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快穿]》 第1章 溺亡 当翻涌的河水侵入车里的时候。 他已经分不清楚脸上是腥咸的河水,还是他的鲜血。 晕眩,压抑,痛苦。 他的四肢僵硬疼痛得无法动弹,冰冷的水渐渐将他湮没。 无神的眼前是黑色的,一片无边的漆黑,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他,堕入绝望的深渊。 他即将死去,但是他一点都不想挣扎。 耳边哗哗水流碰撞的声音,透过重重河水的人声嘈杂声,都渐渐远去。 死亡逼近的声音竟然是如此的寂静不堪。 “辰逸,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辰逸,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呵,我就喜欢听你叫我傻瓜,你再多叫几次。” “别多想了,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以后也是。” “我想要每天抱着你起来,揣着你出去,缠着你回来,吻着你睡觉,每天都黏在一起。啊,会腻吗?有可能吧,可能过个一百年会腻的,那到时候再说吧。” “辰逸,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呗。你好好想想啊,你想去哪里结婚。”…… 浑浊的河水渐渐将他的眼鼻也吞没,染着血水的发丝在水中无力的飘散。 在那双空洞的双眼里,如同走马灯一般,无数存在过的鲜明光亮的回忆在此刻浮现眼前。 他的耳边,萦绕得都是那个男人缠绵至深的话语。曾经让他的内心感到暖和柔软,而如今却如同刀割般的利刃刺入他的心脏,唯独剩下温热的鲜血从千疮百孔的心里流出。 然后那些画面,渐渐沉寂,沦为一片死亡的冷色。 只剩下那个男人,残忍而又决然地离开的背影。 ——骗子,你这个骗子。 泣血的话语,从口中无声说出。 他麻木却又不甘地缓缓闭上双眼。 他的躯体在溺亡,灵魂也终于痛苦地溺死在那个男人编织的谎言里。 ——直至,死亡的解脱。 [你想就这样死去吗?] 佑辰逸的眼眸骤然瞪大。 [你甘心吗?] [这样孤身一人地死在冰冷的河水里,无人知晓。] 佑辰逸的瞳仁颤抖着,一张开口,和着淤泥的水瞬间扣入喉咙口,让他痛苦不堪。 [在你死后,你连葬礼都没有。] [所有人隐瞒了你的死亡,也就是说,柯年根本不知道你死去。] [你以为他为愧疚吗?会为你的死心痛吗?会为你流泪吗?] [呵。] 嘲讽的冷笑如同尖刺般刺入耳膜,直至心脏。 [而且——] 在这拖长的尾音里,男人感觉有种更甚更密集的恐惧汹涌地袭来。 [柯年,将永远都不会知道。] 佑辰逸的眼中在此刻顿时盛满了疯狂的痛苦。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男人在此刻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才想要逃脱出去。 被酒精和痛苦麻痹的死志在此刻砰然殆尽,他不能死,他不要就这样卑微地死去! 那句[柯年,将永远都不会知道]激起了男人所有的痛苦,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被那个男人伤透至深,甚至连活着的信念都可以放弃。 然而柯年,不会知道,这些他都不会知道! 如今,他在这里痛苦地溺死而亡。 而今后,柯年却会和那个女人结婚生子,幸福地携手到老。 甚至于柯年都不会得到他的死讯…… 就连最后的,可以让他的死,在柯年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就这么可怜兮兮地,卑微到极点地死在他永远不知道的地方。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这是既定的。] [但你若许灵魂永生永世交予我,我会为你达成执念。] 佑辰逸的呼吸在此刻渐渐通畅了起来,身体冰冷而透明,他的视线深处是一抹艳红色。 就如同是恶魔的蛊惑,明知是飞蛾扑火的陷阱,但依旧足以让人奋不顾身。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深爱的心,在绝望痛苦的漩涡里,疯狂地偏斜着。 你说过的,这辈子只有我一人。 有火苗从视野里骤然窜出,瞬间燃烧了整片漆黑。那抹红色光辉艳丽至极,而后男人的胸口突然一阵穿透的炙热,有火焰贯穿胸腔,紧缚住疯狂跳动的心脏,而后周身都被那愈燃愈烈火焰吞噬。 在那片火红中,只剩下男人的双眼侵染着黑暗的决绝。 最后一滴眼泪 ——泯灭。 “我要他和我一样,痛不欲生,孤独此生。” 第2章 十日 洛旻在大床上醒来。 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佑辰逸。 男人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而后全身放松地闭上眼睛,大脑里属于佑辰逸的记忆自然而然地融汇进来。洛旻已经习惯这样的过程,忍受着太阳穴的疼痛,脸色微微发白,一直等到他完全掌握了佑辰逸的记忆,从模糊的童年回忆到最终的绝望死亡。 佑辰逸,今年二十四岁,在八月二十八日凌晨死亡。 佑辰逸幼年时的记忆模糊,但也并不美好。他的母亲抛下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离开之后,再也没了音讯。留下来的酗酒的父亲愤怒至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幼小的佑辰逸身上,对他张口就骂不说,更是拳打脚踢。 佑辰逸因此小时候起就沉默寡言,在学校里阴郁冷漠,不喜欢和别人相处。而他的同桌柯年,与他正好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大大咧咧,活泼淘气,但谁都喜欢他。柯年却很喜欢佑辰逸,越是不被理睬,柯年就越想要和佑辰逸称兄道弟。 柯年就像是佑辰逸童年的阴暗里唯一的光芒,他被柯年的好意渐渐打动,将柯年当成了唯一的好朋友。再后来,柯年渐渐发现佑辰逸的身上总是有伤。在一次偷偷跑去佑辰逸家里的时候,将被关在衣柜里用绳子绑起来的佑辰逸救了出来。佑辰逸的父亲家暴的事情曝光后,柯年的父母就因为柯年的请求,收养了佑辰逸。 佑辰逸和柯年便一直都在一起上学,到初中,到高中。自然而然的,佑辰逸喜欢上了柯年,他觉得自己太过冷漠了,但他也更可以明白自己的情感全部都倾注在了柯年的身上。但是佑辰逸从来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自己的喜欢很卑劣而又恶心。 柯年换过好几任女朋友,从高中开始,佑辰逸都认识。但时间都并不长,佑辰逸心里感到高兴而又心酸,他是陪伴在柯年身边最长的人,尽管只是朋友。 但转折就在大一,在一次体育跑步测试之后,柯年吻了佑辰逸,然后他们两个就这样在一起了。太过自然而然,就像是戳穿了一个长久以来遮掩在他们之间的薄纱一样。 大学四年,他们都在一起,并住在外面同居,也一起约定好毕业之后要去美国读研究生。然后,就在一次在客厅亲热的时候,被开门而进的柯年的母亲碰巧撞见了。柯年的母亲得知柯年和佑辰逸的事情,坚决反对,愤怒地把柯年给带回了家。 从一开始的,柯年信誓旦旦地和佑辰逸说,给父母点时间,他们会接受的。到后来,柯年突然没有了音讯。最后,柯年打电话来说,要分手——这些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佑辰逸当然不相信,跑去找柯年问清楚。但是柯年却一脸冷漠地和他说分手,已经想清楚了,要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柯年给了佑辰逸一笔钱,也把大学附近的那一栋房子转到了他的名下,当做分手费。 这个世界上,佑辰逸唯一爱的人便是柯年。柯年突然转变的狠心无情,让佑辰逸近乎发了疯地去找他。最后,柯年牵着一个美丽的女人的手,对佑辰逸说他决定要订婚了,订婚的喜帖已经都发了出去。双方的父母都吃过饭了,而且很满意。 至此,佑辰逸知道再也无法挽回柯年的感情,他的柯年真的是不要他了。而后,佑辰逸和他的精神错乱的父亲一样,开始疯狂酗酒,麻痹自己。喝醉的时候,他还是会打电话给柯年,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不要他,问他到底是他哪里做错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酒吧里,被柯年的父母捉到了醉酒瘫倒的他。而在佑辰逸喝醉的时候,身体里被注射了毒品和艾滋病毒血液。当他清醒后,柯年的父母看他就如同看到了无比恶心而又肮脏的东西,那是佑辰逸一辈子都无法淡忘的眼神。 事实上,就连佑辰逸也觉得自己肮脏,他恳请柯年的父母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柯年。然后,他被定好了去美国的机票,被要求不许再联络柯年,也不要再回国。 也就在他要去美国,柯年订婚的那日凌晨,佑辰逸在酒驾时发生了车祸,冲进河中,溺亡而死。 洛旻从床上起来。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房间,虽然柯年离开了,但是并没有带走自己的东西。这个房间现在,依旧像是两个人居住的样子,柯年的所有东西依旧规整地放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洛旻觉得头还有些疼,头重脚轻的,大概是昨晚佑辰逸喝酒喝多了,现在这样的后遗症并不好受。他走向洗手间,洗了个澡,才感觉自己身上的酒气散了些。 被雾气笼罩的镜子里,可以看到一个显瘦高挑的青年。面上皮肤苍白,但是五官却很好看,大概是更多地遗传了母亲漂亮的长相,佑辰逸长得很是清秀。青年的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恰到好处地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清亮而又生动。那也是柯年,最喜欢亲吻的地方。 拿起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时间不出意外,是八月十八日。 ——那就是,还有十天就到了柯年的订婚宴,也又到了佑辰逸的死期。 十天,达成佑辰逸的执念,已经完全足够了。 他翻到了柯年的手机号,立刻拨打出去。 [辰逸,我觉得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还有十天就要订婚了,你……] “我想要见你。”洛旻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柯年的话,他的声音因为疲倦和宿醉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的男声顿了顿。 [我想,我的未婚妻并不想让我见你。] 已经用上了,未婚妻这个词吗? “我定了十天后去美国的机票,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柯年,我都要走了,你还躲着我做什么,我就只是想走之前再见见你。”洛旻故意让声音低沉下来,有几分颓废有几分悲伤。他的眼睛却在望着衣柜,思考着等会要穿什么衣服去见柯年才好。 [好,你想在哪里见面?]电话里的男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给了洛旻意料之中的回答。 当柯年来到洛旻说的咖啡馆时,人还是挺多的,毕竟是暑假期间。 是新开的咖啡馆,装修是恬静的花园风格,碧绿的爬墙虎沿着墙壁蔓延上去,柳编配玫瑰花的壁饰散落下来。在繁华的闹市里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但却又格外得雅致。 很快,柯年就找到了佑辰逸。 佑辰逸坐在角落里,是啊,他总是喜欢坐在角落僻静的地方,柯年早就了解了佑辰逸的习惯。辰逸坐在两人座的木桌旁,明明是盛夏,男人还是穿着长袖的白色衬衫,袖口和领口纹有普蓝色的典雅花纹,扣子一丝不苟地扣上。 男人的脸色有些憔悴,没有多少血色,微长的头发有几分凌乱地拂在额头,手指轻抚着手中的咖啡杯壁。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落进室内,有一缕光束落在辰逸的发丝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就连那双漂亮的眉眼都融了淡淡的光晕。 柯年的目光就是总能够这么快的落在佑辰逸的身上,而且根本无法移开眼。 曾经有不少人问过柯年,怎么就会喜欢上那么淡漠阴郁的佑辰逸。 明明,他的辰逸就是这么的引人注目。 然后,柯年看到佑辰逸抬头时目光看到了他。青年的眼眸一亮,那张黯淡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光彩,嘴角都不禁抿起,微微开口无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但也就是一瞬,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辰逸的笑还没绽开,就迅速掩了下去,那生动的眉眼也渐渐失色。 柯年的手指微颤着,心中更多了几分压抑。 他坐到了座位上,桌上已经为他点上了一杯冰咖。 两个人明明就坐在一起,气氛却僵硬而又疏离,明明之前是无比亲密的恋人。 “你最近过得好吗?”最先开口的还是洛旻。 “恩。”柯年轻点头。 “可是我过的不好。”洛旻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笑。 柯年哑然,他自然知道佑辰逸很难受。这段时间,辰逸的电话他都会接,常常都是辰逸喝醉了,沙哑的声音,破碎的哽咽声,这些柯年都听到了。只是,柯年并没有安慰辰逸,也没有说出任何辰逸想要听到的话,他只是安静地听完,然后找人去接辰逸安全回家。 “你明明以前话很多的,怎么现在见我没话说了。”洛旻抬眼看着柯年,原先柯年和佑辰逸之间,一直不断唠唠叨叨的人是柯年,而现在他们的角色好像颠倒过来了。 “辰逸,去美国之后好好生活吧。”柯年轻叹了口气,他只是无话可说,也怕自己话说得越多,会露出破绽来,“你也别再打电话给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在佑辰逸的记忆里的今天,他和柯年也有过这样一次的见面。 但那个时候,佑辰逸看到柯年之后就完全控制不住情绪。他觉得自己和他以前精神错乱的父亲一样,都疯了,无法忍受自己爱的人和别人离开了。 佑辰逸在柯年的面前卑微地落泪了,通红着眼伸出手死死拽住了柯年不想让他离开。他一遍又一遍地坚持着,柯年是爱他的,一遍遍恳求着,让柯年回到他的身边。佑辰逸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可以没有柯年。 那一天,柯年离开的时候,眼里有挣扎有决断,他对佑辰逸说: [佑辰逸,你别这样,别像个女人一样纠缠不清,这样真的很烦人。] 因为柯年,佑辰逸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人。 ——得不到,放不下,便死缠烂打,争执不休,卑微至尘土之下。 而今天在这里,洛旻帮佑辰逸保全了自己应该坚持的自尊。 他的情绪并不会因为柯年的话而有所波动,也不会心痛如同刀割得无法控制。 洛旻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柯年,一直到柯年坚持不住地撇开眼,似是不敢再看他。 “所以,你曾经对我说的都不作数了是吗?” 曾经柯年对佑辰逸,许诺下的种种美好的未来,都消失殆尽了。 “对不起。”柯年垂下眼帘,也依旧只有这三个字。 “我爱你。”洛旻轻轻地给出了另三个字。 柯年的呼吸一窒,他的手指因为这三个字的触动而下意识地蜷曲起来,而后缓缓握紧拳头。他看着眼前清秀白净的青年淡淡说出了这三字,但是那双眼睛里是他熟悉的深情,还有便是,压抑的痛苦和悲哀。柯年的心,也因此在绞痛着,口中即便没喝咖啡都有一种极苦的涩味蔓延开来。 “我从来都没有和你说,我其实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如果你只是想要和我玩玩的话,你大可以一开始就这么和我说,我事实上也会同意的。也许我还会因为能够和你在一起一段时间,而感到高兴,生命里至少拥有过你。”洛旻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目光黯淡地望着手中的咖啡杯,“就算之后,你和我说分手,我也会早早做好心理准备地和你好聚好散。你想要我安静地离开,我便离开。想要我祝福你和其他女人结婚,我也愿意成为你的伴郎。” 柯年恍若是第一次听到佑辰逸说这样的话,他的眼神里有些惊讶。 “但是,不是现在这样。”洛旻继续说着,这都是佑辰逸曾经想要说的话,却没有机会。 “这些年,你许诺了我太多,给了我太多的妄想。我从一开始做好你会离开的心理准备,到后来,我坚信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可是等到这个时候,你又和我说……结束。” 洛旻的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我已经做不到了,不管是安静地离开你,还是真心地祝福你。” 柯年怔然地坐着,他甚至一时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来。但他的心被紧揪着,痛楚和无奈都在此刻如同荆棘般地刺扎着他的心脏,让他感觉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望着眼前的佑辰逸,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是都生疼地卡在嗓子眼,无法开口。 “不过,你知道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尽力的。” “我听你的,我会离开这里。” 洛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当他走到柯年身边时,他的步伐停了下来。 “还有十天,只要你对我说一次留下。” “我就为你留下来。” 洛旻走出了咖啡馆,柯年并没有跟上来。 他透过窗户,遥遥望着座位上低头紧握拳的柯年。 那个,佑辰逸愿意为了让他愧疚记住一辈子而去死的柯年。 即便没人能懂也好,柯年便是佑辰逸的全部。 有些人,没有爱便活不下去。 佑辰逸就是其中之一。 第3章 请帖 当洛旻打车回到家门口后,并不意外后面有一辆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已经跟了一路,洛旻也知道后面的豪车里坐的人是谁。 那是个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人,乌黑的长发,精致的妆容,还有那身名牌而又贴身的长裙,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清丽而又高贵的名流气质。 那是沈可,大学里柯年交过的第一任女朋友,也是十天后要与柯年订婚的女人。大家都说沈可和柯年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其实在佑辰逸看来也是这样,也因此感受到更甚的痛苦和不甘。 “你怎么来了?”洛旻望着踩着高跟鞋高傲地走过来的沈可。 “我知道你和柯年的关系很好,所以亲自来发一张订婚宴的请帖给你。”沈可的脸上是完美的笑容,她伸出手将精美的白色请帖递到了洛旻的手中,“柯年的高中同班同学我都邀请了呢,你在那天肯定也能见到不少熟人,不会被冷落的。” 洛旻记了起来,佑辰逸的记忆里也是这样,在这一日沈可跟着过来见了他。 那个时候,沈可也见到了佑辰逸和柯年在见面的时候所有的不堪卑微的神情和举动。而后,她如同现在这般,递给了双眼通红憔悴无比的佑辰逸,她和柯年的请帖。请帖里面,还有她和柯年相拥着抱在一起的照片,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这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入了佑辰逸的心,让他痛不欲生得身体都在颤抖。而沈可,傲慢而又神气得像一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轻笑着俯视着败者的不堪一击的脆弱和痛苦。 但是这一回,沈可注定是要失望了。 “恭喜。”洛旻接过了请帖,淡淡说了一句。 “不过我那天要去美国,是没有机会参加你们的订婚宴了。” 佑辰逸冷漠的表情让沈可有些不满,她微蹙起眉头,故意开口说道,“怎么这么不凑巧,辰逸,你可是柯年最好的朋友,这么重大的日子怎么能不出现?把去美国的机票改签吧,去美国什么时候都能去,但是这订婚宴可就这一次。” 这是属于柯年和沈可的重大的日子,也是注定让佑辰逸痛苦的日子。 洛旻似笑非笑地抬眼注视着沈可,“那可不一定。” 沈可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气急反应过来。佑辰逸说的意思是,订婚宴可不一定就只有这一次。这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们两个人的婚约很可能会结束。 “佑辰逸,我不管你之前和辰逸之间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但我现在,以柯年的未婚妻的身份警告你,以后不要再接近我的未婚夫,对柯年有任何不堪的想法。”沈可有几分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她的面容愠怒,视线嘲讽地看着佑辰逸,“你只不过是柯年父母好心收养的孩子,不要不识好歹,做出这种让他们都心寒的事情。” 事实就是如此……不正常,不堪,不识好歹,心寒,这些就是柯年母亲看待佑辰逸的想法,沈可的话并没有说错。佑辰逸也有自身的缘故,即便这么多年,也始终都无法和柯年的父母熟络起来。而柯年的父母,也只是因为柯年喜欢佑辰逸,才一直养着佑辰逸。 但这种喜欢,绝对不可以是佑辰逸和柯年之间的爱。 柯年交过不少女朋友,而佑辰逸并没有。 这代表了,佑辰逸是同性恋,勾引了他们的儿子。 他们一家,不仅救了佑辰逸还养了佑辰逸,结果他反而勾搭上了他们的亲儿子,要和柯年发展一段男人之间畸形的关系。柯年的父亲并没有评论佑辰逸和柯年的感情,但是这让柯年的母亲感到无比的恶心,甚至后悔当初将佑辰逸带回家的举动。 只要一想到她买的为了方便两个孩子上大学的房子,成为了柯年和佑辰逸几年亲热的场所,柯年的母亲就怒不可遏。之前柯年和柯年的母亲因为佑辰逸吵得最凶的时候,柯年的母亲甚至愤怒地说道,如果柯年要和佑辰逸在一起,那么她就去死。 这样的坚决,让柯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被柯年的母亲硬拖了回去。 一个月后,柯年便说要分手。 佑辰逸一开始当然是不信,这样态度的转变太过突然,他只以为柯年是被强迫的。但是再次见到柯年后,柯年的脸上是陌生的冷漠,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爱意。他对佑辰逸所有的话语和举动都无动于衷,只剩下令佑辰逸心寒的分手。 他说父母的态度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爱上了另一个人,一个女人。柯年对佑辰逸解释说,这很正常,他之前也交过不少的女朋友,他本来就是变心很快的人。对佑辰逸,也只是一时喜欢而已,时间长了他也并不像当初那么喜欢了。特别是和母亲吵架让他感到心烦,在回家的这段时间冷静下来,他也就想清楚了,他和佑辰逸的关系原本就不能长久。 这段时间,柯年重新遇见了沈可,他发现他其实还是喜欢沈可的。而且相处下来,这段恋爱关系让柯年感到安心而又稳定。柯年的父母,也很喜欢沈可。 于是,柯年说,他重新追求了沈可,然后成功了。 处在热恋期的他们决定要订婚了,也是时候和佑辰逸结束关系了。 你要相信一个人真的爱上你,也许需要好几年的时间。 但是,见证一个人变心,也许只需要一个月。 “那又怎样,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洛旻冷笑一声,将手中那张请帖扔在地上。 “你!”沈可愤怒地瞪大眼。 “柯年既然能甩你一次,我不意外他会甩你第二次。”洛旻轻描淡写地说着。 “那你呢,佑辰逸,既然柯年已经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到他跟前去作践自己!”沈可提高了音调大声说道,她的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沈可,是柯年在大学期间的第一任女友。但是在柯年和佑辰逸确定关系后,柯年便和沈可分手了。那个时候,沈可每天都委屈地来找柯年,希望能和柯年复合。柯年一开始态度还好,之后就忍无可忍地对一直缠着他的沈可吼了一番。 那个时候,佑辰逸看着双眼含泪的沈可说了一句: [既然他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一直来作践自己。] 现在,沈可将这句话奉还。 “你以为柯年和你在一起会开心?”沈可挑眉冷笑道。 “柯年的父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你有办法给柯年父母的公司提供帮助支持吗?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可以暴露吗?你们敢发一张亲吻的照片出来吗?你们能光明正大地订婚,发出请帖吗?你能为柯年生孩子吗?没有孩子,你以为你能圈的住柯年一辈子?” 这一连串的质问,给了曾经的佑辰逸最沉重的打击。不能,都不能,佑辰逸知道的。他也总是战战兢兢地思考着这些,心理暗示着会有办法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但是,众多的问题依旧堆积在那里,那个佑辰逸心底阴暗的角落。 被沈可这样揭露出来,就如同剖开了心胸,渗着血,去捣烂胸腔里的心脏。将那些阴暗的,悲伤的,无力的,痛苦的,完全翻搅,甚至湮没了所有他珍藏着的明亮的美好。 最重要的是,柯年真的不要佑辰逸了。 但是洛旻不会像佑辰逸一样,思维混乱,情绪崩溃,无力地溃败在沈可面前。 “沈可,永远都不要心存侥幸。” 洛旻的眼神冰冷地望着沈可,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是无懈可击的漠然。 “因为没有人知道,十天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沈可听到佑辰逸的话觉得这就像是个威胁一样,而佑辰逸此时的表情,没有沈可预想到的狼狈不堪,反而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洛旻没有再停留在门口,便踩着地上的请帖回了房子。 沈可望着青年的背影,漂亮的脸上是扭曲的愤怒,而后扭头离开。 下午的时候洛旻又出去了一趟。 “我想要定制一套西服。”洛旻来到了当地一家颇负盛名的高级定制老字号品牌西服店。 很快有人来为洛旻量身,询问他是要在什么场合穿。 “我要去参加,我最爱的人的订婚宴。”洛旻抿唇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等到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洛旻早已回了家,准备睡觉了。他虽然现在是佑辰逸,但是可不会像佑辰逸一样每夜都痛苦悲伤得无法安眠,只能用酒精疯狂麻痹自己,然后精疲力竭地晕沉睡去。 至少在佑辰逸的梦里,有出现过美好的梦境。 ——那个属于他与柯年的期许的未来。 但是当醒来以后,梦境里一切的温暖和喜悦都瞬间支离破碎,只剩下痛苦的灵魂在这个充满着回忆的屋子里无助地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叫嚣着。 柯年,柯年,柯年,柯年……佑辰逸的脑子里只有柯年。 如果,并没有想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那么,这些年又何必对他那么掏心掏肺得好。 如果,他未曾得到过柯年倾注的爱意。 那么,他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无助得痛苦不堪。 柯年,已经充溢了佑辰逸生命河流里的每一点每一滴。 而柯年的离开,预示着佑辰逸生命的干涸。 洛旻回忆起佑辰逸临死前,那双漆黑蕴藏着疯狂的偏执和痛苦的扭曲的眼睛。 佑辰逸从小到大,所有鲜明的情感都给了柯年。 不能爱。 那也就只能恨了。 第4章 回忆 “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吧。”柯年眉头紧皱着,不满地看着勾着他的手臂满脸笑意的沈可。 “我觉得有必要啊,柯年,我们这是合作关系。你既然利用我和你订婚,当然也要帮我做点事。”沈可的语气有些骄纵,身体靠得柯年紧紧的,如此亲密而又小鸟依人的模样。这么一对男帅女靓的情侣,让不少人都侧目多看了几眼。 柯年并没有再说话,也不去看沈可。 沈可过了中午便拉上柯年来到了他们毕业的大学,她的昂贵手包里放着十几张请帖,要过来送给几位沈可熟悉的校领导和教授。她得意洋洋地带着她的未婚夫来到她毕业的大学,向那些认识她的学弟学妹们亲切地问好,告知他们她即将和她身边的柯年订婚的好消息。 并不像是单纯的返校,更像是故意来这里大张旗鼓地炫耀一样。 曾经她在这里被柯年甩了又怎么样,最后要和柯年订婚的人还是她。 “我要回去了。”柯年的耐心并不足以和沈可呆在校园里多长时间,没多久他便不耐烦地甩开了沈可的手,“只不过是给我外公看的一场订婚宴,你没必要邀请这么多人。” “你知道,这并不算数。”柯年认真盯着女人姣好的容貌,严肃地说道。 沈可抬头眨着眼看着柯年,轻笑着说,“柯年,请这么多人来参加订婚宴,就算我们之后取消婚约,丢脸的人也是我,你有什么好急的呢?” 柯年本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李老师!” 还没等柯年走几步,就立刻被沈可拽住了,然后听到了沈可高兴地喊声。他被沈可硬拉着,走到了教高数的李老师跟前,沈可一如既往地欣喜地打招呼,告知着要和柯年订婚的消息。 柯年瞥眼望着沈可。 他真的觉得,这个女人太过可笑。 明明说是喜欢他,却更像是将他当做一个可以肆意炫耀的挂件一样,满足她的虚荣。 一点都不像他的辰逸…… “辰逸。”柯年的脚步突然停下来,震惊地望着窗户外无意间瞥到的一个身影。 李老师和沈可的步伐也自然而然停顿下来,沈可听到柯年突然喊出辰逸的名字自然不开心,顺着柯年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佑辰逸真的就在大学里。 柯年驻足在了窗户边。 远眺着佑辰逸正坐在操场边上的一处僻静的角落里,靠墙眼睛微眯着,似乎是在小憩。他并没有在意刺眼灼热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青年的身上都被夏日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照射得泛金的发丝垂落在眼角,安静而又祥和。 那个男人,与周遭的炎热和嘈杂,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又自然而然地入了柯年的眼。 回忆,在这一刻涌入柯年的脑海。 他记得,在大一的时候,当他和佑辰逸同时测完了一千米的长跑之后。辰逸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他气喘吁吁,脸上完全没了血色,像是快要虚脱晕过去了一样。 那个时候,虽然累但体力还算可以的他硬是将辰逸从地上拎了起来,半抱着他拖着在地上慢走。后来,他就将辰逸带到了那个角落,让他靠着墙站着,随便走走,千万不要坐着瘫下来。 他去买了两瓶矿泉水过来,开了一瓶递给辰逸。 辰逸的面色苍白,完全无力地半靠在他的身上,仰着头喝水。因为喝得有些急有不少水从唇角边落了下来,顺着颈脖漂亮的弧度,落入衣领里。 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他喜欢辰逸了。即便炎热得全身是汗,他也搭着辰逸的腰让辰逸可以紧靠着他。他静静地望着辰逸的侧颜,熟悉的而又俊秀的五官。当辰逸转过头来看向他时,那双眼眸里似乎透着潋滟的光,完整地将他的轮廓沉入眼底。 他的心脏在砰砰加速地跳动着。 如此的悸动,也是如此的喜欢。 那个时候,大概是阳光正好,气氛正好,心情正好,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得刚刚好。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在无人注意的瞬间,轻轻吻了辰逸泛着水光的唇。 他还记得那时,佑辰逸惊讶得微微瞪大的眼眸。 [辰逸,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那个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也曾经那么坚信着,会一直在一起。 “他怎么在这里!”沈可下意识紧拽住了柯年,口气里是无法掩饰的厌恶。 “哦,你们说佑辰逸啊。他早上就过来了,和我们几个老师说他下个礼拜就要去美国的事情。”李老师并没有听出什么来,也没有感觉柯年和沈可的神情不对,只是解释了沈可的问题。 然后,李老师也突然记了起来,转头问柯年,“柯年,你不是当时说要和佑辰逸一起去读研的吗?你不打算去了?” 柯年一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是啊,老师,柯年打算在国内好好发展了,他爸妈都觉得在公司里历练比读书重要。”沈可赶忙插过话来,她暗藏着愤怒的眼神瞥向远处的佑辰逸。既然不打算参加订婚宴,那就赶快去美国啊,老是在眼前阴魂不散,看着就感到厌恶至极。 李老师点了点头,然后又觉得哪里不对,看了看请帖上的时间又蓦得想了起来。“佑辰逸走的时间不是正好是你和沈可的订婚宴吗?他不参加完你的订婚宴再走?” 柯年和佑辰逸形影不离,这是当时认识柯年的任课老师都知道的事。后来才听说这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要亲。李老师这时才意识到柯年的神情不太对了,这件事好像也不太对劲。而且今早佑辰逸来的时候,被问到柯年,佑辰逸也只是说因为一些事,最近没有怎么联系。 李老师还是挺喜欢佑辰逸的,认真学习成绩好的,老师一般都喜欢。特别是大学里,学生们都想方设法水课的时候,像佑辰逸这样认真的孩子格外稀少了。 “柯年,你是和佑辰逸闹矛盾了吗?”李老师关心地问道。 沈可在一旁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是她和柯年到这里,怎么话题还能谈到佑辰逸的身上。 “恩。”柯年随意嗯了声。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那么好,不要因为一些事情就坏了关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呢。”李老师也觉得正常,两个男孩子都年轻,摩擦出些矛盾然后闹得不联系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们一个要订婚了,一个要去美国了,都快分开了,还不趁这几天好好相处。” 一个要订婚,一个要去美国。 柯年的心一揪,下意识转头去望窗户外远处的佑辰逸。 是啊,他很快就要和佑辰逸分开了。 分开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柯年看到,靠墙小憩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青年的右手抚了抚自己垂落的发丝,遮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随后他的目光淡淡看向操场,然后随意瞄过了教学楼里的廊道。 柯年的身体一颤。 这一刻,他和那一双眼睛对上了。 佑辰逸看到他了。 柯年感觉到了一种心底深处涌上的激动,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在牵扯着他和辰逸,即便是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他们也能在第一眼找到对方。 恍若是命中注定一样,那个人就是他已定的另一半,无法分割,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牵动着柯年的心绪。就如同是现在,柯年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悸动,那不是因为别人,仅仅是为了佑辰逸一个人,仅仅只是因为这一眼。 柯年就这样伫立着,透过窗户,看着佑辰逸站起来,看着他拿出了手机。 “想借天使的翅膀,抓住云端的彩虹,总在将要触碰时消散。 错觉的地久天长,其实是一无所有……” 柯年的手机响了。 这个手机铃声,还是辰逸设置的他喜欢的一首歌。 “柯年!”当沈可看到柯年拿出手机的时候,立刻拽住了柯年的手。 柯年下意识地甩开了沈可,然后按下了接听。 不应该这样的,应该要更加决绝的,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分开了……柯年的脑海里充溢着复杂的思绪,但是他的身体本能促使着他的手接下了电话,他的心迫切地想要听到辰逸的声音。 [柯年。] 那是他的辰逸的声音,淡漠地唤着他的名字,但就是让柯年觉得温柔。 [你也来学校了,真巧。] “恩。”柯年远远地注视着佑辰逸,轻声应了声。 沈可看着柯年此时专注的神态,心底简直愤怒而又嫉妒得要发疯。 [你和沈可……] 柯年顿了顿,恍惚一直到这个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他是和沈可一起来到这里的。那辰逸也一定看到沈可了,他一定会以为他是带着沈可来发订婚宴请帖的。虽然事实也差不多是这样,但是柯年就是并不想让辰逸看到。 佑辰逸的话并没有说下去,这样的停顿反而让柯年更感到难受而又压抑。 [我先走了。] 电话被挂了,柯年握着手机站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手机来。 他的神色是任何人都能看出的黯淡,甚至还有些迷茫。 然后,没有理会李老师的问话和沈可的尖叫,柯年就这么冲下了楼去。明明只是几层楼的距离,柯年却追得感觉心都在发疼。 一直等到他追到了佑辰逸的背影,柯年顿住了,他紧咬住下唇,双手紧紧握拳像是在极力按捺住自己的冲动。瞪着眼,望着佑辰逸越走越远。 洛旻知道柯年就在身后。 但是他没有回过头,也没有再停下脚步。 灰暗的记忆里,只有佑辰逸一味卑微地追逐,和柯年离开的背影。 现在洛旻要将这个背影留给柯年。 这也是,佑辰逸的诅咒。 第5章 礼物 “叶萱如,你来了。” 洛旻看到门外的叶萱如并没有多意外,能想到佑辰逸的人并不多,因为辰逸自身的性格使然让他没有什么朋友。佑辰逸对人际关系也毫不自觉,他只需要柯年一个人就够了。 事实上,叶萱如还是柯年的高中女友之一,也是第一个知晓佑辰逸和柯年关系的人。甚至于从某种方面来说,叶萱如还是促进了这段关系的人。 “辰逸,你没事吧。”叶萱如进了洛旻的房子,她有些忐忑地坐在沙发上望向洛旻。男人的脸色还算不错,并没有叶萱如预想中的那般憔悴,这让叶萱如不禁松了口气。 “恩。”洛旻点头,在厨房里倒了杯水给叶萱如,“我很快就要去美国了。” “我知道,去读研究生嘛,你什么时候去啊。”叶萱如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主动提起柯年和沈可的事情,就假装轻松地笑着说道。如果佑辰逸去了美国几年,能把这件事情渐渐淡忘,那也算是件好事。 “在柯年订婚那天,差不多中午的时候。” 叶萱如愣了愣,柯年的名字还是被这样自然而然地提了出来。 是啊,柯年要结婚了,和沈可,而佑辰逸要出国了。叶萱如怎么也没想到,柯年和佑辰逸之间的关系最后会是这样,冷清而又陌生的收场。 叶萱如喜欢过柯年。 这并不意外,柯年长得帅气俊朗,成绩好体育好,脾气也大咧,在年级里面人气很高。尽管柯年在高三前就已经换了几个女朋友,但是大家也没觉得怎样,好像帅哥就是有勤换女朋友的特权,这也让爱慕的女生们感觉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当初叶萱如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告白,意料之外的柯年也同意了,说那就交往试试看。 但是叶萱如单独和柯年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因为柯年他总要带着佑辰逸这个电灯泡,而辰逸也没有这个自觉自己避让。或者说,佑辰逸是假装自己没有这个自觉,而柯年自己是真的觉得理所应当。 即便真的到了柯年和她两人相处的时候,最多也就是牵手,并没有更亲密的举动。而柯年的话语里,最常提到的就是佑辰逸的事情。后来渐渐的,叶萱如觉得佑辰逸不是电灯泡了,反而她有点像,努力放光地卡在这两个人之间的电灯泡。 [你不会,是喜欢佑辰逸吧?] 当时身为女朋友的叶萱如就这么问了出来。 [怎么可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那个时候,柯年愣了愣,然后突然笑了出来。 [是吗,那我和辰逸,你更喜欢哪一个。] 正常情况下的男朋友都会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是你,即便是哄也该这么顺势哄一下。 但是柯年当时就被问住了,他看着叶萱如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没说话。就像是,无法违心地说出自己更喜欢叶萱如,但也没法当着自己的女朋友的面说,更喜欢佑辰逸。 [别人倒是为了女朋友插兄弟两刀,你这两刀倒是插在我身上了。] 当时的叶萱如自然看了出来柯年想要说什么,没好气地就走了。然后晚上越想越气,就一怒和柯年发信息说了分手。她原本还抱着如果柯年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原谅他。结果,柯年还就真的同意了,这让当时的叶萱如一晚上都又气又难过地没睡好觉。 叶萱如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柯年来说也有很大的影响。那天晚上,柯年的脑子里一直想着佑辰逸没睡好觉。 后来高中毕业了,叶萱如也早和柯年断了联系。 等到大一过去快一半的时候,柯年某一天突然发短信告诉她,他和佑辰逸在一起了。当时叶萱如惊讶了一下,转而想想感觉好像又在意料之中。然后又想了下,这两个人怎么过去这么久才再一起。 后来,也约着见过几次面。 终于晋升为佑辰逸男友的柯年更加宝贝着佑辰逸了,那是和之前当她男朋友完全不一样的情态,根本就是恨不得天天黏在佑辰逸身边,偷着摸着逮着空隙就要去亲辰逸。即便是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也是这样,直把向来冷冰冰的佑辰逸给惹得脸颊通红。 那个时候叶萱如突然记起来高中学校论坛的一个帖子,那是问柯年到底喜欢哪个类型的女生。几个前女友也发了贴,大致意思就是柯年不挑,只是不喜欢太黏着他的女孩子。 哪里是不喜欢太黏着他的人,只是那个人得是佑辰逸才行,其他人都不行。 叶萱如也怀疑过,柯年和佑辰逸能在一起多久。 柯年在高中换女朋友的速度很快,高中最后一任的叶萱如都保持着最长久的记录。那么,和佑辰逸呢?一年、两年、三年,柯年对佑辰逸的黏糊劲一直都没褪去过,反而像是越来越喜欢一样,那是将佑辰逸当做终身伴侣的喜欢。 柯年对叶萱如说过,要和辰逸一起去美国读研究生,然后就在那里结婚。他甚至还和叶萱如请教,该怎么求婚的事情,而这件事感觉上还像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们肯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不仅是柯年和佑辰逸这么觉得,一直身为旁观者的叶萱如也这么觉得。 柯年太喜欢佑辰逸了,而辰逸……只会比柯年更喜欢。 “你也收到他们的订婚请帖了吧。”洛旻的语气里很笃定。 “我是不会去的!”叶萱如立刻说道,一脸愤然的神色,她肯定是站在佑辰逸这一边的,哪里肯会去参加柯年的订婚宴。然后,叶萱如突然反应了过来,“也?不会说柯年还把请帖发给了你吧!” “是沈可给我的。”洛旻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柯年怎么能这样对你!”叶萱如瞪大了双眼惊呼起来,柯年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未婚妻送请帖给佑辰逸。就连叶萱如都知道,佑辰逸到底是有多喜欢柯年,这样做分明就是残忍地往佑辰逸心脏送入一刀一样。 “没有什么能不能的。”柯年事实上并不知情,这些都只不过是沈可一个人捣鼓出来的而已,像是炫耀像是报复。这些洛旻知道,但是佑辰逸也并不知情。 佑辰逸以为柯年是故意的,让沈可见证了他一切的狼狈不堪,来反衬出他的未婚妻是多么的高雅而又讨人喜欢。柯年想要彻底让他死心,所以让沈可故意送了请帖,亲手给了佑辰逸,还有那些佑辰逸认识的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无法曝光,但如果这段关系的对象是沈可的话,那就截然不同了。那些佑辰逸通通不能给予的,沈可什么都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如此嘲讽,如此残忍,而又如此绝情,恍若之前塑造出的一切美好都瞬间崩塌。 没有什么能不能的,只要是柯年的一切,如今都足以伤害到佑辰逸。 但即便柯年什么都不做,对于佑辰逸来说都是痛苦的煎熬。 佑辰逸曾全部得到,又突然全然失去,深陷于痛苦的囚笼,无力反抗,无力挣脱。 ——然后,佑辰逸死了。 “叶萱如,帮我一个忙。”想到这里,洛旻看向叶萱如。 “你说,什么我都会帮的。”叶萱如认真地说道,恍若这个时候佑辰逸就算让她陪他去毁了柯年的订婚宴,叶萱如也会咬咬牙同意的。 “我想你去参加柯年的订婚宴,替我送一份礼物给他们。” “什么!”叶萱如惊呼着尖叫起来,“你还要送礼物!” “柯年的父母养了我这么多年,柯年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洛旻说到兄弟二字时,嘴角扬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我虽然不能去参加他和沈可的订婚,但不能什么都不送去。” 洛旻看出叶萱如还想要说些什么,他继续说道,“我一直都喜欢柯年,很早很早以前就是。我曾经一直觉得自己的喜欢很恶心很卑劣,不敢说出口,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幻想过有一天我真的会和柯年在一起。” 当柯年说出喜欢的那一刻,佑辰逸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多年积压在心头的阴郁的偏执的暗恋终于得偿所愿,他从未有一刻如同那时那般高兴过。 “人一生的运气也就那么多,能让柯年喜欢过,我也该知足了。” 一开始的佑辰逸给自己留了退路,他知道他柯年是不一样的。佑辰逸的父母都抛弃他了,他只有柯年一个亲人,而且这么多年他都是靠柯年的父母养活的。柯年是天之骄子,而他却是一无所有,这样的感情又能够支撑多长时间,柯年如果只是因为一时的新鲜感喜欢他又会喜欢多长时间。 所以,佑辰逸一直告诉自己,坚持多一天是一天。人要学会知足,这份感情能够得到回应,已经是太过幸福的事情了。他不可以,再奢求更多了,已经足够了。总有一天,他和柯年会好聚好散,即便那样,他也会以兄弟的名字一直守护在柯年身边。 明明是这么想的,柯年却好像是看清了他所有的顾虑。柯年全无保留地爱着他,于是便要佑辰逸拿出同等的爱。柯年不愿意给辰逸任何退路,他要辰逸相信柯年会一直爱着他,让他相信他们会一直在一起,让他相信柯年所说的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在不远的之后发生。 佑辰逸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只要是柯年说的,他都相信了。他死心塌地地爱着柯年,将曾经所有的内敛和隐藏的爱都全然给予了柯年。 柯年的一辈子,只会有佑辰逸来相陪。 说好了一辈子,那便是一辈子。 然后——柯年不要了。 是的,他不要了。 一句话就可以将佑辰逸轻而易举地推入绝境。 “好聚好散。”洛旻这么对叶萱如说着,“我已经决定放下了。” 佑辰逸放不下,也散不了。 因此,洛旻才会在这里。 “这一次去美国,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叶萱如蹙起眉头,不知怎的,她看起来都似乎快哭了的样子,像是为佑辰逸觉得可惜,又替他觉得不值得。佑辰逸的每个字说出来,都让叶萱如感到伤心,她觉得她能感觉到佑辰逸的痛苦,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安慰他。 洛旻从房间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包装精致的礼盒,简约的用素白的丝带花包扎好。 叶萱如接过了盒子,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是她一点都不想要去送给柯年。 她还记得,柯年曾经说过,他和佑辰逸结婚的时候,肯定会请她这个半个媒人去的。结果现在,她却要带着佑辰逸的礼,去参加柯年和另一个女人的订婚宴。 这就连叶萱如自己都感到讽刺无比。 当天晚上,洛旻做梦了。 梦里是柯年睡在他的身边,肩膀上还有几个显眼的牙印和吻痕,他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 “辰逸,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呗。” 柯年伸手将他亲昵地圈在了怀里,吻了吻他眼角的痣,声音宠溺而又带着爱恋。 “你好好想想啊,你想去哪里结婚。”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用戒指,把你圈起来一辈子了。” 当洛旻惊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得泪流满面。 佑辰逸的魂还留在这个身体的深处。 “别急。” 洛旻擦干了眼泪,安静躺在床上,佑辰逸千疮百孔的心脏恍若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很快就不会再痛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黑色锦盒,靠在胸口,沉沉睡去。 第6章 重病 “入院的手续我已经都办好了,等你订婚后就住院。” 柯年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灰暗的手机屏幕。今晚辰逸没有打电话给他,为什么辰逸没有打电话给他?是因为真的死心放弃他了?是因为喝醉了?辰逸会不会出事,发生什么意外了? “来,把药吃了。”柯年的母亲一把夺过柯年的手机扔在桌上,似是那手机与她有什么仇似的。柯年是她的儿子,就算柯年什么都不说,柯年的母亲还看不出柯年到底在想写什么吗? 佑辰逸,只要想到这个名字,柯年的母亲就觉得心烦。 柯年接过了药,还没等他入口,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他连忙转头去看屏幕,在看到显示是沈可的时候,眼里是一阵失落,不去理会。 “沈可是个好女孩,你到底对她有什么不满的!”柯年的母亲望着柯年这般漠然举动,心里那股闷气更是强烈了起来,“她过几天都要和你订婚了,你就这种态度?” “订婚是做给外公和辰逸看的。”柯年闷闷地说着,然后把药给吃了。他的眉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疲累,整张脸也看上去清瘦了不少,总是神采奕奕的面容上好似突然失了生气,这让柯年的母亲看得心疼不已。 柯家,有两个人都患了重病。 一个是柯年的外公,秦振国,他已经入了高龄,平生也从未戒过烟酒,是位老烟枪。家人担心他的身体,劝他早些戒了,但是柯年的外公觉得人的生死都是定数。他是个老兵,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即便不抽烟不喝酒早死得也大有人在,他这个既吸烟又喝酒而且还喜欢大口吃肉的老人,不还一直好好活到现在? 任何知道秦振国的人都了解,秦振国喜好烟酒,也从没想过要戒掉。等老人被查出肺癌之后,也没什么焦虑的,秦振国觉得自己已经够命长的了。他这一生虽然年轻时遭遇过无数次大起大落,但好在下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舒舒坦坦。秦振国也就想趁自己在世的这段日子,看到自己的两个宝贝孙子结婚,让他抱下曾孙子再走。 另一个换了重病的——是柯年。 这对于柯年的父母而言,绝对是更加肉颤心惊的飞来横祸。柯年间歇性会觉得头疼,但只以为自己没有休息好就没有在意过。在被柯年带回家的日子里,有一次柯年和母亲吵架,吵到后来头疼得晕了过去,把柯年父母都吓慌了。 在医院的检查让柯年的父母都惊恐万分,谁都没想到柯年竟然患了恶性脑肿瘤。更可怕的是,脑干胶质瘤在大脑里生长的部位,不好开刀,这对于柯家来说又是一个致命的噩耗。 柯年的父母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家里的老人,不想他如此年迈还遭受这样的打击。 而柯年,也没有告诉佑辰逸。 这是柯年第一次有了“我也许会死”的想法。 父母告诉他要安心,会把全国有名的脑科专家都叫来,他一定会安然无事的。医生也很少对他谈及病情,只说是会尽力救治他,让他保持好心态,耐心接受治疗。但是柯年却越来越恐慌了,他恍若真切地可以感受到,他的生命真的在迅速地流逝。 过了一天,那便少了一天。 柯年看到一向和蔼的父亲面色愈发阴沉,向来被称之为女强人的母亲眼眶总是通红。柯年也愈发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发作性头疼和呕吐,这都让他感到一种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我,不能和辰逸去美国了。 辰逸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他也不会去美国了。 然后呢? 辰逸会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越发得消瘦不堪,会看到我日日夜夜饱受病痛的折磨,会看到我在脑肿瘤而引起的并发症狼狈至极,会看到我一天天痛苦不堪而又无力地走向死亡,他甚至会亲眼看到我死在手术台上,被冰冷的白布永远盖住了脸…… 无数黑暗冰冷的画面充溢了柯年的大脑,他满心都是恐惧。 柯年觉得自己会疯,辰逸更会疯了。 他无法忍受自己会在最爱的辰逸的眼中以那样狼狈不堪的形象出现,无法忍受辰逸会痛苦至极而又无能为力地亲眼看着他在病魔下一点点溃烂崩溃,无法忍受辰逸会成为他死亡的见证者,也无法忍受让自己的死成为辰逸一辈子褪不去散不了的心理阴影。 柯年突然记起了佑辰逸的父亲,那个因为精神问题被关在精神病院的人。 没有人再去理会过那个男人,直到那个男人五年后终于从精神病院出来。然后,他找到了佑辰逸,男人的脸沧桑而又老劲,眼窝深陷着,双眼浑浊。他见着佑辰逸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将浑身颤抖的辰逸抱了抱,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佑辰逸的父亲就被发现,他回到精神病院里自杀了。 自杀的房间留了一张纸,遗言就写了一句话——[别告诉我的儿子。] 是啊,就连佑辰逸那个人渣的父亲都知道,要自杀的话要死在辰逸看不见的地方。 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个消息,佑辰逸至今还以为,他的父亲去了外地工作,有了新生活。佑辰逸也没有再过问他的父亲的事情,对于他而言,父亲这个词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了。 但柯年知道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辰逸,即便再怎么不认也好,疏远也好,那个人依旧是佑辰逸的亲人。他不想看到辰逸痛苦,不管是因为任何事。 病情严重后的柯年晚上开始做噩梦,梦到自己的尸体被白布盖上。满眼通红的佑辰逸紧紧抱着他僵冷的尸体,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辰逸像是发疯了一样,撕心裂肺地大叫着,恸哭着,浑身都颤抖得似是在痉挛,谁都无法将他从柯年身边拉开。 柯年像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佑辰逸,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辰逸可怕,只是觉得辰逸的声音似乎渗着血,那样的痛苦也如同无数把尖刀一般刺入柯年的灵魂,让他痛不欲生。 然后,辰逸抱着他的尸体跑了,没有人拦得住佑辰逸。他就那样抱着他的尸体冲出了手术室,不管所有人的哭嚎声和尖叫声。最后,佑辰逸抱着他的尸体坠了楼。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拥着重重落在地面,青石板上分不清是谁或者谁的血液,交融着大片汇聚在地上,那是刺目惊心的暗红色。 那跳目的血红模糊了柯年的世界,一切都在血腥气味里化为沉暗的黑色。 这个时候,柯年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清楚。 直到那脚步越来越近,柯年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站定在他面前的人是佑辰逸的父亲。 他的脸色惨白泛青,苍老得像是过了六旬的老人,他的眼眸无神地看着柯年,嘴里喃喃地一直在说些什么,未曾停歇。一直到男人走过柯年身侧,柯年才终于听清。 [别告诉我的儿子。] 一直等到柯年被自己的噩梦吓得惊醒,他的脑子里都是萦绕着那一句话。 别告诉佑辰逸。 是啊,别告诉他,我快要死了。 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病情,不能让我死在他的面前。 不能让他见证我的死而发疯,不能让我成为他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就如同佑辰逸的父亲的死,如果辰逸不知道的话,一切就会变得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柯年决定要和沈可订婚。 让外公看到他和喜欢的女孩订婚,也让辰逸看到他已经决定要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分手后辰逸的痛苦和纠缠,柯年都看在眼里,但这也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如果因为自己的私心,让辰逸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慢慢死去,那么他就是彻底毁了辰逸。 他不能这么做,绝对不可以这样。他的辰逸值得最好的,值得拥有想要追求的未来,值得享受未来所有美好的时间,值得放弃他这个短命鬼碰见更好的人。 对于佑辰逸来说,这样的痛苦只是暂时的。 辰逸小时候受了太多的磨难,柯年不想再因为自己将更甚的痛苦加诸在辰逸的身上。他要放辰逸离开,从这个被柯年拘束着的痛苦的病巢里飞走,飞到真正属于辰逸的广阔的天空中。 等辰逸去了美国,过几年,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就像是他将饱受伤害的辰逸带回了自己的家,过去再深的伤痛也会在时间里慢慢愈合。辰逸会渐渐淡忘他,他以后也会遇到其他喜欢的人。柯年难得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大度,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对他的辰逸好就行了。 是啊,请对我的辰逸,好好的。 至少,像我对他那样好。 第7章 酒吧 沈可和柯年要订婚了。 柯年的父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为人父母,他们肯定是坚信着柯年的病情一定会有希望的。沈可这个女孩,他们俩也都喜欢,而且沈可的家世背景也好,这不管怎样也是对柯家面上添光的。等柯年病好了之后如果能自然而然地和沈可结婚,那也是大喜事。 柯年的外公也很高兴,好几年了,他一直听到柯年说有喜欢的人,但总被柯年遮遮掩掩地见不着面。如今看着孙子要和那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订婚了,秦振国自然也是高兴的。 “你到底是觉得沈可哪里不好?”对于柯年的母亲来说,沈可什么地方都比佑辰逸好。 “比不上辰逸。”柯年抬眼,淡淡地回了一句。 “辰逸,辰逸,辰逸……你就跟中了邪似的。”柯年的母亲气急,如果不是柯年生病了,她肯定又要和柯年大吵起来,“我要是早知道佑辰逸是个同性恋,绝对不会让他进家门。” “妈,你别这么说,是我开口要说喜欢辰逸,要他和我在一起的。”柯年一直无法理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偏见,同性之间的爱就好像不是感情而是一种病,他和佑辰逸不是恋人而是患者。而且在他们俩人之间,母亲一直都是在责怪着辰逸。 “你们两个想都别想,我死都不会同意的。”柯年的母亲甩下狠话。 “我也没再想了。”柯年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辰逸都快走了,妈你要是见到他,好好对他说次话好吗?这么多年了,他也算你儿子了吧。” “是啊,我的两个好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来。”柯年的母亲依旧还是在气恼着,“我对辰逸还不够好吗?把他养大这么大不够,钱花出去了,房子买了,美国也送过去了,还要把自己的儿子给搭出去?” 柯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感觉到心里很烦躁也很郁闷,无法发泄,让他疲惫不堪。 算了,也没必要再争论了。 反正,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再让辰逸留下来了。 等到柯年的母亲出了柯年房门之后,她接到了沈可的电话。 [阿姨,我刚才听我朋友说,看到佑辰逸在酒吧里和一些道上的,恩,好像不太好的人在喝酒。我想想还是有些担心,所以刚打电话给了柯年,他没接。] “哦,柯年睡了,手机肯定静音没听见。”柯年的母亲立刻帮柯年的不接电话补好原因,在听到佑辰逸的名字后又是一阵头疼,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让人烦心。 [阿姨,辰逸他没事吗?我总觉得,感觉不怎么安全。要不我去看看,还是把他接回家吧?]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柯年的母亲潜意识认为年轻人喜欢去的酒吧是个不好的地方,听到佑辰逸去那种地方,还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喝酒,就让柯年的母亲更觉得头疼。 [可是,我还是挺担心辰逸的,毕竟他是柯年最好的兄弟。] “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和你叔叔去看一下,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省心。”柯年的母亲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走到客厅找到了柯年的父亲。 在[墨火]的酒吧里,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色小马甲的年轻侍应生脸色有些酡红,因为刚才送酒时被包厢里醉酒的公子哥们哄闹着陪喝了几杯洋酒,让他觉得现在酒精上头,有几分意识不清醒。他意识突然黑了下,没站稳,人直接摔地上,手中的托盘和洋酒也一并落了地,只听到刺耳的破碎声,将他的意识瞬间唤醒。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事,这瓶酒用他半年的工资都不知道买不买得起,他竟然就这么因为一时恍惚就摔碎了。他看着那酒液肆意流淌在地上,眼眶通红,浑身都吓得微微发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 他转过头,看到了最近的一个包厢门打开,一个男人正倚在门上看着他。男人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衬衫,高挑完全的身材完全被衬出来。他的身上染着酒气,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些红晕,那双微微迷离的眼睛的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禁欲的美色。 “对,对不起,先生,我马上就收拾好。”侍应生看了一会儿男人才反应过来,而后连忙低下头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他并没有抬起头再去看,生怕自己的注视会让男人感到不喜。隐约他听到了男人渐远的脚步声,而后他又听到了男人走近的声音。 “这是?”当他抬头时,他看到男人已经站定在了他的面前,他的手中向他递了一瓶酒。侍应生愣了愣,这瓶酒和他刚才打翻的酒是一样的。 “送你了。”洛旻淡然地说道。 “这不好,这瓶酒很贵的,我不能要。”侍应生这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是想帮他。他有了这瓶酒等会就可以送到那个包厢,也不需要去赔偿这堪比他大半年工资的酒了。但是这让侍应生感到内心不安,他怎么也不可能舒坦地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就把酒收下了。 “没有白送你。”洛旻弯腰将酒放在地上,“我一个人,心情不好。” 侍应生抬眼定睛去看,看清男人那双漂亮而又淡漠的眼眸里透着血丝,眼下也有些憔悴的青黑。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才能让这个男人露出这样忧虑的神情呢? “如果你想要回报我的话,那就送完酒后抽时间来陪我说几句话。” “这样的话,这瓶送出去的酒,就显得有价值多了。” “你说呢?” 洛旻的尾音微微上挑,低哑微靡的声音让侍应生觉得心跳有些微微加速。 侍应生仰头望着俊美的男人嘴角勾起的淡淡的弧度,刚才被吓醒的酒精又好像昏昏沉沉笼了他的大脑,让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舌尖也恍若尝到了烈酒遗留下来的醉人的甜意。 “是的,先生。” “请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见您。” 等柯年的父母来到了沈可提到的酒吧的包厢时,包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侍应生在里面。那青年的侍应生看到两个中年夫妇进来,顿时给吓了一跳,愣愣地站在原地傻站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包厢里的人呢。”柯年的母亲看了看包厢,还算是清净,桌子上也就几瓶半空的酒,没有很多人来过的样子。这让柯年的母亲不禁松了口气,但没看到佑辰逸的人,又让她觉得不安。 “您,您是说那位先生吗?两位,是他的父母吗?”侍应生见着两位年长的人,心里琢磨了一下,估计就是先生的父母来酒吧找先生回去了。 “是,他人呢?走了?”柯年的母亲蹙起眉头来,有几分担忧焦虑,生怕佑辰逸真的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给带走了。 “没有,先生喝醉了,我把他扶到了这里的客房休息。我,我过来就是帮先生把他的东西给带过去的。”侍应生摇头,先生喝多了然后去洗手间吐了,但先生还是不舒服,所以他就把先生给带去了客房。[墨火]的客房其实原本只供高级会员预定,但先生坚持说不想回家,侍应生还是破了个例把先生给送去客房休息。 “就他一个人吗?”柯年的母亲想到沈可的话,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是,是的,先生只说他心情不好。”侍应生虽然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这么问,但是他立刻回复了。看着侍应生挺实诚的样子,柯年的母亲彻底放心下来,只当沈可的朋友看错了。也是呢,辰逸一直都和柯年在一起,哪来的机会去认识些不好的人。 等侍应生把柯年的父母带到客房门口时,他拿着房卡回头有几分迟疑地望着两人。 “要不,还是让我先进去和先生说一下您两位来了吧。”侍应生总觉得自己这样挺对不起先生的,明明先生就心情不好,坚持不想回家也有可能是有家庭矛盾。他这样不说一声就把先生的父母直接带进客房,若因此起了什么争执,岂不是让先生更加难受。 虽然侍应生心里想的很单纯,但是柯年的母亲听他这么说就好像是房间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柯年的母亲也没再等侍应生说什么,拿过房卡刷了就进门。 客房很大也很奢华,欧式风格的家具晕染着澄金色的光束显得高雅而又温暖。 耳边是淋浴的水声。 浴室的门是大开着的,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个坐在透明的玻璃淋浴间里的人。 进门的人的脚步都顿住了。 单薄的男人蜷缩着坐在墙角,任由淋浴器的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从头至尾地完全淋湿。他的头靠在膝盖上,如同受伤的野兽紧缩着来保护自己,整个人都恍若湮没在了抑郁而又痛苦的水汽里。即便只是这样远远看着,都恍若能感觉到男人的无助和悲伤。 “辰逸!” 柯年的母亲赶忙跑过去,她伸手去将淋浴器关掉,这才发现水是冰冷的。她的心瞬间一揪,伸手去摸,佑辰逸的全身果然都是冰冷的。她托起佑辰逸的脸,男人清俊的脸此时完全没了血色,惨白如纸,湿润的发丝凌乱地落在额头,紧闭着的双眼,像是晕厥了一样。 侍应生见着这场面也大吃一惊,立刻拿了干的大毛巾递过去。柯年的母亲随即用大毛巾将洛旻整个人都裹住,女人的手都有些抖,不断唤着佑辰逸的名字。 这个时候,青年才恍惚感知到了什么,缓缓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阿姨,叔叔……”洛旻的声音低哑无比。 “亏你还认识我们!”柯年的母亲大声说着,她将一条已经湿透了的毛巾甩到一旁,又拿过侍应生递来的另一条干毛巾将洛旻给牢牢裹住。她虽然这些日子来,见到辰逸就没有给过好脸色,或者给过一句好话,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柯年的母亲哪能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但这句话恍惚给这个醉酒的青年传递了另一种意思,他的身体瑟瑟发抖起来。 “对不起。” 男人的双手颤抖着抬起,捂住了自己的脸,像是没有脸面去见柯年的父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洛旻脸上的眼泪和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他开口说着,一遍又一遍,哽咽而又沉痛地喃喃道,“叔叔,阿姨,对不起,对不起……” 他这一声声道歉,让柯年的母亲红了眼眶。她什么时候见过佑辰逸这般脆弱的神情,像是被他们逼到了绝境一般,痛苦不堪地只能瑟缩在冰冷黑暗的角落里,假装这样就能够保护自己。 这让柯年的妈妈想到佑辰逸刚来他们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一声不吭地缩在家里僻静的角落里。即便给了辰逸一个独立舒适的房间,早上进门时依旧看到他蜷缩着睡在冰冷的角落里,像是只有那个小小的角落,才是属于他的,能保护住他的地方。 后来,是柯年将他带入了自己的房间,将他光明温暖的世界分给了这个孤僻的孩子。 因为柯年,才有了如今的佑辰逸。 “没事啊,孩子,没事的。”柯年的父亲走了过来,伸手拍着洛旻的肩膀,他施力将洛旻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扶着他走出浴室,“不怪你,我们都不怪你。哭什么,有什么过不去的,等过些时候,以后一切就都顺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而又沉稳,轻声地安慰着,让洛旻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柯宇,你帮辰逸把衣服换下来,今晚就让他好好睡这儿吧。”柯年的母亲秦兰看着洛旻虽然状况是稳定下来了,但是整个人看起来依旧疲乏颓然得脆弱不堪,她从衣柜里拿出了客房的睡袍递给柯年的父亲,“你陪着他,我回家给辰逸带套衣服过来,顺便煮锅粥过来给他醒过来喝。” “晚上了,你开车小心点。”柯年的父亲点了点头。 “你记得把他头发吹干点,再让他睡。”走到门口的秦兰又提了一句。 “走吧,你先带我去把辰逸的账结了。”柯年的母亲和侍应生一同出了房门。 “好的,这边走。”侍应生此时有很多疑问,但是也没有问出来。 等到里走廊里的时候,有一个地方似乎正在闹事,在这本就嘈杂不堪里还显得突兀得喧闹,还有女人的尖叫声。柯年的母亲皱起眉头,对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越发厌恶。 “滚!都给我出去!全部出去!” 那个女人的尖叫惊恐而又带着哭腔,听这声音还很年轻。柯年的母亲一眼瞄过去,只看到有个女人在和别人拉拉扯扯的时候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一拨人骂骂咧咧地从包厢里走出来,那女人的小脸上都是眼泪,哭哭啼啼地坐在地上抹眼泪,嘴里不知道到底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这个女孩有点眼熟。 秦兰眯起了眼,仔细地回忆到底是哪里见过这个女孩。 好像是沈可身边的女孩,曾经一起见过面。 柯年的母亲想了下,大概这就是沈可电话里提到的,在这里看见了佑辰逸的朋友。既然在这里看见了,秦兰也不会放着这个小姑娘在这个走廊里哭成这样。她走了过去,伸手要去将女人扶起来,秦兰心里想等回去要提醒下沈可,这种混迹在这种场所的女孩还是少接触的好。 那个女人,也就是沈可的朋友,于莎抬眼看到柯年的母亲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那表情像是震惊而又恐慌,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秦兰有几分疑惑这女孩怎么看见自己是这副反应,她顺着女人的目光向包厢内部看去。 在混乱至极的包厢里,散漫着一种古怪的烟草味,无数的空酒瓶随意地扔在地上,看上去刚经历过一场盛大的狂欢。嘈杂的音乐依旧在大声地喧嚣着,黑暗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倾洒在这个狼藉的空间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睡倒在沙发上,满脸通红,她的嘴角还勾着诡异的笑容,手旁还放着几个的针管。 当看清那个女人的脸时,柯年的母亲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 这个人——是沈可。 第8章 暴露 “辰逸,怎么样了。” 柯年的父亲看着在病床上熟睡的洛旻,伸手摸了下洛旻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坐在床旁的椅子上的柯年的母亲说道,她这一晚没睡,神色憔悴,眉头微蹙着望着柯宇,“沈可究竟是怎么回事?” 柯年的父亲也是在酒吧里接到秦兰的电话,才得知沈可也在这里。柯宇立刻过去,看到现场的一片狼藉和沈可毫不清醒的兴奋状态,也明白沈可绝对不只是单单玩闹喝醉了那么简单。他将包厢里的针管都收了起来,然后找了人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接着带着沈可去了相熟的一所私人诊所去。 柯年的母亲冷静了下来后,回头先去看一眼佑辰逸。没想到睡在客房的佑辰逸,发烧了起来,所以柯年的母亲和主动要帮忙的侍应生一起将佑辰逸也送去了私人诊所里。 “那是毒品吗?”柯年的母亲回忆起沈可身旁的针管,迟疑地问了出来。 “是。”柯年的父亲点头,针管里面的化验结果出来了,那还是最容易上瘾的新型毒品,这还并不是最重要的,“有一个针管里,是艾滋病病毒的血液。” “那,那,那……”柯年的母亲瞪大了眼睛,她似乎被吓到了。 “现在时间太短医生还检查不出来,但是毕竟是血液传染,并不排除真的患病的意外。”科宇知道秦兰想要问什么,他也没想过沈可竟然会出这样的事。而沈可的朋友于莎一直支支吾吾的,她自己似乎也给吓傻了,完全解释不清楚今晚的事情。 “怎么就出了这种事!”秦兰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愤怒还是在失望,现在想来分明是沈可自己在酒吧里见到了佑辰逸,然后假借朋友的名义来告诉她。现在出了这种事,想也知道沈可自己肯定是不想的,但若不是沈可自己来这种地方,和那些人一起喝酒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来。而且,沈可还要和柯年订婚了,这可真是…… “沈可醒了,我让医生把话都跟她讲明了,也通知她父母过来了。不管怎样,你还是过去安慰她一下吧,毕竟还是个孩子。”柯宇叹了口气,反正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即便柯年和沈可的订婚依旧,婚约也不可能再作数了。 “安慰,我怎么安慰她?”秦兰看着还在昏睡的洛旻,对沈可的气头又上来了,手指都在气得发抖,“沈可如果好好待在家里会出这种事?她都要和柯年订婚了,还闹出这种大事来!她都知道打电话来和我打电话说辰逸的不好,怎么自己还在那里胡闹!她还吸毒,真的是,要是她真和柯年结婚了,我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也不一定真的是她吸毒,那艾滋病毒的血液肯定是别人注射的,毒品也可能……”柯宇觉得这件事情说不出来的诡异,之后肯定是要找人查清楚的。 “有人逼着她去了吗!”柯年的母亲根本听不进去柯宇的话,“她不去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会出这种事!要不是出了这种事,我肯定还被她一直蒙鼓里!” 柯年的父亲看着此时秦兰浮躁气急的神色,也知道他此时说什么秦兰都听不进去,就不再说话。 “沈可醒了是吧,我去看看她怎么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秦兰起身便疾步走去了。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已经听到了沈可的病房门口的争吵声。这个私人诊所通常下午六点就关门了,也就是因为与柯宇相熟,所以现在特意为他们开了门诊治。诊所里并没有几个人,毕竟是柯家带来的人,也就不去理会沈可病房里的争吵。 “是你!是你故意害得我!” “我没有!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怎么会出这种事!是你,绝对是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就是听你的话,跟着柯年的父母去找佑辰逸。” 秦兰放缓了脚步声,走到了沈可病房门口,清晰地听到了沈可尖锐愤怒的叫声,和于莎带着哭腔的无力的哽咽。秦兰听到了佑辰逸的名字,本来要打开病房门的手顿住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佑辰逸不在包厢里,包厢里也根本没人。然后,我跟着他们,才知道佑辰逸被一个侍应生送去了客房。我在那里等了很长时间,打电话给你和其他人也不接,后来我下楼找你的时候,就发现那些人,那些人……都在你的包厢里。” “是我让你和他们联系的!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在哪个包厢!就是你,就是你叫他们来害我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于莎,你竟然敢这么害我!” “这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沈可,你相信我,你真的相信我!我会去查清楚的,我一定会去查清楚告诉你的……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把我毁了,你把我彻底毁了!柯年的父母都知道了,我的爸妈也都知道了……我完了,我完了!于莎,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我跟你说,要是我得了艾滋病,你们一家都别好过!”沈可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充溢了整个楼道。 “沈可!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只是听你的话做事,我根本没有去害你!你,你,你如果真要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和柯年的父母说,今晚是你故意下局要去害佑辰逸的!”于莎被逼到绝境地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尖叫起来,声音撕裂而又尖锐至极。 听到这里,柯年的母亲的身体怔了怔,脸色煞白。 “柯年的父母是你故意叫来的!那些人其实也都是你付钱叫我联系的人!给佑辰逸的酒里有一瓶放了迷幻剂,就等着那些人进去,然后要被注射毒品的和艾滋病毒的人其实都应该是佑辰逸才对!如果这些事情都被柯年的父母知道了怎么办,如果柯年知道了,你们还能订婚吗!” “我毁了你?分明是你自己要毁了佑辰逸!沈可,事情到现在根本就是你咎由自取!报应!活该!我受够了,我告诉你,我已经受够了!沈可!你要怎么害我你就害吧!大不了我把这些事情全部说出去,沈可,你要让我们全家不好过,你也别想好好的!我现在就去把所有事情说出去!” “不准!别走!你给我回来!” 当泪流满面的于莎气愤到极点地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女人。 同时的,于莎和沈可都停在了原地。 沈可的狰狞的怒容瞬间露出了惊恐和绝望的神色。 “阿姨,你听我解释,我,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都是于莎瞎说的,你相信我,真的……”沈可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满眼通红地注视着脸色惨白的柯年的母亲。 “沈可!”于莎惊声到,没想到就连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被沈可说是瞎说,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没瞎说的证据,要多少有多少!沈可,你给我等着!” 随后于莎转头就走,沈可瞪大双眼望着离开的于莎。但她此时却无法叫出声让于莎停下,也不能追赶上去,因为柯年的母亲就站在门口,目光毫无感情地望着她。 “阿姨,真的不是你听的那个样子,是于莎要害我。你知道,因为我有钱,所以她,她一直粘着我。前些日子,我发现她偷了我东西,所,所以我和她吵翻了。她,是要来报复我,所以故意……”沈可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恳切地望着秦兰,“我怎,我怎么会去害辰逸呢,他,他可是柯年最好的朋友啊,我,我马上都要和柯年订婚了……” 一个巴掌扇在了沈可的脸上,让她顿时懵住了,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走近打她的柯年的母亲。 “都到现在了,你还要狡辩吗!”秦兰这一巴掌很用力,她的手心都在发烫。她的声音沙哑着,身体都在被气得发抖,“你怎么,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 她现在回想起来,心里翻涌着惊惧的后怕。 “我,我没有理由啊,我为什么要去害辰逸呢……”沈可不断地摇头。 “因为柯年喜欢他。”秦兰说了出来。 沈可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原来柯年的母亲知道这件事。 “辰逸要去美国了,你要和柯年订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去这么害辰逸!你这么做是要毁了辰逸一生啊,你怎么能这么恶毒!谁给你这样的权利去害一个人,而且还这样死不悔改,到现在你都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是吧!”秦兰对沈可彻底心寒了,她恍如从没任何过眼前这个女人一样,之前沈可的优雅善良在此刻都变成了丑陋恶毒,她此刻的心里对沈可烦躁厌恶无比,“你既然知道柯年喜欢辰逸,你有没有想过柯年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样!” 秦兰其实知道的,若是辰逸被毁了,柯年也会被逼疯的。 “阿姨,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告诉柯年,别告诉他!求你了!”沈可哭着伸手抓住了秦兰的手,哭得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不管怎样,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和柯年结婚的!”秦兰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错了!我去和辰逸道歉,真的,我现在就去!阿姨,我也是太喜欢柯年才会这么做的,我真的,我真的没办法忍受柯年这么喜欢辰逸,阿姨,你原谅我……”沈可哭得根本止不住眼泪,一双眼哭得红肿不堪,整个人憔悴不已,但这只让柯年的母亲感到更加的厌烦。 “阿姨。” 这个时候一个低哑淡漠的声音入了两个人的对话。 洛旻不知何时来到了病房的门口。 “辰逸,你醒了,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起来了。”看到辰逸站在门口,秦兰立刻用力甩开了沈可的手。柯年的母亲一想到辰逸今晚与磨难险险地擦肩而过,不禁更加对眼前的人心疼。 “我醒了,不想留在这里,想要回家。”洛旻看着病房里的沈可,愣了愣,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色,“沈可,怎么在这?” 柯年的母亲顿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病了,正巧遇上。”秦兰想了想,还是蹙眉帮沈可隐瞒了下来。 “恩。”洛旻也没有多问,不过他当然知道沈可为什么在这里。 “柯宇呢?”秦兰看到辰逸一个人过来的。 “叔叔接了一个电话,说要出去一下。”洛旻回道。 “恩。”大概是沈可的父母赶过来了,柯宇去接一下解释今天的事情,“那我送你回去吧。” 秦兰并没有听到辰逸的回答,她看到眼前的人愣住了,就那么傻傻看着她。 柯年的母亲有些心酸,好像她的确已经很久没对辰逸这么关心过了。 沈可就这么被遗忘在病房里。 她看着交谈着的佑辰逸和柯年的母亲,双手颤抖着握紧,阴郁的双眼里满是扭曲的仇恨。 为什么!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情!为什么是我! 应该是佑辰逸,在这里受到责骂,饱受痛苦的人应该是佑辰逸! 