是铁子立刻拱手应声,而后就叫人带上东西,准备等温家走了以后就去拆房子。 叶娇则是稍稍按耐住了兴奋的心情,剥了颗葡萄,想要放进自己嘴里,而后手上微顿,把已经凑到嘴边的葡萄肉递给了祁昀:“相公,你吃。” 祁昀也不客气,张嘴就含住了葡萄肉,不其然舌尖碰到了女人的柔软指腹。 纵然祁昀寻常身上比起常人略凉些,手脚也总是冷冰冰的,但是嘴唇总是有些热,这葡萄是凉水浸过的,弄得叶娇手指也凉,这么一冷一热碰到了,小人参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她立刻收回手,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自己的葱白指尖,不太明白为什么刚刚要抖那么一下。 可等叶娇抬头看祁昀的时候,却瞧见男人的耳朵已经红了一片。 叶娇想问问他怎么了,祁昀则是想要扯开话题驱散掉脑袋里白天不该想的事儿,但没等他们说话,铁子就急匆匆的走了回来。 还没开口,就看到了祁昀正神色不明的盯着他看。 铁子愣了一下,接着就看到小素在对着自己使眼色。 怎奈铁子生了个聪明脑子,偏偏碰到小素就变得蠢笨,见小素看自己,铁子居然傻呵呵的笑起来,连要说的事情都忘了。 还是叶娇有些好奇的问道:“铁子你怎么回来了?” 祁昀则是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说。” 一个字,就让铁子立刻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道:“二少爷,二少奶奶,是刚刚温家出门后,在街上正好对上了石知县进京的马车,耽误了些时候,后来温家老爷车舆的马不知道为何惊到了,翻了车,摔了人,这会儿正在大街上嚷嚷着叫郎中呢。” 叶娇之前是收到过郑氏的信,知道石天瑞和郑氏两夫妻近期要进京,却没想到赶在了同一天。 居然还惊了马? 小人参心里还是记着郑氏的,便道:“石知县和婉盈都没事吧?” 铁子还没开口,坐在叶娇身边的祁昀就道:“放心吧,他们定然没事。” 叶娇一愣,而后见铁子点头,她便惊讶的扭头看向了祁昀:“相公是怎么知道的?” 祁昀笑了笑,心里则是想着,因为他明白石天瑞和郑氏的品性,这才能猜到。 什么惊马啊,摆明了是给石氏出气,这才给温敏松找晦气罢了。 而能做出这种当面找不痛快的,只怕不是石天瑞,那人有脑子有谋划,但是满脑子家国天下,做事堂堂正正,最是方正的人,做不出来的,便只能是郑氏。 她本就是勋爵之女,如今回了京城,就是到了自家地方,看谁不痛快就能折腾谁,半点犹豫都没有。 祁昀甚至觉得自己以后不用再折腾温家了,毕竟温家身上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都拿到了手里,旁的也他没什么相干。 左右郑氏和石氏有的是气要往他身上撒,祁二郎便不会在做什么,这温家就让她们出出气也好。 只是这些祁昀都没有和叶娇明说,而是故作高深的笑着道:“我不仅知道他们无事,我还知道他们马上就要登门了。” 铁子一听,便觉得这不是什么难猜的。 这里是东城,多是商贾之家,石知县进京述职定然不会住在这里,会过来自然是为了到祁家拜访的。 只是小人参想不到这些,她眨眨眼:“登谁的门?” 祁昀淡淡笑道:“自然是咱们家的门。” 而就在这时,有小厮跑过来道:“二少爷,外面有位姓石的人带着妻儿,说要见二少爷和二少奶奶。” 叶娇一听,眼睛就亮起来。 等小厮离开,叶娇就抓着祁昀的手晃了晃,声音里带着欢喜:“相公又说中了,真厉害!” 祁二郎享受着自家娘子的崇敬目光,而后起身拉着叶娇去了前厅。 果然,到访的是石天瑞和郑氏。 数月不见,石天瑞瞧上去却与当初大不相同。 在地方为官和在京城里做官不同,很是锻炼人,当京官接触的多是权贵人家,但外任后才知道百姓疾苦。 石天瑞是苦日子出来的,但是做官之后的心性却会变化许多,此次回京,他瞧着依然儒雅端方,却多了不少沉稳内敛。 见了祁昀,石天瑞有不少话要和他说说,叶娇则是没心思旁听,拉着郑氏去了后堂。 走廊上,郑氏挽着叶娇,略略打量着她,而后笑道:“数月不见,娇娘还是这般清丽窈窕,当真让人羡慕。” 叶娇则是轻轻地握了握郑氏的手腕,感觉这人身子康健,也翘起嘴角:“婉盈你也是,健康的很,也没胖。” 这话说的简单,却直接,莫名的让郑氏觉得亲近,心里想着娇娘果然还是那个娇娘,一点没变,刚刚有的一点生疏也没了,郑氏笑着又凑近了些,道:“我这次还带了东西来呢,春兰的药铺最近得了几株药材花,她不知道功效,就让我捎来送给你。” 叶娇和董氏相识日久,自然知道董氏的意思,点点头,道:“等我瞧瞧,若是有我能认识药性的,自会写信过去告诉她的。” 郑氏全然没想过董氏还有这个意思,先是一愣,而后就笑的弯了眉眼。 而后郑氏便问起了孟皇后的身子。 她在闺阁中与孟皇后有旧,虽说不上密友,却是熟识的,之前一眼认出了孟皇后送给叶娇的玉如意这才能猜到她们的关系。 这会儿孟皇后有孕,郑氏为她高兴却也担心,便多问了两句,叶娇一一回了,还想着回头在给孟皇后送点药材花去。 总归是有用的,哪怕摆着好看都成。 而郑氏除了关心孟皇后,便是格外好奇叶娇的三个孩子了。 之前龙凤胎满月后,郑氏常来找叶娇,也很喜欢逗旭宝,等祁二一家上京后就没再见面,孩子一会儿一变,郑氏也是想念的紧。 奶娃娃谁都喜欢,特别是叶娇说龙凤胎已经能走会说以后,郑氏就格外想瞧瞧:“上次看他们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个,如今该是长开了,不知道是像娇娘还是像你相公。” 叶娇一边和她走向厢房一边道:“还看不出来呢,反正他们长得不太像彼此。” 郑氏笑盈盈的道:“我见过双胞胎,那是一模一样,不过龙凤胎多是不大相似的,但定然都是好看的孩子。” 小人参立刻点头,有些得意的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我和相公都好看的。” 郑氏看看她,到底是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叶娇的脸,在叶娇有些疑惑的看过来时,郑氏立马撂下了手,轻咳一声,同她一起推开厢房的门走进去。 而此时,如意正坐在毯子上,摆弄着手上的玩具。 这多是旭宝当初玩剩下的,并非是祁昀和叶娇不舍得给孩子买新的,而是这些都是旭宝的心意,他会把自己喜欢的分享给弟弟妹妹,瞧着他们玩儿就高兴。 如意这会儿拿在手上的是个布老虎,地上放着个小花狗,如意拿着布老虎去戳了戳小花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咯咯地笑起来,念叨着“喵喵汪汪,乖乖”,听得郑氏心里绵软一片。 而后郑氏扭头,就看到了坐着小板凳的宁宝,以及蹲在宁宝面前的旭宝。 旭宝手上正拿着一块奶糕,准备喂给弟弟,他还照顾弟弟嘴巴小,不好咬,特地把奶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递给他。 只是每次递出去之前,旭宝都要笑着喊一句:“弟弟,叫哥哥。” 宁宝往常不爱说话,可是有吃的时候还是乐意给旭宝这个面子的,乖乖的喊了声:“哥哥。”然后就张开嘴巴接到了一块奶糕。 可是若只是喊一声就罢了,偏偏旭宝来劲,笑眯眯的举起手:“弟弟。” “哥哥。” “弟弟?” “哥哥!” “弟弟!” “……” 见宁宝不出声了,旭宝就没有给他奶糕吃,小宁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旭宝,而在内室外头瞧着的叶娇和郑氏都没有开口,而是带着笑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下一刻,就见宁宝站起身来,看都不看旭宝,扭头就走。 旭宝以为弟弟生气了,正要追,就见宁宝站到了如意身后,伸手拍了拍如意。 小如意原本在专心致志的玩儿着布老虎,被拍了一下后有些茫然的扭头,就看到宁宝正盯着她看。 而后,宁宝指了指旭宝,对着如意奶声奶气的道:“妹妹,喊哥哥。” 如意和宁宝不一样,她很爱讲话,又活泼,立刻笑起来,脆脆的喊道:“哥哥!” 宁宝很满意,伸手拉着如意走到了旭宝面前,在旭宝茫然的目光里,宁宝戳了戳如意,如意就对着旭宝甜甜道:“哥哥。” 这一声,喊得旭宝一点脾气都没有,乖乖的把所有奶糕都给了弟弟妹妹。 看到这里,郑氏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叶娇也弯起了眉眼。 听到他们的动静,三个孩子都看过去,而后啪嗒啪嗒的跑过来。 郑氏一把就抱住了小胖墩旭宝,抱着问他:“旭宝认不认识姨姨?” 旭宝立刻点头:“认识的,姨姨给旭宝送过书书。” 郑氏先是惊讶,她送过书不假,可是这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却没想到旭宝还能记得这般清楚,当真是极聪明的。而后就笑着把旭宝抱进怀里,一阵心肝宝贝肉的喊,喜欢的不行。 而叶娇则是抱住了自家龙凤胎,摸了摸他们的小肚子,准备让人拿些米糊来喂他们。 就在这时,有人过来在门外道:“二少奶奶,石家娘子来了,就在前厅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叶娇和郑氏到前厅时,石氏已经和石天瑞坐在一处说话了。 这是石天瑞离京后头遭回来,许久未见,石氏瞧见他便是泪水涟涟,声音哽咽,半点没有平时的沉稳干练。 石天瑞瞧着她又心疼又歉疚,当初石氏出嫁时,他还是个秀才,不曾拿到能傍身功名,当时觉得温敏松待石氏好,石氏也一颗心放在了温敏松身上,石天瑞这才点了头。 后来石天瑞中举,温敏松对待石氏便越发好起来,谁能猜得出那是个批了皮的白眼狼。 一直到石天瑞离京,他都不知温敏松竟是如此行径。 偏石氏嘴巴严,觉得石天瑞被贬出京日子不好过,就不曾诉苦,石天瑞离京城千里之遥,竟是半点不知。 如今石天瑞也是阵阵后怕,他是个惯会把错处往身上揽的脾性,此时瞧见妹妹哭个不停,石天瑞紧紧咬着牙,觉得都快把嘴里咬出血来,终说了句:“秀儿,你放心,哥哥定不会放过那个畜生,你如今……也是哥哥的过失,哥哥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爹娘。” 石氏却摇摇头,她知道石天瑞的难处,况且错的是温家,她没有找自家嫡亲哥哥寻仇的道理。 只是这些话石氏憋在嘴巴里,却没能说出来,着实是哭的狠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叶娇见状,便将抱着的如意放到了小素怀里,而后快步走过去,坐到了石氏身边。 她不曾见过这人哭成这样,哪怕是之前一身死气的时候,石氏都是淡淡的,从未如此激动,如今这样让叶娇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石天瑞。 石天瑞本就心里有愧,被叶娇一看越发难受,直接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声音顿住,扭头看向了郑氏。 郑氏自知石天瑞心里的难过,而郑氏自己也是真心想与她同住,再加上石氏与叶娇和华宁长公主都有情分,自然是越亲近越好,便道:“你妹妹就是我妹妹,该互相有所照应才是。” 石天瑞眼睛里带出了感激,对着郑氏点点头,而后看向了石氏。 但是就在石天瑞开口前,石氏又摇摇头,拍了拍叶娇的手示意自己无事,这才起身,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哑着嗓子道:“哥哥嫂嫂待我好,我知道的,不过如今妹妹自立女户,也有果园傍身,是能过得下去的,不敢再麻烦兄嫂。” 见石天瑞要再说什么,石氏却是看了看叶娇,伸手挽住了她。 石天瑞这才想到自己现在还在祁家,自家家事总不好闹到人家眼前,便先耐住了心思,对着祁昀道:“我一时失态,还望二郎莫怪。” 一直没有开口的祁昀这会儿正抱着宁宝,闻言便道:“不妨事,石大人兄妹团聚是喜事,一时忘形也是人之常情,”掂了掂怀里的宁宝,祁昀看着石天瑞道,“石大人对我家帮扶甚多,不若留下吃个便饭?” 石天瑞也整理好了心情,笑着道:“那就劳烦二郎了。” 用饭时,没人再说起刚刚的事情,而是笑着说些趣事,再加上三个奶娃娃也凑上来要人喂,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 等用过了饭,石家人离开,石氏也是跟了去的,显然是有不少话还要同石天瑞详谈。 叶娇则是在他们走后对着祁昀道:“映秀当真要和他们住到一起?” 祁昀则是让人先抱着旭宝去哄着睡,龙凤胎他和叶娇一人抱一个,哄着两个小家伙喝了水以后祁昀才道:“不会的,他们兄妹定然不会住到一个门里头去。” 叶娇眨眨眼:“为何?” 祁昀拿了帕子给两个孩子擦了擦嘴角,眼睛却是看着叶娇道:“如今石氏立了女户,是能自己置办产业的,没有必要再去找石大人接济。况且人与人相处便是如此,各自婚嫁后便是两家人,哪怕都是真心实意的亲近,却也不能总是住到一起,离得越近龃龉越多,还不如隔着些的好。” 对这些事情,小人参不甚明白,可她听得出来,石氏大抵还是要独居的。 祁昀接着道:“娇娘不用过多担忧,石氏是个聪慧性子,定是早早就想通透了,如今石大人来了,就有人给她撑腰,还有郑氏和华宁长公主在,她哪怕在京城里横着走都没人管的。” 叶娇见祁昀都说了这话,便松了心,脸上也有了笑,凑过去在祁昀的脸上亲了下,道:“怪不得你把旭宝支开,这些话可不能让他听见。” 纵使旭宝心思纯澈,却有个记性过于好的脑袋,听到什么都能记住,这些人情世故的还是要避开小孩子,省的早早学去了乱了心性。 祁昀则是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看到宁宝正瞪着一双干净的眼睛盯着祁昀看。 祁二郎这才意识到,自家大儿子是躲开了,这里可还有个二儿子呢…… 论聪慧,宁宝一点都不输给旭宝,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祁昀便伸手捏了捏宁宝胖嘟嘟的脸蛋,问道:“宁宝看爹爹做甚?” 宁宝眨了眨眼睛,没回答,而是扭头就抱住了叶娇怀里的如意,怎么都不撒手。 如意和宁宝一直没分开过,打从娘胎里开始就在一处,自然亲近,感觉到哥哥抱她,如意乖巧的昂着脑袋让宁宝抱,脸上还咯咯地笑,小手拍了拍宁宝的后背,很是欢喜的模样。 孩子毕竟小,学会说话也不久,祁昀是不知道宁宝在想什么,索性不再问,两个一起抱着送去了厢房,哄他们睡觉。 叶娇却没有跟着,而是去看了看郑氏拿来的药材花。 这些花都是董氏精心挑选的,大多她也看不出药效,这才摆脱郑氏给叶娇送来。 叶娇在还是小人参的时候见的花草甚多,这里的人不认得的他都知道的八九不离十,就算名字不一样,东西是一样的,那么药效也是一样的。 这次的药材花里依然多是滋补之用,就有一株,瞧着就奇特。 色彩妍丽,叶子细长,花朵竟是渐变的颜色,从红变黄,格外好看。 可是叶娇见了便认出这株药材花是暮晚兰。 色如傍晚霞光,花朵瑰丽却有毒,叶子则可以解花朵毒性。 而这花并非是能毒死人的巨毒,甚至可以入药,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但那是需要用其他药材来冲淡毒性才行,不然直接吃了,轻则腹痛,重则假死昏厥,呼吸停滞,耽搁久了就有性命之忧。 叶娇想要把这个花丢掉,但是想到自家相公的身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便改了主意,对着小素道:“把这株花单独养起来,周围围上,莫要让人靠近。”而后叶娇声音微顿,“小黑也别让它凑过去吃了,这花有毒,人都不太能扛得住。” 小素立刻道:“二少奶奶放心,我会小心的。” 叶娇点点头,就不再看转而让人去把其他的药材花从盆中挪出,移栽到花圃里。 其中对身子有益的叶娇便想着等他们再长大些就掐下几朵做成荷包,给三个孩子带上,以保平安,当下就先拿了一朵下来,交给了一旁的小素让她送去小厨房。 而后叶娇又叫了冯秀才来,拜托冯秀才把这些花大致模样画下来,等都画好,叶娇这才拿着一沓子画纸回了房。 刚一进门,便看到祁昀正在看账册。 时至今日,祁昀在京城内外的产业已经不少,瞧着都是零零散散的,也是祁二郎已经悄无声息的捏了好几处重要的地方。 京城里的酒,京城外的饭庄,还有水路陆路的运输,在边关的商队,这些随便拎出来一个就够普通人家吃一辈子的。 不过祁昀依然在慢慢发展自己有的这一切,特别是商队,这不仅仅是自己的产业,还有楚承允的期望,每次都带着任务的,祁昀自然不会懈怠。 现下他拿着的便是商队的账册,过些日子商队就要回来了,这次他们不用再去祁家老家,而是会在京城外面的庄子里卸货,靠着水路也方便些,不过在他们回来前祁昀就要先盘算好下一次出去要带些什么,一切都要早早的做准备。 不过在看到叶娇回来后,祁昀就将账册合上放到一旁,站起身来迎着叶娇走过去,笑着道:“都收拾停当了?” 叶娇笑眯眯的点头,眼睛则是左右看看,问道:“孩子们呢?” 祁昀同叶娇一起去洗漱,而后到软榻上坐下,一边拉过榻几一边道:“刚才玩了阵,后来我瞧着晚了,便让人带着他们去睡了。” 小人参有些疑惑:“之前旭宝还说想和我一起睡的,怎么,他改主意了?” 旭宝没改主意,他还是想同叶娇睡,可是祁昀把宁宝最近喜欢摆弄小木剑的事情透露给了他,旭宝立刻闹着要去和弟弟妹妹睡,生怕弟弟妹妹被忽悠的学了武,以后不能同自己在一处开开心心的念书。 只怕这会儿,龙凤胎还在被迫听自家哥哥絮絮叨叨呢。 不过祁昀并没有说清楚,只是道:“他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不好拘着。” 叶娇也没准备细问,她正拿着剪子剪掉烛心,又用银签子挑了挑,把烛光挑亮些,而后将手上拿着的一沓子画铺好,磨墨执笔,认认真真的开始写字。 祁昀探头看了看,下去又拿了个烛台过来,放到一处,嘴里问道:“娇娘这是写什么呢?” 叶娇没抬头,一边写一边回道:“春兰给我的药材花,我让冯先生帮我画下来,我在旁边注上名字和功效,回头让人带给春兰,省得她不认识用岔了。” 寻常这般认药的本事是极珍贵的,像是有经验的药铺郎中,除非是对着自家徒弟,否则谁也不会教。 可叶娇却能大大方方的告诉给别人知道,也是难得。 祁昀细想了想,左右董氏是自家药铺的掌柜娘子,这药材认清楚了才能济世救人,这是功德,也是善事,便没说什么,而是坐在一旁看着叶娇写。 不过瞧着瞧着,祁昀就看到了纸上的一堆圆圆的字。 叶娇旁的事情都学得快,领悟力也好,就是这些字数年如一日越写越圆,自成一体,格外好认。 祁昀见她写得慢,便道:“娇娘,可要我帮忙?” 叶娇摇摇头,依然专注的低头写,轻声道:“不用,春兰是知道我写的字是什么模样的,我写了她就认识,不会笑话我的。” 祁二郎则是侧身坐着,手肘放在榻几上,单手托着下巴,闻言笑道:“娇娘这字是有趣,自然讨人喜欢,没人笑话你的。” 叶娇写完了一张,撂到一旁,这才看向了祁昀:“三郎就说过我的字丑。” 祁昀笑着伸手帮她把纸整理了一下,淡淡道:“那是他眼光有问题,我想他现在不会说了。”若是还说,祁昀收藏的祁三郎的那十几箱子大字还摆在东厢房里,再添几箱子也是一样的。 不过叶娇却没有被祁昀的话糊弄,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写的字,觉得确实是与众不同。 相公说有趣,那是他看自己什么都好,但对着外人还是不要拿出去才是。 举着字端详,叶娇看着看着就有些发愁:“旭宝之前把他写的字给我瞧了瞧,也是圆的,不会以后也写成我这样吧?” 祁昀却不觉得这是难事,缓声道:“你放心吧,旭宝那孩子勤奋得很,想要练字是最简单的事,等他大一些,手臂有劲儿了,到时候一天三十篇大字,有个把月就能扳回来。” 叶娇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天三十篇?会不会太多。” 祁二郎看了看叶娇,回道:“放心吧,旭宝只会高兴,不会觉得多的。” 祁明念书,那是祁昀从小教的,旁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做,这才把读书当成了兴趣。 石头读书,也是祁昀开了第一步,因为祁昭和方氏的期待,石头便会耐着性子在这条路上好好走,要说喜欢也说不上。 可自家那个小胖墩不一样,他是发自真心的喜欢。 三十篇大字对别人来说是惩罚,但对旭宝,这叫奖励,他不仅不会难过,只怕还会高高兴兴的去写,少一篇都要闹的。 叶娇也想到了这点,嘴角弯弯的笑起来,开始提笔接着写。 祁昀则是去把外头桌上摆着的点心盘子端过来,里面是华宁送来的栗子糕,香甜软糯,带着栗子的甜香味道,细软绵滑,最近叶娇每天都要吃上两块的。 见叶娇专心致志的写着字,祁昀就伸手掰了一块栗子糕,喂到了叶娇嘴边。 小人参眼睛依然盯着纸,表情也没有变化,嘴巴却是自然而然的长开了。 一口叼走栗子糕,在嘴里抿化了咽下去,腮帮子鼓鼓的模样让祁昀不由得笑起来。 而后他又掰了一块喂给她,叶娇依然张嘴就吃。 很快,三块栗子糕就进了叶娇的肚子。 这时候叶娇也写完了最后一张,撂了笔,这才注意到祁昀正盯着自己笑。 小人参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而后便意识到自己的嘴里有栗子味。 她先是一愣,而后有些可惜。 祁昀不解:“娇娘觉得不好吃?” 叶娇摇头,小声嘟囔:“好吃是好吃的,可就是吃的时候我没琢磨出滋味就吃掉了,有些浪费。” 祁昀是个不太喜欢吃喝的脾性,也就理解不了自家娘子这种心疼是从何而来。 可他却觉得叶娇这会儿的模样有趣得紧,起身,走到了叶娇面前,微微低头,伸手就在自家娘子的脸上揉了揉。 叶娇哪里肯吃亏,站起来就去捏他耳垂,两人笑闹着倒在了床上。 不过这会儿还不能睡,叶娇又吃了栗子糕,哪怕刚才洗漱过现在也要起来重新漱口,不然会坏了牙齿的。 等收拾停当,重新躺下的时候,叶娇已经开始打哈欠。 祁昀则是抱着她,手轻轻地在女人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嘴里道:“旭宝是喜欢念书的,可我瞧着宁宝不是很喜欢,若是以后他真的想要习武可怎么办?” 并不是习武不好,而是读书取仕是如今大部分父母对儿女的期待,练武的着实是少。 叶娇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微微闭着眼睛,慢悠悠道:“他开心便是了,日子是自己的,想要做什么他们自己长大了自己定,我不会帮他们选的。” 祁昀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接着在叶娇的背后抚摸,声音里则是带了笑意:“娘子通透。” 但这一次祁二郎却没有得到回应,因为叶娇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神色安恬。 祁昀也合上眼睛,这一觉就到了第二天,醒来时天还未大亮,远处晨光熹微。 但屋子里却有个想忽略都忽略不到的气味。 祁昀往旁边摸了摸,感觉摸了个空,便坐起身,一边伸手撩开床帐一边道:“娇娘,你又炖了什么汤吗?” 可这次递到祁昀面前的却不是汤碗,而是黑漆漆的药。 满满一碗,带着熟悉的药香,上面还冒着热气儿。 祁昀抬头,就对上了叶娇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只听她道:“相公,吃药了。” 祁二郎伸手接过,先昂起脖子一饮而尽,而后才问道:“昨天喝过了的,今天怎么又要喝?” 因着他如今的身子已经康健不少,这药也是隔一天一次,昨天中午喝过的,按说今日本不是服药的时候。 换了旁人,他定不会入口,可是叶娇递过来的,就算是毒药他都喝。 叶娇则是把药碗放到一旁,坐到祁昀身边道:“这是昨天春兰送来的一株药材,固本培元,对身子好,只是花期短,再不用就要谢了,我便早早得让人拿去处理,今早才煎得。” 可就在叶娇说话的时候,祁昀觉得有些热。 这种热让他有些熟悉,低头瞧了瞧,祁昀立刻拉过被子把自己的腰盖住,眼睛看向了叶娇。 小人参却见怪不怪,笑着道:“不碍事的,固本培元,补肾益气,这样才是正常的。” 祁昀没说话,只是盯着叶娇看。 叶娇想问问他看什么呢,结果就被祁昀伸手拽过去,而后落了床帐。 帐子里,有细碎的声音传出来:“娇娘惹出来的火气,也该帮我散了才是。” 回应的是个清脆的声音:“嗯,好啊。” 这服药的效果很是明显,祁昀原本到了换季的时候便会手脚冰冷,这次倒是缓和了很多。 而在中间的那道墙推平了之后,原本属于温家现在属于祁家的宅子也开始热热闹闹的重建。 栽种树木,挪水搭屋,光是凉屋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才做成。 好在祁二郎不缺钱,只要是叶娇想要的,他都点头。 小人参无事的时候便去转一转,走一走,等到一切建造停当也已经入了夏。 京城里面少树木,夏日显得比在老家的时候炎热很多,好在凉屋盖得大,又有活水消暑,一家人便在这屋子里常住了。 如今叶娇不再像是去年那时候是双身子,现在一身清爽,冰鉴可以随便用,冰酪也能放开了吃,日子比哪年夏天都来得自在。 而在接近七月末的时候,祁明升了官,做了正六品的枢密副承旨,而枢密承旨是之前的状元萧元白,两人到底还是到了一个衙门里当差。 等升官的旨意下来之后,祁明就让六思到祁家,请自家二哥二嫂用饭,地方就定在了祁明自己的小院里。 寻常都是祁明过来吃,不过这次是祁三郎升官,在家里请客也是常理。 祁昀和叶娇并没有带上孩子,而是只带上铁子和小素便坐马车去了。 在马车上,祁昀问了句:“三郎请了谁?” 六思此刻正襟危坐,闻言立刻道:“回,回二少爷,三少爷只请了,请了一个朋友。” 祁昀微挑眉尖,道:“同僚?” 六思犹豫了一下点头:“算是吧。” 这让祁昀有些欣慰,之前他让祁明搬出去住就是因着想让自家三郎独立,总不能一直依靠着自己,他现在已经做了官,有了正经差事,也该有自己的圈子。 现在瞧着祁明已经能和同僚交好,自然是喜事。 只是祁昀猜不透这次祁明请的是之前和他关系和睦的郭家榜眼,还是未来要共事的萧家状元,索性不去多想,左右是喜事便是了。 结果刚进了祁明的小院院门,祁昀和叶娇立刻顿住了脚步,一眼就瞧见了在院子里头的葡萄架下撩着前襟踩着凳子伸手摘葡萄的楚承允。 站在一旁的叶平戎神色平静,但是细看上去便瞧得出他全身紧绷,时刻准备着在楚承允摔倒的时候过去躺下当肉垫。 听到门口有动静,楚承允扭头看到祁二夫妇,他的脸上立刻有了笑,道:“二郎来了,过来坐,这葡萄甜着呢。” 第一百七十章 第一百七十章 在看到楚承允的时候,祁昀就觉得自己左边的眼皮跳了跳。 寻常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虽没有什么根据,但很难说其中有没有些玄妙的道理。 只是对这会儿的祁昀而言,左眼皮跳仅仅是因为他被吓到了。 楚承允会出宫到祁明的院子里来,这倒还能理解,反正楚承允器重祁明,且这位皇上性子随和,以前就喜欢把祁明叫出去作诗作对,现在会过来祝贺祁三郎升官也算正常。 即使这个官是他升的,但祁昀明白楚承允是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于公于私全然不同,如今不过是私下里的交情,自然不妨碍君臣之礼。 真的让祁昀有些被吓到的是,楚承允居然会登高! 身为帝王,不登高不临危才是常理,如今楚承允却由着自己的性子踩着凳子去摘葡萄,要是摔了可如何时候? 他摔不摔祁昀无心去管,可是要是皇上摔在了自家三弟的院子里,罪过可就大了。 祁昀几乎是下意识的对着一旁的六思道:“过去,扶着些椅子,千万别……别让这位公子跌跤。” 六思赶忙应了声,小跑着过去要帮忙。 楚承允则是已经摘了一串葡萄,见六思过来,他扶着六思下了地,脸上带着笑道:“二郎不必如此担忧,我这不是好好的?” 祁昀却是面容端正,神色严肃,拱手道:“公子身份尊贵,不比寻常人,还是要谨慎为好。” 叶娇很少听到祁昀这般正经八百的说话,这让她有些好奇的看了看楚承允,便见楚承允脸上有些无奈,却还是道:“我知道了,二郎你也是和以前一样,芝兰玉树,脾性端方,就是有些死板了。” 祁昀却看着他道:“为天下苍生计。” 楚承允闻言,觉得祁昀是真的在劝诫自己,他便立刻把葡萄放到一边,也端正了神色,对着祁昀道:“先生大才。” 而后两人互施一礼,格外君子,看的一旁的叶平戎十分欣慰,想着要是以后楚承允能稍微安定些,也省的自己担惊受怕。 不过在他们说话时,铁子先垂下了眼睛,努力掩饰住了眼睛里面的无奈。 只怕是这个院子里,也就铁子知道自家二少爷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而仅仅是怕这位龙椅上坐着的人在这儿跌了碰了,会牵连到三少爷…… 可自家二少爷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自己的私心很好的藏起来,说出来的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铁子看了眼楚承允,觉得这个人的神色和当初给自家二少爷商队银钱时一模一样。 这样良善的好皇帝当真是不多见。 不过很快他们便不再提起此事,而是让人去把竹制桌椅摆到了葡萄架下。 六思将洗好的葡萄端上来,放到桌上,旁边摆着挑葡萄籽的银签。 祁昀同叶平戎见了礼,没有瞧见祁明,便问道:“大哥,三郎在何处?” 叶平戎压低了声音:“他在后院的井里凉了酒,说是要取上来同饮。” 祁昀不由的挑眉,他没想到祁明如今已经能饮酒了,分明之前自家小弟还是个闻酒味就会醉的,如今进了仕途倒是越发长进了。 而这里毕竟是祁明的院子,无论是身份尊贵如楚承允,还是作为兄长的祁昀,都没有让人去催促他,只想着等一等便是。 待坐下后,叶娇小心的往祁昀那边凑了凑,躲开了零星透下来阳光。 如今已经是盛夏时节,外面的阳光毒辣得很,葡萄架的阴影打出了一片阴凉,只是过往的风还是显得有些燥气。 祁昀自然的侧了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叶娇则是伸手扣住了祁昀的手。 虽然现在祁昀的手脚不似往年冰凉,可是比常人略低的体温还是让叶娇舒服了不少。 祁二郎低声问道:“娇娘可是热到了?” 叶娇老实点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祁昀便对着铁子道:“去把我带来的箱子拿下来。” 铁子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叫了人一起去抬,等搬进来后,铁子在几人面前打开,就瞧见里头是一个冰鉴。 这冰鉴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楚承允宫中自然是有,可是在官员家中不太容易见到,多是要有些家底的富贵人家才会用。 祁昀也不瞒着,直接道:“这是我之前得了的冰鉴,商队带回来了七个,我留在父母家中两个,自己用着一个,给三弟一个,给孩子们留了一个。” 楚承允算了算,道:“还有两个呢?” 祁昀原本是想把剩下两个卖掉,但既然碰上了楚承允,他就改了主意,淡淡道:“自然是要给公子的,”见楚承允惊讶,祁昀声音平缓,“公子出钱,我出力,方才有商队壮大,这本就是公子应得,无关于公子富贵与否,该是你的我便会给,至于如何处置便不是我要考量的事情了。” 一句话,就把楚承允的疑惑给打消。 即使他内心仁善,但到底是在其位,也就要谋其事,旁人无缘无故就要给自己送东西,任谁都会觉得其心不正。 偏祁昀说的义正言辞,看似半点私心都没有,再加上他在楚承允心中的形象过于无私,处处都是家国天下的,楚承允便道:“二郎说的是,”而后他看了眼祁昀,叹了口气,“你若是能做官便好了。” 祁昀则是露出了今日头一个笑容,开口道:“只要心怀天下,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再有数日,商队便会回来,到时候应该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楚承允记起来之前让商队沿途记录地图之事,虽然只是出去两趟,却已经能把之前许多空白的地方填补起来。 他不是个喜欢起兵戈的人,但是知己知彼方能平安长乐,这些自然是极宝贵的。 脸上有了兴奋神情,楚承允同祁昀说起了商队要准备的东西,祁昀则是趁机从楚承允手里要了不少便宜,楚承允都一一应了。 无论楚承允是否看出祁昀的心思,他都会答应,因为这商队能带来的好处远比付出的东西来得高。 而这些叶娇都不太注意,生意上的事情有祁昀在,小人参素来是不操心的。 这会儿小人参正瞧着铁子把冰块搬出来,叶娇瞧着这块不大不小的冰,她犹豫了一下道:“敲下来一块,剩下的放回去吧。” 铁子微愣,轻声道:“二少奶奶,我瞧着二少爷的意思是用这冰扇风的。” 叶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因着祁二不差钱,叶娇又畏暑,祁家用冰一直都很奢侈。 旁人只舍得用冰块做冰酪,一小块一小块的用,可是祁家用便是一大块搬出来,放在屋内,让人在旁边扇风,借此让屋子里凉风习习降低暑气。 夏天的冰金贵得很,舍得这么用的也就是祁二郎这样不拿钱当钱的。 这次祁昀带着冰鉴来,就是想着先给叶娇用的。 但小人参是记着刚刚祁昀说的话的,他说要给三郎一个冰鉴,那她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个就是要给祁明的。 叶娇可不知道祁昀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是祁昀说的,她都当真事听。 给三弟的物件便是自家相公的心意,这世上什么都便宜,只有心意是最贵的,小人参自然不乐意糟蹋,便道:“敲下来一块去让人做了冰酪,再敲一块放水里凉瓜果,旁的先放回去吧。” 铁子见祁昀没有反对,便应了一声,让人依着叶娇的话去做了。 祁昀在一旁听着,心里明白叶娇的心思,想了想,没开口,只是伸手握紧了自家娘子的指尖,嘴角微翘。 他的娇娘无论何时都记挂着他,就如同祁昀时时刻刻把叶娇挂在心尖上一样。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楚承允没发觉出祁二夫妇之间的温情,他这会儿满心都是等商队回来把地图画全了后要做些什么。 倒是叶平戎,多看了妹妹妹夫两眼,总觉得自家小妹和祁昀只要在一处,便是自己成了一方天地,处处都透着甜,就算他们不曾和彼此说话,但无时无刻不带着恩爱。 不过马上叶平戎就想到了华宁,他的神色也柔和下来,心里念叨着不知道华宁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等祁明回来时,楚承允摘下来的葡萄已经被吃了个干净。 好在楚承允还记挂着自家贤弟,给他留了两个。 这葡萄架的苗子便是石氏送来的,选的是果园里最好的品种,结出来的葡萄自然是香甜如蜜。 祁明倒酒出来的时候,祁昀让人给叶娇拿了冰酪,并没让她沾酒,而祁昀的眼睛则是看了看桌上的葡萄,又看了看杯中酒,神色安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桌上的菜都是秦管事送来的,虽然祁明的小厨房能做饭食,可是今日接待的是楚承允,祁昀自然不会让小厨房耽搁时间,直接让人去了饭庄里定了一桌席面。 秦管事没有多问,却知道祁昀说的郑重,自然不敢懈怠,让自家厨子把看家的本事都用了出来。 不过这些菜也就是叶娇和叶平戎吃的高兴,祁家两兄弟和楚承允都没太动筷子。 两杯酒下肚后,第一个趴下的便是祁明。 显然祁三郎还并没有能了解这杯中物的妙处,只是略喝了些就扛不住,脸上泛红,趴到桌上就睡。 祁昀显然没想到他是真的不会喝,愣了一下后,对着六思道:“去煮醒酒汤,还有端些吃的给他,一定让他吃完了再睡。” 六思应了一声,便急忙忙的扛着自家二少爷进了屋。 祁昀却发现楚承允没有跟进去,而是坐在那里,拿着筷子,笑着盯着他瞧。 这让祁二郎觉得奇怪,却没有直接问,而是依然沉稳的给叶娇剥虾壳,沾了沾酱料,这才放到叶娇碗里。 楚承允此次出宫本就是有事情要和祁昀说,现下有了机会,也就不再等,轻咳一声道:“二郎,我有一桩事情想要和你单独商量。” 此话一出,叶平戎便准备起身,还想要拉着自家小妹躲开。 叶娇有些茫然,筷子上还夹着虾仁。 祁昀则是站起身来道:“正巧我也有事情想和公子说一说,不如你我去书房里可好?” 楚承允想了想,觉得这事儿确实是要私下里说才好,便点了头,两人一起去了祁明的书房。 叶平戎见状,便重新做回去,松开了叶娇的手,见自家小妹一脸疑惑,忙安抚道:“娇娘你接着吃,不用管他们。” 叶娇却是撂了筷子,有些担心的看了眼书房方向,而后看向了叶平戎问道:“大哥,他们是要说什么事情?” 叶平戎跟着楚承允年深日久,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只是楚承允没有点名可以告诉旁人,叶平戎就只能从头到尾故作不知,偏现在问他的是叶娇,叶大郎对待自家小妹从来都是不同的,就只能含糊道:“姻缘事。” 这话让叶娇眨眨眼睛,而后突然道:“相公不纳妾。” 叶平戎见她误会,有些哭笑不得:“娇娘放心,没人让妹夫纳妾,是……是祁大人的姻缘。” 祁家能被称呼为大人的,就只有祁明。 叶娇便明白,这是楚承允要给自家三郎找媳妇呢。 她脸上露出了个笑容,格外想知道三郎会娶谁家女儿,可是小人参看出了叶平戎的难处,就暂时耐住了性子,没有细问,而是把虾仁塞到嘴巴里,吃得开心。 等回去时,叶娇坐在马车上挽住了祁昀,这才问道:“相公,皇上要给三郎说谁啊?” 祁昀对叶娇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立刻道:“孟家五姑娘,就是之前给了三郎玉花钗子的。” 孟家…… 叶娇眨眨眼睛:“可是和慧娘一家?” 祁昀的眼皮又跳了跳,缓缓点头:“是,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妹。” 心里则是腹诽,自家三弟居然要成了皇帝的连襟,真是奇了。 之前楚承允把祁昀叫走,祁二郎还以为楚承允要乱点鸳鸯谱,谁能想到是存了成人之美的心思。 毕竟门第相差甚远,假使这次不是楚承允亲自提起,祁昀是万万不敢信的。 只是楚承允也把话说的清清楚楚:“三郎和孟家如果能成其好事,以后也会多些倚仗,朕让他做的事情便多一分安全,朕也是为了三郎考虑。” 祁昀微微闭上眼睛,明白祁明现在已经是和楚承允捆在了一起,走不脱了。 楚承允摆明了是要推他的政策,而他能用的能臣干吏不多,石天瑞算是一个,而后面的便是祁明了。 他给祁明说了孟家亲事,就是在给祁明找退路。 这个退路着实是豪门大户,祁家这样的人家做梦都攀附不上的,可是退路越好,就意味着祁明的前路越凶险。 原本觉得自家三弟同帝王交好是好事,可现在看看,也不尽然。 叶娇没想那么多,而是笑盈盈的道:“那这事情也该和娘说一声了,上次娘来信里还说呢,咱家的大门都快让媒人踩破了,如今既然有人想给三郎做媒,家里的还是不要应承的好。” 此话一出,祁昀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要是爹娘应了旁的人,这边祁明又要另娶别家,到时候先来个忠孝不能两全就麻烦了。 之前知道玉花之事时,他想着要给爹娘送信,后来却忘了个干净,若不是现在叶娇提醒,祁昀只怕还记不起来这事儿。 祁昀立刻偏头在叶娇的嘴上亲了亲,叶娇虽然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却还是笑眯眯的揽住男人的颈子,凑过去亲他。 等回了家,祁昀让叶娇先去院子里等自己,在叶娇走后,祁昀就表情一肃,沉声道:“铁子,拿纸笔来,我要给家里写信。” 铁子问道:“可是要用信人传递?” “不,飞鸽传书,越快越好。” 不到两日,鸽子就落到了祁家,鸽子腿上的信就被送去给了刘婆子。 而用鸽子传的信儿多是格外紧要的,刘婆子忙去找柳氏。 此时柳氏正在小佛堂里念着佛经,这次却不是求康健,而是求平安。 以前柳氏跪在小祠堂里,大多是因为祁昀的身子时好时坏,动不动就要去鬼门关转圈,柳氏只有念经才能心安。 现在祁昀的身子好了不少,夫妻和乐,儿女双全,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柳氏便会求点别的。 见刘婆子进来,柳氏就停下了转佛珠的手,扭头看了看她,嘴角微翘,温声道:“怎么,可是月儿醒了?” 这月儿便是方氏数日前生的女儿,晚上出生,当晚明月当空,就起了乳名月儿。 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虽不算大,却很有力气,想来是方氏怀胎时身子养得好,连带着腹中孩子也就康健,小姑娘一哭起来就格外响亮,隔着院门都能听到,偏偏柳氏就觉得月儿这样健康,宝贝的不行,平时不管是吃了睡了,起来后柳氏头一件事就是问问小孙女可好。 刘婆子走过去扶着柳氏站起来,嘴里道:“回夫人,月姑娘还没醒,不过二少爷传了信来,用鸽子送来的,我怕耽误事儿,这才打扰了夫人诵经。” 柳氏立刻正了正神情,伸手从刘婆子那里将信纸接过。 因着鸽子腿细,能送的竹筒也不大,里面的纸多是细长条卷成一团,能写的字也不多。 这次祁昀的消息简明扼要。 “三郎自有姻缘,上达天听,还望爹娘成全。” 字虽不多,但是柳氏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立刻对着刘婆子道:“去,请老爷过来。” 祁父原本是在庄子上,听说柳氏找自己,二话没说就回来了,等到家时已经是入了夜,他头上见汗,说起话来都带着气喘:“夫人,发生何事?” 柳氏便招呼他过来坐下,将纸条递给了祁父。 祁父瞧了瞧,抬头看向了柳氏,道:“什么叫上达天听?” 柳氏拿着帕子给他擦汗,闻言便知道自家相公懵了,便耐心的道:“就是说,咱家三郎的亲事,有皇上帮忙定,不用咱操心。” 祁父脸上神色越发奇怪:“这皇上怎么什么都管,姻缘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天地君亲师,这是咱儿子的造化,你还不乐意了?”柳氏瞪了他一眼,见祁父老实闭嘴后,柳氏才接着道,“二郎从不说浑话,既然他说这事儿紧要,那就是紧要,我们还是听他的好。” 祁父犹豫了一下,才道:“可知州大人同我说过这事儿,想要把他的千金配给咱家儿子,我总不好推脱。” 若是以前,柳氏也不会拒绝知州的好意,可是如今,她却格外果断:“只要你没点头就成,该推就要推,不然真的出了事情,反倒让知州大人难做,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起这个头的好。” 祁父张张嘴,没说话,可是眉宇间还是有些担忧的。 柳氏拍了拍他的手,道:“这不是得罪人,你若是答应了才是得罪人,再说,什么事情比儿子重要?” 祁父虽然才干一般,却是最重妻儿的,且格外挺劝,便点了头,亲自写了封信让鸽子给祁昀带回去。 祁二郎接到信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后怕。 若是真的让爹娘在家里给三郎说了亲,这头又有孟五姑娘,到那时候自家三郎夹在中间,便是里外不是人,没准儿还有碍官身。 好在事情还没出就消散了,这便是喜事。 这天祁昀在房中写了一天的“安不忘危,盛必虑衰”借以自省,当晚就让人煮了鸡蛋来吃,客气二郎的做法却让叶娇会错了意,小人参拽着祁昀一起去用了浴桶,而后从浴桶里面折腾到外面,一直到三更天才睡下。 又过了一个月,暑气稍稍消散些,叶娇便让人在凉屋旁的院子里搭秋千。 石氏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下人们在架秋千用的柱子,石氏忙绕开了走,进了凉屋瞧见叶娇后不由得问道:“怎么想起来荡秋千了?” 叶娇这会儿正摸着如意的小肚皮,闻言,扭头对着石氏笑道:“不是我,是旭宝上次去我哥哥那里见到了华宁的秋千,玩了以后就闹着想要,之前天热,未免暑气重,现在稍微凉爽了些便让人搭一个出来给旭宝玩。” 石氏走到叶娇身边坐下,让人把自己带来的食盒撂到桌上,似有话说,但是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转而道:“旭宝爱玩儿些是好事,省的天天盯着书看累坏了眼睛。”而后石氏看向了正咯咯笑的如意,伸手跟她打招呼,“如意,想姨姨没有?” 如意正笑着抱住了叶娇的手,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听到石氏的话,她看过去,认出了来人便清脆道:“秀姨姨,如意想你了。” 只是她虽然嘴里说着想,但是手却紧紧抱着叶娇,显然不想离开娘亲。 石氏常来,自然知道如意的脾性,嘴巴从来都是甜丝丝的,哄得人高兴,可她心里黏着的从来都是爹娘。 别看宁宝瞧上去冷冷淡淡的,可是只要是熟识的,谁抱都成。 如意却不一样,只要她娘在,她就不让别人抱,总会一脸委屈,瞧着心疼。 石氏知道这小姑娘心里有主意,倒也不气,反倒笑着道:“如意这样倒是好的。” 叶娇不由得好奇:“哪里好?” 石氏笑着看她:“多和你在一处,回头也和娇娘一样好脾性,便好了。” 叶娇没听出她在打趣自己,反倒点点头,亲了亲如意,得意道:“我女儿自然是像我的。” 石氏连连点头,也凑过去亲了如意一下,小如意也就由着她亲,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到叶娇怀里。 又过了会儿,如意打起哈欠,没多久便睡着了。 叶娇把她递给了莫婆子抱下去睡,眼睛这才看向了石氏,问道:“映秀你刚才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说?” 石氏点点头,凑过去,轻声道:“我听人说,枢密直学士被贬斥了,不日就会离京。” ……枢密直学士? 叶娇觉得这个官职有些耳熟,而后便想起来之前那个鲁七姑娘就是枢密直学士家里的,只是那个和这个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合着这几年里换了两个。 想来这官职真不好做,风险颇高。 而后就听石氏道:“我听嫂嫂的口风,这继任的人选还没定下来,你家三郎是枢密院的,最近要当心些,只怕也会有人从你家这里走门路。” 叶娇对官场的事情一窍不通,只记下来,准备晚上跟祁昀说说便是。 就在这时,小素匆匆走进来,见石氏在,犹豫一下没有开口,石氏看得出有急事,便笑着起身告辞。 待她离开,小素才道:“二少奶奶,石头少爷在书院里让人打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石头被打了? 叶娇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匆匆走向了石头的院子。 自从祁家将温家的宅子买过来以后,宅邸扩了一倍,地方也宽敞很多。 不仅仅加种了桃树梅树,引了活水搭了凉屋,还重新盖了几个孩子要住的院子。 宁宝和如意还小,暂时不那么着急,旭宝现在也天天赖在祁昀和叶娇的院子里不乐意离开,宁可睡厢房也不走,他自己的小院子也就空着,不过石头过年便七岁,该有个自己的院子,故而叶娇早早就让人给他把院子布置的舒舒服服。 石头的院子外面种着翠竹,凉风习习也有意境,而院子里并没有栽种太多漂亮的花朵,只是移了几株对身子有益处的药材花应景,其他地方多是布置了小的景观树木,颇有雅趣。 这些都是祁昀定下来的,叶娇也觉得自家相公品味好。 小人参不像是文人墨客似的,能把看到的这些都说出些门道来,但是叶娇懂得美丑,自然是瞧得出是好看的。 只是这次叶娇无心观赏,急匆匆的进了屋。 刚一进门,就瞧见了正坐在椅子上乖巧昂头的石头。 一看到叶娇,石头就慌忙躲开了郎中,用小手捂住脸颊,低着头小声说了句:“二婶婶福安。” 往常叶娇见他都是格外和善亲近,这孩子是叶娇成人以后头一个抱过的娃娃,石头小时候奶声奶气说叶娇戴花花好看的小模样叶娇到现在都记得,如今对他和对待旭宝他们是一般无二的。 可这次叶娇却没有回应,而是直接走过去,蹲下来,小心的拉着石头的手腕让他把手放下来。 紧接着便看到石头嘴角的红,还有脸颊上的青。 小石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圆圆的,他身量长高了些,也结实不少,原本肉嘟嘟的脸蛋也有了模样,可是石头的模样从来都是白净可爱的,叶娇从没有见过这他般凄惨的模样。 叶娇一瞧就觉得心疼,而后便是闹出了火气,眼睛直接看向了伺候石头的小厮,想要问问缘由。 她的一双眼睛往常都是盈盈如水,带着笑模样,像是两旺清泉似的。 可是这会儿却像是被火点燃了一般,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因着叶娇从来都是宽仁模样,从不生气,这阖府上下就没人知道夫人生气是什么样儿的,偏是这么个软和脾气,现在发起恼来格外吓人。 就算叶娇不像别人那样拧眉瞪眼,看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可她没有笑的样子就足够让小厮心抖得砰砰跳。 跟着石头的小厮直接趴在了地上,也不用叶娇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夫人恕罪,是小的一直跟着少爷的,实在是对面人太多,护不住,这才让少爷遭了打,小的知道错了。”说完就一个头磕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叶娇并没想到只是瞧一眼就能把人吓成这样,也是被弄得有些懵。 石头惯是懂事,知道这小厮签了身契,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卖掉,这才害怕。 而小石头的性子随了他爹爹祁昭,宽仁和善,便伸手轻轻的拉住了叶娇的衣袖,轻声道:“二婶婶莫要怪他,刚才他是护着我的,他也伤了的,就是都在身上没我显眼罢了。” 小厮不敢说话,只是趴着,在心里感激石头。 叶娇便抬抬手让郎中也给这小厮瞧瞧,而后她的眼睛就看向了石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碰一下,石头就“嘶”了一声,但很快就闭上嘴巴忍着。 叶娇立刻收回手不敢再摸,而是起身坐到了石头旁边,让人把棉布和药膏罐子拿过来,她一面往棉布上涂着药一面问道:“这是怎么搞的?” 石头看了看叶娇,脸上一红,而后道:“是我在书院里瞧见有人欺负我的朋友,我就上去保护他,可是他们人多,我……我没护住。” 叶娇闻言,头桩事情却不是问谁打的,而是笑起来摸了摸石头的发顶:“石头真好,这么快就有朋友了。等过些日子请你朋友来家里坐坐,婶婶绑了秋千架,到时候你们一起玩。” 见叶娇笑了,石头也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下。 不过这一动又牵动了伤处,石头倒吸了一口冷气,弄得叶娇也不好再问,只管将手上已经涂好药膏的棉布小心翼翼的贴在石头的脸上。 脸颊上一块,嘴角上一块,黑色的药膏透过棉布露出了个圆圆的痕迹,小家伙的模样瞧着倒有些有趣。 这时候叶娇才轻声问道:“石头,来告诉二婶婶,是谁打了你?” 石头的眼睛看向了叶娇,他心里知道叶娇是疼惜他的,想要帮他出气,可是石头却摇摇头,道:“谢谢二婶婶,不过我做的事情是对的,要是现在就去报复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受了伤是我身子不够强壮,打输了便输了,下次我定会赢的,这事情我想自己处置,可以么?” 叶娇也就不逼着他说,摸了摸石头的发顶,对着他笑着点点头。 郎中则是过来又给石头看了看,而后对着叶娇道:“笃少爷最近这些天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食物,每日换药,这伤很快便好了。” 石头乖乖的应了一声,叶娇则是眨眨眼睛,这才记起来,平常石头石头的叫惯了,其实石头大名祁笃也是很好听的。 见郎中要离开,叶娇道:“还请先生在去给他瞧瞧,诊金药费我们都会多给的。” 小厮小心翼翼的抬头,就看到叶娇正指着他。 就只是抬头瞧了一眼,小厮便愣住,要不是小素机灵过去拽了他一把,只怕他还想不起来起身,站起来后也想不起来说话,似乎是懵住了。 郎中本就是医者父母心,眼中不分高低贵贱,自然愿意给他诊治,只是有些惊讶的看了叶娇一眼。 他是京城里数得上名字的好郎中,寻常给富贵人家瞧病也是常事,却从未有过东家付钱让他给下人看诊的,尤其是对待买来的手下人,多是随便打发了,死活都不会太在意。 只是小人参心中的是非观比起常人直白得多,既然她知道这小厮护着石头,那就是个对石头好的,既然如此也该善待。 眼睛看过去,叶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终于想起来说话,忙道:“小的叫清风。” 叶娇点点头,而后同石头小声说了两句话,见石头点头,叶娇这才对着清风道:“那你以后就跟在石头身边,这次就算了,要是下次还保护不好石头,我……”小人参声音顿了顿,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处罚措施,便道,“我就把你交给相公处置。” 却不知这个威胁比什么都顶用,祁二郎在叶娇面前从来都是温顺和煦的模样,但是在旁人面前,从来都和温和不沾边。 那个冷淡漠然的祁昀一直在,只是他的温情都给了叶娇一人罢了。 清风听了这话,立刻整肃神情,又对着叶娇和石头磕了个头,这才离开。 不过出门的时候,清风明显能感觉到旁人投来的羡慕目光。 他能从端茶递水的小厮下人,摇身一变成少爷身边的书童,若是以后运道好了,没准儿也能和六思一样读书认字呢,自然令人羡慕。 清风却是个老实的,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身伤弄得龇牙咧嘴,瞧着可怜得很。 叶娇则是没了心思再去看秋千架,离开了石头的小院后,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却坐不住,而是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到底还是担心的,总要搞清楚事情来由,生怕石头应付不来,叶娇便对着小素道:“等会儿去叫清风来,我有话问他。” “娇娘想问什么?”这时候,祁昀的声音传来。 叶娇正站在窗边,听到声音便走过去伸手撑起了窗,就看到了外头的祁昀。 她不由的一笑,似乎忘了刚刚是如何着急,声音都柔软了下来:“相公。” 祁昀也柔和了眉眼,本来是要进门的,听到声音就将跨进门的脚收回来,转而走到了窗前,和叶娇隔窗相望。 而后,祁二郎从怀中拿出了个用蓝布包着的物件递了过去:“送你。” 叶娇有些好奇,将窗子撑好,这才伸手接过布包,打开来,就瞧见里面是一对绿色的耳珰。 并非是寻常的玉石,而是碧绿如水的颜色,叶娇拿起来对着阳光晃了晃,夺目的光亮让叶娇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接着就笑起来。 真是好看,小人参从来都扛不住漂亮的物件,无论是首饰还是衣裳,她都是喜欢的。 祁昀见她这般反应就知道叶娇是喜欢的,便道:“这是商队带回来的,上面的绿宝石十分难得,我便留了下来送你。” 小人参闻言点点头,也不去自己找妆镜,而是将手伸到祁昀面前,笑盈盈的道:“相公帮我戴。” 祁昀伸手接过,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将耳珰给叶娇戴好。 大约是怕弄疼了她,祁昀凑得很近,让自己能看清楚些,叶娇也乖乖的微微偏头让他靠过来,嘴里则是小声嘟囔着:“戴好了么?” 祁昀偏了偏头,想说戴好了,可是这一眼就让他没了声音。 叶娇生的好看,这点祁昀在成亲之夜撩开盖头的时候就知道了,以前在老家时,祁昀便喜欢盯着叶娇瞧。 这人越瞧越好看。 可是他们到京城以后,祁昀却很少凑得这么近去看她。 白天的时候常常碍于旁边有人,哪怕有些亲昵之举也不会过分,倒不是祁昀不想,而是他对自家娘子存着敬意,私下里如何都好,有旁人的时候自然会收敛些。 而到了晚上,肌肤之亲是常事,他们向来放得开,怎么得劲怎么来,但那时候哪怕是点着烛光也是瞧不真切的。 不像现在,阳光泼洒在女人的脸上,像是给她蒙了一层柔和的光芒,白瓷一样的皮肤,画儿一般的眉眼,还能隐约闻到淡淡的桂花味道。 祁昀便就这么盯着瞧,看的有些入迷。 叶娇见他久久不言,有些奇怪,偏头,就对上了祁昀直勾勾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瞬间,分明已经是无比亲近的关系,祁昀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偏偏被叶娇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只见女人也端详着祁二郎,突然露出了个笑,只听小人参轻轻的说了句:“相公真好看。”然后就稳稳的亲在了祁昀的嘴唇上。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亲一亲也是情之所至,不过是碰一下就分开了。 祁昀却是耳朵一片通红,待叶娇松开自己,便不在做这隔窗凝望状,而是从门走了进去。 铁子和小素都知情知趣的站到了门外,祁昀觉得脸上的热气散了些,这才进了内室,瞧着正在揽镜自照的叶娇,他笑道:“这对耳珰很衬娇娘。” 明着是夸耳珰,其实是想让叶娇夸夸他,毕竟是他寻来的,总当得起一句夸赞的。 叶娇从不让他失望,笑着扭头对他道:“相公真好。” 这四个字一出,祁昀就觉得浑身舒泰,不管费了多少心思,只要自家娘子欢喜,那就是值得的。 不过叶娇开心过后便想起来石头的事情,立马没心思照镜子了,而是立刻起身,拉着祁昀道:“相公,石头让人欺负了。” 本以为祁二郎刚刚回家,对此该是一无所知的,谁知道祁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刚刚我已经去过书院了,也去瞧过石头。” 石头或许能对着叶娇隐瞒,可是看到祁昀,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对于小石头来说,自家二婶婶若是菩萨,二叔叔就是修罗,他的胆子还没大到敢瞒着祁昀。 刚才还着急担心的叶娇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似的,扣住了祁昀的手,道:“那相公准备怎么办?” 祁昀却比叶娇来的平和得多,他拉着自家娘子到软榻上坐好,这才道:“娇娘放心,石头不是没分寸的孩子,他既然想要自己处置我们也不好多管,在旁边看着便是,不会出大事的。” 叶娇听了这话先是点头,然后又担心道:“可我怕石头年纪小,扛不住,我们当真全不管了?” 祁昀笑了笑,缓声道:“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可以不管,但是孩子以外的事情,我定是要管的。” 孩童年纪尚轻,玩玩闹闹没有分寸也是常事,祁昀去书院的时候,夫子便说这孩子多了就常有些手下没准儿的事情,多是息事宁人,没见谁真的因为孩子间的矛盾让大人闹起来的。 但是祁昀却把这件事情当了真。 孩子间的打闹也有区分,有些是玩闹,有些是欺辱,只是他们还小,区分不出这两种有什么不同,也根本不明白会带来什么后果,当中的分寸是要让大人拿捏的。 石头这次是为了救人,有勇气也有义气,祁昀自然不会拦着,反倒要鼓励,方能让石头立身正明是非。 可是祁昀也能看出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做的,那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祁二郎伸手拦着叶娇,轻声道:“这次石头救下的孩子,便是之前娘子在街上救下的那个买东西的老翁的小主人,叫吴妙儿,是个姑娘。” 叶娇微愣:“我记得石头去的学堂里,没有要收女学生啊?” 祁昀点了点头,捏了捏叶娇的指尖,嘴里道:“是没有的,不过这吴家是烧瓷世家,手艺代代相传,如今家里就剩下了吴妙儿一个,她想读书,又不乐意受我的恩惠,便自己做男装打扮,化名吴淼,自己个儿去了书院。” 叶娇第一反应便是这孩子是个很有脾气的,能和石头在一处,想来年纪不大,主意却比同龄人大得多。 而后她就看向了祁昀:“相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祁昀也不瞒她,直接道:“我想要吴家瓷器,他们被温家占了的瓷窑也是我要回来的,甚至吴家老翁的命都是我救的,他家的事情我自然一清二楚。” 叶娇闻言便想了想,道:“那是谁欺负吴家姑娘?” 祁昀缓缓道:“孙家,不足为虑。” 叶娇遇到的姓孙的人家不多,能记住的便是之前温家的妾室孙氏,而孙家似乎还收留过一个要入宫的什么人。 显然小人参把孙家收留如今入宫后杳无音信的沈家姑娘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她也不大想记起来,便道:“相公真好,什么都知道。” 祁昀则是又捏了捏她的指尖,笑着问道:“娇娘不怪我太宠孩子?” 叶娇摇了摇头,眼神清澈的看着他道:“不,我觉得你做得对,倒是我,要学的事情还有好多。” 小人参不是头一次觉得做人不易了,每次她都庆幸身边有个好相公,什么不容易的事情都变得容易了起来。 祁昀则是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若是刚刚我没回来,你想要如何?” 叶娇看了看他,而后十分直率的回答:“我要找清风问清楚,然后带上人去给石头报仇。” 祁昀一愣:“怎么报仇?” 叶娇毫不犹豫的回道:“谁打了他,我就打回去,不能让石头一个人受罪。” 此话一出,祁昀就笑起来。 可是这个笑瞧着温柔的很,他丝毫不觉得叶娇跟孩子计较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自家娘子直率的厉害。 但叶娇见他这样,就伸手去捂祁昀的嘴,两个人都歪到了软榻上,叶娇嘟囔着:“不许笑我。” 祁昀在她的掌心亲了一下,这才把她的手拉下来,笑着问道:“娇娘这般娇贵的人,能打的过谁?” 小人参想说,自己当初虽然是个土里埋半截的人参精,但是好歹也活了千年,法术也是有的。 但很快叶娇就想到自己现在是人,平时连提水都费劲儿,更别说打谁了。 见叶娇皱眉,祁昀以为她当了真,忙道:“娘子放心,你有我,还有三个孩子,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用不着娇娘动手,我们帮你。”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哄人的,他们如今仆从成群,哪里用得着自己去做这种事? 偏偏叶娇就是个好哄的娇软脾气,闻言立刻笑起来,开心的真心实意。 这般模样弄得祁昀都舍不得逗她了,只管抱到怀里,好一阵厮磨。 又过了几日,在石头的伤好了之后,他重新回了学院。 不过现在的石头却不是自己个儿独来独往,而是常常和吴妙儿一起上学下学。 叶娇也瞧见过,那吴家姑娘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喜欢。 吴妙儿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和石头年纪相仿,个子却比他矮了一头,不过一身男装倒也看不出是个女娃娃,说起话来虽然有时候会有女孩的绵软,可是大部分时候都是爽利的很,脑袋也灵活,瞧着便是个机灵的。 石头则是格外亲近吴家姑娘,他性情敦厚,又很踏实,生怕那些人又欺负了自己的吴兄弟,便每日努力读书,学习骑射,让自己能多些本事,总要对得起吴妙儿那声“石头哥哥”。 分明喊他石头哥哥的人那么多,石头就觉得吴兄弟喊得比别人好听。 可是不等石头练好身体去孙家那孩子拼了的时候,孙家就已经不见踪影,像是从京城里消失了似的。 反之,吴妙儿这几天都是喜气洋洋的。 她少年家破,被温家孙家联手夺去了家产,逼死了爹娘,最后只剩下忠心的老翁照顾她。 大抵是命苦的孩子都早熟,如今也不过七岁的女娃却早就没了寻常女孩做女红琴棋的心思,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怎么留住自家招牌。 如今吴家铺子又能开张,还接了祁家的单子,生意自然是能重新起来的。 那温家眼瞅着破败,而孙家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小小的吴妙儿觉得大仇得报,自然高兴,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石头则是有些奇怪地看着吴妙儿,忍了一会儿才道:“吴兄弟,走就走,你蹦什么?”跟个小姑娘似的。 吴妙儿脚步微顿,这称呼其实是她同意的,大约是女扮男装心里发虚,吴妙儿就默认了石头用“吴兄弟”称呼自己,似乎这样就能把她喊的自己都信了。 只是吴妙儿到底是个孩子,闻言脸上一红,马上就做出了生气的模样,对着石头道:“呆子,蹦怎么了?刚刚路上有石子,我怕摔了。” 但她年纪小,奶凶奶凶的样子显然是吓不到人的。 石头扭头去看,对着平坦光滑的青石板路一脸茫然:“什么石子,没有啊。” 吴妙儿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前走,石头忙追上去,心想着吴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点儿。 而在快到祁府的时候,吴妙儿就顿住了步子,对着石头道:“你回去吧,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一起去学堂。”而后转身就要走。 石头忙道:“你不和我进去吗?我婶婶说想请你吃点心。” 吴妙儿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自然知道祁昀是她的恩人,可是正因为祁家对自家有恩,吴妙儿不想要这么快的去祁家,总要等烧好这批瓷器,才好回报祁昀,到那时候再去登门道谢才好。 吴妙儿知道自己想的多,但她的处境让她不得不多想一步。 于是吴妙儿就对着石头笑了笑,道:“不了,我爷爷还等我呢,石头哥哥再见。”而后转身便走。 石头瞧着,摆摆手,见吴妙儿拐弯不见人影这才回头准备进门。 结果刚一扭头,就看到了在门口战成一排的三个小娃娃。 如意抱着布老虎,宁宝抱着毛线球,旭宝在身后护着他们两个,旁边还有婆子们在守着小主子们。 这般阵仗让石头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宁宝和如意还小,学会走路以后就喜欢跟着旭宝满处跑,哥哥去哪里他们去哪里,没什么目的。 倒是旭宝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看了看石头,小孩子的眼睛从来都是清亮的,看的石头觉得奇怪,就听旭宝突然道:“石头哥哥,刚才的小姐姐是谁呀?” 石头一听,便笑着过去捏了捏旭宝的脸,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吴兄弟不是女孩,他只是有时候娘娘腔……含蓄了些,莫要这样说他,要喊哥哥。” 旭宝又眨眨眼睛,“哦”了一声。 只是等石头离开去书房里念书后,旭宝就蹲下来问宁宝:“弟弟,你说,那是小姐姐还是小哥哥?” 宁宝正抱着毛线球,琢磨着什么时候能背着婆子啃一啃,闻言,头也不抬的道:“姐姐。” 旭宝点点头,看向如意,声音在对着妹妹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放缓:“如意觉得呢,是姐姐还是哥哥?” 小如意清脆回道:“是哥哥。” 旭宝一愣,想要反驳,就看到一旁原本无精打采抱着球的宁宝突然抬起眼睛,迈着小短腿往如意那边凑了凑,而后开口道:“对,是哥哥。” 旭宝:……弟弟你能不能有点立场? 如意见宁宝支持自己,咯咯一笑,随手把布老虎扔了,转身一把抱住了宁宝。 宁宝就由着她抱,只是两个小家伙站不稳当,晃悠悠的,眼瞅着就要滚成一团。 一旁的婆子忙上来扶住他们,在背后托着,还拿了垫子放在地上,生怕他们在一处不稳当跌了跤。 这时候就看到有小厮走过来,莫婆子正一左一右的抱着龙凤胎,怕他过来吓到了小主子们,便在小厮过来前问道:“何事?” 小厮立刻顿住了脚步,回道:“莫妈妈,三少爷和叶大人来了,夫人说您带小主子们过去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祁明这次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和叶平戎约好,两个人是在祁府门口遇到的。 而祁明看到叶平戎时,专门往他身后看了看,发现并没有看到楚承允的踪影。 叶平戎自然知道这人在找谁,若是换了旁人,叶平戎定然嘲笑那人脸大,九五之尊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但是祁明不同,楚承允看重他,且现在祁三同孟家的亲事眼瞅着就要定下来,两人要从义兄弟便连襟,交往甚密,亲上加亲,自然更得看重些。 于是叶平戎翻身下马,对着祁明笑道:“祁大人,莫要找了,今儿一早皇后娘娘有些不适,陛下怕是抽不开身,晚上原本和祁大人定的诗会想来也不能准时赴约了。” 祁明闻言立刻回道:“皇后娘娘的事自然是大事,诗什么时候都能谈的。”而后,祁明声音顿了顿,道,“叶大哥私下里还是喊我三郎吧,总喊我大人还挺不习惯的。” 叶平戎也不客气,笑着抬手道:“三郎,请。” 祁明也抬了抬手:“叶大哥请。” 不过在进门前,叶平戎对着祁明低声说了句:“近来枢密院的事,皇上自有决断,三郎还是离远些好。” 这话原本不该随便乱传,不过他们如今已是一家人,提醒一下祁明也是楚承允的意思,而事情涉及朝堂,总不好拿到祁昀和叶娇面前说,如今见到了便早早提一句。 祁明则是看了看叶平戎,脚步微顿,左右瞧了瞧发觉旁人都站得远,这才低声问道:“叶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祁明是枢密副承旨,上面的枢密直学士换了谁本不该他置喙,但是着实是换的太勤快了些。 听说之前的那位刚走不到两年,现在这个又被贬斥了,倒让祁三郎有些摸不到头脑。 叶平戎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祁明老实的摇头。 左右这事儿也和祁明有关系,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叶平戎也不瞒着他,直接道:“如今这位走了也属于自己活该,想要在之前选妃的时候得其便宜,还上赶着接近皇后娘娘,生生把娘娘气病了。” 此话一出,祁明就明白为什么这位倒霉了。 楚承允对待孟皇后有多好几乎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说书人的嘴都是夸的,几乎是把帝后和谐广而告之,再加上不纳妃,且中宫有孕,更是喜事一转,这上赶着去招惹的可不是要倒霉? 叶平戎见他点头,便接着道:“至于之前的那位枢密直学士鲁大人本就其身不正,再加上他家七姑娘与人苟且,暗怀珠胎,却要找了三郎你做那冤大头,变着法子蒙骗你爹娘定亲,这样的人家过的不顺也是活该。” 祁明:…… 叶平戎见祁明发愣,也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怎么,这事儿三郎你不知?” 其实叶平戎知道这些来龙去脉,还是因为楚承允对祁明事事关切,那时候祁昀的信一来,楚承允就让人去查,又赶上新帝继位要肃清吏治,就把这位鲁大人给扫下去了。 按理说祁明这个当事人应该比他知道的更齐全才对。 可是事实上祁明确实是一无所知。 当时他正在书院里读书,准备科举考试,家里从不告诉他这些,祁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莫名其妙的当了后爹…… 那时候他分明每天都在发愁怎么写完三十篇大字啊。 想到这里,祁明恍然:“原来如此,我可算知道为什么当初二哥摁着我让我写大字,连书院门都出不去了,原来都是为了我好。”不然一出门,怕不是会被捆走摁头成亲? 不得不说,祁明被之前榜下捉婿的事情弄得头疼,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而祁二郎在祁明心里的形象越发光辉了起来。 叶平戎素来都觉得祁昀心怀家国天下,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没听懂祁明这话什么意思,却还是跟着点头:“嗯,那是当然,他自然是关心你的。” 而祁昀得到他们来了的消息后就让人打开大门,这会儿祁二郎就站在门口,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们客气来客气去,也不催促,只在两人进门相互见礼后方才说了句:“以后回家了就不要这么折腾了,都是一家人,总这样让来让去的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娇娘还等着呢。” 叶平戎只当自家妹夫不让自己见外,这是亲近,笑意加深。 可祁明却知道,自家二哥说的是真的,二哥是真的嫌他们烦…… 不过祁明不会点破,只管应了,而后三人才朝着前厅而去。 到的时候果然看到叶娇正抱着如意晃晃悠悠的,可是往常叶娇抱孩子都是盯着娃娃看,捏捏这里,揉揉那里,像是宝贝不够似的,可是今天却直勾勾的盯着桌子,目光转都转不开。 小如意就被自家娘亲撂在怀里,难免觉得无趣,好在小姑娘是个从出生就很懂得自娱自乐的孩子,想要动一动就拽拽叶娇的手指,然后叶娇就下意识的颠颠她。 拽一下,动一下,如意似乎觉得有趣,自己咯咯地笑,靠着叶娇动来动去的,嘴巴里哼着不知名的音调。 一旁的石头和旭宝都有自己的小椅子,各自坐着,至于宁宝本就是个安静性子,偶尔看一眼如意,其他时候就跟着叶娇一起盯着桌子看。 叶娇则是一直看着桌上的菜,等到男人们进门,这才看过去,笑着起身见礼。 只一眼,叶平戎就明白为什么刚刚祁昀在门口等了。 自己虽然是临时起意过来瞧瞧的,但是祁明每隔几天就要回家,这是定了的,想来是这顿饭早就安排下来,结果他和祁明在门口耽搁了时候,饿到了自家妹子。 原来刚才妹夫说的不是客气,而是实话。 祁明则是更为机灵,小跑几步过去接过了叶娇怀里的如意,抱着举高高,哄得如意笑起来,他这才对着叶娇乖巧道:“让二嫂嫂久等了。” 叶娇笑了笑,道:“不妨事,来的路上可晒到了?” 祁明抱着如意,脸上笑道:“劳烦二嫂嫂惦记,我这次坐马车来的,车上放了块冰,不热的。” 叶平戎见叶娇没关心自己,就主动道:“妹妹放心,我也不热。” 叶娇则是看向了叶平戎,眨眨眼睛:“哥哥也是坐马车来的?” “不,我骑马。” 一听这话,旭宝就看向了叶平戎,笑呵呵的道:“舅舅,旭宝也想骑大马!” 叶平戎一听,立刻有了笑,走过去一只手就把旭宝给抱起来,让他在自己的手臂上坐好,这才道:“好啊,等以后旭宝能自己上马的时候,舅舅就带你去骑,再找个最好的马送给你。” 旭宝便伸出手:“打勾勾,舅舅一言为定。” 祁昀想说莫要轻易答应旭宝什么,这孩子记性太好,答应了他的事情他能一直记着,定是要兑现的,哄不了他。 可是还没等祁昀开口,叶平戎就已经把自己的手指伸了过去。 只是叶平戎毕竟是武将,平时舞刀弄枪的,手指头也比普通人粗了不少,旭宝还是个孩子,看到叶平戎蒲扇一样的手,有些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还伸出自己的小肉手过去比划了一下。 旭宝一边比一边嘟囔:“好大个儿啊。” 叶平戎由着他摆弄,脸上笑道:“舅舅习武之人,手大点也正常。” 习武之人手大? 旭宝觉得自己又找到一个不让弟弟练武的理由,多吓人啊,这么肉嘟嘟圆滚滚奶香扑鼻的弟弟,以后要是手也这么大个儿,吓死人了! 不过小家伙还是没忘记骑大马的事情,拉钩是拉不成了,他就直接攥住了叶平戎的手指尖摇了摇,脸上露出了个笑。 祁昀自然看得出旭宝在笑什么。 这孩子怕是在心里得意,自己以后要得了一匹世上最好的马。 叶娇笑着走过去接过了旭宝放进小椅子,而后拉着叶平戎入席,对着莫婆子道:“再去添双碗筷。” 祁昀则是跟着道:“还有,我前几天带回来的那坛酒,取出来。” 叶平戎自然知道叶娇和祁昀不常喝酒,祁明那酒量他也见识过,如今说拿酒出来自然是给他准备的。 也不推辞,叶平戎笑着道:“左右今日无事,陛下去陪娘娘,应该不会传我,我小酌也无妨。” 祁昀自然知道叶平戎是不能喝醉的,哪怕今日不是他在宫里当差,可是叶平戎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一旦楚承允有什么事情便会召他入宫,到那时候若是带了酒气冲撞圣驾,便是祸事。 故而祁昀道:“这坛酒是陈年佳酿,香醇却不易醉人,左右我家无人好饮酒,大哥等下带走便是。” 叶平戎笑着点点头。 等吃饭时,祁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说的话不少,大多没有客气,而是实实在在的,尤其是叶平戎和祁明,他们如今同朝为官,加上祁明的枢密院上面换了人,相互通通气也应当。 不过很多话都不好说透,点到即止,彼此心里有数便是了。 而对祁昀的生意,他们也会关切些,不仅仅因为祁昀的酒铺如今越发红火,还因为祁昀的商队抵京,楚承允格外重视,那些画师和书生都要得皇上召见的,叶平戎此次前来便是要和祁昀定个时候,好让楚承允和他们见一面。 叶娇则是一直专注的吃着饭,表情格外虔诚。 对于小人参来说,她从来都是不忘初心的,变成人的目的叶娇从未忘记过。 修炼千年,岁月于精怪而言本就不稀罕了,贪图的不就是这人间好光景? 能不吃土,而有珍馐佳肴,本就是上天的馈赠,叶娇从来都是连一粒米都舍不得浪费的,吃到可口的就能笑得眯起眼睛。 而几个孩子从小就跟着她用饭,把她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就算是龙凤胎这样只能用勺子的小奶娃,也都格外认真的对待面前的饭食。 那表情分外专注,一看就是一家人。 原本石头在家里是个受宠的,方氏虽然摁着他读书认字,但是旁的事情从来都是惯着他的,石头吃饭的时候剩饭漏饭是常事。 可现在跟着叶娇这段日子下来,小石头次次都能把碗里的饭吃光,一点不剩。 孩子吃完就困,没多久就揉眼睛,祁昀就让人带着他们先去午睡。 等孩子们被抱着离开后,前厅显得空旷很多。 叶娇也终于能开口询问:“皇后娘娘怎么了?” 孟皇后的脾气叶娇清楚,瞧着柔弱温婉,其实最是倔强坚韧,若非大事,她不会让楚承允陪她一天的。 事关帝踪,叶平戎不好直说,只能含糊道:“不碍事的,请过太医,说是无事,略休息便好。” 叶娇闻言,也就放了心,想着过几天要陪着华宁入宫,到时候再看便是了。 至于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叶娇是不知道的,等叶平戎和祁明离开后,她便同祁昀一起回了院子。 一进门,就看到已经睡醒的三个孩子正坐在软榻上玩儿成一团。 如意依然抱着宁宝不撒手,宁宝就由着她,旭宝则是尽职尽责的尽到作为哥哥的责任,在一旁护着弟弟妹妹,时不时的上手摸摸捏捏,尤其喜欢揉宁宝的小肉脸蛋。 若是以往,宁宝定然转个身躲开。 偏偏今天被如意摁着,动弹不得,就只能瞪着眼睛被旭宝捏脸。 看到祁昀和叶娇进门,宁宝难得的先开了口:“爹爹,娘亲,要抱抱。” 祁昀一瞧,就知道小儿子这是受不了旭宝,又不想拒绝哥哥的亲近,便只能求助他们了,希望他们把自己“解救”出去。 叶娇却没想那么多,她难得听到宁宝撒娇,脸上立刻有了笑,走过去就把宁宝给捞到怀里抱住了。 而后,叶娇便将小素捧在手里的物件拿出来塞到了宁宝怀里:“给,这是你舅舅送的,喜欢吗?” 宁宝低头瞧瞧,就看到怀里抱着的是个小木剑。 这东西就是个拿着玩的东西,个头不大,四遍都做的十分圆润,伤不到人,说是木剑倒不如说是玩具。 而祁昀则是将一个小小的玉如意拿着在自家女儿面前晃了晃,道:“这也是舅舅送给如意的如意。” 小如意眨眨眼睛,有些茫然:“这也是如意?” 说着,伸手就要拿过来往嘴里塞。 祁昀早就料到了这一幕,这才没有直接交给如意,手腕一转就躲开了如意的小手,侧身坐到软榻上抱住了自家女儿,缓声道:“这是玉如意,爹爹的如意比她可爱多了。” 如意一听就笑起来。 旭宝则是跟着道:“对,妹妹可爱。” 正坐到祁昀身边的叶娇被这话弄得眉眼柔和,但很快就感觉到旭宝眼巴巴盯着自己看的眼神,不由得问道:“旭宝怎么了?” 旭宝可怜巴巴的拽了拽叶娇的袖子晃悠:“娘,弟弟妹妹都有,旭宝没有吗?还有石头哥哥呢。” 叶娇看向祁昀,祁二郎则是神色平缓的道:“旭宝还记着石头哥哥,很好。” 旭宝到底是小孩子,本来有点委屈,一听这话就得意的挺起小胸脯。 而后便听祁昀道:“舅舅这次是给你的弟弟妹妹送抓周物件来了,旭宝早就过了周岁,自然用不上。” 旭宝的眼睛眨了眨好奇问道:“爹爹,什么叫抓周啊?” 祁昀知道旭宝聪慧,也不随便扯话来糊弄他,而是耐心解释道:“便是孩子出生一年的时候,要让孩子抓东西测前程。” “测了就准?” “习俗罢了。” 习俗这个词儿不是头会出现,在旭宝心里,好多搞不清楚的事情都是习俗,也就不深问,“哦”了一声,可很快又晃悠了一下祁昀的袖子:“那为什么旭宝没有抓周?” 这把祁昀问住了。 往前数数,旭宝周岁的时候正好赶上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时候,最是紧要,也就没有大办,只是请人吃了顿饭便罢了。 抓周的事情是柳氏带着叶娇在屋里抓的,祁昀没瞧见。 叶娇也想了起来,便对着旭宝笑道:“旭宝抓过啊,那时候旭宝抓了毛笔,不记得了?” 小胖墩儿坐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而后摇摇头。 他不是不记得,只是旭宝从小爱读书,也喜欢笔墨纸砚,看到了就要摸摸看,至于什么时候专门是抓周的时候,他哪里知道? 叶娇见他不大高兴,就将宁宝举起来,递到旭宝面前,小声对着如意道:“来,哄哄你哥哥。” 宁宝不像如意,小如意是个甜姐儿,最会哄人了,可如意多热烈宁宝就有多平淡,从来不曾主动做什么。 这会儿被叶娇直接递到了旭宝面前,宁宝先是抿着软嘟嘟的嘴唇,盯着旭宝看了好一阵,这才伸出手,在旭宝肩膀上摁了摁,奶声奶气道:“宁宝疼疼哥哥,哥哥笑一个。” 祁昀:…… 叶娇一听这话就弯起唇角笑起来:“宁宝真聪明,平时你哥哥说的话你都记着的,对不对?” 旭宝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戳破这话是他撒娇时候说的,居然还被弟弟学去…… 小家伙立马忘了刚刚的事情,凑上来挤到了叶娇怀里,把脸埋在叶娇颈窝,一动不动,摆明是不好意思了。 叶娇也由着他抱,顺手把宁宝塞给了祁昀。 祁二郎左手闺女右手儿子,倒也不觉得沉,盘腿坐在软榻上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满足得很。 又闹了阵,便到了入夜时候。 龙凤胎年纪还小,觉多,睡着了便被抱到了对面厢房。 旭宝则是搂着叶娇,就是不走,没办法,叶娇今晚也只能把他留在自己屋里睡了。 祁昀本想要伸手抱抱自家娘子,可是无奈中间躺着个小胖墩,也就只能和叶娇拉着手躺好。 待吹熄蜡烛,叶娇才道:“相公,今天家里来信,说月儿立住了,嫂嫂也出了月子,身子康健得很。” 祁昀应了一声,放低了声音:“月儿的事情先别告诉石头。” 小人参有些不解:“为何?” 之前不说,是因为柳氏说孩子刚出生,不禁念叨,要等一等才能说,这样才好立住。 可现在立都立住了,也该告诉石头她有嫡亲妹妹的事情了啊。 祁昀便轻声解释道:“石头现在刚进书院,心思没定,还是功课紧要,左右现在说了他也瞧不见,除了平添念想也没别的好处了,倒不如等一等,左右过年我们要回去的,那时候再说也就是了。” 叶娇觉得祁昀说的有理,便应了一声,侧身过去想要亲亲祁昀:“相公说的是。” 可是却忘了中间还有个小胖子,一口就亲在了旭宝脸上。 旭宝嘴巴动了动,睡梦中嘟囔了声“如意别闹”,翻身继续睡,弄得小夫妻哭笑不得。 不过他们也暂时歇了心思,不再说什么,准备睡了。 可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摆明都没睡着。 叶娇的指尖微动,不期然的扫过了男人的掌心,下一刻就被祁昀拢在了手里。 她想要把手抽出来,祁昀却越握越紧。 哪怕只是指尖相碰,都有别样感觉,叶娇说不出,就是酥酥麻麻的,像是盛夏时节将手伸到了一汪泉水中似的,舒爽得很,却觉得身子里有团火散不出来。 于是,原本是祁昀握着她的手,到后面就是叶娇扣住男人的指尖。 小人参平躺着,睁开眼睛,望着床帐顶,嘴里轻声问道:“相公,你睡了吗?” 过了会儿,才听祁昀道:“没呢。” 叶娇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事儿想问你。” “何事?娇娘说吧。” “我,想读书了。” 这本是普普通通一句话,可是两人夜读书的时候除了要耗费精神,还要费些力气的。 若说刚才祁昀只是想要抱一抱自家娘子,那现在就是心怦怦跳,热气上涌。 能被这么轻易的撩拨,祁二郎觉得自己定力大不如前。 好在,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 于是祁昀坐起身来,扭头瞧了瞧睡得四仰八叉的旭宝,低声道:“我把他抱去隔壁吧?” 叶娇目光如水,亮晶晶的,也小声道:“抱去对面。” 祁昀立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放在隔壁容易吵到,抱去对面屋子就听不着了…… 耳朵泛红,祁二郎轻咳一声,伸手抱住了自家儿子,心想着,为了爹娘的幸福,今晚旭宝先自己睡。 可是刚一碰他,就听到旭宝小声嘟囔着什么。 显然小家伙已经念叨了好一阵,只是刚才两个大人在小声合计着要做坏事儿,没注意到他,一直到现在祁昀凑近了抱他,才听清楚了旭宝的声音。 这声音,软糯糯,软乎乎:“爹爹,要嘘嘘……唔嗯,嘘嘘了……” 而后,祁昀就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榻褥湿了一大片。 叶娇:…… 祁昀:…… 这一下,什么火都浇没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二天,旭宝是在厢房的床上醒来的。 他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下意识的朝着旁边抱了一下,然后就闻到了叶娇身上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是不同的,像是宁宝和如意,奶香香的,很好认,祁昀身上则是淡淡的中药味,有些苦涩却带着清冽的味道,而叶娇就是让旭宝觉得舒服的气味。 有头油的桂花香,还有略略甜的香味,凑近了才能闻到。 大抵是因为叶娇体内的人参精魄还在,和她离得近便觉得身上舒服,旭宝很喜欢粘着她,这会儿不睁眼都知道自己抱着的是娘亲,就又往叶娇怀里蹭了蹭。 可不等他跟叶娇撒娇,就感觉到身上一紧。 而后旭宝就被人从叶娇怀里提起来,他下意识的蹬了蹬小短腿,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祁昀的眼睛。 对着叶娇,旭宝讨巧卖乖从不犹豫的,但是对着祁昀,他却很懂得看眼色。 寻常时候,祁昀很疼他,可是偶尔自家爹爹生气的时候,比如现在,那他就要谨慎些。 旭宝立刻老实下来,乖巧的伸手搂住了祁昀的脖子,被自家爹爹拽脖领子也半点不见生气,反倒软糯糯的道:“爹爹,旭宝饿了。” 祁昀由着他抱,还托了一下他肉嘟嘟的小屁股,把他抱得舒服了些,声音淡淡道:“已经去准备早饭了,等你娘起床再吃。” 旭宝乖巧点头,还对着祁昀笑了笑。 祁昀则是颠了颠他,道:“你瞧瞧,这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旭宝这才抬头看,环顾一周,才道:“爹爹,怎么换房子了?”而后旭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旭宝衣裳也换了,之前的那个呢?上面有好看的花花。” 祁昀闻言,眯了眯眼睛。 昨天这孩子发大水以后,床上要换新的,被褥都湿了没法睡人,便叫人进来收拾,而祁昀和叶娇也没心思做什么旁的事情了,有火也被浇灭了,索性直接抱上了旭宝一起换了厢房睡。 只是这么一折腾也耽搁了不少时候,叶娇这才起晚了,现在还睡着。 祁昀则是低头看了看正睁着大眼睛瞧自己的儿子,淡淡道:“这事儿怪爹爹,昨天没看好你。” 旭宝眨眨眼:“旭宝原谅爹爹。” “那你知道你尿床了么?” “……” 旭宝才知道自己尿床了,他脸上一红,直接把脸埋在了祁昀的怀里,使劲儿的抱着自家爹爹不说话,这副耍赖皮的模样弄得祁昀也不由得勾起嘴角。 其实昨天这孩子说嘘嘘的时候,是他和叶娇没听到,孩子毕竟还小,忍不住正常,错自然在大人身上。 不过祁二郎准备和儿子谈谈条件。 等旭宝抬头对着祁昀的时候,他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家爹爹:“旭宝以后不会了。” 祁昀已经隐了笑,淡淡道:“其实你也大了。” “旭宝要和爹娘一起睡!”小家伙对待祁昀素来都经心的很,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立刻挺直了后背,目光炯炯的瞧着祁昀,“娘也喜欢抱着旭宝睡。” 瞎说,你娘明明喜欢抱着你爹我睡。 祁昀在心里反驳,可是嘴上却没说出来,只管捏了捏小胖墩的脸蛋。 旭宝由着他捏,还委屈的晃了晃祁昀的手。 只是昨晚不仅没吃到还连夜换房睡的祁二郎显然不是那么好讨好的,瞥了旭宝一眼,祁昀道:“下不为例。” 旭宝看了看祁昀,过了会儿才道:“那爹爹,我睡觉前不要总喝水了。”不然再来一次忍不住,爹爹肯定然他自己去院子里睡。 祁昀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孩子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不仅不生气,反倒点了点头,觉得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就是机灵。 父子之间打勾勾,算是定下了君子协议。 就在这时,小素在外面道:“二少爷,华宁长公主派了人来,说过一个时辰就来,想请二少奶奶出门。” 祁昀闻言,瞧了瞧窗外,而后收回眼神,问道:“怎么这般早?” “殿下没说。” 祁昀也就不再多问,而是道:“就说娇娘应下了,请那过来传话的人进来吃口茶。” “是。” 待小素离开后,祁昀就把旭宝放到了床上,对他比画了个捂眼睛的动作,见旭宝乖乖的低下头把脸埋到了被子里,祁昀这才凑过去,轻轻地在叶娇的耳垂上亲了亲。 小人参这里很容易痒,每次只要捏一捏都能软了腰。 这会儿仅仅是被轻啄一下,叶娇都不自觉的笑起来,然后便睁开了眼睛,瞧见是祁昀,伸手搂了他一下,软软的抱着他起身,小声嘟囔:“相公,有人来吗?” 若是寻常,祁昀定然不会在她还睡着的时候喊她的。 这般叫她起床,只能是有了急事。 祁昀拍了拍叶娇的后背,放缓声音道:“华宁等下来,想来是找你入宫的,起来吧。” 叶娇应了一声,却还趴在祁昀怀里呆了阵子,等脑袋清楚了些,这才直起身子,扭头去拿自己的衣裳。 而后叶娇一眼就看到了还撅着小屁股趴在被子上的旭宝。 这小模样弄得女人弯唇一笑,伸手就把儿子捞起来,抱着一起下了床洗漱。 因着时间还有,早饭稳稳当当吃完,还去哄了哄龙凤胎,华宁的马车才道。 叶娇并不是朝廷命妇,入宫也不用行叩拜礼,故而穿着打扮不需要太讲究,只要妥帖些便是了,叶娇又念着孟皇后昨天身上不太爽利,便挑了个素净衣裳,没选那些带繁复花式的,省的病重的人瞧着扎眼。 但是对于孟皇后到底染了什么病,叶娇不知,华宁看起来也不太清楚,一直到入了宫,当面见到面如金纸的孟皇后,叶娇才知道事情并不像昨天叶平戎说的那么云淡风轻。 孟皇后正靠着软枕,见她们来,先强撑着笑了笑,而后有些无奈的看着华宁道:“你怎的还把娇娘带来了?” 在孟皇后心里,叶娇便是娇娇软软的一个人,最是禁不起吓的,许多事情她都不大乐意让叶娇知道,生怕这个心思澄明干净的好姑娘被这人世间的浑浊吓到。 可是华宁却也掩不住惊讶,闻言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我也不知,皇嫂伤重至此。” 若是知道,她定然不会带叶娇入宫的。 不仅仅是因为华宁也觉得叶娇单纯不禁吓,还因为孟皇后身份不比寻常女子,她是当朝皇后,如今却瞧着这般虚弱,其中的缘由只怕不是什么寻常事。 叶娇是华宁的嫂嫂,可是归根到底叶娇不是天潢贵胄也不是高门贵女,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很好,没必要牵扯进这些破事情里。 外人觉得这宫里富丽堂皇,但只有真的在这里生活过才明白,越华丽的壳子,越能显出人心险恶。 但小人参却没想那么多,她既没有被吓到也没有忌惮什么,而是直接走过去,侧坐在床榻上,伸手握住了孟皇后的手腕。 孟皇后只当她关心自己,便由着她握着,挥退了宫人,脸上则是带着笑意轻声道:“娇娘不必忧心,我不碍事的。” 可叶娇却看了看她,声音轻轻:“这是毒。” 一句话,就让华宁紧皱眉头。 孟皇后并不隐瞒,低垂眼帘,缓缓道:“是,已经解了,只是要静养阵子。” 叶娇却知道,这不是静养就能成的。 这毒是什么叶娇不知,怎么解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孟皇后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是腹中有孩儿,这般一催越发衰败,假若撂这不管,只怕这寿数要大打折扣。 叶娇微微蹙眉,在心里想着有什么办法,孟皇后见她垂头不言,只当叶娇为自己担心,孟皇后却是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手,声音温软:“娇娘放心,没有大碍的。” 这话,孟皇后是在骗她们的。 之前太医诊治的时候,便告诉她身子坏了的事情了,只不过孟皇后让太医守口如瓶,就连楚承允都不知道自家皇后如今的身体状况。 对孟皇后来说,她不怕死,甚至格外坦然。 之前被先太后下毒祸害的时候,孟皇后以为自己会死,可她熬过来了。 后来身子败坏久无梦熊,孟皇后也觉得自己无子孙缘分,最后不还是有了孩儿? 至于这死路,她只想着多活一年是一年,能看着孩子长大才好。 旁的事情孟皇后从来心里都有决断。 华宁则是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轻声问道:“皇嫂,是谁,可要我帮忙?” 孟皇后笑了笑,却摇摇头。 这次下毒的人是前朝几个皇子的余部,旁人或许不知,但是身处漩涡中心的孟皇后自然明白楚承允登上皇位这一路上要踏平多少人命。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罢了。 只是楚承允次次都是在被逼到墙角才会反抗,不像他的那几个兄弟,恨不得把楚承允大卸八块才开心,分明是他们先举起了刀,就因为最后是楚承允赢了,之前的刽子手却要反过来觉得是新帝不仁,颠倒黑白倒是一把好手。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谁弱些谁有理,孟皇后也懒得同他们争辩。 而这次他们要害的不是孟皇后,而是楚承允,只是误打误撞的应到了她身上罢了。 只是孟皇后觉得他们找人还找的蛮准的。 毕竟,那几位皇子的死,其中少不得孟皇后的盘算,大多是楚承允不知道的。 在孟皇后心里,楚承允是明君,要做的是家国天下,至于那些阴沟里面的魑魅魍魉自有她去料理。 这次虽然是一时不察着了道,孟皇后也算坦然,语气平缓:“有些事情,不要过你的手,我自有盘算。” 华宁一听,就明白,事关自己的那几个皇兄。 孟皇后不让她过问的只能是和他们有关系的,如今这般说是为她好,只是华宁对于孟皇后却多了歉疚。 是自家皇兄们造孽,最后居然要让皇嫂这个弱女子担。 孟皇后心里却没有华宁那么哀戚,相反,她的性子比许多男子都来的坚定。 既然那些人没把她毒死,阎王爷那里少了两条人命,孟皇后自然要用十倍百倍的人命去抵。 既然觉得命不金贵了不想要,就别要了,哪怕本宫死了,也要让他们先死到前头去,一个都别想留下。 只是脸上孟皇后还是带着笑的,想要安抚叶娇和华宁,却看到叶娇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而后便听叶娇道:“慧娘,过阵子我送盆花给你,虽然长得丑,可是对身子有益,你定要好好养着。”那白虹果的叶子虽然被拔的差不多了,但枝子还在。 搬来给慧娘,总归是有用的。 此话一出,华宁愣住,孟皇后也坐直了身子。 她紧紧握着叶娇的手,张了张嘴,压低声音道:“娇娘,你能救我?” 小人参点点头:“能。” 一个字,就让华宁瞪大了眼睛。 可不等华宁开口,孟皇后就抬了抬手,示意她安静。 而后,孟皇后看向了叶娇,并没有问真假,因为当初救了楚承允的那颗药丸就是叶娇给的,且孟皇后知道叶娇品性,只要她说能,那就是能的。 孟皇后只是轻轻的问了句:“娇娘为何救我?” 叶娇笑了笑,道:“慧娘待我好,我自然要待你好啊。”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是一直能这么做的却不多,孟皇后紧紧地攥着叶娇的手,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她从未怀疑叶娇的用心,因为从相识的时候,第一次见,她就知道这个女子是世间难得的剔透人,有着水晶一样的心,一眼能看到底的纯然。 越是心思复杂,越喜欢这样透亮的人。 正因知道这点,孟皇后从来都亲近她,即使现在皇后之尊,也万分珍惜叶娇,现在孟皇后不知道自己是在感动身子有救,还是为了这份纯然醉心。 终究,是难得。 但孟皇后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眼睛清亮没有半分湿润,盯着叶娇瞧了许久,孟皇后从腰上扯下了挂着的玉佩,轻轻放在了叶娇手上,才开口:“娇娘待我好,我以后,定然待你好。” 叶娇不明白这话的分量,一旁的华宁却明白,只这一句话,这块玉佩,以后祁二一家除非叛上作乱,否则一生无忧。 小人参则是觉得自己每次进宫都会带点东西回去,就像……贼不走空?好像这个词用的不太对,不过叶娇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词儿。 而后又听孟皇后道:“不过你懂治病的事情,莫要再让旁人知道,不然会平白的招惹麻烦的。” 叶娇点了点头,小人参心思直率得很,左右她又不是郎中,关心的不过是有数的几个人,旁的人她才懒得理。 孟皇后又看了看华宁,华宁立刻跟着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说。 眼睛却看着叶娇,心里明白了些为何祁二郎之前那样破败的身子能康健至此。 他真是娶了个好娘子。 而后孟皇后并没有和叶娇细说旁的,这些天潢贵胄间的龃龉事说出来也是污了耳朵,更何况叶娇本就不用为这些担心,告诉她也是平白的让叶娇担心,倒不如不提。 小人参也不好奇,左右她心里救孟皇后只是出于朋友情谊,本就没想过别的。 她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也没那份闲心去掺和别人的日子。 孟皇后留了叶娇和华宁吃饭,也趁着这个时候吩咐手下人去准备。 在叶娇归家时,带了两个箱子来,搬进屋子时放到地上都是很沉的声响,弄得祁昀有些惊讶的看向了叶娇:“娇娘,这是何物?” 叶娇拿着帕子扇风,闻言对着祁昀摇摇头:“慧娘只让我带回来,没说是什么,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而后,只是开了个缝儿,阳光照进去,便是一片闪光,弄得祁昀和叶娇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待掀开箱子,就看到里面的物件。 左边的有珠钗,有金玉,还有布匹,右边的则是满满一箱子刀剑,排列得整整齐齐,光看模样就知道不是凡品。 祁昀不由得看向了叶娇:“这都是难得的,送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叶娇眨了眨眼睛,道:“慧娘说,是给宁宝还有如意抓周用的。” 抓周…… 祁昀不信这是抓周礼,寻常亲朋好友都会在孩子抓周宴上添置些物件儿,当做礼物,但是这么厚重的还是头回见。 于是祁昀让小素和铁子先到外面守着,他则是握着叶娇的手,到了内室,对她道:“你细细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一说。” 叶娇立刻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祁昀听完,只觉得背后一阵冒冷汗。 娇娘懂的治病,他知道,娇娘种的那些药材花都不是凡品,他也知道。 其实平常小人参以为自己藏的很好的小秘密,祁昀心里都暗暗明白的,只是他从不追问,也不好奇。 对祁二郎来说,即使叶娇真的是她说的人参精,他也觉得没什么。 毕竟于他而言,如今过得日子都是赚来的,他的命本就属于叶娇,娘子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人他都不在意,日子过得和乐便是了,总刨根问底才没意思。 至于孟皇后是不是要血洗了,祁昀也不在乎,和自家没关系的事情不用理会那么多。 真的让他后怕的,是叶娇告诉了孟皇后自己会治病的事情。 幸而孟皇后心思端方,华宁品性也好,两人都能言出必行,不然自家娇娘只怕不能轻易离开皇宫的。 叶娇见他不言,有些担忧:“相公你想什么呢?” 祁昀伸手抱着她,轻声道:“我想着,皇后说的对,有些事情你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叶娇笑了笑:“她们对我好,人也好,换个人我才不说呢。” 祁昀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就明白叶娇的意思。 自家娘子纯善不假,却不傻,旁的许多事情她或许不懂,可是这看人的本事叶娇比谁都来得精准。 祁明看错过人,这才招惹了温六郎,祁昀虽没看错过人,但他也不敢说自己能一直对下去。 偏就是叶娇这般单纯的,却总能看准看透,好的坏的第一次见面便知道。 只要是她点头的,自然不会扭头把她卖掉,祁昀觉得自己刚刚的担心确实是关心则乱了。 他脸上露了个笑,点点头,亲了亲叶娇的脸,道:“娇娘说得对,你聪明得很。” 叶娇抬了抬下巴,神色和旭宝一般无二:“这是自然。” 而后叶娇又把玉佩给祁昀看了,祁昀想了想,道:“和那金锁放到一起吧。” 叶娇回忆了一下:“是之前皇上送的金锁吗?” “对,放一起,”祁昀看了看那玉佩,轻声道,“这两个都是保命的物件,自然撂在一处才好。” 叶娇应了声,去把玉佩锁好。 祁昀则是又叮嘱了几句,那些药材花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叶娇知道他关心自己,便都应了,两人这才相携出门,去安排那两个箱子。 既然说是给龙凤胎的,那就好好收着,等他们长大了再给。 孟皇后暗地里送过来,没有明着赏赐,想来是不愿给祁二家惹眼,祁昀自不会上赶着炫耀什么,一直到龙凤胎周岁宴的时候,这两个箱子里的东西都没有被拿出来。 这次抓周宴祁家办的很大,祁家纵然不像是那些富贵人家只请达官显贵,寻常人家祁昀也会请,但排场不差到哪里去。 来的人多是与祁昀有生意往来的,也有些朝廷官员,只是这些当官的多是冲着叶平戎和祁明来的,不过面子上还是格外亲近热切,祁府也是打开大门,要的便是热闹。 而在来的马车里,最大的自然是华宁长公主的车架,旁边的是一些女眷的车子,中规中距。 并不是她们不想要富丽堂皇,而是她们的夫家有些是商贾人家却不想招摇,有些是在朝为官不能惹眼,这才低调些。 就在这时,一驾马车由远及近而来。 虽然瞧着不大,但是一看就知道这车舆贵的很,走起来格外平稳,拉车的马也不便宜。 叶平戎骑马而来,瞧着迎面过来的马车,微微眯起眼睛。 而一旁同样骑着马的刘荣却没有往那边看,而是笑着道:“将军,殿下已经进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叶平戎瞥了他一眼,道:“等人。” 刘荣有些好奇:“等谁?” “主子。” 能被叶平戎称呼为主子的,就只有楚承允了,刘荣立刻没了声音,却在心里想着,这祁家当真是天大的面子。 就在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先是一个婆子走下来,而后便是一个身穿杏色衣裙的女子出了马车。 见不是楚承允,叶平戎就别开眼睛。 而刘荣却愣住了。 这女子做妇人装扮,面目清秀温婉,微微低头的时候像是花朵一样好看。 可明明是清丽模样,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冷清。 美丽的女子刘荣也见了不少,可这个他觉得格外与众不同,也就忘了避嫌。 而来人便是已经和离的石氏。 她和离后的日子其实没有太多变化,与京城女眷们依然有联系,茶会诗会常来常往,加上和华宁的关系,又有个好哥哥,这身份不降反升。 出来进去要用的马车也要买最好的,她不乐意亏待自己。 反正石氏现在没有需要维护的夫家,也不缺银钱,便怎么高兴怎么来。 回过头去瞧瞧,石氏觉得当初的自己傻得可笑,被一个豺狼耽搁了好时光,她自己亏待自己太久了,如今孤身一人如果还不能自在些,那才是傻了呢。 因着今日是龙凤胎的抓周宴,石氏早早就出门了,无奈路上碰到了落魄了后醉醺醺的温敏松,差点被他认出,石氏让人拿着棍子把他打开这才脱身,却耽搁了不少时候,过来时祁家外面的马车已经排了一排。 这会儿石氏心里着急,出马车时对着婆子道:“快些,你先去取我带来的礼物盒子。” 可就在这时,正下马车石氏大约是过于着急,脚下一崴,便失了平衡。 她还没抓住婆子的手,轻呼一声,眼瞅着就要从车上栽下去的时候石氏吓得闭上眼睛。 可是就在这时,愣住了的婆子觉得背后一疼,下意识的扑过去,恰巧抱住了石氏。 石氏扶着婆子堪堪站定,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低头就瞧见了地上落着的剑鞘,想来就是这个东西打中了婆子,才免得自己跌跤。 而后石氏就抬头朝着前头看去。 一眼便看到马上的叶平戎,以及他身边另一个没见过的人正看着她,对着她抱拳行礼。 石氏认识叶平戎是因为叶娇,而那个抱拳的人手上拿着的便是没了剑鞘的长剑,想来就是他帮了自己。 站稳后,石氏远远地回了个礼,却没多想什么,让婆子将剑鞘送回去,也带去谢意。 因着男女有别,石氏便没有上前,只站在原地看着。 见刘荣把剑鞘收了,石氏又对他行礼道谢,而后就让婆子捧好装了礼物的盒子,匆匆进了祁府大门。 刘荣不敢瞧,生怕引了误会,只问了叶平戎一句:“将军,这位是……” 叶平戎一心找楚承允,回答的也就漫不经心:“石家夫人,之前同温家和离的。” 和离了? 刘荣笑起来,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乐什么,又觉得自己刚刚的念头有些怪异,便轻咳一声收敛了笑容,装模作样的跟着叶平戎一起左顾右盼,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就在此时,楚承允的马车终于缓缓而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叶平戎翻身下马,刘荣也立刻下马跟在叶平戎身后,快步朝着马车走去。 马车上坐着的楚承允并没有立刻走下来,而是道:“开席了?” 叶平戎应了一声,道:“回主子,还没有,不过快了。” 楚承允点点头,而后道:“二郎做好安排了吗?” “都安排妥帖,人悉数到了。” 楚承允没再说话。 他这次来不仅仅是因为看重祁家和祁三郎,也因为之前商队回来后他一直没有时间面对面的谈谈,如今正好两件事合在一起走一趟。 对于商队赚来的金银,楚承允并没有那般看重,他更想知道的是关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楚承允不曾去过,也没想过能去瞧瞧,却挡不住好奇。 这份好奇并非为了玩乐,而是要早早做安排,以免狄戎犯境,为家为国都要细细问清楚的,有些事情通过字面描述远不如当面说来的真切。 只是这次来了不少官员,他们若是认出了楚承允也是麻烦,故而楚承允道:“朕就不下去了,先去茶铺,等人散尽了再来瞧瞧。” “是。” “还有件事情,等下散席了,你找人以你的名义给石大人送个东西,他看到自然明白。”楚承允说着,便有人将一个盆栽放递给了叶平戎。 这里头种着的是翠绿的竹子,扎成一捆,上面还挂了个很俗气的小红布。 当然,叶平戎是不会直接说俗气的,既然是皇上给的,定然有寓意,只是他参不透罢了。 其实楚承允身边的宫人侍卫无数,这种小事交给谁做都可以,任谁都能办得妥帖。 只是这件事是私事,自然要交给亲近人。 叶平戎接过了盆栽,应了下来,而后便目送楚承允的马车离开。 一旁的刘荣同样躬身行礼,一直到看不见楚承允的马车后才直起身子,瞧着叶平戎问道:“这东西可是要给上次咱们去接的那位石天瑞大人?” 因着刘荣也是一路跟着楚承允从端王府走出来的,许多事情楚承允也不瞒着他,刚才既然楚承允让他听,就是信他的,叶平戎便如实道:“是,就是这位石大人,你刚刚帮的就是他嫡亲妹妹。” 其实听到姓石,刘荣就有些猜测,如今得了确认,他立刻露出了个笑容。 不过马上就把笑容掩饰了,转而道:“将军,左右你也要找人送,倒不如我去,也来的稳妥。” 原本楚承允的意思便是躲开自己的关系,让外人瞧着只是石天瑞和叶平戎关系好,与自己无关便是,叶平戎打发手下侍卫去也就是了。 可刘荣如今也是有正经官职的,上赶着做这种跑腿的活儿倒是让叶平戎意外。 刘荣却很有自己的道理:“我也想去认识一下这位石大人的。” 叶平戎一听,先是惊讶,继而觉得欣慰。 刘荣是在战场上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若说叶平戎对朝堂之事不甚敏感,那刘荣就是彻彻底底的迟钝,从不走那些弯弯绕绕,心思一眼看到底。 好处自然是有的,为人纯善忠诚,也能得到楚承允新人,但刘荣这样的武将很容易被人下套坑害。 如今他居然能有心眼儿认识一下皇帝看好的朝臣,叶平戎自然甚为宽慰,这自然不算结党营私,只能说刘荣的眼界比以前高了不少。 却不知刘荣存的完全是旁的心思,不过他看起来正气凛然的,把叶平戎也给糊弄了过去。 只听叶平戎道:“成,你去送也是一样的。” 这个差使交给了刘荣,刘荣恭恭敬敬的接过了花盆,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而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前厅。 而在后堂,石氏进门时,就听到了阵阵欢笑声。 “如意,来,到舅母这里来。”华宁半点公主架子都没有,笑眯眯的拍着手,逗着小姑娘。 坐在毯子上的便是龙凤胎,穿了红色的衣裳,肉嘟嘟的,正被众人哄着动一动。 如意自不必说,哪怕把她随便撂在那里都能自己和自己玩儿起来,人越多越高兴,听到华宁喊她,如意露出了一个笑,软软的喊了声“舅母”,弄得华宁心软成一片,一把抱到怀里哄,旁边自有人说吉利话儿。 可是宁宝却一动不动,坐了会儿,觉得累,身子一歪就躺下了,一动不动的团起来,打了个哈欠就睡了过去。 任谁叫都不动弹,顶多翻个身,对于不远处榻上摆了一圈儿的小物件也丝毫不感兴趣。 抓东西?哪儿有睡觉有意思。 叶娇在一旁瞧着,突然觉得这抓周似乎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按着规矩,抓周要在午膳前抓完,而来瞧抓周的也并非是所有宾客,只限亲朋。 故而在龙凤胎被抱到榻上时,旁边站着的人并不多。 石氏常来常往,和两个孩子亲近,这次也带了物件来给他们的抓周礼添东西。 给如意的是一把金质的剪子,不过是个样子,周围都磨得圆圆的,也打不开,伤不到人。 而给宁宝添置的是根很名贵的紫毫笔,笔杆比起普通的来的细也来的短,很适合小孩子。 叶娇瞧了,笑着和石氏道了谢,石氏回了个笑,而后就和华宁站到了一处。 不过是个寻常事,看在旁人眼里却透着不同寻常。 石氏和温家的事情早就是京城里的一个谈资,说什么的都有,嘴毕竟长在个人的脸上,谁也堵不住。 而这事情吃亏的是石氏,温家确实是对她不起,但是更多的人依然在背后诟病的是石氏。 男人说她不贤德,女人笑她生不出,总归是说什么的都有。 而这些笑声和讥讽都在石天瑞归京之后荡然无存,现在华宁和石氏交好的事情也不是秘密,旁人便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世上之事本就如此,过得凄惨的却总要被冷嘲热讽,想要堵别人的嘴,只有能耐到让旁人说都不敢说,提都不敢提,便是了。 现在瞧着石氏与华宁言笑晏晏,众人心里都有数,对待石氏也比往日热情。 石氏瞧着依然是那张淡淡浅笑,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只是她自己知道,这些人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这会儿石氏不过是随口应付罢了,只有在瞧着叶娇的时候,石氏眼中才满是暖意。 小人参这会儿并没有同旁人说什么,而是盯着自家两个乖宝,拍着手轻声道:“宁宝,如意,来抓周了。” 之前叶娇对着龙凤胎解释过抓周的意思,却没有培训过他们要抓什么。 有不少人家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得到郎君疼爱,会在抓周前教孩子能抓什么不能抓什么,就为了讨个吉利。 叶娇却没有这么想过,她把这件事情当游戏,孩子不管如何她都喜欢,而且叶娇也挺好奇自家孩子会抓什么的。 祁昀则是早早的就把抓周的东西都准备的整齐完全,尽数放在睟盘里,都是吉利的物件儿,抓什么都挑不出错处。 纵然祁昀不信抓周定终身的说法,可他依然考虑周全。 归根到底,祁二郎还是那个让一切尽在掌中的人。 如意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她现在走的已经很稳当,说话也清楚,绕着盛放物件的睟盘看了一圈儿,就对着叶娇问道:“娘,你喜欢什么?” 叶娇一听,便知道这孩子想拿个东西送自己,心中微甜,脸上一笑,嘴里道:“如意找自己喜欢的,你喜欢的娘都喜欢。” 如意“哦”了一声,然后又绕着看了看。 到底是刚满周岁的奶娃娃,很多东西都不认识,她只能伸手摸了个自己能拿得住还很漂亮的。 晃悠了一下,瞧这上面的花纹,如意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半点不记得这东西自己以前见过。 一旁站着的莫婆子立刻道:“姑娘抓了玉如意,以后定然事事如意顺心。” 叶娇一听就高兴了,抱起如意亲了亲,逗得小姑娘笑个不停。 只是当叶娇看向宁宝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宁宝和如意不一样,他知道抓周的意思,可他不太乐意伸手,只是坐在那里,瞧着睟盘里面的物件,眼睛却时不时的看着旭宝。 旭宝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瞧自己,有些茫然。 祁昀则是轻咳一声,轻声道:“宁宝饿不饿?抓完了就吃饭了。” 宁宝又看了看祁昀,肉嘟嘟的小脸来回转了转,然后慢腾腾的把手伸向了睟盘。 而后,提起了一把小木剑。 莫婆子立刻道:“宁少爷抓了木剑,日后定能身体康健,当个大将军哩。” 此话一出,众人都跟着交好说吉利话儿,好像宁宝未来真能当将军。 只有旭宝嘟起了嘴巴,有些不乐意的在祁昀怀里扑腾,小声嘀咕:“弟弟肯定抓错了。” 祁昀拍了拍旭宝的小屁股,他虽然不大相信抓周定一生的事情,不过这会儿也就逗逗自家孩子,道:“这还能有错?抓什么就是什么,想来你弟弟自己也乐意学武的。” 旭宝瞪着眼睛看着祁昀:“那旭宝要重新抓。” 祁昀有些好奇:“你想抓什么?” “抓娘亲,抓到就是旭宝的。” 祁昀则是抱着他,弯起嘴角,淡淡道:“晚了。” 旭宝嘟嘟嘴巴,直接趴在祁昀肩上,自己跟自己生气。 不过他的气也没生多久,等到吃长寿面的时候,旭宝就端着小碗坐在龙凤胎中间,这边喂一口,那边喂一口,瞧着朝着自己张开嘴巴的弟弟妹妹,旭宝立马笑起来,喂得更加起劲儿,一旁的莫婆子则是紧张的盯着看,时刻准备接手。 叶娇则闹不清楚这孩子在乐什么,不过见他开心了也能放心些。 一直到天色渐暗,宾客才渐渐散去。 热闹了一天的祁家渐渐归于平静,前面的残羹冷炙自然有人打理,祁昀则是觉得叶娇定然累了,早早的回去准备陪她。 果然一进门,就瞧见叶娇正靠着床架打哈欠。 见他回来,叶娇起身想去帮他宽衣,祁昀则是快走几步扶着她重新坐好,缓声道:“既然累了就歇歇,孩子们呢?” 叶娇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起身,依然靠着床架,慢吞吞的回道:“抱下去睡了,他们今天没睡午觉,也就歇的早些。” 祁昀点点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而后快步去换好衣裳,洗了手脸,让人端了两盆热水来,而后祁昀自己端进屋,放到了床榻旁边的脚凳上,轻声道:“娇娘,醒醒,泡了脚再睡。” 因着如今已经是盛夏时节,平常穿的少才舒坦,只是因着叶娇畏热,往常贪凉,吃冰酪睡凉屋是常事。 叶娇自己知道自己无事,她能滋养祁昀也就能滋养自己。 但这些事情祁二郎都不知道,他只想着要每天泡一泡,也好帮娇娘散散寒气,对身子好。 左右这事儿也挺舒坦的,叶娇也就没有拒绝过。 半睡半醒的叶娇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直接踢掉了绣鞋,拽掉袜子,微微拎起裤腿就泡了进去。 祁昀则是搬了另一盘水来,自己坐到叶娇身边,一面脱鞋袜一面道:“刚才皇上来过,说起你送的草,他似乎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 叶娇含糊的“嗯”了一声,而后身子一歪,就靠在了祁昀肩头,闭着眼睛道:“慧娘不会告诉他的,还有,那是花,不是草,就是花谢了而已。” 祁昀笑了笑,却没有问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奥妙。 娇娘说有用,那就有用便是了。 不过祁昀又接着道:“还有,我瞧见翰林院有个官员同石大人说了好久的话,还想要送东西,石大人没收下。” 叶娇的声音依然懒懒的,顺口问道:“为什么?” 祁昀淡淡道:“我只隐约听了一句,具体的没听清,大约是想要求娶石大人的妹妹吧。” 此话一出,刚刚还半睡半醒的叶娇立刻睁开了眼,抬起头看着祁昀,有些惊讶:“有人要娶映秀?” 祁昀点点头:“嗯。” 叶娇并不意外有人会喜欢石氏,毕竟在她眼里,石氏是个极好的姑娘,有人相中才正常,但是石氏从未接触过什么翰林院的官员,话都没说过就有人上赶着提亲,着实是有些奇怪。 盲婚哑嫁那是寻常人家,这京城里多多少少是要相看一下的。 祁昀则是安抚一般的偏过头蹭了蹭她的脸颊,缓声道:“这些事情自然有石大人去决断,他作为兄长,这是他分内之事,只是以后你在出门参加茶会花宴的时候,少不得被人问起这事儿,到时候只说不知便好。” 叶娇盯着祁昀看了一会儿,便点点头:“嗯,我记着了。” 祁昀瞧着她,眉眼柔和的问道:“娇娘不问问我缘由?” 叶娇又靠在了祁昀肩上,闻言回道:“相公定然是觉得映秀不会点头的,我也觉得她不会点头,如今映秀日子过得好好的,她自己能给自己拿主意,旁人谁都管不了她,我何必掺和。” 虽然这话说的和祁昀心里想的不大一样,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 那翰林官员定然是存着旁的心思,即使石氏貌美且富贵,但却是和离之身,在寻常人眼里算不得良配,尤其是那些酸腐文人,多得是条条框框,能跳出来的是少数。 如今上赶着的,多半是瞧上了石天瑞的前程。 多像当初的温敏松呢?想来石氏上过一次当,就不会上第二次。 祁昀觉得这种事情,自家娇娘不掺和才是对石氏好,石氏的心思早就深沉似海,想要什么她清楚得很,用不着别人帮忙。 只是让祁昀意外的是,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自家心善的小娘子,却没想到叶娇这次依然格外通透。 似乎每次都是如此,自家娘子瞧着和顺乖巧,其实心里总是能抓住最本真也最难得的道理。 祁昀想夸夸她,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便感觉到靠在自己肩上的娇娘子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呼吸均匀,神色安然。 现下不过初更,叶娇便睡着了,想来是今天累得很了。 祁二郎就不再吵她,而是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躺平,然后先给自己擦干净,接着去洗了手,拿了干净的布巾蹲在地上给娘子擦了脚,轻轻的把她放正,又去把屋里摆放的叶轮拨动,感觉到阵阵轻微的风,祁昀这才回到床上躺好。 他刚一躺下,睡梦中的叶娇就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祁昀。 祁昀的身子比寻常人的体温略低,虽然叶娇每每都觉得心疼,不过到了夏天时候,抱着确实是舒服的。 竹夫人抱久了还热呢,祁昀比竹夫人舒服多了。 祁二郎由着她抱,伸手环住自家娘子,轻轻地在她后背上拍着,哄她睡熟。 而此时,石府主屋的烛光却久久没有熄灭。 郑氏瞧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石天瑞,看得她眼晕,便道:“那人本就是存了攀附之心,相公既然知道,不理会他就是了。” 石天瑞却不说话,也不再走动,而是皱着眉头坐到了椅子上。 郑氏瞧他这样,心里有些犯嘀咕。 寻常人家的媳妇,多是不太喜欢小姑子的,特别是和离之后的小姑子,放谁家里都会被嫌弃。 郑氏则是不同,她反倒觉得石氏和离了是为了石天瑞好。 她同温家和离,除了存下要把温家推到坑里爬不上来的心思外,还是不想拖累石天瑞。 不然石天瑞有这么一个妹夫,只怕以后的麻烦多得是。 郑氏不介意石氏如今孤身一人,左右立了女户,她想做什么都行。 可是石天瑞的想法郑氏有些揣测不清。 寻常父兄都希望家中女子能有个夫君倚仗,越是规矩刻板的人越是如此,偏巧石天瑞就是个规矩古板人。 若是这人也存着把妹妹早日嫁出去的心思,可如何是好? 郑氏想到这里,便有些担忧,她是女子,自然明白石氏的心伤,可是石天瑞万一拿定了主意她也不好劝,不由得轻声问道:“相公可想过给映秀另觅良婿?” 石天瑞没听出郑氏的试探,依然皱着眉,嘴里回道:“我以前坑过秀儿,总不能还用这些事情坑她。如今秀儿的日子过得好,顺心如意,万事她自己做主就是了,因缘之事我不想干涉。” 此话一出,郑氏倒是惊了,没想过这么个古板人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通透。 不过很快郑氏便是一笑。 从古至今,苛待自家人的归根到底是因为只重视自己的脸面,换言之,便是自私到只爱自己,根本不顾忌旁人,但凡有点亲情在也不会把家人当累赘。 自家郎君,当真是端方的招人喜欢。 郑氏走过去,坐到了石天瑞身边,伸手环住了他的胳膊。 石天瑞如今已经不是少年郎,在宦海沉浮,他的心思比实际年龄还来得大些。 只不过石天瑞的脾气素来都是规矩谨慎,郑氏比他年纪小不少,但也是大家出来的女子,两人之间相敬如宾的时候多,亲近的时候少,如今被郑氏这么一挽手,倒是让石天瑞有些慌张。 可他也没有推开郑氏,生怕惹恼了自家夫人,只管坐的笔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郑氏则是笑着看他,慢悠悠道:“这事儿慢慢来,那姓温的不是东西,伤了映秀的心,如今她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 石天瑞闻言,也忘了刚刚的紧张,只管点头道:“自然,秀儿这样的好姑娘自然会有好的前程。” 郑氏笑盈盈的看着他,越看越觉得自家相公可心。 大约是进了京,石天瑞得了皇上青眼,眼瞅着有好前程,郑氏和娘家的关系也缓和了,之前困扰郑氏的事情都落了地,她一直压着的脾气也回来了些,比起之前的端方温婉,如今的郑氏爱笑了不少,说起话来也多了灵动:“相公,我还记着头回见你时候的情景。” 石天瑞看了看郑氏,有些疑惑:“娘子说的是成亲那晚?” 郑氏瞥了他一眼,靠了过去,缓缓道:“不,我头回见你是在街上,你金榜题名,跨马游街,我那会儿瞧着你穿朝服,带红花,俊俏得很,那会儿我就想着这辈子非你不嫁,若不是爹娘不允,当时我就想把你捉回家拜堂了。” 石天瑞是头回听郑氏说起这事儿,有些惊讶,扭头瞧着郑氏,憋了半天才问道:“娘子相中的是我的脸?” 郑氏没想到石天瑞会问出这么一句,只管笑盈盈的看他:“相公好看,学问也好,我当然爱慕,相公难道不喜欢我的模样?” 石天瑞成亲日久,孩子都有了,但是这般直白的情话还是头回听到。 耳朵都红了,憋了半天,石天瑞才挤出来一句:“自,自然喜欢,娘子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郑氏笑起来,心想着,相公读书多就是好,说起夸人的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就在这时,外头有小厮的声音传来:“老爷,夫人,有人说想见老爷。” 石天瑞想要起身,却看到正抱着他的郑氏,立刻顿住了动作。 郑氏瞧他耳朵发红,也不为难他,笑着放了手。 石天瑞则是松了口气,本想说让娘子以后莫要如此,但是心里却没来由的高兴,这话还没说就咽了回去。 而后石天瑞便走过去开了门,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端方,声音也略低了些:“何人?” 大约是刚刚说起来了有人想要算计自家妹妹,石天瑞十分谨慎,生怕来的又是个惦记自家小妹的。 小厮弓着身子回道:“是位姓刘的大人,说是替叶将军来送东西的。” 石天瑞一听,便放了心。 叶平戎他还是熟识的,既然是他派来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旁的心思。 于是石天瑞点点头,带上小厮朝着前厅而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郑氏在石天瑞走后,便叫了婆子进来,问道:“前头是何人来了?” “回夫人,是刘荣刘大人。” 这名字,她是有印象的。 郑氏是大家女子,即使当初跟着石天瑞一起离京,似乎也和娘家没了联络,可是如今石天瑞官位稳固,郑家也与郑氏关系缓和,在这京城里但凡有个赏花品茶的事情都会喊上她,郑氏对于在皇上面前得了青眼的人也是一清二楚。 这刘荣虽然比不上叶平戎得宠,可是也是跟着楚承允年深日久的人,即使官职还不算高,却比旁人来的更得皇上青眼些。 况且武将升迁本就不易,叶平戎是因为从龙之功且有华宁长公主和背后的郭家提携,换了旁人很难和他媲美。 但只要战事吃紧,武将的官阶爵位就是蹭蹭往上涨,刘荣算是极有潜力的。 如今他登门,郑氏便觉得定然是有什么紧要事,便对着婆子道:“你去准备些茶点送去,只怕他们要说上一阵了。” 可不等婆子离开,石天瑞就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郑氏微愣,而后站起身来迎上去,笑着问道:“相公同他聊完了?倒是快呢。” 石天瑞瞥了眼婆子,那婆子立刻低下头快步退了出去。 等房门关上,石天瑞才将手上拿着的东西撂下,而后道:“不过是几句话的事,自然不会耽搁什么时候。” 郑氏没有去瞧那花盆,而是先拉着石天瑞过去洗手,又取了布巾来给他擦干净,嘴里问道:“见到刘荣了?” “嗯,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瞧着颇有英气,虽然是个武将,但是说话做事都很得体。”石天瑞一边说一边点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 郑氏鲜少听到石天瑞这么夸人,闻言愣了一下,而后问道:“他来做什么?” “送盆栽,就是那个。” 这倒是让郑氏有些惊讶了。 这东西不管是谁送的,不过是小事,刘荣现在也是正经六品官员,亲自登门送盆栽着实有些奇怪,而且能让自家相公夸赞的定然是行为举止格外端方的人,若不是刘荣十分出色,就是这人刻意的在石天瑞面前谨慎小心。 倒像是……有意讨好。 郑氏正想着,就听石天瑞道:“这东西,虽然刘荣说是替叶将军送来的,但我想着,除了那位,只怕也没人有这个闲情雅致送个竹子给我。” 郑氏这才扭头正眼瞧那盆栽。 这是富贵竹,捆在一起,瞧着青葱翠绿很是好看,就是上面挂着个红绸子,显得有些落了俗套。 不过,既然是宫里送出来的,便不会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物件儿,总会有些道理。 这竹子节节高,且带了鲜红颜色…… 郑氏盯着瞧了瞧,而后面露恍然,抬头看向了石天瑞。 而后便看到石天瑞的眼中是平淡如水的神情。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谁都没有再提,只管把这富贵竹好好的养起来,分外精心。 而在数日后,便有数位大臣联名举荐石天瑞为枢密直学士,楚承允落了印,便把事情定下来。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都明白石天瑞未来注定一片光明。 连升三级的事情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之前对石家落井下石的人都恨不得消失于人前,瑟瑟发抖,生怕惹了人眼招致报复,即使石天瑞不记仇,但是旁人为了讨好他,也会拿他们开刀。 而那些想要讨好石天瑞的人都要把石家大门踩破了,但是无论是石天瑞还是石氏,都选择闭门不出,比之前还要谨小慎微。 因着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石天瑞身上,便没多少人发现有几个高门宅院一夜间全空了的事情。 祁昀原本也不知晓,一直到秦管事拿着酒铺的账本到府上找他。 因着今日外头下雨,秦管事专门披了蓑衣,把账本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生怕淋湿了。 在他进门时,铁子小跑着过去帮忙挂衣裳,而后本想要离开,却被祁昀叫住了。 铁子便知道自家少爷允许他旁听,这才乖乖的站到一旁。 而祁昀则是把油纸包打开,拿出了账本,还有上面的一张单子。 略略扫了几眼,男人就有些惊讶的微微挑眉。 秦管事没说话,垂手而立。 “他们想要定四百坛金樽?”祁昀瞧了秦管事一眼,“若只是这种事情,你不会专门跑一趟的。” 四百坛金樽酒虽然听起来多,可是如今祁家酒铺算得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铺,四百坛还不至于拿不出,况且这数目也算不上多,秦管事管着的是京城里面所有的酒铺生意,这显然不至于让他登门。 果然,秦管事弓了弓身子,声音平顺:“东家,他们想要让我们跟着送去淀州,路途遥远,且……到了才会给钱。” 此话一出,祁昀就挑起眉尖。 从京城去淀州,势必要从水路而去,祁家要是专门护送,自然要用上在水路上面的船只。 这就不能不让人多想。 之前祁昀卡住了温家的货,便是从水路运道切断了温家的货品供应,从而直接弄垮了温敏松,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自有人看在眼里,对于祁家在漕运的力量自然愈发看重。 现在让他们亲自送酒,能让祁昀想到的便是有人要用他们的船。 祁昀把账本放到一旁,问道:“他们是何人?” 秦管事回道:“原庄王府和肃王府的人。” 此话一出,祁昀立刻微蹙眉尖,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弯绕。 之前皇后中毒,叶娇入宫,回来后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祁昀,其中也包括了孟皇后同华宁长公主说的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可是祁昀却明白她们是为了瞒着叶娇,故而说得含糊。 现在庄王府和肃王府的人要出京,两个串在一起,祁昀自然能猜出一些门道。 说是离京,看起来是帝后为了遮掩争夺帝位时候做下来的事情而妥协,送他们去淀州封地,想要息事宁人,可是孟皇后那时候说的话,却一点都不像要轻轻放过。 之前在孟皇后还是端王妃的时候,祁昀便知道了她的手段。 这些人,多半是有去无回的。 故而祁昀直接道:“拒了,就说我们没有这么多存货,且船只都征用了出去,无论你用什么理由,拒了便是。” 这让秦管事有些意外。 即使秦管事在京城这么多年,见过无数达官显贵,也没见过有哪家会这么不给王爷家脸面。 秦管事对于祁昀一向都是言听计从,这次却犹豫了之后低声问道:“东家,这……合适吗?” 那毕竟是皇亲国戚,今上仁德,若是得罪了他们,以后少不得麻烦。 祁昀却格外坚决:“最合适不过。”声音微顿,“若真的应下,且不说将来如何,起码这四百坛酒的钱我们一文钱都落不到。”那些人,能不能活到淀州都不一定。 换个人,定然是要问问缘由。 可是秦管事一听拿不到钱,立刻端正了神情,多一个字都不问,拿了账本便躬身离开了。 祁昀瞧着秦管事的背影,想着,这人抠门也有抠门的好处,只认钱有时候也是优点。 瞧着外面的雨还没停,祁昀对着铁子问道:“夫人可出去了?” 若是叶娇出门,祁昀定然是要去接她的。 铁子立刻回道:“二少奶奶原本要去长公主府,因着下雨就没去成,刚还叫了点心。” 祁昀便点点头,让铁子撑着伞,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 进园子之前,祁昀专门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叶娇素来都很紧张自家相公,或许旁的事情小人参都不太在乎,也不上心,但是只要和祁昀有关系的,叶娇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上次祁昀便是在路上不当心弄湿了衣衫,回去以后被叶娇瞧见,引得她好一阵的心疼,又是姜汤又是搬浴桶的,生怕祁昀着凉伤风。 祁昀耐得住病痛,却不忍心自家娘子为自己担忧。 故而出来进去祁昀都格外小心,尤其是在进门的时候,必然是要仔细检查一下自己,生怕有什么疏漏。 以前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子,现在这么做则是为了让娘子顺心。 铁子见状,便道:“二少爷放心,您身上干净得很。” 祁昀便点点头,迈步朝里面走。 结果刚一进房门,就闻到了熟悉的辛辣味道,朝着桌上看一眼,果然就瞧见了上面摆着的一碗姜汤。 叶娇见他回来,便撂下了手里的东西,端起了姜汤笑着走过去,道:“相公,回来了。” 祁昀应了一声,然后利落的接过汤碗,试了试温度,一饮而尽。 既然是娘子准备的,那就要喝。 而在祁昀将汤碗放到一旁时,迎来的就是自家娘子踮起脚尖的轻吻。 软软的嘴唇印在喉结上方,哪怕只是碰了一下,都让祁昀觉得那一碗姜汤喝得很值得。 一旁的小素则是一脸坦然,之前小素还很好奇,毕竟这夫妻之间亲亲热热也就一两年,像是自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这样每天都能过得这般腻人的确实是少。 不过见的多了也就不奇怪了,小素以前还会脸红一红,如今已经可以平静对待。 将桌上的姜汤碗拿起来,小素退出了门,还贴心的把门关好。 铁子凑过来想和小素说话,却听小素道:“小厨房里我给你留了一碗姜汤,去喝了。” 其实铁子不爱喝这个,但是既然是小素说的,他就笑起来,使劲儿应了一声,然后一蹦一跳的跟着小素去了小厨房。 祁昀则是握住了叶娇的手,一道进了内室,而后便看到桌上摊开的各色花瓣。 他不由得看向了叶娇,小人参不等他问就先开口道:“最近雨多,这些药材花也到了快要谢的时候,我便先让人把花朵摘下来,省的被雨水打湿坏了药性,回头做成花包,放到荷包里,对身子好的。” 既然知道自家娇娘医术不凡,祁昀也就不觉得奇怪,和叶娇一起坐下后眉眼柔和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叶娇也不和他客气,给他指了几堆儿,道:“这些你按着颜色分开便是,仔细些,这边的都是要给孩子们的。” 祁昀一听这话立刻上心不少,捏花瓣的时候动作都格外轻柔。 叶娇则是一边往锦袋里面塞一边道:“华宁这些日子不常出门,说是畏暑,我也许久不见慧娘了。” 想到刚刚的事儿,祁昀轻声道:“不去是好的,想来皇后娘娘自有事情要忙。” 叶娇便点点头,应了下来,又说起另一桩事情:“三郎那边也要添置人了,再过数月便要入冬,到时候我们回家,京城里就剩下三郎一个,总觉得不安心。” 祁昀愣了一下:“还早着呢,不急。” 叶娇则是换了个锦袋,闻言看了祁昀一眼,笑着道:“要早些准备呢,买人,分派,布置,都要时候,总要给三郎布置妥帖才好。” 一听这话,祁昀便觉得自家娘子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以前自己刚娶到娇娘的时候,那还是个连吃饭的规矩都不甚明白的小姑娘,后来娇娘学识字,学读书,账本一页页的看,管家的本事一样样的学,如今说起这些事情已然头头是道,想来是学有所成。 自家娘子一直都在朝着更好的前方努力着。 莫名的,祁昀突然有种“娘子长大了”的欣慰,声音也带着感慨:“都听娇娘安排,娇娘考虑的周全。” 叶娇闻言不由得看他,眼睛亮亮的,那模样和旭宝被夸奖了以后的神情一模一样,声音也是一般无二的微微上挑:“相公夸我呢?” 祁昀有了笑,点点头:“嗯,娇娘长大了。” 叶娇眨眨眼睛,问道:“什么长大了?”不等祁昀说话,她便自己低头比划了一下。 不过因着体质与常人不同,小人参哪怕吃得多,也不见胖,依然是腰肢纤细皓腕如雪,半点没见变化的。 最终叶娇只找见了一个地儿,便伸手拽了拽衣裳,很是赞同的点点头:“是大了些,回头要重新裁衣裳,抹胸也要做新的,回头相公陪我一道去吧。” 祁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自家娘子弧度优美的颈子,而后便是隐藏在交领襦裙里面的轻微隆起。 因着今日下雨,平素穿着的轻薄纱衣外罩了件衣裳,隐藏住了曼妙身姿。 可日夜相对让祁昀很清楚自家娘子是个何等妙人。 偏偏叶娇那眼睛清澈干净得很,纵然伸手比划着,也没有半点旁的意思,每每都让祁昀觉得自己那些污糟心思羞于对人言。 这次祁昀也只是嘴上应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入了夜,熄了烛,他才和叶娇好好研究了一下长大的事情,钻研的格外深入,只是第二天起晚的依然是祁二郎,好在两人早就习以为常,倒也乐在其中。 夏去秋来,迈入九月时天气已经再没了暑气,秋风瑟瑟,凉屋也暂时关了起来。 再过不久,就是叶娇的生辰。 原本叶娇的生辰几何,小人参记不得了,之前祁昀问过她,她便说了自己成人的日子。 九月初八,那是她第一次用人的身子瞧瞧这片天地,而这天,她与祁昀成亲了。 或许叶娇自己说完就忘了,但是祁昀却记得清楚。 之前几次生辰都不曾庆贺,今年必然是要补上的。 只是因着这个日子和叶家送来的生辰八字对不上,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祁昀就准备关上门过便好。 知道的除了他自己,便是几个孩子了。 龙凤胎还不太明白生辰是什么意思,旭宝却记在了心里,一天天的算着日子,也私下里和石头盘算了许久要给叶娇送些什么东西。 而这些叶娇都是不知道的。 因着石氏的果园今年收成很好,叶娇无事时便喜欢过去转转,石氏躲避开了之前石天瑞升官的风头后也很喜欢集结一些宴会,邀请京城女眷来吃些瓜果,能多熟识些,也算打发无聊。 妇人之间也自有一套圈子,这些会面看起来寻常,其实谁都能从里面琢磨出一些不同的滋味。 这天叶娇本想带着旭宝同去,不过旭宝说自己还有功课没做完,便留在了祁府。 一直跟旭宝一起读书的六思见状,有些不解:“旭,旭少爷,你不是一直,都,都很想去?” 旭宝眼巴巴的瞧着叶娇的马车远去,闻言,便点点头,声音软糯糯的:“我想去,姨姨那里的果子可好吃了。”而后旭宝扭头看着六思道,“只是,今天有事,不能让娘知道。” 六思一听这话,扭头就想走。 在他看来,不能让主人家知道的事情必然不是好事,他肯定拦不住旭宝,倒不如装作不知,撇清自己再说。 可是旭宝却一把抱住了六思的小腿,水亮的眼睛盯着他瞧:“六思你帮我忙。” 六思心知逃不脱了,便认命的蹲下来,问道:“旭少爷吩咐,吩咐便是。” 旭宝立刻露出笑容,那张肉嘟嘟的小脸上带着欢喜的神色,道:“你去把小黑抓来。” 六思一愣,这是……抓鸡? 旭宝则是歪了歪脑袋,清脆道:“我要它的毛,给娘做风筝!” 已经到了石氏果园里的叶娇并不知道自家孩子们正在琢磨着给她庆生,她进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各家女眷。 京城中的富贵人家不少,官宦人家也多,可以说在街上泼盆水,就能湿了几个当官的。 大约是因为官员多,他们反倒比外放官员低调些。 外放的官员多是威风的很,尤其是京城中有倚仗的,便是越发神气,作威作福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一旦当了京官,大多都会把狐狸尾巴藏好,不管背后如何做派,起码人前都是像模像样的。 因为没人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金贵人,就算是街边的摊贩,也有可能是谁家罩着的,得罪了也会惹上是非。 如今石氏虽然只有个果园,还是和离之身,无夫家倚仗,但她有石天瑞这个亲哥哥,还有华宁公主这个闺中密友,身份自然非同寻常。 这会儿来的也有不少显贵人家的夫人,能和石氏一起坐到前头的,不是公爵之女就是侯爵之妻,算得上荣耀了。 叶娇进门时,左右瞧了瞧,想找找石氏在何处,而后便听到上头有人喊她:“娇娘,到这里来坐!” 一扭头就看到了坐在前面的华宁正朝她招手。 叶娇便笑了笑,迈步走了过去。 而这一走动,引了不少人侧目。 谁都知道如今京城里面旧势下沉,新势上扬,如今给石氏面子,就是给石天瑞面子,这座次看起来是小事,但是硬说起来就是势力的重新排列,很有规矩的。 而叶娇她们多少也是认识的,祁家夫人,有个探花郎小叔,还有个长公主嫂嫂,哪怕叶娇本身是个普通商户之妻,照样身份贵重。 但是在场的谁家里没有个倚仗呢?就算是四品官的夫人都要往后排,凭什么叶氏能往上走? 有些坐在后边的女人拿着帕子挡着嘴巴,话也不说了,眼睛往前面瞧,想要看看那些贵女要如何给叶娇难堪。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叶娇安安稳稳的坐到了华宁身边,旁人都和她和善的打招呼,一个找茬的都没有。 若说华宁和她是嫂嫂小姑还能理解,但是其他那些平时想吃炮仗一样的贵女命妇,现在居然一个两个和善的像是菩萨娘娘,和叶娇说话的时候那叫一个温柔和软,这就让人有些惊愕了。 却不知,这些大家女子心里也有自己的计较。 正因为她们是高门大户,才能知道叶娇这人在宫里面的头脸,这可是个能和皇后娘娘谈笑风生的! 即使孟皇后不曾当面赏赐过她什么,但是光凭叶娇和孟皇后私下里面的关系,就足够让她们刻意交好。 因为谁都知道孟皇后的手段,那是个把算计都长在了血液里的女人,却能让叶娇在宫中的细碎消息流传到她们耳朵里,本身就是种暗示,告诉她们叶娇的身份不同寻常,让众人自己心里有个掂量。 既然如此,谁敢不给皇后面子? 更何况叶娇的郎君祁二郎那可是财神爷一样的人物,谁家没有几个铺面呢,能和叶娇搞好关系,也有她们的好处。 于是,面子上都是格外和气,说起话来也都如沐春风。 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想要交好谁,那都是格外精心的,每个字都有所斟酌,自然顺耳。 而叶娇则是半点没有感觉到来自于京城贵女们的排斥,就先被她们主动接纳了。 华宁也是乐见其成,笑着坐在一旁,时不时的喝口水,倒是很少说话。 等水果端上来,叶娇捏了颗桂圆在手里,指尖微微用力便捏开了皮,一边剥一边问道:“华宁,映秀呢?” 华宁笑了笑,道:“大约是有事吧,今日宾客多,她作为主人家总要周全些。” 叶娇点点头,没多问,转而把手上剥好的桂圆放进嘴里。 觉得这桂圆甜,她便拿了一颗剥开,笑着对华宁道:“甜得很,我给你剥一颗。” 若是往常,华宁定然乐意。 可是这次她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手,低声道:“谢谢娇娘,不过我怕是没这个口福了。” 叶娇有些不解,撂了桂圆,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嘴里问道:“怎么了,可是你身子有什么不适?” 而后,华宁就拉着她的手掌轻轻的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微微低头,笑盈盈的对着叶娇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有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叶娇先是一愣,而后脸上就有了喜色:“你有娃娃了?” 而后,叶娇攥住了华宁的手腕,很快便摸出滑脉,自然是有孕无疑。 华宁点点头,但是声音还是小小的:“对,我就告诉了你和皇兄皇嫂,就连平戎都不知道。” 这让叶娇微愣,有些不解:“哥哥怎么不知道?” 华宁笑着反握住了叶娇的手道:“他近来公务繁忙,皇兄给他派了个画图的差事,连我都要瞒着,天天早出晚归的,瞧着便觉得累极了。他又素来紧张我,告诉他只怕他又要分心,我便想着过阵子坐稳了胎再说。” 叶娇知华宁是心疼自家大哥,便点点头,脸上却掩饰不住的高兴:“如此一来,我就要当……嗯……” 大概是欢喜过了,叶娇一时间想不出华宁的孩子要喊自己什么。 好在华宁心思清明,笑着接口:“该喊你姑母,不过才一个多月,距离会说话还早着呢。” 叶娇则是连连点头:“对对,我听娘说过,孩子还小的时候不能念叨的。” 到底为什么不能念叨,叶娇记不得了,但是柳氏说过的话她都好好的记在心里,都当做了学做人的必经之事。 这会儿叶娇只管像是看宝贝似的看华宁,时不时的伸手悄悄地摸摸她的小腹,动作格外轻柔。 华宁当叶娇新鲜,也由着她,却不知叶娇是想要帮她养一养腹中孩儿。 即使才怀上一个月,但是这个时候的娃娃还不稳当,叶娇这个小人参可比什么都来得大补,多摸摸自然有好处。 不过叶娇并没有把华宁怀胎的事情大声嚷嚷,只管小声的和华宁说一说,并不会告诉旁人知道,尤其是现在周围有不少贵女妇人在,更不好多说。 过了会儿,叶娇才感慨:“算算日子,真快啊。” 这话叶娇说的真心实意。 她自己个儿因着同祁昀算是盲婚哑嫁,那时候的小人参刚当人,什么都不懂,祁昀则是带着和离书进的洞房,时刻担忧自己要死要活的男人自然无心拖累她,两人就这么将就着拖了数月才坦明心意继而圆房,怀了孩儿也是成亲后许久的事情了。 董氏和孟皇后更不用说,前者流过孩儿后伤了根基,后者被下药败坏了身子,都算是子嗣艰难,求都难求。 如今华宁不过成亲四月便有喜讯,绝对算得上是顶尖的效率了。 不过叶娇这话却逗得华宁脸上发红,尤其是想到成亲后被叶平戎缠的足足三日没下床榻的日子,华宁就想要在叶平戎身上狠狠咬几口泄愤。 自己选的郎君,自己受用着也就是了。 只是她瞧见过祁昀和叶娇送给叶平戎的那几本书册,真真是羞人得很,现在又被叶娇这么一说,脸上立马挂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块已经切好的梨子,直接塞到了叶娇的嘴里,弄得小人参一脸莫名。 叶娇把嘴里的梨吃了,只觉得满口甜香,脸上有了笑,道:“甜得很,映秀这园子真好,就是瓜果太好吃,把嘴巴都养刁了。” 华宁则是撂下筷子,用手背贴了贴微红的脸颊,见叶娇一脸坦然,也就轻哼一声不再提,只管同叶娇说起旁的事情。 周围人发觉她们不再躲在一处说私房话,也就凑过来说笑,气氛和煦的很。 不过等因为华宁有孕而起的兴奋散去时,叶娇便注意到,石氏还没有回来。 她有些担心,便扭过头对着小素道:“你去找人问问映秀在何处,若是有什么麻烦事儿也好帮忙。” 而此时,石氏确实是有了麻烦,但这个麻烦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瞧着面前规规矩矩站着的男子,石氏扶着身边的婆子,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不远不近,说起话来也是疏离的很:“刘大人,今日我宴请的是京中的女眷,倒是同你没有什么关联。” 刘荣则是笔直的站在那里,似乎有些紧张,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就只能做出了在军营中似的紧绷,站得像是一把扎在地上的长枪,可说起话来却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我……我得了个好看的珠钗,买来送你的,不知道打扰了你的宴会,抱歉。” 石氏对着刘荣,一时间有些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刘荣从上次在祁家门前见过一面后,就常常到自己这里来献殷勤。 一开始石氏还当他是心善,毕竟当时全靠刘荣出手相救才没让自己跌跤,可是刘荣是个直爽脾气,很快就把目的暴露了。 这个人,在追求自己,用的法子格外直接。 今日送个龙须糖,明天送个小泥人,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瞧着到不像是送女子的,反倒像是哄孩子。 石氏又不是傻的,相反,她比寻常女子聪慧太多,这人的心思她看的清楚分明,而其中的真心石氏也是知道的。 只是,这世上并不是每份真心都会有所回报的。 如今她一人居住,自立女户,日子过得逍遥,对嫁娶之事早就绝了心思,且石天瑞同她说得清楚,兄长不会觉得她拖累,且石氏现在能自己养活自己,没必要再去倚靠夫家。 刘荣倾慕她,那是刘荣自己的事情,石氏还没想过要嫁给他。 故而不管是吃食还是玩意儿,男人送来的,石氏都尽数送回去,一样没留。 偶尔见到刘荣,石氏也只是以礼相待,偏这人总上赶着给自己做事,虽然次次都格外小心,生怕污了石氏名声,可是石氏越发躲避着他。 之前还带着陌生的客气,后来石氏发觉刘荣的好后,却躲得更远。 刘荣则是锲而不舍,百折不挠。 石氏头一遭瞧见这么不要脸皮的,之前她也隐晦的跟石天瑞提起过,谁知道石天瑞提到刘荣就说是个好的,看起来像是格外赞赏,石氏也不好照实了说,生怕干扰到自家兄长在朝堂上的前程,只能对刘荣闭门不见。 但若说半点好感没有,那是石氏骗人,可这朦胧的好感远远不够让石氏重新鼓起勇气走进后宅。 之前吃过的苦太多,差点把命都搭进去,现在她还不敢赌。 谁知道刘荣瞧着是个糙汉子,却格外执着,如今竟是跑到了她的果园里。 石氏抬头看他,以前冷淡过,也厉声怒喝过,但是这些都不好用,刘荣次次都能笑呵呵的对着她,这一遭石氏只能无奈的说了真心话:“刘大人,你年纪尚轻,说起来还小我三岁,有大把的好前程,不用耗费时间在我身上,你自然有更好的姑娘相配。” 刘荣是头遭没有在石氏这里听到冷言冷语,心里开心,说起话来也比平时轻快不少:“不妨事,在我心里,你就是顶顶好的姑娘,我娘说过,女大三抱金砖,正适合。” 石氏一愣:“你说什么……” 刘荣本就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左右他是看好这周围无人这才敢露面的,出他口入她耳,说起话来也就更加直接:“我想娶你为妻,真心实意,天地可鉴,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去找石大人下聘。” 此话一出,石氏的脸立马红了。 她见过许多人,上赶着献殷勤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在石天瑞得势后,不缺那些暗地里送情诗的,石氏都不看一眼,只因她知道这里面没有半分真心。 弯弯绕的多了,石氏唯独没瞧见过这么直来直去的。 偏偏刘荣说的真心实意,就差赌咒发誓,石氏知道他真心,自然不会质疑他的诚意,但依然被惊到了。 说不清楚是羞是气,她恼怒之下说的话也就没那么客气:“你若真的笃定心思,怎么不去直接三媒六聘?” 刘荣见她如此,被吓到了,小心翼翼的瞧她,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不少:“我是想着,要先问问你乐不乐意成亲。” 石氏瞪了他一眼:“我之前便告诉你,我不乐意。” 刘荣应了一声,却没有什么挫败,而是道:“不碍事,可能过些日子你就乐意了,我能等的。” ……不要脸皮! 石氏瞪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刘荣瞧她这样便知道自己唐突,生怕在招惹石氏生气,赶忙道:“你别气,我若是给你惹了麻烦,以后我就悄悄等,什么时候你乐意了,我就去下聘。” 而后,刘荣就把自己带来的珠钗小心翼翼的撂到了一旁的石桌上,然后便闪身进了树林,没了踪影。 石氏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这人苦学的功夫,却都拿来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当真……当真……” 念叨了半天,却一直没有说出坏话。 婆子则是有些替石氏生气:“这人也太孟浪了些,一点规矩都没有。” 本以为这话会让石氏认同,谁知道刚还骂他的石氏却轻声道:“说孟浪,他远比那些别有心思的男人来的规矩得多,起码他没有堂而皇之的给我送东西闹得人人皆知,还知道避着人,顾全我的名声。” 婆子一愣,不由得看向了石氏。 其实那些追逐石氏的男子动的是什么歪心眼儿,婆子心里清楚,无非是见石大人日子好过了,石氏身上有利可图,这才上赶着说些蜜语甜言想要蒙骗自家主子。 也就是这个莽夫事事精心,处处为石氏着想,算是真诚。 但真的让婆子意外的是,石氏居然在维护刘荣。 现在想想,那刘荣似乎从来不曾问过石氏是否喜欢他,只问石氏乐不乐意现在嫁给他。 如今想来,刘荣倒像是笃定了自家主子对他倾心了…… 之前婆子以为是刘荣一厢情愿,如今看来,似乎,更像是两情相悦却不越雷池的鸳鸯。 石氏是个聪明人,只是刚才被刘荣那么一气有些想不清楚,只管扭头想走。 可是走了几步,石氏又回头,对着婆子道:“那把钗子收起来,”声音顿了顿,似乎是解释似的,“省得被旁人捡走,给我惹麻烦。” 却不知婆子心里早就有了猜测,如今听了这话越发笃定自家主子早就动心却不自知,便忍着笑,小跑过去把钗子收起来。 石氏则是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掩了掩自己的脸颊,确定自己面色如常,这才带着婆子返回宴会的厅堂,进门时瞧见在门口张望的小素,便知道叶娇到了,忙急行几步,刚刚刘荣的事情也给忘到了脑后。 而她进门后,便是神色如常,淡然微笑着应对到场的女客,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半点瞧不见刚刚的羞愤。 尤其是在见到叶娇后,石氏更是露出了个笑来,挽着叶娇的胳膊同她说话。 石氏这个主人家来了,这次的瓜果宴才算正式开始。 寻常女子凑在一处,不太像是男人那般要骑马射箭,而是会做一些有趣的游戏。 有文采的凑在一处集句作诗,乐意玩闹的可以投壶投丸,一旁还布置了流畅曲水,自有一番乐趣的。 京城中的贵女从在闺阁的时候就聚在一起游戏,自然会有自己的圈子,各自和熟识的人一起游戏也能打发时间,还可以增进友情,而她们关系的好坏有时候便代表着夫家或者是娘家的关联,哪怕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都能揣摩出如今京城的局势到底如何。 有心的自然会关注,叶娇却显得自在,半点不在乎她们谁和谁好了,谁和谁不好,左右她相公就是个做生意的,与这些高门大户并不需要刻意往来。 叶娇来,便是来瞧瞧石氏的,如今又知道了华宁怀孕已经是意外之喜,旁的事情到没那么在意。 不过过来同叶娇说话的人不少,她们大多是知道叶娇与孟皇后有旧的,便来结识一下叶娇,纵然不一定交好,但也好过陌生,以后总有用到的时候。 叶娇这些年也有了一番应对方法,同她们说话时笑容温婉,气质温润,自有一番气度在,不得不说柳氏当初的教导叶娇都记在心里,从未忘却。 而在宴席散了之后,叶娇本想着能有空闲和石氏还有华宁单独说说话,却看到有个女子在自己面前盈盈下拜。 寻常妇人之间行的都是平礼,突然瞧见这么一个客气过头的,叶娇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眼睛则是看着她,有些不解:“你是何人,为何拜我?” 那女子起身,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双眼睛羞怯怯的,看起来十分可人。 只是华宁身份尊贵,除了自己在乎的人外从来都是看不见旁人,石氏打量着她,虽然笑着却没有善意,而叶娇则是素来看人随心,半点没有被她的柔弱模样迷惑。 白白的做了个表情,做了出戏,却没有观众。 女子脸颊微红,而后站起身来,柔声道:“祁夫人,我是朱家女,行四。” 叶娇虽然不知道她的来意,却还是点点头,道:“朱四姑娘。” 朱四姑娘有了一抹笑,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乖巧笑意:“我刚瞧着祁夫人投壶投的极好,令人艳羡,不知日后可有机会能让我登门讨教?” 石氏一听,便挑挑眉尖。 夸人投壶好,不过是借口,归根到底是为了结识叶娇。 这般想法的人不少,但是这样直白又急切地她却是头一个。 石氏并不是那种“你同我好就不能同别人好”的小儿女心态,只是无事献殷勤的事情还是要谨慎些,想着娇娘性子好,怕是说不出重话,石氏就想要替她拒了。 不过还没等石氏开口,叶娇便道:“我在家不投壶,也不想教人,”见朱四姑娘要说话,叶娇接着道,“朱四姑娘可以另找师傅,不难的。” 这话虽然说的客气,可却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此话一出,朱四姑娘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是周围都是人在往这边瞧,她也不好纠缠,值得撑出笑,带着丫鬟快步离开上了马车。 石氏在她走后轻声道:“那位是枢密都承旨朱家的女儿,和我哥哥在一个衙门里,和你的小叔也在一处。” 叶娇并不好奇这人家里是做什么的,她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她。” 这个朱四姑娘看她的眼神带着刻意,咄咄逼人,小人参看着难受。 石氏则是笑道:“不妨事,不喜欢就不用来往了。” 华宁一直没说话,因着她性子爽利,身份尊贵,最瞧不上那种官宦人家的女儿还要做小伏低的模样,看都懒得看。 见朱四姑娘走了,华宁这才笑着拉着石氏和叶娇去说话,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分开。 待回府时,叶娇先去瞧了龙凤胎,见他们睡着就没有打扰,只管凑过去在他们脸上亲了亲,便小心翼翼的退出房去。 而后叶娇又去了冯秀才那里,问了问石头和旭宝的功课,回院子的路上瞧见了秃了尾巴的小黑,有些意外,问人才知道是被六思给拔了毛。 叶娇看了眼小素,本是怕小素心伤,却看到小素一脸坦然。 对上叶娇的目光,小素回道:“二少奶奶放心,我觉得小黑不疼。”拔毛而已,又不是丢命,作为一只把尾巴毛长成韭菜的大公鸡,拔了还会长,不碍事,她都习惯了。 叶娇便笑笑,对着小素道:“今天你也跟着忙了一天,晚上不用伺候了,早些休息。” 小素知道这是叶娇体恤,便笑着应了,而后道:“早上离开时我让小厨房准备了鸡汤,想来现在炖好了,我先去给二少奶奶做碗鸡汤馄饨吧,还有些新鲜的虾,做好了我一起端去。” 被这么一说,叶娇也觉得饿了,便点点头应了。 而在叶娇同小素说话时,就站在房门外,夕阳温暖的光亮把她们的影子投射在门上,里面的祁昀看到后,立刻撂下了手上的东西,迅速的合上盒子塞进抽屉。 这是他给叶娇备的生辰礼,这会儿日子没到,自然不能让叶娇瞧见。 刚刚放好,叶娇便推门进来。 小人参看到祁昀在,便有了笑意,对着祁昀道:“相公今天回来的倒早。” 祁昀笑着走过去,道:“铺子里无事,便早些回来。” 而后祁昀就陪着叶娇去洗了手,而后帮她一件件的把发钗取下。 叶娇素来都不乐意让头上太重,总说拽的头疼,出门是要尽心装扮,可是回家后她多是会拆了发髻取了珠钗才自在。 等收拾停当,两人才出了内室。 祁昀大约是心里记挂着事儿,眼睛总是朝着书桌瞧,叶娇的眼睛笑盈盈的看过去,瞧见还开着的抽屉,不由得探过头去问道:“相公找东西呢?” 祁二郎没想到自己忘了关抽屉,自然不会说破,却又不舍的说谎话骗自家娘子,倒是没了言语。 就在这时,小素端了鸡汤馄饨进来,算是解了祁二郎的尴尬。 等小素离开,祁昀立马坐到了叶娇身边,帮她剥着虾壳。 这话总是情祁昀是做惯了的,很快就剥出了完整的虾肉,撂到叶娇的碗里。 小人参则是拿着勺子吃着馄饨,时不时的给祁昀喂上一口。 祁昀本不饿,但是大约是喂孩子成了习惯,叶娇每次喂给他之前都会吹一吹然后用嘴唇试温度,这让祁昀立刻改了主意,很快就和自家娘子分着吃完了一碗馄饨和一碟子焖虾。 祁二郎去洗手,叶娇则是先去了内室换衣裳,在屏风后面对着祁昀道:“我刚去冯先生那里,他说你考较孩子们功课了?” 祁昀应了声:“嗯,他们都学了不少时候,总要有些成果才是。” 叶娇则是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笑道:“他们还小呢,冯先生都说相公有些过于严格。” “旭宝就罢了,石头去学堂读书,寻常我瞧不见,自然要帮大哥多看着些才好。”祁昀说着话,身子却一点点的朝着书桌那边蹭。 见叶娇到了屏风后面看不到此处,祁二郎才小心的走到了桌后,关了抽屉,还没安下心来,就又马上拉开抽屉瞧了瞧。 他不是那种会藏私房钱的男人,成亲以来,祁昀对叶娇就没有秘密,两人之间都十分坦诚。 就连银库的钥匙他都给了叶娇保管。 只是坦诚太多便是现在想要找个地方藏东西都麻烦,祁昀给叶娇备下的生辰礼今日制好了,但他不放心放在别处,撂在房中却总觉得哪里都可能会被发现。 刚还放在抽屉里,现在又不放心,生怕等会儿叶娇想起来过来瞧,把他好不容易放好的盒子拿出来,祁昀就将物件取出,准备塞进了书架后头。 不过书架上的书册不少,不是个藏东西的地方,大约是人急了就容易犯傻,祁二郎竟是把书册挪下来,将盒子塞进去后又小心翼翼的往上放书。 这时候叶娇换好衣裳出来,就见祁昀在书架前面摆弄着什么,不由得问道:“相公,你做什么呢?” 祁二郎惯是个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没有谁能把他套进去。 偏就是叶娇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疑问,祁昀却有些慌,随口回道:“我找书。” 叶娇眨眨眼:“天都黑了,找书做什么?” 祁二郎也不知道做什么,就只能含糊道:“等会儿有用。”然后随手拿了一本下来。 而后,男人就看到叶娇脸上有些错愕。 祁昀便低头看,耳朵瞬间红了。 好巧不巧的摸到了那本《花阵六奇》…… 自从上次买了新书,这本就很少被拿出来了,也实在是看过太多遍,实践都实践过,便不太翻看。 谁知道今日竟这般巧! 祁昀丢开了书册,像是这本书烫手似的,想要解释,结果抬头对上的却是叶娇一脸了然的笑。 小人参笑盈盈的看他,声音软糯糯的道:“相公真是念旧。” 祁昀:……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祁二郎瞧了瞧那本书,最终还是决定不解释。 左右吃不到亏,祁昀便拉上了叶娇一起好好感觉了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念旧。 等到云雨稍歇,叶娇趴在男人身上,低声嘟囔:“相公你是故意的。” 祁昀的眼睛瞧着她,慢悠悠的问道:“什么故意?” 小人参用手臂垫着下巴,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祁昀瞧,嘴角微微抿起后道:“你刚刚明明不是照着书上来的。” “娇娘怎么知道?” “上面每页我都看过,记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祁昀便觉得自己像是被噎了一下似的。 对于自家娇娘的学习能力,祁昀心知肚明,叶娇是聪明的,只要想学都能学会,只是她算不得过目不忘的天才,寻常想要记下来一本书便是要反反复复的看才行。 显然,那本书被摸毛了书边,大约都是叶娇过于……勤奋好学。 祁昀也不好反驳,便只是道:“我这也是听从先贤的话。” 叶娇有些不解,探过头去凑近了祁昀,问道:“什么先贤?” 祁二郎气定神闲,说起话来也是四平八稳,似乎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子曰,温故而知新。” 这是《论语》,叶娇虽没有背过,可是当初旭宝缠着祁昀念书的时候,祁昀给他说过这句话的意思,叶娇也就在旁边听着记下了。 其中的道理自不会错,可如今圣人之言被这人拿来用在此处,摆明了是都自己玩儿呢。 叶娇瞪了瞪他,张嘴就在男人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祁昀并不觉得疼,自家娘子说是咬,可实际上就是做了个样子来吓他,不过祁二郎却在犹豫了一下后装摸做样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本意是想要逗逗自家娇娘,却没想到真的吓了叶娇一跳。 小人参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松口,轻轻地在自己咬的地方亲了两下,然后眼巴巴的抬头看着他:“疼了?” 祁昀现在注意的却不再是疼不疼的事儿,而是准备掩饰一下另一处可能会疼的地方。 若是以往,现在正是春宵帐暖的时候,反正明天一大早自家娘子肯定会炖上一锅补肾养气的汤给他喝,倒不如现在好好挥霍一下。 可是今天白天叶娇都在石氏的果园里,饭都没有好好吃,祁昀心疼她,总不想着白天劳累的人到了晚上还要折腾,便侧了侧身子,把原本趴在自己身上的叶娇放到床上然后拢进怀里,轻声道:“不疼,娇娘怎么舍得咬疼我?” 叶娇枕着他的胳膊,轻哼一声,脸上却有了笑。 这让祁昀看着心里都是热乎乎的,有时候他会想着自家娘子总是这么好哄,说笑就笑,从不记仇,偏就是这样的性子让祁昀舍不得对她瞒着什么。 可以想到这里,祁昀就记起自己放在书架上的盒子,下意识地又想去看。 这时候就听叶娇的声音响起:“我今天去看冯先生,他和我说了两个孩子的功课。” 祁昀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娇身上,用被子把两个人裹紧了些,这才道:“他怎么说?” 叶娇想了想,而后道:“冯先生说旭宝学得好,六思也学得好,石头去了学堂以后也会每天和旭宝一起做功课,”说到这里,叶娇声音顿了顿,“刚才我问了一半,还没问完呢,相公,你总问石头,不怕吓到他?” 祁昀则是弯起嘴角:“娘子也觉得我吓人?” 小人参伸手抱他,凑过去,伸手轻轻描画着祁昀的眉眼,软糯糯道:“我瞧着相公自然是不吓人的,这么俊俏,哪哪都好。” 寻常男子被夸好看,多是惊讶或者无奈,可祁昀却笑起来,轻声道:“能得了娘子喜欢,这张脸便是好的。” 叶娇却没有被他扯开话题,接着道:“可石头从小怕你的。” 祁昀也就略略敛了笑意,缓声回道:“石头是怕我,不碍事,可我不能因为他怕就不问。石头是大哥托付给我们的,我答应过大哥,要好好盯着石头读书,我自然要多多看重。六思则是自家人,他爹娘都在庄子上做事,六思也一直跟着三郎,以后有前程对三郎也是好的。至于旭宝……” 叶娇昂头看他:“旭宝怎么了?” 祁昀把叶娇抱得更紧了些,轻声道:“旭宝还小,且我如今积攒下了一些身家,足够富裕子女,不求孩子们多有出息,只要他们各有前程便是,旭宝现在还是要做他喜欢的事情,不需要我催促什么的。” 这话听上去是很好的,几个孩子各有各的前程,自是好事。 可是叶娇却盯着祁昀看了好一阵子,一直到祁昀错开眼神,叶娇才道:“你是不是怕问了旭宝读书的事情,他就拖着你不让你走了?” 一句话,戳中了祁昀的心思。 他们的大儿子根本不用谁去让他读书,相反,旭宝真心实意的喜欢书本,抱着不撒手,甚至叶娇还要哄着他出去玩玩,不要天天黏在书里不出来。 祁昀问石头,问六思,是因为这两个有点怕祁昀,问一问反倒能敦促些。 旭宝不一样,祁昀只要跟他说起和学习有关的事情,这个小胖墩就能死死抱着祁昀的小腿,磨着他念完书才能走的。 祁昀一点脾气都没有,自己的儿子,还能怎么办? 这会儿被叶娇说中心事,祁昀轻咳一声,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一低头,便瞧见叶娇已经闭上眼睛,呼吸轻缓绵长,显然是睡得熟了。 男人先是一愣,而后便笑起来,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而后便闭上眼睛跟着一起进入黑甜梦乡。 旭宝却不知道自家爹娘在讨论他的学业,于他而言,和冯先生读书并不是什么辛苦事儿,而是带着十足的乐趣。 他过目不忘,这是遗传自祁昀,但父子两个的脾气大相径庭。 祁昀是大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学会喝药,小小的奶娃娃就要吃苦药汤活命,弄得面色青白,谁见他都怕,哪怕长大了也面白如鬼,谁见谁躲,祁昀的性子阴沉些也不奇怪。 而这样破败的身子让祁昀只能留在屋里读读书做做账,记性好于他而言便是好好记下了自己从小到的受过的苦,虽算不得好处,可这样的艰难却让他在遇到叶娇之后越发珍惜如今的日子,有了以前的苦,便觉得现在比蜜都甜。 旭宝的脾气却远没有祁昀那般深沉,反倒是活泼单纯的很。 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小胖墩却有个太过好用的脑子,有时候也是烦恼,旁人有个什么烦心事儿都能转眼就忘,可旭宝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小黑抢他奶糕吃的事儿,寻常孩子早就扔到脑后,可旭宝一直记得,看到小黑就能想起来,也是让旭宝觉得烦得厉害。 旭宝不喜欢自己总记得那些坏事,多了便觉得没来由的生气,可是他年纪还小,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哪怕想要跟爹娘说一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对着弟弟妹妹更没法说,于是,小胖墩便自己找到了法子,那就是去读书。 这是祁昀当初给还不认字的旭宝念书时教会他的,旭宝便喜欢上了。 书本就成了他最喜欢的玩具。 祁昀给他准备的书本都是好好的挑拣过的,尽数都是劝人向善,自然字字句句都积极开阔,旭宝就格外喜欢看,无论是什么书,他总是瞧得津津有味。 对旭宝来说,比起那些数不清的杂事,让脑袋被这些有用的知识充满显然是更让他觉得舒服的。 久而久之,小旭宝就开始按照书本上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从来不需要祁昀和叶娇费心,他就能自己茁壮成长。 这对祁二夫妇来说是好事,也让负责给旭宝开蒙的冯秀才高兴。 他不缺钱,却能答应祁昀远离家乡,便是因为旭宝聪慧过人,冯秀才既然选择了教书育人,自然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好学生,能给这样一个未来不可限量的孩子开蒙是件极有成就感的事情,祁家的家底也能付给他足够的酬劳,冯秀才这才跟着祁家进京。 旭宝也确实如冯秀才所想,格外聪慧,就是过于勤勉了些。 旁的孩子喜欢玩闹的年纪,旭宝却总是坐着看书,再不就是听他读书,性子是活泼的,可是却很少往外跑,让冯秀才有些担心这娃娃会不会念书念痴了。 不过最近几天,冯秀才却发现旭宝不像是之前那样总是粘着他了。 这天刚刚收了书,旭宝就站起来,也不用莫婆子抱,自己迈着小短腿跑出了厅堂。 冯秀才在后头瞧着,有些好奇,转头看着六思问道:“他这些日子做什么呢,这么着急?” 六思闻言,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低着头道:“不,不知道,我就帮旭少爷,拔了……拔了鸡毛。” 冯秀才一愣,却没有细问,只想着孩子爱玩些是好事,不然总看书也不好。 换成旁的孩子去拔鸡毛,是要被先生打手板的,但现在换成旭宝,冯秀便喜气洋洋的去找祁昀道喜。 旭宝却不知冯秀才去找了自家爹爹,他正兴冲冲地往石头的院子走,但旭宝只让莫婆子跟自己到了院子外,便不让她进去了。 莫婆子自然不能把小主子一个人撂下,便好声好气的道:“旭少爷,我虽然不会识文断字,不过力气还是有的,想来是能帮上二少爷。” 旭宝则是奶声奶气的道:“不用莫妈妈,我自己可以。” 莫婆子还想用话哄一哄他,可是很快就想到自家旭少爷自小便是个主意正的,倒不如照实了说:“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吩咐了让好好瞧着旭少爷,若是有个什么差错,只怕我还有那些婆子们都是要被轰出去的。” 旭宝闻言,这才昂头看着莫婆子,想了想,道:“那你答应,保密。” 莫婆子立刻点头应下,旭宝这才让她跟自己进去。 进了院门后,莫婆子就看到石头正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少爷在里头摆弄纸鸢,旭宝则是跑过去,和他们一起合计着什么,旁边还摆了笔墨纸砚,似乎是要在纸鸢上写东西。 莫婆子还想在看,可是想到刚刚旭宝说的话,便止住了好奇心,只管站在距离旭宝不远的地方,准备护着他。 而这纸鸢,便是旭宝准备给自家娘亲的礼物,石头和吴妙儿是他拉来帮忙的。 这纸鸢上绑了哨子,便成了风筝,上面是旭宝用还稚嫩的字写得一首《游子吟》,虽然写得不算工整,却格外认真。 旭宝连饭都来不及吃,只抓了个奶糕在手里啃了两口。 今日便是九月初八,风筝做好了,旭宝就兴冲冲的去拉上了铁子,让铁子帮他把风筝放飞上了天,叶娇原本是在屋里的,听到了风筝嗡嗡的哨声,这才拉着祁昀出门看。 小人参眼神极好,哪怕风筝飞了起来,她也能看清楚上面的字。 身边,是祁昀轻缓的声音:“这是孩子们送你的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叶娇一愣,而后才记起来,上次祁昀问她生辰,她说了个九月初八。 便是今日了。 祁昀见她发愣,以为她欢喜过了,伸手扣住了叶娇的指尖笑着问道:“这是孩子们的心意,娇娘喜欢吗?” 叶娇的眼睛还在对着那风筝看,闻言,才看向了身边的祁昀,笑容明媚:“喜欢,喜欢极了。” 她不仅喜欢风筝,更喜欢的是几个孩子的心思。 小人参说不出太多大道理,但她用了心思养着这几个娃娃,现在能感觉到他们也是爱着自己的,这便是足够令人欣喜了。 心口热乎乎的,叶娇不由得用手去捂了捂,心想着,这便是为人母的感觉吗? 做人,当真是个极有趣的事情。 正想着,风筝上头绑着的哨子吹出的声响越发清晰,叶娇再也忍不住,松开了祁昀的手,笑着跑到了孩子们身边,蹲下来,同他们一起看着风筝,让铁子放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旭宝盯着自家娘亲的笑脸,也跟着笑起来。 纵然手上依然抓着奶糕,可他却小心的把手举的高一点,怕弄脏了叶娇的衣裙,而后旭宝踮起脚尖在叶娇的脸上蹭了蹭,笑眯眯的说道:“娘亲,石头哥哥和我写了字,弟弟妹妹还不会写,摁了小手印。” 叶娇听了这话,立马盯着那风筝,想要找找自家龙凤胎的手印在哪里。 但是风筝飞得高了,却有些看不清。 一旁的石头便道:“是吴兄弟加了几笔,把手印画成了梅花,二婶婶瞧那几朵墨梅便是了。” 叶娇一听,扭头看向了石头:“是吴妙儿吗?” 石头乖乖点头:“对,吴淼。” 叶娇这才记起来祁昀说起来过,吴妙儿是女扮男装进了学堂的,名字也略略有些改动。 既然是吴妙儿自己的想法,且这姑娘心里有章程,叶娇也没必要给人家捅破,便笑着道:“石头有朋友了是好事,找时候请她来府上做客吧。” 石头乖乖点头应声,旭宝在一旁听着,眨眨眼睛,没有打扰叶娇同石头说话,小心翼翼的挪开,而后啪嗒啪嗒的跑向了龙凤胎。 这会儿龙凤胎虽然在瞧风筝,但他们年岁小,不能久站,也不乐意让人抱,这会儿正并排坐在软凳上,一人手上拿着一块削好皮的甜梨放在嘴边啃,见旭宝过来,两个人的眼睛都从风筝上挪开,转而盯着他瞧。 旭宝则是蹲下来,将奶糕随手放到矮桌上,双手捧着比同龄人略大一圈的脑袋,看看如意,又看看宁宝,最终对着宁宝道:“娘也认得出妙儿姐姐,宁宝认不出,笨笨。” 宁宝一听,就把拿着甜梨块的手放下了,也不说话,而是看着如意。 而后,宁宝突然道:“如意,喊哥哥。” 如意则是依然笑呵呵的看着风筝,听到宁宝的话,她才看向了两个哥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清脆的喊了声:“哥哥!” 这话成功让旭宝忘记了刚刚什么姐姐哥哥的称呼,站起来,伸手就把如意抱住,笑呵呵的念叨着“如意真乖”“如意再叫一声”,如意也听话,让喊就喊,一声声的哥哥喊得旭宝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宁宝则是慢悠悠的吃完了自己的甜梨块,又顺手把旭宝放在小桌上的奶糕拿起来,几口便吃了,连个渣都没剩下。 等旭宝发现奶糕没有了的时候,宁宝已经拉着如意的小手,两个小家伙在几个婆子的保护下,一起慢悠悠的去追祁昀和叶娇。 旭宝想了半天,扭头对着莫婆子道:“回头剩下的鸡毛毛,我要拿来给弟弟妹妹做风筝。” 莫婆子一愣,而后道:“旭少爷,剩下的不够。” 旭宝鼓着肉嘟嘟的脸蛋,道:“那就等小黑长出来再说。” 莫婆子:…… 而在屋里,叶娇笑眯眯的抱着宁宝和如意吃了饭,自己则是吃了碗长寿面,笑眯眯的哄着旭宝吃了个水煮蛋,笑眯眯的哄着几个孩子睡觉。 虽然平时叶娇就喜欢笑,可今天她的笑比什么时候都来得多。 等孩子们都回去睡了,祁昀才和叶娇回了房间,刚一进门,他便轻轻地环住了自家娘子的腰,轻声道:“这生辰,可欢喜?” 叶娇笑着昂头看他:“欢喜的。” 祁昀却觉得有些不够。 他本想要给叶娇备烟火,备盛宴,备众人欢腾,可如今却一样都做不成。 除了因为叶娇今日的生辰和她之前给家里的八字不同,还因为这里是京城,事事都要小心些,也不算太平,过于招摇总是不好。 若是,能再有钱些,再有势些…… 一想到这里,祁昀便把下巴放在女人的颈窝,声音轻缓:“明年今日,我定能给你和孩子们赚下另一番光景,为你好好庆贺。” 叶娇却从不求这些,她最是懂得知足常乐的,闻言,笑着偏头亲了亲男人,笑着道:“那就多做几种长寿面,我喜欢吃。” 祁昀也回了个笑,唇齿交缠,耳鬓厮磨,密不可分。 不过今晚只是一碗长寿面并没有让叶娇填饱肚子,祁昀便让人做了碗鸡茸粥端上来。 这鸡茸粥做的喷香,里面还加了蘑菇,切成碎丁,叶娇也分不出是什么蘑菇,但是吃起来是极好吃的。 她坐过去拿起勺子想往嘴里送,可是还没送到嘴里,就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撂了勺子,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了祁昀。 祁二郎被她看得一愣,问道:“娇娘怎么了,不想喝粥?” 叶娇摇摇头,依然看着他,直接问道:“相公没有给我准备生辰礼吗?” 这话弄得祁昀翘起嘴角,这么直率的讨要礼物才是自家娘子会做的事情,他也不矫情,直接走到了书架前,准备把自己藏着的盒子取出来。 可还没等他伸手拿,就听叶娇道:“相公你又买了什么带画儿的书送我?” 祁昀:…… 这才注意到之前因着心里急,匆忙的用那本念旧的春宫盖在了盒子上,这会儿祁昀忙把它挪开,拿下了木盒,走向了叶娇。 这盒子看着不大,也没有什么繁复的雕花,可是看木头便知道是极好的。 而在打开前,祁昀坐到了叶娇面前,轻声道:“之前我想了许久,我身上,钱财是你的,人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思来想去便做了这个送你。” 这引得叶娇格外好奇,接过盒子,打开来。 里面,一个鲜红色的结就躺在盒子里,编的极好。 祁昀则是伸手轻轻握住了叶娇的指尖,道:“这是同心结,我亲手编的,里面有你我的发丝。” 叶娇昂头看他,目光亮晶晶的。 祁二郎便笑道:“只愿你我同心,此生此世。” 叶娇听出这是他的心意,便笑着拿出来放在掌上仔细瞧,而后昂头问道:“这是相公亲手编的?” 祁昀点点头。 叶娇的声音里带着欢喜:“回头我也做个穗子坠上可好?” 祁昀立刻点头:“好,自然是好。” 见他答应,叶娇的笑意更深,左手攥着同心结,右手拿着勺子,迅速的吃光了一碗鸡茸粥,接着便迅速的去漱口净面,而后拉住了祁昀的手往内室走。 祁昀有些不解,忙问道:“娇娘,这么早就要睡了?”他还准备和叶娇说说这同心结的典故呢。 叶娇则是一把把他推倒在了床榻上,伸手拉落了床帐,之有细碎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不早了。” “我还不困……” “等会儿累了便困了。” 叶娇这次生辰除了自家人没有旁人知道,祁昀连叶平戎都没有透露。 因为他猜得出叶娇的生辰不是这天,叶平戎必然知道,但是叶娇既然将两人成亲当做新生,那便是他们关起门来庆贺的时候,不必惊扰旁人。 华宁有孕满三月后,便透露给了外人知道,让京城里好生热闹了一阵,总归京城就这么大,华宁又是皇帝最亲近的长公主,她有身孕自然是一大喜事,长公主府好生热闹了一阵。 叶娇也常去陪她,看看自家哥哥还没出生的孩儿,也因为有她陪着,华宁害喜的状况极轻,安安稳稳的便过了本该最难受的时候。 日子就这么缓缓滑过,很快,便入了腊月寒冬,祁二一家也准备启程返回老家过年。 只是祁三郎在朝廷里有官职,不能归乡,祁昀便早早和叶娇一起挑选了得力人手给他留下照应。而这次回家也是为了跟祁家二老说说祁明和孟家的亲事,既然有了楚承允的意思,那就早早定下才好。 可就在他们要启程的时候,华宁匆匆赶来,捧着肚子,拉着叶娇低声道:“刚有人传了消息出来,说皇嫂这刚七个月,就……就要生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叶娇也是生育过两次的女人,自然知道寻常女人产子都要怀胎九个多月,纵然当初生育龙凤胎时略早了些,但那是双胎,自然不同些。 而七个月便生下孩儿的,叶娇只记得董氏,那是早产,九死一生,几乎把命折了进去。 如今骤然听到孟皇后也要七月产子,叶娇便紧张起来,忙问道:“莫不是也是双胎?” 华宁摇摇头,见屋子里并没有旁人,就小心的凑到了叶娇身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挽着叶娇的手臂,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上次皇嫂中毒,到底伤了根基,今日被人冲撞,这才……” 一听这话,叶娇就有些惊讶的看着华宁:“宫里那么多人伺候,还会被冲撞?” 华宁眼睛里不自觉的带出了些冷意:“伺候的人多才麻烦,金丝鸟被养在笼子里,也不见多安全。” 这话带了些嘲讽,只因华宁从小到大见过的龃龉太多,如今又有人在孟皇后身上作妖,华宁难免愤恨。 不过叶娇更关心的却是孟皇后的安危,便轻声问道:“慧娘如何了?” 华宁也不敢多耽搁时间,直接道:“皇嫂刚发动不久,我怕有什么不好,便来找你了。” 叶娇听了这话并没有多想,可是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祁昀闻言,却抬头瞧了华宁一眼。 宫廷凶险,他觉得华宁也是知道的。 孟皇后这次早产,只怕其中的弯弯绕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若是顺利便罢了,若是不顺,只怕谁沾上谁倒霉。 自家娇娘会医术的事情只有孟皇后和华宁知道,如今来找,只怕是想要叶娇进宫帮忙。 他和叶娇不同,对祁昀来说,他想要回护的便是自家人,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冷淡也罢,祁昀是真的不在乎孟皇后如何,他只在乎叶娇是否平安。 听华宁的话便知道宫里形势复杂,自家娇娘去了,能不能好好回来,谁都不知道。 可是这时候叶娇却回头看了祁昀一眼,而后伸手,握住了祁昀的指尖。 女人的手掌很温暖,从他们成亲的时候开始,叶娇就喜欢拉着他的手的。 之前是叶家大郎护着她,不让她劳累,后来是叶大郎杳无音信,叶二嫂想要把她待价而沽卖给大户人家做妾,只扣她吃食却没让她下地做活,故而成亲时候,哪怕叶娇瘦的小下巴都是尖尖的,但是一双手却是如缎一般柔软细滑。 现在也是如此,又暖又软,祁昀不自觉的就扣住了。 而后,就听叶娇道:“我想进宫去瞧瞧慧娘,早去早回,可好?” 祁昀想拦她,他不畏惧皇权,不怕丢了现在所积攒下来的一切,可是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自家娘子是个真的纯善的女子,她待人好,只因为那人待她好,惯是如此。 这世上不缺慷他人之慨的虚假之人,也不缺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可因为有他们,才让一派纯良的人显得难得。 祁昀定定地看了看叶娇,而后才道:“好,但我要随你同去。” 叶娇并不知道祁昀想了那么许多,之前她进宫,祁昀从来不跟着的,这会儿叶娇也不好点头,只看向了华宁。 华宁聪慧,自然知道祁昀的心思,便点头道:“也好,平戎也在宫里,放心,我定和他一起把你们好好地送回来。” 这是个保证,无论如何不会伤害到叶娇。 祁昀听懂了,神色也略略放松了些。 不过祁二郎依然叫过了铁子和秦管事,好好叮嘱,甚至让他们和水路上的魏掌柜提早联络,给孩子留个退路,这才扶着叶娇,随着华宁的马车入了宫。 叶娇在上马车前,脚步顿了顿,松开了祁昀,没有让人跟着,而是自己小跑着回了院子,去打开了床板下的暗格,将里面的牛皮袋拿出来,捏了捏里面圆滚滚的两个小东西,定了定神儿,把袋子刚进怀里后才重新走向前厅,上车离开。 而这会儿宫里早就忙成一团,自然没多少人注意华宁的马车。 等他们下了车,华宁扶着肚子拉着叶娇去往孟皇后的宫殿,祁昀则是由刘荣引着,去往偏殿等候。 刚一进去,就瞧见了站得笔直的叶平戎,还有来回转圈儿的楚承允。 祁昀进门后,楚承允并没有发现他,依然在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整个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倒是叶平戎看到祁昀后先是一惊,而后眼中有些了然。 其实在华宁去请叶娇的时候,她就说过:“祁家二郎把娇娘护的像是眼珠子,定然是要跟来的,多半是要你保证娇娘安全,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应下,莫要让人家担心。” 如今看来,妹夫真的是把小妹放在心尖儿上,叶平戎觉得宽慰,脸上却丝毫不动,而是低声道:“二郎。” 祁昀对他点点头,然后看向楚承允,直接行了大礼:“草民拜见皇上。” 楚承允现在心烦意乱,尤其是想到刚刚太医说的那些各种凶险更是让他头疼。 现在看到祁昀,他是强压下了心里的烦躁,语气却还是有些冷硬:“二郎免礼,去一旁坐吧。” 祁昀也是在叶娇生孩子的时候在外头等过的,自然知道现在楚承允的心情,也不多说什么,只管坐到了距离楚承允最远的椅子上。 而这里,距离叶平戎是最近的。 见楚承允又开始来回踱步,祁昀神色不动,微微抬眼看了看叶平戎,低声道:“无论如何,要把娇娘送出宫。” 叶平戎一听,心里感慨华宁所料丝毫不差,面上则是端正脸色道:“放心,她是我小妹,我自然是会护着的。” 祁昀这才点点头,安静的坐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而在皇后殿内,宫人们急的额头冒汗,却根本不敢懈怠,轻手轻脚的端着水盆和托盘来回行走,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分成两个用。 不仅仅为了孟皇后,更是为了他们自己。 刚刚冲撞了孟皇后的宫人早就被拖出去拷打了,但是余下的人并不安全,只是刀剑是悬在脑袋上的,但凡孟皇后出现什么差错,他们只怕都要陪葬! 而孟皇后对待宫人素来宽仁,若是她能安全无虞,这些宫人的命才有可能留下来,不然天子一怒,当真是想都不敢想。 贴身伺候孟皇后的宫人则是在殿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华宁瞧了一眼就不再看,而是紧紧地掩住了自己的小腹。 终究她心里还是有所忌讳的,若不是真心关切孟皇后,华宁万万不会在这种时候入宫,毕竟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要是被血气冲撞了这可是要命的。 叶娇则是完全不在意旁人如何,径直的走入后殿。 刚一进门,就瞧见正扶着宫人手臂来回走动的孟皇后。 她头上冒着冷汗,面色惨白,却还是咬着牙慢慢的挪动步子,看到叶娇,孟皇后甚至没有时间去想她为何要入宫,只管朝着叶娇伸了伸手,轻声喊了声:“娇娘……” 叶娇忙走过去,扶住了她,伸手轻轻地放在了孟皇后的后腰上,让她的身子依靠着自己,叶娇放缓了声音道:“饿不饿?” 孟皇后觉得疼,浑身都疼,听了叶娇的话只摇头,眼睛里却有泪水簌簌落下。 这般模样吓得周围的宫人跪了一地,惹恼了华宁,她厉声道:“都站起来!做你们的事情,谁敢懈怠宫规处置!” 孟皇后则是听不到旁人说话,她做到了床榻上,靠着枕头躺好,眼睛一直看着叶娇,声音沙哑:“娇娘,我相公呢?” 叶娇来的时候并没有瞧见楚承允,便扭头朝着华宁看去。 华宁被人扶着走近前来,刚刚还能大声骂人的长公主这会儿却笑得格外温柔,安抚道:“皇嫂莫慌,皇兄就在偏殿守着。” 孟皇后则是用力的攥住了叶娇的手,脸上依然是泪水横流。 寻常都是无比坚强的女人这会儿却无助得很,越来越疼,孟皇后连呼吸都带着痛呼。 一旁的宫人见状忙上前来,有人架着被子瞧了眼,便大声朝着外面喊道:“娘娘快生了,快,热水!” 华宁一惊,有些仓惶,叶娇经过两次反倒淡定,对着华宁道:“你先去外头坐坐,免得磕碰到了,我还等着这孩子喊我姑姑呢。” 犹豫了一下,华宁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反倒碍事,便出了门。 而叶娇则是留在了床边,紧紧握着孟皇后的手,一言不发。 孟皇后也确实是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哪怕她睁着眼睛也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大约是撕裂的疼痛带来了数不尽的无助,孟皇后的泪水越流越多。 她心悦楚承允,楚承允爱重她,但是,她这半生坎坷太多太多。 明明有了女人最高的尊荣,可她却扛着数不尽的苦楚,家族荣光,帝王威严,孟皇后觉得累,这是她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哪怕听到有人告诉她,不能哭,不能喊,不然就没力气了,但是孟皇后依然哭的止不住。 恍惚中,她能听到有宫人跪在地上哭诉,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她是要死了。 死了倒也干净。 直到她的嘴巴被掰开,有人塞了个甜香的果子进来,孟皇后突然睁开眼睛。 这是她的本能,当初被先太后坏了身子,后来被废王余孽下毒谋害,种种都让孟皇后十分忌讳入口之物,哪怕现在她恨不能死过去,可是嘴里多了个东西还是让孟皇后下意识的睁开一双凤目,凌厉的看过去。 而后,就瞧见了叶娇担忧的眼神。 她刚刚给孟皇后放到嘴里的,是白虹果,救命的东西。 带着白虹果来本事以备不时之需,谁能想到真的就能用上。 之前给楚承允的时候,叶娇十分吝啬,可现在对待孟皇后,叶娇却格外大方。 她见孟皇后盯着自己看,便凑过去,似乎怕孟皇后听不到,便靠近了这人的耳边,低声道:“慧娘,吃了,我不会害你。”见孟皇后一动不动,叶娇索性直接用手抬了抬她的下巴。 白虹果在孟皇后的嘴里碎了,甜香果汁被她下意识的咽了下去,而后,孟皇后便觉得眼前清明了很多,刚刚朦朦胧胧的声音也能听清楚了。 痛比刚刚清晰很多,可是孟皇后依然努力扭过头,去看叶娇。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不再有泪水,那双凤目恢复了寻常的坚毅,孟皇后心知这是叶娇救了自己,就像是当初救了楚承允那样。 可她不会直说,人多口杂,谁知道会被谁利用。 孟皇后只撑着力气对着叶娇说了一句:“之前我的话……我永远记着。” 叶娇的手一直攥着孟皇后的手腕,这会儿小人参正欣慰这人活了,听了孟皇后的话她反倒愣了:“什么话?”慧娘说过那么多,她怎么知道是哪句呢。 孟皇后又深吸一口气,而后道:“娇娘待我好,我以后,定待你好,”声音顿了顿,“荫庇子孙,此志不渝。” 此话一出,周围人又要跪下,叶娇却记着刚刚华宁的话,直接喊了声:“做你们的事情!”而后叶娇放开了孟皇后,轻声道,“有话我们以后慢慢说,慧娘你好好生娃娃,我去外头等你。” 这让旁边的宫人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叶娇。 刚刚这妇人的身子挡住了皇后娘娘的脸,旁人根本看不清楚她做了什么,大约是说了什么话,总归是把娘娘给叫醒了。 这是天大的功劳,且皇后娘娘说了这般重的谢,任谁都要好好地呆在这里,让娘娘一直看着,记着,也好等后面多拿些好处。 这可是天家好处,寻常人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 可这叶氏却撒手就要走,半点犹豫都没有。 孟皇后此时心中清明,自然知道叶娇的意思,娇娘这是笃定她没有性命之虞,既不想邀功,也不想挟恩,这才要出去。 心下一暖,不过马上就是越发清晰的疼。 孟皇后咬紧了牙齿,听着旁边稳婆的声音一下下使劲儿,心里却想着,这孩子以后要是敢不孝顺,她定然不饶! 叶娇则是直接退出门去,等到了阳光下才发觉自己的袖口衣角都沾了血。 一旁的华宁赶忙过来想问问,便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孟皇后的痛呼声。 明明听着凄惨,华宁却心里一喜。 有动静总好过刚才的死寂,只要有声音便说明皇嫂还有力气,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华宁不信道也不信佛,可这会儿却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经文。 叶娇捏了捏只剩一个白虹果的牛皮袋,把它在怀中放得更妥帖些,瞧见华宁默默嘟囔着什么,叶娇有些好奇,问道:“你求什么呢?” 华宁依然闭着眼睛:“求平安。” 小人参眨眨眼睛:“为了慧娘求的?” 华宁先是点头,又摇头,微微睁开眼睛,抬头看着澄明天空,轻声道:“为皇嫂,也为了天下。” 若是皇嫂出事,她的皇兄只怕当不成仁明君主,会变成什么样子,华宁实在是想不到。 幸好,幸好啊…… 两人并没有去偏殿,而是就在寝室外落座,说着话,可是心都挂在里头,叶娇也是头一遭感受到等人生产是什么感觉,时间显得那么漫长,每一声痛呼都能让人揪心。 而在偏殿里,楚承允听到孟皇后的声音后,就不再踱步,而是直挺挺的站着,眼睛望着寝殿方向,整个人笔直的像是雕塑。 叶平戎想要过去劝劝让他坐下,但是看到楚承允那张紧绷的面目,便打消了念头。 祁昀更是不会说什么,只管坐着,左右是楚承允让他坐的,那便坐着,什么时候等皇帝想起来让他站起来再说。 直到传来了婴儿啼哭,楚承允才动了动步子。 刚迈了一步就要往前跌,被叶平戎一把扶住,楚承允才恍惚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站的木了,稍微动一动就是痒疼难忍。 可他却还是推开了叶平戎,直直的走出了偏殿。 叶平戎跟了上去,祁昀本来也想过去,却瞧见华宁和叶娇走了进来。 叶娇衣角上的血迹让祁昀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甚至能听到耳膜鼓噪的声音,但不等他问,华宁就抢先说:“这是娇娘不小心沾到皇嫂的血,娇娘无事,我好好的给你送回来了。” 祁昀却没回答,而是先摸了摸叶娇的手臂,确定她无事,这才对着华宁长揖,道:“谢殿下。” 华宁笑着抬抬手,道:“这次可不是你谢我,有的是人要谢你们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华宁没有解释,祁昀也没有追问。 既然那边无事,祁二夫妇也就不在宫里逗留,而是坐着华宁公主的马车回了府。 一直到进了自家小院,祁昀才抱着叶娇长出了一口气:“回来便好。” 叶娇心思倒是安定,笑着对祁昀道:“你怎么不问问慧娘好不好?” 祁昀想也没想的回道:“她自有陛下去照拂,况且她自然是好的,不然娘子怎么会这么欢喜?” 叶娇一听,便垫着脚在他的脸上亲了亲,而后笑道:“慧娘的娃娃小小的,不过哭起来很是响亮,母子均安。” 母子均安,看来今儿个自己守着的便是大皇子了。 祁昀并没有细问,左右他并不关心这些。 叶娇也没有细说,想着一天没瞧见孩子们,不知道他们想不想,又怕衣裳的血迹吓到他们,便换了件衣裳,这才拉着祁昀一起去看孩子。 旭宝正坐在龙凤胎面前,拿着书给他们念,见祁昀和叶娇回来,三个孩子都露出了笑,其中如意笑的最为灿烂。 爹娘回来,哥哥就不会再逼着她听书了,真好。 叶娇忙走过去摸摸他们的小脸蛋,一人亲了一下,说话哄着他们。 祁昀则是走到叶娇身边,轻声问道:“刚刚,怕不怕?” 叶娇看着自家龙凤胎,伸手摸了摸,闻言摇摇头:“不怕,慧娘好便是了,”而后她声音顿了顿,“但那皇宫还是不要轻易进去的好。” 即使孟皇后不愿吓她,什么都瞒着,但是叶娇不瞎,她看得出来那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有多凶险。 孟皇后已经是难得一见的聪慧人,尚且如此,换个单纯的只怕日子都过不下去。 祁昀点点头,深以为然。 一旁的旭宝听了,也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倒是龙凤胎,宁宝眼皮都没抬,如意歪了歪头,难得没有笑,而是伸手摸了摸叶娇的手,软软的喊了声:“娘亲,抱抱。” 叶娇知道乖女儿这是哄自己呢,便笑着伸手把如意抱进怀里。 软软香香的小女儿让叶娇的心思平稳不少,心里舒坦了,便觉得肚子饿,叶娇立刻抬头去看祁昀。 祁二郎心领神会,不等叶娇开口,他便对着外面道:“让小厨房摆桌,弄些软烂的来。” 小素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准备。 叶娇则是让如意趴在自己的肩上,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如意肉乎乎的后背,抬头对着祁昀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祁昀抱起了宁宝,闻言缓声回道:“今儿耽搁的时间太多,不好赶夜路,等明天天亮了再走也能稳妥些。” 旭宝眼巴巴的看着娘抱妹妹,爹抱弟弟,他鼓起肉嘟嘟的腮帮子,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叶娇的小腿,软声道:“娘,疼疼旭宝。” 叶娇一愣,而后就看到了祁昀笑起来,眼睛却看着叶娇。 可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祁昀怀里的宁宝。 小家伙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旭宝,然后就伸手朝着小床那边,声音糯糯的:“宁宝要困觉。” 祁昀便把小儿子放进了小床里,见宁宝抱着毛线球就睡,祁昀便伸手把旭宝捞起来。 原本旭宝是想让叶娇抱的,娘亲身上软软的香香的,不像爹爹那样硌得慌,不过旭宝本来就甜,谁抱都高兴,立马抱住了祁昀的脖子,笑着蹭过去,弄得祁昀忙把他抱紧了些,动也不动的由着旭宝闹他。 等吃过了晚饭,祁昀和叶娇又清点了一下要带回去的东西。 这次回家是过年的,而且是从京城回去,自然是要带上些京城的物件当年货的,这一家子人不少,无论是要带走的还是要留下的,都要好好打点。 晚上两人都睡得很好,第二天起的也早,叶娇睁开眼睛时还能听到小黑的叫声。 她侧过身子抱住了祁昀,又把眼睛闭上,呜哝着问道:“小黑还带不带?” 祁昀摸了摸叶娇的背脊,轻声道:“不带。” 叶娇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又睡了个回笼觉,约么一炷香的时间后又醒来,见祁昀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她瞧,小人参就笑盈盈的问他:“看什么呢?” 祁昀回了个笑,在她额头亲了亲:“娘子好看。” 叶娇坦然接受了这句赞美,也夸了夸自家相公好看,腻歪了一阵,这才一起穿衣起身。 因着已经进了腊月,外头冷得很,屋里虽然烧了炭盆但也不像春夏时候的温暖,哪怕在屋子里也要穿些厚衣裳。 叶娇今日挑拣的是一件新制的袄裙,贴了花钿,瞧着清丽的很。 就在这时,门外铁子急匆匆而来,隔着窗子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宫里来人了,正举着圣旨在前厅呢。” 此话一出,叶娇愣了一下,祁昀则是直接攥住了叶娇的手,眉头微皱。 怕什么来什么。 莫不是楚承允知道了娇娘的本事,不想让她走了? 摁着叶娇的肩膀让她先不要动弹,祁昀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看着铁子沉声问道:“他们可带了什么人来吗?” 铁子并不知道祁昀心中的担忧,只管摇摇头道:“没什么人,就是个公公,还有几个随侍,不过他们托着的东西我瞧了一眼,像是瓦片似的,上面还有金字,不过隔得远,还蒙了一层红布,看不清楚写了什么。” 祁昀闻言,神色微变,张了张嘴巴,却没出声,隔了会儿才道:“让人上茶,上香案,动作要快。” 铁子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出大动静了,赶忙跑着去准备。 而叶娇则是走到了祁昀身后,伸手扣住了男人的指尖,轻声问道:“相公,怎么了,什么瓦片?” 祁昀合上房门,盯着叶娇瞧了阵子,才缓缓开口道:“那个不是瓦片。” “那是什么?” 祁二郎定了定神,而后道:“应该是丹书铁券。” 叶娇一愣:“什么券?做什么用的?” 祁昀伸手把她拢进怀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些,可微微哑了的声音还是泄露了男人的情绪:“丹书铁券,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荫及子孙。”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丹书铁券,可以免死? 叶娇微愣,而后便想起了之前孟皇后躺在床上哑着声音对她说的那句话—— “娇娘待我好,我以后,定待你好,荫庇子孙,此志不渝。” 当时只当慧娘戏言,如今,竟是真的来了个荫及子孙的物件。 不过叶娇也听得出这东西的珍贵,便明白了祁昀为何要让人拿香案来。 祁昀则是叫了小素来,道:“去告诉莫婆子,好好看顾三个孩子,还有石头,就说我们要迟些再出门,让他们暂时不要去前厅,留在房中便是。” 哪怕祁昀并没有接过圣旨,但也知道,接旨是要跪一阵子的。 左右这次旨意不会发给几个小娃娃,他们去了反倒容易惹麻烦,倒不如留在房中也省的劳累。 只是这小的能躲开,他和叶娇却是躲不开的。 祁昀低头瞧了瞧叶娇,在她的额角轻吻一下,轻声道:“来,我给你挽发。” 叶娇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便反应过来之前想着要坐马车,就随便挽了一下就罢了,如今既然是紧要事儿,发髻自然不能敷衍。 于是小人参便松开了祁昀,小跑着坐到了妆镜前,乖乖的正襟危坐。 祁昀见她紧张,不由得一笑,一边给她挽发一边道:“娘子不用担心,这皇帝皇后你都见过,如今不过是接个他们送的东西,放松些好。” 叶娇则是看着祁昀,道:“我不是紧张。” 祁昀正伸手拿着珠钗,闻言问道:“那娘子想什么呢?” “我就想,什么物件能免死。” 之前在她还是小人参精的时候,见过小狐狸断尾给书生活命,那时候小人参便觉得这能救命的东西都难得,现在一个铁玩意儿就能免死,怕不是比小狐狸的尾巴都管用? 祁昀则是笑着拿了珠钗帮她簪好,端详了一下,道:“成了。” 叶娇并没有对着镜子瞧,她对祁昀格外信任,丝毫不觉得一个男子能熟练的给娘子上妆挽发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都乐在其中就是了。 给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裳,又拿着掸子给祁昀身上拂去灰尘,这才相携朝着前厅而去。 刚到前厅,就瞧见一个笑模样的公公举着圣旨站在那里,见他们进门,公公便走上前来,笑着道:“祁公子,咱家给您道喜。” 祁昀便回了一礼,扫了一眼被红布盖着的物件,而后就收回视线,只道:“敢问公公如何称呼?” “咱家姓杜名安,祁公子喊我小杜子便是了。” 祁昀却笑了笑,道:“杜公公客气,劳烦杜公公等候,不如吃些茶歇一歇再说?” 杜安听着祁昀的话,脸上的笑容便真切了些。 其实对待旁人,杜安从来都没有这般客气过,哪怕是那些三四品的大员,瞧见杜安这位总管太监也要恭恭敬敬的,从没见过杜安会刻意的给谁好脸色。 但是祁昀夫妇不同。 昨儿个孟皇后产子之时,杜安就呆在楚承允身边,亲眼瞧着祁昀来了又走,也知道祁二郎的娘子喊醒了孟皇后,这才让皇后娘娘顺利生产,这可是大功一件,而且是极难得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两位有恩于皇帝,却又不挟恩求报,很是难得,杜安虽然不知楚承允当王爷的时候和祁家的关联,但光看这件事情,他便知道祁家简在帝心,不可限量。 他给了祁昀面子,祁昀也给了他脸面,这便够了。 杜安那张面白无须的脸上带着笑,对着祁昀和叶娇道:“既然香案已经设下,还请二位接旨。” 铁子早早的准备好了蒲团,两人跪下,外头的下人婆子也跪了一地。 杜安敛了笑意,展开手上黄绢,朗朗诵读。 前面说的大体就是祁家治家有功,虽为商贾之家却有礼宽仁,有助大皇子云云,用的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儿,都凑在一起,小人参也就听个大概。 只有最后一句话,叶娇听得清清楚楚。 “特赐丹书铁券,除谋反大逆,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叶娇不由得偏头看了看身边的祁昀。 相公说的果然就是对的,确实是丹书铁券,也确实是能免死的物件。 哪怕小人参做人算是半路出家,可这么久的日子过下来,叶娇自是明白这东西的好处。 祁昀则是微微闭了闭眼睛。 他虽然知道楚承允必然有所赏赐,可是按着祁二郎猜测,也就是像是之前那般给个金锁或者是玉佩之类的东西似是而非一下。 那些虽说可以当保命符,但是却是可认可不认的。 只要楚承允不高兴,反口说没给过,那谁都拿他没辙。 丹书铁券却不同,这东西是过了明路的,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哪怕是楚承允想要反口也是没机会。 且,丹书铁券,本朝能有的人一只手数的出,这一遭祁家是真的要出名了。 不过心里想着事情不妨碍祁昀叩谢接旨,等把圣旨拿到手里,他这才扭头去看丹书铁券,叶娇也跟着看过去,小人参显得格外好奇。 铁拳其状如瓦,卷词用黄金镶嵌,阳光照进来,泛着光,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祁昀让人将丹书铁券拿去供上,这种明面上赏赐的物件便不能像是之前的那些东西一样,随便找个暗格塞进去藏着,而是要在风水好的地方奉上香火才好。 杜安只管笑着道:“陛下听闻祁少爷要归乡,特地赐了东西,等下会直接送去十里亭,有叶将军的人护送,想来这一路上也是极安全的。” 祁昀闻言,便知道楚承允这是借着赏赐的由头给自己这里派下人来护送他们回乡。 因着如今水路不通,只能坐马车,中间要经过不少山林,祁昀带了护卫却远不如这些人来的妥帖,祁昀便道:“劳烦公公。” 杜安笑着连称不敢。 一直没开口的叶娇则是伸手拽了拽祁昀的袖口,祁昀侧头看她,就听叶娇道:“相公,我能问问慧娘身子如何了么?” 叶娇不是个不知进退的脾气,对待熟悉的,她自然格外放得开,但是这位杜安公公她不认得,也不好直接问,便先问了祁昀。 杜安站的近,能听到叶娇的话,心里感慨这祁夫人果然是有本事,对着皇后也能直呼闺名,面上则是笑呵呵的,也不用祁昀说什么,杜安就先道:“祁夫人放心,皇后娘娘身子大好,太医说好好调养,身子会比以前更好的,大皇子也身子康健,如今母子平安,着实是朝廷之福。” 叶娇眨眨眼,是不是朝廷的福气她不知道,但是既然慧娘和她的孩子一切都好,叶娇也就安心很多。 多的她便没什么好奇的,只管走过去瞧着那铁券,以前没见过,如今得了一个自然觉着新鲜。 祁昀由着她去看,这东西看看也不会坏,不过对待杜安是要慎重些的。 素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多谨慎些没坏处。 他想要留下杜安吃茶,杜安却没有久留,看着祁家将丹书铁券安排好后就带着人回宫复命。 楚承允这会儿正蹲在摇篮旁边,笑呵呵的瞧着自己的大皇子,嘴都合不拢。 叶平戎想给他拿个椅子,他却不坐,只管专心的盯着孩子看。 见杜安回来,楚承允也没起身,而是就这么蹲着问道:“二郎怎么说?” 皇帝蹲着,杜安也不能站着,于是他直接跪在地上道:“回陛下的话,祁公子自然是格外欢喜,把丹书铁券供奉起来,还问了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殿下的身子,老奴按着陛下的吩咐,都一一说了。” 楚承允点点头,杜安这才起身,小心的退到一旁。 而叶平戎则是一直没有说话,直挺挺的站着,眼睛却总是不自觉的看向摇篮里面的小家伙。 这孩子是楚承允的第一个孩子,再过些时候,待他满月,便会成为太子之尊。 至于名字,楚承允已经在孟皇后略略清醒的时候就眼巴巴的跑过去商量,很快就定了名字叫楚景明。 因着孟皇后生产脱力,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太医也说要静养避风,现在又是寒冬腊月,楚承允也不好总是在皇后内殿进进出出,免得过了寒风,就只管忍着思念,只在外头隔着门说说话。 这孩子也只能趁着他睡着的时候让楚承允看上半个时辰,楚承允自然珍惜。 平心而论,小景明并没到日子就出生,浑身都是红红的皱皱的,算不得多好看,但是紧闭的眼睛缝儿细长,鼻子很挺,光看样貌像了楚承允七分。 叶平戎格外喜欢看他,倒不是因为他的模样,而是因为华宁也怀了孩子,叶家大郎现在十分期盼着自己也能当爹的那天,对于旁的小孩也都是格外慈爱的。 摇篮里的大皇子瞧着小小的一个,睡觉都团在一起,莫名的透着委屈,叶平戎心里自然多了几分怜惜。 他尚且如此,楚承允更是对这个孩子爱如珍宝。 这会儿楚承允就对着小娃娃念叨:“好好睡,多睡些才能长的好。你娘亲生你废了大力气,以后可不许气她。至于朕,到时候再说,想来你也不敢。” 小景明对于自家父皇制造出来的噪音完全不在意,睡得格外踏实,时不时的努努嘴巴,看起来乖得很。 楚承允看着心痒,之前抱旭宝的时候,他就格外喜欢捏旭宝的脸蛋,肉嘟嘟的,这会儿他也想要摸摸自家儿子的脸,可还没伸手就缩了回来,生怕把他碰坏似的,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的隔着被子摸了摸就罢了。 等腿蹲麻了,楚承允才站起来,让一旁的宫人看好大皇子,又让杜安去外面守着,他则是带着叶平戎到了偏殿。 刚一进去,楚承允便问道:“那些人到何处了?” 叶平戎一直跟在楚承允身边,对他的心思格外清楚,立刻回道:“废王已经各自抵达封地,当地官员还没前去拜见。” 楚承允点点头,坐在上座,久久没有开口。 叶平戎也不敢说话,但他知道自家主子不会轻易的放过那两个废王余孽。 若说之前楚承允是因为有所顾忌的话,这次孟皇后先中毒后早产,只怕会敲醒这位君主。 很多朝廷上的事情,叶平戎一个武夫不懂,可他却懂得怎么护好家人。 作为男儿,顶天立地,撑起的是家里的天地,要当得是妻儿老小的倚靠。 而楚承允是皇帝,担子更重,他要撑起的是天下,终究这龙椅是楚承允在坐,他总要有所决断。 这时候,就听楚承允道:“朕知道,这天下间,有不少人盼着朕妻离子散。” 此话一出,叶平戎就是悚然一惊,想要下拜,却被楚承允抬抬手止住了。 楚承允揉了揉自己的眉间,仿佛自嘲一般道:“大臣想要做国丈,视皇后如眼中钉,那几个畜生恨皇后,更恨朕,只是以前皇后知朕心软,许多事不曾说,可是朕不傻,怎会全然不知?” 叶平戎知道这是宫廷秘辛,华宁早便告诉过他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如今被楚承允说的话灌进耳朵里,他也不能捂上,就只能低头一言不发。 楚承允倒像是对自己说话似的,缓缓道:“慧娘护我至今,我却护不住她,这是我的无能。” 此话一出,叶平戎到底不能一直装哑巴,便道:“那是旁人做了大逆不道之事,陛下并非……” “错便是错,没什么不能认的,且为君为父为夫,皆有不足,我错的太久,是该醒醒了。”说着,楚承允站起身来,走到叶平戎面前,道,“朕让你安排给二郎的人手,都安排的如何?” 叶平戎微微低头,道:“二十精锐,尽数是功夫极好口风森严的暗卫。” 楚承允闻言,先是定定的看了看叶平戎,而后笑了笑,道:“看来,平戎还是知朕的心思的。” 叶平戎扶剑而立,道:“臣不敢。” 楚承允又揉了揉眉尖,而后深吸口气,道:“让他们护送二郎回乡,待二郎一家安全后,便去定州,”声音微顿,楚承允淡淡道,“不要惊动旁人,送那些人一程,让他们地下团聚也是朕的恩赏。” 这话叶平戎听得分明,便是要处置了废王余孽,一个不留,他们定是不会过了这个年去。 这其实在叶平戎看来没什么意外的,那些人胆子太大,想要动楚承允心尖上的人,自己找的死就不要怪旁人,也正因为猜到这点,叶平戎才派出去了最干练的手下。 可如今叶平戎只有一个顾虑:“陛下,大皇子刚刚出生,是否要等一等?” 楚承允闻言,脸上有了一抹笑:“平戎怕朕的孩儿受不住这些?” 叶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个回应有些直接,又有些大胆,不过叶大郎在楚承允面前从来直接,这反倒让楚承允安心。 新帝的眼睛看了看殿门,知道那外面,有自己的孩儿,自己的娘子,他依然笑着,道:“留着他们,才有灾殃,朕不信命,以后,朕只信自己。” 叶平戎明白楚承允这是下定了决心,便不再多说,只管领命而去。 挑上了二十精锐,下达密令,而后叶平戎就带着人和东西奔赴京城外十里亭。 此处多是送人离京时分别的地方,祁家的马车早早的就在那里等候,叶平戎来时,叶娇正带着几个孩童在亭外放风筝。 这风筝并不是在生辰时孩子们送的,而是另扎的一个。 他们送的风筝叶娇可舍不得放飞,那上头有旭宝的字,石头的画,还有宁宝如意的小手印,叶娇宝贝得紧,轻易是不会拿出来的。 这次放的风筝是新做的,大约是旭宝听闻回乡不会带着小黑,就专门去瞧了瞧,回来就带了一篮子毛,让铁子扎了个新的。 这个做的急,自然没有上次他们送的那个精致,不过只要能飞上天便好。 叶娇披着斗篷,脸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怀里抱着裹成球儿的如意,笑着给她指着天上的风筝。 如意乐呵呵的拍着小手,格外欢喜,而宁宝也抬头看着天空,突然冒出来一句:“宁宝想飞飞。” 叶娇一听,便看向宁宝,道:“风筝能飞,宁宝怎么飞?” 宁宝依然固执的看着风筝,很是坚持:“宁宝想飞飞,它能,我也能。” 叶娇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人不能飞的事儿,如意听了却拍着手帮腔:“飞飞,哥哥飞,如意也飞飞!” 原本在追着放风筝的铁子跑的旭宝听到他们说话,就啪嗒啪嗒的跑回来,蹲在宁宝面前纠正:“人不能飞。” 宁宝却道:“舅舅能飞。” 旭宝想了想,回答:“舅舅有功夫,其他人都没有,我就不会。” 宁宝定定的看了看旭宝,慢悠悠道:“哥哥肉肉多,舅舅肉肉少。” 旭宝:…… 叶娇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却强憋着不笑出声,生怕闹得旭宝不高兴,只管捏了捏宁宝的小肉屁股,道:“你肉也多,怎么还说哥哥呢?” 宁宝自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皮,还捏了捏,觉得软乎乎的,这才乖乖的不说话,只是依然睁大眼睛盯着风筝看。 就在这时候,叶平戎带着人来了。 听到宁宝说想飞,叶平戎自然有办法满足他,尤其是叶平戎笃定宁宝是练武奇才,自是多了几分青睐,也就格外爱护。 叶平戎并未下马,只管弯腰伸手把叶娇旁边的宁宝捞起来,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就从马上起身,脚蹬马鞍,带着宁宝翻身下马! 这不是什么难的动作,可是这一起一落,倒真的像是在天上飞了一阵儿似的。 宁宝刚刚只是一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换成旁的孩子怕是要吓哭,可他不怕,小团子胆子大得很,眼睛瞪得大大的,等落了地,宁宝脸上就有了笑。 能让宁宝笑的事情不多,如今逗笑了他也让叶平戎格外高兴。 “再飞飞,再飞飞!”宁宝伸手抱住了叶平戎,一边说一边腿上使劲儿往上窜。 不过叶大郎是带着皇帝旨意来的,不能总逗孩子,就对着宁宝保证等他回来了教他飞,而后有些可惜的把宁宝递给了孟婆子,转而走向了叶娇。 纵然叶平戎带的也是皇帝赏赐,但这次却不用他们行跪拜大礼,叶大郎很随意的给他们指了指身后的人,道:“这些便是护送你们回去的,放心,都是我的心腹,很是牢靠。” 祁昀本以为会是像上次他们进京时的几个护卫,这会儿猛的看到二十个,还是愣了一下的。 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平戎,祁昀道:“人这般多,可有旁的事?” 叶平戎原本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性子直率,祁昀想套他的话从来都能轻易得逞,但是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知道越少越好,故而叶平戎道:“事关陛下,妹夫还是别问得好。” 可他却不知祁昀心里已经有一番计较,如今听了这话更是确定了些。 祁二郎看着这些暗卫,心里有些庆幸。 幸好之前没有答应给那两位废王卖酒送船,不然现在,别说丹书铁券,只怕多出来的麻烦都能把人烦死。 而叶平戎送来的东西祁昀也带着叶娇去见了。 那是一块匾额,蒙着红布,暂时不能掀开,看不到上面有什么字,但是隐约能看出来是金字的。 上次金字匾额是楚承允赐给祁家的,上有“志行高洁”四个字,这次却不知道是给谁。 叶平戎也不瞒着他们,直接道:“这是皇上给祁家二老的,说是过年了乐呵乐呵。” 祁昀笃定皇上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意思想来差不太多。 丹书铁券都给了,再给匾额,可不就是乐呵一下么。 东西送到,暗卫也安排妥当,叶平戎便没有久留,只最后叮嘱祁昀莫要问那些暗卫旁的事情,多的只字不提,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后叶平戎就离开了。 入了冬后,车舆里垫上了厚厚的垫子,还有暖炉,倒是不冷。 石头和旭宝想要读书,共乘一驾,叶娇祁昀带着龙凤胎做另一家。 这会儿,叶娇坐在马车上,抱着刚刚睡着的宁宝晃悠,脸上则是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又是匾额?” 祁昀把如意竖过来抱在怀里,拍着小姑娘肉嘟嘟的后背哄她睡,闻言缓声道:“这匾额虽然不当吃不当穿,却是脸面。” 叶娇眨眨眼:“和之前的那个不一样吗?” “不一样,那是给祁家的,这是给爹娘的,这既是我们赚来的脸面,只怕也有三郎的功劳,不惹眼却有用。”祁昀声音顿了顿,“而且孟家要和咱家结亲,咱家门第却是不如孟家显赫,有这个也能占个家风严正,亲事也好说些。” 叶娇虽不能全懂,但既然祁昀说是好的,那便是了。 只是这匾额略大,抬着费劲儿,好在祁昀早早准备好了一辆空车,把匾额放上去,外头用被子盖上捆好,倒也结实。 那些跟随而来的侍卫有些无奈,他们说是护送,其实就是准备去收割人命的,做的就是皇帝手里得到,性子比起常人冷淡得多,但瞧见祁家这么对待御赐之物也觉得有些无奈。 旁人得了个御赐匾额,谁不是吹吹打打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哪儿像这家似的,放车上就算了,还拿被子盖住,活脱脱像是包了一窝鸡蛋孵小鸡。 祁昀却不管他们怎么想,只想着能把这东西藏起来最好,到底是御赐之物,不可能没有风声。 这是好事不假,但是旁人知道了少不得会有人来找祁二应酬。 祁昀便想着藏好了就能省的沿途多事耽误时候,早早回家过年才是正道。 因着如今河道不能走,只能走陆路,一行人足足走了十六日才到了熟悉的镇子上。 原本祁昀不想惊动旁人,只管悄悄回家团聚便是了,谁知道一进镇,就听到街上敲敲打打的,还有人喊着什么祁老爷回乡了。 人太多,把路堵住,过都过不去。 祁昀微微挑眉,让车队停下,而后他瞧了瞧正睡着的叶娇,没有惊动她,而是自己下了车,准备去瞧瞧出了何事。 可是刚一下车,祁昀就发觉这些人口口声声喊着祁老爷,却不是对着自己,而是蜂拥到了另一驾马车外。 与祁昀的低调不同,那边阵仗大得很,披红挂绿的,马车都大了一倍,很是招摇。 而围上去的人有些面熟,有些面生,多是镇子上面的商户。 只是不知道,那边的祁老爷是何人。 铁子跟在祁昀身后远远瞧着,他眼尖,略瞧了瞧便奇道:“那不是……东家的七叔公吗?” 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八十章 祁昀的眼神并不像是铁子那样好,他自小读书,身子也不算好,虽说没有眼疾,但这眼力也实属一般。 这会儿听了铁子的话,祁昀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拢了拢身上的裘衣,带着铁子往那边走近了些。 而后,祁昀就看清楚了那马车上坐着的人,确实是七叔公无疑。 上一次看到七叔公,还是祁明中举时,七叔公带着人过来打秋风要好处,被打发了之后就再无往来,后面也没见柳氏来的信里提起过,可如今瞧着,七叔公红光满面,虽然是一头白发,精神却比上次见好了不少,显然是得意之时。 祁昀冷眼瞧着,就见到之前犯了事儿本应该待在监牢里头的堂兄一脸倨傲,瞧着高壮,眼下却有阴影,显然是身子虚得很。 不过说起话来倒是格外大声:“都站远些,我爷爷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你们这么围着是想做什么?” 而那些人说的话,乱糟糟的,只能隐约听清楚几句。 “祁太爷难得出门,到舍下去吃个便饭可好?” “我家里也张罗好,还请祁太爷赏光。” “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铁子在外头瞧着,只觉得无言以对。 寻常这种景象是常见到的,哪怕是在京城里,想要攀上祁昀关系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祁家肯收礼,送礼的人天天都能从大门口排到巷子尾去。 只是祁昀从不随便收受礼物,尤其是在得了丹书铁券后,祁昀更是在马车上把贴身伺候的人叫到一处耳提面命,让他们记着要谨慎小心,那东西虽然保命,却也是靶子,供着就是了,自家人要比以前更加知进退才能长久。 在铁子心里,皇上都见过好几次,对他而言自然没什么阵仗是没经历过的了。 可如今瞧着在大街上公然收礼的景象,还是这般堂而皇之,着实让铁子有些目瞪口呆。 特别是这位七叔公可是当初被祁昀当面打脸轰出去过,本该和自家毫无关联,现在却披虎皮谋钱财,当真是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他不由得看向了祁昀,想问问自家二少爷要如何处置。 祁昀不动声色,因着众人的视线汇聚都在那边的马车上,并未往回看,自然没人注意到这个把自己包成了个黑色毛球的男人就是许久不见的祁家二郎。 冷眼瞧了瞧七叔公和他那两个做过混账事儿的孙儿,祁昀也无心现在去戳破什么,只管对着铁子道:“我们先去药铺修整,你去告诉车队一声。” 