沈可看着柯年的母亲出了病房门后再也未回头看她一眼,而佑辰逸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是那样。而这个时候,那个男人转头看向了她。 ——他笑了。 对着她,那张她厌恶的脸上对她露出了一个阴冷而又嘲讽至极的笑容。 如此轻蔑地,肆意地,在嘲笑她。 “是你,是你!”沈可瞪大双眼,惊声大叫起来,“都是你!是你害的我!” 沈可崩溃地从床上跳下来,愤怒仇恨至极地要去抓洛旻。 秦兰转过头只看见洛旻一脸迷茫的神色,和沈可冲过来发狂的怒容。 “又在发什么疯!”秦兰一把将沈可推开,简直不可理喻。疯了,这个女人疯了,要害人还不够,这个时候还要怪受害者去害他。辰逸怎么可能去害沈可!更何况,今天一天辰逸都在她眼皮子底下醉酒发烧,哪里来的时间心思去害这个女人! 这个时候,柯年的母亲看到沈可的父母和柯宇从走廊上走过来。 秦兰一把抓住洛旻的手,走了过去,对沈可的父母完全没有好脸色,语气愤怒冰冷,“去问问你们女儿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好好管教她,别心里光想着害人,先把自己给毁了!” 说完秦兰也没等沈可的父母回话,直接带着洛旻走了。 等到回家的路上,秦兰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沈可父母的话说得有些不太恰当。并不是说后悔说那些话,只是不应该再辰逸面前说,如果辰逸问起到底沈可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回答好。 不过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洛旻也没说话,他似乎对这件事一点都没有兴趣,这让秦兰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依旧觉得压抑。这个孩子还是这样,闷不吭声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回去了。” “到家了好好休息。” 本来要打开车门的洛旻的手,停下了门把手上,就连秦兰都看出来洛旻有话要说。 “我很快就要去美国了。” 秦兰知道的,辰逸去美国的那天,他们都因为柯年的订婚没有办法去送他。秦兰一开始巴不得辰逸快点走,现在她开始后悔了,她竟然让辰逸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走了,他们竟然都不去送他。 “我答应你们,等柯年订婚之后,我不会再见他了。”洛旻微低着头,轻声说着。 “不用这……”秦兰连忙反驳道。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要好好谢谢阿姨和叔叔。”洛旻打断了秦兰的话,他抬起眼来,静静地注视着秦兰,“谢谢你们把我带回了家,这么多年,一直这么照顾我,将我当成家人一样对待。我曾经,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可以这么幸福地生活着。你们给予了我太多,但是我却一直都没有办法回报你们。而且最后,我却还是做了让你们都失望的事。” 洛旻的眼眶微红,他漂亮的双眼却好似浸润着疏落的星光,在深夜里透着淡淡的微光。 “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秦兰的眼里已经涌了泪光,她好似还是第一次听到辰逸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这些话。 “妈。” 秦兰的眼泪在听到这个字之后,瞬间落了下来。 她怔然地望着洛旻,这还是第一次秦兰听到辰逸这么喊她。 “我其实一直想这么喊你,但是我怕你不高兴。”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妈当然高兴。”秦兰哭红了眼,她笑着擦掉眼泪。 洛旻伸出手,紧紧抱住了秦兰。 ——那样温热的,亲人间的温度,是佑辰逸一直都渴求着的。 洛旻靠在秦兰的肩头,眼帘微垂,嘴角缓缓勾起。 “妈,等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秦兰都记得在那个夜晚。 她的辰逸下了车,单薄的身影融入了黑暗中,走向那个孤身一人的冰冷的房子。 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来。 夜风将男人微长的发丝轻轻吹起,远处的路灯恍惚模糊了他的脸。 他对她挥了挥手,向来淡漠的脸上浅浅露出了一个柔和之至温暖至极的微笑。 无声地说了句——[再见]。 第9章 天桥 沈可不知道,她的计划成功过。 佑辰逸曾经在与她相同的处境下醒来,但是不同于是医生告诉沈可发生的事,而是柯年的母亲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就愤怒地数落他指责他。佑辰逸从昏迷中彻底清醒后,就整个人彻底怔住了,他被柯年的母亲骂得根本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记忆里是一片模糊,根本不明白自己一个人喝酒怎么就被送到了诊所里。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但是他明白,有一些事情已经变成了事实。不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佑辰逸不知道的过程,但是他被柯年的父母发现他和一群人一起喝酒是真的,以完全昏醉的丑态从酒吧送到诊所是真的,被检查出身体被注射了毒品和艾滋病病毒也是真的…… 这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是真的。 佑辰逸什么都没为自己反驳,他的喉咙眼似乎已经被他的血液卡住了。 也许对于柯年的母亲而言,痛心更多于愤怒,但是秦兰气急说出来的话语对佑辰逸是致命的打击。佑辰逸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帮自己辩驳,他的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恐慌和绝望,他的身体里恍若浸满了黑压压的血,流动着在他身躯里的血脉里渐渐冰冷下来。 他不敢去听柯年母亲的话,不敢抬眼去看柯年父母的脸。 好肮脏。 佑辰逸觉得自己肮脏。 他挣扎着,抬眼去看柯年的父母,恍若映射出辰逸自己的内心一样。在他们的双眸里,没有温情没有信任,反而影射出的他显得那么的肮脏而又恶心。他的身体崩溃地颤抖着,痛苦不堪得恨不得就这样死在这一刻,不要去承受这一切。 [别告诉柯年,别告诉柯年……] 佑辰逸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柯年的母亲气急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哑着嗓子喊了出来。说是喊,但其实也只是很低的声音,但就连着这样都似乎用尽了佑辰逸的全身力气。 柯年的母亲听到佑辰逸一句没为自己辩解,以为佑辰逸都承认了这些事,不管是学坏了去和不三不四的人胡来,还有肆无忌惮地在酒吧吸毒。这个时候还提到了柯年的名字,让秦兰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真不知道柯年跟着你要被带坏成什么样子!] 柯年的母亲最后似是愤怒急了,手发颤着指着佑辰逸—— [你给我快点到美国去!] [你也不准再见柯年!] 然后,秦兰走了。 [你阿姨也是太担心你,所以才说这种话,辰逸,你别放心上。]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你阿姨。] 柯年的父亲看着怒火朝天走出去的秦兰,对辰逸安抚地说了句,然后追上去。 佑辰逸怔然地坐在病床上,眼泪无知无觉地落下。 他没有脸面再去见柯年的父母和外公了,也不能再去见柯年了,他也……没有家了。对于佑辰逸来说,重要的不只是柯年一个人,还有这个家。他一直都不敢将他和柯年的关系暴露,就是不想毁坏这个家,这个他如此深爱的家,这个他唯一拥有的家。 但是现在,柯年不要他了,他的家人都不要他了。他们一定后悔了,如果,如果当初没有留下我的话,那就好了吧。如果柯年和这个家,是佑辰逸觉得活着的最重要的意义,如果失去了的话,那他的生命里到底还身下下来了什么? 所有的,建造起佑辰逸世界的,都在这一刻全然崩塌了。 从这一刻起,佑辰逸的死已经成为了必然。 而这些,柯年都不知道。 他隐瞒着佑辰逸,也被隐瞒了关于佑辰逸所有的事情。 直到佑辰逸死后,柯年也无从知晓。 他被所有人虚构的佑辰逸在国外生活的很好的谎言给欺骗了,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所做是正确的。直到柯年两年后死去,他都一直以为佑辰逸在失去了他之后,会更加好地生活下去。 这两个人,都深陷于谎言中。 最后,却以那样惨烈而又悲哀的结局无疾而终。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沈可受到了她自己的罪种下的恶果,但是她和柯年的订婚依旧继续。 关于那一晚沈可和佑辰逸发生的事情,依然没有人告诉柯年。对于柯年来说,这个订婚只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所以其实不管沈可发生了什么,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柯年,要不我们取消订婚吧。”柯年的母亲一直觉得沈可的事情就和梗着一根刺卡在她的喉咙里似的,让她一直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是没几天了吗?”柯年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前几天还一直夸赞着沈可的母亲却突然要取消订婚宴,“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和沈可结婚的吗?” “我突然觉得,沈可也没那么好。”秦兰含糊地说着。 “反正只是订个婚而已,不作数的。”柯年没有多想,只当沈可的坏脾气做了什么事惹自己母亲哪里不开心了。倒是母亲突然和他站了统一战线,让柯年觉得心里舒坦了几分。 “我只是在想,你订婚那一天,就辰逸一个人去美国,那要多冷清。”秦兰终于叹了口气,女人望着眼前自己愈发冷漠的儿子,说出了佑辰逸的名字。 柯年的身体无意识地怔了怔,然后他缓缓抬眼望着秦兰,明明是静默的,但是秦兰却从自己的儿子里见到了情感的复杂的波动。就像是仅仅提起佑辰逸这个名字,都足以让柯年拼命压制下来的满溢的感情爆发出来一样。 “妈,我没办法,我没办法送他走。”柯年轻轻摇头,只要一想到佑辰逸从他的眼前离开到那个他无法触及到的地方,他的心脏就恍若痉挛般的疼痛着。他想他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唤着辰逸的名字,紧紧抱住他,让他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已经坚持到了现在,他不能在最后放弃。佑辰逸即将去美国读研究生了,在美国他会认识更多的人,见到更多的美好的景色,经历更多丰富多彩的事情。他不能那么自私地将佑辰逸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经历病与痛的折磨,而且,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的话,他的辰逸该怎么办? “会好的。”柯年的母亲心疼地伸手搂住了自己的儿子,轻声地说着,眼眶也通红。 “你和辰逸,都会好好的。” 沈可的父母本来因为沈可发生了那种事想要取消订婚宴,沈可的父母从于莎的口中听到了所有事情的原本,也知道这件事不管怎样都是沈可的错。毕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虽然狠狠批评了沈可,但是也想办法封了于莎的口。 柯年的父母已经因为这件事对沈可没有任何好印象,沈可的父母想要取消婚约,但是沈可不同意。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和柯年订婚,即使不结婚也没有关系。她已经通知了很多人,不能临时取消让别人看笑话,更不能让别人有机会发现她取消订婚的理由,绝对不可以。 这个女人的高傲和虚荣,在扭曲和恶毒中一点点溃败发臭。 无法听到任何一句嘲讽,无法见到任何一丝轻蔑,无法接受求不得,无法忍受得不到。 她要和柯年订婚。 沈可仍然固执地相信,这段感情是一个战场,而她必定是胜利的一方。 订婚的前一天,柯年外出了。 他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思绪放空着,脚踏实地,人声鼎沸,夏日炎热,但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个他生活了很久的城市,突然显得是那么的陌生。 柯年开始去想,这个城市里有什么让他感到熟悉的地方。 他曾经和辰逸在冬日里这大学旁的小道里牵手走过,他记得辰逸的耳尖泛红,他不自在地移开眼去看别处,大衣下的温热的手微微握紧他;他曾经在深夜里的这条小巷里和辰逸偷偷摸摸接吻过,他记得辰逸抱住他颈脖的力度和湿热的唇温;他曾经在湖边和辰逸一起放过花灯,他记得辰逸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锦盒,那里面是一双对戒…… 回忆,顿时在脑海里泛滥起来。似乎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遍布着他和佑辰逸的足迹。 但是,当一个人不断去回忆另一个人的时候,恰恰代表他已经失去他了。 也许,他也已经失去辰逸了。 天渐渐黑了,柯年觉得他的生命又毫无意义地流逝了一天。 而天亮之后,他的辰逸也就要走了。 最后,柯年来到了天桥上。 这里是他和佑辰逸真正结束的地方,他在这里对辰逸说了无比决绝的话,他在这里用力地推开了辰逸,也在这里将他手上的佑辰逸送给他的戒指扔下了天桥。 那夜的佑辰逸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睁大了眼睛,眼泪蓦得从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来。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微张着口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走过来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带着戒指的手指关节都用力地发白,那痛苦的哽咽声从喉咙口里卡出来。 柯年一步一步走上天桥,这曾经发生的,好似都历历在目。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节上戒指曾经在的地方,柯年觉得,在那一天他扔掉的不是戒指,而是扔掉了他的幸福。 他转过头,望着天桥下疏落的车灯流动。柯年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捡到那枚戒指的话,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吧。 当柯年走上天桥时,他远远地望到了一个身影。 即便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模糊,也只不过是一个在黑夜里单薄的背影,但熟悉的感觉就那么一分一寸地无可抵挡侵入柯年的大脑,甚至引出了疼痛的错觉。 周身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绚烂的霓虹灯黯淡下来,人行车流涌动的声音寂静下来,干燥而呼啸的风声也停滞下来。在这一刻,柯年的世界里似乎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遥远的背影。 柯年也许现在该转头离去,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没有办法离开,一步一步魔怔般地向男人走去。那影影倬倬的身影越发清晰,借着霓虹的灯光他渐渐看清了些男人的轮廓。他的呼吸因为激动急促起来,步伐不自觉得加快,像是不快些走去就会失去他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他已经有六天没有看见辰逸了,也有六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明明仅仅不过只是几天而已,这对于柯年来说就好像过了很多年一样。而在明天过后,他会有更多的时间,或者他余下的生命,都无法再见到佑辰逸。 最后一天,就今天最后一天……让我再好好看看他。 “辰逸。”当柯年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男人的身边,唤出了名字。 洛旻似乎此时才发现了柯年,他转过头来。他的发丝凌乱,迷离的眼眸在霓虹的照耀下显得光亮动人,那颗眼角下的泪痣都是那么的好看。此时那张向来冷清的容貌上多了几分漂亮的艳丽,让柯年根本移不开眼。他的身上散着淡淡的酒气,衬衫的袖口撩起露出了清瘦的手腕骨节,他的手中还拿着一瓶啤酒。 “你来了。”洛旻轻声说着,恍若并不意外柯年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柯年这么问了之后,才意识到,他自己不也是走到了这里。 洛旻又喝了一口啤酒,视线淡淡望向黑夜的远方。 “不是说,结束的地方,就是新的开始。” “我想在这里等等看,我的新的开始里,还有没有你。” 洛旻转过头来,那双眼静静地注视着柯年,恍若无声地在说话。 ——然后,你来了。 柯年顿住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神色,挣扎而又悲伤。 他从未怀疑过,辰逸的世界里有他,不管是多少次的结束还是开始,他永远都应该定居在辰逸的世界里。然而,现在柯年却在努力地离开佑辰逸。 从小到大,柯年鲜少去努力做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拥有,即使不需要努力也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在他所有想要的里面,他最想要的便是佑辰逸。即便他已经拥有了辰逸,他也想要再多拥有一点,完完全全占有这个人。辰逸笑着的,冷漠的,害羞的,闹别扭的,所有的表情,柯年都想要看,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都想要一直看着。因为,他会为了让他们彼此都获得幸福而努力。 但是—— 如果,他已经失去了幸福的权利呢? 如果这些,他所想要的在此刻都变成了奢望,更可能成为日后辰逸的噩梦呢? 他的生命正在走向尽头,但是辰逸的一辈子还有很长。 “明天就要出国就别喝酒了。”柯年的眼眶酸涩,他低垂着眼,伸手将酒瓶从洛旻手中拿了过来,“等你出了国,也少喝酒。” “柯年,其实我也许没有那么喜欢你了。” 洛旻突然转头看着柯年轻声笑着说道,是啊,佑辰逸没有那么喜欢柯年了。没有那么喜欢得想见柯年得到幸福,没有那么喜欢得想努力让柯年回心转意,没有那么喜欢得想和柯年白头偕老…… 而是愿意用永生永世的灵魂为代价,来诅咒你。 那可真是——恨之入骨了。 柯年怔了怔,他感觉到他赖以生存的空气在此刻突然稀薄起来,让他难以呼吸。这个时候他发现,佑辰逸的左手上也没有了那枚戒指,辰逸是真的……放弃他了。 很难得的,辰逸笑了。 柯年一直都知道,辰逸长得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淡色的嘴唇微微抿起,那双映有他轮廓的眼眸里融着暖和的微光,漂亮而又冷清的五官也会因此而生动明艳起来。 也因此,曾经为了能逗辰逸笑一下,柯年故意做了不少的傻事。但是此时,柯年是不希望辰逸笑的,至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那很好,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柯年干涩地说了出口。 “那我走了。”洛旻不再去看柯年,他脚步虚浮地转身离开。 柯年的手紧抓着酒瓶,双眼通红地瞪着洛旻离开的背影,然后仰头将酒瓶里剩下的啤酒都喝下去了。酒水如果真的能够麻痹思想的话,那就将心如刀割的感觉也都麻痹掉吧。 这样就好。 等到明天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柯年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追上了洛旻。当他跟着洛旻,看到洛旻打开车门的时候,立刻走了上去,“你喝酒了,还要自己开车回去?”柯年可以肯定,辰逸肯定不只单单喝了这一瓶啤酒而已。 “放心,撞死了不算你的。”洛旻随口说了一句,淡漠至极。 事实上,佑辰逸真的就是在这一天凌晨之后的酒后驾驶死去的。只不过自从酒吧的那件事后,他就没有再打电话给柯年,也没有机会再去见柯年,直到最后孤零零地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这一笔,还是要算在柯年头上。 “我送你回去。”柯年很坚持地站在车门口。 洛旻转头看着柯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下了车。 在车上,柯年和洛旻并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一直等到开到了洛旻的家门的车库。 洛旻和柯年站在家门口,这也是佑辰逸柯年两人曾经的家。 “你要进去吗?” “不了。” 洛旻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停住了开门的动作。 “圣托里尼岛。” “恩?”柯年疑惑地看着洛旻。 “我想去圣托里尼岛度蜜月。”洛旻转过头来,淡淡看着柯年。 柯年哑然地望着佑辰逸,他曾经的确问过佑辰逸想去哪里结婚,想去哪里度蜜月。但那个时候,辰逸有些愣住了,不自在地移开眼,假装冷漠地说他想得太早了。 “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大概会是个不错的地方。” 洛旻定定望着柯年。 这个用爱,编制了一个最糟糕的谎言的男人。也许这个谎言本身还并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于柯年和佑辰逸之间存在着太多的错误和隐瞒。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有错,或大或小,或直接或间接,柯年和佑辰逸也有错。 柯年太过自以为是地相信,他相信了自己的一厢情愿,相信了所有人告诉他的谎言。这一个最爱着佑辰逸的人,也恰好是将佑辰逸逼入痛苦绝境的人。他的不想伤害,最后却成为了给予佑辰逸崩溃的毁灭的罪魁祸首,但仍旧直到最后都不察不觉。而佑辰逸的悲惨童年和性格缺陷造就了他的不争不抢,自怨自艾,逆来顺受。或者说,他认为只要是柯年的事,他都必须承受下来。 但是同样的,这两个人都低估了自己对对方的重要,他们竟都是爱得如此倔强至极。 也许这两个人之间,少一个隐瞒,多一句宽容,结局便会截然不同。 佑辰逸最终绝望的死亡,是所有人造成的悲剧。 “我答应了叔叔阿姨,等你订婚之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所以,我们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柯年的嘴唇微颤着,没能说出话来,明明是夏夜他却恍若感受到了透心彻骨的寒冷。 这个时候,洛旻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伸出手抱住了柯年。 “柯年。” 柯年并没有退开,他甚至丝毫没有任何向后走一步的想法,他就那样被洛旻抱住,近乎于内心渴求地被抱住,甚至恨不得辰逸再抱紧一点,再多抱他些时间。他的手缓缓抬起,轻轻地覆在洛旻的背上,紧密地贴近着辰逸的身体。他好似从未有过一次如现在这般,如此用心地,甚至于贪婪地去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想要将这份温度永远烙印入自己的灵魂里。 “我们离开这里吧。” 听到这句话,柯年的身体震了一下。 “我们两个人。” “就现在。” 洛旻放开了这个拥抱,但是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柯年的双手。 “你知道的,柯年。” “我爱你。” 这还是柯年第二次从佑辰逸的口中听到,他主动说爱他。 这个刚才还说没有那么喜欢他的人,就在此刻如此认真地说爱他。这大概有些好笑,但是柯年笑不出来。他的心脏泛起了钝钝的疼痛,那愈演愈烈的疼痛沿着神经,血管,骨干,在全身肆意地蔓延开来。柯年觉得,他还患了名为佑辰逸的病,中了名为佑辰逸的毒,染了名为佑辰逸的瘾,病入膏肓,不可自拔,沉迷其间。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在柯年喜欢的那双眼里,是不管不顾的深情。即便辰逸曾经未曾主动说过爱他,或者每次都是要连哄带骗才肯说句这样的话,但是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柯年就知道他是被深爱着的。 这样的辰逸,他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兴许是掩藏的情绪波动得太过厉害,兴许是胸腔深处的疼痛太过剧烈,这让柯年的头也突然发作地剧烈疼痛下来。他拼命按捺住疼痛,手指颤抖着握紧,假装若无其事地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这就像是上天突然给予的凶兆一样,让他深刻地明白,他的生命正在走向尽头的现实。 “对不起。” 柯年咬牙说着,额头浮起了冷汗,头痛欲裂地看到了洛旻瞬间黯淡的双眸,那刚才闪现的光彩都隐匿在无尽和黑暗的漆黑里。 “那么,我只能祝你和沈可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了。” 柯年已经听不出佑辰逸这句话是真心祝福还是嘲讽,他的脸惨白,脑子里撕裂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都近乎于坚持不住地在细微地颤抖。 洛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他转身离开,走进了家门。 以爱为名义的伤害,才是最痛苦的诅咒。 ——佑辰逸要比柯年这个短命鬼死得还要早,这才是对柯年最好的报复。 他转过头将门缓缓阖上。 遥远地,他望见了柯年瞪得通红的双眸。 “嘭。” 门彻底关上了。 隔断了两个人的世界,也终绝了柯年和佑辰逸之间最后的机会。 第10章 订婚 奢华典雅的酒店堂厅内,雅致纯白的高颈花瓶整齐地排列在堂厅的两侧,盛放带着露水的大片香槟玫瑰花束被精心摆放入花瓶,由彩色的丝带连接起来。无数瓷器餐盘摆放着精美的食物置于长桌上,配以玫瑰花点缀。在厅内中心的圆桌上是一个五层高的订婚蛋糕,最顶上一层,栩栩如生的柯年和沈可的糖人手牵手站在奶油玫瑰盛放的花园间。 穿着或西服或礼服的人们在订婚宴里拿着走动,或拿着酒杯或端着餐盘,口中满是羡慕赞美之词。他们望着柯年和沈可,无一不去称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俊男美女。 “外公。”沈可挽着柯年的胳膊,开心地笑着,甜甜地对老人喊了一声外公。 秦振国连忙应了声,眉眼笑着又多了几条皱纹。 老人穿上一身笔挺的红色西服,此时看上去精气神都要比柯年还要好上几分。 “这么多年,柯年终于舍得把他藏着掖着的宝贝给大家看看了。”秦振国笑着说着,他看着眼前漂亮可人的女孩,想是柯年宝贝得紧,所以一直不愿带回来给他看看,“好啊,订婚了。你们在一起也好几年了,直接结婚也好呀,反正你们都毕业了。” 柯年的身体微微发僵,没有吭声。而沈可的脸色变了变,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轻笑起来。 “外公,不急啊,我和柯年都订婚了,结婚还会远吗?”她又将柯年拉近了些,然后她笑着抬眼去看柯年,“柯年,你说是不是啊?” 柯年看着沈可明艳的笑脸,但是却一个字都不想说,他的眼神淡漠地望着沈可。这个时候,就连一个简单的点头,他都不想做。此时柯年的脑海里只有佑辰逸,这个时间,辰逸已经登飞机了吗?有没有人去送一下辰逸呢?等到了美国,辰逸一个人会适应吗? “爸,你的老朋友老葛来啦。”秦兰这个时候笑着走了过来,切进了秦振国和柯年沈可的对话,将秦振国给拉走了。 “柯年是不是不太高兴啊。”秦振国虽然跟着女儿走了,但是他又回头多看了几眼自己的孙子。这根本不像是高高兴兴订婚的样子,反而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似的。 “啊,可能是,前几天和沈可闹小矛盾了吧。”秦兰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高兴,她也觉得自己的儿子从今天醒来之后就和失了魂似的。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和秦振国解释清楚,如果秦振国知道了柯年和佑辰逸之间的关系,指不定就被气得住了院。 “小年轻,吵不出什么大事的。”秦振国觉得也正常,他那个时候也经常和爱人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来吵去,现在倒是想吵都没机会了,老人又想了想,“不过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柯年摆着那样一副丑脸干什么,你不去说说你儿子?” 秦兰转头看了眼柯年和沈可,然后无奈地笑了笑,“等以后就好了。” “辰逸这孩子也真是,把机票正好定这个时候,我们都没办法去送他。而且柯年的订婚,他怎么能缺席呢。”秦振国又想到佑辰逸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亲孙子,但是秦振国一直都很宝贝辰逸这个孩子。当初辰逸要去美国读研他是支持的,孩子们,多出去开开眼界回来当然是好的。但是,怎么偏偏就选这个日子去呢。早个一天,晚个一天,他们都能全家去送他啊。而且,也不知道辰逸到底在忙些什么,连临走前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别说这个了,孩子走都走了。”秦兰知道,辰逸是不会来参加柯年的订婚的。别说是柯年,就连秦兰也不愿意让辰逸来,她自己也是会心疼辰逸的。她的两个儿子,怎么就偏偏喜欢上对方了呢? “恭喜你们了。”在众多的庆贺声里,叶萱如的冷颜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你好,请问你是?”沈可敏锐地察觉得这个女人没有善意,但还是落落大方地笑着问道。 “柯年的众多前女友之一。”叶萱如定定注视着柯年的脸。 沈可愣了愣,她也之前听闻过在高中的时候,柯年有过不少女友,没想到还真有柯年前女友会来参加他们的订婚宴。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将自己的脸贴近柯年的肩侧,沈可对着叶萱如甜甜地笑起来,“谢谢你来参加我和柯年的订婚宴,希望你也能早点找到自己的幸福。” 叶萱如蹙眉瞥了沈可一眼,似乎怎么也不明白柯年怎么会变心喜欢上这种女人。 “辰逸和我说,他去了美国之后,他不会再回来了。” “你知道吗?” 柯年听到叶萱如的发问沉默了,他算是知道吗?尽管辰逸没有对他这么说,但是辰逸对他说答应过爸妈订婚后不再见他,其实当时辰逸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知道。”柯年这么说道,明明只有三个字,却恍若字字刺穿自己的心肺才得以说出口。 “你既然知道,你都不留住他!”叶萱如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柯年。 “叶小姐,今天是我和柯年的订婚宴,可以请你不要提到其他外人吗?”再一次听到佑辰逸这个名字侵入她的生活,沈可的心中掩藏的怨恨又无可抑制地要漫溢出来。 “外人,呵,是吗?辰逸和柯年在一起多少年,你又和柯年相处了几个月?”叶萱如看了一眼沈可,口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她又看着柯年,冷笑了一声,“柯年,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喜欢上你。我也是得了失心疯,才会相信你……”真的会和辰逸一直在一起。 柯年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他没有一句反驳,只是静静地站着。即便沈可要拉着他走,柯年也不动地站在叶萱如的面前。 “这是,辰逸送给你的订婚礼物,他托我带给你。”叶萱如将桌上的黑色盒子递给柯年。 柯年的眼睛直到此时才似乎有了波动,他的手微微抬起,将那个盒子牢牢地拖住。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柯年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微颤。 “一周前吧。”叶萱如没好气地说了一声,但有些奇怪地抬眼看着柯年的神情。 一周前,辰逸就已经准备好了送给他的订婚礼物吗? “柯年,辰逸的礼物先放一边吧,我们去切订婚蛋糕吧?”沈可愤恨地望着那个盒子,人都走了还送什么订婚礼物,她伸手就要去拿佑辰逸送的礼物。谁知柯年就这么立刻抓紧了盒子向后退了几步,他望着沈可的眼神冰冷而又警惕。 “柯年!”沈可压低声音怒气地叫了出来,然后走近到了柯年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是我和你的订婚!不管你怎么看待这场订婚的,但是你的外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真的订婚宴!你就这么对我吗!” 柯年顿了顿,望着沈可愤怒的脸心里有几分愧疚。 站在一旁的叶萱如更加奇怪地看着沈可和柯年两个人,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不太对劲。 “我看一下辰逸的礼物,看完我就和你去切蛋糕。”柯年低声说道。 沈可轻声哼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再说话。 柯年走到了一个角落里,此时他的注意力都只在他手掌拖着的黑色盒子上。 盒子不大也不重,柯年把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拉开白色的丝带花,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盒子。盒子里面还有两个盒子,一个是黑色天鹅绒的锦盒,和一个扁平的盒子。 柯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拿出了里面的一个黑色锦盒。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是曾经佑辰逸买给他们俩的对戒。 柯年将戒指拿起来,当看到戒指内侧“ycy”的纹字时,他的手指颤抖起来。他甚至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枚戒指是他之前一直带着的内刻有佑辰逸名字缩写的戒指,也是他在夜晚扔下天桥,在车水马龙的街上肯定不知所踪的戒指。 他的辰逸,竟然将这枚戒指捡了回来。柯年将这枚戒指握在手心,然后手颤抖着握紧,男人的眼眶红了起来。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佑辰逸在那夜凌晨的深夜里,独自一人游荡在冷清漆黑的宽阔街道上,一直俯身低头地寻找着这么一枚微小的戒指。 那是,他的辰逸。 柯年怎么舍得,他怎么舍得他的辰逸竟然会如此地深爱着他。 柯年低垂着眼,将手心的戒指又放回了锦盒里,合上了锦盒轻轻放进了大盒子里。他的指尖微冷,拿起了另一个扁平的盒子,缓缓打开了盒子。 最先入眼的是一张身份证,那张佑辰逸青涩的照片映入眼帘。身份证下面是学生证,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的学生证都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然后,是手机,护照,驾照,房产证,房子和汽车的钥匙,存折,银/行卡……在这个黑盒里面,佑辰逸似乎将所有代表了他存在的东西都收藏在里面,在今天全部都送给了柯年。 柯年的双手颤抖着,手中的盒子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不堪。 他仿佛将佑辰逸的完整的世界都捧在手上,如此小心翼翼的,害怕自己会毁坏这个世界。 当他看到佑辰逸的护照和那张压在最底的出票的飞机机票的时候,柯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瞬间浮上了苍白的惊恐和紧张,他将盒子迅速地合了起来,然后身体伴随着这份阴暗的恐惧立刻冲了出去。 “妈,钥匙,车钥匙给我。”柯年跑到了自己的母亲面前。 “怎么了?”秦兰不明所以地看着柯年,“你要车钥匙做什么?” 柯年根本来不及解释,他一手抓着盒子,一手从秦兰的包里将车钥匙拿了出来。 “你要走?”一直观察着柯年的沈可疾步走了过来,她伸出手紧紧拽住了柯年的手臂,满脸怒容,“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是我们的订婚宴,你现在是要离开吗!” “我,对不起,我,我必须要走,我要去找辰逸……”柯年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流利说话的能力,他的大脑里一团乱麻,更有恐惧的种子在那里生了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恐惧就愈发浓重得恍惚即将要占据他所有的思想。 “辰逸?”秦振国不明所以地看着举止奇怪的柯年,等走过来时,正好听到柯年说要去找辰逸,“这个时间已经赶不上了吧,辰逸肯定都在飞机上了。” “是啊,你突然发什么疯。”秦兰只以为柯年突然后悔了,她伸手要去拿柯年手中的钥匙,但是柯年将钥匙死死握在手心,秦兰抬眼对柯年使了个眼色,“外公还在这呢,你不要让别人看笑话。辰逸已经去美国了,等他到美国了,你再打电话给他就是了。” “他没走,他没走……”柯年轻轻摇头,辰逸肯定没有去美国。那么,辰逸现在哪儿? “辰逸,辰逸,辰逸,你心里只有他吗!”沈可红着眼看着柯年失魂的模样,她再也无法忍耐地大声喊了出来,这一喊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秦兰的心咯噔了一下,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秦振国蹙眉一脸不解地望着沈可和柯年。 “我要去找他。”柯年转过头来,斩钉截铁地这么对沈可说。在收到这样的礼物之后,柯年怎么可能还无动于衷地参加这种订婚宴,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外公,“对不起。” “这,到底怎么了?”秦振国完全不懂了。 他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但秦兰也是一脸无奈而又愠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是啊,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告诉你外公,告诉所有人怎么回事!” 沈可死死掐住了柯年的胳膊,她的眼眶泛红,然后用尖锐的声音大声地叫嚣着。 “你爱的人是佑辰逸,你们家收养的另一个儿子!” “你们两个,这么多年都睡在一起,恶不恶心!你不是一直都隐瞒着,不敢告诉人吗!” “告诉你外公啊,他的两个好孙子偷偷摸摸胡搞在一起很多年了!” 柯年的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 秦振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柯年,整个订婚宴瞬间寂静下来。 第11章 回家 “闭嘴!”秦兰一把拍开了沈可抓住柯年的手。 “他们都是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你来说!”秦兰大声喊了出来,她对沈可早就看不下去了,特别是这个女人竟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下闹这么一出。 “说到恶心,你怎么不说我是怎么从酒吧里,把吸毒的你带去诊所的!如果不是我正巧遇见你带你走的话,你有想过你一个神志不清的女孩在那里呆一晚上会发生什么事吗!你喝得烂醉的时候,还被人注射了艾滋病毒的血液吧。说道恶心,还知不知道你会不会得什么恶心的病!” 这下轮到沈可的脸惨白了,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秦振国震惊地转过头看着气势汹汹的秦兰,“你,你都知道这种事,还,还让他们订婚?” “那是佑辰逸害我的!”沈可惊声尖叫起来,她不顾自己的父母的劝解,大声地喊叫出来了,“是佑辰逸故意设局害我的!都是他,他恨我要和柯年订婚,所以要害我!” 柯年茫然地转头看着沈可,又看向自己的母亲,不明白这件事又和佑辰逸有什么关系了。 “你自己要害谁自己清楚。”秦兰冷声地说道,她的视线就如同看着一个疯女人般地看着沈可,“还是说,你还要我说的更清楚点?” “我是和于莎两个人去的酒吧,我只喝了一点酒,其他什么都没做。如果不是佑辰逸的话,我怎么会昏迷在酒吧里面,还,还被人注射了那种肮脏东西!”沈可固执地说着,她的内心完全没有一丝悔改自己的错误,更没有自食恶果的觉悟,她的内心已经被对佑辰逸的扭曲的仇恨所蒙蔽。她的脑海中一直浮现出那日医院里,那个男人看着她嘲讽轻蔑的笑容。 他知道了,他一定都知道了,所以故意害她…… [沈可,永远都不要心存侥幸。] [因为没有人知道,十天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佑辰逸当日的那句话,就如同诅咒一般在今日应验了。 秦兰在此刻简直觉得沈可无可救药,她已经给了沈可一个台阶帮她隐瞒,但是沈可仍然还如此嚣张得不知悔改。秦兰咬牙切齿地看着沈可说,“那一天晚上,是你打电话和我说辰逸和道上的不好的人喝酒,你说你很担心辰逸,我才和柯宇去的。我们到那里的时候辰逸一个人喝醉被送到了客房休息,我去结账的时候,看到了一群人从你的包厢里走出来,你一个人醉倒在包厢里……” “我不可能醉倒的,我只喝了一点酒,怎么可能就醉倒了!分明是有人给我下药了!”沈可打断了秦兰的话,他斩钉截铁地说,“是佑辰逸给我下药了,是他。” 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柯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到底是谁给谁下药了?你以为我没查出来吗,给你送酒的侍应生在路上无意摔碎了酒瓶,辰逸刚好看见就将自己的酒送给了他。那瓶你下了迷幻剂的酒,只是从辰逸手里又巧合地回到了你那儿而已,你又能够怨谁呢?”秦兰冷眼望着脸色苍白的沈可。 “都是佑辰逸计划好的,都是他计划的。”沈可摇头说着,她怎么可能相信这种巧合的事,她的眼眶通红,“那么为什么那些人没有去找佑辰逸,而是找到了我!” “所以,你现在是承认那些人是你找去要害辰逸的了?”秦兰心中的愤怒翻涌着,她这辈子见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一个像沈可这样如此的不可理喻。 沈可被呛得一时没有吭声。 “你要害辰逸?”柯年缓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他转头冰冷而又愤怒的视线望着沈可。 “是他要害我,是他害了我!”沈可哭着崩溃地叫嚣着,来回就这么一句话,就连她的父母都无法安抚住。沈可伸手固执地紧紧抱住了柯年的身体,声音里都是哭腔,“柯年,你不准走!今天要和你订婚的人是我!辰逸已经走了,我还在你身边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柯年看着这个要害佑辰逸的女人,此时却哭诉着抱住他。 他的心里无法激起一点怜惜或者感动,他只有涌起的怒火和冷意,她怎么可以,她怎么敢! “沈可,我不想再见到你。”柯年一字一句地说着,眼里是说不出的厌恶,伸手去推开沈可。 “不!不要!”沈可摇着头哭着,她脸上的妆都化了,此时的脸上看上去可怖而又扭曲。 “你给我滚!”柯年大声吼道,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将女人用力推开。 沈可踉跄着向后倒去,她的后背正好碰翻了订婚蛋糕的支架,整个蛋糕都瞬间向她的方向倾倒。沈可摔倒在了地上,随即蛋糕一层一层都纷纷从头顶扑头盖脸地砸下来,将这个女人狼狈不堪地完全湮没在了蛋糕里。那蛋糕最顶上的两个手牵手糖人,分离得都摔碎在了地上。 这个最高傲的女人在此刻,沦为了最可悲的笑柄。 所有人都被此刻的闹剧给震惊了,就连柯年的父母和外公都目瞪口呆地望着。 柯年不再去管这里的订婚宴上的所有人,他焦急地拿着盒子和车钥匙就飞奔出了订婚宴。 “柯年!你要去哪!你给我等等!”在厅堂的人们都只能看到柯年飞奔离去的背影。 柯年开着车一路加速驶向了佑辰逸的家,昨夜他也曾经站在这里过。就是在这里,他的辰逸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辰逸想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他的辰逸亲口对他说爱他…… 而今天,他又回到了这里,他从盒子里拿出了钥匙去打开门,才发现门没有上锁,是开着的。柯年心如擂鼓,他握住了那微凉的门把手,终于打开了那扇门。 家里,寂静无声。 柯年不知道到底有多久,他没有回来过了。但是这个家里,依旧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陈设依旧如同以前地摆在他应有的位置上。他的许多双鞋子、爱吃的一桶零食、留下的便利条、茶几上的游戏机……都还在那里,就像是他从未离开过这里,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儿一样。 阳台上的绿植依旧在阳光下欣欣向荣地生长着,阳光透洒过窗户,落在墙上的他和佑辰逸合照的照片墙。原本只不过数十张照片而已,而如今,这面墙上被挂上了更多的相框,佑辰逸将所有的他和柯年的合照都挂了上去。从他们幼时到此时的合照,都被裱在精致的相框里挂在了这面墙上。这里面有着他和佑辰逸所有的美好的回忆,照片里就连辰逸的表情都软和了起来,时而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他们两个都是那么青春洋溢地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些欢笑的时刻里。 这面墙恍若在无声地倾诉着,住在这里的人,一直都在等待着另一位房主的归来。 “柯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这个时候柯年的父母和外公开了另一辆车追了过来,秦兰生气地望着柯年,“辰逸已经去美国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又不在这!” “他没去美国,他没有去。”柯年摇头,辰逸的护照和机票都在他的盒子里,辰逸怎么去美国?他没有在,他一定还留在这里,想到这里柯年急切地走进了房子里。 “辰逸!辰逸!”柯年在偌大的房子里唤着佑辰逸的名字,但是这个空荡荡的空间里并没有人回应着他。柯年冲上了楼梯,走到二楼的卧室里,也未发现到他想要找的人的身影。 “柯年,佑辰逸已经去美国了!你要是不想他走,就一开始就别让他去!你现在房子里乱找有什么用,人会给你突然蹦出来吗!”秦振国看着自己似是魔怔发狂的孙子,心中万般无奈,说不清楚是气愤还是郁闷还是心疼。 怪不得这么多年,一直不敢把人带回来给他看,原来柯年喜欢的是佑辰逸这个孩子!他转头看向秦兰和柯宇,明显他的女儿女婿都是知道柯年和佑辰逸的事情的,却都瞒着他不说,还硬是折腾出了一个订婚宴出来,简直是瞎搞! “他的护照和机票在这里,他没走。”这个时候,柯年似乎才稍微冷静了下来点。 “那,辰逸去哪儿了?”听到这个消息,柯年的父母和外公也都愣住了。 当柯年准备走出卧室的时候,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 他的步伐骤然停下。 然后,他瞪大了眼,僵硬地转头看向靠墙的棕褐色衣柜。 ——衣柜的缝隙,有硬冷的暗红色渗出来。 柯年的瞳仁颤抖着,他的身体滞在了原地,恍若这个世界用无形而沉重的枷锁将他的双腿牢牢地锁在了这里。而后他终于僵硬地迈出了腿,一步一步,扎根的恐惧在此刻肆意生长着将他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 柯年的心中不断地否认着,不断地祈求着,直至他伸手覆在了衣柜上。 嘎吱一声,拉开了衣柜。 他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余光里看到了一抹白色划过视线。 嘭。 钝钝的一声。 有什么从衣柜里,跌落在毛毯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此刻滞住,有什么疯狂的气流在空气中瞬间膨胀开来。 而后是女人的尖叫声从门口骤然响起。 “辰逸,辰逸,辰逸……”秦兰疯了似地冲了进来,猛地跪在了地上,她伸出颤抖的手抱起毛毯上男人冰冷的身体。秦兰的眼眶通红,在此刻哭得泣不成声,怀里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和呼吸。 他,已经死了。 房间里,是一片惊恐的死寂。 柯年怔怔地站着直视着前方,他不敢往下看。他的眼眶通红,手指颤抖着,全身颤抖着,他只怕自己控制不住,下一秒就会崩溃。 恍若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柯年终于僵硬地低下头去,看到了这让他万劫不复的一幕。 他最爱的人,穿着纯白的西装躺在地上,他的胸口是一柄没入胸腔的刀。那张清俊的脸上是一片泛着死气的青白,白色衬衫完全被暗红的血液染红,大片的血红就这样突兀地刺痛了柯年的双眼。 男人垂落在毛毯上的右手都是凝固的血液,然而左手上却没有,干净纤长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那一枚内刻有“kn”的戒指。 柯年的眼泪落了下来,嘴唇颤抖着。 他手中的黑色盒子无知无觉地落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满地,就恍如摔碎了佑辰逸的整个世界。 ——他的辰逸,死了。 柯年还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将佑辰逸从束缚的衣柜里拉出来,从此将他带入了光明。 这一次,依旧是他。 ——只不过这次却成为了永恒的黑暗。 “啊,啊……”柯年毫无意识地发出了不明的声音,他甚至悲痛得都说不出话来,即便是叫出佑辰逸的名字都做不到。他无力地跪在了地上,从秦兰的手中将那冰冷的尸体死死抱在怀里。 柯年的眼泪疯狂地夺眶而出,他在此刻痛苦地浑身都在痉挛。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此刻的世界都被痛苦的鲜血所浸染所覆盖,压迫得他根本喘不过气来。任谁都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身体承受着濒临极限的痛苦,甚至不需要再多一分一毫,就足以彻底毁灭他。 [我答应了叔叔阿姨,等你订婚之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所以,我们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原来,那个时候辰逸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也不会再见他了,那真的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柯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们两个人,就现在。] [你知道的,柯年,我爱你。] 我和你走,我和你走……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哪里都好,我都愿意陪你去。我带你走,我带你去其他的城市一起生活,我带你去美国读书结婚,我带你去圣托里尼岛度蜜月,我带你离开,不管是哪里我都带你走。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即便柯年的心里疯狂地呐喊着,但是他的口中依旧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有眼泪从那双空洞的眼里落下氤氲了男人冰冷的身体衣间的干涸的血迹。 昨夜,佑辰逸低哑的一字一句还近似耳边,那双暖光下漂亮的双眸恍似还在深情地望着他,那张清俊的透着醉红酡红的脸还靠在他的肩口。然后一切,都没有了,他的辰逸从今以后,都无法再回应他,无法再看着他,无法再留在他的身边。 如同窒息般,崩溃至极的痛苦让柯年承受不住地咳出了大口的血。柯年的世界里,在此刻什么都破碎了,只剩下了铁锈的血腥味和无从终结的痛苦。他一口一口的鲜血,喷溅在他怀中男人的身上,与他身上暗红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但是他恍若无知无觉一般,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人,不肯松手。身体剧烈的疼痛在此刻似乎都已经感觉不到了,或者说他精神上的疼痛早已远远凌驾于此。 “柯年,柯年……”秦兰泪流满面地抱住了他,然后声嘶力竭地大喊出来,“快送去医院啊!” 柯年在此刻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惨然的白色和刺眼的血色,然后渐渐沉入了恐怖的黑暗。 他突然记起来了十天前,佑辰逸对他说的话—— [还有十天,只要你对我说一次留下。] [我就为你留下来。] 柯年没有说出口,佑辰逸也没有留下。 所以,他的辰逸走了。 而从今以后,他也将在这病与痛的巢穴里,痛不欲生,孤独此生。 第12章 病巢 “你们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急救病房外,秦振国愤怒地在廊道里大喊道,“你们,你们是要气死我吗!” 秦兰在座椅上哭得几近要崩溃了,柯宇也神色黯然眼眶通红地抱着秦兰没有吭声。 “柯年生病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我连我孙子病了,都不能知道吗!” “还有,柯年和辰逸的事情,你们是准备永远都不告诉我吗?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才将柯年带回家,我之后就没看到辰逸回来过,你们不准他回家是不是?所以,所以,你们才恨不得早点让柯年订婚,把辰逸赶出国去是不是!” 秦兰哭得泣不成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爸,别说了。”柯宇的声音在此刻无比沙哑,无尽的沉痛都渗入嗓音里。 “别说,你让我怎么不说!辰逸,那,那孩子可是……”可是死了啊。 秦振国浑浊的双眼都浸出了眼泪,他的身体颤抖着,最后脱力地坐了下来,“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那个倔强固执的孩子在死前,要多么难受,多么绝望,多么痛苦,才会一个人躲在衣柜里自杀呢。 秦振国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佑辰逸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得像个女孩,却也瘦小得可怜。孩子不爱开口说话,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害怕。他听了女儿女婿提到过关于辰逸以前的事情,心里也可怜这个孩子,家里多一个人又不是养不起,那就多添一个孙子好了。 佑辰逸是和秦振国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家人,柯年的父母都忙,柯年小时候特闹腾老是嫌秦振国啰里啰嗦。秦振国的确是话多,但也就佑辰逸这个孩子受得住。他能乖巧地坐在那里,一坐好几个小时就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说话。秦振国过去的英勇事迹终于有忠实的聆听者了,他就事无巨细地将他的事情都和这小孩说,辰逸也从不厌烦,就那么认真听着。 佑辰逸说话少,对人也不亲热,秦振国知道秦兰和柯宇对辰逸也熟络不起来,所以秦振国反而更加疼爱佑辰逸,他是真的将这个孩子当亲孙子养的。 [你怎么还叫他们叔叔阿姨,不叫爸妈吗?]当时秦振国这么问过佑辰逸。 那孩子当时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 [是不想叫,还是不敢叫?]秦振国又问道。 [……不敢。]那个孩子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有什么不敢的?]秦振国眉头一蹙说道,然后就看到孩子一脸被吓到的表情,这让秦振国又不得不让自己的神情缓和些。只要他表情稍微严肃点,这孩子就怕到不行。 然后,孩子又哑了,就低着头不吭声,那态度让秦振国也没辙。 [你叫秦兰阿姨,叫柯宇叔叔,那你叫我什么。]秦振国也郁闷了,这孩子每次见着女儿女婿都会很礼貌地喊一声,见着他就是猛地愣在原地,然后默不作声地走过来。这分明是想叫外公,但不敢叫,结果脑袋瓜子里还没想着词代替外公。 孩子抬起了那双清亮的眼眸,就那么定定看着他。秦振国也没开口,就那么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地看着他,和自己的孙子比谁更固执。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在固执上面,秦振国胜过了佑辰逸。 [外公。]那个孩子轻轻开口,怯生生地唤了出来。 [哎,我的乖孙子!]秦振国这才笑了出来,直接将佑辰逸从地上抱了起来。 秦振国还记得,在一年的春节的时候,那个瘦巴巴的孩子越长越灵气了。他被秦兰硬是套上了一身红艳艳的衣服,显得皮肤雪白,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也终于溢了喜悦的光彩。 他听着孩子一板一眼说着[祝外公万事如意,长命百岁]的时候,笑着塞了个大红包给他。然后,那孩子隔天去给他买了件大红色羽绒服回来,直把秦振国感动得不行。整个大冬天,他们爷俩都是一身红彤彤的,过了新年。 秦振国还记得,初中的时候家长会都是他代替繁忙的柯年父母去参加的。老师跟他夸奖辰逸的成绩优秀,懂事努力,而且不骄不躁,这正好是和柯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当时秦振国洋洋得意得不得了,这当然了,辰逸是贴着他长大的,肯定得是品德兼优的三好学生。至于柯年,只要不闯祸,秦振国就觉得可以了。 然后,老师打报告说发现辰逸经常帮柯年做作业。等开完家长会,秦振国把辰逸拎去书房里谈话。当他问是不是柯年要让他帮他写作业的,那孩子竟然一点犹豫都没有地说是他主动要帮柯年写作业的。 那个时候,秦振国就笑了,[你主动帮他写作业干嘛,柯年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那孩子总是这样,一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我得去好好问问柯年了。]秦振国也不再问,作势就要出去把柯年这个小崽子也捉来。 然后,孩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仰头时脸都红红的,眼神里有些急切,低声说道,[我就是,想帮柯年做点什么。外公,你别骂他,是我错了。] 当时,秦振国一老头还吃起了自己孙子的醋,[你怎么就这么宝贝柯年那小崽子呢?] 秦振国还记得,从高中起佑辰逸和柯年就住校了,他能见着两个宝贝孙子的日子少了不少。每个周末回来的时候,那孩子都会带点东西回来给他吃,有的时候是大栗,有的时候是熟菱,有的时候是糕点,有的时候是小吃……也就这孩子记得,他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吃些零嘴。即便辰逸这孩子总被说性情冷淡,但他总能让秦振国觉得窝心得不得了。 后来柯年在高中里交了几个女朋友,还喜欢在家里炫耀来炫耀去,家里几个人都知道柯年小孩子心性,也没去管他早恋不早恋。但是秦振国却喜欢用这个来打趣佑辰逸,[你怎么不去交一个小姑娘,怎么,学校里没女孩子喜欢你?]就秦振国心里想的,长了眼睛的好姑娘都应该看上辰逸才对,怎么偏偏被柯年给拐走了。 那个时候,佑辰逸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了句,[不能喜欢。]秦振国当时只以为佑辰逸还在想着不能早恋的事情,从未联想到柯年的身上。 秦振国还记得,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佑辰逸有一天和他说要和柯年一起去美国读研究生去。当时秦振国就愣了,这么多年读书都读傻了,怎么还要到外国去读书了。但还来想了想,多读书是好事,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出过国门,两个孙子有机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你们也别老想着读书读书,两个都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想想结婚的事情了。外公啊,就等着再多活几年,看着你们两个都结了婚,生个曾孙,我们一家子四世同堂,那就足够了。]秦振国倒是不担心柯年,他就怕佑辰逸找不到个中意的,等以后没人照顾这孩子。 也不知道是说到什么了,秦振国只见着这孩子站在自己面前,看着他眼眶却红了起来。秦振国很少见着辰逸这孩子这副快哭的样子,吓得也不清楚自己是说了什么,明明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要和哄小孩似的去哄佑辰逸这个成年人。 直到今天,秦振国才明白那个时候,那孩子怎么看着自己红了眼眶。 ——因为,他和柯年在一起了。 但是,秦振国知道的已经太晚了。 这个年迈的老人在此时所有的精神气似乎都在泯灭,他一下子仿佛苍老了下来,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这是,做的什么孽啊……有什么,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呢?” “辰逸不和我说,柯年不和我说,你们,你们两个也不和我说!”秦振国红着眼看着柯宇和秦兰,他愤怒对两个人地吼道,“你以为你们两个接受不了,我也不能接受吗!我说怎么这么久了,辰逸都没来见我一次,你们不让他回家是不是!然后,你们就把辰逸扔在一边,一次都没去看过他是不是!还,还订婚,你们宁可让柯年和那种女人订婚,也不要辰逸!你们两个,有把辰逸当亲儿子养过吗!” “你,你肯定就只是把辰逸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然后就要把他丢出去,眼不见为净,不管他死活了是吧!”秦振国的手颤抖着指着秦兰,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女儿,“我跟你说,只要辰逸到我跟前来说一声他和柯年在一起了。我只会把柯年拖过来打一顿,然后就不管了!你们不心疼辰逸,我心疼我自己的孙子!” 但是秦振国有多心疼那又怎样,佑辰逸已经死了。 “多好的两个孩子啊……”老人喃喃道,现在一个没了,一个也快没了。 秦振国一向挺直的背,在此刻蜷缩起来,他就像是一个不堪重负的老人。苍老的脸上只剩下了老来丧孙的悲恸,嘶哑的嗓音颤抖。 “怎么都不和我说呢,外公护着你们啊……” 等柯年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佑辰逸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柯年跟发了疯似的要冲出病房,最后被医生护士强行拦住,即便打了镇定剂被送回床上,也依旧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门口。直到秦兰将那个黑色的盒子,递给了柯年,柯年才恍若终于安心了下来,紧紧抱着盒子闭上了眼睛。 从那天起,柯年就恍若彻底丢了魂。 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柯年没了表情,那个总是话语不停的柯年失了言语。他每天最长的时间就只是无比安静地坐在病床上,打开那个盒子,将属于辰逸的每一样东西反反复复地看着。柯年也将属于他的那枚戒指,重新戴上了他的无名指,另一枚依旧安静地躺在黑色的锦盒之中。 与此同时,柯年的病情在急速恶化着,就连医生们都说已经无能为力。更重要的是,谁都看得出柯年已经没有了求生意志。 秦振国从最开始的憔悴不堪,后来也渐渐看淡了。 老人站在病房外,远远地望着柯年,“这孩子,已经救不活了。” “你们也想开点吧。”秦振国转头望着疲惫悲伤不堪的秦兰和柯宇,“说不定,这孩子还能和辰逸碰个头呢,过段时间,我也过去了。这回啊,我会好好护着我的两个宝贝孙子的。” 说完话,秦振国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过段时间,柯年终于说话了。 那是因为柯年开始失去了记忆,他的记忆因为脑内肿瘤压迫而开始产生断层。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家人,也忘记了佑辰逸。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将那个黑色的盒子好好抱在怀里,他依旧会将盒子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着,然后问秦兰和柯宇,佑辰逸是谁。 “是你喜欢的人。”这一回,秦兰终于没有再隐瞒。 “那他在哪儿呢?”柯年望着眼前陌生的女人,想要见见佑辰逸。 “他,就在路上,很快就来见你了。”秦兰的母亲红着眼笑着说道。 “那我希望他快点来。”柯年点了点头,他看着手中拿着的佑辰逸小学生证上的照片笑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在噩梦中醒来,柯年浑浑噩噩的大脑突然清醒了起来。 还是在下午的时候,昨夜下了一场暴雨,今日的天气便多了几分闷热,蝉鸣声还在耳边作响。 柯年终于记了起来,这个坐在他床边的女人是谁。 “妈。” 那位向来强势的女人顿时哭了,又笑了,不断地点头,却是边哭边笑。 “妈,对不起。”柯年伸手将女人脸上的眼泪都轻轻拭去了。 “不要,不要对我说对不起。”秦兰摇头,上一个对她说对不起的辰逸,已经不在了。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辰逸轻轻抱住了她第一次唤了她一声妈,浅笑着对她挥手说再见。 然后,那就成了她和辰逸的最后一面。每每想到这一幕,秦兰便痛不欲生。 秦兰曾经对柯年说过,她死都不会同意他和辰逸在一起的。 她现在宁愿自己去死,换来她两个儿子在一起。 在柯年清醒的这段时间,这对母子谈论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有关于辰逸的。 柯年终于记起了他和辰逸的回忆,也终于有了机会将这些年的一点一滴都告诉给了自己的母亲。也只有在提到辰逸的时候,柯年的眼里才终于有了些光彩,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空洞一片。 秦兰哽咽着,而后便泪流满面。 这两个孩子都是那么固执地深爱着对方,爱上了,竟再也放不下了。 他们明明谁都离不开谁,却硬是被逼得生死殊途。 “如果什么都记不住地就这么离开,那该是多么可怜啊。” 当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兰只看到自己的儿子安静地望着窗外,他瘦削苍白的脸上是一片淡漠,那双眼眸里只剩下了漫无边际的疲惫。 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他所深爱的人,也忘记所有被爱的回忆。 就那样遗忘了所有地死去,就仿佛是这一生他所经历的也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个时候,病房门敲响了,医生请秦兰出门谈一下。 秦兰犹豫了下,然后她转头看向柯年,柯年又一次打开了那个黑色的盒子翻看起来。 当秦兰走出房门时,柯年将他和辰逸的手机都拿了出来。 现在他终于记起了他们两个的手机密码是什么,他们像所有的笨蛋情侣一样,互相用着对方的生日当做密码。柯年将自己手机里佑辰逸的备注重新改回了[辰逸宝贝],然后他抿起唇角,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如果早知道最终会是这样的话,当初就全部告诉他了。 他不会再浪费任何时间,他要和辰逸一起离开。他们要一起去旅游,去结婚,去度蜜月,最后即便是他死了,带着他的辰逸一起走便是了。 他拿起了辰逸的手机,打电话给自己。 柯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出现的[辰逸宝贝]来电的显示,嘴角勾起了一个无比温柔的弧度。 他的辰逸,打电话来了。 ——再等等,我马上就接你的电话。 柯年将两部手机放在床上,然后取出了锦盒里面的另一枚戒指,紧紧握在左手手心。他下了病床,缓慢地走到了窗边静静地眺望着远方,耳边萦绕的是他的手机放着的那首辰逸喜欢的歌曲。 “我看见希望闪耀在虹之间,光芒凝结于你我的那片天。 不再追问你,为何不能停留。微笑看见,爱的浮现。” “雨后的天空中又出现彩虹,天使的恩惠亲吻着世间万众。 不再追问你,为何不能停留。放下了执念,微笑现在。” 一首歌曲结束了。 柯年已经站到了窗户上,右手扶着窗口转身正对着病房门口。 而后,他缓缓松开了手,身体向后仰去。 当柯年坠落的时候,他感受到风声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这股强风恍惚将他的大脑里所有的思绪都吹散开来,所有的疼痛、烦恼、压抑、痛苦,在此刻都荡然无存了。许久以来的,他终于感觉到了轻松和自由,恍若一直紧束缚住他的枷锁都在此刻支离破碎。 ——他终于从那个痛不欲生的病巢之中,挣脱出来。 今天的阳光很好,天空也很蓝。 雨后的空气格外得清新,白云轻浮在空中透着澄净的光芒倾洒在他的身上。 就如同在那个夏日,也是这样的一天。 他抱住了辰逸疲软的身体,心脏砰砰地加速跳动着,转头轻轻吻上了辰逸的嘴唇。 [辰逸,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他的辰逸眼眸微微瞪大,有些震惊有些无措。他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他,夏日璀璨的光碎都恍惚散落在了那双眼眸里,眼角下的痣衬着那双眉眼更加得好看。 然后,他的辰逸别过脸去。但是却耳尖泛红,轻声地嗯了一声。 柯年的嘴角轻轻扬起,他望着天空的视线专注而又深情。 人死后,会去到哪里。 真的有天堂吗? 如果有天堂的话—— 辰逸,你低下头来,看我一眼好吗? 第13章 恶终 冰冷潮湿的地下囚牢里,一身血衣的少年微阖着眼。 他的眉目已然看不出昔日的清雅秀致,任由血污染脏了那曾不染世事的出尘容貌。 口里满溢铁锈的血腥味,即便吞咽下去的也是自己腥气的鲜血。他低头静静望着地面,冰冷的青石板上都渗着暗红的血色,可怖至极。 他好似从未曾见过这么多的血可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流逝出去,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亲身经历这般残忍至极的酷刑,也为曾经料到他的身体和意志倒是这番得顽强。 陈善的视线定定看着那被丢在一旁的一截舌头。 那是他的舌头,被刑罚的人硬生生地从口中用匕首割了下来。 那人一直唤他哑儿,倒不知他其实并非真哑,但如今倒是真的不能言语了。 少年的浑身遍体鳞伤,饱受折磨的躯体如同从血池里浸过般,无一寸完好的皮肤。他的双腿也被打断了,从脚趾骨开始一根一根残忍而又狠厉地将骨头打断,直至大腿骨,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整个过程让他生生痛昏过去好几次。此时即便他不被锁在这里,他也是逃不出去的,如今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了。 ——或者说,将死的废人。 这刚过束发之年,还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怎就受得住如此惨绝人寰的折磨。 他也就一双手,完好无损。因为那人还要,或说,只要留他一双手,为他开启那琺瑯五彩的瓷盒。这世间,也只有医圣谷正宗的血脉传人,才可以打开。 而陈善,便是这医圣谷的唯一血脉传人了。 那人也只遣人百般折磨他,又用了世间最名贵的药材为他续命,总得留着口气替他开那盒子才是。但那人却不知,身为医圣谷后人,他若真想死又何尝死不了。 少年深低着头,他黯淡的瞳色里面是浓重的哀色。 苍君骗了他。 从相遇的第一面便欺瞒了他。 他与旁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为了他身上那世人皆传的可令人起死回生之药而已。 ——可是,他并没有。 恐怕直到此时苍君也只会当他嘴硬骨头硬,死都不肯将那可让人复活之药交给他。但是,陈善真的没有。他若真有那如此神药,早就让阿爹阿娘活过来了。而且如果苍君想要,他肯定给的……是啊,他有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呢?只要苍君想要的,他都愿意的。 苍君骗了他,他一直深信于他,但苍君却从未信过他一次。 少年浑浊的瞳仁里有泪水涌出,混在满脸血污的脸上如同血泪一般,缓缓落下。 他还记得,那人手中提剑,一身白袍被鲜血染红,站在尸横遍野中转过身来。那双染着猩红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浑身颤抖的他,然后苍君走近了他,伸手取了他怀里干净的手帕,将他脸上无意溅到的血迹轻轻擦拭,而后苍君笑着对他低声细语道,[哑儿,这江湖上世人皆称本座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既然你已知晓此事,你可还愿留在本座身边?] 他还记得,只要一路遇到任何危险,那人的眼里都是全然冷漠的杀戮和残忍,但是他每次都会轻描淡写地将他护在身后。苍君对外是那样毁天灭地般狠厉的杀气,但他转过头来看他时,嘴角却轻轻挑起,语气狂妄至极,[怕什么,到本座身边来。你一个区区小儿,本座还是护得起的。旁人若想取你性命,先来捣了本座这天苍教再说。] 他还记得,他换上了为他量身定做的用名贵的冰蚕丝做成的如丝如缕的雪袍,而苍君站在他的身侧为他整理衣袍。暴戾无常的天苍教教主伸手轻柔地为他梳发,而后取了那价值连城的晶莹剔透的玉冠为他束冠,苍君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这世间,不会再有比哑儿更适合穿白衣之人了。] 他还记得,那人撑了一柄墨色的油纸伞于大雨间走到他的跟前,脸色微沉。苍君深灰的宽大衣袖在风中簌簌作响,而后将他用力搂入怀中抱住,雨伞倾斜为他挡住一方风雨,他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怒意,[你倒真是个傻的,遇着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躲吗?这些东西哪比你自个身子宝贵?你若再这样,这药本座我即下便派人毁了。] 他还记得,那夜影影倬倬的烛火之侧,那黑袍锦带的俊美男子随意至极地半躺在床榻上,眼帘半睁半闭地在看书。然后,他用书指了指桌上放着千年雪杉草的木盒,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道,[口不能语,你倒将心思都写这张俏脸上了。你若想要便直接拿去,这世间有什么是本座给不起你的。呵,本座的哑儿可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这些凡品能入了你的眼也算是得了机缘了。] 少年的眼眸里是一片茫然的悲哀。 阿娘,我不懂啊。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只是因为我身上有苍君他所求,所以便可以对我如此这般的好吗? 他等了苍君三日。 陈善想,只要苍君三日内,来向他道一句歉,那他就原谅他。 是的,所有的煞费苦心的欺瞒,所有的加诸在他身上的无尽惨烈的痛苦,他都可以原谅的。 只是,苍君没有来。 因为,不管是不愿给出起死回生之药,还是根本没有这等神药的哑儿,都已经入不了苍君眼了。 ——那么,他也不等了。 陈善闭上了眼,不再去看这个被血液浸泡得猩红可怖至极的囚牢。 而后他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他猛地瞪大眼去看,依旧未曾见到他相见之人,却看到了一团赤红的火焰从远处的牢狱尽头轰隆隆地袭来。恍若是从黑暗深渊涌出的地狱之火,只不过是刹那之间,便在他的周身划出了一个火舌之圈。 陈善被那炙热炎炎的火焰围绕其中,他能看到空气中都是肆意跳跃的火星,将空气里的令人恶心的血腥气都燃尽了,呼吸里终于能够嗅到干净燥热的气息。 [你可知,苍君要那起死回生之药何用?] 是谁在说话? 陈善怔怔地循着声音望去,只能隐约见着那团火焰中最炙烈的深处有个摇曳的身影。 [苍君可曾与你说过,他的卧室里有一间密室?] 陈善忆起来,是曾有过。苍君同他说过,除了那一间密室之外,天苍教任他自由出入。 苍君说不许进,那便不进。陈善也从未在这件事上多想过,他也不曾猜想过那密室里藏着什么。 [里面是他的恩师,此人施恩救助于他,悉心养育于他,传道受业于他。] [五年前毒发身亡,自后躯体被苍君藏于密室冰棺中。] [他也是苍君,心悦之人。] 心悦二字,就那么重重地砸在陈善的心上。 陈善此时才终于明白过来,这起死回生之药是苍君给他心悦之人的。苍君,早已有了心悦之人,而这个人并非是他。也是啊,他这愚钝木讷的哑儿,又怎能得到苍君那般爱慕呢。 他觉得心疼,为了自己,也为了苍君。即便都到了这般地步,他竟然还是为了苍君感到心疼。苍君深爱的人已经死了五年之久,他将希冀全然寄托于他的起死回生的神药上,并如此想方设法要得到它……结果,这么多年仍旧不过一场空。苍君,还是无法复活他的所爱之人。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这是既定的。] [但你若需灵魂永生永世交予我,我会为你达成执念。] 陈善看到那火焰越发逼近他,他未曾动弹,或者只是不得动弹,就那么痴痴望着。 当那火焰触到他身上时,他竟不觉有一丝滚烫,反而冰冷的身体开始暖和起来,那麻木的疼痛也渐渐散去了。他恍惚感觉到谁的手在抚摸他的脸颊,那温暖的气息恍若沁入皮肤一般,让他全身都惬意舒服起来。 陈善的一袭血衣也化为了雪净白袍,双腿无伤无痛地被风拖拂着站了起来。垂落大半脸颊的染血长发柔顺地飘在火风里褪去血污,小脸上凝结的暗血也如同被洗净,露出了一张青涩干净而又秀气清丽的面容。整个人如同从仙界下凡的小童,透着一股子不沾世俗气息的出尘。 “你是仙人吗?”陈善也又能开口说话了,他已经很久未曾开口,少年的音色有几分干涩。 那双通透的黑眸有几分诧异地望着那火光里的人影,不管陈善怎么看,都是看不真切的。陈善以前总是听得他人说,他们医圣谷正宗有着仙人的血脉,也便是他与他阿爹才有。他想,大概是他快死了,所以仙人来带他走了。 [我并非仙人,我只不过受你执念呼唤而来。若你将灵魂许我,那我便替你了了执念。] “那我,会怎么样?”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陈善怔了怔。 [我可让苍君将你今日所受之苦,所感至痛,都千倍万倍还报其身。] [或让他,遭众人背叛,受万人唾弃,卑微如草芥般被人杀死。] [亦或,将他那心爱之人复活,但让他万般求之不得,最后被他那心爱之人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陈善的眼睛瞪大了,他恍如从未想过这些字眼会发生在苍君身上。他连忙摇头,不,苍君便应该是永远都高居人上的,他理应独霸一方,理应狂妄傲慢,理应求而必得……那可是苍君啊。 “仙人,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我只求一事。”陈善连忙恳切地出声道,他无比相信着眼前的人便是那一念可救人于濒死间,一念也可毁人命数的仙人。 [你说。] 陈善嘭得一声跪在了地上,虔诚至极地双手按地,头死死地叩在地面上。 那人曾给他提过一行字,[善良善知,善言善行,善心善德,善报善生]。 可惜,善未必得善报,也未必有善终。 亦或说,尘起缘灭,一切都皆因他而起,他已然罪孽深重。 他也曾经在佛堂前三拜,忏悔他三大恶,如今是得还报了。 “只求以我不得善终,换苍君今生得偿所愿。” [无恨无悔?] “此念,无恨无悔。”这六字,一字一字都如此得发自内腑。 [你抬起头来。] 陈善抬头,那双眼依旧清透若水,这人儿内心清透得好似容不下一丝阴暗的思想般。 “求仙人庇佑他。” [你倒是个傻的。] 少年听着顿了顿,倒是一声不吭,而后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抿唇突然笑了笑,那浅笑如同初冬雪中红梅般透着一种绝色的艳丽。 [也罢,应了你便是。] 那已经燃尽了整片空间的火焰终于将那白袍少年完全湮没入火海中,陈善没有丝毫挣扎,这温暖的火光好似让他回忆起了苍君将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记起了那人棱角分明俊美无俦的侧颜,调侃他时嘴角扬起的狂妄的弧度,转脸对他露出的宠溺带着笑意的眼神,伸手触摸他头顶发丝的轻柔触感。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再见苍君一面。 ——苍君,也是我心悦之人。 他曾对他,这般好过,让他一丁点都记恨不起来。 只愿苍君一厢心悦,得以善始善终。 [你且等着。] [他会,得偿所愿的。] 第14章 瓷盒 时节刚入冬至,屋内的火炉散着渺渺烟气,弃了门外严寒只余融融暖意在室。 当洛旻醒来的时候,只见着一墨袍锦带的男子坐在桌边的梨木花雕椅上,手间拿着一卷书。男子的面容俊美绝伦,丰神俊逸,那多年累积的杀气和暴戾好似都未曾在脸上留下一丝端倪,或说只不过是很好地隐匿在了陈善眼前。 “哑儿,昨夜睡得可好?”男子那双凤眼微微挑起,含笑地望着床榻上刚醒的洛旻。 这人便是苍君了。 要说苍君和陈善相遇,不过一次偶然,应当说,对于陈善而言是次偶然。江湖传闻,有人为夺起死回生之药而血洗医圣谷,医圣谷经此灭门浩劫之后,只余留一位正宗血脉传人——那便是陈善。他也是唯一知晓复活之药的配方,或者说,唯一可能拥有神药之人。 医圣谷一夜尽毁,络绎不绝的江湖人侵入,陈善只得孤身逃下山去。他的相貌容颜已经被画成画像,广散江湖,但凡对那神药有所觊觎之人皆在寻他。也便是在被一帮派围堵间,途中路遇而过的苍君施手救了被逼入困境的陈善,此后便将他庇护于天苍教的威名之下。 历经了医圣谷的惨烈浩劫后,年仅十六的陈善大受打击,整个人变得木讷孤僻,不可言语。苍君只说救人即为缘,便将陈善带在身边,唤作哑儿在天苍教当个药童。其实说是药童,众人都只当陈善是深受教主苍君喜爱的一名男宠而已,但陈善自身一直都未有如此觉察。 苍君对陈善颇为宠爱,陈善精神受创的状况也日复一如转好,无论是神色还是性情都变得愈发鲜活明朗起来。陈善自小于医圣谷长大,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苍君待他如此这般好,陈善也自然而然倾心于苍君,自然从未想过苍君也不过是那夺药之人之一。 陈善身上有一随身带着的,宝贝得紧得的瓷盒。那瓷盒一见便并非凡品,琺瑯五彩,釉质滋厚,触手冰润。苍君多次试探后,认定那瓷盒里定是起死回生之药。苍君也曾偷取来这瓷盒,只可惜此仙物于他手中开不起也毁不得。 早听闻江湖传言,医圣谷陈氏一族有仙人血脉。这传闻虽然玄乎,但苍君才真有几分信了,恐怕真得有此等血脉才能开得此仙物。经此一事后,苍君愈发认定这瓷盒内便是复活之药。 在一次遭人暗杀中,苍君为救陈善中了一剑,不偏不倚刺中心脏,不即片刻毙命。天苍教众人对陈善齐齐下跪,求陈善献起死回生之药,救教主一命。那时,陈善怔在原地,全身颤抖地手中紧攥着那个瓷盒,而后咬唇哭着摇头。 众人只当陈善不肯救教主,而苍君也是这么认为的。本来不过就是为骗药而为陈善演的一出戏。假死的苍君从床榻睁眼起来后,对陈善只剩下了绝然的冷漠和残酷。苍君让人拖了陈善下去用刑,留一双手无事就好,看陈善什么时候才愿意开那个瓷盒。最后,陈善受了三日的痛不欲生的折磨,至死他都未曾想去打开那可让他摆脱百般折磨的瓷盒。 只有陈善自己知道,那瓷盒里空空如也。 ——世间也并无起死回生之药。 “怎的这般盯着本座?”男子看着床榻上的少年一直注目着自己也没恼,他笑着放下了书走近床榻,俯身双手撑在塌边,如墨的发丝微散下来。苍君贴近着少年的脸,那俊美无双的容颜霎时映满了少年瞳仁,“可是要本座再近些,哑儿这可看清了?” 他的一声哑儿二字,唤的那般柔情,只怕任一人都得陷了进去,更何况是陈善这般在医圣谷长大从未入世的少年。然而这副面容,与最后陈善见到的冰冷无情,恍若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洛旻微垂着眼帘红着脸,赶忙向后挪了些,似是不敢再多望苍君一眼。 “教主。”门外传来了一人的声音,这声沙哑至极,倒一时分不出男女。 “进。”苍君也不回椅子上,直接坐在了床榻边,毫不避嫌。 而后,便见着一名紫衣女子入门,身上带着几丝冬日的凌冽寒气,显然在门外已站了许久。那女子面目丑陋,脸上坑坑洼洼,如同被火烧过一般。她低着头,双手端着一铜盆子热水进屋,准备服侍陈善起身。这人名唤奈瑛,是被苍君派来服侍陈善的一名婢女。 “苍君……”少年干哑微小的声音在屋内缓缓响起。 这一声落下,连婢女的手都微不可见地抖了下,苍君更是面临几分诧异地望着床榻上的少年。 “可言语了?” 陈善初遇苍君时还是春分的时候,如今都入了冬,这已过大半年时日,陈善都未曾说过一字。苍君也寻过天苍教内名医来为陈善诊治过,只道陈善亲身历经医圣谷灭门的惨案,一时无法接受此等噩祸,心神大伤,才丧失了言语能力。心病只得心药解,若日后陈善解了心结,兴许便能开口说话了。 其实陈善自知,他早能言语。与苍君相处这些日日夜夜,他早已在苍君陪伴下解了心结。但陈善依旧喜欢听苍君柔声唤他哑儿,喜欢看苍君注目着他的神色来探询他心思,喜欢苍君因他不能言语而总出声询问他,喜欢苍君伴他身侧与他题字对话…… 世间最复杂不过情爱二字,便连陈善都为此起了私心。 若是他不可言语,能多得苍君几分宠爱,那又怎的不可? 但洛旻要说,他本是为了陈善执念而来。那些陈善未曾说出口的话,便由他来替他说。 “昨夜,梦着阿娘了。”洛旻再抬头时,眼眶都红红的。因长久未曾说话,他的嗓音微涩,还夹杂着些颤抖,“阿娘说,她见着阿爹了,叫我不要难过,也不要再回去了。” “定是你阿娘担忧你,故托梦给你了。”苍君倒是不怎么信这般故人托梦之说,但他也依旧信手拈来宽慰少年几句。他倒并未怀疑洛旻这番言论,只当真是陈善晚上做梦,恰好解了心结后便能说话了,“这倒是件喜事,倒可惜本座不得再唤你哑儿了。” 苍君这般说道,却见少年精致的面容上蹙了蹙秀眉,似是不太乐意。少年摇头,抬眼眨巴着望着苍君,他似乎还不知该如何和苍君说话,就连语气也怯生生的,“苍君还是唤我……哑儿好了。” 即便少年不说都能一眼看得出他的心思,那是苍君给他的名字,他心底里喜欢着呢。 是啊,这世间也便只得苍君一人才唤陈善——哑儿。 苍君不禁抿唇笑了,“你这即便开了口,也未显得你机灵几分,倒还是个傻的。” 少年眉眼弯弯地憨憨笑了,恐怕也只得他被说傻还此般高兴。 