铁子应了一声,小跑着去说,然后又跑回来扶着祁昀上马车,眉头一直皱得紧紧的。 祁昀瞧出来他心有疑虑,便道:“有话就说,莫要藏着掖着。” 铁子也不瞒他,问道:“二少爷,他们打着您的名头招摇撞骗,合该戳穿了才是,怎么还由着他们?” 祁昀则是没有急着进车舆,而是扭头对着铁子淡淡道:“虽说分家别过,可是没有改名换姓,旁人看来仍是一家,关起门来怎么都行,在外面,他们丢人是他们的事,牵扯到咱家得不偿失。且我去京城时日久了,并不知道内情,总要去问过父母才好行事。”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直白,铁子也听的明白。 是否丢人,铁子觉得自家二少爷只怕没那么看重,他真的在意的是不知这位七叔公和祁家二老是不是重新修善。 终究离家日久,不知内情,假使祁父和柳氏一时心软和七叔公家有了往来,祁昀性质就要有所顾忌。 即使心里觉得自家爹娘不至于走回头路,但祁昀还是没有说什么,只管对着铁子道:“你去打听一下,我在药铺里等你。” 铁子跟着祁昀日子久,自然知道他想知道的是什么,于是应了一声,便带上了两个小厮小跑着离开了。 祁昀则是上了马车,一进去就看到小床上的宁宝在睁着眼睛看着他。 因着到了冬日,车舆里会有火炉,烤的热烘烘的,马车动起来的时候就格外催眠。 龙凤胎年纪小,睡的时候多,叶娇也是晃晃悠悠就会睡着,这会儿就躺在软垫上,盖着披风,睡颜安稳。 祁昀没想到宁宝先醒了,见他要开口,祁昀忙关了车舆的门,而后对着宁宝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宁宝立刻乖乖的闭上嘴巴,也不用祁昀说什么,翻个身就抱住了如意,两个小家伙头对头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马车停在药铺后院的时候。 叶娇还睡得踏实,祁昀有些舍不得喊醒她,想了想,扭头对着龙凤胎说了句:“背过身去。” 正一起用小拳头揉眼睛的两个奶娃娃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祁昀,而后宁宝就拽着如意的小手,两个小家伙一起背过身,一旁的小素心领神会的低了头,用手捂住他们眼睛。 而后,祁昀便俯下身去,轻轻地亲在了叶娇的嘴上。 女人的嘴唇软软的,因着出门在外,妆容也没有那么讲究,每日只是描画黛眉,挽起发髻,旁的就没什么了,嘴唇也没有涂上口脂,这会儿亲上去便没有花朵的甜香味道,只有柔软的触感。 叶娇开始没有反应,等这人开始轻轻地舔她的下唇时,小人参终于睁开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搂住祁昀,声音模模糊糊的:“到家了?” 祁昀则是微微直起身子,唇分后便抱着叶娇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男人伸手在叶娇的后背轻轻抚摸,声音也轻缓的很:“还没有,不过路不好走,我们先在药铺吃些东西再回家。” 叶娇“哦”了一声,只是依然是半睡半醒的,眯着眼睛靠着祁昀,过了会儿,觉得清醒了些,小人参才反应过来。 拿着小素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叶娇就要推开车舆门出去:“是春兰的药铺吗?” 祁昀忙伸手拉着她坐回去,将湿帕子递还给小素,而后祁昀拿过披风给她围上,用毛领子挡住了自家娘子尖尖的下巴,嘴里道:“莫急,外头有些风,穿好衣裳再出去。” 叶娇乖乖昂着头让他给自己系带子,眼睛则是巴巴的往外头看。 等收拾妥帖,两人又把龙凤胎包严实,便一人抱着一个下了马车。 还没进门,就瞧见在外头等着的董氏。 如今的董氏瞧着比之前丰腴了些许,手里牵着虎子,直勾勾的朝着这边看,待见到叶娇的时候,董氏立刻笑起来,直接把虎子塞给了方励,提着裙子小跑着到了叶娇面前,先对着祁昀行了一礼,而后董氏把自己拿着的手炉放到叶娇怀里,脸上笑道:“娇娘可算回来了,我想你想得紧。” 叶娇也露出了笑,只是还抱着如意,不好挽她,便道:“春兰你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而后,叶娇颠了颠如意,“来,叫姨姨。” 小如意乖巧的开口道:“姨姨。” 软软的小家伙格外讨人喜欢,董氏虽然在如意小时候抱过,可是会说话的还是头遭见到,立马接到自己怀里抱着,宝贝的不行。 叶娇把宁宝抱过来,又让孟婆子带着旭宝,随着董氏去了后堂,祁昀则是留在前厅同方励谈事。 待进了屋,董氏就坐到了叶娇身边,有数不尽的话要同她说。 叶娇则是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 祁家药铺这一年经营的很好,却没有加大铺面,不过店面比起上次见到时精致很多,尤其是后堂,布置的很是贴心,周围摆放的挂画花瓶显然都不是凡品。 小人参见多了好东西,自然就培养出了眼力,光瞧就知道这些物件价值不菲,想来是药铺近来进项颇丰。 对此叶娇也是欢喜的,将宁宝放到腿上,叶娇瞧着董氏笑道:“你日子过得好便是了,只是寻常你只给我送东西,却很少写信,以后要多写写才好。” 董氏正拿着帕子逗如意,闻言看向了叶娇,笑道:“娇娘你待我好我知道,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劳累你。” 这并不是董氏说的客套话,而是发自真心。 之前董氏托郑氏给叶娇带了药材花进京,结果叶娇让人送回来的信厚的像是本书。 那上面画了药材花的模样,细细的写了每盆花的用处,事无巨细,格外详尽。 董氏心里感动,却也心疼。 在她看来,进京城大不易,哪怕郑氏提起过叶娇同高门显贵之间有所来往,许多事情不用发愁,可是董氏依然觉得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扰人。 她送花过去本意是好的,但是却要平白的加重叶娇的负担,董氏便觉得是自己的不是了。 哪怕叶娇不觉得是负担,可董氏心里装着娇娘,当然不乐意她辛苦。 这会儿董氏便笑着道:“有话我们当面说也是好的,书信往来总不如面对面的说话儿。” 叶娇并不知道董氏想了那么多,一边把宁宝的手从他的嘴里拽出来一边道:“可我过完年就要回去了,那时候我们怎么当面说?” 董氏一笑,眼睛里都带着欢喜:“娇娘可能还不知,二少爷之前同我相公商量过,说想要把药铺开到京城里头去,但身边的妥帖人不多,就想着让我们一家进京帮忙。” 叶娇闻言一愣。 她虽然对祁昀生意上的事情不会太多过问,可是叶娇捏着祁昀银库的钥匙,还拿着祁昀的账簿,多多少少是能了解些的。 方励的药铺如今很是赚钱,有自己的人脉,在这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若是进京,便是从头开始。 想到这里,叶娇便道:“可你们在这里生意做得很好,为何要去京城?” 董氏知道叶娇在帮她考虑,脸上笑意真切,缓声道:“娇娘放心,这事儿二少爷和我相公有考量的,他们计较他们的,于我来看,便是能和你近一些,到时候走动走动自然比现在对着信有趣。” 叶娇便笑起来,拉着董氏说起自己在京城的事情,隐掉了和宫廷有关的,却还是给她好好的说了说石氏、郑氏和华宁。 既然董氏早晚进京,那以后他们少不得走动,多了解些自有好处。 喝了一盏茶,叶娇的眼睛朝着外头看了看:“相公说是路上不好走,这才要坐坐吃些东西的,不知道现在外头好走没有。” 话音刚落,叶娇就发现董氏脸上有几分犹豫。 小人参眨眨眼睛,让小素把宁宝和如意先抱过去喂粥,而后便看向了董氏,道:“春兰有话想同我说?” 董氏点点头,起身拉着叶娇坐到了软榻上,而后道:“那祁家七叔公,你可知道?” 叶娇觉得耳熟,可她只是之前在七叔公上门时听祁昀说过一句,并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倒是记不大清楚了。 董氏便接着道:“想来那边同东家一家已经断了来往,这是好事。那家人是个貔貅的性子,只进不出,雁过都要拔毛的,之前有小辈犯了事儿,本是人人嫌的人家,可东家的三少爷得了官职后,他们一家人便抖了起来,石知县进京,也不知道他们通了谁家的门路,把人捞了出来不说,还处处借着东家的名号显摆。” 叶娇有些不解:“显摆什么?” 董氏眼睛里带出了几分瞧不上,很快又掩饰住了,声音平缓:“找饭辙,打秋风,总归不是什么争气的。” “春兰既然知道,以前怎么不提?” 董氏拍了拍叶娇的手,道:“到底是与东家有血脉的人,我们这些做事的管事和掌柜都不好直说,不然一句说的不好便是挑拨,总归是闭口不言的好。” 叶娇闻言一笑:“可春兰对我说了。” 董氏嗔了她一眼:“你我自是不同的,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既然回来了,这事儿要料理清楚才是,不然以后借着东家名头惹出了大事儿来才是麻烦。” 叶娇点点头,把这事儿记下来,而后便听有人说已经备好了饭菜,请她们去前厅。 这顿饭食方励格外尽心,准备得细致周到,尤其是给几个孩子都专门做了孩童能吃的,一顿饭宾主尽欢。 撤了桌后,叶娇随着董氏去看新进的药材花,几个孩子凑到一处。 因着董氏的孩儿虎子和旭宝是前后脚出生的,本该亲近,只是虎子可不像是旭宝那样有着出众的记性,久久不见就有些忘记了这个小时候一起玩耍过的弟弟。 旭宝则是记着他,见面就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偏旭宝又生了个乖巧讨喜的模样,虎子哪怕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却格外喜欢旭宝,不多时就和旭宝石头玩儿到了一起。 祁昀却没有像是往常那样陪着孩子们,而是在看到铁子回来后带着他去了一旁,没等铁子开口,祁昀先道:“小厨房里热着你的饭,还有小素亲手做的羹汤,都留下了,等会儿你记得去吃。” 铁子一听,立刻咧着嘴巴笑起来,满心想的都是“小素妹妹给我做的汤”,那模样活脱脱是个小傻子。 祁二郎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淡淡道:“说事儿。” 铁子忙敛了神情,对着祁昀道:“二少爷,我去打听过了,老爷夫人并没有和那边有什么牵扯。” 祁昀点了点头,多的不问,只道:“他们都做下什么事情了,挑紧要的说。” “那两人是借了知州大人的脸面出了监牢,还欠下了不少银钱,有的写了欠条,有的没有,写了的都是大笔银钱,想来是还不上的。” 此话一出,祁昀脸上就有无奈一闪而过。 自从祁三郎得了官职,祁昀每封回家的家书都会提一提祁明在朝中的艰难,说一说京官难做的苦楚。 其实祁明的日子过的很舒坦,有当皇帝的义兄帮扶,还有石天瑞这位上官指点,就连亲事都早早定下,本该是个极顺当的,但是祁昀就只报忧不报喜。 为的就是让祁父柳氏知道,作为官员亲眷,更要谨小慎微,不能惹出麻烦来才是。 仗势欺人的事万万不能做的。 谁知道自家不做,有人做,甚至连知州大人都给了面子,说是给了七叔公一家,可是知州心里,这笔人情是要记在祁昀身上的。 祁二郎可不乐意莫名的背了这口锅,便对着铁子轻声道:“你现在就去知州衙门告诉知州大人其中内情,叮嘱知州大人莫要放走任何一个奸佞之徒,再找个嘴皮子利落的去找那些有欠条的商家,说明白祁家已分,若是他们问起……”祁昀没再说,而是看着铁子。 铁子立刻回道:“让他们去找那家,若是要不回钱,就去衙门告状,总能拿回来的。” 这是祁昀以前教过他的,能讲道理的便讲道理,不能讲的就送衙门,总能有法子。 祁昀点点头,拍了拍铁子的肩膀,道:“先去吃饭,吃好了做事。” 铁子应了一声,就小跑着去了小厨房。 待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街上空旷了些,祁昀就让人套了车离开了药铺。 待经过丰盛斋的时候,祁昀让马车停了停,让人去买了包糕点回来。 把纸包放到矮桌上打开,里面便是整整齐齐的桂花糕。 叶娇一见便眼睛发亮,伸手拿起来了一个放进嘴里,微微一抿便碎了,只觉得香甜软糯,还是喜欢的滋味。 祁昀则是将桂花糕递给了几个孩子,眼睛却瞧着叶娇,笑道:“喜欢?” 叶娇连连点头,笑的眉眼弯弯。 其实说点心,这丰盛斋虽然在此处是顶顶好的,可是放到京城里,只怕也算不得什么。 人人都说京城好,不仅仅是因为达官显贵多,还因为想要在那里做营生就必须要有过硬的本事才好,哪怕是糕点,也是格外精致的,处处都有心思花样。 只是这桂花糕是叶娇吃了好几年的味道,习惯了便喜欢了,这会儿吃了尤其香甜。 她还把自己吃了一半的桂花糕递到祁昀嘴边,他虽然不嗜甜,可这是自家娘子的好意,祁二郎欣然接受。 待吃过了两块,祁昀便道:“既然娇娘喜欢,我可以花重金把厨子请来带回京。” 叶娇先是点头,可是很快又摇了摇头,道:“不了。” 这让祁昀有些奇怪:“为何,娇娘不是喜欢么?” 小人参又捏了一块桂花糕到手上,咬了一口后模模糊糊的道:“家里念得东西多了,就想要回来,总要有个念想才好的,带走了哪怕天天吃也没有什么好的。” 这桂花糕是在家里吃才好吃,因为存了份惦记,要是带走了,哪怕是同一个厨子做出来的,也没那种滋味了。 祁昀弯起嘴角,点点头,偏头亲了亲自家娘子:“娇娘总是这般通透。” 叶娇则是笑了笑,把剩下的半块又放进嘴里。 而在旁边的小床里,宁宝和如意各分得了一小块。 他们如今到了能说能走的年纪,这种软糯的糕点吃一些也不碍事,祁昀就挑了小块的,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拿在手上,是吃还是玩儿都随他们。 好在两个小家伙都格外喜欢吃喝,半点没有浪费,都双手捧着一点点的咬着吃。 不同的是,如意吃的快些,宁宝吃得慢些。 等如意一小块吃完,宁宝那里还剩了大半。 如意就眼巴巴的看着宁宝,也不开口讨要,只是瞧着,宁宝感觉到后扭头看她,如意还故意把眼睛错开,宁宝低头吃的时候如意又接着看。 来回两次,宁宝就明白了妹妹的心思,而后就把自己剩下的桂花糕递给如意:“妹妹吃。” 如意乐呵呵的接过来,塞进嘴里。 宁宝则是看向了旭宝。 其实三兄妹里,宁宝才是最爱吃的那个。 旭宝小时候贪嘴些,现在却对吃喝没什么兴趣,如意则是吃的挑剔,只有宁宝百无禁忌,像极了叶娇,有什么吃什么,对每份食物都十分感恩。 这会儿宁宝把桂花糕给了如意,并不是他不喜欢,而是在宁宝心里,比起桂花糕,妹妹更重要,妹妹喜欢的就给了,可宁宝依然想吃,便慢悠悠的转过头看向了旭宝。 旭宝到底是大了两岁,看出了宁宝的意思。 左右他不是个贪吃的,分给自己的糕糕给了弟弟也没什么。 但是旭宝觉得总要给自己要点好处才是。 眼睛一转,旭宝走过去对着宁宝道:“弟弟,亲亲哥哥,哥哥就分你一半。” 宁宝眨眨眼睛,毫不犹豫的抓着栏杆站起来,凑过去就在旭宝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旭宝高兴了,准备给宁宝掰一半,却没想到宁宝又探头过去,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一左一右,亲了两下,宁宝就不再动弹,只管看着旭宝,软糯糯的道:“亲一下一半,哥哥说的。” 旭宝却愣住了。 一下一半,两下就是一整个了? 在一旁瞧着的祁昀适时开口道:“诚信者,天下之结也。” 此话一出,旭宝就干脆利落的把桂花糕给了宁宝。 不过宁宝接过来之后,依然看着旭宝,问道:“哥哥吃不吃?” 旭宝摇摇头,有些低落:“不吃了,弟弟你吃。” 宁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桂花糕,伸手掰了一半下来,递给了旭宝道:“哥哥,吃糕糕。” 旭宝一愣,瞧了瞧宁宝肉嘟嘟的小脸,又看了看他的小肉手递过来的桂花糕,旭宝立马有了笑,清脆的应了声,接过来,连声说弟弟好,以后他一定要疼弟弟一辈子云云。 叶娇原本欣慰他们兄友弟恭,可是细想了想就觉得有些奇怪,她不由得对着祁昀小声道:“相公,不对啊,宁宝用旭宝的东西反过去哄旭宝开心?” 这一来一去,都是旭宝的东西,最后倒成了宁宝的人情,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祁昀没说话,只是看着宁宝,心想着,实乃吾儿。 这时候,马车停下,小素撩了帘子往外头瞧了瞧后,声音难掩兴奋,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到家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许久不曾回家,祁昀虽然知道外面便是家门,却有些近乡情却。 寻常人离家不到一年的时间,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的,毕竟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远不到近乡情怯的时间。 只是祁昀不同,他因为身子不好,自出生以来的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最远不过是在娶了叶娇身子好些后去城里的铺子上瞧瞧看看,也是一日就能来回的路程。 如今直接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再回来,祁昀便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怯意。 其中缘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叶娇却显得开心的多,小人参想家人想的紧,这会儿听说到家了,便利落的给自己披上披风,又伸手给自家旭宝裹衣裳,嘴里道:“到家了,旭宝想不想爷爷奶奶?” 旭宝立刻点头:“想!想吃奶糕糕!” 叶娇闻言,便伸手捏了捏旭宝的小脸蛋。 之前因着柳氏经常会想看看旭宝,便隔三差五的就把旭宝抱去自己的院子里住一晚,到底是隔辈人亲,寻常叶娇不会让人送给旭宝奶糕吃,可柳氏从不拘着他,只要旭宝张口要,柳氏就会让刘婆子去做。 刘婆子的手艺极好,杏酪做得好,奶糕也做得好,到现在旭宝都记着。 叶娇给旭宝穿好衣裳后便伸手把他抱起来,颠了颠,道:“这就带你去找爷爷奶奶。” 而后,叶娇就看向了正坐在那里久久无言的祁昀。 这时的祁二郎正在脑袋里回想着在家里的点点滴滴。 以前待在一处得时候不觉得,一直到离开家里之后才能知道当初的柳氏对自己到底有多少回护。 他儿时病重,浑身发热,是柳氏抱着他连赶几十里山路去求医问药。 后来就连郎中都说救不活了,也是柳氏没日没夜的守着他,硬生生从生死的坎儿上把他拽了回来。 人人都说这是母爱无私,但这世上从没有谁对谁好是天经地义。 祁二郎正想着,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了拽。 抬头,就瞧见抱着旭宝的叶娇盯着他瞧,而后小人参笑道:“相公,想什么呢?” 祁昀摇摇头:“无事。” 叶娇没那么多感慨,只管拿着裘衣盖在了祁昀身上,道:“穿好衣裳,下车了。” 祁二郎一愣,以往自家娇娘都紧着自己的,外面天冷的时候从来都帮他把裘衣穿好,这会儿待遇突然下降让祁昀有些不适应,可是一抬头就瞧见叶娇抱着旭宝,另一只手还要给龙凤胎戴帽子,祁昀就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了。 总不好让叶娇自己忙,当爹的自然要帮忙。 马车到底是小,一家五口加上小素就坐满,给娃娃们穿衣裳的事情就要爹娘动手。 祁昀凑过去把龙凤胎紧紧裹住,自己披上裘衣就要下车。 “等下。”叶娇则是拿出了黑色的兔毛帽子扣在了男人头上,这才笑道,“成了。” 小素看了眼,只觉得自家二少爷这打扮和当初一样,黑乎乎的一团,脸都看不清楚,有点想笑,但是她忍住了,只管小心地抱着龙凤胎递给了下面伸手的莫婆子,而后跳下马车,扶着叶娇下来。 叶娇原本是想要抱着旭宝一起下去的,不过祁昀怕她跌跤,就把旭宝接了过来。 小胖墩一直在盯着祁昀看,待落到了那个毛绒绒的祁昀怀里后,他才开口道:“爹爹好黑。” 祁昀瞥了旭宝一眼:“不好看?”旭宝刚要说话,祁昀就淡淡道,“这是你娘买的。” 旭宝立刻连连点头:“好看好看,娘买的肯定好看。” 就算不好看,那也是自己太小瞧不出其中的好处,旭宝格外笃定的点点头,用一种感慨的目光瞧着自家爹爹这一身黑。 祁昀平静的抱着旭宝下车,吩咐铁子卸车,自己则是准备带着妻儿一道进了门。 不过叶娇却是先去找石头,想要带他一道去,可是还没等叶娇走过去,就瞧见石头脚下一软,眼瞅着便要跌跤。 书童清风眼疾手快,跑过去给石头当了肉垫,但是石头还是坐到了地上。 石头穿着的披风是黛蓝色的,可是穿着的衣裳却是牙白色,这一跌,衣裳下摆立刻有了两团黑色印子。 叶娇赶忙上前去扶,石头却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抬头瞧见叶娇,石头道:“二婶婶,我刚才看书时间长了,腿麻,下来就……没站稳当。” 叶娇给他拍了拍衣裳,不忍心说他,只管扭头对着一旁伺候的清风道:“以后要记着提醒你家少爷读书的时辰,知道吗?” 清风赶忙道:“记下了,二少奶奶放心。” 石头也乖乖点头:“二婶婶,我也记着了。” 叶娇笑了笑,伸手要拉着石头进门。 石头却昂头眼巴巴的瞧着叶娇,道:“二婶婶,我去换身衣裳吧。”身上染了灰尘总不好去见长辈。 叶娇犹豫了一下,祁昀则是走过来,对着石头道:“已经回家了,没那么多规矩,先去好好休息一下,等收拾停当了再见长辈不迟。” 石头忙应了一声,伸手拉上了清风进了门,祁二一家则是走向了前厅。 因着刚刚铁子跑回来问过七叔公的事情,柳氏便知道祁昀要回来了,这会儿就在前厅等着。 待他们进门,祁昀便露出了个笑容,想要同娘亲说说话。 谁知道,柳氏看都没看他,直奔着叶娇去了,一把抱住了旭宝,在怀里颠了颠,笑着道:“旭宝胖了不少。” 旭宝先是甜糯糯的喊了声“奶奶”,而后就搂着柳氏的脖子不撒手,他还记着之前宁宝说他肉多飞不起来的事儿,便嘟囔着:“旭宝不胖,旭宝只是长大了。” 柳氏一听,笑得更加欢喜,连声道:“对对,咱旭宝不胖,只是长个子了,让奶奶瞧瞧旭宝长了多少。” 旭宝立马乐呵呵的昂着脖子,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显得高些。 叶娇则是笑着对柳氏道:“娘,爹呢?” 柳氏闻言,看向了叶娇笑道:“庄子上有事,他昨天就去了,之前下了雪,庄子上事情也多,大约要明天才能回来,倒是大郎听说你们回家后就往回赶,估摸着等会儿也该到了。” 祁昀便趁机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说话,却瞧见柳氏的眼睛又看向了龙凤胎。 虽说一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可是小孩子的变化总是很大的,越小的孩子越是一会一个样。 柳氏便先把旭宝交还到了祁昀怀里,脸上带着笑看向了龙凤胎:“这是宁宝和如意吧?” 叶娇点点头,软声道:“穿蓝褂子的是宁宝,红夹袄的是如意。” 宁宝看着柳氏,又看了看旭宝,而后乖乖道:“奶奶。” 一旁的如意原本在左顾右盼,对着这个没有印象的新屋子正新鲜着,听了宁宝的话,她就立刻跟着看过去,露出了个灿烂的笑,清脆脆的喊了声:“奶。” 哪怕就一个字儿,也能哄得柳氏眉开眼笑。 两个娃娃正是好玩儿的时候,而且龙凤胎格外乖巧,哪怕并不记得柳氏,可是叶娇让他们认了人后,被柳氏抱着时也不吵不闹的,且他们刚学会说话,也很乐意说话,童言童语听起来格外有趣。 柳氏稀罕这个,也稀罕那个,总觉得两个娃娃怎么瞧都瞧不够。 这般模样倒是让站在那里的祁昀有些无奈。 刚刚他在马车上情怯,便是怕柳氏的思念让他歉疚,原本想着进门来柳氏定然是要先问他的,谁知道几个孩子的脸面比自己大得多,祁昀想着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柳氏都没太搭理他。 但这不仅不让祁昀吃味,反倒让他的心里舒坦了不少。 哪怕将近一年不见,柳氏那是那般真切的对待他们,从未变过。 祁昀便脱了裘衣和帽子递给铁子,同叶娇一起凑过去陪着柳氏逗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石头却没有跟着来找柳氏,而是准备先去把东西收拾好,再去拜见长辈。 特别是方氏,石头到底是个孩子,离家日久最思念的便是娘亲,可现在却不能直接去。 舟车劳顿身上难免邋遢,再加上刚才下车时石头不小心摔了一跤,衣裳脏了,总要换身干净的才好去找方氏,不然让她瞧见自己这一身跌的脏只怕是要心疼。 清风一直没说话,跟着石头进了门,而后乖乖的去从箱子里把换的衣裳找出来,递给了屏风后面的石头,然后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外面,眼睛看了看石头的房间。 因着石头已经满了七岁,该从祁昭和方氏的院子里搬出来了,家里已经给他布置了个单独的小院子,里面的摆设都是从石头原本的屋子里挪过来的。 但这些清风都觉得陌生。 因着清风是祁家在京城里面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下人,以前是不曾来过祁家老宅的,刚才要不是石头拉着他,只怕清风自己都能迷了路。 即使清风知道过完年自家少爷还是要回到京城读书的,可是既然他现在是石头的书童,那么方方面面他都要帮石头考虑周全。 于是,在石头还换衣裳的时候,清风已经开始打开了箱子开始帮石头收拾东西了。 待石头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出屏风,就瞧见清风正忙活着,箱子已经空了两个,比刚刚规整不少,只是桌上多了一个盒子。 石头不由得问道:“清风,这是什么?” 清风正在往柜子里放衣裳,听到动静,赶忙小跑过来,看了看盒子后道:“这不是我放到箱子里头的,不过瞧着上面有人贴了信,便没有打开。” 石头眨眨眼,想着大约是二婶婶让人给自己准备的,就没准备看,转过身想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书箱。 而后就听清风的声音又响起来:“小的识字不多,只认得上面有个‘吴’字,想着可能是吴少爷的东西……” 不等清风说完,石头就已经迅速转身,跑回到了桌前,伸手小心翼翼的将盒子上面的信拿取下,果然瞧见那上头有个吴字。 待拆开了,拿出信纸,上头是吴妙儿娟秀的字,大概意思是心里感念石头对她的保护照拂,便寻了几本书送他,又买了一包糕点让石头带在路上吃。 之所以没有当面送,是因为吴妙儿到底是女娃儿,脸皮薄,说不出口,只管找机会把东西塞进石头的箱子里去了事。 石头却有种惊喜感,笑眯眯的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书和点心都拿了出来。 点心是云片糕,贮藏半年不坏,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如今自然还是新鲜的,石头撕下一片放到嘴里依然是香甜软糯。 抿着嘴里的云片糕,石头不由得道:“吴兄弟待我是真的好,这个我要拿给娘尝尝。” 清风跟着点头:“吴公子待少爷自然是极好的,就像是……”想了半天,清风才憋出来一句,“像是亲兄弟似的。” 听了这话,石头立马道:“你说得对,等下次见到,我定要跟吴兄弟提一提,拜个把子也好。” 清风忙道:“少爷说的极是。” 这时候也收拾停当了,石头先去了柳氏的院子里,自然是被柳氏留下好一阵关切。 柳氏是挂念二郎那三个孩子,可她也同样记挂着石头。 在柳氏心里,这一家人最忌讳的就是偏心,哪怕人人心眼都是偏的,但是表现出来的也必须要是一碗水端平才好。 既然要做主母,有些事情必须要记在心里不能忘却。 石头到底是柳氏看着长起来的,柳氏自然疼他,留着说了好一阵子话才放走。 见过了祖母,石头就想着赶紧去瞧方氏,不过在去方氏院子的时候,石头瞧见了同样准备去见方氏的叶娇。 这会儿的叶娇也换了衣裳,瞧着和刚刚分外不同。 因着在京城里人人都是华服美裙,叶娇也不例外,每件衣裳都格外精致,每个细节都极为考究,不仅仅是为了漂亮,也是为了端着身份。 毕竟主母打扮的好,也是府上的脸面。 只是这些衣裳美则美矣,却各有各的难穿,不是要裹着这里就是要束着那里,叶娇每次穿衣裳都要花上一番时候。 现在既然回了家,叶娇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翻出了以前的衣裙,什么舒坦穿什么,纵然算不得精美,却自在的多。 这会儿叶娇正抱着如意,小素抱着宁宝,待瞧见了石头主仆,叶娇还没开口,如意就先招了招手,笑呵呵道:“石头哥哥!” 石头同如意自然是相熟的,立刻也有了笑容,走过去捏了捏如意的小手,软声道:“如意妹妹。” 叶娇便同石头一道走,瞧了瞧清风提着的篮子,有些好奇:“这是带了什么?” 石头回道:“吴兄弟送我的云片糕,好吃得很,我想拿去给娘。” 叶娇不由得笑起来,道:“石头还记着给嫂嫂带礼物,真好,”声音顿了顿,叶娇道,“正好,等会儿石头也有礼物,走,我们去瞧。” 这话说的石头云里雾里,不甚明白。 等走进了方氏的屋子,瞧见那个在摇篮里睡得安安稳稳的小娃娃时,石头才明白叶娇的意思。 小少年愣在了门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摇篮看了会儿,才看向了方氏,犹豫了一下问道:“娘,孩儿回来了……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方氏一愣,扭头看着叶娇,叶娇便道:“没跟他说,怕扰了他读书的心思。” 石头已经蹬蹬噔的跑到了摇篮旁边,探头过去瞧着,然后道:“是妹妹。”小娃娃的帽子是粉粉的,如意妹妹也有这种帽子。 石头觉得自己在区分男女的事情上格外聪慧机智。 方氏便笑着过去,对着石头小声介绍他的嫡亲妹妹月儿,小月儿也很给面子,打了个哈欠醒过来,并没有吵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左右看,还笑了一下,惹得石头大气都不敢喘,只敢跟着笑。 如今自己也有妹妹了,石头格外兴奋。 怎奈旭宝没有来,不然石头定然是要跟旭宝炫耀一下的。 龙凤胎也想看妹妹,叶娇便让莫婆子和小素一人抱一个陪着他们,而叶娇自己则是和方氏一起去了软榻上坐着。 刚一坐下,小人参就轻握住了方氏的手腕,感觉到她身子无碍,便笑道:“嫂嫂瞧着气色好得很。” 方氏一听,就看向了叶娇,脸上神色有些复杂:“就是要在床上躺四十多天,骨头都躺酥了。” 叶娇一听,就想起来自己当初生完孩儿后,被柳氏按着做了将近一个半月的月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而后叶娇准备和方氏叙叙旧,却听方氏道:“沈大姑娘的事情我听说了,弟妹你别往心里去,那家人本就是个不要脸皮的,以后你们对他们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叶娇闻言一愣,只觉得沈大姑娘这个名字耳熟,却有些记不起。 倒是小素机灵,听了这话回头提了句:“二少奶奶,便是那个在街上想要强买吴家老翁东西的。” 叶娇这才记起,有了个开头,余下的就能想起来了,叶娇不由得看向了方氏,毕竟沈家是方氏的嫂嫂,总归是有一层关系的。 方氏虽然为人吝啬些,但是看得格外通透,便道:“娇娘不用看我,不妨事,那些人自作自受,断个干净才好。” 更难听的话方氏没说,可她心里已经气了好一阵子。 方家大郎将所有的银钱都给了沈大姑娘,指望的就是沈大姑娘能入宫得宠,借以提携自己。 可是这些钱给出去以后,沈大姑娘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沈家现在一门心思觉得自家女儿以后有大出息,格外得意,在方氏看来这等镜花水月的事情必然没得长远。 但到底是隔了一层,沈家如何和方氏无关,甚至方大郎想要如何方氏都没立场去说道。 偏偏方大郎送出去的那些银子里面有不少是找方父要来的,方父是秀才,可是考了一辈子都没能中举,便是没有官身的,说是书香门第,其实做的活儿也就是账房,结果半辈子辛苦攒的钱都让儿子折了进去。 若不是方氏听闻方父病重都不去医治,只怕还要被蒙在鼓里呢。 原本女儿出嫁后与娘家的关联就没有那么重了,方大郎的家事也不归她管,但是如今她的哥哥方大郎不孝,嫂嫂沈氏搅家精,方氏就找了人去看顾方父方母,转头就让祁昭和方大郎一家彻底断了联系。 这会儿方氏已经决心跟方大郎与沈家断绝往来,自然不乐意让沈家闹出事情来影响祁家两兄弟的感情,这才找机会和叶娇提一提。 叶娇听她说着这些事儿的时候,拿着桌上笸箩里面的丝线打穗子,待方氏说完,叶娇这才瞧着方氏道:“其实沈大姑娘如何,我也不知。” 这句话是叶娇的真心话,她最后一次见到沈大姑娘,那已经是个黑黝黝的人了,叶娇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谁是谁,自然记不住。 只是上次孟皇后产子的事情让叶娇认定了皇宫不是好地儿,进去了就不好出来。 方氏本就不是真的担心沈大姑娘,这会儿也拿了线过来打穗子,声音显然带着气:“不碍事,好的坏的都是她自己选的路,我劝过,劝不回来,由她去吧。这人就是有多大的肚子就吃多少饭,撑到了饿到了都是祸事,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若是沈大姑娘就此打住倒是好事,这种脾性的人一旦得势才是灾殃,行差步错就是连累满门。 方氏手上动作微顿,想着回头要和祁昭提一提,以后万万不能来往。 到底这是方氏的娘家事,叶娇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记下了回头和祁昀提一提,而后妯娌两个就不再说那些糟心的,一面瞧着那边的孩子们一面打穗子,气氛好得很。 说起来,如今叶娇的穗子打的已经不错了,方氏也是个手巧的,两人的穗子都该是能见人的才对。 可是她们都分出了不少心思闲聊,还要时不时的瞧一瞧几个娃娃,就没有那么专心致志。 等打好了穗子,两人举起来瞧瞧,便发现穗子都打歪了。 好看的穗子都长得差不多,可她们的话这两个就是各有各的难看。 妯娌两个对视一眼,默契的选择各自把穗子塞进怀里,略过不提。 待月儿到了喂奶的时辰,叶娇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方氏留下了石头,细细的问着石头的学业,见石头长进不少,又听石头说祁昀常常考教他功课时,方氏心里格外感激自家二弟和二弟妹。 等石头回去读书,方氏就坐在榻上盘算着怎么好好谢谢祁二一家。 这时候,祁昭进了门。 祁昭其实早便回来了,只是他一直同祁昀说话,等到了傍晚时分才提着食盒回屋。 祁家大郎脸上带着笑,先去瞧了瞧自家小女儿,然后就错过去想要亲亲方氏。 方氏却推了推他,道:“我有事儿同你说。” “要是沈家的事,我刚已经和二弟说过了,放心,他们不会妨碍二弟的。”祁昭说着,将提着的食盒撂到榻几上,把里面热乎乎的肉糜粥端了出来。 方氏本就爱吃,只是以前为了苗条些不敢多吃,如今哪怕是为了月儿也要好好吃东西的,便拿过了勺子,眼睛则是看着祁昭道:“只要不扰了你们兄弟之情就好。” 祁昭趁机在方氏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在方氏伸手拍他之前往旁边躲了躲,嘴里回道:“放心吧,二弟心里自有章程。” 方氏瞪了他一眼,而后便去吃粥。 可她一低头,原本放在怀里的穗子就掉了出来。 方氏赶忙想要把这个丑东西拿起来藏好,祁昭抢先一步拿起来,问道:“这是娘子给我的?” 方氏想说不是,但是祁昭已经得意的挂在了腰上,说什么也不拆下来,口口声声只说“娘子做的就是好的。” 这让方氏又气又笑,只觉得自家相公自从有了女儿后性子也活泼了,这会儿方氏实在是拿他没辙,也就由他去了。 等到了第二天,阖家一起吃午饭是,方氏看到祁昀腰上也挂上了歪穗子,想来便是昨天叶娇打的那个。 方氏和叶娇对视一眼,又默契的错开了。 就在摆桌的时候,有小厮过来道:“外头有人吵闹着要见老爷。” 这会儿祁父还没有回来,祁昀也没开口,只管看向了祁昭。 祁昭心里也觉得奇怪,如今这祁家周围都是祁家自己的佃户,祁二郎回家的事情也没有传扬出去,总不会这么快就有客人上门才是,而后祁大郎便问道:“有没有问清楚是何人?” 小厮忙道:“问清了,说是老爷的七叔。” 第一百八十二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话一出,祁昭微愣,柳氏皱起眉头,只有祁昀神色淡淡。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祁昀很清楚七叔公此来目的为何。 毕竟他让铁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知州大人知道七叔公与自己没有关联后必然不会无动于衷,算一算,这一天一夜也足够让知州大人做出反应的。 只是祁昀并没有明说,而是对着祁昭和柳氏道:“娘,大哥,先吃饭。” 祁昭却没有重新拿起筷子,低声道:“来者不善,总要去问问他想做什么才是,”而后祁昭看了看柳氏,道,“我去瞧瞧。” 可还不等祁昭起身,祁昀就伸手把他拦了下来:“大哥莫急,既然知道他来者不善,便不用急着做什么,左右附近住着的都是自家人,翻不出什么大浪。” 柳氏转了转佛珠,她素来知道祁昀的脾气,便问道:“二郎,你知道他为何而来?” 祁昀点了点头:“知道。” 柳氏微微挑眉,她并没有询问细节,而是又问道:“你能让他离开?” 祁昀又点头:“能。” 当娘的总是最了解自家孩子,二郎只要说了便有把握。 柳氏有了笑容,她示意祁昭坐好,而后也不再提七叔公,转而和方氏讨论起祁昭带着的那个穗子是怎么编出来的。 原本方氏对于七叔公到底做了何事有些好奇,结果柳氏这么一问,方氏立马没了旁的心思,只想着怎么解释那个丑穗子的由来。 叶娇则是一直专注的吃着饭,小人参做人以来,最坚持的就是对于美食的追求。 家里的饭似乎比别的地方都香一些,叶娇也不明白其中道理。 祁昀笑着给给叶娇夹了一筷子笋,而后便叫过了铁子,叮嘱几句后,铁子点点头,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他是从侧门走的,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此刻正在祁府大门外的七叔公也没有发现。 这会儿的七叔公只觉得耳朵里都在嗡嗡响,旁的什么事情都想不起,只管自己坐在马车里运气。 原本七叔公是不想来的,但是祁家把事情做得太绝,逼着他不得不来。 昨天七叔公一家还是人前显赫的,可就在今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州府衙门里来人把他的两个孙儿给绑走了。 此番变故着实是让人措手不及,七叔公是知道两个孙子不争气,特别是有祁家那边的三兄弟做对比,越发显得他家这几个混不吝,个顶个的没出息。 纵马伤人,当街打人,最后还调戏良家妇女…… 随便拿出一样来都够发配的。 之前七叔公是靠着半遮半掩利用了祁家的脸面才把两个孩子保出来,可还没得意多久,居然又被抓了回去! 但是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孩子,七叔公总不能撒手不管。 所以他拼着老脸去州府衙门问,只问到祁家去过人,旁的就问不出了。 七叔公哪里还有猜不到的?定然是祁家人知道自己在外面借着他们的名号招摇,这才和自己撕破脸皮了。 既然如此,七叔公也没了退路,只能过来想想办法。 来了就对着这关闭的祁家大门无言,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人来迎,七叔公便是越想越气。 人往往在出事以后甚少思量自己的错处,只会抓着别人的错处不放。 原本这事儿是他家不对,祁家只不过是说了实话撇清关系而已,可是在七叔公看来,这就是不顾最后的情面,把两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往死路上面去逼。 好歹他也是祁家人的长辈,这般刁难着实不孝! 似乎是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七叔公又有了底气,便撩了马车的帘子,对着外面道:“他们还不开门?” “还没有,太爷,要不要我再去叫叫门?” “不用了。”七叔公到底是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能猜出一些祁家的心思,“他家这就是使人抓了我的乖孙后心虚,躲着不见我,你去叫也不会有回音的。” 见外头的人一脸着急,七叔公却是压住了火气,做出了气定神闲的架势,拿着拐杖在车舆里敲了敲。 沉重的声响让外面众人安静了不少,便听七叔公道:“按着我之前告诉过你们的话,过去闹,闹大些。” 此话一出,原本还一脸焦急的人脸上出现的些许犹豫,有个穿青衫的年轻人走上前来,道:“太爷,这祁家有御赐金匾,上次我们都是瞧见的,现在去……能行吗?” 七叔公也想到了那块“志行高洁”的匾额,当时他便是被那块匾给赶出来的。 但很快七叔公又有了勇气:“放心,那块匾额不是给祁家,而是给祁二的,他去京城的时候已经把金匾带走了。况且他家三郎如今就在京城为官,若是闹出了家宅不宁、不孝尊长的名声来,只怕祁三也别想安稳,只管去闹,他们比我们怕得多。” 青衫男子还是有些迟疑:“可,他家二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说起这个七叔公更加有底气:“去了京城的,有几个乐意回来?之前中秋祁二一家都没回,想来是在京城安稳了,轻易不会离开的,远水不解近火,不妨事。” 这话听起来是极有道理的,青衫男子便退到一旁,带上几个人,跑去了祁家大门前吵闹起来。 既然是往大了闹,自然是要占着个声高的,嚷嚷的也就是“祁家不孝”“目无尊卑”之类的话,原本想着能招呼来附近的百姓瞧瞧看看,可是周围都是祁家的佃户或者是做工的,谁敢出来看东家是非? 任凭他们怎么折腾,都无人围观,最后倒像是自己演给自己瞧的。 虽说是一帮男子,可是男人闹起来可比女人烦多了,就算是隔着老远叶娇都能听得见。 “把门关好,莫要让外面的动静吵到孩子们。”叶娇把睡着了个如意放回到床上,给她掩好被子,而后对着小素叮嘱两句后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待回了自己的屋子,叶娇一眼就瞧见正拿着毛笔站在椅子上写字的旭宝。 因着老家并没有准备给旭宝这么大点的孩子写字用的桌椅,赶制也来不及,祁昀便搬了个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来,椅子靠背和扶手都围了软垫,让旭宝站在上头习字。 这会儿瞧见叶娇进门,旭宝只是抬了抬头,却没说话。 小家伙心里是格外想要让娘亲疼疼自己的,可是他从小跟着冯秀才学书习字,冯秀才对他管教甚为严格,这不分心便是其中最紧要的。 读书习字要的便是静心专注,冯秀才把旭宝教的很好。 旭宝虽然性子单纯些,到底是执着的,很是听话。 又拿着笔把这一篇写完,小家伙才撂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对着叶娇伸出手,声音软糯:“娘,抱抱。” 叶娇最扛不住的便是被自家孩子的这种声音,听得人心坎儿里都是甜丝丝的。 赶忙过去把旭宝抱进怀里,坐到椅子上,让旭宝坐在自己怀中,叶娇伸手给旭宝揉着小肉手,眼睛却看向了一旁正在看账本的祁昀,道:“相公,这都要过年了,旭宝也该松快些。” 祁昀想要说话,旭宝却先开口道:“我不累。” 叶娇一听这话就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小胖脸蛋,祁昀则是道:“他写的都是离开时冯先生布置的功课,一天两篇,不算多,莫要拦着他了。” 小人参搂住了旭宝,有些心疼,道:“他还小着呢。” 祁昀神色淡淡:“这是冯先生为了他好,让他一天写两篇,要是不布置这个,只怕这孩子能从白天写到晚上。” 叶娇:…… 换成旁的孩子,这话定然不是真的,可是叶娇瞧着自家旭宝圆滚滚的眼睛,又想到他平常手不释卷的模样,不自觉的点点头。 旭宝是真的能把自己放在书本里不出去的。 小家伙则是由着叶娇给自己揉手,笑呵呵的问道:“娘,我想去找奶奶。” 叶娇低头看他,戳破了旭宝的心思:“你是饿了吧。”去柳氏那里便是吃,明明在家里不馋嘴的旭宝到了柳氏那里嘴巴就不停。 旭宝很干脆地点头,然后就扑到了叶娇怀里,软声的嘟囔:“让旭宝去,奶奶肯定也想旭宝。” 叶娇摸了摸他的发顶,便道:“你先睡午觉,睡醒了娘带你去。” “诶!”旭宝利落的应了一声,乖乖的由着叶娇把自己抱到床上去。 到底是年纪小,刚才写字虽然他心里舒坦,可胳膊腿都有些累,没多久便睡着了。 叶娇合了内室的门,出去做到了祁昀旁边,就看到祁二郎已经给她倒好了一杯热茶。 拿过来放在手上暖着,叶娇隐约还能听到外头喋喋不休的高喝之声,不由得道:“相公,外头也过于吵闹了些。” 祁昀拿过了点心盘子,将里面的沙糕往叶娇面前推了推,淡淡道:“就让他们吵,不妨事。” 叶娇伸手便拿过了一块沙糕,嘴里道:“可是这样难免招来旁人非议,再说这么闹下去,闹醒了孩子们总是不好。” 祁二郎弯了弯唇角,声音和缓:“没什么旁人,这附近都是咱们自家人,他们闹出大天去也没人敢议论。只是这么折腾下去确实是烦得很,娇娘放心,就快落定了。” 在小人参心里,祁昀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只要是自家相公说的,叶娇都相信。 于是便不在担心,转而道:“来回来去就那么几句,一点意思都没有。” 祁昀的眼睛依然看着账本,闻言便道:“论吵架,他们捆起来都抗不过咱们府上的一个婆子。” 叶娇瞧了祁昀一眼:“咱们府上养着的人可不是专门为了吵架用的。” 祁二郎淡淡一笑:“娇娘有所不知,吵架吵的好这可不是什么缺点,反倒是本事。这世上,任何一件事做的顶好那就都是本事,况且能会吵架这本身就极为难得,莫要以为只是妇人会,男子也会,只是场景不同,内容不同,退一步说,三郎寻常说的那些朝堂事,不也是吵么,全看有没有口才罢了。” 皇上就一个,想要让皇上听我的不听你的,那就来当面掰扯一下,引经据典,舌战群儒,为的都是把自己的政见灌输给更多的人,说服别人特别是说服皇帝听自己的。 别以为读过书的人就不会吵嘴,他们吵起来,句句都朝着心窝子上戳,半点不留情。 从来都是读书人的笔杆子最能杀人。 对朝堂事,叶娇不懂,却有些好奇,想要问问,却听到外面已经消停了下来。 她不由的站起身来想去瞧瞧,祁昀也合上了账簿,起身道:“想来是有客人到了,该去迎一下。” 叶娇去给他拿了裘衣过来穿上,一边用掸子抚平裘衣一边问道:“谁来了?” 祁昀则是伸手握住了叶娇的细软手掌,缓声道:“娇娘陪我一同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就在祁昀和叶娇走向大门时,祁昭也带着方氏赶了过来。 两边在门前碰上,祁昭便问道:“他们走了?” 祁昀摇摇头:“应该没有。” 方氏拽了拽祁昭,道:“七叔公那人你还不知,不见兔子不撒鹰,如今他们没有得到好处,连面都没见到,定然是不会轻易离去的。” 祁昭点点头,眉间微皱,就要去开门。 “等等。”祁昀上前两步,对着祁昭道,“大哥先去让人准备些茶点才好待客。” 祁昭一愣:“哪儿来的客人……” 这时候,门分左右,大门打开,祁昭扭头看去,便瞧见了外面的情形。 七叔公带了不少后辈来,占了门前街巷的不少地方,而那些人大概是刚刚嚷嚷的累了,脸红脖子粗的,一个两个在腊月寒冬都满头冒汗,显然是出了力气的。 而另一边,是一顶轿子,一个身材圆胖身穿官服的人正同祁父说着话。 见门开了,七叔公那边的人想要往前凑,却被祁家鱼贯而出的小厮给死死拦住。 祁父便对着两个孩子招手:“快过来见过父母官大人。” 祁昀拍了拍叶娇的手,让她和方氏在门里等一等,而后他就随祁昭一起出了门。 叶娇瞧见那穿着官服的是个生面孔,以前不曾见过,便挽着方氏的胳膊轻声问道:“嫂嫂,那是何人?” 方氏用帕子掩着嘴,低声道:“之前的县官石大人不是被回京城了么,这是接替他的,许成许大人,对咱家也是多有照拂。” 叶娇应了一声,把这个名字记下,旁的并没多问,只管和方氏一起往外头瞧。 那边,祁昭祁昀和许成分别见礼,格外客气。 许成以前是见过祁昭的,倒是祁昀他是头回见到,眼带笑意的打量着,丝毫掩饰不住惊讶。 其实在赴任之前,他打听过此处的乡绅富户,自然听说过祁家的名头。 不仅仅因为祁家是十里八乡的头位富户,还因为祁家这三个儿郎个顶个的出息。 大郎忠厚沉稳,二郎富甲一方,三郎入朝为官。 三个郎君选了三条路,却都走得顺风顺水。 若说未来的官运,自然是祁三郎最为亨通,那可是考了探花郎的文曲星,未来不可限量。 但是真的和许成关系大的,却是祁家二郎。 旁的不提,光说这城里头的生意有将近一半都是祁昀的产业,就足以让许成对祁昀刮目相看,更何况在交接的时候,石天瑞专门叮嘱过他,这祁家身份不同,他自然格外谨慎。 这次许成过来便是因为铁子去报的信,换成旁的人家,许知县才懒得走这么一趟,但是祁家出事,他便立刻坐了轿子来了。 待瞧见了祁昀,许成捋了捋胡须,笑容和善:“早便听闻祁家二郎玉树临风,翻手生金,如今得见果然是非同一般。” 话虽如此,可是许成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 他毕竟是父母知县,如今平白无故的被叫来,哪怕知道祁家不同,却还是会有些怨气。 祁昀则是低垂眼帘,回道:“许大人谬赞。”说着,祁昀看了看许成,缓声道,“今日请许大人来是在下唐突,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跟许大人说说清楚才好。” 许成一听,便敛了笑,道:“二郎直说便是。” 祁昀点了点头,声音平缓:“此次回乡,在下的车队从西面而来,却见那河面上只能摆渡过河,却没有架桥修路,在下私心想着若是能修建桥梁,总好过次次都要等待渡船。” 许成一听这话,眼睛就亮起来。 以前虽然听说过水灾当前是,祁家二郎自己拿钱出来赈济灾民,可是耳听为虚,许成并不觉得一个经商坐贾的人能把自己的钱掏出来给被人随便用,如今眼见为实,真的看到祁昀想要拿钱给百姓谋福祉,许成当然乐意。 祁昀则是接着道:“只是在下并不懂得如何造桥,如何铺路,其中种种还是要劳烦知县大人代为寻找合适的人去做才是。” 许成自然听出了祁昀的善意,毕竟人家祁二郎可是钱多的十辈子都花不完,想要找个懂得造桥的人还不容易? 现在摆明了是把功劳分给许成一半,许大人自然笑纳,刚刚的那一点小小的烦躁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笑得越发慈祥,配上那张白胖的脸,看着就和弥勒佛似的。 祁昀见此事成了,就不再开口,而是让父兄同许成说话。 而许成见祁昀态度谦和,越发喜欢,恨不得现在就拽着祁昀说说造桥的事情,这可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也是他的政绩,早早敲定才好省的夜长梦多。 这边聊得越发热闹,祁家七叔公那边就显得冷清的多。 七叔公到底是年纪大了,难免老眼昏花,眯着眼睛使劲儿的看,才有些迟疑的低声道:“那边……难道是祁二?” 一旁站着的青衫男子声音微哑:“是,正是祁二。” 七叔公没了声音,心想着,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都进了京的人,好好在京城呆着不就是了?跑回来做什么。 回来就罢了,还要把知县老爷请过来,莫不是想要用知县大人来轰人走? 青衫男子显然胆子不大,多有顾忌,见那边祁家人和许知县聊得热火朝天,他便低声道:“太爷,要不我们回吧,今儿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了。” 七叔公却咬着牙齿,只觉得嘴里都有血沫子味儿了,可还是摇摇头:“不行,不能走,若是走了,你那两个哥哥都要死在牢里!我的孙儿我不救,只怕就没人救了。” 青衫男子想说,他们两个犯下的本就是无法赦免的罪过,可是他也不好违逆长辈,便不再说话,推到一旁。 七叔公深吸一口气,让人扶着自己下了马车,抓着拐杖的手紧了紧,而后就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向了许成。 还没到近前,七叔公就“扑通”一声给许成跪下,声音凄厉,涕泪横流:“知县大人,父母青天啊,还望大人给小民做主!” 因着许成是背对着他的,又满心是和祁昀说造桥的事情,并没注意到有人过来。 这会儿七叔公嗷嗷一嗓子把许成吓了一跳,胖胖的知县大人弹了一下,回过头去的时候就要开口骂,可是瞧见是个白发长者,又哭的凄惨,忙亲自过去搀扶,道:“老人家快快请起,你有什么冤屈还请说来,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门里面的方氏小声嘟囔了句“倚老卖老”,叶娇则是在想着这位知县大人倒是有趣,蹦起来的时候和小皮球似的。 七叔公似乎是听了这话有了底气,站起来后用袖子抹了抹脸,拿着拐杖,便开始数落祁家的不是。 祁昀在旁边听着,脸上有些冷淡。 左右不过是说祁家不孝,让他一把老骨头受苦什么的,这些话刚刚都有人在院门外头嚷嚷过,不新鲜了。 祁昀甚至想着,栽赃诉苦都找不出新鲜词儿,真真没用极了。 若是真的找出自家那些婆子,怕不是三句话就要把他气的仰倒。 可是祁昀不在意的,旁人却格外上心。 尤其是许知县,脸上格外为难。 因着石天瑞离开前说过这祁家不同别人,最是需要在意的,所以许成早早就谈听过祁家的事情,自然知道这祁家早就分了,眼前这位七叔公和身后的祁家根本不算一户人家。 既然分了家,过了衙门公文,那就是以后死生互不相干的两户人,没什么牵扯。 只是这世上法外不外乎人情,这血缘亲情总是顶天大,七叔公非说祁家不仁不善,哪怕告到衙门里不会判,但是真的闹大了也是个事儿。 许成不由得看向了祁家父子,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官也是为难了,不如你们私下里解决可好?也要考虑一下京城里面的人才是。” 这京城里的人说的便是祁明,许成觉得,祁明前途大好,没必要因为一个便宜亲戚招来非议。 这世上,不孝可是十恶不赦中的一个,很是麻烦。 祁父和祁昭没说话,都看向了祁昀。 而祁昀早就有了主意,请许知县来就是让他做个见证。 几步上前,祁昀对着许知县低声说了句话,许知县一愣,不由得看向了祁昀道:“莫不是之前那块金匾?” 祁昀摇摇头:“另一块。” 许成瞪圆了眼睛,似乎是吓到了,但很快就回过神儿来,到底是做官的人,心里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似笑非笑的瞥了眼祁昀,而后就端正脸色,转向了七叔公。 还没等老人问,许成就笑着道:“本官刚刚知道,皇上知道祁家家风严谨,祁家父母育儿有方,特别赐了金匾下来,以示鼓励。” 七叔公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反驳:“那不是因为他们拿钱赈济水灾,才……” “不,另一块,刚赐下来的。”许成刚刚问清楚,现下也就说的干脆。 而后,叶平戎派来的护卫便抬着金匾出来,掀了上面的红布。 昊天罔极。 这四个字极重,赞扬的便是祁家父母恩德比天重,如同天空广阔无边无际,摆明了就是说祁家哪哪都好。 正正经经给祁家的匾额,皇上御笔亲题说祁家端正,谁还能说一个不字? 刚刚在外面叫嚣的都差点跪下,一想到自己刚才是在跟皇上叫板,只觉得冷汗都快把衣裳给浸湿了。 此刻,七叔公心里一震,脸都有些扭曲,盯着这块金匾,眼眶都要瞪裂了。 他就不明白了,皇上是没事儿干吗,怎么天天给他们家送东西! 这祁家,到底藏着多少金匾!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许成瞧着瘫坐在地上的祁家七叔公,脸上露出了不忍,可是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生的圆胖,脸也是肉肉的,瞧上去是个心善慈悲的佛爷模样,可是能做官的有几个是好相与的?更何况是做七品知县,往好了说是父母青天,往坏了说那就是每天面对鸡毛蒜皮,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见的多了。 只有当官以后才知道,书本上的世界都是美化过的,活生生的人世间才是各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许成看来,这祁家的事情,归根结底不过是脸面二字。 若是祁家三个郎君没有如今的成就,这一大把年纪的七叔公只怕也找不到他们头上,如今不过是觉得祁家有出息了,七叔公认为祁家要顾忌着脸面而对他们多容忍些,这才给了这些人勇气到人家眼前瞎折腾。 结果是祁家二郎确实是要脸的人,人家的脸是自己挣来的,是皇上给的! 皇上说他们是好人家,他们就是好人家,谁说个不字就是和皇上叫板。 这份脸面可比什么都来得大,再说这本就是祁家占理的事情,如今背后还有天家撑腰,这场骂架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祁昀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七叔公等人,从他让铁子去找知州大人的时候,就已经料定现在的结果。 和缓的处理方法不是没有,但是祁昀懒得拖了。 他早晚是要回京的,在回去前,把家里的事情掰扯清楚也算是祁昀尽了孝道。 上次撕破脸皮,怎奈这家人的脸皮撕掉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无穷尽,那就彻底别要了,这次彻底的把关系断个干净利落,省得以后还来找事。 这会儿祁昀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七叔公,只管看向了许成,拱手道:“许大人,如今天寒地冻,还请到府内吃口热茶暖身,也好再商讨一番架桥之事。” 许成也有了笑,道:“如此也好,难为二郎有心。”而后许成回头低声对着衙役道,“本官有事要同祁家二郎商议,你先去给知州大人报个信。” 祁昀能听到这话,可他故作不知,只管站到了祁父和祁昭身后,把手放在揣手用的袖套里,拿着手炉,神色安然。 祁父也心领神会,笑着同许成说着客气话儿,一道进门。 祁昭则是看了看自家二弟,心想着二弟果然和以前一样,这脑子天赐一般的好用,拍了拍祁昀的肩膀,而后祁昭却走向了还在噤若寒蝉的众人面前,道:“既然事情已了,你们自去吧,我们府上不供吃食。” 这话说的像是打发叫花子似的,可在祁昭心里,这群想给自家扣帽子祸害三郎的东西连叫花子都不如。 人家叫花子还会打快板唱吉祥歌呢,他们只怕除了坐吃山空,旁的什么都不会。 而后祁昭也不多看,给小厮们使了个眼色,就带着祁昀回去了。 祁二郎看了看自家大哥,只觉得他比起以前单纯的方正纯善,如今还多了些威严正气。 此番变化是极好的,做哥哥的能端正严肃些,做弟弟的心里踏实,祁昀乐见其成,乖乖地跟在了祁昭身后进了门。 祁家小厮也没有和他们多做纠缠,推搡了几下让他们走远些,也就回去了。 大门关闭时,“砰”的一声格外响亮。 七叔公已经有些恍惚了,连自己怎么回到马车上的都不知道。 周围都是乱糟糟的声音,这些小辈们又哭又闹的希望七叔公想办法把两个孩子救出来,那两个孩子身上缠着人命,犯下的确实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真的判下来,轻则发配重则砍头,他们怎么舍得! 七叔公却是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走吧,如今……只怕是神仙难救了。” 铁子一直趴在门板上,待外头没了声音,才小跑着回了前厅,对着祁昀点点头。 祁二郎见状,便挥挥手让铁子先退出去,而后他便同许成细细说起架桥之事。 此事不单单是祁昀想要给祁家博得名声的手段,而是发自内心。 一则造福乡邻,二则于祁家有莫大的好处。 祁昭的庄子和祁昀的酒铺已经连在了一起,这边产粮,那边酿酒,兄弟二人都能从中得利。 只是如今祁昀的酒铺越做越大,水路运输用的也越来越多,他便想要在河边新建一处口岸也好方便自家。 但这事儿不能直说,也不好寻什么门路,毕竟自家如今无论是生意还是官运都过于顺畅,不知道是多少人的靶子,想要做这事儿就只能从小处着手。 这修桥铺路可都是利在千秋的事情,做成了也算是许成的政绩,县官舒心了,未来自然有自家的好处。 现在祁昀只说修桥之事,旁的一概没有提及。 叶娇寻常便不参与祁昀的生意,这会儿便同方氏一起回了后院,准备一下过年的应用之物,再看看孩子们都醒了没有。 几个孩子都是正有趣的时候,凑在一处便是讨人喜欢,若是他们醒了,正好在一处玩玩。 哪怕是捏捏抱抱都自有一番乐趣。 回去时,果然瞧见龙凤胎正穿着圆鼓鼓的衣裳坐在地上抓着球玩,一旁的旭宝正拽着石头,同他说着之乎者也,如果忽略石头脸上的茫然,那么这幅景象还是格外和乐的。 石头虽说想要念书考取功名,可到底不是旭宝那般以读书为乐的脾性,好不容易做完了学堂的功课,看到旭宝以后本想着一起玩耍,结果还要陪着旭宝背书,对小石头来说确实是有些折磨了。 龙凤胎却很喜欢石头哥哥,每次石头哥哥一来,自家哥哥就能放过他们,真真是好事。 在叶娇和方氏进门后,石头以为自己见到救星,谁知道方氏兜头就是一句:“难得孩子们这般用功,石头,来,背段书听听。” 石头:…… 一时间,他竟是分不出到底是陪着旭宝之乎者也惨一点,还是被自家娘亲拉出来表演惨一点。 旭宝立刻抬起头,站在那里挺起小胸脯:“旭宝也想背!伯娘,让旭宝背。” 方氏立马笑着点头,摸了摸旭宝的脑瓜顶道:“好好好,旭宝真聪明,伯娘想听着呢。” 旭宝张嘴便背,吐字清楚,声音流畅,让一旁的石头叹为观止,对旭宝更亲近了些。 旁的不说,光冲着旭宝弟弟今日替自己上阵的份儿上,他以后就要对旭宝好一点,更好一点。 等背完了一段,正巧小素端了点心和水果进门,叶娇便让大的两个洗干净手自己去吃,她和方氏一起拿着碗勺喂龙凤胎。 方氏瞧了瞧那边正捧着个大苹果啃的旭宝,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惊叹,而后方氏坐到了叶娇身边,低声道:“这孩子当真聪明,这么点点小就能背《大学》,还能理解其中之意,确实是读书的好苗子。” 叶娇惯常是不太过问孩子读书上的事,闻言便道:“是不是好苗子我不知道,只想着以后他能和石头搭伴就好了,”而后小人参声音顿了顿,“旭宝脑袋大,记得东西多些也正常。” 方氏一愣,马上就弯起嘴角,瞧着叶娇笑的说不出话。 旭宝并不知道自家娘亲在背后说他大头,想来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差点就叫了这个名字,这会儿小家伙只管安静的啃苹果,吃的格外专注。 而后,方氏便说起了另一桩事情:“既然弟妹回来了,那过阵子有几个茶会,我们一道去吧。” 叶娇点了点头,道:“好。” 以前在家里时,这种茶会叶娇就去过不少,如今再去也是轻车熟路。 方氏则是拿着勺子给如意喂奶糊糊,一边用帕子帮小如意擦嘴角一边对着叶娇道:“还有知州夫人送来的请帖,只是之前说是今日茶会,却不知道为何刚刚使人来说改了日子,待定下来了后我与弟妹同去。” 叶娇点点头,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却不知,这次茶会改日子便是因为祁家刚刚出的事情。 这会儿的知州衙门里已经是乱糟糟一团,知州魏大人微微皱眉,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书吏忙上前来报:“多是城内的商户,说要状告祁家欠债不还,坑蒙拐骗,还有……” 魏大人却是直接坐直了身子,道:“祁家?哪个祁家?” 书吏一愣,而后道:“城西的那个祁家啊。” “不是城外的祁家?” “不是,他们告的是之前有两个人被抓进来的那个祁家。” 魏大人松了口气,眉间的褶皱也松开不少:“这便好了,若是牵扯到城外的那个祁家,只怕事情会麻烦的多。” 书吏连连点头,哪怕魏大人不说明,他也明白其中的区别。 城外的祁家可是头号富户,家里还有人在京城为官,很难招惹。好在这户人家寻常都是格外循规蹈矩,并不会招惹是非,自然不会让衙门里为难。 如今的事情和祁家没有关系是最好的,至于城里的那户,自己作孽不可活罢了。 魏大人神色安定了些,道:“既然如此,谁递了状子接下便是,该给知县去审的就交到许大人那里,好好安抚告状的百姓和商户,莫要生出事端。” 书吏应了一声,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便是要公事公办,不会徇私,这自然是最容易办的,书吏的心里也就安定了许多。 魏大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拿起了桌上摆放着的信纸翻看,而后就丢到一旁。 因着书吏一直在衙门里做事,而且是跟在知州大人身边,自然知道那里头写的是有关于沈大姑娘的事情,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作何反应。 等了会儿,见魏大人依然不言语,书吏才道:“大人,那沈家姑娘一入宫就杳无音信,现在的消息便是她被宫中的事端连累,犯了错事,生死不知,可要跟沈家通一通……” “收声。”魏大人瞪了书吏一眼,见书吏闭紧嘴巴,他这才缓缓的呼出一口气。 虽说是外放为官,可是魏大人在京城里还是有自己的人脉在的。 正因为这点人脉,在当初京城中放话出来要遴选美人填充后宫时,魏大人并没有举荐自家适龄女子,而是默许了沈家掺了一脚,最后送上去的也是沈大姑娘。 魏大人知道入宫不是什么好事,这才允许旁人动手脚。 但是魏大人没想到的是,那沈大姑娘居然没有回来,而是死心塌地的留在宫里,着实是傻到底了。 如今出了事,魏大人并不意外,但是他却不愿意让手底下人议论。 原因无它,只因为魏大人很清楚那皇宫里闹出来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皇后产子,废王离京,只要有些消息的都很难不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如今又听说沈大姑娘因为宫中事生死不知,想来无论与哪件事有关,都是极麻烦的,沉默不言才是好的。 终究路是人走出来的,沈家想要力争上游,魏大人为了他们机会,无论初衷如何,到底是随了他们的心意,至于如今的下场,那都是各人的选择,各有各命。 其中内情魏大人也没有宣之于口,而是道:“以后莫要再提,至于沈家如何与本官无关,相关种种只当做不知便是了。” 书吏也知“难得糊涂”,应了一声后不再多言。 这时候,外面有人报:“大人,门外有许大人派来的差役想要求见大人。” 魏大人以为是公事,便对着书吏道:“你去瞧瞧,本官乏了,若不是大事便不用回禀了。” 书吏赶忙出门,不多时又小跑着回来,对着魏大人道:“那差役说,许大人让他带了话儿,说是祁家又得了御赐匾额,下午便要挂上去。” 原本准备去后堂休息的魏大人立刻坐直了身子:“赐的什么字?” “说是,昊天罔极。” 魏大人把这四个字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觉得祁家简在帝心。 得到御赐金匾的人家不少,但是能得了两块还都是极为端方意思的金匾,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到的。 为官者,揣测上意乃是基本。 退一步讲,无论皇上是否真的有心祁家,多走动一些总没有坏处,不奉承,却不能得罪。 于是魏大人立刻起身,道:“去,把本官的常服拿来,你随本官去祁家道喜。” 魏大人来时,祁家已经是一派热闹。 得了御赐之物,这是多大的脸面! 况且这金匾是皇帝御笔,有印的,寻常百姓见了那可都是要跪下来磕个头以表尊敬,谁人能不羡慕祁家? 之前还有人酸,觉得祁家二郎三郎进京以后就不顾家里了,连那块“志行高洁”的金匾都带走,摆明了不想让老家人沾光。 可现在,人家祁家有两块金匾,京城里撂一个,家里来一个,两边都不耽误。 羡慕的人有,嫉妒的人也有,可是无论作何心情,面上都要和和气气的,上赶着来祝贺,指望着也能沾沾喜气,能有些好处。 而气在心里的人也有,沈家算一个,城内祁家算一个,只是他们气不气的也没人在乎,在祁家如今的荣光之下,偶有阴影只怕也不会有谁多看两眼的。 让叶娇意外的是,她收了份贺礼,落款是叶宝。 对于叶二郎一家人,叶娇已经记不大清楚了,或许还能记起叶二郎和叶二嫂的模样,可是叶娇对他们的孩子叶宝却格外模糊。 上次见只是个孩子,算算年岁,想来如今也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了。 叶宝并没有上门,只让同村人带了贺礼过来,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点心,瞧着不精致,却是份心意。 叶娇在听祁昀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先是愣住,而后道:“相公,这是什么意思?” 祁昀瞧了瞧叶娇,道:“大抵是示好,听说他在学堂里读书也不错。” 他问过了送东西来的人,说是叶二郎欠了赌债以后就杳无音信,叶二嫂搬了家,倒是叶宝还在学堂里念书,格外刻苦,想来是到了明事理知是非的年纪了。 对于这家人,祁昀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也只是和叶娇略提了提罢了。 叶娇则是依靠着祁昀,想了想,道:“这是好事。” 小人参虽说做人时间算不得长,但是心思却是一直清明如镜的,当娘之后也越发明白养育孩子的不易。 每个孩子都是白纸一张,什么都是爹娘教导出来的。 往好了教,那就是好孩子,往坏了教,那就能长歪了。 叶宝在年纪小的时候欺负过叶娇,大多是跟着爹娘有样学样,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展现出来的恶意往往都是大人的恶意,他们学来了,却会因为不知后果而做的更加极端。 如今上了学堂,还能掰正过来,这本身就很不容易。 懂事些,以后的路想来也会好走些。 只是叶娇却从没想过要重新来往,她虽不算记仇,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宽恕的菩萨娘娘。 左右和谁相交那是叶娇自己的事情,乐意如何就如何,再说,世上好孩子那么多,要是个个她都要过去认识一下,怕不是要累死。 祁昀则是轻轻的摸了摸自家娘子的背脊,问道:“娇娘想什么呢?” 叶娇昂头看他,一本正经的道:“读书能改变人生,读书真好。” 祁昀没想到叶娇最后得出来的是这个结论,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便笑着点头,把这事儿揭过不再提起。 等金匾带来的热闹过去已经是三日后了,祁家也要开始准备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还要发放管事和掌柜的腊钱。 因着月儿还小,方氏总要抽出时间来照顾她,账面上的事情就有些做不周全,叶娇少不得要在旁边帮忙。 而祁昀也要跟家里的掌柜管事们见见面,说说铺面上的情形。 该敲打的敲打,该鼓励的鼓励,祁昀每天也是从早忙到晚,难得这天天黑后抽出了个空余时间,他便去了祁父和柳氏的院子里。 去的时候,祁父和柳氏正摆了宵夜准备吃,听说祁昀要来,他们也没有让人撤桌,到底是一家人,本就没那么多顾忌,就这么让祁昀进门了。 祁昀进来后看了看他们,便先道:“孩儿不孝,扰了爹娘休息。” 祁父笑着道:“不碍事,二郎且坐,可有什么紧要事?”若不是紧要的,祁昀必然不会这么晚了还要过来说。 柳氏则是招呼着祁昀坐到自己身边,扭头对着刘婆子道:“去加双碗筷。” 祁昀并不觉得肚饿,但是既然柳氏说了,他便坐到了柳氏身边,吃了两口点心后就撂了筷子,眼睛看向了自家爹娘,缓声道:“因着白日事忙,也就只能晚上来说了,”而后声音顿了顿,“不知爹娘可知道,京城中有个孟家?” 祁父脸上有些茫然,他虽然是一家之主,可是这里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京城里有什么人家他自然不知。 哪怕偶尔听人说起来过京城的事情,但对于外边的人来说,那京城就像是另一处天地似的,富丽堂皇,繁花锦绣,可里面有什么人家却不知了,更何况寻常百姓谁回去专门打听千里之外的事情呢? 顶多是记下帝王名讳,给孩子起名的时候避字,旁的多是一问三不知。 倒是柳氏转着佛珠的手停了停,看着祁昀道:“可是出了皇后娘娘的孟家?我记得,似乎他家老爷还是当朝宰相,这孟家虽是外戚,却也是最是金贵的人家了。” 祁昀没想到自家娘亲能知道这些,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而是点了点头,道:“是,就是那个孟家。” 祁父依然不知道孟家是谁,但是听着出了皇后还出了宰相,想来就是个顶顶好的高门大户,有些感慨道:“这般人家世上也没有几个,京城果然是金贵人多。” 柳氏心里知道自家二郎不会平白的提起这户人家,如今说起来自有他的用处,想到这里,柳氏便伸手拽了拽祁父的袖子,祁父立刻不再说话,只管慈爱的看着祁昀,示意他接着说。 而后便听祁昀道:“我这次回来,除了要陪爹娘过年,还有桩事情要当面和爹娘商量。” 柳氏笑了笑,道:“二郎说吧。” 祁昀抬眼,看了看他们,这才缓声道:“皇上想给三郎指婚,咱家怕是马上就要跟孟家结为亲家了,还请爹娘早早准备三媒六聘才好。” 柳氏:…… 祁父:…… 此话一出,柳氏愣住,而祁父则是被吓了一跳,先是起身,又马上坐了回去,只有手里的碗直直的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一百八十四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祁昀是猜到自家爹娘会惊讶,却没想过老两口反应这么大。 在碗落地的时候,祁昀便起身,扶住了祁父,扭头对着铁子道:“尽快收拾,莫要扎到人。” 铁子也不用旁人动手,自己一路小跑去拿了东西来把地上扫干净,然后利落的退出去,还贴心的关了门。 祁父则是一直没有回神,愣愣的看着祁昀。 柳氏略好些,为母者当然都希望孩子都越来越好,她也早就知道皇上有意给自家三郎赐婚,只是这个亲家实在是太高了些。 一开始受到祁昀的信时,柳氏想着如今皇家没有适龄公主,莫不是有郡主或其他贵女的瞧上了三郎,想要招为女婿,不然怎么能用皇上赐婚呢? 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新鲜,每年的进士里都会有被高门大户相中的,且如今朝廷里的那些勋爵们并不全是皇亲国戚,也有时代功勋被封爵位的,这种人家的女儿想要找新科进士做相公的也不少。 可是现如今祁昀说的孟家,比这些都来得好! 勋爵,说起来好听,家里世袭爵位,合该是高门大户,可是他们这种寻常人家是不太乐意找这种人家的女儿的。 身份尊贵不好相与不说,哪怕是担着爵位,只能说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树无论多么丰茂,也没办法保佑现如今的儿孙们都能有出息。 不少进士都是满腹经纶,抱负远大,可是一旦被这样的人家看上,鲜少能有在朝廷里出头的。 因为一旦迈进了这种人家的门槛儿,便如同招赘一般,莫说朝堂上不一定有助力,只怕在家里也是要伏低做小一辈子。 孟家却不同,担着皇后娘家的名声,还有个做宰相的家主,帝后和谐,实权在握,这种人家只会越来越好,一等一的显贵。 做他家的女婿,只要不是傻瓜废物,那都是有大前程。 如今却能轮到自家三郎…… 柳氏死死的拽了拽手上的帕子,好歹定神,才稳住声音问道:“要说的是孟家的哪位姑娘?” 祁昀回道:“孟家一共两个姑娘,如今说的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孟家的五姑娘,闺名芷兰。” 五姑娘,孟五姑娘。 柳氏把这个称呼在心里念叨几遍,记下来,一时间也想不起来问什么生辰八字,而是道:“不知这位五姑娘的性情如何,相貌如何,可好相处?” 祁昀虽没见过孟芷兰,可是光凭孟家的家教还有楚承允透的口风,就能猜到一二,这会儿便道:“品貌俱佳,极好相处,娘大可放心。” 换成旁的人家,哪怕祁明是新科探花郎,还得到皇帝信任,但是到底是寻常人家出身,难免会被岳丈家瞧不起。 但是孟家不同,这种人家必然家规森严,家中在朝为官者众多,极重名声,反倒能让祁明免遭白眼。 柳氏点点头,放心了几分,作为母亲,柳氏只要知道儿媳妇是个好的就成了,旁的他都不在意。 倒是祁父,好不容易回过神,刚刚母子两个说的话他都没听清,只管看着祁昀问道:“二郎,为何孟家同意和咱家结为亲家?” 祁昀低垂眼帘,心想着,自然是因为皇上是祁明义兄,想着要做个连襟,又想要给祁明朝中找个靠山方便他以后施政,这才上赶着撮合。 但是这话祁昀是不会告诉爹娘知道的,终究他们年纪大了,不禁吓,虽说和皇上结义当兄弟听起来是个极荣耀的事情,可要是说出来,只怕会惊到二老,少不得让他们担忧,而且一旦传出去只怕对三郎的名声也不好。 伴君如伴虎,这话流传极广,谁都觉得在皇上面前晃悠格外危险,哪怕祁昀自己知道如今这位皇帝罕见的仁善贤德,但旁人不会相信的。 故而祁昀只是道:“因着三郎得中后,跨马游街,被孟五姑娘相中,两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互有许诺,孟家这才同意。” 这话说的也是实话,少女爱慕探花郎,少年倾心美娇娘,这本就是世间常理。 只是听在祁父和柳氏耳朵里,却瞬间脑补了不少大戏。 柳氏甚至叹了一声:“只怕五姑娘为了说服家人少不得抗争,难为这孩子了。” 祁父也点点头:“居然还求了皇上的恩典,多半是咱家三郎出的主意。” “不知道亲家生不生气……” “三娘,咱们可得多多准备聘礼才好,总不能亏待了亲家公。” 祁昀:…… 祁二郎有些想不出来自家爹娘在想些什么,只觉得真不该让他们听那么多话本,那些落榜书生写出来的爱情故事大多不靠谱,偏偏听起来和真的似的。 不过既然他们连“亲家”都喊上了,便说明这门亲事是必然会成的,祁昀也就不再多言,叮嘱爹娘接着用饭,便带着铁子离开了。 待祁昀走后,老两口相对无言,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开口。 原本还有些肚饿,现在都被吓了回去,半点感觉不到。 等桌上当做宵夜的粥已经凉透,柳氏才开口道:“既然已经是定下来的事情,我们要开始着手准备了……这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我给三郎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得拿出来才好。” 祁父却没说话,只管坐着,眼睛看着未知的地方,显得有些茫然。 他是个老实本分人,觉得自己最大的福气就是娶到了柳氏这么个好娘子,谁知道好事一桩接一桩,现在竟是能和宰相做亲家。 这……这怎么和做梦似的? 柳氏则是果断很多,既然事情无法更改,还是个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事,她立刻就没有了旁的心思,而是直接起身,拍了祁父后背一把,道:“你好歹说点什么,这可是咱家的大喜事儿,你别老沉着,眼瞅着就要过年,也该好好给三郎准备东西才是。” 祁父反手拉住了柳氏,昂着头看她,声音有些哑:“三娘,我……我是不是在梦里?” 柳氏闻言,立马伸手在祁父的脸上捏了一把,没好气道:“得了,你的胆子我还不知道?谅你也不敢做这种梦。” 被捏的疼了,祁父却笑起来,连连应声:“娘子说的对,我可不敢发这种梦。” 柳氏横了他一眼,却也跟着笑,又拍了他一把,而后老两口也顾不上吃东西,只管进了内室翻出来了家里的账,翻看盘算着怎么给三郎备东西。 这次显然是要和高门结亲,那这聘礼必然不能小气,总要细细谋划才好。 只是求亲之事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慢慢筹谋,祁家二老也没有大肆张扬,只管默默地给自家三郎准备东西,又因着他们无比坚信自家三郎和孟五姑娘是话本里头那种历尽千难万险的爱情故事,故而越发不乐意亏待了祁明和孟五姑娘。 里面的不少物件少不得要让叶娇和方氏帮忙采买相看,叶娇是知道内情不会好奇,方氏则是根本没往那边想,妯娌两个默契的都没有多问,只管买了就是。 今年这个年过得依然格外热闹,甚至比起往年来更加红火些。 祁家的商铺越来越多,庄子上的收成也是极好,今年光是出腊钱就出了将近三百贯。 原本来送匾额的二十名护卫也告辞离去,去处不明,祁昀也不问,只是在他们离开后烧了三堆稻草,还专门叮嘱小厨房做点糯米的糕点,借此去晦气。 纵使祁昀不信鬼神,但是既然猜到这些人此去是冲着两个废王,必有杀戮,祁昀哪怕是为了自家妻儿也要多想些,还是有些忌讳的好。 来祁府拜见的人络绎不绝,也有不少帖子请方氏叶娇去各种茶会。 其中意义不言自明,因着祁家三个郎君都有出息了,如今难得叶娇回来,方氏也出了月子,自然要趁这机会和她们多多相处,最好也能拉上些关系,好帮助自家。 瞧瞧人家董氏,与叶娇关系好,这药铺都要开去京城里头了,多沾光啊。 哪怕搭不上叶娇,能和方氏搞好关系也是极好的,人家祁昭庄子里的佃户个顶个的有闲钱,这样的东家也是难得一见。 可是方氏也不是每处茶会都应的,因着叶娇去京城日子久了,对家里这边的事情不甚清楚,方氏就帮着她定下了哪个要去哪个不要去,推掉不少,而去的多是官眷或是熟人,方氏也都跟着叶娇一起,多有照拂。 这一来二去,妯娌二人的关系牢靠不少,倒是比叶娇离家之前还来得亲近些。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 年三十的时候,到家来拜年的人少了很多,祁家索性闭了大门,开始准备好好地过年守岁。 等到晚上吃饺子时,相比去年,桌上少了祁明,却多了不少奶娃娃。 龙凤胎追着旭宝满处跑,石头在后面跟着护着,而月儿则是安安静静的呆在方氏怀里,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 饺子上桌时,几个孩子都被抱着坐到了专门给他们坐的小一号的椅子里,旭宝石头自己吃,龙凤胎则还要人喂。 原本叶娇是很喜欢喂孩子们吃东西的,那种喂完了这个另一个就张着小嘴等你的模样格外讨喜,只是这次叶娇却把喂饭的事情交给了莫婆子。 祁昀不由得在桌子底下攥了攥叶娇的手,小声问道:“怎么了?” 叶娇偏头,也小声的在他耳边回道:“我吃饺子从来都……还是让莫妈妈来,我怕噎到他们。” 祁昀也记起了每年除夕都会出的事情,便不再问,只是越发关注叶娇了。 当瞧见叶娇一次又一次的把铜板默默地往荷包里塞的时候,祁昀不由得想着,自家娘子这运气当真是世间少有。 想来回去叶娇又能打个铜钱的穗子了。 而今年守岁的时候,是大人带着孩子们一起的。 床榻上,旭宝蹦来蹦去,如意咯咯笑着跟着蹦,宁宝也难得的没有一个人团在一旁,而是也站着跟着哥哥妹妹一起玩耍。 孩子们玩闹的时候,祁昀和叶娇自然没了谈情说爱的心思,只管护着他们,就这么过了年。 待外面烟花燃放,鞭炮噼啪,孩子们去瞧了热闹后就熬不住,沉沉睡去,待把他们都送回到了各自房间,夫妻两个也是筋疲力尽。 哪怕躺在一处,气氛正好,想做点什么却也是有心无力。 叶娇打了个哈欠,只穿着抹胸,藕臂伸过去抱着男人的腰,闭着眼睛,先是侧着身子靠在他的胸口,而后怕压的自家相公睡不好,又蹭了蹭挪到了男人颈窝,贴的很紧。 祁昀不由得拢住了女人的细软腰肢,缓声问道:“娇娘冷了?” 叶娇有些困,声音也模模糊糊的:“我不冷,可我怕你冷。” 最近事忙,叶娇事情多,祁昀也是脚不沾地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多。 小人参就只能趁着睡觉的时候搂紧点儿,给他补补,免得生病。 祁昀虽不知这是补身子的必经之路,但是温香软玉在怀总是好的,他便把叶娇抱得更近些,低声道:“好好睡吧,过两天我们去城里看花灯。” 叶娇应了一声,还笑了笑,想来是极想去的。 其实说起来这花灯初见时喜欢,但是见多了却没有一开始的那种新鲜,但是叶娇很喜欢同祁昀一起做点什么。 包饺子,看花灯,哪怕只是现在这样呆在一处她都是喜欢的。 终究是心里喜欢这人喜欢狠了,便是做什么都高兴。 两日后,祁二一家就坐着马车进了城。 这次他们去带上了三个孩子,伺候的人也就多了些,用的便不再是祁家的那架小的马车,而是用上了祁昀回家时做的那架大些的。 寻常马车用一匹马,这架要用两匹马才能拉的动,再加上车舆稳当,透着昂贵,出门后很是惹眼。 认识这驾车的人不少,瞧见便知道是祁二家。 左右祁家如今也没必要刻意低调,金匾那么大的风头都出过了,坐个马车也不用藏着掖着,故而此次出行格外自在。 待进了城,已经是夜幕降临,车架在祁家药铺外缓缓停下。 祁昀下车后,一面扶着叶娇下来一面道:“前头看花灯的人甚多,马车先停在药铺后院,我们走着进去。” 叶娇应了一声,站稳当后伸手把如意抱在怀里,而祁昀则是抱着宁宝。 原本旭宝也想让爹娘抱,不过他也知道弟弟妹妹小,自己总不好抢他们的,便没开口。 宁宝则是趁着下车的时候亲了亲他,还让如意也抱抱旭宝,便哄得旭宝眉开眼笑。 等走进了看花灯的人潮后,三个娃娃也想不起来旁的事情,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左看右看的,大大的眼睛都瞪得溜圆。 哪怕旭宝以前来看过,也记得清楚,但是到底是孩子心性,就乐意瞧这些闪亮亮的,旭宝这会儿显得比谁都欢喜。 他还去猜了几个灯谜,灯谜大多考的是急智,年纪小的娃娃见识不多,猜不中也正常,旭宝一直都是乐呵呵,哪怕没猜到也不生气,一旦猜中了就格外欢喜,拿了赢来的花灯非要自己提着,抬着下巴,高兴的不行。 这样的好脾气让叶娇瞧着笑,对着祁昀道:“旭宝大约是最不会让人担心的孩子了。” 聪慧,懂事,最重要的是看得开,这样的脾性总是能找到让自己欢喜的法子。 祁昀也点点头,瞧着旭宝,目光格外和缓。 不做父母不知父母恩,如今做了父亲,祁昀才知道为人父者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他不求孩子们都能成龙成凤,只希望他们能过的平安喜乐便是了。 正想着,祁昀就听到叶娇“咦”了一声。 他不由得驻足,顺着叶娇的视线看过去,而后便瞧见了个熟悉的摊子。 围的人不少,后面是个大大的架子,上面摆了不少大小物件,最大的是个花灯,放在顶上,因着今年是羊年,那花灯便是个可爱的绵羊造型,瞧着就乖巧可爱。 而摊主,祁昀也是有印象的,便是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见到楚承允时碰到的关扑摊主。 他的关扑和旁人不同,并非是用铜钱撒了之后看正反定输赢,而是在一个盒子里放入很多颗小球,伸手摸,靠着颜色看会得什么礼物。 上次见到这个摊子时,已是四年前,那次楚承允运气极差,花了不少银钱却一次都没摸中,反倒是叶娇手气极好,摸一个中一个,后来还把得了的一把扇子送给了楚承允以作安慰。 那扇子楚承允还留没留着祁昀不知,可是这摊子倒是让祁昀觉得格外熟悉。 可对摊主来说,迎面而来的这几位却让他后背冒汗。 按理说,四年时间他见过的人不计其数,总不至于对一面之缘的客人记得如此清楚。 可是像是叶娇那样近乎把他的摊子“洗劫一空”的人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遇到一次就够刻骨铭心了,再加上叶娇生得貌美,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格外好记,摊主一眼就认出她了。 不等叶娇说话,摊主就哭丧着脸道:“这位夫人,今年可否放过在下?” 叶娇眨眨眼睛,紧了紧抱着小如意的手,脸上笑道:“就是玩一玩,我照样给钱便是了。” 摊主还是苦着脸,眼巴巴地看向了叶娇。 小人参倒也不想为难他,也知道自己上次把人家吓怕了,又想到自己吃饺子都是随便吃随便中的,这般运气玩儿关扑的乐趣其实小了很多。 她不愿强人所难,便想着就算了。 可这时候,如意却伸出手,直接指着上面挂着的那个小羊形状的花灯,奶声奶气道:“娘,想要。” 叶娇抬头看去,又低头瞧了瞧如意,笑着道:“这个是要自己赢的,买不来。” 如意看了看叶娇,又看了看摊主,声音软糯:“如意想要。” 这孩子今日穿了一身毛领披风,缎子正红,一圈白色的毛围在领子上,衬着那张小小的脸蛋越发可爱俏丽。 摊主虽说怕了叶娇,但是瞧见这么一个可爱的奶娃娃还是格外喜欢的。 一旁的小伙计也对着摊主道:“这位夫人运气好,总不能孩子也运气好吧,上次也就是凑巧了。” 想了想,摊主也觉得自己总不至于那么背,便对着叶娇道:“既然姑娘喜欢,夫人不如让姑娘试着玩玩?” 叶娇自己玩的时候是乐意的,但是如今抱着的娃娃玩儿,她难免要多想一步。 这关扑说是游戏,其实就是赌运气。 如意还小,随便玩玩不妨事,但适可而止才是,总不能像是之前的楚承允那样,摸个没完,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 于是叶娇瞧着如意的眼睛,对她比划了一个手指:“娘让如意去玩儿,可是如意答应娘,就摸一个,摸不到就算了,可好?” 如意虽然是个小姑娘,可是素来果决,立刻点头,软声道:“知道,就一个。” 叶娇又觉得总不能只让如意玩儿,柳氏告诉过她,对待孩子要一碗水端平的,故而叶娇又看向了旭宝宁宝:“你们也来陪着妹妹试试看。” 旭宝立刻应声,笑呵呵的对着如意道:“哥哥要是得了花灯,就送给如意。” 宁宝虽兴致不高,可是既然是如意喜欢,他也跟着点头。 如意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花灯,还把小手放到身前,哈了哈气,搓搓小手,格外像模像样。 祁昀不知道她这是和谁学的,但瞧着分外可爱,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如意的小脑袋,摊主这才发现旁边那个穿成一身黑连脸都瞧不见的人居然和这个夫人是一家。 只是摊主也没有心思细细分辨他们是何人,只管晃了晃手上的箱子,递了过去。 最先过去的是旭宝,莫婆子把他抱起来,旭宝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个。 黑球。 旭宝立刻抬头看着摊主,原本一脸忐忑的摊主松了口气,心想着这位夫人的运气大概没有遗传给孩子,脸上则是笑着道:“可惜了,小少爷,这黑球是没有彩头的。” 这让旭宝有些失落,却没有太多失望,而是兴冲冲的看着宁宝。 小宁宝却让旭宝失望了,小肉手摸出来的依然是个黑球,他看也不看,直接丢回了箱子,鼓着腮帮子扭头把脸埋进了祁昀怀里。 祁二郎难得看到小儿子生气,忙伸手拍着他的后背哄着,心里一阵好笑。 这会儿,叶娇便双手抱稳了如意,往前伸了伸,让她去摸球。 而在心里,叶娇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安慰自家小女儿了,虽说如意性子活泼果决,只要刚刚答应过摸不到也不要第二次,那她就一定会认的,但是到底孩子年纪小,总要安慰一下才是。 如意则是又哈了哈手,还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劲,这才把小手伸进了箱子里。 她格外谨慎,大约是只有一次机会,小如意很是看重,手在里头搅合了两下,这才拿出来。 因着小孩子手小,就算是一小颗球也没有办法完全握住,手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颜色。 祁昀因为正好被如意的毛领子挡住视线,并不能瞧见她摸了什么。 叶娇低头看了看,眼睛里有些惊讶。 如意却是紧紧地攥着那颗球,大大的眼睛看向了摊主。 而后,就听到摊主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便瞧见他的八字胡都耷拉下来,声音里透着些自暴自弃:“红球……红球一颗,金羊花灯一盏。” 小伙计惊得“咦”了一声,然后就被摊主瞪了一眼。 谁说好运气不遗传的?骗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旭宝立刻看向如意,宁宝也把脸从祁昀的怀里抬起来,望向了自家妹妹,肉嘟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软糯糯的念叨着:“妹妹真棒。” 旁边围观的人也格外惊叹,只觉得这女娃娃运气好的很,定然是个八字好的。 如意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她从一开始盯着的就是那盏金羊花灯,只要能拿到手里她就欢喜。 听了摊主的话,如意直接把小球撂到了盘子里,自顾自的拍拍小手,小屁股一窜一窜的,双手朝着架子最上头的金羊花灯举起来,一双漂亮的杏眼亮晶晶的,显然格外欢喜。 摊主虽然心疼,但也是吃过见过的人,关扑生意也是生意,自然不会赖账。 哭丧着脸让伙计把最大的花灯用竿子挑下来,摊主还拿着掸子小心翼翼的扫去了上面的灰尘,又检查了一下里头正燃着的蜡烛,这才把花灯交给叶娇,嘴里道:“夫人,您和您这姑娘真真好运气,在下算是服了。愿赌服输,来,您拿好了,过年好。” 这般大方倒是让祁昀多看了两眼,他还记着上次这摊主给了不少东西后坐在地上都起不来了,今年进步许多,还能说一声贺,着实不易。 叶娇笑着接过来,举起手让怀里的如意瞧花灯,小人参的眼睛则是看向了摊主,回了声:“过年好。” 摊主对着叶娇拱拱手,心里头想着,以后可别遇上了……遇到一次赔一次,这也太难受了。 小伙计站在一旁一直不敢说话,往后瞧瞧,架子上最大的彩头被人赢走了,自家摊子再开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今儿算是栽在人家手上。 两人都没瞧见,用黑色裘衣和黑色兔毛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祁昀静静的在桌上撂下了个东西,这才抱着宁宝离开。 摊主则是长吁短叹好一阵子,而后才道:“得了,收摊子吧,明儿再来。” 小伙计应了一声,就准备去收拾东西,这才瞧见桌上的托盘里放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玩意儿。 寻常的球都是用木头削的,涂着不同颜色的漆,总会有些凹凸不平。 可是这个球儿是金色的,闪闪的,在街上的花灯摧残下还反射出了光亮来。 小伙计凑过去,伸手把它扒拉出来放在手上颠了颠,然后用牙齿咬了一下,瞪大眼睛,张嘴就要喊。 可马上他就捂住了嘴巴,把话憋回去,小跑着到了摊主身边,把珠子捧过去道:“东家,东家,您瞧瞧这个。” 摊主心里还在心疼着,闻言看也没看,没好气道:“瞧什么?” “这个,金的,金子做的球!” 摊主一听,立马低头看过去,而后便瞧见小伙计手上捧着的金球。 拿在手上瞧了瞧,颠了颠,摊主低声道:“这块金子,换十个花灯都够了。” 小伙计先是高兴,而后就有些不解,问道:“这东西是不是谁丢了的?” 摊主拍了他脑袋一下:“傻小子,这定然是刚刚抽到花灯的那位夫人家留下的。” 小伙计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呢?”花灯是人家抽到的,给钱做什么。 摊主也想不到,只是那句过年好便能得了个金丸子。 对于能让妻儿高兴一下的人,祁昀从不吝啬。 而得了金羊花灯以后,如意的兴致一下子就高涨起来。 这花灯被摊主当成了关扑的最大彩头定然是有他的道理在,这个金羊花灯拎在手上便感觉到有些分量,眼和犄角的地方蒙了金箔,还有很薄的玉片点缀。 虽然算不得上好的玉石,可是用这些来装点花灯也算得上奢侈了。 如意年纪小,拎不动,叶娇抱着她也不好拿花灯,路上多是让小素拎在手上给如意瞧的。 小姑娘一直乐呵呵的瞧着自己的战利品,时不时的指一指说“这是如意的,回去和月儿一起玩”,一旁的旭宝和宁宝也跟着点头,三个孩子自是能聊到一处。 祁昀还给两个男娃也买了花灯,不过都不如如意的那个大,两个男孩子却不计较这些,反倒格外乐意妹妹得最大的。 似乎他们从小就很懂得要怎么宠妹妹。 待走过长街时,两边有不少小物件的摊子,里头的东西有不少好的。 祁昀的眼力极好,叶娇就拉着他买了不少小物件,虽然拢在一起也不值得什么钱,但是胜在精巧别致,小人参便想着留一些自己用,再拿一些回京后送给华宁石氏还有孟皇后,总是份心意。 等放过孔明灯,写过寄情诗,一家人这才回了马车上准备离开。 三个孩子已经累的睡着了,并排放在软垫上,一个挨一个,各自盖着小被子,睡得踏实。 叶娇则是坐在祁昀身边,伸手拨弄了一下花灯垂下来的穗子,轻声道:“这个到底是纸糊的,怕是不禁玩。” 祁昀也瞧了瞧,端详过后道:“不妨事,我会有法子的。” 叶娇便放了心,把金羊花灯小心的放到一旁,待马车移动起来后,她斜着身子靠在祁昀怀里,微微闭着眼睛道:“娘之前同我说起来过三郎的亲事,想来今年便能定下了。” 因着马车上烧着暖炉,祁昀已经脱下了毛茸茸的裘衣,这会儿身上只披着一件暗色披风,在叶娇靠过来时,祁昀便把披风微微敞开,将自家娘子裹紧了怀里。 而后他低头在女人的发顶亲了亲,缓声道:“这门亲事早早就能定下,但三郎想要成家只怕还要等上一阵子,择良辰选吉日,又要在皇上那边过明路,大约要等到下半年去。” 叶娇笑了笑,蹭了蹭祁昀的颈窝轻声道:“就是不知道三郎知不知道自己要成亲。” 祁昀心想着,自然是不知道了,不然那个傻小子怕是能高兴到天天睡不着觉。 而后叶娇便伸出手指轻轻地勾住了祁昀的指尖,打了个哈欠,道:“过阵子还有好几个茶会,娘也要带我去庙里拜一拜,大约还要有个把月才能回京的。” 祁昀虽然在京城里还有生意,只是对祁二郎来说,自家娘子舒心便是最紧要的,闻言便道:“可要我陪你同去?” “茶会我自己去就行了,嫂嫂也会陪我,倒是去庙里祈福,我们一起吧,我去给你求个平安符。” 祁昀不由得一笑:“我还以为娘子不信神佛呢。” 叶娇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以前不信的,可是我想着,娘说的对,多拜一拜,万一哪次灵了呢?” 祁二郎没想到自家娘亲真的能洗脑了叶娇,有些哭笑不得,凑过去又在她的嘴上亲了下,轻声道:“娇娘才是我的灵药。” 小人参得意一笑:“那是当然。” 而睡醒一觉睁开眼睛的旭宝在看到自家爹娘腻在一起的模样,既不吵也不闹,很有眼色的错开眼神,慢悠悠的转了个身,直接抱住了肉乎乎的小宁宝,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接着睡去。 待这次看完了花灯,哪怕城里面的花灯要持续到元宵节,叶娇也没有时间带孩子们一起去瞧了。 她每天都有事情做,除了要和方氏一起出门,便是要和柳氏说话聊天,而那些掌柜娘子也会过来同叶娇吃茶,小人参很少能得了清闲。 倒是几个孩子玩在一处,半点没有被府上的热闹影响。 虽说石头和旭宝都各自有功课要完成,不过因着过年,大人们也不太要求他们,只有他们自己对自己会苛刻一些。 旭宝自不必说,读书便是这个孩子最爱做的娱乐,想把他从房间里拽出去都不容易。 石头倒是有孩子心性,并没有把自己掉到书袋子里,可是离京时,石头是得了一盒子吴妙儿送给他的点心,还有一封吴妙儿鼓励他的书信。 那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吴妙儿对他的殷切期望,格外看好他能好好读书的。 虽然吴妙儿只是客气的提了一句,但是石头是个实心儿的性子,写了他就信了,且石头存了心思要回去以后跟自家吴兄弟结拜为异性兄弟,自己虚长人家几个月,那就更要努力做好表率了。 故而旭宝读书的时候,石头也跟着读,不用祁昀督促就能努力写字废寝忘食,弄得方氏和叶娇都有些发愁。 总该出去走一走才好,闷在屋子里算怎么回事? 最终倒是让两个当娘的找到了把他们拽出房间的办法,那便是用他们各自的妹妹把他们糊弄出来。 月儿还小,却要定时的出门晒晒太阳,如意则是个活泼脾性,能跑能跳的,最是喜欢玩耍,叶娇让她去喊哥哥们,她就去,声音甜丝丝的像是沁了蜜似的:“石头哥哥,旭宝哥哥,陪如意玩。” 这两个哪里招架得住?次次都选择放下书本出门哄妹妹,如意只要一笑,他们就能跟着笑,宁宝每次都瞧着两个傻哥哥一脸无语。 而这些天最得如意喜欢的,一个是月儿妹妹,一个是金羊花灯。 在家里总是最小的那个,如意现在瞧见了比自己还小的月儿自然喜欢,月儿也长得白净漂亮,虽然还是个奶娃娃,却很爱笑,格外讨人喜欢。 如意就乐意让婆子抱着月儿妹妹一起看金羊花灯,尤其是到了晚上,如意一定是要让人把花灯里面的蜡烛点起来,几个孩子围在一起,无论是做游戏还是听旭宝背书,只要有花灯在如意就高兴。 只是花灯毕竟是花灯,玩的时候久了总是要坏的。 这天叶娇哄着龙凤胎睡下后,便坐在一旁,微微蹙眉的瞧着摆在矮桌上的花灯。 听到外面门开了,叶娇立刻起身,小心翼翼的拿起了花灯,让莫婆子看顾好孩子们,叶娇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内室。 合上门,扭头就瞧见了正在脱裘衣的祁昀。 往常他回来,叶娇定然是要过来拉他的手的,或者问问身子可舒坦,或者说说今日发生了何事,两夫妻之间总有数不清的话聊。 可这回叶娇只是将花灯撂在桌上,对着祁昀道:“瞧瞧,怎么办?” 祁昀便看过去,就瞧见了原本该是干净的金羊花灯上有一块褐色的痕迹。 其实这花灯被几个孩子玩儿了这么久,难免是有破损的,小孩子的手没清楚,就算如意宝贝它,也不会每次都谨慎,总是会不小心的抓破了或者是碰倒了。 好在家里有个手巧的铁子,寻常祁家的纸鸢便都是铁子扎的,如今只要花灯破了洞,铁子就会趁着孩子们睡觉的时候拿过去补上一块,凑凑合合的也能瞧。 可是刚刚如意喝汤的时候,把小半碗汤都拎了上去。 莫说是上面糊的纸了,就连金箔和玉片都给浇的变了颜色。 “刚才幸亏莫妈妈反应快,用奶糕把如意的注意力挪开了,这才没让她发现,不然现在只怕是要哭起来了。”叶娇说着,伸手戳了戳已经面目全非的花灯。 祁昀去洗了洗手,用干布擦了,又到炭盆前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这才走到叶娇身后拢住了自家娘子的腰,缓声道:“怎么,娘子心疼花灯?” 叶娇扭头就在他嘴唇上轻轻地咬了一下,嘟囔着:“花灯没什么稀罕的,有什么好心疼的?我是心疼如意。” 自家这三个孩子,叶娇还是了解的。 旭宝脾气好,哪怕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总能自我开解,不等人安慰他,这孩子自己就能把自己安抚好。 宁宝性子沉,让他多说两句话都困难,别看年纪小,心里主意大着呢。 只有如意,年纪小,性子娇,是个听话乖巧的小棉袄不假,可是最是心软,这花灯在她眼里就像是活物似的,要是她知道花灯毁了,只怕要难过好一阵子。 祁昀则是由着叶娇啃自己,左右娘子也舍不得弄疼他,祁二郎格外有恃无恐。 等叶娇想松开他,祁昀就凑过去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弄得小人参瞪着眼睛瞧着他,都忘了要说的话。 祁昀浅浅的弯了弯嘴角,低声道:“娇娘放心,我有准备的。” 叶娇一愣,而后就看到男人松开了自己,自顾自走到了书架旁边的箱子前,伸手打开了木箱。 这箱子是祁昀从京城里带回来的,里面原本装着的都是账簿和书册。 可祁昀从里面提出来的,却是个格外精致的花灯。 将这个花灯撂到了已经变了颜色的金羊花灯旁边,祁昀道:“把这个给如意玩儿吧。” 叶娇不由得凑过去端详,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 这两个瞧着大概模样是一样的,但是细细打量却能发现很多不同之处。 祁昀拿着的这个新花灯,用了金箔和玉片不提,还用珍珠串成了骨,用细绢蒙住,显然比之前那个精致了不知道多少。 叶娇不由得看向祁昀:“这个倒是能留住很久,可……如意会看出来吗?” 祁二郎笑着道:“放心,她看不出的。” 虽然小人参从来都对自家相公无条件信任,可是将花灯给如意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 自家姑娘虽然还不到两岁,但是聪明的很,这花灯她又天天看,被发现在所难免。 而刚睡醒的如意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要花灯,而是赖在叶娇怀里缠着自家娘亲好一阵,又去同宁宝一起玩了会儿布老虎,等石头和旭宝过来找她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花灯。 扭头去看时,如意就盯着榻几上的新花灯,愣住了,过了会儿才道:“小羊变样了。” 石头和旭宝一眼就认出花灯换了个样子,可他们却默契的摇摇头。 石头先道:“没有啊,还是那个样子,你瞧它的眼睛多好看。” 旭宝也跟着点点头:“对,还是一样的。”而后旭宝的眼睛看向了正抱着毛线球坐在软榻上的宁宝。 小宁宝慢悠悠的看了看旭宝,又看了看花灯,这才软糯糯的道:“一样呢。” 见三个哥哥都点头,如意哪怕有些怀疑也很快的就抛到脑后,笑呵呵的站起来过去摸花灯,还对着小羊说了好些话,而后便同哥哥们玩到一处。 叶娇见糊弄过去,心里一松,扭头变在祁昀的脸上亲了亲:“还是相公聪明。” 祁昀淡淡一笑,坦然的接受了这份赞美。 但是这盏花灯却没有跟着他们回京,而是被如意留给了月儿。 小如意让人把花灯给月儿撂下的时候一点没有犹豫,叶娇问起时,如意回答得很干脆:“月儿妹妹乖乖,如意的哥哥在,石头哥哥不能陪月儿,让小羊陪她。” 叶娇一听,就在如意的脸上连着香了好几口,只觉得自家姑娘真真好,这心思软成了一汪水。 而在祁二一家要回京的时候,几个孩子都有些低落,哭得最惨的便是如意。 小孩子到底是扛不住离愁别绪,哪怕刚刚回来只有一个月,如意却格外舍不得这里,泪珠一串串的掉,最后祁昀还是趁着小姑娘哭累了睡着以后才能抱着她上马车。 叶娇抱着如意在怀里哄,有些心疼的看着小家伙睡着了还红红的眼圈,扭头对着祁昀轻声道:“她醒了会不会还哭?” 祁昀想了想,推开车舆门对着铁子道:“等会儿去喊旭宝过来。” 铁子应了一声,就去另一架马车上和莫婆子打招呼了。 叶娇有些不解:“叫旭宝来做什么?” 祁昀气定神闲,声音平稳:“让旭宝来背书,如意最听不得这个,定然会忘记哭的事儿。” 叶娇:…… 而在祁家回京时,他们买的物件已经早一步抵达京师。 因着祁昀想着要在老家待够五十日,可买来的东西多是过年时要用的,送人的话也不好耽搁太久,便让人早早的送去了京城,让秦管事寻了妥帖人送出去。 其中既有叶娇要给关系要好的夫人们的,还有祁昀要给京城里有联系的人家的。 其中,叶娇专门买了个漂亮的黄玉雕的瓜果摆件送给石氏,弄了个玉面屏风送给华宁,给郑氏的则是一把上好的玳瑁梳,而给孟皇后准备的东西则是要托华宁带进宫里。 如今华宁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月份,胎坐稳了,想要出门也就不用像是之前那样端着。 因着她的身子骨很好,这会儿除了觉得自己的肚子沉了点儿,旁的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入宫的时候华宁也是健步如飞,瞧见孟皇后时,华宁脸上尽是明艳笑容:“皇嫂福安。” 孟皇后正坐在软榻上盯着摇篮里头的楚景明瞧,听到华宁的声音,便笑着对她招招手,道:“华宁莫要多礼,过来坐。” 华宁依言过去坐下,眼睛则是瞧着正呼呼大睡的小景明笑着道:“这孩子比上次瞧见又胖了。” 说孩子胖,算不得什么好词儿,但是孟皇后却格外喜欢听。 因着早产,小景明出生时小小的一个,比猫儿也大不了多少,哭着虽然有力气,但是看着那么一个小家伙就让人心疼。 如今能养成这般白胖模样,孟皇后是下了功夫的,她最乐意听的也就是旁人说他的孩子胖了。 白胖些,便是健康的,孟皇后只盼着自家孩子健健康康就是了。 她给楚景明掩了掩被子,眼睛看向了华宁,温和浅笑:“华宁此来何意?” 华宁将手上的盒子递给了孟皇后:“这是娇娘送来的礼物,托我带来给皇嫂的。” 孟皇后心里,叶娇不仅仅是极好的朋友,还是救了她和孩子的恩人,自然非同一般。这会儿她的笑容真切很多,伸手便接过了木盒。 正要打开,就听到有宫人在屏风外面恭声道:“娘娘,杜总管送了消息来,说是定州那边……” “你先下去,没见本宫和长公主有话说?”孟皇后突然皱紧眉头,声音里带了些寒意。 寻常孟皇后都是格外和缓温柔的脾性,如今发火,宫人哪里敢说话,急忙告罪后站到一旁,噤口不言。 孟皇后再看华宁的时候已经又有了笑,华宁也没在意这些,只管瞧着小景明,越看越喜欢,又摸了摸自己拢起来的小腹,心想着无论是个男娃还是女娃,她都是极喜欢的。 至于宫人说了什么,孟皇后没有再问。 一直到华宁离开,孟皇后才轻轻地摸了摸景明的脸蛋,嘴里淡淡道:“来人。” “皇后娘娘吩咐。” 孟皇后收回了手,转而拿起了叶娇送来的木盒,缓声问道:“说吧,杜安说什么了?” 宫人急忙道:“杜总管说,定州那边出了事,两位王爷和亲眷在出游的时候遇到了山匪,马车坠崖,随从尽数被屠,只怕是寻不回了。” 孟皇后心想,果然是这事儿。 面上她却不动声色,而是慢慢打开了木盒。 里面,是一块暖玉,摸上去便觉得指尖升温,雕刻着吉祥如意的纹路,串了红绳,瞧就知道是好东西。 孟皇后挥挥手让宫人退下,她则是将玉放到了小景明身边,而后倾身过去,轻轻地在自家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亲。 待起身后,孟皇后笑起来,并不是平常的温柔委婉,而是格外欢欣的模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景明,瞧,你父皇到底是个好相公,好父亲,他能护住我们母子的。” 孟皇后猜得出,那些人是楚承允下的手。 哪怕孟皇后想要亲自动手,但是楚承允做了这事儿却让孟皇后更加欢喜。 她爱的男人,值得她用尽一生所有筹谋。 而这些天家事情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怕有人探听,也会闭口不言,沉默是金。 秦管事则是在送完东西后就准备着给自家东家接风洗尘。 十日后,祁昀一家的车队终于抵达京城,没等他们进门,就瞧见有人等在祁府门口。 那人见马车来了,便小跑着过去,深施一礼后笑着道:“小的是孟府管家,奉了我家大人之命给祁二少送请帖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叶娇原本在捏着旭宝的小肉脸玩儿,听到声音便想要探出头去瞧瞧。 祁昀则是轻轻的扶了她一下,低声道:“我去看看,”而后便推开了车舆的门,踩着矮凳下车,看着一脸笑意站在面前的陌生男子道,“还未请教是哪个孟府?” 虽然现在和祁家有关联的孟府就那么一个,但是京城这般大,姓孟的不少,还是问清楚些妥帖。 这人笑着道:“小的主人家是孟丞相,此番前来是奉了老爷的命令,专程过来等候祁公子,还望祁二少爷过府一叙,我家老爷有要事相商。” 祁昀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请帖,孟府管家便笑着拱手告辞。 待他走后,祁昀才回过身,瞧见叶娇推开车门准备下来,忙把请帖放进怀里,快步走过去搀扶。 叶娇却没让他扶着,转而把胖墩墩的旭宝塞到了祁昀怀里:“抱好他,稳当些。” 祁昀便将自家胖儿子搂在怀里,让旭宝坐在他的胳膊上,祁二郎颠了颠,犹豫了一下对着叶娇道:“总觉得回了一趟家,旭宝比起之前又胖了不少……” “不是胖,是壮!”旭宝立刻抗议,挺着小胸脯,伸手拽着祁昀裘衣上的毛力求给自己正名。 叶娇一听就笑起来,凑过去在旭宝脸上亲了亲,安抚道:“对,咱们旭宝这是长大了,才不是胖呢。” 旭宝这才高兴,笑眯眯的抱住了祁昀的脖子,侧着脸靠在他的颈窝,直接占了自家爹爹。 因着这些日子都是阖家出门,龙凤胎的年纪比旭宝还小,自然是要先抱着他们的。 旭宝疼爱弟弟妹妹,从不争抢,但是心里还是想让爹娘抱的。 好不容易有了让爹爹抱自己的机会,即使旭宝更希望让香香软软的娘亲抱,可是有爹爹也挺好的,旭宝不挑。 而长时间坐在马车上其实很让人困顿,对孩子更是如此,哪怕现在刚过午时,孩子们也很快就各自回了房间睡了。 就是旭宝还翻过来调过去的不肯睡觉。 叶娇伸手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眼睛则是看向了莫婆子,问道:“石头呢,可歇着了?” 莫婆子回道:“家里来了客人,石头少爷正和那人说话儿,刚让人去送过点心。” 叶娇一愣,心想着刚才来了个孟府管家叫走了相公,现在又来了个客人找上了石头,没想到出一趟门回来了倒是半点不清闲。 旭宝则是翻了个身,瞧着叶娇道:“我知道的,定然是吴姐姐找他。” 一听这话,叶娇便笑着摸了摸旭宝的脸蛋,问道:“旭宝怎么知道的?” “因为石头哥哥一直念叨着吴姐姐……”说到这里,旭宝卡了一下。 因为他记起来,石头说的是想要和吴妙儿结拜,但是在旭宝读过的书里,只有男人男人结拜,女人女人结拜,这一男一女怎么结拜? 旭宝不说话了,叶娇也不再问,而是扭头对着莫婆子道:“石头身边谁伺候呢?” “回二少奶奶,是清风。” 叶娇点点头,清风还是妥贴的,便道:“多看顾些,今天车马劳顿怕是累得惨了,等下让人送点好消化的过去。” “是,二少奶奶,我记下了。” 而后,叶娇便专注的揉搓旭宝,消耗掉了旭宝的精神头,待他睡着,叶娇这才回了自己的卧房。 刚一进门,就瞧见房间里已经被收拾的妥帖,带走的物件被下人迅速的归于原位,只有一个叶娇总是随身带着的加了三把锁的箱子被好好地放在桌上,没有人动,就连祁昀都没有碰。 见她回来,祁昀对着她眉眼柔和道:“都睡了?” 叶娇点点头:“嗯,都睡下了。”而后叶娇就走到了桌前坐下,随手把盒子撂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不过很快祁昀就把一杯早早晾好的茶盏递给了叶娇:“新得的花茶,尝尝看?” 叶娇笑了笑,接过来一饮而尽,不凉不热,喝进去后便觉得身子舒坦不少。 祁昀则是将请帖拿出来,又看了看,道:“等下我要去趟孟府,你先好好休息,睡一觉,睡醒我便回来了。”而后他把请帖递给了叶娇让她看。 小人参接过来,打开瞧了瞧,有些惊讶:“这请帖倒是有些不同。” 并不是说请帖的模样有什么奇特,而是里面写的字,字体漂亮,字数却不多,只说请祁昀过府一叙,旁的什么都没提。 寻常请人上门多少是要想写托词的,不是说要一起看看花就是要一起赏赏月,这个却简单直接得很。 祁昀嘴角弯了弯,淡淡道:“想来,是丞相大人亲自写的帖子。” 叶娇不由得看向祁昀,想了想,问道:“是和三郎有关?” “大约是的。”祁昀将请帖重新放进袖中,缓声道,“孟五姑娘和三郎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等皇帝下旨,爹娘便能入京全礼,孟五姑娘备嫁便是了,只是到现在两家都没见过面终究说不过去,丞相大人找我过去无非就是问问家里情况,不碍事的。” 叶娇见他心里有底,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去给祁昀找了件衣裳换上,专门挑了条镶玉的腰带,等他收拾妥帖这才踮起脚尖亲了亲祁昀的脸颊,笑着道:“路上当心些。” 祁昀笑着点头,带上铁子离开了。 待他走后,叶娇虽然觉得累,却没有去睡觉,而是让小素将秦管事叫了来。 如今,祁家是没有管家的,大小事情多是铁子在打理操持,他算得上是祁昀身边的得意人,虽说不是管家,可是却做了管家的活儿。 而在回老家过年时,铁子是跟着的,府上的大事小情便交到了秦管事手上处理。 秦管事说是酒铺的管事,可是就像是当初的宋管事一样,明面上只有一处铺子,但实际上却帮忙打理着祁昀手上许多产业,而且秦管事比宋管事年轻许多,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事情多些也劳累不到。 祁昀也认定了这人掉钱眼里出不来,只要多给月钱,秦管事就能上赶着做工。 这会儿秦管事听说少奶奶有请,立马撂了手上的事情赶过去,进门后便对着叶娇温声道:“二少奶奶福安。”而后便恭恭敬敬的把账簿放到桌上,“这是这些天府里的流水花销,还请二少奶奶过目。” 寻常铺子的事情是祁昀管着的,但是府上的流水钱财都是捏在叶娇手里。 这账本自然是要看,但不急于一时,叶娇只管笑着对秦管事道:“秦管事先坐,我有些事儿想问你。” 秦管事依言坐下,脸上依然是温文尔雅的笑容,声音和缓:“不敢,少奶奶请讲。” “之前我请你去给京城各户人家送的物件,可送到了?” “送到了,除了……那位的让长公主殿下代送外,胖的都是我亲自去送的。”秦管事说话时,笑意不改,心里却有些感慨。 他平常都是跟着祁昀做事,对于祁二郎的手腕和心计,秦管事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而对叶娇,秦管事了解不多,接触也少,寻常也不知道自家少奶奶和谁来往。 这次给叶娇送完东西,秦管事才明白,怪不得这两个人成亲凑对儿呢,各自的本事都大的让秦管事咋舌。 叶娇却没想过那么多,闻言便笑了笑,道:“这便好,可有话让你带回来的?” 秦管事忙道:“有的,长公主殿下专门说起,如今她月份渐渐大了,吃睡不香,若是二少奶奶有空闲还望能过去相聚,也好说些体己话。” 这般邀请简单直白,既没有帖子也没有凭证,只是两个人如今是嫂嫂小姑,关系亲近,也用不着那么多虚的。 叶娇便道:“我知道了,劳烦你了。” “不敢。”秦管事起身拱了拱手,而后坐下,对着叶娇接着道,“这些天趁着东家回去,家里请了工匠来翻新了冯先生的书舍,这是二少爷临走时吩咐过的,如今已经修的差不多,只是有些细致地方还需要冯先生回来后仔细斟酌。” 叶娇正拿着盘子里的一块桂花糕往嘴里放,闻言道:“冯先生难得回家一趟,相公给他放了大假,怕是还要有半个月才会回来,到那时再说。” “是。” “还有桩事情,过年的时候家里都会发腊钱,不知道京城里有没有这种规矩,我和相公商量着觉得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好。” 一听到钱,秦管事的眼睛立马亮了,笑容也真切不少。 叶娇也是知道这位管事先生死要钱的脾性,见怪不怪,只管笑着道:“说是腊钱,不过腊月已经过了,便当做是给手下人发的赏钱,你先去细细的拟个单子,等相公回来后你与他商议便是了。” 秦管事立刻起身应是,见叶娇脸上有些困倦,便很自觉地告辞离开,走的时候身上好似带了风,整个人都格外精神。 而叶娇确实是觉得困了,桂花糕也就吃了一半便撂下,打了个哈欠。 小素忙去端了净口的香茶来,让叶娇漱了漱,又帮叶娇褪去了身上穿着的袄裙,待叶娇躺到床上后,小素落了床帐,细细的将帐子掩到褥子底下,这才轻手轻脚的去了外间屋。 叶娇则是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待醒来时,外面天色已暗,身侧坐了个人。 小人参本就是半眯着眼睛,感觉到身边有人,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摸。 微凉的指尖被她抓住后,叶娇软声道:“相公,你回来了。” 祁昀收紧手指,握住了叶娇的手,轻轻拽了拽,道:“起来醒醒神儿,我让人弄好了晚饭,起来吃吧。” “嗯。”叶娇揉揉眼睛,而后便拉着祁昀的手坐起来。 只是小人参想来醒的慢,哪怕睁了眼睛,脑袋也是迷糊的,只管趴在祁昀怀里不动弹。 祁二郎也习惯了叶娇的脾性,把手上的书撂下,双手环住了叶娇,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抚摸。 待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叶娇才算醒过来,穿了衣裳起身,笑着问道:“相公此去可瞧见了那孟五姑娘?” 祁昀先绞了温湿帕子给她擦脸,而后两人一起坐到了饭桌前,一面给她盛汤一面道:“没见到,不过见没见到也差不太多,知道是个什么脾性的姑娘就够了。” 叶娇伸手接过汤碗,眼睛则是有些好奇的看着祁昀:“不见面就能知道?相公真厉害。” 祁昀闻言,嘴角翘起,拿起筷子给叶娇夹了菜:“尝尝,新烧的羊肉,趁热吃最为可口。” 寻常叶娇不太吃羊肉的,她虽吃喝不挑,但是之前在老家时,羊肉多不够新鲜,难免会有膻味,不管用什么香料遮掩都会有淡淡的味道在,小人参有些下不去嘴。 不过待进了京城,原本这里该是越发见不到新鲜羊肉才是,只是越金贵的地方这食材的选择越奢侈,为了一盘新鲜菜,动用多少人力物力都在所不惜。 这次的羊便是祁昀专门在城外的庄子上让人养的,挑的水草丰茂的地方,羊的吃喝都有讲究,出的肉不仅没有膻气,反倒透着股甜鲜。 叶娇便试着吃了一口,而后就笑眯了眼睛:“好吃……”而后小人参就顿了顿声音,伸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微微瞪圆眼睛,“这个,辣,不像是寻常的辣味。” 祁昀便道:“这羊肉要切大块,用铁叉叉起来放在火上炙烤,撒上的香料除了寻常的,还有这次商队从关外带回来的,若是你喜欢,以后我让人多留些。” 叶娇连连点头,笑着用筷子去夹,连吃了三块才作罢。 只是吃到了好吃的却没让叶娇把事儿忘了,便瞧着祁昀问道:“你还没说呢,五姑娘这人可好?” 并不是叶娇好奇心太重,而是来的时候柳氏细细叮嘱过,纵然亲事定下,但是柳氏还是希望叶娇能多看顾些祁明,作为嫂嫂,叶娇自然要多在意些。 祁昀也不瞒她,缓声道:“人定然是好的,我虽没看到她的样貌,但娶妻娶贤,样貌本就不紧要。我这次去专门注意了一下这位姑娘的品性,”祁昀声音顿了顿,“是个极好的。” 叶娇听了这话,就往祁昀那边凑了凑,笑着问道:“相公细细说说。” 祁昀又给叶娇夹了一筷子青菜,而后道:“孟丞相原配夫人早逝,如今是继室当家,可是管着府上事情的,一个是孟丞相原配夫人诞下的长子的娘子,另一个便是这位孟五姑娘。” 叶娇如今也算是管过许久家事的了,听了这话,立刻反应过来道:“当家主母不管家,而是让儿媳和原配女儿管家,倒是新鲜了。” 这不就是把继室架空了? 祁昀道:“孟家家事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也没多打听,可是这位孟五姑娘以前可是从来没听过什么贤名的,想来是口风甚严,外头也半点不抢风头,却能让皇后娘娘为了他筹谋,丞相大人认下咱家这门亲家,只怕这心思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叶娇正喝着汤,听了这话,便放下汤匙,问道:“和三弟比呢?” 祁昀嘴角动了动:“只怕还能高些。” 自家弟弟自己知道,祁三郎一门心思家国天下,说是朝堂之事只怕是有头有尾的,但寻常人与人之间的那点弯弯绕,目前看来是远不如人家孟家姑娘。 叶娇却并不觉得奇怪,笑着道:“慧娘聪慧,她妹妹一奶同胞的,聪明些也正常。” 这话却让祁昀久久无言。 是啊,人家姐姐聪明妹妹就聪明,可为什么三郎和自己不一样? 叶娇见他不说话,不由得问道:“这不好吗?” 祁昀敛住心神,摇了摇头:“不,是好的,好得很。三郎只懂朝事,为人却太过刚直,能有个贤内助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说到这里,祁昀不由得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看。 现成的例子不就在里面坐着呢么? 这连襟做的不亏。 叶娇惯是信他的,既然相公说对,那就是对,想这是门好亲事,也算不辜负了柳氏的期望,便放宽了心,专心吃饭。 待吃完饭,又让人抬了浴桶进来沐浴,都收拾停当便已经是亥时。 叶娇是先洗的,弄干了发丝便躺去了床上,还落了床帐,祁昀收拾停当后也准备睡觉,谁知道刚一拉开帐子,瞧见的却不是躺好的自家娘子,而是盘腿坐在那里正抬头看他的叶娇。 屋子里被炭盆烤的热烘烘的,叶娇还披着外衣,坐在被子上,自然是不冷,只是祁昀一眼看过去瞧见的就是绿色的抹胸,以及两条白生生的腿,登时就染红了男人的耳朵。 叶娇却恍然未觉一般,笑着对他道:“相公,先别睡,我忘了把盒子里的东西放到暗格里,你去拿来。” 两人放紧要东西的暗格是在床板上的,想来叶娇这会儿不睡也是为了放东西。 而不是…… 祁昀在心里唾弃了一下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自己,便去桌上将盒子拿了过来,叶娇接过,摸了钥匙出来打开了盒子。 那里头,放着的是三样东西。 一个是牛皮袋装着的白虹果,之前用掉了两颗,现在还剩下的这个自然是紧要的,叶娇出远门便会带在身上。 另一个是账册,里面不仅仅有府上的流水账目,还有祁昀的银钱去向,因着祁二郎的钱都是叶娇管着的,小人参一直觉得自己给他管账就是减轻祁昀的负担,故而每一笔账都做的很细致。 还有一本书,扣着放在盒子最底下,瞧不出是什么。 祁昀以为叶娇要把它也放到暗格里,却看到叶娇只是将牛皮袋和账簿放进去后就关上了,这本书并没有往里塞。 他正要问,却看到叶娇已经把书拿了出来。 小人参抬头看了看他,而后低头翻了翻书,很快就翻到了一页,自顾自的点点头,而后调转过去递给祁昀看。 祁二郎一看,不仅耳朵红,脸都红了一片。 这是他买的避火图不假,这也不是祁昀头一次被自家娘子拿着书用画儿贴脸,但……猝不及防之下,任谁都会觉得错愕的。 叶娇却很坦然,利落的伸手抓着祁昀的领子把他拽了过来,而后落了床帐,她便笑盈盈的对着祁昀道:“我本是想带回去趁着过年的时候与相公一起瞧的,只是这些日子忙得很,哪怕有些零碎时间也要陪孩子,就一直没用上。” 祁昀愣了愣,刚才他还觉得是自己想歪了,结果,自家娘子原来一直琢磨着这事儿? 叶娇就趴在祁昀身上,双手捧着男人的脸,笑的眉眼弯弯道:“如今得空了,相公,你想不想?” 回应她的,是男人凑过来绵长的亲吻。 待嘴唇分开,祁昀略略低沉的声音在叶娇耳边响起:“想,自然是想的,我与娇娘向来都能想到一处去。” 小人参伸手搂住了这人的脖颈,还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被这人翻了个身压在床褥上。 很快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说不出成句的话,叶娇只能在舒服的时候眯着眼睛想着,当人好处可真多。 接下来的日子比起过年的时候悠闲很多,不用去数不清的茶会,也不用天天脚不沾地的忙活事情,而是可以清闲的做些自己的事情,再不然就是坐在躺椅上瞧着孩子们玩闹,对小人参来说当真是舒坦至极。 而她若是出府,多是要去看华宁。 虽说叶平戎和华宁住在一处,叶平戎还是叶娇的大哥,可是这会儿叶娇半点想不起来叶平戎,每每都是直奔华宁的屋子,同她凑在一处说个没完。 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有体己话说,还因着叶娇想要多和华宁在一起帮她补一补,未来生产能顺利些。 华宁也乐意叶娇常来,她能交心的朋友不多,想要入宫又太过折腾,能有叶娇来陪她说话自然是好的。 这天叶娇来的时候,就瞧见华宁正拿着银叉扎着猕猴桃果肉吃。 叶娇也喜欢吃这个,其形如梨,其色如桃,待成熟了要摘下来撂一撂,甘甜如蜜,很是可口。 华宁见她来,便笑着招呼:“娇娘来,尝尝。” 叶娇拿了个叉子,扎了一块放进嘴里,而后就被酸的脸都皱起来。 华宁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娇娘我忘了我现在的口味偏了很多,你没事儿吧?” 叶娇摇摇头,可脸还是皱着的,一直到华宁拿了块饴糖塞她嘴里这才缓过来。 含着糖块,叶娇揉了揉脸颊,眼睛则是左右瞧:“这是映秀给你带来的吧,她人呢?” 华宁正摸着小腹,闻言便道:“刚刚还在的,她说想要出去转转,便出去了,”声音顿了顿,华宁道,“娇娘也能去瞧瞧,我得了个鹦鹉,好看至极,就挂在后院桃树下头。” 叶娇成人之后还没见过鹦鹉呢,便笑着起身,道:“华宁你呢?” “外头有风,我先不去了,在这里等你。”说着,华宁扎了一块酸猕猴桃放进嘴里。 叶娇看着都觉得牙倒,便去又摸了快饴糖放到嘴里,这才出门。 这处府邸叶娇是常来的,也不用人领着便能找到地方。 等过了一处月门就能看到桃树了,叶娇却在过了月门后便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桃树下,伸手扶着桃树枝干,眨眨眼睛,没有言语。 小素见叶娇不走了,有些不解的探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边披着蓝色披风的石氏,而在石氏对面……咦,那不是刘荣刘大人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小素能一眼认出那是刘荣,叶娇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这才没有开口,却也没有上前,怕扰了那边的两个人。 因为离得远,只能看到刘荣在和石氏说话,并不能听到在说什么。 叶娇也不好奇,只是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他们。 刘荣其人叶娇是认得的,他一直跟在叶平戎身边,叶平戎也常常提起刘荣为人端方,说他在皇上面前也是得意人,品行想来是好的。 只是叶娇并不记得他和石氏之间有什么关联…… 是在叶娇的心里,石氏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分外不乐意和旁人接触的,之前有不少人看着石天瑞一飞冲天,就想要故技重施,迎娶石氏来讨好石天瑞,弄得石氏烦不胜烦。 当时石氏甚至说过要终身不嫁去做姑子的话。 现在看来,石氏应该是改了主意,具体如何叶娇还不清楚,不过小人参想着,映秀坚强聪慧,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想来无论做什么她都是会考虑清楚的。 既然如此,叶娇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为她担心什么,若是石氏有什么想让她知道自然会主动说,叶娇便拽了拽小素道:“走,我们先回吧。” 小素格外乖巧,不会去随便打探主子的事情,她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宣扬,便一直是低垂着脑袋不敢多看,闻言便应了一声,准备跟着叶娇离开。 不过在离开时,叶娇不小心踩了一下地上的细碎树枝,弄出了些声响,身子也歪了歪。 小素赶忙扶住了叶娇道:“少奶奶小心。” 小人参顿住了步子,左右瞧了瞧,见那边刘荣和石氏没有回头便松了口气,又朝一旁看去,发觉只有挂在树上的鹦鹉歪着脑袋看了看她。 这鹦鹉有着绿色尾羽,胸前却是绯色,长得圆头圆脑,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盯着叶娇瞧,嘴巴还张了张。 叶娇生怕鹦鹉出什么动静,纵然心里想要多瞧瞧它,但现在时候不对,便顺手从一旁的瓷罐里抓了两个瓜子给它,堵住了鹦鹉的小嘴,趁着鹦鹉嗑瓜子的时候赶忙拉着小素离开。 而在远处,刘荣是听到动静的,却没有轻举妄动。 他是习武之人,虽说武功不如叶平戎那般厉害,却是耳聪目明,隔得远也能听到叶娇和小素说了什么。 刘荣是知道叶娇和石氏的亲近关系的,既然人家不打算撞破,自然也不会多说是非,刘荣也就故作不知,只管对着石氏道:“我上次送你的珠钗为何不戴,可是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去买一个你中意的。” 石氏一听这话,抬头就瞪了他一眼。 她不同于寻常女子,哪怕现在对刘荣有好感,也不会因为一门心思扑在这人身上而丢了脑子。 分明之前刘荣还跟她说的好好的,送出去的东西随她处置,现在却是得寸进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摆明了是想要和石氏更拉近些关系。 若是以前,石氏定然会把篮子扔他一脸,轰他出去。 可是现如今石氏却只是瞪他,旁的并没多说。 毕竟现在的石氏看待刘荣,早就不似之前的陌生疏离,就算是生气,也不舍得真的打他。 只不过石氏的话还是没什么好声气:“不想戴就不戴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刘荣便露出了个带着几分傻气的笑容,伸手摸了摸脑袋,道:“你是知道我的,笨得很,不知道女人都喜欢什么,就随便找我喜欢的送给你,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可一定得跟我说。” 石氏却瞧了瞧他,慢悠悠道:“你可不笨,你聪明着呢。” 这段时间刘荣上赶着给她做事,虽说不太送物件,但是没少往石氏的果园里跑,因着上次说不会打扰她,故而刘荣只是远远地站着,或者是给她帮帮忙,每次都是故意让石氏知道他在做事,却次次都不会出现在石氏面前。 这一来二去的,石氏不心动才是难事。 她早就过了一见钟情的年纪,更相信感情要时日沉淀,慢慢来才能长久。 只是石氏看重的却不是他的这点小心眼儿,而是因为刘荣进退却极有分寸,又对她很上心,石氏又不是真的是个石头心,暖都暖热了。 在石氏看来,刘荣绝对不笨,还很聪明,只是这份聪明并不掺杂歪门邪道,便是极好的。 要是他真的是个蠢笨的,石氏也瞧不上眼。 刘荣却不介意自己的小心思被石氏看穿,只管笑了笑,道:“那你乐意教教我么?” 石氏也翘了翘嘴角,明知故问:“教你什么?” “自然是要怎么让你高兴啊。” “合着你想让我教你怎么追求我?想得倒美。” 刘荣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事儿,以为惹了石氏生气,但是看过去又瞧见石氏脸上带着笑,便知道这人是都自己玩儿呢,这才放了心,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也不再提,只是道:“今天能偶然遇到你,我也是高兴的,真巧。” 石氏却是歪了歪头看他,道:“我不信,你说实话。” 刘荣立刻坦白:“我每天来,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在。” 这般态度让石氏满意了些,脸上的笑也真切不少。 刘荣却是盯着她瞧,过了会儿道:“你和之前相比,变了很多。” 以前总是冷淡矜持,瞧着像是高山上的冰雪,可现在却开朗不少,在刘荣心里依然是雪一般美好的人,但这雪却不再是高山之巅那样遥不可及,而是落在了花朵上,活生生的。 石氏慢悠悠的问道:“怎么,嫌弃了?” 刘荣则是笑道:“不,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好,看着让人高兴,好得很。” 石氏没说,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只是过去在温家的那段日子磨光了她的欢喜,耗尽了她的精神,若不是遇到了叶娇,知道了还能有指望,只怕连命都要熬干净。 这会儿日子过得舒坦,纵然她已经磨练成了千般盘算,可是脾性却找回不少。 但这些石氏不会让刘荣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把伤疤掀开给别人看的癖好,石氏也不是那种将悲惨过去告诉给别人知道借此博取同情的女子。 这会儿她只管笑着道:“你也变了,滑头得很。” 刘荣又摸摸头,只笑却不说话。 石氏则是将手上提着的篮子递给了刘荣,道:“这个你拿回去吃,都是新摘下来的,最是甜的时候。” 刘荣忙接过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诶”了一声后就盯着篮子乐,眼睛都要笑没了。 石氏见状便叮嘱他:“一定记得吃,莫要像上次似的放烂了都没入口,不是浪费么。” 刘荣紧紧地拿着篮子,嘟囔道:“我那不是舍不得……” 石氏听不大清,走近两步问道:“你说什么?” 刘荣赶忙回答:“我说我吃,一定好好吃,不辜负秀儿的美意……”说到这里,刘荣脸色一变,紧紧的闭了嘴巴。 石氏也是脚步一顿,刚刚往前走的两步马上又退了回去。 见她这样,刘荣在心里骂自己蠢笨。 “秀儿”这称呼他以前只敢在心里念叨的,从不曾说出口,怕唐突佳人,现在一不小心顺嘴说出来,怕是又要惹石氏不喜了。 左右是他不小心,挨骂也认了。 但刘荣等了半天,都没见石氏恼火,便看过去,就瞧见石氏抿着嘴唇站在那里,四目相对时,石氏才开口道:“你……你回去吧,离开这么久,怕是叶将军也有事找你呢。” 刘荣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高兴的点头,他最是能顺杆爬的,声音都大了不少:“好,秀儿,我一定好好吃东西。” 石氏抿住嘴角,没有说话,直到刘荣转身的时候石氏才轻声道:“我喜欢木雕。” 刘荣听得清楚,便转过身,用力地对着石氏点点头,又给了个大大的笑容,这才拎着篮子离开。 本是个稳重的人,可现在走起路来却一蹦一跳的,像是个小孩子。 石氏不由得笑,用帕子挡住了微红面颊,低声道:“呆子。” 在不远处站着的婆子一直没有走近,一直到刘荣离开后才过来,刚一站定就听到了石氏的这么一声。 婆子一直跟在石氏身边,对于石氏的事情自然清楚,闻言只是在心里为了石氏高兴,但是话却不会多说一句,只管道:“夫人,可要回去?” 石氏这会儿心情好,脸上也有着笑,道:“去瞧瞧那只大绯胸鹦鹉吧,教它说说话,华宁最近食欲不佳,若是能让它说些吉祥话让华宁高兴些也是好的。” 而后石氏便带着婆子朝着鹦鹉那里去,从一旁撂着的瓷罐子里拿了瓜子出来喂给它,哄它说话。 这种绯胸鹦鹉是很会学话的,格外聪明,学舌学得极好,尤其这只是楚承允送给华宁的,自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伶俐鸟儿。 刚刚在刘荣没来的时候,石氏便教了他几句,哪怕这鹦鹉只记住了一句都难得。 现在石氏又想教,结果这鹦鹉用爪子抓着瓜子,小舌头带出来了瓜子仁儿,吃了以后就脆脆的说了句:“少奶奶小心,少奶奶小心。” 此话一出,婆子没当回事儿,但扭头就看到石氏脸色微变。 接着便听石氏道:“娇娘来过了。” 婆子一愣,而后就意识到能进这里还能被喊少奶奶的大约就是祁家二少奶奶,这鹦鹉该是学了话这才说出来。 很快,婆子的脸就白了,道:“夫人,刚才……不会被说出去吧?” 虽说如今石氏孤身一人,刘荣也是自己一个,两个人都没有婚约在身,就算见面也不碍着什么,只是人言可畏,对于和离女子更是苛刻,要是传出去定然会有碍石氏的名声。 不过石氏却很平静:“不妨事,娇娘看着单纯,其实心里有分寸的紧,”声音微顿,“我们是朋友,我信她会护着我。” 婆子却还是有些忐忑,陪着石氏回去找华宁长公主的时候,婆子守在门外,竖起耳朵想听听里面说了什么。 听到的便是一堆寻常事儿。 叶娇确实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看到石氏进来都没想起来提,只管笑着坐在华宁身边,先招呼着石氏到自己身边坐,而后叶娇就伸手捂着华宁的小腹,念叨道:“还有四五个月就能看到姑母了,开心吗?”正巧感觉到胎动,叶娇笑起来道,“开心啊,真好。” 华宁瞧着叶娇自说自话,也跟着笑起来,伸手附在叶娇的手背上,轻声道:“待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也要来。” 小人参闻言看向了华宁,有些不解:“慧娘是因为身子不好要人守着,华宁你身子康健,一定能顺顺利利的,该陪着你的是大哥,你若是不好意思说,回头我去告诉他让他守着你。” 华宁摸了摸她的手,回道:“我不用他,有你就好。” 若是其他的事情,这话是能让叶娇相信的,可叶娇是知道华宁对叶平戎的痴心一片,这怀胎之事是很紧要的,她不信华宁不让叶平戎陪着。 见叶娇眼睛里有些茫然,华宁便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最近几日,平戎就要被皇兄派去边关,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可他大约是没办法在我儿出生的时候赶回来了。” 此话一出,叶娇和石氏面面相觑。 华宁也不用她们开解,作为公主,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为了朝廷妥协,没有谁能平白无故的享受锦衣玉食,如今国富民强,不再需要用牺牲女子幸福的方式去换取和平,只是让叶平戎去履行职责,华宁自然不会拦着。 她靠着方枕,缓缓道:“为官一日造福一方,他是将军,自然有他要做的事情。” 叶娇一听这话便知道华宁已经自己把自己安抚好了,也就不说什么,石氏则是道:“放心,到时候我们都会来的。” 华宁笑着点点头,几个人就把这事略过不提。 待到了华宁午睡的时辰,叶娇和石氏便告辞离开,走出门时,叶娇才想起来拉着石氏问了句:“映秀,你要有喜事了?” 石氏左右瞧了瞧,发觉两个人正站在院子当中,身边除了婆子和小素外并无旁人,其他的叶府仆从站得远,想来也听不见,石氏才笑着道:“是不是喜事还不好说,要看他的本事了。” 叶娇是个心思清明的,为人也直率,看了看石氏道:“我瞧着你挺乐意的啊。” 石氏耳朵一红,伸手挽着叶娇的胳膊,小声道:“你看错了。” 叶娇眨眨眼,并不多问,见石氏心里有章程就彻底安了心,笑着同石氏出门,而后各自坐了马车回家。 就在三日后,叶平戎就得了要去剿匪的差事。 朝廷养着的皆是精兵良将,叶平戎对边关附近也很熟悉,此去危险不大,让叶平戎担心的只有华宁。 偏偏就是华宁推着让他去,半点犹豫都没有,在叶平戎依依不舍时华宁还嫌弃他婆妈,让叶平戎感慨,自家娘子到底是长公主殿下,这心胸就是不似常人。 可是作为夫君,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离开前,叶平戎专门到宫中,恳求皇上能多看顾华宁,还找孟皇后借了两个有经验的宫人来伺候,而后叶平戎就去了祁府,希望妹妹和妹夫多照顾些。 等都安排妥帖,叶平戎才领了军令离开京城。 又过了阵子,便到了桃花盛开的时候。 今年天冷,桃花开得比往年略晚了些,之前叶娇在院子里栽了不少桃花树,如今桃花烂漫,灼灼芬华,叶娇就让人在桃花园里搭了个棚子,常带着孩子们来玩耍。 而这娇艳桃花也被叶娇让人摘下来了些,送去做了桃花酥,越是新鲜的时候就越好吃。 这天宫里有人传话来,孟皇后请叶娇入宫,还专门说了想见见三个孩子,叶娇便去让婆子们帮着孩子们准备,自己则是回了房间,瞧见祁昀后就拉上他,笑着道:“相公来给我画个眉。” 因着今日本打算就留在家里看看花吃吃饼,叶娇就偷了懒,没有精心上妆,如今要入宫自然不能这么素着就去了。 祁昀便起身过去给叶娇画眉,拿螺子黛的时候,眼睛看到了盒子里头的花钿。 如今祁二郎已经不是那个画眉画不对称的新手了,哪怕只会给自家娘子画眉,但这一天天的经验累积下来,祁昀已经可以做到搭配着花钿来描眉了。 这会儿祁昀捧着叶娇的脸看了看,问道:“要哪种花钿?我帮你贴好再画。” 大抵是因为祁昀看的太专注,凑的紧了些,叶娇只是抬抬头就亲在了男人的嘴角上。 祁昀一愣,并没有松开叶娇,而是准备抱她。 叶娇却伸手推了推,笑着道:“别弄乱发髻,乱了还要重新梳,耽误时候的,”而后叶娇又抬起脸,一双眼睛笑的眉眼弯弯,“不贴花钿了,要带孩子们去,这花钿万一被他们揭下来吃了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祁昀便沉默下来,跟着点头。 其实他们的三个孩子都很好哄的,虽然年纪小,却很讲道理,无论是旭宝还是龙凤胎都很能听得进去。 只是龙凤胎都很爱吃,如意什么都想咬一口尝尝,宁宝平常安静,但是只要有吃的东西就格外积极,说他们会偷偷揭花钿塞嘴里还是很有可能的。 小孩子,总是不能以常理揣测。 不用花钿,祁昀便给叶娇画了远山黛眉,瞧着格外好看,又拿了胭脂帮她薄薄的涂了,旁的什么都没用。 叶娇则是选了钗子簪在发间,走的时候对祁昀道:“石头还在书院里,寻常他回来都是跟旭宝读书的,若是找不到人,你记得帮旭宝和他说一声。” 祁昀点了点头,送叶娇上马车后这才返回书房看账。 过了约一个时辰,祁昀想着石头该回来了,便对着铁子问道:“石头呢?” 铁子回道:“石头少爷刚回来就去找了冯先生,这会儿该是在里面做着功课。” 祁昀点点头,又问道:“就他自己吗?” “吴家那个姑娘跟着一道回来的,这会儿都在冯先生那里,因着石头少爷没说,我也不好多问,只让人送了些茶点进去。” 祁昀还记着吴家那个小姑娘吴妙儿,长什么模样祁昀记不清了,却记着是个很有主意也很聪慧的姑娘,便点点头道:“他们能玩到一处是好事,书院里有个伴也是好的,不用去打扰了,由他们去吧。” 铁子应了一声,又站到祁昀身边,陪他一起看账。 而在冯先生的书舍里,两个孩子坐在桌前,一人面前摊着一本书,看的认真。 冯秀才并不是那种会让孩子死背书的,平常他教导旭宝便是让旭宝先自己读读看看,把不认识的字都挑出来照着模样写下,他会先教字,观其行知其音懂其意,而后才会让旭宝通读,接着再讲文章。 对待石头也是如此,这会儿他们便是要先看书找字。 冯秀才并没有一直坐在这里,瞧着外头日头好,冯秀才就拿着自己的小茶壶走到了书舍外,找了个竹椅坐下,瞧着不远处的桃花树,喝着香茗,神情格外自在。 而在屋子里,石头抄完了自己不认识的字,扭头就看到吴妙儿已经早早做完,在看第二页了。 石头不由得道:“吴兄弟你看书真快,以后定然有大前途。” 换个女儿家,听了这话定然是要难过的。 怀有锦绣之才,却不能参加科举考试,难免让人伤怀。 吴妙儿却不同,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很明确,那就是要重新复兴自家招牌,把吴家瓷器发扬光大,这读书识字只是她为了以后能更好的营生而做的准备。 科举之事吴妙儿从没想过,这会儿也就说的漫不经心:“前途我早就选好了,按着走下去就是,倒是石头哥哥,要努力些才好,回头考个功名也能让爹娘安心。” 石头点头应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这让吴妙儿有些奇怪,便不在看书,而是扭头看他,问道:“你看我做什么?”说着吴妙儿以为是脸上有东西,便伸手拿了帕子擦了擦脸。 她用的帕子是男子喜欢的深蓝色,只是动作还是看得出女孩的娇俏,看在石头的眼中就觉得自家吴兄弟有点娘娘腔。 不过石头是不会因为这个嫌弃的,反倒觉得可爱。 又想起之前回老家时,吴妙儿给他箱子里塞的云片糕,石头便道:“吴兄弟,我想过了,你我投缘得很。” 吴妙儿一听这话,便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石头这么郑重其事是要做什么。 而后就听石头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弟可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吴妙儿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就猛地站起来,差点把面前的桌子掀翻。 不过她马上就重新坐了回去,将歪了的桌子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将面前的书合上了,又打开,而后才镇定了心思看向石头。 便瞧见了石头正一脸懵的看着他。 小石头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让自家吴兄弟不高兴了,在他看来,他们关系很好,吴兄弟本来就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喊他,若是结拜了,以后结为异姓兄弟,这该是好事一桩。 可是如今瞧着吴妙儿似乎不太乐意,石头也不好直接问,只能试探似的说了句:“吴兄弟,你……还好?” 吴妙儿抿着嘴唇,她觉得自己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是女子,石头是男子,哪怕他们年纪尚小,但是吴妙儿也懂得男女有别的道理,哪里能结拜兄弟? 莫不是以后还要当那梁山伯祝英台来出十八相送? 可是这话吴妙儿却不能直接说,只能忍着。 之前女扮男装,是因为吴妙儿身为女子,却需要读书识字,作为吴家瓷器的传承人,吴妙儿知道老翁年纪大了,不能陪她一辈子,以后她想要独当一面的话势必是要学本事的。 原本祁昀想让吴妙儿到府上跟着冯秀才一处学习,可是吴妙儿心里清楚,自家欠着祁家的着实是太多了,这份恩情该当报答,但是若温家倒了后还要一直受着祁家恩惠,只怕这辈子都报答不完,到那时这吴家瓷器到底是跟谁的姓都不一定。 吴妙儿虽小,却看得出祁昀是个极其精明的人,从他那里得到的东西从不会是白给的。 或许是看明白了这点,吴妙儿才选择女扮男装进书院读书。 结果书还没读完,倒给自己弄了个义兄回来…… 可是这话吴妙儿不会说出口,她知道石头是个老实脾气,真告诉他只怕会把他吓到,且这事儿本就是自己糊弄了人家,总不好说石头的不是,吴妙儿犹豫了一下只能含糊道:“我不想结拜……”说完就低了头,显得有些歉疚。 到底是人家一番真心,自己却有所隐瞒,吴妙儿总觉得过意不去。 但是让吴妙儿惊讶的是,石头对着自己摆摆手,连声道:“不碍事,是我着急了,吴兄弟你莫要放在心上,我们当朋友也是极好的。” 这话说的吴妙儿耳朵发红,便抬起眼睛瞧他。 小姑娘的眼睛生的好看,圆圆的,抬起眼帘的瞬间格外俏丽。 一旁伺候的清风微微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吴妙儿,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而后就听吴妙儿道:“我是说,我们还小,不能结拜呢,要等大一些才可以。” 这话弄得石头格外不解,拉着她问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吴妙儿眼睛一转,脆生生地回答:“结拜要滴血在酒里喝下去才行。我们这年纪不能喝酒,而且滴血很疼,我不敢。” 这理由说的着实牵强,清风听着都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偏偏石头信了,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吴兄弟你说得对,二叔也告诉我不能喝酒的,刚才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说完,石头便起身,对着吴妙儿拱手赔罪。 吴妙儿也赶忙站起来回礼,下拜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被烧得红彤彤的,不过脸上已经没了刚刚的僵硬,笑容一如往昔。 就在这时候,冯秀才拿着他的小茶壶回来,瞧见两个人在对拜,不由得一愣,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吴妙儿愣了一下,立刻回道:“冯先生,我们……在研究文章。” 石头赶忙跟着点头,还对着冯秀才笑了笑。 好在冯秀才不过是问上一句就做罢了,没有深想,而后便撂下了小茶壶,让两个孩子将写好的不认识的字送上来,他一个个的进行解读,待他们都记下后,冯秀才便拿起书册,朗朗诵读:“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 石头听得专注,吴妙儿看的专心,两人都没有再想起刚刚的事情。 一直到读完了今天学的课文,又在冯秀才的指点下做完了书院留的功课,瞧着时候不早,吴妙儿便起身告辞,石头跟过去送她。 出门时,石头还专门带着吴妙儿一起去看了桃花,两人想要说说之前学过的桃花诗,但是书院里教四书五经,至于作诗还不曾深学,教授的诗歌也有限,想来想去就只能想起一句“忆昨五六岁,灼灼盛芬华”。 好在他们的学识半斤八两,相差无几,只是略略读上一句配合气氛便罢了。 等到送吴妙儿出门时,石头道:“二婶婶说,家里做了桃花饼,今儿个来不及,待明日我们一同去学堂时,我带些给你可好?” 吴妙儿笑着点头应下,而后和石头拱手告辞。 可这么一弯腰,吴妙儿就想起刚刚这人拽着自己结拜时候的憨样子,不由得小声念叨了句:“呆子。” 偏偏她常这么说石头,并没有恶意,反倒带着些亲近,这会儿石头听了吴妙儿的话就抬头问道:“吴兄弟你喊我?” 吴妙儿瞧了瞧他,没有回答,只管笑着转头跑远了。 石头一脸莫名,看着吴妙儿的背影,他对着自家书童清风问道:“你觉不觉得吴兄弟今日怪怪的?” 清风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总觉得吴公子有些男生女相……” 此话一出,石头就抬抬手止了他的话,一本正经道:“吴兄弟不乐意旁人说他娘娘腔,这不是好话,以后莫要说了。” 清风忙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而后石头脸上就恢复了欢欣,迈步走进大门,念叨着:“待二婶婶回来,我去要些桃花饼,回头给吴兄弟带去。” 清风有些好奇:“之前我看小厨房做了不少,少爷直接去拿不就是了?” 石头摇了摇脑袋:“不成,旭宝说过那些都是给别人拿去的,现在只怕已经空了,回头再说。” 而那装满了两个食盒的桃花饼,这会儿正放在未央宫内殿的桌上。 此处是孟皇后的居所,同时也是这后宫中唯一一处有主子娘娘的宫殿,伺候的人比旁的宫殿多了两倍不止。 但伺候的人多,却格外清净,宫人来来往往都尽量不发出声响,极有规矩,哪怕瞧见叶娇带着三个孩子入宫,也装作没有看到,半点议论都没有。 叶娇见的多了,每次入宫这里的气氛都差不多,也就习惯了,反倒是三个孩子被宫人安静肃穆的模样吓到,一直没说话,看到孟皇后时也全然没有以往的活泼。 孟皇后能看出孩子们的心思,只管不动声色笑着道:“去把太子抱来,孩子们能玩到一处,让他见见人也是好的。” 宫人应了一声,不多时就有婆子小心翼翼的抱着襁褓走过来,想要递给孟皇后,便见孟皇后用眼神往旁边瞥了一下,宫人立刻屈了屈膝,而后将小景明放到了软榻上面的小床里。 这小床瞧着很像以前龙凤胎睡得那个,里面铺了厚厚的软垫,木头栏杆都用柔软的布匹层层围住,哪怕撞上都不疼。 而小床底下还有两个可以摇晃的木腿,在里面动一动,小床就会晃起来,挂在上头吊着的小布球也会来回晃悠,上面的黄穗子飘飘摇摇的格外显眼。 楚景明刚刚睡醒,这会儿正精神着,已经三个月的小家伙长得圆滚滚的,比龙凤胎小时候还胖些,可他虽然胖,脸却格外讨喜,尤其是眼睛像极了楚承允,大而清亮,笑起来的时候弯成一条线。 看到他,三个孩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又被孟皇后挨个抱着亲了亲,孩子们就放开了。 左右旁边有自家娘亲坐着,这对小孩子来说就是心里有了依靠,给了他们足够的勇气,很快旭宝如意就和孟皇后玩到了一处。 旭宝乖巧,如意活泼,都是伶俐的性子,一左一右坐在床榻上,拿着球来回滚,孟皇后则是笑着问旭宝:“可还记得姨姨?” 孟皇后本就是顺口一问,无论旭宝记不记得她都不在意,毕竟上次见旭宝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情,过了这么久,忘了也正常。 谁知,正在拿着布球哄如意开心的旭宝抬头便答:“记得,姨姨说过要送旭宝珠串,绿色的,可长了。” 此话一出,孟皇后先是一愣,这才记起上次她是答应过叶娇和旭宝,若是自己真的有了龙胎便会把那串翡翠珠串送给旭宝,结果没一个月她就有了喜讯。 只是孟皇后有些奇怪:“珠串我已经送去祁府了,怎么,旭宝没收到吗?” 旭宝立刻看向叶娇,嘟囔着:“旭宝只有一颗。” 叶娇这才记起来,伸手捏了捏旭宝的小脸蛋,嘴里道:“收到了的,只是珠串太长,怕他伤到自己,我就替他收着了。” 孟皇后如今也是为人母,自然明白叶娇对旭宝的关心,便点点头,而后笑着摸了摸旭宝的大脑袋道:“不急,待以后旭宝也能娶亲时,把这串珠串当聘礼送给未来娘子,岂不是好?” 旭宝眨眨眼睛,立刻点头,把这事儿记下来。 哪怕他不懂得什么是娶亲什么是娘子,但是以后总会知道的,先记下,以后再要不迟。 如意则是看他们在说话,却没有人陪自己玩了,便丢了布球,扶着床榻站起来,然后晃晃悠悠的想要去找叶娇。 可是还没等走到叶娇面前,就身子一歪倒在了孟皇后怀里。 孟皇后赶忙抱紧了她,以为如意会闹,谁知道如意只是咯咯笑了两声,就回抱住了孟皇后,道:“姨姨香香,如意肚肚饿。” 叶娇凑过去闻了闻,就闻到了孟皇后身上的桃花香味,便笑着道:“最近我家桃花盛放,如意喜欢得很,往常就乐意在里头逛,这会儿她只要闻到桃花味就走不动。正好我带了桃花饼来,慧娘也尝尝?” 说起好吃的糕饼,只怕最好手艺的师傅都比不上宫里面的御厨做的精致美味。 孟皇后也不是贪嘴之人,素来不喜食甜。 可现在怀里抱着软乎乎的奶娃娃,听着如意泛着甜的声音,孟皇后自然笑着点头:“还是娇娘考虑周全。”而后便让身边的宫人准备。 旭宝听到要吃东西,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家弟弟。 其实在祁二家,无论是祁昀还是叶娇都没有说过旭宝要让着弟弟妹妹的话,最多只是提一句弟弟妹妹还小,他们在玩的时候让旭宝护着他们些。 但旭宝读书多,总是把书本里的道理奉为人生信条,这兄友弟恭就是其中一项。 对于弟弟妹妹的喜好,他一直记得清楚,如意爱玩,宁宝爱吃,一听到要吃东西旭宝就会想到自家弟弟。 可是素来都是听到有好吃的就走不动路的宁宝,这会儿却一言不发的坐在小床旁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里面的楚景明瞧。 宁宝是个安静的性子,他不像是旭宝那样对世界充满好奇,也不像是如意那般活泼不认生,相比起来,宁宝更乐意抱着他的毛线球,呆在安静的角落里囫囵睡上一觉。 原本宁宝对楚景明没什么好奇的,但是小景明朝他伸出小手的时候,宁宝先是定定的坐在那里,盯着景明看了会儿,而后才慢吞吞的把手从栏杆里探进去,轻轻地握住了楚景明的小肉手。 一旁看顾的宫人想要拦着,却想到皇后娘娘说过的话,便没出声,只管紧紧盯着看,时刻准备着把宁宝抱走。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孩子的手拉到一处。 宁宝没什么反应,倒是景明脸上先露出了个笑。 其实才三个月的奶娃娃没什么力气,又因为早产加上圆胖些,这会儿小景明连翻身都不会,不过他笑起来是挺讨人喜欢的,也没什么声音,宁宝看多了喜欢热闹的哥哥妹妹,这会儿碰到了个同样安静的就觉得新鲜,继而便有些喜欢。 连桃花饼都没有吃,宁宝就坐在小床旁边,趴在栏杆上往里面看,任由着景明拽着他的手指头玩。 而小景明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其他孩子,如今瞧见一个自然新鲜,也是看个没完。 于是等孟皇后和叶娇发现他们时,就看到了隔着栏杆互相凝望的两个孩子,瞧那样子格外真挚,惹得孟皇后止不住的笑,也没有打扰他们,只让宫人们多看顾些就是了。 而后孟皇后让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摊子,拿了不少孩子的玩具来给旭宝和如意,两个孩子立马玩到一处,孟皇后便起身同叶娇坐到桌前,笑着道:“你这孩子都养的康健,瞧着就让人喜欢。” 叶娇正端着茶盏,闻言便道:“我刚看过,太子也很健康的。” 这话说的孟皇后眉开眼笑,心里则是略松了松。 即使太医一直说景明身子养得好,定能顺顺利利长大,但是孟皇后心里就是觉得有些不踏实,大约是对叶娇已经信到了极致,如今能听到叶娇说孩儿身子无虞,孟皇后才安心。 叶娇则是掀开了茶盏的盖子,喝之前盯着瞧了瞧。 茶碗里飘着朵朵桃花,大约是被冲泡开了,原本晒干的桃花好似盛放一般,茶汤色泽很浅,喝一口便能尝出里面加了蜜,还有桃花的香气,并不浓烈,只是淡淡的,却格外宜人。 叶娇头次喝桃花茶,觉得味道好,便看向孟皇后问道:“这个难做吗?” 孟皇后寻常是喜欢在闲暇时候摆弄这些的,便道:“不难,不过桃花茶不能多饮,只趁着春天尝个新鲜,略喝一些应景罢了。” 叶娇点头记下,又拿了块桃花饼,却没吃,而是看着孟皇后道:“我之前去瞧过华宁,算着日子,在个把月就要生了。” 孟皇后脸上的笑淡了些,眉宇间有些担忧:“偏偏这个时候闹了匪患,朝中最合适的也就是叶将军,只是苦了华宁,不知道华宁心情如何?” 叶娇回道:“挺好的,之前还找我要了桃花枝,说想要试着养养,看能不能养活。”声音顿了顿,“慧娘,我大哥此去当真没有危险吗?” 孟皇后并不是寻常后宫妃嫔,她的父亲是宰相,寻常楚承允也会把朝堂上的事情拿出来和她说一说,孟皇后自然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谁能笃定可以打胜仗。 但是这会儿是人家嫡亲妹妹问起,孟皇后自然不会故意吓唬她,只笑着道:“应该是没有的,叶大人对于边关形势格外熟悉,此去带上的也多是曾经的旧部,俱是精兵,配以良将,自然是稳妥的。” 叶娇这才能安心的吃桃花饼,脸上也有了笑。 而孟皇后却伸手挥退了宫人,只留了亲近的,待屋子里清净后才对着叶娇道:“有桩事情要和你说说。” 叶娇嘴里塞着糕饼,不好说话,只能点点头瞧着孟皇后。 孟皇后便笑着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嘴里道:“如今两王亲眷不慎坠崖,尸骨无存……” 叶娇原本在喝着茶水把嘴巴里面的桃花饼顺下去,闻言赶忙道:“慧娘等等。”而后,她弯腰就把旭宝捞起来抱到怀里,直接搂住了旭宝的脑袋,用胳膊堵住了他的耳朵,这才对着孟皇后道,“你接着说。” 孟皇后也想起来这旭宝的好记性,便点点头,还放轻了声音道:“既然他们已经阖家不存,那名下的产业也要处理掉的。” 叶娇眨眨眼,道:“他们是皇上的兄弟,产业不也该给皇上吗?” “话虽如此,但有些是朝廷能吃下的,有些是能充进私库的,但还有不少是没办法拢在一起。”孟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道,“有大约十间铺子还有两个庄子没法收拾,这庄子不大好管,里面多是老奴,各有倚仗很难收拾,倒是铺子人口干净,若是你家二郎有余力处置,收过去就是了。” 对于生意上的事,叶娇并不熟悉,但即使如此,叶娇都听得出这是孟皇后在给自家好处。 如今祁昀在京城里开的最大的便是酒铺,其余的多是饭庄茶铺,哪怕赚的盆满钵满都没有再扩张。 并不是祁昀不想,而是因为这京城里寸土寸金,宅院并不是有钱就能买下的,不少店面都是人家祖传下来,轻易不能买卖,拿着钱也买不到。 如今直接掉下来了十个铺面,无论地段如何,这都是极好的。 叶娇也不是那种会假客气的脾气,只管欢喜道:“慧娘你待我当真好,回去我就会和相公说。” 孟皇后也笑起来,其实这就是私下里给祁家好处,谁都瞧得出。 比起那些面上推来推去虚情假意的,孟皇后倒更喜欢叶娇这份坦诚,欢喜就是欢喜,感谢就是感谢,从不藏着掖着,该记下来的人情不含糊,这般相处痛快的多。 不过孟皇后的眼睛看了看那边还在和宁宝捏手手的楚景明,缓缓道:“娇娘你待我好,我自然要待你好,给什么都值得。” 这话说的很轻,叶娇没有听清,而孟皇后也没有再说,只管捏了块桃花饼来吃。 这桃花饼做得极好,饼皮酥软,内馅甜香,寻常孟皇后连饭都用的极少,这会儿却连吃了两个,让一旁的宫人都格外惊奇,瞧着叶娇的眼神分外和善。 都传说皇后娘娘生产当日,是这叶家娘子将娘娘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这才能救了一宫人的性命。 无论这事儿是真是假,单单看现在孟皇后见到叶家娘子后欢喜的多吃一块糕饼的份儿上,就足以让宫人们用看仙女的眼神看叶娇。 待叶娇准备离开时,宫人们的眼睛里都是挽留,恨不能让叶娇住在宫里,天天盯着自家娘娘多进膳才好。 不过叶娇并没有多耽搁,等到旭宝和如意都玩累睡下,她便轻轻抱起如意,小声对孟皇后道:“慧娘,我先走了。” 孟皇后点点头,同样放缓声音:“帮我问候下华宁,让她好好养着。” 叶娇点头应下,而后将如意递给了莫婆子,自己则是去抱宁宝。 谁知道一直都是睡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的宁宝这会儿却睁着眼睛,半点睡意都没有,直勾勾的盯着小景明看。 景明虽说中午的时候睡过一觉,可他年纪小,没多久又睡了,这会儿就闭着眼睛睡得踏实,小手紧紧攥着宁宝手腕上的红绳。 这红绳是叶娇编来给他的,宁宝一直很宝贝的戴着。 这会儿见叶娇要来抱他走,宁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依然看着景明,显然是格外喜欢这个安安静静还肉嘟嘟的弟弟。 偏偏景明的手攥着红绳很严实,睡着了也不撒开。 叶娇也不好硬拽,便求助似的看向了孟皇后。 但不等孟皇后过去,宁宝就轻轻的用另一只手褪掉了红绳,这才算分开,而他则是看着被景明攥着的红绳嘟囔了句:“送弟弟了。”接着扭头就抱住了叶娇的脖子,趴在叶娇怀里,一声不吭。 也不知道是不乐意离开,还是心疼红绳子。 对于小孩子之间的友谊叶娇虽不理解,却能感觉到宁宝有些低落,便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抱着他上了马车。 而马车动起来后,宁宝就睡着了,叶娇将他放在软垫上时,小家伙很自然的转身抱住了如意,小如意也微微昂了昂头让宁宝抱着,龙凤胎恢复了他们最熟悉的睡姿。 叶娇看得直笑,拍了拍他们的后背,接着又摸了摸旭宝的发顶,旭宝便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娘,疼疼旭宝……”抱住了叶娇的手。 而叶娇则是撩起帘子往外头瞧,只觉得春光正好,哪怕只是看着树木郁葱都觉得心情舒畅。 待进城后,因着京城里面的道路不总是通畅的,偶尔便要绕路,这次马车就绕去了祁家酒铺后边的街巷。 叶娇瞧了瞧,扭头问道:“是不是快到三郎家了?” 莫婆子正看着三个孩子,没往外看,倒是小素只瞧了一眼便道:“是,前头就是了。” 叶娇笑着道:“那就过去瞧瞧,看三郎有什么缺的短的,也好补上。” 车夫听了便拐了个弯,进了巷子。 不过很快车夫就停了车,扭头道:“二少奶奶,前头有马车把巷子堵上了。” 叶娇一愣,以为是祁明有客人,就探头瞧了瞧。 一眼就认出那马车是祁明的车架,而后便看到马车前有个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倒在地上,捂着腿,似乎是伤到了。 叶娇眯了眯眼睛,觉得那女子的脸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便对着莫婆子道:“你照顾孩子,要仔细些。”而后对着小素道,“走,过去瞧瞧。”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祁明也没想到自己好好的回家,居然能在家门口被人拦下来。 他并没有下车,而是先挑起帘子低声道:“六思,发生何事?那是何人?” 六思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结巴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在出急事的时候还是容易舌头打结,这会儿他尽量放缓了声音回道:“三少爷,听,听那女子说,她是少爷的朋……朋友,走投无路,才来,才来投奔少爷。” 此话一出,祁明的汗都被吓出来了。 为官一年,祁明早就不在是当初那个愣头小子。 在朝廷里,他前有皇帝庇佑,后有丞相厚待,祁明的仕途走得比寻常人通畅许多,可是依然能见到很多朝堂上的纷纷扰扰,这些总是能很快的让人成长起来。 对朝廷之事,祁家三郎日益成熟,至于这男女之事,他也因为把玉花情缘放在心上而格外在意。 寻常有些聚会,祁明很注意和其他的女子保持距离,说话都不抬眼看。 祁明虽然到现在仍然不知他的皇帝义兄早就和祁家通了气,甚至还趁着过年的时候跟他爹娘落实了亲事,可祁明心里,他认准了孟芷兰,非五姑娘不娶。 祁家儿郎都是瞧上了谁家姑娘就认死理的脾气。 哪怕朝中有些不明内情的官员想要给祁明说亲,甚至还有人想要送美人来给他做丫鬟小妾,祁明都拒绝了,洁身自好得很。 现如今好不容易能和孟五姑娘稳定了关系,在枢密院的差事也稳定下来,结果天降大“礼”,咣当来个女人躺在车前头,怎么能让人不多想? 六思也瞧出那人着实是吓坏了自家主子,便道:“三少爷,我,我去瞧瞧……” “等等。”这时候,一个略显冷清的声音传了出来。 祁明一扭头,就看到自己对面的萧元白正一脸淡漠的瞧着他。 大约是刚刚被唬了一跳,弄得祁明没了方寸,这会儿才记起来自己今日为何坐马车而不是坐轿,皆因他存了心思要请同僚萧元白回家做客,这才同乘一车。 之前祁明被点为探花,萧元白便是和他一榜所出的状元郎。 若说三甲之间的关系,祁明和榜眼郭成济更为亲近些,不仅仅是因为郭榜眼脾气爽朗,还因为郭家是华宁长公主的舅舅家,与祁明也算是有些亲戚关系在的,两人又都是坚定站在皇帝那边,交往紧密些也正常。 不过萧元白却不同,他出自萧家,是极为金贵的门户,而萧元白本人也素来冷清高傲,甚少与人来往,故而祁明同他交往不深。 可是如今萧元白是枢密承旨,祁明是枢密副承旨,关系密切,在衙门里做公事时也多有往来,祁明便想着要同他亲近些,以后也好一起当差。 谁知道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鼓起勇气请人家回家做客,结果就在家门口闹了这么一出。 祁明有些窘迫,便道:“让萧大人见笑了,我这就下去处置。”说着就要推开车舆门。 谁知萧元白却一把拉住他,猛地用力把他拽了回来。 祁明本就偏瘦些,猝不及防之下跌坐回软垫上,便有些错愕的看着萧元白。 而后祁明就听萧元白道:“此女定然是有求于你,多半居心不良,你若出面,无论你与她之间有没有龃龉,最后都难免会闹出风言风语,于你的名声不利。” 祁明没想过这些,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萧大人怎会知道这般清楚?” 萧元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在京城里,这种事情并不新鲜,遇到的多了便习惯了。” 这话坦诚,萧元白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他出身萧家,哪怕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里都是难得的高门,萧元白这般的才俊从小就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女子投怀送抱,套路看得多了也就熟悉了,自然格外警醒些。 今日他也不过是提醒一句,并没多想。 可是在祁明看来,萧元白此举却让他格外感激,也让祁明觉得这位萧状元并不是真的如被人所说那般高傲不可一世,只是有些冷清不合群罢了,人还是很好的。 于是,萧元白就看到祁明对自己感激一笑,真心实意的说了声:“谢谢。”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却惹得这个人这么真心实意,萧元白着实有些惊讶。 他盯着祁明瞧了瞧,便对着祁明拱手道:“小事罢了,不必挂心。”而后透过车舆门往外看了看,淡淡道,“还是先解决眼前事比较重要。” 祁明点点头,对着六思说了两句,六思应了几声,这才朝着那月白色衣裙的女子走过去。 而趴在地上的朱四姑娘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僵了。 她能隐约听到马车里的声音,哪怕萧元白和祁明之间的对话并不能够全部清楚的传出来,但是只有零星的字眼也足够让朱四姑娘有所联想。 显然祁明早就不记得她了,这让朱四姑娘有些惶恐。 其实朱四姑娘对祁明算不得倾心,只是权衡利弊后觉得祁明是个好倚靠罢了。 她的父亲是在枢密院当值的,算起来还比祁明官职高一些,可是任谁都看得出祁明如今得到圣上器重,富户出身却能直接被点到枢密院去,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朱四姑娘找法子和他接触了几次,不过多是在诗会或是茶会上匆匆一面,每次祁明都像是刚认识她似的陌生。 好在朱四姑娘有耐心,想着慢慢接触总能攀附上,她也格外自信,觉得以她的条件,祁明怕是早就记住,只是故作不识欲擒故纵。 原本朱四姑娘想着慢慢筹谋,谁知道家里却出了变故。 朱家和两王勾结的事情被捅了出去,朱大人罢官免职,眼瞅着就要祸及家人。 天家也没有立马收拾他们,而是给了些时间让她们找出路,朱家女儿出阁的都闭门不出,未出阁的全都匆匆定亲,只盼着能早早脱身才好。 朱四姑娘听说家里给她定了个外放的小官,定下亲事就能早早远离京城是非地。 虽说比不得以前的锦衣玉食,但是今上仁厚,从不做过分牵扯家人,只要低调些,女子多不会被过分攀扯,且这外放官员同朱家有旧,嫁过去不会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而亏待,还能当正室主母,已经是极好的条件了。 可是她却不甘心。 她是正室嫡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要是外放出去,何时才能回京?她又如何能受得住偏僻之地的寒酸困苦? 于是朱四姑娘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祁明身上,趁着家里人没注意,偷偷跑出来,蹲在祁明家门口拦住了祁明的车架。 照她所想,祁明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只要自己能软声乞求,再诉说过往情谊,总能成的。 哪怕祁明现在没法下定决心,朱四姑娘也不怕,只要能闹出些风声,他不想娶也要娶。 可是祁明这会儿的冷淡让朱四姑娘没了主意,她就趴在地上,即使到了春日,但是这般姿势还是弄得她身上寒意顿生,可这些都抵不过心里的冰凉。 朱四姑娘脑袋里乱糟糟的,无论来的时候起了什么心思,下了什么决心,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又是只身前来,哪里能有那么多主意? 故而在六思过来前,朱四姑娘已经咬碎银牙下定决心—— 就算当不成正室,做了贵妾也行的,只要能不离开京城她就乐意。 想到这里,朱四姑娘觉得格外委屈,她半点想不到被她拦下来的祁明会有多尴尬,只觉得自己自降身份给人做妾格外冤枉。 不等六思开口,她便撑起身子,字字泣血一般的对着马车喊道:“三郎,我是朱家四姑娘啊,你我之前见面数次,在诗会上隔帘而望,在西池边对坐品茗,你都忘了吗?” 祁明有些茫然,他是当真不记得,而在萧元白用怀疑的目光看过来时,祁明用力地摆摆手,以示清白。 六思这会儿却半点不结巴,关键时刻都忘了口吃的毛病,生怕朱四姑娘瞎嚷嚷污了他主子的名声,六思的声音也抬高了一度,道:“这位姑娘,我瞧你说话中气十足,想来身子没有大碍,还请让一让,莫要堵着路。” 朱四姑娘却拿着帕子掩了掩泪水,看都不看六思,自顾自的说道:“如今我家要败了,家中父母弃我不顾,以后前途未卜,”她抬起头,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只求你收留我,无论是做妻做妾,哪怕是做丫鬟我也乐意的。” 此话一出,六思就皱起眉头,显然小书童还没瞧见过这般听不懂人话的。 马车里面的祁明则是被吓得呆住,显然是没见过这般阵仗,他接触过的女子本就不多,无论是娘亲还是嫂嫂们那都是极讲道理也要脸面的人,孟五姑娘更不用说,在他心里五姑娘就是玉做的,最金贵不过。 如今朱四姑娘的这番做派,着实是让祁明大开眼界。 而一旁一直沉默的萧元白微微蹙眉,低声说了句:“自甘堕落,不知体统。” 祁明赶忙看过去,求助一般的问道:“萧兄,我……我该如何?” 萧元白并没注意到这人已经对自己改了称呼,只管道:“莫要出面,找人把她堵上嘴拖走,能送多远送多远。” 祁明赶忙应了声,便让人去传话。 而朱四姑娘在看到有人要来抓她的时候,登时往后退了退。 刚刚的泪水是流出来惹人怜爱的,可现在见祁明软硬不吃,朱四姑娘是真的红了眼圈,又气又急。 本就因为祁明的态度而不安定,她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落了身份,传出去只怕会被人笑话死,心里也怕,便失了方寸,声调都有些上扬:“祁明,你当真无情!” 祁明终于没忍住,小声说了句:“好话坏话都让她说了,可真能耐。” 萧元白看了祁明一眼,也觉得祁明这遭倒霉的很,偏偏祁三郎委屈的模样和平常在衙门里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截然不同,弄得萧元白翘了翘嘴角,不过马上就敛了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六思则是害怕她吵吵嚷嚷的引了人来,立马对这两边的小厮道:“过去,捂了她的嘴,拖……拖走。” 朱四姑娘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拍身上的尘土,只瞪着眼睛道:“我看谁敢碰我。” 小厮毕竟是男子,不太好下手,面面相觑间有了些犹豫。 就在这时,叶娇带着小素走了过来。 刚才的事情说起来长,但是因为一直是朱四姑娘自说自话,前后加起来也没耗费什么功夫,叶娇走过来的时候能听到一两句,也就大概明白了这人的心思。 而朱四姑娘这个名字也终于唤起了叶娇的记忆,之前在石氏的果园,她是见过朱四姑娘的,便是那个曾让自己教她投壶的女子。 当时叶娇便觉得这人有所求,不太喜欢,如今瞧着这人怕是早早就盯上了自家三郎。 但叶娇是知道祁三郎和孟五姑娘之间姻缘,自然不会让他们之间横生枝节。 寻常小人参定然不会掺和旁人的事,可祁明是自家人,她对自家人想来回护,走进前后开口道:“小素,过去帮忙。” 小素应了一声,拽了拽袖子就走了过去。 如今的小素早就不是当初豆芽菜似的小毛丫头,她年纪轻,最近身子抽条,加上吃得好,身材窈窕不少,力气也大了很多。 当初她能拿着藤拍打跑想要勾搭祁昀的丫鬟,现在就能撸起袖子扭住朱四姑娘。 朱四姑娘也认出了叶娇,显得有些慌乱,不过在小素抓住她手的时候,朱四姑娘泪水涟涟,挣脱不开,只能对着叶娇道:“放开我,放开……” 叶娇没说话,她素来都懒得对不在意的人多说什么,倒是小素瞪了瞪眼睛,道:“你要是刚刚能自己走,何至于让我来拽你?” 朱四姑娘没想到一个丫鬟还能来骂自己,登时喉咙发紧,再加上实在是今日之事与常理完全不同,弄得朱四姑娘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相貌不错,学问也好,连做妾都乐意,只要是男子谁能不动心? 结果祁三不仅不动心,还要联合他嫂嫂一起来把自己扭走,这是个什么道理!为什么祁家人和别人不一样! 朱四姑娘一边挣扎一边大声道:“我给我自己争前程,有什么错?” 叶娇终于看向她,小人参那双永远清明的眼睛里带了些困惑不解,问道:“你争前程,为何要堵三郎的车?三郎又有什么错,他什么都没做过,为何一定要同你在一起?” 朱四姑娘:……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也让朱四姑娘想不到怎么回话,她只能接着推攘小素,嘴里哭声不断。 叶娇有些后悔今天没多带几个婆子,可她进宫看孟皇后也不好多带人,这会儿倒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就在这时,突然冲过来了六七个婆子,涌上来抓住了朱四姑娘的手脚,还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直接摁在了地上! 突然的变故让叶娇一惊,下意识的要叫人,便看到有个婆子笑着凑上前来,对着叶娇低声道:“祁夫人,我们是孟府上的。”说着,婆子给叶娇看了看孟府的牌子。 叶娇眨了眨眼,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回祁夫人的话,老奴的主子是五姑娘。”婆子声音微顿,声音又放轻了些,“今日这事儿五姑娘不好出面,还希望祁夫人莫要告诉祁三公子才好。” 此话一出,叶娇便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在她看来,孟五姑娘和祁明的婚事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如今五姑娘出来维护祁明,叶娇自然不会干预。 而这原本笑盈盈的婆子回过头后就没了笑意,冷声道:“带走。” 便有人抬着一定软轿快步进了小巷,几个婆子拽起朱四姑娘用绳子捆好,把她扔进了轿子里,扬长而去。 待一切安定,叶娇这才看向了马车,就瞧见正探出头来的祁明。 祁三郎觉得那些婆子是叶娇带来的,自然没有多问,只管跳下马车,对着叶娇行了一礼:“多谢嫂嫂搭救。” 叶娇并不贪功,想要明说,却又想到刚刚那婆子的话,便把话吞了回去。 而马车上的萧元白也走了下来,同叶娇见礼。 瞧着祁明这里有客人,叶娇也不多待,只对着祁明笑道:“等过些时候你得空,回来吃顿饭,你哥哥和几个孩子都想着你呢。” 祁明立马应了一声,笑容灿烂。 叶娇便带着小素回了自家马车,朝着祁府而去。 等到了家,叶娇让人抱着三个睡熟了的孩子送去厢房里照看,她则是回了卧房。 刚进房门,就瞧见了桌前坐着的祁昀,还有桌子上架着的铜锅,旁边摆了不少装着菜肉的盘子,颜色各异,摆在一起看着格外热闹。 叶娇原本还有些心事,结果一看到铜锅立马笑开来,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来不及说话,小跑着去拿着香胰洗手。 祁昀撂下书,走过去给叶娇递布巾,嘴里道:“刚得了一块新鲜的驴肉,我记得你爱吃,便让人切了些做锅子。” 小人参一听,就偏头在祁昀的脸上亲了亲,眉眼带笑,而后才想起来问道:“孩子们能吃吗?” 祁昀拉着她走到桌前,声音和缓:“驴肉性热,且不好消化,他们吃不得这般涮出来的,我让人去切得细碎些炖了粥,他们喝些粥还是可以的。” 叶娇闻言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铜锅,坐下后便拿着筷子兴冲冲的等着铜炉里的汤头烧开。 等吃过几筷子肉后,叶娇才想起来对着祁昀道:“刚刚慧娘同我说,皇上有意将十个铺子给你。” 祁昀正在夹着蘑菇放进锅子,闻言扭头瞧了瞧叶娇,问道:“京城里的铺面?” “是。” 祁昀安静了一瞬,而后轻声道:“这是谢礼吧。” 叶娇有些不解:“若说是救了慧娘的谢礼,已经有那个能救命的丹书铁券了,为何又给了这些铺子?” 祁昀将蘑菇放到叶娇的碗里,淡淡道:“这是我们帮他送了人的谢礼。” 之前楚承允说要给祁家送金匾,故而派了二十个护卫一路保护,等那些护卫离开后不久,两王亲眷就尽数坠崖身亡,加上现在凭空而来的十个铺子,不难想到其中是有关联的。 不过祁昀从不关心皇族家事,也不会说出来惹叶娇担心,便只字不提,只管道:“尝尝这个,刚让人用新鲜虾肉捣成茸后捏的虾丸。” 叶娇夹了一颗放在嘴里,只觉得鲜香弹牙,吃的眉眼含笑。 这顿晚饭吃的格外痛快,虽说涮锅不似寻常的菜肴那般需要精致,但却格外有滋味。 等撤掉桌子,叶娇摸了摸肚子,满足的呼出口气,念叨着:“等大哥回来后,也要同他一起吃顿涮肉才好,到那时华宁大约也能出月子了。” 听她提起叶平戎,祁昀知道叶娇心里还是记挂的,便道:“放心,凭着大哥的本事,定能大胜而归。” 叶娇笑着道:“慧娘也这般说的。” 祁昀又道:“在他走之前,我把饲养的鸽子给了他不少,想来是有用处的。” 此话一出,叶娇就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家相公。 那些鸽子是祁昀为了和商队联系专门训练出来的,每只鸽子都格外金贵,速度快,飞的准,锻炼它们不知道废了祁昀多少心思。 如今能拿出来给叶平戎,这可比空口说一句安慰要让人踏实的多。 叶娇不由得伸手挽住了祁昀的胳膊,探头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亲。 祁昀偏了偏头,轻声道:“这边也要。” 于是叶娇乖乖的凑过去在另一边脸颊也亲了下,而后就笑起来,揽住男人的脖颈抱着不撒手。 两人凑在一处闹了会儿,便有人来报说孩子们醒了,叶娇让人把他们抱来喂粥,又陪着孩子玩,等把他们再哄睡着已经是月上柳梢。 祁二夫妇躺在床上时都有些疲累,叶娇打了个哈欠,道:“不知道三郎什么时候过来吃饭,孟家五姑娘盯他盯得紧呢。” 祁昀听出了不对劲,便揽了揽叶娇的肩膀,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而后叶娇就把祁明门前出的那出闹剧同祁昀细细说了。 祁昀听完,眉头先是蹙起,继而松开,又很快蹙起。 叶娇见他不言,便道:“有什么不好吗?” 祁昀摇摇头,缓声道:“不,没有不好的,孟五姑娘有急智,早早的把人堵了嘴带走最好,想来那朱四姑娘是被扔回朱家了。” 叶娇则是不解:“给朱家?他们必然会回护自家女儿,会不会还要找由头把人塞回给三郎?” “不会。”祁昀说的斩钉截铁,“朱家如今落魄,靠着皇上仁德才能有时间给自家找些出路,待嫁的女儿不只有朱四姑娘一个,若是他们敢攀扯三郎,那朱四姑娘今天嚷嚷着愿意当妾的话必然会传出去,到那时,其他的朱家女儿怕是不好嫁了,他们不敢的。” 叶娇没想到这一层,如今被祁昀一说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心想着做人当真不易,每天都有新知识。 不过她瞧着祁昀依然一脸沉思,便微微支起上身,用手指在男人的眉间摁了摁,把他微蹙的眉毛摁平,这才笑道:“既然无事了,相公还担心什么?” 祁昀把叶娇拢进怀里,盖好被子,这才道:“我是想着,三郎还是年轻,下次他回来,我要同他说说为人处世,总不能次次都指望着旁人。” 叶娇侧着头靠在男人心口,打了个哈欠,声音绵软:“这次也是巧了,五姑娘的人突然就出来,还吓了我一跳……说起来孟家的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来的快?只怕是孟五姑娘一直让人盯着祁明的宅院,片刻都没有放松过。 换个人,只怕会觉得孟五姑娘年纪轻轻就这般有心思而忌惮,可祁昀却觉得这门亲事定的好,未来弟妹不仅有心计,还有手段,自家傻弟弟能有个这样的娘子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不过就在祁昀想要和叶娇说话的时候,一低头,就瞧见叶娇已经沉沉睡去,他也不在多言,搂着叶娇合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黑甜梦乡。 接下去的日子平顺得很,桃花盛放,杏花盛开,祁家院子里格外热闹。 叶娇让人去留了不少桃花瓣,不仅要做吃食,还捣碎了掺进发油里,味道馨香,很得叶娇喜欢。 而等桃花杏花落尽时,已经是五月初。 这天夜里,祁昀和叶娇刚刚歇下,小素就急匆匆的跑过来隔着窗子道:“二少奶奶,有人来报信,说长公主殿下发动了。” 第一百九十章 第一百九十章 叶娇闻言,立马坐起来,却没有叫祁昀,而是准备跨过躺在外侧的祁昀自己偷偷下床。 可因着床帐里黑漆漆的,祁昀并没有看到叶娇的动作,在她倾身过来时,还没睡着的祁二郎便坐起身来,而后就觉得自己的额头撞到了个什么东西,他猝不及防之下被直接摁回到了床板上。 小人参也没想到祁昀没有睡着,只觉得下巴一疼,不自觉的趴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压在了自家相公身上,手则是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挥,不知道拍到了什么。 “咚!” 这一声格外清楚,叶娇以为祁昀是撞到脑袋了,赶忙摩挲着双手附在男人的脸上,急切问道:“是不是磕到了?疼不疼?” 祁昀则是反手揽住女人的腰,顺了顺她的后背来安抚,嘴里道:“不碍事,大约是床几被推下去了。” 叶娇这才想起睡觉前,她在床上点着蜡烛看账,睡觉时就随手放在了床几上,只怕是刚刚被她推下去,这才出了动静。 见叶娇不说话,祁昀就抱着她坐起身来,挑开床帐,拿着火折子点亮了烛台。 小人参探头过去,果然瞧见地上是反倒的床几,还有瘫在地上的账簿。 叶娇想去捡,祁昀则是先拿过了一旁的外衣给她披上,缓声道:“别急,先穿好衣衫再去,这几天温度低些,莫要过了寒气。” 纵然心里着急,叶娇也还是点点头,迅速的穿好衣衫,下了床榻后小跑着去妆镜前给自己挽起发髻,并没有仔细挑选发钗,随便哪个了用惯了的白玉发簪固定住就罢了。 不过回头时,叶娇就看到祁昀也已经穿着停当,正在去拿着火折子点灯笼。 叶娇一愣,而后道:“相公你不用去的。” 祁昀则是将火折子放好,而后提着灯笼从妆镜里看着叶娇,眉眼柔和:“太晚了,我送你过去。” 小人参眨眨眼,原本她想着生孩子这事儿怕是要折腾一晚,加上华宁头胎,更是要耗费些时间,祁昀身子向来不好,应该好好休息。 这会儿听祁昀只说送她去,叶娇便想着送到了以后让祁昀回来接着睡就是了,这才笑着点头应下。 铁子已经把马车套好,而小素则是将车舆里布置妥当,将里头围的严严实实,因着这两天乍寒,还在车舆里准备了厚实的披风和暖炉,出门时叫上了四个小厮,在马车左右提着灯笼随行,而后马车缓缓朝着华宁府上而去。 因着这会儿入了夜,街上人不算多,不过道路两旁还是有摊贩开张,多是卖些馄饨或者是汤面一类有汤有水的吃食,热乎乎的也好暖和身子,瞧着热气氤氲,也有晚归的人过去出钱吃上一碗,三三两两的交谈,自有热闹。 不过在进了华宁府邸所在的巷子时,周围便是一片安静,只有零星的声音传出。 叶娇不由得看向祁昀,有些不确定:“怎么没动静?” 即使叶府和公主府所在地的地方多是高门大户,但寻常也是有些声响的,这般静谧倒是头回遇到。 祁昀轻声道:“这里住的人都无比精明,一个个锻炼的耳聪目明,别人家出点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知道。如今长公主产子,有眼色的都会让家里安静些,不去打扰,而且之前大哥说过,请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宫人来看顾,想来也是有章程的,不乱倒是好事。” 叶娇觉得祁昀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 这时候,马车停下,叶娇将手上拿着的热茶塞到了祁昀手里,说了句:“你快些回去睡,莫要耽搁了。”而后便扶着小素的手下了马车。 进门前,叶娇瞧见旁边还有驾马车停着,车舆外面的装饰格外眼熟,正是石氏的车架。 “映秀也来了,走,我们快些。”而后叶娇就带着小素匆匆进门。 而此时在府内,仆从虽多却格外安静。 叶平戎原本只找孟皇后求得一个宫人便好,但孟皇后与华宁的关系非比寻常,楚承允也格外爱护这个妹妹,前前后后放过来的宫人便有三十多个。 这些都是孟皇后亲自掌眼的,最妥帖不过,其中不少都是宫中老人,对着生产之事极有经验,这会儿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分毫没有慌乱。 一直到华宁的卧房外,叶娇才能隐约听到些痛呼之声。 叶娇没有贸贸然进去,毕竟她虽然有救人命的东西,但是小人参不懂得接生,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添乱。 她左右瞧了瞧,就看到在内室外面坐着的石氏。 石氏也瞧见了叶娇,便起身道:“娇娘,过来坐吧。” 叶娇点点头,迈步进去坐到了石氏身边。 一旁有宫人不认识叶娇,神色间有些犹豫,想去问问,旁边便有孟皇后身边伺候的拉住了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宫人一愣,而后错愕的低声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叶家娘子?” 她虽没见过叶娇,但是这位叶家娘子救了皇后娘娘还得了丹书铁券的事情,在宫里都传遍了! 哪怕没有诰命,可这位娘子比寻常的诰命夫人得脸多了,这会儿见到真人,这宫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话让叶娇有些茫然的看过去,着实是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传说了。 而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得罪了叶娇,只管端着铜盆快步离开,准备去换热水。 叶娇也没有心思瞧她,而是拉着石氏的手问道:“华宁如何了?” 石氏笑了笑,伸手拍拍叶娇的手背,道:“放心吧,里头有医女,产婆也说长公主这胎是顺的,都准备得十分妥帖。” 叶娇这才松了口气。 大约是她的这种经历不算多,哪怕自己有了三个娃娃,但是看别人生和自己生还是不太一样,前后加起来叶娇也只瞧见过孟皇后产子。 偏偏那次算得上九死一生,若是没有白虹果救命,只怕孟皇后最后便是一尸两命。 纵然小人参知道华宁身子好,不会出大事,但是上次孟皇后的经历留给她的印象太过惨烈,叶娇难免多想些。 好在现下石氏也在,两人凑在一处也能好过些。 相比起来,石氏显得淡定很多。 她并没有孩子,不过温敏松的妾室孙氏是有过的,石氏亲眼瞧着她生孩子,京城里旁的人家也常常会有妇人产子,经历的多了也就能摸出其中的一些门道。 对寻常人家来说,这便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生死各有天命。 可是像是华宁这般娇贵人,在怀胎时便会有无数有经验的婆子宫人在旁边伺候指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每天要做些什么才能有助安胎备产,种种事情都有人专门叮嘱操持。 寻常人都觉得高门贵女身娇肉贵,比不得寻常百姓家的筋骨好,但事实上除非是尤其体弱的,不然这般仔细养着身子,运动得宜,危险是要小上很多。 刚刚瞧那些宫人并不紧张,医女也显得十分镇定,石氏便知道华宁这次不会有大事。 不过石氏并没有出言安慰叶娇,一来是孩子没出生的时候不好乱说,二来是这会儿无论说什么只怕叶娇都听不进去,倒不如安静些慢慢等才好。 石氏只管由着叶娇挽着自己,眼睛时不时的盯着叶娇看,眼神越来越温和。 她惯是知道叶娇的品行的,内心纯善,为人单纯,这会儿的急切和担忧显得格外动人,能被这人记挂在心上,本身就是个暖人心的事情。 石氏不由得想着,自己之前做过很多错事,被温敏松骗了此为一错,不信任兄嫂此为一错,后面对温家还抱有希望此为一错,而细细想来,让她从层层叠叠的错处里逃出来的,便是那天她去了祁家拜访。 在瞧见娇娘后,好像天地都变了颜色。 往叶娇身边挪了挪,离得更近些,石氏嘴角微翘。 不过内室的痛呼声唤回了石氏的神智,她很快就把脑袋里的所有想法都扔掉了,只管同叶娇一起挂心着里面的华宁。 原本叶娇想着,头一胎怕是要耗费不少工夫,可是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听到内室里传来了婴儿呱呱坠地的声音。 叶娇和石氏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有宫人从内室推门而出,瞧见她们后笑着屈身行礼:“祁夫人,石夫人,殿下生了,是男娃,母子均安。” 是男是女叶娇不在乎,她要的是这句母子均安。 刚刚的急切烟消云散,叶娇脸上露出了笑容,赶忙问道:“我们能进去瞧瞧华宁吗?” 这宫人恭声道:“奴婢出来便是要请两位夫人的,殿下醒着,想见见两位夫人。” 叶娇立刻拉上了石氏走进内室。 刚一进去,就能闻到血腥味。 纵然用了香料,但还是不能完全掩饰掉,又因着不能开窗怕过了寒气,故而只能忍忍才好。 可无论是叶娇和石氏,都没有在意这些,她们绕过屏风,在瞧见头上绑着抹额身边躺着个小娃娃的华宁后,都露出了笑。 尤其是石氏,寻常格外稳重的女子这会儿却显得尤其兴奋,甚至顾不上端庄了,直接蹲在地上,眼睛瞧着小娃娃,声音里都带着欣喜:“瞧瞧,当真是漂亮的小家伙。” 华宁一听便弯了弯嘴角,不过脸上带着疲惫,说话的声音也是小小的:“好不好看要等他长一长再说,不过他倒挺有劲儿的。” 叶娇则是轻声问着华宁:“可还难受?” 华宁瞧着她,轻声道:“说不上来,有点酸,疼过头了就不觉得疼了。”说话的时候华宁莫名的觉得委屈,眼睛瞧了瞧闭着眼睛睡的正香的小家伙,她不由得念叨,“安和,你以后要是待娘亲不好,我定然不放过你。” 叶娇闻言便笑,却也知道华宁受苦,便伸手在她的胳膊上摸了摸。 而石氏则是惊讶道:“这么快就起好名字了?” 华宁点点头,眼睛依然看着小安和,道:“平戎走之前,我和他定了名字,若是男孩就叫安和,若是女儿便叫令儿。” 石氏一听,细细琢磨了一下,就发现了其中深意。 寻常父母给儿女取名,多是有些寓意的。 有些是讲究贱名好养活,还有些是要用代表美好寓意的字来给孩子借以寄托。 这安和,想来便是安顺和平。 石氏觉得华宁到底舍不得叶平戎的,哪怕作为长公主,她格外积极的鼓励叶平戎保家卫国,上阵杀敌,让叶平戎做好身为将军和驸马应尽的责任,但是在她心里,终究是心疼叶平戎。 若是天下太平,不再有战事,叶平戎这样的武将也能安和。 不过这些话石氏都没有明说,只管笑着在一旁听着叶娇和华宁说着话,等华宁闭上眼睛睡着了之后,两人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内室。 待出门后,她们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被宫人留下来休息,说这是华宁的意思。 毕竟两人都是女子,入夜前来已经是折腾,现在已经接近子时,趁着夜色回去难免会有些不便,留在府上暂住才是妥帖。 叶娇和石氏也没有拒绝这份善意,两人一道去了厢房里休息,大约是担心许久心思紧张,两人没再多说什么便合衣睡去。 等醒来时,天还没亮,叶娇却有些躺不住,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石氏见她起身也跟着起身,问道:“娇娘要回了?” “我有些放心不下相公。”叶娇心里是记挂着祁昀的,两人鲜少分房而居,哪怕是坐月子的时候也是一墙之隔的住着,如今分开,叶娇总有些不踏实。 石氏看得出叶娇的心思,便跟着叶娇起身,两人整理好衣衫发髻后就推开门,问着门口的丫鬟:“华宁醒了吗?” “回二位夫人,主子还睡着呢。” “那我们先回了,待她醒来替我们说声便是。” 说完,两人让人提着灯笼,一前一后朝着大门走去。 而在经过长廊时,叶娇不经意一转头,就瞧见在假山后面正站着个人。 小人参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哪怕夜色朦胧,她还是能认出那边的人是刘荣。 这人,怕是来找映秀的。 她准备和石氏说一声,却听石氏道:“我之前去庙里给华宁求过签,这会儿华宁母子平安,我也该去还愿了。” 叶娇一听便笑着道:“到时候我和你同去,”声音微顿,“不过我瞧着你似乎早就猜到是男娃了?” 石氏淡淡一笑,道:“历来都是酸儿辣女,我给华宁送的酸猕猴桃都有足足两筐,她吃的一个没剩,这不难猜。” 叶娇也回忆起了之前差点把自己的牙齿酸倒的猕猴桃,哪怕现在只是听听,她都觉得嘴巴里酸酸的。 不过这酸儿辣女的说法以前从没人和叶娇说起过,她便有些好奇:“可我那会儿什么都吃,从不忌口的。” 石氏则是笑着道:“所以有了宁宝和如意啊。” 叶娇一脸恍然的点点头,觉得石氏说得有理。 而在一旁提着灯笼的小素在心里念叨,哪怕是当初有旭少爷的时候,少奶奶也没忌口,只能说少奶奶就是什么都吃,和寻常人大有不同了。 不多时,就走到了大门前。 叶娇走出去时,就瞧见自家马车还停在原处,祁昀正挑开帘子往外看。 一瞧就知道这人怕是一直没有走,就在外面等她呢。 叶娇的脚步猛地顿住,低声道:“我说让他回去了……” 石氏也往那边瞧,看到祁昀的脸后,便明白了事情原委,不由得笑着捏了捏叶娇的手腕,用帕子挡住嘴巴轻声道:“娇娘,快点过去吧,你相公怕是等你等急了。” 这话是石氏说出来打趣她的,期待看到的是叶娇脸蛋红红的模样。 谁知道叶娇直接点头,道:“嗯,那我去了,映秀你路上小心些。” 石氏一愣,而后便又笑起来,只觉得有个这样单纯直率的朋友着实是趣事。 可叶娇刚走出去两步,就扭过头对着石氏道:“我刚瞧见刘大人想找你说话,只怕等会儿他就去果园里找你了。” 石氏脸上的笑立刻敛了回去,想说自己同他没什么,但是这话怎么都说不出。 原本想要逗弄叶娇,谁能想到反倒把自己的脸给弄红了。 再抬头,叶娇已经上了祁家马车。 石氏便用帕子掩了掩嘴角,也遮挡住了嘴角笑意,带着婆子走向自家马车。 而叶娇上车以后,头一件事就是扑向了祁昀,趴在男人怀里,伸手就去捏他的耳朵,嘴里念念叨叨的:“说好的相公你回家去睡觉,怎么不听?若是耽搁病了可怎么办?” 祁昀由着她捏,还微微低下头方便叶娇动作,脸上则是一片柔和,道:“这车上暖的很,我冻不到的,而且就算我回去了我也睡不着。” 叶娇以为他不舒坦了,忙松了手,转而去握住祁昀的手腕,嘴里问道:“怎么,为什么睡不着?” 祁昀微微低头在他眉间亲了亲,淡淡道:“我早就习惯和娇娘在一处了,若是瞧不见你,哪怕给我金屋软枕我也是睡不着的。” 叶娇抿抿嘴唇,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成亲后你我从未分开过,哪怕是你坐月子的时候,我也要多瞧瞧你才能去自己个儿睡觉,如今你若是扔下我一人,我如何能入眠?倒不如在外面守着,还能睡得安稳些。” 这话说的实在,也是事实,对祁昀来说,他只有呆在叶娇身边的时候才最舒心。 不仅仅是身上舒服,也是心里踏实。 祁家二郎能咬着牙熬过病痛,努力的过活,起先是为了父母,后来是为了叶娇,再往后又加上了几个孩子,而这其中,最让祁昀挂念的便是自家娘子。 他想要给叶娇撑起一片天地来,做她的庇护,可是心里也是把叶娇当做最大的寄托,只有瞧见自家娇娘才舒坦。 可是祁昀也是悄无声息的转移了话题,原本叶娇还气鼓鼓的,现在却是有了笑,伸手抱着祁昀的颈子,声音软糯道:“相公待我真好。” 祁昀笑了笑,略略松开了她,眼睛看向一旁,道:“我刚让人去买来的馄饨,味道或许比不了府上的厨娘,不过汤头还算鲜美,正热乎的,吃些垫垫肚子吧。” “你呢?” “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莫要饿肚子。” 不提还好,祁昀一说叶娇便觉得有些肚饿。 大约是刚刚满心满眼都是祁昀,没有注意到旁的东西,那碗馄饨就放在矮桌上,叶娇竟然一直没瞧见。 这会儿看到了,也闻到了香味,小人参就松开了祁昀,坐过去拿起汤匙,先喝了口汤,感觉热的很,吃馄饨的时候就吹了吹,等它略凉些才好入口。 这馄饨确实是比不上祁家自己包的,馅料小了许多,可肚子饿得时候吃什么都香,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小馄饨叶娇都吃得开心,不多时就是一碗下肚。 擦了擦嘴角,叶娇撂下汤匙,重新坐到了祁昀身边。 祁昀则是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嘴里道:“吃饱了吗?” 叶娇点点头,笑道:“饱了,暖的很,”祁昀闻言正要说话,却听叶娇道:“可你还是没听我的话,我捏你你也不冤枉。” 祁昀:…… 以后谁再说自家娘子记性不好他跟谁急。 不过一码归一码,叶娇还是伸手帮祁昀揉了揉耳朵,小声问道:“捏疼你了吗?” 祁昀没说疼不疼,毕竟叶娇从不舍得使劲儿,他只管偏了偏头,道:“娇娘看呢?” 叶娇瞧着有些红,想了想,便探过身去,在祁昀的耳边吹了吹。 她这是用照顾旭宝的方式照顾他,旭宝有时候走路跌跤,无论摔得疼不疼都不哭的,只是次次都会跑过来抱着叶娇的小腿,央着叶娇“娘亲呼呼,痛痛飞飞”。 久而久之,叶娇就觉得吹吹气便是有用的。 但让小人参觉得奇怪的是,寻常她给旭宝稍微吹一吹,他就能安静下来,可是这会儿她给祁昀吹一吹,这人的耳朵却越来越红。 就在叶娇奇怪的时候,她被祁昀抱了个满怀。 而后,就听男人在她耳边道:“娇娘,别吹了,不然等会儿你就睡不成了。” 叶娇闻言便笑着道:“我不困,华宁的娃娃生的快,我在里头和映秀一起睡了阵才出来的。” 而后,她就感觉到男人揽着自己腰的手紧了紧,声音近乎呢喃:“正好,我也在马车上睡过,也不困。” 叶娇有些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祁昀也没解释,两人就这么拥着回了家。 等进门后被这人轻轻的摁在床榻上时,叶娇才明白为什么他问自己困不困。 原来是要做些费力气的事儿了。 正好叶娇现在也正高兴着,稍微撩一下便想了,伸手就拽掉了床帐的带子,哪怕外面小黑叫的正欢,也拦不住屋里红被帐暖。 而华宁母子平安的消息也很快的传进了宫里,帝后大喜,并派人将好消息送去给叶平戎。 寻常将在外,家中事务甚少专门派人去说明,以免动摇军心。 不过如今这是喜事,若是一直不说才会让叶平戎心中忐忑,现在母子均安,当然要早早告诉他知道。 可就在楚承允报喜的人派出去不到半个时辰,想来都没出京城,就有边关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入宫来报:“禀圣上,叶将军以轻骑三千,大破敌寇,初战告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叶平戎大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城。 因为是捷报,故而报信的人骑在马上,从进城后便举着加急捷报一边飞驰一边大喊着:“边关捷报,边关捷报!” 这一路上经过了不少人家店户,消息自然很快就传扬开来。 叶娇听说以后,饭都来不及吃,刚刚夹起的包子又撂了回去,有些兴奋地看着祁昀道:“这是不是说打胜仗了?” 祁昀笑着点头:“是。” “那大哥快回来了?” “怕是还要等一阵子。”祁昀将包子夹起来放到叶娇碗里,淡淡道,“这次虽说是剿匪,实际上那些匪徒多半是袭扰百姓的他国敌寇,伪装成匪类罢了,难免会有些敌国探子掺杂其中。” 叶娇正吃着包子,闻言便有些不解的问道:“之前我看过地图,外头的那些小国可小了,怎么还会做这种事?” 祁昀缓声解释道:“我朝如今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却从不行那些不义之举,对待外邦也格外宽厚。只是太过仁德总会给那些人错觉,以为我朝人善可欺,这般袭扰已经是常事,不算新鲜了。” 因着要组商队,祁昀在边关附近买下了几家店铺,也安排了得力人手过去,对于那边的情况多有了解。 虽说城内外只隔了一道城墙,可是却是两个世界。 城里面,百姓富足,生活喜乐,商贾往来密切,自然是一派繁荣景象。 可是在城外,却是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许多小国还是居无定所,别说发展商业了,就连吃穿都是问题。 一无所有的人往往胆子最大,心也最狠,扮成匪贼袭频繁扰边关打家劫舍的事情不在少数。 先帝性子和软,不喜战事,之前叶平戎跟随郭将军打的那一仗还是积怨之下终于反击,可赢了之后也没有多少好处,对方一服软,先帝就放过了他们。 如今有人瞧着新帝登基,又是个喜欢字画书法的“书生”皇帝,便又想要故技重施,试一试楚承允的脾气。 他们的想法祁昀也能猜到一些,左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打上一架,输了就输了,大不了认罪投降,按着以前的经验,说些好话痛哭流涕,总是能被放过的。 可要是能赢,他们就能勒索楚承允给钱给地,盘算下来这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是楚承允半点没有犹豫,直接把叶平戎和精兵良将直接派去剿匪,从这般果决的回击里就知道,这位年轻皇帝或许曾经被祁昀空手套过,可他并不准备让那些蛮夷套住。 若非如此,只是剿匪何至于出动数万精兵? 分明就是楚承允打定主意要让那些小国知道厉害,不仅要打,还要打疼了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这才让叶平戎出去示威。 想到这里,祁昀觉得那些人还是不明白所谓的书生意气到底是何物。 要知道,文人风骨从来不是随口说的,楚承允虽然仁德,却不蠢笨,他私下里和祁三郎说的都是家国天下之事,这人绝不是个坐在龙椅上吃老本的脾性。 有些人的骨头弯了,是外物作祟,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势都有可能压弯了一些人脊梁,可楚承允九五之尊,要什么有什么,他的骨头就能比谁都来的硬。 谁敢妨碍他的治国策略,他就敢下手处置,从之前的肃清官吏,到后面的清除二王,可没见他手软过。 更何况如今对待的是心怀不轨的敌寇,更没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只是一场大胜远远不会让楚承允满足,接下去叶平戎怕是还要忙上一阵子。 只是这些事情祁昀猜到了也会放在心里,轻易不会说出去,只管对着自家娘子缓声道:“打仗不是寻常事,这次捷报之后,只怕大哥还要带兵肃清战场,安抚百姓,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还是要耽搁些时候的。” 这些事情其实叶平戎都和祁昀说起来过,但是祁二郎一直没有跟叶娇透过口风,生怕自家娘子跟着担惊受怕。 如今好了,既然大胜,也就不用再担心叶平戎的安危,祁昀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给叶娇知道。 果然叶娇除了一脸“相公你懂的真多”的感叹,并没有旁的担忧,祁昀便放了心,神色平静的又给她夹了个包子。 而后,就看到叶娇拿了个白煮蛋,剥了皮,将白生生的蛋放到了祁昀碗里。 大约是这事儿发生的次数多了,祁昀也不用叶娇说什么,便自己夹起蛋来吃掉。 其实祁二郎不太喜欢吃白煮蛋,可每次晚上行过周公之礼,第二天自家娘子都会坚持给他煮个蛋来补一补,鉴于吃蛋补身的话是祁昀自己说过的,他也只能照单全收。 不过这个吃完,叶娇又剥了一个给他。 祁昀盯着瞧了瞧,又默默地吃掉了。 等吃罢了早饭,叶娇又去了华宁府上。 既然知道叶平戎暂时还不会归来,叶娇便想着要去多陪陪华宁,不仅仅因为她是自己嫂嫂,还因为叶娇与华宁交好,心里总记挂着华宁和小安和,去看看才踏实。 祁昀则是趁着这段日子常常叫秦管事来说酒铺的事。 之前因着找不到合适瓷器,原本打算要推出新酒的事情就一直搁置着,如今吴家铺子开了起来,也答应和祁家酒铺合作,那么这事情也要早早操持才好。 这天,秦管事到书房里找祁昀,身边跟了个孩子。 祁二郎撂了笔,打眼瞧瞧便认了出来:“吴姑娘,今日可是来找石头的?” 吴妙儿依然是一身男装打扮,头发高高束起,身上穿着布衣青衫,瞧着半点不带女气,倒像是个秀气的小公子。 听了祁昀的话,吴妙儿也像是平常在书院时那样拱手道:“祁二少爷,我这次来是想和您谈谈生意。” 此话一出,祁昀就挑起眉尖。 想和他谈生意的人不少,光是这京城里,想要从祁家分一杯羹的人只怕就能从巷子这头排到大街上去,可七八岁的孩童说想要和自己谈生意的,吴妙儿还是头一个。 不过祁昀并没有因为吴妙儿年幼就瞧不上,既然秦管事能带她来,便说明这个生意有的一做。 祁昀站起身来,抬了抬手,神色平静道:“吴姑娘,坐。” 其实从走进祁家开始吴妙儿便格外忐忑,之前来这里是为了找石头,如今是为了吴家,即使她是常来的,也难免多想些。 在她心里,祁昀是救她家于水火还救了吴家老翁的恩人,吴家从重新开张的时候开始就和祁家绑在了一起。 可是吴妙儿也知道祁昀此人有多精明,哪怕只是同他说话都能让吴妙儿觉得紧张。 祁昀这会儿的态度是把她当成伙伴而不是孩子,吴妙儿觉得安定许多,便又行了一礼,这才坐到了椅子上。 秦管事便引着吴妙儿到一旁就座,不过很快秦管事就发现了个趣事。 因着寻常到祁昀书房里的都是大人,桌椅也没有专门准备给孩子们的,故而这椅子对于吴妙儿来说略高了些。 她坐上去后,脚根本挨不到地,晃来晃去的,配上吴妙儿一脸严肃的神情,秦管事不自觉的就弯起嘴角。 可他很快就收敛了笑意,恢复了往常的儒雅模样,温和道:“二少爷,这次邀了吴姑娘一道来,是想要请您瞧瞧新烧出来的这批瓷器能不能用。” 祁昀点了点头,而后就看到吴妙儿捧出了个盒子。 她的动作格外郑重其事,表情也严肃许多,将盒子放到桌上时动作极轻,在打开盖子时脸上还隐约有着笑意,显然是极喜欢的。 祁昀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多关注吴妙儿的神情,低了低头便瞧见了静静躺在盒子里面的瓷瓶。 这瓷瓶是极为亮眼的绀青色,里面掺了淡淡的红色纹路,很是夺目,而瓶子本身曲线流畅,大肚细口,在阳光下有着好看的色泽,隐约还有些通透感。 祁昀不由得伸手将瓶子拿起来,对着阳光瞧了瞧,有些惊讶:“这么薄?” 秦管事虽然对生意上的事情了解甚多,但是关于瓷器他却是一无所知,便看向了一旁的吴妙儿。 而年轻的吴妙儿平常时候还略显稚嫩,刚刚哪怕强撑出来了胆气依然能看出一丝紧张,可一说到瓷器,吴妙儿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显然是极有信心,声音也流畅许多:“这是薄胎瓷,又叫蛋壳瓷,薄如蝉翼,轻若绸纱,对光可透,烧制起来也很是困难,”见祁昀拿着瓶子转了转,吴妙儿忙道,“二少爷还是轻一些,这瓶子不禁磕碰的。” 此话一出,秦管事就在心里一叹。 在他看来,吴妙儿虽然已经是极为出色的小姑娘,但是到底年纪尚轻,说起话来有所欠缺。 虽说吴家和祁家有默契,吴家是要给祁家专门研究瓷器的,可是祁昀从来没让吴家人无条件的卖出手艺,而是每次都正经的给钱付账,半点没有拖欠。 如今吴妙儿拿着的这种薄胎瓷,放在市面上也是难得,若是真的能被祁家买下装酒,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求都求不来。 可是这薄胎瓷长得漂亮,却格外易碎,稍微碰碰就会碎掉。 这是缺点,若是正经谈生意,这个自然是要闭口不言才好,偏偏吴妙儿一开头就把这事儿说了出去,万一祁昀不要了,岂不是谈不成? 可是让秦管事意外的是,祁昀不仅没有嫌弃,反倒微微弯起嘴角,轻声说了句:“不禁磕碰?好,极好。” 秦管事想不清楚哪里好,可是看祁昀这样便知道这瓶子得了他的喜欢,多半是要定下了。 于是秦管事立刻道:“二少爷,这瓶子我试过装酒,倒进去的时候对着光还能看到酒液入瓶时候的流动模样,很是好看。” 祁昀瞧了秦管事一眼,心里知道秦管事已经想要卖酒想疯了,有个赚钱的声音留在手里,却不能变成银子,只怕秦管事早就私下里急得不行,这会儿自然是想要早早拿着瓶子去装酒售卖。 不过祁昀并没有回应秦管事的话,而是坐下来,将瓶子小心的放回盒子里,转而对着吴妙儿道:“这瓶子我喜欢,每个月三百个,能供得上吗?” 秦管事一听就急了,三百个哪里够? 可是吴妙儿脸上先是有些犹豫,而后点点头道:“应该是可以的,不过要看价钱。”她一直跟在老翁身边操持自家生意,多少还是能了解些。 这瓷器并不能保证每一次烧出来的都是完美的,多得是烧失败后被摔碎的。 薄胎瓷尤其难烧,想要三百个成品,只怕要占用自家大半瓷窑。 吴妙儿心里有些为难,之前她想的价格怕是要翻上一番,可是祁家对自家有恩,太贵了总觉得有些不好,一时间吴妙儿也不知该如何。 这时候,就听祁昀道:“每个瓶子十两银子,可好?” 此话一出,吴妙儿登时愣住,秦管事也瞪大眼睛。 十两银子便是十贯铜钱,可不是小数目,对于富贵人家这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一年能攒下三两银子的都不多。 尤其是吴妙儿原本只想要一个瓶子一贯钱的,如今硬生生被翻了十倍,着实是让吴妙儿有种被馅饼砸中的感觉。 她也顾不得说价抬价了,立刻点头,像是怕祁昀反悔似的答应下来。 不过祁昀还有话没说完:“这十两银子不是白给,我希望这些薄胎瓷不仅仅有纯色的,还要能烧出洁白如玉,上面要有题诗题画,这方面的工匠我会找来送去你家铺子里的,工钱祁家结付。” 吴妙儿自然答应,祁昀已经把所有的事情考虑好了,她反倒轻省。 祁昀便笑笑,让人去草拟了个单子交给吴妙儿,让她回去和老翁细细商量,等下次见面时再说具体章程便是了。 而吴妙儿走出书房时,神情都有些恍惚,显然还没有从每个月要有三千两固定进项的事情里反应过来。 秦管事却没有送她,而是留在了书房里,等吴妙儿走了后他便起身对着祁昀行了一礼,开口道:“二少爷,我心里有些不解。” 祁昀正拿着那瓶子仔细查看着,闻言并没有抬眼,淡淡道:“问。” 秦管事又行了一礼,道:“这薄胎瓷虽说不好烧制,也金贵些,可是既不是古董,也不是绝无仅有,这一个十两银子,未免有些太高了些,而且一个月只有三百瓶,怕是卖不上利润。” 祁昀则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瓶子放到桌上,指了指它,问道:“这瓶子好看吗?” 秦管事点点头:“好看。” “若是我买给你十两一个,你要不要?” 秦管事立刻摇头,薄胎瓷稀罕却还是不值得十两的。 祁昀也不在意,接着道:“若是装上金樽酒呢?” 秦管事在心里算了算,又摇摇头:“还是不值。” “那要是我让人在上面画上图案,并且每个月只卖三百,一瓶五十两,必须要宝贝着才能不碰碎,且每人每次至多只能买两瓶,你还要不要?” 秦管事听着第一反应便是自家二少爷疯了,就这么一小瓶酒,五十两,难道里面装的是金子融的浆吗? 可是很快秦管事就反应过来,眼睛盯着那瓶子看了看,脸上有些恍然。 祁昀见他这般反应便知道秦管事一点就透,心下满意,毕竟有个聪明的管事人能省很多麻烦,嘴里则是道:“这瓶子和酒拆开了,都不值太多钱,可是合在一处,再加上些噱头,有的是买主。” 秦管事立刻跟上道:“他们买酒看的根本不是值不值,而是有没有。” 这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富贵人家,金樽酒其实已经是很高价钱了,在其他地方,一天能卖出去一坛就不错,可是在这京城里,祁家酒铺卖得最好的从来都是金樽酒。 金樽酒真的比玉液酒好喝很多吗?也不见得。 可是就是有销路,哪怕卖出金子价格照样有人要。 如今祁昀真的要卖金子价格的东西了,且一个月只卖三百瓶,秦管事几乎能想到那些酒铺里面的老主顾会如何了。 这些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都有你没有。 这东西,怕是要供不应求。 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秦管事看着祁昀的眼神就格外不同,这事儿说开了后就觉得很容易理解,不过是抓住了这些权贵人家的心理罢了,可是祁昀能想到,并且能忍了这么久,一直等到了这么个合适的瓶子才开始着手做,确实是厉害。 秦管事心里的小算盘被打的噼啪响,一想到将要有的利润,他的脸上就升起了兴奋的晕红。 这时候秦管事才想起来问:“二少爷,这酒叫什么名字?” 祁昀略想了想,道:“既然是同金樽酒酿造方法类似,便叫金陵醉吧。” 金陵醉……好名,一听就贵! 根本不用祁昀多吩咐,秦管事便高高兴兴的去准备了,用最快的速度和吴家达成了默契,又找了字画好的工匠去做第一批,等到头十个瓶子出来后,秦管事就急吼吼的想要拿出去卖。 祁昀却拦下了他:“这十个,我们一个都别卖,全都用好木头的盒子装上,回头我要送人。” 秦管事一听这话有些肉疼,他最是吝啬的,如今瞧着这些金陵醉,就像是瞧着一个个的小金条,平白的要送人他就觉得心里拧得慌的疼。 可是秦管事也知道,自家二少爷从不是个喜欢做慈善的人,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也不多问,只道:“二少爷,送给何人?” “过两日,送到长公主府上,算做我送给侄子的礼物。再带话去,若是长公主有意与祁家同做生意,也可商议一二。” 秦管事一听便知祁昀是准备同长公主府一起做着金陵醉的生意,这纯属于给长公主府让利,可是又想到那边是叶娇的兄长家,有些联系也不奇怪,秦管事便不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两日后,便是叶安和的满月宴。 虽然叶平戎至今未归,可是他在边关大胜的消息在京城里已经是无人不知,再加上华宁长公主是最得皇上喜欢的,想要来结交的人也不在少数,故而这次的满月宴格外热闹。 长公主府外面的马车络绎不绝,上门祝贺的有皇亲国戚,也有高门显贵,无论平常关系如何,这会儿来了都是一副笑脸,很是亲和的模样。 而叶娇则是比谁都来得早些,一直陪在华宁身边。 大约是因为底子好,华宁并没有因为产子落下什么毛病,刚出月子的华宁瞧上去身姿窈窕一如往昔,脸上也是白白净净的,略施脂粉便光彩照人。 她并没有把安和抱出来,虽然现在天气热了,可是安和还小,华宁又疼他,生怕冷了碰了,就只让人把小家伙放在屋里照看。 来参加满月宴的宾客也不是为了安和而来,而是冲着华宁长公主还有叶府这块招牌。 明眼人都知道,叶平戎以后定是要得到重用,加上这次军功在身,武将升官看的就是战功,此番回来后怕是就要三级跳,必然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华宁虽然不太喜欢交际,可她如今不仅要为自己考虑,还要为孩子夫君考虑,故而华宁显得格外忙碌。 叶娇则是在确定华宁身子无恙之后,就找了地方坐下,同身边的石氏道:“映秀,你瞧什么呢?” 石氏闻言便把手上的瓷瓶举起来给叶娇看,眼睛里带着感叹:“这酒好喝,甘甜如蜜却不醉人,瓶子也好看,你瞧瞧,这上面的字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叶娇一瞧便道:“这是金陵醉,我家酒铺里的,还没开始卖,这会儿带来送给华宁办宴用。” 石氏闻言,转了转手上的瓶子,很快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这金陵醉想来不便宜,如今送来,除了能当做礼物,只怕还是想要让入席的显贵们都能知道这酒的名声,他们心里有了好奇就会去打听,到时候祁家酒铺在往外售卖,这金陵醉很快就会火起来。 果真是经商的材料,石氏心想,这祁家二郎长了个金子做的脑袋。 叶娇并不知道石氏想了这么多,她的眼睛看向了石氏腰间的一个挂饰上,有些好奇的伸手摸了摸,问道:“这个雕的好看,是从哪里买的?” 石氏低头一瞧,还没开口,耳朵便先红了。 叶娇瞧上的是她佩戴在腰间的一直木雕鲤鱼,并不是买的,而是刘荣送她的。 自从上次刘荣知道了石氏喜欢木雕,他就开始学着自己刻,这个鲤鱼是刘荣练了好一阵子才能雕出来的成品,乐颠颠的过来送给石氏。 石氏嘴上虽没说什么,却摘掉了价值连城的玉佩,日日都把这木头鲤鱼带在身上,片刻不离身。 叶娇见她不言,正要说什么,便见到华宁匆匆而来。 见华宁脸上有些急切,原本想要上来攀谈的人都闭口不言,很有眼色的退到一旁,没有往前凑。 华宁则是坐到了两人身边,顾不上说什么客气话,直接道:“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说定州那边出了事儿,有人借了由头犯上作乱,朝廷要派兵去镇压。” 叶娇没说话,她对这些不了解,只看着华宁,而石氏皱起眉头,道:“可与你有关系?” 毕竟本朝幅员辽阔,地方大人也多,总有些不开眼的想要搞事情,寻常这种乱子也是有的,没见哪次会惹得华宁这般着急。 而华宁却摇摇头,对着石氏道:“和我没关系,但是和你有关系。” 石氏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华宁握着石氏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刘荣方才进宫,主动请缨,想要领兵去镇压叛乱。” 第一百九十二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石氏一听这话,下意识的手一松,手上的瓶子眼瞅着就要掉在地上。 叶娇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另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石氏,眼睛则是看向了华宁问道:“当真?” “皇嫂给我传的消息,想来是不会有疏漏的。”华宁说着,便坐到石氏身边拍后背顺气。 其实若是往常,碰到这般大事,华宁定然不会这么着急的说出口。 可带兵打仗这种事不比寻常,无论是多骁勇善战的人,上战场都不能确保能全身全影的回来,华宁是叶平戎的娘子,自然知道这其中要担多少惊,受多少怕。 刘荣与石氏的关系并没有摆明,不过想来孟皇后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的送消息出来。 即使孟皇后只说刘荣请缨,没说楚承允答没答应,可是华宁想着多半是答应下了。 她这才急忙忙的来告诉了石氏,生怕耽搁了时辰,压低声音道:“事出紧急,想是今日内刘大人就会去城外点兵,映秀你抓紧时间还能在他走之前见他一面。” 寻常在她们三人里,石氏最是安静沉稳的,可是这会儿石氏只觉得耳边都是嗡嗡作响,半点主意都没有,哪怕她对自己说平静些,镇定些,但她连嘴唇都在发抖,脑袋一片空白。 等听完华宁说的话,石氏就站起身来,哑着声音道:“我这就去……华宁,明日我会再来瞧你……” 华宁点了点头,道:“快去吧。” 不过伺候石氏的婆子有些为难,低声道:“夫人,咱们家的马车没有来。” 石氏一愣,这才记起她和叶娇是一同来的,两人共乘一车,石氏并没有坐自家马车前来。 叶娇则是将手上拿着的瓶子撂到桌上,直接道:“就坐我的马车去,”而后叶娇对着小素道,“你随映秀过去,告诉车夫,尽快,莫要耽搁时辰。” 小素应了一声,她原本是站在叶娇身边帮叶娇夹点心的,闻言便立刻撂下了手上的筷子,快步走到了石氏身边。 石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感激的对着两个人轻施一礼后带着人匆匆离开。 而这边的异样让另一桌坐着的郑氏注意到,今日石天瑞有公务抽不开身,郑氏便代表夫妇二人前来华宁府上道贺,因着刚刚一直看着叶娇同石氏说着话,她便没有过来打扰。 