苍君眼神示意了一下奈瑛,那婢女便躬身出去了。 “起身吧,马车已经备好了,今日我带你下江南游玩。”苍君见着少年一时愣住的模样,便知晓陈善肯定是忘了,“半月前,我应过你要带你出去游玩几日的,你可是忘了?” 是了,半月前,陈善为苍君救了几位命悬一线的人。即便不明身份,苍君请他救,陈善定是会去救的。那几日为了救人,陈善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几天下来人清瘦了一圈。 陈善如此倾力,苍君想着也得赏些陈善什么。他知晓陈善自从下了医圣谷,还未好好入城镇游玩过,便许诺他说过些日子,带他去江南玩。 听到苍君这么说,少年眼睛一亮,连带着那张精致的面容都恍若熠熠生辉。 洛旻点头,紧接着便从床榻上下来,小跑去铜盆边洗面。 “这瓷盒可真是好生精致。”苍君似是随意瞥到,从枕边拿起了一个瓷盒,即便夜晚入眠,陈善都得伴着或是握着那瓷盒才能安睡,“这里面可是装了什么宝贵的玩意?” “是阿爹临终前给我的,阿娘和我说,这里面是医圣谷世代传下来的宝贝,须得好好保管,勿被别人拿了去。”洛旻顿了顿,然后转眼望着苍君,实话实说道。 “医圣谷的传家宝,那可真是宝贝了,难不成里面真有起死回生之药不成?”苍君轻笑着说道,眼底深处并未含着丝毫笑意。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瓷盒,一双凤眼注视着少年的面容,不漏掉少年一微一毫的神色。 苍君也曾问过陈善这句话。 当时陈善愣住了,神色有几分复杂,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 就是那么一顿的迟疑,让苍君怀疑了陈善。 他隐瞒了什么,苍君太了解陈善了,一眼便看出陈善在想要掩盖什么。 也该说陈善不会撒谎,也藏不住心思,那神情任人看了都知晓那瓷盒里定是藏着什么。苍君不容许任何人欺骗他,即便是陈善也不可。苍君也许真对陈善有几分喜爱,但那也是建立在陈善这人处处和他心意,事事听他摆布的前提之上。 陈善太看重那个瓷盒了,当日苍君救下陈善后,陈善夜夜都蜷缩着身子入睡,而那瓷盒都死死扣在怀里,这般现象过了不少时日才有所好转。若那里面不是起死回生之药,又有什么值得陈善如此宝贝的。但即便如此,在过了这么长时日之后,陈善依旧想着骗他。 当时向苍君摇头的陈善,未曾多想过。 他只看到苍君轻笑着未再多问,将瓷盒放回了枕边,并未看得到男子眼里的一片冰冷。 此时,被问了这个问题的洛旻也停下了举动,定定地望着苍君。 “是。”洛旻这样回答道。 你若希望那里面是起死回生之药,那便当作是好了。 “真可让断命之人,起死回生?”苍君面露惊讶,似是惊诧于世间还有此等仙物。恍若是在借此掩饰内心的激动,苍君此时手中攥着瓷盒的力度已可让寻常瓷器化为粉末,偏得此物真并非凡品才得以完好无损。 “死而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之道。阿爹嘱咐过我,此物虽是仙物,但只可传承,万不可用。”洛旻淡淡说道,他未再去看苍君,低头用温水洗面。人人都想知那起死回生之药的线索,然而这些话就如同无从轻重的家常闲聊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少年口中说出。 “你还是不会言语的好,一开口都将此等医圣谷机密之事都说出来了。”苍君将手中瓷盒放下,他的手指摩挲着床榻上好的布料,眼神望着少年的身影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这番话,我也只与苍君说。”洛旻抬头,嫩生生的俏脸上还沁着水,他嘴角勾起轻笑着,眼里是对苍君毫无迟疑的信任和全心全意的依赖。 苍君手指的微动作瞬间顿住了,恍若有什么在严寒冰冷的心湖里裂开了一条细缝。 他起身走近了洛旻,取了柔软的干帕为洛旻擦脸。 少年就那么轻仰头,眼瞳若水,有几分羞意地瞥开眼,又忍不住去望苍君,耳尖都微微泛红。 好似从未有人用过这般清透而又干净的目光注视过他,苍君的指尖摩挲着少年的眼角,少年也未避开,只是如同精雕玉琢的面容上泛起了几分红晕。 少年这般神色让苍君很满意,他想若是陈善好好留在他身边,一直这般乖巧的话,说不定他不会厌的,好好护陈善一世也不是并非不可。 “送与你的。”苍君伸手将一玛瑙黑链戴上少年颈脖,那链上坠着一个价值连城的暖玉,晶莹剔透,雕琢着两株栩栩如生,皎洁无瑕的白莲,与少年的容貌气质极为相称。 少年嘴角笑容绽开,惊喜地低头去望那玉坠,指尖抚着确能触到淡淡温感。 “可我从未给苍君送过什么。”随后,少年脸上的神采有几分蔫了,蹙起眉头低声道。 “哑儿只要好好留在本座身边就好了。”苍君望着少年对那玉坠爱不释手的模样也笑了。 洛旻抬眼,青涩的面容上那笑意显得愈发明致秀丽,重重点了点头。 这些话,苍君出口便也忘了,但陈善却可是好好记住了这句话。 倒真是可惜了这个清澈玲珑的可怜人儿,如此一片倾心,到最终也不过是 ——玉碎人亡。 第15章 心悦 从遂城至江南的路程有些遥远,在乘了近三天马车后,洛旻才乘上了游船沿运河下江南。 正是入冬严寒之际,但好在陈善本身是不畏寒的,毕竟他们医圣谷之人长居云隐岭之上。高岭之上,一年里有大半光景都积薄雪覆盖,陈善也早就习惯了寒冰之气。 洛旻学着陈善的性情,刚出天苍教便高兴地不得了,一路也不见疲倦,神采奕奕地坐在马车里探头四处望着。这城里城外,好似什么都足以吸引着他似的。说起来,陈善虽出医圣谷已有好一阵子,但因为头几月陈善心神大伤,也欣赏不得这谷外风光。后来便被苍君带回了天苍教内部定居,也并未得几次机会好好外出游玩。 这次出行,原本该是陈善出谷后与苍君一同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 却不想,归程时在遂城遭遇了暗杀,苍君为救陈善被刺客一剑毙命……而后等等,也无须多言。 这世间最嘲讽也不过就是[乐极生悲]这四字。 此时,已然入了夜。 苍君坐在船内,洛旻站在船外,只留了奈瑛一位婢女在一旁伺候着。 其余随行的天苍教之人,都乘上了另两艘船。 “夜观天象,你可看出了什么名堂来?” 船舱的门是开着的,御寒垂挂的毛毯也被束至两侧,只余留了一层薄纱隔开了船舱内部与外景。晚间河上的风有些大,吹得那薄纱翩翩而起,唯见着这些虚影里有一抹格外引人注意的白色。 那少年站在船的甲板上,他穿着一身雪白裘袍,玉冠束发,背影清冷孤高,静静伫立于月色水光之间。那少年仰头望着天空,隐约可以看见侧脸的轮廓,映着浅浅的月辉,这抹身影在这吹拂的薄纱间,显得有几分缥缈,恍若似是人间不容有的美景般。 苍君喝下一盅酒,一股辛热从喉头咽下,随着阴郁之色从视线间流淌过。 若陈善为人间美景,那也必是独属于他的。 “这是织女星,那是牛郎星。”洛旻听到了苍君的问话,这才转过身来,而后手指着夜空说道。 苍君并看不出星象来,也并不在意这些事,他伸手向洛旻挥了挥。 洛旻也未犹豫,随即便转身走进了船舱。而后站在一旁的奈瑛,低头过来拿走了洛旻外披的裘袍。而后关上了门,将厚重的毛毯严实地盖上,遮挡住了船外严冷的风。 “真是个不怕冷的,你这小脸都冻僵了。”洛旻进船内的时候,苍君都能感觉得到少年身上一股寒气。他伸手贴了贴少年的脸颊,果真是冻得冰凉。 “没有遂城和云隐岭冷。”洛旻轻摇了摇头,他搓了搓手,而后用稍暖的手心揉了揉自己冻僵的脸颊。换做是在遂城或是云隐岭,那水都早就冻住了,哪还能乘船游江南。 苍君看着少年暖脸的举动,嘴唇微抿笑了,这人儿倒还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哑儿,唱首曲儿来给本座听听。”苍君突然兴起便提了这么一句。 “我……”洛旻倒是一时愣住了,没想着苍君会来这么一出。他想了一想,而后状似有几分迟疑地开口,“我,唱得不好。” “恩?”苍君挑眉,唱得不好,那便是会唱了。男子的嘴角勾起,眼神定定注视着洛旻,“本座倒是不信了,哑儿这般好的嗓音,怎能唱得不好了?” 苍君轻笑着为自己斟了一盅酒,他一手慵懒地拖颚,一手举起了那青瓷花酒盅微仰头喝下。男子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写意洒脱,衬着那俊美的容貌更是绝世非凡。 “为本座唱一曲,唱得好的话,那便是欺骗本座,可要给你治罪。若是唱得不好……”墨袍男子望着少年,淡色的嘴唇勾起,“那便是污了本座的耳,也要罚。” 少年顿时眉头微蹙地望着苍君,那眉眼里似是都透着委屈,仿佛在说你怎的能这般欺负人。 这生动的神色立刻让苍君大笑起来,他笑完也并未再多讲一字,只是独自喝酒等着少年。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 “高高下下树,叮叮咚咚泉。”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在这静谧的冬夜,月下舟上,少年清糜淡雅的嗓音轻轻地唱起。不知是那曲调柔和,还是少年的音色太过柔和,整首曲子都融着一股细水长流的柔意。 苍君喝酒的举动也停了下来,他望着少年,心里感觉异常的平静。江湖盛传天苍教教主喜怒无常,狠戾残忍,这话并未说错,即便是苍君自身也是这么想的。他的胸腔里好似充溢着一股一直在翻腾的暴戾之气,兴许是他一路从腥风血雨和骸骨尸堆里走来,这世间在他眼里都是猩红和污黑之色。 看不顺之人,杀;不服他之人,杀;欺骗他之人,杀;妄害他之人,杀。 这世间有太多之人赶着在他面前送死,苍君早已数不清自己的手上究竟断了多少条性命。 虽说他一开始只是为死而复生之药才将陈善留在身边,但如今,他也并不是单单为了那神药才这般对待陈善。待在陈善身边,苍君总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暴戾之气渐渐平息下来。苍君至今都留着陈善,也是留得那一份难得的清净。 这少年真恍若是从世外来的般,身上不沾一丝污浊之气,那双眼瞳清澈若水,好似只看得见此世间至美至亮之物。苍君有时也想过,若不是天苍教护着陈善,也不知道这少年能在江湖里挣扎着活过多少日子。这样看来,他倒是难得的做了件好事。 但这般人儿,也就如此干净才好看。若是哪日染脏了,还是毁了的好。 “这词倒是别致。”听完洛旻一曲,苍君沉默了会儿才这么说道。 “以前阿娘常唱这首歌哄我入睡。”提到阿娘,少年的神色有几分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但随即他又似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眉眼柔和起来,嘴角扬起了浅笑,“阿娘还说,她当初就是用这首歌拐了我那刚出谷的阿爹,让阿爹倾了心。” “那……”苍君的尾音上挑,嘴角又扬起几分,“哑儿在本座面前唱这小曲,可是另有所图?” 尾字被苍君故意拉长音重读,另有所图,还能图什么? 少年骤然怔住了,然后那张小脸霎时红了起来,“怎,怎的,这般说,我,我没……” “逗你的。”苍君被少年这有趣的反应逗笑了,他伸手斟了三盅酒,而后拿起一杯递至洛旻眼前,“不过唱得好,该罚。本座便罚你,罚酒三盅。” 洛旻伸手接过那酒,并未推却。便是苍君罚别的,陈善也绝不会推却的。 这少年此生,唯一负了苍君的意愿的一次,便是未能拿出那他本就没有的复活之药。 “你还未曾尝过酒味吧。”苍君问道。 “小时候,阿娘给我偷偷喝过。”洛旻低头望着酒盅里微晃的清澈透亮的酒液。 “那江湖上传闻,医圣谷之人滴酒不沾倒也是谬言了。”江湖上对医圣谷传闻太多,真假掺半,只因医圣谷实在是太过神秘。不少人都想去云隐岭拜入医圣谷,或是江湖中人前去寻找医圣谷传人下山救人,但百人中也只得有一二寻得到医圣谷,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大半年前发生的医圣谷灭门浩劫,在江湖上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任谁都未能意料得到。 “阿娘说她只是凑巧嫁了个医圣谷之人,那些医圣谷规矩在她身上不作数的。而且,阿爹都被阿娘灌醉过,我尝点也未尝不可。”洛旻坦诚地说道,似是完全听信了自己阿娘的说法。 当日阿娘喂陈善喝的是她亲手酿的桂花冬酿酒,说是冬至不喝冬酿酒是要冻一夜的。那酒液透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只喝一口那甜甜暖暖的酒气便香冽溢了满口,甘美散了全身。 但苍君给的这倒是实打实的烈酒,那酒气才入了鼻尖就已经有几分辛辣得呛人了。如若是未饮过这种烈酒的陈善,只怕一杯喝下去,舌头和喉咙就都已经呛辣地发颤了。 等喝下三杯,洛旻便逼红了全身,装作醉得很了。 那烈酒的后劲足,苍君已经预料到陈善必定要大醉了,他拿过了空的酒盅自己斟酒喝起来。 船一个颠簸,那少年竟从椅子上噗通摔了下去。 苍君也未去扶他,只坐在椅上饮酒,高高在上俯视着还趴伏在地上的少年。 “苍君。”少年轻声唤了下,他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步履轻浮。 面如冠玉的少年此时脸上红彤彤的,却如同抹了胭红般的,多了几分明艳动人。他的冠发有些散落下来,几缕发丝垂至脸侧,衬得那张秀脸更加耀人眼目。这少年生来便是美人靥,不知再过几年,这般稚嫩脱尘的容貌又会怎般倾城绝俗。 “苍君,苍君,苍君……” 少年一声一声笑着唤道,他看着那青瓷花瓶唤苍君,看着那雕花木柜喊苍君,看着那毛毯木门换苍君,好似这苍君哪儿都在似的。 “你可还记得苍君是谁。” 苍君喝酒的举动缓了下来,而后将空酒盅放在桌上,低垂着眼,提起酒壶倒酒。 那少年似乎在此时才终于瞧准了苍君的所在,他定定地注视着,而后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苍君,是我心悦之人。” 苍君的手微一抖,壶嘴的酒偏洒了些在酒盅之外。 他此时才抬眼去看洛旻,只见到少年脸上全然的真挚专注,这让苍君突兀地有几分晃神。 “你如此小小年纪,便知晓何是心悦了?”苍君蓦得浅笑道,眼里倒并未有笑意。 “我知道。”但少年却立刻笃定地说道。 “那何为心悦?” “像,像阿爹阿娘那样,也像牛郎织女那样。” “那是哪样?”苍君继续问道。 “是……反正我就是知道。”似是实在不知道怎的说,少年最后就那么自己振振有词道。 苍君也并未再说什么。 他想,恐怕换做是任何人对陈善这般一点好,都能得到他的心悦吧。 这般的心悦,也未免太过轻易可得。 洛旻晕晕乎乎地走到了桌旁,终于坐下了,他伸手拿过桌上苍君刚斟满的一盅酒而后仰头喝下。他的脸上是俏生生的晕红,一双水眸波光潋滟,他微微偏转过头来,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苍君。 便是那一眼,让苍君骤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顿了顿。 少年又凑近了些苍君,那双迷醉的眼眸里却融着熏熏然的真切,而后轻声开口道。 “炎光谢。过暮雨、芳尘轻洒。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 “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飙轮欲驾。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 少年的嗓音柔和而又细腻,他身上的清冷的药香和清冽的酒香恍若融合起来,淡淡地嗅在苍君鼻间,这让苍君有了几分自己似是也醉了的错觉。 “闲雅。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运巧思、穿针楼上女,抬粉面、云鬟相亚。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少年似是在讲述着什么缱绻缠绵的故事,他望着苍君,那双漂亮的水眸里满满地映出了男子的身影,恍若再也映不得别的事物。 少年温热的手抬起,然后轻轻地覆在苍君的右手上,微微握住。苍君低垂着眼看着,手却并未动弹。他有些怔然,恍似许久都未曾从人的手上感觉到这般的温度,滴滴点点,丝丝缕缕,顺着皮肤,骨骼,血液,透进了冰冷黑暗的心里。 苍君再抬眼时,只见那少年缓缓勾唇笑了,清丽的眉眼都好似绽开了艳丽的花,美得不可尤物。 他只听得少年最后说道——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苍君与我,年年今夜。” 第16章 花灯 “阿姐,你同我说说话呀。” 奈瑛默不吭声地将洛旻扶进房内,她只知道她伺候的陈公子可是醉得厉害了。先前日子唤她这个低贱的奴婢奈瑛姐,如今醉了都如此亲昵地唤她一声阿姐了。 这般称呼,她这个下人奴婢可是受不起。 “阿姐,这是送与你的。” 少年从怀里拿出了一钿合来,醉酒的脸颊红霞迭起,那张玉颜更是如琢如磨般得好看。 “奴婢不敢。” 奈瑛扶洛旻坐上床榻,她垂眼低下头去,未伸手去接洛旻送的礼。 洛旻依旧傻傻笑着,也未有不高兴。他就坐在床榻上,眼神迷离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钿合,晕头晕脑地试了好几次才将那钿合开起来,里面放着一支翡翠花簪。 想着陈公子醉酒入浴指不定便在浴盆里昏了去,奈瑛便只接了一铜盆热水来为洛旻洗面擦身。她手刚浸了水,便见着洛旻从床榻上踉跄站了起来,向她走近。奈瑛抬眼,便见着洛旻手中拿着一支梅花发簪,想为她插上发鬓。 奈瑛本想躲开,抬眼时却见着少年的秀脸上那双专注的眼眸,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似是透着浅浅柔光,就连她这丑陋的容貌映在那双眼里似乎都衬得好看了起来,这让奈瑛一时无了举动。再一晃神,那翡翠簪子已经嵌入了她的发鬓间。 “真好看。”少年的指尖离了发簪,眉眼弯弯地笑道。 奈瑛怔了怔,而后连忙压下头低声道,“多谢公子。” 自从奈瑛毁了容貌后,便再未有人夸赞过她的容貌,不管是真情亦或是假意。她已是见惯了这世间的千般伪善万样冷漠,但是这般真诚的目光却是奈瑛未曾见过的,这个世间也好似无人能拒绝的了这份纯粹至极的善意。 这般丑颜,能有人用正眼不含异样嫌恶地瞧上一眼都已是不易,有谁真能诚诚道一句好看。但如今真有这样一人站在她跟前,倒让奈瑛有几分无所适从起来。 奈瑛突然忆了起来,陈公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怔怔愣在了原地。 而后,少年竟然望着她的脸掩面哭了起来。那般落泪悲伤的神情,便只是为了她这个素未谋面之人而已。倒令人有了种她是他重要之人的错觉,才会怜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阿姐还从未笑过,明明阿姐以前对我笑的。”少年低声喃喃说着,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奈瑛的脸,似乎只是在说些什么醉言醉语,当不得真的。 “公子醉了,早些歇着吧。”奈瑛自然只当少年醉得厉害,兴许是陈善在医圣谷里有个长姐,此时将她与他阿姐给混淆了。即便陈善年纪尚轻,但他好歹也是医圣谷谷主。纵使云隐岭之上,医圣谷惨遭浩劫,但在江湖上还余留不少医圣谷之人,皆听陈善唤令,医圣谷威名亦在。奈瑛这般毫无地位身份的一介婢女,又怎配当的上医圣谷谷主的阿姐呢。 洛旻又碎言碎语了些什么,奈瑛也并未听得清。奈瑛只是将洛旻服侍妥当了,让少年终于换上了一袭白色睡袍安躺在了床榻上。奈瑛将屋内静静拾掇好后,又去燃了一支新烛,公子夜间惧黑,夜晚这烛火是灭不得的。 “我记起来了,阿姐对我第一次笑的时候……”床榻上侧躺的少年终于有了沉沉睡意,他的神情困怠,眉眼倦倦地望着女子的背影,声音愈发低轻。 “我送了阿姐一支木簪,那是我自己刻的梅花。” 说道最后一字,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了,少年闭上眼似是已沉沉睡了过去。 奈瑛的身体却震住了,她如同死水的眼眸泛起了一丝波澜,有几分僵硬地转过身望去。 她年幼时与她大哥二人被仇门一路追杀,当年她与她哥同时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而后她的记忆便从那时断了,再醒来时她已经身处在一间农户里,说是从乡村的道上捡来的。 整整小半年的时日,她却一丁点记忆都没了。唯一知晓的是,她的内伤痊愈,外伤也都愈合了,但是她的大哥却死了。而她,竟连她大哥死的情景,都回想不起半分来。 她全身上下只有一袋银两,一坛骨灰,一柄大哥的剑,还有——发鬓上的一支梅花木簪。 第二日少年醒得晚了。 少年醒来后见着苍君的时候,脸蓦得涨得通红,整个人猛地给缩进了被子里。 “看来昨夜这酒还不够烈,哑儿倒是还记得说了些什么。” 苍君这么戏谑地说道,只见那团被子都颤了颤。男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伸手将被子用力扯开。只看着一少年发丝凌乱,可怜兮兮地拉着一角被子挡着脸坐在床上,一双水眸都不敢多瞧男子一眼。即便瞧不见那张小脸,都能猜得到那脸颊上是定是抹着嫩生生的红。 “苍君。”昨夜少年唤了那么多声苍君,如今他似乎连苍君两个字都羞得说不出口了。 “好了,船快靠岸了,起来吧。”苍君望着少年这般羞窘的神色,也实在被逗乐了。他伸手理了理少年的发丝,眉眼里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等上了岸,本座带你去江南第一酒楼打尖,入夜也好好去镇上瞧一瞧。” 少年也未露出特别激动的神色,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就那么忽闪忽闪地望着别处,好似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心虚得不得了。苍君眯眼笑着,这孩子自己戳破心思之后,好像胆子小得愈发厉害了。然而这般怯生生的神色,却让苍君心情大好。 洛旻装作羞赧地埋着头,眼里的笑意渐渐散去。 你看苍君这人,其实不过就只当陈善是个玩宠而已。他高兴起来,便乐意逗你,乐意哄你,乐意宠你,但是却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喜欢在里面呢。 这点喜欢,比起陈善给予的而言,当真比不得一丝一毫。 但偏偏却是遇到了陈善,也唯有陈善,才能够如此死心塌地将一切都给了苍君,无恨无悔。 “阿爹说的没错,酒真不能乱喝。”待苍君先离了房,洛旻才低声念念有词地说道。而后他转头望向了奈瑛,状似迟疑地说道,“我昨夜喝醉了,是不是也与奈瑛姐说了什么醉话。” “奴婢并没听见什么。”奈瑛的脸上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漠然,她近身为少年换衣。少年抬眼见着了奈瑛发鬓间的一支翡翠簪子,愣了愣,而后嘴角勾起灿灿笑了。 入了夜的江南,天愈发冷下来,但镇里巷间的人却多了起来。 今夜恰好是这座江南水镇每月一夜的花灯会,琳琅满目的花灯绚丽多彩晃晃迷了人眼。 洛旻站在水岸边,手中捧了一盏莲花花灯。 “可许好愿了?”苍君便站在少年身边,男子眉眼里的冷峻在此刻夜色下也柔和起来。 那少年含笑微颔首,即便少年未说出口,苍君也知晓这少年的愿望里定有他。 于此刻,苍君的视线恍若无法从那少年身上离开眼,他见着少年俯身往那湖上放花灯,湖面上粼粼水光映出少年皎白身影,如同此世间另一轮盈盈月光的倒映。 少年的眼神温柔至极,他浅笑着将那莲花灯推向湖里,只见那莲灯里的烛火摇曳着闪烁,而后与众多的烛火融汇在一起。那些水波上渐渐远去的烛光明明灭灭,缤纷绚烂,这般绝美的景色最后都映入了少年那双澈透迷人的眼眸里。 一袭纯白裘袍的少年抬眼静静注目着苍君,在这一刻,恍若有无数繁华美景从少年的眼中静静散尽了,最后只余留那一人的身影,满满当当地映入了瞳仁深处。 “昨夜对苍君所言,便是哑儿的愿望。”少年柔软的嗓音在月色和烛火里流淌开来。 苍君想起了少年醉酒说的那句话——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苍君与我,年年今夜。] 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热,那是昨夜少年与他相握手心余留的淡淡温热。 这世间的明与暗似乎在这一刻都模糊不清起来,苍君只见清了一抹皎白浅浅映入心里,让他如同一片死水的心湖缓缓荡漾起来。 这时,好像只要苍君应一声—— 那么这世间再无医圣谷陈善,唯有江湖天苍教苍君的哑儿。 在此刻,苍君竟有一种要将少年拥入怀中的冲动,他定了定神,才将这抹臆念灭了去。他脑海中硬是忆起了一有几分模糊的青袍男子的身影,高挑纤细,背骨挺直,如同青竹松柏般雅致韵然的清高男子。 那人为他起了名字,教他识字提笔,授他四书五经,供他吃喝穿住。在这世间他如同污泥无人理睬,众人轻贱之时,是那人救活了他,自此才有了今日的天苍教教主苍君。 如此多年来,他心心念念也就独此一人。 是了,再等些时日,他便有了那神药可使他起死回生。 见着苍君的神情有几分冷漠下来,少年未再多言,只是眼神也有些黯淡。 回宅子前,洛旻离了苍君一会儿,而后提着一盏鲤鱼红灯笼小跑了过来。少年有些小喘,面上泛着红润透着一股稚气,笑着将灯笼递给男子。 “苍君,送与你的。” “你倒是这世间送我花灯的第二人。”苍君不禁失笑,恐怕这世间也无人再敢送一盏如此粗劣幼稚的鲤鱼灯给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天苍教教主。 “那第一人……是谁呢?”少年眨巴着眼问道。 “太久远的事,记不清了。”苍君唇角抿笑,接过了那盏鲤鱼灯。 洛旻闻言抿唇笑了笑,记不清总比记不得要好。 十余年前,在一间破败的佛庙里,陆子轩将全身冻僵,危在旦夕的苍君捡了回去。 那单薄高挑的身影,背着一披着棉袍的衣衫褴褛的少年在雪地里愈行愈远。 少年手中紧紧攥着一盏灭了的喜鹊花灯。 第17章 善道 “奈瑛姐,苍君呢?”洛旻半躺在椅榻上,微垂着眼帘,索然无趣地翻阅着一本古医书。 “奴婢不知。”奈瑛依旧恭顺地守在一旁。 “那我可以在宅子里转一转吗?”洛旻合上书,转头望向奈瑛。 “公子随意便好,无须问过奴婢。”奈瑛将洛旻烘暖的裘袍取下,为少年系上。 天苍教教主在各处都有自己的宅邸,这并不匪夷所思。如今洛旻住的这座宅邸很大,几处园林都恰到好处融着江南水乡的百般特色,早午晚风情自不相同。若是等日子再冷些下了雪,那园林的叶叶草草覆了薄薄白雪,枝枝蔓蔓结了透澈冰凌,映在皑皑冰湖上,闪烁着盈光等着日出,只怕景色更要美极。光是论景而言,这处可要比遂城天苍教常驻之地的景色优美得甚多。 此时已过了傍晚时分,夜色再黑些,只怕就没什么美景好看了。 而且这府邸里的人实在少得可怜,估摸着在暗处看着的还要比明处的人多上几个。 这处宅邸虽是景美,但却没有人味,也便失了趣味。 然而此般寂静之地,耳畔却遥遥传来了琴音,洛旻便循着声走去。 一路也无人拦着他,不出一会儿他便寻到了苍君。 苍君正在听曲,说不准还在看舞。 只不过,那舞剑的六位舞女都死了,尸体零零落落地倒在地上,全部都是被一剑刎颈。那伤口都如此干净利落,甚至无血飞溅,殷红的血只是静静在地上流淌开来,一见便知是出自于谁之手。 而其余的奏曲之人都不敢停下,但却清晰可见那些女人的眼里都沁着眼泪,身体微微发颤,脸上的惶惶惊恐之色都明明可见。 也不知这人又是怎的心情坏了,洛旻虽是这么想的,但面上还是露出了几分惊慌失措的脸色。 “你来了。”苍君转过身来,男子英俊的面容之上无了往日的和颜悦色,脸上的冷峻之感凝聚着一种凌冽的杀气,让人只见了一眼便足以望而生畏。而后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洛旻嘴角勾起了一抹毫无感情的笑,伸手唤洛旻到他身边过去。 那白裘少年也不敢吭声,诺诺过去了,他的眼神在瞥到地上的六具尸体时都是仓惶之色。 待少年走到苍君身边,他站着不敢低头俯视苍君,也不敢擅自坐在苍君旁的石凳上。 少年此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且还是在六具尸体旁,少年小脸苍白,显得更加害怕了。 “你怕什么?怕本座也杀了你吗?”苍君伸手一把将少年圈入怀中,那少年便就这么浑身僵硬地坐在了男子的腿上。他慌乱地抬眼望去,苍君的眼里依旧没有他熟悉的温柔,而是深沉的冰冷。苍君的手抚上了少年微凉的脸颊上,只感着少年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那双染着恐惧的水眸不敢直视他。 苍君的眉头蹙起,心里涌起无可按捺的怒火,而后手沿着少年发颤的脊背,用力抓住少年的后颈。少年立刻吃痛地蹙起眉来,而男子的力度不减甚至更重,他的大拇指扣着少年颈脖的脉搏轻轻地摩挲着,令人有一种下一秒男子可能就会扭断少年的脖子的错觉,“他们都是密谋要加害本座的该死之人,与你无关,你又有何可惧?” 少年身体的颤抖更加厉害,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硬是被力度拽着不得不直视着男子,全身紧绷,一双眼渐渐红了起来。 这明明是鲜少的苍君与陈善如此贴近之刻,但二人之间却只余留冰冷的恐惧。 “说话。”苍君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简单地放了少年,他手上的力度又捏重了几分,冰冷深沉的嗓音在耳畔并无停顿的江南乐曲里显得愈发的可怖骇人。 苍君本就是喜怒无常之人,此时这男子似乎是懒地在洛旻跟前穿上他往日的伪装,即便并其他举动,但依旧浑身都浸了一股狠厉的冷意,光是对上那双黑眸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杀人不好。”少年红着眼眶,哑着声缓缓说道。 少年的双手还僵在半空中,他的后颈疼痛异常本能地想要逃离苍君的掌控。但他又不敢伸手去挣脱开苍君,而后只能颤抖着握紧双拳,紧紧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僵硬得不动弹。 在瞥见少年这般小动作后,苍君的动作缓和了几分。 就像是不管是他做什么,这人儿都会这般顺从地受着,完全地被他掌控在手心。 苍君感觉到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些,他松开了少年的后颈,而后手轻轻揉了揉少年后颈处已经淤青的皮肤。与手上的温柔不同,男子微眯起眼来,那双黑眸里是冷凝傲慢的强势,他转头瞥了瞥低台上仍在颤抖着奏乐的人。 “不杀人,难不成等着被杀吗?” 整个庭院内,只感觉到萧索冷然之风啸啸,让人恍若深处与千年冰渊之中。 苍君随手捏碎了桌上一个酒杯,然后甩着手腕用内力扔出一片碎片。 只不过霎然之间,一名弹奏古琴的女子颈脖上现了一处血痕,而后鲜血喷涌。女子的眼里连绝望都来不及涌现,身体顿然倒在琴上,发出临死前重重的最后一声轰鸣,死不瞑目。 墨袍男子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残忍无情的笑来,开口道,“音错了。” 随后那骤然停顿的乐曲,又立刻参差不齐地开始了,每个人都惊恐万分地不敢弹错一音。 在苍君的眼里,恍若世间只有两种人,活着的人与该杀之人。 不过那该杀的定义,对于苍君来说太过广泛,甚至可以全凭喜好。这世间的万万人命,在此人眼里看起来都是那么轻微卑贱。然而这人却始终都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做派,他的一举一动都融着浑然天成的气势,好似他生来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入不得他眼的都不该留存于世。 即便知晓这一行奏乐舞曲之人其间有要害他之人,他也乐意都放进府邸来。仿佛玩乐一般,将这些自不量力的低贱之人把玩手心,慢慢地折磨着他们。 他无须知晓到底是谁,只要都杀了就好。 ——有一人,杀十人;有十人,杀百人。世人若皆想妄害他,那他便屠尽天下人。 “善恶有报……苍君杀孽太多。”少年望着苍君,低声说道。 “那哑儿可否想过,兴许遇到本座也是他们的恶报?世说因果轮回,本座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苍君沉声笑了,那双冰冷的眼眸里却无丝毫波动。 “哑儿只要走你的为善之道便好了,既然本座杀孽已重,再多杀几人也无足轻重。即便日后得恶报恶果,也有本座受着,报不到你身上,你有何可惧?” 苍君说得如此一番轻巧,眉眼里满是轻蔑冷傲。 他还记得,陆子轩当日见他杀人情景,气红了眼,大声呵斥他孽畜。 那清雅如风的男子满脸怒容地望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人的眼里都是厌恶,似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又似是气不过自己当年捡了他回去,就该让他死在那间佛堂内才是。 是啊,净化了他这孽畜,这世间兴许才能多得几分清净。 “善良善知,善言善行,善心善德,善报善生。” 被少年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苍君回过神来看着还在他怀里的少年。 苍君忆了起来,这十六字是他曾经题字送与陈善的。 “若我此生行善为道,只望善报都许予苍君。” 少年的身体不再那般僵硬了,他的手轻轻拉住了男子的襟口,嗓音清浅。 “愿哑儿多救一人,能免苍君一人杀孽。” 苍君顿住了,他有几分怔然地望着少年。 那白裘的少年微仰起头,月色下面若凝脂,那双眼眸里依旧是那般干净清澈,好似本就掺不得一丝污色,也藏不得一句谎话。这世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般的话,也好似,真就未有人像他这般全心全意待他。即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陆子轩,在此刻也好像比不得了。 “那本座杀的人要比你救的人多得多呢。”苍君的声音柔和下来,指尖抚上了少年的发丝。 “那恶报也有哑儿与苍君一同担下。”少年双眼定定注视着苍君,说得毫不犹豫。 苍君望着少年一会儿,最后轻叹一口气,然后伸手将少年抱入了怀里。 他用欺骗,却换得了少年一片冰心情思。 如若陆子轩有陈善一半真意,只怕,他与他也不会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苍君就是那地狱深渊的死水,毁灭一切,吞噬一切。世人亦或厌恶恐惧他,亦或崇敬信奉他。 有因恐惧被吞噬而拼命躲开他的,有站在岸边试着伸手拯救他的;有盲目跟随与他一同浸透血腥黑暗之人,也有用死亡来决绝逃离牢笼之人。 但也唯有陈善一人,愿意跳下那深渊,于死水之中拥抱住苍君的灵魂,一同沉溺其间。 如若并非洛旻,陈善的言语恐怕永远都传不得苍君死寂的心里。 陈善太过默不吭声,无私地将愿意将一切都付出,但苍君却听不见,看不到,感不了。 这一切只因为——他不信。 苍君太过偏执多疑,暴戾心冷。 他不信世间真有如同陈善这般倾心付出,不求任何回报之人。 就连那多年救他护他养他之人,都可翻脸背弃于他,甚至恨不得咒他早日死了,旁人又能如何? 特别是他终归究底也只是为了另一人,苍君与陈善之间不过始于一个谎言而已。 ——那么,洛旻便要苍君相信。 他要让苍君相信,此世间绝无第二人可如哑儿般对苍君这般好。 他要让苍君相信,哑儿与他,并非单有一人心悦,苍君并非未曾动心。 他要让苍君相信,事事得偿所愿并非真能得其所求,得来之人也未必真爱之人。 苍君向奏乐的人抬了抬手,那江南小调瞬间静了声。死寂间,所有人惊恐绝望地望着苍君。 “你们走吧。” “多谢医圣谷谷主为你们求情,留了你们一命。” 少年从苍君怀里欣喜地抬眼,而奏乐的人们都连忙噗通下跪,连连磕头。在以为必死的情况下逃过一劫,所有人紧绷的弦都松了下来,但又全身颤抖地哭得泣不成声。 其中一位拉二胡的老叟满脸老泪纵横,一路跪着爬到了一具尸体边,然后将那冰冷的尸体抱在了怀里,哭着哑声道,“娟儿,娟儿,我的好女儿啊。” 洛旻状似面露不忍地望着,而苍君自然无动于衷,只觉聒噪。 “苍君!”少年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然后猛地搂住了苍君的颈脖,完全扑到了男子身前。 苍君霎时反应过来后一掌十成十的内力挥出,将那趴在地上以女子的尸体当做障眼发射暗器的老叟一掌击飞。那老叟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口中喷溅出的猩红的鲜血足以染红他的衣衫老叟的身体撞碎了墙壁倒地,当即双目圆瞪,全身筋骨断裂,断气而亡。 苍君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 ——只见一根毒箭已经刺入了他身前少年的背间。 第18章 解毒 少年裘袍上的暗红血迹渐渐散延开,这赤红都恍似染进了苍君的瞳孔中。 苍君的躯体都在愤怒地微颤着,他怀里的少年还维持着一丝清醒,但已然说不出话来,忍受着剧痛得虚弱地靠在苍君的怀里,双手恍若用尽最后的力气般紧紧地抓住男子的衣袍。苍君心中的怒火如同汹涌的风暴般,似乎即将彻底爆发开来摧毁覆灭世间一切。 奈瑛从暗处瞬间冲至苍君身侧,取出一枚护住心脉的药丸塞入少年口中。 苍君即刻将少年周身大穴点上,挡住剧毒的入侵,而后想用内力将剧毒从少年体内逼出来。然而,那用来一箭刺杀苍君的暗箭必定是剧毒无比,即刻置人于死地的。那剧毒遇着流经气血苍君传送来的内力反而愈发生猛,少年口吐黑血当即晕厥过去。 这奇毒便是克苍君而来,若他中毒,但凡运了内力必定促使自己全身毒发身亡。 苍君的瞳仁颤抖着,他只感到肩上一阵温热,少年吐出的暗血染深了男子的黑袍,有血顺着男子的衣领间滑落,血液触及肌肤从温热至冰冷。苍君的鼻尖充溢着少年鲜血的味道,他的心恍若无一刻如此时这般跳动异常。 当少年空洞的眼睛缓缓闭上,手无力地松开他的衣袍而后垂下的那一刻,苍君霎时感到他心里最后一抹殷红的血在流失殆尽,他此生最重要的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不过须臾之间,便发生了如此惊天变故。 暗处的暗卫已都现了身,还有其后赶来的天苍教教徒,都齐齐跪在苍君跟前,但谁也不敢出声,任谁都看出此时的教主脸上已有了怒极的疯狂之色。其余跪地的奏乐之人更是哑然无声,一俱惊恐万分地望着男人怀中不省人事的少年。 苍君的杀气疯狂地外泄着,他的周身好似都被窒息的真空所凝滞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晕厥少年垂下的冰冷的手。男子的双眼里凝聚着愤怒的黑火,就连那俊美的容貌在此刻也狰狞地扭曲起来。男子冷冽狠厉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尸体和那些跪地之人,无人敢与其对视,恍若那双眸子里藏着噬人粉身碎骨的深渊地狱般。 “审,都给我审!问不出解药来,这些人都不得死!” 从此时起,这些人生不如死的命运便已然被注定了。 “给我查下去!但凡有关联者,概杀不误!” 早该杀了!这些人,早就该死了! 在此刻,对于苍君来说,几百人,几千人的性命,又哪及得上他怀中之人一分一毫。 苍君不敢横抱晕厥的少年,他伸手抱住少年的双膝,护着少年的身体将他轻轻靠在肩头,而后用轻功踏步如飞而又平稳至极地向房内冲去。苍君眉头紧蹙,他在此刻心如乱麻,整个世间恍若只剩下怀里的那染血的人儿。 “去把无归和无常都给我带来!” 这般剧毒想来即便将江南的所有郎中叫来,都是无人可解的。陈善虽然年纪尚轻,但毕竟是医圣谷谷主,医术了得,苍君此行便只带了奈瑛和陈善二人懂医而已。但此时,奈瑛也只习得毒医长老真传四五分,她一人定是不足的。 无归和无常是天苍教的毒医长老,陈善也曾见过几面,只不过无归和无常更善于制毒解毒,而陈善更善于救人治病。这两辈见了,也涌不起什么惺惺相惜的医者心态来。 只不过,怕是待无归无常来时,已然晚了。 “医圣谷的人不是一直在后面跟着吗,放他们都进来!”苍君进屋的那刻突然忆了起来,立刻有人应下,教主的急令随即吩咐下去。 当苍君将洛旻小心翼翼俯放上床榻上之后,奈瑛立刻凑至床榻边,用刀将少年的衣料都撕开。少年白皙的脊背上已经涌出了大片的乌黑之色,暗红的血液外涌。 “此暗箭锋利无比,幸而公子的裘袍为他挡了一下,毒箭箭尾并未入体。毒箭的箭尾有倒钩,只怕再入体一寸,便不得取出了,只得任此剧毒蔓延全身,暴毙而亡。”少年背间刺入的细短毒箭乌黑发亮,通体都渍着剧毒,不得随意触碰。 可见到箭尾的黑漆漆的倒钩,若是此倒钩和箭头一齐入体,那这柄毒箭便前后完全嵌入体内,任凭再高的医术都难以在少年毒发身亡前将此箭取出。 “墨门。”屋内的木桌被苍君的掌力嘭得一声四分五裂地炸裂开来,苍君的手颤抖着紧紧握拳。如此技艺精湛的独门暗器,除了墨门又有谁造得出。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将毒箭拔出,虽然公子刚吃了雪髓丹暂且抑住了此毒。若是奇毒一直刺入公子血肉中,只怕不会儿毒便会蔓延五脏六腑。但毒箭入体两寸有余,只怕拔剑时血肉撕裂,失血过多,公子受不住。”奈瑛并未被苍君的举止吓到,也未转头看苍君一眼,只是紧紧蹙眉,额头浸满冷汗地注目着床榻上惨白如纸的少年。 “谷主,谷主!” 不过一会儿,四五位白袍之人唤着谷主飞身而来。他们都是从医圣谷之人,只不过在江湖上历练未归,而恰好躲过了医圣谷此番浩劫。自从医圣谷被灭门后,医圣谷余人一直都在找陈善。 只不过天苍教将陈善护得太好,将觊觎神药之人和医圣谷寻陈善之人一俱都拦住了。此次,医圣谷之人得了消息,天苍教教主带着陈善去往江南,这一行人便一直在后面随行跟着。但谁又料到,陈善竟会遇此大劫。 前来的医圣谷之人,见到危在旦夕的洛旻,均是大惊。一行人完全未看奈瑛和苍君一眼,纷纷赶往陈善身边,诊脉,验伤,施针,喂药,烧刀……每个人都一言不发,有条不紊地为少年诊治,之前所有的焦躁担忧在此时似乎都平息了下来,唯剩他们紧蹙的眉头和专注的神情。 待洛旻的状况稳定下来,医圣谷一行人为首的宋远风望了面容冰冷的苍君一眼,而后向奈瑛询问起洛旻中箭前后的所有细节。男子听完奈瑛的陈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他突地记起了什么,望着奈瑛的脸有几分震惊。 “宋师兄!你在发什么愣,谷主这毒箭要尽快拔,你来,我不敢!” 洛旻身旁的一位年纪约是二十的青年面容满是急色地向宋远风大声唤道,而此时另两人正为洛旻拔针,从少年的背上取下的银针都完全浸黑发亮。 “你不敢还这么有理。”宋远风疾步走到洛旻身侧,尽管少年如今已然性命垂危,但这毒箭定是非拔不可。少年体内的剧毒已被控制住,伤口附近的皮肤却更为淤黑,仿佛一碰便能挤按出黑血来。 “可要用麻沸散。”奈瑛在此时出声,拔箭之痛若是公子受不住怎办。 “不可,谷主身中剧毒,只怕此时意识涣散了便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宋远风伸手将一绢包塞入了洛旻口中,“你们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拔箭之刻,恍若所有人都全身冷汗地屏住了呼吸,瞪大眼望着那乌黑浸血的伤口。宋远风不敢迟疑,一个狠力就将那乌黑通体的毒箭从少年脊背里拔了出来。 拔箭的瞬间,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硬生生将昏厥的少年痛醒了。被死死压在床榻上的少年痛得浑身颤抖,拼命挣扎着。他紧咬着口中的绢包发出呜呜的声音,全身的肌肉紧绷到极致,颤抖握紧的拳头手指关节死白,红着的眼眶里泪水不住地流。 苍君紧握的双拳颤抖着,紧盯着的双眼里阴郁的漆黑似是要满溢出来。 “谷主,你忍着些。宋哥在这,无事了,箭已经拔了,无事了。”宋远风连忙轻声说道,他将那覆着白布的毒箭放至一旁的托盘之上。而后连忙转身,取了块绢帕伸手拭去少年满脸的泪水,此时他的手终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谷主,华白也在此,谷主你莫怕。” “尘元和尘宵也来了,谷主,你,你可定要安然无恙。” 几位医圣谷之人都眼眶通红,也有人已然忍不住呜咽出声,眼泪落了下来。 但少年背部的伤口将大块大块的纱布都侵染了暗红的血液,血一时都止不下来。 陈善乃谷主独子,自幼受尽医圣谷万般宠爱,他们何时见过陈善受过这般惨烈血腥的痛苦。若是前谷主和前谷主夫人仍就在世,见了谷主这般模样定是要心痛欲绝。只可怜年纪尚轻的谷主便亲身遭遇了医圣谷浩劫,孤身一人只得进了这腥风血雨的江湖,如今又命悬一线。 绢包从少年口中取出,少年的眼神完全涣散,全身浸满冷汗,止不住地在发颤。他虽是大口喘息着,呼吸却依旧显得微弱无比,似是只余留了这最后一口气在堪堪支撑着,连哭喊痛嚎的一丝力气都无了,众人见此都心惊胆战,生怕这人儿下一秒就突然没了。 “谷主,你可还有前谷主给你的龙鳞花。” 龙鳞花是前谷主用百种名贵的药材培育的一株药花,其干花瓣可解世间百毒,然而前谷主历经多年也只成功培育出一株来,送给了陈善。若是还有龙鳞花还有余留着,那谷主的毒也便不难解了。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似是终才反应过来,微摇了摇头。 那龙鳞花的干花瓣早在医圣谷时便被陈善的阿娘熬成药,都喂与陈善喝了。 “无事,你撑着些,宋哥必能替你解了此毒。” 即便毒箭已经拔出,血也止住,但那暂时被控住的剧毒依然存于少年体内中。此般世间奇毒,即便是他们真能解了,只怕待解毒时少年也早已撑不住没了。为今之计,必是要先为谷主续命,继续寻着方子压制此毒,只望谷主能撑到那时。 “你可是毒人?”宋远风转头看向奈瑛。 “是又如何。”苍君瞥了眼默不吭声的奈瑛。 “我要她的血制药。”宋远风说道,毒人之血虽是剧毒无比,但若是用得好便可成为极其名贵的药材。如今一时片刻间,唯有以毒攻毒,才能压制住谷主的毒。 “你可确定。”苍君的黑眸凌厉压迫地直视着宋远风,他的一字一字都沉重无比,浑身都是无法控制住的杀意。似是只要眼前之人说错一字,便会立刻将此人毙命。 “医圣谷谷主之命,远风可比天苍教教主要宝贝得紧。” 宋远风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苍君,扛着那骇人的威压,竟能如此咄咄逼人地与苍君针锋相对。 “尘元,尘宵,你们在这看着谷主。”宋远风看向床榻边眼眶通红正为少年处理伤口的两个年纪面容相仿的男子,那两名男子立刻应声。 “师兄。”未被唤道名字的华白看向宋远风。 “你随我来,还有你,带我到你们的药房去。”宋远风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奈瑛。 奈瑛默不作声,转头望向苍君。 苍君紧蹙眉头,浑身都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狂暴之气。男子的思绪混乱无比,望着床榻上意识涣散的少年,似乎自身的精神也被逼到了不归的绝路般,稍有差池便会入魔。 未再多说一字,苍君挥了挥手,奈瑛躬身领着宋远风和华白退出了门。 府邸的药房之内,奈瑛自觉地用刀在左手上划下深可见骨的几道,面无表情,似是完全不知疼痛般。女子暗红的血瞬间迅速流入瓷碗内,很快一碗毒人的血便溢满了碗沿。 宋远风不禁皱眉,他虽知要想成为毒人,那人必定早已受了万般毒虫蛊毒蚀骨折磨,这般刀剑的痛苦估计都已然迟钝。但此时见到女子这般自残的举止,仍旧感到一阵心惊。 “天苍教多年来有一密令,便是要寻一人名为行之,你可知为何?”宋远风在此时问了奈瑛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华白听闻这个,他寻药的动作也顿了顿。 “奴婢不知。”奈瑛低垂着眼,退至一边。 “你可想救谷主性命?”宋远风直视着奈瑛如同死水般空洞冰冷的眼眸。 “奴婢自是希望公子安然无恙。”奈瑛沙哑的声音毫无波澜。 “那你将此水饮下。”宋远风拿出了一个瓷瓶,放在木桌上。 “你,你,你是俞梅……”华白见了那瓷瓶双眼瞪大,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紧盯着奈瑛的脸,不可置信地震惊地说道。而后,华白满眼苦涩,顿了顿说道,“真不知,谷主初见着你的时候,得心疼成什么模样。” “奴婢名为奈瑛,两位公子认错人了。”奈瑛并未露出任何多余的神色,俞梅是她入天苍教之前的名字。她早已猜到,在她失去记忆的那段时日定是人在医圣谷。此时被宋远风和华白两人认出,她也并无任何讶异慌乱,只不过陈善初见她时便泪流满面的悲色依旧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只有你喝下此水,我才可救下谷主。”宋远风继续说道,“你既然是毒人,有何可惧。” 奈瑛抬眼望着那瓷瓶,这人说这些话也无法是要激下她喝下这水。 她是毒人,尝过上千奇毒剧痛,忍过万千蛊虫嗜咬,不管这瓷瓶里是什么,她也自当无所畏惧。 奈瑛未说一字,便饮下了那瓷瓶里的水。 而后不过片刻,那相貌丑陋的女子骤然捂头倒地,面露痛苦之色,而后眼神渐渐清明。她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几分波澜的震惊,抬眼望向宋远风。 “俞梅,如今你可知道了。”宋远风叹息了一声。 凡是抱着杀念出医圣谷之人,必要饮下亡心水,尽然忘却医圣谷之事。 此水,唯有望醒水才可解,也便是奈瑛刚才饮下的。 “医圣谷谷主,名陈善,表字行之。” 多年来,天苍教教主苍君密令要寻之人——便是陈善。 第19章 恶缘 待洛旻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又过了三日。 这三日两夜,医圣谷之人为了保住洛旻的命可是都不眠不休地守在洛旻身边寸步不离。无常与无归长老也在快马加鞭一日一夜后赶到了江南,与医圣谷之人合力制成了解药,最后由苍君用内力将洛旻身体里最后的余毒全都逼了出来。 然而经此剧毒,洛旻的身体也彻底毁了,只怕日后都体弱多病,身寒畏冷,不得长寿。 不过此身原本便命数将至,延年益寿对洛旻而言本就是无稽之谈。 此灾此难也确是洛旻自讨苦吃,陈善原本那日好端端地待在房里,并未如同洛旻般跑到庭院里去寻苍君。陈善虽是心悦苍君,但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听苍君的话行事。 陈善入世未深,也不知晓苍君的心思,时常不知该如何与苍君相处。于是,陈善便总是安分守己待于房中,不敢随意去打扰苍君,生怕惹了苍君厌烦。 那日确有刺杀,但凭苍君的实力如此这般的暗箭根本伤不到苍君。 若不是当日洛旻在场,他的举止和声音一时晃了苍君心神,也不会蓦得遭此大劫。 而后,江湖上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但凡与奏乐舞曲之人有关联者,一概杀之。 遇袭当晚,苍君还下达了天苍教绝杀令。 ——[墨门之下,屠尽之。] 从此之后,江湖之上,再无墨门。 经此一事,天苍教上下都得知了陈善公子在教主心底至高无上的地位。 就连苍君自身,也终于意识到了——陈善,已然成为了他的软肋。 洛旻要的便是这个,若是从未失去过,那么这孤冷高傲之人总将一切当得唾手可得,不屑一顾。陈善一直都唯唯诺诺地守在苍君身边,对于此人而言,也不过是从最开始的有利用价值的医圣谷谷主,到此时的有点意思的可以好好护着玩宠。 唯有苍君真的差点失去陈善,才可感受到真正要失去此人的愤怒恐慌之感。陈善对于苍君而言,早已超出了苍君自身的以为。只可惜,苍君的心是冷的,救他护他养他的陆子轩的死让苍君完全封闭了起来。于此之后,陆子轩变成了他的心魔,谁都再也比不得这个已逝之人。 现在想来,洛旻真是觉得好笑。 陈善从未说过自己有起死回生之药,但偏偏江湖上之人都信了,即便苍君也深信不疑。 苍君的计划里是在回遂城的一次刺杀中,用自己的性命护住陈善之后假死,骗的陈善的神药。 但他其实也未曾想过——陈善竟然不救他。 那个一直被他护在身边,深深心悦于他的哑儿,却见他身亡也不肯拿出起死回生之药来救他。 即便苍君那紧闭的心房真的被陈善撬开了些,陈善的不救,也足以让苍君彻底泯灭自己的旧情。然后苍君便只当陈善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随手扔入地狱受尽折磨,这人当真是无情残忍到极致。只可惜了陈善,在被关入地牢之后,悲痛绝望之余还在念着苍君能安然无事便好。 苍君可是要起死回生之药? 那若是真有此等神药,陈善死了,苍君到底会给陈善,还是陆子轩? 当然,洛旻此时不会将这个选择放在苍君眼前。 因为,他还要应陈善的约定,让苍君得偿所愿才好。 “宋哥他们呢?”俯趴在床榻上的少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开口。少年的秀脸依旧惨白如纸,无一分血色,这几天病痛煎熬下来少年愈显清瘦,单薄的身体似是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他们已经出城了。”待无归和无常长老确认陈善已然安然无事,苍君便将医圣谷之人都请了出去。尘元尘宵自然是据理力争,不肯离开洛旻半步,但宋远风也知晓他们争不过苍君。若是此时惹怒了苍君,只怕瞒着谷主将他们杀了也有可能。而且,在恢复了俞梅记忆后,宋远风也安心了不少,至少知道俞梅一定会护着他们谷主。宋远风未再苍君面前多言,带着其余等人便出了府邸,继续待在江南留意天苍教的举动。 洛旻微点头,倦怠地眨着眼,未再多言。少年此时还有些低烧,身体微微发烫。 “你可知,你给本座惹了多少麻烦。”苍君坐在床榻边的木椅上,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少年。 洛旻的身体颤了颤,眼神有几分畏惧地望着黑袍男子。 “呵,你倒是善心救人,却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苍君冷笑一声,看到如今仍旧躺在床榻上无法起身,九死一生的孱弱少年,苍君心中就有一股压抑的怒气。 “你又可知,这几日本座为了你,杀了多少人。”明知晓自己说这番残忍无情的话必然会伤了少年,但苍君还是无法忍耐住,毫无感情地说出来。 只要一想到,这个少年曾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他的怀里,苍君就愈发感到暴躁不已。他好似从未如同那时般全然乱了分寸,看到将死的少年简直要逼疯了他似的。 苍君还记得自己的双手暗纹里都是已然凝固的少年暗红的血液,他还记得少年毫无血色的脸上紧闭的双眼,他还记得少年痛极时崩溃而又无力地呜咽声……这一切都让苍君愤怒至极,不管杀多少人都无法发泄出来,直至今时今日都完全无法平息。 少年听着眼眶渐渐红了,将头闷在枕上,无声地哭着。 苍君伸手撩开少年垂落的青丝,而后冷声说道,“转过头来。” 过了会儿,少年还是将头转过来。 苍白的玉颜透着一种别样的病态美,少年轻咬着淡唇。 睫毛微颤着,那双清澈的水眸里无声无息地落着泪,真是脆弱至极得惹人怜惜。 “换做任何人,你都这般不要命地挡上去吗。”苍君伸手抚上了少年的脸颊,将泪水拭去。 “我不知道。”少年红着眼,眼神委屈而又氤氲地望着苍君,“我只是……怕苍君伤到。” 男子的眼神暗了暗,这个回答虽算不上让苍君满意,但也足够了。 只怕这人儿在那时都未来得及多想,便已经扑上来了。 这般不由自主的奋不顾身,让苍君的心绪有些复杂,他望着少年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下次若有人再要伤本座,你可不要再扑上来了。本座是伤不了的,倒是你这条小命死几次都不够。”苍君面容上冷峻渐渐缓和了些,男子的声音淡淡透着一种清冷的柔和和纵容。 苍君起身躺上了床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不明所以的洛旻轻轻抱上了自己的身上,让少年就那样俯趴在他的胸口。少年年纪尚轻,身体还未长开,此时他的双脚靠着男子的双脚,头却正堪堪地靠在男子坚实的胸口之上,隐隐能听到男子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少年的身体僵硬着,也不哭了,仰头的时候看到苍君的脸,脸颊上忽得红了起来。 “我几日未沐浴了,脏……”少年惨白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血色,眼神怯生生得根本不敢多看苍君一眼,而后挣扎着就要从苍君的身上下去。 “哑儿身上倒是药香更浓了。”苍君一手压住少年的腰,另一手抚着少年的后颈,丝毫都不容得少年乱动。陈善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清淡而又细腻,此时这药香倒是更浓了。 少年也不再敢动了,身体渐渐放松,趴在男子的身上。 苍君的手轻轻地抚着少年柔软的青丝。 他仿佛从未与人这般贴近过,他能感觉到少年加速的心跳声,感受到少年清浅的呼吸,感受到少年微凉的体温,这一切都是如此切切实实地被他拥入怀中。 他好似从未如此悉心感知过这么一个人,也从未如此信任过这么一个人,相信少年定不会欺他,定不会害他,也断不会离他而去。 这样很好。 苍君感觉到自己的浮躁和暴戾在此时都平复了下来。 这个世间难得如此这般的清净,这人终究是安然无恙地躺在他的怀里。 他也许曾经便期许着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如此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口,能让他用心好好护着。 只是如今此人是陈善,并非陆子轩。 “苍君,我若是睡着了怎好。”少年柔软的声音从胸口响起。 “那便睡吧,本座也有些乏了。”这三日两夜,其实苍君也未曾休寝过。 少年轻声应了下,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少年低弱的声音又淡淡传入苍君耳里。 “苍君,我心悦你。” 苍君抚摸着少年青丝的举止顿了顿。 与醉酒时的迷醉不同,少年此时一字一字都格外得认真。 苍君能感觉到少年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彰显着少年此时心情的紧张不安。 然而此时苍君的心境也好似不一样了,他未再想着这份心意是哪样的轻巧肤浅,唾手可得。 而是,如此的得之不易。 这字字便如同那烈酒,辛辣而又炙热地流淌在苍君心尖上。 那趴在自己胸口的少年,好似已经被他稳稳供在心头。 “小傻子。”苍君沉声笑了,“本座知晓了。” 苍君如今也分不清,他到底对这个孩子存着哪般的心思。 但若是少年心悦于他,他允了。他乐意护陈善一辈子,为他挡下江湖上所有明争暗斗,腥风血雨。他也乐意给陈善一片清净喜乐之地,让他永远这般当个善良的傻儿。 过了许久,当苍君也有了沉沉困意的时候,耳畔传来了少年睡意倦倦的嗓音。 “苍君,你可记得你初见我那日,你与我说了什么。” “哪句。”苍君细细想来,那日他说的话好像不少,他不知少年到底指的什么。 然而过了很长时间也未听到回答,那少年已然呼吸沉稳地入眠了。也不知少年是真的在问他,还只是梦呓而已。苍君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常年染着凌冽杀气的眉眼在此时都宠溺得柔和无比。 冬日的黄昏时分,霞光透着纸窗入了室,融融的暖意透着淡淡药香逸散开来。 床榻间,只见少年如月的白,男子如夜的黑,恍似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他们相依相偎,衣袂相叠,青丝交缠,仿佛是彼此之间的缘缘孽孽早已纠缠不清了。 这一睡,洛旻梦见了陈善的过去。 十余年前,陈善和阿娘偷偷摸摸从云隐岭跑出来,那是陈善第一次出了医圣谷。 阿娘可不管什么医圣谷之人满了十五足岁才可出云隐岭的规矩,悄悄带着陈善去了花灯会玩乐。在回程的途中他们途经了一破败的庙堂,阿娘说正好碰见了就进去拜上一拜。 而后当陈善学摸做样地拜佛时,一阵冬夜的寒瑟大风袭来。那玉童般的小孩无意间见到在那佛像之下,被破旧的土黄锦布盖住的木台下,躲着一个瘦削狼狈的少年。 少年身中剧毒,面上发黑,浑身已然疼痛麻木到无法动弹。那少年裹着一破烂至极的棉袍,双目呆滞空洞,他因体内剧毒而尽然失了自身感官,只留了最后的听觉。 “行之,这世间之人并非你人人都能救的。更何况要救人,你可得先学好医术才行,我们走吧。”陈善的阿娘早见惯了江湖上人生人死,遇到濒死的少年,也未有恻隐之心。 她见着他儿子的小脸蛋上露出的不忍委屈的神色,只想好好教导他。医圣谷之人救人不假,但也并非见一人救一人。她只怕自己的孩子太过心善,日后入了江湖反遭人欺负。 那孩童蹙起秀眉看着那少年,而后他站起身迟疑着向阿娘走去。 待他还未牵到阿娘的手,他转头小手小脚向那佛像跑去。那孩童掀开了那尘埃满满的锦布,钻到了那木桌下,直愣愣地盯着那似是命不久矣的少年。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圆形的蓝花瓷瓷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瓣艳红得晶莹剔透的干花瓣。 “张口。” 那孩童软软的嗓音让那少年张口,那少年反而将嘴闭得更紧了。然而那双无可视物的双眸里满是被逼到绝境的凶狠,他虽不知是谁在眼前,仍旧满眼杀意地狠厉地循着声音紧盯着孩童。 那小孩也未害怕,他刚出谷如今见到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有趣一样,乐呵地笑了起来。 “救你的仙丹呢,我一个小孩还要害你不成。”那稚气的孩童口中满是骄纵和神气,显然是被宠坏的。而后,他便将那艳红的干花瓣塞入少年的口中,那红得透彻的花瓣入口即化,有一股奇异的沁香在这干冷的雪夜里散开。 “这小孩也是受佛祖庇佑了,竟能得了你这小贵人相助。”那孩童的阿娘拉开锦布,望着她的儿子手中托着的小瓷罐,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这龙鳞花是孩童的阿爹精心培育的,如今世间也只此一株,一片干花瓣便能解世间百毒。这般无价的名贵之物,就被这小孩随随意意送了个陌生之人。若是回去了,被他阿爹知道了,定是要气得半死。 “阿爹说,救人即为缘。” 那天真的孩童高兴地细细打量着眼前少年的脸,这是他救的第一人。 孩童眉眼弯弯地笑着,将手中刚才从夜市上买来的一盏喜鹊花灯送到少年手中。 “愿我们日后再见。” 冬夜漫长,在死寂无人的漆黑里,那少年的双眼渐渐能看清了。 他只见着模糊灰暗的视野里,有一点微光忽明忽灭。待他终于可以动弹的时候,他伸手将那脆弱的纸花灯抱入怀里,在这冰冷的寒夜里倒是生起了几分暖意。 少年眼帘微垂,嘴里默念了念[行之]二字。 这一夜,不知是那烛光守着他,还是他守着那烛光。 ——那少年,便是苍君。 当日佛堂之下机缘巧合救了苍君之人是陈善,世间两次送与苍君花灯之人也独有陈善一人。 多年来,苍君一直在寻觅当日救下他的有缘之人,却不知那人一直与他贴身为伴。 陈善一直以为,他年幼时与那人结下了缘,日后如此这般相逢也是上天得来的机缘。 如今却不知晓,此缘到底是善缘,亦或是恶缘。 大半年前,在经历了医圣谷浩劫之后,医圣谷再不是什么孤僻神秘之地,忽然间人人都可寻得此处。孤身一人的陈善只得下了云隐岭,四处逃窜。在艰难崎岖的路途中,惊恐无神的陈善在遭遇众人围攻时,只见一辆马车突然在他身侧停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帘子,那高挑的男子身着一身白袍青带,眉眼如墨,丰神俊逸,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冷凝傲然的男子双眼凌冽地扫过一旁的众人,那浑然天成的威势竟是硬生生逼着那些人哑了言语,面露惧色和不甘。 那男子下了马车,转头见着狼狈不堪的陈善,却轻轻抿唇笑了。 “救人即为缘,可要本座载你一程。” ——这一切,只不过因果轮回。 第20章 生辰 “在藏些什么呢?” 苍君一进了门,便望见那白裘少年一见着他开门立刻手忙脚乱地收起了什么来。苍君对于少年这般着急掩藏的举动倒是并未发怒,反而还觉得有趣得很。 “还不能告诉苍君。”洛旻连忙将手中忙活的东西收了起来,还用一块黛绿锦布盖得严严实实得生怕苍君看见似的。他抬眼小心翼翼地望着苍君,似是有些怕男子会因此而愠怒。在看到苍君含笑的墨眸后,少年才不由得小松了口气,但仍旧有几分紧张。 “那哑儿要等到何日何时才告诉本座?”苍君勾唇笑了,他也并未追问洛旻到底是藏了什么。他坐到了少年身侧的椅上,带着几分闲散随意地抬手拿住砚石在洮河砚上为少年研墨。 苍君又怎会不知陈善在私下里搞什么名堂。 医圣谷僻然神秘,对于医圣谷内部江湖人知晓的消息少之又少,但在江湖上仍然流传着不少医圣谷亦真亦假的传闻。其中有一条传闻便是,医圣谷有一个传统,若是医圣谷之人有心仪之人,便会亲手制作一个面具送与心上人。若对方愿意接受并戴上面具,那便意味着两情相悦一双人了。 医圣谷前谷主与谷主夫人,也便是陈善的阿爹阿娘,他们二人之间的锦绣良缘也不知怎的还曾被当做一段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相传医圣谷前谷主夫人至爱红色,性情张烈热情,如同人间富贵花,可偏偏这朵艳俗的富贵花却被那雪岭之上的清冷孤傲的医圣谷谷主入了眼。只喜素色的医圣谷前谷主还为他的夫人画了一个锦黛桃红的桃花面具,灼灼陶华,嫣然美艳,正可谓人面桃花相映红。 即便医圣谷之人曾对谷主夫人有颇多微词,但医圣谷前谷主却是个情痴,只许此一人不娶。在成亲之日,医圣谷谷主更是为谷主夫人铺下十里红妆,万里红绸,身着红袍领了他挚爱之人入了医圣谷。自此之后,这医圣谷之上的众白之间,便多了一抹亮眼的艳色。 陈善也在画面具。 苍君早就看透,却也未曾点破,他甚至会特意多留给陈善一点单独的时间来画这个面具。 “再,再过几日,便好了。”洛旻仍有些许局促不安地双手捏着锦布,但是少年注目着苍君的眼神里却是见得出几分欣然与期待的。少年眉眼弯弯地笑了,似是有几分着迷地望着身前墨袍男子研墨的举止,这般至高至傲之人研墨都显得与旁人与众不同,一研一磨都透着浑然天成的气势。 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让苍君屈尊研墨呢? 如今也只陈善此一人,很快连这一人都没了。 “那本座便等着。”苍君拿起狼毫蘸墨,然后将狼毫递给洛旻,“今晚本座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早些歇息。明日待你醒了用过午食再启程,不需半日便能到遂城了。” 洛旻因重伤的缘故,已在江南休养了小半月,如今身子已然大好了,只不过体寒的身子还是有些虚而已。苍君在江南逗留的时日也因为洛旻而延期了好些日子,原本因有要事相商要去江南以南的青州的计划也因此弃了。苍君本大可派人守着江南的陈善,自己带人去青州或者回遂城,但他好似对于陈善不在身侧跟着而感到心神不定,始终要将这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 后来还是洛旻提出要回遂城,毕竟苍君是天苍教教主,江湖中人做江湖之事,权高位重之人做危险艰巨之事,如今必然有不少事堆积在遂城等待着苍君亲自处理。而且,无苍君在遂城坐镇,谁又能预料到天苍教会不会突遭变故? 不过回程途中,洛旻又小病一场。虽是身子虚受寒而引起了低烧,并非什么大事,苍君还是因此又停在了晔城几日让洛旻好生休息。昨日洛旻烧退了,苍君这才安排明日启程继续回遂城。 洛旻也有感觉,在他遭此一劫之后,苍君对他的态度有些许转变了。这个男子对洛旻更为亲善更为温柔也更为宠溺,能被苍君如此相待,即便沉溺其中而一往情深也并非何等难事。 更何况,陈善还是个傻的。 那刚下皑皑雪岭的少年便这么义无反顾地入了情海,即便死无葬身之地也生不得丝毫恨意。 说起来,今日便是苍君的生辰之日了。 原本的陈善也是知晓的,虽然苍君未提,但自有江湖之人知晓苍君在江南。不少人都前来向苍君贺寿,陈善也是无意听见的。更何况如今出了墨门绝杀令之事,只怕近来整个江湖都动荡不安,生怕也碍了苍君的眼而被断了绝路。 这几日因洛旻病了,苍君便暂住在晔城的宅院里。即便苍君并未在生辰之日设宴,也估摸着今晚踏门槛之人不会少。不管是威名亦或是恶名,天苍教苍君也早已名声远扬,足以威慑江湖,妄图结交攀附之人络绎不绝。 可是这几日洛旻因病光待屋子里了,未曾听见这生辰之日,这该如何是好。 “奈瑛姐。”洛旻手中举着那墨色的半脸面具,望向站在一旁向来默然无言的婢女。 “你觉得这个面具画得好吗?” “公子画的自然是好的。”奈瑛抬眼望了眼然后恭敬地微低头,对少年淡漠地说道。 “可我分明觉得阿爹比我画得好看多了。”少年微蹙着眉头,倒是有几分嫌弃自己的手艺。医圣谷之人都是医者传人,都是自小练出来的手巧之艺,但少年似乎在画上独缺天赋,曾经还常被阿娘嘲笑,说以后面具画得太丑没姑娘敢要。 陈善之前在画面具的时候也是有顾虑的,若是苍君瞧不上这面具该怎么办? 但等到陈善真正落笔画面具之时,他的心绪却放空了,满脑子都是苍君的身影。 他的一笔一墨,一神一丝,一情一爱,都细腻地融入了这面具之中。 陈善想,苍君会喜欢的。 只可惜到最后陈善都未能完成他的面具,更别说送至苍君手中。 “我还需几日便画好了,奈瑛姐你说我何时送与苍君好呢?”大抵是因为奈瑛是少年最为信任之人,少年说起话来也无了拘束,显得有几分独有的稚气和活跃。那人儿好似对于将自己的心意放在口中一点都不知羞涩,如玉的面容上是因爱慕之心而泛起的熠熠光彩。 “奈瑛姐,你可知苍君的生辰是在何日?” 奈瑛未言语。 “奈瑛姐,也不知道吗。”少年并未得到回答,欣悦的声音里倒有几分失落下来。 “是今日。”奈瑛开口道。 话刚说完,奈瑛便见着少年一脸震惊的神色。 “今日?今日?今日……”而后少年便喃喃地一遍一遍重复,未曾有丝毫怀疑奈瑛的话,只是神色开始慌得焦虑起来了,“可,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啊。今日可是苍君生辰,我却丝毫不知。” 奈瑛也未开口,只是静默地望着少年纠结的神色。 “奈瑛姐可以带我去院里的灶屋吗?我想亲手为苍君煮碗长寿面。”等到少年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后,洛旻似是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到女子跟前。 身为婢女的奈瑛自然点头,而后便领着洛旻入了遣散无人的灶屋。 奈瑛望着少年在灶屋里忙活起来的身影,眉眼里的淡漠缓和了些,最后却是无声叹了口气。 陈善进了灶屋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苍君的耳中,苍君再无兴致与旁人惺惺作态,了了敷衍了前来拜寿之人后,便闭了府回到陈善的小院里。屋子的门有几分敞开,能远望到那暖暖烛火透过缝隙散入黑夜之中,那清秀的少年坐在圆桌边,双手拖着下颚,眉目间有几分纠结的神色地注目着眼前青花瓷碗装的长寿面。 “苍君!”这时还未等到苍君走近,少年的余光便先注意到了苍君。 他连忙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苍君的步伐微微顿住,只见那一室暖意与柔光都向他蓦得敞开。 而那白衣胜雪的人儿,如水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身影,浅笑着伫立在那儿好似一直在等着他。 苍君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恍似归家。 “我还在想该怎么把长寿面给你,苍君你便来了!”少年精致的眉眼里满是惊喜。 “你遣人与本座说一声不就行了?” 只不过因为这一眼而乱了心神实在太过不智,苍君定住心绪,不再多想。苍君如今想来,他大概也是喜爱陈善的,但情爱之事浅尝辄止便可,勿要入了迷。苍君可以宠着护着陈善,但陈善不可成为他的软肋。若是将来有一日真的有人劫陈善要挟于他,他定不能因此丢了神智而屈了傲骨令人摆布。 “可是这般小事,若是延误了苍君的大事便不好了。”见着苍君进了门,洛旻连忙将那还烫着的长寿面推到苍君眼前,将筷子递给了苍君。 “哪能这么说。”苍君接了筷子却是抬手轻轻敲了下洛旻的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哑儿之事当然是头等大事,自然是什么都比不得。” 少年一怔,而后白净的小脸蛋上骤然浮起了嫩生生的红晕。 “是奈瑛告诉你今日是本座的生辰?”苍君问道。 “是我无意间问出来的。”洛旻也未多想便回了。 苍君瞥眼望向奈瑛,只怕唯有奈瑛才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寒意。 天苍教教主苍君身边无人知晓身份的四大影卫,奈瑛便是其中唯一一名女子,影奈。 无论是影奈鬓角的翡翠花簪,亦或是不管有意无意说出今日是他的生辰,亦或是领着陈善去往灶屋煮长寿面,冷情冷面的影奈都对陈善太过上心了。想来当日陈善遭遇毒箭命垂一线之际,还是影奈第一次露出过那般慌神的神情。但苍君也恰需要一个对陈善上心之人来照看他,只要影奈衷心依旧,苍君也不会太过追究。 苍君眉眼望了眼门,奈瑛领会教主之意地无声走出了屋,将木门严实地关上。 “你尝尝看,我和我阿娘学的。”洛旻期待地注视着苍君。 “我阿娘说,医术是医圣谷世代相传的,但是林家做面的本事也是家传的手艺,同样重要的。” “你阿爹有没有说过你阿娘总喜欢强词夺理。”苍君听着洛旻的话不禁笑了,医圣谷出神入化的医术在江湖之上赫赫威名,多少人拜求医圣谷之人能出谷诊治却往往失望而归。在一个女人口中,却能与一碗平淡无奇的清汤面相提并论。 “医圣谷长老总说阿娘强词夺理,但是阿爹总说阿娘是对的。”每次提到阿爹阿娘的时候,少年的眉眼里的光彩便愈发夺人眼目,那片赤诚之心里永远寄托着对家与医圣谷的灼灼之爱。医圣谷的浩劫仇恨似乎并未在少年的心里留下任何阴影,能够留在那片心之净土的唯有世间至纯至美之物而已。 “哑儿,医圣谷里可有一人名为行之。”密令多年,苍君也未曾找到当日有救命之恩的小孩。不管是任何蛛丝马迹,天苍教也必定能寻出什么来,偏偏那唤作行之的小孩却就是找不到。 苍君也有想过,兴许医术世家的小孩日后入了医圣谷之门也不定。凡是医圣谷之人未满十五不得出谷,所以在江湖上便找不到此人。苍君曾派人对医圣谷之人多方打探是否医圣谷之内有人名为行之,不过都是得的否定的答案。此时苍君也不过是突然记了起来,随口问道。 “有。”洛旻顿了顿,然后点头。 这倒是完全出了苍君的意料,那个行之真在医圣谷里? “可是与你差不多年岁?” “是。” 苍君相信陈善定不会骗他的,这样看来,医圣谷之人都太过谨慎了,即便是面对有过命之交的友人也绝不透出丝毫医圣谷里的消息。怎么偏偏就出了陈善这个异类,问什么说什么,身为医圣谷谷主却是将医圣谷卖得彻底。苍君想,那一直跟随着的医圣谷之人是真的想将陈善带回去,重振医圣谷吗?也不知医圣谷老辈是怎么将下一任谷主养得如此不谙世事的。 “那他现在何处?”苍君还是想要再见见当日那个孩子,毕竟是救了他一命。 “改了名字,入了江湖,未曾回去。”洛旻轻声说道。 苍君微颔首,想来是到了十五的年纪便更名入了江湖。未回云隐岭的话,代表未曾遭遇浩劫还活着。既然如此,还是有迹可循的,医圣谷之后,近似弱冠之年的少年。 “你十五岁时可曾出谷?”苍君并未再追问那人更名后的名字,问了另个问题。医圣谷之规但凡年满十五的人都要出医圣谷历练三年才可归去,但是他初次见着年纪十六陈善的时候好似还是陈善第一次下谷。 “十五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便耽搁了。”洛旻摇头,“苍君先吃面,再不吃都凉了。” 苍君吃了第一口,汤果然已经有些凉了,味道很淡却也鲜,也算是第一次尝这种味道。 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今回头吃起这清汤挂面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祝苍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苍君忍俊不禁笑起来,好像也便只有在少年跟前男人才如此肆意大笑起来。 刚才在堂厅里听惯阿谀奉承的祝寿词之后,再听到这种陈词滥调的祝寿吉语,反而觉得新鲜了。 “听起来倒像是给老人拜寿。”不过这江湖之上,只怕也无几人能真心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贺他早日穷途末路,骨化形销的倒是不少。 “有福和长寿才是最重要的。”洛旻一脸正经的振振有词地说道。他似是分明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既然苍君不满意,那便换一个吧。 “那便祝苍君得偿所愿。” 苍君微得怔了怔,得偿所愿,何才为得偿所愿呢? “那哑儿可有所愿?”苍君问道眼前的少年。 “我自然也有所求。”少年如玉的眉眼在此时都格外温润,嘴角绽起浅淡的弧度,“哑儿只求苍君能允哑儿长伴苍君身侧便好。” 苍君不由一愣,心底说不出涌上了什么滋味。 男人的往日的冰冷残忍好似在这融融暖意里都消散一空,再也涌不起分毫。那影影倬倬的烛光也好似在此时也静静地流淌进了男人冰冷的心湖间,闪烁着微弱的温热。 也是,如此干净,如此脆弱之人,除了在他身边,这人还能在哪儿活下去? “那本座允了。”苍君听到自己这么说道,也鲜少如同此时这般自然而然便笑了。 这五个字,似是一个承诺般,重重地落在心头。 待一碗面下肚,苍君突然记起来了,“今日收了不少好东西,待明日到了遂城你好好选选,有什么想要的遣人送你屋里。” “我也有好东西给苍君。”少年听完却蹙起了秀眉,语气里倒似是有几分不服气。与苍君相处了近要一年了,先前因心神大创而木讷寡言的少年愈发回了原先的性情,竟是有几分任性骄纵,可见在医圣谷之上肯定是被众人宠着惯着的。 苍君挑了挑眉,难不成那面具已然画好了? “这是送与苍君的生辰之礼,这也是哑儿最贵重之物了。” 苍君便见到少年将那琺瑯五彩的瓷盒放到了桌上。 男子的瞳仁微颤着,竟是不经意间蓦得将手中的长筷给折断了。他瞪大眼望着眼前的少年,似是想要从少年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折筷,手指在此时有些僵硬地取了那瓷盒在手中。那他曾经试过百般方法都无法打开的瓷盒,此时在他手中缓缓打开。 琺瑯五彩的瓷盒里有一枚白玉色的药丸在锦绒间。 苍君的呼吸滞住,即便再平静再冰冷的心湖于此时都在汹涌澎湃地翻涌着。 他从一开始就便是为了起死为生之药而接近陈善,此等物件也早已在他手中把玩过好几次,只是苦于没有法子开起。即便后来他对陈善实有几分怜惜,但苍君知晓他对陈善的那几分好也算不得什么。而陈善呢?他一直伴他身侧从未提出离开,也曾义无反顾地将命给了他。如今,这人还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捧到他的眼前,仅为了他开心。 这世间与他都贪之逐之争之,而此时此等仙药却已成为他手中之物。 “这可是你们医圣谷世代传承之物?” “是。” “这可是人人求之的起死回生之药?” “是。” 仅仅只是两个是,都足以让苍君心神震撼地难以自持。 苍君望着少年,烛火摇曳恍若在少年的瞳孔里散落了碎碎光屑,便就那么不期然地撞入了苍君的视线而后入了心房,恍若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情思俱落心间。 如同浮光掠影般,有回忆便这么浮现在了苍君的脑海里——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苍君与我,年年今夜。] 醉酒之时,这少年面若红霞,与他右手相握,静谧而又专注的目光望着他。 [若我此生行善为道,只望善报都许予苍君。] 夜月之时,也是这少年双眼浸着水光坐在他的怀里,即便害怕也紧贴着他。 [苍君,我心悦你。] 床榻之上,亦是这少年枕在他的身上,即便因他命垂一线也依旧心系于他。 苍君抬手,指尖抚上了少年的眉眼,指腹间的温热如丝如缕地缠绵入骨。 他恍若此时才发现,这世间最珍贵之物原来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男子望着少年的墨黑眸子里恍若有什么浓重而又深沉的情感,即将满溢出来。 独此一人,此世间也唯有这一人,才会这般待他…… 陈善也好,医圣谷谷主也罢,苍君都要了。 眼前这人不管从前是谁,今后也都只会是他独一人的哑儿。 “你便就这样送与了本座?”苍君合上了瓷盒,嗓音都有几分干涩和嘶哑。 少年弯起了眉眼,暖光下那双干净通透的眼眸波光潋滟,清丽脱俗的玉颜上勾起了一抹灿笑。 “有何不可?” 第21章 决裂 自从回到遂城之后,洛旻已有三日未见到苍君了。 洛旻翻过一页古医书,未想到苍君还比他想得要沉得住气些。 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嘭!” 木门乍然被狠厉地推开,两扇雕花木门都因此吱嘎作响地似是即将撞落在地。与此同时的还有突如其来的满面寒风,和那凌冽风雪中的满脸暴戾狂躁之人。 “苍君?”洛旻似是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墨袍男子。 苍君望着眼前的少年,一直凝聚于心的怒气终于压制住了些。男子如墨的眉眼里是狠厉的暴怒,他的双手紧紧握拳,而后大步如飞地走至洛旻跟前。 他的目光狠厉冰冷而又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年,气势如此咄咄逼人,让少年不禁白了脸神色畏惧。但男子却没说话,似是有话要质问却一时还未想到该如何开口。 然而,洛旻却先开了口,嗓音发颤而又带着惧意。 “苍君,用了那起死回生之药?” 这一句话就像是将苍君硬是压抑下的狂躁切开了一道闸口,所有的暴怒和郁气都骤然爆发了出来。男子身上的怒气在疯狂地外泄着,那双冰冷而又燃着黑火的眼眸似是能将人活生生地杀死似的。 他竟是知道他用了那起死回生之药!他又如何得知!为何如此开口问道! 陈善对他定是有所隐瞒!所以,他到底瞒了他什么!他又是否……欺骗了他! 看到少年躲闪的眼眸,苍君更是怒极,他伸手用力抓住了少年的下颚,逼着他仰头看向他。 “那药到底是真是假?” 虽然陈善说起死回生之药可以让死人一炷香之内复活,但苍君未曾等到。 苍君信陈善,又整整等了三日,但那人依旧只是个死人。 他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思终于得来的起死回生的仙药,却仍旧复活不了这个人。 苍君从密室出来,积压了三日的狂躁之气如同熊熊大火般在男子内腑燃烧。 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起死回生谈何简单,兴许这世间本无此等仙物,不过庸人杜撰。 哑儿定是不会骗他的,兴许遭遇了医圣谷灭门浩劫之后,又听了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传闻,也以为这人人贪之争之的传承之物便是起死回生之药,就连哑儿自己也信了。 “是假的。” 苍君的瞳仁微颤着,就连手都发颤起来。 只要这人笃定说一句,是真的。他便不再提及此事,只当未曾发生过。 但是他说什么? “你再给我说一遍!”苍君的墨色眼眸里如同即将湮没毁灭一切的黑压压的风暴。 少年的脸苍白,满脸仓惶,他的眼帘微垂不敢看苍君,身体也因此瑟瑟发颤。 而后他终于直视苍君,嘴唇微张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颤颤说了出来。 “我给苍君的药,是假的。” 苍君的狂躁暴怒之气瞬间到了巅峰,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少年,甚至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男子冰冷的心恍若就在刚才倏地被划过了一道血口子,男子心底里仅仅留存的一点鲜红温热的血都流泻了出来,只余阴郁和冰冷的黑血如同沼泽淤泥般盘踞心底。 “你竟敢欺骗本座!” 苍君从未想过,陈善竟然会欺骗他。 他本以为,这世间谁都会欺骗他,唯有陈善不会。 可笑!这实在太可笑了! 居然有一日,他苍君也会被一个孩子欺骗,还对此深信不疑。 若不是这人亲口说出来,他甚至都为他找好了借口,一分半点都未怀疑到他身上。 如此想来,不过一枚假药,他当时当夜的情动和震撼都实在太过可笑至极!他竟然以此欺骗他! “你好大的胆子!”疯狂的怒气让苍君的神色都有几分狰狞癫狂起来,他望着眼前少年如玉的面容却是觉得讽刺碍眼无比,冰冷的杀气从周身漫溢开来,瞳仁深处燃起血腥之色。 苍君五指猛地扣住了洛旻的颈脖,扼住了他的呼吸,“你当真以为,本座不会杀你!” 少年顿时陷入了窒息的恐惧,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有泪水落了下来。他没有大肆挣扎,只是紧拉着了男子宽大的袖袍,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之色还有无法掩藏的悲切。 “教主,公子重伤未愈,受不起如此折腾。”站在一旁一直并未吭声的奈瑛向前几步嘭得跪下,他知晓教主只是一时怒极。若是教主真的想要杀公子,只需轻轻一施力公子便没了。 重伤未愈。 这四个字如同针扎般地刺入苍君坚硬的心头,依然能感到钝钝的痛。 还在不久之前,此人如此奋不顾身地为了救他以那单薄的身躯挡了那致命的毒箭。他为了他,经历了痛不欲生的病痛折磨,无论是拔箭,换药,逼毒……那十天半月来,哪一次少年不都是咬牙颤抖疼得近乎晕厥过去。但即便如此,依旧心心念念着他。 苍君已然供了所有信任与此人,可是他居然敢骗他! 在生辰之夜亲手给了他假的起死回生之药,到底用何居心! 苍君终究还是不忍杀了陈善,他将洛旻重重扔在了地上,而后转头看向奈瑛。 “你倒是护主心切!”苍君一掌向跪着的女子拍去,无法发泄的怒气只得释放在这个女子身上。奈瑛并未反抗,人直接从房里破门重摔在了室外寒冷的青石地上,口中吐了几口黑血,一时挣扎着倒在地上未能站起。 在地上猛咳不已,才尝到呼吸的少年焦虑至极地站起来,踉跄着就要往奈瑛的方向走去。 “你再敢走一步,本座便杀了她。”苍君杀意凌然地瞪着洛旻,丝毫不显平日半点温情柔意。 少年僵硬地转过身怔然地望着苍君,颈脖上已出了明显骇人的淤青,显得如此孱孱脆弱不堪。 他悲伤的目光静静落在苍君身上,满脸泪痕。 “前些日子,阿娘又托梦给我了。”少年微低下头,不再去看苍君,依然有泪水顺着少年如琢如磨的侧颜落下,如丝如缕的苦涩与寒冷恍若此后都凝聚在这隆冬里无法消散。 “我和阿娘说,我要送给心悦之人的面具快画好了。阿娘还笑我,那面具定是画得丑。”头一次少年提着阿娘的时候,脸上并未带笑。他似是想笑着,却又实在笑不出,声音嘶哑带着哽咽,“我还和阿娘说,我的心悦之人是这江湖上最厉害的人,他对我很好,一直都护着我。我以后不去当医圣谷的谷主了,我就要……好好伴在他的身侧。” 少年说话很慢很轻,言到最后一句都近乎无了声,却让苍君的狂执怒意有几分收敛下来。 “阿娘说,江湖险恶,我太心善,恐我识人不清。兴许那人也是骗我的,同是为了起死回生之药。我不信,我与阿娘说苍君和旁人是不同的。阿娘不信,让我取个药丸放在那琺瑯瓷盒里送与你。你若真同样心仪我,必会好好保留着那物,不然……” 少年并未继续说下去。 颈脖的淤青,身上的疼痛,狂怒的质问,这已经充分地证明了什么。 少年抬眼,那双干净的瞳仁里浸着满目哀色,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氤氲着眼眶里模糊的身影。 “我确是骗了苍君。” “我不过骗你一次,你却骗我至今。” 苍君双手紧紧握拳,一时哑然,他暴怒的眼眸里此刻更多的是狂躁不堪。他未曾预料到少年会察觉知晓他最初的动机,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但是,那又如何?他难道还需要在此时给陈善一个交代不成?恐怕对于苍君而言,如此近一年,至今他都未对陈善痛下杀手,已算大慈大恩。 “那么此世间,到底有无起死回生之药?”苍君面容冰冷,沉声问道。 “有。”少年微颔首,“我能让人起死回生。” 苍君自然不信,这世间哪有人说能让人起死回生便能活着? 若陈善真有此等逆天之术,医圣谷灭门浩劫也不会在云隐岭之上独陈善一人幸存。 “苍君若想救人,唤我便是了。你让哑儿救谁,我便救谁。” 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有些哑了,他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恍若心底有太多的委屈悲伤无法倾诉,只得由泪水倾泻出来,空气中都透着压抑的悲郁。 “哑儿有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呢。”少年喃喃地说着。 陈善没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即便是一条命,也曾给过了。 “你以为本座还会信你一次?”苍君嘲讽一笑,冷然地注视着洛旻。 少年的眼帘黯淡地垂下,似是因为气急攻心,所以少年突然猛咳了起来。 那咳嗽越发猛烈,少年都支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有粘稠的血沿着那指缝间落下。 那惊心的红色刺痛了苍君的双眼,他的步伐向前了一步又硬生生地顿住。 似是违心强迫,似是冰冻内心,似是坚硬伪装,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年的痛苦,无动于衷。 “那苍君想杀我便杀吧。”少年面色颓然,双目也有了死志。 “不了,还是我自己动手吧。”沾满鲜血的右手颤颤从怀里拿出了一柄苍君曾送与他的匕首。 “哑儿不想,自己这条命的杀孽还要算在苍君身上。” “本座让你死了吗?”望着那明晃晃映着雪光的刀锋即将刺向少年胸口,苍君怒不可遏地掐住了少年的手,随即将那匕首甩向了门外,那匕首直深插入远处的墙壁,余留刀柄在外。 苍君未理会刚才见到少年拿出匕首的心悸和慌惶,只是用更加凌冽而狠厉的目光直视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他紧紧扼住少年的手腕,似是要捏碎他骨头的力度般,让少年疼得蹙紧双眉,额头上浸出了涔涔冷汗。 “本座便再信你一次,若你能让人起死回生,本座便免你一死。” “若你不能——” “本座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男人的阴沉的嗓音如同从阎罗深渊般传来,即将将人拖入阿鼻地狱承永生折磨。 “陈善知晓了。”少年眉眼中的光已然完全泯灭,只余留黯淡的漆黑。 从此刻起,便只有医圣谷谷主陈善,再无天苍教教主的哑儿。 第22章 复活 “原来,这便是教主的心悦之人。” 少年静静望着冰棺之内瘦削的中年男子,嗓音淡淡,余余可听出几分凄切,还恍惚透着几分心死。