可是这才一会儿没注意到,再去看只看到了石氏离开的背影。 郑氏忙起身走了过来,先与华宁叶娇各自行了礼,而后郑氏才问道:“殿下,娇娘,我刚瞧着映秀离开了,这是出了何事?” 华宁没开口,她和郑氏的关系算不得多亲近,有些话不好直说,便看向了叶娇。 而叶娇之前就帮着石天瑞夫妇给石氏传递过书信,自然知道郑氏对于石氏的关切,便直接道:“刘荣刘大人要去打仗,映秀要去瞧瞧他。” 此话一出,郑氏就愣住了。 其实郑氏对于刘荣和石氏的事情并非全然不知,到底都在京城里居住,石天瑞对于石氏更是捧在手心上的疼,心里带着歉疚,总想着要补偿自家妹妹,郑氏也就跟着他一起对于石氏多有关照。 虽没有时时刻刻的盯着,但是刘荣与石氏有些交往的事情,郑氏还是清楚的。 但是郑氏没想到他们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 原本只是觉得这两人是泛泛之交,没什么不同,毕竟上赶着给石氏献殷勤的不在少数,三品四品的也有,却没想到石氏相中的竟是官阶不高也不太突出的刘荣…… 想到这里,郑氏便明白了刘荣的心思。 只怕这次刘荣便是为了争前程这才想要去攒军功的。 倒是个有心的男人。 见她不语,叶娇便挽住了郑氏的手臂,道:“婉盈,你可是不认得刘大人?” 郑氏笑了笑,道:“认识的,他近来常常到我们府上送东西,与我相公也多有交流,相公常夸他为人敦厚老实……”说到这里,郑氏的声音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了华宁。 对视时,两人的眼中都有些了然。 郑氏想这刘荣早早的就开始做铺垫,从一开始给石天瑞送富贵竹盆栽的时候怕是就已经相中了自家小姑,偏偏石天瑞还总说他敦厚……想来也是,若真是个傻子,怎么能惹得石氏喜欢? 华宁只管轻声道:“他有心了。” 郑氏也点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和石天瑞说这事儿,自家相公如今可是把石氏当宝贝一样放在口袋里揣着,紧张兮兮到觉得所有接近他妹妹的人都是别有用心,只怕还是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他接受。 只有叶娇眼神澄澈的道:“他待映秀好便是了,映秀聪慧,总能知道如何才能对自己好。” 而此时,坐在马车上的石氏已经找回了刚刚被自己扔掉的理智。 郑氏和华宁都能猜到的事情,她自然也能猜到。 之前她收了刘荣的木雕时,还送了那人一个她自己绣的荷包,虽说都不是太值钱的东西,可均是花了心思的,这样一来两人便算是交换了定情信物。 可是从来都一门心思想要和石氏成亲的刘荣却没有立马去找石天瑞提亲,当时石氏没有多想,只觉得时候还早,她也不急,可现在想来,刘荣心里显然有着盘算。 他官位不高,虽是楚承允面前的得意人,可是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真的要比起来,他和石家门不当户不对,算不得是个好依靠。 身为武将只能靠着军功升官,刘荣怕就是为了这个才会想要去镇压叛乱的。 这些石氏都能明白,若是旁的女子碰到了个这样的男人,石氏会祝贺一句她找了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子。 可是放到自己身上,石氏就觉得心砰砰直跳,半点没有欣慰,反倒有些莫名的火气。 因着从华宁府上去刘荣府上的路程较远,石氏坐在车舆里一言不发,越想越气,弄得她下车进门看到刘荣后,第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早就想着要去打仗了?” 她突然出现把刘荣吓了一跳。 因为刘荣要去城外点兵,故而这会儿一身戎装,身上穿着银色的甲胄,看上去英姿飒爽。 他身量高,身材结实,穿起甲胄格外英武。 可是在被石氏这么兜头一问后,刚刚还英姿勃发的男人瞬间气势弱了下来,把手上提着的长枪随手扔回到了兵器架上,小跑着到了石氏面前,笑着道:“秀儿你来了,我刚还想着去果园里等你的,快进来坐,这日头晒得很……” “莫要同我说这些,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石氏却一动不动,只管伸手抓住了刘荣的胸甲,昂头等它,“这次你想去弹压叛乱,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荣本就是个直率脾气,在石氏面前更是从无虚言,这会儿乖乖的低下头回答道:“我想去求个功劳,也好回来跟石大人提亲,娶你过门。” 石氏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抓着刘荣胸甲的手紧了紧,指尖都用力到有些发白:“你知道的,我大哥不是个看重功名利禄的人,哪怕你不在仕途,只要我乐意,大哥也不会嫌弃你的。” 刚刚还赔着小心的刘荣一听这话,便抬起头,一本正经的对着石氏道:“无论他瞧不瞧得上我,我都要娶你,可我也要为了你努力上进些。” 石氏一愣:“你什么意思?” 刘荣想要好好组织语言,把话说得感动人一些,但是很快刘荣就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大老粗,不会读书人的那些弯弯绕绕,索性直接道:“我要顾及你的名声,只有我好了,再娶你,你才有脸面的,我喜欢你喜欢的心都疼,秀儿,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此话一出,石氏就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 其实在石氏心里,她一直拖着不回应刘荣,除了因为还没确定心意的时候不愿再贸然的给自己希望,还因为石氏觉得自己和离过,又比他大了三岁,两人实在是不般配。 即使后来他们关系和睦,石氏也对这些事情避而不谈。 原本石氏以为刘荣也把这些当作过眼烟云,羞于启齿,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一直记在心里,却不会因此对她有偏见,而是努力地想要给石氏做脸。 刘荣说的很明白,他一直知道外面对石氏有些风言风语,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舌头长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总喜欢看别人家的热闹。 男人对此心知肚明,平常不说是怕惹了石氏伤心,但他心思明确,他要往上爬,最好以后还能给石氏赚个诰命回来,看谁还敢说石氏的坏话。 石氏从来都是个理智的人,正因如此,石氏清楚刘荣本可以对这些置若罔闻,嘴里说些情情爱爱,然后哄着她信了爱情高于一切的话,照样能太太平平的成亲,石氏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这人没有那么做,反倒是把两个人之间所有的障碍都看得清楚,也说的明白,一点没有遮掩。 比起粉饰太平,这般坦诚并且为之努力的男人更为难得。 石氏盯着刘荣瞧,心想着,他一直在为自己着想的。 刚刚的火气散了七七八八,鼻子微酸,石氏的眼圈登时红了。 这下子可把刘荣吓坏了,高大精壮的汉子手足无措,想要安抚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想要抱一抱又怕冒犯了佳人,最后只能微微屈了腿,扎马步似的让自己和石氏平视,声音里带了些小心:“秀儿,我让你生气了?” 石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都忘了用帕子,只管用手背蹭了蹭眼睛,瞪着他道:“对,你让我生气了。” 刘荣立刻低下头:“对不起。” 石氏被弄得声音一顿,没好气的拍了他的胸甲一下:“你都不知道我在气什么,道什么歉?” 刘荣却很耿直:“肯定是我的错,秀儿你别打我盔甲,这东西硬,你仔细手疼,要打打这里。”说着,刘荣把石氏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石氏本就不是真的想要打他,也舍不得,便瞪了刘荣一眼,道:“那你记着,我气的是,你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和我商量,刚才吓坏我了。” 刘荣很想说,军情十万火急,当时自己要是不主动些,怕是就要有别的人去找楚承允要机会。 可是刘荣也知道这会儿说这话会让石氏更生气,便乖巧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定然先和你说。” “保证吗?” “我保证。” 石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手腕一翻,扣住了刘荣的手指,示意他站起来:“莫要扎马了,瞧着累。” 刘荣感觉到掌心的柔软,咧着嘴巴笑开了,清脆的应了一声,迅速站直身子。 石氏则是昂头看着他道:“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你早些去,可你要记得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刘荣下意识回道:“这我不能保证,刀剑无眼……”感觉到石氏的瞪视,刘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石氏只觉得这人哪怕偶尔开窍,可是大部分时候真的是呆的气人。 咬了咬牙,石氏攥紧了刘荣的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刘荣,你若是敢死,我定然另寻良人嫁了,片刻都不耽误。” 刘荣一听就急了:“秀儿你别,我肯定好好回来,这次没那么危险的,你放心,等我回来你嫁给我,可别嫁给别人。” 石氏看了看他,突然点头:“好。” 刘荣先是笑,可是笑着笑着就觉察出不对劲,脚步微顿,一把拉住了石氏,声音都有些磕巴:“你,你答应嫁我?” 石氏则是红了耳朵,脸上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只道:“嫁,听清了没有?” 大约是梦想终于成真,这天上掉馅饼砸的刘荣有些回不过神,他的眼睛茫然,只是本能的点头:“听清了。” 石氏则是把他的手推开,倒退了几步,道:“既然听清了,你去吧,我等你回来娶我。” 刘荣回过神,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看起来傻乎乎的,只管去小跑着取回了长枪,然后对着石氏深施一礼,大着胆子抱了石氏一下,在石氏反应之前才松开她,提着长枪大步出门,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石氏则是提着裙子小跑着到门口去看,看着看着就掉了眼泪,可是脸上还有着笑模样。 这般又哭又笑的模样弄得婆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夫人,刘大人此去定然平安无事。” 石氏点点头,用帕子抹去了泪珠,也敛了笑容,轻声道:“走吧。” 婆子忙问:“是回果园还是去长公主府上?” 石氏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淡淡道:“去我哥哥那里,我有事情要同他说。” 至于石氏和石天瑞说了什么事情,除了他们兄妹二人外并没有第三人得知,叶娇也只听说石天瑞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笑模样,就连上朝都是板着脸,显然是气的狠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刘荣气的了。 而刘荣离京后,石氏倒没有什么难过的模样,左右除了亲近人也没几个知道她和刘荣关系的,石氏还有果园的事情要忙,外人也瞧不出石氏有什么不同。 不过自从刘荣离京,石氏就不时的去华宁那里,两个人因为心上人都是武将且关系亲密,便多了不少共同语言,比以前亲近很多。 叶娇也常常同她们聚一聚,还给石氏送了个鹦鹉。 这鹦鹉也是绯胸鹦鹉,虽然比不得华宁那个聪慧,但学说话也是很快的,两只鹦鹉凑在一起时格外逗趣。 满月的小安和正是好玩的时候,加上如今已经到了水草丰茂的时候,几个人出游踏青也是乐事,在一起也能减轻些华宁和石氏对另一半的担心,她们对一起出游都有极大热情。 不过这出去的多了,难免让祁昀有些想她。 成亲以来他们一直都是在一处的,祁昀因为身子不爽利,以前连出门都难,算下来他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叶娇在一处。 现在连着几天小人参都到傍晚才回来,祁昀就觉得自己着实是想她想的紧。 只是这些心思祁二郎并不会说出口,他也不干预叶娇交友,只是在得了空闲的时候尤其喜欢和叶娇在一处。 这天早上,见叶娇没有贴花钿,祁昀便一边给她画眉一边缓声道:“今日没有安排?” 叶娇乖乖昂着头让祁昀动作,嘴里回道:“前几天牡丹开的正好,我同华宁映秀去瞧牡丹,如今该看的都看完,也就不再去了。” 祁昀拿着螺子黛帮她画另一边,轻声道:“正好,今日天气不错,等下我们去园子里转转?” 叶娇笑了笑,软糯糯的回道:“好。” 只是去园子里走动,难免是要带上三个小尾巴的,石头要读书,但是三个小的却自由的很,他们瞧见爹娘出门就要跑上来跟着,特别是如意,直接抱住了叶娇的小腿,眼巴巴的盯着瞧,谁舍得说“不”呢。 于是原本定下来的两人出游变成了阖家欢乐,等到了亭子里后,叶娇和祁昀坐在桌前,而三个小娃娃则是跑去草丛里扑蝴蝶追小黑,玩的不亦乐乎。 叶娇托着下巴瞧,笑着道:“小黑确实是活得长,而且聪明很多,现在已经能和孩子们玩到一处了。” 祁昀也看了看,纵然他心里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差点和自家娘子拜堂的黑色公鸡,却也不得不承认,小黑确实是比一般的家禽来的聪慧,很懂得分寸。 这会儿他迈着四方步来回溜达,就保持着能让如意跟上却追不上的速度,走来走去,还专门躲开了有石头和台阶的地方,显然是逗着如意玩儿呢。 对于这般聪慧的公鸡,祁昀也就暂时歇了找个日子把它炖成汤的心思。 不过如今天气渐热,衣裳都换了薄衫,小孩子多晒晒太阳好长个,但是晒得多了难免发汗。 算着时辰,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叶娇就让人把三个孩子抱进来,免得发汗以后冲了风,而后拿着布帕给他们擦擦脸,叶娇笑着道:“饿不饿?”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饿!” 祁昀则是扭头对着小素道:“去把奶糕端上来吧。” 小素应了一声,去小厨房传话。 不多时,便端了一碟子奶糕来。 这奶糕是孩子们从小就吃的,但是随着他们年龄长大,奶糕也有所不同。 他们小时候吃的更软绵,含着就化掉了,完全用不着牙齿,哪怕牙没长全也能吃的。 不过等他们大些,这奶糕便做得松软些,更有口感。 不过无论是哪种,小孩子都是喜欢吃的。 旭宝最先伸手,拿了一个一分两半,自己拿了一块,又撂回去一块。 宁宝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瞧着叶娇,张开小嘴等着叶娇喂。 小如意则是看向了祁昀,露出了个软软的笑。 虽说如意不像两个哥哥那般好学,但是她却很会同人相处,也是极聪明的。 孩子之间自不必说,无论是石头还是旭宝宁宝,都疼她疼的紧。 而在和爹娘在一处时,如意也能琢磨出一些两人的不同,她自然知道爹娘都爱她,她也喜欢爹爹和娘亲,但是叶娇虽然疼宠她却不过分,尤其是在吃喝上头一点都不会多给。 在熟读医经药典的小人参看来,身子是头一位的,吃多少,吃什么,都是要定量才好。 倒是祁昀,从来都是如意撒撒娇就能给,如意就很喜欢祁昀喂她。 但是在一旁啃着奶糕的旭宝却不自觉的摇摇头,觉得自家妹妹还是太年轻,区分不出大小。 虽然叶娇从来只让小孩子吃一半奶糕,可叶娇都是直接掰一半喂给他们的,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半个。 可祁昀却会把半个奶糕分成四五块,如意要一个他才给一块。 瞧着是给的多了,其实加起来也没多少。 旭宝不由得道:“妹妹笨笨。” 这话说的很轻,叶娇和祁昀都没听到,只有坐在旭宝旁边的宁宝听见了。 宁宝扭头看了看旭宝,没说话,只管把手伸向了旭宝肉嘟嘟的小肚子,想要捏一捏说妹妹坏话的自家大哥。 可就在这时,旭宝又道:“以后我一定要多保护妹妹,不能让妹妹吃亏亏……咦,宁宝你摸我做甚?” 宁宝则是抬起脸,用大大的眼睛瞧着旭宝,软乎乎的回道:“有碎渣渣,宁宝给哥哥拍拍。”说完,宁宝就轻轻地在旭宝的小肚子上拍了两下,还鼓起腮帮子吹了吹。 到底有没有碎渣旭宝不知道,可是自家弟弟鼓起腮帮子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很,旭宝止不住喜欢,笑着伸手把宁宝抱了个满怀,“弟弟弟弟”的喊个不停。 叶娇看他们关系亲近也不由得笑,在两个奶娃娃的额头上分别香了一下,瞧见如意看过来,叶娇也过去在如意的脸蛋上亲了亲。 大约是弄到了如意的痒处,小姑娘咯咯笑着躲,手却紧紧抱着叶娇不放。 待吃过了也玩闹过了,就到了几个孩子午睡的时候。 莫婆子带着人把三个孩子带下去休息,亭子里登时安静不少,其他伺候的人也都很有眼色的退到远处。 祁昀伸手握住了叶娇的指尖,心想着,总算有机会和自家娘子说说体己话儿了。 叶娇感觉到祁昀凑近,便转头对着祁昀笑了笑,凑过去在自家相公的脸上蹭了蹭。 祁昀微微一笑,揽住了叶娇的腰,准备在她嘴角亲一亲。 可就在这时,两人却听到了有脚步声传来。 叶娇往后一躲,伸手就推了推祁昀,祁昀则是全然没了笑意,扭头看去,就发现是铁子故意弄出了脚步声。 见到这两人看过来,铁子一路小跑进了亭子,拱手道:“主子,有人在前厅等您呢。” 祁昀闻言微微皱眉:“何人?”若只是寻常人,铁子不会直接把人放进来的。 铁子则是抬头看了看他,低声道:“是皇……是三公子,说有事要同主子商量。”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能被喊作三公子的,祁昀只认识一个,便是龙椅上头的哪一位。 这让祁昀有些惊讶,叶娇也不甚明白,拽着祁昀的手臂问了句:“他怎么来了?”孟皇后与祁家关系甚好,也没有专门出宫到他家里来,反倒是楚承允登门,总觉得透着些不对劲。 祁昀则是拍拍叶娇的手背,缓声道:“不妨事,之前他还总出来同三郎喝茶呢,天下都是他的,想做什么都可以。” 叶娇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多问,松开了祁昀。 等祁昀带着铁子离开后,小素便快步过来,拿着团扇给叶娇扇着风,嘴里道:“二少奶奶,可要回了?” 叶娇站起身来,伸手拽了拽衣袖上的细微褶皱,笑着道:“左右无事,走,我们去瞧瞧药材花去,算着日子该有不少开了的,正好找两盆开得好的给慧娘送去。” 小素应了一声,将团扇递给一旁的婆子,转而拿起了纸伞撑起来,帮叶娇挡着阳光,而后便朝着药材花圃走去。 而祁昀虽然刚刚安抚过叶娇,但是他心里也有些没底。 楚承允常常出宫不假,可他的去处从来都是祁明的小院,再不然就是茶铺酒肆,可从没有来过祁府的。 这人总不会平白无故到自家转一圈,祁昀在走向前厅的这一路上都在心里琢磨着楚承允来的目的是什么,只有早早猜到才好应对,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等看到楚承允的时候,祁昀的脸上便没有了太多神情。 或许是想的多了便会让脑袋里更清明,祁昀这会儿反倒安定。 进门前,他招呼铁子过来,低声道:“把之前的明前龙井沏上一壶,记得撇去第一泡,精心些送上来。” 铁子一愣,而后压低声音:“二少爷,我听秦管事说过,这明前龙井咱们得的是极早的,轻易不能拿出去,以免招致祸端。” 这不是秦管事胡乱猜疑,而是这京城里有权势的人多,想的也就多。 即使只是小小的茶叶,可是你一个商贾之家得了,他们却没得,这就会招人记恨。 说起来因为这种缘由记恨旁人着实是有些可笑,但是现实如此,也没有办法,在京城大不易,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地价昂贵,谋生艰难,还因为权贵多了以后处处都要小心算计筹谋。 哪怕不主动得罪人,也会在细枝末节上遭人怨恨。 不过祁昀则是伸出手弯曲了食指,在铁子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淡淡道:“里面那位是什么人物,我们平时做什么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 铁子捂着额头,闻言一愣。 而后就听祁昀接着道:“用好茶招待那是应当应分,我若是用糙茶招待他,自己喝好的,那才是欺君。” 祁昀心知肚明,楚承允或许不能知道天下事,可是这京城里面的事情他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宫所在之处,若是还不能尽在掌握,那这个皇上也没有什么好当的了。 铁子也后知后觉自己说了错话,额头冒汗,捂着脑袋连连点头。 祁昀也没有罚他什么,只是道:“你以后记着,为商者,总是坦诚那便是蠢笨,可是对待这般的天潢贵胄,刻意和欺瞒那都是自找倒霉。”声音微顿,“至于怎么在这其中谋好处,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分寸如何把握了。” 铁子又点点头,心里想着,自己先做到前半段就很好了。 至于后半段……他距离自家少爷那种能从空手套皇上的境界还差得很远,慢慢来吧。 铁子小跑着去沏茶,祁昀整了整衣衫,这才迈步进了前厅。 因着祁二郎早早就认识楚承允,这人无论什么模样他都瞧见过,现下也做不出寻常百姓见到皇上后的惶恐,只管拱手行礼道:“草民不知陛下驾到,还望……” “好了,二郎与朕便不要这么多虚礼。”楚承允笑着抬抬手,示意祁昀坐下。 在楚承允心里,这祁家二郎向来都是冷清性子,虽然瞧着淡漠些,可从来都是把家国天下放在心中,身为商贾却从不做那为富不仁之事,无论是商队之事还是赈济灾情,祁昀在楚承允心中便是如同红尘隐士,最为仁善不过。 而这个第一印象一旦立起来,就很难改变,也让楚承允越瞧他越顺眼。 祁昀也不同他多客气,坐到了楚承允对面。 楚承允也没有兜圈子,直接道:“朕今日是为了家事而来。” 祁昀抬眼看了看他,便道:“陛下说的可是三郎的亲事?” 楚承允笑着点头:“正是,如今孟家对三郎格外满意,之前还专程入宫找到了皇后,说起了这门亲事,朕便来问问何时能定下来。” 祁昀神色不变,心里却有些感慨,只觉得自家三郎面子大,说亲居然要劳动皇上亲自跑一趟。 不过这其中怕也有孟皇后的意思,楚承允向来敬重孟皇后,如今是孟皇后嫁妹,他来瞧瞧倒也能算成是家事。 于是祁昀便没了之前的诸多担忧,只管缓声道:“之前我同爹娘说过,二老格外喜欢孟五姑娘的才学品性,对这门亲事甚是看重,听说是陛下保的媒更是喜出望外,早早就着人准备了聘礼,想着等什么时候陛下的旨意下来,便会入京,按着习俗来准备娶亲应用之物。” 说完,祁昀就让人奉茶上来,只是眼睛随意的扫了眼楚承允,果然见到这人眉开眼笑。 其实祁明和孟五姑娘的亲事既然已经有了默契,哪怕祁家二老不乐意也是没辙的,皇上旨意一下,不听也要听,更何况这本就是祁家高攀,二老怎会不愿呢? 可是楚承允就是想要听这句谢。 无论他在龙椅上是如何把握朝堂风云,这心里有多少算计谋略,可是心性并没有改变,依然是个内心良善的人。 他能分清是非,故而对朝事对人情都有评判。 祁昀是他认定的好人,心思也就没有那么沉,这会儿听着祁昀话里话外的感恩,楚承允自然高兴。 也就是知道楚承允的脾气,祁昀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祁家二郎笑容浅淡,在心里琢磨着等下怎么给祁家二老写信请他们入京。 这会儿有人奉茶进来,楚承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知道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即清明节前采摘的茶叶,这个时候的龙井茶叶最为细嫩,茶汤清冽,入口回甘,一尝就知道是茶中珍品。 虽然比不得宫中贡品,可也是极好入口的。 楚承允喝的好茶多,可茶叶喝的就是个新鲜,这明前龙井当真好喝,纵然在楚承允看来也不算稀罕物,但这入口清冽足以让他叹了句:“是好茶,着实是新鲜。” 祁昀语气平和:“若是陛下喜欢,等下我让人包上一些给你带走便是。” 这让楚承允有了些好奇:“你这茶应该不是买来的。” 祁昀等的就是这句话,神色不动,表情沉静,他瞧着楚承允道:“我在南方包了茶园,这便是那里产的茶叶。走水路来自然更快些,而且载货量也大,之前我给家乡建造桥梁的石材木材,就是用水路运的。” 楚承允是知道祁昀给家乡修桥铺路之事,这会儿听他提起,脸上不由得笑意加深,觉得此人福被乡里,确实是个仁善的。 不过楚承允更关注的是水路:“如此说来,这漕运不单单能预警水灾,载客送人,似乎用处还有更多。” 祁昀点了点头:“正是,若是能多建港口,想来漕运会更发达才是,而河流入海,在海的那边是什么样的,现在还没人知道。” 楚承允闻言在心里盘算了下,便觉得此话在理。 虽然现在朝廷里有漕运衙门,船也不少,可是运送的多是人员,用水路运货的不少,但是因为船只建造费时费力,故而陆路运输相对更多些。 如今若是真的像祁昀说的这般,民间漕运用的船只都能这般迅速,那加大对于漕运建设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以往朝廷不多加干涉,是要给百姓谋福利,而不是让官家独吞。 现在能加大漕运建设,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百姓都是极好的事情。 还有海的那边…… 楚承允越想眼睛越亮,看着祁昀时就像是看见了个金疙瘩一般:“二郎啊二郎,你若是能入朝为官,该有多好。” 祁昀则是笑着道:“草民身子担不住,还是在市井之中才能活得长久些,望陛下怜悯。” 楚承允不过是一叹,也不强求,便不再提,而是与祁昀兴致勃勃的说起了漕运之事。 不过一旁的铁子却是盯着自家二少爷看了好几眼,眼睛里先是迷惑,后是了然。 原本铁子不太明白为什么祁昀要专门嘱咐他沏茶,现在清楚了,从一开始祁昀就打着主意要找楚承允说水路运货之事。 果然每次看到这位三公子都要有所收获,自家二少爷这叫贼不走空……不,是筹谋得当。 而楚承允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后就撂到一旁,转而说起:“待你家二老进京后,要告诉孟家一声,两方父母总要见见面才是。” 祁昀应了一声,把茶盏撂倒一旁,回道:“日子都好说,如今开了河,走水路自然是快些,不过带我爹娘进京后还是要先住在我家里,三郎的院子自己住还成,再住旁人未免显得拥挤。” 楚承允则是笑着道:“那不是你的院子吗?” 祁昀一听,就知道自己买院子转而租给祁明的时候被楚承允知道了,可这是他关怀自家弟弟,没什么见不得人,便平静回道:“让陛下见笑了,那院子也确实是小了些,以后……” 说到这里,祁昀声音一顿,想起了另一桩事情。 既然是要给祁明成亲,娶人家姑娘过来,那么这宅院还是要置办的。 祁明如今住的院子且不提是谁的,单单说那个大小,也没办法办婚事,寻常他自己一个人凑合就凑合了,现如今要迎娶孟家姑娘,这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只怕祁明如今的院落加起来都没人家屋子大,既然是成亲,便不要搞什么忆苦思甜的事情,让人家跟着吃苦受罪总归不合适。 可是祁明如今的俸禄,显然是置办不起宅邸的。 祁昀想着,要不然,他再自己出银子买个大点的送给三弟? 但是这京城里寸土寸金,连棵树都有自家主子,想要找现成的宅院可不容易。 楚承允似乎看出了祁昀的心思,便道:“宅院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持了,三郎和萧元白一起给朕出了个好主意,改日朕便会赐他一处宅子,那时候你的十间店铺的房契地契也会交到你手里。” 祁昀一听,便起身行礼谢恩,可是心里却是沉了沉。 楚承允待祁明好不假,但是他并不是个会无缘无故赏赐东西的脾气。 这人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出主意,但这其中怕是不简单。 不过涉及朝政,祁昀也没多问,又与楚承允说了几句话后,楚承允就带着人离开了祁府。 祁昀送他出门后,回来在前厅坐了许久,一直到茶都凉了还没有起身。 铁子在一旁站着,见祁昀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担心。 这时,就听祁昀道:“你可是有话问我?” 铁子先是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道:“二少爷,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和皇上提漕运之事。” 如今,能做得了水路生意的,最大的便是祁家。 说起来容易,但是想要做好这门生意,除了要经营好船只生意,还要买下不少造船的铺子,中间的打点和银钱不知道撒出去了多少。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些收益,祁昀却轻飘飘的捅给了楚承允,还主动给楚承允说了许多实情。 这不就是把到手的银钱送给了天家? 祁昀则是站起身来,一边出门走向长廊一边道:“你能想到这些,还不错,之前的账目没白看,知道现在家中各个铺子都赚了多少钱。” 铁子得了夸奖却没有翘尾巴,他跟在祁昀身边年深日久,是知道祁昀的脾气的。 这夸奖后面往往跟着的就是敲打。 果然,祁昀口风一转,道:“但是,这账目你只是记下了,却没上心。” 铁子素来都是好学的,说起来他是跟在祁昀身边的小厮,但是祁昀素来是教养培养徒弟那般培养他,这会儿铁子脸色一整,乖乖低头道:“还望二少爷解惑。” 祁昀声音平缓:“你若是仔细看,便能比较出来,这水路得的利润虽多,但这个月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少了足足三成。” 铁子不由得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而后皱起眉。 怎么会少了? 这生意从来都是越做越大,除非是财路断了,不然没有越做越回去的道理。 结果到了漕运这儿却比以前还小了,不提还好,现在祁昀提起来,铁子也能察觉到里面的不寻常。 祁昀也不用他胡乱猜测,直接道:“账目异常,自然是有缘由的,我之前写信问过了负责水上运路的魏掌柜,他说是因为近来水贼四起,不时就会有劫持商船的匪类出现,这才干扰了原本的运营。” 铁子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道:“二少爷的意思是,这次找上……那位,其实是为了给咱家声音寻个庇护?” 祁昀点了点头,声音平淡:“以前因着朝廷不重视,这才给了寻常商户赚钱的机会,现在想要得到朝廷庇佑,不让利是不可能的。” 因着朝廷鼓励商贾,这水路上多是商家船只,朝廷只管征税,设立漕运衙门提供保护,旁的却没有干预过,这就给了祁家机会,能够相对轻松的收掉船只和店铺。 但正因如此,水贼就盯上了祁家,至于为什么自家吃亏衙门不管,祁昀也不想深究。 民不与官斗,这是常识。 可是官能不能和天家斗,就看他们有几个胆子了。 索性祁昀就找个靠山来,还要找最大的那个,一步到位总好过处处吃亏。 铁子豁然开朗,脸上也有了笑容,越想越觉得划算。 但是祁昀却没有多少欢喜的模样,他心里惦记着事情,神色也就沉静很多。 待回房时,刚一开门,祁昀就听到了旭宝的声音:“娘,你想听什么,旭宝说给你听。” 此话一出,祁昀就顿住了脚步。 这个家里祁二郎没什么怕的,独独对自家儿子有些忌惮。 倒不是旭宝有多吓人,而是旭宝这个小书痴不仅自己喜欢读书,还喜欢拉着别人一起读。 尤其是碰到祁昀,旭宝从来都是抱着祁昀的腿不让他走,非要让祁昀给他念书才肯罢休。 寻常旭宝不会用读书的事去烦自家娘亲,可今日,龙凤胎还没睡醒,冯秀才今日休息不好打扰,石头又去了书院,旭宝这才找上了叶娇。 小人参虽说认了字,也能背下医经药典之类的书,但是叶娇念书从来只看需要的。 和医药有关的,是为了她和祁昀未来的幸福。 那些带图带画的……也算是为了幸福。 不过叶娇从不看四书五经,她又不需要靠功名,对这些也就没有什么兴趣,这会儿听旭宝说起来,叶娇不乐意拒绝自家乖宝,却也不知道要让他背什么。 想了想,记起之前同华宁和石氏一起去看的牡丹,叶娇便把旭宝撂在了腿上抱着,柔声道:“那,旭宝给娘亲背个和牡丹有关的诗,好不好?” “好!” 旁的孩子都怕极了被爹娘拉出来背诗作文,可是旭宝一到这种时候就挺起小胸膛,满脸的开心。 他没多想就脱口而出道:“花向琉璃地上生,光风炫转紫云英。自从天女盘中见,直至今朝眼更明。” 叶娇眨眨眼,不由得问道:“这哪里有牡丹?” 旭宝靠在叶娇怀里,软糯糯道:“紫云英说的就是牡丹。” “那后两句是什么意思?” “说的是,牡丹花比天上的仙女还好看。” 叶娇不由得笑,捏了捏旭宝的脸蛋:“旭宝见过仙女?” 旭宝则是笑眯眯的抬着脸,由着叶娇揉捏,嘴里道:“没见过,但是旭宝知道,再好看的仙女都不会像娘这样好看。” 叶娇被他哄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抱着胖墩墩的旭宝,在他的额头上使劲亲了亲,逗得旭宝也笑起来,像是不好意思是的,把脸埋在叶娇怀里不起来。 这让站在内室外瞧着的祁昀一阵无奈。 他是知道旭宝读书多,也知道旭宝喜欢黏着叶娇,但是祁昀没想到,自家大儿子居然嘴巴这么甜。 这是随了谁呢?明明祁二郎觉得自己说不出这种话的。 而他进门时,叶娇笑着喊了声:“相公。”结果祁昀还没回应,旭宝就先抬起脸。 也不用叶娇帮忙,他自己就从叶娇的腿上爬了下去,稳稳地站在地上,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的跑到了祁昀面前,一把抱住了祁昀的小腿,昂着脸脆生生道:“爹爹,爹爹,读书书!” 祁昀:…… 被捉住了的祁昀本不想答应,但是见叶娇也盯着自己瞧,祁昀就改了主意。 弯腰抱起了旭宝,带着他坐到软榻上,祁昀看了看正单手撑着脸瞧自己的叶娇,又看了看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旭宝,祁二郎感慨旭宝这眼睛倒是像极了叶娇,心下一软,嘴里则是道:“旭宝想听什么?” “《五子之歌》!” 祁昀一听便有些惊讶,这是《尚书》中的一篇,哪怕是在祁昀小时候,读到这里时也是在他八岁左右,没想到自家儿子这才六岁就已经念到此处。 这让祁二郎起了兴趣,把旭宝抱紧了些,道:“那我说一句,旭宝记一句,可好?” 旭宝立刻点头,笑盈盈的,显得格外欢喜。 而后祁昀就给他念着书,叶娇也在一旁听着,因着祁昀念书的时候不仅仅会说文章,还会说许多和文章相关的故事,听起来并不会晦涩难懂,而是风趣幽默得很,叶娇也是喜欢听的。 这么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等石头下了学堂回家时,旭宝还没有听完呢。 寻常石头都是去秋千架的地方找旭宝,旭宝格外喜欢这秋千架,每到傍晚时都会撂下书本出来玩,说是能坐着秋千飞得高一切,看傍晚云霞更好看。 不过这次石头却没有在秋千架那里找到旭宝。 他扭头看了看清风手上提着的油纸包,里面是他给旭宝带的点心,犹豫了一下,石头道:“走,你随我去找二婶婶说说话。” 清风应了一声,跟在了石头身后。 走过了长廊就到了院门外头,石头进去后,门口守着的铁子并没有阻拦,只管闪身让他进去。 石头便迈步进门,刚要开口喊,就听到内室里面传出来了祁昀的声音:“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 这让石头头皮一麻,顿住了脚步。 小素见了他,便走过来笑着道:“石头少爷,可是来找旭少爷的?” 石头点点头,一动不动,只管伸手往里头指了指:“二叔叔和旭宝在里头?” “在呢。” “读书呢?” “对啊。” 石头一听,脸上就有些心疼。 寻常祁昀为了对祁昭有个交代,从来抓石头的功课都抓的很严,考较起来也格外不留情面。 石头没想到,二叔居然对待旭宝也这般严厉……这段儿他都没学到呢…… 心里对旭宝充满同情,但是石头却不敢进去,只管把油纸包塞给了小素,扔下了句:“记得给旭宝弟弟。”然后就拉着清风离开了。 小素恍惚间觉得这个场景以前出现过,可是又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便只是摇摇头,将油纸包撂到桌上,轻手轻脚的合上门,并没打扰到里头的一家三口。 而在屋里,祁昀说完整段后便去端起茶盏润嗓子,旭宝已经开始闭着眼睛默默背诵刚刚的文章,倒是叶娇,看着祁昀的时候眼睛发亮,笑容柔软得很。 祁昀不由得问道:“娇娘看什么呢?” 叶娇往祁昀那边凑了凑,伸手挽住了祁昀的手臂,笑盈盈的道:“看相公,相公好看。” 祁昀不知为何叶娇说了这么一句,便低头瞧她,问道:“如何好看?” 叶娇不会太多诗词歌赋,不能像是自家儿子那样,随随便便就背诗,她便只是声音软糯的直接道:“相公就是好看,看一辈子也看不倦。” 这一刻,祁昀算是知道自家旭宝嘴甜是遗传谁的了。 他不由得凑过去在叶娇嘴角亲了亲,叶娇瞪大了眼睛,推了他一下,见旭宝没注意才拍了拍祁昀的肩膀:“你做什么?” 祁昀则是笑着把下巴放在女人的颈窝,轻声道:“我尝尝,娇娘的嘴甜不甜。” 叶娇有些不解:“我没吃东西,怎么会是甜的?” 祁昀则是低低一笑:“我觉得,娇娘比蜜都甜。”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这话说的叶娇耳朵微红,脸上的笑容却止都止不住。 若是寻常时候,他们早就凑在一处,额头碰额头的说些体己话了。 不过身为爹娘,祁昀和叶娇还是很顾忌旭宝感受的,并没有再往一起凑,而是略略拉开了些距离,看似一本正经的摆弄着桌上的点心,可你掰一块我喂一块的架势瞧着也透着调不开的甜。 旭宝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五子之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闭着眼睛默念两遍就记下了。 不过等睁开眼时,瞧见自家爹娘又靠在了一起,旭宝很乖巧的转了个身,准备再把刚刚的文章默诵一遍。 这些事情见的多了就不新鲜了,小旭宝很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安静。 不过就在他转身时,叶娇瞧见了,便直接推开了自家相公,转而伸手将旭宝捞起来抱在怀里,笑着道:“旭宝背完了?” 旭宝乖巧的扬起笑脸,点点头道:“背完了。” 被自家娘子推了一把的祁昀神色平静的坐正了身子,轻咳一声,表情一本正经的瞧着大儿子道:“意思呢,都弄明白了吗?” 旭宝立刻挺起小胸脯:“弄明白了。” 寻常在叶娇面前,旭宝都是乖巧可爱的模样,从不争强好胜。 但是在祁昀面前却大不相同,旭宝眼中,自家爹爹就是这世上最有学问的人,比三叔还有学问,而旭宝的梦想是要为官做宰,当大官,管着爹爹。 即使旭宝已经放弃天天摁着祁昀给自己念书书的念头,可是当大官的理想从未变过。 那么旭宝就想着,自己的学问无论如何要比爹爹高一些才行,这才能做大官。 所以每次祁昀问起他功课时,旭宝就会格外在意。 祁昀是知道旭宝的本事的,便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发顶道:“当真聪慧,”声音顿了顿,“不愧是我儿子。” 这话明着是夸旭宝,其实最后还是夸他自己。 偏偏叶娇格外捧场,笑眯眯的道:“自然,相公厉害得紧,”而后她又看了看自家儿子,在小家伙的脑门上亲了亲,道,“旭宝也是天赋异禀。” 瞧瞧这脑袋瓜,比别人大就应该比别人聪明才对。 旭宝则是笑呵呵的靠在叶娇怀里,大眼睛乌溜溜的转了转,对着祁昀道:“爹爹,你说的比冯先生好。” 祁昀听了这话,便看了看旭宝道:“为人弟子,不可言师之过。” 旭宝摇摇头,道:“冯先生已经很好很好,可是爹爹说的比谁都好,你说了我就懂,爹爹自然是更好的。” 这句夸赞真心实意,祁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管照单全收。 而后又听旭宝道:“若是爹爹能当先生,就好了。” 祁昀微微扬眉,没想到自家儿子会有这种想法,便问道:“为何想让我当先生?” 旭宝抬头看他,声音有着孩子气的软糯:“书里说,‘经师易遇,人师难遭’,假使爹爹能做先生,教书育人,定然能像冯先生希望的那样,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 此话一出,祁昀便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家儿子,叶娇也低头看向了旭宝。 在小人参心里,旭宝还是那个软软乎乎的小孩子,说话总是说叠字,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大约是旭宝记事早,说话也利索,这让叶娇觉得如今的他和两三岁时候没什么区别。 哪怕刚刚旭宝给自己背诗,名篇脱口而出,叶娇依然觉得他还小呢。 可现在当旭宝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叶娇便觉得自家孩子长大了许多,纵然叶娇也不知道当先生有什么好的,可是听了旭宝的话,莫名觉得做老师是个极好的事情。 不过很快,旭宝又摇摇头,攥着祁昀的手指头道:“还是不了。” 刚刚被自家孩子惊到的祁昀见状,不由得道:“怎么,又不喜欢了?” 旭宝抿了抿粉粉的嘴唇,嘟囔道:“爹爹忙,给我读书书时候都少,要是再教给别人,更忙,旭宝不要。” 此话一出,没了刚才的成熟,依然是那个孩子气的小家伙。 祁昀不由得淡淡笑起来,叶娇也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胖脸。 这时候,小素在房门外头敲了敲,道:“主子,莫妈妈说,小少爷和姑娘醒了。” 叶娇瞧了瞧时间,觉得到时候摆晚饭了,便想着把他们抱进来用饭。 不过祁昀却先开口道:“旭宝,你去和弟弟妹妹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旭宝一直都喜欢缠着叶娇,可他却格外听祁昀的话,不用祁二郎多说什么,旭宝就放开了叶娇的手,在软榻上站起来,由着祁昀抱着自己站到地上,而后小胖墩对着爹娘行了个礼,这才打开门,拉着小素的手离开。 叶娇见祁昀把旭宝支开,便知道有事情不想让旭宝听,便问道:“相公,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祁昀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让人摆饭。 因着叶娇好吃,祁家的小厨房从来都是换着花样做吃食,只要做的好了就能有赏钱,故而小厨房里头的厨娘都格外卖力。 今天端上桌的除了叶娇以前见过的菜,还有个是叶娇没见过的。 她拿着筷子,并没有去夹,而是扭头看向了祁昀。 祁二郎见状,便拿起了碗给叶娇盛羹,缓声道:“这海参是新鲜极了的,饭庄那边得了些,就给家里送了些来。” 说起食材,小人参见过不少,可是她多是在山里呆着,飞禽走兽也都是在地上行走的,这海里头的东西倒是甚少见到,眼睛里难免有着好奇。 祁昀接着道:“海参是无味之物,很难烹饪,不过这海参处理得当还是极好入口的。选用小刺参,浸泡去泥沙,然后用肉汤滚泡三次,再拿鸡汤和肉汤红煨到烂熟,最后用香菇木耳煨煮做羹,便是美味了,娇娘尝尝。” 分明只是一盆颜色略深的汤羹,叶娇倒没什么吃的想法,可是经过祁昀一说,叶娇就有了食欲。 似乎每次尝个新鲜东西,祁昀都会给叶娇说一遍做法,每次都说的细致又诱人,叶娇总不由自主的送进嘴里。 这会儿她拿了汤匙,吃了一口羹,便觉得满口鲜香,爽弹软脆,像是蹄筋,却要比蹄筋更弹牙些。 只吃了一口,叶娇就喜欢上了。 见她眉开眼笑,祁昀也露出了笑容,对着小素道:“这道羹是谁做的?” 小素忙回道:“是饭庄的大师傅做的。” 祁昀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本朝对海洋捕捞不甚看重,海参是稀罕物,本就不易得,寻常厨娘怕是没瞧见过,不会处理也正常,他也没说什么,只管道:“送锭银子去饭庄,只当这道菜钱了。” 海参虽然不常见,可是一道菜一锭银也未免有些贵了。 不过小素知道这是给人家大师傅赏钱呢,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传话。 叶娇则是吃完了一碗,并没有立刻去盛第二碗,而是看向了祁昀道:“相公之前想说什么?说吧。” 祁昀夹了筷子鲜笋给她,嘴里道:“今日那位来,同我说了两件事。” 叶娇点点头,却没开口,而是等着祁昀说话。 便听祁昀道:“头一件,就是想要问问爹娘何时进京,孟家姑娘和三郎的婚事要开始操持了。” 叶娇是一直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的,因着京城里只有祁家两兄弟,大哥和爹娘都不在面前,柳氏便把三郎托付给了叶娇,让她多上点心,而叶娇也是关心祁明的,姻缘乃人生大事,自然是要多想些。 这会儿听了祁昀的话,叶娇就点点头:“算算也差不多了,之前娘就同我说,聘礼已经准备下,只要皇上赐婚,立刻就能送到京城来,不过,娘也说,要先给三郎置办宅子。” 祁昀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才轻声道:“这便是第二件事了,皇上给三郎赐了一座宅邸,想来过些时候就回到三郎手上。” 叶娇闻言先是一笑,觉得是好事,可是见祁昀脸上没有笑模样,就有些不解:“相公不觉得好吗?” 祁昀也不瞒她,直接道:“说不上好不好,只是我觉得这宅子有些烫手,拿得不踏实。” 楚承允说是因为祁明给他出了主意,这才要给祁明宅院。 但,是什么主意,会不会给祁明惹祸,这些楚承允都没说,祁昀也不好问,只是觉得这宅子不易住。 叶娇却不知这么多内情,她素来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这回也是一样坦荡:“之前相公说,皇帝对三郎好,就像是哥哥对弟弟,我想着他总不会把三郎往坑里推。” 祁昀细想想,觉得自家娘子这话在理。 左右现在祁明已经坚定地站在了楚承允身后,以后必然是会绑在一起的,是好是坏也左右不得。 退一步讲,楚承允今时已经不似往日,他能下狠心护住孟皇后,自然也能想办法护住祁明。 这次找了萧家在前面挡着不就是在保祁明吗? 想到这里,祁昀觉得心思开阔不少,轻声道:“各有前程,有舍有得罢了。” 叶娇则是专注的吃着笋子,闻言抬头瞧了瞧祁昀,想问什么,便看到祁昀又给她递了个流沙包来,也就想不起来问,只管笑着吃晚饭。 待吃完了,祁昀便去给祁家二老修书,请他们进京,叶娇坐在一旁拿着团扇给自己扇扇,再给祁昀扇扇,又起身给祁昀磨墨。 寻常人会觉得拿着磨块研磨是个烦心事儿,但是叶娇却把这个当做乐趣,做的格外起劲。 而祁昀也享受了一遭红袖添香,纵然自家娘子身上不是书中所写的那般馥郁芳香,可是有着桂花的甜味还有刚刚喝过一碗牛乳后的奶香味,反倒更让祁昀觉得舒坦。 这让在写信的祁昀总是时不时的瞧瞧自家娘子,却会在叶娇看过来时错开眼神。 男人像是把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在一本正经的写着家书,措辞用句半点疏漏都没有,而另一半在端详着面前的娇娘,脑袋里冒出了一堆形容美人的词句,却又觉得什么都比不得她的好。 自家娘子千好万好,非寻常辞藻可及。 而在祁昀写完信后,便拿起来吹了吹,等上面的字迹干些,这才递给叶娇道:“娇娘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事情落下。” 叶娇接过去准备坐去一旁瞧,可是祁昀却是反手握住了叶娇的手腕,没有用力,只是虚虚的握着,看起来稍微挣一下就能分开。 但是小人参却很自然的转了下身子,坐到了祁昀的腿上,还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侧靠在男人胸前,抓着祁昀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让她不至于滑下去,而叶娇的眼睛一直是盯着信看的。 明明做的是旖旎事,但是叶娇脸上却半点旁的意思都没有。 祁昀也没有多做什么,只管拥着她,同她一起看信。 叶娇专注的瞧着祁昀的字,看着看着,就嘟囔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把字写的像是相公这样漂亮?” 祁昀一听她提起,就想到叶娇那总是躺在地上团成一团的字,不由得弯起嘴角,道:“娇娘写的很好,莫强求。” 叶娇盯着他瞧,脸颊微鼓:“相公骗我,哪里好了?”明明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字拿不出手。 祁昀却是气定神闲的回道:“好认,娇娘的字举世无双,再没有人能写成这样了。” 这话说的像是夸,叶娇先笑起来,但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 这哪里是说她写的字好?分明是笑她呢! 哪怕叶娇心里也默认自己写字不好看,但这会儿却直起了身子,张嘴就咬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不过她舍不得用劲儿,便只想着啃一下就松口。 谁知道祁昀却突然起身,弄得小人参下意识的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男人的脖颈。 而祁昀则是打横抱着她,神色淡淡道:“娘子,信上有什么疏漏吗?” 叶娇瞧了瞧已经不知道何时被祁昀抽走放到桌上的信纸,摇了摇头。 祁昀低头看着她,嘴角微翘:“那就不用再瞧了,夜已深,不若我们歇息吧。” 叶娇听懂了祁昀的意思,丝毫不反对,反倒把这人抱得更紧了些,笑眯眯的点点头。 而后祁昀就抱着叶娇进了内室。 放在几年前,祁二郎是绝对抱不动叶娇的,哪怕叶娇是个吃不胖的身子,比寻常女子还轻些,可那时候咳嗽一下都有可能闪到腰的祁昀比纸糊的灯笼还脆弱,莫说是抱人了,稍微用用劲儿都能躺平起不来。 现在不一样了,祁昀的身子调的好,叶娇也把他养得好,纵然依然要时刻仔细,可是抱一抱叶娇还是不成问题的。 叶娇一开始还担心,但是瞧着祁昀抱着自己走了几步都没有打晃,也就由着他了。 不过在走进内室后,他们谁都没瞧见地上有个小木马。 这是刚刚旭宝玩儿过的,随便就放在了地上,要说这个小木马也不是小物件,寻常都能瞧见,可是叶娇正盯着祁昀瞧,而祁昀则是抱着个人看不到脚下,两人就都没有注意到。 于是,祁昀一脚踢到小木马上,下一刻他被绊的不自觉地往前跨了一步。 好不容易稳当住了,但是祁昀怀中的叶娇却从男人的怀里颠了出来。 好在前头就是床榻,上面铺的褥子也足够松软,叶娇被“撂”到上头时不觉得疼,就是有些懵。 偏偏叶娇忘了自己还紧紧搂着自家相公的颈子呢,结果就是好不容易站稳的祁二郎还没来得及去拉回叶娇,就被叶娇拽着趴到了床上。 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四目相对时谁都没说话。 祁昀从叶娇的眼睛里读出了“相公你果然还是要多养养”的怜惜,祁二郎很想给自己辩白一下,但下一刻,就觉得腰间一紧。 接着,位置调转,从来都是沉稳自持的祁家二郎一脸茫然的躺在床上,瞧着坐在他腰上的叶娇,开口问道:“娇娘,你怎么……我不是……” 叶娇却觉得刚才累到了自家相公,只觉得格外心疼。 于是她伸手捧住祁昀的脸,俯身下去亲了亲,安慰道:“不妨事,我知道的,相公慢慢来,不着急。” 祁昀:…… “这次你别动,我来便是,不过你明天记得给我揉腰。” 祁昀愣了一下,登时想到了个画面,耳朵红成一片。 而他所有的解释都被祁二郎自己吞了回去,只管点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是好事,祁昀没有拒绝的理由。 最终这个夜晚过的十分难忘,唯一让祁二郎不解的是,为什么第二天依然是精神十足的娘子给他揉腰…… 自家娘子,莫不真的是个采阳补阴的妖精? 又过了些日子,当京城里面的蝉开始鸣叫时,楚承允下旨赏给祁明的宅院终于翻修完毕。 这处院子原本是罚没的地产,之前住的是个四品官员,肃清吏治时被贬出京,赏给他的宅院也被皇家收了回去。 这会儿虽说赏给祁三郎,但是想要住进去还是要重新修缮的。 说是修缮,实际上派来的工匠只是负责房屋院落的大体修正,重新刷墙刷柱,瞧着是个崭新的宅院便是,但里面的花花草草,桌椅板凳,还有锅碗瓢盆之类的小物件,样样都要重新布置。 在祁明迁居那天,祁昀和叶娇也去了,准备帮着祁明安排一下。 因着搬家本就是个乱糟糟的事情,叶娇就没带着孩子来,只带着家里得力的婆子小厮过来,叶娇一道宅院里便指挥着人去安置家具。 等大件弄完,细枝末节的叶娇并没有再去管,而是叫了人牙子来,给祁明挑选伺候的小厮常随。 原本还要挑拣些丫头的,不过祁昀说祁三郎过日子没那么多讲究,以前就是六思贴身伺候,以后也用不着丫鬟。 “回头等三郎成亲了,让孟五姑娘再选丫鬟就是了。”祁昀这话说的轻飘飘,不过其中的意思也就只有他自己明白。 自家三郎算的是香馍馍,之前朱四姑娘都能舍出脸面,硬摔在他家门口,谁知道未来会不会还有人要闹出旁的事情来。 曾经差点被丫鬟摸进书房的祁昀觉得,万事警醒些是好事。 在孟五姑娘时时盯着的时候,还是把可能的危及两人亲事的祸端早早扼杀比较好。 叶娇便只是选了小厮,又从家里找了几个得力的婆子去厨房照看,也算是能堪堪安置了。 祁明则是全程跟在叶娇身边,格外乖巧。 他虽然已经大致懂得了如何做官,但是对操持家事却一窍不通,自家嫂嫂能来帮忙,祁明心里格外感激,自然是不会说一个不字,只管当好跟在叶娇身后的小尾巴,叶娇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十分乖巧。 等一切停当了,他们这才有空去前厅里休息一下。 祁昀刚一坐下,就瞧见祁明站起身来,对他行了一礼,郑重其事道:“谢谢二哥之前租院子给我。” 此话一出,祁昀下意识的看向了铁子。 那院子是祁昀私产,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叶娇自不会说,那就只能是铁子。 而铁子立刻捂住嘴巴摇着头,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祁昀挑挑眉,突然想到宫里那位也是知道的,楚承允透露给祁明倒是合理,也没什么好追究的,祁昀便对着祁明淡淡道:“不碍事,你出银子租房,我收银子租给你,本就是买卖,没什么谢不谢。” 话虽如此,但是祁明心里清楚,那院子的位置好,地段也好,怕是很难置办的。 纵然自家二哥常常折腾他,但是该考虑的都给他考虑到,无微不至,祁明甚至觉得一箱一箱写大字都是祁昀对他的磨练。 二哥果然是极好的人。 瞧着祁明一脸感动,祁昀没说话,只管喝茶不言。 就在这时候,六思进来道:“主子,萧大人来了。” 祁明一听便道:“请他去书房等我。”而后祁明对着祁昀和叶娇道,“萧兄来找我想来是公事。” 祁昀点了点头,神色不变:“你去吧。” 祁明这才离开。 而在他走后,祁昀轻声道:“这萧大人,想来就是之前的状元,萧元白了。” 叶娇笑着道:“上次在三郎家门前,我就看到他们共乘一车,后来三郎也找我要过桃花饼要送给萧大人,想来关系是极好的。” 此话一出,祁昀就默然无言。 因着这段时间祁昀多关注了些,便能隐约打听到,祁明出的主意是要改革科举,加法科,唯才用人。 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先帝在世就在缓缓推行,现在不过是要确定下来。 其中自然有凶险,唯才用人自然会侵犯一些高门大户的利益,他们不乐意是正常的,也会干预到许多士大夫的利益,这些人难免会记恨上祁明。 但是,上折子的是萧元白,祁明的名字只是跟在后头,而一力主张推行的是孟丞相,朱批了的是楚承允。 这几位放在前头,便是铜墙铁壁,谁都动不得。 尤其是萧家,他们起于河东,乃是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不少权贵人家都对他们马首是瞻,只要萧家放了话,事情就成了一半。 原本祁昀想着,萧元白站在祁明面前帮他挡住了大部分利箭,其中怕是有楚承允的暗示,可是现在瞧着,这位萧状元和自家三弟的关系匪浅。 叶娇见他不说话,便有些好奇:“相公,想什么呢?” 祁昀闻言,便握着叶娇的手轻声道:“我想着,三郎这交友的本事,可比他读书的本事大多了。” 出门认了个义兄就是未来皇帝,衙门里做事的同僚就是河东权贵,甚至跨马游街一见倾心的爱人家中是丞相。 三郎朋友不多,却个个顶用。 叶娇却听得模糊,正要问,便见到铁子小跑着进了门。 祁昀瞧了瞧他,道:“喘匀了气再说话。” 铁子听话的站直了身子,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道:“主子,刚才长公主殿下派人来说,叶将军得胜回朝,驻扎在十里亭,明天就要进京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叶平戎要回来了。 他此去是打仗的,将在外,发生何事都不会很快的传回京中,哪怕是有军报,除非是大捷,否则也不会把战事对着普通百姓嚷嚷。 寻常的战报只会送去宫里,让皇帝与臣子商议,却不会随便告诉旁人。 叶娇是叶平戎的亲妹不假,可是叶平戎到底在边关做什么,战况如何,叶娇全然不知。 这还是叶娇自从上次边关大捷后头一遭听到叶平戎的消息,结果就知道了自家大哥驻扎在十里亭,距离京城很近了。 叶娇立刻有了笑容,伸手拽了拽祁昀道:“我能去瞧瞧大哥吗?” 祁昀知道叶娇是极为念着叶平戎的,自家娘子素来就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的脾气,叶大郎待她从不保留,叶娇自然也就时刻把叶平戎记挂在心里。 如今听说叶平戎归来,想要瞧瞧去也正常。 可是祁昀却轻轻地抱了叶娇一下,缓声道:“我也是想要早些见到大哥的,不过这带兵打仗之人与旁人不同,只要他没有回京,没有对着皇帝汇报战况,他就还算是在战场上,轻易不能见旁人,更何况如今他在十里亭驻扎,势必是皇帝授意,明日自然有欢迎他的倚仗,种种要准备的事情不少,我们还是等一等为好。” 小人参是个听劝的,且祁昀说的极有道理,她便点了点头,不过脸上的笑还是收都收不住。 这会儿在书房里面的祁明也得了消息,他与萧元白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喜色。 枢密院的作用便是辅佐宰相分掌军政,主管军事机密事务,还会管理边地防务。 这次边关出了事情,枢密院便是头一个知道的。 作为枢密院的承旨,无论是祁明还是萧元白,对于叶平戎的战事都格外关注,如今知道他得胜还朝,两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不仅仅是为了叶平戎欢喜,还因为战事平定对于枢密院来说也是好事。 起码明日两人会得到一天的休沐了。 萧元白素来都是心思沉稳的,这会儿虽然喜在心里,可是脸上却依然是淡淡的:“这是喜事,明日你随我一同去城外迎叶将军。” 祁明笑着点头,语气欢欣:“既然是大胜还朝,按着之前叶将军对陛下立下的承诺,想来边关三十年内不会再有敌情。” 萧元白点了点头,嘴角微翘,看上去很是欣慰。 不过说到这里,祁明还是有些不解:“萧兄,你说那些小国番邦素来惹是生非,如今国富民强,为何不去把他们收为属国,岂不是更加能长久安定?” 萧元白闻言,先端起茶盏抿了口,而后道:“我朝自立国以来,不用他国称臣,并非是不能,而是不想。” 祁明微微坐直身子,道:“哦?此话何意?” 若是以前,萧元白是不会私下里对旁人说起这些事情的,不过如今他和祁明是同僚,且祁明对了他的心思,萧元白也不介意多说几句:“前朝国力鼎盛时,属国众多,称臣纳贡,岁岁来朝,可朝廷却要拿出十倍百倍的银钱去养他们,狼心不足,多少银子都是喂不饱的。本朝便不再设立属国,也用不着那份脸面。” 这些事情书本上是读不到的,即使祁明读书读的好,作文做得好,但是到底是普通商贾农户出身,有些事情能往远看,却不会往回看。 可是萧元白不同,他们萧家能够在河东屹立数百年不倒,其中的传承自然与旁人不同,看的东西也和别人不一样。 旁人都觉得万国来贺体面壮观,但是在萧家这样的高门大户看来,过往历史证明了狼喂不熟,还是务实些好,自然不会有什么多想的。 萧元白又道:“再说,那些匪类是因为本国恶劣方才铤而走险,你真的要下了那么一块寸草不生的地方,有何用?光是户部就能闹翻天,还是罢了。” 祁明便点点头,把萧元白的话记在心里,又想了想道:“既然如此,这养军银子还是不能少的,不然边关防务怕是麻烦。” 萧元白抬了抬眼睛,想着,自然是不能少,这天下间并不是桃花源,大事小情多得是,处处都要用人用银子。 退一步说,如今朝廷里武将不少,真的减了,以后靠什么攒军功? 不过这些话萧元白没有说的太明白,而是伸手去拿碟子里面的桃花饼。 如今早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桃树枝上也没了娇艳花朵,只有翠绿新芽,不过这桃花饼还是有不少的,尤其是祁家的桃花饼,尤其对萧元白的胃口。 祁明便把碟子往他那里推了推,笑着道:“这糕饼是我二嫂嫂让人做的,留了不少,都放在冰鉴里存着,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拿出来做熟,最是新鲜的。” 换个人,知道用贵如黄金的冰鉴存吃食,只怕要被这般奢侈惊到。 不过萧元白却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回去也要让自家人学起来才是。 祁明又道:“既然明天要去城外迎接叶大人,想来下午是不用去衙门的,萧兄,我瞧着天气不错,不如你我带上郭大哥一起出去走走可好?” 郭成济? 萧元白动作微顿,其实他与郭成济是发小,打小一起长起来的,但他们素来互相看不顺眼,不仅仅因为门户不同,还因为他性格安静,郭成济却活泼太过,遇到一处很容易不欢而散。 不过有祁明在时,郭成济能收敛些,萧元白也懒得和他斗嘴,这三位同榜进士倒是常常一同出游。 这会儿听了祁明的话,萧元白便淡淡点头,道:“好,明日在祁家饭庄见面,我做东。” 祁明一愣,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约在饭庄里。 不过他也不深究,只管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因着祁昀夫妇还在,萧元白在同祁明说完公事后便告辞离开。 祁昀和叶娇则是同祁明一起吃了饭,又去看了看屋里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让六思记下来后这才回家。 第二天一早,叶娇便带着旭宝去了华宁府上。 原本祁昀是要跟她来的,不过因为孟丞相带着百官去城外迎叶平戎,而沿街许多店铺都是祁家的,楚承允赏赐下来的十家店铺也有不少在其中,故而祁昀就去了铺子上查看。 不过祁昀还是送叶娇到了华宁府邸门口这才安心离开。 叶娇拉着旭宝的小手往里走,如今已经大了些的小旭宝虽然喜欢让爹娘抱,但那也是在坐着的时候,寻常走动小家伙还是乐意自己走。 尤其是同叶娇在一处时,旭宝很少让她抱的,多是自己走,不劳累自家娘亲。 这会儿迈步跨门槛的时候,旭宝一边翻一边问道:“娘,这次还是来看安和弟弟吗?” 叶娇则是站住身子,伸手拉着他的小手给他接力,嘴里道:“不单单是来看安和弟弟的,你舅舅今日回来,今日也是来见舅舅。” 旭宝刚站稳就听了这话,立马抬起眼睛看向了叶娇:“是骑大马的舅舅吗?” 叶娇笑着点头。 而在旭宝心里,叶平戎对他好,会飞,会哄他玩儿,是个好舅舅,不过叶平戎也说过要让宁宝学武,这事儿旭宝一直记着呢。 这会儿他下意识的皱起小眉头,左右看了看,而后想起来宁宝没有来,这才笑着眯起了眼睛,晃悠着叶娇的手往里头走。 小人参并不知道自家儿子刚刚这短短的时间里都想了什么,不过见他高兴了,叶娇便也弯起嘴角,牵着他走向前厅。 待进了门,叶娇就看到了正坐在桌前的石氏,还有走来走去的华宁。 因着叶平戎这次是得胜还朝,且是楚承允登基继位以来头一次的大胜仗,自然是要大大庆祝一番。 即使楚承允没有亲自出城迎接,但孟丞相率领百官相迎这已经是极高的礼遇,叶平戎还要去宫中汇报战果,有奖有罚,并且在宫中吃过了庆功宴才能回家。 华宁是公主,自然知道这些章程,可她这会儿还是担心得很,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就连叶娇和旭宝进门都没有瞧见。 叶娇也不打扰她,只管带着旭宝去到石氏旁边坐下,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石氏摇摇头,很是不解:“我来时华宁就这样了,问什么也不说。” 大约是她们的说话声被华宁听到了,她扭头看过来,先对着叶娇笑笑,而后又皱起眉尖,走过来坐下,问了句:“娇娘,你可看到平戎现在到何处了?” 叶娇刚刚从街上过来,便笑道:“我刚瞧见,外头很是热闹,虽然人多我离得也远看不真切,不过最前头那个骑着马配着花的定然是大哥,算着时间这会儿该是进宫了。” 说起来也是有趣,似乎只要是跨马游街,就很喜欢给人的身前绑个红的,马头也要戴上花。 叶平戎是武将,如今也是甲胄在身,一身银甲格外英姿勃勃,结果被带上了红绸子后瞧着就有些别扭。 只是百姓们喜欢看的便是热闹,带些鲜艳颜色也算是与民同乐,故而不想戴也要戴的。 这在叶娇看来没什么,可是华宁却不见喜色。 石氏不由得安抚道:“如今叶将军班师回朝,身子康健,也应了你给安和起的名字,这是喜事,要高高兴兴才好。” 华宁抿了抿嘴唇,有些话她却没有对着面前的两人言明。 跨马游街自然是好事,这是皇上钦赐的荣耀,自然与众不同。 可是华宁是知道这跨马游街是有风险的。 叶平戎为人方正耿直,之前一直跟在楚承允身边,作为近臣,他说话做事都有楚承允撑腰,自然不用担忧。 但如今自家相公立了军功,得胜归朝,该是万般荣耀的时候,但越是荣耀的时候越要谨慎,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行差步错就会折损了圣眷。 特别是这次是叶平戎带病,属下奖惩都要靠他去报给自家皇兄,华宁自然会在心里忧心。 越在乎一个人,越会为了他多想些,可有些事情便是越想越怕的,华宁现在便是如此。 可这些事情华宁也不好对着石氏和叶娇说明,怕惹的她们陪着自己担忧。 就在这时,外头有丫鬟道:“殿下,将军派人来了,说要面见殿下。” 华宁立刻抬起头道:“让他进来。” 而后便有个侍卫打扮的人进门,对着几人恭敬行礼,而后道:“殿下,将军让我把这个带回给殿下。”说着,侍卫奉上了一个锦盒。 一旁此后的嬷嬷快步走过去,接过了盒子,拿回来递给了华宁。 华宁将盒子掀开,便看到里面是个镯子,还有一封信。 叶娇瞧了瞧,她看过的好东西不少,尤其是祁昀的商队常年在边关附近做生意,带回来的珍贵玉器不计其数,看得多了这眼界就能练出来。 可哪怕叶娇瞧过那么多好东西,也觉得这次叶平戎送给华宁的镯子格外稀罕。 这镯子是翡翠的,翠绿欲滴,浑然天成,一瞧就知道不是凡品。 华宁便看向了那侍卫,道:“为何给我这个?” “回殿下,这是将军私下里找陛下讨的赏赐,刚一得了就让属下给公主送来了。” 此话一出,华宁脸上就有了笑容。 翡翠镯子看起来名贵,却也不是自家皇兄出不起的东西,如今叶平戎只要了这个,却没有和许多武将那样要房要地,华宁就心中有数。 自家郎君一直拎得清,哪怕现在得了功劳也没有飘起来。 心下安定,脸上的笑容也就多了。 华宁让那侍卫下去,直接把自己玩子上的白玉镯子褪下,换上了翡翠的,还对着石氏和叶娇道:“好看吗?” 两人自然看出来华宁在炫耀,不过这位长公主寻常炫耀的时候可不多,这会儿像是个得了果子的小松鼠似的,得意也得意的可爱,她们便捧场的点头,石氏还笑眯眯的把这个镯子夸了好几遍。 说是夸镯子,实际上就是夸叶平戎对华宁的真心,果然让刚刚还闷闷不乐的华宁眉开眼笑。 而后,华宁就拿出了盒子里的信瞧了瞧,看完后,她悄无声息的看了眼石氏,就把信放了回去,神色毫无异样,眉眼含笑道:“距离平戎回来还有段时候,不若我们找些事情做?” 刚刚一直乖巧的旭宝立刻抬起头,脆生生道:“想看弟弟,还想看鹦鹉。” 华宁本就喜欢旭宝,这会儿听了他的话自然答应,让人抱安和出来。 而石氏则是笑道:“说起鹦鹉,我今天也把娇娘送我的那个绯胸鹦鹉提来了,不如让两只鹦鹉凑一起吧。” 华宁也觉得有趣,便点了头。 过了会儿,嬷嬷抱着安和过来,而华宁公主养着的鹦鹉和石氏的鹦鹉被并排放到了桌上,逗得旭宝的眼睛转都转不开。 两只鹦鹉都是绯胸鹦鹉,不过华宁的那只体型略大一些,石氏的相对小点,但是声音却一点没有低下去,反倒是格外能说,刚和华宁的鹦鹉见面就张嘴念叨着石氏教给她的话。 鹦鹉无非就是学舌,人教什么就会什么,而这绯胸鹦鹉算是聪明的品种了,似乎能懂得话中含义似的,说起话来也就格外逗趣。 但是人逗鹦鹉是哄它说话,这鹦鹉和鹦鹉在一处,倒像是吵架一般。 石氏教的多是诗词,再不然就是院子里的果子名,故而这只鹦鹉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华宁的鹦鹉却不一样,什么都学,无论是华宁教的还是下人们说的,它都记着,东一句西一句的,连着说的时候有种莫名的趣味。 而两只鹦鹉到后面似乎是较劲一样,你一句我一句,你不说完我绝不开口,可要是我开口了我就停不下来! 就连捏着旭宝的手玩儿的小安和都看过去,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格外灵动。 叶娇也没想到两只鸟都能吵架,先是惊讶,后面就只剩下笑了。 而有了逗趣的事情,时间过得快了许多,叶平戎进门时,听到的便是一句脆生生的:“拔掉你的毛,给安和小主子煮汤喝!” 叶平戎:…… 男人愣了一下,而后才进门,一眼就瞧见了正昂着脑袋站在提笼上耀武扬威的两只鹦鹉。 叶娇听到声音便回头看,在瞧见叶平戎后便起身,笑着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华宁本来在抱着安和笑眯眯的,闻言一愣,而后回头。 瞧见叶平戎时,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华宁突然没了声音,一动不动的坐着,只有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细细打量,似乎在确定这人身上是不是真的没有伤病。 叶平戎看出了华宁的心思,心里一紧,赶忙走过去道:“华宁,我回来了。” 华宁站起身来,伸手在他身上捏了捏,又拍了拍,这才安心,而后才张张嘴,最终也只说了一声:“你回来了,挺好。” 石氏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还拽了拽叶娇,拉着她一起走到旁边坐着,把地方给叶平戎腾出来。 而叶平戎夫妇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只管互相看着彼此,万语千言却什么都说不出。 旁人觉得叶平戎得了荣光,想来还要升官的,该是大喜。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离开的这段时间担多少惊,受多少怕,喜是有的,可更多的是庆幸。 华宁就庆幸自家相公全身全影的回来,胳膊腿儿都在,真真是好。 叶平戎并不知道华宁在担心自己的四肢健全,他的眼睛不自觉的挪向了华宁怀中抱着的小家伙。 并非是叶平戎非要去看,而是小东西裹在襁褓里,却不喜欢一直被人用同一种姿势抱着,时间久了自然别扭,可他不哭闹,只蠕动着身子希望可以让娘亲抱着哄哄。 可这一动,就让叶平戎看到了。 叶大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儿子。 他也是当爹的人了。 华宁见他眼神发直,便笑起来,把手上的孩子递过去给他,道:“这是安和,叶安和,给你抱抱。” 这名字是他们一起起的,叶平戎自然知道。 可是叶平戎没抱过这么小的娃娃,之前他哄旭宝宁宝的时候,那两个小子都大了,随便扔着玩儿都行,但是这孩子这么小,这么软,看起来还没有他小臂长呢,叶平戎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 尤其是这是自己儿子,亲生的,这心情自然和看待别人家的孩子大有不同。 抱吧,身上穿着银甲,这孩子皮肤却软的像是一包水似的,万一磕碰到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但要是不抱,叶平戎又止不住的喜欢,到底还是伸了手。 不过他抱孩子的方式与旁人不同,只见叶将军摊开双手,平平的托着小娃娃,让安和躺在他的手里,就像是捧着什么大宝贝似的,手臂举得平直,神色肃穆,瞧着格外郑重其事。 可这种抱孩子的方式着实是让几个人意外,石氏先忍不住掩唇而笑,叶娇也弯起嘴角,华宁则是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不过脸上的笑容也是止不住的漾出来。 叶平戎心知自己这样抱孩子是不对的,便只托着仔细打量了一下就还给了华宁。 小安和显然还不认识叶平戎,旁人都说父子连心一见就认识什么的,可是现实是小安和被吓到了,一回到华宁怀里就把脸往华宁怀里钻。 华宁忙抱着哄,叶平戎也凑在一旁跟着哄,结果被华宁一脚踢在了腿上,叶平戎就笑呵呵的站远了些,可眼睛还是盯着孩子不放。 见他这样,华宁便道:“回头你多陪陪他,就认你了。” 叶平戎立刻“诶”了一声,笑容依旧。 华宁便接着道:“平戎,我……” 不等华宁说完,鹦鹉先昂起了头。 因着它就是给华宁逗趣儿的,寻常华宁也常常对着它说话,这鹦鹉长了个聪明脑袋,有个开头它就能接上。 这会儿鹦鹉就利索的接口道:“平戎,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华宁:…… 此话一出,叶平戎先是茫然,继而是恍然,最后只剩下笑,带着几分傻气。 想也知道,定然是华宁平时念叨的太多,这才让鹦鹉记下。 华宁则是耳朵红成一片,都不敢瞧那边笑成一团的叶娇和石氏,只管瞪向了鹦鹉。 寻常华宁笑着的时候格外明艳,但她到底是将门之后,生气起来气势非凡,这一个眼神给过去鹦鹉就住了嘴。 华宁家的鹦鹉刚刚还威胁要拔掉身边同类的毛给小主子炖汤喝,现在被华宁横了一眼,它就有了种自己要被拔毛的危机感。 于是,鹦鹉把自己的脑袋藏在了翅膀底下,一动不动的装死去了。 石氏则是趁机小心的提起了自家鹦鹉笼子,叶娇也同样很有眼色的一把抱住了旭宝,两个人悄悄的带着人离开了,把时间留给这对小夫妻。 而在她们走后,叶平戎将安和又托过来瞧瞧,却没有了刚才的笑,见安和打哈欠,便把他递给了一旁的嬷嬷,而后伸手抱着华宁,轻声问道:“刘荣的事情,你告诉她们了吗?” 华宁摇摇头,记起刚刚盒子里头叶平戎信中的话,便微蹙眉尖,道:“当真找不到了?” 叶平戎沉默一会儿后点头:“我也是刚得的消息,只说刘荣那本来想要奇袭,却一去不回,想来最近几天就会有战报回来了。”他的声音顿了顿,“你不同石夫人说也好,能瞒一时是一时。” 华宁抿抿嘴角,轻声问道:“那他能回来吗?” 叶平戎又是沉默,过了会儿才回道:“九死一生。” 第一百九十六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叶平戎得胜还朝,京城里因此很是热闹了一阵,待这股热闹过去,时间便到了七月。 京城里的百姓又开始布置,为的是七夕节。 七夕这天不仅仅是未婚女子要给自己乞巧求姻缘,已婚的女子也会聚在一起摆宴游戏,而刚刚推上市面的金陵醉便因此迅速红火起来,供不应求。 秦管事这两天走路都带风,哪怕这会儿在祁昀面前还能保持住寻常的儒雅温和,可是说起话来的语速却比往常快了不少:“二少爷所料丝毫不差,七夕这日子真真是好。” 祁昀这会儿正坐在书房里拨弄着一旁的风轮,闻言便道:“有何好事?” 本以为秦管事是有了心悦女子,谁知道秦管事脱口便道:“自然是金陵醉卖得好,这就是最大的好事。” 祁昀:…… 好吧,他之前还在期待些什么?自家管事这掉钱眼里的脾气大概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而一旁的铁子努力的憋住了笑,伸手拉拽着手边的绳子。 这根绳子带动的就是这几天新在书房里安装好的风轮。 因着之前并了原本的温家宅子,祁昀的书房也换了地方,前面种上了翠竹,引了活水,哪怕这里比不上凉屋清爽却也比之前那间书房强了不少。 原本祁昀是不怕热的,以前他身上总是寒凉,到了夏天都能被叶娇抱着当竹夫人用,一贯是畏寒不畏热。 可现如今祁昀的身子康健很多,身子里热乎气儿多了,到了夏天也难免觉得有暑气。 不过祁二郎依然不能吃寒凉之物,叶娇也时刻盯着,怕惹了他的身子反复,只能另想法子解暑,故而叶娇专门让人找了工匠来,在他的房中安上了风轮。 就在房屋顶上吊着一排宽大绢扇,用绳子引下来,铁子微微拉动,这些扇子就缓缓摇晃,自然能扇出风来。 铁子原本是一手拿着账本看,一手拽着风轮,不过在秦管事进来后他就把目光汇聚到了秦管事身上。 这会儿见秦管事要说金陵醉的事,铁子就看向了祁昀,道:“二少爷,我去瞧瞧杏酪好了没。” 祁昀则是摆摆手,声音平缓:“你跟着听,不用出去。” 铁子这才坐稳了,挺直背脊,专心的听着他们说话。 秦管事对此并不介意,只管笑着道:“三百瓶金陵醉都卖了出去,不过买的人各行各业都有,不少高门贵女为了这次乞巧节早早就让人来排队,卖给她们的最多。” 祁昀对此并不意外:“原本金陵醉味道就淡一些,入口回甘,并不会太辛辣,女子喜欢很正常。”而后祁昀声音顿了顿,“不过还是要谨慎些,做生意,求财不求气。” 秦管事应了一声,脸上依然是笑眯眯的,将账本递给了祁昀。 祁昀并没有立刻打开瞧,而是先放到了一旁,对着秦管事道:“之前说过要和华宁公主一同做这笔生意的事情,有没有回复?” 秦管事闻言,脸色微微整了整,恭声道:“长公主殿下之前着人来谈过,因着叶将军事忙,暂时不能操持,故而这事情长公主殿下要亲自过问。之前派人来说了两回,已经拟好章程,等过几日长公主殿下有了空闲后再行商定。” 祁昀不由得瞧了秦管事一眼,道:“你似乎对这事上心了些?”分明一开始秦管事格外不乐意的。 这人惯是财迷,金陵醉是暴利,入手的银钱只会越来越多。 与人共同经营便是要把得了的利益拱手相让,落到手心里头的银子却要眼睁睁的看着被人扣走,秦管事自然不乐意。 祁昀很是好奇是什么改变了秦管事的想法。 此话一出,秦管事就有了笑意:“之前那是我对东家的心思捉摸不透,可是现在想想,若是有长公主殿下在,对这门生意有益无害。” 这事儿也是最近几天他才想清楚的。 因着七夕到了,金陵醉卖的极好,有的想要自饮,有的想要送人,而没货之后,吵闹的人也不再少数。 纵使祁家在商贾之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可是京城里遍地都是权贵人家,真的被人家记恨上了,只怕也不好了结。 就说这两天,光是到祁家酒铺里找事的人就比往常多了不少。 秦管事纵然爱钱如命,却也明白是非道理。 有长公主撑腰,这个生意才能做的长久,谁要是想要搞事都要掂量一下自己个儿有没有胆子得罪华宁公主。 让利为的是以后更多的利润,用些钱买平安格外划算,想通了这点,秦管事自然愿意。 祁昀见他说的通透,便点点头,眼睛看向了一旁的铁子。 铁子也跟着点头,把他们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以后总是会用得到的。 不过有关于叶平戎,祁昀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是有猜测,可是这猜测却不能被外人知。 旁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叶娇常常出入华宁府上,对于自家大哥也很是关切,便能打听到叶平戎不久之前又去宫中请战,似乎是想要去增援刘荣。 只是最后楚承允并没有派他去,而是让另一位年纪稍大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带兵。 叶娇听来时觉得里头没什么异样,并不在意,可是祁昀听在耳朵里,却记在了心上。 如今叶平戎已经官至大将军,封爵是早晚的事情,且刚刚从边关回来,该是休养的时候,可他却要去请战增援,祁昀所能想到的理由只能是因为他和刘荣私交甚笃,这会儿刘荣怕是已经陷入了麻烦。 至于这麻烦是什么,光看叶平戎的紧张就知道只大不小。 可是祁昀却会选择沉默,哪怕是对着叶娇,他也从不多说一句。 不单单是因为这只是他心中揣测当不得真,还因为刘荣与石氏之间的事情,亲近人都是知道的,石氏甚至还去找过石天瑞说起来过,惹得那位石大人黑脸了好几日,想来只要刘荣归来,两人便会成亲。 如今刘荣那边不顺利,寻常人不知道,但是有关联的人肯定清楚。 叶平戎是将军,而石天瑞是负责军政的是枢密直学士,他们都该心知肚明,可是两个人都选择了对石氏隐瞒下来,自有他的道理。 带兵打仗,后边的人无论多担忧也没有用,倒不如避而不谈,免了那份担心,也省的牵扯前线之人的心思。 而这种消息只要想隐瞒都能瞒住,闭好嘴巴就是了,上赶着跟人家石氏说的,不是有仇就是有毛病。 祁昀也不去做这个招人恨的事情,也就不再多想什么,只管拿起了账册翻看起来。 秦管事则是坐在一旁,偶尔开口,说的都是有关于金陵醉的事儿。 祁昀细细听完,待这本账目清楚后,他就又放到一旁。 秦管事正想要告辞,却听祁昀道:“有桩事情,我要和你详细说说。” 寻常祁昀这么说,多是又有了赚钱的主意。 秦管事眼睛一亮,笑容依旧温文尔雅,声音和缓道:“东家请说,小人洗耳恭听。” 祁昀对着铁子招招手,铁子松开了一旁的风轮拉绳,小跑着过来站到一旁,祁昀这才道:“如今河道上的生意,我们已经把能做的做够了,即使朝廷现在准备新开港口,但是还是要经过很长时间,所以我想着,目光也该放长远些。” 秦管事一愣,似有不解。 而铁子则是想起了之前祁昀对楚承允说的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祁昀。 就听祁昀道:“若是能开了海路,我们派船去试试海运,可好?” 海路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去碰过的,寻常人对于大海的敬畏就像是敬畏天空,即使有人好奇海的那边是什么样的,但是寻常出海不过是在附近,远的地方无人敢去。 若是换了旁人,听了祁昀的话都要说他异想天开。 可是秦管事不一样。 祁昀笃定这人是个财迷,而且是非同一般的钱串子,只要有银子赚,秦管事就能有无限的勇气和想象力。 祁昀一直觉得,人财迷些也挺好,起码胆子大。 果然,秦管事不仅没有震惊,反倒微微低头开始思考这事情的可行性,想了一会儿后对着祁昀道:“若是能成,其中自然是大有利图,但也有不少风险,单单靠咱们的船厂如今的能力,怕是没有办法造出能够在海上长时间航行的船来。” 祁昀淡淡道:“若是朝廷支持呢?” 秦管事眼睛一亮,脸上是大喜过望的神色,站起身来道:“这样极好,朝廷支持的话此事可行!” 祁昀嘴角微翘,铁子则是惊讶的看着秦管事,似乎没想到这位素来打扮如同文人一般的管事先生居然胆子这么大。 不过细想想,秦管事会功夫,之前在祁家门前,为了赶走沈大姑娘,秦管事以一敌十不在话下,想来他这身书生打扮也不过是糊弄人的罢了。 而后突然又有了目标的秦管事告辞离开,准备去筹备航海梦想。 祁昀则是看向铁子,道:“刚才说的事情,你都记在心里便是。” 铁子知道祁昀这是在栽培他,自然格外认真的说道:“是,我都记下了的。” 祁昀这才点头,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口,后道:“这牛乳茶味道不错,娇娘呢?” 铁子回道:“石夫人来了,这会儿应该是在园子里。” “将这牛乳茶准备一壶,送去给娇娘。” “是。” 而在院子的长廊里,叶娇抱着如意,石氏抱着宁宝,两个人正笑盈盈的看着旭宝追着蝴蝶满处跑。 今日是乞巧节,石氏在自家果园里办了宴席,只是宴席要等到太阳西垂时才会开始。 如今还在三伏天,日头毒辣,寻常白日都甚少出门,乞巧的事情也都安排在傍晚到入夜这段时间,空气凉爽些才好一起热闹。 石氏将正在抱着毛线球打哈欠的宁宝抱得紧了些,嘴里对着叶娇笑道:“今日虽说热了些,不过天气极好,前阵子下的雨也算停了,乌云散去,自然是朗朗晴空。” 叶娇对于下不下雨的并不太在意,她甚至对乞巧节都没有太过上心,小人参到底不像是寻常女子那般有过求姻缘的时候,她成人时就是坐在嫁给祁昀的花轿上,根本不用求,姻缘就定下了。 不过乞巧节的风俗她还是很喜欢的,这会儿叶娇就伸着手,瞧着指甲上黏着被碾成泥的花草,她有些新奇的晃了晃,看着石氏问道:“当真会有颜色吗?” 石氏笑着点头,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腕子:“还要再等等才能上颜色,不要着急。” 这染指甲是乞巧节的风俗,不过具体代表什么石氏也说不清,只觉得染指甲有趣,就来带着叶娇一起玩儿了。 如意还小,对于这些女儿家的事情还一无所知,这会儿只管拿着糕饼吃。 见自家娘亲指尖颜色好看,抓着就要往嘴里塞。 叶娇眼疾手快的拿了块奶糕喂给她,这才算是断了如意的念想,而如意的注意力也很快就被一旁抱着球的龙凤胎哥哥吸引过去,笑呵呵的伸手去捏宁宝的小肉腿。 宁宝是几个孩子里最不喜欢被人揉搓的,除了亲近的人能碰他,旁人谁都不许碰,加上他的力气确实是比同龄孩子大了不少,踹人也是疼的。 只是如意是例外,如意想要做什么宁宝都不会反对,哪怕现在如意捏他的腿还揉他的肚子,宁宝也只是看一看,就摊平自己听之任之。 石氏觉着他们有趣,掩唇而笑,眼睛里带着喜欢。 叶娇则是瞧得多了,知道自家这对儿女的脾气,也不拘束他们,只管稳稳的抱住如意不让她跌了,眼睛则是瞧着莫婆子道:“去叫旭宝进来吃些瓜,消消暑,总在外面跑动莫要晒到了。” 莫婆子应了一声,走下台阶去同旭宝说话。 小旭宝虽然还没追到蝴蝶,不过他很听话的跟着莫婆子进了长廊,因着寻常这孩子都是坐在屋子里读书的,今日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运动量,刚一坐下就开始喘气。 可是叶娇瞧得出旭宝玩得很开心,脸上也有了笑,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汗,给他指了指放着瓜的盘子,柔声道:“给,都是放井里凉过的。” 旭宝拿过一块咬了一口,嘴里鼓囊囊的,咽进去后才对叶娇问道:“娘,不是有冰鉴冰着的果子吗?这个不够凉。” 叶娇捏了捏旭宝的小肉脸蛋,嘴里道:“冰鉴里的不能多吃,不然要坏肚子的。” 旭宝应了一声,也就不再问,只管接着吃瓜。 这让一旁的石氏觉得格外惊讶,小声对着叶娇问道:“你这孩子教养的真好,格外讲道理,一说就听,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这么听话的着实不易。” 叶娇倒没觉得自己教过旭宝太多,她也不贪功,只管道:“旭宝从小看书,书上说的他都记着,书里说的对的他就觉得对,”而后叶娇看向了旭宝道,“旭宝觉得呢?” 旭宝正啃着瓜,耳朵虽然一直听着两人说话,却没有时间搭茬。 见叶娇问自己,他便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瓜皮放到一旁,拿着布帕擦了擦嘴巴,这才脆生生道:“慈母爱子,非为报也。娘亲自然爱旭宝,她说的总是为旭宝好,当然要听。” 石氏闻言,眼中又惊讶又羡慕。 旭宝这样乖巧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又有几个孩子这么大点的时候就能随口说出诗句来? 当真不知道是羡慕叶娇,还是羡慕旭宝天资聪慧好似文曲星下凡了。 叶娇则是笑着摸了摸自家娃儿的发顶,瞧了瞧时辰,问道:“寻常这时候你都会去找冯先生读书的,今儿怎么没去?” 旭宝正拿着第二块瓜,还没下口,昂头瞧着也叶娇道:“先生要晒书,说是今天先不读书。” 晒书? 叶娇不解,一旁的石氏解释道:“今日不仅是七夕节,还是传说中魁星的生日,读书人都会在这天晒晒书,还会拜魁星,想来今日有不少读书人都出去聚会了。” 旭宝一听这话,瓜都想不起来吃,而是坐直了身子软糯问道:“姨姨,拜魁星是什么意思?” 石氏笑了笑,对着孩子说话时声音都放缓了:“就是期望魁星保佑自己在科举中高中状元啊。” 旭宝一听,脑袋里立刻有了反应。 高中状元,就是能做官,做大官,做宰相! 将为官做宰当成人生目标的旭宝立刻没了吃瓜的心思,从石凳上下来,对着叶娇和石氏行了个礼,就小跑着去找冯秀才,准备和他一起晒晒书,回头自己也考个状元回来。 莫婆子赶忙跟在后面护着,生怕旭宝跌了跤。 叶娇并没有多问,只管笑着看旭宝走远,这才低头瞧了瞧手上的指甲,道:“能弄掉了吗?” 石氏觉得时辰差不多,就让人将宁宝和如意先抱去一旁的小床里,她拿着帕子细细的把叶娇指甲上的花泥弄掉。 而后,叶娇就看到自己的指甲上蒙了一层丹色,并不似朱红的浓重,可是这层丹色附在指甲上也是极好看的。 叶娇瞧着喜欢,也觉得新鲜,摆弄着看个没完。 石氏则是道:“这颜色能维持几日,洗多了就没了,若是你喜欢这颜色,可以专门去多买些染指甲的花儿来,颜色都不一样的。” 叶娇笑着点头,然后她就拉住了石氏的手,帮她弄掉花泥。 因着两个人用的花泥是一样的,摆在一起时,两双手的指甲颜色很是相似。 不过石氏的手已经不似少女那般的细嫩,而叶娇的手却依然像是缎子一般白皙滑腻。 石氏瞧着这个对比心里也不气,反倒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在温家的时候倒是双手细嫩,可是命都快搭进去了,如今摆弄果园,她又喜欢上了钓鱼划船这些有野趣的事情,日子过得逍遥,也就不在意手如何。 可是瞧着叶娇的手好看,石氏不由得攥住,捏了捏,觉得手感极好。 叶娇由着她捏,笑着道:“我瞧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去果园吧。” 石氏点点头,站起身来,同叶娇一起走向大门,上了马车。 因着今日是乞巧节,街道上有不少行人走动,两边的摊贩也不少,叶娇和石氏并没有一直坐在马车里,而是走走停停,看到喜欢的物件就会下来瞧瞧。 无论是路边摊贩,还是两边坐店的商家,她们都会去瞧,看上小件的就买下来给一旁跟着的丫头婆子拿着,若是看上了大件的就先买下,让店家晚些时候送去府上。 等她们逛累了,便回到马车,马车一路奔向京郊果园。 石氏的果园在郊外,距离祁昀买下的那处庄子不远,经过时叶娇还瞧了瞧,见里头休整的差不多,想着过些时候搬到这里住住,总比在京城里更凉爽些。 到了果园外时,能看到附近停着的马车不少。 虽然各家车架外面都鲜少会挂各家牌子的,可是大户人家的车舆多是定制的,无论是里头还是外头都要精心装饰,用的材料不同,花纹不一,见得次数多了就能认出来都是谁家的马车。 叶娇并不像是祁昀和旭宝那样过目不忘,但是她在京城里参加的茶会花宴不在少数,也能认个七七八八。 打眼瞧着便知道这些人家多是高门大户,倒是鲜少商贾人家。 其中缘由石氏心里清楚,现如今石天瑞在朝廷里风生水起,牢牢坐稳了官位,之前人人都说枢密直学士这个官位有毒,三年里换了好几个,可现在石天瑞能掌控住枢密院,还能得到皇帝赏识,明眼人都看得出石天瑞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而石大人的亲戚不多,郑家那是勋贵人家,高攀不上,可石氏是他的嫡亲妹妹,又乐于交友,如今办宴各家自然都会来捧场。 石氏向来都是长袖善舞的,即使之前在温家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只要一出门,石氏就是不少茶会的常客,对这些场面格外熟稔。 这会儿她便挽着叶娇笑道:“走吧,我准备了不少好果子,还有新得了的荔枝树,很是难得,都要缠着新鲜的时候吃的。” 叶娇嗜甜,对荔枝自然喜欢,便笑着同石氏进门。 不过叶娇并没有同石氏一道去与旁人交际,小人参本就不是个乐于此道的人,她来只是为了石氏,还有这一桌子水果。 有人同她说话她就应着,无人搭理她反倒乐得清闲,剥着荔枝吃得开心。 而石氏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就回到了叶娇身边,道:“那些没成亲的姑娘们在乞巧,有些游戏格外有趣,虽说你我不用求姻缘了,不过去瞧瞧也是挺有趣的。” 叶娇将刚剥好的一颗荔枝放到了石氏嘴里,笑着道:“好,等会儿去看。” 就在这时,有人走过来道:“老奴给祁夫人石夫人请安,不知两位夫人可有空闲?我家主子想要来同两位夫人说说话。” 叶娇抬头一看,便觉得这人眼熟,细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人便是之前在祁明门外将朱四姑娘绑走的婆子。 当时这婆子说,她的主子…… 石氏显然是认的这婆子的,便笑着道:“有空的,请你家姑娘来吧。”待婆子走后,石氏对着叶娇小声道,“她的主子是孟家五姑娘,孟芷兰。” 叶娇眨眨眼睛,这才记起来她之前一直没见过孟五姑娘,如今终于要瞧见了吗? 不过还没等孟五姑娘来,就有婆子挑帘进来,快步走上前,对着石氏低声道:“夫人,您出去瞧瞧吧,外头有两个姑娘吵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石氏闻言便皱起眉尖。 在这些贵女当中,石氏的身份算不得什么,她如今没有夫家依靠,手上有个果园却也说不上是多大的产业,但是她的哥哥得到皇上器重,华宁也与她交好,这才能办起如今的七夕宴会。 来的多是京门闺秀和高门夫人,全是要脸要面的人,谁会在这种时候闹起来? 叶娇也有些奇怪,手上剥好的荔枝也想不起来吃,只管看着石氏轻声道:“可要出去瞧瞧?” 因着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人,石氏没想闹大,便先低声回道:“不急。”而后她看向婆子道,“可瞧清楚了是什么人?” “里头一个是吕大人家的大姑娘,另一个瞧不出是谁,不过看穿着打扮像是还没出阁的姑娘家。” “在园子里吵?” “这倒没有,刚有个苗头就被孟家姑娘找人给请到园子西边的竹林里头去了。” 闻言,石氏和叶娇对视一眼,心里都知道这孟姑娘多半就是孟芷兰。 石氏在心里转了个圈,记起来了这吕大人也是枢密院里头的官员,算起来应该是石天瑞的副手。 既然是石天瑞的同僚,石氏自然是要管的,便起身道:“走,去瞧瞧。” 叶娇也吐出了嘴里的荔枝核,扔到一旁的瓷罐里,拿着帕子擦擦手后跟了上去。 进了园子时,里头还是热热闹闹的景象。 未出阁的姑娘们凑在一处,穿七孔针,投针验巧,还有三三两两结伴去园子里借树叶上的露水,传说中这露水是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眼泪,涂抹在眼上手上,能让人眼亮手巧。 而另一边,已经成亲了的妇人们也没闲着,她们自然是不用祈求姻缘了,聚在一处打双陆,或者是约着投壶,倒也是自得其乐。 这让石氏的心里松了松,毕竟组织这次宴会的是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最后也是闹得自己没脸。 她的神色丝毫不见紧张,笑盈盈的跟过往的贵女打招呼。 叶娇在一旁瞧着,就发现石氏同每个见到的人都认得,不仅能叫上名字,还能说出身份,哪怕是八竿子以外的亲戚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比如刚刚过去的那位,好像是石氏家乡舅父的二嫂的姑母的第三个妹夫家的孩子,听得叶娇都觉得头疼。 待两人走到了羊肠小路里,周围清净不少,叶娇便挽着石氏感慨道:“映秀当真是好记性,这些都记下来,着实不易。” 石氏则是笑着拍了拍叶娇的手背,轻声回道:“总归我在京城里住的时候长,熟识些也正常。” 不过还有句话,石氏没有明说。 她以前在温家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寡淡,并不是缺吃少穿,而是回家以后便是要对着几个妾室的争斗,动不动就要瞧着孙氏那个蠢货找事,石氏觉得烦,这才常常出门走动,认识的人也就多了。 这也有些好处,起码现在她自己独居后,之前交好的人都会给她几分薄面。 石氏并不介意她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哥哥是自己的,好友也是自己的,有靠山就要好好靠,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在石氏看来,那些瞧不上她却还要奉承她的人最是可怜,怕是背地里不知道憋多少气。 只是这些话石氏从不告诉叶娇,人到底是要往前看的,她也有了刘荣,没必要总是拿着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出来博同情。 叶娇待她好,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对她好,石氏自然只乐意和她说高兴事儿。 不过这会儿叶娇跟她一起出来,石氏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便在出门前顿住了步子,对着叶娇道:“虽说来的女子都是要脸面的,不会闹得太难堪,可是吵闹起来难免污了耳目,娇娘还是不要去瞧了。” 叶娇则是轻轻摇头,道:“孟五姑娘也在外头,我是去瞧她的。” 石氏这才记起来孟家姑娘也在外头,便不再说什么,同叶娇一起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能瞧见那边竹林外站着的婆子。 因着这附近只有果树,长得不算高,到了夏日难免闷热些,石氏就让人在南边种了一片竹林。 即使是如今的三伏天,也能感觉到风吹竹叶后扑面而来的清凉,而竹叶的沙沙声也格外好听。 婆子瞧见石氏和叶娇后,就微微往旁边闪了闪身子,安静的行了一礼。 叶娇认出她就是之前过来通报的孟家婆子,想来孟五姑娘就在里头,叶娇便带着些好奇的心思走了进去。 刚一进竹林,就听到了个凄凄惨惨的啜泣声,而后便是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哭哭哭,就知道哭,换个人还觉得你懂得羞耻呢,可是谁家要脸要皮的女子能做出你这种事?” 石氏听得出这话说的很是厉害,便加快了步子,接着便看到一个叉着腰站在那里的蓝裙女子,而地上跌坐着的是个月白衣群姑娘,显然刚刚的动静就是她们闹出来的。 大约是这两个人过于显眼,叶娇和石氏都没来得及去找孟五姑娘在何处,就听蓝裙女子道:“既然你都不要脸面的嫁给了我爹爹做妾室,自甘下贱,那就该知道以后这些场合不该你来,现在哭哭啼啼的给谁看?” 这话似乎刺激了地上的女人,她哭得更大声,帕子都捂不住脸了。 叶娇盯着她的侧脸瞧了瞧,过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朱四姑娘吗? 石氏也认出了两人,便拉住了叶娇没有上前,只管低声道:“那个蓝色衣裙的就是吕大姑娘,这月白衣裳的我想你也认得,就是之前的朱家嫡女。” 叶娇眼睛里有些疑惑,轻声道:“不是说朱家人都被贬斥出京了吗?” 石氏又把声音压低了些,还用手拿着帕子挡住嘴巴,这才道:“朱家是被贬斥出京了,不过当今陛下仁德,还是让他们有时间处理儿女婚嫁之事,不然戴罪之身,怕是那几个姑娘都嫁不出去。” 光是这点,石氏就觉得楚承允是仁德君主。 寻常帝王甚少能有这般容人之量,朱家和二王有关,往轻了说也是全族流放的命,可是楚承允依然能等他们处理完儿女婚事才下旨惩处,这般心胸着实不易。 可是这朱家婚嫁在京城里也闹了不少事情出来,给加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朱四姑娘就是其中被提到最多的。 石氏瞧着她们还要吵一阵子,便趁着时候接着对叶娇道:“原本朱家给嫡出的四姑娘定亲的是个俊才,虽说是外放做官,但是日子想来是好过的,去了就是当家主母,可是朱四姑娘瞧不上,非要找法子留在京城里,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年过四旬的吕大人凑到一处,原本定亲的人娶了他家庶女。” 小人参有些分不清什么嫡女庶女的,毕竟她接触的人大多只有一个娘子,甚少纳妾,叶娇对这些也就理解不深。 不过听石氏这么说,叶娇细想想,道:“她好像很亏?” 石氏轻轻点头:“亏大了。” 嫡女做妾,这本就是让旁的贵女嫌弃万分的,偏偏朱家获罪,全族搬离京城,哪怕她留在了这繁华之地,但是没有娘家人倚靠,这日子只怕是要多难过就多难过。 朱四姑娘并不知道石氏在不远处正说着她,此刻朱四姑娘心里呕的都要吐血了。 这次确实是她想来的,为的是想要见见自己以前交好的友人。 在吕家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朱四姑娘是个没见识的,也没太多心眼,不然也做不出那么多蠢笨事。 原本是家中惯坏了的姑娘,本以为当妾是能够博得男人同情怜惜的手段,可真的当了贵妾后才知道天天给人下跪是个什么心思,加上她没有娘家人倚靠,就连府上得眼的婆子都能欺负她。 朱四姑娘这才想要给自己找找旁的法子。 为此,她求了吕大人许久,这才能得了个在七夕节出门的机会。 大约是她自己也嫌弃自己如今的妾室身份,故而并没有做妇人打扮,而是依然穿着她喜欢的这身月白衣裙,想要趁着人多进门去找找人。 谁知道还没进门,就这么巧,被刚刚进门的吕大姑娘给认出来,立马就想要上来骂她。 这般场合,若是让朱四进去了,怕是吕家的脸能丢到明年去! 倒是孟五姑娘眼疾手快些,这边让人拦住了吕大姑娘,那边使着婆子把朱四制住了拖拽出门。 因着上次去收拾朱四的也是这几个婆子,故而她们做起事情来驾轻就熟。 朱四却没认出这些人来,只觉得又急又慌,可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偏偏吕大姑娘不吃她这套,朱四越哭,吕大姑娘骂得越狠,纵然不曾吐出不雅之词,但是光是指桑骂槐的话说出来都能让朱四欧死。 实在没办法了,朱四只能昂着脸瞧着吕大姑娘道:“姑娘,尊卑有别,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 “啪!” 吕大姑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她本就性子泼辣蛮横,也不用别人,自己就上手给了朱四一巴掌,打的朱四嘴角出血,白嫩的脸颊登时就肿了起来,吕大姑娘半点不怜惜,只管冷声道:“闭嘴,我的娘亲就一个,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说尊卑?” 她心里也气的很,只觉得自家爹爹不争气,被这个女人给糊弄了,带回了家,结果让吕家一个清白门户成了全城人的笑柄,连平头百姓都能说两句吕家朱家的是非,怎么能让吕大姑娘不气? 而朱四这下是真的哭了出来,只是不知道是被打疼了,还是被吕大姑娘气的。 见已经动了手,石氏便不能再沉默下去,便往前走了几步,笑着道:“吕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如此大的火气,先消消,仔细手疼。” 吕大姑娘虽然恨不得把朱四就地绑起来扔这里算了,但是对着石氏,她还是耐住了火气,露出了笑脸,道:“石夫人福安,我家的家事倒是吵闹到了石夫人,着实是我的不是了。”而后吕大姑娘又对着叶娇道,“祁夫人。” 叶娇对她笑了笑,却没说话,而是转着眼睛四下里寻找。 这边石氏和吕大姑娘寒暄,说着场面话,那边朱四被婆子给捆了个结实,嘴都堵上了,只是这些叶娇都不在意,毕竟无论是吕家还是朱家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叶娇只想瞧瞧未来弟妹在何处。 很快,叶娇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孟五姑娘。 翠竹下的女子穿着竹青色直裾,身姿窈窕,容颜俏丽,见叶娇瞧她,未语先笑,缓步走上前,微微行礼道:“祁夫人。” 叶娇便立刻回了一礼,之前柳氏对她的教导叶娇一直记在心里,种种礼节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而后叶娇就瞧着孟五姑娘道:“你便是慧娘的妹妹吧。”瞧着眉眼,和孟皇后有七八分想,而这身上的气质更是一般无二的沉稳。 孟五姑娘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紧张。 其实叶娇其人,孟皇后早就同她说起来过,因着孟家要和祁家结亲,那么孟五姑娘和叶娇便是妯娌,少不得走动,孟皇后之前就同她说过:“娇娘是个好脾气的,你对她好,她便对你好,切切记着莫要在她身上用什么旁的算计,你要记得,家和万事兴。” 在孟芷兰心里,自家姐姐孟慧柔便是世上最聪慧的女子,能在后位上坐稳的女人自然不同,能被孟皇后看中的女子相比也是极厉害的角色。 来之前,孟五姑娘揉皱了两三张帕子,心都是怦怦直跳。 哪怕之前同祁三郎偶然的几次相遇,孟五姑娘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不过这会儿见了叶娇,孟五姑娘的心里猛地安静下来。 这果然是个极厉害的女子,可是厉害的却不是精明算计,而是一眼能望到底的纯然清澈。 孟五姑娘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家姐姐喜欢叶娇了,越是心里弯绕多的,就越是喜欢心思干净的,哪怕孟五姑娘只是瞧了一眼这位叶家娘子,便知道她的与众不同。 在交友方面,孟五姑娘同孟皇后的看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叶娇并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前的娇俏姑娘已经转了这么多的念头。 她只管笑着道:“之前就总听三郎说起你,如今瞧着,当真是好姑娘。” 孟五姑娘不由得抿唇一笑,耳尖微红,小声问了句:“不知道……他说我什么?” 一旁伺候孟五姑娘的丫鬟有些惊讶的看着她,自家姑娘寻常可不这样,就算私下里欢喜祁家三郎,却从不对人言,生怕被人说不庄重,这会儿倒是格外坦白。 叶娇也确实是没有往旁的地方想,只管笑道:“说你聪慧,说你温婉,只是多的话他也不会同我和他二哥多说,毕竟他还不知道你们的事儿呢。” 说到这里,孟五姑娘又笑起来,心里念叨了句呆子。 好像周围一圈人都知道两家要结亲,就祁三郎自己不知道。 不过她也不急,之前孟皇后说过,祁三郎与旁的男子不同,瞧着是个好脾气,其实倔得很,若是他觉得自己不安稳,定然是分不出心思娶亲的。 等过一过,待祁明和萧元白一同奏禀的事情告一段落,祁三郎的宅子也能收拾停当,到那时候再说赐婚之事才算是顺理成章。 而叶娇同孟五姑娘说话时,地上的朱四姑娘一直听着呢。 因着离得近,两人的话她都进了耳朵。 这一听,朱四的眼睛就瞪圆了。 合着祁家三郎同孟家有亲? 合着自己当初是在和丞相府抢女婿? 这……这都是什么事儿…… 但是朱四姑娘现在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嘴堵上,手捆上,完全动弹不得的朱四连告饶的机会都没了。 孟五姑娘倒也不着急,神色平静得很,只管同叶娇说话,好似根本没瞧见她似的。 只在挽着叶娇的手一起回果园大门时,孟五姑娘才轻轻转头瞧了瞧那个被推走的朱四,眼睛里有淡漠一闪而过。 她一直没有记恨过这人纠缠祁明,不单单是因为她瞧不上朱四,也因为她信祁三郎。 至于朱四如今走到这一步,那是她自己选的,孟五姑娘从没有掺和什么。 若是真的让她出手整治,只怕朱四还没这么个好福气能找到吕家接着呢。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路都是自己走的,怨不得旁人。 等收回目光,孟五姑娘又恢复了温婉浅笑,就听叶娇道:“等会儿我们一同去投壶可好?” 孟五姑娘柔声道:“我不大会,姐姐能教教我么?” “自然可以。”叶娇也乐意教她,回头她学好了,以后在京城里有人陪着自己玩也是乐事。 孟五姑娘扬起笑脸,眉眼弯弯。 等快走出竹林时,叶娇想起来了个事情:“你为何要帮着吕大姑娘?” 虽说之前朱四在祁明那里闹事时,是孟五姑娘找人扔走的,可是叶娇瞧着她同慧娘一样,心里是个骄傲的,这回怕是不会只是为了争风吃醋之类的小事。 更何况那朱四还不够格让未来弟妹吃醋。 换了旁人,孟五姑娘只会囫囵搪塞过去,不过对着叶娇,她格外坦诚:“吕家是枢密院的官吏,吕大姑娘定的亲事是在翰林院当差的官员,这个忙我自然要帮。” 叶娇眨眨眼睛,在京城里这么长时间,光是听祁昀和石氏说话,便足够让叶娇听明白孟五姑娘的意思。 她这不是帮着吕大姑娘,而是在帮未来的祁明积攒人脉和好处。 叶娇不由得道:“三郎能娶你,当真是他的福气。” 孟五姑娘笑着承了这句夸赞,只笑不言。 等进了门,叶娇就带着孟五姑娘一同去投壶,两个人分明是头回见面,却迅速的关系热络起来。 石氏也不吃味,只管笑着在一旁瞧着,乐得这两个未来的妯娌多相处些。 而叶娇和孟五姑娘玩在一处的事情旁的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叶娇虽然是商贾出身,可是祁家却有个当官的祁明,正是适婚年纪。 如今叶娇和孟五姑娘交好,由不得人多想些。 于是等这次宴席过后,外面便有了不少传言。 只是传言不过是传言,许多人听了也只是一说一笑就罢了。 实在是这两家差距太大,一个是农家商贾出身的祁家,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孟家,虽说算不得是天上地下,但也算是格外异想天开,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凑到一起去。 而那些原本有揣测的妇人也渐渐觉得这消息过于不真实,也就渐渐不提了。 可就在众人遗忘的时候,便听说皇帝下了明旨意,给祁明和孟家五姑娘赐了婚。 一时间,京城震动。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赐婚的旨意下来时,祁明正在祁昀府上吃团圆饭。 这是两兄弟之间的默契,纵然现在祁明已经得了宅院,分府别住,但是哪怕祁昀不明说,祁明也会在休沐日的时候过来同兄嫂一起用饭。 每次到了祁昀府上,祁明都会同祁昀说说话,然后去拜见嫂嫂,最后则是和石头旭宝在一处,偶尔也会抱上宁宝如意一起,无论是读书还是游戏,只要是和孩子们在一起,祁三郎都格外喜欢。 因着叶娇爱吃,故而祁昀府上的小厨房格外优秀,什么都能做一些,纵然算不得样样精致,但都是很合口味的,加上之前祁明在祁府吃习惯了,对这些味道都很熟悉,他就总是卡着饭点来。 铁子进来说外面有人传旨时,祁明正在努力的剥着虾壳。 听说是圣旨,祁明立刻撂下了筷子,拿着布巾擦手,脸上有些疑惑的看向了祁昀:“二哥,你又有什么铺子要开张了吗?” 祁昀则是将刚刚剥好的虾仁放到叶娇碗里,让她先吃不着急,而后才对着祁明道:“这圣旨定然不是给我的,放心,等下你去接,我和娇娘和你同去。” 显然祁二郎已经猜到这是什么旨意了,毕竟最近对于祁家和孟家结亲已经有了传言,哪怕只是零星的几句话,可也是对人家孟五姑娘名声有碍。 再加上祁三郎的房产已经置办好,算算也到时候了。 祁明则是有些茫然地出门,路上都忘了还没剥完的虾,而是想着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需要劳动楚承允下旨意的。 等听完宣旨太监读完旨意后,祁明彻底懵了。 义兄给他赐婚了……孟氏,想来就是芷兰…… 这让祁明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他拿着圣旨时,一时间都忘了说话,直愣愣的站起身来站在院子里,被阳光晒着也不知道低头,而是眼睛看向了未知的远处,一眨不眨的,显然是欢喜过了。 祁昀则是淡定许多,他先是扶起来了叶娇,让她去一旁的走廊里歇一歇,莫要晒到了,而后才对着来宣读旨意的宫人道:“劳烦杜公公跑了两个地方。” 这次来宣纸的依然是总管太监杜安,上次到祁府来送丹书铁券的便是他,加上杜安常常跟在楚承允身边,自然知道这祁家人在皇上心里非比寻常。 哪怕刚才去祁明府上扑了个空,这才又来到了祁昀这里,可杜安也不敢说一句不是,闻言只管笑道:“言重了,咱家做的本就是个跑腿的活儿,能把旨意送到了才是最好的。” 祁昀也不再多客气,只管缓声道:“瞧着日头也足了,不如杜公公留下来吃个茶再回不迟。” 杜安虽说是总管太监,人贵事忙,不过吃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更何况眼瞅着这祁家就要飞黄腾达,杜安自然乐意结交这个善缘。 故而他也不再推辞,笑着道:“那就叨扰了。” 祁昀抬抬手,因着杜安进门,在经过祁明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因着祁明一直在神游物外,没注意到祁昀的动作,这一下虽然祁昀没用劲儿,却依然让祁明的膝盖弯了弯。 六思赶忙扶住了他,见杜安已经和祁昀进门,六思这才小声对着祁明道:“大人,别在外头晒,晒着了,进去坐吧。” 祁明却没有立刻动弹,而是像被踢醒了是的,急忙低下头,打开了手上的圣旨。 这圣旨是用上好绢布做的,可祁明依然不敢用力,只轻轻打开,对着上面写的字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多遍,又咬了咬舌尖,确定自己现在不是在发梦,这才笑起来。 是啊,不是发梦,他可做不了这么美的梦。 六思见祁明这副模样就知道祁明的欢喜,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管伸手拉住了祁明的小臂,拉拽了一下。 因着六思一直就是做祁明书童的,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祁明被他拽了一下并没有任何挣扎,反倒跟着六思往前走。 于是等祁明进门时,便是由六思拉着,而祁三郎的眼睛还黏在圣旨上呢。 祁昀瞧了瞧,想要引开杜安的视线,不让他瞧见自家弟弟丢人的样子。 可是很快祁二郎又想了想,便很自然的对着祁明道:“把圣旨放好,莫要怠慢了。” 祁明先是点头,而后才开口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的托着圣旨离开了。 其实硬说起来,祁家三郎也不是头一回接旨,但是哪次都没有这次让他高兴。 这可不单单是一份旨意,这可是他以后的幸福生活,自然要保护好了! 而祁三郎的这模样也被杜安看在眼里,不由的笑道:“祁大人这般活泼的样子,咱家还是头回见到。” 祁昀则是一脸无奈的摇摇头:“他也是欢喜过了,到底是人生大事,又能得了皇上看重,高兴些也正常,倒是让杜公公见笑了。” 杜安笑起来,少不得对祁明连声夸赞,心里却想着之前楚承允的叮嘱。 在杜安出来宣旨前,楚承允专门把他叫过去,告诉他一定要记下来祁明的反应和表情,回去细细告诉给他听。 杜安可不知道自家皇上其实是憋着想看祁明惊呆的幼稚念头,只觉得这般叮嘱其中必定暗藏玄机,故而一直在小心注意着祁明。 现在瞧着祁大人一路小跑的活泼劲儿,杜安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的。 起码回去能有话回禀楚承允了,杜安想着自己一定要绘声绘色的好好描述才行。 而祁明把圣旨放好后,再回去时,就不见杜安的踪影。 叶娇已经坐回到了餐桌前,笑盈盈的瞧着正给自己挑鱼刺的祁昀,见祁明回来,叶娇便道:“三郎来接着吃饭吧。” 祁明这会儿也算是找回了些往常的沉稳,闻言便先对着祁昀和叶娇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瞧着碗里还有他刚才剥到一半的虾,祁明便接着剥完,放进嘴里。 虾肉弹牙,还带着些甜。 大约是这会儿心里甜,所以吃什么都是甜的。 见祁明吃个饭都能笑起来,叶娇也弯起嘴角,想着三郎和芷兰的亲事这就算是正经的过了明路定下来了。 对于孟五姑娘,叶娇是很喜欢的。 自从上次在石氏的果园里见了一面后,两人又陆陆续续在其他的茶会花宴上见过几面。 孟五姑娘心有成算不假,但是叶娇从来不觉得有心眼是坏事,相反,她在还是土里埋的小人参精时就见多了为了修炼而互相算计的事情,而她是千年人参精,最是大补,常常被追的满山跑,认识小狐狸后,靠着小狐狸的机敏才能逃过数次险情,叶娇便一直觉得有点心眼才能好好的活。 只要心正,为人良善,她就喜欢的。 而孟五姑娘生得美貌,说话有礼有节,对待叶娇也很坦诚,叶娇自然对她有好感。 如今瞧着亲事落定,叶娇心里也为了这两人欢喜,便对着祁昀道:“这旨意来的时候刚刚好,之前娘来信说已经和爹带着人出门,算一算还有几日就该到京城了。” 此话一出,祁明就呆了一下,刚刚吃了口东西被噎的上不来下不去,一旁的六思见状,忙倒了杯茶来递给祁明让他顺一顺。 等好不容易舒坦了,祁明便瞪大了眼睛,语气震惊:“爹娘要来?” 叶娇正让人给祁明盛汤,怕他又噎了,闻言便道:“是啊,过年时候就是给三郎说亲去的,这次爹和娘是带着聘礼一起来,三郎你到时候记得准备一下,爹娘是要住在你的宅子里头的。” 祁明很庆幸自己现在嘴里没东西,不至于再噎一次,可是他的声音还是有些磕巴:“过年时候就说亲……我怎么不知道?” 祁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问你自己。” 祁明:…… 不过具体缘由祁明也不深究,他现在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要和孟五姑娘成亲的事情上,整个人都是得意洋洋的,从自家二哥府上离开时,几乎是哼着小曲上的马车。 在门口瞧着他的祁昀不由得道:“若是有尾巴,只怕他要翘到天上去。” 叶娇则是笑着道:“成亲是好事,欢喜些正常。” 见祁明的马车走远,祁昀便握着叶娇的手同她一起往回走,嘴里问道:“那娇娘说说,成亲哪里好?” 叶娇一听,当真偏了偏头的细细思索起来,而后掰着手指头给祁昀数:“有好东西吃,能好好睡觉不用四处跑,吃鱼都有人挑刺,还有旭宝宁宝如意。” 祁昀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她,见叶娇一直没说起自己,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不过很快,祁昀便听叶娇道:“更重要的是,有相公啊,”叶娇挽着祁昀,昂头对着他笑,“相公待我好,我待相公好,成亲就特别好。” 这话说的简单,却是字字都能钻到祁昀的心坎里。 他不由得往旁边扫了一眼,铁子和小素都很知情知趣的别过脸不去看,祁昀这才凑到叶娇面前,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轻声道:“娇娘说得对,成亲真好。” 叶娇则是环着祁昀的腰,声音软软的:“不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三郎呢?” 祁昀嘴角微翘,眉眼柔和,缓声道:“促成这次婚事的是宫里那位,他乐意保这个媒,那么其中种种自然是要他亲自同三郎说。” 能把孟家和祁家两个相距如此悬殊的人家拉到一起的,也就只有楚承允有这个本事了。 祁昀不挑破,也是怕在赐婚前闹出风声,会惹出麻烦来。 可要是让楚承允去做这件事,不仅仅不会有麻烦,还会传为佳话。 叶娇还是不大明白:“那他为什么不说?” 祁昀淡淡道:“大约是为了瞧瞧三郎震惊的模样吧。”刚刚祁昀故意让杜安瞧见祁明失态便是因为楚承允的脾气。 这位皇帝,不管政策多么明智,处事如何老练,可是在许多小事上尤其孩子气。 能哄得楚承允欢喜些没什么不好,对自家三弟也是有益处的。 叶娇还看着祁二郎,道:“那你呢,你也没说。” 祁昀声音平静:“因为我也想要瞧瞧三郎震惊的样子,果然,极有趣。” 此刻,被人当景儿瞧了两次的祁明却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在兴奋之下在京城里转悠起来。 寻常祁明是没有这般心思的。 虽说枢密院里的差事甚多,可是朝廷从来都是厚待官吏,休沐的日子从不克扣,祁明总有自己的时间。 只是旁的官员喜欢在私下里组织一些诗会,或者是三两结伴的看个戏吃个酒,只要不沾染违法之事,朝廷也不会太约束他们。 祁明却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就连到街上店铺走走他都不太乐意,除了去书摊外,旁的地方哪里都不去。 有闲暇时光宁可在家里读书写字,要不然就是作诗作文,时刻准备着和自家义兄切磋。 但是今日的祁明却有些不同寻常,他现在心里不仅仅是有自己个儿,还有未来娘子,之前倾慕孟五姑娘不假,只是当时祁明想着两人毕竟是男女有别,况且孟五姑娘是女子,最是注重闺阁清誉,哪怕他们两心相悦也不能走得太近,不然会玷污了孟五姑娘的名声,故而祁明有心送她点什么,可是每次都不太敢真的去送,生怕给孟五姑娘惹出麻烦。 可现在不同了,那是自己未过门的娘子,他给未来娘子买东西那就是天经地义! 于是祁明突然有了极大的热情,下了马车,带着六思在街上一通逛。 什么首饰店,成衣店,文房四宝,古玩字画,祁明都觉得孟五姑娘会喜欢,可又觉得寻常的物件和佳人不匹配。 故而祁明溜达了很久,最终买下来的也只有一支羊脂白玉的钗子。 六思则是一直跟着,到后头都有些腿酸,可是六思瞧着祁明,发觉自家大人半点没有疲累的模样,反倒是越逛越开心。 可是祁明的身子状况,没人比六思更清楚。 这会儿他靠着一股子冲劲儿溜达了好几条街,倒是溜达的高兴了,但祁明是个读书人,寻常最多的运动就是每晚在院子里走得那么几圈儿,若是再让祁明这么逛下去,明日祁三郎必然会双腿酸疼。 但六思也不好直说,便转了个心思,对着祁明道:“大人,歇歇吧,我有点走不动了。” 换成寻常小厮这么说话,怕是早就要被主人家嫌弃没用了。 可是六思不同,祁明惯是护着他,而且被六思这么一说,祁明也终于在热血上头之后感觉到了一些疲倦,他便停下了步子,对着六思道:“那我们去找地方坐坐。” 六思连连点头,而后左右瞧了瞧,道:“那边就是祁家饭庄。” 这饭庄是祁昀的产业,里面的厨子是一等一的手艺,之前楚承允来吃的时候也是夸过的,寻常祁明也常常过来用饭。 既然是去惯了的地方,祁明也就不再犹豫,带着六思朝着饭庄走去。 刚一进门,掌柜的就迎了上来,笑着道:“祁大人来了,可是要去楼上雅间?” 祁明刚要点头,就瞧见靠窗的桌子旁做了个熟人。 他便对着掌柜的道:“我去找人说话,你去忙吧。” 掌柜的便拱拱手,推到一旁。 祁明则是大步走了过去,站定后笑着道:“萧兄,今日怎么没有和郭兄一道来?” 坐在桌前的正是萧元白。 他抬起头,见是祁明,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声音淡淡:“那人吃东西素来狼吞虎咽,什么精细菜都吃不出精细味道,人参果也能囫囵吞了,这种品尝美食的时候我可不会请他。” 祁明闻言,并不觉得萧元白说郭成济的话有多不客气,毕竟郭成济寻常说起萧元白也没见过他嘴下留情。 这两人素来都是当面和背着的时候都不会说对方好话,偏偏关系越来越好,朝上也能守望相助,也是新鲜。 祁明注意到的是在萧元白面前摆着的几碟子菜。 这都是之前祁明没在饭庄里看见过的菜式,如今看着自然新鲜。 不过他也不和萧元白争这口吃,而是先让六思去另外找桌子坐,吃什么就点,祁明等会儿一起付账,而后他就找掌柜的要了两个吃惯了的菜。 萧元白瞧了瞧祁明,道:“不尝尝新?” 祁明笑着摇头:“我对吃食就是合口便好,不太找新鲜的来。” 萧元白闻言点点头,没说什么,只管专注的对着自己面前的几盘菜,认认真真的品尝。 其实萧元白出生在高门大户,什么山珍海味都是吃过见过,不过萧大人似乎天生就长了个金舌头,极难伺候,吃什么都很是挑剔,有点不对他就吃不下去。 有些人是贪吃,而萧元白则是吃的很挑,寻常厨子很难入他的眼。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吃得惯的饭庄,萧元白就常常来了。 祁明瞧着他,不由得道:“既然萧兄这般喜欢,不如去请这厨子每日单独做一份送去府上。” 萧元白则是淡淡回道:“不一样,这菜必须要吃新出锅的,差一丝一毫都不成,而这火候寻常人家的灶台不好烧出来,一定要火候把握得好,时机掌握得好,还要这菜式从切菜到出锅,中间各个工序一丝不差,才能有最好的味道。” 祁明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萧兄对吃这般有研究。” 萧元白被夸了句,却没有什么得意之色,而是平静道:“谈不上研究,爱好罢了。” 用吃当爱好,萧大人果然与众不同。 祁明笑了笑,这时候他的菜也端了上来,祁明这才动了筷子。 两人在吃饭时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吃完了,小二撤了盘子又端来了香茗,祁明这才道:“之前的事情,我代家兄谢谢萧兄。” 萧元白则是抬眼瞧他:“何事?” 祁明回道:“便是之前有人说我二哥谋取暴利之事。” 一说起这个,祁明就有些气恼。 金陵醉热卖其实是惹了不少人的眼,毕竟谁都不傻,自然能猜出祁昀在其中拿到了多少利润。 因着有华宁在,故而寻常人家是不敢同祁家叫板的,可是总有人眼红,气人有笑人无的多得是,于是便有人直接写了折子告到了楚承允那里。 说起来,用这种事情麻烦皇上其实有点可笑。 可是祁昀的弟弟是官员,为官者可以经商坐贾,但是于百姓谋利终究为士大夫所不齿,真的牵扯到祁明身上也是说不清楚的。 当时萧元白便站出来给自家说话,这才让楚承允轻轻放过,这事儿祁明一直记在心里。 不过萧元白却不是个随便领功的人,他淡淡道:“与我关系不大,是因着之前天气最热的时候,北地大旱,你二哥给朝廷捐出银钱三万贯,这才无人能说祁家的是非。我当时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哪怕没有我,你二哥也能平平安安。” 三万贯? 祁明一愣,他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自家二哥的这件事迹的。 不过转念一想,这事儿祁昀是做得出来的,且不说三万贯如今对于祁昀而言已经不算什么,单单说在祁明心中,祁昀原本就是个为国为民的光辉形象,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可是萧元白看得更清楚些,他很明白祁昀这么做的好处。 不仅仅能洗清楚身上所谓的商贾为富不仁的名声,还能保全了以后没有人用祁明的出身说事儿,一举两得,这三万贯花的值。 萧元白也在心里佩服祁昀的当机立断,毕竟三万贯也不是小数目,这人能悄无声息的把这件事情做的完满,到现在都半点风声不漏,着实是厉害。 想到这里,萧元白不由得道:“他若入仕,必为能臣干吏,三郎你有这样的兄长,是你的福气。” 祁明正在心里感慨着自家哥哥心怀大义,同时他也明白萧元白给自己出头单纯是为了维护自己,故而这会儿听到萧元白的话后,祁明立刻回道:“能与萧兄为友,也是我的福气。” 这话说的直白,却格外舒心。 萧元白不由得看向了祁明,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门前经过,看到了萧元白和祁明,立刻站住了身子,对着两人笑着行礼,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恭喜送到了祁明面前。 祁明一愣,而后就听那人说起了赐婚之事。 当时杜安宣旨的时候,门大敞四开,再加上宣旨太监的嗓门本来就大,而送圣旨来的阵仗不小,祁昀府邸附近可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而是多为商贾之家,也都乐意去听个热闹。 而商人的嘴巴最是利索,消息传得可比祁明走的都快。 就这么一会儿,京城里几乎都传遍了,尤其是那些官宦人家,几乎都知道孟家和祁家结亲了! 这可是个能震惊不少人的消息,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中内情,就先找法子去和祁明联系了,想要搞好关系,以后也能搭上孟家的船。 只是这对祁明来说,却不全算好事。 就像现在,突然冒出来了个不认识的人对他祝贺,祁明就有些无奈。 萧元白当机立断,付了账后拉着祁明离开饭庄,两人一起上了萧家马车。 那些人或许还敢跟祁明套近乎,但是这萧家不同寻常,轻易不能得罪的,故而见这两人上了马车后,想要过来说话的人也只瞧瞧,有些可惜的散开了。 祁明则是长出一口气,准备跟萧元白道谢。 就听萧元白对他道:“恭喜。” 祁明下意识的拱手回礼,而后反应过来,抬眼问道:“萧兄你不觉得意外吗?” 萧元白神色淡定:“既定之事,有何意外?” 这次轮到祁明惊讶了:“……你也知道?” “嗯,我家与孟家有远亲,硬要说起来,你们成亲后还要喊我一声表哥。”萧元白瞧了瞧他,“怎么,你不知道?” 祁明:…… 不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我要成亲了,就我自己不知道…… 而两家结亲的事情确实是在京城里掀起了不小的风,许多人惊讶孟家能把女儿低嫁,还有更多人羡慕祁明的好运气。 连带着祁昀的生意都好了很多。 不过并没有人当着祁家人的面说什么,心里羡慕就是了,当面说人家高攀的才是傻了。 当然,京城这块地方从来都是人多是非多,两家结亲之事不过被人说了几日,就渐渐平缓下来。 这天,小素一大早就敲了敲卧房的窗棂,对着里头道:“主子,秦管事派人来说,老爷和夫人的船就要到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原本叶娇刚刚睡醒,正抱着祁昀的胳膊打哈欠醒盹儿呢,结果被小素这么一说,直接清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还推了推祁昀,道:“快点起来,我们去接。” 祁昀也坐起身来,却没有下床,而是伸手把叶娇抱到怀里,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叶娇的后背,缓声道:“不要着急,慢慢来。” 叶娇本就是刚睡醒不久,她每天早上起来时都要缓上好一阵,这会儿猛地坐起来也觉得有些懵。 现在被祁昀这么一抱,叶娇就软了身子,懒懒的侧着头靠在了他肩上,捂着嘴打哈欠。 纵然脑袋里,叶娇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迅速的穿衣洗漱,可是身体却很诚实的赖在祁昀怀里,手指头都懒得动。 待过了会儿,清楚了些,叶娇才急忙坐直身子,一双眼睛清明的瞧着祁昀,还伸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怎么能不着急?爹娘都快到了。” 祁昀眉眼柔和,又伸手在她后背拍了拍才道:“放心吧,我两天前就派人驾着家里头的三辆马车分别去等待了,不会怠慢的。” 叶娇闻言,先是心里一松,脸上也有了笑,而后才想起来问:“为什么要派出去三辆马车?” 祁昀见她彻底醒了,便伸手去拿叶娇的衣裙递给她,他一边帮叶娇系着衣裙的带子一边道:“因着如今水路兴盛,京城里又是商贾众多,故而加开了两个渡口,但也常常是有不少船舶聚集,咱家的船不一定会停靠到哪个渡口去,我就都派人去守着了。” 叶娇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祁昀的意思。 他们到底只是两个人,就算去也只能去一处,现在可是开了三个,怕是连负责船运的魏掌柜自己都不知道最后要把船放去哪里。 倒不如派人去分别守着,接到人以后他们在京城里迎更为稳妥些。 想明白了这些,小人参就露出了一抹笑,扭过头,凑过去在祁昀的脸上亲了亲:“相公真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祁昀则是坦然接受了赞美,若是以前,他定然会亲回去,到眼前的娇娘,不好好疼疼都是浪费,只是现在祁昀在给叶娇系带子,刚绑到一半,松了手就要重新绑。 不得不说这京城里的裁缝确实是手艺好,做工也好,就是衣裙设计的太复杂,每次穿都要费些功夫。 而叶娇已经坐了回去,乖乖的背对着祁昀让他帮自己,嘴里的声音软糯糯的:“那等下我就去准备东西,之前我去庙里观里都求了平安符,正好一起给娘。” 祁昀淡笑着说了句:“娇娘有心了。”不过祁二郎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 其实因着京城里加了渡口,不仅商船多,花船也多。 那些花船上头多是风月场的女子,到了晚上便是夜夜笙歌,如今时候还早,只怕花船还没有离岸呢。 纵然祁昀对旁人寻花问柳不会多说什么,可他也不大愿意让自家娘子去瞧那些场面,毕竟祁昀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为什么船外头要挂那么多大红花。 既然不用去接,时间就充裕很多。 不过两个人也没有过多耽搁,起来后略略收拾了一下,又迅速的吃了早饭,便带着几个孩子上马车去了祁明府上。 因着这次是为了祁明的婚事来,柳氏和祁父也就要住在祁明的新宅子里。 马车上,叶娇把苹果分给了几个孩子,眼睛瞧着石头笑道:“放心吧,清风已经去书院里帮你告假了。” 石头先是点点头,而后又看向了叶娇,问道:“二婶婶,有没有去和吴兄弟说一声?” 此话一出,旭宝宁宝加上祁昀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尤其是旭宝,很惊讶事到如今自家石头哥哥还在锲而不舍的喊人家吴兄弟。 叶娇则是笑盈盈的道:“去了,清风会一起说的。” 石头这才放了心,笑着吃苹果,自己吃完了便扭头小心的抱住了脑袋还一点一点的如意,见小如意困得厉害,石头倒也耐心,小心地抱着妹妹,然后将苹果块喂到如意嘴边。 小如意这会儿半睡半醒,可是嘴唇碰到苹果的时候,她似乎是被吓了一下,往后躲了躲。 不过很快如意就舔了舔嘴唇,舔到了甜味,也不睁眼,只管闭着眼睛张开嘴巴,由着石头把苹果放到她嘴边,小姑娘用门牙啃了一小块,鼓着腮帮子嚼了嚼,又张开嘴等着。 于是,如意就这么睡着觉把苹果吃了。 这让一旁的叶娇瞧着乐呵,实在是两个儿子无论性格如何,警惕心都很高,不瞧清楚了绝对不吃,可自家闺女却是个能梦里吃苹果的,叶娇自然新鲜。 祁昀则是看向了莫婆子,低声问道:“如意昨天睡得不好?” 莫婆子听出了这其中是有几分责难的,赶忙端正了神情回答道:“昨天花园里的荷花开了,姑娘瞧着新鲜,很是欢喜,还折了一朵带回去,稀罕的晚了便睡得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祁昀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气,是个脾气好性子好的孩子,就是碰到喜欢的便格外执着。 之前能为了花灯去求叶娇,这次为了荷花睡晚些倒也不奇怪。 纵然知道这些,祁昀还是对着莫婆子道:“莫妈妈,我把你带来便是瞧着你懂得照顾孩子,我小时候也经过你的手,自然知道你的品性,这才将几个孩子交给你照看。旭宝宁宝就罢了,他们惯来聪慧,主意正,不过如意年纪小,哪怕不好哄也不能全由着她的性子来,明白吗?” 莫婆子闻言,便知道祁昀这是敲打自己。 说起来这不过是小事,如意晚睡也不过是半个时辰,本就不是莫婆子去拖得,硬算起来莫婆子没有太多错处。 不过祁昀的话说的清清楚楚,旭宝宁宝那是因为两个孩子主意都大,纵然看起来一个脾气好一个性子淡,可是祁昀这个当爹的早就把两个孩子看透了,这两人除了爹娘能教育外,旁人谁都管不住。 可是如意不一样,小女娃可不像是两个哥哥那样有脾气,莫婆子要是连她都管不好,只能是没有尽全力,祁昀自然不会留情面的还让她照看几个孩子。 莫婆子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赶忙应声道:“我以后定然好好照看姑娘,不会有半分疏漏的,若是有,我自己卷铺盖回老家。” 祁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小素坐得近,都听在了耳朵里,不过小素没抬头,只是把祁昀的话每个字都记在心里,一边记一边感慨主子就是主子,说起话来瞧着心平气和,其实每个字都像是针尖儿似的,扎的人能迅速清醒过来。 因着小素如今也是叶娇身边最贴身伺候的,院子内外不少事情都要她去管着,小素平常也要拿出派头来吓唬那些外头的小厮丫头。 只是小素在刘婆子那里学的多是手段,却没学太多嘴上厉害,如今能有个祁昀现身说法,小素自然是要记在心里。 若是说以前小素还有些对于手下人的宽容,那现在的小素就已经全然是大丫头的心思了,能敲打才能笼络,只有让他们怕了才能尽心做事,因着小素跟着叶娇的时候长,叶娇待她也是格外好,哪怕之前小素说话做事都有所欠缺时,叶娇也能耐得住她,现如今小素护着叶娇就像是护着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而刘婆子早早就教过她:“想要保护好主子,那就要先把自己变得厉害起来,让所有人都怕,他们才能感觉到主子的仁德。也只有他们怕你,你说的话才有用,一些脏的臭的才不会让主人家碍眼。” 以前小素用的是手段,或者是直接动手,都不带怕的。 不过若是能学到这种靠着嘴巴说就能吓唬人的功夫,小素自然乐意。 她又想了想,既然老爷夫人都来了,那刘妈妈应该也来了,等下她要找机会同刘妈妈好好说说话,多学几手来才好。 而另一边,叶娇和几个孩子都没注意到祁昀和莫婆子的对话,小人参只管笑盈盈的盯着如意瞧。 等石头把一块苹果给她喂完,叶娇想着如意还困着定然是没吃早饭,便又掰了一块奶糕递给石头,结果石头就按着刚才的法子把奶糕也给如意喂了进去。 惹得叶娇掩唇而笑,伸手抱过了如意,见如意终于睁开眼睛,叶娇在她说话前就在如意的小肉脸上连着亲了好几下。 刚一醒来就被自家娘亲给亲了个满脸的如意半点不生气,她的脾气算是三兄妹里最软乎的,这会儿也只是咯咯的笑,抱着叶娇不撒手,等叶娇不亲她了,小姑娘还要凑过去,结结实实的在叶娇的脸上吧唧了好几口才罢休。 这惹得旭宝眼热,嘟囔着:“我也想被娘亲。” 宁宝瞧了瞧他,没说话,只管吃完了自己手上的奶糕,然后打了个哈欠,靠着旭宝就睡了过去。 如今的宁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一团了,纵然还是软乎乎的,不过宁宝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都快些,明明和如意是龙凤胎,可现在宁宝已经比如意大了一圈儿。 被宁宝靠住的旭宝先是身子一歪,而后就立刻坐正了,稳稳地抱住了自家弟弟,嘴里念叨着:“宁宝小猪猪,吃了就睡。”可是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还趁着宁宝不注意捏了他的脸蛋好几下。 宁宝则是由着他捏,等旭宝捏够了转开了视线时,宁宝迅速地张开嘴把这人另一只手上捏着的奶糕咬掉了一大半。 祁昀一直在一旁瞧着,并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以后还是要多教教旭宝,这孩子记性不差,脑筋也好用,就是注意力总是时有时无的。 等马车到了祁明府前时,旭宝还是没搞清楚为什么自己这次的奶糕吃的那么快。 他们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后,就有马车带着祁父和柳氏来了。 祁父从下马车开始就在笑,瞧着自家三郎的大宅子,瞧着这满府的家丁护卫,瞧着自家二郎儿女双全,瞧着祁明又长高了些,祁父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其实祁父本身算不得什么显赫出身,之前他的父亲被七叔公算计,强行分了家,纵然吃喝不愁但也没什么好炫耀的,祁父这辈子第一得意事就是娶了柳氏,第二得意事就是有了三个好儿郎。 前两个自不必说,各有各好,如今瞧着最小的三郎也有出息了,不仅赚下了宅院,还当了官,眼瞅着就要成亲了,这怎么能让祁父不乐? 不仅要乐,还要好好的得意一阵子,祁父只觉得自己走路都带着风。 柳氏则是比祁父沉稳些,柳氏的脾性便是谋定而后动的,之前在祁昀回来说皇帝赐婚时,柳氏就已经在心里大概有了章程。 纵然祁昀说的云淡风轻,可是能被皇帝赐婚,还是赐了孟家这种高门大户,自家三郎除了简在帝心外,柳氏根本想不到其他缘由。 故而在来之前,柳氏就已经有了许多设想,想得多担心也多,这会儿见到了祁三郎的宅子便有些犹豫。 当着面没问,只是在进门后躲开了祁昀祁明,只挽着叶娇的手臂低声问道:“娇娘,这宅子哪里来的?” 按着柳氏计算,哪怕如今祁明得了官职,可是俸禄也不过是一个月几两银子,到哪里拿下这么大的宅院? 三郎如今可是官身,可不能出什么坏了名声的事情。 祁昀来的信上只说祁明有了宅子,却没说是谁给的,也没说有多大,柳氏还专门攒了钱想要来帮祁三郎置办呢。 叶娇则是没有多想什么,实话实说道:“这是皇上给的。” 柳氏一愣:“白给?” 叶娇眨眨眼,想了想道:“应该是白给吧。”之前她帮祁明挑选小厮签字画押的时候,这里的房契上写的就是祁明的名字,想来皇上是不会找祁三郎要租金的。 纵然柳氏见过些世面,也被皇帝的大方震惊了。 这是个什么好皇帝?不仅保媒,升官还送房子! 而后柳氏就冒出来一句:“过几天我们去庙里祈福,到时候也要给这位皇上求个平安才好。”这样的好皇帝,一定要长命百岁,保佑我儿。 叶娇虽然不知道柳氏脑袋里到底拐了多少个弯儿,不过她想着楚承允是慧娘的相公,之前她就是看在慧娘的面子上才给楚承允吃了白虹果渣渣,现在楚承允若是能康泰,慧娘和自家才能好,叶娇也就笑着应下了。 那边祁明带着祁父去看宅子,祁昀自然是跟着一起,而这边柳氏则是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厢房,瞧着软榻上坐一排的孩子笑的合不拢嘴。 都说隔辈人亲,柳氏对他们更是如此,寻常离得远,见不到面,几个孩子都年纪小,一会儿一样,如今瞧着更是稀罕。 尤其是石头,因着他小时候,方氏还没有脱了小气算计的毛病,故而那时候方氏常常抱着石头去柳氏那里要东西。 对于方氏那时候的做法,柳氏没多说什么,不过却让小石头经常在柳氏面前露面,柳氏自然亲近他的。 现在因为求学进了京,过年后也是数月未见,柳氏自然抱着石头说个没完。 石头如今虚岁也有八岁,听着满耳朵的“心肝宝贝肉”难免有些脸热。 不过石头也不挣扎,只管由着柳氏抱着,有问必答,格外乖巧。 等稀罕完了几个孩子,柳氏就笑盈盈的瞧着宁宝陪着如意在榻上玩球,而旭宝则是和石头坐在榻几前读书,柳氏也不打扰他们,只管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扭头对着叶娇道:“娇娘,带着这几个孩子当真辛苦你了。” 叶娇是个耿直脾气,对着柳氏笑了笑道:“不辛苦的,寻常都有人照看他们,石头好学,旭宝听话,宁宝和如意年纪还小,抱起来揉都没事儿,他们都很好养的,我往常也就是给他们买些东西,陪他们玩一玩,旁的倒没什么劳累的。” 这话听在别人家婆婆耳朵里,只会觉得儿媳妇蠢笨,居然不趁此机会邀功。 可是柳氏却觉得格外欣慰,有个这样坦诚的儿媳妇,其实是做婆婆的福气了。 柳氏便重新看向了几个孩子,视线又回到了叶娇脸上,这次是带了些感慨的道:“你能做到这般,已经是比许多人强了百倍。” 其实叶娇说的话柳氏都懂,她以前生养了三个孩子时,也没觉得自己废了什么劲儿,照顾孩子都有婆子去做,她需要的就是同叶娇说的那样,看顾一下,询问一下,旁的就没有什么了。 寻常稍微有点银钱的人家,做当家主母的便都是如此。 但是柳氏知道,叶娇与她不同的是,她不仅要照看自己的三个孩子,还要照顾着祁大郎的儿子。 柳氏能为了自家孩子尽心竭力,可是换成旁人的孩子她也不敢说自己会完全一碗水端平。 偏偏柳氏瞧着石头和叶娇亲生的三个待遇相同,穿戴很是细致,而且刚刚叶娇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区分出亲疏来,都一样照看。 光是这份心,就足够让柳氏感慨。 自家二儿媳妇,当真是有个纯善至极的心思。 不过柳氏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另一桩事情,他不由得对着叶娇问道:“这宅子里为什么都是男丁?” 从进门开始,护院是男的,小厮是男的,奉茶的都是男的。 这事儿叶娇听祁昀提到过,便笑着回道:“相公说过,这都不着急,左右三郎要成亲了,到时候孟家姑娘定然会带自己使唤惯了的丫头过来,那时候再分配不迟。” 一旁伺候的刘婆子心里一紧,因着叶娇是好脾性,方氏虽然之前有些小毛病,但是也是个好心的,故而在祁家从没有婆媳矛盾。 寻常婆婆都是站在儿子那边的,处处为了自己孩子着想,如今要娶高门贵女,这本来是好事,可是若是被柳氏觉得这媳妇没过门就要把持相公,岂不是善妒? 可是刘婆子没想到的是,柳氏半点不生气,反倒点点头:“这么做是对的,媳妇没过门就找漂亮丫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家。” 这不单单是因为柳氏当初就是这么要求祁父的,还因为柳氏心里清楚,孟五姑娘家事不同寻常,这门亲事又是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的,还是少些给人整幺蛾子的机会的好。 刘婆子闻言,便明白自家主子比自己想的通透多了,心里松了口气,而后便是反省自己刚刚相差了,当真是狭隘得很。 而柳氏则是握着叶娇的手,开始说起了三书六礼之事。 这三书六礼说起来复杂,其实真的要做起来也是极快的,因着这次是皇帝赐婚,其中有些流程并不需要像是寻常那样繁琐,可是该备下来的聘礼都要收拾整齐,这才能拿得出手。 等祁昀进来说船上的东西都搬过来后,柳氏就站起身来。 “我从家里带来了不少东西,还让人去高价收了个极漂亮的雁来,都给三郎添置进去才好。”柳氏说着,就有些坐不住,起身想要出去瞧。 不过在出门时,柳氏便折回来对着叶娇道:“这次也带了不少东西给你和二郎,你嫂子还专门使了她自己钱打了几个金镯子,回头你们三妯娌一人一个。” 叶娇笑着应了,等柳氏离开后,她才有些不解的看向了祁昀:“三郎成亲,给他带聘礼就是了,娘给我带东西做什么?” 祁昀心里明白,这是柳氏对叶娇有所亏欠,之前两人成亲纵然有叶二一家在其中两头蒙骗,但是柳氏一直记着她只给了叶娇两块银饼,结果这两块银饼还没落到叶娇手上,如今叶娇越好,柳氏心里就越记挂这事儿,自然事事都会想着叶娇一份儿。 无论祁二家里过得如何,柳氏依然记着之前的事情,从不忘却。 不过祁昀并不会把这事儿说的太清楚,怕惹了叶娇伤心,只管道:“既然是娘的心意,收下便是。” 小人参本就是个不喜欢给自己找烦恼的性子,闻言便点了点头,不再多想,只管笑着过去跟几个孩子玩闹。 这时候,叶娇就听到窗外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娇娘,你瞧着比过年时候又漂亮了。” 叶娇一愣,而后抬起头,就看到董氏正笑盈盈的站在窗外瞧她。 她能来,叶娇是没想到的,刚要笑,却瞧见了被董氏抱在怀中的一盆花,叶娇瞧了瞧那花的模样,想要出口的话都被憋了回去,竟是愣了。 第二百章 第二百章 这花,叶娇是见过的,可是她一时间有些记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花朵不大,小小的,聚在一起成为一束,叶子扁平而宽,叶片上就像是抹了一层油一般泛着光。 瞧着不大,不过瞧着从泥土里露出来的根茎,叶娇这才想起来——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这不就是人参吗! 可是小人参记得自己开花的时候花朵不长这样,叶子也不太一样…… 大约是看的太仔细了,原本拿在手上想要哄宁宝的毛线球掉回到了软榻上。 这个球是如意和宁宝一起玩儿的,见娘亲把球丢了,如意想要开口叫叶娇,却被宁宝轻轻抱住,而后宁宝用小肉手轻轻地抓起毛线球晃了晃哄妹妹,如意立马眉开眼笑。 她只是想要玩,到底是谁陪她一起玩儿如意倒不是很挑剔。 已经读完书旭宝则是看了看董氏,又看了看叶娇,便小小的喊了声:“姨姨。”而后就挪了挪小肉屁股拉着石头一起坐到一旁,虽然还是靠着叶娇,不过却没有像是刚才那样想要挤到叶娇怀里。 董氏感觉到叶娇的视线,不由得低头去看,而后笑道:“这是来的路上我寻到的,不知道有什么用处,这才来问问娇娘的。” 叶娇张了张嘴,而后轻声道:“这是延盛草。” “原来不是人参?”董氏有些惊讶,不由得举起花盆仔细端详。 叶娇则是跟着花盆抬起了脸,依然盯着看,嘴里则是道:“是人参,这草只有依附于人参之上,如同缠绕豆茎上的菟丝子,渐渐便会合为一体,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 董氏从不怀疑叶娇认药材的本事,闻言便知道这是个极好的东西,尤其是和人参凑在一起活,绝对是格外滋补的。 她不由的笑道:“娇娘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叶娇抿抿嘴唇,没说话。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不同于只是相伴而生的石芽草,那石芽草为了开花结果只是借用了一下人参的精华,这延盛草却是要依附于人参才能养好的,之前还是小人参的叶娇为了不被黏上可是好一阵发愁。 见叶娇不言,董氏也不多问,只管道:“那这么算起来,现在开花,三年后就该结果了,娇娘,这个能不能入药?” 叶娇看了看董氏,先点头,后摇头。 点头是因为确实能入药,摇头则是因为这不是向其他药材似的,随便拔下来晒干了就能用的。 对着董氏,叶娇也从不隐瞒什么,直接道:“这延盛草结出来的果实,只有配合另一种东西同服才可以。” “什么?” “滋补圣品,人参。”叶娇声音顿了顿,“人参很好的。” 悄无声息的夸奖了自己一下的叶娇不由得侧身坐到了窗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延盛草上面盛开的黄色小花。 大约是因为这株延盛草依附的人参并不是什么百年前年的名贵人参,故而她看起来也是蔫哒哒的。 可是等叶娇碰上去的时候,刚刚还耷拉花枝的延盛草突然挺直了些,莫名的多了股子朝气蓬勃。 见它这般,叶娇不由得在心里得意。 果然千年人参精魄就是不同于那些寻常的人参,她自然是厉害得紧。 董氏瞧她喜欢,便把花盆递过去给了叶娇,道:“不如娇娘你拿去好好养着,左右我也不会养它,放我手上也是白白糟蹋。” 这话董氏并不是客气,而是格外诚恳。 往常遇到不认识的药材花,她都会给叶娇送来,与其被她胡乱养死,倒不如给叶娇养成了以后自己还能得个养护的法子。 终究董氏还是药痴,对于药材总是无比执着。 叶娇则是抬头瞧她,道:“这是春兰你寻来的,最是珍贵,我不能白要。” 董氏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暖,其实叶娇要是不告诉她,董氏也不会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哪怕叶娇直接拿走,董氏也不会如何。 现在听了叶娇这么说,董氏就知道这东西给她有用,便道:“娇娘要拿来作甚?” 叶娇毫不犹豫地回答:“给相公治病,”声音顿了顿,“还有你和慧娘,都用得上的。” 董氏闻言便笑:“既然是给东家治病,就当是我献给东家的就是了,以后既然还能给我用的上,那我就不算白送。”这时候董氏才瞧见祁昀也在,忙给祁昀行了个礼。 祁昀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记着你这份心意。”哪怕祁昀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病要治,可既然娇娘说有,那就是有。 董氏笑了笑,又给两人行了一礼,便把花盆给了叶娇,自己转而去帮着她相公方励收拾行李了。 叶娇则是盯着这花草不放。 这延盛草,顾名思义,便是延寿繁盛的意思。 它接下来的果实并不能像是白虹果那样是救命圣品,可是用来滋补却是顶好的。 寻常人吃了不过是普通补药,但要是天生不足的人吃了,再搭配人参来调理药性,便能补不足,添寿数,虽不能确保长命百岁,却能让人不用时时担心身子衰败。 若是如同董氏和孟皇后那般是后来的身子亏损,便是小补,同寻常人参同服便是。 可要是和祁昀这般的,就要搭配顶顶好的人参才可以。 叶娇再次庆幸,当人参虽然要吃好久的土,但是好处还是有很多的。 小人参想着,以前自己能护着他的命,但是能护多久,叶娇自己也说不清。 之所以留着白虹果,就是怕万一有一日祁昀真的害了大病,补都不好活命的时候,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要是有了这个,叶娇在,祁昀就会在,只要他们一直在一处,自家相公会是个热乎乎的人,不再是那个到了夏日都要穿厚衣的冰冷模样。 想到这里,叶娇扭过头看向了祁昀,突然露出了一抹笑。 祁昀不知道叶娇笑什么呢,便侧身坐到软榻上,伸手抱过如意,眼睛则是瞧着叶娇问道:“娇娘瞧什么呢?” 叶娇对着他仔细端详,才开口,声音轻柔:“我们一定是要长长久久过一辈子的,这可真好。” 祁昀并不知道叶娇刚刚所思所想,可他在听到这句话后便笑起来,倾身过去对着叶娇道:“这是自然,我们当然是要过一辈子的,一直到我们是小老头小老太的时候也要在一处。”说着,便要亲在叶娇脸上。 谁知道,气氛正好的时候祁昀却被叶娇轻轻推开。 小人参瞥了他一眼,将怀里抱着的延盛草轻柔的放到一旁的榻几上,似乎怕打翻了,还望里面又挪了挪,这才扭头看向了祁昀道:“孩子们还在呢。” 大约是刚刚叶娇突如其来的情话惹得祁昀有些忘形,搞得他也忘记了周围还有四个瞪着眼睛瞧着他们的娃娃。 祁昀不由得朝着一旁看去,就看到旭宝乖巧的捂着眼睛,却从指缝往外偷看,石头则是老老实实的背过身去,耳尖微红。 而宁宝正举着小肉手,稳稳地摁在如意的脸上,把她的眼睛挡的严严实实,这会儿宁宝正盯着祁昀看。 莫名的,祁昀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不赞同。 后知后觉的祁二郎也意识到不该在孩子们面前忘形,便轻咳了两声。 叶娇以为他要哄孩子们玩,谁知道祁昀朝着外面道:“莫妈妈,带他们出去走走,想来娘也该念着他们了。” 此话一出,叶娇就笑起来,瞥了祁昀一眼。 祁二郎偏偏还是神色淡定的稳当模样,对这几个孩子道:“去找爷爷奶奶玩,他们总不瞧见你们,定是想着了。” 如意虽然年纪最小,可是小如意却记得过年时候总是抱着她的柳氏,这会儿小姑娘立刻很给面子的点头,对着祁昀露出笑容,道:“爹爹,要糕糕,给奶奶!” 祁昀一听就知道如意还记着刚刚在马车上吃的奶糕呢,便对着莫婆子道:“提上一篮子,去给娘,就说是如意要给奶奶吃的。” 叶娇则是抱过了如意,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道:“如意还记着自己睡觉的时候吃了奶糕?” 如意点点头,笑盈盈道:“记得,石头哥哥喂如意,如意看到了才吃的。” 此话一出,叶娇就看向了祁昀,还有那边准备下榻的旭宝宁宝。 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之前只觉得如意是三兄妹里难得的防备心低的,不过现在看来,聪明都是聪明,而且都聪明在了心里,不是熟人喂东西不张口,怕是没有一个好糊弄的。 不过小孩子能有这样的心眼是好事,起码不用害怕以后被谁给点吃的就骗走。 叶娇便笑起来,将如意交给莫婆子,自己也准备下榻穿鞋跟着去。 不过还没等她下地,就被祁昀轻轻地攥住了手腕,往回拽了拽。 小素见状,便知情知趣的挥了挥手,带着几个婆子退了出去,而四个孩子有莫婆子看顾,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叶娇有些不解的扭头看他:“相公,怎么了?” 祁昀却没有像是小素想的那样做什么不宜观看的事情,终究这里是三郎府上,而且他们等下也要去和柳氏祁父说话的,就算有什么蜜语甜言也要回家再说。 这会儿祁二郎对着叶娇道:“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叶娇第一反应就是他要问延盛草的事情,便道:“这个要等三年才结果子,不能着急的。” 祁昀眉眼柔和,伸手轻轻地用拇指抹了一下叶娇眉间花钿,声音轻缓:“药材的事情我不关心,你拿主意就是。” 无论是之前叶娇一直抱着不撒手的石芽草,还是现在她宝贝的不行的延盛草,祁昀心里都清楚,每个都不是寻常东西。 若说石芽草他还从书本上见到过,那这延盛草祁二郎就是彻底的闻所未闻。 而且哪怕他知道石芽草的名字,也不知道石芽草是做什么的,包括后面叶娇给他吃的白色果子,祁昀同样不知。 但是这些祁昀从来不会问,因为他确信自家娘子定然是处处为了自己好。 左右祁昀也没想过把这些稀罕物拿出去卖,也就没必要刨根问底。 纵然他知道自己问了叶娇就一定会说,但是祁昀也知道,这人世间的事情,到底是难得糊涂,不用过的太仔细,免得徒增烦恼。 于是祁昀把手放下后就环住了叶娇的腰,开口道:“我要同你说的是另一桩事情,如今方励和董娘子一道来了,他们的药铺我之前就想着等他们来了就能开起来,不过皇上给了我的那十个铺子,倒是可以有个选择。” 叶娇昂头看他,问道:“随便选哪个?” 祁昀缓声道:“方励是一直在我家做事的掌柜,董娘子为人也是极好的,同娇娘你又是闺中蜜友,那么他们的店铺选址自然是可以多挑拣一下。我相中的有两个,一个是在繁华街市里,那里人流多,生意也好做,另一个是在咱们家附近,虽说不像是之前那个显眼,不过离得近些,你们也好走动。” 可是祁昀话音刚落,叶娇就眨了眨眼睛,道:“自然是要选头一个啊。” 祁昀伸手在她后背上抚了抚,轻声道:“一开始我让他们进京,为的就是给你找个伴儿,若是药铺开去繁华街市里,以后你们见面怕就不能像是寻常人家那么方便。” “原本我们见面也不方便的,之前春兰在镇子上,我在家里,可我们还是常常会去聚一聚,不碍事的。”叶娇倒是通达,笑着道,“我是想着春兰家里是做生意的,药材生意也是生意,人多些,赚得多些,她才会高兴啊。我总不能处处想着自己便宜,却不考虑她的。” 此话一出,祁昀就微微弯起嘴角。 其实在方励来之前,祁昀就问过他想要哪处。 方励虽然是个端方性子,为人也是古板得很,可是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进京纵然是要暂时割舍掉自己在老家攒下来的生意,但是京城可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地方。 在老家做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掌柜,可是到了京城里,东家说过,会给他一些独立经营的权利,要是做好了,那是福及子孙的。 不过方励也知道,人总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 能让祁昀挑中他进京安置,而不是选中其他掌柜管事,只能是因为自家娘子同叶娇有旧。 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事实上,能和东家奶奶搞好关系,是多少人家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方励自知自己沾了光,也就很知情知趣,祁昀信里问起来时,他选的便是同祁家近的那处铺子。 祁昀知道方励是为了揣测自己的想法,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过来问问叶娇。 在祁二郎心里,娘子想的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对错,选什么都对。 但是真的等叶娇为了董氏一家考虑时,祁昀便伸手抱住了叶娇,下巴轻轻的放在叶娇发顶,手臂又收紧了些,缓声道:“真好,娘子你长大了。” 不仅心思纯善,还明事理懂世情,祁昀觉得自己简直是娶了个大宝贝回家。 这时候就感觉到叶娇在他怀里动了动,而后就听叶娇的声音传来:“大了?没啊,我抹胸还是那件,不紧的。” 祁昀:…… 一句话,就让祁昀耳朵泛红。 可是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句话之前他确实是说过的,而且那时候他还借着想要瞧瞧的由头拽掉了自家娘子的抹胸带子。 这会儿祁昀也就不多解释,只管轻轻松开她,轻咳一声,拉着叶娇说起来了过阵子给孟家下聘的事情。 叶娇不疑有他,同他欢欢喜喜的商量。 后来叶娇还专门去找了柳氏,婆媳两个合计了好一阵子。 不过三书六礼的事情倒是不用他们过多操心,自然有专门请来的人来进行操持,孟家也不是什么会刁难婆家的人家,格外配合,两边就这么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 等到了祁家给孟家下聘的那天,祁二郎也从自己家里置办了不少东西送过去。 不过这些并不是聘礼,而是存下来的佳酿,因着今日孟五姑娘家里会宴请宾客,祁昀让人把好几坛子好酒都送到了孟府。 因着家里热闹,人多眼杂,几个孩子就都没有出门,除了石头还要上学外,三个小的都呆在小院子里,不曾出去。 而石头则是带着清风斜挎着布作的小书包准备去学堂,刚一出门,就瞧见已经在门口等着的吴妙儿。 石头有些惊讶:“吴兄弟,你怎么过来了?”往常都是石头专门去吴家铺子那里转一圈儿接她的。 吴妙儿笑着看了看他,道:“我起的有些早,就过来找你了,这个给你吃。” 说着,吴妙儿把一个油纸包递给了石头,又拿了一个给了清风。 石头忙打开了油纸包,就看到里面是个白生生的包子,闻闻味道便知道是三鲜馅儿的。 纵然石头已经用过早饭,不过到底是年轻,肚子就像是无底洞,吃多少都不觉得饱。 拿着包子,石头一口咬下去,满嘴留香。 吴妙儿见他吃的眉开眼笑,便道:“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石头便笑呵呵的看着她:“吴兄弟你待我真好,等下放学回来,我请你吃豆花。” 吴妙儿如今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饭都吃不起的小丫头,如今吴家铺子生意红火,处处都好,赚的银钱也多,自然不用在乎这些吃吃喝喝的小钱。 但是吴妙儿就是乐意给石头带点什么吃食,然后让这个人请自己吃回来。 笑着应了,吴妙儿准备同石头一道去学堂,等绕到祁家大门前的时候就瞧见有一辆辆马车上捆着酒坛子缓缓前行,吴妙儿不由得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石头瞧了一眼,便道:“哦,今日是三叔给未来三婶下聘的日子,二叔找人送酒去的。” 吴妙儿是知道祁家三郎和孟家五姑娘的亲事的,最近京城里都传遍了。 不过这下聘的事情吴妙儿是当真不知道,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这么说,你家长辈也来了?” “嗯,就住在三叔那里。” 吴妙儿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管记在了心里。 石头则是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感慨:“三叔娶亲可真好。” 这话惹得吴妙儿一乐,用胳膊肘戳了戳他:“怎么,你也想娶媳妇了?行了吧,石头哥你才多大,小孩子一个,距离娶媳妇还远着呢。” 石头素来都是直来直去,这会儿先是憨憨的笑了笑,而后才对着吴妙儿道:“吴兄弟你比我还小,以后只怕比我还晚成亲呢。” 吴妙儿闻言也不恼,只管笑着点头,俨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个能娶媳妇的小子了。 待走远了些,石头又道:“我瞧着我爹娘,爷爷奶奶,还有二叔二婶,他们都好得很,三叔三婶肯定也能很好很好的。” 吴妙儿对于爹娘的印象不深,成亲之事她也从没想过,随口问道:“哪里好?” 石头张张嘴吧,却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好处。 到底是半大孩子,哪里说的出那么多章程? 想了一阵,石头才道:“成亲吧,想来就是做什么都有人陪着,还有人给好东西吃,这就挺好的。”说着,石头低头看了看快吃完的包子,不由的笑道,“那现在也不错,有吴兄弟记着我呢,陪我读书还给我买包子。” 说完,石头就觉得得此贤弟,夫复何求? 他接着往前走,却没瞧见吴妙儿跟上来。 石头有些疑惑的回头去看,就瞧见吴妙儿正抿着嘴唇盯着他看。 那模样,像是有些气,又像是有些羞,石头赶忙走过去道:“吴兄弟你别着急,你一着急又娘娘腔……不是,反正你别生我气了。” 吴妙儿知道他说的是无心的,刚才不过是情急之下没忍住,现下被他这么磕磕巴巴的哄,吴妙儿那一点点的羞意就烟消云散了。 抬头看了石头一眼,吴妙儿轻哼一声道:“行了,知道你喜欢吃包子了,赶明儿个我再给你换个馅儿买。” 石头笑呵呵的应了下来,见吴妙儿不生气,就立刻乐颠颠的跟她一起去学堂。 吴妙儿则是也笑着看了看他,刚才的事就这么烟消云散。 不过第二天,吴家铺子就派人送了一个木盒子到祁家来。 祁昀这会儿正陪着叶娇打穗子,闻言便对着铁子道:“拿进来吧。” 待打开了,便瞧见里面是一套精美的瓷器,有碗有碟,还有瓷筷子,瞧着便知道是上上之品。 祁昀不由得问道:“送的人说什么了?” “回主子,那人说,这是他们姑娘让送来的,说是要给老爷夫人,祝福老爷夫人圆圆满满,富贵吉祥。” 祁昀闻言点点头,眼睛瞧了瞧盒子里面的瓷器。 叶娇也看过来,见祁昀不语,便问道:“相公想什么呢?” 祁昀又看了看这套瓷器,淡淡道:“这吴家姑娘,以后定然是个做大事的。” 观察细致,礼数周全,这样的姑娘确实是难得。 叶娇并不知道祁昀为什么发出这样的感慨,便只是笑笑,接着打穗子,嘴里道:“等会儿我要去瞧瞧慧娘。” 孟皇后到底是亏了身子,哪怕用白虹果救了命,叶娇还是不放心,每到初一十五都会入宫瞧瞧。 而且眼瞅着就要到祁明和孟五姑娘的成亲的日子,叶娇也想去和孟皇后多说说。 孟皇后之前专门给了她一个腰牌,让她可以出入自如,现在正好用上。 祁昀大约能猜到叶娇的心思,便点点头,并不多问,只管伸手帮叶娇拽着红线,让它平整些。 叶娇则是专心的打穗子,时不时的看看被她放在窗边壁桌上的延盛草,小人参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格外满足。 待吃罢了午饭,叶娇便带着几个孩子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 第二百零一章 原本是要带上三个小的一起去,不过如意正稀罕着荷花池,加上祁昀难得在家,叶娇便留下了如意让祁二郎照看,父女两个去看看荷花也是好的。 旭宝本来也想要留下,不过在并不想要念书的祁二郎的坚持下,还是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随叶娇和宁宝入了宫。 之前为了方便叶娇进出,孟皇后给了她一个腰牌。 守门的侍卫瞧见后便放了马车进去,多的一句不问,等马车到了殿外,叶娇下来时,瞧见的就是寻常跟在孟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叶娇扶着小素下了马车,那嬷嬷便迎上来,行了一礼后道:“祁夫人福安,娘娘早早就叮嘱了备下瓜果,就等着夫人来呢。” 闻言,叶娇便笑着道:“宋嬷嬷有心了。”而后便跟在宋嬷嬷身后朝着殿门走去。 宁宝虽然平时不爱说话,看起来是个寡淡性子,但是和所有小孩子都一样,他格外依赖叶娇,到了外面就喜欢伸着手找娘亲抱。 除非是叶娇正抱着旭宝或者如意,不然只要叶娇怀里空了,宁宝就会贴过去。 可是一旦进了宫,宁宝便会乖乖的由着莫婆子抱着,不吵不闹的。 只是偶尔看看叶娇,见叶娇没有把他接过去的意思,宁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管侧着脑袋趴在莫婆子怀里,打着哈欠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不过莫婆子知道自家宁少爷清醒的很。 大约是上次祁昀的敲打起了作用,莫婆子如今对几个孩子都格外关注,不仅仅像是寻常婆子那样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在其他方方面面莫婆子也不曾放松。 尤其是三个小主子的脾性,莫婆子都小心的琢磨。 旭宝自不必说,莫婆子照顾他最久,自然清楚旭宝是个极聪明的,或许对自家人会松快些,但是对着外人,旭宝警惕心强的很,纵然年纪小,却因为读书读的多,心里有自己的条条框框。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格外讲道理,也格外不留情面,任何疏漏他都不会放过。 莫婆子不止一次看到旭宝用小奶音数落小黑不规矩,每次说的话都不带重样的。 如意则是三个孩子里最好带的一个,并不是说她不聪慧,而是如意不像是旭宝那样把所有的聪明劲儿都放在了读书上,而是格外懂得选择和放过。 小姑娘心里有自己的一本账,看起来乖乖巧巧的,也很好哄,可是她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哪怕轻易拿不到,她也要拼尽全力试一试才行。 好在如意讲道理,对待旁人也很和缓,也是好哄的。 宁宝则是和他们都不一样。 其实说起来,宁宝一直都没让莫婆子费心过。 旭宝嘴巴厉害,如意性子倔强,若是遇到了事情总会让莫婆子头疼,可是宁宝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起码八个时辰都在睡觉,或者在酝酿睡觉的情绪,不爱哭闹也不爱要东西,自己能和自己玩儿起来,只要吃得好了睡得好了他就欢喜。 但是照顾宁宝时间长了便知道,这孩子才是最难带的。 安安静静,可心里的主意大得很,脾性像极了祁昀,对家里人自然是和缓的,可是对待外人就格外冷淡,尤其是看人极准,让谁抱不让谁抱他都有自己的选择。 照顾孩子的婆子一旦招了小主子不耐烦,抱都不许抱,自然是差事做到头。 宁宝瞧着乖巧,但一旦发了脾气,除非是叶娇,不然旁的人谁都哄不好。 莫婆子从来对待宁宝都十分谨慎,这会儿抱得也是端端正正,生怕弄得宁宝不舒服了。 宁宝却丝毫不在意莫婆子想什么呢,他只管懒洋洋的趴在莫婆子肩头,嘴里嘟囔了句:“还是娘亲软,还香香。” 这惹得莫婆子笑起来,心想着,到底还是个孩子。 而叶娇则是拉着旭宝的小肉手,牵着他往前走,引路的宋嬷嬷照顾旭宝人小腿短,也就走得慢了些,一边走一边笑着道:“祁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太子殿下刚刚醒,这会儿应该也喂完奶了,正是精神的时候,之前宁少爷送他的小红绳殿下一直带着呢,这次宁少爷能来,他定然高兴。” 叶娇虽然不觉得那么大点的孩子还能记着人,不过对待自家人和关系亲近的朋友,她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可对待外人,叶娇还是格外端方,闻言只是笑笑,道:“这便好了,宁宝也总说想要来看殿下。” 宁宝则是从莫婆子怀里抬了抬头,软软道:“看弟弟。” 宋嬷嬷闻言下意识的想要让宁宝改口,毕竟祁家和天家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这哥哥弟弟的还是不要乱叫。 不过很快宋嬷嬷转念一想,自家娘娘都不拘束着祁家,而且看祁夫人是个有分寸的,这会儿不过童言无忌,自己也没有必要当这个恶人。 于是宋嬷嬷只管保持笑容,因着叶娇一行人往前走。 这时候,叶娇远远瞧着有两个人从殿外的另一条长廊走过。 那两人看着年纪不大,都是七岁上下的样子,前头的那个华衣锦服,格外贵气,后面的比他略高些,一身月白长衫,小小年纪就瞧着格外矜贵。 叶娇不由得问道:“那是何人?” 宋嬷嬷瞧了一眼,换成旁人她不会多嘴,不过叶娇有孟皇后的腰牌,以后也要常出入内廷的,多说些有个忌讳也好,宋嬷嬷便道:“那两位应该是来给娘娘请安的。前头的是小王爷,他父亲是恭亲王,而后头的是萧家的公子,给小王爷作伴读的,他父亲是枢密院的萧元白萧大人。” 这两个人叶娇都是知道的。 萧元白自不必说,这人和自家三郎关系甚好,叶娇也见过两次,看得出家教是极好的,这样人家的孩子想来学问为人都差不了。 而恭王爷其人,叶娇也在茶会上听旁的夫人说起过,这位是先帝的第八个孩子,便是当今圣上的八弟,不过因着为人低调,年轻时瞧着也不算突出,行冠礼后便去了封地上,一直到新帝登基后这才拖家带口回了京城。 谁都说他聪明,躲开了斗争,也躲开了是非,平平安安的做他的闲散王爷,早早成亲儿女成群,日子不知道多逍遥。 不过叶娇即使听了这些也不过是当故事听来的,人家聪不聪明叶娇也不在乎,只是记下罢了。 这会儿把那边走廊上的两个孩子对上号,叶娇在心里记下后觉得能把萧家的孩子拉来做伴读,这小王爷想来天资不错,多的也不关心,便收回目光。 旭宝听了,也想踮脚去看,无奈他人小个矮,垫着脚也只能看到一团团花,看不到人。 倒是宁宝,往那边瞅了一眼,而后就收回目光继续趴着。 待进门后,宋嬷嬷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打了帘引他们进去,而后宋嬷嬷就快步走到了孟皇后身边,略略低头不再多言。 叶娇笑着行礼后,孟皇后便拉着她一道坐到了软榻上,温和笑道:“今日找你来的急了些,可热到了?”说着,孟皇后扭头道,“把刚刚凉着的瓜果端来些。” 宋嬷嬷应声道:“是。” 孟皇后扭头看向了叶娇,问道:“娇娘可有什么想吃的点心?今早我刚让人备下了松子百合酥,也给孩子们准备了奶卷,可要尝尝?” 叶娇素来爱吃,寻常来了都会吃些点心的,这会儿也不推辞,道:“好,麻烦慧娘了。” 宫人立刻去准备,而孟皇后则是笑着瞧着叶娇。 孟皇后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特别乐意看到叶娇,总归是看到这人就觉得心里舒坦,大约也是孟皇后因为毒物冲撞产子后亏损了身子,哪怕现在安稳了些却还是内里有亏,在叶娇身边带着就觉得身上松快了些。 毕竟小人参比什么都滋补,同她在一处自然舒坦。 而叶娇也记着孟皇后的身子,便轻轻的用指尖把孟皇后腕子上的玉镯往上推了推,而后伸出手轻轻的环住了她的手腕。 过了会儿,叶娇确定孟皇后身子无大碍,便放了心。 至于内里亏损,这并不是寻常药物补得回来的,叶娇想着一切等延盛草顺利结果以后再说,不然现在告诉了孟皇后,回头延盛草没有结出果子,反倒让慧娘空欢喜一场。 孟皇后并不知道叶娇想了这么多,只管温和浅笑着回握住了叶娇的手,缓声道:“之前华宁进宫了,我瞧她现在恢复得很好,他家安和也懂事得很,瞧着便知道是个康健的孩子。” 听她说起孩子,叶娇这才想起来,左右瞧了瞧:“太子呢?刚才宁宝还闹着要找他呢。” “在偏殿呢,这会儿该是刚吃饱了。”说着,孟皇后扭头道,“你们带着几个孩子去找殿下,多看顾些,莫要出了岔子。” 宫人们都是被孟皇后反复教出来的,自然稳妥,叶娇也不担心,点了点头就让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偏殿。 莫婆子也跟了过去,而小素则是依然守在叶娇身边。 孟皇后却是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暂时退出去。 叶娇见状,眨眨眼睛,抬起头对着小素轻声道:“你去门外等我。” 小素应了一声,这才退出门去。 孟皇后这才开口:“娇娘,我这次叫你来除了想要说说我家五妹和你家三郎的婚事,还有桩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寻常孟皇后同叶娇的关系都是好的,两人已经是格外亲近,但是孟皇后却从来不会说这么郑重其事的话。 叶娇虽然不如这宫里的人精那般通达人情,可是还是猜出定然有极重要的事情,便问道:“慧娘你说,若我能做到定然帮你的。” 孟皇后紧了紧指尖,而后又松开,这才缓声道:“过些日子,平叛的将士就要回来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不过刘荣并没有跟着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孟皇后心里也是一叹。 她虽贵为皇后,可是有些事情也不是她能多问的,尤其是这战事,孟皇后顶多是听楚承允提上一句两句,多的怕是问都不能问。 而刘荣的事儿,是楚承允亲口告诉孟皇后的。 失踪多日,九死一生。 孟皇后对刘荣印象不深,可她却知道刘荣和石天瑞的亲妹交好,那石氏她虽没见过,但华宁和叶娇都提起来过,而且楚承允也说石氏是石天瑞心尖上的宝贝妹妹,若是被她知道了刘荣之事,孟皇后很怕她撑不过去。 叶娇第一反应也是想到了石氏,她不由得站起来,可又很快坐下,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 小人参虽然曾经活过千年,也见过不少你死我活的争斗,但那都同她无关。 她以前在乎的就是小狐狸,现在在乎的除了家人便是有数的几个,旁的她也不在意。 偏偏这次就是叶娇认识的人可能要回不来,一时间,叶娇有些茫然,似乎不太能了解生死二字的意思。 孟皇后见状,忙拍了拍她的手背,缓声道:“这不过是明面上的战报,自古以来沙场上的事情都说不准,将在外,许多事情都不是一时一会儿能说得清的,他还是否安好还没有定论。” 叶娇一听,就抬头看向孟皇后,犹豫了一下问道:“慧娘你是想让我骗映秀?” 孟皇后摇摇头:“你这个脾性,我不会找你骗人的,你也骗不了人。” 叶娇眨眨眼,刚刚还有些茫然和悲伤,结果被孟皇后这一句话都给冲散了。 一时间小人参竟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慧娘在夸她好,还是在说她笨? 孟皇后则是接着道:“我只是想着让你能请石氏去你家住一阵子,刘荣要班师回朝的消息,这两日定然能传回京中,他不曾同归的事情也会沸沸扬扬。这流言一旦传出,怕是就收不住了,石氏若是听了,出了什么意外怕是更加麻烦。我便想着你家里素来清净,下人管束的也好,不如让石氏过去住上几天,总好过在外头自己吓唬自己。” 这话孟皇后是往轻了说的,事实上,这京城里的传言会疯成什么样,孟皇后心知肚明。 刘荣如今生死未知,一切在找到他或者他的尸身之前,都不能做定数,且大军不曾回来的时候,所有的都是未知的。 可是人的嘴有时候就和刀子似的,划人肉连血都不见。 有的事情说成没,没的事情说成有,而且人心很难以捉摸,总有些人乐意瞧旁的人心碎欲死,借此来找乐子,纵然他们不知道刘荣石氏之事,但是刘荣与叶平戎关系好,想要打击叶平戎的人不少,想来刘荣之事一传进来就会变了样子。 要是这些注定会有的风言风语进了石氏的耳朵,哪怕最后刘荣回来,只怕石氏都要大病一场,反倒麻烦。 若是寻常人,孟皇后自然不会有那个闲心。 但是石氏不同,她明面上只是个和离后独居的妇人,可是她的兄长,她的友人,都是关系重大,有关石氏的事孟皇后自然要多想,那她也就会想法子护着一些。 之前孟皇后想过让石天瑞把她带回去,可是石天瑞府邸里常有衙门中人进出,有个疏漏就会惹出麻烦来。 也想过华宁,但华宁府上有个叶平戎,那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武将,只怕兜不住事儿。 思来想去,就剩下祁家了。 叶娇听了孟皇后的解释,自然不会推辞,立刻道:“你放心,我喜欢映秀,定然不会让旁人吓唬她的。” 见叶娇这么说,孟皇后松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手背。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孟皇后才道:“事情往好处想,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叶娇却比孟皇后还通透些:“既然还不当真,那就不是真。” 孟皇后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正好这时候有人送了点心和瓜果进来,孟皇后便一边同叶娇吃着果子点心一边说起了祁家孟家结亲之事。 这事儿虽然是已经和两家人都说了无数遍,各种章程其实也不需要她们太过于操心,不过好歹也能扯开刚刚的话题,气氛回暖了些,叶娇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 只是心里头,小人参打定主意,回去路上就要把石氏请去她家里做客。 至于理由,孟皇后都帮她想好了,就说一起看荷花看孩子也就是了。 而另一边,也有人把奶卷送去了偏殿。 楚景明其实是有自己的居所的,这皇后所住着的未央宫内宫殿数座,太子专门有一处,不过因着楚景明还小,又是早产,时刻都需要让太医精心照看,孟皇后也不放心,这才一直留在偏殿照料。 小家伙虽然被封了太子之位,但是身上却没有立刻穿上明黄衣服,似乎是怕颜色太重压了命数,如今穿的还是红红的小肚兜,格外喜庆。 寻常楚承允和孟皇后都不信什么天命,可是有关于自家孩子,从来都是当眼珠子疼,哪怕不信这会儿也要信一信,才能求个心安。 现下,穿着红肚兜的小景明正愉快的在软榻上滚来滚去,等见到宁宝,就对着宁宝笑了笑,在宁宝被人抱着坐到软榻上后,景明立刻翻滚到了宁宝身边,昂头看他。 这会儿景明还不会说话,可是宁宝却能看出他眼睛里的疑惑。 显然,楚景明虽然小肉胳膊上带着宁宝之前被他拽下来的红绳子,但是早就已经把只有一面之缘的宁宝给忘了个干净。 宁宝一点都不生气,只管耐心的指着自己,对他道:“我,宁宝,叫哥哥。” 一旁伺候的宫人笑着道:“殿下还小,不会说话呢。” 宁宝“哦”了一声,瞥了楚景明一眼。 妹妹都会说话了,他还不会,笨。 楚景明并不知道宁宝在想什么,依然笑着看着宁宝,大约是寻常甚少有这么大的孩子同他玩耍,楚景明和上次一样,看到宁宝就觉得亲近,抓着宁宝的手指头不放。 宁宝也随便他抓着,到后来索性直接躺下,和小景明并排,大眼瞪小眼,两个人一言不发,却也能默契的看个没完。 旭宝却不像是宁宝那样有耐心,他是喜欢这个软乎乎又白嫩嫩的漂亮弟弟的,但是旭宝活泼些,看到奶卷便昂头看向一旁宫人,见他们说能吃,这才拿起来一个。 可他自己不吃,而是跑到了软榻前,把胳膊伸向了宁宝,道:“弟弟,起来吃。” 宁宝立刻坐起来,用没有被小景明拽着的手拿过了奶卷,放进嘴里。 这宫里面做的点心素来是精致的,御厨或许并不会搞出太多花样来一面给有恶心之人可乘之机,可是宫里面常吃的那些菜和点心,他们做出来的若说是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 这奶卷瞧着简单,可是却很需要功夫。 外面的皮松软可口,奶香味足,而里面的豆沙馅要打的极为绵密,在嘴里含着能化开,半点颗粒感都没有,这都需要极好的功夫。 宁宝并不像是旭宝那样,总是瞧书,这会儿也只能想起一个形容词:“好吃。” 旭宝托着下巴看着宁宝笑,越看越觉得自家宁宝是天下间最可爱的孩子了。 尤其是吃东西的时候,嘴巴鼓鼓的模样,就像是之前去郊外看花时,树上的小松鼠。 这么好的弟弟,就是不喜欢读书,非要练功习武,还想飞。 说起来旭宝认识的人里,会飞的就只有大舅舅。 要是以后宁宝变成大舅舅那样孔武有力脸堂黝黑的模样…… 旭宝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肩膀都跟着抖了一下,赶忙摇摇头,把脑袋里的画面给赶了出去,并且坚定了不让弟弟练武的决心。 这么软乎乎的弟弟,要是变成了硬邦邦的,那多可惜啊。 宁宝并不知道旭宝所想,他只管专心的吃着奶卷,吃到一半,见小景明睁着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瞧,宁宝便软糯糯的问道:“你吃不吃?” 小景明听不懂他说什么,便只是笑。 一旁的宫人赶忙道:“宁少爷,殿下还小,不能吃这个。”说着还准备在宁宝非要喂的时候上手拦着。 不过宁宝却没有把奶卷喂给景明的想法,只是心里想着,这个弟弟虽然话都不会说,也听不懂,但是不会和他抢吃的,挺好。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宫人请安的声音。 因着距离较远,旭宝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这时候,就见帘子一挑,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里面的宫人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准备行礼,谁知道领头的那个小少年在看到旭宝宁宝的时候就没了笑容,有些着急的大步走过来,道:“你们是何人?松开我弟弟!” 第二百零二章 第二百零二章 这两人来的太急,几个孩子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尤其是小景明,直接把脸钻到了宁宝怀里,软软的小肉手抓着宁宝的衣服一动不动。 宁宝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像是要保护他似的。 只是抬眼看过去时,宁宝就把这两人同刚刚在走廊里远远瞧见的人对上了,眨眨眼睛,略略放开了手臂。 而旭宝则是瞧了瞧两人,从椅子上爬下来,稳稳地站到地上,并没开口,只管睁着大眼睛打量着他们。 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瞧着锦衣华服,该是个贵人公子模样,而后面跟着的是个略高些的月白长衫的,神色平和,眼睛低垂,见华服少年着急他还伸手轻轻地拦了拦。 而后,周围的宫人便行礼道:“小王爷福安,萧公子福安。” 旭宝眨眨眼睛,他虽然没见过王爷,可是这个称呼他还是知道的,便奶声奶气的对着他们道:“我叫祁策,这是我弟弟祁笈。” 略高些的萧公子温和笑道:“在下萧正甫。”而后对着旭宝拱了拱手,旭宝也立刻站直了身子回礼,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却都能把礼仪做的完美,足见家中教养极好。 领头的小少年则是一扬下巴:“我爹爹是恭亲王。” 旭宝则是眨眨眼睛,有些茫然:“我想问你是谁,你说你爹爹做什么?” 小王爷声音一顿,而后又扬起下巴:“楚景贤,我的名字,你快快放开我弟弟。” 这时候旭宝也记起来刚刚宋嬷嬷说过的那位小王爷,这会儿听了楚景贤的话,旭宝便理清的关系,类比一下便是和石头哥哥跟自己的关系一样,想明白了这点旭宝便觉得刚刚这人着急也没什么不妥当的,便点点头道:“你是他哥哥,是该好好相处,骨肉缘枝叶。” 一直没说话的萧正甫原本温和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抬眼打量了一下旭宝。 而楚景贤闻言,微微一愣,不知道是惊讶旭宝的言谈,还是惊讶他的心胸。 能进到偏殿来的孩子,楚景贤便知道他们身份不同寻常。 其实刚刚楚景贤觉得旭宝是个不懂规矩的,景明弟弟到底是太子,私下里楚景贤叫两声弟弟也就罢了,明面上都要称呼一声殿下的,结果这两个孩子却和景明玩到一处,楚景贤不知道是羡慕还是一时情急,对旭宝的印象算不得好。 偏偏旭宝却不像是他认识的其他勋贵子弟那般纨绔骄纵,说让地方就让地方,半点犹豫都没有。 一时间,楚景贤也有些茫然。 都是萧正甫适时开口,轻声道:“小王爷,这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楚景贤顺口接道:“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旭宝眨眨眼睛,这诗他不过是随口说的,里面的意思旭宝也清楚,也就是说有血缘的自然要相亲相爱,可是异姓若是志趣相投依然可以同亲生一般亲近。 说的时候,旭宝并没有想那么多,可是现在被萧正甫这么一提醒,倒是很像那么回事。 因着明白其中含义,旭宝便知道萧正甫是在给自己说好话。 他不由得多看了萧正甫两眼,心里却没有细琢磨这人的心思,只管承下了萧正甫的这份情。 而萧正甫并没有注意到旭宝的目光,只管温和笑道:“小王爷大才。” 楚景贤立刻笑起来,显然是个极好哄的,纵然平常说话骄纵些,但只要顺着他来,这人就是个很好琢磨的脾气。 宁宝见气氛和缓,便悄悄的又把小景明给抱了回来。 小景明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他刚才是被楚景贤进屋时的那一声吓了一跳,这会儿抬眼看去瞧见了楚景贤的脸,到底是常见到的人,小景明露出了笑容,却没有招呼他们,只管扭了扭身子接着趴在宁宝腿上,伸手拽着宁宝腰间系着的荷包玩儿。 一旁的宫人也看得出两边气氛和缓,不会再吵闹,便也都放下了心。 其实硬说起来,祁家的身家和王府小王爷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这未央宫里谁人不知,祁家与孟家要结亲了,而且祁夫人还能在宫中行走,与孟皇后关系甚是亲密,自然是不能得罪。 万一两边闹起来,他们倒还真不知道该偏帮谁。 稍有不慎,得罪了贵人主子,主子总归是不会有错的,错也是他们的错,只怕一顿打是逃不掉的。 现在一团和气,最高兴的反倒是伺候的人,她们脸上带出了笑,搬凳子的搬凳子,端点心的端点心,伺候的嬷嬷还过来专门送了牛乳茶,给几个孩子解暑。 趁着这个时候,萧正甫便对着楚景贤说清楚了面前两人身份。 在旭宝说出名姓的时候,萧正甫就已经知道他们是何人。 祁昀之子,早有慧名,萧正甫没少听到他爹爹萧元白在家中夸赞祁家会教养孩子。 萧正甫素来知道萧元白的挑剔,能被他夸赞的人没有几个,自从萧元白说过一句“祁二郎家的两子一女均是天资聪颖过人”后,萧正甫就把他们记在了心里,总想找机会瞧瞧。 只是他是楚景贤的伴读,寻常都是同楚景贤一道读书的,而旭宝是在家中请了西席先生,龙凤胎年纪又小,寻常不出门,故而萧正甫一直没有见过他们。 如今瞧见,当真不辜负自家爹爹的夸赞,都是顶顶聪明的孩子。 楚景贤虽然寻常脾气娇贵些,可是到底是王府出来的,小小年纪心里就有了自己的计较。 与孟皇后交好,而且瞧着两个孩子脾气也好,楚景贤才不会上赶着跟他们顶牛呢。 而且旭宝和宁宝都被养的比旁的孩子圆了一圈儿,瞧着可爱乖巧,楚景贤心里舒服了,脸上的笑容自然真切。 他并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盘腿坐到了软榻上,伸手攥住了景明的小爪子。 旭宝则是坐到了他对面,觉得肚饿,就拿起奶卷准备吃上一个填填肚子。 这时候便听楚景贤道:“我瞧你是读过书的,小小年纪,倒是难得。” 旭宝瞧着他,道:“你和我差不多大,也读过,那就也难得。” 楚景贤一愣,而后就听明白了旭宝的意思。 心里突然有了较劲儿的意思,楚景贤觉得自己早早就开始读书习字,因着寻常人家的孩子不敢同他说话,生怕招惹祸端,平时楚景贤也就只能和萧正甫谈诗论文。 现在遇到了个敢说话的,楚景贤自然起了兴致,便坐直了身子,先捏了捏正拽着自己腰间玉袋不撒手的景明的小脸蛋,而后楚景贤就对着旭宝道:“既然如此,你我谈谈诗文如何?” 旭宝嘴里正塞着奶卷,脸蛋鼓鼓的,闻言先是坐直身子,而后却不说话,而是立刻的把手上剩下的半个奶卷塞进了肚子里,接着端起牛乳茶一饮而尽。 这般豪爽弄得楚景贤有些错愕,他不由得在心里想,大约是人家不喜欢当面说起诗文? 想想也是,这世上的孩子有几个是真的愿意读书的呢,多是被家中人摁着逼着都不心甘情愿的,且勋贵子弟本就是一生无虞,完全不用挤破脑袋去科考,只要有些权势钱财的人家,孩子就鲜少能踏实下来读书习字。 到如今,楚景贤可不就是只找到了萧正甫这么一个恨不得把自己钻书里面不出来的“异数”么。 想来也是自己个儿唐突,刚见面就要拉着人家说诗文,难免招人厌烦…… “行了,我吃饱了,来来来,你说,我们怎么谈!” 这时候,旭宝的声音把楚景贤的神智拉了回来。 他有些惊讶的抬眼看去,就瞧见旭宝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兴奋的光芒,双手放在榻几上,身子都高兴的开始往前倾了。 这让楚景贤有些意外,显然旭宝的这种开心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的乐意同他说起这些。 着实是奇了。 见楚景贤不言,旭宝却没有多等,能抓到……不,是找到这么一个乐意直奔主题说诗作文的人不容易,旭宝可不想把他放跑了,便先开口道:“那这样,我给你读书书,然后我们再说。” 楚景贤见他高兴的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也跟着弯起嘴角,点点头道:“好。” 旭宝一见他答应,更是高兴,很快就背起了前几日才和冯先生学了的《曾子问》中的几段。 同样是对书本格外痴迷的楚景贤见旭宝是真的腹中有墨,笑容略略收敛了些,更为专注的同旭宝讨论起来。 倒是一旁的萧正甫有些无奈,瞧着面前的两个书痴聊得正欢,他也不好插嘴,便扭头看向了宁宝。 这会儿宁宝正在努力地将被景明拽着的荷包拽回来,可是宁宝不敢用力。 寻常在家里如意也喜欢抓着他的东西不放,那时候叶娇常常说妹妹年纪小,手也软,而宁宝比平常孩子力气大了许多,所以对着妹妹时便要时刻谨记“轻拿轻放”,这才不至于伤了人。 现在来了个比如意还软还小的景明,宁宝自然不敢使大力,便只能轻缓,再轻缓。 景明就只是笑呵呵的拉着,以为宁宝哄他玩儿呢,于是宁宝越拉他越不给,笑的反倒更欢了些。 萧正甫瞧着有趣,就对着宁宝建议:“你先别动,殿下若是觉得无趣便会松手的。” 宁宝抬头看了看他,“哦”了一声,就不再与景明抢夺。 果然,他一撒手景明先是疑惑,而后就被楚景贤的玉袋吸引回了目光,去抓那个,也就把宁宝放开了。 宁宝第一件事就是紧了紧手臂,把景明抱严实些,省得他滚过去。 而后宁宝就抬眼看向了萧正甫,声音软糯糯道:“谢谢你,萧哥哥。” 萧正甫不由得多看了宁宝两眼,刚才他只是对着旭宝说话,可一直没有对宁宝说过什么,这孩子瞧这一点点大,记性也是不差的。 这时候,有人过来说叶娇与孟皇后谈完了事情,要宫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去,同孟皇后道别后便要回家了。 宁宝并没有像是上次那样依依不舍,因着宁宝猜得到,这次能来,那下次还能来,既然知道还有下一次,那么暂时的分别就没有什么好难受的。 反倒是旭宝有些舍不得,他同楚景贤说的正高兴,可是他也不能赖着不走,便站起身来对着楚景贤道:“小王爷,我要走了。” 楚景贤也有些意犹未尽,因着他从小就自在惯了,便道:“不如你和我回府上,明天我找人送你回家就是了。” 旭宝还没回答,萧正甫就已经轻咳了两声。 见面说说话就罢了,还想着把人家孩子带回家? 若真的这么做,只怕自家小王爷又要挨恭亲王一顿数落。 旭宝同样没有点头:“我要回家,我妹妹还在家里等我呢。” 楚景贤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你有妹妹?” “有,两个妹妹。”旭宝笑起来,一个如意,一个月儿,说起两个妹妹的时候旭宝格外得意。 楚景贤瞧了瞧旭宝,没说话,只是心里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妹妹才好。 谁人不希望能有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追着自己喊哥哥呢。 旭宝和宁宝则是很快便跟着宫人离开,先去拜别了孟皇后,而后就同叶娇一起上了回家的马车。 叶娇并不知道刚刚偏殿里发生的事情,见旭宝和宁宝都有些困,便抱着他们两个哄着,待他们睡着后便放到了一旁的软垫上,哪怕现在天气还热着,却还是用小被子的角给他们盖住肚子,省得着凉。 而后小素低声问道:“主子,这次去不去买点心?” 寻常叶娇出门都是会从街巷里绕一圈的,或者去量体裁衣,或者去买些点心。 并非是家中的点心不和口味,而是这点心铺子各家有各家的特色,尝个新鲜也是好的。 不过这次叶娇却没有想着去买什么,而是道:“告诉车夫,先别回家,也不用去买东西,我要去映秀的果园瞧瞧。” 小素应了一声,并不多问,只管挑开帘子去给车夫传话了。 因着石氏的果园在京郊,故而从宫门出来再过去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 石氏显然没想到叶娇能来,她听到有人说叶娇进门时正在逗着鹦鹉玩儿,闻言忙道:“快请进来。” 叶娇是带着任务来的,一进门便对着石氏道:“映秀,你去我家住几天好不好?” 这一见面就说要请去做客的石氏还是头回见,哪怕两人关系甚好,石氏还是多问了句:“娇娘,请我去做甚?” 这有点为难叶娇了。 小人参做人以后,其实会了不少事情。 无论是行走坐卧,还是为人处世,叶娇都学到了不少,就连生孩子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她也体验过了。 只是这骗人,叶娇还是没学会。 哪怕心里知道孟皇后是想要维护石氏,自己做的事情也是为了映秀好,可是知道归知道,真的说出口还是有些麻烦的。 叶娇不由得在脑袋里回忆之前孟皇后跟自己说的话,想了好一阵子才道:“我家门户严,没风,是个好去处。” 孟皇后当时的意思是,祁家治家甚严,下人们口风紧,自然比起旁的地方来更容易瞒住石氏。 不过这话从叶娇嘴里说的零碎,石氏听得也就变了意思。 石氏很自然的理解了叶娇的话:“你家自然是好的,地段好,没风也对,说起来若是风小,这花开的定然好,正巧我最近无事,不如去娇娘你那里看看花可好?” 这算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而且石氏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可算是让叶娇松了口气。 她连忙点头,道:“好,我马车就在外面,收拾一下就动身吧。” 石氏原本打算是明天再去,不过听叶娇这么说,不由得一乐,心想着娇娘难得这般急脾气,也没多问,只管让一旁的婆子去简单拿了几件换洗衣裳,就上了叶娇的马车。 这会儿两个孩子还没睡醒呢,乖乖巧巧的躺在软垫上。 哪怕石氏脑袋聪明,细想想就能感觉不对劲,可是看着两个孩子,又素来是石氏喜欢的,哪里还想得起别的?只盯着看都看不够,也就不疑有他。 待叶娇这次回家后,她就没再出门。 不仅仅没有去过茶会诗会,就连华宁那里也不去了,而华宁大约也是得了风声,倒是自己会过来,在祁府的园子里同石氏和叶娇说说话,三个人倒是自在得很。 这会儿祁府满园荷花盛开,还有一条走廊专门修在荷花池旁边,中间隔着竹帘子挡阳光,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甚少有蚊虫,坐在其中凉风习习,自得其乐的很。 无论是石氏还是华宁都觉得祁家布置的好,并非是寻常人家那种瞧着富丽堂皇却不大舒服的花架子,而是真的自在得很。 叶娇倒也不居功,把所有的功劳都给了自家相公。 华宁就想着回头找祁昀要些图纸来,给自家后院也这么收拾一下,也能舒坦些。 而石氏则是更多时候都在陪着孩子们玩耍,笑容也比往日多了不少。 她的心思本就比寻常妇人深沉,之前是因为在温家求生存不得不精明,现在是独居一人,为了维护自己和手底下人也要多算计些,可这么活着到底是心里累得慌。 在祁府做客的这几天,反倒是松快很多。 大约是因为日子过得过于轻松,石氏并没有发现,无论是下人还是祁昀夫妇,从来不曾提起外面的事。 这天夜里,待吹了蜡烛落了床帐,叶娇轻轻抱着祁昀,十指紧扣帮自家相公养身体,嘴里轻声问道:“外面如何了?” 祁昀伸出手放在叶娇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缓声道:“刘荣依然没有消息,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至于说了什么,祁昀不会复述出来吓唬自家娘子,只管道,“不过那些流言我都去问过大哥,大哥说是无稽之谈不足以为信。” 叶娇还是很信任叶平戎的,心里松了口气,而后又道:“今儿早晨我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可是出了何事?” “嗯,城郊的兵营乱了。” 此话一出,叶娇就撑起了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城郊兵营说的便是京城北边的那处兵营,里面驻扎的多是精锐部队,而平叛的官兵回来后,也就驻扎在不远的地方。 那里乱了,可不就是要出大事儿了?! 祁昀见她这般,赶忙坐起身来抱着她重新躺下,道:“怎么,娇娘也知道那里?”祁二郎原本是笃定叶娇不知,这才说出了口,哪里想到自家娘子似乎是清楚的。 叶娇则是把自己挤到了祁昀的双臂之间,抱着他低声道:“原本不知道,但是华宁有个交好的夫人,她嫡亲妹妹的相公是殿前副都指挥使,说起过这些,我也就知道了。” 这关系有些复杂,祁昀也是听完了想了一下才理清楚。 而后心里不由得一笑,许多男人都瞧不上后宅妇人,觉得她们软弱可欺,却不知道这夫人交际往往格外紧要,只怕这京城里面的事情许多都是要从这里知道的。 祁昀低头在叶娇的额头亲了亲,轻声道:“娘子真厉害。” 叶娇却没有心思回应,而是拉着祁昀的寝衣晃了晃:“你先说说,还有什么事儿?我们要不要先去外面的庄子上避一避?” 假如只有小人参一个,她才不怕。 但是现在叶娇有相公,有儿女,府上还有一堆下人,自然是要多考虑些。 祁昀又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放心吧,已经平定了,这次似乎是为了抓内奸,那人还有个团练使的名头,我料想着应该是有人故意制造了事端,里应外合把他揪出来的,只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要再等等看,想来这几日就会有结果了,左右有朝廷,不用我们这般的普通人家为此操心。” 叶娇松了口气,她并不在意抓什么内奸,只想着能平安就是了。 不过叶娇又问:“这些事儿和刘荣有关系吗?” 祁昀缓声回道:“还不知道,他到现在都没有音信,也就只能等了。” 叶娇没说话,心里有些放心不下石氏。 而此时,石氏并没有安枕,而是托着下巴坐在桌前,逗弄着桌上的鹦鹉。 这绯胸鹦鹉石氏养了数月,如今已经教的很好了,只是上次和华宁家的那个吵过一架之后,自家这个鹦鹉也开始学的有点滑头。 不过鹦鹉狡猾些没什么,只要乖巧听话不乱骂人也就是了。 石氏正拿着瓜子逗它,哄它学话,明天拿它去都给如意逗趣,就在这时候,石氏听到了个动静。 “咚,咚咚。” 这声音显然是有人敲出来的,石氏立刻坐直了身子,因着这会儿屋里就她一个,石氏难免心里紧张,问了句:“谁?” 而后,有个人影映在了窗子上。 这可把石氏吓了一跳。 因着叶娇是请她来做客,又想要让石氏放松心情,故而并没有让石氏住在院子里,而是住到了水榭旁边的楼阁里。 这会儿石氏住的是二层,外面有个人影…… 石氏立刻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匕首,准备防身。 她还抽空瞧了眼绯胸鹦鹉,就看到这个胆小的东西已经把脑袋塞进了翅膀底下装死,弄得石氏都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个很耳熟的声音:“秀儿,是我。” 这声音,石氏以前常听到,后来在梦里也常梦到,可不就是刘荣那个冤家? 石氏一愣,却依然没有把匕首放回去,小心翼翼的走到窗边,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打开了窗子,露出了个缝隙,这边看到了正挂在外面的人。 那人也抬头看她,四目相对时,石氏的匕首就落了地。 第二百零三章 第二百零三章 其实刘荣早就想要回来找石氏的,但是他却不敢早早暴露行踪。 赶赴平叛之前,楚承允就给他下了密诏,交代了刘荣此去还有另外的事情在身。 其实那些叛党欲孽不过是零散匪类,不足为惧,完全够不上让朝廷派出大军平叛,偏偏楚承允就要大张旗鼓,所为的并不是那区区匪徒,而是楚承允要彻彻底底的将军权拿在手中。 纵然朝中大权在握的是郭家,华宁长公主的外祖父便是一品大将军,按理说楚承允该是能把兵符牢牢把持在手里的,可是实际上,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其中的情形,盘根错节,纵然郭家站在楚承允那边,可是为了平衡权利,在军中除了郭家一家势大,先帝还培养了其他几户勋贵人家作为牵制。 大约每个帝王都格外懂得制衡,哪怕先帝知道郭家的本事,也知道他们的忠诚,却依然在心里防备忌惮。 瞧上去郭将军镇守边关,功劳极大,但是实际上掌握在郭家手中的军权便是明面上的那些,而私下里分散开来的几户人家从来都不会听从国家调配。 若是这些人家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偏偏郭家过于有能耐,他们只要跟在后面喝汤就能升官发财,久而久之也就不做什么事情,却要白白占着官职,时时刻刻都要和郭家叫板,借此来抬高自己的地位。 一开始楚承允觉得他们不足为惧,一直到边关出现险情,他手下能调动的除了叶平戎就只有郭家人,旁的要不然是酒囊饭袋,要不然就是身后利益众多不值得信任,楚承允这才开始正视这桩事情。 可是就在他下手想要整肃时,却发现那些人没有本事,却很有心眼,其中居然还有私通敌国借此牟利的。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更何况是手里拿着刀剑之人。 与其让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家尸位素餐,倒不如扶正叶平戎和听从自己调遣的新将领,与郭家相辅相成,既是牵制,也是倚仗。 故而楚承允这才借着平叛的由头想要挑选一些对自己忠心也有本事的,再加上刘荣主动请缨,楚承允便下了密诏。 叛乱要平,内奸也要抓,尤其是何人私通敌国,何人尸位素餐,这些都要刘荣一桩桩一件件的记下来才好。 而这些事情都要隐秘进行,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刘荣远在千里之遥,假使走漏风声,怕是坏人没找到,刘荣的命却要先交代出去。 刘荣原本的打算是按部就班,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就在大捷之时,他用来记录的本册被偷。 上面都是他一点点记下来的资料,用上了密语,可是难免会被人破解。 为保万无一失,刘荣这才设计了一出带着精锐部队被诱敌深入后失踪的戏码。 而长久的隐蔽,侦查,终于在昨天夜里在城郊大营将叛国者一举歼灭,刘荣这才敢显露于人前。 刘荣恢复身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进来见见石氏,告诉她,自己没死。 之前石氏威胁他的话刘荣可是一直记着的,她说过,自己敢死她就敢另嫁旁人,哪怕刘荣知道那是石氏一时气恼说出来吓唬他的,但是刘荣却是越想越怕。 毕竟是心里牵挂,当局者迷,刘荣不乐意冒险。 他几乎是抓耳挠腮的计算日子,天天盼着那些叛党内奸藏不住马脚,结果终于事成,他当然要来先告诉自家未来娘子,他活着呢,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等着娶她呢! 刚刚刘荣就去果园里转了一圈,没找到石氏,听说石氏到了祁家府上,刘荣就格外心疼,觉得是石氏闻听自己的“死讯”,情难自已,这才去找好友得以宽慰。 只是让刘荣没想到的是,他本以为石氏该是以泪洗面,他也想好了一肚子安慰的话。 谁知道,这一见面,石氏脸色粉白,眼睛黝黑,丝毫瞧不出难过,反倒笑起来,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对着他道:“荣郎,你何时回来的?” 原本刘荣还想问问石氏怎么不难过,结果就被这么一声“荣郎”叫的酥了半边身子。 要不是他立刻反应过来,又紧紧的抓住了窗框,只怕就要手一松的掉进水里去了。 只是刚刚这么一晃荡把石氏也给吓了一跳,她赶忙伸手拉了刘荣的手一把,往上抓了拽。 而刘荣则是盯着两个人交握的手看了好一阵,这才露出了笑容,却舍不得让石氏费劲儿,只管用另一只手微微一撑,脚尖垫在墙壁外面,几下就翻进了窗子。 等他站定,就感觉到手里一空,抬头瞧见的便是笑着瞧着他的石氏。 她的脸上尽是惊喜神色,大约是从没听说过刘荣有危险的事情,故而石氏这会儿只有惊喜却没有震惊,声音都不似平常的镇静,而是带着愉悦的尾音:“你还没回答我呢,何时回来的,可进宫见过皇上了?” 刘荣平常在带兵打仗的时候,风格很像叶平戎,布局周密,作风凌厉,刀砍手落一点不犹豫。 偏偏就是在石氏面前,笑起来就像是个傻的:“我刚回来不久,还没见过陛下呢,这不是担心你么,就先来找你报个平安。” 石氏闻言,先是笑,而后就突然敛去了笑容。 这般变化让刘荣也有些没想到,不过刘荣大约是在心里对面前的人紧张极了,瞧着石氏不笑了,他立刻站得笔直,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是紧绷绷的,生怕再说错了做错了惹她生气。 石氏则是快步走到窗前,将窗子关好,用销子插好,这才回过头来对着他道:“你是正经回来的,还是逃回来的?” 刘荣一听就知道石氏误会了,赶忙道:“正经回来的,我刚才还立了功呢,等……等明天一早我就带着人进宫面圣,秀儿你放心,我不会干那些让你没脸面的事情。” 见刘荣这么说,石氏松了口气,只是眼睛还是有些气的横了他一眼:“你也太冒失了,有门不走非要走窗户,现在是天晚了,娇娘给我选的地方幽静些,没有外人,若是真的让人瞧见了,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刘荣听得出石氏这话里并没有太多埋怨,哪怕被瞪了一眼,刘荣都觉得通体舒泰。 有些憨直的笑容重新回到了男人脸上,他往前挪了一步,嘴里回道:“秀儿你放心吧,我都侦查过了,有树挡着,而且这里是一片阴影,旁人是瞧不见我进来的。” 石氏自然相信这人的功夫还有本事,却还是嘟囔了句:“有这些本事,却要用在翻窗户上,浪费。” 刘荣则是笑呵呵的回道:“翻秀儿的窗,不浪费,值得的很,我觉得我学那么久拳脚功夫就是为了今天。” 石氏不由得耳朵一红,拿着帕子丢他:“出去一圈儿,脸皮倒是厚了。” 刘荣接了帕子,老实回答:“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就因为是实话,才更加羞人。 石氏抿抿嘴角,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只管拉着刘荣到桌前坐下。 原本刚刚把脑袋藏翅膀里的鹦鹉这会儿见风平浪静,就偷偷的把脑袋露出来,左右瞧瞧,感觉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就又自得其乐的晃悠着身子,却不开口,只管用爪子抓着瓜子磕。 石氏则是没再瞧他,只管看着刘荣问道:“受伤了没有?” 刘荣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皮外伤,不过都好了。” 石氏有些心疼,却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伤痛在所难免,自己要是追着这事儿问难免矫情,真掉了眼泪,反倒要惹得这人着急来哄,也就摁住了心思,尽量平和道:“那这次回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刘荣笑着看着石氏,声音中气十足:“明日去找完陛下我就回家,我听人说了,能找陛下请诰命,回头我就求陛下赏你个诰命。” 石氏又气又笑:“你我现在连婚约都没有,给我请什么诰命?” “那就先成亲,回头我就去找你哥哥下聘,等我们成亲了我再去给你请诰命。” 若是以前,石氏定然要他谨言慎行,莫要随便说这些话有碍两人名声。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石氏已经把他们的关系尽数告诉了石天瑞,石大人哪怕不乐意妹妹嫁给武将担惊受怕,却还是尊重了石氏的意愿点了头。 既然过了明路,刘荣这会儿说的所有话对石氏来说,就只剩下未来的甜蜜,而不再有担忧。 刘荣见她笑,就知道石氏同意了,也跟着笑起来。 而后刘荣就和石氏说起了未来他的规划。 战场上的事,刘荣不会告诉女人,怕吓到她,而刘荣的过去算不得多辉煌,他爹娘早逝,家族中也没什么人,简单的很。 对刘荣来说,他既然想要娶石氏,那么对他们的未来就要有所想法。 无论是房屋车马,还是田产地产,刘荣在决定要娶石氏的那一刻开始,就在默默地准备着,哪怕那时候石氏对他避之不及,刘荣也在一点点的攒。 以前领了月俸不知道做什么,不是随便花了就是买酒喝,可从见到石氏那天起,刘荣就节俭了很多。 这会儿他也算是给自己积攒了不少家底,一样样的给石氏说出来,格外仔细。 其实石氏有的田产铺面比他多得多,可是石氏依然听得很专心。 不仅仅是为了知道刘荣的身家,以后也好帮他谋划,也因为这个男人说起两个人的未来时,眼睛都放着光,瞧着格外好看。 末了,刘荣道:“陛下跟我说了,只要办差事得力,以后一定会升我的官,到时候我就有地方娶你了。” 石氏单手托腮笑着看他,缓声道:“这话可不要拿出去外面说,雷霆雨露解释君恩,你可不能挑剔。”声音微顿,石氏接着道,“我知道你这次是有功之臣,但是无论皇上以前许过你什么,你都不要提,忘干净了才好,一定不能催着陛下给你兑现诺言,知道吗?” 刘荣立刻点头道:“我记下了。” 石氏便放了心,笑着看他,而后就见刘荣张张嘴吧,又闭上,复又张开,磕磕巴巴的说道:“那个,秀儿,我,我这些日子想你想得紧,就……” 石氏有些好奇:“就什么?”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相思……” 石氏一听就知道刘荣想给她背诗,只是刘荣到底是带兵打仗之人,胸中墨水不多,寻常文人骚客能把优美诗词化用的无比美妙,刘荣就只会找到一些对意思的硬记下来,背给她听。 只是这私下里背的好了,当面说起来时就磕磕巴巴的,说不利索。 刘荣不由得有些着急,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准备的,这次又要付诸东流。 石氏则是笑着看他,心里知道这人不善此道,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还能硬背下来一些,已经是记下了他的心意,并不为难刘荣,只管轻声接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刘荣闻言一愣:“秀儿你会啊。”而后就笑起来,“可不是会么,秀儿的哥哥是状元,是文曲星,秀儿也应该是女文曲星。” 这般直白的吹捧让石氏脸上通红,忙道:“可别乱说,这话听着乱七八糟的。” 刘荣灿烂一笑,那表情分明是他的所有话都发自真心,半点不掺假的。 这时候,石氏听到了外面的梆子响。 三更天了。 石氏站起身来,对着刘荣道:“你快快回去吧,这里到底是娇娘的府邸,总不好让你在这里留着,你也早些回去睡,养好精神,不是说明日还要入宫面圣吗?” 刘荣立刻乖乖站起身来,可是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盯着石氏瞧。 这看的石氏有些脸颊微红,抿着嘴唇,瞥了他一眼:“瞧什么呢?” 刘荣挠了挠头,道:“秀儿,你刚刚喊我的,能再喊一遍吗?” 石氏一愣:“什么?” “就是刚刚我挂在外面的时候,你喊我的,我还想听听。” 石氏听他说“挂外头”,便笑了笑,不过听完,石氏就耳尖通红,见刘荣不达目的就不走的模样,她便张了张嘴,轻声喊了句:“荣郎。” 这一声,喊得刘荣心花怒放,清脆的“诶”了一声,笑呵呵的打开窗户,竟然是直接跳了出去! 这可把石氏吓坏了,她住的是二楼,这么跳出窗户若是摔出个好歹可怎么能行? 石氏赶忙跑去窗边趴着看,便瞧见刘荣并不是直接跳到地上,而是先用手抓住了树杈,而后利落的爬下了树,这才遛着墙边快步离开。 这弄得石氏心惊肉跳的,伸手捂了捂心口,待心跳平复了些,这才抿嘴而笑,嘟囔了句“呆子”后关好窗子,吹灭蜡烛,上床睡觉。 却不知铁子在刘荣离开后,便悄悄地回到了祁昀的院子里,在窗外轻轻地扣了扣。 祁二郎一般夜里都睡得安稳,但是对于敲窗户的声音格外警醒。 因着之前照顾旭宝的时候,祁家还没有那般富贵,大儿子晚上若是想要起夜,就会趴在小床里敲打,声音像极了叩窗棂,久而久之祁昀也就习惯了。 听到声音,祁昀睁开眼睛,拢了拢怀里依然安睡的叶娇,祁二郎低声问道:“何事?” “二少爷,我瞧见刘荣刘大人潜进府内,就没有声张,只是远远跟着。” 祁昀一愣,心里万般猜测一闪而过,嘴里却是平缓问道:“他去了何处?” “只去石夫人的屋子里坐了坐,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我瞧着他出府这才回来禀告。” 祁昀“嗯”了一声,感觉到叶娇在他怀里动了动,便更压低声音道:“你做得对,没声张起来,不过这事儿记得管住嘴巴,不要让旁的人知道便是,护院那边也让他们闭紧嘴巴。” “我知道了。” “成了,去睡吧。” “是。” 待铁子的脚步声远去,祁昀便眯起眼睛,本想要细细考量一下刘荣来的目的,以及这人为何死而复生,可是又想着其中定然牵扯朝廷大事,自己一个富贵闲人管那么多做什么,便放宽了心,拥着叶娇沉沉睡去。 等到了第二天,石氏醒来第一件事却是坐在那里,神色恍惚,不知道昨天到底是发了梦还是真的。 毕竟一切都太想戏文里才有的事情了。 翻窗,许终身,还念了诗…… 其他事情石氏都能理解,偏偏就是这念诗,和她印象里除了兵法什么都不看的刘荣大老粗的形象太不相符。 这就显得一切有些像是梦境了。 偏偏石氏还不能找旁人问,毕竟大半夜的有个男人翻窗户不是什么好事,瞒着还来不及,哪里敢说出去?故而石氏就只能自己偷偷的想一想。 越想越模糊,竟是有些记不清了。 一想到可能是发梦,石氏就有些失落。 这让她在提着鹦鹉去找叶娇说话时,神色还有些落寞。 叶娇有些不解,走过去挽着石氏问道:“映秀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石氏撑起一抹笑容,摇摇头,没说话。 而小素这时候挑帘进来,笑着道:“主子,前两天长公主送来的书本都拿给宁少爷了,这几天六思常会回来找冯先生读书,宁少爷便让他给自己念书,六思说宁少爷学的可认真了。” 叶娇一听这话,便笑着点头。 石氏则是把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先放到一旁,转而瞧着叶娇道:“六思我记得是祁大人身边的人,怎么让他给宁宝读书?” 叶娇手上正打着穗子,闻言笑道:“我相公和三郎都觉得六思是好苗子,若是一直当个小厮难免浪费,便让他也跟着冯先生学学问,过些时候让他去考科举,也能给自己奔个前程。” 石氏闻言有些惊讶,她是知道祁家里有不少是佃户的孩子,都是没有签过身契的自由身,婚丧嫁娶也有自由。 不过石氏没想到的是祁家居然开明到能让手底下人去考科举。 要知道,寻常大户人家最忌讳的就是手下人做大欺瞒主家,故而哪怕下人当中有伶俐的,也不会过于倚仗,更不会给他博前程,而丫鬟更是惨些,越是漂亮聪明的越被忌讳,生怕她勾搭主子,不是配了小厮就是发卖出去,总归是日子不好过的。 原本石氏只觉得是叶娇手下几个婆子手腕厉害,这才能把内宅管的铁桶一般,而丫头们各自婚配,叶娇不曾干预那也是娇娘人美心善。 可是如今瞧着,就连六思都能参加科举考试,似乎祁家根本不担心这人以后飞黄腾达会对主家不利,这让石氏疑惑,也让石氏对祁家二郎的心思更多了一些叹服。 叶娇并不知道石氏居然想了这么多,她只管笑道:“说起来,我原本是想着让旭宝给宁宝读书的,旭宝也喜欢,不过宁宝这次格外执拗,非让六思读,还处处藏着不让旭宝知道。映秀你以后可要帮我一起给宁宝保守秘密才好。” 石氏闻言也觉得有趣,便有了笑模样,点点头。 叶娇又道:“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八月份了,三郎的婚事就要近了。” 石氏笑容温和,缓声道:“这是大喜事,孟家五姑娘聪慧温婉,你家三郎年少英才,这对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到时候我也要去沾沾喜气的。” 就在这时,有婆子走了进来,对着小素说了几句什么。 小素先是一愣,而后脸上一喜。 寻常外面的事情都是不能拿到里面来说的,不然直接轰出府去,这是祁昀下的命令,故而外面无论有多少流言,祁家依然是风平浪静。 不过这次的事情,是一定要拿到石氏面前说的。 小素快步上前,笑着行了一礼,道:“主子,石夫人,刚刚有人传信儿过来说,刘荣将军带着一众有功将士正跨马游街呢,戴着大红花,威风得很,等下大约就要入宫领赏。” 叶娇并不知道昨晚这人已经在自家府邸里转了一圈儿,故而叶娇先是惊讶,而后便是惊喜,扭头去看石氏。 就看到石氏站起身来,话都来不及说,笑容已经止都止不住的漾出来。 而她嘴里念叨着一句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却没想到,桌上的鹦鹉张开嘴,接上了下半句:“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叶娇不由得看向了那鹦鹉,夸了句:“映秀你的鹦鹉也很有文采。” 石氏则是用帕子挡住了嘴角,只能看到她笑得眉眼弯弯。 一切都不是发梦,可真好。 刘荣大胜而归,官升两级,从之前只能在上朝时站在门外的小官,一跃成为了一等一的红人,拿了实权,又立了大功,很是紧俏。 而他在战场上的事迹,也渐渐流传开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石氏才知道之前居然发生了那么多,她一想到刘荣“死讯”闹得满城风雨,就觉得心里发紧,若是当时她真的听到了那些流言,只怕会吓得背过气去。 故而石氏在心里格外感念护着自己的几个人,无论是叶娇还是孟皇后或者是华宁,石氏尽数感念在心。 刘荣则是在成为新贵后很是风光了一阵,就在众人觉得刘荣该自立门户之时,却没想到刘荣依然跟在叶平戎身后,与叶平戎呈现守望之势,两人隐隐拧成了一股绳,不容小觑。 而更加让众人惊掉下巴的是,刘荣升官后谢绝了各家找了媒人来说亲的名门闺秀,转而去石天瑞家里提亲,要迎娶石天瑞和离在家的妹妹,石映秀。 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亦或是过往都格外不相配,瞧这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偏偏石天瑞就真的点了头,让两人成了婚约,订了婚期,着实是让京城里又震动了好些日子。 不过很快,众人的焦点就从刘荣和石氏身上挪开了。 待八月桂花开遍时,便到了祁明与孟芷兰的大婚之日。 第二百零四章 第二百零四章 祁明同孟五姑娘的亲事,算是轰动了京城。 不仅仅是因为两家的身份官阶,还因为这场婚事有孟皇后帮着筹办,楚承允也赐了东西,显然是极为重视妹妹妹夫了。 而且孟家和祁家也邀请了不少高门大户和为官之人来观礼,自然热闹。 再加上之前刘荣回朝后,楚承允便下令整顿了不少人家,纵然和旁人无关,但是这京城里难免有沾亲带故的,各家之间仔细数一数,婚嫁亲戚之类的多得是,见楚承允下手迅速,难免人人自危。 如今这次婚事就像是及时雨一般,来得正是时候。 毕竟喜事总是能冲散了众多纷扰,想来这次过后,楚承允也不会再清算谁,这也让京城里的不少人家都松了口气,心里舒坦不少。 而不少有牵扯却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家在暗自庆幸,心里知道这是楚承允轻轻放过,他们自然是要求家里人谨言慎行,生怕自己这个漏网之鱼被重新捉回去。 而京城里渐渐驱散了阴霾后,带来的便是他们对于祁明和孟五姑娘的衷心祝福,去上门祝贺的人多的数不过来,要是只有祁明一人只怕还会手忙脚乱,好在柳氏经验丰富,纵然她不曾在京城里住过,可是她娶过两个儿媳妇,也见过大场面,对于这些事情素来是一把好手,旁边还有祁昀派来的婆子帮忙,一切也算是井井有条。 作为二嫂,叶娇也想要起个大早去帮忙,在小黑第一次鸣叫时她就坐了起来,却没有下床,而是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祁昀没有被鸡鸣叫醒,却被叶娇的动作弄得睁开眼睛。 瞧见自家娘子就穿了个纱衣坐在那里,他赶忙也坐起来。 因着如今已经入了八月,不再是夏日时候的燥热,在清晨和夜晚时还会有一丝丝寒意,祁昀便把被子拉高了些裹住了叶娇,而后伸出手轻轻的拥住叶娇,在她后背上拍了拍。 小人参倒也乖顺,趴在祁昀怀中,打了个哈欠,声音软糯糯的:“早些起来收拾,不然娘一个人怕是支应不开。” 祁昀则是又在她的后背上顺了顺,安抚道:“放心吧,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也不用怕出什么旁的乱子,皇后娘娘虽然不能来观礼,却派了嬷嬷来盯着,今日无论是你还是爹娘,都不用为旁的事情操心,只要好好瞧着三郎娶亲便是了。” 