陈善定然原以为,苍君也是或多或少心悦他的,原来一切都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请教主给陈善独人一个时辰。” “为何。” 听到陈善而并非哑儿二字,让苍君感到莫名的郁躁不堪。 明明此人依旧在他的掌控之心,近在咫尺,但他望着少年的背影却恍似远若天边得触不可及。仿佛即将失去的警告在叫嚣于心,苍君紧紧盯着少年的身影,双目隐约透着淡淡的赤红。 “因为教主在此,陈善无法静心救人。” 是教主而非苍君,是陈善而非哑儿。 二人间的关系不过一霎之间便变得疏离陌生无比。 “那又与本座何干?”苍君的胸腔中始终充斥着无法消散丝毫的狂躁,嘲讽轻蔑地望着少年。 “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他便可以活过来了。”少年淡淡地回道。 但苍君见着少年触着冰棺的手在发颤着,似是映衬着心如刀割的痛楚。 “苍君,这般容不得我吗?” 少年的嗓音微弱而又颤抖,他转过身来,青涩出尘的面容上却是无法掩饰的哀色痛然。 苍君二字从少年口中一出,便连苍君都觉得呼吸有些发窒。 “本座便给你一个时辰。”苍君似是怒于自己对少年的纵容,冷色振袖而去。 见到男人离开了密室,洛旻脸上的悲色渐渐淡去,化为一片冷意。他转头望向那早已身死的蓝袍中年男子,无论对于陆子轩,亦或是陈善而言,只怕与苍君都是一段恶缘。 苍君要陆子轩活着,陈善要苍君得偿所愿。 那么,洛旻便让陆子轩活过来。 从一开始,这便是个骗局,唯有陈善一人在此局中越陷越深而已。 而如今,另一个人也该入局了。 一入此局,便为不死不休。 一个时辰之后,苍君再入密室之时,只见少年静静地伫立在冰棺侧注视陆子轩。 而再定睛一看,苍君的眼里露出了惊异。苍君自是一眼便能分出死人与活人的区别,而他也可清晰地辨识出那冰棺里的人活了。 苍君快步上前,伸手试了陆子轩的鼻息,冰棺里的男子鼻息平稳,略有温热。 他竟是真的活了! 这世间真有人可使此等起死回生的逆天之术! 即便见惯江湖大风大浪,在此刻苍君也不由感到震撼。他转头看向少年,却只见少年的脸色竟比棺中之人还要再惨白几分,就连那唇色也无丝毫朱色,似是病入膏肓之人。特别是那身染着少年血色的白袍,显得少年越发孱孱病弱得似是下一秒便要生生晕厥了过去。 “你……”可无事。 苍君的话还是卡在了嗓子眼,并未说出口。他忆起陈善的欺骗,心头之气仍旧难消。 “你看,我救活了。”那少年抬眼望着苍君笑了。 那嘴角的笑容虽是浅淡带着疏点悲色,但那语气又似是像个孩子一般有几分炫耀之色。 苍君望着少年的笑一怔,心中却似是有一阵疼痛倏地悄然划过。 他转过头,硬是摒弃此等痛觉,望向了冰棺中已有生气的男子。苍君望着冰棺中有了生息的男子,他多年夙愿终了了,但此时心底并无他想象之中的激动和欣喜,反而却又几分茫然与空虚。 嘭得下跪声在这静寂无声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沉重,苍君转眼便看到少年已经向他跪了下来。 “陈善求教主一事。” 苍君并未说话,只是冷眼俯视着少年虚弱不堪的身影。 “陈善求教主放我出天苍教。” 整个密室里死寂一片,但却又似有疯狂的黑暗漩涡凝聚在这里等待着爆发吞没一切。 苍君的步伐沉重地一步一步走至少年跟前,恍若周身的气流都变为致死的真空。而少年低俯的脊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似是恐惧似是惊慌又似是绝望。 “本座不让你死,你便不得死。本座不让你走,你便不得走。” “欺骗本座之罪,本座已然饶你一命,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求本座?” 苍君的双手紧握得吱嘎作响,似是极力压抑忍耐着内心的暴怒。 陈善竟然要走! 苍君以为这世间最不可能对他说这句话的人,此刻却求他放了他! 什么叫做放他出天苍教?他锁着他了吗?他待他不好吗?他有违了他的心意吗? 陈善不准走!陈善本就是他的人,生是他的人,就算死也只得死在他的手上! 苍君纵使不忍杀陈善,但更不可能放陈善离开天苍教。放任陈善在江湖上他所触不及的地方活着,这绝无可能!无论如何,这个人一辈子只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苍君下定决心之事,无人能改,即便将陈善当做禁胬永生永世锁在天苍教之内,苍君也在所不惜。 “因为……陈善对于教主还有何用处吗?” 少年抬起头来,似是已然料到苍君会如此说,面容之上只有几分苍凉。 他抬眼,深深地望了苍君一眼,那双清澈如水的瞳仁里此时却似乎蒙了一层暗色,再也看不清见不明曾经那般爱慕至深的墨色身影。 “陈善明了,此后再无多想。”少年微阖上眼,而后低俯下腰,将头紧紧叩在冰冷的地上。 不想不念,便不会爱之慕之。 若从一开始便无多想,那便不会缠于红尘,死于世俗。 苍君的双眸紧紧盯着少年瘦小孱弱的身体和那已无半分神采的面容,心中莫名的狂躁怒火更甚,恍若五脏六腑都被熊熊的黑火烧得焦灼,但他却又无从发泄。他的心似是在疯狂地绞痛着,这种鲜少体验的痛楚让苍君在此刻恨不得一掌杀了陈善了事,但他却又下不得手。 陈善,陈善,陈善! 苍君心中愤怒地咆哮着,他似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人竟会与他决裂到此等地步。 他为何便不能同平时往日里,低声求一求他,说些腻人的软话与他听,偏生要这般气他! 深吸一口气也无法平息丝毫胸口的闷气,苍君振袖出了密室。 “影罗,唤无常无归长老速来见本座!” “影绝,影刹,将陈善送回房,不得见任何人,也不得任何人进出。违者,立斩不报!” “另唤影奈立即速往青州分舵,无本座指令不得回!” 洛旻便就那么跪在密室里,直到影绝影刹两个影卫走到了他的身边。 “陈公子,请。” 少年踉跄地站起身来,而后慢慢地走了出去。苍君不知去了哪儿,已无了身影。 奈瑛依旧跪在庭院里,她的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脸上也近似冻得惨白,她就那么注目着那染血的身影一步一晃地从屋里走出来。 少年向石门走去,那女子双目毫无波澜,静静地望着那少年的身影越发靠近。那往日都无情无心的奈瑛在此时却双手微颤着,心在隐隐抽痛着,如此心疼着那个曾被世间万般宠爱的少年。 突然一个身晃,那少年似是差点晕厥过去身子倒在地上。 奈瑛瞪大双眼,未曾多想就用最迅之速扶起少年的身子。少年的身体是彻心彻骨的凉意,竟是比她这个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的人还要冷。而那少年的脸已是白得几近透明,呼吸薄弱,身体绵弱无力,倒像是个快死之人。 “奈瑛姐,我无事。”那少年过了会儿,似是才终于缓过神来。他的眼眶依旧微红,嘴角牵强地勾起了一抹浅笑,倒反过来去安慰这个女子。 “奈瑛。”影绝在此时冷声一警,便是在提醒影奈越矩了。 奈瑛低垂下眼,退步让开,右手里缓缓攥紧了少年刚才悄然递过来的纸条。 夜半寅时,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子牵着马车站在西凉河旁的杨柳树下等待着。她已孤身一人驻足此地了几个时辰,不知是在等待何人竟迟迟不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悠悠传来了涟漪荡起之声。 女子转头,看到远处夜雾不可视的远处有一叶小舟漂泊水上,缓缓而来。 遥远地可见一白裘少年荡浆,那身影缥缈至极。 月色之下银辉流动,静静地在那身影之上流淌过华贵之色,恍若谪仙初下了凡尘。 那人浮月华而来,漾开一圈波澜,拂碎一轮圆月。 直至奈瑛见到那少年清晰的面容深入眼底,如往日般纯粹柔和的浅笑。 ——“阿姐,我来了。” 奈瑛将少年扶上岸,她半点不想问少年是如何从牢不可破的天苍教总舵独自一人逃出来的,她也不想问少年为何会准备好纸条通知她在此等候,她也不想问少年怎能一眼便认出易容过的她。女子只是瞬间将少年紧紧拥入怀中,双臂将少年冰冷的身体牢牢扣在怀里。 “行之……”女子开口,沙哑难听的嗓音从喉咙眼里卡出来。 从此时此刻起,她便不再是陈善的婢女奈瑛,也非天苍教影卫影奈。 她只是行之的阿姐,俞梅。 “我就知道,阿姐肯定记起我了。”少年的身体颤了颤,然后笑着说道。虽是笑着,却仍旧激动地红了眼眶,双手颤抖地反抱住女子的身躯,将头埋入女子的颈间。 他们似乎等这一个拥抱等了太久,从俞梅出谷的那一刻直至今日。 “阿姐,你带我回云隐岭可好?” “我带你去找宋远风,我们去京城,京城之内有人能护住你。” 宋远风曾对她说,[只有你喝下此水,我才可救下谷主。] 正因为从俞梅恢复记忆那一刻,她的心便就只偏了陈善一人。唯有行之一人,是俞梅最后的至亲之人,也是这世间唯一在意之人。宋远风他们恐怕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也意料到俞梅必定会为了行之而叛了天苍教,即便弃了性命也无所畏惧。 如若俞梅此生,都将沦为他人的肮脏而又恶毒的武器。 那么俞梅只望她最后的利用价值,便是能将行之完好无损地送往京城之内。 “阿姐,你还未想到吗?”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俞梅怔了怔,她望着少年双眼戚浅的眸色,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自小便有心疾,为何如今却无了。” “琺瑯五彩瓷盒内的仙物玉佩,为何不见了。” “医圣谷之规,凡医圣谷之人年满十五必出谷三年,为何独我滞留于云隐岭。” “医圣谷浩劫,云隐岭之上连我阿娘三百二十六人全死无全尸,为何唯我一人独活?” 俞梅的瞳仁颤抖着,那个猜想让她都觉得心生恐惧,不敢再往深处多想。 “阿姐……”少年轻声唤了出来,那浮着淡淡银华的面容之上透出了无边无尽的悲凉。 “其实行之已经死于去年云隐岭的隆冬之夜了。” 事实便是如此,只怕江湖传闻再过万千也猜不出这般始末来。 从小因心疾而体弱多病的陈善自小在云隐岭之上受得万般宠爱,众人都怜他身子不好将他护得好好的,对这小谷主百依百顺。即便如此,陈善的身子也未曾好过,他的阿爹纵使是这世间医术最高明之人却始终只能为他的幼儿堪堪续命。待到他的阿爹死后,陈善的身体愈过一月,便愈差一分,最后……死在了十六岁的那年冬夜。 “阿娘是为了我。” “明明阿爹说过,无论如何,都不得动用那仙物来施起死回生之术。” “阿娘,还有其他人,还是为我用了那逆天之术。” 如若只是阿娘一人执意如此,也根本无力救得他的命。偏生医圣谷之人都同意了,即便祖祖辈辈都劝诫万般不可动用此等仙物,他们仍旧用那上古玉佩做了阵眼,齐力施展了那起死回生之术。 他的阿娘,不知世事的幼儿,相似年岁之人,长辈也好,老辈也罢。他们都是为了救陈善,救这医圣谷正宗唯一的血脉,救这医圣谷还未过弱冠之年的谷主,救这他们从小捧在手心宠爱的孩子。 “而后……我活过来了,他们全都死了。” 逆天之术,必遭天谴。 他们终是唤回了陈善之命,却是全都身死云隐岭之上。 而且都死无尸体,魂飞魄散,只余留衣物一排排一列列围绕在陈善的病榻之边。 “三百二十六条人命,他们都是行之……最挚爱之人。” “其中近有百人都是从江湖上赶回云隐岭望我之人。” “他们却都因行之而死。” “我甚至……都分不出这些衣物属于谁的,只能一件一件埋下。” 少年泪如雨下,他的嗓音颤抖着,浑身都颤抖着似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而痉挛不止。 在那纷飞大雪之夜,陈善一人独自留在寂静无声的云隐岭之上,唯有凄厉的寒风与他一起恸哭,亲手将那三百二十六人的衣物一一埋下。 陈善因医圣谷而生,而医圣谷却因他而亡。 这般的悲恸,似是感染到了俞梅,就连这个女子也不禁无声落了泪。 旁人皆道陈善一片清心不染尘埃,却不知这少年心底藏了多少苦楚。 那空空如也的琺瑯五彩瓷盒不过是陈善留下的最后的念想,亦是承载着少年所有悲极痛极心绪之物。陈善甚至不敢回云隐岭,也无颜再见任何医圣谷之人。 苍君问他可要报仇,这仇要让陈善去寻谁来报? 即便午夜梦回云隐岭,那片皑皑雪岭都是掩埋着他的至亲至爱的无影无迹的白白尸骨。 “如今,我该回去了。”少年转头向西方看去,那里是云隐岭之向。 “我也为苍君动了那逆天之术,如今时间无几了。”少年抬眼便看到女子无法压抑的惊恐神色,少年坦然一笑,“幸得行之有此等仙人血脉,以一人换一命后还可得些时辰与阿姐见上一面。” “既然这世间容不得行之,那么行之便要回去了。” 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医圣谷里,那个寄存着他最深的眷恋的云隐岭之上。 那颜容出尘脱俗的少年,面上勾起一抹浅笑,眼眸里沁着漂亮的盈盈泪光。 “只望阿姐,将行之与阿爹阿娘,藏在一处。” “让行之归了家。” 第23章 行之 “阿姐,停一下。” 在马车里的白裘少年撩开帘子,俞梅立刻停下马车。 “我想进去拜一拜。”少年望着那残破的佛庙,目光有几分追忆。 俞梅自是不会拒绝少年任何要求,她伸手将虚弱的少年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我十余年前,便是和阿娘在这里巧遇了苍君。”少年跨过门槛,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近佛堂之内,“一切还真当是,缘起缘灭,因果轮回。” 俞梅怔怔望着少年的背影,此时才终于明了天苍教密令为何多年都在寻一人名为行之。 洛旻跪在了那破旧的蒲团之上,双手十指并拢,合掌拜佛,面容虔诚。 他的口中,将陈善曾在佛堂的心中所言一言一条说出口。 当洛旻三拜起身后,蓦得见到那佛像前的香炉里还留有灭了的半柱香,大概是被夜半的寒风吹灭了。不知还曾有何等孤苦寒心之人此夜在此诚心而拜,点下了这柱香。 洛旻轻叹了口气。 人生得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陈善年纪尚轻,却是受尽这世间万般苦楚,唯不得尝老苦与怨憎会苦——年岁十七未到却已身死两次,活不到终老;受尽万般*心中之痛,却仍旧不得知该如何憎恶怨恨旁人。 他静静地走到了那香炉前,指尖划了下指尖指腹。 一滴红血落在那半柱香之上,而后那半柱香又燃了起来,有袅袅之烟浮起。 既然你有仙人血脉,我便再多许你一次机缘。 再给你半柱香的时辰,去了了你最后的执念吧,愿你可得偿所愿一次。 再出佛庙之时,那白裘少年遇见庙前守候的女子。 又如在天苍教之内初遇之时,定定地望着她,瞬然哭得泪流满面。 “我的阿娘是世间穿红色最好看之人。”马车内的少年是这么对身旁的女子说。 门外雇了人赶马车,俞梅与陈善一同坐在马车内。少年无力的上身靠在女子的怀中,他的脸上却无丝毫阴郁,只是追忆而又淡然地与俞梅诉说着往日里的医圣谷之事。 “阿娘酿的桂花酒最好喝,阿娘煮的面也是最好吃的。”少年依旧像是俞梅记忆里的那个孩子,总是那么娇惯任性地称赞着自己的阿娘。他的阿娘是世间最好的,而后他便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似的。 这般的孩子,怎又会不让医圣谷夫人疼爱万千。当少年身死云隐岭之上时,他的阿娘定是痛不欲生,恨不得随了行之一起去了。行之是她的命,亦是医生谷正宗最后的一抹血脉。只怕不管天谴报应如何,医生谷夫人定是会为了她的行之而逆一次天。 “记得那时,阿娘老是笑医圣谷之人,说他们都是假正经。阿娘叫我日后必不可学他们那般做派,迂腐古板,入了江湖后也别总穿的白煞煞。”少年轻阖着眼低声说着,他的嘴角含笑,随着话语回忆里也不悠然地回到了过去,“阿爹和我说,阿娘说的都是对的。不过对的不一定要都听,听一部分便好了。” “阿爹阿娘有时也会吵,但每次都是阿娘发脾气,便擅自下了云隐岭。而后,阿爹便和我说,过两日阿娘想家了就回来了,下次阿娘下山前让我拉着点。” “大多数不到两天阿娘就回来煮面了,每次还会给我带许多江湖上的新奇玩意。有一次,阿娘两天还没回来,阿爹便偷偷抱着我下了山谷,带我去找阿娘。阿娘问我阿爹,不是说不满十五不得下谷吗,怎么把我也带出来了。阿爹便说,他是谷主他说了算,而后阿爹带着我和阿娘在朔阳游玩了近半个月才回谷。” “长老们时常都会叫我阿爹阿娘去祖庙谈话,他们也常和我唠叨说,以后断不能学我阿娘,更不可再娶第二个似阿娘之人回医圣谷。我想,我以后定要和阿爹一样娶我心爱之人,而后……着一身红袍带她入医圣谷。” “还有宋哥……阿姐你见过的,宋哥是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哥哥,他什么都想着我,不管是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要先供着我。他还说,以后入了江湖他要当大官,等到我十五出了谷,便能继续护着我。幸好他当时被困在京城中,不得回云隐岭,否则我又多害一人。” “尘元和尘宵从小便有趣得很,他们生得一般模样,老逗我玩乐。他们老是将我偷摸着从屋里带出去玩,即便被发现了他们要被打一顿,下一次依旧还来拉我出去。明明也不比我大几岁,每次都要背着我怕我走路也犯心疾,一个背不动了换另一个。还总是蒙着我的眼,让我猜背着我的人是谁。”…… 少年说了许多,他似是太久未曾说话,藏了太多的话未曾说出口,也未有人能聆听。 分明他在讲述着喜悦之事,却不知为何仍旧字字作痛。这个世间曾经于他所有美好的回忆,在此刻诉说起来竟都如此悲伤,少年的心中始终承了太多不可言说的苦与痛。 阿娘曾说过,人生苦短,不过数十载,唯心而行之。逆天而重生的陈善听了,纵使陈善竭尽全力想要依心而行,忘却医圣谷之苦痛,独做那苍君的哑儿,却依旧不得善终。 直到他因拿不出那起死回生之药而被苍君关入地牢之时,陈善才醒悟过来。是了,他的身上,本就背负着医圣谷上百人的命债和世代血脉的灭绝之罪,罪孽深重的他怎的当真曾以为自己可以便这样善存此生。即便是受得种种刑罚,陈善也觉得这是他应得的恶报。 而如今,这些已然不重要了。 他只想在这最后的须臾光阴里,将他铭记于心的那些人的音容面貌再好好地记一遍念一遍。 那旧事里的回忆,在此刻都无比鲜明闪耀。 少年的眼前恍若浮现起了偏偏往日,所有人都还在,他也依旧还在云隐岭之上。 谪仙般的人儿淡色的唇微微抿起,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他的眼神里依旧没有悔恨亦或是愠怒,那世间的阴暗依旧无法让那双清透的眼眸浑浊。 只余着似是悲涩的追忆。 纵使隆冬之夜凄冷瑟瑟,他也曾处于那般鲜活的热闹之中,或是被阿爹阿娘捧在手上宠在心尖,或是被医圣谷之人团团围绕着谈笑风生,亦或是被苍君注目着温柔地拥入怀中。 晕乎的视野里,一切都迷散了,他的耳边好似又回想起了医圣谷里安静而又热闹的声音。似是只要他轻声唤一声,便会有无数声“行之”拥他入怀。 被这世间泯灭之人好似又纷纷回到了少年斑驳的回忆里,他们或笑或哭,或快走或奔跑,或叫他谷主或唤他行之地向他涌来,将他包围在内,欢迎着他的回归。 “可真是热闹啊。” “真好。” 少年轻轻闭上了眼,却有一滴泪从阖上的眼瞳里落下,划过那苍白的脸颊。 “阿姐。” 少年浅笑着,似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唤了出来,手指轻轻地拉住了俞梅的衣袖。 “你可知道,去年冬夜我死之前,最挂念的便是你了。” 少年眨了眨眼,强忍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是啊,怎么能不想。 他的阿姐便就那么独自下了医圣谷,孤苦无依地要去报仇。 他的阿姐报好仇了吗?阿姐受苦了吗?阿姐可有受伤?阿姐是不是依旧仍是一个人,无人来疼疼他的阿姐?他的阿姐,承诺要回来的,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你定要好好活着。” 少年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双眼含泪静静地注视着俞梅。 “你应着我,阿姐,你应着我。” 少年这么说着,恍若多少年前稚气的撒娇般,但那声音却是如此的弱不可闻还带着脆弱至极的祈求,恍若说完这句话,那气都会随时断了去。 “好,你说什么,阿姐都应着。”俞梅哑着声回道,她将少年紧紧搂在怀里。 少年似是终于放下心来,他轻轻笑了。 “阿姐唱曲给我听可好。” 俞梅点了点头,而后用那嘶哑的声音开始唱了起来——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 “高高下下树,叮叮咚咚泉。”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此曲似是将俞梅的思绪拉回了从前,那时陈善的阿爹病逝,陈善的阿娘每日每夜地守灵。 入了夜,都是俞梅像今日这般守着陈善,学他的阿娘为他唱这首歌入睡。 如今好像也是一般,她的行之只是要入眠了而已…… 陈善的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隐约间他恍是见到了似有一日他也曾唱过这首歌给予苍君听过。 得偿所愿吗?那便好。 陈善缓缓阖上了眼,泯了世间最后一抹微光。 不一会儿,少年的头微微滑下女子的肩头,微弱的呼吸也断了。 俞梅的歌瞬间止了,在此刻女子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疯狂地夺眶而出。她紧绷着弓起身子,死死抱住少年冰冷的身体,似是无法承受住此等骇人的逝亲之痛,这冷面残忍的天苍教毒人影卫在此刻哭得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而后,俞梅瞪大了通红的眼,望见怀里少年的身体越发得轻。从少年的双脚开始,一点一点了无生息地消失了,好似幻化成了无色的尘埃,从她的怀里渐渐走向虚无。俞梅的双臂在疯狂颤抖着,她害怕地不敢用力抱紧,又恐不用力抱住她的行之就这么离开了。 而俞梅依旧无能为力,最后只余留一团衣物被女子紧紧抱在怀中。 和一枚叮啷落地的白莲玉坠。 马车外之后的东方旭日初升。 那逆光而行的马车内,唯剩下一名女子紧抱着一件白袍哭得泣不成声。 “你们都是死的吗!竟无一人察觉陈善不在此屋!”在陈善屋内的苍君勃然大怒,他煞气冲霄地望着在他跟前跪至一排的天苍教之人,“废物,一群废物!” 陈善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竟然可以在众人监守的院落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这怎的可能!这些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竟然无人发现了这人踪迹,甚至都对屋中之人早已不知身影而丝毫不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而后苍君微作冷静下来,如若陈善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那他能够在众人守卫下逃脱也并非那么难以理解了。真是好大的胆子,陈善竟然还敢逃! 苍君浑身的暴怒之气似乎在侵蚀着每个人的呼吸,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生怕就连多一口的呼吸都会让苍君狂怒爆发,杀戒大开。 “找,给本座去找!若寻不到陈善,你们便都自己砍了人头寻人送到天苍教来!” 待眼前都清净了,苍君依旧陷于混乱的狂乱之中。 陈善,哑儿,竟然敢从他的身边逃走……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房内的衣物细软都未拿走,这屋内的一切甚至于都原封不动。 苍君伸手将那放在枕边的墨绿锦布取出,里面是那还未完工的半脸面具。 墨色的面具之上有一枝透着皎洁银光的白莲,而那银白的镀色填色还刚至一半。 那白莲定是花费不少精力,色泽层层叠叠,瓣朵栩栩如生,被那乌黑墨色衬得愈发皎白如玉,但见那白莲式样分明就是他曾经送与陈善的那白莲玉坠之态。 正是东日冉升之时,桌上的烛台已然油尽灯枯。 微弱的烛光影影倬倬地落在那白莲之姿之上,而后忽得泯灭了。 苍君望着那枯竭的烛火,蓦得有几分怔然,恍似有什么方才重撞上了胸腔之内,心倏地发疼。 而后他的食指指腹在面具内侧触到了什么,转过面具见着那面具内侧都镀了银。 他指腹之下似是刻了字,他抬起面具定睛去看那微小的刻字。 ——行之。 第24章 无梅 行之。 苍君的手瞬间一颤,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似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多注视了好一会儿。 分明便是行之二字,但是为何,为何陈善要在面具内侧刻下行之…… 男子的瞳仁缩紧,于此时,苍君终于恍似意识到了什么。 “急报!” “说!”苍君蹙眉,一挥手,那两扇门因强劲内力而振开了门。 “影卫影奈将随行去往青州分舵之人,尽数灭之,此时不知所踪!” 苍君的眼里渐渐涌起血腥之色,影奈定是带了陈善逃了,此人早不该留! “报!影卫影奈遣人传来密令速报!”又一人飞身前来,将一封密信向苍君双手奉上。 苍君快步拿起信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字条。 ——医圣谷谷主行之死于葵酉年隆冬,医圣谷上下三百二十六人倾逆天之术夺行之之魂。 ——无一存亡,俱灰飞烟灭。 行之,行之,行之…… 陈善,便是行之。 苍君的嘴唇微颤着,似是在唤谁的名字,他的手微颤着捏紧了手中的面具。 而后男子飞身而出,驾上了马便朝云隐岭之向疾驰而去。 [那第一人……是谁呢?] 河边月下,是他送了那盏鲤鱼花灯与他,问他第一人是谁。 至始至终,唯有他一人送与了他这世间独两盏花灯。 [苍君,你可记得你初见我那日,你与我说了什么。] 病榻之上,他静静地趴在他的胸膛之上,问他初见之言语。 救人即为缘,那一句他还是学了他,一直记到今日。 [改了名字,入了江湖,未曾回去。] 生辰之夜,他只是轻轻道了一声行之之事,他却未曾留意。 那人改名为哑儿,入了天苍教,而后再未回云隐岭。 原来他多年要寻之人,便一直陪在他身侧,他却毫无察觉。 苍君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恍若何都想不起了,里衣里的半脸面具在胸口隐隐发烫。 男子一路未停,策马扬鞭疾驰到了云隐岭之下,而后一路轻功飞上雪岭之上。 岭下听闻,有人见到一名身影瘦弱单薄的女子拖着一载着上好棺木的木筏,独自一人,似是从云隐岭脚下一路拖着上了雪山顶,并未下山。 苍君面目已然狰狞,从未有过的恐惧,恍若在此刻深入骨髓得浸入血肉之中。 “陈善在哪。”待苍君找到医圣谷的时候,只见到俞梅正跪在云隐岭顶一处。 那里有三个木碑,陈仁,林茹,和——陈善。 苍君的呼吸骤然窒住,盯着那陈善二字,长久未曾转移视线。 尖锐而又如同潮水般的剧痛,从划破口子的心脏处澎湃地翻涌而来,似是又有漆漆黑血紧缚着他的心脏,冰冷和黑暗即将成为永生永世尽端的牢笼,深埋在此。 女子的神色依旧冰冷,无悲无喜,只是一身薄衫上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雪。 “公子便在这。” 苍君望去只见到俞梅身前的一个土堆。 男子怒目而视,浑身都是比寒冰更受一筹的凌冽,满含杀意地一掌拍向女子。 俞梅依旧并未挡住攻击,身体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口中吐血不止。那女子恍若不知疼痛般,脸上依旧一分一毫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她一时站不起来,就那么拖着身子爬了过来,雪地上融了一段崎岖的暗黑血印。 她一眼都未多望苍君一眼,眼里只有那土堆。 终于她爬了回来,硬支起身子依旧跪在那里。 “公子去了佛庙,说他与教主初遇之地便是那儿。一切不过缘起缘灭,因果轮回。” 苍君冰冷的眸子在此时掩着他都未曾发觉的惊惶,他怔怔望着那土堆不言一语。 “第一恶行,便为不孝。” “未能孝敬阿爹阿娘百岁长命,反而让阿爹阿娘终日担心,还死于阿娘之前。” “第二恶行,即为不义。” “虽并非他所愿,却枉害医圣谷三百二十六条人命,世代传承的医圣谷之名却因他而亡。” “第三恶行,为不善。”俞梅的话在此时顿住,她通红的眼抬眼望着苍君,似是有蚀骨的恨意于此时在那双眼眸里刹然迸出,“十余年前在南村破旧的佛庙救苍君一命,造了世间万千杀孽。若苍君日后恶有恶报,此恶也都因他而起。” 女子边咳着黑血边哑声说话,好似字字泣血。 “愿行之不得善终,换得苍君得偿所愿。” “求己身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担下苍君此生恶报。” 这字字都如同刀剑般刺入苍君的心口,将那污血浸满的心脏残忍地刺得千疮百孔。 “本座不信!”这一字一字铮铮从苍君口中说出,男子双眸赤红,全身煞气,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恐惧,如同来反间索命的地狱恶鬼般。 苍君一掌掌向那土堆挥去,碎裂的泥土迸裂开来,隐约已然可见一口棺木埋于之下。 他不信!他绝对不信!这绝无可能! 这要让他怎的相信,十余年前于破庙之内救他一命的行之,近一年间常伴他左右一片心悦于他的哑儿,前几日还在他眼前巧笑颜开为他贺寿的少年,昨日还对他轻声说道他什么都给得了他的陈善,如今却被悄然无声地葬于雪岭黄土之下!而且,竟还…… “公子已然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了。” 俞梅的眼神渐渐无了任何波动,她在此刻更像是一个已死之人一样。 苍君的动作骤然止住,他冰冷坚硬的心却在疯狂战栗着。 “即便教主再寻得一次起死回生之药,也救不活公子了。” 苍君的双手颤抖着握拳,手心里满是被指甲扎出的血痕。 他的全身都在发颤着,双眼紧紧盯着那一角棺木。他不信!他不信陈善死了!他绝不信! “公子的遗愿便是能与他阿爹,阿娘,医圣谷之人,葬于一处。” “只求教主还公子一个清净。” 那恢复了丑陋面容的女子跪伏在地,头重重磕在雪地上,红肿的眼眶里是冰冷的了无牵挂。 “本座问你最后一次,陈善在哪!” 苍君的话语里恍若是愤怒至极,又好似已然惊惶之至,他的红眸紧盯着那磕头的女子。 俞梅抬眼望着眼前这个面露痴狂之色的男子,突然蓦得笑了,却是笑得哀极。 若是行之能见到教主这副情根已深的模样,也不知会高兴还是悲哀。 兴许,如行之这般纯粹之人本就不容于世。 上天见着,也不忍他在尘世间继续受苦,便将他带了回去。 俞梅还记得,当她还不是影奈是俞梅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隆冬雪日里,他的大哥抱着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她被埋在大雪风暴里的云隐岭。 在死亡的绝路中,她隐隐睁开眼,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跄着从黑暗的深处踏雪而来。 隐末的微光渐渐进了,那小孩的模糊的轮廓也渐渐入了眼。 是他为她点了冬夜通往生路的灯,而后成为了她心底最深处唯一点亮的光明。 “教主,影奈走了。” 行之,阿姐又要违诺了。 俞梅伸手取下了她发鬓上的那翡翠梅花簪。 她痴痴望着那梅花簪子,第一次笑得这般温婉柔和,眼里浸满泪水。 [阿姐。]茫茫风雪之中,她恍惚听到她的行之在唤她。 女子的那双眼里如同第一次这般温柔,就连那丑颜都似是亮眼明媚了起来。 “公子怕黑,奴婢在三途川为公子点灯引路。” 而后俞梅紧握着那簪子,狠厉割喉而死,女子含着浅笑闭着眼倒在了雪地上。怵目惊心的血色在白皑皑的雪上蔓延开来,翡翠梅花簪上点缀着艳艳朱红,与那云隐岭梅林遥遥相映。 可惜云隐岭梅花开得韶华胜极,灼灼艳人,却无人欣赏。 只余留呼啸的冷冷风雪在梅林雪岭间呼啸着恍若在吟咏一首凄冷的哀歌,和独一墨袍之人。 这一夜梅林繁华落尽,后世云隐岭再无一梅。 三人踏上云隐岭之路,却只有一人而归。 那墨袍男子双眼赤红,双手还留有泥土,失魂落魄地从云隐岭顶徒步而下。 苍君最终还是未掀开那棺盖去看棺木之中。 他伸出手已经触到了棺木的木角,却是迟迟没有举动,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影奈定是骗本座的!陈善一定未死! 陈善定被她藏到别处去了,影奈必是以为用这种法子便能欺瞒本座! 不可能!陈善怎么可能会死!他绝不可能死!本座未允许哑儿死,他怎么敢弃本座而死! 苍君最后还是猩红着眼,又将土一点点堆了回去。 他望着那刻有陈善之名的木碑,恨不得将那木头震得粉碎才好。 本座的哑儿又未死,为何要立这墓碑?简直可笑至极! 再过些时日,他定会将他的哑儿找到,到时再来毁了这晦气的棺木与墓碑! 苍君双手紧紧握拳,硬是压抑住要击碎那墓碑的冲动。 他深吸着气,站起身来转头就走,不再去看背后被雪掩藏了数百条人命的医圣谷。 男子的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恍若在此地越陷越深,通往一条不知尽头的不归路。 苍君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只是用双腿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想,他应是要去找哑儿。若是哑儿离了他,定会去找其余医圣谷之人才是。 [医圣谷谷主行之死于葵酉年隆冬,医圣谷上下三百二十六人倾逆天之术夺行之之魂。] [无一存亡,俱灰飞烟灭。] 曾经苍君问过陈善可要他为医圣谷报仇,而那少年却只是微摇头,眉眼黯淡而又复杂。 陈善心神大创,不得言语,并非因为亲身目睹历经了医圣谷灭门浩劫,而是医圣谷满门因救陈善,一俱以命换命唤回了陈善之魂。而如今,陈善更是为了他,也施了那逆天之道的以命换命之术来让陆子轩起死回生。 [苍君若想救人,唤我便是了。你让哑儿救谁,我便救谁。] [哑儿有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呢。] 苍君蓦得忆起了少年那时悲切的神情,无法去臆想少年当时是以怎样的心境对他说这番话的。 没有什么给不得的,于是陈善便将命给了他,甚至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苍君的呼吸微颤着,唯有此刻,他感受到了如同窒息般的疼痛在心底泛滥成灾。 简直是荒谬可笑! 此等,此等不可理喻的谎言怎能让本座相信!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绝无可能! [第一恶行,便为不孝。] [未能孝敬阿爹阿娘百岁长命,反而让阿爹阿娘终日担心,还死于阿娘之前。] [第二恶行,即为不义。] [虽并非他所愿,却枉害医圣谷三百二十六条人命,世代传承的医圣谷之名却因他而亡。] [第三恶行,为不善。] [十余年前在南村破旧的佛庙救苍君一命,造了世间万千杀孽。若苍君日后恶有恶报,此恶也都因他而起。] 影奈终了的遗留之话一直如同尖刀利刃般刺入苍君的大脑,字字句句始终在脑中回荡不去。 然而苍君的思绪依旧混沌不堪,他什么都未去想,也不敢多想,只是任由自己走着。 陈善也好,行之也罢,他便就是本座的哑儿…… ——本座要去寻他。 苍君缓慢的步伐骤然止住,他的身体僵硬地转身,望着那残破狼藉的佛庙。 一如十余年前。 他跨过了门槛,走近了佛像,而后望见了那香炉之中有一柱快烧完的香。 还余留着最后一点未烧尽,但火却早已被寒风吹灭。 这香可是他的哑儿点上的? 苍君拿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那微末的余香点着了。 他仰头望着那残缺的佛像,这般残破不堪之佛,又能如何渡人呢? [愿行之不得善终,换得苍君得偿所愿。] [求己身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担下苍君此生恶报。] 苍君低垂着眼,双膝微弯,而后跪在了蒲团之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千般心绪万种神思只剩下陈善二字。 他三叩头,次次都将额头叩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当他第三次跪伏在地之时,那半脸面具突然落了地,摔出了清钝的木质响声。 苍君连忙拿起了那面具,小心地拂去尘埃。 他蓦得听到了一人的脚步声,跨过门槛,由远及近,恍似相识。 苍君的瞳仁颤抖着,而后身体僵硬地转过头来。 晨日之下,那少年一身白袍雪裘拂光而来,沉稳的旭光倾斜而下,为少年的身影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辉,衬着少年那出尘脱俗的容貌愈发如同缥缈的幻梦之人。 苍君猛地站起,而后飞奔而去伸手就要将少年搂在怀里。 而他的手却穿透了少年的身体。 苍君的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僵在半空的手。 那少年也怔了怔,而后似是习惯了般地向男子抿唇勾起一抹浅笑,眼眶却红了起来。 “哑儿……”苍君的声音嘶哑至极,于此时他除了叫出这人之名,什么余话都想不出。 他的手未能抓住少年,只能抓住一片虚空,甚至一点余温都感切不到。 少年的身影透明如魂,那冬日的光穿透了少年的身体,冰冷地落在苍君身上,让他寒心彻骨得冷。他的身前是他触不及之人,而身后便是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 “苍君。”陈善定睛看着苍君,似是无比珍惜这最后的一分一秒般近乎于贪婪地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从如墨的剑眉,至深邃的双眸,至高挺的鼻梁,至浅色的薄唇……一切都如恍如初见般,但却又恍如隔世。陈善冰冷的身体里,感觉胸腔深处有几分微微发烫,而后这烫意越发炙热如火,似是要将他燃烧殆尽般。 “我要走了。” 少年远望那香炉里最后的一点火烬,未料想到为他点起这最后微末命火之人竟会是苍君。 缘起缘灭,他的缘自始至终都系在此人手中而已。 第25章 善刑 “你要去哪儿!” 苍君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抓少年的手,却依旧什么都抓不住。男子的心中愈发焦躁至极,双眼赤红地紧盯着眼前的人,生怕下一秒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少年抿唇,明眸里沁着悲色的水光,只是望着苍君并未说话。 是啊,他会去哪儿呢?陈善自己也不知晓。 “你可是在怨本座……本座错了,是本座错了。”苍君的暴戾狂躁在此时只余留惊惶二字,他从未有一刻如同此时这般明白——他正在失去陈善。若是错了这次机会,那么恐怕他此生便无法再寻回他的哑儿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慌如同漆黑的漩涡般正在吞噬着他,“哑儿,你同本座回去。” 即便是陈善都可以看出苍君此时的慌乱,男子高大的身体都因此而微颤着。 那双如漆如墨的双眸里完全映出了少年模糊的身影,而那里面是更不容错认的情根已种。 陈善还是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要如何!你想要什么,本座都给了!”苍君瞪大眼眸,似是狂躁似是暴怒似是惶恐,他的面目都因此而有几分扭曲的狰狞,透着偏执到极点的情感,对少年大声吼道,“只要你不走,本座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若不想本座再造杀孽,本座便不杀了!你若是不想见陆子轩,本座便放他入江湖再也不见!不是你说要长伴本座身侧的吗,本座允了,你怎么可以走!” 那少年望着苍君似是陷入绝境般而逼急的怒容,却是眼泪忽得落了下来。 “哑儿,你忘了你说的了吗?”望着无声落泪的陈善,苍君终是平复了自己狂乱的心绪,但他的嗓音依旧余着几分颤音。男子伸手似是想拭去少年的眼泪,最后只能假装地抚摸着少年脸颊的轮廓,他的眉眼渐渐缓和下来,一如既往的是陈善爱着的温柔的眼神,在此时却又落寞至极。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苍君与我,年年今夜。” “你若走了,谁来送本座花灯?谁来为本座煮长寿面?谁来与本座日夜相对?谁来同本座抵足而眠?又有谁来,与本座年年今夜?” 陈善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男人温柔的嗓音是如此地让他迷恋着迷不堪。丝丝缕缕地刻于耳畔,绵绵颤颤地烙在心上,然而这些都是他已经承受不起的了。他分明已经死了,但他的魂魄好似从未能从这尘世间的痛苦里解脱出来。 若是……能早些听到便好了,如今都已然太晚了。 陈善微低下头,掩盖住眉眼里的神伤与黯淡,却不经意间望见了苍君手中的那半脸面具。 当少年去触碰那面具时,兴许因为此物本就是他手之作,他触碰到了。他伸手接过了那面具,双手绕过男人的头,将那面具缓慢地戴上了苍君的脸。 他终是将这面具亲手送与了他心悦之人。 “哑儿,别走。”男人颤抖着唇哑声说道,他恍若此生第一次这般无助地,如此恳求着。 透过面具,那双赤红的眼里只余留少年愈发透明的身影。 陈善的身体颤了颤,他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最后终是低垂着眼又轻摇了摇头。少年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不住地落下,一滴一滴止不住地划过脸颊,漫溢着痛苦而又悲伤至极的气息。 “你对我太坏了。” 陈善的声音似是有些稚嫩的孩子气,又带着几分旁人不知的深含的委屈。 少年脸上的笑依旧还是那么的干净温和,却又充满了苦楚。 “我要和仙人走了,不再见你了。” “等以后,我也不再念着你了,苍君也勿要再忆起我。” 那少年已然泪流满面,他依旧唇角勾起笑着,眉眼不舍,而后仰头吻上了那面具之下的唇角。 “苍君,善自珍重。” 香炉里最后一点灰烬散落。 苍君便见到那少年的身影渐渐淡了,即便男子瞪大通红的眼去望,拼命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最后那缥缈的身影仍旧仿佛悄然随着一阵风逝,隐匿于尘世间,再也无了踪影。 寒风呼啸的破庙间,只有一名男子,他的墨袍在风中簌簌作响,怔然地望着空无一人的佛庙之外。一切都如同幻觉,但脸上的面具却明白地告知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哑儿走了。 从今往后,这世间,再无苍君的哑儿。 苍君自后还是回了遂城。 他感觉到世间仿佛突然一片死寂,他恍惚突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颜色。于此刻,只有他的双腿在动,但是他的意识已然完全丧失,任由自己堕落在漆黑冰冷的死水之中。 他似是如同十余年前般那次中了剧毒,五感逐渐消失,身体变得麻木冰冷,整个视野只余留模糊不清的灰黑一片,如同将死般的枯骨,只不过还余留最后一口气。 只不过这一回,无人会来救他一命。 苍君想,他需要冷静一下。 是的,他需要寻一个地方,让他好好冷静地想一想。 一直到苍君从密道到了冰棺所在之处,再过一道暗门便可到他的卧房之时,他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苍君迟缓了许久,才忆起来,房里的人应是无常长老与陆子轩。 陆子轩真的活了。 苍君的双手不可遏制地紧紧握拳,陆子轩复活了,但是陈善却死了。 他忆起了陈善那双如同星子般璀璨的双眸,他忆起了少年在柔光下勾勒出的面容精致的轮廓,他忆起了少年躲闪眼光时脸颊浮上的红霞,他忆起了少年注目他时嘴角勾起的浅笑,他忆起了少年清糜地唤他苍君的嗓音,他忆起了少年如莲华月色的雪白身影…… 一切都无了。 悲伤的痛苦如同毁灭般的漩涡在体内疯狂席卷湮没。 让男子从未体会过的,感受到了何为痛不欲生,何为肝肠寸断。 [子轩,你若还记着殷倩对你的恩情,便……] [便如何!你难不成还劝我雌伏于那孽障之下吗!绝不可能!] 苍君怔了怔,眼眸微微清明了些,听着室内的对话。 [如此多年,教主为了你踏遍世间,只为让你起死复生之法。你如今活了,即便心有不甘,也须得体谅教主对你一片苦心。] [苦心?我对他多年养育之恩,他又是如何报答于我的?我千方百计悉心教他读书写字,育他成人却不传授武功,便是怕他如他父亲一般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后,他却依旧回了天苍教,大开杀戒,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命丧他的手下!不仅如此,他竟对我还有所肖想,罔顾师徒伦理,大孽不道!] [子轩……] [若不是,若不是因为殷倩,我当日怎会将那孽畜从佛庙里捡回去!若不是殷倩临死前将那孽畜托付于我,我早已亲手杀了那孽畜!你无须多说,我即便再死一次,也不会让那孽畜得偿所愿!] 轰的一声,沉重的石门瞬间被内力震得粉碎,如烟如灰的齑粉在空中纷扬。 高大挺拔的墨黑身影在那似是迷雾之间走了出来,隐约可见那双眼眸里尽是血腥之色。 男子如同穷凶极恶的野兽一般,凶狠到极致的眼眸紧盯着震惊而又惊恐的两人,目光所及之人都会被撕咬得皮开肉绽,骨肉无存。 “教主!”无常长老随即跪了下来,年老的身躯依旧如同筛子般颤抖不已。他已感受到了浓浓杀意,教主听闻那些话,必定是会杀了他们,此回必死无疑。 陆子轩的身体也涌上了彻骨寒意,但是他的面容依旧强忍着冰冷无惧,强迫自己的双眼直视着那双杀意慢慢的血眸。不过就是一死而已,他又有何可惧。即便心中是如此想,但他的身体依旧无法制止地感到无边无际的恐惧,似是即将被拖入阎罗地狱,烈火焚身。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本座。”苍君一步一步走至陆子轩身前。 那带着半脸墨色面具的男子,每一步都好似席卷着炼狱的煞气,让人无法不心生畏惧。 陆子轩终是无法再直视苍君的赤眸,咬牙说,“是。” “你本就是天苍教中人。” “是。” “你于本座的多年恩情只是应本座娘亲之求。” “是。” “所以,并未有人要毒害你,你是为了逃离本座而服毒自尽。” “是。” 最后一个“是”字艰难地说出口,陆子轩已然满面冷汗,双拳紧握着发颤。 苍君望着陆子轩的脸许久,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似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事一般,笑得不可遏制,笑得他似乎身体里的血肉肋骨寸寸俱断,笑得他似乎心脏里被刀剑凌迟了成千上万次,笑得他似乎浑身的血液都流尽了只余留了一具最后的空壳。 “本座便是为了你!本座便是,便是,为了你!” 苍君猖狂至极地大笑着,浑身的煞气和狂躁之气完全毫无压制地发泄出来,那强劲至极的内力震荡让整个卧房布置都紊乱起来,陆子轩和无常都压制抵挡不住生生吐出血来。 苍君再也无法遏制住疯狂的杀意,阴冷的肃杀之气席卷陆子轩全身。男子的五指掐住了陆子轩的颈脖,下一秒似是就要将男子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拧断。 世间怎会有如此可笑之事! 他便是为了这个人,杀了他的哑儿! 他为了这满嘴谎言之人,却杀了这世间唯一对他真心相待之人! 苍君仍旧瞪着血眸望着陆子轩一脸痛苦却又死志的面容,眼前不禁浮现起陈善清俊如玉的面容。他不能杀了陆子轩,陆子轩的命是由哑儿换来的,他不能杀了他…… 苍君松开了手,而后继续大笑起来。 却又有眼泪从猩红的眸子里无知无觉落下,那痴狂的大笑声亦哀极痛极。 [苍君还是唤我……哑儿好了。] [这番话,我也只与苍君说。] [我知道。像,像阿爹阿娘那样,也像牛郎织女那样。是……反正我就是知道。]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苍君与我,年年今夜。] [苍君,是我心悦之人。] [昨夜对苍君所言,便是哑儿的愿望。] [善良善知,善言善行,善心善德,善报善生。若我此生行善为道,只望善报都许予苍君。愿哑儿多救一人,能免苍君一人杀孽。] [我不知道。我只是……怕苍君伤到。] [苍君,我心悦你。] [我阿娘说,医术是医圣谷世代相传的,但是林家做面的本事也是家传的手艺,同样重要的。] [祝苍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便祝苍君得偿所愿。] [我自然也有所求,哑儿只求苍君能允哑儿长伴苍君身侧便好。] [这是送与苍君的生辰之礼,这也是哑儿最贵重之物了。] [我确是骗了苍君,我不过骗你一次,你却骗我至今。] [苍君若想救人,唤我便是了。你让哑儿救谁,我便救谁。哑儿有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呢。] [不了,还是我自己动手吧。哑儿不想,自己这条命的杀孽还要算在苍君身上。] [你看,我救活了。] [陈善求教主一事,陈善求教主放我出天苍教。] [因为……陈善对于教主还有何用处吗?陈善明了,此后再无多想。] [你对我太坏了。] [我要和仙人走了,不再见你了。] [等以后,我也不再念着你了,苍君也不要再忆起我。] [苍君,善自珍重。] 无数温软的嗓音刺入苍君的大脑,却又似是尖锐的利器即将要将苍君的躯壳割得血肉模糊,粉身碎骨。阴郁而又炽烈到极点的情感,让男子头痛欲裂。苍君感到到了痛到极点的崩溃,那些声音不断重复着似是要将他逼疯。 死了。 他的哑儿死了。 “本座害了他,是本座害了他……”男子的身体似是再也承受不住,佝偻着身子。男子边笑边哭,满目悲痛到极点,有泪水已然顺着下颚滑下,瞬间震惊了陆子轩和无常长老。 他恨陆子轩,却更恨死了自己。 他只因己身多年求而不得的痴妄的心魔,而亲手害死这世间唯一挚爱的少年。 何为得偿所愿? 一切不过虚无枉然,他什么都得到了,却也失去了所有。 陈善为了苍君担下了所有的恶报,亦留下了滞困苍君终生的名为陈善的苦刑。 “教主,切勿走火入魔!”无常长老看着近似癫狂的苍君,急忙大声吼道。 然而便是下一瞬,苍君口喷鲜血,如同血雨般倾洒在地,苍君却浑然不觉。他魔怔般地颤抖着手摘下自己的面具,看到面具之上也染了他的血。 他伸出手想要擦掉那些肮脏的血迹,却是越擦越模糊,那白莲之上也晕染上了几晕艳红,被他完全染脏了。苍君的双手颤抖着,似是看到了哑儿一身白袍上鲜血淋漓的景象,而伤他至深的人一直都是他。苍君的心又是一阵疯狂的抽痛,痛极却仍旧似是仍可更甚,此痛苦的深渊不达边际。 “教主。”无常长老望着已经失魂落魄的苍君,轻声唤了一句。 冰冷,毫无感情的一双赤红的眸子袭来。 如同看死人的眼神,他好似再多说一字,便会立刻死。 “你走吧,本座不想再见到你。”苍君又戴上了面具,虽未看向陆子轩,但必然是和他说。 陆子轩一震,惊异地望着苍君。 “但你给本座好好保住你的命。” 那黑袍男子为再说多说,他站直身来,而后打开了房门。 他要去找他的哑儿了。 这世间,真正从头至尾,一心待他之人也便只有他而已。 像他这般恶人,怎的还活着呢? 而他的哑儿,却在那孤坟里独身一人受冻。 在苍君踏出房门的那一步,只听见嘭得一声,苍君竟双膝竟重跪在了地上。 门里门外之人俱是大惊失色,随即纷纷跪地,头紧紧叩在地上,不敢抬头。 就连屋内的陆子轩的双眸里都满是震惊。 苍君恍若无知无觉。 死寂的双眸静静地望着无尽的远方,就连瞳仁深处的血腥之色也沉寂了下来。 男子双手合十,掌心朝下俯地。 那恍似向来挺直的脊背终于弯下,俯背微微弓起,头叩地面。 一叩,两叩,三叩…… 而后起身,行至三步,男子又跪了下来三叩。 即便苍君的心已然揪到极处,却又好似失了所有感知般,他的意识里唯剩下了还在云隐岭之上的陈善。苍君不顾他人如何看待,又好似已然见不到任何人,他只是一路向日落的西方行走着,跪拜着,三步一叩。而他的眼神一直都注目着远方,好像有谁在那里正等待着他。 男子那双幽暗的眸子里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死寂。 这倨傲在上的天苍教教主,此时卑微地屈膝跪拜在地,求那仙人将他的哑儿还给他。 他从天苍教一路三步一跪,如此这样行了三天两夜才上了云隐岭山顶,一头青丝都花白如雪。 男子最后面无表情地跪在了那坟前,叩下了最后三个头。 “本座先帮你把阿姐葬了可好。” 苍君柔声对那墓碑说道,而后将那被风雪覆没的女子僵冷的尸体掩埋了。 “哑儿。”苍君伸手轻柔抚摸着那墓碑上的字,胸腔内凌迟般的疼痛似是渐渐止了。那云隐岭之上的薄雪似是将男子身上的血腥狠戾之气都洗净了,只余留了一片万籁俱静的寂静。 “本座来将此命还与你了。” 苍君未用内力,反而是徒手一点一点将那陈善坟上的雪和土扒开,而后打开了那棺木。 棺木里只剩了少年的衣物,和一串黑玛瑙的白莲玉坠。 苍君伸手拿起了那玉坠。 那暖玉在手心还留有淡淡的暖意,似是他的哑儿在此世间遗留下的最后的余温。 男人的眼神终于有了几分波动,他的身躯痉挛着,像是承受着身体内千刀万剐的剧痛般。 最终男子也躺入了那棺木之中。 这个男人仿佛是在世间流离漂泊已久,而又赤足走过漫漫荆棘道路,早已疲倦不堪的人,终于归了家。他又似是这尘世间漂泊纷飞了太久的大雪,于此刻终于觅得了他存在的意义与生命的重量,落定于他最终的归处。 男人轻轻抱着那衣袍,好似拥着他的哑儿入怀。 他专注而又情愫缱绻地望着自己的身侧,恍似能用灼灼目光描绘出那人的眉眼。 似是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过了许久苍君终于看满足了,伸手将那沉重的棺盖用内力掀起。 随着棺盖覆上棺材,白发男子映着黯淡的雪光的眼眸缓缓阖上。 今古悲欢终了了,为谁合眼想平生。 于世间遗忘,无人问津的云隐岭之下,苍君与他的哑儿相依相偎。 一口棺木。 一双人。 第26章 坠亡 疯了。 我已经疯了。 阙溇怔怔望着眼前因他的疯狂而变得一片狼藉的画室,眼眶通红,满脸泪痕。男子的面容之上是憔悴至极的脆弱,那唯一承载着他仅剩的理智的弦,也不堪重负到了极致,恍若再有一丝一毫震颤便会立即彻底崩断。 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这么一会儿,全部都毁在了他的手中。 一切都毁了。 男子突然笑了,笑得极其悲切而又绝望。他崩溃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而后紧紧蜷缩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再受到这个世界尖锐而又恶意的伤害。 他的心脏急速地跳着,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阙溇一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胸腔里还不停歇地,发紧得痛揪着。随着时间过去,反而愈演愈烈,让他无法安睡,无法吃饭,无法休息,无法专注,甚至似是接近于——无法呼吸。 每分每秒,都是极度痛苦的煎熬。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快点让我醒来吧。 ——我已经承受不住了。 即便阙溇的心里是这么畏缩卑微地请求着,但是他又明了地知道,一切还未结束。 他已深陷在这张痛苦的巨网里。 绝望只会无尽蔓延,直至将他彻底拆之入腹。 阙溇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如同窒息般,胸腔里溢满了冰冷的空虚和恐惧。他从地砖上爬起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了客厅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着将家里的电话线连了起来,而后不敢迟疑片刻地立刻拿起座机拨打出熟悉的号码。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 阙溇不死心地,一定要拨通这个号码。 他的手越发颤抖着,头昏脑胀,恍似在拼命抓紧着最后一丝挽救他的希望。 [阙溇,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最近特别忙吗你可不可以这几天,安静点,不要找我。] 电话那头不耐烦的男声从耳畔传来,带着明显得不加掩饰的敷衍和急躁。 阙溇一愣,明明他的心脏一直处于紧揪着的状态,当他以为已然无法承受的时候,却还可以更加无止境得疼痛着。男人空洞的双眼望着那最后一幅完好无损的画架上的一个年轻男人的画像,此时那无比熟悉的脸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是这几天不要找你,还是以后都不要找你了。” 阙溇恍若也是第一次听到,原来他自己的声音竟也是可以这般冰冷。 [小溇,我知道那件事和你无关,但是我,实在不方便出面帮你。你先好好歇着,等过一个月两个月,也就没人记得了,到时候我会再想办法托人帮你解释清楚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软和了下来些,是很好听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充满着牵引人心绪的磁性,然而对于阙溇来说,却是字字如尖刀利刃般刺穿阙溇的胸腔,无尽的压抑延成无际的痛苦。 [小溇,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太担心。我会给账上先转一笔钱,你自己先休息个半年,你去其他城市给自己放假也行,你心放宽点,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 却什么都要由我来承担吗。 “那你呢。” [我当然要工作,阙溇你知道,这次机会对我非常重要。如果今年没有其他变故的话,明年等我毕业后我就可以去岐云卫视,成为最年轻的新闻主播了。] [阙溇,你知道这次机会对我多重要的。] 他的声音在此时格外严肃,在诱导着亦或是逼问出一个他想要的回答。 “我知道了。” 阙溇依旧如同从前那般,说出了男人想听的话,一切永远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然而阙溇却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一刻,有什么,在他的身体里,大脑里,胸腔里,彻底毁灭了。 [我现在还在忙,阙溇,我……] [小林啊,你怎么还在打电话,快,进去给领导敬杯酒啊!不要扭扭捏捏的,喝不起酒啊!] [知道了,眉姐,我来了来了。]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就连一句以后再和你谈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忙了,所以没能来得及说出。 阙溇的双手还是颤抖的,根本止不住的,如同他的心脏的悸颤。 他僵硬地将电话放在耳边,听了许久那如同他心跳迅疾频率的忙音,恍若听到了世界声声崩坏到支离破碎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终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不出乎意料的,那个人也没接。 阙溇的神智彻底被摧毁般,将座机猛地拔出电话线,然后疯了似得用力摔在地上。塑料和地砖发出的相撞声,都如同世界炸裂般的轰鸣。而后男人抓着凌乱的头发,从沙发上跪倒在地上,弓着脊背颤抖,都无法直起身子,泪水停不住地夺眶而出。 我到底都是为了谁! 这么多年,我都是为了谁才这么辛苦地活着!这就是回报吗! 你们就这样对我!你们怎么可以!想不要了,就可以这样像个碍眼的垃圾一样,丢了再也不见。任由他被所有人轻蔑践踏,也是理所应当。 阙溇觉得,这些年来,他活得真像个笑话。 这个笑话,最后变成了一个滑稽的闹剧。 浸满了这个世界的丑恶和肮脏。 阙溇拿起了早就扔在一边的,他拿出了电话卡之后,依旧仍不敢开机的手机。 现在他终于敢了。 似是心脏已经被剜去了,空荡荡的胸腔里竟也不是那么疼痛了。 反而开始平静,亦或说,死寂下来。 他又一次坚硬得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好像突然间豁达地放弃了一切,接受了所有。 他重新在手机上下载了微博,登上了用户名和密码。曾经无人关注的他,此时突然间火得不行,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叠叠层加,一目十行了几眼后便熟识了他。霎然间,好似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恨不得争分夺秒,不择手段地毁灭他。 私信仍旧在不断地,疯了一般得刷屏着。 [恶心,渣男。] [像你这种人渣,全家立刻爆炸。] [请你立刻去死好吗?] [鸡爸崽子,垃圾。勾引已婚教授,要不要脸你,金针菇好吃吗?老男人满足得了你吗?] [长得帅又怎么样,装得清高又怎样,丑恶的人,一辈子吃翔。] [怎么不继续洗白了,编不下去了吗?妈的我等了好久了,你这不敬业啊,快点去找找公关吧!我这一枪怒火都没处使。] [现在怎么没脸说清者自清了?教授老婆怀孕你也敢当男狐狸精勾引他?你还想等孩子生下来喊你一声妈吗?你会遭报应的,人在做,天在看!] [贱男自有渣人操,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爬过多少男人的床了,去死吧你。] [长得人样,干的狗事,看着就恶心。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贱狗,别侮辱我们美术圈,快滚出去,你没有资格画画。] [好脏好脏喔,简直污瞎了我的眼睛。别放过这个人,怎么没人出来打死他!] [让我们一起把这个狗逼骂成抑郁症,死吧,千万不要超度!赶紧跳楼去,让他摔*脸!] [看他这么多人骂他去死我就放心了,不要放过这个畜生。] [真他妈恶心,麻烦你去死一下好吗!]…… 这个世界怎么便会有这么多可怕的人。 他们从未见过你,从未认识过你,却一个一个地都巴不得你立刻去死。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又哪来的资格让别人去死? 他突然间,没有了资格拿起画笔,也再没有资格做人,也活着的资格也要被这些人剥夺。 他们根本不需要怀抱着任何罪恶感,因为他们满腹正义和道德感。却用最肮脏得不堪入耳的字眼,最恶心的阴暗腐烂的心态,去捍卫他们所知道的虚假的真相,毫无顾忌地来诅咒一个无辜陌生的人不得好死。 那一句一句去死的语句如同锋刀利刃般地戳刺着阙溇的大脑,让他又一次承受不住。阙溇急喘着气,似是突然间,又无法呼吸过来,如同窒息般的痛楚席卷全身。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如同全身拷着枷锁的囚犯,在众人同仇敌忾的目光下奔赴死亡的刑场。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愤怒,争先恐后地来审判他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而他这个罪人,却不知何罪。 阙溇的心底涌上了一股想要挣脱一切的奋不顾身,和绝望到极致的愤怒。 不就是想要我死吗? 你们全部,都是这么希望的。 那我就去死好了。 这样是不是所有人都满意了? 我如果死了,你们全部都是逼死我的杀人犯。 全部都是。 阙溇癫狂般的眼神望着那幅油彩肖像画,心中一遍一遍默念着这个人的名字。 林旭泽,恐怕也是巴不得他死的吧。 既然如此的话……我也受够了。 阙溇拍下了那张油画的照片,而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窗边。他打开窗,凄冷凛冽的寒风立刻呼啸着刺伤他的脸颊,他满目通红里望着遥远的地面,微弱的灯光完全映不如男子如同漆黑死水的眼眸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漫无边际的绝望。 他爬上了窗子,而后坐在窗沿上。 伸手第一次为自己拍了自拍,昏暗的景象里的男人憔悴得看上去有几分丑陋,发丝油腻,瘦得颧骨凸起,煞白的脸颊,充满血丝的眼眸,看上去倒像是恶鬼一般。 阙溇牵强地扯出一个笑来,而后手机里的画面定格下来。 这就是,如此丑恶不堪的他的遗照。 [如你们所愿,我去死了。] 阙溇将这句话,连同着他的自拍和那张油画的照片都发上了微博。然后他想,在下一秒又会有多少人看见?有多少人要拍手叫好,高兴他们成功为人间除害?有多少人要去扒着这张油画不放,对他所谓的不堪的过去又添上一笔?又有多少人会眼巴巴地来报道他的死? 这些,他都不会知道了。 阙溇也不想再知道。 评论一条一条疯了似的在手机上闪现着,阙溇的双眸毫无波澜地映着一种死气的灰白的光。 他将手机从十一楼扔下。 冷寂的深夜,他听到了钝钝的碎裂的声音。 而后他从窗口,紧跟着跳下去。 毫无任何留恋,痛苦至极,厌倦之至。 却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似是一种恶毒的解脱。 他的视线尽头是幽深的黑,而随即而来的跌落至地的粉身碎骨的疼痛却未曾感受到。仿佛有一股热浪在他的身后猛地拖住了他,他的余光瞬间看到了大片的火浪一波一波地由他身下如同浪潮地推开,炙热的火色蔓延视野,一切都似是浸润似是燃烧了通透的赤红。 [就如此死了,难道你不会心有不甘吗?] 阙溇怔怔地望着那被火燃红的天幕,不知到底是谁在说话,但他的心底也已然没有了多余的波动,唯余留迎向死亡的死寂。 “不甘又怎么样,反正等我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恍惚间,他望见天幕里有团如人的火焰从高空中缓缓坠落而至,却不管怎么也见不真切,只有刺眼的火光让他愈发无法直视。 隐约间,阙溇听见那人轻声笑了。 [你倒是少有的了无执念之人。] 再无所求,弃了一切生的念头,唯愿死亡之人。 便连爱恨的念头也都彻底摒弃了。 [我在你身上有所求,你可愿与我做与交换。] 阙溇不知道他有什么还值得别人所求的。 [我要你阙溇今世之命十年,你若愿意,我便许你一愿。] 所以,我还没死吗?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这是既定的。] [你无须在意我将如何换得这十年阳寿,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否愿意。] [我许你,将那幅已毁的《螢木》,完好无损地归还于你阙溇之名,毫无污点。] 污点,他的人与他的画都沾满了污泥肮脏。 但这句话却又仿佛触动了阙溇最后与世间相系的心弦。 纵使今日便是他的死期,纵使他已然了无牵挂执念,纵使那幅画作被毁坏践踏得惨不忍睹,《螢木》也依旧是他倾注了最多心血的——最后的遗作。 “好。” “你想要什么,便拿什么吧。” [契成。] [我便为你引这最后一路。] 阙溇黯淡的眸光也被那火焰之色燃亮,他望见一片如同汪洋的火海渐渐收敛,而后那光骤然泯灭。当他再次看清时,已然站立在漆黑如镜的海水上,有火焰在他双脚下拖住他的身体。而后那火焰一落一落迸裂开来,洒在死海之上泛出火浪涟漪,最后连成一条通向天水之际的火道。 如同萤火一般,有无数碎裂的火光从海面上缓缓升起,唯美绝伦的柔光映入了男子清浅的眼眸中。融融的暖色恍若光屑般散落在这个世界里,隐隐约约将那条焰路闪映得愈发光耀,将男子引领向无尽之端的飘渺远方。 那是阙溇此生见到的最美的景色,而这将成为他的归处。 “谢谢。”阙溇轻声说道。 他缓缓迈开步伐,迎向那死亡深处的绝美之境。 火色泯灭之处,又是下一个轮回。 第27章 转折 当洛旻醒来时,他躺在家中的长沙发上。 青年眨了眨眼,目光无神地注视着灰暗的天花板许久,才转过头来望向了开着的电视机。电视机屏幕的彩光却在青年的双眸上映出了一片灰白的亮色,显得有几分薄凉冷清。 现在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襄州电视台的零点时段的凌晨新闻,而主持的年轻实习主播正是阙溇的男朋友,林泽旭,如今正是襄州传媒学院的大三生。每晚凌晨,阙溇都会守着电视等待着林泽旭的新闻播报,从来都没有落过一天。 林泽旭是阙溇的男友,这是一个秘密。他们曾是高中同学,本来就是众所皆知的好哥们,却又互相抱有朦胧的好感与禁忌的暧昧。在大学考上同一个城市后,约了几次面后便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在大学这三年,他们虽然同居在一起,却也谨慎地从未暴露出这段恋爱关系来。 阙溇的父母早年离婚,然后阙溇是跟了父亲,母亲那边过去这么多年早就断了联络。后来阙溇的父亲在阙溇十八岁的那年又娶了一个离异的女人,却在两年后因为工地上的一次意外事故而身亡了。阙溇的继母拿了一半的赔偿金便走了,那时阙溇已经二十岁了,她本身对阙溇也没多少感情,也不觉得自己对阙溇需要负什么母亲的义务。 阙溇的继母还有一个前夫的儿子,名字叫做关悬。曾经和阙溇一家住了两年,不过关悬本身就脾气不太好,暴躁叛逆,始终对于阙溇和他父亲一家子温温吞吞的性子看不惯。等到阙溇父亲死后,他虽然没去跟着母亲住,却也鲜少呆在家里。不过,关悬也并没有完全丢下阙溇,一周会回来两三天看看他这个名义上的哥。等到后来关悬发现了阙溇和林泽旭的关系之后,回来的次数越发少了,一个月里联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即便如此,阙溇对关悬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很关心的。 林泽旭和关悬,可以说是阙溇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恋人,一个是他的弟弟。 还有一个对阙溇影响颇深的人,那便是阙溇的导师——秦知教授。 阙溇是襄州大学美术学院的油画专业的本科生,他与他们系里的秦知教授关系密切,可以说秦知教授在学业上和生活上都给阙溇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好几次专业奖学金和美术比赛都是秦知教授推荐的阙溇并给予了专业指导,并且秦知教授还邀请了阙溇成为他的远春画室的助教,这对于还未毕业的阙溇来说是很大的经济帮助。 而就在不远之后发生的一件让阙涵高兴无比的喜事便是,他的作品《螢木》被入选了约翰莫尔绘画大奖的四名优秀奖之中,而他的作品也将会在利物浦的群展中展览一个月。这对于阙溇而言,是他的艺术道路上一个巨大的殊荣和里程碑,也是他步入今后职业画家道路上的一个光明的开路。 阙溇收到了许多人的祝贺,他的画作也被襄州大学美术学院暂时保留作为展览。阙溇也有微博,他并不写什么,但是会把自己的油画作放在微博上。阙溇虽然不求出名,但他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有更多的人欣赏。因为这次的约翰莫尔绘画优秀奖,吸引了不少人关注他,并且恭喜他,还有一些人是因为阙溇的获奖照片很帅气而吸引来的。 林泽旭也将很快从实习主播转正,而且有很大几率,能够在毕业之后成为岐云卫视的新闻主播。阙溇当然也为林泽旭高兴,他们两个都将在未来的事业上步入成绩斐然的正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着,阙溇都激动得有几分熏熏然,反而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美好有些玄乎了。 然而紧接着,现实就突然给了阙溇沉重的打击。 一切陡转直下。 在一次聚会上,阙溇被灌醉了,秦知教授便把他送到了酒店里休息。这原本并没有什么,但是秦知教授扶着阙溇进酒店的照片却被发布到了学院的论坛上。当时阙溇并没有太在意,他觉得这很正常。他喝醉了,教授也醉了,他们两个男人在一个房间里面挤一个晚上也没什么。而且阙溇清楚明白,他并没有和教授做什么。他相信教授的为人,而且在他清醒后,他只能感觉到宿醉头疼,并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 阙溇以为这只是空穴来风的事情,大家看看之后也就觉得荒谬一揭而过了。却未曾料到,这件事情却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还有越来越多的人跑到微博上问他,到底是不是和教授上床了。 那个时候,阙溇依旧不以为然,只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以为教授和他在一起。教授大了他将近二十岁,都已经结婚有妻子了,就算他喜欢男人,也不可能会和教授在一起啊。 [清者自清。] 阙溇当时是这么发在微博上的。 结果事情就在那个晚上有了天翻地覆的转折。 学院论坛上突然传出来一批照片,说是有人黑了秦知教授手机账号得到了手机内存里的照片。那十几张照片里是醉酒的阙溇,半身*,双颊酡红,发丝凌乱。有他赤/裸着依偎在秦知怀里的照片,有秦知用性/器对着阙溇的胸膛的照片,有他俯趴着露出大腿上白浊的照片,甚至还有他和秦知闭眼亲吻的照片…… 这些照片,就似是情/事之中的床照。即便是阙溇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当阙溇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顿时手脚发冷。 他心中都不敢去猜想,那一个醉酒的晚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秦知教授又是以怎样和神情和心态,拍下这些照片。那么这如此长久以来,秦知教授到底是以怎样的眼光看待他的…… 阙溇感到了——无比的恶心。 [今年最大的一个笑话,清者自清,呵呵。] [妈的,看到照片恶心死我了。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吐。] [去你妈的清者自清,狗改不了吃/屎,你爸当初就应该把你射墙上。] [清尼玛个奶,艹得爽吗,去死吧你。]…… 无数微博评论铺天盖地地袭来,阙溇本身都被吓懵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特别是这个时候,林泽旭打电话来怒气冲天地质问他,到底与秦知教授是怎么回事。 事情如同发酵般越闹越大,根本是阙溇无法预料亦无法阻止的。 越来越多有关于阙溇的流言在微博上流传开来,有说他自入校起便勾引了秦知教授才能始终保持成绩优异和得到专业奖学金;说他为人清高傲慢不理人,多次旷课却不被记名;说他虽然家中无父无母,却依旧还能身穿名牌名表;说他成为了秦知教授的助教,每周都会与教授吃饭开房;说他的作品有许多都是由秦知教授代画,非亲手所作…… 流言传多了,就演变成了人们眼中的事实。 越来越多的脏水被泼到了阙溇的身上,那些阙溇想都未想过的事情如今却好似成为了已然发生过的不可辩驳的事,而阙溇只能心惊胆战地望着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阙溇发过声明,他将他自大学以来所记得的相关事情,一件一件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他想要证明他自己在艺术油画上的能力和成绩,并未受到包庇;他想要证明他从未对秦知教授有超越导师的感情,他更不会做破坏其他人家庭的事情;他想要证明对于照片事件上他完全毫无记忆,他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拍下这些照片的…… 然而没有人听阙溇的。 [无意识?都被艹了还无意识?是菊花太大,还是金针菇太小?] [日你妈血,滚去死吧辣鸡,洗白你麻痹!] [也不知道你都画得是些什么狗逼东西,不是靠卖哪来的奖?] [和老男人接吻爽吗,你手都挂人脖子上了,你还装不知道?恶心不恶心你?] [不想骂你会脏了我的嘴,操/你妈了个血逼的!] [名牌你买得起?你买不起哪来的?当助教是假的?照片上勾肩搭背是假的?一起吃饭是假的?上床是假的?一看你的照片就是个被艹的贱货,还想清者自清?辣鸡,一晚报价多少啊?你可千万别抑郁了,国产gv大业还等你振兴呢,以后就看你的片子了。] [围观来看看你这条狗,对你好吧?] [恶心玩意,你就该被万人轮,我看你爸就是被你气死的。] [花了一天才想好洗白的台词吗?这太不规范了,我坐等第二波洗白。] [大家都别骂它了,啥时候动手?]…… 评论和私信依旧如潮如浪地向阙溇压过来,即便有支持阙溇的留言也立刻被喷回去或者压倒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只余留各种肆意至极的谩骂声和讨伐声。 甚至有更多的人乐此不疲地用各种所谓的疑点来抨击阙溇,开了各种科普贴来探究阙溇与教授的肮脏情史。这些人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并且坚信不疑,毫不迟疑地就给阙溇的人生上刻下了除不去清不掉的肮脏的烙印。 秦知教授的妻子是一位小学老师,已经怀有身孕,她在微博上发了一篇—— 《作为一个即将成为人母的妻子的声讨》 更多的人被这个母亲的声讨所激起愤怒,成千上万的人义愤填膺地将攻击的嘴刃对准了阙溇。不过只是几天之间,就好似全世界的人都在滥骂他,践踏他,憎恨他。 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大喜之后大悲而至。 阙溇曾那么接近过人生光辉的巅峰,却又在瞬间坠落泥潭被千踩万踏。 这件事,并没有停歇的一瞬。 阙溇所谓的床照在网络上如同病毒一般迅速地传播开来,他并非以一个画家的身份被人所知,而是以一个恶心地爬上老男人的床的身份被众人谈论。后来就连阙溇的手机号和座机号都被曝光了,无数恶意的电话和短信蜂拥而至。 他甚至都不敢出门,有人会突然重敲他的门,有人会突然在楼道里骂出一两句,有人会在他的门上用马克笔写字……如同惊悚的噩梦一般,阙溇拔掉了电话线,扔掉了手机卡。整整三天里,阙溇吃不下睡不着,只得神经衰落地躲在洗手间里,有时会抓狂地拼命抓自己的头发,有时会泡在冰水浴里痉挛颤抖,有时会突然哭得近乎崩溃。 第三天的晚上,他收到了一个快递。 他放在校内展览的画作《螢木》,被寄到了门口。 阙溇终究是收下了那个快递,打开快递后,他彻底怔住了。 那幅油画已然面目全非。 油画之上被无数暗色的颜料乱涂乱画,还用荧光的马克笔写下了各种不堪肮脏至极的字眼。 ——就在这张他最满意的油画之作上。 画被毁了,阙溇也完全被毁了。 在这一刻,阙溇彻底崩溃。 精神的折磨永远都凌驾于*的疼痛。 而且,这个精神的凌迟是无止境的,阙溇完全看不到丝毫光明。 阙溇好似看尽了这世间所有的丑恶和肮脏,也同时抛弃了生的勇气。 林泽旭,没有来拯救他。 关悬,也不在。 阙溇堕入这巨大的恶网中,只得用死来解脱。 现在,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之前。 但是阙溇却不在了,只留下占了阙溇躯壳的洛旻。 洛旻的视线淡然地注视着电视屏幕,无法从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眸里看清什么感情思绪。 “林泽旭,你今晚回来吗?”不知过了多久,洛旻拨通了林泽旭的电话。 [小溇,我不是和你说不要熬夜看我的节目吗?]电话里传来了男人好听的声音,是一贯让阙溇沉迷的温柔,[这几天实在太忙了,我就住在电视台附近领导安排的地方住下了。最近忙,大概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我们分手吧。”洛旻拿起了遥控器,无聊地翻看着电视频道。 电话那头突然间沉默了。 [小溇,你在和我开玩笑吧。]林泽旭干声笑了下,似是并没有当真,他用一种纵容的嗓音带着笑意轻声说道,[不要闹了,小溇,我最近真的很忙。我知道近期我和你联系少了,但是我是真的有工作,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明天,明天我就回来好吗?] “你在追曲婷吧,岐云省广播电视台台长的女儿。”洛旻翻了一圈电视频道也没看到什么有趣的,最后随意按了个少儿频道,边无聊地看动画片边说道。 [谁告诉你的?哪里有这回事?] 林泽旭的声音愣了下,赶忙抬高音调说道。不知是着急于解释,还是内有心虚。 [林泽旭,我们这样的关系,你想保密多久。]洛旻还是绕开了曲婷的话题,现在谈这个似乎还不恰当,[你是新闻播报人,需要好的名声,所以不能传绯闻,更加不能暴露你和我的关系。那你是准备,让我和你的关系,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吗?] 阙溇爱着林泽旭,不会故意为难他,所以更不会直截了当问林泽旭这些问题,但是洛旻会。 [小溇,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我这么多年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能成为新闻主播,马上我就能转正了。等到明年,我还有很大可能成为岐云卫视的新闻主播。小溇,你真的要我全部放弃吗?]林泽旭的声音诚恳至极,这番的说辞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便连阙溇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暴不暴露关系有什么重要的,泽旭的梦想才是更重要的。 “我可以不和你分手,也可以不和你暴露关系,但是有一点。”但只可惜洛旻最喜欢的事便是强人所难了,“我要你告诉你的爸妈,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这是在逼我吗?]林泽旭的声音有些冷了下来。 “你觉得这就是逼你吗?我抓了你什么不可告人的把柄了吗?”洛旻同样冷清的声音回复道。 [阙溇,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固执?我不想这样毫无缘由地和你闹僵。]林泽旭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耐,他只觉得向来体贴依顺的阙溇莫名其妙地受了什么刺激。 “林泽旭,算上我们高中的日子,我们相处有多少年了。” “因为互相喜欢,所以我们才会在一起。”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能说?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就因为我们都是男人,所以就没有资格爱?也没有资格结婚?一辈子都要偷偷摸摸的?” 洛旻转过头去,遥遥地望着画室里那幅画着林泽旭的油画,正是阙溇死前看的那一幅。 “林泽旭,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是一件错事。” “你不要让我觉得,我在犯错。” 第28章 关悬 当关悬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一阵凉飕飕的冷风扑面而来,在这燥热的炎夏里让他身体的每个毛孔细胞都舒爽得不得了。一进这空调房,估计关悬就只想趴在这里,不肯出去饱受太阳煎熬了。 不过他倒是怔了怔,先没进门,而是有几分疑惑地探进头去。 不会说这房子换人住了吧?以阙溇那个性,哪舍得在夏天费钱开什么空调啊。 “关悬,杵门口做什么,不进来。”在厨房里的洛旻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暂时关了灶台走出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少年一头清爽干练的板寸头,五官精神硬朗。他虽然才十八岁,一米八五的个子已经相当拔高了。关悬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背心,露出了精瘦强健的肌肉,身体的肌理线条非常漂亮。运动黑色短裤再加上一双艳红的球鞋,光是这一身行头估计都要上千了。 看到站在门口的关悬,洛旻倒是真心实意地勾唇笑了笑。 关悬正是阙溇异父异母的弟弟。 阙溇和关悬都是临坛人,等阙溇的父亲死了,阙溇考到襄州的美术学院后,在临坛的房子就空着了。阙溇也没什么那是自己家的资产的心思,直接就给了关悬住。不过关悬原本就不怎么在家里住,估计那套房子还是空着的时间多。 关悬今年正是高三的年级,但他自己也没怎么花心思在学习上,估计也没打算上大学。阙溇一开始倒是为关悬操心了很长时间,但他知道他劝不住关悬,后来隐约也明白关悬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虽然仍旧挺担心的。 其实阙溇也明白自己是白操心,关悬自己虽然任性恣意惯了,但活得挺好。关悬到哪儿似乎都朋友一大堆,就算身上没一分钱也能不愁吃不愁穿。阙溇也不知道关悬到底在外面干些什么,但是每个月关悬都会过来给他三千块钱,让他用。 阙溇肯定是不会收的,他是关悬的哥哥,用关悬的钱算怎么回事。但是关悬也不管,阙溇不收他就直接把钱放台上,人就直接坐高铁回临坛了。关悬知道阙溇抠门抠得要死,但要是真有钱的话谁会抠门。反正关悬觉得阙溇是缺钱缺得紧,好歹曾经一家子住过几年,关悬虽然没叫过阙溇一声哥,也还是想着要让阙溇过好点的。 阙溇这个读油画专业的能赚什么钱? 都大学生了,还整天穷巴巴的,攥着钱过日子,关悬反正怎么看都觉得阙溇这活得太憋屈。 关悬一个人在临坛,到处都是兄弟,每天蹭吃蹭喝,都比阙溇过得舒坦多了。 他一个月挣三千块,就都给了阙溇。其他需要的钱自己想办法凑,反正关悬不怕自己会饿死。 “林泽旭在家?” 关悬知道阙溇抠门的性格,和阙溇他爸如出一辙,还甚至于是炉火纯青了。 若不是林泽旭在家里面要求开空调,阙溇肯定不会一个人在家还享受享受空调风的。 一想到林泽旭在家里,关悬就浑身不自在,一点都不想进来了。 对于阙溇和林泽旭的关系,关悬也是知道的。 两个男人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关悬每次看见林泽旭和阙溇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浑身不舒坦。怎么着,这以后阙溇还要嫁人啊?他以后是送份子钱,还是搭礼金啊?关悬心里总觉得膈应得慌,虽然关悬是个糙脾气,但也没直截了当说出来。 阙溇爱着林泽旭。 这点就算是关悬也是看的出来的。 爱谁谁吧,关悬就算自己心底看不惯俩大男人在一起,也没吭声。 反正这俩人在襄州住着,他一个人在临坛,见不着也膈应不到他哪里去。 “他不在,你过来,帮我把菜端出去。”洛旻已经又进了厨房,重开了火在炒一道鱼香茄子。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抬声喊了一句,“你把鞋子给我脱了。” 刚一脚踩进客厅的关悬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玄关的鞋柜。 “都是男人,哪有这么多规矩。”关悬轻声抱怨着,而后还是转身把球鞋随性给踹了出去,套了一双鞋柜里的拖鞋进来了。他刚走进客厅,就听到身后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关悬和林泽旭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别人看不出来,关悬在心底已经炸了。 他妈的!还说林泽旭不在! 不就是知道他要回来,所以才故意开着空调,炒好饭菜等他的吗! 关悬整个人都躁起来了,鬼知道,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林泽旭哪里都不顺眼! 按照道理来讲,这个人还有可能成为他啥啥哥夫!操!关悬一想到这里,头都大了。 “关悬,你来了。”林泽旭也没想到关悬竟然来了,虽然说临坛和襄州不远,但是做高铁的话也要个四十分钟。关悬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抽一天,到襄州来看看阙溇过得怎样。虽然说阙溇和关悬做了没几年兄弟,而且关悬经常毫不掩饰地嫌弃阙溇,但光冲这一点,阙溇也觉得这个糙汉弟弟还是很贴心的。 林泽旭转念又一想,阙溇昨晚那么奇怪,还知道曲婷的事情,说不定就是关悬对他说了什么。虽然关悬在高中不怎么学,但是却狐朋狗友一大堆,从旁处听到这些消息就打电话告诉他哥也是有可能的。 关悬想走了。 他一点都不想和阙溇和林泽旭同桌吃饭。 特别是最近还听到了什么林泽旭正在和曲婷相亲的消息,还吃过几顿饭了,而且那个关婷的老子名头还有点大。关悬最近几天心里都挺烦的,他都还没想好该怎么和阙溇说。估计以阙溇的性子肯定不相信的,要么就回堵他说林泽旭肯定只是和同事吃顿饭而已,这是工作需求。 去他妈的工作需求!也就阙溇这么好骗,一门心思都扒拉在这个男人身上! 反正关悬觉得林泽旭不靠谱,他就找人盯着林泽旭,要是真有什么状况先揍一顿再说。 “关悬,来端菜。” 关悬踌躇了一下,紧皱着眉头,还是走到了厨房端出了那盘菜。那茄子的香味真的是一溜烟地就蹿进了关悬的鼻子,连带着那胃都抽抽得开始嚎着要吃饭了。 关悬觉得自己真饿了。 呵,菜做得很好,可惜是特意给林泽旭做的。 “小溇。”林泽旭也换了拖鞋,走进厨房看着洛旻。 “恩。”洛旻在冲锅,也没回头看林泽旭一眼,“你不是忙得回不来吗?” 那声音是不如以往的冷淡。 林泽旭和关悬都愣了下,好像谁都没想到阙溇竟然会甩脸色给林泽旭看。 “我昨晚不是和你说,今天一定会回来的吗?”林泽旭温柔地笑了笑,他看到洛旻做了一桌子的菜,还开了空调,想到阙溇肯定也只是和他表面闹闹脾气,但是实际上就是在等他呢,“你不是知道我要回来,所以才做这么多菜的吗?” “我是给关悬做的。”洛旻没给林泽旭半点面子。 关悬手一抖差点把手上的盘子都给扔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关悬反正不信,他转头看向洛旻。 “你不是一直都是用的我的账号买的高铁吗?手机短信都发我这了。”铁道账号一开始就是阙溇注册的,后来关悬懒得注册,阙溇就把账号给他用了。 “……”怪不得以前每次来的时候,阙溇都在家,关悬还以为是自己赶得巧。 “林泽旭,你想好了?”洛旻转头看向林泽旭。 林泽旭的神色有些尴尬,似是没想到阙溇这一次竟然态度真的这么坚决。 他还没做好将阙溇介绍给自己父母的准备,也并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如果真的和家里人出柜了,那这之后肯定家里一片混乱,林泽旭想都觉得头疼。但是,他也不想和阙溇分手。 气氛有些沉硬下去,林泽旭一时有些哑然。 “你先去把衣服换一下吃饭吧。”洛旻看着林泽旭,却也没再强逼什么。 这一句就似是阙溇的态度软化,林泽旭点头,松了口气回房了。 “你惹阙溇生气了?哟,真是了不起。”林泽旭刚脱下西装外套,就看到关悬两手插着裤口袋,倚在门框边笑着看着他,那语气格外轻挑。林泽旭怎么看关悬都觉得像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但是林泽旭自己也知道,关悬其实在临坛混得很好。 林泽旭没接下关悬的话,伸手将领带解开,他现在越发肯定是关悬和阙溇说了什么。 “你在外面干什么了?瞒着他操女人了?”关悬挑眉问了出来。 “没有。”林泽旭笃定地回答,他转过头来蹙眉严肃地看着关悬,“而且这也和你无关吧。” “怎么无关?我妈和他爸好歹领过结婚证。”关悬走进门,反正看阙溇那样子就知道,肯定是被林泽旭欺负了。就算不是林泽旭,也必定是和这个人有关的事。也就阙溇那个软脾气,默不吭声地无私奉献着,受了气也闷着,“林泽旭,别以为我哥就一个人,你就想欺负就欺负的。” 林泽旭转身背对着关悬,他不想理关悬,实在觉得这个人多事。 关悬见到林泽旭不把他当回事,也没发火。 他也就一手肘扼着林泽的脖子突然压在墙上,而后笑着露出了一口白亮的牙齿。 “你看不惯我没事,反正我也看不惯你。” 他看不惯林泽旭,更不会见得这人欺负阙溇。 “但是阙溇不管怎样,都有我关老爷撑着。” “你要哪天真敢对不起阙溇,你信不信我他妈能把你打到让全国观众都认不出你来。” 林泽旭一震,他本想说什么,但喉咙眼被死死卡住说不出话来。 他对上关悬凶狠的眼神,后脊背有些发凉。他知道关悬不是随口唬唬的,他说的是真的。 “啊,忘洗手了。”这个时候关悬才发现自己手上有点脏,他将手上的一层灰直接抹在了林泽旭纯白的衬衫上,然后拍了拍林泽旭的肩膀扯个笑就出去了,顺便竖了根中指。 等关悬走到餐桌,饭菜都已经规整地放好了。 虽然都是家常小菜,但看起来就是特别有食欲。关悬觉得如果以后阙溇当个大厨也肯定是有人巴着要的,他本来和林泽旭说完话就想走的,但现在看着那饭菜又舍不得走了。 “去洗手。”还没等到坐下来的关悬伸手抓到筷子,洛旻先把筷子抢走了。 “哪里来这么多破事,吃不死的。”关悬不爽地瞥了眼洛旻,什么吃饭前洗手,都几岁了? 关悬不打算搭理,伸手要去拿台上另一边洛旻的筷子。这个时候一双筷子却贴上了关悬的脸,施力将关悬的脸侧过来看着洛旻。关悬一愣,就那么呆呆地微仰头看着洛旻,正对上洛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知怎的突然胸口突然有些发烫。 “洗完手再吃。”洛旻也看不出关悬之前到底去干什么了,手心脏兮兮的。 关悬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又忘了到底想说什么来着。 “知道了,我去洗。”关悬叹口气站起来,到襄州就是事多,吃个饭都这么烦。 “把筷子也洗了。”洛旻将手中的筷子也递给了关悬。 关悬下意识地接过筷子,愣了下。 “老子的脸不脏!”这筷子不就贴了下他的脸吗?操!那有什么好洗的! “不吃了,我走了,你和林泽旭吃吧。”关悬嫌烦了,又洗手又洗筷子的。他想着估计等会林泽旭换好衣服也要出来吃饭了,到时候他们三个人一桌吃饭算什么?关悬一想到林泽旭就和他坐对面对,就觉得倒胃口,这还吃个屁饭。 他刚回头,就看到一块茄子凑到他嘴边了。 关悬的眼睛瞪大了,诧异地看着洛旻又拿了一双筷子夹了茄子给他吃。 “啊。”看到关悬一直没反应,洛旻体贴地知会了一声。 “你,你当我三岁啊,还用喂!”关悬骤然觉得整个人都躁得慌,不知怎的一股热气直冲脑袋。 洛旻没动,继续僵持着等关悬张口。 关悬似是实在没辙,红着耳尖微低下头去,闷闷吃了一口。 “去洗吧。”洛旻伸回了筷子,似乎是选择性忽略了刚才关悬说不吃的那句话。 “恩。”关悬讷讷地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筷子就走了。 他觉得今天的阙溇有点奇怪,但说不出到底哪里怪了。 还有,茄子挺好吃的。 关悬疾步走着而后推开了一扇玻璃门,火辣辣的热气瞬间铺面而来,如同蒸腾的锅炉一样,那刺眼的太阳光晒得他的眼睛都有几分睁不开。 “我操!我他妈怎么跑到阳台上来了!” 他想的太过入神,竟然就这么抓着一双筷子走到了阳台上,后知后觉的关悬急忙将阳台门关上。 关悬想到什么,连忙转过头去。 就看到洛旻坐在餐桌边,咬着那双刚才喂过他茄子的筷子,看着他眉眼弯弯地勾唇笑了。 那耀眼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男人的身上,柔和地映出了澄净的光纹和金辉,衬得那张白净清俊的脸愈发好看。特别是男人那双瞧着他的眼睛,映着光晕显得格外波光潋滟,关悬一时都移不开眼来。 关悬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心跳有些加速,就连脸都不知怎的发烫起来了。 操,我是中暑了吧…… 第29章 等待 等关悬一吃完饭,撂下空碗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跟匆忙赶场子似的,一秒都不想多呆在洛旻和林泽旭这儿。 “我来洗碗吧。”林泽旭吃完饭立马撩起袖子,主动献上殷勤了。 “恩。”洛旻自然不会拒绝,点了点头便自己回了画室里。 林泽旭看着洛旻冷漠的背影,不禁蹙了蹙眉。 现在这样,大概是在冷战? 阙溇的性子,林泽旭肯定是知道的。同居了三年,林泽旭有的时候自然也会与阙溇有些小争执,其实主要还是林泽旭觉得阙溇在有些地方太小气得斤斤计较,但一般情况下还是阙溇妥协得多。关于这段关系,阙溇之前也一直没有提过说要让林泽旭主动和家里提起。 昨晚的那通电话,即便是现在想来,林泽旭还是觉得奇怪和莫名其妙。阙溇肯定不是真的想分手,只是当做一个借口让他出柜而已。但是仅仅是因为听到一些他和关婷的流言,所以就突然这么态度坚决地要逼他和家里人坦白?这实在不像平时阙溇会做的事。 等林泽旭洗完碗之后,走进了画室。 林泽旭和阙溇在襄城的房子是租的,两室一厅一卫的设计,两个人住还是很宽敞的。林泽旭和阙溇住一间卧室,另一个房间就给阙溇当了画室。画室里面都堆放着阙溇各式各样的作画工具和作品,还有一个巨大的灰色豆袋懒人沙发,是林泽旭买来让阙溇休息的。 当林泽旭推门而进的时候,便看到洛旻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青年穿着一件浅蓝色格子衬衫双腿弯曲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双手抱着小腿,脸靠在膝盖上安静地望着不远处的画板上的画。林泽旭记得他很久以前的时候,也见到过这样相似的情景。画画创作也是需要灵感的,每当阙溇画不下去或者画累了的时候,便会这样似是发呆地坐着。 其实阙溇真的是个很安静的人,有些时候甚至会以为太过寂静而被遗忘。林泽旭蓦然觉得他好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以这种姿态坐着神游的阙溇,大概是他这一年实在太忙了,甚至于就连推开这扇画室的门的次数也没几次。 林泽旭循着阙溇的视线看去,才望见那幅画架上的油画画的是他。林泽旭的心突然一颤,几分发怔望着那幅将他的外貌神态画的惟妙惟肖的油画。看到这幅油画,就知道阙溇已经画了不少时日了,但是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小溇。”林泽旭的心里泛起了几分愧疚来,他转头再望着青年的脸的时候,只觉得阙溇的脸上神情落寞,他这几个月真的给阙溇太少关心了,“对不起。” 这声道歉,林泽旭是诚心诚意的。 不管是这段时间对于阙溇的忽略,还是关于家里或是关婷的事情。 洛旻没说话,他缓缓将脸从膝盖上抬起,转头看向林泽旭。 画室里的灯光落在青年清俊的容貌上,却落下几分孤独的剪影,让林泽旭有些心疼。 “你知道我是播报的零点新闻,每天都要到很晚,不回来也是怕吵醒你。”林泽旭走近洛旻,男人磁性的嗓音很温柔,他微俯下腰,手抚上了洛旻的脸颊,“而且,我现在正是实习转正的关键时刻,所以才想要更努力些。小溇,我不是故意忽视你的,你不要多想。你如果想的话,以后不管多晚,我都赶回来住好吗?” 洛旻没有吭声,其实原本这幅林泽旭的肖像油画,是阙溇要送给林泽旭的礼物。 阙溇原本打算等林泽旭主播转正的那天,将这幅油画送给泽旭。但是尽管如此,阙溇也没打算遮遮掩掩的,他一直都将这幅油画放在画室里。只不过林泽旭回家的次数少,就算回了家,也不会主动推开这间画室去看看最近阙溇到底在画些什么。 所以,林泽旭一直都未曾见过这幅油画。真正等到林泽旭看到的时候,估计便是阙溇临死前发的最后那条微博里的照片,也不知那个时候的林泽旭心底会作何感想。 阙溇很爱林泽旭,所以什么事情都迁就着泽旭,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林泽旭烦心。他知道林泽旭现在是事业步入正轨的关键时期,所以他即便觉得林泽旭对自己的关心少了,回家的时间少了,也不会去向林泽旭抱怨什么。他只会在电话里让林泽旭多注意休息,保重身体而已。 因为爱,所以便要无条件地去支持另一半。阙溇不想成为林泽旭的负担,即便他不能作为助力,也可以安静地等待林泽旭在他的梦想上展翅发展。反正,这个家就在这里,林泽旭总会回来的。 阙溇安静地等着。 他等到了喜事,等到了激动,等到了辉煌。 他也等到了噩梦,等到了痛苦,等到了疯狂,等到了绝望。 ——唯独没有等到愿意为他停留的林泽旭。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太过体谅,总会被当做理所当然,而后被渐渐忽视。而在一段感情之上,爱得越深的人往往付出得越多,深陷其中,却总是会爱得越发卑微。 这些人常常忘记了,感情的基础是双方的。一个人,也只有先体谅自己,才能有获得同样被体谅的资本。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体谅自己的人,他人也只会以为你不需要而被忽略。 在林泽旭和阙溇的这段感情上,他们之间的爱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但是这并非不代表林泽旭不爱阙溇,只是爱得远没有阙溇那么深而已。 现在林泽旭因为洛旻的一句分手便能赶回来,还感到愧疚地主动和洛旻道歉。 人,有时便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对他好得不得了的时候,他感受不到;但是对他不好的时候,他却眼巴巴地靠上来了。 人的劣性便是这样。 林泽旭与洛旻的脸靠得很近,他能看到青年眨眼时微长的睫毛颤动着。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是林泽旭很喜欢的,青年沉默的脸都因为那双眼睛而显得生动起来。 当林泽旭要去吻青年时,青年却伸手推开了他。 林泽旭的手也因此离开了青年的脸颊,只见到青年别过头去,是无声的拒绝神色。 “小溇。”林泽旭挺起腰来,微低下头蹙眉望着洛旻。 林泽旭的心底因为青年的拒绝自然有几分不满和郁躁,他赶回了家,主动和阙溇道了歉,也答应了以后工作完还要赶回来住,林泽旭不知道阙溇到底还想要怎样。 “林泽旭,分手的事我是认真的。”洛旻仰起头看着林泽旭,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眼里是毫无动摇的坚定,这让林泽旭心底涌起几分慌乱和焦躁来。 “你就一定要我跟家里人坦白?”林泽旭觉得阙溇便是在逼他和家里人出柜,他完全无法理解阙溇到底想要什么,为何非逼着他和家里人闹翻,“你觉得我出柜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别说我家里的老人,就连我爸妈都不会同意的。他们到时候气得要死得把我臭骂一通,然后逼着我们分手再也不见面,这样你就高兴了?” 林泽旭看着一脸淡漠的洛旻只觉得头疼,他根本看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小溇,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们现在这样子住在一起不好吗?我们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家里人也没有阻挠我们,我们两个也都在各自为自己的未来奋斗。我们都还年轻,等过个五年十年,我们事业都稳定了,到时候我再和我爸妈坦白也并不晚啊。” “是吗。”洛旻从沙发上下来站了起来,“你确定你的五年十年后,我还在你的未来之内吗。” 林泽旭愣了愣,似是不明白阙溇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你的爸妈,安排你和女人相亲了吧。” “是关悬告诉你的?”林泽旭不禁心头一怒,他就知道肯定是关悬对阙溇说了什么,“我才大三,这算哪门子相亲?不过就是我爸妈的朋友的女儿,一起吃顿饭而已。” “林泽旭,这些天我一个人想了很久。”洛旻并没有否认林泽旭的说法,但是也没有接受,“我们都不是高中生了,不是说一句喜欢就可以解决一切,我也知道什么叫做现实地思考未来。” “我与你不一样,说实在的,我只有一个人,没人来管我到底喜欢谁。但是泽旭你不一样,你家里父母长辈都在,家庭背景也比我好得多,现在还在电视台工作。” “我们在一起这些年,除了关悬意外发现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没有人知道,泽旭你不会和任何人说,所以我也不敢暴露。我们明明是恋人,却要一直把这段关系当成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想要维持这样见不得光的感情多久呢?” 洛旻走到那幅油画面前,伸手轻轻抚着颜料凝固画纸上钝钝的摩挲触感。 阙溇也想这么问林泽旭,但是他却一直都没能问出口。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害怕结束这段感情,所以愿意默不吭声地维系着。 “等到十年之后,你只会坐到电视台更高的位子,你的家人只会逼你更紧,等到那个时候你就敢曝光我的存在了?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你只会把我藏得更好而已。” 洛旻的手指弯曲着,缓缓握紧。 他望着油画里的林泽旭灿烂的笑,不由得想起阙溇最后自拍的遗照里的那个僵硬绝望的笑。 阙溇将他的温柔倾注最多的人,最后却是对他最残忍的人。 “林泽旭,我承认,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家我感到孤独,因为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如果不是我主动找你的话,你多久会给我一次电话,多久会回来吃一顿饭,多久会回家睡一天。你让我觉得,我们两个的关系只有我一个人强撑着。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说一句分手,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而且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个开始过。” 洛旻转过身来,望着神色有几分怔然的林泽旭。 “你说的没错,我们都还年轻。所以,以后还有很多年,我们都不是彼此唯一的选择。” “我不是说你和关婷有什么,也不是在怪你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泽旭你以后注定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生孩子的话,不如我们早点结束,也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林泽旭的瞳仁微颤着,他恍似从没想过阙溇会对他说出这些话来。他望着洛旻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却觉得喉咙口异样的干涩。他望着洛旻那双眼睛,莫名有些不敢直视,好似那双清亮的眼睛已然完全看透了他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林泽旭不觉有几分心虚。 “我之所以和你说,让你和你的爸妈坦白我们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为了下个决心而已。” “要么就是你下定决心未来一定会和我在一起。” “要么就让我下定决心离开你。” 这个时候林泽旭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林泽旭不知道脑子里是一片空还是在想什么混乱的事情,竟然被那铃声都给吓了一跳,身体震了一震。他掏出手机来看,竟然是关婷打电话来给他了。林泽旭没接电话,心跳一慌,下意识抬眼先望了洛旻一眼。 洛旻对上了林泽旭的视线,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来。 “是电台的人打电话你给去电视台了吧,你快去吧,我也要去远春画室上课了。” 洛旻先一步走出了画室,伴着那不停歇的手机铃声走到门口时,洛旻的脚步顿了顿。 “林泽旭,我给你三天好好想想吧。” “我不能一直这么等你回来。” 在林泽旭未看到的洛旻的脸上,那双刚才含着笑意的眼眸里却是一片漠然的冰冷。 还记得阙溇在绝望深处时打给林泽旭的最后一个电话。 每一个人在自杀之前,但凡他们心中还有所寄托的话,便会留有最后一丝存活的希冀。 ——期望能被拯救。 有的时候,只要是简单一句话,都可以将一个人从死亡的悬崖上轻而易举地挽救回来。 但是,林泽旭没有选择伸手救他。 [林泽旭,你是想要你的工作,还是我的命。] 这句话,阙溇还没能说出口,便被林泽旭挂断了。 如同那个被切掉的电话一般,阙溇的生命也随之戛然而止。 在漆黑无光的夜幕里,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在恐惧疯狂的崩溃绝望里,在被世界无尽的践踏辱骂里。 阙溇的等待止于二十一岁。 第30章 过去 当关悬今天第二次踏入家门的时候,洛旻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晚七点的新闻联播。 关悬的第一反应是,哟,家里的空调还开着呢。 阙溇这到底是受林泽旭啥刺激了,竟然能突然想开了,不惦记着省钱省电费。 就冲这点,关悬也觉得林泽旭有点本事的。 关悬的第二反应是,阙溇才几岁就看新闻联播了? 凌晨档的林泽旭的新闻阙溇蹲着点看,关悬还能理解理解。 这中央新闻联播,不是那种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才看的节目吗?还真这么热爱国家大事呢。 反正关悬觉得阙溇就跟个小老头似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赶潮流喜欢上了个男人。 “喝酒了?”洛旻转过头去,淡淡瞥了门口的关悬一眼,鼻尖嗅到了一点酒气。对于关悬没有回临坛,而是晚上又过来了洛旻并没有多大惊讶。 “恩。”关悬愣了愣,然后点头,“和冯风他们喝了点酒。” 洛旻点了点头,他对于关悬身边的朋友也有一点认识,反正大多是有钱会玩还会闹事的主。不过关悬会交朋友的朋友也是真的,随便在哪个城市,好像拉起个电话来都能找到一起玩的人。 关悬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阙溇像是往日里一般的唠叨嘱咐或者谆谆教诲。什么小小年纪就别去酒吧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什么喝酒对身体不好等老了后悔就来不及了,什么要早点回家休息和家里人吃饭,什么要多把时间花在学习上啊之类的…… 关悬听不进这些,他以前少回家也是被阙溇烦的。 他自小都随性惯了,他本身就是爱玩的性子,反正就到处玩,也根本没人管他。但等到他妈和阙溇他爸结婚之后,阙溇似乎哪里都看关悬不顺眼。不是说不顺眼,就是阙溇好似处处都要管着关悬。 关悬实在是被阙溇说烦了,他想他亲爸亲妈都没来说他,阙溇这半路上冒出来的哥哥有什么资格来管着他。那段时间关悬也叛逆期正严重,总喜欢和阙溇对着干,不管阙溇说什么关悬都会顶上几句,最后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关悬他妈随着关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出事就好。阙溇他爸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也没吭声,也就阙溇整天都对这个每天都不见人影的关悬担心。 “房租我中午忘给你了。”关悬将一个信封放桌上,里面是三千块现金。 也不知道中午是怎么昏了头了,出了门往火车站赶的时候,关悬才突然记起来正事忘做了。本来是转头就想回来的,但关悬转念又一想林泽旭还在家里,就没心思再到阙溇那儿了。于是,晚上找到冯风他们吃了顿饭之后,知道林泽旭不在家踩着点过来的。 关悬每个月都给阙溇三千块,说是他住临坛的阙溇的房子的房租。阙溇肯定是不肯收的,他本来就把关悬当一家人,还收关悬三千块的房租算什么意思。关悬也不管,每个月就把钱给阙溇。关悬知道阙溇小气抠门,特别是现在阙溇的爸爸死了,阙溇就一个人了。 听说,阙溇今年大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还每天出去公园里,摆摊子画画,一张素描才五十块钱。关悬想想,总归他和阙溇当过一家人。他虽然有些烦阙溇,但阙溇人是好的,关悬也不想看到阙溇一个人在外地还苦巴巴地过日子。 本来关悬如果要给阙溇钱,大可以转账的。但是关悬觉得,如果转卡里,阙溇只会就把银行账户搁那儿更不会用了。还不如给现金,至少堆在眼前呢,阙溇看着钱说不定就想用了。而且,这样关悬一个月也就正好逮着送房租的机会来看看阙溇,在襄州过得怎么样。 但每个月阙溇看到关悬来送房租的时候,依旧是犹豫着不肯收下。他每次都会和关悬说把钱带回去自己用,他能赚钱的。但是关悬认定的事,也没人劝得住,他也懒得和阙溇说,一般情况下都是把钱放台上自己就走了。 “知道了。”洛旻点了点头,这回倒是很坦然地收下了钱,然后便继续看新闻。 就这样? 关悬把信封放台上,就看到洛旻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国字脸的新闻主持人播报着无聊透顶的新闻。关悬微蹙起眉头来,新闻就那么好看?就没其他表示?一点别的话都没了? 洛旻过了会儿转过头来,看着难得静静地站在餐桌边的一脸闷闷的关悬,不由得笑了。 “要吃晚饭吗?”洛旻出声问道。 “家里还有饭菜?”关悬顿了顿,他以为中午都吃完了。 “还有点菜,我可以做蛋炒饭给你吃。”洛旻走向厨房,开了冰箱看了看,然后转头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关悬,“要吃吗?” “吃。”关悬看已经吃过晚饭了,想也知道,他和冯风几个在一起,也不会光干酒不吃饭。不过他看着洛旻的脸,却不知怎的就应了下来。 等两大碗热气腾腾的蛋炒饭出锅后,关悬倒觉得自己还真的又饿了。 “不想吃了,你吃吧。”洛旻蛋炒饭炒多了,他还剩下半大碗饭,关悬倒已经快吃完了,洛旻便随意把碗推给了关悬。 “我还要吃你的剩饭碗?”关悬划饭的举动停了下来,有几分诧异地望着洛旻。 “别浪费啊,你高三,长身体多吃点。”洛旻单手托着下颚,看着关悬抿唇笑了。 关悬的心跳一恍,他骤得低下头去又划了几口饭进嘴里。 他怎么以前不知道阙溇这么喜欢笑来着?妈的,一个男人干嘛笑那么好看。 “我打算去当兵了。”关悬边吃饭边说着,他本来这次来也是打算和阙溇说这个事。 “高三不念了?直接去当兵。”洛旻的眉眼微垂,手指摩挲着木桌,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恩,我和大熊一起去,就下礼拜入伍。反正我们会到一个区去,大熊的老爷子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关悬这件事之前便想好了,他在学校里也提不起劲学习,也不想参加什么狗屁高考。 他除了个英语成绩亮眼之外就没什么表现了,关悬也搞不懂自己就算考上大学混个毕业有什么意思。虽然关悬不喜欢受人管束,但是他一直都挺崇拜军人的。可能也是因为从小和大熊是哥们,大熊的爷爷是军区老干部,老是受那位老人家熏陶的,而且关悬骨子里便有那份血性,自己也想入伍当兵。 不过大熊的老爷子也说过,那个部队特别严,他要是进去了,估计没几年是出不来。 大熊的老爷子是抱着将两个人都培养成一等一的军人的心思送进去的,想来进了部队之后,关悬和大熊的日子也肯定艰苦得很,估计等出来的时候皮都要被磨掉好几层。 “临坛的房子我会找人租出去,到时候把钱汇你账上。你也别留着那钱,反正我人在军区,也用不着钱。估计之后两年,我都不会过来了。”关悬的声音有些低,他抬眼看了看洛旻,想从男人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情绪来。 “恩。”洛旻点了点头,眉眼笑着眯起来,“挺好的,我还在担心你高考会考成什么鬼样子。” 关悬瞬间被堵得没话说了,他本来就压根没把高考当回事过,重要的是他要去当兵啊! 不过看来阙溇是没什么意见,还挺支持的,关悬倒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鬼使神差地,关悬真的把洛旻剩下来的饭都扒拉干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别人的剩饭碗。 “去把碗洗了。”洛旻一直看着关悬把饭吃完,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厨房。 “还要我洗碗?”关悬差点把刚才吃掉的最后一口蛋炒饭吐出来。 “你中午都没洗,都是做给你吃的,你不洗还要我洗?”洛旻微挑起眉来,语气平缓却说得一脸有理,这言论完全让人挑不出错来。 “操,你中午本来还打算使唤我洗碗的?”关悬听明白了,这意思就是中午的碗本来也是准备让他洗的,照这么说的话,林泽旭倒还是帮他揽了活了。 关悬的思想里还处于,这个世上能使唤老子洗碗的人还没出生呢。 结果,洛旻这就蹦出来了。 “别磨唧,洗个碗哪来这么多废话。”洛旻的语速很慢,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把关悬气着了。 “……”关悬觉得阙溇现在说话的调性,怎么这么像他。 关悬一脸不爽,却还是把碗筷从桌子上收拾了,放进水槽里,喷得一下打开水龙头。 “你会洗碗吗?”过了一会儿,洛旻的声音又从后面悠悠传来。 “废话!”关悬转头吼了一句,洗碗他妈有谁不会的。 “你今晚住这儿吧。” 关悬手里沾着泡沫的碗一滑,在水槽里砸得哐当哐当响,身上还溅了一身水。 “你说啥?”关悬转过头来,瞪大眼望着洛旻。 “你不是下礼拜就要入伍了吗,既然你两年都不回来,这几天就住我这儿吧,我们也没几天可以见了。”洛旻从餐桌边走到关悬身边,瞄了瞄掉水槽里的碗,关悬赶忙拿了起来冲洗,洛旻继续说道,“林泽旭这几天不会回来,你住下来好了,明天我还可以做糖醋排骨给你吃。” “那不是还得老子洗碗。”关悬没好气地说了句,伸手将洗干净的碗放到旁边,接着苦大仇深地洗下个碗,然后关悬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你让我睡哪儿?” “沙发。”洛旻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老子家里好端端的床不睡,来睡沙发?”关悬皱起眉头来。 “等你去了部队,连沙发都没的睡。”洛旻笑着拍了拍关悬的肩膀,“先提前适应下。” “操,老子还没同意呢……”望着转身就走也不再多搭理他的洛旻,关悬闷声自言自语道,“明天还要洗糖醋排骨的盘子,妈的,干脆买个洗碗机再走算了。” 洛旻没去守着林泽旭的零点新闻,也没管客厅里的关悬在干什么,自己就先进房睡觉了。 他经常可以从睡梦中,梦到这个世界原本轨道里发生的——过去与将来之事。 “你他妈在干什么!”在军区一知道阙溇消息的关悬,立刻就不管部队命令直接就火急火燎地赶到襄州。尽管这样,消息的收到还是有延迟,这个时候关于阙溇和秦知教授的照片和流言已经在网络上传疯了,完全控制不住,反而愈演愈烈。 关悬军装都没来得及脱直接就冲到了阙溇的屋子里,当他找到阙溇的时候,只看到阙溇整个人泡在冷水浴缸里面,冻得全身发青,跟个快死的人似的。关悬也吓了一跳,他将阙溇一把从冰冷的浴缸里面捞出来,身体冰冷,也不知道阙溇已经泡了多久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和那个秦什么的,到底怎么一回事?”关悬哪知道出什么事,他也只能从手机上翻看。他知道阙溇和林泽旭在一起,但是那个什么秦知的,他只听他说过是很照顾他的一个教授而已。关悬看着阙溇微博下面成千上万的一条条辱骂的评论,他自己都要气炸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阙溇看到关悬回来,好似更加崩溃了,就连在军区消息封闭的关悬都知道了,那又有谁不知道。阙溇根本就没有一点那天晚上的记忆,那些照片他也不知道怎么拍出来的,他越是去想,脑子里越是混乱一片,内心却溢满了恐惧。 “你这样做给谁看?你他妈有没有和那个男人搞在一起你还不知道?没有的话就是没有!什么不知道!”关悬简直要被阙溇这样自虐的行为气死了,他将阙溇从浴室里拖了出去,把阙溇的湿透的衣服扯下来。当关悬看到阙溇背上的墨色纹身的时候,才突然记了起来,“林泽旭呢?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在家?” “我都被人骂成这样了,他怎么敢回来。”阙溇满脸是水,声音颤抖,嘴角却讽刺地勾起,看不出到底是在哭在笑,但是声音里却透着一股绝望的心灰意冷。他的双腿一软,便颤抖着跪在了地上,“关悬,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狗屁完了!”就算所有人都骂阙溇,关悬也不信阙溇真的为了什么成绩奖项去勾引教授,再说阙溇眼里心里就林泽旭一个,哪里会搞出这种幺蛾子来,“你给我起来!我给你找律师,假的就是假的,老子告不死他们以后就不叫关悬!” “没人信我啊!”阙溇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睛仰头望着关悬,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都没人信我啊!我说了啊,我都讲明白了啊!他们根本就不信我!所有人都在骂我,都在叫我死!我有什么办法,我根本没有办法了!” 舆论,就是无形的刀刃。 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刀刀予以致命的伤害,让人痛不欲生。 “你让我怎么做!我还能怎样!那些照片已经传遍了,流言越传越多,我现在对所有人来说整都是个该死的贱货!你自己也都看到了吧!他们都是怎么用最肮脏不堪的话来骂我的!”阙溇满脸绝望地望着有几分怔然的关悬,“你请律师又能怎样,他们只会说我想方设法洗白而已,所有人都只是等着机会继续骂我,想让我死的人依旧想让我快点死!” “你干嘛管其他人怎么想?你自己没做过,自己知道不就行了吗!”关悬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阙溇,阙溇在喊,关悬比阙溇喊得声音还要大。关悬自己的脑子里都一片混乱,他连自己的情绪都安抚不下来,更别说去安抚阙溇。 “我怎么不管?你让我怎么不管!有多少万人都在骂我!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会轻易结束,只会越闹越大!”阙溇崩溃地抱着头发,他的声音颤抖而又哽咽,胸口起伏着大口喘息得似是即将呼吸不过来了,“我不敢看手机,家里的座机和手机都被打爆了,甚至还有人到我的门口来骂我……” 阙溇知道的,这件事不会结束的,只会越闹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厌恶辱骂他。 他的心跳只有在冰水中才会稍微压抑下来,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发疼的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面砰砰乱跳个不停,根本无法控制得住。他拼命不去想,却只会想得不停,然后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绝望,不止一次地想到去死。 阙溇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死死缠在网里的恶心的小虫子,一点点被吞食着。 他没有办法逃脱,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他只能等待着被吃得尸骨无存的那一刻。 “我不能再去美院了,也不能再画画了,我画的画只会被骂,我,我也不能出去……”阙溇无神的双眸里是泪水一直在无声无息地落下,他的脸上是绝望的悲恸,像是被逼到了濒死的绝境,“我这辈子,都毁了。” “毁个屁!”关悬看到阙溇这样也知道再这样下去,阙溇肯定会疯掉的,“你他妈别再瞎想!你给我一个月,不,半个月,老子都给你解决干净了。” 阙溇完全没有听进去,他低着头,沉默地跪在地上。 “你给我清醒点,又不是什么大事!”关悬也是一肚子的气根本不知从何发泄。 “是啊,你当然觉得不是什么大事。”阙溇低声地说了一句,已经没有人可以理解他。 “操,老子是想帮你!”关悬被阙溇这么一说更是火冒三丈,他瞪大了眼真是恨不得将阙溇提起来打几拳,“如果不是你的话,你以为老子有这狗屁心思来趟这趟浑水!” “那就别趟了,只会惹得一身脏。”阙溇的身体还在颤抖着,他头昏脑涨,整个人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开始阙溇知道,也是有人帮他说话的,最后全部上百上千条回复争先恐后骂死了回去,直到那些人也默不吭声。 就连林泽旭,最开始就公关发了申明,与他撇清了关系。 是啊,还有什么必要争论呢。 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们口口声声说要道歉,要真相,但其实那些人什么都不需要。 就这么愤慨激昂地,义无反顾地,毫不犹豫地,去毁了一个人的人生。 从此之后,阙溇这个名字,只会成为世界的污点而已。 而他将再也抬不起头来,永远一辈子,都被缚在这恶网中,任人辱骂。 阙溇见不到一点希望。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害怕着未来的到来。 阙溇听到关悬接了个电话,然后他进了房间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关悬将还坐在地上的阙溇提到了床上,而后阙溇听到关悬用压抑着怒气的恶狠狠的语气对他说,“你什么都别想,收拾下行李,过几天我带你走。” 阙溇静静地坐在床上,思绪混乱而又冰冷,也没听到关悬后面又说了什么。 走? 他还能去哪。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脸,不管他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如此多的肆无忌惮的尖锐恶意? 为什么明明这么多人都不曾认识你,却能一个个诅咒让你去死? 为什么这个世界可以这么丑恶残忍地,就将一个无辜的人一夕之间打入绝望?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关悬走了,他接到电话说找到了秦知,那个老男人躲在了镇西的老家。 大熊也和他一起从军区回来,两个人一辆车就直接杀去了秦知的老家里面。 一路上直到关悬冲进秦知的老家里面,关悬一直都默不吭声。就连熊岁都看得出来关悬气得狠了,在开车的时候,熊岁也不敢吭声。 等到关悬见到秦知,直接就是往死里一顿打,那个凶狠劲谁都拦不住。一直到后来秦知一张脸都被揍得血肉模糊,再看都要被打死了。就连大熊也被吓到了,帮着其他人将关悬赶忙拦了下来。 当地的警察赶到连忙把秦知送医院,把熊岁和关悬扔牢里拘留了。 “关老爷,你这胳膊手拐得够长的啊。你在临坛闹闹就算了,这都闹到镇西来了,还让哥几个连夜赶镇西来保你出去,你连声谢都不说啊。”开车的冯风看着依旧一脸狠厉沉默的关悬,也知道关悬还在为阙溇的事情发愁,“你别太担心了,阿飞已经去找律师了。我也找人查过了,那个秦知老婆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那个女人没少铺渠道来搅浑这水。” “你也太不理智了,你把人打进重症病房有什么用。”沈炜叹了口气,他知道关悬性子向来躁,年纪轻火气大,估计憋了一肚子气全都撒在秦知上面了,“你现在把人打成那样,也是有理说不清。大熊,你也不拦着点,你跟着他一起胡闹干嘛?” “拦着点,我哪里没拦了?关公打起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简直六亲不认,你看我脸上这块青的不就是他打的!”大熊直接不服了,最后拼死拦着最凶的人就是他好吗,“再说了!那个畜生就是该打!自己做的狗屁事情,把关公他哥一个人推出去,自己倒躲起来,这算是人做的事吗!他妈就算打残了也活该!” “打残了能解决事情吗?你们两个一路货色,都不动脑子的!”沈炜本身年纪就比车上其余的人大些,此时转过头去板起了脸大声呵斥了下熊岁和关悬,“你们就算把秦知硬抓回来,交给我,也比你们现在这样把人打得半死的强!关公你这几天给我好好歇歇,看着阙溇去,别再给我出来闹事!” “关公,你真准备带阙溇去美国了?你和你爸都说好了吗?”开车的冯风从后视镜去看熊岁和关悬,平时话最多的关悬此时依旧是黑着脸一声不吭的。 “等签证一下来我就带他走。”关悬后来也并没有和阙溇主动说过,他的父亲是破产了,但是后来他去了美国经商,如今事业做得不错。关悬的父亲这几年一直都有联络他去美国,只不过关悬一直不肯去而已。 如今出了这种事,关悬肯定不管怎样,先要把阙溇带出去,离这个浑水越远越好。既然阙溇这么害怕国内的人都认识他,他就带他去美国几年算了。 关悬这几年里终于头一次主动联络了他的父亲,托他尽快帮阙溇办好美国签证。 “那关公你不能继续和我去当兵了啊,完了,我肯定得死在部队里了。”熊岁倒是一脸愁容,他最好的兄弟就这么突然要出国了,也不知道再见到的时候要过多少年了。 “你去美国也好,跟你爸好好处处。你现在还年轻,学什么不能学,你去随你爸学个经商,总比你陪大熊在部队里面拼死拼活得强。”沈炜也想不到,经常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措手不及的事情总是接踵而至。 “操!你什么意思!敢情关公还逃离苦海了,我还得垂死挣扎几年是吗。”熊岁嚷嚷了起来,本来他就不想去什么军区,偏生他家里人都铁了心的说这是家族传统。去他妈的,家族传统!熊岁好不容易说服了关悬和他一起去,现在关悬也走了。 “好了,反正你就和阙溇去美国吧,剩下来的事我们哥几个肯定给你处理好。网络上的舆论都是一阵一阵的,等过几个月,你们就可以回来了。”沈炜没再搭理熊岁,转头定定看向关悬,“你收敛下自己的脾气,回去之后不要再和阙溇闹知道吗?” 关悬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冯风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冯风接起了电话,“怎么了?” 冯风的手突然颤了一下,然后连忙将车靠右停下,然后涩着嗓子又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车里其余的三个人也意识到冯风的电话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气氛瞬间变得紧张无比。 “关悬。”冯风放下了手机,而后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晦涩不明地望着关悬。 他们总是叫他关公,关哥,关老爷,很少会这样严肃地连名带姓地叫他关悬。 关悬的心猛然一紧,他屏息地瞪着冯风,身体都不自觉地极致紧绷着。 冯风复杂的眼神盯着关悬,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垂着眼咬牙说道—— “阙溇他,跳楼自杀死了。” 关悬的瞳孔猛地骤然缩紧。 半夜的窗外有一辆开着大灯的车驶过,耀眼的灯光落在关悬脸上,留下了灰白僵冷的阴影。 洛旻猛地从床上睁开眼,他的心跳得极快,细喘着呼吸着,就连额头都冒了一层冷汗。 关悬最后一幕的神情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挥散不去。 洛旻从床上走了下来,他站定到了沙发边上,看着沉睡的关悬,心跳才恍然慢了下来。 “操!你他妈干嘛呢!大半夜扮鬼呢!”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的关悬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影在他眼前,连忙吓得躲到了一边,而后没好气地看着半夜不好好睡觉,来装神弄鬼吓他的洛旻。 “干嘛呢,你,梦游啊?”关悬看着洛旻,洛旻却不吭声,这让关悬莫名其妙。 洛旻伸出了手,关悬不知道怎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主动伸出手去握住男人了。 感觉到洛旻手心的温度,关悬觉得自己跟触电了似的。 他自己是不是都睡糊涂了?有毛病啊!阙溇伸出手,他干嘛非得握上去? 关悬刚想把手伸回来,洛旻就已经紧紧抓住关悬的手了。 “阙溇,你到底想干嘛啊?”关悬完全搞不懂阙溇了。 洛旻也没说话,就把关悬往房里拉。关悬迟疑了一会儿,也就跟着步伐进去了。 “一起睡。”等走到床边上,洛旻淡淡地说道。 “我操,你睡傻了吧你!我可不是林泽旭!”关悬连忙甩开了洛旻的手,他只以为阙溇肯定是睡懵头了,估计把他当成林泽旭给带进屋了。 “我和林泽旭分手了。”洛旻望着关悬说道。 关悬愣了一会儿,分手他倒是着实没想到,随后脑门子里上来一股子火气,“他甩得你?他居然敢甩你?”就知道林泽旭肯定换女人玩了,看他明天不找他算账去! “我提的。”洛旻继续说道。 “你提的?”关悬瞪大眼,似是怎么也想不出竟然有一天阙溇会和林泽旭主动提分手。那阙溇得被林泽旭压迫欺负成哪样,这软脾气才会提分手啊。关悬真是越想越气了,但是这事情一码归一码,“我反正觉得你和林泽旭分手是好事,但是你拉我过来和你一起睡算搞什么鬼?” 难道还身边少了个人之后,睡不着觉了吗? 关悬只要想想每晚阙溇和林泽旭在这张床上睡一起,都觉得浑身一个寒颤。 洛旻没说话,就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关悬。 屋里有一盏墙角的小夜灯是亮的,那微光淡淡落在洛旻的身上,却显得有几分落寞。关悬看着洛旻的脸,总觉得洛旻的神色似是有几分委屈,就连那双桃花眼都黯淡下来。 妈的!这表情活像是他欺负了阙溇一样! “别看我了!睡,睡,一起睡!”关悬实在被看的慌了,实在没辙,直接就躺到了床上,似是恨自己立场太不坚定而生气,泄愤般地重重拍了拍床垫,“你还不快点上来睡!半夜里瞎折腾!” 洛旻摸索着躺上了床,他朝着关悬的方向侧着身子睡着。 这下子洛旻心里舒坦了,闭了眼就入睡了。 但是关悬心里不舒坦了,他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和别人一张床上睡过了,心里乱糟糟的。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洛旻的睡颜。 明明是半夜里,但是那清俊的五官似乎都很清晰地入了关悬的眼,他不由自主地都看愣了。等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关悬心里又是一阵好气,他半夜没事去盯着阙溇的脸瞎看什么,有毛病! 关悬闭上眼,心里想着快点睡。 明天还是早点回去吧,不吃什么糖醋排骨了,吃了还得洗碗,晚上还得陪/睡。 这他妈是遭的什么罪! 关悬听着身边的人的平稳的呼吸声,隐隐感觉到身边的人的温度,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不像是觉得厌烦,反而觉得胸腔里有些发烫,倒像是在紧张还有点激动一样。他的心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关悬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在不自然地加速跳动着。他甚至还有点控制不住地想侧过身去,再好好看看阙溇的脸似的。 关悬瞪大眼,酸涩犯困的眼睛直瞪瞪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真是要了老子的命了…… 第31章 生病 关悬感觉自己今天有点神经衰弱。 昨晚关悬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睡下去的,总之就是觉得特别累。他的大脑困倦得要命但偏偏就是睡不着,但最后也还是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等大清早醒来的时候,关悬就看到洛旻的脸近在咫尺地靠着他的眼跟前,直把他吓得一点刚醒的睡意都没有了。洛旻似乎依旧保持着昨晚的睡姿,就那么向他侧躺着。但是关悬不知道怎的却发现他自己竟然伸出了手揽住了洛旻的腰身,脸与洛旻的脸靠得无比得近,就连对方温热的鼻息都能感知到,他便以这么一种无比亲昵的姿势就那么贴近着洛旻。 关悬做贼心虚似的,小心翼翼地将胳膊一点一点从洛旻的腰上挪开。 而后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翻了下来,匆匆忙忙便离了家。 等关悬当做每日锻炼地跑到了火车站的时候,他已经热得只剩下脾气了,全身是汗。 就在这一路上,关悬在心底已经把自己兜兜转转骂了百来遍了。都多大人了,他居然还伸手抱着别人睡!这半个晚上他竟然和阙溇搂搂抱抱睡着了!他妈的实在是太手贱了! 幸好他早上醒得早,要等到阙溇醒了,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那得多尴尬。 关悬不禁觉得有几分侥幸,反正他觉得自己这最近两天都不太正常,他得赶紧回去了。 等关悬在火车站买好动车票,已经在候车室等到动车在排队检票的时候,洛旻来电话了。 关悬皱着眉头,突然不太想接阙溇的电话。 昨晚出了那一茬,关悬总觉得现在一想到阙溇心里就感觉怪怪的。而且好像他昨晚算是答应阙溇至少今天会留下来住的,他这就人突然跑了,该怎么找个借口敷衍阙溇。 他妈的!他还需要找什么借口!直接说他要回去不就好了吗? [关悬,你出去了?] 当电话里传来洛旻似是还未睡醒的沙哑的嗓音的时候,关悬顿时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啊,是啊。”关悬抿了抿唇,支支吾吾应了声。他将一只手堵着自己的左耳,一只手将手机用力贴着右耳仔细听洛旻说话,不想让火车站里别的杂音进了耳朵。 [那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盒感冒药回来吧。] “你生病了?”关悬瞪大了眼,嗓音顿时抬高。 [可能太久没开空调了,最近吹了空调风就有点感冒了。] “你他妈也太娇贵了吧,几百年才开一次空调,这你还给吹病了!”关悬被人流挤来挤去的,听到有男人在恶声骂他还用力推搡他的时候,关悬直接抓着手机回头怒瞪了过去,“你人都到这了还挤什么挤!急着上去玩抢凳子游戏啊!晚一分钟死不了你的!” 那男人一下子被关悬瞪着没了脾气,转过头就绕开关悬钻人群里了。 关悬转身从挤挤攮攮的队伍里快步走了出去。 [你在哪儿?] “我在公交车上,现在下车了。”关悬将手上的列车票塞进垃圾桶里。 [恩,家里没药了,反正你今天回来的时候带盒就好了。] “知道了,你就是事多。喂,你去上课了吗,你不会还在大学里吧。”关悬想到了,以阙溇那种乖宝宝好学生的性子,肯定就算生病了也要身残志坚地去上学的。 [请假了,懒得去。] “……恩,那好。”关悬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 听说人在分手之后,性格可能会有很大转变。 关悬在想,阙溇是不是也是这个理,不过这转变关悬觉得还是不错的。 等出了火车站,关悬直接打车让出租车司机开到最近的一家药店去。 等到关悬进了药店,倒是开始发愣了,就这么一盒盒不带重样的感冒药,都是不同牌子的。看起来功效也都都差不多,他到底要买哪一种。 “喂,阿飞,哪种感冒药疗效最好啊?”本着不懂就问的态度,关悬拉起手机就拨了个号。 [谁。]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没睡醒,薛飞简单淡漠地给了一个字。 “我是你关老爷。” [有病去医院,我在睡觉。] “他妈都几点了,你还不起来!” [昨晚熬了一通宵,早上才睡。] “感冒药,哪个牌子感冒药最好?吃下去,就能好的那种。”关悬懒得再废话,直入正题。 [板蓝根,包治百病……你生病了?]薛飞随口答了句,过了会儿思绪清晰些倒是反应过来了。 “不是我,是阙溇,他让我买感冒药回去。” [你们同居了?] “没,我就到襄州来看看他。” [哦。] [那你都买了,阙溇爱吃什么吃什么。]薛飞也懒得和关悬说话,冷淡地回了句。 “你他妈以为吃糖呢!”关悬伸手拿了一袋板蓝根放进小篮子里。 [那你打电话问我干吗?] “你家不是开医院的吗?” [第一,医院在临坛,不在襄州。第二,医院是国家开的。第三,我是学法律的……算了,你在襄州是吧,我给你配个医生过来。] “哟,兄弟,真的假的,这么好。”关悬一盒一盒往篮子里装药的动作顿了下。 [地址发我,没急事别再打我电话。]薛飞言简意赅地说完,就挂了电话继续补觉。 等关悬再一次回到家的时候,他真的是已经在大夏天的烈日炎炎下热成狗了。关键是他在外面感觉热火朝天地折腾了一个上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 他一打开门,就正好看到洛旻正站在玄关的地方换鞋。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洛旻刚换好鞋站起来,看着整个人似乎都热气腾腾的关悬。 “你准备去哪儿?”关悬皱起眉头,不懂这人怎么还要出去了。 “去买排骨。”洛旻低头望了望关悬手中拎的一个药房的大袋子。 “生病了还去买什么排骨!”关悬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都生病了怎的还想着排骨。 “不是昨天答应你做糖醋排骨给你吃的吗?”洛旻抬眼看着关悬。 “吃个屁!老子才不要吃,吃了还要洗盘子!烦死了!你把拖鞋换上,该歇着就去歇着。”关悬将地上的拖鞋踢到了洛旻脚边上,然后自己将球鞋脱下踹到一边,换了拖鞋进了屋。 “小感冒而已。”洛旻脱下了鞋子,将拖鞋又给换上了,然后把关悬的球鞋放好。等洛旻进了客厅,打开茶几的袋子看见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感冒药的时候,转头有几分无奈地望着摊在沙发上的关悬,“你怎么买这么多药。” “药又不嫌多,保质期长,你堆家里好了。”关悬瞥了瞥洛旻。 “那家里还有些速冻饺子,我下饺子给你吃。”洛旻点了点头,而后走进了厨房。 等到洛旻打开速冻箱,准备将速冻饺子拿出来的时候,关悬那高个子突然挡在了他跟前。 关悬的身高比洛旻高,洛旻只得微仰头,不解地看着关悬。 那还穿着一身浸汗的运动服的少年微蹙眉,看着洛旻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去煮,你去吃药。” 洛旻顿了顿,而后眯眼抿唇笑了起来,伸手将那袋饺子给了关悬,“好,那你记得要煮熟了。” 关悬点头,将洛旻往厨房外推去。 往锅里倒水的时候关悬还在想洛旻刚才的笑,少年的耳尖微红着,心跳不知怎的砰砰作响。 等两大碗饺子上桌的时候,关悬的模样似是挺嘚瑟的。 这还是关老爷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煮饺子,而且还相当成功。关悬严格按照饺子袋装背面的指南做的,出锅前自己还先尝了几个。他觉得自己真的实在太给阙溇面子了,知道他生病还为他下饺子吃。 关悬转念又一想,他干嘛要这么体贴阙溇?真是奇了怪了。 不管怎么样,关悬将那碗水饺推给洛旻的时候,脸上那一脸得意的神情在洛旻面前都丝毫掩饰不住,像是他自己一会儿就学会了什么其他人几年都学不会的技能似的。 “煮的挺好的。”洛旻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不过还是象征性地鼓励一下。 “煮水饺傻子都会做。”关悬状似不屑地哼了声,闷头心情愉悦地又吞了几个饺子。 洛旻不禁笑了。 可不是吗,煮水饺的傻子。 “吃不下了。”洛旻吃了半碗饺子,把碗推给了关悬。 “你才吃了几个,胃这么小。”关悬不满地抬眼,这还是他亲手做的,太不给面子了。 “生病,没胃口,而且你煮的太多了。”洛旻轻笑着说道。 关悬瞪了洛旻一眼,也没再多说就接过了那碗水饺,后来也囫囵吞枣地就给吃完了。 医生下午来了,关悬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医生好像看起来太年轻了。 “你,真的是医生?”关悬看着准备给洛旻挂盐水的医生,不禁问了出来。 “算是吧。”那人点了点头。 “什么叫做算是吧!”关悬瞪大眼,连忙拦住了那人准备将针头刺进洛旻的手背的手。 “医学院毕业了,快算了。”邓峤侨对关悬咧嘴一笑,“放心,我成绩优异得很,尖子生。” 这笑得更让关悬慌了,这种时候他更情愿看到薛飞那张冰冷冷的死人脸。 “你还是个实习的?”关悬从没觉得薛飞竟然这么不靠谱过。 “不算,暂时见习。”邓峤侨摇了摇头。 “妈的,你连实习都还算不上!”关悬瞬间炸了,“就这样你还能出诊?” “这也不算出诊,连钱都没有。得了吧,要不是薛飞发信息给我,你以为这大夏天的我高兴过来。”邓峤侨瞪了关悬一眼,“挂瓶盐水而已,别啰嗦了,挂完我还准备快点回去了。” “好了,关悬,吊个盐水而已。”洛旻看着关悬还想说什么,先断了关悬的话。 关悬听见洛旻的话本来想说的都顿时咽了回去,他满脸凝重严肃地盯着邓峤侨手中尖锐的针头刺进了洛旻手背白皙的皮肤,那神情紧张得怕出了什么差错似的。 “好了,你这什么表情啊?”邓峤侨一转头就看到关悬依旧是一脸可怕的严峻表情,他也有些不满起来,“喂,薛飞以后可是指望着我进他们家医院坐镇的,你回头得好好谢谢薛飞把我请过来才是。” “屁的,你先当上医生再说吧。”一提到薛飞,关悬更来气了。这邓峤侨年级看上去也没比他大上几岁,连实习都没实习,笨手笨脚地要是把阙溇的手扎坏了怎么办,阙溇的手可是要画画的。 关悬转头就出门拨起了薛飞的电话,过了没多久,房里的两人就听到关悬在客厅里的大嗓门。 “那个二愣子挺关心你的啊,你们是一对吗?”邓峤侨也没因为关悬生气,反而看着关悬那气冲冲出门找薛飞问责的态度倒是觉得有点好笑,他转头看向洛旻。 “你别觉得奇怪,我反正现在看谁都觉得像一对。”他也知道自己问了个怪问题,不过邓峤侨最近正在陷入单相思的爱河,突然觉得这世界哪儿都充满了爱。 “你猜?”洛旻笑着说出了两个字来。 否定就是否定,这“你猜”两个字一出来,根本就是有戏啊。 “真的啊!”邓峤侨双眼放光,来了兴致,瞬间就跟找到组织了似的,“他看起来年级还没你大吧,他追的你,还是你追的他啊。” “他先追的我,不过后来我也追了他很长时间。”洛旻想了想,还是很有耐性地回答着。 是啊,他还真的已经追了很久了。 “你叫阙溇是吧,我们扫个微信号呗,我跟你取取经。”邓峤侨拿出了手机,他感觉自己从阙溇这里入手挺对的。阙溇和那个二愣子是一对,二愣子和薛飞又是好兄弟,这关系密切着呢。 等邓峤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到客厅里还在和薛飞唧唧歪歪个什么的关悬时,不禁灿而一笑。 这一笑让关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怎么看都觉得不怀好意似的。 “我觉得你还是挺可爱的,我先走了哈。记得和薛飞多提到我点,以后有病有伤记得找我,一切包办。”邓峤侨走过去很友好地拍了拍关悬的肩膀。 可,可爱? “喂,阿飞……”关悬愣了几秒钟。 [恩。]薛飞淡漠地恩了声。 “你这个叫来的什么叫做瞧瞧的人,有毒吧。”关悬怔然地望着邓峤侨开心地出门的背影。 [我难得与你的思维频道达成了共识。]薛飞破天荒地对关悬的话表示了认同。 等关悬再打开洛旻的房门时,洛旻已经在午睡了。 关悬想了下,还是没进去,怕吵着洛旻。 他在客厅里兜兜转转,先是洗了个澡,然后把厨房里的碗洗干净放好了,将洛旻开动的那盒感冒药研究了一下,刷了一下手机外卖看看晚上吃什么好,后来还进了画室里看了一圈。 一见到那幅林泽旭的那幅肖像油画时,关悬就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噌噌噌上脑袋。 也不知道阙溇怎么还被这个男人给骗了去,身上还纹了这个人的名字,还为了他到襄州读美院。 操!今天忘了去找林泽旭算账了! 到时候见着他就给他脸上来一拳,看看他凌晨还怎么上新闻! 等一个小时过后,关悬不发出声响地进了屋,将洛旻手上的针头小心翼翼地拔了。 洛旻还没醒,却睡得并不安稳。 因为有一道灼烈的日光一直明晃晃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左手小臂还盖着眼睛。 这个卧室的窗帘有些坏了,不知道怎么了拉不太动,也总是合不上,中间总是留着一条细缝。 关悬试了几次都没法子将窗帘拉严实,不管怎么样就是有一道光束直直射进来,正好落在洛旻脸上。关悬这个暴脾气瞬间燃了,怒视着那截窗帘,恨不得把这窗帘整个扯烂。 关悬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出了门,然后从客厅里拿了一盒文具铁夹子过来。 他从窗帘下摆开始将两道窗帘用夹子夹住了,一段段夹上去,把所有夹子都用上了。窗帘间不留一丝缝隙,从下到上,不让一点光线透进来。 关悬还是很满意自己的成果的,这样就能睡安稳了吧。 等关悬回过头去看床上的时候,却发现洛旻已经醒了,他正睁着眼望着他看。 关悬瞬间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眼被一连串铁夹子夹着的两道窗帘觉得自己好像刚才动作挺傻的。关悬觉得有几分无可适从的感觉,他将视线游离地从洛旻的身上瞥开,泯了抿唇,然后越发觉得自己用夹子夹窗帘的举动太傻了。 “要一起睡会儿吗?”洛旻看着关悬那故意不看他的呆呆的模样又不禁笑了。 关悬转过头来看见浅笑的洛旻,一时没吭声。他总觉得自己太不对劲了,他的思绪完全被这个人自然而然牵引过去了。关悬的脸颊有些发烫,那完全是不同于在烈日下灼晒的感觉,暖暖的,伴随着心脏的莫名的悸动,而且这并不让他恼火,反而有点高兴。 以前阙溇很少对他笑过,总是用那样无奈而又担忧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教个不停。 但是现在,阙溇爱笑多了,而且还老是对他笑。 这个时候,关悬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词——勾人。 对!就是这个!阙溇怎么能够笑得这么勾人的! 关悬以前倒也没有觉得阙溇是个这么爱笑的人,他觉得阙溇变了,但是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变了。好像变得不太管着他了,但好像还是那样,反而更加会使唤人了。但是他自己觉得他没有像以前那么抵触厌烦了,难不成还真的是因为他叛逆期过了? 洛旻向关悬拍了拍床边的空位。 关悬想了想,他昨晚没睡好,是该补补觉。 他边爬上床边想,不是我要和你睡同一张床的,是你叫我上来的,而且家里也就一张床。 “明天我们去买窗帘吧。”洛旻依旧侧身向着关悬,闭上眼轻声说道。 “哦。”关悬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咦,等等…… 得!明天又走不了人了! 第32章 变心 新一天的清晨,关悬是被手机的闹铃声吵醒的。 关悬一睁开眼,赶忙惊吓地把自己又不知怎的抱住洛旻的胳膊给收了回来。 他这两天都是刚醒来就一阵饱受惊吓,心脏乱跳地小心翼翼,看着睡眼惺忪醒过来的洛旻。 应该没发现吧?我他妈怎么晚上睡觉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洛旻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伸手摸了摸手机,将闹钟关掉。 他悠悠下了床,顶着一头蓬松的乱发,站到了窗户旁边本来想要拉开窗帘。但是一看到两幅窗帘之间密密麻麻的铁夹子,洛旻愣了愣,然后缓缓反应了过来,转头淡淡望了关悬一眼。 关悬被这一眼看得一个激灵,总觉得洛旻的那个眼神的潜台词是觉得他傻。 洛旻也没再管窗帘,走去了衣柜前开始脱睡衣。 男人之间面对面换衣服本来就没有什么,关悬自己和一群兄弟之间也看得不少,但都没什么好在意的。此时关悬却突然跟魔怔了似的,直愣愣地瞪着背对着他的洛旻脱下睡裤。 关悬的身材纤细,虽然身高不是特别显著,但是看起来人也很高挑。洛旻将睡裤脱下,在关悬的眼睛里却像是自动慢动作的镜头一样。关悬能看到那有弹性的裤腰划过青年紧翘的臀部,至轮廓弧度恰到好处的大腿,而后划过腿窝,脱下骨节分明的脚腕。 这一秒一秒就像是被无限延长的一样,落入关悬灼灼的视线里。 关悬觉得自己眼睛都瞪直了,根本移不开眼来。 他突然感觉自己有几分口干舌燥,分不清楚这是夏天的并发症,还是其他什么。 操!他妈不就是一个男人嘛!都长这么一双腿,有啥好看的! 关悬故意挪开视线,但是等到洛旻换上裤子后,关悬还是控制不住地僵硬转过头去轻瞄着。 洛旻正在解开短袖睡衣的扣子,修长漂亮的右手一粒一粒拧开扣子,从上至下,那胸腔至小腹的细腻白皙的皮肤也一寸一寸地裸/露出来。青年的神色清浅,眉眼微垂,凌乱的碎发拂在额前,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落在青年的身上,映着那身上的皮肤都好似泛着如光泉的波纹,静谧而又美好。 关悬的词汇向来不丰富,但他这一刻真的觉得此时的洛旻真的好看得就像一幅画。 一幅让他想要永远珍藏起来的独属品。 洛旻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关悬炙热的视线。 当衬衫滑下双肩的时候,关悬本来心头涌着的正旺盛的火却突然灭了。 ——洛旻的左后背肩胛骨上,纹着林泽旭的名字。 曾经,关悬无意间发现阙溇和林泽旭的关系也是因为这个纹身。那个时候阙溇的父亲还活着,阙溇大一放假回临坛的时候,一向见不着影的关悬也被叫回来一起吃饭。 关悬在饭桌上总觉得阙溇身体不舒服,阙溇那吃饭时憋屈的表情跟是在忍着疼一样。特别是等关悬故意拍了拍阙溇后背的时候,阙溇都疼得浑身发紧了。等吃完饭后,关悬就进了阙溇房间,问他怎么了,他本以为阙溇在大学里被人给打了。阙溇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关悬肯定不信,他断定阙溇背上肯定有伤,伸手就撩起阙溇的汗衫看他的后背。 关悬看到,阙溇的左背胛骨上纹了林泽旭的名字。 那纹身在皮肤上在发炎红肿,还有点感染出脓,那一片红色在白皙的背上显得格外刺眼。 关悬曾经听阙溇的父亲提到过,说阙溇是疼痛敏感性体质,特别怕疼。也不知道阙溇是下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去纹身,而且还感染发炎了。 那个时候阙溇的神情有些惊慌失措,他紧蹙起眉头看着关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关悬也知道林泽旭,但他对关悬的人际圈没多大了解,只是大概知道是关悬的一个朋友而已。哦,大学里也是一起租房子住的。但是阙溇这都将名字给纹身上了,还只是朋友而已? [你……]关悬那个时候都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你喜欢男人?你喜欢林泽旭?你和那个姓林的好上了?好到你都把人的名字给纹身上了? 反正关悬那个时候很震惊的,他虽然知道,但其实还是头一次看到身边有同性恋,而且居然还是阙溇。关悬是看不惯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他脑子里光是想到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亲个嘴都觉得浑身寒颤,不过他也管不着别人的闲事。 但如果这个人是阙溇的话,关悬有点不确定这算不算是闲事了。关悬肯定是不把阙溇当哥看的,而且说实在的,关悬觉得他自己身边随便哪一个朋友拎出来的关系都要比他和阙溇之间铁多了。但是名义上,阙溇好歹也和他算是一家人。 [关悬,你,别和其他人说。]当时阙溇看着面色震惊的关悬,也知道关悬肯定是猜到了。都被看到这个纹身了,阙溇也想不出什么谎来骗关悬。 [妈的,我能找谁说去!]关悬皱眉,他又不是大熊那个大嘴巴,一知道什么事,隔天过来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再说了,他把阙溇背上纹着一个男人的名字说出去,是有好处还是啥?有什么好说的? [关悬,你会不会觉得……这不正常?]阙溇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低头沉声问了一句。 正常?不正常? 关悬在这之前压根就没在意过两个男人之间这种事,但此时好像硬是要给阙溇一个答案一样。怎么喜欢个人,身上还一股子憋屈劲儿呢? 说正常的话,关悬感觉自己也跟喜欢男人似的。 但是说不正常,关悬又觉得阙溇肯定钻牛角尖。 [你高兴喜欢谁喜欢谁,有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你名字都纹身上了,还搞什么正常不正常的?] 关悬反正觉得人想干啥喜欢谁都是自己的自由,自己开心就好了,哪有那么多屁事好思考。他知道阙溇喜欢林泽旭,也就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关悬总觉得阙溇畏畏缩缩的,喜欢个人就跟犯了错似的,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吭都不敢吭一声。 现在倒好了,阙溇终于不憋屈了,也和林泽旭分手了。 但是这个纹身倒还在,也不知道阙溇当时怎么就脑子抽了去把林泽旭名字给纹身上的。 操!看着就来气! 关悬这一晃神,洛旻已经把衣服穿上了。 等洛旻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关悬一脸的特别不爽。 “你要起来吃早饭吗?我过会儿要去上学了。”洛旻这回没有善解人意地体谅关悬的心情。 “你病好了?”关悬边起床边挑眉怀疑地望着洛旻。 “恩,我觉得好了。”洛旻点了点头,扔了件短袖裤子给关悬,“你的衣服我洗了,你先穿我的吧。” 关悬接过衣服也没说什么,他看着洛旻也觉得他气色比昨天好很多,也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这病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算了,反正不要病怏怏的就好。 既然阙溇病都好了,关悬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走了。 关悬以前还觉得,别人喜欢男人是别人的事,他自己肯定不会看上男人的。 但是,他最近越来越觉得,他有点不正常了…… 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正常,但好像追根究底的话,又能说上一大堆来。 特别是关悬觉得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习惯和阙溇一起住和一起睡了,甚至还有点高兴? ——这简直太他妈可怕了! “关悬,要不你去买窗帘吧。”昨晚洛旻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早上正好打热当早饭吃。虽然关悬不喜欢喝粥,但姑且看在洛旻的面上和厨艺上还是默不吭声地开吃了。 “不一起去?”关悬皱了皱眉,他抬眼有几分不满地看着洛旻。这窗帘是你家的,坏了还得我一个人去买?买回来是不是还得我自己动手来安装? “我要去美院上课,晚上还要去画室当助教,估计没时间去了。”洛旻的理由非常充分,然后他抬眼看着明显脸色阴阴的关悬,继续说道,“你要是嫌麻烦就算了,我可以网上买。关悬你也要快入伍了,得回临坛收拾行李了吧。你也没什么衣服东西在这,看你这两天住的也不方便,你想走的话就先走吧。” “……”本来下定决心要走的关悬,感觉他的决心被瞬间戳了一个洞,突然就没气瘪了。 关悬震惊地瞪着眼看着慢条斯理喝粥的洛旻。 上一句还让我去买窗帘,下一句就让我走了?操!这人怎么跟女人一样说变就变,想到一出算一出的!哟哟哟,他哪只眼睛看到他住的不方便了!这是在嫌他住下来给他添麻烦了是吧! 阙溇,这是在赶他走了?他自己都还没说要走呢! 等等,那他的糖醋排骨呢!前几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现在说变卦就变卦了! 不过关悬到底也没问出来,感觉一提到糖醋排骨就跟他输了一样,好像他有多稀罕那一盘糖醋排骨似的。糖醋粘得要死,他还少洗一个盘子呢!对,锅子还要刷! 关悬自顾自地开始憋着一肚子气,对洛旻后面的话也哼哼恩恩地敷衍回应着。 这回洛旻自己盛的粥不多,全部都喝光了,关悬也没等到反驳洛旻的剩饭碗的机会。 后来洛旻自己把两个空碗洗了,关悬也没等到反驳洗碗的机会。 等洛旻洗碗的时候,关悬就在后面默默瞪着。 也不知道问问他还要不要再吃点,才一碗粥他怎么吃得饱? 一直等到洛旻出门,关悬还在生闷气,不过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我走了!]关悬发了条微信给洛旻。 [恩。]没过一会儿,洛旻回了过来。 关悬紧蹙眉头,也就回一个字,连什么一路平安一路小心也不说一句。 算了,关悬用力踹了一脚门。 买票走人! 中午的时候,洛旻在美院的午休时间接到了林泽旭的电话。 [小溇……]林泽旭的声音入耳,他还是用曾经阙溇喜欢的嗓音亲昵地唤他小溇。 “恩,你想好了吗?”但是,此刻的洛旻不会为林泽旭的声音而再感到心动了。 [小溇,对不起,我这两天想了很久。我觉得你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分手吧。]林泽旭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歉意和压抑,不知是真心使然,还是故作姿态。 [我还是不能告诉我的爸妈,我知道他们肯定都接受不了的。而且我的工作——] “你不用和我解释。” 洛旻打断了林泽旭的话,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所有的解释都不过是借口而已。 其实,并不是那么难的不是吗?这个选择,林泽旭迟早会做的。 阙溇总觉得他等的到林泽旭,但却从来看不清他真正能够等到的是什么。 只要有人逼一下林泽旭,他最后选择放弃的永远都是阙溇。 [对不起,小溇。]林泽旭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似是郑重地说道。 而阙溇至始至终也没能听到林泽旭的一句道歉。 林泽旭并不是没有爱过阙溇,事实上,曾经的林泽旭还觉得阙溇没有那么喜欢他。阙溇本来就是个温和内敛的人,不会将什么喜欢和爱地挂在嘴上。但是,很怕疼的阙溇却能将林泽旭的名字纹身在身上,他是抱着将林泽旭一辈子放在心里的决心去纹身的。 但是,最后纹身也只是个纹身,他只是留下了一个名字,却留不下林泽旭。 洛旻已经见过了这个世界上无数同林泽旭一样的人。 人,学会爱是轻易的,但是却总是学不会一辈子爱一个人。 当时的喜欢是真的,后来的冷漠也是真的,说到底不过就是简单的变心二字。 阙溇认定了林泽旭,林泽旭却始终给自己留着退路。林泽旭觉得自己还年轻,一切都是未知的变数,所以从未把阙溇当做自己唯一的选择。 事实上,当他见到了更多的人,发现自己其实有更好的选择在等待着他。而相比之下,阙溇在他的人生显得有几分黯淡失色,甚至有可能变成他的累赘污点。 于是,他心底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出现了——他只是在追求更好的,更适合的。 从这个时候起,阙溇反而成了林泽旭所谓的退路,蒙在鼓里的阙溇始终等待在平和的假象里。 没人知道他们开始,一切所谓的相爱都藏匿于秘密和隐瞒。 甚至就连阙溇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突然结束了。 [不管什么时候,你只要需要帮忙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林泽旭继续说着。 但是当阙溇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当林泽旭还未和他分手的时候,林泽旭都没有选择帮他一把。 在最后一刻,真正逼死阙溇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林泽旭。 [小溇,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林泽旭叹了口气,似是内心挣扎地说道。 “林泽旭,你知道我为你画了一幅油画吗?” “画了好几个月了,一直放在画室里,不过估计你也没有看到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即便阙溇最后毁了所有的画,依旧没有丝毫毁坏那幅林泽旭的肖像油画。 “林泽旭,那幅画,当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我们不用再联系了,我祝你幸福。” ——等以后,你也千万不要后悔。 第33章 醉酒 当洛旻半夜三更听到门铃响时,出了卧室打开门后便见到了一群不速之客。 而这群不速之客为首的少年,洛旻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正是那个今天上午说要走人的关悬,此时喝得烂醉,被俩人架着回来的。 关悬光着上半身,头发湿漉漉的,估计回家之前在哪儿冲了下脑袋,但即便这样身上也是一股浓重的酒气。关悬身上的上衣也不知道扔哪儿了,露出了上半身精炼的肌肉,少年躯体张弛的力度,肌肉纹理的线条,都足以有资本去吸引不少女孩子的视线,更让其他同龄少年羡慕。 事实上,洛旻知道在高中喜欢关悬的女孩子还不少,虽然关悬成绩上不了台,但胜在人帅身材好运动好性格大咧,这样的男孩子讨人喜欢也不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即便有的时候,关悬看起来凶巴巴的,行为举止还挺粗犷,但那份凶有的时候反而让关悬独具一种奇怪的魅力而已,特别吸引对那种对爱情有特殊幻想的女孩子。 而且说到底,他的关悬是挺可爱的。 洛旻不否认这一点。 关悬在这个暑假里着实是晒黑了不少,赤膊的上身是显而易见的偏白的运动背心的印记。而他这张被烈日晒得稍黑的俊气的脸上都能明显看出醉红,原本就嚣张傲扬的一双眼睛醉酒得愈发不羁,就那么蹙眉挑眼地看着洛旻,好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关公喝醉了,我们兄弟几个带他回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熊岁,大熊。” 关悬旁边站着的少年比关悬还要稍微矮上几公分,但身体却壮实不少,不,大概是虚胖不少。从背影上看大概是虎背熊腰的,但是从正面看这个少年,倒是显得更憨厚的样子。 大熊是和关悬处兄弟最长时间的一个,而且再过没多久就要和关悬一同入伍了。洛旻知道阙溇在临坛的时候曾经有见过大熊几次面,但是其他几个倒是没见过,面生得很。 “我是冯风,关公好哥们。”另一个架着关悬的人向洛旻挥了挥手,咧开了一个笑来。 “我叫沈炜。”沈炜看起来年级倒要比其余几个人大些,沉稳不少。 “薛飞。”穿着黑衬衫的青年看着面容倒有几分冷清,像是唯一个没喝酒的。 “王峻函,叫我函子就好。之前没少听关公提到过你啊,今天总算见着面了。”王峻函走到了洛旻跟前,细细看了洛旻一会儿,热情地使劲握了握手。 “蒋胜涛,名字随便叫,叫我小蒋也行。”蒋胜涛也跟着过来,要和洛旻握手。 “操,你们握什么手!主席接见呢!”关悬这时候似乎突然间清醒了,蹙眉一把推开架着他的熊岁和冯风,然后伸出胳膊就拉住蒋胜涛的后领子把人用力给往后拽去。 “哟,握个手你还这么小气。”蒋胜涛被拽得喉咙都卡了卡,他也没生气,回过头看着关悬反而乐呵地笑了起来。蒋胜涛挑眉轻笑,脸上的神色是醉酒的关悬完全看不懂的挪瑜。 “蒋胜涛。”沈炜轻轻叫了声蒋胜涛的名字,像是在提醒什么。 蒋胜涛向沈炜耸了耸肩,然后转过头笑着看洛旻。 洛旻眨了眨眼,感觉这几个人像是在他跟前打哑谜一样。 这一圈人洛旻也算都记住名字了,但奇怪的是,这些朋友都是关悬临坛的兄弟,怎么都跑到襄州来找关悬喝酒了。而且关悬酒量其实还算不错的,倒是喝得这么烂醉回来,其他几个人看起来虽然也面色红红,但显然醉得还清醒。 更何况,送一个人而已,不至于……这么多人都一路护送到家门口来送关悬吧。 ——洛旻有一种这些人是专程来认识他的感觉。 “窗帘!老子的窗帘呢!” 关悬聚精会神看了洛旻一会儿,混沌的大脑里突然想到什么,随即便开始瞎嚷嚷起来。 “得嘞,关老爷您还记得你的窗帘呢!”蒋胜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从地上捡起一个扁平的长盒子来,递给了关悬。叫关悬去吃饭喝酒,这人吃饭前还硬要去买窗帘,结果他们一行人跑到窗帘店里去一起给关悬挑窗帘,那场景蒋胜涛自己都觉得好笑。 “喏!”关悬将盒子甩手扔给了洛旻,明明醉了还一脸神气,口气一副我很有理的样子,“你,你以后别老使唤老子做这个,做那个的!” 向来只有他使唤别人的关悬觉得,自己在洛旻面前的地位突然变得很低下,他显然是不服的。 “你衣服呢。”洛旻淡淡问了出来,将盒子随手放在玄关。 “我衣服呢……”关悬蹙眉轻声重复洛旻的话,他低了低头,还真没看见自己的上衣。关悬这才反应自己赤膊着上身似的,刚才趾高气昂的人感觉突然憋了气似的,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场子也没了,他转过头轻声问熊岁,“大熊,我衣服呢?” “被你不知道扔哪儿了。”熊岁哪会在意这个,一件衣服没了而已屁大点事。 “老子明天再买件还你就是了!”关悬倒还记得他今天穿的衣服是洛旻的,衣服穿出来回来就没了,醉酒的关悬下意识有点心虚,感觉好像犯了错似的。 洛旻没吭声,倒是关悬身边这一群人都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眼神打量着洛旻。 “你们要进来坐坐?”这一圈人堵在门口,浩浩荡荡跟过来围观一样,洛旻不确定这些人还想要做什么。至少看起来,这些兄弟们不像是准备立刻就走。 “坐个屁!”关悬步伐踉跄着就进了门,刚大步踩上客厅,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踹开了运动鞋,换上拖鞋才踢拖踢拖着进去。 “还知道换拖鞋呢。”王峻函看着关悬的举动也笑了,“怎么到我们家里从来都不知道要换?” “哥们几个辛辛苦苦赶到这陪你喝酒,还给你送回家,你还这态度?”冯风也笑了。 “得了吧,合起伙来搞老子一个!”关悬已经整个人扑到沙发上,光抬个头干吼道。 “要躺去床上。”洛旻转头对完全陷沙发里的关悬说道。 “操,哪儿来这么多事……”关悬整个人脑子都钝钝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眼皮子耷拉着。关悬赶了这一晚上的场子也倦怠了,好不容易趴下来根本不想动,不想搭理洛旻的话。 “关悬。”洛旻继续望着沙发上趴着的关悬。 “啊!烦死了!”关悬被洛旻看着没辙,挣扎了许久,抱着头瞎吼起来。然后跳下沙发,连拖鞋都不管就穿着袜子大步迈进了卧室,还用力把门重重关上了。 洛旻觉得关悬喝醉酒更像个坏脾气的孩子了。 但在门口几个围观的人都啧啧称奇,恐怕对于他们而言,关悬这真的已经是过分乖巧的举动。 “谢谢你们把他送回来。”洛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门口的一行人。 “都是兄弟,应该的,应该的。”大熊连忙回复道。 “阙溇!睡觉!” 刚才还甩门而去的关悬,又开始在房间里不管不顾地高声叫唤起来。 “你们睡在一起?”蒋胜涛试探地问了出来。 熊岁立刻咳嗽了声,转过头瞪了蒋胜涛一眼。 “恩,不过我没以为关悬今天还会回来。”洛旻也没想解释什么,他现在已经明白为什么关悬的兄弟们要突然到襄州来认识他了,不过洛旻倒是真没预料到关悬今晚还会回家。 从卧室传来的大声吼着阙溇名字的声音就没停过,像是不把洛旻喊回房就不罢休一样。 “你们怎么还不走!都不睡觉啊!”没过一会儿,一点都不肯消停的关悬打开门。关悬连裤子袜子都脱了,就穿了一条黑色短裤站门口,一双醉酒微红的眼睛不爽地望着还站在门口的人。 “半夜回来,你还想把邻居都叫起来吗?”还没等其他人说话,洛旻先堵了关悬的嘴,他被聒噪的关悬吼得头都疼。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还在瞎折腾什么。 关悬看着似是不满的洛旻,嘴一瘪干巴巴地将脸靠在门框上,低头看着地,跟挨骂了似的。 “干嘛那么凶。”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关老爷,有朝一日还会说别人凶,而且还半点没有凶回来。 门口几个人顿时都笑开一片,就连冷冰冰的薛飞嘴角都隐隐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我们先走了。”沈炜终于提出要走了,今天关悬的戏足够他说一年了。 “那你们开车的话一路当心点。”洛旻点了点头,他也不会还让人留下来。 等洛旻关了门,熊岁手肘顶了顶薛飞,“操,阿飞,你这情报太劲爆了。你一开始说阙溇和关公有一腿我还不信,现在好像感觉真有那一回事了。” 要说阙溇和关公有一腿,想想都知道这帮兄弟们最初肯定是不信的,只当个玩笑。 但这个八卦,还是最不会开玩笑的薛飞说的,薛飞好像还挺认真严肃的。于是和关悬处得最好的几个兄弟商量了一下,直接就冲到了襄州来,看看这个八卦到底真实性多少。 结果——还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怎么关公就突然喜欢上他哥了呢?”大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可记得几年来关悬对这个阙溇有多嫌弃,“我觉得,这好像还是最近的事吧。” “我觉得关公是上心了,阙溇好像没什么意思的样子。”蒋胜涛刚得知那个八卦消息的时候,也是完全不信的。他怎么也没想过关公居然是弯的,而且对象还是那个他们压根都没在意过的关公的异父异母的哥哥。现在他倒是相信了,看看关公对阙溇那态度,完全就和对别人不一样。 “得了,我们管这么多干嘛。”冯风推着熊岁和蒋胜涛下电梯,“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 “大熊,你说咱关公好不容易看上个人,就要被你拖去当兵几年了,你这事做的不厚道啊。”王峻函拍了拍熊岁的肩膀,“等关公再回来,说不定人阙溇都要结婚了。” “我操!这还得怪我了?”熊岁瞪大眼,显然他还没想到这一出,“那咋的我,临走前要不要帮关公还安排一场表白大戏啊?” “不过,阿飞,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关公和阙溇有一腿的?”王峻函看向一声不吭的薛飞,他们都好奇薛飞到底哪里来的绝密八卦,“一腿又是什么意思?他们这到底算是两情相悦,还是关公单相思啊?我看不准啊,这个阙溇到底喜不喜欢我们关公啊?” “谁知道。”薛飞简单地回了三个字。 “妈的,最不厚道的就是你了,挑足我们好奇心,屁都不说。”冯风没好气地就要踹薛飞一脚。 “车是我的,敢踢把你们都扔这。”薛飞淡然地说道,而冯风还是把脚给伸回去了。 走出电梯的沈炜突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主意——“我们明早都送关公一个礼怎么样。” 在卧室里的关悬大字型躺在床上,耷拉着眼皮望着从洗手间里拿着两块毛巾走出来的洛旻。 “睡觉。” 关悬重重拍了拍床边身边的空位,他现在突然特别想抱着洛旻睡觉。 “半夜里吵都被你吵醒了。”洛旻完全被关悬这一出吵醒了,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 洛旻扔了一块干毛巾在关悬脸上,用另一块热毛巾给关悬擦身体。 “明天早上起来记得洗澡知道吗?” 关悬胡乱点了点头,他喜欢听洛旻这么温柔地和他说话,毛巾暖融融地擦在身上也特别舒服。他觉得浑身的毛孔似乎都舒张开来,躺在床上说不出来的惬意。 特别是洛旻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肌肉,指腹和掌心的温度似是还要比毛巾更要灼热一些,透过他的血脉经络一直蔓延到胸腔里很深的地方,有一种满溢的温暖的感觉。关悬静静地睁着困倦的眼,一点都不想闭上,只想这样一直注视着洛旻的脸。 洛旻给关悬擦完了一只手臂,床上那人很自觉地把另一只胳膊伸了过来给他。 他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就像是原本关悬还只是个智障,现在变成残障巨型儿童了。 “自己把头发擦一下。”洛旻马虎帮关悬擦了擦身,关悬的头发还是湿的,他头顶微长的发丝湿润地微垂着,再加上关悬现在话少了,整个人看上去倒是安静沉稳了不少。 关悬看着洛旻转身去洗手间的背影,出了鬼了,他该死的觉得洛旻的后脑勺都好看。 “你帮我擦。” 等洛旻出来,就看到关悬头盖着毛巾盘腿坐在床上。 少年微仰起头来,分明是一脸想睡到不行的神色,却还硬是撑着坐在那等他。 这算是在撒娇吗? 洛旻叹了口气坐在床侧,伸手随意将干毛巾擦了擦关悬的头发。 关悬就那么微抬着眼望着洛旻的脸,床头灯昏黄的光线落在洛旻的脸上,恍若有一种静谧的美色流淌在青年的脸上,让关悬内心感到熟悉而又莫名的悸动。 他控制不住地握住了洛旻的手,然后抬起身用力将人压在床上,双手扼住洛旻的手腕。 “我试试。”关悬轻声说道。 “试什么。”洛旻没有反抗,就躺在床上等待地注目着压在他身上的关悬。 “不对啊。”关悬看着洛旻,蹙眉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老子要是看上你,早就看上了。怎么就突然……”那声音都后面太轻,洛旻也不知道关悬到底有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就试一试。”关悬执着地轻轻说着,像是和洛旻对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关悬望着洛旻,心跳愈发快了起来,有一种极度的迫切从胸腔深处的地方滋生出来。 他缓缓俯下,如此顺应内心的,唇轻轻贴上了洛旻的唇。 这是一个轻浅的吻,刚触及逝。 关悬的心跳越发慌乱无章,他退开了些怔怔地注视着洛旻,想要看他的神色。 洛旻依旧并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眨着眼。 他与洛旻之间恍若从未如此的贴近,关悬似是受到了无法抵制的诱惑般,他又一次缓缓低下头去。酒醉、混乱、迫切、焦躁、紧张、激动、欣喜……有太多的情感突然充溢了关悬的大脑,他已经分辨不清他在此刻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隐约想要更多,从这个人的身上,想要得到更多。 而后是一个越发无法满足的深吻。 洛旻闭上了眼,微微张开了口,让关悬顺势侵入进来。完全毫无技巧可言,笨拙而又生疏,但就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夺走他的呼吸一样,在他的唇舌之间肆无忌惮地吮吸席卷。温热的酒气瞬间蔓延他的鼻息,关悬的身体似乎都发烫得可怕。 缠绵而又黏糊的滚烫恍若完全烧坏了关悬的脑子,他现在已然什么都想不起来,整个人都熏熏然的。他只是依凭着直觉和本能一般地向洛旻索取着,唇舌交缠,热意水意混乱缠绵一片。他的心里却还叫嚣着想要更多,不仅是身体,他的心脏都似乎烫得厉害,迷醉沉沦在这个湿热的深吻里。 等这个激烈的吻结束,他们两个人都有些微喘。 “结果呢。”洛旻在问关悬,他试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关悬静静地注视着洛旻,那双炙热地容纳着洛旻脸廓的眼睛里有着被酒精麻痹熏染的痴迷和爱意。洛旻白净俊秀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一层惹眼的红霞,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沁着水光,嘴唇上也是激情留下的湿润的浅红色,诱人至极。 这一切都炽烈地入了关悬的眼,让他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心里沉甸甸的,恍若倏然间他拥有了什么,如此重要的,如此美好的,如此迷恋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跳得极快,那滚烫的热意如同火焰一样在心底燃烧着,而他恰好,就是那个如此贪婪渴求着火焰和光明的人。 “不恶心。” 关悬的唇依旧贴着洛旻的嘴角,亲昵地摩挲着。少年的吻不再那么急躁,轻柔了许多,落在洛旻湿红的眼角,滑落到柔软的耳垂,沿着脸廓的弧度吻到青年的下颚,在颤抖的喉结上轻轻地细吻着。 “还有呢。”洛旻微微仰起头,任由关悬吻着,他的声音有几分轻糜嘶哑。 关悬抬起头来,洛旻的声音让他心尖发酥发麻,他面颊发红地对洛旻轻轻说道。 “我鸡/巴硬了。” 洛旻愣了愣,而后突然笑了,随后一把将关悬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还没等关悬反应过来,他已经屁股坐地摔在了地上,他整个大脑都是发懵了,不知道怎么的就从床上给洛旻掀到地上了。不过关悬现在已经没有脑子思考了,就呆呆抬着头看着从床上慢慢坐起来的洛旻。 “自己去厕所解决。”洛旻将落在床上的干毛巾扔给了关悬。 坐在地上的关悬,傻了一大会儿,然后慢吞吞地爬起来去了洗手间。 一直等了半小时,洛旻都没有等到关悬的人出来。等洛旻打开厕所的门,才发现关悬已经光溜着屁股,坐在地上睡着了。 洛旻无奈地笑了,将人把短裤穿好,把关悬一下给抗肩上,扔床上去了。 关悬第二天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等他醒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洛旻正在卧室装窗帘。 “醒了。”洛旻看到关悬醒了,走过来伸手将床头柜的一杯蜂蜜水递给关悬。 关悬头疼得厉害,喉咙眼也觉得特别干,整个人宿醉起来特别不舒服。 “还记得昨晚的事吗?”洛旻坐在床边上问关悬。 关悬顿时愣住了,有无数的模糊不清的回忆片段突然从脑海里浮现出来。虽然那些记忆都不清晰,但是却如同抽丝剥茧般地一点点想起来,特别是某些片段。 关悬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特别是他抬眼便看到洛旻的脸,眼光自然而然便会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昨夜曾经吻过。 那个试一试的浅尝即止的轻吻。 那个克制不住的唇舌交缠的炙热深吻。 关悬闷头将那杯蜂蜜水全部都喝光了,他的大脑里愈发的混乱一片。 是他说试一试把阙溇给强吻了? 是他昨晚死不要脸地和阙溇说他鸡/巴硬了? 是他被阙溇掀下了床在厕所里光着屁股撸还给撸睡着了? 关悬紧抓着杯子的手都在抖,满脸通红,没脸想他昨晚到底怎么上的床。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记得,我喝醉了,都不记得了。”关悬斩钉截铁地说着,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还记得昨晚的事。但他的心里又同时有些跃跃欲试的高兴,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忐忑,他昨晚的确是吻了阙溇,阙溇也没拒绝,这到底算是什么反应呢? “你出来看看吧。”洛旻也没戳破关悬,只是走出了房间。 “……”关悬震惊地看着洛旻的背影,等等,这句话什么意思,昨晚他还有罪证留下? 等关悬心里七上八下地出了卧室的时候,就看到客厅的地上都是大箱子。 “你买了这么多快递?”关悬疑惑地看着,还都是这么大件。 “都是寄给你的。”一个上午,洛旻已经接连签了七件,感觉是故意凑着时间一件一件送来的,“七台洗碗机。” “操……”关悬张开嘴,长久未能反映过来,又一段混乱的记忆突兀地涌上大脑。 [关公,你要兄弟几个,送你什么饯别贺礼吗?] [妈的!你们一个个都指望老子快点滚蛋是吧。告诉你们,老子,什么都不想要,就只想要一个洗碗机……妈的,天天洗盘子烦死老子了!] 得!这办事效率真他妈的高,这就都送来了!还七台! 这存心坑他吧? “你们他妈有病啊!送这么多洗碗机过来!”关悬直接回了卧室,拉起电话打给大熊。 [给你算好了,一周七天,一天一个。]大熊接电话极快,显然就在等着关悬这一茬呢。 “你家里这么用?”关悬都不知道自己是气炸了,还是气得好笑。 [你想咋用咋用,不过哥们要来给你提个醒,怕你昨晚喝醉忘了。]熊岁笑着说道,显然今天心情不错,[你说,你好像看上阙溇了。我瞧着,你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关悬怔了怔,他舔了舔嘴唇,似是还能忆起昨夜洛旻唇上的温度和触感。 [关公?] “老子知道了。”关悬的耳尖红着,闷闷回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关悬的心跳又开始砰砰乱跳,他的手用力地搓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而后倒在了床上,拼命地翻腾着把床单弄得凌乱不堪。他怎么也没法将昨晚那些回忆从脑子里面剔除出去,大脑反而越来越混乱,从胸腔深处的地方似是延伸出了强烈的感情和热度。 阙溇……阙溇…… 关悬终于安稳了下来,微微喘息平躺着望着天花板,他的脑海里回绕得都是阙溇的名字。 “先去洗个澡,然后出来吃饭。”当洛旻打开卧室的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又躺床上的关悬。 关悬转过头去望着洛旻,心里热热的,麻麻的。 炙热的心脏像是在那个狭小的地方拼命挣扎跳脱着,急切地想要送到那个人跟前似的。 “阙溇。”关悬唤出了洛旻的名字。 他的手因紧张而微颤着握紧,和着他心跳嘈杂的响声,他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 “我能喜欢你吗?” 第34章 年纪 “我能喜欢你吗?” 站在门口的青年听到这句话时,眼里浮现了细微的波动,抓住门把手的力度微微一紧。 他似乎是因为震惊而有些发怔,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所以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口。 这样着实安静的回应,让躺在床上的关悬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紧张。他自然也知道自己问得突兀,喜欢得也突然。但即便这个时候阙溇惊讶地问他一句是不是在开玩笑,也比这样一字不吭看着他得强。关悬心里直打鼓,那砰砰乱跳的小心脏闹腾得他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关悬说的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能喜欢你吗。他还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情感,但是他觉得他是喜欢上阙溇了。至少他喜欢和阙溇亲吻的感觉,还对着阙溇硬了,反正他想象不出他和任何其他人干这种事。即便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大熊,那人要是敢嘴巴撅上来,他非得一拳头挥过去。 但是,阙溇不会和他想的一样。阙溇虽然说是弯的,但是他死心塌地喜欢的人是林泽旭,还能将那个人的名字纹在身上。虽然说是分手了,但关悬觉得阙溇心里肯定是还有林泽旭的。而且,在名义上,阙溇还是他的哥,虽然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阙溇昨晚不拒绝他,可能只是脾气太好说话了而已。他说试一试,他就真的让他试一试。 关悬知道阙溇是真心把他当弟弟看待,他原先是懒得认这个哥哥,现在倒是更不想认这个哥了。 [不能。] 关悬心里已经帮洛旻想好了他回答的答案。 他一定不会接受的。 即便是这样想的,甚至说是这样认定的,但关悬仍旧想等待洛旻的回答。 “关悬……”洛旻缓缓开口。 关悬被洛旻这一声唤得心都一紧,他咽了口唾沫,心脏的血液滚烫地挤压着涌上了头,他觉得脸有些发烫,脑袋也似乎还残留着酒精而感到熏然。他的身体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如此认真用心地去聆听洛旻接下来的话。 门口传来了突然开门的声音,站在卧室门口的洛旻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玄关。 “你先洗澡。”洛旻对卧室内的关悬说了声,而后便将门关上了。 躺在床上望着那嘭得关上的卧室门的关悬,愣愣地眨了眨眼。 就这样?就这样! “操!”关悬突地从床上扑腾地翻起,那脑海里的血又好似突然下沉回了胸腔里,却是变成了满满甸甸的憋屈,他用全身的力气将一个枕头猛摔到了地上去。 就不能把话说完再走啊! 这他妈就叫了他一声名字,不是存心让他难受死吗! 关悬皱了皱眉,眼神严肃地瞪向门口。不对啊,有钥匙能自己开门进家门的,只有林泽旭啊! 不是说分手了吗?怎么还过来! 关悬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赶忙就开了卧室的门冲了出去。 “你怎么还在这?”林泽旭看到从卧室里气势汹汹出来的关悬也是一愣,特别是关悬浑身上下就穿了一条短裤。但是,他也不会去多想阙溇和关悬有什么关系,只是对于关悬还留在阙溇家里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而且对于林泽旭而言,关悬这几天在襄州肯定将他诋毁得一塌糊涂,所以阙溇才会这么坚决地和他分手。 “我在不在这里,关你屁事。”关悬眉头一挑,十足的挑衅眼神望着林泽旭。他本来就看林泽旭不顺眼,现在他还看上阙溇了,对林泽旭更是一根头发他都看得不爽,“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他来拿行李。”洛旻帮林泽旭回答了,对于关悬这么不管不顾就跑出来的行为也没说什么。 林泽旭微蹙眉头望着洛旻,似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望了望地上洛旻帮他整理好的行李箱,怅然若失的感觉蔓延着袭上心头。在回来的途中,他还没有这样深刻的感觉,但是现在他真的觉得心里有些空虚和不安。 林泽旭和阙溇相处这么多年,他承认他对阙溇的感情有些淡了。即便阙溇对他百依百顺,他们之间无缘无故起争端的时候也多了,但最终往往还是阙溇妥协让步。林泽旭没有认定他的一辈子会是属于阙溇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阙溇结婚,但是他也没有预想过有一天阙溇会主动离开他。 林泽旭有这样的直觉——当他带走他的行李箱,打开这扇门离开,他与阙溇之间便真的是彻底的结束了,再也无法挽回。这让林泽旭感觉到有些无可适从,他还不想就这样失去阙溇。而且他也隐约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遇到像阙溇这么爱他的人了。 林泽旭现在站在这里,他和阙溇同居两年多的家里。这个小公寓里的每个角落里,都有他和阙溇相处的回忆。而从今天之后,他就不再是这个家的一部分,这样的认知让林泽旭感到不舒服。 “小溇。” 林泽旭看到靠在墙角边包裹得严实的一个扁长的纸箱,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阙溇为他画的肖像油画。他想起了那个夜晚,阙溇安静地蜷缩着腿坐在暗灰沙发里,眼神黯淡沉寂地长久地望着他的画不吭声。林泽旭想到那样的场景,心里有些心疼,他想,他还是喜欢阙溇的。 “我能和你单独再谈一谈吗?”林泽旭诚恳地望着阙溇。 “还有什么好谈的!”关悬看着此时林泽旭的神情就觉得不妙了,这哪里像是来一刀两断的样子,根本就是来藕断丝连的!特别是阙溇又是个软脾气的,关悬觉得这谈话没两句,说不定阙溇又给林泽旭眼巴巴地哄回去了。 “我和小溇在一起的时间,可要比你这个弟弟长。”林泽旭针锋相对地和关悬对了上去,他真的是搞不懂这个关悬到底怎么突然间就对他和阙溇的事情这么上心了。特别是现在,阙溇的父亲死了,关悬的母亲也没再搭理过阙溇,林泽旭不知道关悬哪里来的立场来搅和他和阙溇的关系。 “你既然有脸这么说,那么你和那个叫曲婷的女人算什么关系?”关悬也不懂林泽旭到底在理直气壮个什么。他已经打探过了,差不多整个襄州电视台的人都知道林泽旭和岐云省广播电视台台长的女儿曲婷是一对了,也就阙溇还被蒙鼓里。 “我们有什么关系?当事人都不承认的事,靠其他人的几句话你就信了吗?你告诉小溇的时候,你有真凭实据来证明我和曲婷在一起了?”即便林泽旭对曲婷有好感,也从没有推拒过和曲婷的见面,但他此时至少心里还是有底气说这句话的,毕竟他和曲婷还没有在一起。 关悬先是愣了愣,照林泽旭这个说法,阙溇已经知道了? 他本身就不知道怎么和阙溇说这事呢,也好,林泽旭这个强加的锅他背得很乐意。 他转过头去看洛旻的脸,洛旻依旧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人,但是就这沉默的神情都让关悬觉得洛旻委屈得很。在林泽旭那里受气了,只能一个人难过,还没人可以说。 关悬瞬间就更来气了,他一只手狠拽住了林泽旭的领子,那力道让林泽旭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身体向关悬倾去。等到林泽旭好不容易站稳了,对上关悬那一双恶狠狠的眼神,又怔了一下,有几分蓦然的胆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说如果我现在往你脸上揍一拳,晚上还能看到你的新闻吗?”关悬本来就是个暴脾气,更别说此时他真的有些发怒了。即便是洛旻此时叫他好好招呼林泽旭一顿,他也是会做的。 他妈别人不疼阙溇,老子来护着他! “小溇……”即便是林泽旭也知道关悬此时真的是认真的,对于林泽旭而言,关悬真的就像是个毫无顾忌的恶犬一样。而且就算关悬此时真揍了他,林泽旭知道他也不能让关悬怎么样。他心里不禁真的有点慌起来,蹙眉转头看向洛旻。 “关悬,松手。”洛旻看着关悬叹了口气,他倒是真的觉得关悬昨天就回临坛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一留下,事情就突然复杂了。洛旻转眼又看向林泽旭,“我和你谈。” 关悬眉头揪紧了,一脸不服气地瞪着洛旻。 老子在帮你出气,你倒还反帮着林泽旭? 洛旻轻拍了拍关悬的手臂,关悬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愤愤地将拽着林泽旭的手给松开了。 “进来吧。”洛旻对林泽旭说道。 林泽旭点了点头,冷漠地轻瞄了关悬一眼,把关悬内里气得更是火冒三丈。 “怎么买了这么多……洗碗机?”林泽旭进了屋才注意到客厅里都是大纸箱,他也是有些震惊,而后笼统扫了一眼,纸箱上都有洗碗机的字样。 “抽奖送的。”洛旻也懒得解释,他还没想好他该拿这么多洗碗机怎么办。 “进来谈吧。”洛旻打开了画室的门,林泽旭跟着进来了。洛旻就看到关悬远远地站在客厅的地方,一脸我现在非常极其不爽的表情瞪着他们两个。 “饭菜在桌上,随便你先吃饭,还是先洗澡。”洛旻关画室的门之前,又突然想了起来,“你如果要先吃饭的话,记得把衣服穿上,你那件运动背心在阳台上,自己收下来。” 关悬看着那关上门的画室,恨不得能够将那扇门瞪出个洞来似的。 还小溇小溇呢,多大人了,还叫小溇…… 关悬用力将餐桌旁的椅子刺啦一声拉开坐了上去,双手环胸地继续瞪。 他脑海里不由得想到如果别人叫他小悬的场景,倒是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如果是阙溇执意的话,也不是……那么不可以接受。 “还抽奖送的呢。” 关悬看着被七个大纸箱堆的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的客厅,轻声不满抱怨出来。别人送他的,也算是他带回来的吧,笼统折算下来也值点钱吧。说抽奖送的,搞得好像多不想要似的。 他终究还是坐不住,轻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悄然走到了画室门口。关悬的侧脸紧靠上了门,耳朵贴上去想听听看林泽旭到底和洛旻有什么好谈的。 [你再给我五年好吗?我和你保证,就五年时间。] [林泽旭,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 [小溇,我知道你还爱着我的,你再等我几年好吗?你到底在气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我都可以和你解释,也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做的更好。我这几天,一直都没能睡好觉,我,我真的不想就这样失去你。] [你还记得,你将我的名字纹在身上的时候,你对我说什么吗?你说,你很怕痛,所以纹了之后肯定一辈子都不会清了。我的名字一直都会印在你的身上,小溇,你真的能忘记我吗?] [你说,你从来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是一件错事。但是,我让你觉得你在犯错。我知道是我错了,所以我们更不应该因此分手不是吗?既然这不是一个错,我想和你做正确的事。] 林泽旭和洛旻的对话透过门传入关悬的耳朵,虽然声音很低,但关悬还是听清了。那林泽旭情深意切的口吻,让关悬听得都来火。即便下一秒洛旻说一句好,关悬觉得自己都不惊讶了。 关悬才刚发觉自己看上洛旻了,这人就又要被林泽旭给拐跑了。 这真的是足以让关悬给气炸了。 [林泽旭,我不爱你了。] 洛旻这一句话,不仅将门外偷听的关悬给惊住了,就连林泽旭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洛旻。 “是我变心了。”洛旻已经不想再听林泽旭煞费苦心地解释着什么,洒脱一点放开他,简单一点承认自己变心,对于这个人而言,怎么就这么难,“你既然有心接受曲婷,何必在我的身上继续浪费时间。既然你和我都变心了,那就这样简单点结束吧。” 林泽旭下意识是不信的,他只觉得这只是阙溇的一种托词而已,阙溇怎么会爱上其他人。 “林泽旭,人都不傻。我见过你爱我的样子,所以才知道你现在已经不爱我了。”阙溇其实心里并不傻,他自己也能够感觉到的林泽旭已经不像已经那么爱他了。但是尽管如此,阙溇仍旧选择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相信林泽旭只是太忙了。他只是很简单地不能失去林泽旭而已,真的一个人深爱另一个人的程度,可以做一切妥协地只为了维系这一份感情。 但是,那个深爱林泽旭的阙溇已经死了。 “我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所以我也可以肯定,我已经不再爱你了。”现在站在林泽旭面前的是要达成阙溇执念的洛旻,而这份执念里,也没有了林泽旭的存在。 “小溇……”林泽旭的心也开始动摇起来,他也分辨不出洛旻此时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也觉得阙溇好像和原来不一样了,特别是看他的眼神变得……陌生了。 “林泽旭,我觉得我们谈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我下午还有课,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听到这里,门外的关悬赶忙轻手轻脚地疾速小碎步跑到阳台上。阳台里跟蒸笼一样轰轰响得热,关悬一开阳台门,觉得呼吸都被热流呛得一窒。他将大太阳底下晒得暖烘烘的一身运动服赶忙套身上,就这点举动都让他出了一头热汗,当然他心里本来就还有点急躁。 等洛旻从画室里出来,就看到关悬在闷热至极的阳台上假装看风景的背影。 “不热吗,进来吧。”洛旻看了看桌上仍然一双碗筷都没,关悬还是没去盛饭吃菜。他走到阳台门口,敲了敲阳台门的玻璃,将不知道在阳台上干什么的关悬给叫了进来。 “谈完了,那你可以走了吧?”关悬挑眉望向还站在画室门口,一脸复杂神色的林泽旭。他此时心里是爽快的,不管阙溇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林泽旭,反正他知道,林泽旭和阙溇肯定是彻底掰了。 “这张卡给你。”林泽旭走之前,递了一张银/行卡给阙溇,“其他钱我知道你是不会收的,但这是一直到大学毕业的房租,我希望你收下,密码你知道的。” “好。”没等到关悬再次说话,洛旻将卡收下来了,“那你把钥匙给我吧。” 林泽旭似是没想到洛旻竟然拿的这么干脆,而后迟疑地将口袋里的钥匙递给了洛旻。 “走吧走吧。”关悬打开了门,很主动得将林泽旭的一件件行李往门外搬去,最后拽住林泽旭就将他推出了门外,也不管他一个人怎么把这些行李搬下楼去。少年似乎心情还算不错,对林泽旭难得露出了一个友好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以后不见。” 说完话,关悬就嘭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洛旻看着关悬这样孩子气的行为也没什么好说的,“来,吃饭吧。” “喂。”吃饭的时候,关悬一直时不时地瞄着洛旻看,最后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恩?”洛旻细吞慢咽地吃着饭,完全不像关悬那样在饭桌上席卷一空的样子。 “我之前说的那个,你还没回答我呢。”关悬不管怎样肯定是要从洛旻这里讨个答案来的。 “什么。”洛旻动筷子的举动顿了顿,抬眼看向关悬。 “我说!我喜欢上你了!”关悬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对着洛旻一字一顿地说道。似是怕洛旻再假装听不见似的,这回每个字都故意拖长,说得很慢,很重。 不是之前那句,我能喜欢你吗,而是我喜欢上你了。 关悬在这一次林泽旭的来访后,似乎突然坚定了决心似的,一点犹豫都没有了。 “你还小。”洛旻对上关悬的眼神,就知道关悬说得很认真,是铁了心让他逃避不得的那种。 发展得有些太快了,这从某种角度来说,出乎了洛旻的意料。 但其实又仔细想想,好像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要突然认定了,那死脑筋就真的是谁都拽不回来。而且,关悬真的太年轻,这让洛旻感到几分复杂。 小? 年纪小? 年纪小,所以说喜欢都不能算数?年纪小,所以将来很容易变心?年纪小,所以等以后肯定会分开的?年纪小,所以把他当弟弟,或者,当小孩子看待?……所以年纪小,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关悬根本就理解不了洛旻在想什么。 关悬紧蹙眉头,他自己也知道他年纪轻,但这算哪门子回答,他想改也改不了自己的年龄啊。 “老子小不小,你不都看过了。”关悬闷声反驳道。 洛旻一愣。 显然易见的,这句话大概可以算是个小黄段子了。 他看向关悬的脸,就只看到少年突然捧着碗闷头吃饭,但是耳尖却红红的。显然是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但其实脸皮还没厚到可以沉着应对。 关悬狼吞虎咽着碗里的饭,眼睛循着碗沿偷偷瞥向洛旻。 他虽然平时有的时候会把荤话放口上,但好像还是第一次说出这种有意味性的话来。这句话一出口,一时让他都觉得臊得慌,脸颊和耳朵也好似烫烫的。 他只瞥到洛旻在笑。 青年的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一双忽闪的桃花眼含着笑意地正望着他。 好似夏日里最盛最炎的光落入那双眼里,都会自然而然地荡漾成柔和的光晕来点缀这双眼的美。 关悬的心砰砰直跳,食不知味地将口中的白饭咽了下去。 操,这人简直就是一边说他年纪小,一边还拐了弯地来可劲勾引他。 关悬的心里翻涌着一阵阵多日都无法退却,却足以席卷他不为人知的思维的热浪。 恍若似是深入骨髓的执念般,被他极力压抑忘却着,却仍旧无法按捺地喷涌出来—— 他想吻他。 他想肆无忌惮地触碰他。 他想将他的名字纹在身上最显眼的地方。 他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一辈子许诺给他甚至束缚住他。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操哭他。 第35章 酒店 “教授,我想了想,那幅画我还是不想放在学校展览了。” 秦知教授有几分讶异地望着洛旻,似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 洛旻已经和这位秦知教授见了不少次面,一是因为在襄州美院上课必定会遇见,二是因为他在秦知教授的远春画室里当助教。秦知教授看上去并不像是画家,更像是个学者。他的身形有些臃肿,中年发福,和气的脸上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看着有一种知识渊博而又文气和善的气质。 秦知教授在国内美术界本就享有威望,在国内外都获得不少荣誉奖项,更有上百幅作品还在展览会中展览或被私人收藏。因此,阙溇一直都很敬仰这位教授,他也希望在未来能如秦知教授一样成为一名职业画家。阙溇本身的艺术造诣也在油画系里是脱颖而出的,他也被这位教授格外看好。 对于阙溇而言,秦知教授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不可否认,秦知教授在艺术上对阙溇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和影响,而且在知道阙溇经济上有困难后,还主动给了阙溇到他的画室里当助教的机会。阙溇对于秦知教授一直都保持着感激的心情,所以一直到后来他在宾馆宿醉醒来看到秦知教授的时候,也没有多想过。他只以为是自己喝醉了,教授没有办法,只能将他带到宾馆里休息一晚上而已。 所以在之后,即便网上曝出了他和教授的绯闻,他也能有底气地说出清者自清的话。而那些接踵而来的有关于他的不堪入目的照片,却彻底颠覆了阙溇的世界。他从未想过,这些照片真的是由他最敬仰信任的教授拍下来的。他这才开始质疑,在那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普通的夜晚骤然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噩梦。 秦知教授平日里和气友善的面容,在阙溇的脑子里突然扭转变得无比丑陋起来。 事实上,在照片事件在网上愈演愈烈之后,阙溇接到了秦知的一个电话。 在那个电话里,秦知说爱他,请求他的原谅,希望他接受他,他愿意放弃一切和他一起承担。 阙溇根本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到这个他曾最敬重信任的人对他说爱。阙溇知道秦知已经成婚多年,妻子也怀孕了,这个曾经在他面前和颜悦色地和他讲述他的家庭和睦生活和对孩子的期待,在此时却对他说爱。 他对他说爱,却明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仍在他酒醉毫无意识的时候,拍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他对他说对不起,却不肯为他澄清自己的清白,仍然任由这个世界将所有的脏水泼在他的身上;他对他说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名誉,却亲手毁了他的未来和整个人生。 这样的爱让阙溇感到——恶心丑陋至极,对洛旻来说亦然。 而此时这张脸,依旧带着那样熟悉和善的笑容出现在洛旻的眼前。 道貌岸然,这个词实在太恰当不过了。 这个人对阙溇的一切隐晦不堪的肖想,都完美地隐匿在名为教授的伪装下。 “我担心来回运输上会有损坏,毕竟是油画。” 阙溇的油画曾经在秦知教授的推荐下,入选过几次新锐画家的展览。但这一次能够入围约翰莫尔优秀奖,对于阙溇而言绝对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全国也只有四人,在无数职业画家间获得这样脱颖而出的奖项,对于襄州美院而言都足以成为一个殊荣。 获奖名单还是昨日公布的,襄州美院的油画系也因为阙溇的这个奖项而轰动了一下。名单刚出没多久,大学门口的荧幕上就已经将贺讯播报出来了。阙溇的名字,瞬间被襄州美院里所有人熟识。 阙溇的油画在第二阶段的时候就已经被寄到组委会去,现在获得优秀奖之后油画会继续被保留,直到利物浦国家美术馆参展完毕才会送回来。但是这中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学校希望阙溇可以暂时将油画收回来在学校展览半个月的时间,再寄给组委会。 原先的阙溇是想当然同意了,毕竟这是美院的请求,还是由他最敬重的秦知教授提出的。 “我还是,在参展前不想出任何差错。”但是洛旻拒绝了。 ——这个差错可是太大了。 洛旻转头望向秦知教授,俊秀的脸上是有些为难的歉意。青年鲜少麻烦别人,此时对教授提出这样的请求,似是犯了什么过错一样有些不好意思,“教授,可以请你和校方说说,等这次比赛参展结束之后,再寄到学校展览吗?” 秦知教授看见洛旻脸上诚恳的神色,心自然而然软了。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很简单,没想到在青年眼里倒复杂了些。但是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觉得什么,毕竟他也可以明白这幅油画对于阙溇的重要性,阙溇能够如此注重这幅油画他也是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那好吧,我去和校长说一下。”秦知很喜欢洛旻这样的神色,看向他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敬仰而又亲近的眼神。阙溇本身就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对人向来温和,但是却又不善交际。 秦知喜欢阙溇来主动和他讨论关于艺术上的问题,他喜欢阙溇和他闲聊生活上的事,他喜欢阙溇对他提出请求。这样让秦知觉得,阙溇在亲近依赖他。秦知对于自己如今成为阙溇生活里的一个重要的人的存在,而感到自豪和高兴。 对于秦知而言,阙溇就像是一幅纯色的油画。即便色彩清浅,但细看又能看出精美绝伦的暗纹。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这幅画会折射出不同的美丽的色彩。而最为美妙的便是那份脆弱而又坚强的纯粹,是他从未在其他人的身上看到的。 从一个人的画里,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心。秦知最开始被阙溇的画所迷住,而后被这个人所吸引。他相信自己,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够看到阙溇的内心美丽的人。秦知想要成为阙溇的画家,用画笔在阙溇的人生上画出最美的缤纷绚烂的色彩。 秦知知道这份感情是错误的,特别是阙溇还和他提过,他已经有喜欢的人在交往。 但是随着秦知与阙溇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却越能发现阙溇的美丽。他甚至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是爱,这是在他之前几十年的人生里都未能体会到的灼热而又苦涩的爱意。 入夜做梦时,他会梦到阙溇白皙修长握着画笔的手指,他会梦到阙溇的发丝在阳光下恬静的弧度,他会梦到阙溇作画时眉眼专注的静谧美好,他会梦到阙溇侧颜漂亮的轮廓映着那油画上缤纷的色彩……如此鲜活而又美好的爱,这让秦知感到痴迷。 越是得不到,便越是让人渴望。 他开始想象,阙溇如若驻足在他的人生画卷里该绽放出多么耀眼夺目美丽的存在。 这样的隐秘的爱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地方日复一日地发酵,带着刺激的禁忌感。 “今晚的庆功宴不要忘记了。”秦知教授伸手拍了拍洛旻的肩膀,即便是这样轻微的触碰都能让他感觉到内心的满足。如若有一日能够真正拥有这个人,那该是多么的令他欣喜若狂。 “不用了吧,这个真的不用了。”洛旻震惊地望着秦知教授,似是以为昨天上课说的庆功宴只是教授随口的玩笑而已。没想到秦知教授真的要为阙溇入围优秀奖,而自费请班上的人吃一顿庆功宴。 “怎么不用?你获了奖,我的脸上也添光。”其实油画系里也众所周知的,阙溇是秦知教授的得意门生。秦知在阙溇这次的创作里,也提供了不少的技术指导,他此刻是真心为阙溇获奖而感到自豪,“不要拒绝了,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的,以后不要忘了我就好。” “当然不会的。”青年斩钉截铁地说道,丝毫没有犹豫。阙溇知晓秦知教授对他的照顾和帮助,他心里对教授是满满的感激。阙溇一直都为自己能得到秦知教授的赏识,而感到幸运,“那聚会的钱我来出,不能让教授你再破费。” 事实上,阙溇这一次油画创作的颜料特殊,还是秦知教授托人从国外买来送他的。 那一套颜料就要不少钱,但秦知教授坚持不收阙溇的钱,阙溇也没有办法。 “我又不缺这点钱。”秦知教授笑了起来,想来他也不会在意吃饭那点钱,他被人私人收藏的画一幅就抵得上别人白领多少年辛苦上班存下来的钱,那他也能理解青年的坚持,“请客的话是我在课上自己说的,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付账一人一半好了吧?” 洛旻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 为了今晚的庆功宴,秦知教授早将今天远春画室的培训暂停休息一天了。 等到晚上洛旻和其他同学已经在秦知定的酒店包厢里吃饭的时候,他接到了关悬的电话。 [你怎么还不回来?]少年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不满的。 “你还没走?”洛旻微蹙眉,听到关悬这么说就知道他肯定还在家里待着。洛旻记得距离关悬入伍的日子没两天了,他今天出门前还提醒关悬早点买票回去收拾一下,结果今天还是没走。这人分明前几天还巴不得早点走,现在倒又死赖着不走。 [老子又不急着回去,你人呢?]关悬依旧是那一副我高兴咋样就咋样的大嗓门。 “我在外面吃饭。”洛旻这里的包厢还有些嘈杂,大家都是大学生,秦知教授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一向风趣和善,早就轻松和学生打成一片。这几箱啤酒上来,一群大学生们都哄开了,也没管什么拘束。而且毕竟是难得一次大学这么多人聚会,大家都乐得开心。 [你和谁吃饭?那个教授?]关悬想不出阙溇能和谁吃饭,他其实对阙溇的人际关系也不熟,也就知道一个林泽旭和关系不错的秦知教授。 “大学聚会。”洛旻回道。 事实上阙溇很少接到关悬的电话,因为关悬没什么话好和阙溇说。相反,阙溇打关悬电话的次数比较多,不过大多时候都被关悬嫌烦,没聊几句就挂断了。 [你还参加这种东西?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吃完饭就回来。”洛旻回忆了下阙溇的记忆,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好像还是关悬第一次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以往关悬可是最闲不住的人,即便在临坛的时候一周里面也只有一两天会睡在家里面,哪会自己待家里等别人。他不愿意让别人管着他,也更不会去管阙溇的闲事,更别说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了。 [哦。]关悬的声音耷拉着,似是有点不高兴提不起劲来。 等洛旻挂了电话之后,发现坐在他身边的秦知教授正在看着他。 “女朋友?”秦知立刻收回了自己似是过于专注的目光,笑着随意似是打趣地问道。他觉得刚才青年接电话的表情,和往常不一样,神情好似突然柔和了下来,眼里都含着笑意。 “不是,是我弟弟。”洛旻摇了摇头。 “你的弟弟不是在临坛上高三吗?现在还没放假吧。”秦知点了点头,他知道阙溇有一个弟弟。在平日的闲聊里,秦知早已将阙溇的过去掌握得差不多了。对于这个关悬,秦知知道阙溇担心这个弟弟。但毕竟不是一个爸妈,兄弟关系也自然而然没那么好,特别现在还分隔两地,秦知觉得这两个人日后关系肯定会越来越淡的。 “他不上学了,准备当兵去了。”洛旻自然而然将关悬的事情告诉秦知。 “当兵,也是个好去处。”秦知也知道阙溇挺担心这个弟弟的,“你以后也不用太担心了。” “也许吧。”洛旻笑了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口的答案。 庆功宴继续,一瓶瓶酒上桌,游戏开始玩起来,闹哄哄的包厢里热闹酒意越发膨胀开来。 作为这次庆功宴的主人公洛旻,自然被起哄地玩了一个个游戏,最后都以饮酒结束。青年本身就是易醉酒的体质,以前也没怎么喝过酒,这里被哄酒哄了一轮下来,青年就已经酒精上了头红了脸。一开始青年还有些推拒,等后来大家都玩开了,醉酒的青年自己也有些神志不清,反而来者不拒地开始喝酒。等聚会结束的时候,青年已经彻底醉了,和其他几个人一同靠在包厢一旁的沙发上低着头似是睡着了。 这也本是阙溇第一次喝醉。 “我送几个回去。”秦知因为开车过来没有喝酒,他给几个开车同来的学生叫了代驾,让代驾多送几个孩子回去。他将账单付清,人都安排好后,自己也带了几个醉得晕乎的学生送他们回家,洛旻也是其中一个。 等秦知将车上几个学生都送回家之后,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洛旻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阙溇,阙溇?”秦知停下车来,轻声地叫了青年几次。而青年已经醉得厉害了,没醒过来。 秦知将车停在路边上的临时停车位上,他望着副驾驶座位上青年醉红的脸,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他轻轻伸出手,手指抚上青年发烫的脸颊,好似一直在心底积压的爱念与*瞬间在此刻爆发出来,让他的指腹都感觉到了微微的麻痹。 如此贴近的,青年完全没有意识地让他抚摸他的脸颊。曾经如此遥远的距离,如今竟然可以变得如此贴近,这让秦知的呼吸都有些激动地微喘起来。秦知缓缓收回了手,望了身旁的青年许久,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下了车。 等秦知下了车,醉酒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直在震动的手机,手机里面都是关悬打来的未接来电。 又一个电话过来,洛旻接了电话。 [操!你不接电话干嘛!都他妈十一点了,你人呢!] “恩,谁?”青年鼻音了恩得一声上挑,尾音都带着一种慵懒的醉意。 [我!关悬!等等,你喝酒了?你们大学聚会还喝酒?你喝醉了?你人在哪!] “不知道。”一连串的问题,也不知道关悬怎么指望一个醉酒的人能够回答清楚。 [你不会喝酒喝什么酒!你旁边有人吗,把电话给他!妈的,居然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好像是顺城路。”洛旻眼神瞥了瞥附近,恰好看到一个蓝色的路标。 [你在马路边上?你周围有什么店吗?操,你还有意识吗你!顺城路是吧,你,你给我站那儿!我现在来接你,你别乱走!阙溇!阙溇!喂!你听见了没!] 少年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焦躁,电话里还能清晰地传来少年随即开门离家的声音。 洛旻望见从远处回来的秦知,闭上眼睛,将手机挂断放回裤袋里。 秦知上了车,看着还未清醒过来的青年,开车停进了地下车库里。他将副驾驶的青年从车里扶了出来,他已经在刚才办理好了房卡和电梯卡,直接半拖半背着醉酒的青年从地下车库里的电梯上了酒店公寓的楼层。 等他终于将青年送到床上时,秦知有些气喘,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青年躺在床上,似乎身体是终于舒服了。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轻轻呼吸着睡着了。 秦知站在床边上痴迷地望着青年,过了会儿,他拿出手机给躺在床上的青年开始拍照。 即便是这样熟睡的姿态,在秦知的眼里,都像是精美无比的画作般。 等过了很长时间,秦知确定青年在床上已经安稳地熟睡了以后。他轻轻地坐在了床侧,向青年伸出手去,他的指腹微按在了青年短袖衬衫的纽扣上。秦知咽了口唾沫,喉结微颤动着,很轻地,将扣子一颗一颗地解开。 等他解完了所有的扣子,秦知才似是记起了如何呼吸。那白色的衬衫恍若窗帘一般缓缓地掀开,露出了似水如光的皮肤,如同将另个世界绝美的景色展露在秦知眼前。细腻白嫩的皮肤,精瘦纤细的身躯,漂亮精巧的腰线,秦知的视线完全无法从这具年轻美好的躯体离开。 这个他所爱的青年的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上帝最精美的杰作。 秦知将这些都拍了下来,将这个青年的美好都如此清晰生动地留了下来。 他无法控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抚摸着青年的*。从颈脖,到锁骨,沿着胸口的弧度,滑向小腹。他此时所触碰的这个青年,如此干净的纯粹,但此刻如同这个世界上最娇艳的玫瑰,染上这世间最美丽的艳红色。但这个青年的身上又好似带有荆棘,那是一种不可触碰的禁忌感,让秦知的心感到刺痛忐忑但却又激动着迷。 他用手轻轻托着青年的后颈,将青年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扶了起来。而后,将那单薄的衬衫从青年的身上脱下来。当衬衫滑落青年左肩肩背时,秦知怔了怔。 他看到了青年左后背肩胛骨背上的纹身——林泽旭。 这是个名字,秦知知道这个人是阙溇的好朋友,也是现在合租的人。 但是这个人却将林泽旭的名字纹在身上,这就意义完全不同了。 秦知反应了过来——阙溇喜欢的人是林泽旭。 这是秦知着实没有猜想到的,他知晓阙溇有女朋友,而且他很爱自己的女朋友,但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对象是个男人。怪不得阙溇从未对秦知具体说过他女朋友的事,也拿不出女朋友的照片来。而且,秦知知道最近阙溇有一些感情问题,阙溇和他闲聊的时候有提到过。阙溇每次提到他的女朋友的时候,神情似是都有几分为难和复杂。秦知也隐约意识到,阙溇的女朋友不愿意和他暴露关系。 这下秦知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因为阙溇喜欢的人是个男人。 秦知看着那纹身皱了皱眉,觉得那纹身在青年的身上便是一种玷污。如此美好的躯体,就因此而有了瑕疵。思考了一会儿,秦知开始感到可气那个人不知珍惜如阙溇这么美好的人,但他又感到些庆幸,如若阙溇喜欢的是男人,那么他想他还有机会。 当青年再躺回床上时,他的衬衫已经被脱掉,光裸的上身暴露在秦知充满*的眼里。 秦知肆无忌惮地拍下他所有认为美好的景色。 男人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裤子上了床,他臃肿肥肉的身材此时与青年似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也更让他对青年的躯体产生了一种膜拜的迷恋。 他的双腿支开在青年纤瘦的腰侧,他觉得自己已经多少年都没有如此激动了。内裤下的性/器已经勃/起,他的呼吸粗喘着,一只手掏出了自己的性/器,一只手将手机对向他裸/露在青年年轻躯体上的性/器。如此的淫/糜色/情,玷污这样的纯粹,让秦知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隐秘的罪恶感,却又让他更加刺激兴奋。 [滴——] 一声刷门卡的声音让还在摩擦性/器的秦知被吓了一跳,转头就震惊地看到两个人站在房门口。 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看着房间里的景象也都惊住了。 突如其来的闯入,被揭露的紧张让男人肥胖的躯体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秦知的脑子一片空白,惊慌失措地望着门口,性/器也顿时软了下来。 “你在对他做什么!” 耳边传入一声暴怒的吼声,他只见到那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高个子少年瞪大眼睛,双眸里是不可对视的冲天怒火,握紧拳头向他大步冲了过来。 下一秒,秦知的整个世界的视线都骤然颠倒,被用力从床上拽了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36.暴打 此为防盗章  这处宅邸虽是景美,但却没有人味,也便失了趣味。 然而此般寂静之地,耳畔却遥遥传来了琴音,洛旻便循着声走去。 一路也无人拦着他,不出一会儿他便寻到了苍君。 苍君正在听曲,说不准还在看舞。 只不过,那舞剑的六位舞女都死了,尸体零零落落地倒在地上,全部都是被一剑刎颈。那伤口都如此干净利落,甚至无血飞溅,殷红的血只是静静在地上流淌开来,一见便知是出自于谁之手。 而其余的奏曲之人都不敢停下,但却清晰可见那些女人的眼里都沁着眼泪,身体微微发颤,脸上的惶惶惊恐之色都明明可见。 也不知这人又是怎的心情坏了,洛旻虽是这么想的,但面上还是露出了几分惊慌失措的脸色。 “你来了。”苍君转过身来,男子英俊的面容之上无了往日的和颜悦色,脸上的冷峻之感凝聚着一种凌冽的杀气,让人只见了一眼便足以望而生畏。而后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洛旻嘴角勾起了一抹毫无感情的笑,伸手唤洛旻到他身边过去。 那白裘少年也不敢吭声,诺诺过去了,他的眼神在瞥到地上的六具尸体时都是仓惶之色。 待少年走到苍君身边,他站着不敢低头俯视苍君,也不敢擅自坐在苍君旁的石凳上。 少年此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且还是在六具尸体旁,少年小脸苍白,显得更加害怕了。 “你怕什么?怕本座也杀了你吗?”苍君伸手一把将少年圈入怀中,那少年便就这么浑身僵硬地坐在了男子的腿上。他慌乱地抬眼望去,苍君的眼里依旧没有他熟悉的温柔,而是深沉的冰冷。苍君的手抚上了少年微凉的脸颊上,只感着少年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那双染着恐惧的水眸不敢直视他。 苍君的眉头蹙起,心里涌起无可按捺的怒火,而后手沿着少年发颤的脊背,用力抓住少年的后颈。少年立刻吃痛地蹙起眉来,而男子的力度不减甚至更重,他的大拇指扣着少年颈脖的脉搏轻轻地摩挲着,令人有一种下一秒男子可能就会扭断少年的脖子的错觉,“他们都是密谋要加害本座的该死之人,与你无关,你又有何可惧?” 少年身体的颤抖更加厉害,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硬是被力度拽着不得不直视着男子,全身紧绷,一双眼渐渐红了起来。 这明明是鲜少的苍君与陈善如此贴近之刻,但二人之间却只余留冰冷的恐惧。 “说话。”苍君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简单地放了少年,他手上的力度又捏重了几分,冰冷深沉的嗓音在耳畔并无停顿的江南乐曲里显得愈发的可怖骇人。 苍君本就是喜怒无常之人,此时这男子似乎是懒地在洛旻跟前穿上他往日的伪装,即便并其他举动,但依旧浑身都浸了一股狠厉的冷意,光是对上那双黑眸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杀人不好。”少年红着眼眶,哑着声缓缓说道。 少年的双手还僵在半空中,他的后颈疼痛异常本能地想要逃离苍君的掌控。但他又不敢伸手去挣脱开苍君,而后只能颤抖着握紧双拳,紧紧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僵硬得不动弹。 在瞥见少年这般小动作后,苍君的动作缓和了几分。 就像是不管是他做什么,这人儿都会这般顺从地受着,完全地被他掌控在手心。 苍君感觉到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些,他松开了少年的后颈,而后手轻轻揉了揉少年后颈处已经淤青的皮肤。与手上的温柔不同,男子微眯起眼来,那双黑眸里是冷凝傲慢的强势,他转头瞥了瞥低台上仍在颤抖着奏乐的人。 “不杀人,难不成等着被杀吗?” 整个庭院内,只感觉到萧索冷然之风啸啸,让人恍若深处与千年冰渊之中。 苍君随手捏碎了桌上一个酒杯,然后甩着手腕用内力扔出一片碎片。 只不过霎然之间,一名弹奏古琴的女子颈脖上现了一处血痕,而后鲜血喷涌。女子的眼里连绝望都来不及涌现,身体顿然倒在琴上,发出临死前重重的最后一声轰鸣,死不瞑目。 墨袍男子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残忍无情的笑来,开口道,“音错了。” 随后那骤然停顿的乐曲,又立刻参差不齐地开始了,每个人都惊恐万分地不敢弹错一音。 在苍君的眼里,恍若世间只有两种人,活着的人与该杀之人。 不过那该杀的定义,对于苍君来说太过广泛,甚至可以全凭喜好。这世间的万万人命,在此人眼里看起来都是那么轻微卑贱。然而这人却始终都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做派,他的一举一动都融着浑然天成的气势,好似他生来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入不得他眼的都不该留存于世。 即便知晓这一行奏乐舞曲之人其间有要害他之人,他也乐意都放进府邸来。仿佛玩乐一般,将这些自不量力的低贱之人把玩手心,慢慢地折磨着他们。 他无须知晓到底是谁,只要都杀了就好。 ——有一人,杀十人;有十人,杀百人。世人若皆想妄害他,那他便屠尽天下人。 “善恶有报……苍君杀孽太多。”少年望着苍君,低声说道。 “那哑儿可否想过,兴许遇到本座也是他们的恶报?世说因果轮回,本座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苍君沉声笑了,那双冰冷的眼眸里却无丝毫波动。 “哑儿只要走你的为善之道便好了,既然本座杀孽已重,再多杀几人也无足轻重。即便日后得恶报恶果,也有本座受着,报不到你身上,你有何可惧?” 苍君说得如此一番轻巧,眉眼里满是轻蔑冷傲。 他还记得,陆子轩当日见他杀人情景,气红了眼,大声呵斥他孽畜。 那清雅如风的男子满脸怒容地望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人的眼里都是厌恶,似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又似是气不过自己当年捡了他回去,就该让他死在那间佛堂内才是。 是啊,净化了他这孽畜,这世间兴许才能多得几分清净。 “善良善知,善言善行,善心善德,善报善生。” 被少年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苍君回过神来看着还在他怀里的少年。 苍君忆了起来,这十六字是他曾经题字送与陈善的。 “若我此生行善为道,只望善报都许予苍君。” 少年的身体不再那般僵硬了,他的手轻轻拉住了男子的襟口,嗓音清浅。 “愿哑儿多救一人,能免苍君一人杀孽。” 苍君顿住了,他有几分怔然地望着少年。 那白裘的少年微仰起头,月色下面若凝脂,那双眼眸里依旧是那般干净清澈,好似本就掺不得一丝污色,也藏不得一句谎话。这世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般的话,也好似,真就未有人像他这般全心全意待他。即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陆子轩,在此刻也好像比不得了。 “那本座杀的人要比你救的人多得多呢。”苍君的声音柔和下来,指尖抚上了少年的发丝。 “那恶报也有哑儿与苍君一同担下。”少年双眼定定注视着苍君,说得毫不犹豫。 苍君望着少年一会儿,最后轻叹一口气,然后伸手将少年抱入了怀里。 他用欺骗,却换得了少年一片冰心情思。 如若陆子轩有陈善一半真意,只怕,他与他也不会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苍君就是那地狱深渊的死水,毁灭一切,吞噬一切。世人亦或厌恶恐惧他,亦或崇敬信奉他。 有因恐惧被吞噬而拼命躲开他的,有站在岸边试着伸手拯救他的;有盲目跟随与他一同浸透血腥黑暗之人,也有用死亡来决绝逃离牢笼之人。 但也唯有陈善一人,愿意跳下那深渊,于死水之中拥抱住苍君的灵魂,一同沉溺其间。 如若并非洛旻,陈善的言语恐怕永远都传不得苍君死寂的心里。 陈善太过默不吭声,无私地将愿意将一切都付出,但苍君却听不见,看不到,感不了。 这一切只因为——他不信。 苍君太过偏执多疑,暴戾心冷。 他不信世间真有如同陈善这般倾心付出,不求任何回报之人。 就连那多年救他护他养他之人,都可翻脸背弃于他,甚至恨不得咒他早日死了,旁人又能如何? 特别是他终归究底也只是为了另一人,苍君与陈善之间不过始于一个谎言而已。 ——那么,洛旻便要苍君相信。 他要让苍君相信,此世间绝无第二人可如哑儿般对苍君这般好。 他要让苍君相信,哑儿与他,并非单有一人心悦,苍君并非未曾动心。 他要让苍君相信,事事得偿所愿并非真能得其所求,得来之人也未必真爱之人。 苍君向奏乐的人抬了抬手,那江南小调瞬间静了声。死寂间,所有人惊恐绝望地望着苍君。 “你们走吧。” “多谢医圣谷谷主为你们求情,留了你们一命。” 少年从苍君怀里欣喜地抬眼,而奏乐的人们都连忙噗通下跪,连连磕头。在以为必死的情况下逃过一劫,所有人紧绷的弦都松了下来,但又全身颤抖地哭得泣不成声。 其中一位拉二胡的老叟满脸老泪纵横,一路跪着爬到了一具尸体边,然后将那冰冷的尸体抱在了怀里,哭着哑声道,“娟儿,娟儿,我的好女儿啊。” 洛旻状似面露不忍地望着,而苍君自然无动于衷,只觉聒噪。 “苍君!”少年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然后猛地搂住了苍君的颈脖,完全扑到了男子身前。 苍君霎时反应过来后一掌十成十的内力挥出,将那趴在地上以女子的尸体当做障眼发射暗器的老叟一掌击飞。那老叟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口中喷溅出的猩红的鲜血足以染红他的衣衫老叟的身体撞碎了墙壁倒地,当即双目圆瞪,全身筋骨断裂,断气而亡。 苍君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 ——只见一根毒箭已经刺入了他身前少年的背间。 柯年的父亲也是在酒吧里接到秦兰的电话,才得知沈可也在这里。柯宇立刻过去,看到现场的一片狼藉和沈可毫不清醒的兴奋状态,也明白沈可绝对不只是单单玩闹喝醉了那么简单。他将包厢里的针管都收了起来,然后找了人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接着带着沈可去了相熟的一所私人诊所去。 柯年的母亲冷静了下来后,回头先去看一眼佑辰逸。没想到睡在客房的佑辰逸,发烧了起来,所以柯年的母亲和主动要帮忙的侍应生一起将佑辰逸也送去了私人诊所里。 “那是毒品吗?”柯年的母亲回忆起沈可身旁的针管,迟疑地问了出来。 “是。”柯年的父亲点头,针管里面的化验结果出来了,那还是最容易上瘾的新型毒品,这还并不是最重要的,“有一个针管里,是艾滋病病毒的血液。” “那,那,那……”柯年的母亲瞪大了眼睛,她似乎被吓到了。 “现在时间太短医生还检查不出来,但是毕竟是血液传染,并不排除真的患病的意外。”科宇知道秦兰想要问什么,他也没想过沈可竟然会出这样的事。而沈可的朋友于莎一直支支吾吾的,她自己似乎也给吓傻了,完全解释不清楚今晚的事情。 “怎么就出了这种事!”秦兰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愤怒还是在失望,现在想来分明是沈可自己在酒吧里见到了佑辰逸,然后假借朋友的名义来告诉她。现在出了这种事,想也知道沈可自己肯定是不想的,但若不是沈可自己来这种地方,和那些人一起喝酒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来。而且,沈可还要和柯年订婚了,这可真是…… “沈可醒了,我让医生把话都跟她讲明了,也通知她父母过来了。不管怎样,你还是过去安慰她一下吧,毕竟还是个孩子。”柯宇叹了口气,反正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即便柯年和沈可的订婚依旧,婚约也不可能再作数了。 “安慰,我怎么安慰她?”秦兰看着还在昏睡的洛旻,对沈可的气头又上来了,手指都在气得发抖,“沈可如果好好待在家里会出这种事?她都要和柯年订婚了,还闹出这种大事来!她都知道打电话来和我打电话说辰逸的不好,怎么自己还在那里胡闹!她还吸毒,真的是,要是她真和柯年结婚了,我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也不一定真的是她吸毒,那艾滋病毒的血液肯定是别人注射的,毒品也可能……”柯宇觉得这件事情说不出来的诡异,之后肯定是要找人查清楚的。 “有人逼着她去了吗!”柯年的母亲根本听不进去柯宇的话,“她不去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会出这种事!要不是出了这种事,我肯定还被她一直蒙鼓里!” 柯年的父亲看着此时秦兰浮躁气急的神色,也知道他此时说什么秦兰都听不进去,就不再说话。 “沈可醒了是吧,我去看看她怎么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秦兰起身便疾步走去了。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已经听到了沈可的病房门口的争吵声。这个私人诊所通常下午六点就关门了,也就是因为与柯宇相熟,所以现在特意为他们开了门诊治。诊所里并没有几个人,毕竟是柯家带来的人,也就不去理会沈可病房里的争吵。 “是你!是你故意害得我!” “我没有!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怎么会出这种事!是你,绝对是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就是听你的话,跟着柯年的父母去找佑辰逸。” 秦兰放缓了脚步声,走到了沈可病房门口,清晰地听到了沈可尖锐愤怒的叫声,和于莎带着哭腔的无力的哽咽。秦兰听到了佑辰逸的名字,本来要打开病房门的手顿住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佑辰逸不在包厢里,包厢里也根本没人。然后,我跟着他们,才知道佑辰逸被一个侍应生送去了客房。我在那里等了很长时间,打电话给你和其他人也不接,后来我下楼找你的时候,就发现那些人,那些人……都在你的包厢里。” “是我让你和他们联系的!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在哪个包厢!就是你,就是你叫他们来害我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于莎,你竟然敢这么害我!” “这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沈可,你相信我,你真的相信我!我会去查清楚的,我一定会去查清楚告诉你的……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把我毁了,你把我彻底毁了!柯年的父母都知道了,我的爸妈也都知道了……我完了,我完了!于莎,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我跟你说,要是我得了艾滋病,你们一家都别好过!”沈可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充溢了整个楼道。 “沈可!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只是听你的话做事,我根本没有去害你!你,你,你如果真要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和柯年的父母说,今晚是你故意下局要去害佑辰逸的!”于莎被逼到绝境地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尖叫起来,声音撕裂而又尖锐至极。 听到这里,柯年的母亲的身体怔了怔,脸色煞白。 “柯年的父母是你故意叫来的!那些人其实也都是你付钱叫我联系的人!给佑辰逸的酒里有一瓶放了迷幻剂,就等着那些人进去,然后要被注射毒品的和艾滋病毒的人其实都应该是佑辰逸才对!如果这些事情都被柯年的父母知道了怎么办,如果柯年知道了,你们还能订婚吗!” “我毁了你?分明是你自己要毁了佑辰逸!沈可,事情到现在根本就是你咎由自取!报应!活该!我受够了,我告诉你,我已经受够了!沈可!你要怎么害我你就害吧!大不了我把这些事情全部说出去,沈可,你要让我们全家不好过,你也别想好好的!我现在就去把所有事情说出去!” “不准!别走!你给我回来!” 当泪流满面的于莎气愤到极点地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女人。 同时的,于莎和沈可都停在了原地。 沈可的狰狞的怒容瞬间露出了惊恐和绝望的神色。 “阿姨,你听我解释,我,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都是于莎瞎说的,你相信我,真的……”沈可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满眼通红地注视着脸色惨白的柯年的母亲。 “沈可!”于莎惊声到,没想到就连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被沈可说是瞎说,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没瞎说的证据,要多少有多少!沈可,你给我等着!” 随后于莎转头就走,沈可瞪大双眼望着离开的于莎。但她此时却无法叫出声让于莎停下,也不能追赶上去,因为柯年的母亲就站在门口,目光毫无感情地望着她。 “阿姨,真的不是你听的那个样子,是于莎要害我。你知道,因为我有钱,所以她,她一直粘着我。前些日子,我发现她偷了我东西,所,所以我和她吵翻了。她,是要来报复我,所以故意……”沈可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恳切地望着秦兰,“我怎,我怎么会去害辰逸呢,他,他可是柯年最好的朋友啊,我,我马上都要和柯年订婚了……” 一个巴掌扇在了沈可的脸上,让她顿时懵住了,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走近打她的柯年的母亲。 “都到现在了,你还要狡辩吗!”秦兰这一巴掌很用力,她的手心都在发烫。她的声音沙哑着,身体都在被气得发抖,“你怎么,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 她现在回想起来,心里翻涌着惊惧的后怕。 “我,我没有理由啊,我为什么要去害辰逸呢……”沈可不断地摇头。 “因为柯年喜欢他。”秦兰说了出来。 沈可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原来柯年的母亲知道这件事。 “辰逸要去美国了,你要和柯年订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去这么害辰逸!你这么做是要毁了辰逸一生啊,你怎么能这么恶毒!谁给你这样的权利去害一个人,而且还这样死不悔改,到现在你都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是吧!”秦兰对沈可彻底心寒了,她恍如从没任何过眼前这个女人一样,之前沈可的优雅善良在此刻都变成了丑陋恶毒,她此刻的心里对沈可烦躁厌恶无比,“你既然知道柯年喜欢辰逸,你有没有想过柯年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样!” 秦兰其实知道的,若是辰逸被毁了,柯年也会被逼疯的。 “阿姨,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告诉柯年,别告诉他!求你了!”沈可哭着伸手抓住了秦兰的手,哭得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不管怎样,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和柯年结婚的!”秦兰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错了!我去和辰逸道歉,真的,我现在就去!阿姨,我也是太喜欢柯年才会这么做的,我真的,我真的没办法忍受柯年这么喜欢辰逸,阿姨,你原谅我……”沈可哭得根本止不住眼泪,一双眼哭得红肿不堪,整个人憔悴不已,但这只让柯年的母亲感到更加的厌烦。 “阿姨。” 这个时候一个低哑淡漠的声音入了两个人的对话。 洛旻不知何时来到了病房的门口。 “辰逸,你醒了,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起来了。”看到辰逸站在门口,秦兰立刻用力甩开了沈可的手。柯年的母亲一想到辰逸今晚与磨难险险地擦肩而过,不禁更加对眼前的人心疼。 “我醒了,不想留在这里,想要回家。”洛旻看着病房里的沈可,愣了愣,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色,“沈可,怎么在这?” 柯年的母亲顿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病了,正巧遇上。”秦兰想了想,还是蹙眉帮沈可隐瞒了下来。 “恩。”洛旻也没有多问,不过他当然知道沈可为什么在这里。 “柯宇呢?”秦兰看到辰逸一个人过来的。 “叔叔接了一个电话,说要出去一下。”洛旻回道。 “恩。”大概是沈可的父母赶过来了,柯宇去接一下解释今天的事情,“那我送你回去吧。” 秦兰并没有听到辰逸的回答,她看到眼前的人愣住了,就那么傻傻看着她。 柯年的母亲有些心酸,好像她的确已经很久没对辰逸这么关心过了。 沈可就这么被遗忘在病房里。 她看着交谈着的佑辰逸和柯年的母亲,双手颤抖着握紧,阴郁的双眼里满是扭曲的仇恨。 为什么!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情!为什么是我! 应该是佑辰逸,在这里受到责骂,饱受痛苦的人应该是佑辰逸! 沈可看着柯年的母亲出了病房门后再也未回头看她一眼,而佑辰逸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是那样。而这个时候,那个男人转头看向了她。 ——他笑了。 对着她,那张她厌恶的脸上对她露出了一个阴冷而又嘲讽至极的笑容。 如此轻蔑地,肆意地,在嘲笑她。 “是你,是你!”沈可瞪大双眼,惊声大叫起来,“都是你!是你害的我!” 沈可崩溃地从床上跳下来,愤怒仇恨至极地要去抓洛旻。 秦兰转过头只看见洛旻一脸迷茫的神色,和沈可冲过来发狂的怒容。 “又在发什么疯!”秦兰一把将沈可推开,简直不可理喻。疯了,这个女人疯了,要害人还不够,这个时候还要怪受害者去害他。辰逸怎么可能去害沈可!更何况,今天一天辰逸都在她眼皮子底下醉酒发烧,哪里来的时间心思去害这个女人! 这个时候,柯年的母亲看到沈可的父母和柯宇从走廊上走过来。 秦兰一把抓住洛旻的手,走了过去,对沈可的父母完全没有好脸色,语气愤怒冰冷,“去问问你们女儿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好好管教她,别心里光想着害人,先把自己给毁了!” 说完秦兰也没等沈可的父母回话,直接带着洛旻走了。 等到回家的路上,秦兰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沈可父母的话说得有些不太恰当。并不是说后悔说那些话,只是不应该再辰逸面前说,如果辰逸问起到底沈可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回答好。 不过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洛旻也没说话,他似乎对这件事一点都没有兴趣,这让秦兰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依旧觉得压抑。这个孩子还是这样,闷不吭声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回去了。” “到家了好好休息。” 本来要打开车门的洛旻的手,停下了门把手上,就连秦兰都看出来洛旻有话要说。 “我很快就要去美国了。” 秦兰知道的,辰逸去美国的那天,他们都因为柯年的订婚没有办法去送他。秦兰一开始巴不得辰逸快点走,现在她开始后悔了,她竟然让辰逸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走了,他们竟然都不去送他。 “我答应你们,等柯年订婚之后,我不会再见他了。”洛旻微低着头,轻声说着。 “不用这……”秦兰连忙反驳道。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要好好谢谢阿姨和叔叔。”洛旻打断了秦兰的话,他抬起眼来,静静地注视着秦兰,“谢谢你们把我带回了家,这么多年,一直这么照顾我,将我当成家人一样对待。我曾经,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可以这么幸福地生活着。你们给予了我太多,但是我却一直都没有办法回报你们。而且最后,我却还是做了让你们都失望的事。” 洛旻的眼眶微红,他漂亮的双眼却好似浸润着疏落的星光,在深夜里透着淡淡的微光。 “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秦兰的眼里已经涌了泪光,她好似还是第一次听到辰逸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这些话。 “妈。” 秦兰的眼泪在听到这个字之后,瞬间落了下来。 她怔然地望着洛旻,这还是第一次秦兰听到辰逸这么喊她。 “我其实一直想这么喊你,但是我怕你不高兴。”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妈当然高兴。”秦兰哭红了眼,她笑着擦掉眼泪。 洛旻伸出手,紧紧抱住了秦兰。 ——那样温热的,亲人间的温度,是佑辰逸一直都渴求着的。 洛旻靠在秦兰的肩头,眼帘微垂,嘴角缓缓勾起。 “妈,等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秦兰都记得在那个夜晚。 她的辰逸下了车,单薄的身影融入了黑暗中,走向那个孤身一人的冰冷的房子。 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来。 夜风将男人微长的发丝轻轻吹起,远处的路灯恍惚模糊了他的脸。 他对她挥了挥手,向来淡漠的脸上浅浅露出了一个柔和之至温暖至极的微笑。 无声地说了句——[再见]。 急救病房外,秦振国愤怒地在廊道里大喊道,“你们,你们是要气死我吗!” 秦兰在座椅上哭得几近要崩溃了,柯宇也神色黯然眼眶通红地抱着秦兰没有吭声。 “柯年生病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我连我孙子病了,都不能知道吗!” “还有,柯年和辰逸的事情,你们是准备永远都不告诉我吗?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才将柯年带回家,我之后就没看到辰逸回来过,你们不准他回家是不是?所以,所以,你们才恨不得早点让柯年订婚,把辰逸赶出国去是不是!” 秦兰哭得泣不成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爸,别说了。”柯宇的声音在此刻无比沙哑,无尽的沉痛都渗入嗓音里。 “别说,你让我怎么不说!辰逸,那,那孩子可是……”可是死了啊。 秦振国浑浊的双眼都浸出了眼泪,他的身体颤抖着,最后脱力地坐了下来,“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那个倔强固执的孩子在死前,要多么难受,多么绝望,多么痛苦,才会一个人躲在衣柜里自杀呢。 秦振国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佑辰逸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得像个女孩,却也瘦小得可怜。孩子不爱开口说话,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害怕。他听了女儿女婿提到过关于辰逸以前的事情,心里也可怜这个孩子,家里多一个人又不是养不起,那就多添一个孙子好了。 佑辰逸是和秦振国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家人,柯年的父母都忙,柯年小时候特闹腾老是嫌秦振国啰里啰嗦。秦振国的确是话多,但也就佑辰逸这个孩子受得住。他能乖巧地坐在那里,一坐好几个小时就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说话。秦振国过去的英勇事迹终于有忠实的聆听者了,他就事无巨细地将他的事情都和这小孩说,辰逸也从不厌烦,就那么认真听着。 佑辰逸说话少,对人也不亲热,秦振国知道秦兰和柯宇对辰逸也熟络不起来,所以秦振国反而更加疼爱佑辰逸,他是真的将这个孩子当亲孙子养的。 [你怎么还叫他们叔叔阿姨,不叫爸妈吗?]当时秦振国这么问过佑辰逸。 那孩子当时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 [是不想叫,还是不敢叫?]秦振国又问道。 [……不敢。]那个孩子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有什么不敢的?]秦振国眉头一蹙说道,然后就看到孩子一脸被吓到的表情,这让秦振国又不得不让自己的神情缓和些。只要他表情稍微严肃点,这孩子就怕到不行。 然后,孩子又哑了,就低着头不吭声,那态度让秦振国也没辙。 [你叫秦兰阿姨,叫柯宇叔叔,那你叫我什么。]秦振国也郁闷了,这孩子每次见着女儿女婿都会很礼貌地喊一声,见着他就是猛地愣在原地,然后默不作声地走过来。这分明是想叫外公,但不敢叫,结果脑袋瓜子里还没想着词代替外公。 孩子抬起了那双清亮的眼眸,就那么定定看着他。秦振国也没开口,就那么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地看着他,和自己的孙子比谁更固执。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在固执上面,秦振国胜过了佑辰逸。 [外公。]那个孩子轻轻开口,怯生生地唤了出来。 [哎,我的乖孙子!]秦振国这才笑了出来,直接将佑辰逸从地上抱了起来。 秦振国还记得,在一年的春节的时候,那个瘦巴巴的孩子越长越灵气了。他被秦兰硬是套上了一身红艳艳的衣服,显得皮肤雪白,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也终于溢了喜悦的光彩。 他听着孩子一板一眼说着[祝外公万事如意,长命百岁]的时候,笑着塞了个大红包给他。然后,那孩子隔天去给他买了件大红色羽绒服回来,直把秦振国感动得不行。整个大冬天,他们爷俩都是一身红彤彤的,过了新年。 秦振国还记得,初中的时候家长会都是他代替繁忙的柯年父母去参加的。老师跟他夸奖辰逸的成绩优秀,懂事努力,而且不骄不躁,这正好是和柯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当时秦振国洋洋得意得不得了,这当然了,辰逸是贴着他长大的,肯定得是品德兼优的三好学生。至于柯年,只要不闯祸,秦振国就觉得可以了。 37.分离 当洛旻清早醒来的时候,觉得发胀的大脑有点疼,身上也莫名的沉重。 他睁开眼,感觉到右肩膀有些发麻得僵硬,他微微侧过脸去才意识到关悬枕在他的肩上。 关悬明明长着高大的块头,却硬还是以这种大鸟傍人的姿势依偎在洛旻怀里。少年的侧脸靠在洛旻的颈窝旁,一只胳膊还牢牢地圈住了洛旻的腰。因为硬要睡在洛旻肩膀上,关悬的双脚都伸出了床尾,但少年还是睡得相当得熟。 洛旻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真是委屈了关悬快一米九的个子。 九点四十分。 洛旻转过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荧光针闹钟,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关悬新买回来的是防光窗帘,只要不拉开窗帘,不管什么时候房间里都黑漆漆一片,完全都不知道时间了。 洛旻伸手将关悬圈着他的胳膊挪开,少年却皱起眉头来下意识地将洛旻抱得更紧了些。他睁开眼看了看一片黑茫茫的,少年的嗓音里都是模糊的睡意,“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儿。” “快十点了。”洛旻估计关悬自己都忘记自己买的窗帘是防光的了。 “哦。”关悬敷衍地哦了声,压根没听进去。平日里关悬起床都挺早的,不过估计是关悬昨晚憋了一肚子火气累了,找洛旻找累了,揍秦知揍累了,又睡得晚,此时还是困得醒不过来。 “我肩膀麻了。”洛旻事实上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右肩的存在了。 “你怎么不早说。”关悬勉强地睁了睁眼,将自己的头给挪开。他往上面蹭了点,终于整个人睡到了床上。他伸出右手抚上了洛旻的后颈,微微用力让洛旻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关悬闭着眼下意识地吻了吻洛旻的额头,左手勾住了洛旻的颈脖,右手依旧揽着洛旻的腰让他紧紧靠在自己的怀里,而后又自顾自睡着了。这个姿势,倒让洛旻变得小鸟依人了。 洛旻感觉到额头上稍触即逝的温度,平静的双眸微微泛起了波澜。 “就再让你睡一个小时。”洛旻轻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被关悬抱在怀里。 还没到一个小时,关悬就醒了。 这一回他对于他抱着洛旻醒来的姿势,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和慌乱了。 关悬心里特高兴,亲昵地贴着洛旻的脸颊,就跟家养的大犬翘着尾巴蹭着主人的脸似的。不过他心里有点遗憾那个被营业员大力推荐的黑漆漆的防光窗帘,害他都不能好好看清洛旻的脸。 “醒了就起来。”洛旻睁开眼,伸手撑着关悬的胸口将他微微推开。 “你还记着昨晚你答应我的事吗?”关悬倒是真的退开了些,转头将床头柜上的灯给开起来了。而后又转身,一个扑腾着翻身将还没来得及起身的洛旻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他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他肯定是希望洛旻能记得一清二楚的。但这人要是酒品不好,昨天说的今天都忘了,然后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什么事?”果不其然,那昨晚喝醉的人微微蹙起眉头来,问他什么事。 关悬本还一脸傻笑的面容瞬间沉了下来,这他妈什么人啊!昨晚说得好好的,今早就都忘了? “抱紧点。”关悬不满地轻哼了一声,而后单膝跪在床上,拽住了洛旻的两只手往自己的肩上搭,而他俯身坚实的双臂环住了洛旻的腰身。还没等洛旻反应过来,关悬的手臂、腰腹还大腿一个施力就将洛旻整个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洛旻因为这突然的一个失重,下意识地双手环住了关悬的脖子。 洛旻一个男人自然有些份量,但是在关悬怀里好像没什么吃力的感觉似的。关悬感觉到洛旻此时只能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心里不觉有点得意。他转头偷吻了一下洛旻的耳朵,而后双手托着洛旻的臀部,将人抱着就慢悠悠地往洗手间里走去。 “你做什么?”洛旻被人放在了洗手台上,不明所以地望着关悬。 关悬抬起下巴,示意了下洛旻身后的镜子。 洛旻转过头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愣。他还没穿上衣服,此时身上是裸/露的。青年不怎么爱外出,身上的皮肤都白得很,也嫩得容易留下印子。此时他的上半身上都是昨晚关悬留下的吻痕,印证着他昨晚与少年经历了怎样热情而又炽烈的亲密。 镜子里的青年发丝凌乱,一双桃花眼角还有些余醉的湿红,嘴唇都有些红肿,似是昨晚被吻得太用力了。特别是颈脖到锁骨那一片,皮肤都还泛着红。关悬兴许是特别钟爱那里,一个个暧昧至极的印记格外引人注目。 “现在记起来了?”关悬看着洛旻发愣的样子,大大咧咧笑起来。 就跟他拿到了洛旻的罪证似的,让洛旻想抵赖都抵赖不得。 “你生气了?”关悬看着洛旻转过头来不吭声,嘴角的笑容收敛了些。他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地敲着鼓,搞不懂洛旻的心思。他又仔细想了下昨晚的情形,觉得洛旻昨晚的反应分明就是接受他了。 对啊!昨晚分明是阙溇主动吻他的!操!他们还干柴烈火地互撸了一发呢!现在是干嘛!都这样了,还想和他演个友好纯洁的兄弟关系吗?关悬肯定是不干的。但此时这样沉默僵硬的氛围让关悬觉得实在有些慌起来,总不会阙溇压根没印象,所以现在正生他气觉得他趁着他酒醉做了这些事吧? 这样想着,关悬也不高兴了。 他原本昨晚还兴奋激动得要死,恨不得一颗心掏出来以后都栓在洛旻裤腰带上。现在洛旻这冷漠的态度,让他浑身都难受得很。洛旻生气,他还气着呢,但关悬又舍不得吼洛旻,也舍不得动洛旻,只得就这么僵持着。 “你吻成这样让我怎么出去。”洛旻无可奈何地望着眼前憋着闷气似是委屈得紧的关悬。 “啊?”关悬愣了愣,傻里吧唧地抬眼望着洛旻。 “你以为现在是大冬天吗,你想我出去穿高领吗?”洛旻的颈脖处都是显眼的吻痕,想来即便是穿着有领子的衬衫都是遮不住这些喉结处的吻痕的。 “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关悬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听明白了。他这下来劲了,嘴角勾起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尾巴又开始翘着乱摇了,乐呵地向洛旻面前凑近。 “那你还记得你昨天说的吗?你说我叫你一声哥,你就吻我。昨天晚上,是你主动吻我的。”关悬忍不住又吻了下洛旻的侧脸。 洛旻点头。 “你说,等我两年后回来,你就和我在一起。”关悬看着洛旻点头,心里感觉满满甸甸的,那种熟悉的炙热的感情又在胸腔里瞬间膨胀起来。 洛旻继续点头。 “你还说,你其实可喜欢我了。”少年眼神发亮地继续问洛旻。 “我没说这个。”洛旻顿了顿,没被关悬带沟里。 “那我记错了,是老子喜欢你得不得了。”关悬不在乎这些细节,反正只要洛旻记得昨晚的事就行。他也不需要洛旻对他说喜欢,只要洛旻给他开个丁点细缝的门,他就能自己把门撬开,就这么自顾自地一头热跳进名为洛旻的坑里,再也不上来了。 关悬说完话就要吻过来,洛旻这回没再由着少年,伸手将人推开。 “你出去,我洗个澡。”洛旻觉着他身上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一起洗呗。”关悬经历刚才这一波之后,越发想要扒拉在洛旻身边了。 “不行,出去。”洛旻认真地对关悬说道,这一起洗澡还不知道得洗出什么事。 关悬抿了抿唇,脸上明显是失望的神色,最后还是出去了。 洛旻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身上的吻痕,浅笑着轻微叹了口气。 他突然有些怀念前些日子,对关悬随意笑一下,都能让那少年蓦得脸红的时候。这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可有些不太好交代啊。 不过,两年后才回来吗? 等洛旻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关悬坐在床上,正无所事事地翻着手机。 关悬在看洛旻的微博,他以前从来不玩这个,但是最近突然对洛旻的微博感兴趣了。在洛旻的油画得了约翰莫尔奖,而且已经被公布后,洛旻的微博这两天关注的粉丝在蹭蹭得往上涨。洛旻的微博里没发什么,一般就发一些他的作品,此时评论也瞬间多了起来,不少人给他之前的微博留下了赞赏的好评。 关悬看着这些评论,心里觉得挺高兴的,就像是洛旻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但是他也觉得有点不舒服,就跟他想揣在怀里藏着宠着的宝贝突然间被很多人发现了,这给关悬带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关悬也不知道这个奖到底有什么意义,反正他觉得洛旻得奖都是理所当然的。 洛旻刚从浴室出来,身上还似是泛着朦胧的雾气。青年的头发潮湿服帖地落在额角边,水珠顺着发丝落到锁骨,沿着身体微妙的曲线划下,延伸出令人遐想的暧昧。青年那白皙高挑的躯体上更零落着淡色的吻痕,漂亮得如同是点缀在素色画卷上的玫玫艳花。他的全身上下,每分每寸,对于关悬而言都似是一种无声而又勾人的诱惑。 关悬怔怔注视着洛旻,心一动,鸡/巴又硬了。 “你什么时候走?”洛旻一点都不想管关悬的那点小心思,走到衣柜前就开始穿衣服。 “吃完午饭吧。”一想到他马上要走了,关悬刚被挑起来的心沉了沉。 都到这个点了,他也不能再拖着不走了。 “你今天还有事吗?”关悬看见洛旻果然在挑领子高的衣服,心里不禁有点得意。 “下午要去画室上课。”在周末画室的培训时间在下午,而且时间比平时要长。 关悬记了起来,洛旻是那个秦知的远春画室的助教,还准备下午去上课。 一想到秦知,关悬全身的火气又开始噌噌得往上冒。 “怎么了?”洛旻一回头,就看到关悬一脸想揍人的神情。 “你还记得你昨晚上被那个教授带哪儿去了吗?”关悬见着洛旻这完全不知情的神色更是气得火冒三丈,这人他妈能不能长点心眼!这都多久了,居然一点都看不出那个教授的鬼心思! 等昨晚带着洛旻到家之后,邓峤侨后来和他说,在那个酒店里,教授已经拍了阙溇不少照片,不过还好只是稍微动手动脚。秦知还没开始动真格,就被他们给闯进来了。而且,更可气的是,那个教授的手机里已经偷拍了阙溇不少照片,显然对阙溇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知道这些之后,关悬觉得自己之前在酒店里打得都算轻的了,他恨不得再去找秦知揍他一顿。邓峤侨和他说事情都处理完了,毕竟秦知被关悬揍成那个样子,这件事闹大谁都不好看,对阙溇也有影响。那个教授自己在国际国内的名声放在那,也不会自己爆出丑闻来毁了自己的事业。邓峤侨说他把秦知手机里的照片都删了,然后把手机都扔河里了。现在秦知被打得入了院,下半身还废了,这件事就当算了,给阙溇提个醒就好。 洛旻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望着关悬。 “你对你那个教授的心思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出来?操!说得我都来气!”关悬只要一想到昨晚的情形依旧是气得胸口里都堵得难受,“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趁你喝醉了没意识,把别人都送回去了,把你给带到了宾馆里。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见着你的时候,他妈那禽兽都已经脱光骑你身上了……” 关悬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洛旻霎白的脸色,他一下子收了口。 洛旻的手似是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他一脸惶色地望着关悬,似是一时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 “教授有妻子的,而且还怀孕了……”洛旻哑然了很长时间,嗓音干哑地说出来。 “操!这种人渣,早就该废了!”关悬也没想到这个老男人老婆都怀孕了,还出来乱搞。而且居然还敢搞到阙溇头上,关悬简直气得怒不可遏。 “总之,你别把他当好人。”关悬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语句,他知道秦知教授一直对于阙溇来说是位很敬仰而又重要的恩师。