叶娇又打了个哈欠,道:“不一样,娘说了,总要过去早些才显得重视。” 祁昀也不多说什么,只管抱着叶娇,一直到叶娇终于醒了盹,眼睛清明后,这才拿过了衣裳,两人穿戴整齐后便去洗漱净面。 因着今日是大日子,无论是祁昀还是叶娇都要好好收拾一番才显得郑重。 男子衣裳到底是好穿些,叶娇便先给祁昀换上了专门为今日而新制的衣衫,束好玉带,尤其是腰间佩戴的荷包都有规矩,一个个的带好了之后,叶娇便让祁昀先去外面等,她则是拉着小素到了屏风后面换衣裳。 祁昀本想说自己可以代劳,左右往常叶娇的那些衣衫大多是他帮着穿的,早就成了熟练工,不过小素的动作确实是比他快些。 硬算起来,他似乎更懂得怎么把那些裹得严严实实里外好多层的衣裳褪下,这会儿还是老实待着比较好。 这时候,就听屏风里面有声音传出来:“相公,之前华宁说也要去的,就是不知道映秀会不会去。” 祁昀正拿着茶壶,准备倒出两杯茶来,一杯自己喝,一杯给叶娇晾着。 闻言,祁二郎道:“她会来的,请帖三郎给石家送了两份,一封是邀请石大人夫妇,还有一封是请石夫人的,虽然现在石夫人和刘荣已经有了婚约,但他们要避讳的是在成亲之前的半个月彼此不要过多见面,旁的事情并没有太多妨碍。” 还有句话祁昀没有直说,那便是石氏这般再嫁女,寻常多是会很快便嫁出去,娘家极少会留的。 毕竟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女儿无论是休弃还是和离,最终都是要回娘家的。 而对娘家来说,多了一口人吃饭就是多了一口是非,尤其是兄嫂,都恨不得赶紧把妹妹嫁出去,省的吃了自家的粮食,要是久久不嫁,外面必然会有人说闲话,出门都会有人戳脊梁骨。 但是石氏不一样,她是石天瑞心尖上的人,而且还有刘荣大张旗鼓的下聘,孟皇后也赏赐了玉镯下来,最是风光不过。 再嫁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这京城当中的贵女不乏瞧夫家不顺眼就和离回家的,这般的大家子女多是娘家袒护得很,谁能拦着她们出门? 再加上石氏自己有本事,也就没人能说道什么。 叶娇则是没有想那么多,她的声音里带着愉悦:“这个月是三郎成亲,再等两个月便是映秀成亲,今年的喜事当真多得很。” 祁昀虽然知道刘荣和石氏定了婚约,却不知道他们婚期来的这般快,难免惊讶:“十月就成亲?” “嗯,映秀说是刘大人着急,怕他请诰命的事情被皇上忘了,就赶紧早点把映秀娶回去,再去求,不然拖太久怕是请不回来了。” 祁昀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骗人的,诰命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京城里高门大户这么多,但是家里有诰命的却没多少,不少人都是要等到头发白了的时候才能有一个。 如今楚承允既然答应了要给刘荣娘子诰命,便是为了嘉奖他之前活出命去做局抓人,这可不是能被随随便便忘掉的功勋。 想来刘荣也是知道这点的,不过他心里着急成亲。 祁昀又想到了之前刘荣到他家里翻窗户的事儿,觉得若不是这个月有祁家和孟家早早定了婚事,只怕刘荣这个月就能把石氏娶回家。 这时候,叶娇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今日她算是婆家人,穿的是喜庆颜色,要避开新娘子的正红,就选了庄重的胭脂色曲裾,里面是酡颜色长裙,只露出了裙摆,随着走动摇曳生姿。 纵然这会儿叶娇脸上还未上妆,黑发也是披散着没有挽起,依然让祁昀看着她看得有些失神。 其实对于祁昀来说,对于女子姿容他向来是不介意的。 大约是旁的少年郎在爱慕佳人的好年纪,他却泡在药罐子里天天害怕自己一睡不起丢了性命,故而祁昀一直对于女人的相貌没什么概念。 左右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嘴,端正就是了,美若天仙还是貌若无盐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 一直成亲那晚,挑开叶娇的帕子时,祁昀除了觉得面前的女子清丽却有些过于瘦了,旁的也没多想什么。 可是越和自家娇娘相处,越让祁昀觉得自家娘子好看。 她不说话时好看,说话时也好看,她不笑便是端庄秀丽,她笑起来就是明艳动人。 以前读的那么多书,背的那么多诗,里面的种种描绘美人的词句似乎如今都有了对象,以前觉得那些才子佳人之类的词句矫情,如今才知道不过是当时情不到深处,这才不能领会其中妙处罢了。 就像现在,祁二郎瞧着叶娇便有许多句子从脑袋里一闪而过,嘴角的笑容也越发鲜明。 叶娇看得出祁昀喜欢,便走到了祁昀面前,对他笑了笑,问道:“好看?” 祁昀点点头:“好看。” 叶娇伸手抚了一下衣襟,让它更平整些,嘴里道:“这衣裳是我和娘一起去挑的,好看就是了。” 祁昀则是拉着她让她坐下,将晾好的茶盏递过去,嘴里缓声道:“衣裳好看,你也好看,娇娘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小素一听,就默默的转身走出了门,撂下帘子,站在门口,并不走远以免听不到主子传唤,却也不会再进去,省的妨碍这两人谈情。 叶娇却没把这句话当情话听,她反倒笑盈盈的道:“相公说的是,我也觉得我穿什么都好,不过相公也别只夸我,你也好看啊,我当初第一次瞧见你就觉得你好看。” 祁昀不由得笑道:“娇娘你这话便是哄我了。” 当初自己是什么模样,祁昀还是知道的,脸色苍白如鬼,眼下一团黑青,晚上出门能止小儿夜啼。 不过叶娇喝了口茶后笑着看他,道:“我没哄你,那会儿我蒙着帕子,只能隔着帕子看你,你说要把小黑挪开,自己跟我拜堂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是最好看的那个。” 祁昀心口一热,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叶娇的手。 可小人参没有他那么感动,只管反拉住了祁昀晃了晃,道:“给我画眉吧,早些准备好,不然等会儿孩子们起来了便要照顾他们,怕是没时间好好收拾。” 祁昀便跟着起身,与她一同到了妆镜前。 不过在画眉的时候,按着螺子黛的祁昀突然问了句:“不如,我们今晚回来喝鸡汤吧。” 叶娇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今晚不是要去吃席么?” 祁昀“嗯”了一声,没有再提。 门外的小素狠狠地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家小黑的性命还是需要好好保护一下的……回头趁着秋高气爽,再做个风筝好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等几个孩子也收拾停当,祁二一家人便坐上了马车,奔赴祁明府上。 这迎娶也是有门道的。 祁明要早早的带着友人去孟家,多半会被人阻拦,找他要赏钱或者是让他做催妆诗,这算是娘家人给新姑爷的下马威。 不过这些都是点到即止,谁都不会给对方闹没脸,不过是互相为难一下,主要是为了热闹气氛,哪怕祁明做不出,带来的朋友有人能帮忙做也是一样的,等时间到了,便能让新姑爷进门亲迎,同新妇一起拜别父母,而后新妇出门上花轿,新郎跨马,后面会有人捧着嫁妆一路跟随,在这京城里转上一圈儿,这才会去祁家正式拜堂成亲。 之前华宁出嫁时,她心里不安定,这才叫了叶娇过去陪陪她。 这次叶娇还是婆家人,要做的便是安心呆在柳氏身边,招待好来往的宾客。 本以为要过来帮帮忙,却发现需要她做的事情并不多。 尤其是在祁明带上了一众友人同僚去亲迎新嫁娘的时候,祁昀也跟了去,而叶娇便带着孩子们留在了祁明府上等待。 同她一起的便是华宁和石氏,华宁抱着如意,石氏抱着宁宝,都稀罕得很。 叶娇则是拿着橘子,剥了皮,掰开了,喂了一瓣给旭宝,而后瞧着华宁问道:“安和呢?” 华宁这会儿正笑盈盈的那这个漂亮的绒花逗弄如意,听了叶娇的话,她笑着道:“安和还小,性子有些内向,看到这般多人定是要哭闹起来的,我便让人把他送到了宫中跟太子做个伴儿,等会儿我回去的时候再去接就是了。” 叶娇闻言点了点头,石氏抬头,笑着看了华宁一眼,心里想着如今这皇帝一家子当真与众不同。 旁的不说,就冲华宁这种完全把皇宫当成兄嫂家,来去自如还寄放孩子的架势,便知道如今这位新帝和以前的任何一位皇帝都不同。 不然,换成先帝在的时候,谁敢把孩子随随便便留在宫里? 除了质子,只怕谁都不敢做这种事,毕竟后宫妃嫔众多,就连里面的宫娥太监背后都有势力牵扯,谁能保证小小的孩子进入了就能好好的出来? 可是现在不一样,新帝后宫人丁单薄,一共也就是一后一子,旁的妃嫔一个没有,而孟皇后又是个手腕高超的,自从有了太子傍身,孟皇后底气十足,以前只是暗地里整肃后宫,最近那就是把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 朝中大臣哪怕想要当外戚,却没有任何机会。 久而久之,皇宫居然弄得十分亲民,听说上次孟皇后找了几位诰命夫人进宫玩投壶,其乐融融,一时间也被传为佳话。 石氏是之前被三个妾室弄得差点油尽灯枯,对楚承允这位坚决只要一妻的皇帝自然是心存善念,想着下次去庙里祈福的时候,也帮皇帝求一求平安好了。 华宁则是笑着道:“我瞧着几个孩子有些困了,等会儿吃些东西,让他们去睡睡吧。” 莫婆子在一旁低声道:“之前老夫人说想要瞧瞧少爷姑娘。” 叶娇便点点头,让他带着三个孩子去找柳氏了。 孩子离开了,气氛便从热闹变得安静下来,纵然周围还有不少夫人姑娘在,不过只要瞧见她们三个凑在一处,就会很有眼色的不会往上凑。 见一时半会儿祁明还回不来,石氏便起身道:“我去同嫂嫂去后面转转。” 待石氏离开,叶娇便专注的剥着橘子吃,跟华宁说着话。 两人虽然关系好,可是也不是总能见到面的,各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加上两人都有了孩子,想要找到自己的时间也是不容易。 每次聚到一处都要说好些话的。 就在这时,叶娇听到了一串轻灵的笑声。 她抬头看去,便瞧见了个熟悉的面孔,叶娇不由得在心里想了想,而后想起来:“吕大姑娘。” 华宁也看过去,她往常为了给叶平戎筹谋,也是为了稳固楚承允的权威,对于京城里面的贵女都是如数家珍,交往也甚为密切。 不过这吕家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在枢密院里也没有多大的官儿,华宁便不甚在意,随口问道:“怎么,娇娘认得?” 叶娇点点头:“之前在映秀的果园外面见过一面。”声音微顿,叶娇有些疑惑,“她瞧着比上次可开心多了。” 之前吕大姑娘哪怕抓了朱四回去,也没觉得她多高兴。 现在瞧着倒像是拨云见日了一般爽朗活泼。 小素寻常是不会随便搭话的,不过这会儿见叶娇迷惑,再加上朱四和祁明是有些关联的,便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主子,我之前听到了些她家的事情。” 叶娇便点点头,对她道:“说吧。” 小素微微弯腰,声音轻缓:“听闻上次吕大姑娘抓了朱姨娘回去后,大闹一场,吕大人便把朱姨娘给关了。一直到数日前,吕家将朱姨娘给送去了城外的庵里,说是要让她在那里为了吕家祈福,却没说什么时候能回去。” 此话一出,华宁就微微挑眉。 如果单说吕大姑娘的事,她不知道,但是这朱四姑娘可是个红人。 毕竟这嫡女自愿当妾的事情可是不多。 如今说是送去祈福,可是谁都知道,这一去怕是就回不来了,甚至连休了改嫁的权利都没有,就这么被送了出去,只怕要在那里过上一辈子。 一时间,华宁也搞不清楚这朱四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惹得吕家这么嫌弃。 而知道前因后果的小素却很明白吕家心思。 朱四姑娘之前在祁明门前闹的那一出,吕家只怕不知,但是吕大姑娘和朱四有仇,在石氏果园外面一通折腾之后,孟五姑娘怕是给吕家透了风,吕家这才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危险铲除。 不管吕大人如何喜欢这个年轻的妾室,但是朱四确实是个拎不清的,脑袋不清楚的人在这京城里就是隐患,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搞事情祸害全家。 而且朱四招惹的还是祁家和孟家,这怎么能不让吕家人害怕? 要知道喜欢找事情的妇人口风本就不严,要是她真的把以前纠缠祁明的事情抖落出去,吕家绝对是要跟着吃瓜落的。 如今好了,送走干净,吕大姑娘自然高兴,而小素这会儿说出来,也是为了安自家主子的心。 不过叶娇其实早就记不清楚朱四这个人了,若说以前还会有担心,但自从她认识了孟五姑娘后,便再没有相信过朱四能翻出什么风浪。 孟五姑娘聪慧,事事都能处理妥当,叶娇自然不会为了她白操心。 这会儿也只当成了个故事听,听过也就过了。 左右不过是各人有各路,事情都是自己做下的,认了便是。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祁明还是没回来,石氏也没有回,叶娇便有些担心。 她让人去门口守着探听一下情况,自己则是拉上了华宁也准备去后面转转。 今日前院自然是为了这场亲事格外热闹,也很忙碌,哪怕现在还没到吉时,但是宾客不少,女眷更多,来来往往的下人都显得比平时走得快了许多。 不过后院倒是清净,人不多,只偶尔会有人来回,大约也是在前面呆的时间久了到后头来透透气的。 叶娇便同华宁一起,一边找人一边散步,倒也松快。 这时候,远远的便瞧见了站在一处的石氏和郑氏。 石氏一身水色襦裙,在一片绿荫当中不算好认,不过郑氏今日穿着的是杏色衣裳,格外显眼,叶娇一眼就瞧见了。 既然见了人,叶娇便想着过去喊她们一起回去,可是刚刚走近,还没开口,就听到了个略显低沉的女声传来:“不过是再嫁女,也不知道在神气什么。” “其实京城里谁人不知,刘荣不过是因为想要搭上石大人这才想要娶他妹妹的?偏偏有人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你瞧瞧石氏今天那副得意模样。” “不过是得意一时罢了,兵部是个什么地方?升迁难得很,命都不好保,那刘荣以后如何还不知道呢。这次不过是他运气好,若不是那团练使太过冒失……” “行了,姐姐莫再说了,我心里还是怕得很呢。” 华宁顿住脚步,带了些沉思。 寻常团练使算不得什么大的官阶,可是前阵子那个被刘荣以叛国罪名当场格杀的,可不就是个团练使么? 想到这里,华宁神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无奈如今还有人说起这事儿,还是可笑居然会有人自己个儿坦白。 该烂在肚子里的话,偏偏要因为那么点气人有笑人无的酸劲儿往外吐,大约是真的不知道祸从口出四个字。 在场的四个妇人,自己嫁给了镇国将军,郑氏的夫君石天瑞是枢密院直学士,石氏更是刘荣的未来娘子,尽数是兵部里面的紧要人,一时间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更懂得挑地方了。 这些话听在叶娇耳朵里,她没往旁的地方想,却依然皱起眉头。 其实有些女子喜欢背地里说些酸话的脾气,叶娇都知道,她自己不会做这些事儿,却不能要求别人也都能心口如一。 只是这些话听起来格外刺耳,哪怕现在是无心听到的,叶娇也不想要就这么悄然无声下去。 在她心里,映秀一直都是安静的,无论想什么,都不会直接说出口,就算当初和温家撕破了脸也不见石氏有什么恼怒,叶娇料想着石氏这次也会忍下来,叶娇便想要帮她说说话。 毕竟今日自己也算是半个主家,这会儿听到了自然要管。 可不等叶娇开口,石氏就已经松开了挽着郑氏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直接一把拨开了面前的兰花丛。 寻常听到有人背后说酸话,石氏多半不会当回事,但是这次不一样,与那团练使有关,便是与最近皇上清算的那些人家有牵扯,心里定然记恨荣郎……想到这里,石氏就不准备再留什么情面。 为人处世,便是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若是有可能威胁到亲近之人,谁饶谁傻。 石氏面前的兰花算不得名贵,胜在个郁葱,长在一处也能作为遮挡。 这会儿被一拨,两边立刻见了面。 本来在嚼舌根嚼的正开心的两个妇人有些惊讶的看了过去,在瞧见对面几个人时脸色便有些难看。 假如只有石氏在,她们还能糊弄过去,可是现在华宁也在的时候,就必须要低头才行。 于是两人立刻屈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福安。” 郑氏这才注意到身后来了人,在看到叶娇和华宁后,她点了点头,只是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石氏却没有回头,只管瞧着她们,眼睛从这个人脸上转到那个人脸上,缓声道:“两位是右武大夫家的姑娘吧?” 这两人没想到石氏一眼就把她们认了出来,神色有些窘迫,叶娇却不觉得奇怪,石氏认人的本事那是出了名的,只要见过一次就能知道,这京城里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石氏也不用她们点头,而是直接道:“既然你们瞧不上兵部官阶,我会去帮你们告诉我哥哥和荣郎,放心,定然不会委屈了你们家。”声音微顿,石氏声音平缓,“毕竟,若不是荣郎能好命得胜归来,只怕现在荣光的便是你家了。” 此话一出,两人就变了脸色。 第二百零五章 第二百零五章 寻常妇人斗嘴是常事,哪怕是当面争吵也是有的,只是撕破脸皮的甚少,大多是虽然嘴上有些机锋,但最终还是要你好我好大家好,互相给个台阶下了就好,毕竟结了梁子好结不好解。 可是像是石氏这样,直接从人家家里前程上掐的是极少数。 这两姐妹这会儿才知道害怕,毕竟背后说酸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对方是谁,现在才回过神儿来。 石天瑞管着枢密院,枢密院管的就是兵权,刘荣也在兵部扎根,更不要说那位华宁长公主和她那位当镇国大将军的相公,这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整治他们家不是和捏蚂蚁一样? 哪怕知道祸从口出,可是现在石氏摆明了是要把她们嘴里的祸端变成真的,这就让右武大夫家的两姐妹脸色发白。 石氏见她们怕了,却没有就此收场,而是平静道:“其实谁都是想要相安无事的,我也想,一切都平平静静的比什么不强?可好日子不想要好好过,你们尤家心有怨怼,这就不要怨旁人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这话显然是不想要和她们善了,石氏一开始存的就不是善了的心思。 右武大夫瞧上去不过是个六品官,与祁明在明面上是平级的,不过武将的官职向来虚一些,比不得文官升迁艰难,故而武将的六品在旁人眼里,自然是远不及枢密院。 而且在京城里面的武将,如果不是手里有兵权,那大多就是个虚职,在衙门里挂个名头罢了,算不得什么。 但是再小的官职也拦不住心里烂糟,团练使照样算不得显赫,不还是差点搅得天翻地覆? 况且在石氏心里,这两人说话间看起来是在酸自己,可实际上是在记恨刘荣,这就万万要不得。 对这两人来说,她们自然是怕的,可是石氏的话却惹出了她们的火气。 原本在心里,尤家姐妹就瞧不上石氏,觉得她是再嫁女,不值钱,刘荣娶了她那就是贪图石天瑞的权势,并不是真心喜欢,归根到底要是没有石天瑞,石氏算什么?不过是个开果园的商户女,什么都不是。 偏偏石氏过的居然比她们还要荣光,如今尤家因为害怕被清算,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现在还要被石氏指着鼻子数落,难免会心里气恼。 但是不同的是,尤大姑娘还不算太蠢,知道现在自家不占理,况且是沾到了隐蔽事儿,阖家前程怕是都要因为他们的两句酸话给断送了,所以哪怕现在石氏说话不客气,她也只是气在心里,脸上却只是着急,似乎是想要说些好听的来跟石氏讨饶,让她放过自己这一遭。 但是尤二姑娘不一样,她年纪轻一些,见的世面本就不多,知道的顶多是在宅门里如何争夺父母宠爱,旁的事情了解不深,平常在家里被宠坏了,再加上家里人不敢把外面的事情直白的告诉她,生怕这孩子出去乱说,却忘了这也让尤二姑娘烧了警惕,故而她根本不知道轻重。 这会儿心里气,尤二姑娘的炮仗脾气自然不会忍着,好似破罐破摔一般直接道:“合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石映秀,我与姐姐不过是恰巧路过,什么都没说,你也别用旁的人来吓唬我们,我们什么都没说过,你听到什么那是你自己耳朵不好使,关我们何事?” 此话一出,尤大姑娘便大惊失色,伸手去捂尤二姑娘的嘴。 而叶娇则是气得不行,小人参性子直,脾气也直,寻常碰到的无论是好的坏的,却很少有蠢的,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个睁眼说瞎话的东西自然是气得不轻。 华宁却轻轻地挽住了叶娇的手,没开口,只是笑。 叶娇有些奇怪,扭头看她,就看到华宁笑的一点都不像是气恼,似乎是真的被逗笑了一般,眼角眉梢都有笑意。 同样笑起来的还有郑氏,只是她的笑容里多了些不屑一顾。 若是刚刚偶尔话有疏漏,石氏还有可能轻轻放过,可现在尤二姑娘不依不饶,好似撒泼一般的行径,确实是绝了自己的退路。 郑氏本就是大家出身,原本她也可以和华宁那般像是看乐子似的看这件事,但是她的夫君是枢密直学士,管的便是这摊子事情,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况且石氏是她的小姑,便是一家人,谁给石氏没脸就是给她没脸。 石氏算得上是几个人里神色最沉静的,她只是扫了眼面前的两姐妹,在尤大姑娘开口前道:“既然如此,清者自清便是。” 尤大姑娘吓得要给她跪下,可又越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就只管站着凄声道:“石夫人,这次是我小妹不懂事,求你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郑氏终于开口,冷淡道:“你小妹说的对,事情总有个结果的,你该相信自家人。” 尤大姑娘自然知道自己家里做了什么事情,那可都是犯忌讳的! 假如只是言语不和,想来没什么人会紧抓着不放。 可是这次自家做下的事情,说大不大,不然之前就会被揪出来了,但是说小也不小,要是真的深究起来,谁都逃不掉。 这会儿尤大姑娘心里终于有些恼恨了,却不是恼恨石氏,而是恼恨自己家里怎么就宠出来了这么个娇气的妹妹,竟然是脑袋蠢笨至此! 尤大姑娘还想要拦一下,石氏却不理她,只管端端正正的微微屈身,全了礼数,便拉着郑氏准备离开。 回头时,瞧见了叶娇和华宁。 大约是刚刚心里着急加上生气,故而石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过来,这会儿见到才微微一愣,脸上很快便有了笑容。 这个笑容就是叶娇寻常会在石氏脸上看到的笑容,不过此刻叶娇瞧着却觉得格外心疼。 映秀以前实在是吃过太多的苦楚,无论是年轻时做工供石天瑞读书,还是后来嫁到温家被冷淡,一直到最后和离,无论是哪一件放在寻常女子身上都是天大的难过。 以前叶娇不明白这些,毕竟她做人的时间短,也没有太多坎坷,家里头的无论是柳氏还是方氏,或许她们各自心里都会有各自的计较,但是在祁家,从来没有委屈到自己的媳妇,日子都很好过。 可到了现在,在京城里听的见的多了,叶娇才明白石氏身上的难过到底有多深。 但石氏从来不曾对着叶娇吐露太多,每每见到叶娇,石氏都是这样的笑着的,似乎和叶娇在一处便是极快乐的事情,半点伤痛都没有。 叶娇想要过去说点什么,华宁却是拽了拽叶娇,而后华宁看着石氏和郑氏道:“你们去说说话吧,等会儿到了吉时记得去观礼,算着时间也该到了。” 郑氏露出了温婉浅笑,应了一声,挽着石氏离开。 叶娇有些不解,扭头问道:“我们为何不一起走?” 华宁则是轻轻的挽住了叶娇的手臂,轻声道:“刚刚的事情是要让映秀和她嫂嫂去一起商量对策的,到底是家事,她们自有计较,我们躲开些也是给她们方便。”而后华宁对着叶娇笑了笑,“娇娘放心,映秀不会有事的。” 那人虽然长的柔弱,可是性子却是难得的刚强,而且石氏心里自有盘算,哪怕有不确定的也会和郑氏要主意,华宁笃定她们会自己处理好。 叶娇先点点头,而后还是有些担忧:“我是怕那两个人气到映秀。” 华宁缓声道:“不会的,哪怕有气,刚刚也散掉了,时至今日,她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委屈着自己。” “为何?” “有了倚仗,也就不需要过得太小心。” 以前石氏的倚仗便是石天瑞,可是石氏依然不曾多自在,哪怕石天瑞处处护着她,但是石氏依然知礼的很,就连石府都不住,只管自己搬出去。 现在多了个刘荣,石氏才算是真的有了依靠,而且华宁是知道刘荣要给石氏请诰命的事情,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六品右武大夫,对石氏而言又有何惧? 莫说是这右武大夫本身不干净,恰巧被抓住了把柄,就算是石氏故意找茬想要收拾她们家,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简单的很。 不过石氏是讲道理的,华宁也不想要把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告诉给叶娇知道,也就不多说什么,点到即止,只管轻声安抚好叶娇便是了。 叶娇也觉得华宁说的有道理,心放下来,脸上的神情松快了很多。 直到这时,叶娇才注意到尤家姐妹已经没了踪影,她微微一愣:“她们人呢?” 华宁笑容依旧,声音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管她们作甚,我们赶紧回去吧,吉时快到了。” 恰巧,这时候有婆子小跑过来道:“殿下,夫人,花轿已经拐进巷子了!” 叶娇一听这话,立刻把刚刚的小摩擦扔到了脑后,拉着华宁快步回到了前厅。 外面,最前头的自然是祁明坐在高头大马上,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 而他身后,便是一顶红色花轿,以及后面捧着嫁妆的家丁仆从。 若说这嫁妆,任谁也比不上之前华宁长公主出嫁时候的十里红妆。 并不是旁的人家出不起,实际上这京城里有钱的人多的是,宠女儿的也不在少数,谁家若是想要往嫁妆里添置东西,都是能凑个浩浩荡荡的长队的。 可是天家珠玉在前,有心眼的都明白,任谁都不能越过天家去。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精。 纵然孟府权倾朝野,可是孟五姑娘的嫁妆也远不及华宁的。 饶是如此,这后面浩荡队伍也比寻常大家子女要多得多,不少在旁边围观的百姓都在私下里念叨,这孟家真真是宠女儿,之前孟皇后出嫁做王妃时便是这般阵仗,现在孟五姑娘比起她姐姐来也不差什么。 也有些人在心里担忧,这般显赫的娘家,后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怕以后祁家三郎的日子不好过,少不得要被娘子管着。 但是祁明才不介意旁人说什么呢,他只要一想到后面花轿里坐着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姑娘,就高兴的恨不能现在就抱着入洞房。 不过理智尚存的祁三郎还是乖乖的下马,在众人注视下,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夸张。 等瞧着新娘子进门时,一切都热热闹闹的,石氏脸上也笑容明艳,瞧见叶娇过来,忙招呼她去柳氏旁边。 而后便是行礼,拜堂,入洞房。 待孟五姑娘被喜婆簇拥着进了洞房后,叶娇就完全忘记尤家人,只管笑着坐到了女眷当中,今日是祁家纳新妇,大嫂方氏没有来,二嫂叶娇便要担起嫂嫂的责任来,和柳氏一起同来的女眷们说话用饭。 华宁也在一旁帮衬着,各家贵女也很给面子,瞧着格外和美。 而在洞房里,待喜婆们做完了寻常亲事该有的流程,两人剪了发丝,绑了衣衫,喝了交杯,喜婆们这才退出去,而祁明也被人拉走去外面应酬来的宾客,最终洞房里就只剩下了孟五姑娘一个。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既没有偷偷挑起帕子,也没有羞臊的手足无措。 孟五姑娘神色淡淡的低着头,只在用手轻轻地抚摸过了床榻上的红色喜被时露出了丝丝笑容。 这门亲事,算是她求来的。 之前在跨马游街时,孟五姑娘之所以想去看其实是为了去瞧瞧萧元白的,算起来萧元白是她表哥,她与萧元白的娘子也算亲厚,况且这状元游街三年才有一次,孟五姑娘心里也是好奇。 谁知道,她最终谁都没瞧见,在看到祁明之后就再也没挪开眼神。 祁明是个好郎君,为人好,脾性好,对她也好,后来孟五姑娘才知道,祁明差点被榜下捉婿的时候,是自己救的他。 从小到大一直规矩本分的孟五姑娘,生平头一次给自己拿了主意。 她想要嫁给这个人,哪怕要付出比嫁给旁的大家子弟多十倍百倍的谋划,她也甘愿。 但是原本料想当中的阻碍并没有到来,好像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一般,她瞧上了祁明,祁明也瞧上了她。 两人走到了一处后,孟五姑娘又以为家里会不乐意,到底两家身份悬殊,爹爹孟丞相又是个谨小慎微的脾气,想来是不能轻易点头的。 谁能想到不过是入了一次宫,自家的态度就从反对变成了支持,到了后来孟五姑娘听说甚至是皇帝亲自做媒…… 一切都像是梦里一般。 孟五姑娘又翘了翘嘴角,摸了摸喜被,而后把手收回来,依然端正的坐着,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孟五姑娘身边的婆子推门走了进来。 孟五姑娘抬头瞧了瞧,隔着红色的盖头也能隐约瞧出来人的大致模样,她便重新低头端详着喜被上的花纹,嘴里轻声道:“何事?” 婆子走到近前,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旁人后才低声道:“刚刚听说在后院里出了个事情,老奴不敢瞒着。” 孟五姑娘不由得又看向她,道:“细细说。” 而后,婆子就把尤家二女与石氏之间的争端告诉给了孟五姑娘。 因着两人好事将近,这宅院里不能一直没有丫鬟帮忙,故而在嫁过来之前,孟五姑娘就挑选了不少丫鬟仆婢过来。 柳氏不过是大致问问就留了下来,她之前是见过孟五姑娘的,也听祁昀和叶娇说起来过,知道是个好姑娘,为人也端方,难得的是一门心思为了祁明着想,这就是极好的。 换成旁的婆婆,怕是要拿拿乔,给媳妇一个下马威才好。 但是柳氏通达很多,她从不怀疑孟家家教,也知道孟五姑娘管过孟家,这管家的本事是好的,至于这些丫鬟,左右以后柳氏是要回去老家住的,这府上的女主人便是孟氏,她挑选的人柳氏当然认可。 给孟五姑娘方便,以后孟五姑娘就能加倍对自己儿子好,这在柳氏心里是最简单的道理,也就不会给孟五姑娘使什么绊子。 而刚刚后头的矛盾,丫鬟们看在眼里,自然是要告诉主人家知道。 婆子说完后,轻声道:“夫人,这事儿要怎么办?” 孟五姑娘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夫人”,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一甜。 这门亲事到底是得了她的喜欢,如今自己也算是成了一家主母,自然是欢喜的。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细细的想了想这桩事情,便道:“不碍事,别说别问,让下人们也守住口风,不要乱传话也就是了,相……相公那里,我会找机会说的。” 婆子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脸上有些犹豫。 因着盖着帕子,孟五姑娘看不清楚婆子的脸色,可她还是明白这人心中所想,便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有些事情我们要早早说清楚才好。” 婆子立刻低了头,恭声道:“听夫人教诲。” 孟五姑娘声音温润轻缓:“你心里的担心,无非就是在我成亲的日子里不能有任何纰漏,谁心里有不快都要先忍下来,不然就是给我没脸。不过你也该知道,这事情可不是寻常事,那右武大夫要是真的包藏祸心,这便是大事,要闹到刑部里面去的,若是石夫人忍了,那才是暗藏灾殃。” 婆子应了一声。 孟五姑娘接着道:“况且凡事总要分个亲疏远近,我该亲近谁,我心里清楚,你心里也该清楚。那几位姐姐都是极好的,待我好,待三郎也好,退一步讲,未来都是三郎的倚仗,这才是我们该亲近的。”声音顿了顿,“况且二嫂嫂的为人我最清楚,再纯善不过,明日你记得提醒我,去敬茶后要同二嫂说些话,不要让这事情弄得她不爽快才好。” 此话一出,婆子便知道了孟五姑娘的意思。 自家姑娘的脾气瞧着是个最亲善不过的,但是这心里能住着的人,没几个。 谁都会觉得她是个好相处的,可真的能让自家姑娘上心的,怕就是祁二夫人。 都这会儿了,不仅不生气有人在自己的大婚之日闹事,还要挂心着二夫人是不是生气,这份妯娌之情也是难得。 婆子心里感慨,面上却没多说什么,只管应了一声记下来。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婆子不由得一愣,而孟五姑娘也有些疑惑,开口问道:“何人?” 过了会儿,才传来了个声音:“芷兰,是我。” 祁三郎? 婆子有些惊讶,忙过去开门,而孟五姑娘却没有动,只是抬头看着祁明进来,婆子出去,待婆子从外面把门关上,孟五姑娘才开口问他:“你寻常回自己家,也要敲门?” 祁明是喝了些酒的,他酒量不大,刚刚是在萧元白和郭成济的保护下才没有被灌得太狠。 可是饶是如此,脸上依然有些红,好在神志清醒,说起话来也清楚明白:“回自己家不敲门。” 孟五姑娘又问道:“那你刚刚敲门做甚?” 祁明笑呵呵的看着她,道:“我怕刚刚你觉得闷,把盖头掀了,就想着我先提醒你一下,让你重新盖好,我再进来。” 孟五姑娘一听,脸上便是一红,心想着这人怕是有些醉,不然这种话轻易是不会说出来的。 祁明则是接着微醺来了勇气,走过去坐到了孟五姑娘身边,伸手握住了自家娘子的手。 孟五姑娘下意识的想要往回缩,可又想着他们如今已经是夫妻,没什么好忌讳,这才安静下来。 祁三郎却不满足于只是握着,他把孟五姑娘的手翻转过来,轻轻地展开她的手指,而后把自己的手握上去,十指紧扣时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样真好。” 以前他总是瞧着大哥二哥能和媳妇这么握着,心里羡慕,如今他也娶到了心仪的娘子,以后想怎么握就怎么握,好得很。 孟五姑娘终于给闹了个脸红,可她面皮薄,旁的事情有主意的很,偏这男女之事一无所知,避火图也是匆匆看了两眼完事儿,如今不过是握个手就心跳个不停。 幸而祁明早有准备,他拿出了个册子,郑重其事的捧到了孟五姑娘面前:“这是郭兄给我的,说是要我们一起看。” 孟五姑娘聪慧,她知道郭成济是什么跳脱性子,猜也猜到这是什么了。 实在是羞于开口,孟五姑娘声如蚊蝇:“你先把盖头掀了吧。” 祁明这才注意到自家娘子还闷着呢,赶忙拿起了喜称,挑开盖头。 孟氏轻轻开口:“相公。” 祁明轻轻回道:“娘子。” 四目相对时,相视一笑,什么忐忑都没了,留下的只有如蜜甘甜。 而在这边洞房花烛时,祁昀和叶娇并没有在祁家长留,待送走了宾客,又陪着祁父和柳氏说了会儿话,他们便准备带着孩子返回家中。 可是叶娇派人去厢房里找孩子们时,却瞧见里头不仅仅有自家的,还有两个别人家的。 便是正和旭宝凑在一块的小王爷楚景贤,还有一旁拿着书本给宁宝念的萧正甫。 原本萧正甫是想要早早回去的,但是楚景贤不想走,恭王爷拧不过他,萧正甫便也留下陪着楚景贤。 这会儿见叶娇派人过来催,萧正甫松了口气,赶忙对着楚景贤温声道:“小王爷,祁家夫人要带他们回去了,夜深了,别让王爷太担心,我也送你回去吧。” 楚景贤脸上有些依依不舍,难得遇到了旭宝这么个知音,他自然是恨不得多说两句。 可是在旭宝看来,能有个志同道合的人固然极好,但是娘亲更重要些。 于是他便道:“小王爷,萧兄,我要带着弟弟妹妹回去了。” 楚景贤不由得道:“说了让你喊我楚兄。” 旭宝抬眼看了看他,一本正经:“等我们再见几面,你还让我喊你楚兄我再喊。” 楚景贤拗不过他,只能点头。 这时候,旭宝的脑袋转了转,就看向了萧正甫手上的书。 这本书是华宁送给宁宝的,之前宁宝一直没有给他看过,旭宝也不好奇,可是这会儿瞧见了就有些想要看。 宁宝却直接把书拿过去,合上,直接压在了屁股底下。 旭宝:…… 一旁的如意笑起来,靠在宁宝的身上,一边笑一边往后倒。 萧正甫一瞧,赶忙弯腰扶住了如意,怕她磕碰到。 旭宝也忘了要看书的事情,过去接过妹妹,然后跟萧正甫道谢。 楚景贤也就不再多留,同萧正甫离开了,待出了祁明家的大门,楚景贤才想起来,问道:“那是什么书?” 萧正甫温声回道:“兵法,上面还有叶将军的印,想来是叶将军送的。” 楚景贤不由得感慨:“小小年纪就能读兵法,祁家人果然与众不同。” 萧正甫笑了笑,心里也有些感慨,虽然宁宝现在就是看个画儿,他念了也不知道宁宝是不是真的能听懂,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能安静下来听着就已经是难得。 这会儿在祁家马车里,如意白天睡得最多,这会儿还精神着,便坐在祁昀怀里,跟祁昀说着今天自己见到的人,一个个的掰手指头数,祁昀便发觉自家女儿记人名记得很快,只要见过就能记下,惹得祁昀夸了好一阵,弄得如意把脸埋在祁昀怀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宁宝则是紧紧地抱着那本书不撒手,任谁拽都拽不出,叶娇本来怕他硌到,想要拿出来,但是只要一动宁宝就哼唧,只能由他去了,宁宝就一边睡一边翘起嘴角,而另一边,睡梦中的旭宝也是笑着的。 弟弟终于爱看书了,真好。 第二百零六章 第二百零六章 第二天一早,叶娇便和祁昀一起去了祁明府上。 今日该是新妇敬茶认人的日子,之前叶娇也经历过这些,自然不觉得陌生,只是那时候是她给祁家人敬茶,这次则是反了过来,换成孟氏来认识她了。 因着昨天闹得晚了,祁明是到了后半夜才回房睡觉,想来两人新婚燕尔的也不会那么早睡下,起晚也正常。 柳氏并不是个苛待人的婆婆,祁父对这些也没什么所谓,儿子能娶媳妇祁父乐都乐不过来,对这些细枝末节自然不计较,便没有去催。 待祁昀和叶娇过来时,小两口还没有起身,倒是柳氏和祁父已经在用早饭,脸上没有不快的神色,反倒是笑盈盈的,格外欢喜。 见到他们进门,柳氏还笑着招了招手:“娇娘来坐我身边,”而后柳氏对着刘婆子道,“去加副碗筷。” 祁父跟了句:“也给二郎加一副。” 叶娇笑着松开了祁昀的手,走到柳氏身边坐下,而祁昀并不觉得爹娘偏心,反倒觉得这样不错,爹娘喜欢自家娘子这个家才安安稳稳,便行了一礼,安静的坐到了祁父身边,眼睛却是一直瞧着叶娇,挪都挪不开。 柳氏则是让人给叶娇添了一碗粥,笑着道:“这粥昨天就熬上了,刘妈下厨做的,娇娘尝尝。” 以前在老家时,叶娇就格外喜欢刘婆子做的吃食,不过刘婆子一直伺候柳氏,哪怕柳氏喜欢叶娇,却也不曾想过把刘婆子送去给她,叶娇也很有眼色的从不讨要,只是有时候嘴馋了便去柳氏院子里,柳氏疼惜她,自然会让刘婆子下厨,给叶娇过过嘴瘾。 人往往如此,小时候吃什么顺口了,便会觉得这就是人间美味,哪怕长大了也会喜欢这个口味。 叶娇并没有作为人的小时候,在她成人后喜欢的便是刘婆子的手艺,哪怕现在在京城里山珍海味吃得多了,却依然念着这一口的。 跟柳氏道了谢,叶娇拿起汤匙吃粥,嘴里一抿便知道这是鱼片粥,却又不单单只有鱼片,里面还加了其他提鲜的食材,下了很大功夫。 瞧上去平平无奇,可只有真的吃进嘴里,才知道有多好吃。 叶娇立刻眉开眼笑,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 寻常人家的媳妇在婆婆面前无不小心谨慎,就算不小心奉承,起码也是吃的能少些就少些,叶娇却格外自在,柳氏就喜欢这份自在。 大约是从来没有把叶娇当成外人,柳氏瞧着叶娇,就像是瞧女儿,嘴里温声道:“能吃是福,娇娘就是乖,从不让为娘操心,”而后柳氏就看向了祁昀,“倒是二郎,最近身子如何?” 祁昀并不像是叶娇那样总是胃口大开,刚刚早上在家里吃了两个水煮蛋,已经让他觉得很饱,这会儿也就是略动了两下筷子便放下了,闻言道:“娘放心,我现在身子好多了。” 柳氏虽然最近两年没有照顾祁昀,可是祁昀是她一手带大的,当初祁昀身子最差的时候,也是柳氏抱着四处寻医才能留了命。 如今只是打眼一瞧,柳氏便知道祁昀说话是真是假。 因着如今已经到了八月,金秋时节,天气转凉,夏衣都要封存起来,改换秋装。 放在以前,祁昀身子不好的时候,寻常到了秋天屋里都要点上炉子,生怕他冷了冻了。 可是现在祁昀身上就是寻常男子穿的秋装长衫,或许会用一些略厚的布料,但相较于以前,如今的祁二郎已经强了许多。 柳氏这才松了心,点点头,转着手上的佛珠低声念了几句,这才对着祁昀道:“能瞧见你康健,我这心里才踏实,二郎你要记着娇娘对你的照顾。” 祁昀立刻点头,他自然感激自家娘子。 而小人参也坦然的接受了这份谢意,拉小手来养身子这可是叶娇一直坚持的事情,当得起这句谢的。 待早饭用完,叶娇又陪柳氏到后院里走了走,这才有人来传话说祁明和孟氏醒了。 几人便回了正厅,祁昀与叶娇站到一旁,柳氏和祁父在正座上坐好,准备好了敬茶的应用之物,这时候就瞧见祁明和孟氏进来了。 因着刚刚新婚,两人身上的衣裳颜色都很鲜亮。 祁明一身靛青色直裾,孟氏则是穿了件妃色曲裾,两人站在一处时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叶娇瞧着就笑起来,眉眼弯弯。 祁昀偏头瞧了瞧自家娘子,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娇娘,笑什么呢?” 这时候那边的孟氏已经开始奉茶,叶娇则是举起了手上的团扇,挡住了嘴巴,小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欢喜。” 祁昀眉眼柔和,两人这会儿十指紧扣,祁昀的指尖轻轻地摁了摁叶娇的掌心,道:“你与弟妹交好,以后也能在一处多个说话的人。” 叶娇也想到了这点,便点点头,笑容加深。 待孟氏认了爹娘,就过来与祁昀夫妇行了平礼,因着早就认识,彼此之间也就没有生疏。 而后柳氏就叫了孟氏过去,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锦盒,递给了孟氏。 孟氏接过,打开来,就看到里面是个做工精致的金镯。 便听柳氏道:“这是过年的时候,你们大嫂出钱给妯娌三人打的,这个留给你,算是你大嫂的一份心意。” 此话一出,孟氏便知道自家婆婆的厉害。 其实对于孟氏来说,她从小虽然长在孟家,瞧着是高门大院,父亲位高权重,姐姐先是皇妃后是皇后,显然是显赫的人家,女儿定然能幸福的像是公主,可实际上孟氏的日子远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好过。 孟皇后那时候被人使了药,坏了身子,日子艰难,孟丞相虽然在朝堂之事上精明睿智,可是在后宅上却是一窍不通,娶了继室以后,孟氏其实也是被冷待过的。 只是那些明里暗里的后宅磋磨并没有让孟氏变得尖锐偏激,反倒让她变得聪慧平和。 最终孟氏能压住了继母,哄好了父亲,还能得了姐姐喜欢,最终在孟家做了管事,足见她的本事。 而在嫁给祁明之前,孟氏也是问过祁家二老的事情的,尤其是问过叶娇,那时候叶娇说的就是婆婆极好,最好相处不过,这才安了孟氏的心。 在孟氏看来,叶娇是个心思纯善的女子,越是这样的剔透人越是有双看人准的眼睛,她说好,那就是好,婆媳关系必然是好相处的。 等柳氏到了祁明府上后,她说的话,做的事,孟氏都是知道的,她能看出柳氏对自己这个未过门媳妇的回护,就更加踏实下来。 不过要是说之前只觉得柳氏是个宽容温和的好夫人,那么现在孟氏才明白,柳氏聪慧得很,只是她的聪慧并不是拿来搅家的,也不是拿来欺负儿媳妇的,反倒是用她的聪慧来平衡三个儿郎之间的关系,这才把祁家护的平和安定。 原本婆婆见新媳妇,这第一面多多少少是要立规矩,但是柳氏不仅不立规矩,反倒笑容和缓,送的东西也是大嫂方氏的,而不是她自己的。 孟氏是知道柳氏带来了一口匣子,里面都是给孟氏准备的,若是现在拿出来,孟氏自然是要记婆母的好处。 可现在拿出来的是方氏找人打的镯子,孟氏要记的就是大嫂的好处。 这才是真的为了三个孩子好,端正了家里的那碗水,丝毫没有疏漏。 孟氏转瞬之间就想明白了这些,并不觉得怕,而是觉得这是好事。 能有个讲道理的婆婆,可比那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强得多。 而孟氏手上动作没停,直接将玉镯子褪下,随手放到祁明手上,而后戴上了金镯。 这金镯远不及孟氏所带的那个玉镯优雅,但是瞧瞧柳氏戴着的,再瞧瞧叶娇今日也戴在手腕上的金镯,这种一家人的感觉还是瞧着很舒心的。 柳氏则是瞧了瞧稀罕的拿着玉镯子不撒手的自家三儿子,在心里笑了笑,念叨了句傻儿子,面上则是笑着拉着孟氏的手说个不停。 其实她是不是会在这个时候约束媳妇,也是分人的。 那时候方氏进门,柳氏瞧出了她有些不踏实,便严肃些,好让她收些性子。后来叶娇进门,柳氏知她可怜,又觉得这孩子单纯,便端着些婆婆架子,但却温和很多。 孟氏不同,聪明剔透,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清楚,那就和和气气便是了,多的柳氏觉得自己也不用操心。 而在今日认了人后,叶娇便没再怎么去祁明府上。 因着他们是新婚,枢密院也给了祁明不少假期,让他能好好享受这段时光,叶娇自然不会去打扰,加上这些日子祁昀的生意又做大了些,叶娇把更多的时间拿去看账本了。 祁昀似乎另有事情要忙,一直和秦管事呆在书房里,常常聊到晚上。 叶娇便拉上了铁子来给自己一起看账。 现在铁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在这个家里,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是祁昀的随从,可是出了这个家门,任谁见了都要喊一声“苏爷”。 这或许是看在祁昀的面子,可是说起本事,铁子一点不少。 这些账本他能说的头头是道,叶娇一直拿着祁昀的银库钥匙,也要有一本自家的私账,现下祁昀没空,就让铁子过来帮忙。 这做账,内行人也能看出很多门道。 现如今,祁昀已经不再只是当初那个富甲一方的商户,而是已经能在京城里排上名号的大富商。 他不是官吏,所以不能像是叶平戎或者是祁明那样看官阶升迁来推测近况。 可是当整条街一眼望去,祁家的招牌比比皆是的时候,任谁都能猜得出祁昀手上的银钱只怕是要堆积成山。 自古以来,富可敌国的商贾下场都不太好,不是银钱被朝廷找借口分走,便是被找到错处身败名裂。 有钱是好事,但是太有钱,日子也不会好过。 祁昀却不同,他不是铁公鸡,赚来了的钱自己留下一部分,拿出一部分再放回到店铺里去扩大,还会把剩下的捐出去。 毕竟朝廷这么大,幅员辽阔,今天这里闹个水灾,明天那里出个旱灾,左右都是要钱的,祁昀是知道朝廷最近打了几场仗已经有了亏空,他就把自己的钱交出去,半点没有犹豫。 对这些叶娇都是心知肚明,祁昀也早早就把这么做的理由告诉给了叶娇,为的就是要保护他们自己个儿。 能让楚承允放心的便是祁昀的这股正气,无论一开始祁二郎所求的是什么,到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这种忧国忧民贯彻下去,左右银钱这东西花了还会有,花出去了,能换回的其他东西值得的很,那就没什么不好割舍的。 恰巧叶娇是个只要吃喝不愁对钱就半点不在乎的小人参,相公说的对那就这么做,从来不会多问。 这会儿她也只是把该自己家留下的那份记录下来,而后合上了账本,对着铁子笑道:“辛苦你了。” 铁子哪里敢当得起这句辛苦,赶忙回道:“夫人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叶娇则是笑了笑,起身道:“这样吧,这两日秋老虎,忽冷忽热的,我在小厨房里让人炖了滋补的汤,你去喝一些,想着小素这会儿也该在里面,再让她给你拿些点心。” 其实铁子是不太爱喝汤的,尤其是炖的滋补汤,无论效果如何,味道都算不得好。 原本想要推辞一下不劳累主子,可是听到后面,铁子立刻转变了态度,恭恭敬敬的回道:“是,我这就去。” 叶娇点点头,而后就瞧见铁子是一蹦一跳离开的。 这让叶娇有些不解,毕竟铁子素来性子沉稳,很少这般活泼,可是想着铁子的年纪轻,会有些孩子气也正常,叶娇便不多问什么,只管低了头接着看账本。 而铁子出门后,小心的落了帘子,接着便一路小跑的直直冲进小厨房。 进门时,就瞧见了里头正在夹着点心摆盘的小素。 小素见他后,有些惊讶的喊了声:“铮哥,有事儿吗?是不是主子喊我了?”而后她就丢了筷子,提起裙子就要往外头冲。 铁子赶忙伸手拉住她,笑眯眯道:“不是的,是夫人让我过来喝汤吃点心,还让你给我拿呢。” 小素“哦”了一声,便回头将自己摆到一半的盘子端过来,想要递给他。 可是很快又把盘子放回去,转而拿起了笼屉放到了铁子面前:“吃这个吧。” 铁子眨眨眼,昂头问她:“这俩不一样?” “东西都一样,不过这次整出来的流沙包上面用芝麻做了装饰,弄成动物形状,这几个长得不好看,你吃了吧。” 铁子:…… 好在铁子早就知道小素心里第一位的永远是叶娇,也不吃味,只管笑呵呵的接过来,拿起一个就塞进嘴里。 寻常铁子的吃喝也是在祁府,这点心也没断过,但是到底是主仆不同,给主子吃的和他平常吃的不一样。 尤其是铁子本就不爱吃甜食,别人觉得点心好吃,他就觉得甜腻,寻常不太入口。 但是这流沙包是小素端给他的,那就是比蜜都甜,有几个吃几个,心里美得很。 而小素则是去给他盛汤,端了一满碗过来,因着这汤是刚刚煲出来的,有些烫,撂下后小素就用手指捏自己的耳朵,眼睛瞧着铁子道:“你慢些喝,热得很。” 铁子刚刚还高兴呢,这会儿瞧了小素这般模样便觉得心疼,赶忙拉着小素的手拽了拽,让她坐下后道:“别忙了,来歇歇。” 而后铁子才注意到自己拉了人家姑娘的手,立刻脸上一红,忙松开了。 小素却没觉得有什么,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子素来护着她,小时候就经常手拉手一起去玩,这会儿小素还没想到要跟铁子有什么忌讳。 她只管拿过了一旁的蒲扇,慢悠悠的扇着汤碗,让汤凉的快些,眼睛则是瞧着铁子道:“我刚听人说了,你是去给夫人说账本的,铮哥你现在可真厉害,感觉你学的越来越好了。” 旁人夸他,铁子从不放在心里,但小素夸他,铁子就笑个不停,声音里都带着得意:“我一直跟着主子嘛,耳濡目染,自然是学的快些。” 小素便点点头,在铁子以为小素要继续夸他时,就听小素道:“我也是,夫人教了我许多,那些药材花我认识了不少,夫人待我是最好的了。” 铁子一听这话,便又塞了个流沙包,眼睛却瞧着小素,没说话。 小素的性子直来直去,见他偷偷看自己,就直接问道:“铮哥你总瞧我做甚?” 铁子犹豫了一下,试探一般地问道:“那你以后想要一直留在夫人身边?” “是啊,要是能一直留着自然是好。”小素立刻点头。 铁子不由得噎了一下,赶忙伸手捶了捶心口,小素赶紧想要拿起汤碗给他,又想到汤太烫,便去拎起茶壶,直接用茶壶嘴对着铁子的嘴巴灌进去。 等这口咽下,铁子使劲儿的喘气,又咳嗽了几声,瞧着有些狼狈。 小素则是给他拍着后背顺气,嘴里嘟囔:“铁子哥你都多大的人了,吃东西还这么着急。” 铁子正咳着,听了这话也难免觉得无奈。 他是着急,但哪里是吃的着急?分明是心里急。 也没了吃喝的心思,铁子让小素重新坐好,他便一本正经的对着小素道:“夫人不会一直留着你的,之前前院的腊梅姐姐你还记得吗?就是到了年纪,便要回去寻人婚嫁的。” 小素听了这话,总是自在的笑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愁容。 还没开窍的小素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嫁人?她就是想要陪着主子一辈子,哪儿都不去才好呢,要是真的回了家,以小素现在的本事一样能过得好,还能自己当家做主,但是小素就是不想离开叶娇,一想到未来可能要离开,她就觉得心肝疼。 铁子自然不是为了说这话来惹她伤心的,赶忙接着道:“但你要是乐意,能在府上寻个如意郎君,不是很好?” 小素眨眨眼睛,抬了抬头,那双清明的眼目看的铁子有些想要躲闪。 不过铁子依然摆出了大义凛然的样子,好似一直在为了小素考虑,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半点心虚,只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他这是话里留了个套,就看小素进不进了。 这时候就听小素道:“铮哥,你跟我说实话。” “什么?” “你是不是想娶我?” 此话一出,铁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小素却只是看着他,眼睛依然清明,声音依然清脆:“怎么,我说对了?” 话已至此,铁子也没什么能藏着掖着的,只能点头,脸上红,耳朵也红,又因为刚刚咳嗽的太狠,眼圈都是红的。 瞧着有些委屈。 小素却没像是刚刚那样过来安抚他,而是问道:“你喜欢我?” 铁子点头。 小素又问:“那要是我还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呢?” 铁子终于开口:“慢慢来,我教你。”他是知道小素还没开窍,到底小素年纪小,完全不懂男女之情也是正常,但是铁子总是有耐心的,真心换真心,总是能行的。 小素盯着他瞧了一阵,突然站起身来,没点头也没摇头,直接挑帘出去了。 这让铁子的心凉了半截,整个人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是丢了魂儿。 他是惹了小素生气吧…… 想来也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就让人家嫁给自己,任谁都会生气的。 可要怎么哄她开心呢?要是小素妹妹真的一怒之下嫁给别人怎么办?他要不要去抢亲?抢亲的时候骑马去吧,有气势一点,不过穿什么呢?抢亲也穿红的行不行? 寻常那个跟在祁昀身边机灵的铁子此刻乱了方寸,灵魂像是离了身子一样,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就在铁子脑袋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帘子又被挑开了,小素走进来,有些惊讶的看着铁子问道:“你做什么呢?快把汤喝了,别愣神了,主子有事让你做。” 刚刚孟氏来了,这会儿正在和叶娇说话,两人合计着明日要一起去郊外踏青,石氏和董氏也会一起去。 小素说完,走过去抓着铁子的肩膀晃了晃,让他去跟祁昀说一声。 可是铁子却只是盯着小素看,声音沙哑的问道:“小素,你气不气我?” 小素一愣:“气你什么?” “就是刚才……” 小素见他欲言又止,这才记起来刚才的事情,便笑起来,格外爽利:“没什么,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气你做甚?而且你说的都对,我想要留在主子身边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只是以后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是直接点的好,总让我猜怪没意思的。” 一听这话,铁子就知道小素没生气。 心里庆幸,却也失落,想来小素没准备接受自己的喜欢,铁子不怪她,只怪自己太着急,吓到了人家。 不过很快铁子就整理好了心情,站起身来,又细细的问了问小素有关叶娇要和人出门的事情,记下来后便出门准备去告诉祁昀一声。 但就在他刚走下台阶时,就听到后面传来了小素的声音:“对了,铮哥,顺便你也去说一声吧。” 铁子不由得回头问道:“说什么?” 小素站在门口,声音清脆:“我刚和夫人说了,回头找日子就和你定下亲事,你也去说一声才好。” 铁子:…… 而后,小素就看到了铁子表演了一出平地摔,吓得小素想要过去扶,可铁子打了个滚就站起来,脸上像哭又像笑,却是一转头,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第二百零七章 第二百零七章 铁子去找祁昀的时候,秦管事已经离开了。 这会儿祁昀正在打开账本翻看,神色平静,只偶尔端起茶盏抿一口。 见铁子进来,祁昀便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道:“秦管事带来的酒酿圆子,你吃了吧。” 原本铁子是想要跟祁昀说清楚有关于和小素的事情的,不过祁昀这么一说,他就把刚刚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坐到桌前,打开食盒拿出酒酿圆子,一口口的吃进去。 刚刚的流沙包还饱着,现在酒酿圆子又吃进去,弄得铁子觉得自己都有些撑得慌。 不过自己的事情能放下,主子的事情还是要好好说的,于是铁子把嘴里的圆子咽下去将叶娇要出门的事情跟祁昀说了。 祁昀点了点头,神色平淡,并不觉得惊讶,只管道:“出去走走也好,等下你告诉前面一声,多带几个人,莫要劳累到娇娘才是。” 若是叶娇想要一个人出门,祁昀定然是要跟着的,以前身子不好不宜走动的时候就罢了,现在祁昀康健许多,便总会去接送叶娇。 不过有人陪着叶娇一起的话,祁昀便很少跟出去,哪怕心里也想跟着,但是祁二郎也知道该给自家娘子一些自己的时光。 铁子应了一声,低头瞧着被自己吃干净的碗,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 祁昀看出铁子有话说,便合上了手上的账册,瞧着铁子道:“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铁子自然知道祁昀的脾气,便道:“主子,我想娶小素。” 祁昀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这么句话,不由得昂头看向铁子问道:“这事你同小素商量过吗?” 这让铁子不由得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刚刚平地摔到了膝盖,隐隐作痛,但是脸上却全是笑容:“说过的,夫人也是知道的。” 纵然祁二郎算不得情场高手,对于男女情爱也从没有细想过,但是他了解铁子,也了解小素,略想了想便道:“小素年纪轻,又惯是听你的,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这些事情光是她点头不算,也要娇娘点头才行。” 在祁昀看来,小素满心满眼只有自家娇娘,哪怕铁子一门心思喜欢了她这么多年,想来小素都是看不出的。 至于两人之间说了什么,祁昀也不多问,因为他知道两人是良配,铁子品行俱佳,小素爽利单纯,自然是好事,不过祁昀不会替叶娇点头。 他便看着铁子缓声道:“娇娘素来疼小素,当妹妹一样,哪怕旁的事情都能放过,可是婚姻大事,娇娘必然会给小素仔细相看的。你若是真的有心,就好好待她,娇娘何时点头,我就何事同意。” 铁子听了这话,并不觉得失落,因为他知道祁昀和叶娇是为了小素考虑,说到底婚嫁之事女子总是被动些,就算祁昀信他,却也不会把话说满。 既然是为了小素好,铁子也就乐意。 而且在他看来,只要小素不另嫁他人,这就是极好的,自己多等些时候没什么。 铁子笑呵呵的答应下来,而后便行了一礼,跑出去准备叶娇出门用的马车了。 等到了第二日,叶娇看到铁子的时候,并没有提起此事,只管细细的打量了铁子一番,又扭头看了看小素,便让铁子回去伺候祁昀,她只管拉着小素的手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同乘的便是孟氏。 自从孟氏与祁明成亲,两人便是好好地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不过纵然两人是心心相印的一堆夫妻,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等过了几日,祁明就重新要回到衙门里做事,孟氏也要开始掌管家事。 纵然如今祁父和柳氏还在,但是二老从来不曾插手儿子家事,全然把自己当成来暂住的,每天自己乐呵就行了,哪怕孟氏去问柳氏如何管家,柳氏也只是笑着说上两句,具体的事情从不插手。 这让孟氏放宽了心,却也要劳累些,后宅种种都要自己担起来。 好在曾经在孟家的时候,孟氏就管过家,这会儿不过是把以前学过的东西重新用起来,加上祁明后宅人口简单,仆从也都是掌过眼的,孟氏很快便驾轻就熟。 等略略熟悉了些后,她的头一件事就是来瞧叶娇。 脸上带着笑,已经挽成了妇人发髻的孟氏温声道:“我还不出曾见过董家娘子呢,嫂嫂与她相熟,想来便是个好相处的人。” 叶娇点了点头,笑着道:“她叫春兰,很是爽利通透,做的是药材生意,刚来不久,难得的是泡的一手好茶。” 孟氏便笑着点头,而后就略略起身,坐到了叶娇身边,挽着叶娇的手同她说着体己话。 虽说之前两人便是认识的,但是那时候到底是还没有过门,关系算不得亲近,现在却不同,她们是妯娌,自然是要更亲些才对。 叶娇便也笑着往她那里凑了凑,等下马车时,叶娇正说道:“等下我们一同去投壶,你现在进步快的很,不知道谁输谁赢。” 孟氏笑容温软:“自然是嫂嫂,我还早得很呢。” “你就知道哄我。” “芷兰全都发自真心。” 叶娇笑着拉着她下马车,两人一同朝着亭子走去。 这里的景色很好,一眼望去便是一片枫叶火红,像是烧红了天一般,而那亭子就在枫树林中,布置的格外雅致。 因着这里便是祁昀买下的庄子的后院,故而并没有外人前来,很是清净。 石氏和董氏已经在里面坐着了,瞧见叶娇和孟氏前来,两人便起身,笑着招呼着她们进去坐。 此时桌上已经摆放了董氏泡好的茶,分别见礼后,孟氏端起来抿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生香,除了有茶香,还有花香,格外好入口。 在几人当中,孟氏石氏素来聪慧,董氏则是商户娘子,惯会察言观色,而叶娇虽然待人以诚,从不遮掩,可其他三人都格外喜欢她,说起话来便都和和气气,很快就热络起来。 叶娇带了一盒子点心,与这花香味道的清茶很是相配。 一旁自然有人过来布置了投壶用的东西,而亭子里,石氏提起来:“这阵子朝廷无战事,想来是能清闲一阵了。” 刘荣在兵部,祁明在枢密院,若是朝廷安稳无战事,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而祁昀和方励的生意也需要天下太平才好做,越安稳越好。 孟氏便笑着点头,温声道:“这是极好的,他们闲下来,我们也能松快些,心里不担忧就是好事,寻常也能多出来聚聚的。” 此话一出,几个夫人都跟着点头。 对她们来说,相公和家族固然重要,但是人都需要些松快时候,总要有自己的时候。 叶娇则是想起了什么,瞧着石氏道:“我上次去你的果园找你,没瞧见,说是你急匆匆的就走了,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石氏笑了笑,握住了叶娇的手道:“我新看中了个庄子,准备去置办来,如今来来往往的货物甚多,我便想着新买一处庄子,好好打理卖出去的果子,现在这个种下的只管自己吃和拿来送人便是了。” 叶娇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与祁昀在一处日子久了,这生意上的事情也能略懂一些,闻言便猜道:“你可是要找临河的庄子?” 石氏点点头,道:“嗯,是该找临河的。” 虽然石氏现在的果园也靠河,但终究有些距离,不好搬运,哪怕有祁昀河道上的船只帮忙,可是这陆上还是要靠着车马的。 以前石氏只想要把果园办起来,养活自己便是,但是现在她要成亲了,哪怕刘荣的俸禄够用,可是大约是人想要成家便是有了奔头,对男子如此,对女子亦如是,原本只是想要有一搭无一搭做的事情,如今石氏却要好好的经营起来。 她便瞧上了临河的一处庄子。 见叶娇要开口,石氏便笑着温声道:“这事儿不用麻烦娇娘的,我已经寻到了庄子,便是之前那右武大夫家的,如今他们全家都另有去处,这处空了出来,我便去买了。” 董氏与石氏已经见过几次面,而董氏也是个会来事儿的,这京城里面的事情都扫听得差不多了,闻言心里自有揣测,脸上却是笑着道:“这是好事儿,该配美酒的。” 叶娇则是笑盈盈的道:“好茶也可以啊。” 董氏便笑,又给叶娇倒了一杯。 而听她们提起右武大夫,孟氏便有些感慨。 其实她早就认识石氏,纵然之前只是商户娘子,但是石氏长袖善舞,为人也好,常常能在一些茶会上瞧见她。 不过当时孟氏觉得这只是个被家里磋磨的女子,能和离足够果断,却没多想什么。 哪怕后来在成亲当日,听婆子说起来石氏当面数落了右武大夫一双女儿的时候,孟氏也没指望能有什么后续。 一直到几天前,右武大夫阖家败落,孟氏才知道石氏的厉害。 这女子瞧着清清淡淡的,可是说到做到,果决心狠,着实是不同寻常。 孟氏不由得看向了叶娇,便觉得自家嫂嫂看起来似乎只是单纯善良些,没什么不同,但是细瞧瞧,无论是心有城府的孟皇后,还是聪慧爽朗的华宁长公主,还有八面玲珑的董氏,或者是面前这位决绝深沉的石氏,亦或是孟氏自己,叶娇的友人们凑在一处,反倒显得叶娇与众不同。 她们都有自己的算计,似乎把算计刻进了骨子里,偏偏就叶娇不同,她过的自在,却很通透,反倒吸引人。 孟氏不由得笑,便拉着叶娇去投壶。 玩闹的时候,孟氏把自己当成本能一样的心思筹谋都放到了一旁,只管与叶娇说笑玩闹,倒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欢喜些。 连着几日,孟氏都会去寻叶娇,有时候是去看枫叶赏菊花,有时候就只是到祁昀府上坐坐,瞧瞧三个孩子,陪叶娇说说话,心里都是自在的。 不过这让祁明有些无奈。 旁人夫妇新婚燕尔,都很不能往一处多凑一凑,自家娘子却是稳重得很,并不是说孟氏不喜欢他,相反,孟氏欢喜极了他,却因为这份欢喜所以要帮着祁明把所有的一切处理好。 这让孟氏在家中时就常常要看账簿,或者是询问管家婆子,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又要出门去同叶娇说话。 祁明便趁着刚吃完饭,而孟氏去看账之前,伸手轻轻地攥住了孟氏的手腕。 孟氏脸上一红,哪怕更亲近的事都做过了,但是孟氏还是有些羞意,不由得轻轻挣了挣,低声道:“做什么?” 祁明也年轻,心里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却还是凑过去,对着孟氏道:“娘子,明日我休沐,不如你留给我一天,我们一起去看枫叶可好?” 孟氏其实早就把枫叶看遍了,再看没什么新鲜。 但是同祁明在一起做的事情便不一样,孟氏便点了点头,笑容里带出了些欢喜。 这时候孟氏从袖中拿出了个荷包,犹豫了一下,先是往祁明那边送,却又很快收回来。 这让祁明有些好奇,便伸手接过,翻转过来,就瞧见上面绣着的是红色枫叶。 只是寻常荷包祁明也算是看了许多,可是绣的这般粗糙的还是头回见到。 打开来,就能瞧见里面塞着的是各色花瓣,问着馨香扑鼻,还隐约的有着中药香味。 他不由得看向了孟氏,问道:“这是芷兰做的吗?” 孟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其实她做好很久了,上面的枫叶也是她绣的,只是孟五姑娘什么都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明,偏偏针线一般,从小就做不好这个,怕露怯,也就很少绣。 这次是因着叶娇和董氏都是懂药材的,说过到了秋日要养身子,给了她些药材花瓣,说是随身携带对身子好,孟氏这才做了个荷包,里面放上花瓣,当做香囊准备送给祁明。 但就是因为上面绣的不好看,孟氏一直不敢拿出手。 这会儿见祁明在那里拿着荷包呆呆的,孟氏以为他嫌弃,抿了抿嘴唇,伸手要抢,却看到祁明躲开来,生怕孟氏反悔似的,利落的把荷包给戴上了。 戴好后还笑呵呵的对着孟氏道:“真好,我也有娘子做的东西了,以前只瞧着二哥和萧兄眼热,如今好了,我也有娘子疼。” 此话一出,孟氏便明白了祁明的心思,脸上更红,从来都是心思沉稳嘴巴伶俐的女子现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管盯着他瞧,想着今晚不看账了,在相公读书的时候帮他研研墨,想来也是乐事。 而在此时,叶娇也在用花瓣,却不是塞荷包,而是直接撒在了浴桶里。 屏风后面,浴桶上面还冒着氤氲热气,叶娇正挽着袖子,一边撒一边道:“相公你身子虚,这里面有两种药材花的药力强了些,你等下也要放进浴桶里,熏一熏才好吸收。” 祁昀对叶娇的医术素来信任,便点点头,抬眼瞧了瞧屏风后面的隐约人影,温声道:“我记下了,娇娘你先洗,我等你。” 叶娇应了一声,而后便将篮子放到一旁,褪掉了衣裳,迈步进了浴桶。 而祁昀则是立刻低下头,轻咳一声,定了定神,这才道:“之前小素的事情你想的如何了?” 叶娇拿着布巾撩了撩水,闻言道:“小素性子越来越像我,她心里是认定了,嘴上才会说出来的,她乐意,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还是要再等等,莫妈说小素年纪还小,再等两年成亲才安稳。” 祁昀觉得此话有理,便应下来,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造船厂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过段时候,就能造船试着出海了,到时候朝廷会给不少方便,也更稳妥些。” 屏风里的叶娇眨眨眼睛,知道这是大事。 祁昀是一直想要把生意做大的,但是本朝商贸发达,寻常产业都有人在做,想要从别人嘴里夺食不容易,就只能另想出路。 辽阔大海,便是祁昀想要去探索的地方。 难得的是他不知何时居然得了楚承允的支持,有皇上首肯,这门买卖便是稳赚不赔。 叶娇正要说话,就听祁昀接着道:“这次只是试着去捕些海货,想来过阵子就能有新鲜东西吃了。” 小人参不由得笑,声音软糯:“这般大事,相公你说的倒像是只为了给我加盘菜似的。” 谁知,祁昀的声音很快就从屏风另一边传进来:“娇娘喜欢的,都是大事,我自然会尽心竭力。” 此话一出,叶娇就没了声音。 祁昀以为她在专心沐浴,也不准备打扰,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水声,而后就瞧见叶娇趴在浴桶边,往屏风外探头,而后笑的眉眼弯弯:“相公,孩子们呢?” 祁二郎虽然不知道她现在问起孩子们是做什么,却还是立刻回道:“石头睡下了,如意留在了娘那里,宁宝和旭宝今天同小王爷玩的时间长了,也睡下了。” 叶娇“嗯”了一声,却还是瞧着他,只露出一双清明眼目,声音软乎乎的:“相公,你来。” 祁昀便把手上正看着的书扣在桌上,起身往屏风后面走:“可是要擦背?……娇娘,你拽我衣裳做甚?” “一起洗不好吗?左右花瓣你也是要泡一泡的,我帮你。” “可……” “嗯?” “我是说,当然,当然好。” 而这花瓣想来是有用的,尤其是热气一蒸,还搭配了活跃身心的适量运动,越发显得吸收好了。 只是这法子累腰,小人参想着以后还是要谨慎些才是。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叶娇的生辰。 第二百零八章 第二百零八章 今年生辰,祁昀依然没想过要请谁来,便只是关上门自己过便是了。 因着祁父和柳氏并没有想要在京城里面久住,之前雨水足,回去路上难免惹人担心,故而多留了一阵子。 原本是在祁明府上,不过老两口看得开,觉得深宅大院憋闷得很,便想要换换地方。 祁昀就把他们接到了京郊庄子上,那里满山红叶,小溪潺潺,后面的林子也是格外清幽的,十分适合居住。 这天祁昀和叶娇去庄子里见过了爹娘后,回去时,两人坐在车舆里,祁昀轻轻地握住了叶娇柔滑如缎的手,温声道:“刚刚娘同我私下里说,再过几日他们便要回去了。” 叶娇正靠在男人肩上,闻言不由得略略坐直了身子,有些惊讶:“之前不是商量着要一道回去么?” 祁昀则是偏头在女人的额上亲了亲,声音轻缓:“爹娘这次来就是为了三郎的亲事,如今三郎成了亲,弟妹也为人亲善,让人放心,几个孩子也是康健乖巧,爹娘解了心事,自然是想要回去的。” 无论是祁父还是柳氏,对于京城都不曾眷恋。 对于寻常人来说,京城里繁花似锦,楼阁林立,哪怕只是在街上走一走,两边的富贵都能晃花人眼,越是富贵的地方机会越多,像是方励和董氏,哪怕是舍了之前积攒数年的铺子,也想要到京城里闯一闯。 但是祁父与柳氏不同,他们上了年纪,本就不再是向往纸醉金迷的年纪了,心里念着的本就是几个孩子,且祁父本分,柳氏聪慧,他们都宁愿留在老家当他们的富贵闲人,也好过在这里过这宅院深深的日子。 一日两日还好,就当是消遣,但是时间一久,难免觉得憋闷。 祁昀又道:“更何况月儿还小,娘心里挂念的紧,总是念叨,咱们要是一同回去的话还要等上两三个月呢,爹娘既然惦记家里,先回去也是好的,如今水路通畅,坐船回去快些,不会受罪的。” 叶娇这才点头,重新靠到了祁昀肩头,在心里算着日子:“再过几个月我们也要回家过年的,到时候自然还能见面。” 祁昀又握了握叶娇的手,转而说起:“今日是娘子生辰,想怎么过?” 小人参知道祁昀这是让自己许个愿,可是她想了一阵,却想不出来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为此,叶娇还把手从祁昀的掌心抽出来,却没数自己的,而是轻轻的数祁昀的手指:“孩子们都好好的,爹娘也好好的,枫叶看了,花看了,昨天还一起学了书,似乎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了。” 祁昀微微一愣:“娇娘你何时学了书,是不是孩子们又过来央着你读书了?” 叶娇则是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说道:“跟你学的。” 祁昀:……哦。 回过神来的祁二郎果断的选择不继续问,而是反握住了叶娇的指尖,温声道:“那我们就在家里松快一日,我不看账了,你也把家里的账放到明天再看。今儿个魏掌柜说会送来一尾极其新鲜的青鱼,我把饭庄里面的大厨叫来,做鱼丸汤,晚上再支个锅子一起吃,可好?” 不得不说,祁昀已经把自家娘子研究透了,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好吃食显然更能讨叶娇欢欣。 果然叶娇笑起来,连连点头,而后挽着祁昀的手臂,念叨着等下晚上还想吃什么。 说一个,祁昀在心里记下一个,就这么一路说着回了家。 等下车时,就看到小厮董五站在门口。 现如今,董五已经从之前只能在外面粗使打扫的小厮变成了能近前伺候的,虽然做的还是杂活儿,不过他手脚利索,嘴巴更是伶俐,寻常的一些跑腿的事情都会给他去做,董五也算是府里有头脸的了。 不过在主子面前,董五向来勤恳,现下瞧见马车过来,赶忙小跑上前帮忙拉车,搬矮凳,扶着祁昀下车后退到一旁,看着祁昀扶下了叶娇,两人站定,董五这才上前道:“主子,恭王爷家的小王爷还有萧小少爷来了。” 祁昀一听,也不觉得意外。 楚景贤自从之前和旭宝说过诗文之后,就格外喜欢旭宝,动不动就会找闲暇时光上门来寻旭宝,大多是读书,两个小书痴凑在一起也算运道。 萧正甫则是一直陪着楚景贤的,加上他虚长两岁,为人沉稳,寻常楚景贤倔脾气上来的时候也就只有萧正甫能拦一拦,有他在,场面总是和和气气的。 寻常这两人就常常到祁家,这会儿过来也是常事,祁昀便淡淡道:“送点心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 “他们人呢?” “正在冯先生的书斋里,小的过去送吃食的时候,殿下和旭少爷正拿着书册看呢。” 祁昀点点头,不再多问,只管拉着叶娇进门。 本想着孩子们在一处玩耍便能空出时间来,让夫妇两个多相处一阵,谁知道旭宝的脑袋格外好使,一直算这日子呢,知道今儿个是自家娘亲的生日,故而哪怕还想要多看看书,却还是在听到清风说叶娇回来后,撂下书本就要走。 楚景贤忙伸手拉了他一下,问道:“这么着急作什么?” 旭宝虽然年纪小,但是记性好,知道之前祁昀说起来过,叶娇生辰不能随便透露,于是旭宝只管声音软糯的回道:“去找娘,我想她了。” 这话放在一个六岁孩童身上并不觉得多新鲜,毕竟楚景贤也还是个回家以后第一个找王妃要抱的小孩子。 不过楚景贤今儿个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跟他谈诗论文的,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一言不发的起身,跟在旭宝身后道:“我随你同去。” 旭宝一愣:“小王爷你跟我去做甚?” “这桂花饼你说是祁夫人亲自命人取得桂花做的,我既然吃了,现在自然要去当面道谢才是。” 萧正甫一听,脸上就有些无奈。 其实之前旭宝说过想要读地理总志之类的书,只是有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寻常都不会流入民间,哪怕是祁昀的书房里都没有。 楚景贤听了之后,就记了下来,回去便从家里翻出了一本《舆地纪胜》,今日就是想要拿来给旭宝看的。 不过萧正甫知道自家小王爷的脾气,最是倔强,可是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看起来霸道任性,其实心软的厉害,但是真让他主动拿出书本送人他拉不下脸,可既然带来,总不能再带回去,楚景贤这明显是在找机会。 萧正甫有心帮他点破,可是若是话从萧正甫嘴里说出来,只怕楚景贤是要生气的,故而萧小公子索性闭口不言,只管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去了堂屋。 过去时,并没有瞧见祁昀和叶娇,留下的婆子说他们带了两个小主子在后面的花园里,旭宝便转了方向,带着楚景贤和萧正甫去了自家花园。 在祁家,花园有两个。 一个是略小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假山,有流水,还有走廊,很是雅致,只是这地方是为了种药材花用的,以前龙凤胎还只能放在小床里的时候,叶娇常带他们去那处。 可是现在龙凤胎都是能跑能跳的,尤其是如意,最是活泼好动,叶娇生怕她把药材花揪下来塞嘴里吃坏自己,故而现在带着孩子们去的是另一个较大的花园。 那里便是寻常人家花园该有的样子,小桥流水,花团锦簇,到了秋天桂花飘香。 旭宝去的时候,就瞧见了正在跑着追蝴蝶的如意,而宁宝则是一直紧紧跟着,眼睛盯着如意,生怕她跌了。 小黑也跟在一旁,大公鸡走着四方步,偶尔振振翅膀,在如意身边亦步亦趋,还会小心的不会惊扰到蝴蝶。 而莫婆子在一旁跟着走,既不会让自己的阴影阻碍到两个小主子的视线,也不能离得太远,要在他们可能摔倒的时候第一时间过去扶,这其中格外讲究技巧。 祁昀的眼睛一直没有从如意身上挪开,叶娇则是拿着团扇坐在石桌旁,偶尔摇一摇,她怀里抱着延盛草,格外小心。 因着延盛草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叶娇要的便是它的果子,而在这期间,小人参便要好好养护着它才行。 见旭宝过来,叶娇便笑着朝他招招手,在旭宝跑过来时,叶娇撂了团扇,拿出帕子给小家伙擦了擦脸,顺手捏了一把,感觉手感极好,又捏了一下,这才抬头瞧着楚景贤和萧正甫笑道:“渴不渴?刚刚煮出来的牛乳茶,喝些吧。” 因着两人常来,哪怕其中一个是皇亲国戚,但是这常来常往的也就没那么多规矩。 楚景贤立刻点头道谢,接过了杯子来一饮而尽,萧正甫则是笑着抿了一口,觉得味道极好,这才喝光。 叶娇拿起团扇又摇了摇,低头瞧着旭宝温声道:“看书可累了?” 旭宝摇摇头,声音清脆:“旭宝不累,想娘了,也想弟弟妹妹。”而后旭宝感觉到了祁昀瞥过来的眼神,他立刻跟上一句,“还有爹爹,都想。” 叶娇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发顶,声音轻缓:“读书读时间久了是要出来走走的,去陪你弟弟妹妹玩吧。” “娘呢?” “之前你石姨姨送了新鲜葡萄来,我挑了葡萄籽,等弄好了叫你们来吃。” 旭宝应了一声,而后就走过去准备帮如意一起扑蝶。 不过楚景贤不会让他就这么遛了,立马跟上去,在旭宝身后道:“之前,我在书房里瞧见了一本书。” 此话一出,旭宝立刻顿住了步子,回头看他。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长廊台阶下,正对着阳光,萧正甫便伸手拉了拉他们两个,让他们退到阴凉处,却不多听,只管走过去笑着瞧小如意扑蝶,偶尔还会过去帮忙,倒是玩得高兴。 而旭宝则是盯着楚景贤瞧,他素来聪明,听到这句话便知道楚景贤的意思,脸上立刻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殿下,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奇书?” 楚景贤脸上先是露出了得意神色,但很快就努力收敛,轻哼一声,道:“不过是本《舆地纪胜》罢了,想来你也不乐意看……” 可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抱住了。 楚景贤有些惊讶的看过去,就瞧见了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两人虽然年龄相差不大,但是楚景贤比旭宝还是略高些的,而旭宝因着叶娇养的好,现在虽然没有小时候那么圆滚滚,可身上还是有些软肉的。 这会儿楚景贤就觉得抱着自己的这个小东西肉乎乎的,使劲儿的往自己面前凑,声音都带着激动:“我要看,给我看!” 楚景贤吓得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子,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咬牙切齿道:“怎么,这会儿不叫殿下了?” 旭宝以为他在说自己没规矩,赶忙跟了一句:“殿下福安殿下吉祥,让我看看。” 换成旁人这么说,楚景贤觉得没什么,但是旭宝不一样。 他难得碰到一个也乐意读书甚至是痴迷的人,楚景贤就格外不喜欢这个人和别人一样奉承自己。 于是楚景贤做出了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的事情。 他从怀中拿出了那本书,特意将封皮上面的“舆地纪胜”四个字在旭宝面前晃了晃,然后,高高的举起了手臂。 旭宝的眼睛就跟着书走,书在哪里他的脑袋就转到哪里,等楚景贤举起手的时候,旭宝就下意识的踮起脚想要去抓。 可是他到底是比楚景贤矮一些,伸手都够不到。 但这模样弄得楚景贤都笑起来,他的声音也和缓了些,像是在哄他似的,温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看。” 旭宝立刻看向了楚景贤,连连点头:“我都答应,让我看看就行。” “你以后,喊我楚兄,不许喊我殿下。” 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奇特,旭宝眨巴眨巴眼睛,而后利落的开口道:“好,楚兄!” 大约是想听着一声想太久,如今听到了,楚景贤只觉得浑身舒泰。 他舒服了,也就很好说话,立刻把书往旭宝怀里一塞:“这是第一本,还有好几本呢,回头你看完了这本我再给你换下一本。” 旭宝一听还有好多,立刻笑开了花,抱着书稀罕的不行。 不过小旭宝从来不是个吃独食的,他拽住了楚景贤,拉着他一起去坐到了廊下软垫上一起瞧。 楚景贤从来都是行走坐卧都有规矩的人,这么直接坐垫子上开始还有些别扭,不过和旭宝一起读书读进去后,就顾不上许多。 两个小人儿凑在一处,格外热络。 而萧正甫瞧着楚景贤的书送出去,两个人又好的像是一个人似的,萧正甫心里也松了口气。 正准备过去说点什么,却看到如意脚下一个不稳当,直接跌了下去! 跟着的宁宝反应极快,过去拉她,但是两个孩子般般大,哪怕宁宝略高一些力气也大些,但到底是孩子,不稳当得很,不仅没有把如意拽住,还两个人一起趴在了地上。 小黑吓得展开翅膀,可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来回转圈儿。 莫婆子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拦了下,而后蹲下来扶起两个孩子瞧,好在草地厚实,莫婆子后面拦的那一下让他们不至于摔得太狠,这会儿除了身上脏了些,半点没伤到。 但是如意的那双大眼睛瞧了瞧飞走的蝴蝶,眼圈立刻红了。 小如意平常是个和软脾气,很好说话,可是小姑娘对于喜欢的东西素来坚持,之前能为了玉兔花灯去抓球,这会儿追了半天的小蝴蝶飞了,如意心里满满的委屈。 尤其是在看到自家哥哥为了救自己,这会儿也跌了一身的脏,如意的泪水立刻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她不闹,只是哭,抓着宁宝的手不放,泪水先是断线珠子,咬着嘴唇,瞧着那模样弄得莫婆子心都疼了。 莫婆子赶忙把如意抱住了哄:“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疼了?” 宁宝也上来伸手摸了摸妹妹,他素来都是四平八稳,说话都是慢悠悠的,可这次被如意的泪水唬住了,语速都快了好几拍:“妹妹疼不疼?哪里疼?”说着,宁宝还踩了踩刚刚如意摔得草地,“这里坏坏,摔妹妹,哥哥帮你打它。” 如意被宁宝逗得一乐,伸手抹了抹眼泪,轻轻挣了挣,等莫婆子把她松开以后,小姑娘走过去抱住了宁宝,声音小小的:“如意不疼,哥哥疼不疼?” 宁宝立刻挺起小胸脯:“不疼,哥哥厉害着呢。” 如意笑了笑,可很快又不笑了,憋着嘴巴左右看,似乎想要找找小蝴蝶还在不在。 这时候,她就看到有人蹲到了自己面前,双手虚虚的握着,略松开时,如意从他的掌心缝隙里看到了里面正在缓缓扇动翅膀的蝴蝶。 如意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惊喜道:“小福蝶!” 这话逗得萧正甫笑出了声,可他也知道,如意年纪小,说话字音不准是常有的,便很快恢复了寻常的温和优雅,声音平缓:“嗯,蝴蝶,如意妹妹喜欢?” 如意立刻点头,眼睛只管盯着萧正甫手里的蝴蝶看,觉得看不清,还几步走过去,小肉手轻轻抓着萧正甫的手腕,眼睛凑过去瞧。 宁宝则是跟在如意身后,伸出手似乎在保护着如意省得她又摔了。 萧正甫笑着道:“如意妹妹若是喜欢,我把这蝴蝶放进笼子里送你便是。” 可是如意先点点头,后摇摇头,糯糯的道:“不行的,小蝴蝶的娘亲还等它回去吃饭饭呢,我和它玩一会儿就要送它回去找娘亲。” 萧正甫并没有想到这么大点的孩子脑袋里居然能构思出这么多东西,不过萧正甫觉得这姑娘良善,也就不多说什么,只管蹲在那里让如意瞧蝴蝶,等如意瞧够了,他便摊开手掌。 蝴蝶立刻振翅起飞,没多久就不见了踪影。 这次如意笑眯眯的,半点不伤心,等小蝴蝶飞走了,她就对着萧正甫软软的说了声:“谢谢萧哥哥。”而后如意却不再看他,只管回头拉着宁宝道,“哥哥,如意肚肚饿。” 宁宝便反握住了如意的小手,拉着她一起去找叶娇。 萧正甫则是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襟下摆的草屑,瞧着如意和宁宝一路小跑的到了叶娇面前,没再跌了,这才回神去寻楚景贤。 而叶娇瞧见两个孩子身上弄了脏,却不着急。 孩子喜欢跑跳是常事,偶尔也会摔了跌了,只要没伤到便好了,小人参也没有太过紧张,只管笑着将自己刚刚剥好皮挑了籽的葡萄肉拿起来,给两个孩子一人一颗塞进了小嘴,叶娇笑道:“甜不甜?” 宁宝点头,如意则是脆脆的回道:“甜,还要。” 叶娇摸了摸如意的脸蛋:“那你和哥哥先去换衣裳,娘在给你们剥些。” 如意应了一声,宁宝也点头,两个人便被莫婆子抱着去了屋里换衣裳。 而这会儿,石头走了过来。 他和弟弟妹妹们不同,小石头每天都是要去学堂的,不过因着明日先生要考较功课,今日早放了半日,石头这才能早早回来。 祁昀却没让他回去读书,而是让小石头坐在自己对面,先给他倒了杯牛乳茶,祁二郎递过去时声音淡淡道:“最近几日学堂学了什么?” 石头接过杯子,回道:“《论语》。” 祁昀点点头:“那我问你几段,你来解释一二。” 石头一听就知道这是祁昀要考他功课了,立刻正襟危坐,神色都有些紧张。 一旁的叶娇没读过《论语》,也不知道他们要考什么,只管眼睛一边瞧着旭宝,一边继续用银签子挑葡萄。 过了会儿,等祁昀和石头都不再说话,叶娇才重新看向他们。 因着石头是祁昭托付给祁昀的,故而祁昀常常考他,对石头的功课比对自己孩子还要上心些,不过祁昀的脾气叶娇知道,无论好了坏了都不直说。 但是叶娇和祁昀相处多年,自然能揣测出一些,这会儿祁昀既没皱眉,也没摇头,便是石头学得好,过了他这关。 于是叶娇便把葡萄递给了石头,笑着道:“来吃些。” 石头见祁昀没有让他去接着读书,也能猜到自己是让祁昀满意了,心里也高兴,便笑着应了一声。 这时候,就听有人来报:“吴家有人送了东西来。” 此话一出,石头立刻抬头看去。 今天是叶娇的生辰,这点几个孩子都是知道的。 去年他们一起做了个风筝送给叶娇,今年则是合计着一起做个瓷瓶子给叶娇。 石头知道吴妙儿家中是做瓷器的,他便把自己和三个小的画的图画拿去给吴妙儿,希望吴妙儿帮忙做个瓷瓶子出来当做给叶娇的礼物。 为此,石头还准备了一块之前祁昀给他的上好墨锭,权当是买瓷瓶的钱。 这会儿吴家送的东西,定然是自己找她定的东西。 叶娇并不知道内情,只管笑着问道:“来的是何人?” “是吴家姑娘。” “请进来吧。” “是。” 石头坐在一旁听着,眼睛里有些迷茫。 吴家姑娘?吴兄弟没说过有姐妹啊,哪儿来的姑娘? 正想着,就瞧见一身穿鹅黄裙裳的小姑娘抱着个盒子走进了园子,梳着乖巧的元宝髻,攒着一朵绒花,走起来聘聘婷婷,面目清秀,笑容和软。 石头一瞧就傻了,这脸他太熟了,不就是吴兄弟么! 吴兄弟真的是姑娘家? 那自己以前跟她说过的话…… 石头吓得手一松,葡萄肉就掉在了地上。 一旁伺机而动的小黑立刻冲上来,叼着葡萄肉扭头就跑,翅膀还扑棱扑棱的,很快就跑出了园子。 第二百零九章 第二百零九章 吴妙儿走上前来,微微福身,声音温软:“妙儿见过祁二爷,夫人,”而后吴妙儿起身,看向了石头,笑盈盈道,“石头哥哥。” 同样的声音,但是语调不同,这会儿就是娇软的小姑娘,弄得石头直接从石凳上蹦起来,手足无措,脸都红了,这才憋出来一句:“吴……吴妹妹。” 吴妙儿笑眯眯道:“石头哥哥喊我妙儿便是。” 石头磕磕巴巴的开口:“好,妙儿。” 这般场景,弄得叶娇直笑,她不由得举起团扇对着祁昀小声道:“怎么,你一直没说过妙儿是姑娘家?” 祁昀声音淡淡:“没有。” 叶娇有些好奇:“妙儿也没说?”之前吴妙儿几次来找叶娇说话时,从来不遮掩自己的女儿家身份的,怎么就瞒着石头? 祁昀则是看了看那边脸色通红的侄儿,慢悠悠的回道:“大约,妙儿也觉得这一幕会很有趣,这才一直瞒着吧。” 叶娇:……? 而吴妙儿此来只是为了给石头送东西,并没有什么旁的事情,祁昀也没有留她,只管让她去同石头说话。 吴妙儿便对着祁昀和叶娇又行一礼,这才同石头离开。 两人去了秋千架那里,吴妙儿将盒子放到桌上,笑盈盈道:“你瞧瞧,可满意?” 石头心里还是有些颤的,不过无论是吴兄弟还是吴妹妹,石头都是格外听她的话,闻言立刻小跑上前,轻轻打开了面前的盒子。 不得不说,吴家铺子的烧瓷手艺着实是冠绝京城,哪怕几个孩子绘画水平参差不齐,尤其是宁宝和如意,几乎就是拿着笔来回划拉了个大概模样,却依然让吴家铺子的手艺师傅处理的格外独到。 瓶身通体雪白,上面是几幅画作,旁边还配有孩子们的名姓。 纵然石头对于品鉴瓷器并不擅长,可是打眼看去便知道这是好物件。 “满意满意,这瓶子真好看,我等下就拿去给弟弟妹妹,一同送给二婶婶。”石头露出了笑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拍拍吴兄弟肩膀。 不过一扭头就瞧见吴妙儿笑盈盈瞧着他的脸,石头立刻把手收回来,脸上通红,张了张嘴巴,说道:“之前我以为你是……对不起。” 吴妙儿并不介意,左右她也有心瞒着,结果瞒来瞒去就石头一个老实孩子从头到尾一直没发现过,这也算是对得起吴妙儿的努力了。 她便背着手,走到了秋千前坐下,晃了晃,笑着对石头道:“那你过来陪我玩一下,我就不生气。” 石头一听这话,赶忙应声,而后轻轻地合上瓷瓶的盒子,还把它往里面放了放,这才跑到了吴妙儿身后,帮她推着秋千。 吴妙儿不似寻常女孩子,她的性子直率得很,胆子也大,一直催着石头“高些,再高些”,后来石头都不敢再用力推的时候,吴妙儿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来过。 这让廊子下昂头看着的旭宝冒出来一句:“我肯定不敢荡那么高。” 楚景贤也看过去,而后扭头看着旭宝问道:“为何?” 旭宝虽小,却也不愿意直接说自己胆子小,只是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你总是有自己个儿的道理。” 不过吴妙儿并没有久留,她今日来就是给石头送瓶子的,很快便离开了,等到了傍晚时分,楚景贤和萧正甫也离开了祁府,祁昀便让人送了寿辰时吃的长寿面上来。 除了面,还有不少叶娇喜欢吃的菜,而在用罢了晚饭后,叶娇便收到了来自于孩子们的礼物。 叶娇稀罕的拿着瓶子左看右看,因着瓶子有些重量,且表面光滑,故而叶娇便把它撂到桌上仔细端详,瞧着高兴了,就过去把几个孩子都抱在怀里。 大约是心里太过高兴,叶娇到了晚上也没有让孩子们回房间,而是陪他们一起,瞧着石头旭宝读书,看着宁宝如意玩耍,笑得心满意足。 一直到孩子们睡了,各自被婆子带回了房间,祁昀才有时间过去同自家娘子说说话:“娇娘,你就不好奇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叶娇抬头看他,声音柔软:“礼物吗?” 祁昀看得出叶娇这会儿已经有些困了,也就不绕弯子,直接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放到了叶娇手上。 叶娇捏了捏,感觉里面是个棍子一样的东西,打开来倒在掌心,便瞧见是把钥匙。 她有些惊讶的看向了祁昀,就听祁昀道:“这是船的钥匙,过些时候,海路通了,待我们有了空闲时间,我便带你去海上转转,可好?” 小人参一直都是在过着脚踏实地的日子,对坐船并不太感兴趣。 但是她很想看看海,活了千年时光,还没见过大海是什么样的呢。 以前埋在地里,不知道海有多大,可是近来祁昀常常要处理造船入海的事情,叶娇在一旁也跟着听,心里自然是好奇得很。 现在捏着船钥匙,哪怕没办法立刻去,叶娇也格外兴奋,连连点头,凑过去就在祁昀脸上亲了一下。 祁二郎笑着扶住了叶娇的腰,吻了回去,便是甘甜如蜜,一夜欢愉。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初雪落下时,石头县试的成绩公布了出来。 因着他在京城里面读书,且在祁家居住,故而县试便是在京城里面考的,虽然排名并不靠前,但是也算是平平稳稳的过了这一关。 同样过关的还有萧正甫,不过他是本次县试头名案首,自然与众不同。 不过萧家并没有为此庆贺,旭宝有些不解,萧正甫的解释是:“我父亲觉得没必要庆祝,他是大三元小三元拿遍了的,我这个县试案首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不必庆祝。” 旭宝:……哦。 而在第二场雪落下后,就到了石氏和刘荣的大婚之日。 对于叶娇来说,石氏是她在到了京城后相处最多的,哪怕之前同华宁和孟皇后都认得,但是这两人身份不比常人,寻常出入都算不得自由,故而能常来常往的也就是石氏。 而石氏姻缘坎坷,小人参以前不懂得,后来慢慢懂了后就格外心疼石氏,如今瞧着石氏觅得如意郎君,叶娇心里是格外欢喜的。 在大婚当日,石氏去祠堂拜过,又去见过了兄嫂,这才回到房中,穿好嫁衣,等待刘荣来亲迎。 叶娇就待在她身边,笑着同石氏说话。 石氏看着叶娇,却久久没能回神。 在几年前,扔在温家后宅里消磨鲜活气的石氏是想不到今日时光的,甚至在和离时,石氏也不会想到自己能有今日。 她心中自然感念石天瑞的回护,石氏并不是个喜欢怨怼的脾性,哪怕兄妹二人多年不曾见面,但是石氏心里依然感念石天瑞,如今她能顺顺当当的嫁给刘荣,其中少不得石天瑞出力。 石氏也记着华宁长公主和孟皇后的好处,尤其是刘荣诈死一事,便是有她们帮着隐瞒,自己才能好过。 不过在石氏心里,她最为感激的,从来都是叶娇。 第一个朝她伸出手的,是娇娘。 第一个许她未来的,是娇娘。 如今在她出嫁前,挽着她温声浅笑的,还是娇娘。 其实叶娇现在在说什么,石氏都是没入耳的,她只是盯着叶娇看,看着看着就掉了眼泪。 叶娇甚少看到石氏哭,上次看她哭还是在许久之前,那时候石氏还在被温家磋磨的毫无生气,知道自己能有盼头喜极而泣,而这次石氏哭的毫无征兆,弄得叶娇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石氏也不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伸出手,轻轻的抱住了站在身侧的叶娇,把脸侧着靠在她身上,轻声道:“娇娘,谢谢你。” 叶娇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石氏在谢什么,眼睛往旁边看了看,瞧见桌上还没有插到头上的发饰,叶娇便轻声道:“不用谢我的,这些款式都是你之前挑的,我不过是从店铺里面取来。” 石氏闻言笑了笑,并不解释,只管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抬脸对着叶娇道:“等过些日子,你回家乡过年之前,我们一起聚一聚吧。之前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尝尝雪的味道么?我让人在山上搭了个屋子,专门收着雪水,到时候我烹茶给你吃。” 叶娇也跟着笑,连连点头,接着捧着石氏的脸端详,道:“你看你,哭的脸上都有些花了。” “哪里?” “脸上的粉要重新扑,嘴唇也掉了颜色。” 石氏便把口脂的盒子递给了叶娇道:“娇娘帮我上可好?” 叶娇也是学过的,寻常除了画眉,旁的她都是自己给自己上妆,这会儿自然轻车熟路,笑着接过来,给石氏重新涂口脂。 而石氏就只是瞧着她,眉眼带笑,再也没有掉过眼泪。 今日大婚也十分热闹,石天瑞并没有因为石氏是再嫁而有什么亏待,办得很是隆重。 因着石天瑞如今的朝中地位,再加上刘荣也是楚承允面前的红人,故而这次婚事热热闹闹的,哪怕有人说酸话也都放在了肚子里。 没见之前的右武大夫是个什么下场?酸话好说不好听,真酸的受不了就回家吃点糖解一解,憋回去才是明智。 而热闹过后,回家时已经是入夜了。 叶娇同祁昀回去时却并不觉得倦怠,反倒格外兴奋,大约是这次实打实的为了石氏开心,又或者是吃席时那碗被她不小心吃进去的酒酿圆子发挥了作用,叶娇虽然没醉,却一直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格外和善的模样,也不想睡,只管靠在祁昀怀里,抓着他的手玩儿。 祁昀则是由着她,用另一只手展开了一封信。 叶娇瞧了眼,水亮的眼睛眨了眨,软声问道:“相公,谁的信啊?” 祁昀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缓声回道:“叶宝的,他说他过了县试,听闻石头也过了县试,便写信来祝贺。” 小人参靠在祁昀的怀里想了会儿,大约是现在的脑袋不像是寻常时候好用,过了会儿叶娇才记起来,叶宝是叶二郎的儿子。 对这个孩子,叶娇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以前或许有过龃龉,但是叶娇还不至于跟一个点点大的孩子较真生气,既然分了家,那就是两家人,叶娇也懒得记那么多。 不过她还记着之前回家时,叶宝送过东西,这会儿便道:“考上了是好事,好好读书总是好的。” 祁昀点点头,眼睛又在那封信上转了转。 他和叶娇不同,对祁昀来说,他看重的便是自家有数的几个人,对待旁人,祁昀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所有的谋划,也都是为了娘子和孩子,祁二郎对亲疏远近分的格外清晰。 之前叶二郎做过的那些事情,叶娇不计较,祁昀却从来都记在心里,即使分了家,他也一直记着呢,便对待叶二郎一家从不客气,自然就不甚在意叶宝。 可是自从上次叶宝主动给叶娇送了东西来,祁昀就记下了这个名字。 叶宝并不知道,他考过县试的事情早就已经有人告诉给了祁昀。 祁二郎并不是对他有所期盼,而是心里有着戒备。 叶二郎与叶娇已经算是分家别过,心里难免有记恨,尤其是叶二郎因为欠了赌债,早早的就不知所踪,叶二嫂又是个小心眼的,若是说得多了,教坏了叶宝,终究是个隐患。 但是让祁昀意外的是,叶二郎叶二嫂那样的父母,却是歹竹出好笋,教养出了个规矩的孩子。 叶宝如今读书上进,勤恳努力,听邻里说叶二嫂如今的身子也不好,全靠着叶宝做些抄书写信之类的活儿来养活着家里,着实不易。 尤其是从不记恨祁家,反倒带着歉意,让祁昀觉得叶二嫂糊涂了一辈子,就做对了一件事,便是拿着所有的钱供叶宝读书。 只是未来如何,全看叶宝造化了。 祁昀并不对着叶娇多说有关叶宝的事情,只管把信合上撂到一旁,伸手环住叶娇,温声道:“再过阵子我们就要回家过年了,这次三郎要随咱们一起回去的。” 叶娇揉了揉眼睛,问道:“不是说不回了?” “他们刚刚成亲,皇上体恤,特别准了他的假回去见见爹娘的。” 叶娇脸上露出了笑:“娘要是瞧见三郎和芷兰,定然是高兴的。” 祁昀也弯了弯嘴角,正要说话,就听到有人敲窗户,而后,铁子带着些兴奋的声音传进来:“主子,刚刚有人来说,三爷有喜事了。” 叶娇一愣,祁昀心里有了个猜测,却只问道:“何事?” “说是有喜了,已经有人去董娘子那里请了郎中去,诊出已经一月有余。” 叶娇一愣,而后笑起来:“芷兰有宝宝了?”立刻坐起来,叶娇对着祁昀道,“时间还早,相公,我们去三郎那里瞧瞧。” 第二百一十章 第二百一十章 听叶娇说要去瞧,祁昀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自家三郎的假白请了。 于是,今年回家路上依然只有祁二一家,祁明要照顾怀孕的娘子,且孟氏刚刚怀胎还不稳当,便和孟氏一起留在了京城,楚承允也大度,让他明年孩子出生以后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柳氏自然不会因此计较什么,相反,她高兴的在小祠堂里念了好一阵的经。 祁三郎在三兄弟里年纪最小,又是一直读书,在书院里时一个月只能回来两次,后来留在京城做官后与柳氏的相处就更少了,柳氏心里自然对小儿子担心些。 如今祁明有了娘子,马上就要有孩子,柳氏欢喜的拉着叶娇说了好一阵子话,还专门去买了滋补的东西,托叶娇带回去交给孟氏。 而这次过年时候,祁家比起往年更加来得热闹。 谁见了柳氏都说,她养了三个好儿郎,如今个个出息,最是难得。 旭宝留在柳氏那里听了不少奉承话,这孩子不动声色,只管听着,回来同叶娇吃饭的时候就学给叶娇听。 寻常若是叶娇在,都不会让旭宝听到这种话的,生怕教坏了。 这次一时没照顾到,就让旭宝给记了个全乎。 叶娇便撂了筷子,把旭宝抱起来放在腿上,隔着袄子捏了捏他的小肚皮,问道:“旭宝听完,觉得如何?” 祁昀也看过去,想要听听大儿子会怎么说。 就听旭宝清脆道:“冯夫子说过,世人的赞颂不能全听,也不能不听,他们夸奖爹爹我自然高兴,可也不能因为他们夸奖就满足,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这道理讲的一套一套的,听得祁昀弯了弯嘴角,叶娇更是俯身下去在旭宝脸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两下。 自家孩子当真是不愁人,懂事得很。 不过纵然祁家来往的人多,祁父和柳氏都很谨慎。 他们去京城的那月余时光算不得长,可是也见识过了不少东西,知道京城繁华,却也能从祁明孟氏寻常说话时透露出来的细枝末节了解到其中的凶险。 祁明这个官做的看起来一帆风顺,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想要日子平平稳稳就要事事如履薄冰。 不少官员都是栽在了家人手里头,之前那个右武大夫怎么倒霉的柳氏有所耳闻,她本就聪慧,想通透了这一点后就告诉家里人千万不要随便收旁人给的礼品,一切谨言慎行才是。 祁父性子憨厚些,或许想不到那么深,可他的优点便是很听劝,柳氏说得清楚,祁父也就记得清楚,而且在祁父心里,自己家人最是紧要,哪怕是为了护着孩子们,他也会牢牢管束住手下人。 祁昀原本还想要劝一劝,却瞧着爹娘这般明事理,也就把话都吞了回去,乖乖的每天跟在祁父和大哥祁昭后头应付宾客。 叶娇则是通方氏一起去与那些女眷品茶说话,也是忙得很。 等这个年过完,两夫妻都觉得这日子每天都满满当当的,累的厉害。 而等过完了十五,祁家就阖家坐了马车去了山上的庄子里,算是躲了清闲,好好的享受了一下天伦之乐。 待回了京城,叶娇反倒轻松下来。 时间匆匆而过,在银杏又黄了的时候,孟氏诞下一子,名为祁筌,母子均安。 等小祁筌满周岁的时候,朝中发生了大事。 祁家商船从海上归来,带回来了无数珍奇异宝,还有两个金发碧眼的异国人。 小人参甚至觉得,这两人是不是什么成精了? 而在船上,他们已经学会了这里的语言,只是腔调有些奇特,叶娇听着都新鲜。 最终商船带回来的珍宝祁昀留下了大部分,也有一部分秘密送进了宫,其中有宝物,有文献,还有带去的画师细细描绘出来的地图。 楚承允对于金银本就不看重,他总不会让祁家白白做事,珍宝金银留给他们,楚承允要的只是这些地图。 在楚承允看来,他没有称王称霸之心,不过是求得百姓太平安乐便是,但是居安思危,海的那边即使他不去,也要知道是什么样的,那边有没有人,以免日后万一有了龃龉,总要可以应对。 祁昀的商船就像是之前的商队一样,楚承允给他的所有便宜为的都是最后的这张地图。 得了之后,楚承允连夜召见孟家、郭家、叶家入宫,连着几天都是君臣商议应对之策,惹得华宁都坐不住了,抱着孩子跑进宫里见叶平戎,生怕自家皇帝哥哥脑袋一热,把相公扣在宫里不让他出来。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祁家没有关系了,祁昀想要当的就是富贵闲人,朝廷上的事情本就与他无关,祁昀也就不会为了这些事情担心。 而海路一通,各行各业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其中获利最多的便是祁昀,但是祁昀并没有像许多人所想的那样大肆将东西倒卖出去,因为他心里清楚,人心难测,谁都不知道别人到底在琢磨的是什么,祁昀自己就是商人,他很清楚这种十倍百倍的利润之下,贪心总是不足的,而不足的贪心会带来的往往就是争斗甚至是战役。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祁昀并不会为了谋利不择手段,也不想把祸事引进来。 楚承允看中的便是祁昀的这份自知之明,故而海运这条路很多人都想做,但真的得到朝廷承认的,只有祁家。 祁家一跃成为了京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商户,同时他也坐实了自己皇商的名头。 经商坐贾之人,要的就是银钱,祁昀这个外来户突然就奔着首富去了,难免惹人眼热,想要给他们使绊子的人也不少。 但是祁昀背后不仅有皇家,还和叶家孟家沾亲,和郭家石家交好,稍微了解一下就会惊讶的发现,这个商贾人家居然能结交这么多朝中重臣! 惹他们,这难度太高,还是算了。 谁也不是傻子,既然招惹不起那就琢磨着分一杯羹。 祁昀也不是铁公鸡,况且海运之事只靠一家之力还是单薄了些,故而祁昀并不介意分出一些好处给其他人家。 一时间,祁家的铺子陡然红火起来,京城内外那些貔貅一般的吝啬鬼突然都齐齐转了性子,到处说祁昀的好话,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还把祁昀是财神转世的旧事拿出来说。 寻常百姓可不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商户都是奔着钱去的这才会给祁家说好话,百姓听了商户们的话,一个两个就罢了,关键是个个都这么说,也就信以为真。 以至于真的有人觉得祁昀是财神爷,还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华宁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总是笑个不停:“也是你家二郎积攒了不少功德,这几年里别管出了什么天灾,祁家的善款总是头一个到,给你家二郎建生祠的人不少,现在都跟着拜呢,和拜财神一样。” 叶娇是头遭听到这种事,先是一愣,而后便弯了弯嘴角,道:“他们拜他们的,左右我也不能一个个的解释,随他们去吧。” 一旁的孟氏和董氏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了笑。 叶娇则是捏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含化了,笑着眯起眼睛。 如今又到了九月,秋高气爽,最是舒服不过。 寻常她们几个难得有时间聚到一处,最近天高云淡,加上京城内外无大事发生,她们便把各自的孩子托付给了自家相公,一起出来观景游园。 不过石氏怀有身孕还不足三月,加上如今石氏的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头胎,难免谨慎些,最近便不太出门。 这会儿便是在祁家京郊的园子里,种了不少银杏树,风吹过时,飘飘洒洒,美不胜收。 叶娇去让人折了一支银杏,准备带去给石氏。 董氏将泡好的茶分出来,瞧着叶娇问道:“还没恭喜你呢,你家石头过了府试,该好好庆贺才是。” 叶娇笑着道:“原本要庆祝的,不过相公说还是等他过了院试再说,不急。” 之前石头过县试还算顺利,不过到了府试的时候,却考了三次才过。 不过石头到底年纪小,多考几次也不碍什么,祁昀已经觉得满意,可这京城里面过了府试的不少,人家萧正甫已经用这三年一路考上去,直接拿了小三元还不算,乡试还拿了头名解元,人家都是不动声色,自家也就关起门来摆个宴就罢了。 孟氏将一盏茶轻轻地放到叶娇面前,笑着温声道:“算起来,旭宝也该到了考学的年纪,今年可要去考县试?” 叶娇摇摇头:“不急,他现在还小,若是直接一路考上去,他这个年纪难免要吃亏的,我和相公都想着让他等一等,旭宝自己也想的清楚,他自有主意。” 这话说起来像是笃定了旭宝考了就能中一般。 换成旁人听了,只怕要说叶娇心里没有数,对孩子未免过于自信。 但是在场的几个妇人都是瞧着旭宝长起来的,心里自然明白叶娇不过实话实说。 旭宝实在是个读书的好材料,记性好,性子稳,关键是立身极正,别看年纪小,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引经据典说上一天都不带重样。 这样的孩子生来就是要读书的,没人怀疑他会考不中。 不过叶娇的担心也对,旭宝如今还不到十岁,考中了也不会真的让他当差,祁家又不是那种非要逼迫孩子去考个头名回来充门面的人家,一切还是要看旭宝自己的意思。 “什么时候他说想考了,再送他去便是。”华宁托着下巴,偏头瞧着叶娇,笑盈盈道,“就是你家宁宝还是要多往我家送送,平戎说了,宁宝是个练武奇才,他珍惜的很,没准儿未来你家真的要有文武状元了呢。” 叶娇格外看得开:“左右我和相公有积蓄,以后也饿不到他们。况且他们年纪小,喜欢的本就不同,喜欢什么就去做,努力便是了。” 对此,华宁和董氏都没什么意外,只有孟氏有些惊讶。 寻常她们并不会经常说起孩子的事情,育儿经这种事本就是各家有各家的一套法门,没必要拿出来往别人身上套。 对孟氏这样大户出身的子女来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寻常事,儿郎要担起家族前程,女儿也不能堕了家族门楣,就像孟氏,从会走路的时候开始就要学规矩,学诗书,每天都被填的满满的。 如今听着叶娇的话,孟氏的想法有了些许变化。 完全散养也不至于,孟氏自认自家荃儿的天赋比不得旭宝宁宝,不过他还小,或许,也该让荃儿自在的长一长,过两年才能知道荃儿喜欢什么的。 叶娇并不知道孟氏在想什么,她只管自在吃喝,然后一起去投壶,到了傍晚时候才回家。 回去的路上叶娇绕了个远,去了刘府给石氏送银杏枝,又握着她的手腕好一阵子,确定石氏身子无碍胎儿康健,这才回了家。 刚一进门,就瞧见了捧着脸蹲在门口的如意。 叶娇一愣,走上前温声问道:“如意,瞧什么呢?” 小如意现在也有五岁,不似小时候那般圆,长高不少,格外可爱,看眉眼就能看出未来该是个顶顶好看的姑娘。 这会儿如意听了叶娇的话,抬起头,瞧见是娘亲回来了,便站起身来,对着叶娇伸出手,等叶娇弯腰抱了抱她,小如意这才笑眯眯的道:“娘,如意在看果果。” 叶娇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什么果果?” “那个,小果果,刚长出来的,如意乖乖,一直守着不让别人碰。” 叶娇依声望去,就瞧见了放在壁桌上的延盛草,还有上面俏生生晃悠着的几颗果子。 果子还是翠绿的颜色,大约是刚刚长出来,还是小小的,并不成熟。 但这已经让叶娇愣在了那里。 延盛草,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如今算算确实是整整三年。 若说白虹果能结果叶娇心里十分笃定,那么这延盛草能结果,就要看运气了。 叶娇寻常也是抱着它养着,天天盼着,却没想到如今真的盼来了。 如意虽然不知道延盛草的果子是做什么用的,但是她瞧见自家娘亲常常抱着这盆子溜达,便猜到这该是叶娇格外珍视的。 既然是娘亲喜欢的,如意自然要好好守好,等叶娇回来。 这会儿看到叶娇不说话,如意就抓着叶娇的手晃了晃,奶声奶气的问:“娘,你瞧什么呢?” 叶娇则是把如意抱起来,放在怀里颠了颠,轻声回道:“娘在看希望。” 如意听不懂,也不深究,只管笑眯眯的搂着叶娇的脖子,央着叶娇道:“如意帮娘守着果果好久,娘亲亲如意好不好?” 叶娇立刻过去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下,抱着自家闺女好一阵稀罕。 等到了晚上,孩子们都睡了,叶娇本也该睡下,但是小人参却把延盛草搬到床上,撂在床几上,睡都睡不着,小心翼翼的不吵到祁昀,只管自己做起来抱着膝盖盯着延盛草看。 就这么看到了天明。 祁昀醒来时,就发现自家娘子趴在床几上睡着了。 他赶忙坐起来将还睡着的叶娇抱到怀里,轻轻地拥着她重新躺好,拉起被子把两个人都裹进去后,祁昀也没有松开怀中的娘子。 直到叶娇身上没了寒气,尽然是热乎乎的暖意时,祁昀才略略松开了手臂。 可他依然没有起身,而是看了看延盛草,又看了看自家娘子,伸出手轻轻的将叶娇的碎发拨到耳后。 叶娇觉得有些痒,不由得动了动身子,往祁昀的怀里凑,紧紧抱着,两个人之间毫无缝隙,叶娇嘟囔:“相公,我困。” 祁昀笑了笑,温声道:“困了就睡,不妨事,我陪你睡。” 叶娇依然没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软糯糯的开口:“那你别把它搬走,这会儿是紧要时候,我要养着它的。” 祁昀自然知道叶娇说的是延盛草,便应了一声:“好,”而后声音微顿,“我要不要给他浇点水?” “不用,有我在就行。”叶娇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说着说着就沉沉睡去。 时至今日,祁二郎越来越相信叶娇不是寻常人了。 其实他一直都有这种猜测,但是祁昀从不在意,他甚至想着,要是有哪天自家娘子真的像她之前喝醉酒后说的那样,长了草长了花,只怕祁昀也只会偷偷帮自家娘子把花啊草啊的藏起来罢了。 祁昀盯着叶娇看了看,便笑起来,轻声道:“娘子真厉害。” 已经睡着的叶娇自然不会回答他,祁昀也不再说什么,怕吵到叶娇,就这么躺着抱着她,也闭上了眼睛。 而叶娇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这还是头一遭睡得这么晚,叶娇猛地坐起来,头一件事就是看延盛草。 见延盛草依然生机勃勃,这才松了口气。 祁昀则是也起身,伸手抱着叶娇,让她靠着自己,温声道:“它现在长得好,放心吧。” 叶娇点点头,并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只管笑盈盈的盯着果子瞧。 大致算了算,果子有四个,这果子本就是滋补圣品,回头给孟皇后一个,董氏一个,自家相公这种先天底子薄的吃两个才好。 若是常人吃上两个只怕会补大了,弄出问题来,但是小人参有信心,她就是最好的人参,自然能帮着祁昀消化了这两颗果子。 到那时候,有自己在,相公就在,他一定能长命百岁。 越想越高兴,叶娇扭过头一把抱住了祁昀,却不说自己高兴什么,只管捧着祁昀的脸亲。 祁二郎也由着她,等叶娇闹够了他,便穿衣起身。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叶娇饿的厉害,祁昀便让人去支了锅子,切了牛羊肉来准备涮着吃。 而在等待锅子开锅的时候,祁昀轻声道:“寻个日子,我们出去走走吧。” 叶娇的眼睛原本是紧紧盯着铜锅的,听了祁昀的话就扭头看他:“去哪里?” “之前我送过你的船钥匙,一直没用到,不如我们去坐船看海。” 叶娇便记起来了之前生辰时,祁昀送她的钥匙。 那时候就说要坐船出去玩的,只是事情多,石头也要备考,便拖了下来。 如今清闲些,祁昀才重新提起。 能去看海叶娇自然欢喜,不过她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细想了想,才道:“那等果子结成了,你吃下再养养,待你好了我们便去。” 祁昀声音温和:“好,不急,都依你。” 叶娇也笑,指尖轻轻地扣住了祁昀的手。 他们总是这样十指紧扣,之前是为了治病,现在,倒像是养成了习惯。 叶娇偏了头,靠在祁昀身上,瞧着铜锅里面冒出来的氤氲水汽,女人笑的眉眼弯弯:“相公,我很欢喜。” “欢喜什么?” “我们以后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真好。” 小人参觉得,成亲好,孩子也好,做人自然是好的。 叶娇要慢慢寻找做人的妙处。 她和相公的未来,还长的很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番外一——有狐玉儿 胡玉儿这名字是小人参给她起的。 狐狸本是白狐,在这山里也算是独一份的金贵,人人都说她只要努力修行就能早早得道成仙。 可是小狐狸不乐意,对于化人形也没什么兴趣,寻常狐妖最是魅惑,常常去引诱凡人精血修炼,但是小狐狸大约是被族里骄纵惯了,生了个顶好的模样,却不愿意靠着狐妖最擅长的魅惑男人来过活。 在妖精当中,小狐狸是个异类。 偏巧,她遇到了另一个异类。 一个成了精的千年人参。 其实在山里想要找人参是很简单的事情,寻常人参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山里多的是,可是能成精的却是极少的,大多还没长成就被人或者妖怪挖走吃了。 如今居然遇到了个千年还成了精的人参,小狐狸觉得新鲜,心里猜的是这肯定是个有心机的人参精,不然怎么别人被吃了就她还留着? 可是观察了一阵,就发觉这小人参一点心眼都没有,就是运气好。 有大妖怪来找滋补的人参,偏偏小人参就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跑掉,过河有桥,钻山有洞,反正只要是这小人参精想跑,那就没有能拦得住她的。 好几次小狐狸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小人参从地里挣扎着钻出来,然后晃悠着绿油油的叶子,用根上像是腿的两条根茎嗖嗖的跑,瞧着就格外灵活。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有一次,小人参为了躲雨,挣扎着用叶子撑着地,自己把自己拔出来,啪嗒啪嗒的爬出来跑,结果就扎进了当时同样在躲雨的小狐狸怀里。 小人参吓傻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白狐早就见过她,懒洋洋的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把她卷起来搂进怀里,帮她躲雨,嘴里嘟囔:“算你走运,我吃肉不吃素。” 原本就是小狐狸心血来潮,帮了这个运气满格的小人参一把,谁知道小人参就跟上她了。 小人参说:“你是个好狐狸。” 小狐狸不知道这个自己长腿能跑的人参精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来她好坏的,不过小狐狸也没有赶她,两个人就此搭了伴。 人参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胡玉儿。 “你的毛很像玉,就是我之前在山洞里见过的,里面红红绿绿的,就只有玉特别好看。” 胡玉儿愣了一下:“什么山洞?” 小人参摇了摇自己的叶子:“就是我上次被追,跑进去躲着的山洞啊。” 于是胡玉儿跟着人参精一起去了那个山洞,里面的晶石宝物都快闪花了她的眼睛。 对于人来说,瞧见这么多奇珍异宝只怕是要欢喜的疯了,但是胡玉儿是狐狸精,她要这些玩意儿没有用,作为精怪,所求无非是一些有灵力的宝石来修炼罢了。 于是胡玉儿去里面挑挑拣拣了几块上好的灵石,用叶子包住,因着现在她和小人参都还没能修成人形,故而胡玉儿只能用嘴叼着被裹在叶子里头的石头离开。 走之前,她用一块巨石把洞堵上了。 人参精并没觉得自己的运气有多稀罕,她不过是随便溜达找到了这么个地方罢了,寻常人参就是吸食日月精华,要不然就是埋在土里养一养,旁的修炼方法也不会,这会儿见小狐狸喜欢,人参精也高兴。 只是人参精表达高兴的方式也就是晃悠几下叶子,拍一拍,弄出点响动来。 胡玉儿知道自己占了人参精的便宜,从那时候开始就越发亲近她。 而小人参也在胡玉儿的保护下躲过了一次次的危机,两个妖精就这么过了数百年时光。 作为精怪,胡玉儿还没化形,修行也是有一搭无一搭,每年都会有几天的时间身子虚弱些。 她就在自己的窝里躲好,团成一个白色的毛绒球,人参精守在一旁,靠着狐狸毛茸茸的身子,细声细气的问她:“玉儿,我看其他的那些狐狸总是下山,你为什么不去?” 胡玉儿想说,那些狐狸精下山是去魅惑人的,借此修炼。 她不想去,除了因为胡玉儿懒得应付男人,也因为胡玉儿现在都没能化形,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不过这些事情胡玉儿从不对小人参说,这颗小人参实在是太单纯了些,完全是靠着运气好才能混到现在,有些糟粕事儿胡玉儿总不愿意让她知道,生怕弄污了小人参干净的心。 她只是呜哝的说道:“我觉得跟你一起靠着天地精华修炼,也挺好的。” 小人参则是晃悠了一下叶子,慢悠悠的回答:“我想修成人形。” 胡玉儿心里一紧,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她:“为什么?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妖怪骗你,山下很可怕的。” 小人参又晃悠了一下叶子:“变成人,有吃有喝啊,我不想吃土了。” 胡玉儿:…… 大概是一直在一起相处,再加上小人参精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弄得胡玉儿都忘了自己的好朋友是个人参,别说吃肉了,连嘴都没有,平常要吃饭都要靠埋在土里。 能吃点好吃的,这大概是小人参最朴素的愿望了。 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胡玉儿还是鼓励了小人参一下:“你努努力,距离化成人形不远了。” 小人参昂头看着胡玉儿:“变成人,我就找个大房子,我和玉儿住一起。” 胡玉儿则是轻轻回道:“小傻子,到时候你要找个相公。” “什么是相公?” “就是能陪你过一辈子的,双修更好。” “什么是双修?” “……以后再告诉你。” 小人参安静下来,靠着胡玉儿缩紧了叶子,似乎是睡着了,胡玉儿也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可是不久之后,胡玉儿就猛地睁开了那双上挑的狐狸眼,浑身的毛都有些炸起来。 她能感觉到有很强的妖气靠近,这样的大妖怪出门往往就是为了抓一些小妖走,寻常下场都不会好。 自己还能跑,但要是小人参被抓住,恐怕会被立刻吃掉的。 胡玉儿当机立断,轻轻起身,叼着一旁的叶子盖住了小人参,自己从石头缝里挤了出去,准备引开那个妖怪。 谁知道刚一露头,就被拎起尾巴提了起来! 提起来的时候,她的脑袋磕在了一旁的石头上,立刻昏了过去。 现在的胡玉儿正虚弱着,昏迷的时候只觉得脑袋涨涨的,似乎感觉到身上一阵热,而拽着自己尾巴的妖怪被人打倒在地,有人抱着自己跑掉了。 可是胡玉儿一直是紧绷着的,等她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就是拧起眉头,抬起身子一口咬在了面前这人的胳膊上! 而后就听到了一个略显无奈的低沉男声:“姑娘,在下辛苦救你出来,自然不会伤害你,松口吧。” 姑娘?叫谁姑娘呢! 小狐狸抬起眼睛想要瞪他,可是只看了一眼,胡玉儿就愣住了。 正抱着自己的男人生了一张很好看的面孔,面如冠玉,眼若明星,此刻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但是嘴角微翘的时候带着暖意,瞧得心里暖烘烘的。 这是个人,小狐狸无比笃定,因为她在男人身上感觉不到妖气。 可是胡玉儿觉得这个人会法术,不然为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胡玉儿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要蹦出来了? 男人趁机把胳膊抽了出来,将被子拉高了些,该胡玉儿盖好,眼睛往下面看了看,温声道:“姑娘,你尾巴露出来了。” 胡玉儿低头就看到了从被子里冒出来来回摇晃的白色大毛绒尾巴,她想说,自己本就是狐狸,有尾巴也正常。 下一刻胡玉儿才意识到,她现在,成了人形?! 不对啊,寻常精怪化人是要渡劫的,自己怎么睡了一觉就成人了? 没等胡玉儿想清楚,便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人捏了一下。 一昂头,就看到男人正悬在半空的手,而后就听他笑着道:“抱歉,我想瞧瞧姑娘这耳朵是真的假的,这才摸了摸,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胡玉儿意识到自己化形没有完全,毛耳朵还有大尾巴都露在外面。 她不由得蜷了蜷身子,对着男人道:“我是狐狸精。” 男人点点头:“我瞧出来了。” 胡玉儿有些好奇的看他:“你不怕吗?” “不怕,我在这山里住了一阵,见过的精怪不少,只要你不想吃我,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头回看到不怕妖怪的人,胡玉儿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加上她头上还有伤,就在男人的竹屋里住了几日。 而这几天,胡玉儿知道了男人是书生,姓卢,单名一个安字。 书生喜欢读书,喜欢抚琴,尤其是抚琴抚的极好,总会听的人如痴如醉,只是书生文采不凡,却不是个经天纬地的人才,据他所说,他是屡考不中的落榜书生,无颜回家乡面见父母,这才寻了个清净之地准备避世而生。 胡玉儿是看过话本的,也听很多狐狸精前辈说起来过,男人当中,书生最是靠不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软弱无能。 可是胡玉儿实在是太喜欢卢安的脸了,他生的好看,哪怕只是摆在那里都赏心悦目。 生平头一次动了凡心,胡玉儿想着,自己就同他好了,也是好事,若是他敢欺负自己,那自己就杀了他,也没什么。 书生并不知道胡玉儿所想,只管养着这只捡来的狐狸精,等胡玉儿伤好了便放她走。 胡玉儿并没有纠缠,而是扭头就走,并非是不喜欢书生了,只是因为胡玉儿心里还记挂着小人参。 她知道人参精的本事,没有她的时候,小人参照样能躲过很多灾祸。 可是胡玉儿依然会担忧,怕自己不在惹了小人参担心。 而在她终于找到小人参的时候,第一次知道人参精也是会掉眼泪的。 小人参就埋在她怀里,叶子上有水珠吧嗒吧嗒的掉,弄得胡玉儿心都疼了。 “你怎么才回来。”小人参声音软糯糯的质问她。 小狐狸乖乖的坐在地上,用白生生的手臂抱着人参精,回道:“我化形去了。” 小人参看了看她,吭哧了两声才说:“你真好看。” 小狐狸伸出手指点了点人参精的脑袋:“我这叫美艳无双。” 这词儿小人参没记住,但是胡玉儿能回来,小人参高兴,也就不深究其中含义了。 胡玉儿就这么抱着她,偷偷溜回了书生的竹屋外,躲在树丛里往竹屋那边看。 胡玉儿告诉小人参,自己喜欢这个人,要同他一起过活。 人参精看看男人,又看了看胡玉儿,软软的道:“你们看起来都好看。” “是美。” “嗯,美。” 人参精并不说什么人妖殊途之类的话,她并不懂得这些,小人参只是单纯的觉得,只要是玉儿喜欢的,那就是好的,她高兴就好,管别人作甚? 胡玉儿从小人参的话里得到了无尽的勇气,就去找上了书生。 书生显然没想到自己顺手捡回来的狐狸精缠上了他,虽说书生不怕妖怪,可是还是推拒了几次,但若说他不喜欢胡玉儿那也是骗人的,后来书生承认,他就是一开始就喜欢胡玉儿了,故而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之路意外的顺畅,没多久便走到了一处。 胡玉儿常常抱着小人参念叨:“我们啊,现在这叫‘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小人参不明白:“这是什么,我听不懂。” “这是诗,安郎教我的。” “比目是什么?” “好像是鱼。” “好吃吗?” “我也没吃过,可能好吃吧。” 书生就在一旁作画呢,听着那边胡玉儿和人参精的对话,不由得笑笑,只是他也没办法弄来比目鱼给他们吃,只是小人参心里记下了这句话。 什么意思弄不清楚,但是比目鱼可能好吃她是记住了。 日子就这么开开心心的过,小人参并不觉得胡玉儿多了个书生相公后日子有什么不同,胡玉儿依然和她天天黏在一处,书生也很随和,而且书生很有才,什么都知道,总是能说起外面的世界,听得小人参格外向往。 但是无论是胡玉儿还是小人参,都没想过去外面看看。 书生也不出山,只管留在竹屋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只是有时候到了晚上,小人参都不能和胡玉儿睡在一处。 小人参不懂为什么,胡玉儿只是严肃的告诉她:“我和安郎造娃娃呢。” “怎么造?” “等你有相公了你就知道了。” 小人参“哦”了一声,也不好奇,只是也想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有娃娃。 但是结果让胡玉儿很失落,连着好几年都没有结果。 虽然造娃娃的过程挺舒服的,但是总是没有还是让她有些泄气,常常抱着小人参念叨:“莫非真的是人妖殊途?” 小人参用叶子轻轻地在她头上拍了拍,想了想,道:“我知道有个花,挺有用的。” “什么花?” “就是那边湖里长得,红色的那个,凤原花,你试试看。” 胡玉儿知道小人参对于寻常草药都有研究,到底是滋补圣品,这山里面随便一株植物,小人参都知道做什么用的。 不疑有他,胡玉儿立刻去找了一株凤原花来,装到瓶子里放在屋里养着。 不到半月,小人参用叶子在她手腕上圈了圈,就对她道:“你有娃娃了。” 胡玉儿先是一愣,而后便惊讶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笑起来,低头就在小人参的叶子上亲了亲,跑回去告诉书生这个喜讯。 书生瞧着是挺高兴的,只是到了晚上,胡玉儿醒来时,就瞧见床上空着,她下来才看到书生正坐在窗边,昂头看着月亮,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胡玉儿虽然单纯,却不蠢笨,她猜得出是自己肚子里的娃娃让书生不高兴了。 之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层出不穷,心想着莫不是自己遇到的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胡玉儿就气呼呼的走过去,直接张嘴咬在了书生的肩膀上。 书生一点都不意外,只管伸手环住了胡玉儿,温声道:“怎么了?莫要咬了,你现在这口小牙齿咬不疼人的。” 胡玉儿更气,松开了嘴巴,伸手就去掐他脖子:“你是不是不乐意要这个娃娃!” 书生被她捏住命门,却半点不恼怒,只管叹了口气,偏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亲,声音轻轻:“若说我半点担心没有那是骗你的,只是我的担心大概和你猜的不大一样。” 胡玉儿听得出他的真诚,便松了松手,眼睛里有些疑惑:“那你直接说啊。” 书生知道胡玉儿的脾气,却依然没有说明白,只是告诉她:“这孩子我自然喜欢,只是到了生的时候,你别害怕。” 胡玉儿不懂她要怕什么,但是既然书生喜欢,胡玉儿就笑起来,拽着他回去睡觉。 一晃,十月匆匆而过,生娃娃那天胡玉儿专门把小人参支了出去,给了她一颗灵石让她去好好修行,自己咬牙切齿的生娃娃。 人生孩子还是有些疼,索性化成了原型,胡玉儿没受什么罪就生下了……一个蛋。 小狐狸一脸懵的瞧着那个白生生的蛋,脑袋里一片空白。 等她被书生抱起来的时候,小狐狸昂头问他:“安郎,难道说我其实是个长着毛的鸟?” 书生笑起来,低头亲了亲她,轻声开口:“你不是,我是。” “……什么意思?” “我是鸾鸟,一直住在女床山深处,本来是出来转一转,结果遇到了你,就把家搬到这里来了。” 胡玉儿不管书生以前是住哪里的,反正女床山是个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 这个人,不是人,是鸟! 怪不得自己生了个蛋! 怪不得他叫卢安! 卢安,卢安,可不就是鸾么! 胡玉儿瞪他:“你是妖精!” 书生依然在笑,伸出手,敷在胡玉儿身上,声音轻缓:“我们都是妖精,而且我已经算不得是妖了。” 鸾鸟是神鸟,本就与众不同,且书生修行万年,早已不在三界五行中。 胡玉儿虽没细问,也能感觉到这人与寻常妖精不同。 单单看现在他不过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就把自己刚刚生了个蛋以后又酸又疼的身子弄得无比舒服,很快就恢复过来,狐狸精便知他的厉害。 而后胡玉儿并没有变回人形,而是依然保持狐狸模样,把自己团起来蜷在男人怀里,细细的想着。 其实书生不是常人她该高兴的,毕竟人的寿命不过百年,相对于精怪来说太短了些。 但是胡玉儿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在书生怀里动了动,她还是在书生手臂上咬了一口,磨了磨牙,才呜哝道:“你勾搭我。” 书生摸了摸狐狸柔顺的白毛,温声道:“我觉得你应该称之为爱情。” “可你比我大好多好多!” “我长得年轻。” “你还害我生了个蛋。” “不碍事,过两天就能孵出来了。” 胡玉儿松开嘴巴,亲眼看着男人的手臂上,明显已经被她咬破了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胡玉儿就抬头瞧他:“我不孵蛋!” 书生依然笑,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一双眼睛清明的瞧着她:“我们一起孵,好不好?” 胡玉儿又把脑袋扎到了书生怀里。 这个坏鸟,明明知道自己对他的脸毫无招架之力,却次次都用这张脸来说服她……坏鸟! 不过无论嘴上怎么不乐意,胡玉儿还是小心翼翼的把那个蛋保护好。 怕吓到了小人参,胡玉儿一直等到孩子孵出来才抱出去给小人参看。 幸好这个孩子并没有像是胡玉儿怕的那样,长了个狐狸身子鸟脑袋,而是白白的小娃娃,胖嘟嘟的,格外可爱。 除了偶尔能自己飘起来,还能咯咯笑着捏碎石头,其他的都和普通孩子差不多……大概吧。 小人参也很喜欢他,只是小人参却不太和小娃娃在一起玩儿。 因为人参精要渡劫了,渡劫之后她就能化成人形,实现之前小人参所有期待的愿望。 胡玉儿也给小人参准备了很多东西,把自己积攒的灵石法宝都给了她。 书生则是给小人参卜了一卦,他并没有说结果,只是给了小人参一根羽毛。 羽毛是金色的,对着太阳看时能看到上面七彩的光芒。 胡玉儿以为这根羽毛是书生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但是一直到小人参渡劫失败,消失无踪的时候,书生才说:“那是凤凰的羽毛,是凤凰送给我的,保命最是好用。” 胡玉儿已经快哭晕过去了,她这会儿正趴在被雷劈黑的地上泪水一串串,听了书生的话,她这才昂头问:“什么意思?” 书生蹲下来环着胡玉儿的身子,缓声道:“凤凰可涅盘重生,她的尾羽必然能保住你朋友性命。” 胡玉儿哭的哽咽了两声,说话都是呜哝的:“可,小人参不见了……” 不仅是本体不见了,就连灵魂精魄都不见了。 书生摸了摸胡玉儿的头发,温声道:“我在这里布置了阵法,若是渡劫失败,凤凰羽毛护她精魄,这阵法则会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小狐狸第一反应就是揪住了书生的袖口:“我也要去。” 书生则是低头亲了亲自家娘子的发顶,声音温柔里带着些茫远:“这世间所有生灵都有命数,这株人参福运当头,命格绝佳,只是她的命数并不在此,有自己的前程,莫要强求了。” 小狐狸抿了抿嘴唇,只问:“那她的日子会好过吗?” 书生笑了笑:“琴瑟和鸣,有儿有女,自然是好过的。” 胡玉儿这才破涕为笑,她知道书生没有骗自己,便站起来,却还是咬了书生一口:“你这坏鸟,是不是早就知道?” 书生没回答,只是笑。 不过许久之后,胡玉儿才想起来:“相公,你之前送小人参走的时候,用了阵法,这不是逆天而行吗?” 寻常精怪若是在渡劫时候想要走捷径,往往得到的就是更重的天雷惩罚。 书生这般帮着小人参,会不会反噬自身? 哪知道书生只是对着她笑,声音温和:“安心,我这万年不是白白修行的,而且我能离开女床山,不受到仙神束缚,只在这里和你天天颠鸾倒凤的过日子,自然是要有所依仗。” ……老不修! 胡玉儿觉得,自家相公或许比自己想的更强,但是到底有多厉害她还是揣测不到。 不过胡玉儿并不是个喜欢用事情困扰自己的脾气,她长了个精明的狐狸脸不假,但是这心思却单纯直接的很。 日子好过,比什么都强。 就这般,小狐狸同书生隐居山中,养着那个小小年纪就打遍山林无敌手的小娃娃,做着他们的神仙眷侣。 胡玉儿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诗的意思——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第二百一十二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番外二——旭日始旦 旭宝自小聪慧,只是他的名声并不像是其他孩童那般大。 寻常家中有个读书天才,爹娘都要拿出去使劲儿的吹,恨不得能让所有人知道我家孩子有出息,再不然就是像萧正甫那样,小小年纪参加科举,考个小三元回来光耀门楣。 旭宝却不同,他是在家学习的,后来做了太子伴读,便一直不太在同龄人面前展露才学。 这件事旭宝和宁宝商量过:“朝中这么多青年才俊,莫说别人,三叔的荃弟弟就很好,怎么不选他?” 此时宁宝已经不再是那个随便一抱就能带走的小娃娃,少年郎身量比寻常孩子高了不少,哪怕是在家里也总是穿着方便活动的衣裳,腰带一扎,看起来格外利索。 只是娃娃脸还没有完全褪去,让他看起来还是小小的一个,但说起话来却显得很沉稳:“三叔和皇帝交好,满朝皆知,若是再把荃儿送去做伴读,只怕以后不好管束,毕竟荃儿还小,性情未定,被吹捧多了怕是要长歪。至于其他人,找谁去给太子做伴读都容易被人解读过度,倒不如找个你这样的去。” 旭宝看了看自家弟弟:“我怎么了?” 宁宝慢悠悠的把手上拿着的匕首收进鞘中,淡淡道:“商贾出身,常在宫中出入,和很多高门大户都有亲戚关系,自然是合适的。” 旭宝听了这话,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深以为然。 听起来找个商人之子去做伴读有点奇怪,可是自己家就像是个特例,起码没听说过有谁能随便进出皇宫的,现在做了伴读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旭宝不由得看了看宁宝,道:“我觉得你现在说起话来越来越像爹爹了。” 宁宝寻常不爱笑,不过这会儿却弯起嘴角。 他最亲近的自然是叶娇,但是脾性作风都像极了祁昀,而在宁宝心里,自家爹爹也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能像他,这是宁宝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是旭宝离开前还是问道:“其实你也比我合适。” 宁宝只管摆弄着匕首,没说话。 在旭宝离开后,宁宝才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念叨:“傻哥哥。” 其实太子楚景明最中意的是宁宝,无奈宁宝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看书也就是兵书策略,楚承允并不介意两个人交好,但是为帝者还是要多看一些经书子集的好,这里面是治国之术,而不是要教养出来一个御驾亲征的小皇帝来。 故而伴读这个差使还是落到了旭宝头上。 对宁宝来说,他是故意让楚承允知道自己醉心武学不爱读书的,因为宁宝想要当将军,想要骑马射箭,书可以读,但是他知道自己当不成文官。 哥哥却不一样,旭宝是真的经天纬地之才,他现在就能看得懂祁昀那些铺子的账册,可以和三叔一起讨论治国方略,天生就是当官的材料。 若是做了太子伴读,这以后的日子自然平顺得多。 这些旭宝并非想不到,只是他没有想过,自家弟弟小小年纪就这么通透。 但是孩子的想法总瞒不过父母的眼睛,特别是祁昀,一眼就看出了宁宝的心思。 他问起来时,宁宝老老实实的承认,半点没有隐瞒。 这让叶娇有些惊讶,而后就笑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自家孩子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有什么不好,毕竟祁昀就是如此,叶娇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只管凑过去,在宁宝的脑门儿上亲了一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宁宝真聪明。” 宁宝耳朵红了红,乖乖的由着自家娘亲捏脸。 而后就听叶娇道:“这一晃,宁宝也长大了,当初你和如意刚出生的时候像的很,现在瞧着也是越长越不一样。” 祁昀也抬头瞧了瞧,不由得道:“这是好事,之前连旭宝都分不清他们的。” “是啊,后来旭宝就总是偷偷把宁宝的裤子藏起来,想想那时候旭宝也是有趣得很。” 宁宝不像是旭宝那样有好记性,可娘说的便是真的,宁宝不动声色的记了下来。 结果旭宝的裤子一夜之间不知所踪,这成了在旭宝心中久久未解的谜团。 而在给楚景明做伴读的时候,旭宝发现了新的乐趣。 皇宫的书房,真大啊! 比萧家的还大,比肃王府的也大! 而里面的藏书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藏书楼有专门的官员管理,就连里面不同类目的书册都是分派的不同的官员整理,查找起来方便,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教坏太子的书本在。 楚景明其实是个爱玩的脾气,但旭宝喜欢读书,楚景贤也总是跑来找他,小景明难免会有些争强好胜之心,一来二去便也天天蹲在藏书楼里,除非是宁宝喊他去打马球,不然轻易是不会出门的。 这让楚承允瞧着又高兴又担忧,便私下里对着孟皇后道:“明儿爱读书是好事,但是这沉稳的也太早了些,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他活泼多了。” 孟皇后瞥了一眼楚承允,没好意思明说,心里却想着可别再祸害千鲤池了,那里面的锦鲤都是好不容易寻来的。 当初为了离开京城,孟皇后是鼓励楚承允去把千鲤池给烤了吃,但现在要是楚景明也这么干,孟皇后怕是会急的头疼。 好在孟皇后早早就琢磨透了楚承允的脾气,这会儿只管将剥好的葡萄肉塞到楚承允嘴里,温声道:“明儿这样,我倒觉得是好事。” 楚承允看了看她,神色有些疑惑。 孟皇后莞尔笑道:“明儿是我们的独子,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这让他身边少了许多争斗,可也会让他的日子太过顺遂,难免懈怠。现在有了祁策和贤儿两个常来陪他,且这两人都比他大,读书也比他强,有个争强好胜之心能多读读书是好事,只要性子不偏就好了。” 楚承允点了点头,把嘴里的葡萄肉咽了下去。 作为皇帝,楚承允和许多皇帝不一样就在于,他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什么擅长,也知道自己什么不擅长,脾气也不傲慢,反倒很谦恭,把对的人放到对的位置大概就是楚承允最擅长做的事情了。 对于教育孩子,楚承允自知比不上孟皇后,故而对孟皇后的话他都会慎重考虑。 又让孟皇后喂了几颗葡萄肉后,楚承允又道:“那这样会不会对旭宝不好?” 孟皇后一愣,而后笑起来,倒不是因为楚承允的话,而是因为楚承允的称呼。 大概是因为旭宝是头一个敢抓着楚承允的领子说他是拐卖孩子的坏蛋,故而楚承允对旭宝印象深刻,旭宝从不怕他,说话直率又聪慧,楚承允在旭宝小时候也常常会同他说说话。 结果到现在,就连孟皇后都改口喊人家孩子大名,楚承允还是张口闭口乳名。 不过这听起来亲切,孟皇后也不会主动让他改口,只管道:“相公怎么会这么想?” 楚承允则是也剥了个葡萄,递给孟皇后:“旭宝这样的才学聪慧,我定然不会让他像是他爹那样只当个富贵闲人的,日后入朝为官才算是为朝廷造福,但要是他现在处处比明儿高一头,难免会惹明儿不喜。” 在帝位上,楚承允看得很开。 早晚这皇位他是要给楚景明的,原本登基为帝就是被逼着,楚承允自然没有什么恋权的心思。 但要是因为自己找了旭宝来当伴读,结果让楚景明和旭宝之间起了龃龉,日后太子登基难免是要找旭宝晦气,楚承允反倒觉得得不偿失。 孟皇后倒是格外平和:“放心吧,祁二郎有三个孩子,个顶个的聪慧善良,咱们的明儿也像是相公你一样,为人宽厚,他们想要起冲突都难。” 楚承允被孟皇后夸了一句,立刻有了笑脸,凑过去亲她。 孟皇后脸上一红,左右屋里没有旁人,便由着他,然后才小声的抱怨了句:“都这么大岁数了……” 楚承允笑着握她的手:“慧娘还是明媚动人的模样,哪里大了?” 孟皇后脸上更红,瞧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而几个孩子相处果然同孟皇后说的那样,顺顺当当的,半点没有争斗的意思在。 哪怕楚景明和宁宝都偶尔会拌拌嘴,但他跟旭宝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不单单因为楚景明宽厚,还因为旭宝是个很懂得为别人着想的脾气,而且当哥哥时间长了,自然有一份担当在,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头一个站出来兜着,对楚景明有恭敬,可是更多的还是照拂,楚景明最叛逆的时候也对着旭宝生不出气来。 谁能对着一个事事都为你着想还极讲道理的人冷脸呢? 他最好的朋友还是宁宝,但对于旭宝,除了伴读之谊,还多了份亲近。 等到后来旭宝要准备科举考试,不再继续做楚景明的伴读时,楚景明也常常出来寻他,次次都带着稀罕书来,关系格外热络。 楚承允不由得突发奇想:“要不然,我同祁二郎说说,看能不能和他结个亲家?” 孟皇后毫不犹豫的回道:“怕是不成。” “为何?” “萧家的早早就同我提起来过,想要娶了如意,只是因为两个哥哥还未成亲,这才没能开口,想来过阵子就会来找你要旨意了。” 鸳鸯谱没点成楚承允也不着急,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即将开始的会试吸引过去了。 今年的会试,其中便有旭宝。 对于旭宝可能有的成绩,谁都不敢说,毕竟科举考试不比寻常,除了要耐得住几天号房里面的苦,还要对上主考官的口味,不然哪怕是写的花团锦簇,主考官不喜欢也是没辙。 唯一信心满满的是萧正甫。 作为六年前的状元公,萧正甫格外信任旭宝的本事,就连有人夸他是难得一见的良才时,萧正甫都要说一句:“我不及策多矣。” 有些人只当笑话听,毕竟萧祁两家甚笃,萧正甫嫡妹与祁明长子祁筌定了亲,就连萧正甫自己也和常往祁家跑,谁都觉得萧正甫是为了给旭宝造势。 可是当旭宝拿了小三元后,众人就开始正视萧正甫的话。 而在旭宝一路拿下了大三元,最后被点为状元金榜题名后,众人才知,萧正甫并不是谦虚,而是这祁策当真值得这般赞誉。 但是对旭宝来说,中状元却不仅仅是荣耀那般简单。 听着外面的鞭炮声,瞧着家里挂上红绸,已经到了弱冠之年的旭宝扭头看着宁宝,原本想要说什么,但是在发觉自己看宁宝的时候已经要抬头看时便有些无奈:“你怎么长得这么高?” 宁宝如今已经全然瞧不出以前圆滚滚的模样,身姿颀长,姿容俊美,那双眉眼和祁昀生的一般无二。 听了旭宝的话,宁宝便淡淡道:“练武累,多吃了些罢了。” “……我也吃了。” “哥哥你同我不一样,你的帽子不是更大了一号?”说着,宁宝的眼睛瞧了瞧门外,微微蹙眉,“说起来,状元公要戴官帽,你是不是要定制一个?” 旭宝:……呸! 好在旭宝没真的和宁宝计较,反倒在心里也开始担心帽子的问题。 他什么都好,就是头比寻常人大一些,平常是瞧不出的,可是戴帽子总是要宽一圈才好。 宁宝见旭宝真的上了心,不由得一笑,换了话题:“哥哥你刚才想同我说什么?” 旭宝闻言,立刻把帽子的事情扔到一旁,缓声道:“被点了状元,想来陛下定有所图。” 从小就是熟读四书五经,还把为官做宰当成了人生信念,旭宝自然对开科取士其中的那些弯弯绕都烂熟于胸。 能得中进士的人,在写文章上差距并不算大,但是谁能够点为前三甲却很有学问。 之前祁明那届,状元萧元白,是因为萧家高门大户,榜眼郭成济,是因为郭将军的势力,而探花祁明,便是简在帝心了。 如今自己这个既没有萧家背景也没有郭家势力的人成了状元,必然是楚承允心中有自己的打算才会如此。 宁宝便点点头,眼睛瞧着旭宝,道:“前程难测,总要走出这一步,幸而如今石大人地位稳固,三叔也升任了枢密直学士,石头哥在御史台同样站稳脚跟,哥哥的日子总不会难过。” 旭宝听得出潜台词。 现在不会难过,至于以后,是平步青云,还是招人打压,就是各人各命自有前程了,总归是没办法混日子,那就尽量搏个前程。 旭宝轻声回道:“莫要告诉娘了,我怕吓到她,至于爹爹……” 宁宝接口:“爹爹比你我都聪明。” 旭宝默默点头。 好在旭宝是个通透脾气,很快就看开了。 毕竟他自小就是个有什么就记下什么的,什么细枝末节都记在脑袋里并不是好事,反倒惹人心烦。 旭宝除了本身性格好,还因为家里人格外回护,祁家人无论对待外面有如何心思,对待自家人向来是直来直去,且叶娇教的好,起码个个为人端正,旭宝在跑偏之前,就先长成了个好人。 这般通透的脾气让旭宝很快乐观起来,第二天就高高兴兴的去跨马游街。 他坐着的高头大马便是之前叶平戎许诺的要送他的那匹,枣红色,品种极好,走起来稳当又高傲,而且极具灵性,马还低头看了看被绑在身前的大红花,一脸的嫌弃。 旭宝也同样捆了个大红花在身上,若不是因为穿着官服,当真像是个新郎官。 而他也头一遭面对着漫天花雨。 京城里给三甲进士扔花表达赞颂已经成了习惯,旭宝之前也见过,但是在旁边看和自己身处其中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起码对这漫天花海,旭宝格外惊讶,而被花砸脸的感觉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期待…… 因着今年的榜眼探花都已年过三十,就剩下旭宝一个少年郎,故而他得了的花也是最多的。 但对于旭宝的婚事,无论是祁昀还是叶娇都不太着急。 一直到旭宝进入御史台三年后,祁家才想起来要给旭宝相看娘子了。 大约是因为祁昀三兄弟的娘子都是顺顺利利的,就连石头娶了吴妙儿都是水到渠成,故而祁二夫妇没想过找儿媳妇是件这么难的事情。 旭宝一口一个“单凭爹娘做主”,然后就扑到了衙门里,醉心朝政,对姻缘之事半点不上心。 最后只能让祁昀和叶娇出面给他找媳妇。 不仅要考虑家世,还要考虑为人,总归处处都要留心注意。 最后弄得孟皇后都出手帮忙,组了个赏花宴,邀请了不少京中少年少女前来参加。 虽说是分成男客女客两边,但中间也没什么帘子遮挡,如今的男女大防亦是没有那么严重,说说话总是可以的,其实就是给他们一些机会互相相看。 宁宝是和旭宝一起来的,宁宝相貌出众,在这京城里也是头一份儿的,自然引来不少贵女侧目。 只是这会儿宁宝心思都在自家哥哥身上,瞧他半点不上心的样子,宁宝不由得无奈:“哥哥,如意都放话了,只要你瞧上谁她就去帮你探口风,可你起码心里要有盘算才好啊,倒是说说,你瞧谁呢?” 旭宝心里正念叨着最近几日的江南财政,他到底是祁昀的孩子,对数字敏感的很,又是过目不忘,只要看过一遍账就能牢牢记下。 这会儿听了宁宝的话,旭宝脱口而出:“我瞧那江南布政使是该多注意些。”账面乱七八糟,是个什么东西。 宁宝:……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马匹嘶鸣。 这声音旭宝太熟悉了,便是他的那匹枣红马,原本今天是骑来后放在马厩里面的,怎么出来了? 旭宝赶紧起身,扭头去看,就瞧见那上面坐着一个模样陌生的半大孩子,此刻已然惊慌失措,而枣红马本就高傲,除了旭宝不让旁人碰的,这会儿更是暴躁,颠个不停。 若是这么下去,从马上摔下来,怕是要摔坏的! 旭宝拽着一旁匆匆而来的小厮问道:“发生了何事?” 小厮忙道:“还请大人救命,那是郡主家的公子,非要骑马,相中了这匹,听说是有主的还是偷偷爬上去了,这才……” “行了。”旭宝不再多问,立刻快步上前,宁宝也跟在他后面,过去准备把马安抚下来。 可就在这时,突然看到有个女子飞身上马,并没有管马儿如何,只管抱住了那孩子飞身下马后稳稳落地。 而女子抬起脸的时候,正正的对上了旭宝。 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只一眼,便让旭宝愣在当场,平常总是伶俐的嘴巴这会儿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宁宝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那女子,不由得挑起眉尖。 又过了个把月,口口声声要让爹娘给自己婚事做主的旭宝突然拿着之前孟皇后赐给他的那串翡翠珠串找上了祁昀和叶娇,恭敬行礼后道:“爹爹,娘亲,还望你们替儿子提亲。” 叶娇闻言一愣,她不由得看向了祁昀。 祁昀也不知道自家儿子居然自己悄悄的就把中意对象定下了,便对着叶娇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了旭宝问道:“你先说说,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旭宝一本正经的回答:“文家二姑娘。” 祁昀是知道文家的。 他家官拜谏议大夫,两个女儿,大姑娘文筠,已经定下了要做太子侧妃的,二姑娘文丹,一直安安静静,对比文筠的才女名声,文丹在京城中从未有人提起。 祁昀不由得道:“你知道文二姑娘的脾性吗?” 旭宝点点头:“知道的。” “如何知道?” “如意帮我打听过,文家五个女儿,就数二姑娘最为低调,可是却能掌家事,不与谁交好也不与谁交恶,这就是好的。”而后旭宝声音顿了顿,“儿子欢喜她,瞧她第一眼就喜欢。” 叶娇原本在心里衡量文二姑娘的品性,结果听到了旭宝后面那句话,便点了点头。 祁昀不由地看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问道:“怎么,娇娘你认得这二姑娘?” 叶娇摇摇头,同样轻声回答:“不认识,我只是明白些旭宝的想法。” “什么想法?” “就是头一眼就喜欢啊,我头一眼见到相公时就喜欢了,那时候我就认定了你,旭宝只怕也是认定了那姑娘。” 哪怕他们成亲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也算是都见识过,祁昀听了自家娘子这话还是耳朵一红。 旭宝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的,祁昀也没准备让他听到,便对着旭宝点点头道:“你先去吧,待我和你娘去再打听一下再说。” 旭宝知道爹娘对自己的关心,但他对文二姑娘十分有信心。 又听祁昀道:“你最近也谨言慎行,这事儿没成之前多为文家姑娘考虑,莫要招人话柄。” 旭宝点点头:“儿子知道,定然不会逾矩的。”左右有如意在,妹妹帮忙,自然无往不利。 正如旭宝所想,叶娇问过了石氏,孟氏,乃至华宁,都说这二姑娘是个好的,品性端方,胆大心细,加上母亲是将门出身,为人甚是爽利。 既然是旭宝喜欢,叶娇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在提亲前,叶娇把旭宝叫来问了句:“你如何知道人家姑娘乐意?” 旭宝信心十足:“我亲眼见过。” 叶娇瞧他:“见过什么?” 旭宝笑起来:“之前我得了状元跨马游街时,她给我扔过花的。”哪怕文二姑娘这几日同他见面时对此事拒不承认,但是旭宝的记性着实是好,即使是惊鸿一瞥,当时没留意,后面也能想起来。 叶娇闻言便放了心,答应他去提亲。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三书六礼,核对八字,自然样样都是好的。 而在亲事定下的那天夜里,叶娇躺在床上,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祁昀:“相公,我觉得科举确实是好。” 祁昀张开眼睛,下意识的把叶娇揽进怀中,问道:“怎么好?” 叶娇靠着他,声音柔软:“你想啊,三弟和旭宝都是在考上了以后就找到了娘子,这可比我满处相看要强得多。” 祁昀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松了口气。 子女婚事永远会让父母挂心的,之前祁昀没少为了旭宝婚事发愁,如今大儿子有了着落,祁昀自然能踏实些。 就听叶娇接着道:“可是宁宝也到年纪了,但他不考科举,不游街,怎么找媳妇?” 祁昀:…… 这一刻,祁家二郎才觉得,儿子多有时候也挺烦人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番外三——安国宁家 旭宝大婚之时,祁家上下格外热闹。 不单单因为祁家权势,更是因为明眼人都瞧得出,旭宝未来不可限量,虽然文家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可是光是凭着祁策大人的前程,这次就必须要来祝贺的。 楚景明送了贺礼,楚景贤更是全程跟在旭宝身边帮他挡酒,这位小王爷格外尽心尽力。 之前恭亲王还怕楚景贤过于天资聪慧,会养的骄傲跋扈,这才从萧家找了萧正甫来压一压,谁知道自家孩子的运气着实不错,得了个旭宝祁策当伙伴,小时候的跋扈尽数不见,现在全然是贵气模样。 寻常楚景贤是不太喝酒的,可是这次不一样,旭宝是他的好友,至交,甚至是知音,要不是恭亲王死命拦着,楚景贤都要和旭宝拜兄弟了。 现在旭宝成亲,楚景贤可不准备让旭宝醉醺醺的进洞房,自然在一旁挡去了不少。 因着楚景贤的身份,敢灌他酒的人没几个,宁宝也跟着,躲不过去了宁宝就一饮而尽,尤其是碰上萧正甫这个小狐狸,宁宝连喝三杯,觉得头都有些迷糊。 可是宁宝的酒量是比旭宝和楚景贤都大的,寻常不喝罢了,现在也算勉强够用。 等妥妥帖帖的把旭宝送入洞房,宁宝就扭头横了萧正甫一眼,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看似平淡,可是萧正甫却苦笑一声。 楚景贤有些好奇的瞧了瞧宁宝的背影,扭头问着萧正甫道:“怎么了?” 萧正甫没说话,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感叹一声:“二郎这功夫越发出神入化了。” 他笃定自己肩膀不会有大事,可是只怕是要酸上好一阵子。 宁宝就是在报复,但是萧正甫也知道这是自己先坑了他,也就摸摸鼻子没有说什么。 另一边,宁宝坐到了廊下醒酒。 如今萧正甫和如意的亲事已经是两边有了默契,只要等如意长大些,便能下聘了。 不过宁宝一直觉得萧正甫是个大尾巴狼,大约每个哥哥瞧着妹夫都会不顺眼,宁宝也一样,两个人相处还算不错,但是明里暗里较劲儿是少不了的。 你来我往也算是另一种相处方式。 就在宁宝闭着眼睛缓酒劲的时候,便感觉到有人靠近。 他立刻睁眼,那双狭长眼目在夜晚也显得格外明亮,而在看清是如意时,刚刚紧绷的身子就放松下来,懒懒的靠在柱子上,吐出了一口气,道:“怎么出来了?” 如意笑着站到了宁宝身后,帮他摁着太阳穴。 大约是习武之人的本能,这般命门之处寻常人瞧都瞧不得,可是如意永远是例外,两个人在娘胎里就在一处,宁宝这会儿半点戒备都没有,全然放松。 如意指尖柔软,慢悠悠的给宁宝摁着,声音脆脆的:“我瞧你不在,就知道你出来醒酒了,刚才素姨让人去炖了醒酒汤,你记得喝。” 宁宝轻轻地“嗯”了一声,轻声道:“素姨和铮叔一起来的吗?” “是啊,之前是爹爹让铮叔去南边查账,娘怕素姨担心,这才让素姨跟着去,现在查完了账,自然是要回来的,之前大哥和嫂嫂的喜床就是素姨布置的。” 宁宝则是伸手拉着如意的手腕,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而后宁宝瞧着她道:“你去见大嫂了?” 如意点头:“见了。” 宁宝自然知道文氏丹娘为人聪慧干练,只是如意惯常是喜欢直来直去的姑娘,文氏却是个心思多的。 原本宁宝还怕如意不喜欢她,现在瞧着如意一脸欢喜,便问道:“你觉得大嫂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龙凤胎之间自有感应,如意总是能从宁宝的话音里听出他的意思,这会儿也不隐瞒,直接回道:“为人和处事不同,为人要正,处事要精,大嫂做事精明,但是为人善良,我自然喜欢。” 宁宝却多看了她几眼,道:“这话谁和你说的?”自家小妹性子直率,可说不出这种话。 如意笑眯眯的回答:“正甫哥哥说的。” 宁宝:……我就知道。 不过这次萧正甫说得对,宁宝也不问什么,只管扶着如意的手起身,去喝了醒酒汤便睡下了。 而文氏也正如如意所说那样,是个好脾性,聪慧剔透,在家中和叶娇尤其合得来,没事儿就喜欢往叶娇那里跑。 祁家素来没有苛待儿媳的习惯,叶娇待人以真,这样的脾气往往是心里弯绕越多越喜欢的,婆媳两个关系越来越好,家里虽然多了个嫂嫂,可是日子却和乐很多。 又过了些日子,就到了武举的日子。 武举并不像是科考那般复杂,可也不简单。 朝廷兴办武举便是要选拔将才,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想要考上便是要一项项的通过,无论是文还是武都不能落下的。 不同的是,文人考八股策论,武将考战术谋略,而后便是考较骑射之类的功夫本事,虽然不会像是话本里那样摆个擂台打一架,但想要同时做到百步穿杨、力能扛鼎的人还是极少数的。 宁宝瞧着瘦,长相也是京城里一只手数的出来的俊俏,霞姿月韵,只是站在那里任谁都瞧不出是个习武之人。 可是他背着五斛重的东西走满二十步后,凭着自己皇亲身份跑过来看的楚景贤愣住了,萧正甫则是默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心想着宁宝对自己还是挺好的,真是手下留情。 宁宝得了武状元,这事儿轰动京城! 不单单是因为宁宝的优秀,还因为就在两年前,他哥哥刚得了文状元,结果现在祁家又出了个武状元,这般文武并举的人家世间难寻,拿着史书往前找也是没几个的。 真真稀奇。 宁宝却没有因为自己武状元的身份有什么得意的,他心里清楚,自家现在格外惹眼。 如果是萧家那样的世家大族,子孙越出色他们越荣光。 祁家不一样,他们没有萧家那样的根基,即使现在宁宝同太子关系甚好,祁家和天家之间也是来往密切,可是宁宝素来都不会感情用事,他不会把自家的荣誉前程都拴在皇帝虚无缥缈的仁善上。 当然,宁宝是知道楚承允到底有多仁德,但是宁宝同样知道,越周全越能保护自身。 叶娇知道这事分外不舍,把自己攒下来的药材花都分门别类的装好,细细告诉用法,一股脑都给了宁宝。 而祁昀并没有像是叶娇那样说上许多,可他却在晚上起身数次,一夜未眠。 不过没有人阻拦宁宝,不单单是为了保全自身,也因为宁宝既然是武将,早晚都是要去前线见见世面的。 如今有刘荣带着还好,总强过跟着别的不熟悉的将领来的安全。 宁宝走之前去和朋友话别,却迟迟没有去找楚景明。 一直到要离开的时候,还是楚景明没忍住,自己跑到城外去等他。 此时已经官拜三品的刘荣也看到了楚景明,心里清楚他的来意,便轻咳一声,对着宁宝挥挥手:“祁笈,你自去,有话快说。” 宁宝在马上抱了抱拳,便一夹马腹,到了楚景明面前。 两人之间关系甚好,没那么多客套,楚景明直接问:“你就不能不去?” 宁宝对待楚景明尤其坦诚:“我哥哥的才华足够,放去外任历练也可以,却不是现在,他总要在京城里待上几年积攒经验才好去地方做事,再回来便是。可我不一样,我现在被派去了兵部,就在刘将军手下做事,若是有机会去外面看看自然是好事。” 楚景明明白宁宝的意思,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言外之意他都清楚,沉默一会儿便道:“你保重。” 宁宝点点头:“这是自然。” 楚景明却摇摇头,低声道:“我没跟你说客套话,二郎,我是真真切切的希望你全身全影的回来。” 和宁宝相处越久,越能知道这人才华。 楚景明未来必然是要继承大统的,而他最信任和倚仗的并非任何一家高门大户,而是宁宝。 毕竟是从出生时候就从宁宝胳膊上抓下来过红绳的关系,不比寻常。 宁宝笑了笑,对着楚景明拱手,而后翻身上马,策马追上了大部队。 旭宝也跟了来,只是他没有凑上去听他们说话,宁宝离开后才走上前来,瞧了瞧宁宝的背影,轻声道:“不知道这一去要到什么时候回京。” 楚景明偏头看看旭宝,道:“还没走多远,就念叨回来?” “我娘总是想着给他找媳妇。” 一听这话,楚景明不由得一笑,淡淡道:“不用着急,不说别的,光凭他的模样,就不用怕没有娘子,到时候你家只会觉得媒人多的发愁。” 旭宝先是一愣,而后想起自家弟弟那张集合了祁昀叶娇所有优点的脸,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宁宝这一走便是走了五年。 这五年里,他除了在如意成亲的时候赶回来,便再没回过京城。 而如意成亲那晚,他回京最大的动力就是把萧正甫给灌趴下,可他不会让妹夫醉着入洞房,便将军营里调制的特效醒酒汤给他灌下去,没让萧正甫错过洞房花烛,可也算是让萧正甫明白了宁宝多记仇。 但是既然是他们成了亲,那萧正甫就是自家人,过了几天宁宝就和萧正甫谈诗论文,畅谈朝廷前程,好似多年好友一般,看的楚景贤目瞪口呆。 如意却是见怪不怪,在她看来,萧正甫温润,宁宝冷清,可是都是心里七拐八拐十八道弯的人,有些共同语言很是正常。 可如意成亲,宁宝却半点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事,还没等媒人上门他就又离开了京城。 而在这五年里,宁宝的官职一升再升,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官拜副都指挥使,经历大小战役无数。 因着如今朝廷国富民丰,百姓手有余钱,朝廷还开了海路,对内减免赋税,对外贸易恒通,这般富贵难免惹得番邦眼红。 一穷二白的人往往最容易铤而走险,朝廷会花重金养兵便是为了应付这些穷凶极恶之徒。 宁宝不缺仗打,攒上几次就升一级。 他本就聪慧,之前若还是纸上谈兵,现在便是经验丰富,小小年纪就已经杀伐果断,凶名赫赫,起码在边关附近,说他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 不过宁宝的模样还是一如往昔,生得俊俏非常。 同样被叶平戎扔来历练的叶安和常常逗他:“古时候,兰陵王高长恭容貌甚佳,每入阵即着面具,后乃百战百胜,二郎你不如也学学人家给自己搞个面具戴戴?” 只不过叶安和每每迎来的便是宁宝毫不留情的一盆凉水:“我晒不黑那是我的本事,你见太阳就黑,便要来挤兑我?反正之前被舅母说晚上找不见的可是你,不是我。” 叶安和气得直哼唧,他也不想晒黑的,可是……他好恨! 不过总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个事儿,快到过年的时候,便有旨意前来,给宁宝升了职位,殿前副都指挥使,与侍卫司分统禁军。 这听起来是升迁,不过其实就是把他带回京城,以备日后调遣。 宁宝倒也不恋权,如今毕竟是太平世道,被送来的多是历练几年就要回去等待下一次机会,若是真的在边关之地拥兵自重,以后也会生出祸端。 旁人要回去,自己也没有什么特例。 能在这里呆上五年想来已经是陛下恩典了,如今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虽然没有提到叶安和,但是叶安和一直跟在宁宝身边,这次自然也要一起回去的。 圣旨如山,他们没有多做耽搁,与前来接任的官员做过交接便带上了随身护卫队离开。 护卫他们的说是随侍,其实便是这些年来宁宝驯养出来的精干士兵,千挑万选出来的,很是得力。 叶安和笑着道:“你猜,姑母会不会已经给你找好了娘子?” 宁宝回答的毫不犹豫:“不会。” 叶安和瞧他:“这么肯定?” 宁宝语气平缓:“我的婚事,爹娘必然会问我,不会私自决定。” 叶安和有些羡慕宁宝:“要是我爹娘也能这样便好了。”无论是叶平戎还是华宁长公主,都管他管的很严,叶安和难免羡慕宁宝的自在。 宁宝却道:“若是之前你没有被卖唱女子骗的五迷三道,舅舅也不会这么管你。” 叶安和脸上一红,幸好如今黑了看不大出来,小声道:“别拿出来说了,那时候……我不是傻了么,况且我们发乎情止乎礼,连她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就是被骗了不少钱,叶安和后来称之为成长付出的代价。 谁知道,宁宝微微挑眉:“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是荃儿骗我呢。” 叶安和表情一滞,而后在心里咬牙切齿,祁筌你个混蛋,回去和你算账! 但就在回去途中,路过定州时,有人来报,说定州叛乱,守城的庄郡王正准备去找人求救。 叶安和虽然武艺比不上宁宝,但是记性不差,他爹叶平戎戎马生涯那么多年,叶安和多少也耳濡目染记下不少,立刻道:“之前定州是前朝二王封地,后来二王出事坠崖,这里就起过叛乱,当时来镇压的便是刘荣将军,后来才成了庄王封地。” 宁宝点点头,沉声道:“我听石大人提起过,庄郡王算起来是陛下的叔父,也是带兵打过仗的,这才让他到了定州。” 可现在,定州还是乱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改了主意,让人速速去禀报新任副都指挥使派兵增援,而他们则是改道,去了定州城内,至少先保护郡王一家性命才是。 结果到了城门前,却没瞧见叛乱之人,虽然有兵戈痕迹,却没有大的伤亡。 两人去拜见庄郡王时才得知,庄郡王无子,只有独女县主楚清婉,自小就是当男子一般培养,这次叛乱一出,楚清婉就带着人与叛贼周旋,最终引着那伙人入了山谷,呈现合围之势,叛贼非死即伤。 但是楚清婉却在乱战当中不知所踪。 庄郡王急的没了办法,毕竟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如年轻时候灵便,这会儿除了让人出去找也没有别的办法。 宁宝则是让叶安和在附近巡视一番,莫要漏掉余孽,而他翻身上马,带上了数人进了山。 带兵时间久了,宁宝本能的觉得这次县主失踪不寻常。 县主在这里居住多年,这城中防务俱是她来统领,若说在山里迷路了可能性不大,便只能是遇到了危险。 到现在没有人来威胁庄郡王,那么县主就是安全的,就看谁先找到她了。 宁宝带的人不多,巡山也很低调,他甚至给县主准备好了叶娇种来能造成假死的暮晚兰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还没遇到县主,就先遇到了约莫三十名贼寇。 “来者何人!”领头的瞧见马上的银甲小将,尤其是看到那张脸,声音就有些不屑,“之前带兵的是个娘们,现在又瞧见了一个……” 话音未落,宁宝淡漠着脸手起刀落,收割人命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而这人的话并没有让宁宝生气,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依然淡漠着脸,甩了甩刀。 想来这些人才是真的叛贼头目,穿着比寻常百姓好了很多,而且瞧着嚣张,不是有所依仗就是张扬惯了。 换成旁人,只怕要犹豫一下留个活口,以备回去问出幕后主使。 但是宁宝不一样,他见多了这种事,光冲他们被一个埋伏就差点全歼便知道背后没什么幕后主使,哪怕留了活口也不过是劳神费力送回京中砍头,倒不如现在送他上路来的干净。 紧跟宁宝而来的精兵立刻上前,没费什么力气便制住了这些人。 瞧着那些人从反抗到求饶,宁宝这才打马上前,问道:“你们可瞧见过县主?” 这人咬着牙,没说话,宁宝随手一刀便送了他一程,扭头看向了另一个,那人慌忙点头:“见到了见到了,之前就在那边山里见到的,这次我们就是想跟着老大回去找,然后……然后……” 然后如何,他没说,左右不过是绑了县主威胁郡王罢了。 宁宝没说话,瞧着剩下的也不多,只管让人把他们捆了,带回去给郡王,终究是定州的事情,让老王爷有个出气的地方也是好的。 宁宝则是骑马入了山,准备把县主带回去。 只是寻了半个时辰都没有结果,宁宝便皱起眉头,准备去找条狗来也好找人,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血迹。 这血迹是被掩盖过的,不仔细找怕是察觉不到踪迹。 宁宝便翻身下马,这马儿跟他时日久了,很有灵性,马天生视觉差,嗅觉却灵敏,站在那里鼻翼微微嗡动后便引着宁宝往前走。 不过半盏茶时间,马便停下步子,打了个响鼻。 宁宝松开了它,左右瞧了瞧,伸手将面前的杂草剥开。 接着看到的就是一处入口不大的洞穴,以及突然从里面刺出来的一把利剑! 宁宝立刻闪身躲开,而后便瞧见有人从洞里钻了出来。 身披甲胄,帽子已经丢了,发簪也不见踪影,长发披散显得有些狼狈,脸颊上有血污,却挡不住那双明亮眼目。 想来这便是清婉县主。 楚清婉盯着眼前的陌生男人,第一反应是这人真好看,比她过往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可是她只是晃了晃神,很快便重新将长剑横于胸前,冷声道:“你是何人?” 宁宝的眼睛扫过了她右腿上明显的一处伤口,很快便错开眼睛,淡淡道:“下官祁笈,奉了郡王之命来带县主回城。” 楚清婉微微凝眉,往后退了两步,显然是不信他。 若是寻常,宁宝自然会说服对方,可是现在楚清婉腿上伤势严重,脸色煞白,嘴唇都没了颜色,显然是拖不得。 而宁宝的做法便是直接上前,先劈手夺过了楚清婉手上长剑,而后一掌敲在女人的颈窝,把她打晕了后扛起来撂到马上带了回去。 回去后,楚清婉自然无恙,特别是宁宝拿出来了来自于叶娇亲自调配的伤药,卧床静养数日便能下地了。 叶安和在听到宁宝敲晕县主带回来的事儿后,一脸无语:“你懂不懂的怜香惜玉?多说几个字解释一下能累到你吗?” 正在擦剑的宁宝淡淡道:“累不到,可她的伤情耽搁不得,若是真的耽误,我就要带个死人回来了。” 叶安和:……好吧,这理由无法反驳。 他也不和宁宝争辩,只管道:“如今在定州已经耽搁了十余日了,现在余孽已清,郡王父女安然无恙,我们也该离开了。” 宁宝却道:“再等几日,我有事没办完。” 叶安和有些意外:“什么事?” 宁宝将长剑归鞘,站起身来,淡淡道:“我想要求娶清婉县主,总要先让她点头才好回去找爹娘来下聘。” ……啊? 叶安和一脸懵,说起话来都有些磕巴:“你,你要娶县主?那个一个人灭了几百个叛贼的县主?” “嗯。”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能答应你?” “直觉。” 叶安和一瞬间觉得宁宝疯了,可是在三天后,宁宝志得意满的离开定州时,叶安和觉得是自己疯了。 谁能想到自家表哥不娶妻则已,一娶就这般厉害。 不过想想,一个是战场上无往不利,能止小儿夜啼,一个是一人护一城,巾帼不让须眉。 从这方面说,也是般配得很。 祁昀和叶娇显然没想到自家儿子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们去提亲,还是去跟郡王提亲。 “我心悦她,她心悦我,爹爹,娘亲,这婚事还是早定下的好,我年纪也大了,耽搁不得。” 祁昀只问:“考虑周全了?” 宁宝点头:“周全了。” “她可乐意你以后让你上战场?” 宁宝神色淡定:“她乐意,只怕还会羡慕我,想和我同去。” 祁昀:…… 叶娇:…… 而这次的婚事也很是顺利,庄郡王本就满意祁笈,加上他年纪大了,给女儿寻个好归宿便是好的,偏偏他这样的皇亲国戚最难选女婿。 若是恭亲王那样的,和皇帝血缘亲近,自然是婚嫁随心。 可是庄郡王虽然姓楚,可是毕竟关系有些远,女婿选高了,怕皇帝心生芥蒂,选低了,又觉得配不上自家女儿。 现在好了,祁笈少年才俊,出身虽然不是世家大户,可是却很是稳当,前程似锦,女儿又喜欢,当然是欢欣雀跃的把孩子嫁过去,送上的嫁妆不计其数。 成亲这天,庄郡王乐呵呵的进了京城,半点不见年轻时候的杀伐之气,笑得像是弥勒佛。 楚清婉则是第一眼看到宁宝就心悦了,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她本就果决,认准了自然不会回头,大喜之日换上凤冠霞帔时,饶是楚清婉也难免娇羞,红着脸,惹了一旁的如意和文氏好一阵打趣。 而在外面,宁宝冷着脸,来者不拒,一杯杯酒下肚,半点不见醉意。 这般酒量弄得众人目瞪口呆。 好在宁宝身边护着他的人不少,尤其是楚景明,笑眯眯的说点到即止,自然不会再有人上来为难宁宝。 楚景明搭着宁宝的肩膀,笑眯眯的道:“说说吧,这会儿想什么呢?” 宁宝缓缓道:“我人生梦想,便是安国宁家,如今已经实现一半了。” 楚景明一听这话,就知道宁宝醉了。 作为太子,楚景明本就要被迫比寻常孩子早成熟一些,可他知道,宁宝比他还要早通透的。 这人从不在自己面前许诺什么,哪怕两人自小相伴长大,但是宁宝说的每句话都得体得很。 并非是同他生疏,而是想起他少年郎喜欢给自己画大饼许志向的事,宁宝从来不做。 现在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是酒浆作祟。 不过楚景明却知道他发自真心,便笑着拍了拍宁宝的肩膀:“有我在,你剩下一半想要实现起来也不困难。”这可是自己未来的大将军。 宁宝点点头,模样居然让楚景明觉得有些乖巧。 太子还想要因着宁宝多说什么,宁宝却从桌上拿了个点心放他嘴里,而后道:“我要去找我娘子了。”说完扭头就走。 楚景明一愣,而后笑起来,慢悠悠的吃掉了点心,拍了拍手,起身走向了旭宝,同他说起了最近江南赋税之事。 而在宁宝第二个孩子出生时,楚承允退位,安安稳稳的做起了太上皇,楚景明登基为帝,三年后,祁策治水有功,外任归京,升至知枢密院事,祁笈击退敌寇,大胜而归,官拜镇国大将军。 御赐匾额上便是那四个字。 ‘安国宁家’。 祁氏一族,满门荣耀。 而给叶娇封诰命的圣旨,便在赐匾后第二天送到了祁家府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番外四——吉祥如意 如意一开始,并没觉得萧正甫有什么不同。 并不是说萧正甫不好,恰恰相反,萧正甫是个很优秀的少年郎,出身世家大族,容貌俊郎,品学俱佳,为人温润,胸有城府却从不咄咄逼人,尤其是后来考中了状元郎后,更是名动京城,芳心暗许的姑娘不计其数。 不过对如意来说,萧正甫便是从小就认识的萧家哥哥,就像是旭宝宁宝那样,小姑娘一直没有往旁的地方去想。 一直到及笄之年的如意去和好友参加花会时,莫名其妙被人酸了一通后,才有人悄悄告诉如意:“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心悦萧家郎君的事情当谁不知道呢,现在不过是寻由头想给你找不自在,莫要理会。” 如意微愣:“她喜欢正甫哥哥,关我何事?” 友人掩唇而笑:“对外人就罢了,名声重要,不过对着我就别藏着掖着了,她心悦萧大人,自然吃你的醋啊。” 如意也不是蠢人,被这么一戳就通透了。 正甫哥哥,和我? 如意立刻转换话题,不乐意让友人多提,只是回去的时候她坐在马车上绞着帕子想了想,觉得这事情还是要说清楚才好。 萧正甫比她大了五岁,他已经是能娶亲的年纪了,如意自问还没想好婚嫁之事,若是正甫哥哥当真喜欢她,那她总不好耽误人家,便想着找个机会跟萧正甫明说。 不过这些日子朝廷事多,萧正甫哪怕是状元公,入朝也不过是六品官位,闲杂事还是很多的。 待他重新登门,已经入了夏。 这天宁宝去找了叶平戎研讨武学,已经辞了伴读的旭宝则是拉着小王爷钻进书房,如意便和萧正甫坐在一处大眼瞪小眼。 如意张张嘴,却没说话。 她到底才十五岁的年纪,虽然聪慧却也知道进退,不过是心里猜测,她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我没想成亲,我们不成……想想都觉得羞耻。 萧正甫察觉出了不对劲,如意从小便是个活泼性子,说起话来那张嘴像是百灵鸟,清脆又好听,现在突然安静下来,萧正甫便问道:“如意,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如意下意识的点头,又连忙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正甫见她不言,只当是小姑娘有自己的心事,他不多问,只管笑着拿出了一包点心递给了如意道:“这是丰盛斋的云片糕,你尝尝。” 如意眼睛亮了亮,抬眼看去,便瞧见萧正甫正在拆纸包的手。 他的手生的极好看,细长的手指,并不女气,而是有着文人独有的斯文,因着现在入了夏日,萧正甫穿着的衣裳轻薄些,这会儿有阳光撒在他身上,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的光,格外好看。 如意以前只当这人是哥哥,自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现在莫名其妙的被人变了心思,看的角度也就变得不再一样。 原来,正甫哥哥这么好看…… 如意觉得自己肤浅,可是人人都说自己的龙凤胎哥哥俊美无俦,但在如意心里,宁宝还是那个为了半个奶糕就能去想办法忽悠旭宝的小胖子,可她现在瞧着萧正甫,便觉得这人突然变好看了很多。 萧正甫注意到如意看自己,他微微抬头,和小姑娘的眼睛撞到了一起,见她惊慌,萧正甫笑道:“如意今日似乎很喜欢盯着我看。” 如意赶忙低头去吃云片糕。 萧正甫笑容温和:“喜欢吗?” 如意点点头。 “其他的,你还有喜欢的吗?” 如意下意识的回道:“丰盛斋的桂花糕最是好吃的。”可是刚一说完,她就没了声音。 萧正甫也不再多言,只管瞧着她吃,然后倒了杯茶递过去。 瞧着那盏茶,如意觉得自己嘴里的云片糕有些咽不下去。 抬起眼睛,如意看着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便索性心一横,问道:“正甫哥哥,你为何不娶亲?” 萧正甫动作微顿,用笑容掩饰住了心情变化,只管温和问道:“如意问我这个作甚?” 如意一时间也想不到理由,只能道:“就是突然想起来的……” 萧正甫并没有敷衍,而是轻声回道:“我朝中事忙,还没到议亲的时候,还是要再等等。” 如意不解:“等什么?” 萧正甫只是笑着道:“如意还小,等你再长大些我便告诉你。” 可是这话一说,如意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他在等,等自己。 如意还想说什么,就见萧正甫站起身来,温声道:“我要回去了,如意你先吃,再过两日我再来找你。” 如意也赶忙起身,道:“我和荃儿约好了,过两天去西郊踏青的。” 萧正甫点点头,笑着想要伸手摸摸如意的发顶,可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没有碰到就缓缓的收回了手,这才离开。 如意不自觉的扶了扶头上的绒花,瞧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眉宇间有些茫然。 却不知萧正甫离开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找到了小王爷楚景贤。 楚景贤这会儿正拿着和旭宝一起联的诗,一脸得色,见萧正甫来了便抬起手招呼他道:“正甫你来的正好,瞧瞧我和旭宝做的诗。” 萧正甫这次却没有立刻应声,而是伸手抓住了楚景贤,拉着他走到了廊子另一边,躲开了不远处的小厮。 楚景贤微愣,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萧正甫眉尖微蹙,又展开,但是声音略显低沉:“我觉得,如意瞧出来了。” “瞧出什么了?” “我想娶她。” 此话一出,楚景贤就一脸淡然的对他道:“瞧出来就瞧出来了,你怕什么?” 萧正甫无奈一笑:“如意还小,不懂得这些事情的,偏偏又是个爽利脾气,今天她问我为何还不娶亲,我便觉得是她想要拒绝我,让我断了念想。” 楚景贤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人家姑娘不喜欢你,和你说清楚了不是很好?如意做得对,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谁知道,萧正甫斩钉截铁:“我非她不娶。” 换了旁人这么说,楚景贤定然是要笑出声的,这世道,真的能非卿不娶的能有几个? 男人不过用这四个字骗人罢了,谁会当真。 可是这次不一样,楚景贤和萧正甫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萧正甫的为人。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非她不娶的意思就是,要是如意不嫁给他,这人怕是要就这么自己个儿过下去了…… 楚景贤打量了萧正甫两眼,有些不解:“那你就直接告诉如意啊。” 萧正甫轻轻摇头,声音有些低落:“她现在并非是喜欢不喜欢的事,而是如意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良配,”声音微顿,“要是我能年轻几岁就好了。” 楚景贤不由得笑起来:“说的像是你现在七老八十一样。” 谁知道,素来沉稳儒雅的萧正甫此刻脸上却满满的都是无可奈何:“但如意催我成亲,我是搪塞了一下才跑出来的。” 楚景贤也觉得自家好友有点悲剧。 人家姑娘性子好,脾气好,什么都好,就是还没开窍,偏偏萧正甫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还被心上人当面催婚,真惨。 这边萧正甫觉得如意不懂,却不知道如意其实是明白一些的。 她的爹娘一直都是蜜里调油,哪怕到了现在也是和美异常,长在这样父母圆满家庭的孩子,自然知道成亲是什么事情。 只是如意确实是不懂得,什么叫喜欢。 现在突然知道了有个人等她呢,如意难免慌张,关在屋子里呆了半天,到傍晚才出来。 走着走着就去到了后院,前面那颗树下便是小黑的窝。 说起来,祁家最大的秘密就是小黑的年纪。 一般人不会在乎一只鸡的,哪怕是在祁家常来常往的石氏和华宁长公主也没有问过小黑的事情,但是祁家人都知道,小黑是个与众不同的公鸡。 寻常鸡的寿命不过七栽,它却晃晃悠悠的活了二十多年,还有越活越长的架势。 现在的小黑也没有丝毫老态,依然神气活现,尾巴毛还是韭菜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现在便是秃着尾巴在自己的窝里走来走去,很是嚣张的样子。 不过在看到如意过来时,小黑还是张开了翅膀,开开心心的迈着腿跑过来。 如意便拿出了半块奶糕,掰碎了喂给它,而后蹲着对着小黑说话。 这是如意和小黑的秘密,因着姑娘家总会有些心思,或开心或烦恼,有些能跟家人说,有些不能,那些不能说的她就会来找小黑说。 小黑听不懂,却不会泄密,这便好了。 而小黑也不介意如意跟它絮叨,毕竟有奶糕吃,小黑就是高兴的。 不过因为小黑是只鸡,还是个不缺小母鸡簇拥的,他自然不会明白如意的心思,好在如意也不准备让它给自己什么建议,只管说了说便伸手点了点小黑的脑袋,起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如意在心里盘算。 这事儿她不敢和两个哥哥说,如意最是知道旭宝宁宝的脾气,自己没开窍,那两位哥哥更是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且不提旭宝,要是宁宝哥哥知道正甫哥哥惦记自己,只怕现在就要冲上门去跟人家一决雌雄。 如意现在只是拿不定主意,还没想要祸害萧正甫,自然对两个哥哥闭口不言。 跟爹爹说也不合适,在如意眼里,祁昀自然是无所不能,可是祁昀在宠爱女儿这件事情上比起旭宝宁宝有过之而无不及。 同意还好,要是不同意,可怎么办? 这会儿的如意并没有想自己为什么害怕祁昀不同意,也没想过为何毫无心理障碍的就接受了萧正甫欢喜自己的事情,她只是在自己屋子里来回转圈儿,最后决定去找娘亲。 去到叶娇房中时,叶娇正摆弄着药材花,放在桌上的花盆里是一株如意以前没见过的药材花,想来是董氏来过了,新送给叶娇的。 叶娇瞧见如意进门,便笑着对她招招手,而后对小素道:“把这话拿出去,记得别碰花瓣,有毒的。” 小素应了一声,拿着花离开。 出门时,如意笑盈盈的喊了一声“素姨”,小素则是笑着回了一礼,这才离开。 而后如意便小跑着进去挽住了叶娇的手臂,同她说着话。 眼睛瞧着叶娇,如意总觉得自家娘亲生的不单单是好看,而且年轻得很,光看这张脸绝对看不出她的年纪。 不过绕来绕去,如意总归是要绕到自己身上的,便装作无意的问道:“娘,你当初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悦爹爹的?” 叶娇闻言,当真细细回忆起来,而后笑着道:“大概是第一眼吧,那时候我头一遭吃到糕饼,吃的急,他给我倒了一杯水,那时候我便觉得这人是个极好的,成亲真好。” 如意是知道自家娘亲成亲前的日子过得苦,听说还吃过土。 不过说起倒水这事儿,刚刚萧正甫就给她倒过一盏茶…… 赶忙摇摇头,不再去想,如意接着问道:“娘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寻常人家的母女不会聊的这么具体,好在叶娇不忌讳这些,偏头回忆了一下,也说不出什么具体描述,只是道:“大约就是心里暖乎乎的,有些烫。” 心里暖? 如意不太懂,书本里说的那些词句都很优美的,倒是和娘亲说的不一样。 但是如意还是记住了叶娇的话,但她没有过这种感觉,倒是越发纠结了。 连着两天,萧正甫都没有再登门,如意也没有去上赶着找他。 一直到祁筌过来约她出去,如意这才收拾着坐马车离开。 祁筌是祁明的孩子,寻常瞧着是个乖巧稳重的,其实格外调皮,从小没少被爹娘收拾,两人分乘马车到了西郊的院子外,如意刚一下马车,祁筌就小跑过来对着她诉苦:“姐姐好些日子不约我出门,我都要在家里待的发霉了。” 如意则是伸手敲了一下祁筌的脑门儿,道:“定然是荃儿你又惹了三叔叔和三婶婶,他们才关着你的。” 祁筌呜哝了一声,没细说,只是在那里嘟囔:“我真是没人疼没人爱,也就六思叔疼我。” 如意惊讶:“六思叔叔要回来了?” 祁筌点点头:“我听爹爹说的,这次六思叔叔政绩极好,治理水患有功,朝廷要给他升官的,想来进了京就不用再离开了。” 如意脸上有了笑:“这是好事,三叔定然是开心的。” 祁筌也笑起来:“我也开心,有六思叔在,以后我爹再想收拾我,我就有人护着了。” 两人边说边朝着园子走,听了祁筌的话,如意问道:“这次罚了你什么?” 祁筌的小脸又耷拉下来:“抄大字,一天三十篇,抄的我手都要折了,”声音微顿,“好像这是我爹爹从你爹爹那里学来的,这东西也家传。” 如意从未听说过此事,有些惊讶:“不对啊,我爹爹从没罚过我们的。” 祁筌不由得叹气,道:“策哥哥是书痴脾气,罚抄书在我这里叫罚,在他那里叫奖赏,真的要罚他,让他一天不看书就够了,至于笈哥哥……他从不犯错。” 如意细想想也对,便只对着祁筌表示同情,旁的也不好说什么。 左右祁筌这脾气是要管束的,他现在也就嘴上嘟囔几句,回家照样认罚,也认祁明和孟氏的管教,这便是好的。 祁筌虽说调皮,但是这脾气活泼,也爱玩爱笑,这半天的踏青下来,如意也暂时忘了心里的烦事,开心不少。 不过天公不作美,正午时分便下了雨。 夏天的雨水最是捉摸不定,说下就下,天上还有滚滚雷声,听着格外怕人。 祁筌倒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可是如意不同,她最怕的便是打雷,这会儿即使是在园子里,能遮风挡雨,但是那雷声却是顺着门缝钻进来,堵都堵不住。 在家里,她都会去找叶娇,踢了鞋抱着自家娘亲,或者是拽着宁宝,两人凑在一处便不觉得怕了。 现在却不一样,祁筌到底是比如意年纪小,作为姐姐如意不想让自己害怕吓到祁筌,也就只能撑着坐在那里,其实指尖已经在抖了。 一直伺候她的婆子见状,过来想要扶她,却被如意挥挥手拒绝了。 外面风雨交加,如意微抿嘴唇,一言不发。 祁筌没看出如意的异样,只管推开窗子往外瞧了瞧,道:“这雨怕是还要下好一阵子了,等雨停了才能走的……咦,那是谁?” 如意闻言,便跟着抬头往外看去,就瞧见有驾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园子外面。 而后,有小厮披着蓑衣搬矮凳,接着便有人撑伞下车。 雨太大,模样看不清,但是那身官服,还有这个颀长身姿,如意却是无比熟悉。 她立刻站起身来,小跑过去开了门,一直走到了廊上,瞧着那个匆匆而来的男人。 是萧正甫,一身官服,显然是刚刚下朝就赶来了的,而他举着伞,步履匆匆,在瞧见如意之后走的更快。 走进廊子之后他便把纸伞合上放到一旁,伞柄靠着柱子,伞上的雨水很快就湿了一小块地,足以见得雨势极大。 萧正甫半个肩膀都湿了,可他无心擦拭,只管微微弯下腰,瞧着如意轻声道:“不妨事吧?怎么没带斗篷,凉到了怎么办?” 如意张张嘴,大约是刚刚被吓得一直没开口,这会儿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模糊:“里面不冷的。” 萧正甫赶忙拉着她进了门,见祁筌在,萧正甫立刻松开了拽着如意袖口的手,而后对着祁筌行了一礼。 祁筌回礼,并没说话,他很有眼力见的退到一旁,保持着不会打扰到这两人却又可以在关键时刻冲过去保护姐姐的距离。 萧正甫拉着如意坐下,他知道如意怕打雷,便更放缓了声音道:“我着急些,上来的快,放心吧,你的两个哥哥很快就来了。” 如意点点头,没说话。 就看到萧正甫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纸包,这时候他才看到自己的臂膀湿了,赶忙换了个手,将纸包递给如意。 如意接过来,只觉得手里温温的。 萧正甫笑着道:“我想你可能打雷天吃不下饭,便买了丰盛斋的点心,你吃些,莫要饿到。” 如意低头瞧了瞧手里的纸包,打开来,便看到里头是黄澄澄的桂花糕。 还是温热的,想来是刚一出炉就被萧正甫买来包好,放到怀里温着。 如意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人湿了半边臂膀,定然是为了护着怀里的这口吃食,这才没顾得上自己。 捧着桂花糕,如意没吃,只是瞧着。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原来,这人一直是这般在意她的,哪怕是如意随口的一句话,他都会记在心里。 她说桂花糕好吃,他就会记下。 细想起来,不单单是这件事,萧正甫对她的好从来都是淡淡的,却无微不至。 一直如此。 似乎这一瞬,如意明白了叶娇的话。 喜欢,好像没话本里面的那些惊天动地,可却格外细水长流。 心里是真的会暖乎乎的,像是有什么温热的水流淌过,刚刚的惊恐慢慢的化开,就这么渐渐的融开了。 如意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笑的眉眼弯弯。 萧正甫不由得问道:“这般好吃?” 如意点点头,轻声道:“好吃,好甜。” 最终这包桂花糕归了祁筌,如意也是坐着旭宝的马车离开的。 只是这天之后,萧正甫发现如意再也不提让他娶亲之事,对他的态度也恢复了以往的欢快活泼,好像那几天的生疏不复存在。 萧正甫便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不再多想。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旭宝高中,娶妻,文氏入门,祁家发生的变化不小,萧正甫却一直没有对着如意说什么。 直到这年七夕,姑娘们纷纷乞巧,萧正甫则是借口来找旭宝,过去园子里寻如意。 他瞧见,如意在求姻缘。 这让萧正甫心里一动,他走上前去,站在如意身边,没有说话。 一直到如意扭头看他,萧正甫才轻声道:“如意,我心悦于你,望执子之手,白首不相离。” 如意则是笑着瞧他,半点不惊讶,只是俏生生的说了句:“那你来下聘,我等你娶我。” 来寻妹妹的旭宝见到了个笑的傻乎乎的萧正甫,大概,这是旭宝唯一一次见到萧正甫露出这种模样。 郎情妾意,萧家祁家本就交好,两人的亲事水到渠成,办的格外顺利。 大约是因为萧正甫过于惹人眼,早就成了不少姑娘爱慕对象,他们成亲后依然有人在背地里想看如意的笑话。 萧家可比不寻常,那是世家大族,谁家女儿嫁进去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她们天天盼着如意受磋磨,却没想到如意的日子竟是过的那般好。 萧家人口多,亲戚多,但是家规森严,自然不会出什么苛待儿媳的事情,再加上萧元白本就同祁家过往甚密,现在能娶到祁家女儿萧元白是满意的,萧正甫又与如意格外恩爱,着实羡煞旁人。 不单单是新婚如此,之后多年都如一日般和美。 如意则是先有了个女儿,又有了个儿子,儿女双全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当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吉祥如意。 而在旭宝和宁宝靠自己的本事给叶娇挣了诰命回来时,如意便回去祝贺,到了晚上,她就像是小时候那样过去缠着叶娇要一起睡。 祁昀本就疼她,便给叶娇了一个眼神后离开了。 如意也瞧见了,知道爹娘又像是小时候那样,准备把她哄着了就悄悄离开,不过如意也不介意,她是知道爹娘关系好,一日都离不开的,这会儿能有娘亲哄她睡觉已经很好了。 大约每个女儿在见到娘的时候都会变成孩子,哪怕如意在外面已经有了足够的大家贵妇的派头,可是跟叶娇在一处时,笑容便是软软的,声音也糯糯的:“娘,你欢喜吗?” 叶娇拍拍如意的后背,问道:“欢喜什么?” “哥哥给你挣了诰命。” “自然欢喜,你们三兄妹都能站稳脚跟,成家立业,自然是好的。”叶娇声音微顿,而后语气里就带了欢喜,“我和你爹爹就想着,现在你们都好了,我们也能做点之前就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如意一愣:“什么?” 叶娇笑着回道:“之前我就一直想要去看海,只是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去不得,现在松快下来,这事儿也该提起来了,过阵子我就和你爹爹去东边瞧瞧。” 如意闻言,并不觉得奇怪,反倒觉得自家娘亲对自己是真真的好。 其实成亲有了孩子以后,如意才知道,父母对孩子自然是无尽的爱护,这种爱护会让父母为了孩子做出很多妥协,可是陪着自己走完一辈子的却不是儿孙,而是夫郎。 如意觉得爹娘为了他们操够了心,如今能有松快时候,她自然是举双手支持:“娘,你好好玩,家里嫂嫂们会照看的,我也会回来帮忙。” 叶娇则是又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旁的事情你的两个嫂嫂都能做好,只是我这次要带着你素姨离开,小黑不好带着,我知道你挺喜欢它的,带回去养着吧。” 如意应了一声,第二天就带上了黑公鸡回家。 本以为就是照看一阵,但是谁都没想到叶娇和祁昀出门,这一去就是五年时间。 游遍名山大川,看了海,似乎祁昀还学了好几种番邦语言…… 如意觉得自家爹爹总是会给人各种各样的惊喜。 终于,五年后祁昀和叶娇回了京城。 第二百一十五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番外五——福运娇娘 祁昀和叶娇回京后,也没有在京城里待多久,不是回老家瞧瞧,便是要出门转转,日子过得逍遥得很,哪怕是几个孩子也不知道自家爹娘又去了何处。 不过他们都知道,这两人以后怕是不会在京城里常住了。 果然,过了不久,祁昀和叶娇便搬了家,回了老家的庄子里,准备安度晚年。 如意便像是之前的叶娇那样,过年时候会回家瞧瞧,次次都带着小黑,小黑也保持着一年掉一次毛的规律坚强生活着。 日子就这么平顺的过,叶娇多少也能明白柳氏的心思。 儿女自有儿女的福气,各人自有各人的前程,为人父母给他们留下退路也就是了,多的便不用过多操心。 叶娇倒也不会总去刻意打听京城里面的事情,不过几个孩子和好友的信件倒是雷打不动的每隔几天就来一封。 旭宝一点点的往上走,终于实现了儿时的愿望,做了宰相,只是让爹爹给他天天念书的心愿暂时是无法实现了。 如意也做了奶奶,之前那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如今也要开始跟叶娇念孙子孙女调皮捣蛋。 叶宝学习用功,仕途顺利,做到地方巡抚,造福百姓,很受爱戴。 楚景明这位帝王也常常被人夸赞,开海路,建商队,且他比起楚承允来更加果决坚毅,是非分明,在他治下,武将们的权利等到巩固,指哪打哪,分外勇猛,几场战事下来,边关那般复杂的地方都扫了个干干净净。 宁宝骁勇善战,还得了个诨名叫玉面阎王,这名字听得叶娇笑了好一阵子,宁宝每次都咬牙切齿不许人提。 不过战场刀剑无眼,宁宝也不是次次都能无往不利。 白虹果救过他一命,延盛草结的果子也吃了两颗,算是让宁宝安稳度过了最凶险的时候。 待他升至一品官位后,寻常人想要近身都难,也叫这才不担心他会有性命之忧。 没有外敌肆虐,商贸发展越发恒通,国富而民强,这些不用别人告诉叶娇,娇娘光是从自家相公越来越忙碌的日子,以及账簿上越来越多的银钱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祁昀并没有抓着手里的铺子不放,只因为之前儿子女儿不是做了官,就是当了官娘子,总不好让他们再涉及商贾之事,但旭宝的二儿子祁瑜自小就对数字极其敏感,不爱读四书五经,反倒格外喜欢瞧着祁昀算账做生意,祁昀同旭宝商议一番后,便把祁瑜带在身边。 小祁瑜生的可爱,那双眼睛像旭宝,也就是像了叶娇,而笑起来的模样像旭宝的娘子文氏,很是温润,面相就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祁瑜内里是个狡猾的小东西,旭宝就不止一次的念叨,自己是个老实人,娘子文氏虽然精明却直率,谁知道生了个小狐狸出来。 可这个小狐狸得了祁昀的喜欢,一直带在身边,等祁瑜长大,祁昀就毫不犹豫的把手下的所有铺子和商路都交给了祁瑜打理,祁昀自己当起了名副其实的富贵闲人。 他一开始做生意,就是为了娘子,现在不做了,也是为了娘子。 祁昀觉得什么事情都比不上陪娘子过日子重要。 叶娇也终于能把记账的这事情撂到一旁,日子松快很多。 又过了两年,石氏搬到了距离叶娇不远的庄子里。 刘荣身上有老伤,哪怕精心调理,叶娇也给了调养的药材花,不过到底是不如年轻时候的骁勇,再加上祁笈、叶安和这些年轻人能挑的起大梁,刘荣就请命外任。 得封节度使,属地为定州旁边的嶂州。 恰巧祁家老家便在这附近,石氏索性买了个庄子,挨着叶娇,有时间便来同叶娇说话。 不过待上了年纪,石氏还是同刘荣一起回了京城。 祁家的根在这乡野之间,但是石氏的家却在京城里,如今楚景明也退了位,把帝位给了太子,石天瑞作为三朝元老,地位稳固,刘荣和石氏的孩子也在京城为官,还有孙辈重孙辈,无论是议亲还是交际都需要已经成了太夫人的石氏操持。 叶娇却依然留在这里,旭宝做了宰相,宁宝官拜大将军,如意也是富贵自在,个顶个的能耐,爹娘也就能松快很多。 只是再好的日子也有过完的那天。 当叶娇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没办法让新找来的延盛草开花时,便知道,自己怕是时日无多。 她悄悄的将枯萎的延盛草埋了,然后慢悠悠的回了屋子,侧身躺在踏上睡了。 等到了傍晚时候,叶娇睁开眼睛,便感觉到自己身边便是祁昀。 祁昀见她醒了,笑着抱着她,将一碗已经晾好的茶水喂到叶娇嘴边,待她喝了才道:“我们如今都不是年轻时候了,寻常侍候花草的事儿免不得劳累,还是让手底下人去做,你瞧瞧也就是了,别总是自己动手。” 叶娇喝着水,闻言应了一声,而后抬头瞧着祁昀,眨了一下眼睛。 不知为何,叶娇突然问了句:“相公,人的性命不过百年,你说是先走好还是后走好?” 祁昀不知道为什么叶娇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其实到了他们这个岁数,对于生死不是特别忌讳就是特别看重。 好在祁昀从小就经常在生死边缘上挣扎,故而看得很开,也很通透:“若是我选,我选后走。” 叶娇轻轻地扣住了祁昀的指尖,轻声问道:“为什么?” 祁昀收紧手指,反手拢住了叶娇,语调依然平缓:“以往都是娘子护着我,养着我,让我健康和顺,我总不好让娘子再承担丧夫之痛,”说着,祁昀就笑起来,“只是到时候你记着多等等我,我总会去找你的。” 叶娇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祁昀:“你,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不是常人。” 祁昀笑容轻缓,声音温和:“知道,只是我以前觉得娘子能活上千百年,如今看到反倒是我拖累你了。” 叶娇则是摇摇头,像是安了心一般,多年的秘密现在发现不算是秘密,她唯一的隐瞒也不复存在,此刻反倒觉得无比踏实。 可是最终先去的依然是祁昀。 叶娇是明白缘由的,白虹果救命,延盛草培元,只是这些都要靠着人参来调养。 她现在体内的人参精魄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有效,延盛草尚且养不活,对祁昀的帮助怕也没有那么大了。 祁昀离开的那个下午,两个人坐在一起晒太阳,总是作息规律的祁昀突然说自己有些困倦。 叶娇握了握他的手腕,便知道时候到了。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陪着祁昀一起回了房间,躺到床上,落下了床帐,像是每天入睡前时候那般紧紧依偎,女人挽着他的手臂,呼吸清浅。 祁昀像是能感觉到什么,伸出手,放在叶娇后背上拍了拍,声音依然是只对着叶娇才有的温和:“我大抵要食言了。” 曾许诺过不让自家娘子伤心,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还是要先行一步。 叶娇却笑了笑,没有掉眼泪,只是对他道:“那这次,你等等我,好么?” 祁昀点点头,回了个笑,而后便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叶娇挨着他,指尖轻轻的在男人的眼角眉梢轻轻勾勒。 哪怕这人不再年轻,可是在她心里,他依然是成亲那晚的模样。 隔着红色的盖头,也能看得出他俊秀无双。 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一直叶娇的指尖放在他的嘴唇上,再也感觉不到男人的呼吸,她才收回了手,安静的跟着合上了眼目。 本以为没有相公哄着,自己怕是很难睡着,可是这次叶娇睡得很踏实,没多久就进入梦乡。 再一睁眼,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床帐,而是夺人眼目的璀璨光芒。 她下意识的伸手挡了挡,而后微微一愣。 这双手,莹白如玉,指尖细长,瞧着……竟是年轻得很。 而后叶娇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围,便发现这里似曾相识。 这个山洞,这些晶石,还有那块大的惊人的玉石…… 好像是在好久好久之前,她还是小人参精的时候,被其他妖怪追得慌不择路,无意中找到的那个山洞…… “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是那个坏鸟骗我呢。” 这声音也耳熟,叶娇不由得扭头看,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眼尾上挑,笑容明艳,背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银白色大尾巴晃来晃去,对上叶娇目光时,那尾巴慢悠悠的过来蹭了蹭叶娇的脚背,见叶娇下意识的往后躲,胡玉儿笑意加深。 叶娇这才反应过来,张开手臂直接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小狐狸,软糯糯的道:“玉儿,真的是你。” 胡玉儿没想到自己迎来的是这么热情的小人参,不过想想,以前这小人参就喜欢连根带叶的往自己这里扑,胡玉儿便接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道:“你醒了便好,来,站起来走一走,你身上的衣裳鞋子都是我给你做的,你看看合不合身。” 叶娇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是人参模样,而是人形了。 成人了…… 小人参精愣了一会儿,就在胡玉儿觉得她是不是被雷劈了一遍后变傻了时,就看到小人参突然看向她,紧着声音问道:“玉儿,玉儿……我是怎么回来的?” 胡玉儿索性也盘腿坐到了叶娇对面,笑着对她道:“你之前渡劫不成,我以为你……不过安郎给你的那根凤凰毛起了作用,他说你去了你该去的地方,就几天前有只兔子精说瞧见这洞里的玉在发光,我就来瞧,便看到你在里头了。这石头是回魂石,加上凤凰羽毛,你运气是真真的好,这都过了快一百年了。”说着,胡玉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挺好认的,这叶子长得和以前一模一样。” 叶娇也跟着摸了摸,便摸到了头上长起来的小叶子。 到底,还是长出来了…… 不过很快叶娇又问道:“只有我么?没有别的?” 胡玉儿疑惑的歪歪头:“没了啊,还有谁?” 叶娇没再说话,只是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掉了眼泪。 晶莹的泪珠儿一串串的掉,啪嗒啪嗒的打在她的手背上,止都止不住。 这把小狐狸给吓坏了,赶忙伸手抱住了叶娇,轻轻地在她后背拍了拍,紧张兮兮的问道:“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就知道那坏鸟又骗我!你等着,我去问他。” 叶娇并不知道坏鸟是谁,她只是拽着胡玉儿的手,摇摇头,然后抱着她,声音有些低又有些软:“我好想,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胡玉儿便抱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噩梦?” 小人参把脸埋在小狐狸怀里,声音轻轻:“不,是美梦,美的我都不想醒过来了。” 最终叶娇也没告诉胡玉儿自己经历了什么,她只是经常去河边盯着溪水里的自己的倒影看,抱着膝盖,不知道想什么。 只是小人参无论过了多少年,心都是纯白清澈的,她不愿意让胡玉儿为了自己担心,也就不曾多说什么。 可是叶娇从回来那天起就默默地在山洞里用石头写字,算时间,想他了就加一笔,只是一直到她默写完了整篇药典,都没能等来那个人。 胡玉儿并不知道叶娇在烦心什么,她只当叶娇是刚刚涅盘重生,心绪不宁,就天天同叶娇玩在一起,哄她高兴。 叶娇哪怕曾经走过一生,但是人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百年时光在小人参精的生命里算不得多长,即使她在那百年当中经历的事情多的数都数不清,可是性子从未变过。 对着小狐狸时,叶娇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不过依然雷打不动每天会用上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山洞里托着脸看着回魂石,格外执着,也分外虔诚。 而在这段日子里,叶娇也知道了书生的身份。 原来小狐狸喜欢的书生是鸾鸟,怪不得叫卢安呢,叶娇同样知道了救了自己命的凤凰羽毛是书生给的,他便去找书生道谢。 书生则是笑着道:“不用谢我的,这羽毛也是有个老家伙早早算到你有这么一劫,便交给了我,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是要救你的,后来站不出了确切时辰,这才给了你,你要谢,谢他便是。” 小人参精微微一愣:“这些都能算出来?” 一旁正在晃悠着尾巴捏着毛笔上的绒毛玩儿的小狐狸凑过来,道:“可别小看了这些老妖怪,他们什么都知道,就比如你眼前这个,修行了万年,占卜厉害着呢。” 书生脸上笑容有些无奈,哪怕他知道小狐狸是夸他,可是依然要抗争一下:“万年不算长,还有比我大的多的……” 小狐狸瞥了他一眼,书生立刻闭口不言,走过去摸了摸小狐狸头上的白色毛耳朵,胡玉儿这才笑着眯起了眼睛。 叶娇知道,胡玉儿现在是能够把耳朵尾巴收回去的,但是听她自己说,自从书生是鸾鸟的身份暴露后,胡玉儿也就懒得多做掩饰,放出来反倒自在,而书生似乎也迷上了这人毛茸茸的耳朵和蓬松松的尾巴,两人都喜欢,胡玉儿自然怎么自在怎么来。 小人参却是摸了摸头顶上的草,心想着,自己现在还修炼不到家,头上长草都收不回去。 之前想过揪掉,不过现在又没有谁需要瞒着。 叶娇眼神一黯,可很快就重新振作。 相公从不骗她,说过会等,那就是会等,他会等自己,自己也会等他。 反正妖精寿命长,她等得起。 这时候就听书生道:“说起来,这两天应该会有客人来的。” 胡玉儿立刻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道:“谁?” 书生对于小狐狸时不时暴露兽性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笑容温和道:“就是之前给我羽毛的凤凰,他一直住在丹穴山中,这次难得出门。” 小人参眨眨眼,她没见过凤凰,也就不知道凤凰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自己的命是人家拔下来的毛救回来的,叶娇便道:“他来的时候,我想当面道谢可以吗?”声音顿了顿,叶娇轻声道,“我……我还有事情想求他帮忙。” 凤凰那么厉害,能帮自己复活,那是不是也能找回相公? 若是可以,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的。 倒是胡玉儿从书生嘴里听到过几次,便道:“不要指望那些大妖怪会答应你什么,他们修炼千万年,都已经不是寻常妖精了,无欲无求,还是小心些好。” 这一次,书生点头赞同了自家娘子的话:“凤凰是神鸟,而且他的脾气冷淡,行踪缥缈,寻常是找不到他的。” 叶娇偏偏头,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知道他要来?” 书生轻咳一声,鉴于胡玉儿在,他便从不说谎,就坦白道:“我父亲当初还是颗蛋时,被遗弃了,是他帮我父亲寻了一只符禺山的鴖鸟代为孵化,这才让父亲出生,我父亲也就认了他做父亲。” 胡玉儿出生后便于族人不够亲近,什么亲戚关系一概不知。 倒是叶娇历经好几代,儿孙满堂,便下意识道:“这么说,他是你祖父?” 书生又是轻咳一声,却没有反驳。 反正鸾鸟认了凤凰当长辈,这本来就没什么丢人的,书生虽然现在见到凤凰也不喊爷爷,不过两人的关系倒是不可否认。 胡玉儿的关注点则是在其他地方:“这么说,他和你一样,年纪不小了吧?” 书生伸手捏了捏胡玉儿的尾巴毛:“和他比起来,我年轻多了。”凤凰是神鸟不假,但是要修炼成他那样,没有个几万年是成不了的。 胡玉儿想想也对,人家都是爷爷了,自然是要大些的,不过是长辈上门,还是个传说中才有的神鸟凤凰,小狐狸难免有些紧张。 小人参则是在心里想着要怎么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思来想去,她去寻了一株很难得的草药,编成花环,还用法术加持,可是做完了却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就只是撂着,准备到时候再说。 而这天傍晚,天边刚刚被夕阳染红的时候,竹屋内的三人同时感觉到身子一沉。 这是一种本能,在遇到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妖怪乃至仙神时候,总会下意识想要自保。 之前书生是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压力,这才能隐匿于无形,让这山中妖兽皆以为他是普通人,连小狐狸都瞒过去了。 可现在,来者显然是半点都没想要遮掩。 小狐狸先反应过来,她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头一件事就是从椅子上蹦起来,左手拉着书生,右手抱着小人参,准备跳窗户逃跑。 不过书生安抚一般的搂住了小狐狸,伸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温声道:“不碍事,是凤凰来了。” 话音刚落,门分左右,男人缓步走进屋内。 书生扭头一瞧,便是一愣。 虽说凤凰行踪缥缈,不过书生还是经常见他的。 哪怕这个“经常”指的是万年时间里见过不到十面,但相对于其他精怪来说,书生算是见他次数最多的。 而在书生的印象里,凤凰是神鸟不假,它的本体五采而文,世人都说他明艳灿烂,“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这当然有臆想在,不过他的羽毛漂亮至极,光彩夺目,无一处不完美。 可是他成人型时却很是低调,穿的衣裳不是玄青便是墨色,鲜少有鲜亮颜色。 谁知道今天男人一身玄色衣裳,上有暗金色花纹,而衣领袖口均是红色,就连腰带都是正经的大红色,看上去……绑个红花就能成亲了。 书生不由得道:“今日怎的这般打扮?” 凤凰不言,只是往里看。 而后,就对上了小人参的眼睛。 下一刻,书生惊讶的发现,男人笑了。 谁都没见过凤凰笑起来是什么样的,他就像是化形的时候把脸给固定了一样,一点表情都没有,如同戴了张漂亮面具一般,冷淡淡的,像是万年化不开的寒冰。 可是这次,男人笑的十分温和,好似初春时冰雪消融,透着浓浓的暖意。 胡玉儿有些摸不清楚情况,茫然的看了看书生。 书生则是被吓到了,一脸错愕。 唯一没有走神的便是叶娇。 这个男人,她没见过,叶娇是当真没有见过的,男人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到底多好看叶娇形容不出来,反正是好看得很,可却让叶娇无比熟悉。 那人看自己的目光,还有笑起来眉宇之间化不开的柔和,都让叶娇觉得眼睛里酸酸涩涩的。 可她没哭,也没激动,而是犹豫着往胡玉儿那里凑了凑,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了句:“你,你喜欢看书吗?有画儿的那种。” 书生:…… 胡玉儿:…… 男人则是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低垂眼帘掩饰住了眼睛里几乎升腾而起的热烈,生怕吓坏了眼前的娇娘子,声音轻缓道:“我喜欢我们一起看,我还喜欢吃白煮蛋,喜欢握着你的手睡觉,我还答应你,我会等你,多久我都会等的。” 叶娇先是惊讶,而后就瞪大眼睛,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可是笑容却慢慢的扬起。 男人握着她的手,缓缓的收紧手指。 十指紧扣。 为了等她,男人过了千万年的时光。 为了前世那初次的相遇,他将自己最宝贵的尾羽交给了鸾鸟,为的就是救活自己的娘子。 他等着,盼着,一个人在丹穴山为了以后而努力。 前一世的他用尽一生积累财富,只是为了护娘子一生周全。 这一世的他将千万年的时光都用来修行,也是为了他们能有长长久久的未来。 如今,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男人却没有述说自己过去独自等待的清冷,也没说凤凰涅盘时烈火焚身的辛苦,只是笑着,轻轻地对着叶娇说了句:“娇娘,我终于等到你了。” 叶娇却不是真的无知无觉,她单纯善良,可是也能从之前书生的话里猜到前因后果。 她不过是等了这人百来日,可他,却等了自己千万年。 叶娇说不出话,只管伸手把男人抱了个满怀。 这让旁边的书生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胡玉儿大约是没见过凤凰发怒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凤凰在丹穴山那边有多大的赫赫威名,这会儿只是抬抬眼眉,用手肘戳了戳书生,小声道:“相公,我瞧着小人参相中这个鸟……凤凰了。” 书生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已经茫然成一片。 胡玉儿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鼓了鼓脸颊,又戳了戳他:“要是他们真的好了,以后小人参是不是就是我们的奶奶了?” 书生:…… “她的孩子也是蛋吗?” 书生:……别理我,我想静静。 凤凰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的,不过凤凰没开口,准备以后用这件事情让小人参开心一下。 而叶娇则是完全没注意到那边两个人在嘀咕什么,她把脸埋在凤凰怀里,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裳,轻声呢喃:“相公……” “嗯?” “相公。”小人参却想不到说别的话,她只是笑着抬头,而后将自己做的花环直接放到了凤凰头上。 这花环是好看的,只是在凤凰身上显得有些不搭配。 不过凤凰丝毫不介意,他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而后拉着叶娇的手道:“娇娘想喊我做相公,我们还差了一步。” 叶娇眨眨眼,恍惚间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孩子都有了,还差什么?” 书生:……! 小狐狸:……老不修!原来你早就盯上了我家可爱的小人参! 凤凰则是一抬手,只见叶娇身上转瞬间便是凤冠霞帔,身后灿如霞光,竟比这晚霞还耀眼些。 叶娇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衣裳,又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凤冠。 而后就摸到了自己还探在外面的两片叶子。 凤凰同样见到,不由得一笑:“娘子头上长草的时候也是很好看的。” 叶娇脸一红,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捶了他一下。 而后,凤凰就把叶娇待回了丹穴山,说是要成亲,今天就是好日子,回去成亲再回来。 小狐狸也想去,拽着书生的脖子晃悠,逼得书生只能化成原型,驮着同样化为原形的银白色小狐狸,跟着凤凰飞到了丹穴山,参加了这次轰动三界的婚礼。 凤凰却不管别人怎么想,利落的拜堂成亲,然后抱着自家娘子入了洞房。 娇娘许他一生安乐,他许娇娘一世新生。 他们的未来,还长的很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