如今秦知这样的肮脏恶心的心思暴露出来,阙溇肯定会一时接受不了,只怕现在心里难受得很。 看到洛旻这样的神色,关悬也不想将那些照片的事情说出来再让洛旻恶心。 “我昨天揍过他了,他以后也不会有脸来找你麻烦,你别担心。”关悬知道自己要走没法看着洛旻,就托兄弟盯着秦知,反正他也不相信秦知能再搞出什么事来。 关悬看着默不吭声的洛旻,心里一阵阵得疼。虽然不知道洛旻在想什么,不过他知道洛旻此时一定心里不好受。他伸手拉了拉洛旻的手,而后将人给抱住了。他微微弯着背,将下巴靠在洛旻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以后别乱喝酒知道吗?要喝酒,等老子回来陪你喝。” “你也别再去那个画室当助教了,不过估计他现在也开不起来了。”这么说着,关悬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你要是缺钱用的话,我先……” “我有钱。”洛旻回了一句。 “你有屁个钱。”关悬抬起头来看着洛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那点赔偿金,一半给了我妈,一半都给了你爸那个便宜养母。” 当时为了阙溇爸爸死后那点赔偿金,关悬他妈没少和阙溇爸爸乡下的母亲闹。阙溇的爸爸是被一户乡下人收养的,等以后那户人家生了几个亲孩子,这亲的养的一下子就分清了。后来阙溇爸爸的父亲死了,分家半点都没分到阙溇他爸身上。等阙溇他爸死了,多少年没声音的阙溇他爸的母亲倒大老远赶到城里来,要分赔偿金来了。 当时关悬他妈和阙溇名义上的奶奶吵得不可开交,关悬他妈的确不缺这点钱,但是她也不肯就把这钱给了阙溇奶奶。阙溇奶奶觉得他好歹养大了阙溇他爸,这个关悬他妈才跟着阙溇他爸几年,她有什么资格拿钱。 这事越闹越大,关悬他妈直接就开口说法庭上见,结果阙溇奶奶天天都在阙溇家里哭闹。最后阙溇只好两边私下去说,把钱默不吭声地一分一半给了两边,自己倒是一分钱都没拿。 “你之前给我的钱,我都存起来了。”洛旻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关悬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在那,所以总觉着他欠着阙溇什么,每个月都来给阙溇送房租。 “老子就知道你不肯用。”关悬就知道阙溇这人,都送到他眼跟前来的钱也不肯用,“你把钱放那不用干吗?他妈那钱是能生钱崽子,还是用来掸灰尘啊?” “我知道你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存着钱给你当老婆本。”阙溇也知道关悬这个人,身上是存不了钱的。一是关悬年纪小,二是关悬压根没这个存钱以后用的心思,阙溇就想着帮关悬把钱都存着,以后等关悬要结婚了,再把钱还给他。而现在,这个老婆本落在洛旻手上了。 “还老婆本呢。”关悬对这个老婆本的名头表示不屑一顾,但他又转念一想,咧着嘴笑开了,“那你现在可以用了啊,我这老婆本不就是给你存的吗?” “是啊,所以我不是说我有钱吗。”洛旻也没反驳关悬的话。 关悬这一听笑得更灿烂了,瞬间心情大好,这老婆就到手了。 他一把握住了洛旻的手给拉了出卧室门,“来来来,吃午饭,昨晚老子特意给你做的。” 洛旻看着一桌子用保鲜膜封好的菜,也是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关悬昨晚竟然一个人还在家里做菜,不过还好是在空调房里只放了一个晚上,否则恐怕已经坏了。 “我去打热。”也不用洛旻说,关悬就端着盘子去热菜了。 洛旻看着在厨房里自己就忙活得不亦乐乎起来的关悬,眼神微微波动着。 “很好吃。”等洛旻坐在餐桌前品尝着关悬做的一桌子菜时,给予了很诚恳的评价。 “那必须的,老子做的能差吗。”关悬自信满满地说道,他心里自然是一阵暗爽,一群兄弟争着夸也比不上洛旻一句话。再说了,别人想吃,他还不给做呢。 “等我回来,我再做菜给你吃。”关悬虽然才下了一次厨,但是他已经对自己的厨艺有了谜一般的自信,好像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样。 “那要是我以后都不肯做饭了。”洛旻边吃饭边抬眼看着关悬。 “那老子给你做一辈子饭,碗也我给你洗。”关悬也没犹豫,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等过了几秒钟,他恍然才意识到他这嘴太快了,他这是自己把自己赶鸭子上架当劳工啊。但是这话说都说出口了,关悬现在收回也好像有点丢脸。 “你,还是得,偶尔给我做点吃的……”关悬板着脸正经地对洛旻说道。 “好,我知道了,以后周末我做饭,其他时候你做饭。”洛旻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好。”关悬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不亏,也好像亏了。 反正不管,只要和洛旻谈到有关于未来的任何事,关悬都高兴。 等到关悬终于站定到火车站口,要回临坛的时候,这平日里风风火火到处闯的关悬眼巴巴地望着送他的洛旻,要多舍不得有多舍不得。 “你说你会等我的。”关悬郑重地说道,他注视着洛旻,容不得半分虚假和逃避。 “恩。”洛旻坦然地对视着关悬。 “等我回来,你不准再说我年纪小。”关悬还在执着两次被洛旻说年纪小的事。 “好。”洛旻点了点头。 关悬伸出双手将洛旻牢牢抱在怀里。 他事实上,也觉得自己太过年轻了。不管如何,他其实说到底就是个辍学的学生。这样的身份不管怎样,都是毫无担当的。他的所有承诺在洛旻眼前,都可能太轻巧太过于稚气。以前他还存着要过自己随心所欲的生活的心思,现在他心里装着洛旻之后,便想要更多。 想要变得成熟起来,变得更加强大,变得足以让洛旻完全信任。如果历练能让一个人变得更强大,关悬希望自己能迅速强大到能完全保护住洛旻。他想让洛旻不用担忧任何事情,画自己喜欢的画,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只要你等我,我都会做到的。 关悬心里是这么对自己发誓的。 洛旻眼帘微微垂下,他伸手轻拍了拍关悬的背。 等关悬再抬头的时候,这个少年注视着洛旻,眼眶都红了一圈。 “我等你回来。”洛旻勾唇笑了。 那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像是狠狠砸在关悬心上,似是烙印在心头,似是藏驻在心底。 关悬重重地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周围人来人往,扯着笑往洛旻的唇上吻了一下。 “那我走了。”关悬怕洛旻气他在大庭广众下吻他,退了几步向洛旻挥了挥手就跑去队伍了。 洛旻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关悬的动车发车了,他才从火车站口出来。 [阙溇。] “恩?”刚出火车站口,洛旻就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是阙溇认识的一个名叫蒋忆的女同学。 [那个,我想你还不知道,我们学校的论坛上一个匿名帖子……发了你的照片。] “我的照片?”洛旻的步伐停了下来。 [其实是你和秦知教授的照片,大概就是你们两个,怎么说呢,去酒店的照片。] “那大概是昨晚的事吧,我喝醉了,教授不知道我住哪儿,就把我送到酒店住一晚了。” [对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其他人不知道我们聚会的事,论坛上,有挺多人说闲话的。那个,我们肯定会帮你解释的。只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上论坛,这件事我还是跟你说一下的好。] “谢谢,我知道了。我回去之后,会去论坛上看一下的。” [真的不知道谁这么无聊还拍这种照片,教授的老婆都快生孩子了,还给你们两个泼污水。] “反正没有的事,过几天也就没人理了。” 等洛旻和蒋忆通话结束后,洛旻静静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繁忙与嘈杂。 他缓缓迈步,步入了这个流动的城市间。 一个人穿梭在这世间道路上,有多少人会留下微点目光呢。 但似乎有一张巨网埋在这个城市之下,将所有人都隐秘而又悄然地联系到一起。 而风起时一根细线上的微点抖动,都恍似可以连带牵动着什么,最终足以掀动这一张巨网。 此时,洛旻正站在这根线上。 ——等待着一张恶网的震颤。 38.声讨 [学校论坛上的那个帖子你看到了吗?] 平日里手机清闲的洛旻在蒋忆之后,又收到了不少条认识的同学发来的短信。即便学校论坛的匿名帖子里的那些照片并没有拍下两人特别清晰的面容,但显然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是阙溇和秦知, 这其中不乏有阙溇认识的同学。 《大劲爆:昨晚本人无意拍到本校某教授和某学生开房!》 论坛里的帖子越堆越高, 因为是匿名帖的缘故, 很多人留言都不用顾虑。大劲爆的帖子在论坛里相当亮眼, 点击数在开贴后猛涨, 很快就有人将照片里的秦知和阙溇的身份给扒出来。 贴下的留言正反言论参半, 有不少油画系的人指责帖主不明真相,就将偷拍的照片放上来。还起了这种夺人眼球的具有误导性的标题,这对于阙溇和秦知而言都是不符事实的污蔑。不少人跟帖澄清他们那晚是为阙溇获奖而聚会, 阙溇是因为喝醉了没有意识,所以才被教授给带去酒店休息一晚上而已, 他们都可以作证。有不少学生认可了这样的澄清,批判帖主的发帖不当。 但是也有不少人回复, 为什么秦知不把喝醉的阙溇送回家?为什么其他所有喝醉的人都回家了, 偏偏就阙溇和教授去了酒店呢?他们两个贴得那么近都是抱着上了酒店电梯,谁知道他们两个在房间里到底有没有干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随即又有人发声—— 你不知道真相, 就没有资格给别人抹黑。内心肮脏的人, 看什么都是脏的。 而这个论坛帖子的帖主丝毫不在意越来越多的回帖都是与他对立的, 还一点都不嫌事多地开了一个名叫[襄州美院大劲爆]的微博,将这些照片都发到了微博上,甚至还主动圈了阙溇的微博。不少看戏的人寻到了洛旻的微博下面,留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者自清。] 洛旻看着他最近的一条微博下面,越来越多的人问他相关于照片的问题。他如同过去的阙溇一样,回了这个四字微博,紧接着有近一百条个评论在这条微博下面表示他们相信洛旻。 不少人又回到那个帖主开的微博下面骂他,为什么事情这么多。阙溇和秦知之间不过普通的师生关系,硬是要发照片抹黑他们两个。阙溇的油画刚获得一个国际性的大奖,秦知教授也是国际美术界的知名人士,这样的抹黑显然也让美院失了脸面,而且这个微博名也显然诋毁了美院的名声。越来越多的学生关注了这个微博,义愤填膺地指责这个不明身份的帖主的不耻行为。 阙溇和秦知照片的话题也在这样的情况下渐渐平息下来,更多的人将矛头指向帖主。 [阙溇,是我。]蒋忆又打电话给洛旻,她的嗓音里透着隐隐的担忧,[论坛里那个帖子楼主又更贴了,他说他找到证据了,不少人都留言在等……阙溇,我还是觉得有点担心。我,我不是说你和教授有什么,但是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那个证据到底是什么?] “能有什么证据。”洛旻语气淡然地回了蒋忆,“他有证据就让他拿出来。” [啊,我真是不懂怎么这么多管闲事的人!阙溇,你别上论坛了,坏心情。明明昨晚上大家都在骂那个帖主,现在又都开始跟风说等证据再看。我帮你看着,我也要看看那个人能拿什么证据出来。到时候,我怼死他!]电话里的蒋忆听到洛旻笃定的回复似是松了口气,而后传来了愤愤不平的声音。 “谢谢你,蒋忆。”洛旻笑着回道。 [恩……没什么啦。]蒋忆顿了顿,倒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反正就是看不过去。我跟你说,那个开贴的还有其他跟帖说你的人就是眼红你得奖了,不然干嘛来无端找你事。] “没做过的事,再怎么也说不成黑的。”洛旻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等过几天就没人理了。” 夏天干燥而又平静的夜晚,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而至。不管白日里的夏阳是怎样的刺眼而又炎热,待入了夜后,夏的黑落入眼中依旧只是深不见底的沉寂而已。 到了晚上刚过七点没多久的时候,洛旻的手机突然和爆炸一样收到了不少信息。微博提示也一条接着一条地在手机屏幕上提醒,那手机上的绿色指示灯一直在不停地发亮着。 [阙溇。]蒋忆又打电话来了,这一回她的嗓音多了明显的紧张慌乱。 “怎么了?”半躺在沙发上的洛旻缓缓坐了起来。 [你和教授的照片……在论坛上被帖上来了,微博也有。]女人的声音有些干涩,掺杂着不敢置信,[是你们在床上的照片,说是有人黑了教授的手机拿到的照片。] “……床上的照片?”洛旻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似是完全无法理解地迟疑说道。 [我……阙溇,你,你真的和教授没关系吧。]蒋忆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我怎么可能会和教授有关系?”洛旻立刻反驳道,他似是混乱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透着慌躁,“你说什么照片?是我和教授的照片,还在床上?那怎么可能?” [你最好看一下那些照片,阙溇,你得快点解释清楚,现在,现在那个帖子已经……很多人在看了。]蒋忆的语气也格外焦急地说道,她的心里不管怎样还是相信洛旻的。她此时坐在家里的书桌前,一边打电话给洛旻,一边怔怔地看着那个论坛帖子下面根本停不下来的回复。 就如同冲破大坝的泛滥洪水一般,无法阻挡地翻涌而上,无人可以预料这场洪灾会怎样收场。 蒋忆轻声颤抖地说道,[阙溇,我的心里有点怕。] 洛旻打开了手机微博,忽略了他微博下不断增长的留言,找到了[襄州美院大劲爆]的微博。 [#襄州美院大劲爆##新艳照门#证据给你们,现在打脸了吧?] 微博内容里面是九张照片,果然是洛旻和秦知的床照。有秦知宽大肥厚的手与洛旻修长白皙的手十指相扣的照片,有洛旻脸颊酡红的侧颜露出微长的发丝与纤细的颈脖的照片,有洛旻的衬衫敞开露出诱惑的锁骨、胸膛、和腰身的照片,有秦知的手暧昧调情地抚摸着洛旻胸口的照片,有秦知从身后环住赤/裸的洛旻将头靠在肩膀上的照片,有秦知手抚性/器对着洛旻光裸上半身的照片…… 每一张似乎都是被人故意选取的最情/色暧昧的照片,两个人的正脸都被故意马赛克了,面容模糊不清。因此光从照片里根本看不出洛旻的毫无意识,反而还似是故意迎合,沉溺其中被拍下来的两个人之间的床上情趣照片而已。 [我要给微博主道歉,之前骂错你了,我马上就去这对奸夫淫夫微博下面骂回去。] [看到这些照片,我觉得就跟吃了翔一样,恶心死我了。] [惊天大逆转,没想到啊,居然真相会是这样,刷新世界观。] [卧槽,真的被打脸了,完全没想到啊……我记得这个教授的老婆怀孕了吧,老婆怀孕的时候和自己的男学生出轨,这种人渣真的十辈子都不能原谅!] [一想到我上过这个教授的课,就想吐。] [微博主真人才,居然这都被你找到!你干嘛要马赛克他们,这对狗男男不要脸,你还给他们脸!求好心人士传播,同性恋我可以忍,但是学生和有家室的教授搞床上,实在太恶心了。]…… 之前有多少人在指责这个诋毁了美院名声的微博主,现在就有更多的人看到所谓的证据后立刻倒转立场,争先恐后地谩骂这新艳照门中的阙溇和秦知二人。而这条证据的床照微博,也被迅速转发着,道德感十足地要让更多的人看到阙溇和秦知之间见不得光的不要脸关系。 在那条[清者自清]的微博下面,曾经说相信洛旻的评论瞬间被无数条新的评论淹没。 [我笑了,清者自清,打脸啪啪啪地响啊。] [我就觉得,以前上课的时候,总觉得教授对他态度格外不太一样……现在明白了。] [我就问你一句,鸡/巴好吃吗?] [本来还想认识一下这个美院里大名鼎鼎获奖的人是谁,现在算是认识到了。] [教授老婆孩子都快生了!你这么做缺不缺德!] [像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进我们美院?还获奖?肮脏的人,画出来的东西也脏。]…… 微博上的评论一条一条完全没有丝毫停歇地在手机屏幕上闪现,洛旻的目光毫无感情波动地注视着这些曾经让阙溇满心冰冷恐慌的讥讽话语,从这一刻起阙溇的世界骤然颠倒。 从对未来美好期待向往的辉煌顶端,骤然坠落至尘任人唾弃的埃淤泥之下。 而后,洛旻等到了林泽旭的电话。 [你就是因为你和你们教授搞上了,所以才要和我分手的?]电话里林泽旭的声音带着怒意,显然他也从哪里得知了关于阙溇和教授的消息,还看见了照片。 “不是。”洛旻的嗓音干哑沙哑,听起来有几分茫然和脆弱,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我根本不记得,教授到底做了什么……这些照片,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林泽旭的声音哑了下,凭他对阙溇的认识,也是觉得阙溇不可能会和那个秦知教授在一起的,但是却竟然被拍下了这种照片,[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你觉得,我能怎么办。”洛旻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 [分手是你执意提的,现在你问我怎么办?]林泽旭开口问道,他还记得洛旻分手的决绝。 “那就当我没问过。”洛旻没再继续说,挂断了林泽旭的电话。 紧接着,邓峤侨也来电话了。 [阙溇,你可能没印象了,那天是我和关悬一起去酒店找的你。我那一天都已经把那个禽兽手机里的照片都删了,还把手机扔河里了,怎么还会出这种事!]邓峤侨的语速极快,他也是心里焦急得不得了,特别是他明明对关悬保证说要处理好这件事,却突然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我……现在该怎么做。”洛旻的声音颓然而又沮丧,他似是已经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裹缚之间,无力挣扎只得等待着窒息的绝境的到来。 邓峤侨原本还想大事化小,私下和平解决这件事。毕竟秦知已经被打成重伤送入医院,这件事真正追究下来,一是阙溇的名誉可能受损,二是关悬是故意伤害的打人者,三是这件事发生在酒店里,关悬和邓峤侨还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持房卡开门而入。 所以当时邓峤侨并没有想要诉讼秦知,他觉得关悬废了秦知下半身已经算是一辈子的报应了。但是却未曾料想到,这件事居然会引发如此声势浩大的飞来横祸。 隐隐的,恍若有更浓重浩大的风暴正在深处席卷着,正蓄势等待着侵袭一切的爆发。 [阙溇,这件事有一部分责任在我。你,你也别发声了,现在只会越描越脏。你先好好休息,别看什么手机微博了。我找律师给你发律师函,啊,早知道我就不应该放过那个禽兽,居然还出了这种事。]邓峤侨也气恼得不行,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竟然会以这种情况陡转急变地发展下去,[阙溇,你放宽心啊,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给你想法子解决了。] 阙溇曾经为自己澄清过,但被嘲笑成拙劣至极的辩解,换来了更多恶毒的谩骂。 而洛旻的沉默却被认为了是默认,坐实了他身上令人恶心肮脏的罪名。 学校里的论坛帖子依旧有人在回复着,不少匿名的人纷纷帖出了阙溇和秦知的照片。 大多都似是无意碰到而拍到的照片,有阙溇和秦知在一间饭馆里吃饭,有秦知笑着站在阙溇身后看他画画,有阙溇和秦知在远春画室里谈话,有秦知打开车门让阙溇进车…… 不少所谓的美院知情者开始发言来还原这段阙溇和秦知之间的感情——阙溇大一的时候就和教授勾搭上了;阙溇每年的奖学金都是靠教授内/幕才得来的;阙溇成为教授画室的助教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维持关系;阙溇和教授在画室下课后会一起用餐然后去开房;阙溇获约翰莫尔奖的油画其实是秦知教授代笔的画作……而后这些臆想和猜测在越来越猖狂的流言里面变成了人们所相信的真相。 洛旻没有发声,但是这个世界却似是替他发声了。 这些照片被好事者所收集起来,他们认为他们是这波维护社会道德风气里的必不可少的一份子,将所有的信息都联系起来,编制出了细节满满的真相,而后正义凛然地公布给了看好戏的围观众人。 网络是信息传递最迅疾之处,一传百,百传万,千纵万衡的网脉让阙溇的名字和照片瞬间被全国各地的人所熟知,但并非是以国际约翰莫尔优秀奖得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卑劣地破坏教授家庭的男小三的身份。 当阙溇获奖的时候,只有近百人留言恭喜赞扬他。但是如今,却又成千上万的陌生的人奔涌到阙溇的微博下,用最肮脏而又丑陋不堪的字眼谩骂着。 这一夜,无数的人开始深夜不眠,深扒着这段被众人唾骂的师生恋情史。 一整夜,也足以让所有的事态都骤然完全失控地朝一个错误的轨道疯狂偏离着。 第二天中午邓峤侨请权威律师事务在官方微博正式发布了接受阙溇的委托的两封律师函,一封是针对于[襄州美院大劲爆]的微博号,侵犯当事人名誉权,严重产生负面影响。 而第二封是发给的秦知教授,表示当晚秦知将醉酒不清醒的当事人带入宾馆,并在当事人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拍下相关照片,是属于猥亵行为,触犯刑法构成犯罪。律师已经代表当事人向法院提起诉讼,向秦知追究法律责任。 当不少人在观望这两封律师函的时候,新的风波又起了。 秦知怀孕六个月的妻子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博文——《作为一个即将成为人母的妻子的声讨》。 39.失踪 [还远春画室,分明是卖春画室吧。] [我是新来的,是直接喷还是走程序。] [已经人肉出来了, 附上这个小贱货的手机号和住址的图片, 微博正能量转发。] [我跟你们说, 别骂阙溇这个小/逼狗了, 我根本赞不过来。] [哟, 你还敢删我的评论,你删啊你再删!老子今晚什么都不干, 就在这骂你!] [居然还有人为阙溇说话,你们是买来的水军, 还是脑子里长屎?] [请你立刻全家爆炸, 啊,不对, 你全家好像已经炸了。] [快去死吧,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都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我就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才去死啊?]…… “关悬……”坐在车后座的熊岁担忧地看着身边的关悬说道。 他们在部队里消息闭塞, 还是等到后来沈炜和冯风驱车直接冲到军区找到他们才知道阙溇竟然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两个人在部队里根本还来不及走程序离队,直接就赶回了襄州。 关悬还在看着手机里阙溇微博下面, 那里的评论每秒钟都能刷新出来几十上百的评论, 全部都是对阙溇狂肆的骂声,以一种根本无法控制的事态愈演愈烈。热评上帮阙溇说话的几个人,全都被上千条的评论无比激烈偏激地骂了回来,最后也都噤了声。 还穿着一身都来不及脱下部队作训服的少年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狂怒的状态,他的脸上是气愤至极的神情,双眸里盛满了即将喷薄而出的熊熊怒火。关悬抓着手机的右手,都在因为愤怒微颤着,似乎是恨不得将手机捏碎了。 他怎么看得下去! 他根本一眼都看不下去这些言论! 之前还被人所夸奖赞扬,而这没过多久,就突然变成这样铺天盖地的谩骂声! 如此丑陋不堪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恶意,不分黑白,不辨是非。 他们根本就未曾见过洛旻,也不曾认识过洛旻,却能如此激烈得拼了命地要去毁了一个人。 关悬不敢去想,承受着这样一切恶意的洛旻,此时该会是怎样的心情。 明明他的洛旻应该开心地去迎接他应得的奖,明明他应该去坦然接受人们的赞扬,明明他应该成为一个被众人欣赏的画家,明明他应该享受与他付出相对应得来的成就辉煌,明明他应该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但绝对不该是这些,将如此恶毒的,肮脏的,丑恶的,在此时全部都强加在洛旻身上。让一个最无辜的人沉入罪恶的沼泽,承受与他毫不相干的罪与孽。 他们竟然还要让洛旻去死……关悬的心都在痛得发颤。 关悬转手又是一个电话打给洛旻,然而手机里依然是冰冷得毫无感情的电子声。 “他到底为什么要把手机关机!”关悬如今联系不到洛旻,整个人都要急疯了。 “毕竟阙溇的手机号都被曝光出来了……他可能……”熊岁话没说下去,想想也是,如果自己的手机每时每刻都有满怀恶意的陌生人发短信打电话过来的话,换做是他也会关机的。 不仅如此,就连洛旻家里的座机电话都无法打通。 关悬自己都看不下微博一边倒的评论了,他将手机息屏,不再去看那些让他气到疯狂的话语。他现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痛苦得无法发泄的情绪,如果秦知要害洛旻,他还能将秦知揍得入院,让他即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敢吭声。 可是如果是数万的人都在骂洛旻的话,他能怎么办?他能一一找到这些人,逼着他们认错吗?他能让他们弥补对洛旻的伤害吗?他又该怎么从这么多人里面护住洛旻? 关悬在这一刻,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渺小,让他是如此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恨不得全身心宝贝着疼着的洛旻,却遭遇着这个世上最大的不公。然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见他一个人处于孤立无援的绝境,被整个世界残忍无情地践踏。 “不是说已经放出去了吗?酒店电梯的视频!秦未的医疗报告!”关悬的手猛锤了下车座,他全身上下似乎都被滚烫至极的怒血充溢,因不得发泄而痛苦不堪,“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吗!阙溇是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那个禽兽拍下照片的!我还把禽兽揍成那个鬼样子!” 接受阙溇委托的是薛飞正在工作的律师事务所,是临坛享有盛名的律师事务所之一。因为阙溇和关悬的关系,关悬的兄弟也对这件事都纷纷出了力。就连这个律师事务所也愿意担下如今网络上的一边倒的风向舆论,和可能名誉尽毁的压力,接受阙溇的委托帮他说话。 在律师事务所的官博上,还给出了证据,提供了酒店当晚电梯里的两段录像。可以看到阙溇是在酒醉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秦知带入酒店,而出来的时候也是酒醉不醒地被关悬背出来的。另外事务所,还给出了某人证在当晚看到的酒店内的情形,以及当晚秦知被救护车送入医院后的医疗报告。 “他们不是要证据吗!我们都把证据放上去了,他们还在骂什么,还想要什么!”关悬气得浑身都在发颤,他眼睁睁看着好似这个世界上都在诋毁谩骂洛旻,整个人都快疯了。 “他们不信。”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炜蹙眉,转头过来看向关悬。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而已,他们不信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冷漠的人,他们只相信自己臆想的,自己看见的,自己笃定的,根本看不进其他证据。即便看到了,也有各种理由说不信,或者说证据造假。 “所以呢,我们把证据都放出来,没人信!那个秦知的老婆,就发了一篇文,什么证据都没有,所有人就都信了?”关悬完全无法理解,他也看了秦知老婆的那篇博文,他根本就想不通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写出这种和事实完全相悖的东西来。偏偏所有人都信了,还在支持她,还要为她讨回公道。 她要讨公道!那谁来替洛旻讨个公道! “秦知老婆的那篇博文,已经被太多营销号和人转发了,现在冯瑾的热搜已经上了头条。”沈炜尽量让自己沉稳下来,关悬他们几个越是急,他就越不能急,所有人都一头热只会误事。 冯瑾的热搜自然和阙溇的话题紧密关联,而且身为重点小学老师的冯瑾还是一个怀孕的妻子,这样的身份使然让人都更倾向于相信她的话。凡是看到冯瑾博文的人,都对冯瑾立刻产生同情,随即就是对阙溇的愤怒。 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函的发布,正好卡在一个不好的时间点。律师函刚发出来,冯瑾的博文就发了,风向完全被那个女人给带跑了。而后冯瑾就迅速上了热搜话题,热度、话题、转发量都在疯狂地涨。以至于后来即便律师事务所给出了证据来,也立刻在这汹涌的恶流中湮没了。 事实上,阙溇也曾经发出了博文回应,拼命地讲述着事实,将要将一切都解释清楚。 但是,没有人信他。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假的,都是洗白,都是恶心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犯了十恶不赦的罪却无人问津,而什么都没做的阙溇却被无数人咒死。 网络是最好的让认释放不为人知的恶意的平台,他们不用在意自己的身份,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就能够义无反顾地,毫无罪恶感地,将一个陌生的人置之死地。 那是铺天盖地的,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人,都无法承受的丑恶。 即便有朋友安慰阙溇,但是事实上,并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阙溇当时的处境,也没有人可以做到感同身受阙溇承受的歇斯底里的痛苦和崩溃。 阙溇没有父母长辈,没有林泽旭,没有关悬。他的身边只有这个世界浩荡汹涌的谩骂声,拼命作响的手机震动和座机电话声,和压抑而又恐惧至极的已经崩毁的人生。 他倾尽心血画出来的《螢木》,却被不知名的人毁坏送到他的眼前。 阙溇这么多年一直努力追求的终于得到了回报,却在一夕毁灭。 从此他的人和画,都被烙印上了污名的象征。 阙溇无法被自己发声,他被那张恶网给紧紧扼住喉咙,只能嘶哑地发出绝望的痛哭。 他也看不到未来的出路,只剩下肮脏的沼泽让他越陷越深而已。 失望—— 不仅是对自己的人生,也是对整个世界的失望。 这样肮脏的人生,这样丑恶的世界,阙溇统统都不要了。 唯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他妈的,我就不懂了,阙溇和冯瑾又都不是什么明星。怎么才一两天时间,就突然搞成这种模样!”开车的冯风也是一脸不懂的愤怒,感觉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丑闻,“肯定有人在后面搞事,他妈的,到底是谁要拼命搞阙溇!是,是那个什么,电台的林泽旭吗?” 关悬猛地抬头,那骇人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冯风看。 之前还口口声声要让洛旻等他的林泽旭,却在这种时候,直接发出了声明与洛旻撇得干干净净。还说和曲婷毫无关系,结果声明里却说这是电台内部都知情的恋情。即便是关悬都知道,如果林泽旭这个时候可以替洛旻说句话,这件事情就不会闹到这种都难以挽回的地步。 “不是,看林泽旭的声明就知道了,他也是被带进来的,根本不想趟这个浑水。”沈炜摇头。 “那到底是谁啊!”熊岁的胸腔里也是一股子翻涌的怒火。 “关公,你看了冯瑾的那篇博文吧。”沈炜在手机上刷出了冯瑾的那篇博文。 “一堆狗屁。”那个女人的博文里面所有有理有据的话语,对于关悬来说都是胡扯。 “她在骗人。”冯瑾的博文里面写了种种阙溇和秦知搞在一起的证据,但其实都没有实据,都是冯瑾自己写的而已。写的越多,越详细,义无反顾相信的人越多。但是他们知道真相的人,自然知道冯瑾在骗人,甚至可以说是在这篇博文里费尽心思地在骗人,“不管是发博文的时间也好,上热搜的速度也好,都不正常。她肯定在背后铺了不少渠道,等她的博文发上去之后,立刻就被推了上去。” 隐隐之中,有谁在后布局已久,引导着舆论的走向,直至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有病吧!她老公自己出来搞人,她死命把阙溇也给搞进去干嘛!”熊岁根本就搞不懂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如果真的要说受害者,她和阙溇都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把阙溇也给逼了绝境。 “这整件事都太不自然了。”冯风紧皱着眉头,“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但就是觉得这些事情就好像,被一步一步计划好的一样。如果真的都是冯瑾老婆搞的事,那么,有没有可能一开始的照片,就是冯瑾老婆曝光的。” 车里瞬间寂静了下来。 就好像有一缕模糊不清一直抓不住的思路,突然清晰明了浮现在他们眼前。 “那她,为了什么呢?”熊岁的声音有些干涩。 “谁知道,可能只是女人的嫉妒心,所以要毁了秦知。”冯风也不知道,这种人心的事情最难看清了,“也有可能是为了钱,秦知财产也不少。这要打起离婚官司来,冯瑾可是一手好牌。” “那他妈那个照片算怎么回事?不是都说照片都被删了,还扔河里了吗?真有那种黑客,这都能给黑过来?”熊岁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那些照片到底怎么出来的。现在想想,也实在太不对劲,那个论坛的论坛主说有证据,就拿出了照片。想来根本就是开贴的时候,就已经手上拿到了证据,“不对,照你这么说,既然都是冯瑾搞出来的事,论坛的事情也是冯瑾计划的。既然这样的话……那个阙溇学院论坛发帖的人,手里早就有照片才发帖。如果也就不是无意遇见的阙溇和秦知,而是故意偷拍的,也有可能是在跟踪!” 所谓的无意,所谓的偶然,所谓的恰好,也有可能都是精心布下的局面。 “快打电话给邓峤侨!”冯风也突然一个惊醒,“那个照片一看就是在地下车库拍的,让邓峤侨去调地下车库的视频来,如果有人跟踪肯定能看到。啊,我怎么之前没想到这个!” 关悬立刻拨出了邓峤侨的电话,将这件事和邓峤侨说。 “我在想一件事。”沈炜仔细思考着,“你们知道手机里有照片自动上传云端相簿的说法吗?” “你是什么意思?”熊岁迟疑地说了出来,“难不成……” “如果秦知的手机相册连着冯瑾的云端,秦知自己不知道。或者秦知自己有云端,他有收藏照片的习惯,但是冯瑾知道了秦知的账户。”沈炜不知道自己猜想的对不对,但是他觉得这种猜测也是一种可能性,“如果是这种情况下,那么秦知拍下阙溇照片的时候就已经自动上传了,后来即便手机被扔河里也并不妨碍那些照片已经落到冯瑾手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冯风整个人都震惊了,他蓦得觉得全身发寒。 “不管到底是真是假,我们怎么证明呢?总不能让那个女人一直给阙溇泼脏水,我现在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们夫妻俩搞出来的龌龊事!”熊岁真的觉得秦知和冯瑾简直是天生一对,他妈都欠揍得不得了,这干出来的都是人干得事吗! “她不是说阙溇的照片是黑客黑出来的吗?”关悬已经打完电话给邓峤侨,他听完熊岁和沈炜的对话,发怒的双眸渐渐冰冷下来,“她能找个假的黑客,那我就找不到真的黑客了吗?他们想要曝光,我就把他们俩的东西全部都查出来,让所有人看。” 车上其余三人目光有些复杂,也知道关悬已经怒到极点,下定决心要搞翻秦知和冯瑾了。 关悬终于在手机上拨出了他存着的在美国的父亲的手机号,却几年都没打去的电话。 “帮我一个忙,爸。” “我想要搞两个人,能搞死的那种。” 等关悬他们一行人到了襄州之后,关悬进了洛旻的家门,却发现家里没有人。这又是更加急疯了关悬,洛旻不在家,那他去了哪里?他还能有哪里可去? “蒋忆的家庭住址查到了,我们走吧。”冯风找人查到了洛旻最后的通话记录是蒋忆,紧接着立刻就冲到了蒋忆家门口去。 “蒋忆,你同学找你。” 当蒋忆听到妈妈叫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眶还是红肿的,显然之前又哭过了。此时她迷茫地望着站在家门口的几个人,说是同学,但是她根本就不认识。 “你知道阙溇在哪吗?”关悬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你们是……”蒋忆一皱眉,立刻警惕地看着门口几个人,怕是故意来找阙溇事的人。 “我们是阙溇朋友,他不在家里,手机也不接,我们现在很担心他。”沈炜说道。 “不知道,他没回家吗?”蒋忆顿了顿,他也觉得眼前几个人担忧洛旻的神情不是作假的,“我今天之前和他去了一家咖啡馆坐了一个小时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回来了。” “所以你知道他人现在哪儿吗?”关悬现在只在乎洛旻的人到底在哪。 蒋忆好好想了想,却还是想不出个头绪来,在眼前焦灼期待的目光下咬唇摇了摇头。 “他妈人到底能跑哪去!”关悬整个人都炸了。 “谢谢,希望能请你也联系一下阙溇其他朋友,看看他们知不知道阙溇在哪里。如果你有阙溇的消息,请立刻联系我。”冯风的手机上有之前查到的蒋忆的手机号码,他拨打了出去,给蒋忆示意了一下,算是给蒋忆留下自己的电话。 “阙溇也许是想出去散散心吧,这也是件好事。走吧,你急成这样有什么用,我们现在就去找。”看着关悬越来越深沉的脸色,沈炜拽着关悬的胳膊下楼。 “等等,我也和你们一起去。”还没等他们上车,就看到蒋忆跑了过来。 “你跟着去干什么?”熊岁转头不明所以地问蒋忆。 “你们是去找阙溇吧,我也要去找他。”蒋忆的眼里也是急切的担忧,“我也很担心他。” “一起去吧。”沈炜想了下,然后点头,“我们上车说。” 等上了车之后,蒋忆在车上讲述了这几天的事,也说了今天见面的谈话内容。在听到蒋忆说今天在咖啡馆里看到洛旻的时候,感觉洛旻精神还好,而且洛旻后来还反过来安慰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出来的蒋忆的时候,几个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车上的几个人都电话不断,都在想方设法地找洛旻,但是洛旻依旧是毫无音讯。 那些还在网上留下恶劣言论的人,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临坛和襄州有多少人都在同时寻找洛旻。 关悬从未想过,一个人想从这个世界上突然失踪,竟然是这么简单。 而他的洛旻,就这样突然消失了,甚至连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他能去哪!他还能去哪!”关悬深吸着气,他的头靠在前座椅背后,双目急得赤红,“他以为我不会回来吗!他觉得出了这种事,我还会留在部队里,不会出来找他吗!都到这种时候了,人失踪了,却连一个电话都不肯打给我,他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是阙溇什么人?”蒋忆怔怔望着关悬,迟疑地问了出来。 “阙溇是他的哥哥。”坐在蒋忆身边的熊岁说道。 “我不是他的弟弟。”关悬缓缓直起腰背来,转头看向蒋忆,严肃地一字一顿说道—— “他是我的。” “阙溇是我的。” 少年偏执至极的暗墨情感凝聚在那双眸子里,让蒋忆顿时震惊地哑然,又似是有些心惊。 在愤怒和焦灼下,关悬未曾暴露或者自己都未从意识到的对洛旻的偏执都完全展现出来。 “那个禽兽找到了。”冯风这个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跑到了镇西的老家里面。” “操他妈!都这种时候了,人跑得老远,他妈自己做的孽,都让阙溇担下来!”熊岁瞬间气得差点从座位上跳出来,愤怒地吼道,“找兄弟过去干他啊!我操!再把人拖过来,我们搞个记者发布会,让他自己说,把自己的好事都说出来。” 沈炜看向关悬,此时却并没有说话。 似乎是如果现在关悬真的说,想要找人去揍秦知,把人拖到襄州来,也是可以的。 “找阙溇。”关悬现在一点都不想管秦知在哪里,他的满脑子都是阙溇。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如同布满荆棘的藤蔓一样,在他的心底一点一点攀升,把他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得束缚住,每分每秒对于他而言都是一种疼痛而又恐惧的折磨。 “我只想找到阙溇。” 一直找到半夜,即便已经动用了所有人的资源,却还是找不到洛旻。 这个人就真的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 他们在这一天搜到了很多像是洛旻或者可能是洛旻的人,但东奔西跑后,却发现都不并是他们想要找的人。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但是却也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停下来休息。 不仅是关悬,其余的人的心中也悬了起来,洛旻到底在哪,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点消息和踪迹都找不到。这样的毫无影踪,让大家心里都泛起了一种不好的猜想,只是也都不敢说出口。 [找到阙溇了!] 这个时候关悬接到了邓峤侨的电话。 “在哪!”关悬的身躯一震,握住手机的手都在用力地发颤。 [在他家门口蹲点的人说看到阙溇回家进家门了!绝对是他!他回家了!]邓峤侨也用尽各种方法在找洛旻,他的语速很快却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现在就过去,你们也快点过来吧。]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蒋忆也高兴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一直找不到洛旻,所以让她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就怕洛旻会想不开。 冯风紧接着就立刻带着一车人开向了洛旻的家。 在开到洛旻小区前的银川路的时候,红蓝相间刺眼的闪光伴随着高亢急促的声音,一辆救护车与他们的车擦肩而过。当沈炜停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几个人赶忙下车。半夜寂静,却看到竟然有不少人聚集着站在楼下,窃窃私语着什么,似乎是刚才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关悬心里有一种冰冷恐惧的预感,从后脊背直刺心脏。 而后他看到了有个双手是血,身上也沾着血的青年向他们走来,他的神色里是精神未定的惊恐。他的双手还在颤抖,似是刚才经历了或者目睹了什么可怕的事,脸色惨白。 关悬怔在原地,看着那个人身上的血迹。 而后,他目光呆滞地,遥遥望到了远处的地上是一滩被暗晦夜色掩埋的暗红的血。 那血色浸润了关悬的视野,让他双眼发红。 在这一刻,他的世界好像突然崩毁了,一切都在颠倒毁灭。 关悬干哑着嗓子,他张了张口,竟然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已经全然听不到周遭的声音,只能听到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似乎要撞碎心房的巨响声,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身体都被撕裂的尖锐的痛苦和恐惧感。 他从未有过一刻如同此时这般想要疯了般的逃避—— 不要走过来。 不要说出阙溇的名字。 不要告诉我这里刚才发生的事。 “你们谁是关悬。”青年走到了关悬一行人之前,嘴唇微动着,哑声说了出来。 然而此时没有人敢吭声,几人的目光静静而又不安地落在关悬的身上。 关悬瞪得通红的眼眶里是未落下的泪水,少年的全身都绷紧了在颤抖着。 他的耳边在此时好似回想着震耳欲聋的救护车的声音,让他头痛欲裂得几近崩溃,他的脑海里突然多了许多的幻觉。那红蓝相间的闪灯,肃白僵硬的担架,浸满鲜血的白单,紧闭双目的洛旻…… 关悬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骤然碎开了,从最内部最柔软的地方,一点一点炸裂开来,让他的血肉、筋脉、骨头,全部都痛苦地碎裂开来。然而他却还叫不声来。只能感觉到有什么另一个自己,在身体里某个地方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叫嚣着崩溃着。 阙溇,不要这么对我。 你不能这么对我。 求你了,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关悬在心底这么卑微地乞求着,他感觉到了窒息的恐惧,就这么惊恐地注目着眼前的人。 然而冰冷的现实总是让人的乞求破碎,让人见到什么才是更深的绝境。 “阙溇,他跳楼了。” 刺啦一声。 关悬恍若听到了胸腔里的声音,那被荆棘的藤蔓束缚住的心脏被猛地刺得粉碎。 鲜血淋漓的心尖血落在痛苦不堪的身躯里。 他站在这里,如同一个被宣判死刑的人,胸口是一个穿透身体的血肉模糊的洞。 40.墓碑 凌晨的医院在夜幕漆黑里显得更加死寂, 炽白的灯光洒在水泥地上映下孤寥的灰影。 “关公。”冯风担忧地望着停住脚步脸色煞白的关悬,这一路上关悬都一字未说, 面无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就如同一块内里已经僵枯腐朽的死木。 关悬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的目光怔怔地望着医院门前停着的救护车,那令人晕眩的蓝红光让关悬麻木不仁的躯体又重新感知到了痛感。即便没有受到任何外伤,但关悬却感觉到了四肢百骸的痛感。如同刀刃切割躯体般,那尖锐的刺痛恍若要撕裂他的全身血肉。 少年的听觉也渐渐回来了,他听到了夜色荒寂的声音, 他听到了人流零散的脚步声, 他听到了陌生细碎的交谈声, 他听到了救护车嘈杂轰然的响声, 他听到了女人悲切的哭泣声…… 关悬转过头去,看到蒋忆站在熊岁的身边正哭得泪流满面, 浑身颤抖不止。 他的大脑里依旧是空白一片,根本无法思考。他好似还不能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女人又是谁,她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哭…… [你们谁是关悬?]一个声音如同破空的闪电突然劈入脑海。 大脑里混沌不堪的记忆在此时如同被刀尖捅穿,关悬的瞳孔缩紧,身体绷紧到极点。 他的眼前恍若又见到了那个身上沾血的人向他走来,对他说出了那句如同永生梦魇的话—— [阙溇,他跳楼了。] 关悬的步伐猛得向后退了一步,他瞪大眼双目赤红地盯着那依旧停在院门的救护车。那刺眼晃目的灯光照得他的双眼生疼,更有疯狂的疼痛顺着眼神经一直刺入大脑,让他头痛欲裂。 他此时才终于记起来—— 就在刚才,他的阙溇就躺在这辆救护车里,与他擦肩而过,而他却毫无意识。 他们明明是如此得逼近,却依旧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最后以这种惨烈的结局收场。 “关公……”沈炜伸手轻拍了拍的关悬的背,声音低沉,“我们进去吧。” 关悬依旧没有动。 少年的双眸在医院大楼的灯光下映上一层硬冷的白,而后涌上了汹涌的恐惧。 关悬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洛旻清俊的脸上是麻木绝望的神情,他独自煎熬了种种的痛苦不堪,却无力挣扎,直至心如死灰。他的那双本该盛着浅浅笑意的双眸只余留死气的空洞,而后缓缓闭上眼从十楼的窗口毫无留恋地纵身跳下。 呼啸的风声,漆黑的夜色,在无人问津的天穹下,他孤身一人地从空中坠落。然后是躯体撞击地面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血液涌出的声音,死亡降临的声音…… 那残破的躯体恍若已经浮现在关悬的眼前,怵目惊心的鲜血在青年的身下漫成血泊。殷红的血会顺着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毫无重量地坠下,从地面的血泊上,到惨白的手术台上,从温热到冰冷。 ——直至,毫无呼吸。 关悬的嘴唇颤抖着,他的眼里是疯了般得惊惧,眼前的医院正门就恍若是一个不见尽头的黑洞。他只要再踏近一步,便即刻会被残酷得吞没,被里面致命的风暴席卷得粉身碎骨。 “关公!你做什么!”冯风被关悬突然一撞,他还没反映过来,他手里的汽车钥匙已经被关悬抢走了。众人都被关悬突然的举动而惊住了,转神便看到关悬已经转头冲向了车。 “你要去哪!”熊岁和冯风愣了愣,而后赶忙追了过去。两人才刚冲到汽车边,关悬已经迅速发车离开了这里。两人焦灼地拍着锁上的车门,随后跟着车又追跑了几十米,最后只得眼睁睁望着疾驰而去的汽车大声而又无力地吼道,“关公!关悬!关悬!” 关悬驱车疾驰在午夜的道路上。 他瞪着眼睛眼眶极度疼涩地望着路的前方,一切都是那么黑暗得不见光亮。他已然完全看不清未来的道路,就好似他正行驶在一条绝望的不归路上,去往永沉堕落的地狱。 阙溇,阙溇,阙溇……他的大脑里反反复复回响的都只有这一个名字。 无数记忆的片段在此刻如同破闸的洪水的般侵涌入大脑,占尽一切神思。 [关悬,来端菜。]围着一件浅灰色围裙的青年站在厨房里,他左手还端着平底锅,右手拿着筷子。青年转过头来嘴角含着笑意地望着他,那眼里的温柔让他顿时觉得有几分紧张得无可适从,砰砰直跳的心脏恍若头一次跳得如此陌生。 [一起睡。]青年静静地站在沙发边,向他伸出了手。即便夜色朦胧看不真切青年的神色,但那孤独单薄的身影却好似嵌入黑暗中,似是一个闪神便会隐匿在暗色中消失不见。青年的嗓音里有着让他完全不得拒绝的脆弱,他下意识地便握住了青年的手。 [煮得挺好的。]青年坐在餐桌前,吃着他为他而煮得水饺。青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眯起好看的弧度,温和得近乎还有些宠溺的望着他的目光里浅浅倒映着他的轮廓。明明只不过一句简短的夸奖,都让他一整天高兴得不得了。 [结果呢。]青年躺在他的身下,平静坦然地接受着他醉酒的吻。青年的脸颊微红,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迷醉的水雾,那双被灯光氤氲的眉眼对他而言勾人得惊心动魄。青年轻声问他试一下的结果,结果就是,他爱上他了。这一旦爱上了,他便再没了任何退路。 [你叫我一声哥,我就让你吻我。]青年醉酒地躺在床上,他恍似沁水的一双明眸在床头昏黄的灯光下耀得波光潋滟。青年淡淡地望着他,嗓音低哑带着难以言喻的一种诱惑。 然后,青年主动吻了他。 开车的关悬的身体仿佛不堪重负地颤抖着,他大口喘息着,心脏的绞痛让他窒息。 他想到了洛旻起身时对他绽开的美如琼花的笑。 他想到了洛旻双手抱住他颈脖的温度。 他想到了洛旻唇上的温度……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切都已然崩溃得荡然无存。 只剩下在关悬的眼底湿濡的灰黑和猩红相间的血色,和这个世界冰冷残酷的温度。 [两年后你回来,如果你还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 [我保证,我等你回来。] 骗子…… 你这个骗子。 记忆里青年眉目展笑时的盈盈暖意,如同击碎的镜面般,在此刻支离破碎。 在血泊里洒落一地的染血的玻璃碎片里,只能反射出无数个同样破碎崩溃的关悬。 [我等你回来。]青年站在人流如川的车站前,对他如此勾唇浅笑许诺着。 关悬的双手紧紧握紧方向盘,他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般,双目赤红地望着前方。 说要等他的人,却从十楼纵身跳下。 是洛旻许诺了他,在他满怀希望地去期待他与洛旻的未来的时候,洛旻却突然不要了。 他就这样毫无依恋地抛下了他…… 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一面也没有见他,甚至连一个让他拯救他的机会都不给。 关悬的嘴唇颤动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空洞的躯壳里有疯狂的喊声在歇斯底里地叫嚣着。 他最爱的人,躺在医院炽白的灯光下,满身鲜血地死在那里。 死在孤身一人的角落里,死在冰冷沉硬的手术台上,死在世界恶毒的谩骂中。 关悬该如何亲眼见证这一切。 阙溇,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我让怎么面对这一切…… 当关悬冲进秦知的家门时,秦知还沉睡地躺在卧室的床上。他因为之前被秦知揍得重伤,如今还卧病在床,身体的动弹依旧疼痛得牵强。当他看到突然闯入家门的关悬的时候,秦知整个人都吓破了胆。关悬直接过来就将秦知从床上拖下了床,然后就是拼命地一顿死揍。秦知的老家里只有他的老母亲和一个妹妹在,此时也都吓得惊魂未定,但是看着穿着军队作训服的关悬那凶神恶煞的气势,根本不敢靠近。 等秦知的一张脸被关悬已经揍得血色模糊,关悬松开了手,他拿出了手铐将秦知强硬地拷住双手。然后直接拎着衣服,和拖死人一样地把秦知从地上把人给拖了出去。秦知的母亲和妹妹想上前阻拦,在看到关悬冰冷带着血光的眼神的时候,都心生恐惧。只得惊恐地看着秦知被压入了一辆车里的后备箱开走了,秦知的母亲边哭边报警,说是一个当兵的人把秦知给拖走了。 “下来。” 关悬停下了车,打开后备箱。 秦知蜷缩在里面,低着头,不动弹,浑身因疼痛和恐惧微微发颤。 冯风的父亲是临坛派出所所长,冯风的兄弟都知道冯风的车上一直以防万一地放着手铐和警棍。此时关悬抽出了警棍来,目光狠戾地注视着秦知缩成一团的肥硕身体。 “你是想自己走,还是我打断你的腿,拖着你走。” 秦知恐惧地仰起满是血污的脸上,他的目光对入关悬冰冷的双眸。 他知道,关悬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会这么做,不含一丝感情地将他的双腿残忍地打断。 秦知不敢多耽误,忍着身体里的剧痛,颤身从后备箱里爬出来。 他只看到地面的影子一个挥臂的举动,而后他的后脑勺一个剧痛,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等秦知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全身都疼痛得难以忍受,像是体内根根骨骼碎裂般,特别后脑勺的剧痛让他头晕目眩。他的后脑一定流血了,衣领口有黏腻的感觉,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血气味。 他意识不清,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多久。他的身体绳子绑住了,全身无法动弹,只有被铐住的双手没被束缚住。 当秦知的视线终于渐渐清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个破旧的墓碑。 秦知蓦得惊醒过来,心顿时猛颤得惊恐万分。 乡下的荒郊野外,常常有这样的杂草丛生的枯林小山头里。 一个个无人悼念的墓碑,不知在这里荒凉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这片荒土之下有多少腐烂的尸体。 这个时候,秦知才意识到他是被绑在一个墓碑上。 关悬就靠在另一个墓碑边坐着,静静地看着他。 秦知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感觉自己在凄厉无比地喘息着,胸腔里闷塞的感觉近乎要让他吐出血来。他看到关悬的眼神就如同是看到了残酷无情的死神,寒冷的恐惧蔓全身,内心里满是惊悚颤栗的恐惧,那是即将被杀死的恐惧。 秦知不寒而栗,也不敢说话。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关悬之前的狂怒憎恨在此刻似是突然平静下来,只余留死寂的冰冷。 这句话,就像是让他留下遗言一样。 “我可以发声明。”秦知终于憋出了一句话,那声音卡着嗓子,卡着他心底的无限恐惧,才得以嘶哑地说出,带着求生之欲的迫切,“我可以向阙溇道歉,澄清一切,我——” “阙溇跳楼了。”关悬打断了秦知的话。 秦知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关悬。 又有令人窒息的黑暗风暴在关悬的眼底凝聚,“你现在才发这些,有什么用。” 那是明显的杀意。 秦知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将他带到这里不是为了揍他折磨他,而是为了杀他。 “他,他,他……”秦知也根本没有想过阙溇竟然会因此跳楼,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他看到关悬突然站了起来,秦知的瞳仁颤抖着,他惊惧地拼命挪动着身躯,想要从这个象征着死亡的墓碑前逃跑,但是只得被束缚在这里,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别,别杀我……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不杀了我,你说,你说你想要什么……”秦知的嗓音里颤抖不堪,他的双眸里是落入濒死绝境拼命的哀求。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在这死亡的威胁下,脆弱的精神不堪一击。 当关悬走到秦知身边的时候,秦知的全身都因为恐惧而抽搐。 关悬淡漠地看着秦知的丑态,却只是将手机放到了秦知颤抖如筛子的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中。这是秦知新的手机,关悬将秦知从家里拖出来的时候一起带上的。在秦知昏迷的这一个小时,关悬将自己的手机关机,用秦知的手机看到了网上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看到了洛旻在跳楼前发的最后两条微博。 第一条是一篇博文,叙述了自己进入大学之后发生的事情,澄清了自己和秦知教授的关系,也陈述了网上流传的照片始末。他将网络上种种提供的不实流言证据,都一一澄清。 第二条,就只有一句话——[如你们所愿,我去死了。] 他看到了律师事务所紧接而来地列出了一条一条实证,证明了阙溇是最不知情的受害者,证明了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陷害,证明了这轰动网络的出轨门只不过是冯瑾和她的情人布下的局。 他看到了蒋忆疯狂地在转发律师事务所列出的种种证据的微博和阙溇的微博。 [你们到底还要怎样!证据都给你们了!你们是装瞎还是真的瞎子吗,都到现在还看不出到底谁才是真正无辜的人吗!你们口口声声喊着良心,你们有谁用良心看待过阙溇!] 蒋忆的最后一条微博是一张医院的病危通知书的照片,还有一句话—— [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秦知双手捧着手机,怔然地望着关悬。 “声明,发出去,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写。”关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秦知,视线漠然,“你也可以发个求救讯息出去,挑个更难看的死法。” 更难看的死法。 这一字一字就如同刀子一样捅进秦知的心里,还拼命翻搅着他的血肉。 秦知不敢再看关悬,他的躯体里的寒冷悚然依旧在蔓延,死亡越发压迫的恐惧让他甚至止不住地干呕起来。他的胸口疼痛痉挛着,他此时就是个跪在坟墓前认罪的死刑犯。 关悬没有再看他,秦知也不根本敢在手机上做其他事,一字一字地承认着自己的罪刑。 不知过了多久,一下普通的电话铃声的响音都似乎猛然触到了秦知的神经,似是死亡的预警。他惊吓地抬起头望着关悬,手中还在艰难打字的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了下去。 关悬的手机终于开机了,没过多久,熊岁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他妈到底在哪!]刚接通电话,就传来了熊岁焦灼至极的吼声,[秦知被你带走了是吧,你人呢!你到底把人给带到哪里去了!还手机关机,你知不知道现在兄弟都找你找疯了!] “阙溇呢。”关悬的声音却格外得平静。 [他,他……还没从手术室里出来。]熊岁嗓音干涩地说道,医院的病危通知书早就下来了。毕竟是从十楼的高层跳下,如果不是到场学医的邓峤侨抢救及时,也许当场就没命了。如今洛旻虽然送医,谁都知道现在手术台上的洛旻还命悬一线,九死一生,[关公,你快回来!秦知他家里人已经报警了,现在警察都在找你。你把秦知也带过来,冯风还能帮你担下来,你们先把秦知送到局里拘留着也行啊。] “我回来能做什么,在那张病危通知书签字吗。”关悬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疼痛得麻痹了。 病危通知书,家属签名,可是阙溇却一个家属都没有…… 他这个最想成为阙溇的一生的家属的人,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抛下。 [他妈阙溇还没死呢!你把秦知带到哪里去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熊岁的心里愈发慌乱,特别是听到关悬如此冰冷的声音,他心里不好的预感在发酵着让他恐慌。 “是他害了阙溇。” 关悬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秦知,那视线如同尖锐的刀刃划过秦知全身的致命筋脉。 “阙溇跳楼了,他怎么可以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阙溇死了,他怎么可以活着。” 少年的嗓音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歇斯底里。他此时似乎将所有愤怒和仇恨的感情全部都埋藏了下去,又似是已经失去了情感。他就如同一座死火山,但到时一旦爆发便会骤然毁灭一切。 [关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熊岁干涩的声音缓缓传来。 [你是要杀了秦知吗。] “这种人渣,早该死了。”关悬没有否认。 秦知又开始恐惧地干呕起来,眼泪让那张血污满面的脸显得有些可怖。 [关公,关悬,你别吓我。]熊岁喃喃地说着,他的声音更加的低沉,带着颤抖,[我说,算兄弟求你了,你把他打残好不好?你他妈把打到全身瘫痪了,行不行?] 关悬没有说话。 [你是疯了吗,关悬!]没有听到回答的熊岁深吸了一口气,在电话里大声地吼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和涌现出来的紧张惊慌至极的哭腔,[你他妈要是杀了他,你让我们兄弟怎么保你!你是杀人啊,你真想蹲牢里蹲个几十年吗!你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坐牢吗!] “我自己的事,自己担着。”关悬的声音不透着一丝感情。 这个世界上,无数的人争先恐后地让阙溇去死。 他们都是害死阙溇的杀人犯。 那为什么他不能杀人呢。 [你怎么担!你告诉我你能怎么担!等你出来了,你还是杀人犯知道吗!]熊岁撕裂的声音吼着。 “不过就是,一命偿一命。”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了。 [关悬,你……]熊岁的话语似是硬生生被卡在那里。 他此时才恍然意识到,手术室里挽救的不仅是洛旻的命,也是关悬的命。 [你死了,你,你怎么可以死……]熊岁结结巴巴地说着,他从未将死这个字想过会放在关悬的身上,电话里隐约能听到这个少年压抑的哭声,[你杀了秦知有用吗,你死了是能干什么吗!冯瑾呢,冯瑾的情人呢,林泽旭呢,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你觉得你他妈就这么死了你觉得值吗你!] “我要是死了,自然会有人搞死他们。” 关悬也已经不在乎了,如果洛旻死了,那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门开了!] [手术门开了!] 电话里远远传来了蒋忆的声音。 关悬的手猛得一颤紧握住手机,他微微低下头,屏息去听手机里声音,整个人都绷紧到极点。 而后传来了电话里传来了很多嘈杂细碎的声音,关悬的心里骤然混乱一片。 [没死!]熊岁的声音都带着激动,[阙溇没事!关悬,你听到了吗,阙溇活过来了!] 没死。 阙溇没死。 关悬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因为这个讯息而颤抖着。 但与此同时的,他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承载着恐惧的记忆片段又充斥大脑。 十层的高楼,艳红的鲜血,刺目的灯光…… 会不会是骗他的,只是为了让他回去,所以故意骗他说阙溇没死。 “我不信。”关悬突然一个警醒,他的心又有些冷下来,喃喃说道,却又在心底拼命期望着。 [人真的活了,我没骗你!]熊岁焦急得近似于发狂地喊着。 紧接着电话里又是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 [你看,他睁开眼了!阙溇,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怎么睁眼了,应该还没有恢复意识。你们别挡在这里,病人还要送人重症病房观察。] [不要吵,在这里吼什么,病人经不起刺激。] [有事晚点再说,你们先退开,病人的情况还不稳定。] [晚点再说,再晚老子兄弟都要去死了!]熊岁的大嗓门依旧在拼了命地叫嚣着,[阙溇,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求你了,你就说一句话,不,你说一个字就好了。] 关悬的手压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不敢呼吸地全心听着。 整个世界恍若在此刻骤然寂静下来,即便是关悬的心脏都好似停住了。 [关悬。]微弱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关悬的瞳仁骤然缩紧,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全身都因为这两个字止不住地发颤着。关悬喘息着,拼命喘息着,像是一直被掐着咽喉窒息的人,直到此时才终于能呼吸。 一直逼着未曾落下的眼泪终于从关悬的通红的眼眶里夺眶而出,关悬弓着腰,坐在地上身体开始蜷缩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哭嚎声,而后那呜咽声越发止不住。刚才还像是要疯狂撕咬开一切的恶兽的关悬,此时却像是受到了巨大伤害而脆弱不堪的困兽。 秦知震惊哑然地望着眼前那残忍无情说要杀了他的人却骤然哭得像个孩子。 “你,你……”关悬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唇一直微颤着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抽泣声,“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去……” 他甚至连跳楼这两个字都卡死在心坎上,说不出口。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的……”关悬哽咽着,他通红着眼,眼泪止不住地一滴滴落下。他的拳头紧握着,眼前的黑暗和血腥在此刻都被苦涩的泪水所冲刷干净,“你明明说过,你会等我回来的。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你为什么……你……” 关悬心痛得根本喘息不过来,他的脊背弯曲着,握拳的手扶着额头。压抑的呜咽声仍从胸腔深处发出,他胸腔里的心脏终于又跳动得活了过来,但在此时他依旧痛得锥心裂肺。 “你如他们所愿去死了,那我做么办?” “你想我怎么办?你到底想我怎么办?” 关悬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卡着无尽的话语,但即便这样—— 还活着。 你还活着。 关悬恍若又感觉到了躯体的温度,他眨着眼,任由温热的泪水沿着脸颊汹涌地落下。 [我想见你。]只听到电话里的人低哑微弱的嗓音在轻轻说话。 关悬的心颤着,他咬着唇而后自顾自地重重点头,抓着手机的手还是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关悬,到我身边来。] [我等你回来。] 41.恶网 “大家好,我是婷婷, 今天我们来做一段凌晨深夜直播。” 曲婷甜美地笑着向手机摄像头挥手打了打招呼,然后食指覆在唇上比了个小声的手势。 “这里是我男朋友的家, 泽旭喝醉了,所以我得轻点声。” 手机直播间上滑动的留言开始缓缓刷新—— [给我们可爱的婷婷比哈特!] [婷婷最美了。] [抱走我们可爱的婷婷!我才是婷婷的男盆友!] [深夜福利,来看婷婷直播。] [我感觉我已经被塞了一口狗粮。]…… 曲婷本身就是儿童节目主持人, 她在电台和微博上人气还挺高的。她的个子不高体型娇小, 五官精致白嫩, 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 完全是甜美款的小女人模样。她很喜欢在微博上放些自己的照片, 分享自己的生活, 也经常在直播间里直播, 有不少粉丝跟着过来看她生活直播。 林泽旭喝醉了,曲婷将人给送了回来。这一回是曲婷的父亲岐云省广播电视台台长曲源到襄州来,请这边电台的人吃饭。林泽旭当然必须会去,他现在已经被电台里的人默认是台长的准女婿,来敬酒的人不少, 都争先恐后地来认个脸熟。曲婷也在, 她不喜欢喝酒也没人会逼着她喝酒。等聚会结束, 她和她的司机将喝得烂醉的林泽旭送回了他的家里。 “其实今天还是我第一次来,我们先悄悄看一看。” 关婷将直播换到手机后置摄像头,先自己转了一圈,将房间里的周围录了下来。 林泽旭的屋子并不大,毕竟是电台里安排的住宿。他住在这里距离电台很近,房间大概就是酒店式公寓的布局,差不多四五十平米,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住得完全足够了。 [好干净啊,怎么我的男朋友的房间就是狗窝?] [传说中的男朋友的房间。] [婷婷,拍一下你男朋友啊!] [婷婷,给你笔芯。] [感觉自己被默默地秀了恩爱。]…… 曲婷又在房间里转了转,继续手机直播看了看厨房间。厨房间里面没什么厨具,看来林泽旭并不是什么会自己下厨吃饭的人。冰箱里面,也没多少吃的,只放着一瓶瓶矿泉水。 然后曲婷拉开了林泽旭的衣柜看了看,林泽旭的衣柜里也很整齐,挂起来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很端正的衬衫,颜色比较单一素雅。光是这样看就觉得,林泽旭一定是个干净整洁的男人。 “啊,真是有点意外啊。偷偷和你们讲,其实我有点小洁癖,我本来进来前还有点怕泽旭的家会是个狗窝。”曲婷轻声笑着在直播间里说道,“不过很好,泽旭完全合格了。” [这个狗粮我服!] [求给林泽旭镜头!] [婷婷,我家也干净得不得了,求来看一眼!] [我也想看看婷婷男票!]…… “嗯,不给你们看泽旭了,他在床上睡得睡姿不好看。给你们看了,会让他掉粉的。”曲婷转头看向床上的林泽旭,青年衣服还没脱,还穿着衬衫带着领带就侧身醉酒熏熏地睡沉了。林泽旭还是那种一喝酒就上脸的人,现在还满脸通红,对于曲婷而言,男人红通通睡熟的脸还是挺可爱的。 曲婷举着手机走到客厅,她其实早就看到这个很大的快递盒,心里有点好奇。 “让我们看看,泽旭买了什么东西,竟然是这么大的快递盒。” 曲婷坐在了地毯上,才发现这个快递盒已经被拆开过了,她伸手轻轻掀开了快递盒。 手机直播里也同步地,看到了快递盒缓缓掀开,然后入镜的是一幅油画。 ——林泽旭的肖像画。 画里的人任凭是谁都能认出是林泽旭来,那个青年的五官和神采在油画里都被刻画得入木三分,只瞧一眼便能认出来。画里的林泽旭站在一片秀致雅丽的雪景里面,他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双手放在身后,有一朵玫瑰花被他攥在手中。路灯与他为伴,光的阴影落在雪地上的影子上,而光辉氤氲落在青年的脸上,高挑清俊的青年嘴角勾起了一个浅笑。 曲婷的身体一僵。 [居然是肖像画!] [这不像是买的吧?] [哇!画得好棒!这是油画吧!] [不会是那个……阙溇画的吧?] [还有一本相册?]…… 曲婷亲眼见到的感觉,始终与镜头里见到是不一样。 那是一种蓦然而起的感觉,她恍惚在眼前就似是望见了林泽旭站在雪景里拿着玫瑰花对自己笑的场景,理应会是令人心动的情景,但是曲婷的心却有些发颤。她觉得这油画里的景象,定是曾经出现过的,而站在雪景另一面的人,一定不是她。 而且,她隐隐感觉到了亲手画这幅画的人,一定是深爱着林泽旭的。 即便曲婷不懂画,都能看出这幅油画的精致,定是花费了数个月的心血精力画出来的。林泽旭的五官眉眼都被如活如生地落在纸上,落笔是如此的细致,用情是如此的温柔。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其实这样仅凭这样就可以看出了。 曲婷的左手怔怔拿着手机,右手伸手去翻油画上的相册。 ——里面是阙溇和林泽旭的照片。 曲婷瞪大了眼,而后又迅速翻了几页,都是阙溇和林泽旭的合照。 照片里——是他们外出旅游,站在古镇小河的桥上勾肩对着镜头灿烂地笑;是他们在家里,他们两人坐在一桌子菜面前拿着两罐啤酒干杯;是他们在高中学校校庆,站在学校门口一起穿着以前的校服;是他们站在沙滩上,拍着一双脚和一起走过的沙中脚印…… 曲婷越翻越心惊,连手机直播间都没有去管,也没有看到直播间里越来越多的留言。 相册的中间还有一张情人贺卡。 贺卡里是林泽旭的字迹,曲婷一眼便认出来了。她很喜欢林泽旭的字,常常说字如其人,林泽旭的字很优雅潇洒,这也是曲婷喜欢林泽旭的一个原因。 而这张贺卡却是林泽旭写给阙溇。 [小溇,我爱你,我想做你一辈子情人。 ——林泽旭] 贺卡的日期是今年的情人节,不过就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 曲婷瞪大了眼,她抓着手机的手微颤着,又伸手迅速翻了翻相册,直到最后一页。 相册最后一页白色封底上是一段字,只不过不是林泽旭的字迹。 [这一段话就当做我给你的分手留言。 林泽旭,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既然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那我也该给你的未来让步。 你说你还爱我,让我再等你几年,但我已经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我也已经看明白了,这一切不过只是你给我的虚幻的托词而已。你曾经总说我不够爱你,但不够爱的一直都是你而已。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玫瑰花,你只肯给我一朵,但你却愿意给别人一束。 我已经在这段感情里付出了太多,这幅画会是我最后给你的礼物。我也将我们的回忆都还给你,你不用担心,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开始过,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愿你未来事业大顺,婚姻幸福,阖家欢乐。 祝你幸福。 ——阙溇] 而在这段话下方阙溇签下的时间,正是六天前。 不过是六天之前的事情,那代表什么,他们一直到一周前还仍旧是情侣的关系吗? 曲婷的大脑一团混乱。 她记得她最初和林泽旭被安排见面的时候,还是四个月之前的事,林泽旭说他是单身;她记得,林泽旭说他并没有和女生交往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她记得,林泽旭说不会厌烦她小女人的性子,因为他觉得女孩子就是应该撒娇才是;她记得,林泽旭在五天前的晚饭上,送给了她一大束红玫瑰花,对她说她是第一个吸引了他的目光想要追求好好宠爱的女人…… 他骗了她? 他一边在追求她,一边却还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 阙溇。 这个名字,曲婷当然知道。最近有关于阙溇的事情在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甚至都把林泽旭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地卷入了这场风波。她也问过林泽旭,林泽旭只说是前同学关系,后来虽然在襄州为了省钱一起合租,但也绝对不是网上说的那种关系。 曲婷在这个圈子里长大,也深知很多事情都是空穴来风,她自然是相信林泽旭的。还在微博上,赶忙将他们交往的关系曝光,让林泽旭从这场风波里面撇干净。 但是,真相是——林泽旭的确是阙溇的男朋友。 证据就在眼前,曲婷没有理由不相信。 在这段秘密的关系里,也许最开始主动的一方还是林泽旭。 林泽旭和阙溇之间的回忆,甚至要比她和林泽旭之间多得多。 曲婷缓缓转过头去,她望着躺在床上还沉睡的林泽旭,在此刻感觉到无比的心寒。 一周前,这个男人还在挽留着阙溇,对阙溇说爱他,要阙溇等他,转眼间却成为了她的男朋友。 是真的爱吗?是真的在挽留吗? 还是说,正如同阙溇所说,不过就只是林泽旭口中的一套托词而已。 襄州年轻人里的高层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消息的流通其实很迅速。曲婷这几天也得到了消息,最近火爆网络的阙溇的丑闻完全是被污蔑。也不知道阙溇到底结识了什么人,但是襄州和附近城市上流圈子里的年轻人都动荡起来要帮阙溇摆脱丑闻。曲婷知道,如果阙溇真的是无辜的,那么在这样的强势压力下,证明阙溇的清白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在阙溇曝光出这样的丑闻的时候,林泽旭却只是充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在被卷入这场风波的时候,林泽旭又成为了一个极力撇清关系的人。 曲婷无法想象,这个人的心到底是有多么冷漠,才能放任自己的前恋人置身于这样的丑闻中,不管不顾。如果林泽旭在明知道对方是清白的情况下,竟然都不为他说一句话,即使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即便说一句他相信阙溇,不过仅此而已……但是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林泽旭,让曲婷感到可怕。 她再拿起手机的时候,曲婷看到了屏幕里迅速刷频的留言在直播间里疯狂滚动。 [我已经混乱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阙溇自杀了!] [我的天……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我也看到那条微博了!] [不是谣言吗?] [真的自杀了,已经送医院了!] [阙溇自杀了,说爱他的林泽旭还喝得烂醉睡死过去了?] [你们该去看看阙溇最后发的两条微博,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 [婷婷,你还好吗!你知道这些事吗!] [快和林泽旭说阙溇自杀了啊!] [妈的,就算是他的前男友死了,他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曲婷看着这些已经刷新的眼花缭乱的留言,自杀两个字重重地砸在曲婷的心头上,让她顿时惊慌失措到极点。她手颤地将直播间关上,然后心惊胆战地点进了阙溇的微博。阙溇的微博关注已经清零,微博也删掉得只剩下了最后的三条。 第一条,是那一条[清者自清]的微博。 第二条,是一篇博文——《最后的澄清声明》。 第三条,只有一句话——[如你们所愿,我去死了。] 曲婷的呼吸有点喘不上来,她的手指僵硬着,都不敢点进那条博文里面看。 她在地上静坐了十分钟才紧张如麻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最后还是点进去了。阙溇的博文很长,但其实终究不过就是澄清他和秦知之间的事。这些天,网络上有无数人在等阙溇的澄清,即便不关注这件事的曲婷也明白,那些叫嚣的人等的根本不是澄清,只是一个旁观好戏,肆意滥骂的机会。帮阙溇澄清的律师事务所发出的律师函都没人信,更何况是阙溇自己的声明。 这样的博文由阙溇自己发出来是没有用的,网络舆论已经完全偏向了冯瑾。不管阙溇自己说再多,也只会被无数黑子喷成洗白而已。当人们的主观恶意完全爆发切入后,单凭阙溇一张口,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的。这个世界上的人,有的时候就可以如此恶毒得无比单纯。 但如今这份博文的力度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他是一个人的性命为代价发出来的澄清。 这个世界上的丑剧,有的时候只能以一个人的死亡来收场。 因为无法挽回,所以才能惊醒那些驻扎在恶网里看不清真相盲目释放恶意的群众。 而在这篇博文里,只有一句话是提到林泽旭的—— [我与林泽旭,只是普通高中同学关系,再无其他。] 果真,这个人直到自杀前,都还在帮林泽旭撇清关系。 曲婷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她蓦得全身发冷,怔怔望着熟睡不醒的林泽旭。 这个人是对阙溇说爱的男人—— 却在和阙溇同居交往的时候,追求着蒙在鼓里的她; 在阙溇深陷丑闻孤立无援的时候,干净撇清了关系; 在阙溇自杀的时候,他在聚会上喝得烂醉浑然不知…… 曲婷不敢想象这个人的心,到底是多么薄情而又冷漠。 这个人之前口中说的话,是不是都只是信手拈来的谎言?他的心里是不是只有他自己? 阙溇微博的评论里,不少人提到了蒋忆的微博。 蒋忆的微博里都是帮阙溇澄清的微博,只是在不久之前还同阙溇一起被陷落在肆意谩骂中。 刚刷新出来的一条微博是一张医院的病危通知书—— [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曲婷觉得全身心都处于冰冷的寒窖中,让她觉得就连呼吸都是那么勉强,心寒得彻底。 她直到此时才发觉,这个名叫阙溇她从未见过的人竟是如此与她息息相关。 如果林泽旭是将阙溇推向深渊的人,那么她,是不是也是杀死阙溇的帮凶…… 曲婷的心里越想越害怕,她转头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冰水,铺天盖地泼在了林泽旭的脸上。 林泽旭瞬间吓醒了,口鼻里瞬间冰冷的窒息感让他浑身都颤抖着惊吓着起来。 “婷婷?”林泽旭满面冰水视线模糊地望着眼前的曲婷。 “阙溇自杀了。”曲婷的声音在颤抖。 林泽旭的大脑还是发蒙的,他怔怔地望着曲婷,还不能理解这句话,“你在说什么?” 曲婷无法控制地拎起林泽旭的衣领,一巴掌向林泽旭扇了个耳光,她打得手心都震得发疼。 “这样清醒了吗!”曲婷瞪大眼注视着林泽旭,大声说道,“我说阙溇自杀了!” 曲婷的眼眶红着,她看着眼前她无比上心的男朋友,心里是没顶的悲伤和失望,“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都是网上瞎传的,你和他没什么关系!你和他的那些照片是假的吗!贺卡情话是假的吗!阙溇爱你是假的吗!你既然和他在一起,那你为什么还要追求我?就因为我是你更好的选择,你把我当做什么,你事业的垫脚石吗?所以阙溇出了事,你就这么这样无动于衷吗!” 曲婷越说越气,她对林泽旭彻底心寒了,又替那个阙溇觉得可惜而又悲哀得要命,泪水夺眶而出,“现在呢,阙溇跳楼自杀了!你还在这里喝得烂醉?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林泽旭,你还有心吗你!” 林泽旭被酒精完全麻痹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一身酒气神色迷茫地望着曲婷。 就像是一个永远都不知错,更不会承认的人。 “你完了。”曲婷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的声音从喉咙口传出,她松开了林泽旭的领口。 直播间的视频肯定已经流传出去了,阙溇自杀只会让这场丑剧更早的结束。 等这一切澄清的时候,舆论的风向便会自然而然地完全偏向阙溇身上。他们会发现阙溇是无辜的,会发现这一切只是污蔑,会发现是他们逼死了一个无辜的人。然而这个世界上的人,多的就是不知错不认错的人,他们只会将更多的批判强加给其他人。 当初极力撇清关系的林泽旭,也已经陷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的风暴里。 “林泽旭,你完了。” 曲婷已经可以预见到了未来,她眼神悲哀地望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林泽旭。 她在此刻,想到了她的父亲从小告诉她的话—— 一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不负责的话,那么终究会得到报应。 而这,就是报应。 从阙溇微博发出最后澄清声明和自杀留言之后,言论瞬间都在网上炸开了。 如同一条生命就在众人的围观注目下,被逼着跳下悬崖。 紧接而来的,是不断更新的铁打铁的证据从律师事务所和蒋忆的微博发出—— 在襄州美院的学院论坛上,论坛主和后面陆续给出证据造谣的跟帖人都是来自同一个ip; 酒店地下室的监控里,偷拍阙溇和秦知的带黑色口罩的男人; 在医院的监控里,和冯瑾一同去妇科产检的男人也是同样的体型带着黑色的口罩; 冯瑾的手机里,和一个名叫做石磊的男人的通讯记录和短信记录; 石磊的手机里,买通各个营销号和水军要搞大阙溇和秦知丑闻的信息记录; 冯瑾的电脑里,有着大量的秦知的手机里的照片保存在文件夹里; 以及更久远之前的,石磊的开房记录…… 有正规来源的证据,都被律师事务所的官博发出来。其余非正规途径来源的证据,都由被众人关注成为焦点的蒋忆的微博发出去,也无人会在乎这些证据是从何而来。 证据越来越多,真相也终于如同抽丝剥茧地展露在众人的面前。 ——这一切只不过是个阴谋。 冯瑾和秦知的婚姻早就名不副实,秦知也并非是唯一一个不忠于婚姻的人,冯瑾也同样背叛了。她和石磊在一起,更是怀上了石磊的孩子。她谋划已久的,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离婚的机会,一个毁了秦知的名声,得到秦知的财产,更能光明正大地留下她和石磊的孩子的机会。 一开始的照片本就掌握在有着秦知云端账户的冯瑾手中,曝光也是由石磊做的。而冯瑾的博文,直接把阙溇逼到了风口浪尖的地步。石磊身为媒体人,将自己手头的资源完全用上了,一天之间就让这件事件发酵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阙溇,只不过是冯瑾和秦知的战争中的最无辜的牺牲品。 紧接着,在次日的早晨,消失已久的秦知终于发了他的博文,迟来地解释了一切。 这下阙溇的丑闻瞬间被完全推翻,再也无人可以反驳,这个惊天逆转的事件完全轰动了网络。 石磊作为媒体人,曾经在他的微博上发过一篇博文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多的就是不会思考的人,所以才有了媒体舆论,让他们以为自己在思考。] 这句话在大众的眼中就像是赤/裸的嘲笑一样,而他们便是被冯瑾和石磊愚弄的不会思考的人。 人们终于明白阙溇是在这场丑陋无比的闹剧里面最无可奈何而又受到了最多伤害的人,所有不堪而又不该的辱骂都强加在他的身上。那些想要问阙溇怎么就这么简单就自杀了的人,在看到阙溇那条[清者自清]的微博下面曾经几十万条的不堪谩骂之后,也都噤了声。 一个人,到底该怎样才能承受住这个世界如此多的诅咒。 一个世界,又到底为何承载着如此多的恶意。 阙溇的微博下面瞬间都是网友前来诚挚道歉和祈福的留言,将曾经的谩骂都掩盖下去。 网络上写手和媒体人关于阙溇的博文都陆续发表—— 《新世纪网络“文/革“的诞生》,《将键盘当做杀人武器的网络暴民》,《谁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为我们生活在这个黑白不辨的世界而感到恐惧》…… 网络上的人们也都被阙溇的事件所震惊了,特别是在阙溇还生死未明的情况下。网民们纷纷表示要抵制网络暴力,但同时在冯瑾、石磊和秦知的微博下面,无数恶毒的言论席卷而来—— [狗子配婊/子,天生一对。] [血债血偿!] [太可怕了,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贱的人!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险恶到这种地步。] [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作了多少辈子的孽才能投胎到你这里?] [人在做,天在看,你敢看天吗?] [你这是蓄意谋杀罪!法院快点判你死刑吧!] [我现在只想快点看你去死!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就这么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心都被狗吃了吧!快点去坐牢!都是社会的毒瘤!]…… 在曲婷的直播间视频和图片在微博上流传广泛之后,曲婷发了声明说已经和林泽旭分手,她会为自己发表不实言论而负责,主动辞去广播电视台的工作。而紧接着,林泽旭,和曾经的阙溇一样,一夜之间从辉煌的高处突然坠入沼泽中,成为人们谩骂目标之一。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渣的男人!为什么一个人的深爱却只能不得善终?] [你有这么爱你的阙溇,为什么还要去追求婷婷,为什么都不肯帮阙溇说一句话?] [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电视上,封杀!快点封杀!] [恶心得我要吐了,凭什么你的错,让阙溇跳楼,还让婷婷为你辞职?] [滚!如果阙溇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作为报应,林泽旭被自己彻底毁了。 阙溇已经挣脱出来,但他将陷落在这张以恶为名的巨网中,缠缚至死。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是公平的,更不会是完美的。 但是,世界是合理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存在。 天堂地狱,光明黑暗,美好丑恶。 有众人崇之的美好,便有颠倒黑白的丑恶。 当这个世界有了光明的一面,丑恶也被合理化。 而这个世界的恶意从来不会减少,只会聚集转移在不同的地方,或是不为人知,或是轰动人群。 五天后—— 躺在病床上的洛旻终于醒了。 42.番外 此为防盗章  这人便是苍君了。 要说苍君和陈善相遇,不过一次偶然,应当说,对于陈善而言是次偶然。江湖传闻,有人为夺起死回生之药而血洗医圣谷,医圣谷经此灭门浩劫之后,只余留一位正宗血脉传人——那便是陈善。他也是唯一知晓复活之药的配方,或者说,唯一可能拥有神药之人。 医圣谷一夜尽毁,络绎不绝的江湖人侵入,陈善只得孤身逃下山去。他的相貌容颜已经被画成画像,广散江湖,但凡对那神药有所觊觎之人皆在寻他。也便是在被一帮派围堵间,途中路遇而过的苍君施手救了被逼入困境的陈善,此后便将他庇护于天苍教的威名之下。 历经了医圣谷的惨烈浩劫后,年仅十六的陈善大受打击,整个人变得木讷孤僻,不可言语。苍君只说救人即为缘,便将陈善带在身边,唤作哑儿在天苍教当个药童。其实说是药童,众人都只当陈善是深受教主苍君喜爱的一名男宠而已,但陈善自身一直都未有如此觉察。 苍君对陈善颇为宠爱,陈善精神受创的状况也日复一如转好,无论是神色还是性情都变得愈发鲜活明朗起来。陈善自小于医圣谷长大,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苍君待他如此这般好,陈善也自然而然倾心于苍君,自然从未想过苍君也不过是那夺药之人之一。 陈善身上有一随身带着的,宝贝得紧得的瓷盒。那瓷盒一见便并非凡品,琺瑯五彩,釉质滋厚,触手冰润。苍君多次试探后,认定那瓷盒里定是起死回生之药。苍君也曾偷取来这瓷盒,只可惜此仙物于他手中开不起也毁不得。 早听闻江湖传言,医圣谷陈氏一族有仙人血脉。这传闻虽然玄乎,但苍君才真有几分信了,恐怕真得有此等血脉才能开得此仙物。经此一事后,苍君愈发认定这瓷盒内便是复活之药。 在一次遭人暗杀中,苍君为救陈善中了一剑,不偏不倚刺中心脏,不即片刻毙命。天苍教众人对陈善齐齐下跪,求陈善献起死回生之药,救教主一命。那时,陈善怔在原地,全身颤抖地手中紧攥着那个瓷盒,而后咬唇哭着摇头。 众人只当陈善不肯救教主,而苍君也是这么认为的。本来不过就是为骗药而为陈善演的一出戏。假死的苍君从床榻睁眼起来后,对陈善只剩下了绝然的冷漠和残酷。苍君让人拖了陈善下去用刑,留一双手无事就好,看陈善什么时候才愿意开那个瓷盒。最后,陈善受了三日的痛不欲生的折磨,至死他都未曾想去打开那可让他摆脱百般折磨的瓷盒。 只有陈善自己知道,那瓷盒里空空如也。 ——世间也并无起死回生之药。 “怎的这般盯着本座?”男子看着床榻上的少年一直注目着自己也没恼,他笑着放下了书走近床榻,俯身双手撑在塌边,如墨的发丝微散下来。苍君贴近着少年的脸,那俊美无双的容颜霎时映满了少年瞳仁,“可是要本座再近些,哑儿这可看清了?” 他的一声哑儿二字,唤的那般柔情,只怕任一人都得陷了进去,更何况是陈善这般在医圣谷长大从未入世的少年。然而这副面容,与最后陈善见到的冰冷无情,恍若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洛旻微垂着眼帘红着脸,赶忙向后挪了些,似是不敢再多望苍君一眼。 “教主。”门外传来了一人的声音,这声沙哑至极,倒一时分不出男女。 “进。”苍君也不回椅子上,直接坐在了床榻边,毫不避嫌。 而后,便见着一名紫衣女子入门,身上带着几丝冬日的凌冽寒气,显然在门外已站了许久。那女子面目丑陋,脸上坑坑洼洼,如同被火烧过一般。她低着头,双手端着一铜盆子热水进屋,准备服侍陈善起身。这人名唤奈瑛,是被苍君派来服侍陈善的一名婢女。 “苍君……”少年干哑微小的声音在屋内缓缓响起。 这一声落下,连婢女的手都微不可见地抖了下,苍君更是面临几分诧异地望着床榻上的少年。 “可言语了?” 陈善初遇苍君时还是春分的时候,如今都入了冬,这已过大半年时日,陈善都未曾说过一字。苍君也寻过天苍教内名医来为陈善诊治过,只道陈善亲身历经医圣谷灭门的惨案,一时无法接受此等噩祸,心神大伤,才丧失了言语能力。心病只得心药解,若日后陈善解了心结,兴许便能开口说话了。 其实陈善自知,他早能言语。与苍君相处这些日日夜夜,他早已在苍君陪伴下解了心结。但陈善依旧喜欢听苍君柔声唤他哑儿,喜欢看苍君注目着他的神色来探询他心思,喜欢苍君因他不能言语而总出声询问他,喜欢苍君伴他身侧与他题字对话…… 世间最复杂不过情爱二字,便连陈善都为此起了私心。 若是他不可言语,能多得苍君几分宠爱,那又怎的不可? 但洛旻要说,他本是为了陈善执念而来。那些陈善未曾说出口的话,便由他来替他说。 “昨夜,梦着阿娘了。”洛旻再抬头时,眼眶都红红的。因长久未曾说话,他的嗓音微涩,还夹杂着些颤抖,“阿娘说,她见着阿爹了,叫我不要难过,也不要再回去了。” “定是你阿娘担忧你,故托梦给你了。”苍君倒是不怎么信这般故人托梦之说,但他也依旧信手拈来宽慰少年几句。他倒并未怀疑洛旻这番言论,只当真是陈善晚上做梦,恰好解了心结后便能说话了,“这倒是件喜事,倒可惜本座不得再唤你哑儿了。” 苍君这般说道,却见少年精致的面容上蹙了蹙秀眉,似是不太乐意。少年摇头,抬眼眨巴着望着苍君,他似乎还不知该如何和苍君说话,就连语气也怯生生的,“苍君还是唤我……哑儿好了。” 即便少年不说都能一眼看得出他的心思,那是苍君给他的名字,他心底里喜欢着呢。 是啊,这世间也便只得苍君一人才唤陈善——哑儿。 苍君不禁抿唇笑了,“你这即便开了口,也未显得你机灵几分,倒还是个傻的。” 少年眉眼弯弯地憨憨笑了,恐怕也只得他被说傻还此般高兴。 苍君眼神示意了一下奈瑛,那婢女便躬身出去了。 “起身吧,马车已经备好了,今日我带你下江南游玩。”苍君见着少年一时愣住的模样,便知晓陈善肯定是忘了,“半月前,我应过你要带你出去游玩几日的,你可是忘了?” 是了,半月前,陈善为苍君救了几位命悬一线的人。即便不明身份,苍君请他救,陈善定是会去救的。那几日为了救人,陈善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几天下来人清瘦了一圈。 陈善如此倾力,苍君想着也得赏些陈善什么。他知晓陈善自从下了医圣谷,还未好好入城镇游玩过,便许诺他说过些日子,带他去江南玩。 听到苍君这么说,少年眼睛一亮,连带着那张精致的面容都恍若熠熠生辉。 洛旻点头,紧接着便从床榻上下来,小跑去铜盆边洗面。 “这瓷盒可真是好生精致。”苍君似是随意瞥到,从枕边拿起了一个瓷盒,即便夜晚入眠,陈善都得伴着或是握着那瓷盒才能安睡,“这里面可是装了什么宝贵的玩意?” “是阿爹临终前给我的,阿娘和我说,这里面是医圣谷世代传下来的宝贝,须得好好保管,勿被别人拿了去。”洛旻顿了顿,然后转眼望着苍君,实话实说道。 “医圣谷的传家宝,那可真是宝贝了,难不成里面真有起死回生之药不成?”苍君轻笑着说道,眼底深处并未含着丝毫笑意。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瓷盒,一双凤眼注视着少年的面容,不漏掉少年一微一毫的神色。 苍君也曾问过陈善这句话。 当时陈善愣住了,神色有几分复杂,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 就是那么一顿的迟疑,让苍君怀疑了陈善。 他隐瞒了什么,苍君太了解陈善了,一眼便看出陈善在想要掩盖什么。 也该说陈善不会撒谎,也藏不住心思,那神情任人看了都知晓那瓷盒里定是藏着什么。苍君不容许任何人欺骗他,即便是陈善也不可。苍君也许真对陈善有几分喜爱,但那也是建立在陈善这人处处和他心意,事事听他摆布的前提之上。 陈善太看重那个瓷盒了,当日苍君救下陈善后,陈善夜夜都蜷缩着身子入睡,而那瓷盒都死死扣在怀里,这般现象过了不少时日才有所好转。若那里面不是起死回生之药,又有什么值得陈善如此宝贝的。但即便如此,在过了这么长时日之后,陈善依旧想着骗他。 当时向苍君摇头的陈善,未曾多想过。 他只看到苍君轻笑着未再多问,将瓷盒放回了枕边,并未看得到男子眼里的一片冰冷。 此时,被问了这个问题的洛旻也停下了举动,定定地望着苍君。 “是。”洛旻这样回答道。 你若希望那里面是起死回生之药,那便当作是好了。 “真可让断命之人,起死回生?”苍君面露惊讶,似是惊诧于世间还有此等仙物。恍若是在借此掩饰内心的激动,苍君此时手中攥着瓷盒的力度已可让寻常瓷器化为粉末,偏得此物真并非凡品才得以完好无损。 “死而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之道。阿爹嘱咐过我,此物虽是仙物,但只可传承,万不可用。”洛旻淡淡说道,他未再去看苍君,低头用温水洗面。人人都想知那起死回生之药的线索,然而这些话就如同无从轻重的家常闲聊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少年口中说出。 “你还是不会言语的好,一开口都将此等医圣谷机密之事都说出来了。”苍君将手中瓷盒放下,他的手指摩挲着床榻上好的布料,眼神望着少年的身影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43.生门 此为防盗章  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佑辰逸。 男人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而后全身放松地闭上眼睛,大脑里属于佑辰逸的记忆自然而然地融汇进来。洛旻已经习惯这样的过程,忍受着太阳穴的疼痛,脸色微微发白,一直等到他完全掌握了佑辰逸的记忆,从模糊的童年回忆到最终的绝望死亡。 佑辰逸,今年二十四岁,在八月二十八日凌晨死亡。 佑辰逸幼年时的记忆模糊,但也并不美好。他的母亲抛下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离开之后,再也没了音讯。留下来的酗酒的父亲愤怒至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幼小的佑辰逸身上,对他张口就骂不说,更是拳打脚踢。 佑辰逸因此小时候起就沉默寡言,在学校里阴郁冷漠,不喜欢和别人相处。而他的同桌柯年,与他正好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大大咧咧,活泼淘气,但谁都喜欢他。柯年却很喜欢佑辰逸,越是不被理睬,柯年就越想要和佑辰逸称兄道弟。 柯年就像是佑辰逸童年的阴暗里唯一的光芒,他被柯年的好意渐渐打动,将柯年当成了唯一的好朋友。再后来,柯年渐渐发现佑辰逸的身上总是有伤。在一次偷偷跑去佑辰逸家里的时候,将被关在衣柜里用绳子绑起来的佑辰逸救了出来。佑辰逸的父亲家暴的事情曝光后,柯年的父母就因为柯年的请求,收养了佑辰逸。 佑辰逸和柯年便一直都在一起上学,到初中,到高中。自然而然的,佑辰逸喜欢上了柯年,他觉得自己太过冷漠了,但他也更可以明白自己的情感全部都倾注在了柯年的身上。但是佑辰逸从来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自己的喜欢很卑劣而又恶心。 柯年换过好几任女朋友,从高中开始,佑辰逸都认识。但时间都并不长,佑辰逸心里感到高兴而又心酸,他是陪伴在柯年身边最长的人,尽管只是朋友。 但转折就在大一,在一次体育跑步测试之后,柯年吻了佑辰逸,然后他们两个就这样在一起了。太过自然而然,就像是戳穿了一个长久以来遮掩在他们之间的薄纱一样。 大学四年,他们都在一起,并住在外面同居,也一起约定好毕业之后要去美国读研究生。然后,就在一次在客厅亲热的时候,被开门而进的柯年的母亲碰巧撞见了。柯年的母亲得知柯年和佑辰逸的事情,坚决反对,愤怒地把柯年给带回了家。 从一开始的,柯年信誓旦旦地和佑辰逸说,给父母点时间,他们会接受的。到后来,柯年突然没有了音讯。最后,柯年打电话来说,要分手——这些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佑辰逸当然不相信,跑去找柯年问清楚。但是柯年却一脸冷漠地和他说分手,已经想清楚了,要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柯年给了佑辰逸一笔钱,也把大学附近的那一栋房子转到了他的名下,当做分手费。 这个世界上,佑辰逸唯一爱的人便是柯年。柯年突然转变的狠心无情,让佑辰逸近乎发了疯地去找他。最后,柯年牵着一个美丽的女人的手,对佑辰逸说他决定要订婚了,订婚的喜帖已经都发了出去。双方的父母都吃过饭了,而且很满意。 至此,佑辰逸知道再也无法挽回柯年的感情,他的柯年真的是不要他了。而后,佑辰逸和他的精神错乱的父亲一样,开始疯狂酗酒,麻痹自己。喝醉的时候,他还是会打电话给柯年,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不要他,问他到底是他哪里做错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酒吧里,被柯年的父母捉到了醉酒瘫倒的他。而在佑辰逸喝醉的时候,身体里被注射了毒品和艾滋病毒血液。当他清醒后,柯年的父母看他就如同看到了无比恶心而又肮脏的东西,那是佑辰逸一辈子都无法淡忘的眼神。 事实上,就连佑辰逸也觉得自己肮脏,他恳请柯年的父母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柯年。然后,他被定好了去美国的机票,被要求不许再联络柯年,也不要再回国。 也就在他要去美国,柯年订婚的那日凌晨,佑辰逸在酒驾时发生了车祸,冲进河中,溺亡而死。 洛旻从床上起来。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房间,虽然柯年离开了,但是并没有带走自己的东西。这个房间现在,依旧像是两个人居住的样子,柯年的所有东西依旧规整地放在他应该在的地方。 洛旻觉得头还有些疼,头重脚轻的,大概是昨晚佑辰逸喝酒喝多了,现在这样的后遗症并不好受。他走向洗手间,洗了个澡,才感觉自己身上的酒气散了些。 被雾气笼罩的镜子里,可以看到一个显瘦高挑的青年。面上皮肤苍白,但是五官却很好看,大概是更多地遗传了母亲漂亮的长相,佑辰逸长得很是清秀。青年的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恰到好处地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清亮而又生动。那也是柯年,最喜欢亲吻的地方。 拿起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时间不出意外,是八月十八日。 ——那就是,还有十天就到了柯年的订婚宴,也又到了佑辰逸的死期。 十天,达成佑辰逸的执念,已经完全足够了。 他翻到了柯年的手机号,立刻拨打出去。 [辰逸,我觉得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还有十天就要订婚了,你……] “我想要见你。”洛旻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柯年的话,他的声音因为疲倦和宿醉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的男声顿了顿。 [我想,我的未婚妻并不想让我见你。] 已经用上了,未婚妻这个词吗? “我定了十天后去美国的机票,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柯年,我都要走了,你还躲着我做什么,我就只是想走之前再见见你。”洛旻故意让声音低沉下来,有几分颓废有几分悲伤。他的眼睛却在望着衣柜,思考着等会要穿什么衣服去见柯年才好。 [好,你想在哪里见面?]电话里的男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给了洛旻意料之中的回答。 当柯年来到洛旻说的咖啡馆时,人还是挺多的,毕竟是暑假期间。 是新开的咖啡馆,装修是恬静的花园风格,碧绿的爬墙虎沿着墙壁蔓延上去,柳编配玫瑰花的壁饰散落下来。在繁华的闹市里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但却又格外得雅致。 很快,柯年就找到了佑辰逸。 佑辰逸坐在角落里,是啊,他总是喜欢坐在角落僻静的地方,柯年早就了解了佑辰逸的习惯。辰逸坐在两人座的木桌旁,明明是盛夏,男人还是穿着长袖的白色衬衫,袖口和领口纹有普蓝色的典雅花纹,扣子一丝不苟地扣上。 男人的脸色有些憔悴,没有多少血色,微长的头发有几分凌乱地拂在额头,手指轻抚着手中的咖啡杯壁。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落进室内,有一缕光束落在辰逸的发丝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就连那双漂亮的眉眼都融了淡淡的光晕。 44.圣僧 此为防盗章 这次出行,原本该是陈善出谷后与苍君一同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 却不想,归程时在遂城遭遇了暗杀,苍君为救陈善被刺客一剑毙命……而后等等,也无须多言。 这世间最嘲讽也不过就是[乐极生悲]这四字。 此时,已然入了夜。 苍君坐在船内,洛旻站在船外,只留了奈瑛一位婢女在一旁伺候着。 其余随行的天苍教之人,都乘上了另两艘船。 “夜观天象,你可看出了什么名堂来?” 船舱的门是开着的,御寒垂挂的毛毯也被束至两侧,只余留了一层薄纱隔开了船舱内部与外景。晚间河上的风有些大,吹得那薄纱翩翩而起,唯见着这些虚影里有一抹格外引人注意的白色。 那少年站在船的甲板上,他穿着一身雪白裘袍,玉冠束发,背影清冷孤高,静静伫立于月色水光之间。那少年仰头望着天空,隐约可以看见侧脸的轮廓,映着浅浅的月辉,这抹身影在这吹拂的薄纱间,显得有几分缥缈,恍若似是人间不容有的美景般。 苍君喝下一盅酒,一股辛热从喉头咽下,随着阴郁之色从视线间流淌过。 若陈善为人间美景,那也必是独属于他的。 “这是织女星,那是牛郎星。”洛旻听到了苍君的问话,这才转过身来,而后手指着夜空说道。 苍君并看不出星象来,也并不在意这些事,他伸手向洛旻挥了挥。 洛旻也未犹豫,随即便转身走进了船舱。而后站在一旁的奈瑛,低头过来拿走了洛旻外披的裘袍。而后关上了门,将厚重的毛毯严实地盖上,遮挡住了船外严冷的风。 “真是个不怕冷的,你这小脸都冻僵了。”洛旻进船内的时候,苍君都能感觉得到少年身上一股寒气。他伸手贴了贴少年的脸颊,果真是冻得冰凉。 “没有遂城和云隐岭冷。”洛旻轻摇了摇头,他搓了搓手,而后用稍暖的手心揉了揉自己冻僵的脸颊。换做是在遂城或是云隐岭,那水都早就冻住了,哪还能乘船游江南。 苍君看着少年暖脸的举动,嘴唇微抿笑了,这人儿倒还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哑儿,唱首曲儿来给本座听听。”苍君突然兴起便提了这么一句。 “我……”洛旻倒是一时愣住了,没想着苍君会来这么一出。他想了一想,而后状似有几分迟疑地开口,“我,唱得不好。” “恩?”苍君挑眉,唱得不好,那便是会唱了。男子的嘴角勾起,眼神定定注视着洛旻,“本座倒是不信了,哑儿这般好的嗓音,怎能唱得不好了?” 苍君轻笑着为自己斟了一盅酒,他一手慵懒地拖颚,一手举起了那青瓷花酒盅微仰头喝下。男子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写意洒脱,衬着那俊美的容貌更是绝世非凡。 “为本座唱一曲,唱得好的话,那便是欺骗本座,可要给你治罪。若是唱得不好……”墨袍男子望着少年,淡色的嘴唇勾起,“那便是污了本座的耳,也要罚。” 少年顿时眉头微蹙地望着苍君,那眉眼里似是都透着委屈,仿佛在说你怎的能这般欺负人。 这生动的神色立刻让苍君大笑起来,他笑完也并未再多讲一字,只是独自喝酒等着少年。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 “高高下下树,叮叮咚咚泉。”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在这静谧的冬夜,月下舟上,少年清糜淡雅的嗓音轻轻地唱起。不知是那曲调柔和,还是少年的音色太过柔和,整首曲子都融着一股细水长流的柔意。 苍君喝酒的举动也停了下来,他望着少年,心里感觉异常的平静。江湖盛传天苍教教主喜怒无常,狠戾残忍,这话并未说错,即便是苍君自身也是这么想的。他的胸腔里好似充溢着一股一直在翻腾的暴戾之气,兴许是他一路从腥风血雨和骸骨尸堆里走来,这世间在他眼里都是猩红和污黑之色。 看不顺之人,杀;不服他之人,杀;欺骗他之人,杀;妄害他之人,杀。 这世间有太多之人赶着在他面前送死,苍君早已数不清自己的手上究竟断了多少条性命。 虽说他一开始只是为死而复生之药才将陈善留在身边,但如今,他也并不是单单为了那神药才这般对待陈善。待在陈善身边,苍君总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暴戾之气渐渐平息下来。苍君至今都留着陈善,也是留得那一份难得的清净。 这少年真恍若是从世外来的般,身上不沾一丝污浊之气,那双眼瞳清澈若水,好似只看得见此世间至美至亮之物。苍君有时也想过,若不是天苍教护着陈善,也不知道这少年能在江湖里挣扎着活过多少日子。这样看来,他倒是难得的做了件好事。 但这般人儿,也就如此干净才好看。若是哪日染脏了,还是毁了的好。 “这词倒是别致。”听完洛旻一曲,苍君沉默了会儿才这么说道。 “以前阿娘常唱这首歌哄我入睡。”提到阿娘,少年的神色有几分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但随即他又似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眉眼柔和起来,嘴角扬起了浅笑,“阿娘还说,她当初就是用这首歌拐了我那刚出谷的阿爹,让阿爹倾了心。” “那……”苍君的尾音上挑,嘴角又扬起几分,“哑儿在本座面前唱这小曲,可是另有所图?” 尾字被苍君故意拉长音重读,另有所图,还能图什么? 少年骤然怔住了,然后那张小脸霎时红了起来,“怎,怎的,这般说,我,我没……” “逗你的。”苍君被少年这有趣的反应逗笑了,他伸手斟了三盅酒,而后拿起一杯递至洛旻眼前,“不过唱得好,该罚。本座便罚你,罚酒三盅。” 洛旻伸手接过那酒,并未推却。便是苍君罚别的,陈善也绝不会推却的。 这少年此生,唯一负了苍君的意愿的一次,便是未能拿出那他本就没有的复活之药。 “你还未曾尝过酒味吧。”苍君问道。 “小时候,阿娘给我偷偷喝过。”洛旻低头望着酒盅里微晃的清澈透亮的酒液。 “那江湖上传闻,医圣谷之人滴酒不沾倒也是谬言了。”江湖上对医圣谷传闻太多,真假掺半,只因医圣谷实在是太过神秘。不少人都想去云隐岭拜入医圣谷,或是江湖中人前去寻找医圣谷传人下山救人,但百人中也只得有一二寻得到医圣谷,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大半年前发生的医圣谷灭门浩劫,在江湖上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任谁都未能意料得到。 “阿娘说她只是凑巧嫁了个医圣谷之人,那些医圣谷规矩在她身上不作数的。而且,阿爹都被阿娘灌醉过,我尝点也未尝不可。”洛旻坦诚地说道,似是完全听信了自己阿娘的说法。 当日阿娘喂陈善喝的是她亲手酿的桂花冬酿酒,说是冬至不喝冬酿酒是要冻一夜的。那酒液透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只喝一口那甜甜暖暖的酒气便香冽溢了满口,甘美散了全身。 但苍君给的这倒是实打实的烈酒,那酒气才入了鼻尖就已经有几分辛辣得呛人了。如若是未饮过这种烈酒的陈善,只怕一杯喝下去,舌头和喉咙就都已经呛辣地发颤了。 等喝下三杯,洛旻便逼红了全身,装作醉得很了。 那烈酒的后劲足,苍君已经预料到陈善必定要大醉了,他拿过了空的酒盅自己斟酒喝起来。 船一个颠簸,那少年竟从椅子上噗通摔了下去。 苍君也未去扶他,只坐在椅上饮酒,高高在上俯视着还趴伏在地上的少年。 “苍君。”少年轻声唤了下,他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步履轻浮。 面如冠玉的少年此时脸上红彤彤的,却如同抹了胭红般的,多了几分明艳动人。他的冠发有些散落下来,几缕发丝垂至脸侧,衬得那张秀脸更加耀人眼目。这少年生来便是美人靥,不知再过几年,这般稚嫩脱尘的容貌又会怎般倾城绝俗。 “苍君,苍君,苍君……” 少年一声一声笑着唤道,他看着那青瓷花瓶唤苍君,看着那雕花木柜喊苍君,看着那毛毯木门换苍君,好似这苍君哪儿都在似的。 “你可还记得苍君是谁。” 苍君喝酒的举动缓了下来,而后将空酒盅放在桌上,低垂着眼,提起酒壶倒酒。 那少年似乎在此时才终于瞧准了苍君的所在,他定定地注视着,而后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苍君,是我心悦之人。” 苍君的手微一抖,壶嘴的酒偏洒了些在酒盅之外。 他此时才抬眼去看洛旻,只见到少年脸上全然的真挚专注,这让苍君突兀地有几分晃神。 “你如此小小年纪,便知晓何是心悦了?”苍君蓦得浅笑道,眼里倒并未有笑意。 “我知道。”但少年却立刻笃定地说道。 “那何为心悦?” “像,像阿爹阿娘那样,也像牛郎织女那样。” “那是哪样?”苍君继续问道。 “是……反正我就是知道。”似是实在不知道怎的说,少年最后就那么自己振振有词道。 苍君也并未再说什么。 他想,恐怕换做是任何人对陈善这般一点好,都能得到他的心悦吧。 这般的心悦,也未免太过轻易可得。 洛旻晕晕乎乎地走到了桌旁,终于坐下了,他伸手拿过桌上苍君刚斟满的一盅酒而后仰头喝下。他的脸上是俏生生的晕红,一双水眸波光潋滟,他微微偏转过头来,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苍君。 便是那一眼,让苍君骤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顿了顿。 少年又凑近了些苍君,那双迷醉的眼眸里却融着熏熏然的真切,而后轻声开口道。 “炎光谢。过暮雨、芳尘轻洒。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 “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飙轮欲驾。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 少年的嗓音柔和而又细腻,他身上的清冷的药香和清冽的酒香恍若融合起来,淡淡地嗅在苍君鼻间,这让苍君有了几分自己似是也醉了的错觉。 “闲雅。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运巧思、穿针楼上女,抬粉面、云鬟相亚。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少年似是在讲述着什么缱绻缠绵的故事,他望着苍君,那双漂亮的水眸里满满地映出了男子的身影,恍若再也映不得别的事物。 少年温热的手抬起,然后轻轻地覆在苍君的右手上,微微握住。苍君低垂着眼看着,手却并未动弹。他有些怔然,恍似许久都未曾从人的手上感觉到这般的温度,滴滴点点,丝丝缕缕,顺着皮肤,骨骼,血液,透进了冰冷黑暗的心里。 苍君再抬眼时,只见那少年缓缓勾唇笑了,清丽的眉眼都好似绽开了艳丽的花,美得不可尤物。 他只听得少年最后说道——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苍君与我,年年今夜。” “阿姐,这是送与你的。” 45.偿还 此为防盗章 “阿姐,这是送与你的。” 少年从怀里拿出了一钿合来,醉酒的脸颊红霞迭起,那张玉颜更是如琢如磨般得好看。 “奴婢不敢。” 奈瑛扶洛旻坐上床榻,她垂眼低下头去,未伸手去接洛旻送的礼。 洛旻依旧傻傻笑着,也未有不高兴。他就坐在床榻上,眼神迷离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钿合,晕头晕脑地试了好几次才将那钿合开起来,里面放着一支翡翠花簪。 想着陈公子醉酒入浴指不定便在浴盆里昏了去,奈瑛便只接了一铜盆热水来为洛旻洗面擦身。她手刚浸了水,便见着洛旻从床榻上踉跄站了起来,向她走近。奈瑛抬眼,便见着洛旻手中拿着一支梅花发簪,想为她插上发鬓。 奈瑛本想躲开,抬眼时却见着少年的秀脸上那双专注的眼眸,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似是透着浅浅柔光,就连她这丑陋的容貌映在那双眼里似乎都衬得好看了起来,这让奈瑛一时无了举动。再一晃神,那翡翠簪子已经嵌入了她的发鬓间。 “真好看。”少年的指尖离了发簪,眉眼弯弯地笑道。 奈瑛怔了怔,而后连忙压下头低声道,“多谢公子。” 自从奈瑛毁了容貌后,便再未有人夸赞过她的容貌,不管是真情亦或是假意。她已是见惯了这世间的千般伪善万样冷漠,但是这般真诚的目光却是奈瑛未曾见过的,这个世间也好似无人能拒绝的了这份纯粹至极的善意。 这般丑颜,能有人用正眼不含异样嫌恶地瞧上一眼都已是不易,有谁真能诚诚道一句好看。但如今真有这样一人站在她跟前,倒让奈瑛有几分无所适从起来。 奈瑛突然忆了起来,陈公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怔怔愣在了原地。 而后,少年竟然望着她的脸掩面哭了起来。那般落泪悲伤的神情,便只是为了她这个素未谋面之人而已。倒令人有了种她是他重要之人的错觉,才会怜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阿姐还从未笑过,明明阿姐以前对我笑的。”少年低声喃喃说着,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奈瑛的脸,似乎只是在说些什么醉言醉语,当不得真的。 “公子醉了,早些歇着吧。”奈瑛自然只当少年醉得厉害,兴许是陈善在医圣谷里有个长姐,此时将她与他阿姐给混淆了。即便陈善年纪尚轻,但他好歹也是医圣谷谷主。纵使云隐岭之上,医圣谷惨遭浩劫,但在江湖上还余留不少医圣谷之人,皆听陈善唤令,医圣谷威名亦在。奈瑛这般毫无地位身份的一介婢女,又怎配当的上医圣谷谷主的阿姐呢。 洛旻又碎言碎语了些什么,奈瑛也并未听得清。奈瑛只是将洛旻服侍妥当了,让少年终于换上了一袭白色睡袍安躺在了床榻上。奈瑛将屋内静静拾掇好后,又去燃了一支新烛,公子夜间惧黑,夜晚这烛火是灭不得的。 “我记起来了,阿姐对我第一次笑的时候……”床榻上侧躺的少年终于有了沉沉睡意,他的神情困怠,眉眼倦倦地望着女子的背影,声音愈发低轻。 “我送了阿姐一支木簪,那是我自己刻的梅花。” 说道最后一字,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了,少年闭上眼似是已沉沉睡了过去。 奈瑛的身体却震住了,她如同死水的眼眸泛起了一丝波澜,有几分僵硬地转过身望去。 她年幼时与她大哥二人被仇门一路追杀,当年她与她哥同时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而后她的记忆便从那时断了,再醒来时她已经身处在一间农户里,说是从乡村的道上捡来的。 整整小半年的时日,她却一丁点记忆都没了。唯一知晓的是,她的内伤痊愈,外伤也都愈合了,但是她的大哥却死了。而她,竟连她大哥死的情景,都回想不起半分来。 她全身上下只有一袋银两,一坛骨灰,一柄大哥的剑,还有——发鬓上的一支梅花木簪。 第二日少年醒得晚了。 少年醒来后见着苍君的时候,脸蓦得涨得通红,整个人猛地给缩进了被子里。 “看来昨夜这酒还不够烈,哑儿倒是还记得说了些什么。” 苍君这么戏谑地说道,只见那团被子都颤了颤。男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伸手将被子用力扯开。只看着一少年发丝凌乱,可怜兮兮地拉着一角被子挡着脸坐在床上,一双水眸都不敢多瞧男子一眼。即便瞧不见那张小脸,都能猜得到那脸颊上是定是抹着嫩生生的红。 “苍君。”昨夜少年唤了那么多声苍君,如今他似乎连苍君两个字都羞得说不出口了。 “好了,船快靠岸了,起来吧。”苍君望着少年这般羞窘的神色,也实在被逗乐了。他伸手理了理少年的发丝,眉眼里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等上了岸,本座带你去江南第一酒楼打尖,入夜也好好去镇上瞧一瞧。” 少年也未露出特别激动的神色,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就那么忽闪忽闪地望着别处,好似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心虚得不得了。苍君眯眼笑着,这孩子自己戳破心思之后,好像胆子小得愈发厉害了。然而这般怯生生的神色,却让苍君心情大好。 洛旻装作羞赧地埋着头,眼里的笑意渐渐散去。 你看苍君这人,其实不过就只当陈善是个玩宠而已。他高兴起来,便乐意逗你,乐意哄你,乐意宠你,但是却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喜欢在里面呢。 这点喜欢,比起陈善给予的而言,当真比不得一丝一毫。 但偏偏却是遇到了陈善,也唯有陈善,才能够如此死心塌地将一切都给了苍君,无恨无悔。 “阿爹说的没错,酒真不能乱喝。”待苍君先离了房,洛旻才低声念念有词地说道。而后他转头望向了奈瑛,状似迟疑地说道,“我昨夜喝醉了,是不是也与奈瑛姐说了什么醉话。” “奴婢并没听见什么。”奈瑛的脸上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漠然,她近身为少年换衣。少年抬眼见着了奈瑛发鬓间的一支翡翠簪子,愣了愣,而后嘴角勾起灿灿笑了。 入了夜的江南,天愈发冷下来,但镇里巷间的人却多了起来。 今夜恰好是这座江南水镇每月一夜的花灯会,琳琅满目的花灯绚丽多彩晃晃迷了人眼。 洛旻站在水岸边,手中捧了一盏莲花花灯。 “可许好愿了?”苍君便站在少年身边,男子眉眼里的冷峻在此刻夜色下也柔和起来。 那少年含笑微颔首,即便少年未说出口,苍君也知晓这少年的愿望里定有他。 于此刻,苍君的视线恍若无法从那少年身上离开眼,他见着少年俯身往那湖上放花灯,湖面上粼粼水光映出少年皎白身影,如同此世间另一轮盈盈月光的倒映。 少年的眼神温柔至极,他浅笑着将那莲花灯推向湖里,只见那莲灯里的烛火摇曳着闪烁,而后与众多的烛火融汇在一起。那些水波上渐渐远去的烛光明明灭灭,缤纷绚烂,这般绝美的景色最后都映入了少年那双澈透迷人的眼眸里。 一袭纯白裘袍的少年抬眼静静注目着苍君,在这一刻,恍若有无数繁华美景从少年的眼中静静散尽了,最后只余留那一人的身影,满满当当地映入了瞳仁深处。 “昨夜对苍君所言,便是哑儿的愿望。”少年柔软的嗓音在月色和烛火里流淌开来。 苍君想起了少年醉酒说的那句话——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苍君与我,年年今夜。] 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热,那是昨夜少年与他相握手心余留的淡淡温热。 这世间的明与暗似乎在这一刻都模糊不清起来,苍君只见清了一抹皎白浅浅映入心里,让他如同一片死水的心湖缓缓荡漾起来。 这时,好像只要苍君应一声—— 那么这世间再无医圣谷陈善,唯有江湖天苍教苍君的哑儿。 在此刻,苍君竟有一种要将少年拥入怀中的冲动,他定了定神,才将这抹臆念灭了去。他脑海中硬是忆起了一有几分模糊的青袍男子的身影,高挑纤细,背骨挺直,如同青竹松柏般雅致韵然的清高男子。 那人为他起了名字,教他识字提笔,授他四书五经,供他吃喝穿住。在这世间他如同污泥无人理睬,众人轻贱之时,是那人救活了他,自此才有了今日的天苍教教主苍君。 如此多年来,他心心念念也就独此一人。 46.阿福 此为防盗章  “外公。”沈可挽着柯年的胳膊, 开心地笑着, 甜甜地对老人喊了一声外公。 秦振国连忙应了声, 眉眼笑着又多了几条皱纹。 老人穿上一身笔挺的红色西服, 此时看上去精气神都要比柯年还要好上几分。 “这么多年, 柯年终于舍得把他藏着掖着的宝贝给大家看看了。”秦振国笑着说着, 他看着眼前漂亮可人的女孩, 想是柯年宝贝得紧, 所以一直不愿带回来给他看看, “好啊, 订婚了。你们在一起也好几年了, 直接结婚也好呀,反正你们都毕业了。” 柯年的身体微微发僵, 没有吭声。而沈可的脸色变了变,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轻笑起来。 “外公, 不急啊,我和柯年都订婚了,结婚还会远吗?”她又将柯年拉近了些, 然后她笑着抬眼去看柯年, “柯年,你说是不是啊?” 柯年看着沈可明艳的笑脸,但是却一个字都不想说,他的眼神淡漠地望着沈可。这个时候, 就连一个简单的点头, 他都不想做。此时柯年的脑海里只有佑辰逸, 这个时间,辰逸已经登飞机了吗?有没有人去送一下辰逸呢?等到了美国,辰逸一个人会适应吗? “爸,你的老朋友老葛来啦。”秦兰这个时候笑着走了过来,切进了秦振国和柯年沈可的对话,将秦振国给拉走了。 “柯年是不是不太高兴啊。”秦振国虽然跟着女儿走了,但是他又回头多看了几眼自己的孙子。这根本不像是高高兴兴订婚的样子,反而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似的。 “啊,可能是,前几天和沈可闹小矛盾了吧。”秦兰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高兴,她也觉得自己的儿子从今天醒来之后就和失了魂似的。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和秦振国解释清楚,如果秦振国知道了柯年和佑辰逸之间的关系,指不定就被气得住了院。 “小年轻,吵不出什么大事的。”秦振国觉得也正常,他那个时候也经常和爱人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来吵去,现在倒是想吵都没机会了,老人又想了想,“不过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柯年摆着那样一副丑脸干什么,你不去说说你儿子?” 秦兰转头看了眼柯年和沈可,然后无奈地笑了笑,“等以后就好了。” “辰逸这孩子也真是,把机票正好定这个时候,我们都没办法去送他。而且柯年的订婚,他怎么能缺席呢。”秦振国又想到佑辰逸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亲孙子,但是秦振国一直都很宝贝辰逸这个孩子。当初辰逸要去美国读研他是支持的,孩子们,多出去开开眼界回来当然是好的。但是,怎么偏偏就选这个日子去呢。早个一天,晚个一天,他们都能全家去送他啊。而且,也不知道辰逸到底在忙些什么,连临走前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别说这个了,孩子走都走了。”秦兰知道,辰逸是不会来参加柯年的订婚的。别说是柯年,就连秦兰也不愿意让辰逸来,她自己也是会心疼辰逸的。她的两个儿子,怎么就偏偏喜欢上对方了呢? “恭喜你们了。”在众多的庆贺声里,叶萱如的冷颜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你好,请问你是?”沈可敏锐地察觉得这个女人没有善意,但还是落落大方地笑着问道。 “柯年的众多前女友之一。”叶萱如定定注视着柯年的脸。 沈可愣了愣,她也之前听闻过在高中的时候,柯年有过不少女友,没想到还真有柯年前女友会来参加他们的订婚宴。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将自己的脸贴近柯年的肩侧,沈可对着叶萱如甜甜地笑起来,“谢谢你来参加我和柯年的订婚宴,希望你也能早点找到自己的幸福。” 叶萱如蹙眉瞥了沈可一眼,似乎怎么也不明白柯年怎么会变心喜欢上这种女人。 “辰逸和我说,他去了美国之后,他不会再回来了。” “你知道吗?” 柯年听到叶萱如的发问沉默了,他算是知道吗?尽管辰逸没有对他这么说,但是辰逸对他说答应过爸妈订婚后不再见他,其实当时辰逸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知道。”柯年这么说道,明明只有三个字,却恍若字字刺穿自己的心肺才得以说出口。 “你既然知道,你都不留住他!”叶萱如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柯年。 “叶小姐,今天是我和柯年的订婚宴,可以请你不要提到其他外人吗?”再一次听到佑辰逸这个名字侵入她的生活,沈可的心中掩藏的怨恨又无可抑制地要漫溢出来。 “外人,呵,是吗?辰逸和柯年在一起多少年,你又和柯年相处了几个月?”叶萱如看了一眼沈可,口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她又看着柯年,冷笑了一声,“柯年,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喜欢上你。我也是得了失心疯,才会相信你……”真的会和辰逸一直在一起。 柯年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他没有一句反驳,只是静静地站着。即便沈可要拉着他走,柯年也不动地站在叶萱如的面前。 “这是,辰逸送给你的订婚礼物,他托我带给你。”叶萱如将桌上的黑色盒子递给柯年。 柯年的眼睛直到此时才似乎有了波动,他的手微微抬起,将那个盒子牢牢地拖住。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柯年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微颤。 “一周前吧。”叶萱如没好气地说了一声,但有些奇怪地抬眼看着柯年的神情。 一周前,辰逸就已经准备好了送给他的订婚礼物吗? “柯年,辰逸的礼物先放一边吧,我们去切订婚蛋糕吧?”沈可愤恨地望着那个盒子,人都走了还送什么订婚礼物,她伸手就要去拿佑辰逸送的礼物。谁知柯年就这么立刻抓紧了盒子向后退了几步,他望着沈可的眼神冰冷而又警惕。 “柯年!”沈可压低声音怒气地叫了出来,然后走近到了柯年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是我和你的订婚!不管你怎么看待这场订婚的,但是你的外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真的订婚宴!你就这么对我吗!” 柯年顿了顿,望着沈可愤怒的脸心里有几分愧疚。 站在一旁的叶萱如更加奇怪地看着沈可和柯年两个人,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不太对劲。 “我看一下辰逸的礼物,看完我就和你去切蛋糕。”柯年低声说道。 沈可轻声哼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再说话。 柯年走到了一个角落里,此时他的注意力都只在他手掌拖着的黑色盒子上。 盒子不大也不重,柯年把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拉开白色的丝带花,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盒子。盒子里面还有两个盒子,一个是黑色天鹅绒的锦盒,和一个扁平的盒子。 柯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拿出了里面的一个黑色锦盒。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是曾经佑辰逸买给他们俩的对戒。 柯年将戒指拿起来,当看到戒指内侧“ycy”的纹字时,他的手指颤抖起来。他甚至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这枚戒指是他之前一直带着的内刻有佑辰逸名字缩写的戒指,也是他在夜晚扔下天桥,在车水马龙的街上肯定不知所踪的戒指。 他的辰逸,竟然将这枚戒指捡了回来。柯年将这枚戒指握在手心,然后手颤抖着握紧,男人的眼眶红了起来。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佑辰逸在那夜凌晨的深夜里,独自一人游荡在冷清漆黑的宽阔街道上,一直俯身低头地寻找着这么一枚微小的戒指。 那是,他的辰逸。 柯年怎么舍得,他怎么舍得他的辰逸竟然会如此地深爱着他。 柯年低垂着眼,将手心的戒指又放回了锦盒里,合上了锦盒轻轻放进了大盒子里。他的指尖微冷,拿起了另一个扁平的盒子,缓缓打开了盒子。 最先入眼的是一张身份证,那张佑辰逸青涩的照片映入眼帘。身份证下面是学生证,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的学生证都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然后,是手机,护照,驾照,房产证,房子和汽车的钥匙,存折,银/行卡……在这个黑盒里面,佑辰逸似乎将所有代表了他存在的东西都收藏在里面,在今天全部都送给了柯年。 柯年的双手颤抖着,手中的盒子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不堪。 他仿佛将佑辰逸的完整的世界都捧在手上,如此小心翼翼的,害怕自己会毁坏这个世界。 当他看到佑辰逸的护照和那张压在最底的出票的飞机机票的时候,柯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瞬间浮上了苍白的惊恐和紧张,他将盒子迅速地合了起来,然后身体伴随着这份阴暗的恐惧立刻冲了出去。 “妈,钥匙,车钥匙给我。”柯年跑到了自己的母亲面前。 “怎么了?”秦兰不明所以地看着柯年,“你要车钥匙做什么?” 柯年根本来不及解释,他一手抓着盒子,一手从秦兰的包里将车钥匙拿了出来。 “你要走?”一直观察着柯年的沈可疾步走了过来,她伸出手紧紧拽住了柯年的手臂,满脸怒容,“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是我们的订婚宴,你现在是要离开吗!” “我,对不起,我,我必须要走,我要去找辰逸……”柯年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流利说话的能力,他的大脑里一团乱麻,更有恐惧的种子在那里生了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恐惧就愈发浓重得恍惚即将要占据他所有的思想。 “辰逸?”秦振国不明所以地看着举止奇怪的柯年,等走过来时,正好听到柯年说要去找辰逸,“这个时间已经赶不上了吧,辰逸肯定都在飞机上了。” “是啊,你突然发什么疯。”秦兰只以为柯年突然后悔了,她伸手要去拿柯年手中的钥匙,但是柯年将钥匙死死握在手心,秦兰抬眼对柯年使了个眼色,“外公还在这呢,你不要让别人看笑话。辰逸已经去美国了,等他到美国了,你再打电话给他就是了。” “他没走,他没走……”柯年轻轻摇头,辰逸肯定没有去美国。那么,辰逸现在哪儿? “辰逸,辰逸,辰逸,你心里只有他吗!”沈可红着眼看着柯年失魂的模样,她再也无法忍耐地大声喊了出来,这一喊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秦兰的心咯噔了一下,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秦振国蹙眉一脸不解地望着沈可和柯年。 “我要去找他。”柯年转过头来,斩钉截铁地这么对沈可说。在收到这样的礼物之后,柯年怎么可能还无动于衷地参加这种订婚宴,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外公,“对不起。” “这,到底怎么了?”秦振国完全不懂了。 他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但秦兰也是一脸无奈而又愠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是啊,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告诉你外公,告诉所有人怎么回事!” 沈可死死掐住了柯年的胳膊,她的眼眶泛红,然后用尖锐的声音大声地叫嚣着。 “你爱的人是佑辰逸,你们家收养的另一个儿子!” “你们两个,这么多年都睡在一起,恶不恶心!你不是一直都隐瞒着,不敢告诉人吗!” “告诉你外公啊,他的两个好孙子偷偷摸摸胡搞在一起很多年了!” 柯年的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 秦振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柯年,整个订婚宴瞬间寂静下来。 他已经分不清楚脸上是腥咸的河水,还是他的鲜血。 晕眩,压抑,痛苦。 他的四肢僵硬疼痛得无法动弹,冰冷的水渐渐将他湮没。 无神的眼前是黑色的,一片无边的漆黑,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他,堕入绝望的深渊。 47.墨焰 此为防盗章  当翻涌的河水侵入车里的时候。 他已经分不清楚脸上是腥咸的河水, 还是他的鲜血。 晕眩,压抑, 痛苦。 他的四肢僵硬疼痛得无法动弹, 冰冷的水渐渐将他湮没。 无神的眼前是黑色的, 一片无边的漆黑, 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他, 堕入绝望的深渊。 他即将死去, 但是他一点都不想挣扎。 耳边哗哗水流碰撞的声音, 透过重重河水的人声嘈杂声,都渐渐远去。 死亡逼近的声音竟然是如此的寂静不堪。 “辰逸,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辰逸, 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呵, 我就喜欢听你叫我傻瓜, 你再多叫几次。” “别多想了,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以后也是。” “我想要每天抱着你起来,揣着你出去,缠着你回来,吻着你睡觉, 每天都黏在一起。啊,会腻吗?有可能吧, 可能过个一百年会腻的, 那到时候再说吧。” “辰逸, 等你毕业了, 我们就结婚呗。你好好想想啊,你想去哪里结婚。”…… 浑浊的河水渐渐将他的眼鼻也吞没,染着血水的发丝在水中无力的飘散。 在那双空洞的双眼里,如同走马灯一般,无数存在过的鲜明光亮的回忆在此刻浮现眼前。 他的耳边,萦绕得都是那个男人缠绵至深的话语。曾经让他的内心感到暖和柔软,而如今却如同刀割般的利刃刺入他的心脏,唯独剩下温热的鲜血从千疮百孔的心里流出。 然后那些画面,渐渐沉寂,沦为一片死亡的冷色。 只剩下那个男人,残忍而又决然地离开的背影。 ——骗子,你这个骗子。 泣血的话语,从口中无声说出。 他麻木却又不甘地缓缓闭上双眼。 他的躯体在溺亡,灵魂也终于痛苦地溺死在那个男人编织的谎言里。 ——直至,死亡的解脱。 [你想就这样死去吗?] 佑辰逸的眼眸骤然瞪大。 [你甘心吗?] [这样孤身一人地死在冰冷的河水里,无人知晓。] 佑辰逸的瞳仁颤抖着,一张开口,和着淤泥的水瞬间扣入喉咙口,让他痛苦不堪。 [在你死后,你连葬礼都没有。] [所有人隐瞒了你的死亡,也就是说,柯年根本不知道你死去。] [你以为他为愧疚吗?会为你的死心痛吗?会为你流泪吗?] [呵。] 嘲讽的冷笑如同尖刺般刺入耳膜,直至心脏。 [而且——] 在这拖长的尾音里,男人感觉有种更甚更密集的恐惧汹涌地袭来。 [柯年,将永远都不会知道。] 佑辰逸的眼中在此刻顿时盛满了疯狂的痛苦。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男人在此刻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才想要逃脱出去。 被酒精和痛苦麻痹的死志在此刻砰然殆尽,他不能死,他不要就这样卑微地死去! 那句[柯年,将永远都不会知道]激起了男人所有的痛苦,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被那个男人伤透至深,甚至连活着的信念都可以放弃。 然而柯年,不会知道,这些他都不会知道! 如今,他在这里痛苦地溺死而亡。 而今后,柯年却会和那个女人结婚生子,幸福地携手到老。 甚至于柯年都不会得到他的死讯…… 就连最后的,可以让他的死,在柯年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就这么可怜兮兮地,卑微到极点地死在他永远不知道的地方。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这是既定的。] [但你若许灵魂永生永世交予我,我会为你达成执念。] 佑辰逸的呼吸在此刻渐渐通畅了起来,身体冰冷而透明,他的视线深处是一抹艳红色。 就如同是恶魔的蛊惑,明知是飞蛾扑火的陷阱,但依旧足以让人奋不顾身。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深爱的心,在绝望痛苦的漩涡里,疯狂地偏斜着。 你说过的,这辈子只有我一人。 有火苗从视野里骤然窜出,瞬间燃烧了整片漆黑。那抹红色光辉艳丽至极,而后男人的胸口突然一阵穿透的炙热,有火焰贯穿胸腔,紧缚住疯狂跳动的心脏,而后周身都被那愈燃愈烈火焰吞噬。 在那片火红中,只剩下男人的双眼侵染着黑暗的决绝。 最后一滴眼泪 ——泯灭。 “我要他和我一样,痛不欲生,孤独此生。” “还不能告诉苍君。”洛旻连忙将手中忙活的东西收了起来,还用一块黛绿锦布盖得严严实实得生怕苍君看见似的。他抬眼小心翼翼地望着苍君,似是有些怕男子会因此而愠怒。在看到苍君含笑的墨眸后,少年才不由得小松了口气,但仍旧有几分紧张。 “那哑儿要等到何日何时才告诉本座?”苍君勾唇笑了,他也并未追问洛旻到底是藏了什么。他坐到了少年身侧的椅上,带着几分闲散随意地抬手拿住砚石在洮河砚上为少年研墨。 苍君又怎会不知陈善在私下里搞什么名堂。 医圣谷僻然神秘,对于医圣谷内部江湖人知晓的消息少之又少,但在江湖上仍然流传着不少医圣谷亦真亦假的传闻。其中有一条传闻便是,医圣谷有一个传统,若是医圣谷之人有心仪之人,便会亲手制作一个面具送与心上人。若对方愿意接受并戴上面具,那便意味着两情相悦一双人了。 医圣谷前谷主与谷主夫人,也便是陈善的阿爹阿娘,他们二人之间的锦绣良缘也不知怎的还曾被当做一段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相传医圣谷前谷主夫人至爱红色,性情张烈热情,如同人间富贵花,可偏偏这朵艳俗的富贵花却被那雪岭之上的清冷孤傲的医圣谷谷主入了眼。只喜素色的医圣谷前谷主还为他的夫人画了一个锦黛桃红的桃花面具,灼灼陶华,嫣然美艳,正可谓人面桃花相映红。 即便医圣谷之人曾对谷主夫人有颇多微词,但医圣谷前谷主却是个情痴,只许此一人不娶。在成亲之日,医圣谷谷主更是为谷主夫人铺下十里红妆,万里红绸,身着红袍领了他挚爱之人入了医圣谷。自此之后,这医圣谷之上的众白之间,便多了一抹亮眼的艳色。 陈善也在画面具。 苍君早就看透,却也未曾点破,他甚至会特意多留给陈善一点单独的时间来画这个面具。 “再,再过几日,便好了。”洛旻仍有些许局促不安地双手捏着锦布,但是少年注目着苍君的眼神里却是见得出几分欣然与期待的。少年眉眼弯弯地笑了,似是有几分着迷地望着身前墨袍男子研墨的举止,这般至高至傲之人研墨都显得与旁人与众不同,一研一磨都透着浑然天成的气势。 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让苍君屈尊研墨呢? 如今也只陈善此一人,很快连这一人都没了。 “那本座便等着。”苍君拿起狼毫蘸墨,然后将狼毫递给洛旻,“今晚本座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早些歇息。明日待你醒了用过午食再启程,不需半日便能到遂城了。” 洛旻因重伤的缘故,已在江南休养了小半月,如今身子已然大好了,只不过体寒的身子还是有些虚而已。苍君在江南逗留的时日也因为洛旻而延期了好些日子,原本因有要事相商要去江南以南的青州的计划也因此弃了。苍君本大可派人守着江南的陈善,自己带人去青州或者回遂城,但他好似对于陈善不在身侧跟着而感到心神不定,始终要将这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 后来还是洛旻提出要回遂城,毕竟苍君是天苍教教主,江湖中人做江湖之事,权高位重之人做危险艰巨之事,如今必然有不少事堆积在遂城等待着苍君亲自处理。而且,无苍君在遂城坐镇,谁又能预料到天苍教会不会突遭变故? 不过回程途中,洛旻又小病一场。虽是身子虚受寒而引起了低烧,并非什么大事,苍君还是因此又停在了晔城几日让洛旻好生休息。昨日洛旻烧退了,苍君这才安排明日启程继续回遂城。 洛旻也有感觉,在他遭此一劫之后,苍君对他的态度有些许转变了。这个男子对洛旻更为亲善更为温柔也更为宠溺,能被苍君如此相待,即便沉溺其中而一往情深也并非何等难事。 更何况,陈善还是个傻的。 那刚下皑皑雪岭的少年便这么义无反顾地入了情海,即便死无葬身之地也生不得丝毫恨意。 说起来,今日便是苍君的生辰之日了。 原本的陈善也是知晓的,虽然苍君未提,但自有江湖之人知晓苍君在江南。不少人都前来向苍君贺寿,陈善也是无意听见的。更何况如今出了墨门绝杀令之事,只怕近来整个江湖都动荡不安,生怕也碍了苍君的眼而被断了绝路。 这几日因洛旻病了,苍君便暂住在晔城的宅院里。即便苍君并未在生辰之日设宴,也估摸着今晚踏门槛之人不会少。不管是威名亦或是恶名,天苍教苍君也早已名声远扬,足以威慑江湖,妄图结交攀附之人络绎不绝。 可是这几日洛旻因病光待屋子里了,未曾听见这生辰之日,这该如何是好。 “奈瑛姐。”洛旻手中举着那墨色的半脸面具,望向站在一旁向来默然无言的婢女。 48.夙愿 此为防盗章  “入院的手续我已经都办好了, 等你订婚后就住院。” 柯年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灰暗的手机屏幕。今晚辰逸没有打电话给他, 为什么辰逸没有打电话给他?是因为真的死心放弃他了?是因为喝醉了?辰逸会不会出事,发生什么意外了? “来, 把药吃了。”柯年的母亲一把夺过柯年的手机扔在桌上,似是那手机与她有什么仇似的。柯年是她的儿子,就算柯年什么都不说,柯年的母亲还看不出柯年到底在想写什么吗? 佑辰逸,只要想到这个名字, 柯年的母亲就觉得心烦。 柯年接过了药,还没等他入口,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他连忙转头去看屏幕, 在看到显示是沈可的时候,眼里是一阵失落,不去理会。 “沈可是个好女孩, 你到底对她有什么不满的!”柯年的母亲望着柯年这般漠然举动, 心里那股闷气更是强烈了起来, “她过几天都要和你订婚了, 你就这种态度?” “订婚是做给外公和辰逸看的。”柯年闷闷地说着, 然后把药给吃了。他的眉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疲累,整张脸也看上去清瘦了不少,总是神采奕奕的面容上好似突然失了生气, 这让柯年的母亲看得心疼不已。 柯家, 有两个人都患了重病。 一个是柯年的外公, 秦振国,他已经入了高龄,平生也从未戒过烟酒,是位老烟枪。家人担心他的身体,劝他早些戒了,但是柯年的外公觉得人的生死都是定数。他是个老兵,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即便不抽烟不喝酒早死得也大有人在,他这个既吸烟又喝酒而且还喜欢大口吃肉的老人,不还一直好好活到现在? 任何知道秦振国的人都了解,秦振国喜好烟酒,也从没想过要戒掉。等老人被查出肺癌之后,也没什么焦虑的,秦振国觉得自己已经够命长的了。他这一生虽然年轻时遭遇过无数次大起大落,但好在下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舒舒坦坦。秦振国也就想趁自己在世的这段日子,看到自己的两个宝贝孙子结婚,让他抱下曾孙子再走。 另一个换了重病的——是柯年。 这对于柯年的父母而言,绝对是更加肉颤心惊的飞来横祸。柯年间歇性会觉得头疼,但只以为自己没有休息好就没有在意过。在被柯年带回家的日子里,有一次柯年和母亲吵架,吵到后来头疼得晕了过去,把柯年父母都吓慌了。 在医院的检查让柯年的父母都惊恐万分,谁都没想到柯年竟然患了恶性脑肿瘤。更可怕的是,脑干胶质瘤在大脑里生长的部位,不好开刀,这对于柯家来说又是一个致命的噩耗。 柯年的父母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家里的老人,不想他如此年迈还遭受这样的打击。 而柯年,也没有告诉佑辰逸。 这是柯年第一次有了“我也许会死”的想法。 父母告诉他要安心,会把全国有名的脑科专家都叫来,他一定会安然无事的。医生也很少对他谈及病情,只说是会尽力救治他,让他保持好心态,耐心接受治疗。但是柯年却越来越恐慌了,他恍若真切地可以感受到,他的生命真的在迅速地流逝。 过了一天,那便少了一天。 柯年看到一向和蔼的父亲面色愈发阴沉,向来被称之为女强人的母亲眼眶总是通红。柯年也愈发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发作性头疼和呕吐,这都让他感到一种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我,不能和辰逸去美国了。 辰逸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他也不会去美国了。 然后呢? 辰逸会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越发得消瘦不堪,会看到我日日夜夜饱受病痛的折磨,会看到我在脑肿瘤而引起的并发症狼狈至极,会看到我一天天痛苦不堪而又无力地走向死亡,他甚至会亲眼看到我死在手术台上,被冰冷的白布永远盖住了脸…… 无数黑暗冰冷的画面充溢了柯年的大脑,他满心都是恐惧。 柯年觉得自己会疯,辰逸更会疯了。 他无法忍受自己会在最爱的辰逸的眼中以那样狼狈不堪的形象出现,无法忍受辰逸会痛苦至极而又无能为力地亲眼看着他在病魔下一点点溃烂崩溃,无法忍受辰逸会成为他死亡的见证者,也无法忍受让自己的死成为辰逸一辈子褪不去散不了的心理阴影。 柯年突然记起了佑辰逸的父亲,那个因为精神问题被关在精神病院的人。 没有人再去理会过那个男人,直到那个男人五年后终于从精神病院出来。然后,他找到了佑辰逸,男人的脸沧桑而又老劲,眼窝深陷着,双眼浑浊。他见着佑辰逸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将浑身颤抖的辰逸抱了抱,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佑辰逸的父亲就被发现,他回到精神病院里自杀了。 自杀的房间留了一张纸,遗言就写了一句话——[别告诉我的儿子。] 是啊,就连佑辰逸那个人渣的父亲都知道,要自杀的话要死在辰逸看不见的地方。 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个消息,佑辰逸至今还以为,他的父亲去了外地工作,有了新生活。佑辰逸也没有再过问他的父亲的事情,对于他而言,父亲这个词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了。 但柯年知道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辰逸,即便再怎么不认也好,疏远也好,那个人依旧是佑辰逸的亲人。他不想看到辰逸痛苦,不管是因为任何事。 病情严重后的柯年晚上开始做噩梦,梦到自己的尸体被白布盖上。满眼通红的佑辰逸紧紧抱着他僵冷的尸体,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辰逸像是发疯了一样,撕心裂肺地大叫着,恸哭着,浑身都颤抖得似是在痉挛,谁都无法将他从柯年身边拉开。 柯年像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佑辰逸,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辰逸可怕,只是觉得辰逸的声音似乎渗着血,那样的痛苦也如同无数把尖刀一般刺入柯年的灵魂,让他痛不欲生。 然后,辰逸抱着他的尸体跑了,没有人拦得住佑辰逸。他就那样抱着他的尸体冲出了手术室,不管所有人的哭嚎声和尖叫声。最后,佑辰逸抱着他的尸体坠了楼。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拥着重重落在地面,青石板上分不清是谁或者谁的血液,交融着大片汇聚在地上,那是刺目惊心的暗红色。 那跳目的血红模糊了柯年的世界,一切都在血腥气味里化为沉暗的黑色。 这个时候,柯年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清楚。 直到那脚步越来越近,柯年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站定在他面前的人是佑辰逸的父亲。 他的脸色惨白泛青,苍老得像是过了六旬的老人,他的眼眸无神地看着柯年,嘴里喃喃地一直在说些什么,未曾停歇。一直到男人走过柯年身侧,柯年才终于听清。 [别告诉我的儿子。] 一直等到柯年被自己的噩梦吓得惊醒,他的脑子里都是萦绕着那一句话。 别告诉佑辰逸。 是啊,别告诉他,我快要死了。 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病情,不能让我死在他的面前。 不能让他见证我的死而发疯,不能让我成为他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就如同佑辰逸的父亲的死,如果辰逸不知道的话,一切就会变得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柯年决定要和沈可订婚。 让外公看到他和喜欢的女孩订婚,也让辰逸看到他已经决定要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分手后辰逸的痛苦和纠缠,柯年都看在眼里,但这也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如果因为自己的私心,让辰逸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慢慢死去,那么他就是彻底毁了辰逸。 他不能这么做,绝对不可以这样。他的辰逸值得最好的,值得拥有想要追求的未来,值得享受未来所有美好的时间,值得放弃他这个短命鬼碰见更好的人。 对于佑辰逸来说,这样的痛苦只是暂时的。 辰逸小时候受了太多的磨难,柯年不想再因为自己将更甚的痛苦加诸在辰逸的身上。他要放辰逸离开,从这个被柯年拘束着的痛苦的病巢里飞走,飞到真正属于辰逸的广阔的天空中。 等辰逸去了美国,过几年,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就像是他将饱受伤害的辰逸带回了自己的家,过去再深的伤痛也会在时间里慢慢愈合。辰逸会渐渐淡忘他,他以后也会遇到其他喜欢的人。柯年难得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大度,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对他的辰逸好就行了。 是啊,请对我的辰逸,好好的。 至少,像我对他那样好。 “苍君?”洛旻似是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墨袍男子。 苍君望着眼前的少年,一直凝聚于心的怒气终于压制住了些。男子如墨的眉眼里是狠厉的暴怒,他的双手紧紧握拳,而后大步如飞地走至洛旻跟前。 他的目光狠厉冰冷而又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年,气势如此咄咄逼人,让少年不禁白了脸神色畏惧。但男子却没说话,似是有话要质问却一时还未想到该如何开口。 然而,洛旻却先开了口,嗓音发颤而又带着惧意。 “苍君,用了那起死回生之药?” 49.大限 此为防盗章  “阿姐,这是送与你的。” 少年从怀里拿出了一钿合来, 醉酒的脸颊红霞迭起, 那张玉颜更是如琢如磨般得好看。 “奴婢不敢。” 奈瑛扶洛旻坐上床榻, 她垂眼低下头去, 未伸手去接洛旻送的礼。 洛旻依旧傻傻笑着, 也未有不高兴。他就坐在床榻上,眼神迷离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钿合,晕头晕脑地试了好几次才将那钿合开起来,里面放着一支翡翠花簪。 想着陈公子醉酒入浴指不定便在浴盆里昏了去,奈瑛便只接了一铜盆热水来为洛旻洗面擦身。她手刚浸了水, 便见着洛旻从床榻上踉跄站了起来,向她走近。奈瑛抬眼,便见着洛旻手中拿着一支梅花发簪,想为她插上发鬓。 奈瑛本想躲开, 抬眼时却见着少年的秀脸上那双专注的眼眸,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似是透着浅浅柔光, 就连她这丑陋的容貌映在那双眼里似乎都衬得好看了起来, 这让奈瑛一时无了举动。再一晃神,那翡翠簪子已经嵌入了她的发鬓间。 “真好看。”少年的指尖离了发簪, 眉眼弯弯地笑道。 奈瑛怔了怔,而后连忙压下头低声道, “多谢公子。” 自从奈瑛毁了容貌后, 便再未有人夸赞过她的容貌, 不管是真情亦或是假意。她已是见惯了这世间的千般伪善万样冷漠, 但是这般真诚的目光却是奈瑛未曾见过的,这个世间也好似无人能拒绝的了这份纯粹至极的善意。 这般丑颜,能有人用正眼不含异样嫌恶地瞧上一眼都已是不易,有谁真能诚诚道一句好看。但如今真有这样一人站在她跟前,倒让奈瑛有几分无所适从起来。 奈瑛突然忆了起来,陈公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怔怔愣在了原地。 而后,少年竟然望着她的脸掩面哭了起来。那般落泪悲伤的神情,便只是为了她这个素未谋面之人而已。倒令人有了种她是他重要之人的错觉,才会怜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阿姐还从未笑过,明明阿姐以前对我笑的。”少年低声喃喃说着,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奈瑛的脸,似乎只是在说些什么醉言醉语,当不得真的。 “公子醉了,早些歇着吧。”奈瑛自然只当少年醉得厉害,兴许是陈善在医圣谷里有个长姐,此时将她与他阿姐给混淆了。即便陈善年纪尚轻,但他好歹也是医圣谷谷主。纵使云隐岭之上,医圣谷惨遭浩劫,但在江湖上还余留不少医圣谷之人,皆听陈善唤令,医圣谷威名亦在。奈瑛这般毫无地位身份的一介婢女,又怎配当的上医圣谷谷主的阿姐呢。 洛旻又碎言碎语了些什么,奈瑛也并未听得清。奈瑛只是将洛旻服侍妥当了,让少年终于换上了一袭白色睡袍安躺在了床榻上。奈瑛将屋内静静拾掇好后,又去燃了一支新烛,公子夜间惧黑,夜晚这烛火是灭不得的。 “我记起来了,阿姐对我第一次笑的时候……”床榻上侧躺的少年终于有了沉沉睡意,他的神情困怠,眉眼倦倦地望着女子的背影,声音愈发低轻。 “我送了阿姐一支木簪,那是我自己刻的梅花。” 说道最后一字,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了,少年闭上眼似是已沉沉睡了过去。 奈瑛的身体却震住了,她如同死水的眼眸泛起了一丝波澜,有几分僵硬地转过身望去。 她年幼时与她大哥二人被仇门一路追杀,当年她与她哥同时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而后她的记忆便从那时断了,再醒来时她已经身处在一间农户里,说是从乡村的道上捡来的。 整整小半年的时日,她却一丁点记忆都没了。唯一知晓的是,她的内伤痊愈,外伤也都愈合了,但是她的大哥却死了。而她,竟连她大哥死的情景,都回想不起半分来。 她全身上下只有一袋银两,一坛骨灰,一柄大哥的剑,还有——发鬓上的一支梅花木簪。 第二日少年醒得晚了。 少年醒来后见着苍君的时候,脸蓦得涨得通红,整个人猛地给缩进了被子里。 “看来昨夜这酒还不够烈,哑儿倒是还记得说了些什么。” 苍君这么戏谑地说道,只见那团被子都颤了颤。男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伸手将被子用力扯开。只看着一少年发丝凌乱,可怜兮兮地拉着一角被子挡着脸坐在床上,一双水眸都不敢多瞧男子一眼。即便瞧不见那张小脸,都能猜得到那脸颊上是定是抹着嫩生生的红。 “苍君。”昨夜少年唤了那么多声苍君,如今他似乎连苍君两个字都羞得说不出口了。 “好了,船快靠岸了,起来吧。”苍君望着少年这般羞窘的神色,也实在被逗乐了。他伸手理了理少年的发丝,眉眼里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等上了岸,本座带你去江南第一酒楼打尖,入夜也好好去镇上瞧一瞧。” 少年也未露出特别激动的神色,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就那么忽闪忽闪地望着别处,好似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心虚得不得了。苍君眯眼笑着,这孩子自己戳破心思之后,好像胆子小得愈发厉害了。然而这般怯生生的神色,却让苍君心情大好。 洛旻装作羞赧地埋着头,眼里的笑意渐渐散去。 你看苍君这人,其实不过就只当陈善是个玩宠而已。他高兴起来,便乐意逗你,乐意哄你,乐意宠你,但是却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喜欢在里面呢。 这点喜欢,比起陈善给予的而言,当真比不得一丝一毫。 但偏偏却是遇到了陈善,也唯有陈善,才能够如此死心塌地将一切都给了苍君,无恨无悔。 “阿爹说的没错,酒真不能乱喝。”待苍君先离了房,洛旻才低声念念有词地说道。而后他转头望向了奈瑛,状似迟疑地说道,“我昨夜喝醉了,是不是也与奈瑛姐说了什么醉话。” “奴婢并没听见什么。”奈瑛的脸上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漠然,她近身为少年换衣。少年抬眼见着了奈瑛发鬓间的一支翡翠簪子,愣了愣,而后嘴角勾起灿灿笑了。 入了夜的江南,天愈发冷下来,但镇里巷间的人却多了起来。 今夜恰好是这座江南水镇每月一夜的花灯会,琳琅满目的花灯绚丽多彩晃晃迷了人眼。 洛旻站在水岸边,手中捧了一盏莲花花灯。 “可许好愿了?”苍君便站在少年身边,男子眉眼里的冷峻在此刻夜色下也柔和起来。 那少年含笑微颔首,即便少年未说出口,苍君也知晓这少年的愿望里定有他。 于此刻,苍君的视线恍若无法从那少年身上离开眼,他见着少年俯身往那湖上放花灯,湖面上粼粼水光映出少年皎白身影,如同此世间另一轮盈盈月光的倒映。 少年的眼神温柔至极,他浅笑着将那莲花灯推向湖里,只见那莲灯里的烛火摇曳着闪烁,而后与众多的烛火融汇在一起。那些水波上渐渐远去的烛光明明灭灭,缤纷绚烂,这般绝美的景色最后都映入了少年那双澈透迷人的眼眸里。 一袭纯白裘袍的少年抬眼静静注目着苍君,在这一刻,恍若有无数繁华美景从少年的眼中静静散尽了,最后只余留那一人的身影,满满当当地映入了瞳仁深处。 “昨夜对苍君所言,便是哑儿的愿望。”少年柔软的嗓音在月色和烛火里流淌开来。 苍君想起了少年醉酒说的那句话——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苍君与我,年年今夜。] 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热,那是昨夜少年与他相握手心余留的淡淡温热。 这世间的明与暗似乎在这一刻都模糊不清起来,苍君只见清了一抹皎白浅浅映入心里,让他如同一片死水的心湖缓缓荡漾起来。 这时,好像只要苍君应一声—— 那么这世间再无医圣谷陈善,唯有江湖天苍教苍君的哑儿。 在此刻,苍君竟有一种要将少年拥入怀中的冲动,他定了定神,才将这抹臆念灭了去。他脑海中硬是忆起了一有几分模糊的青袍男子的身影,高挑纤细,背骨挺直,如同青竹松柏般雅致韵然的清高男子。 那人为他起了名字,教他识字提笔,授他四书五经,供他吃喝穿住。在这世间他如同污泥无人理睬,众人轻贱之时,是那人救活了他,自此才有了今日的天苍教教主苍君。 如此多年来,他心心念念也就独此一人。 是了,再等些时日,他便有了那神药可使他起死回生。 见着苍君的神情有几分冷漠下来,少年未再多言,只是眼神也有些黯淡。 回宅子前,洛旻离了苍君一会儿,而后提着一盏鲤鱼红灯笼小跑了过来。少年有些小喘,面上泛着红润透着一股稚气,笑着将灯笼递给男子。 “苍君,送与你的。” “你倒是这世间送我花灯的第二人。”苍君不禁失笑,恐怕这世间也无人再敢送一盏如此粗劣幼稚的鲤鱼灯给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天苍教教主。 “那第一人……是谁呢?”少年眨巴着眼问道。 “太久远的事,记不清了。”苍君唇角抿笑,接过了那盏鲤鱼灯。 洛旻闻言抿唇笑了笑,记不清总比记不得要好。 十余年前,在一间破败的佛庙里,陆子轩将全身冻僵,危在旦夕的苍君捡了回去。 那单薄高挑的身影,背着一披着棉袍的衣衫褴褛的少年在雪地里愈行愈远。 少年手中紧紧攥着一盏灭了的喜鹊花灯。 “我知道,去读研究生嘛,你什么时候去啊。”叶萱如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主动提起柯年和沈可的事情,就假装轻松地笑着说道。如果佑辰逸去了美国几年,能把这件事情渐渐淡忘,那也算是件好事。 “在柯年订婚那天,差不多中午的时候。” 叶萱如愣了愣,柯年的名字还是被这样自然而然地提了出来。 是啊,柯年要结婚了,和沈可,而佑辰逸要出国了。叶萱如怎么也没想到,柯年和佑辰逸之间的关系最后会是这样,冷清而又陌生的收场。 叶萱如喜欢过柯年。 这并不意外,柯年长得帅气俊朗,成绩好体育好,脾气也大咧,在年级里面人气很高。尽管柯年在高三前就已经换了几个女朋友,但是大家也没觉得怎样,好像帅哥就是有勤换女朋友的特权,这也让爱慕的女生们感觉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当初叶萱如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告白,意料之外的柯年也同意了,说那就交往试试看。 但是叶萱如单独和柯年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因为柯年他总要带着佑辰逸这个电灯泡,而辰逸也没有这个自觉自己避让。或者说,佑辰逸是假装自己没有这个自觉,而柯年自己是真的觉得理所应当。 即便真的到了柯年和她两人相处的时候,最多也就是牵手,并没有更亲密的举动。而柯年的话语里,最常提到的就是佑辰逸的事情。后来渐渐的,叶萱如觉得佑辰逸不是电灯泡了,反而她有点像,努力放光地卡在这两个人之间的电灯泡。 [你不会,是喜欢佑辰逸吧?] 当时身为女朋友的叶萱如就这么问了出来。 [怎么可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那个时候,柯年愣了愣,然后突然笑了出来。 [是吗,那我和辰逸,你更喜欢哪一个。] 正常情况下的男朋友都会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是你,即便是哄也该这么顺势哄一下。 但是柯年当时就被问住了,他看着叶萱如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没说话。就像是,无法违心地说出自己更喜欢叶萱如,但也没法当着自己的女朋友的面说,更喜欢佑辰逸。 [别人倒是为了女朋友插兄弟两刀,你这两刀倒是插在我身上了。] 当时的叶萱如自然看了出来柯年想要说什么,没好气地就走了。然后晚上越想越气,就一怒和柯年发信息说了分手。她原本还抱着如果柯年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原谅他。结果,柯年还就真的同意了,这让当时的叶萱如一晚上都又气又难过地没睡好觉。 叶萱如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柯年来说也有很大的影响。那天晚上,柯年的脑子里一直想着佑辰逸没睡好觉。 后来高中毕业了,叶萱如也早和柯年断了联系。 等到大一过去快一半的时候,柯年某一天突然发短信告诉她,他和佑辰逸在一起了。当时叶萱如惊讶了一下,转而想想感觉好像又在意料之中。然后又想了下,这两个人怎么过去这么久才再一起。 后来,也约着见过几次面。 终于晋升为佑辰逸男友的柯年更加宝贝着佑辰逸了,那是和之前当她男朋友完全不一样的情态,根本就是恨不得天天黏在佑辰逸身边,偷着摸着逮着空隙就要去亲辰逸。即便是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也是这样,直把向来冷冰冰的佑辰逸给惹得脸颊通红。 那个时候叶萱如突然记起来高中学校论坛的一个帖子,那是问柯年到底喜欢哪个类型的女生。几个前女友也发了贴,大致意思就是柯年不挑,只是不喜欢太黏着他的女孩子。 哪里是不喜欢太黏着他的人,只是那个人得是佑辰逸才行,其他人都不行。 叶萱如也怀疑过,柯年和佑辰逸能在一起多久。 柯年在高中换女朋友的速度很快,高中最后一任的叶萱如都保持着最长久的记录。那么,和佑辰逸呢?一年、两年、三年,柯年对佑辰逸的黏糊劲一直都没褪去过,反而像是越来越喜欢一样,那是将佑辰逸当做终身伴侣的喜欢。 柯年对叶萱如说过,要和辰逸一起去美国读研究生,然后就在那里结婚。他甚至还和叶萱如请教,该怎么求婚的事情,而这件事感觉上还像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们肯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不仅是柯年和佑辰逸这么觉得,一直身为旁观者的叶萱如也这么觉得。 柯年太喜欢佑辰逸了,而辰逸……只会比柯年更喜欢。 “你也收到他们的订婚请帖了吧。”洛旻的语气里很笃定。 “我是不会去的!”叶萱如立刻说道,一脸愤然的神色,她肯定是站在佑辰逸这一边的,哪里肯会去参加柯年的订婚宴。然后,叶萱如突然反应了过来,“也?不会说柯年还把请帖发给了你吧!” “是沈可给我的。”洛旻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一样。 “柯年怎么能这样对你!”叶萱如瞪大了双眼惊呼起来,柯年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未婚妻送请帖给佑辰逸。就连叶萱如都知道,佑辰逸到底是有多喜欢柯年,这样做分明就是残忍地往佑辰逸心脏送入一刀一样。 “没有什么能不能的。”柯年事实上并不知情,这些都只不过是沈可一个人捣鼓出来的而已,像是炫耀像是报复。这些洛旻知道,但是佑辰逸也并不知情。 佑辰逸以为柯年是故意的,让沈可见证了他一切的狼狈不堪,来反衬出他的未婚妻是多么的高雅而又讨人喜欢。柯年想要彻底让他死心,所以让沈可故意送了请帖,亲手给了佑辰逸,还有那些佑辰逸认识的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无法曝光,但如果这段关系的对象是沈可的话,那就截然不同了。那些佑辰逸通通不能给予的,沈可什么都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如此嘲讽,如此残忍,而又如此绝情,恍若之前塑造出的一切美好都瞬间崩塌。 没有什么能不能的,只要是柯年的一切,如今都足以伤害到佑辰逸。 但即便柯年什么都不做,对于佑辰逸来说都是痛苦的煎熬。 佑辰逸曾全部得到,又突然全然失去,深陷于痛苦的囚笼,无力反抗,无力挣脱。 ——然后,佑辰逸死了。 “叶萱如,帮我一个忙。”想到这里,洛旻看向叶萱如。 “你说,什么我都会帮的。”叶萱如认真地说道,恍若这个时候佑辰逸就算让她陪他去毁了柯年的订婚宴,叶萱如也会咬咬牙同意的。 “我想你去参加柯年的订婚宴,替我送一份礼物给他们。” “什么!”叶萱如惊呼着尖叫起来,“你还要送礼物!” “柯年的父母养了我这么多年,柯年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洛旻说到兄弟二字时,嘴角扬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我虽然不能去参加他和沈可的订婚,但不能什么都不送去。” 洛旻看出叶萱如还想要说些什么,他继续说道,“我一直都喜欢柯年,很早很早以前就是。我曾经一直觉得自己的喜欢很恶心很卑劣,不敢说出口,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幻想过有一天我真的会和柯年在一起。” 当柯年说出喜欢的那一刻,佑辰逸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多年积压在心头的阴郁的偏执的暗恋终于得偿所愿,他从未有一刻如同那时那般高兴过。 “人一生的运气也就那么多,能让柯年喜欢过,我也该知足了。” 一开始的佑辰逸给自己留了退路,他知道他柯年是不一样的。佑辰逸的父母都抛弃他了,他只有柯年一个亲人,而且这么多年他都是靠柯年的父母养活的。柯年是天之骄子,而他却是一无所有,这样的感情又能够支撑多长时间,柯年如果只是因为一时的新鲜感喜欢他又会喜欢多长时间。 50.不归 此为防盗章  当翻涌的河水侵入车里的时候。 他已经分不清楚脸上是腥咸的河水, 还是他的鲜血。 晕眩,压抑,痛苦。 他的四肢僵硬疼痛得无法动弹, 冰冷的水渐渐将他湮没。 无神的眼前是黑色的, 一片无边的漆黑, 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他,堕入绝望的深渊。 他即将死去, 但是他一点都不想挣扎。 耳边哗哗水流碰撞的声音, 透过重重河水的人声嘈杂声,都渐渐远去。 死亡逼近的声音竟然是如此的寂静不堪。 “辰逸,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辰逸,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呵,我就喜欢听你叫我傻瓜,你再多叫几次。” “别多想了,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以后也是。” “我想要每天抱着你起来,揣着你出去,缠着你回来,吻着你睡觉,每天都黏在一起。啊,会腻吗?有可能吧, 可能过个一百年会腻的, 那到时候再说吧。” “辰逸, 等你毕业了, 我们就结婚呗。你好好想想啊,你想去哪里结婚。”…… 浑浊的河水渐渐将他的眼鼻也吞没,染着血水的发丝在水中无力的飘散。 在那双空洞的双眼里,如同走马灯一般,无数存在过的鲜明光亮的回忆在此刻浮现眼前。 他的耳边,萦绕得都是那个男人缠绵至深的话语。曾经让他的内心感到暖和柔软,而如今却如同刀割般的利刃刺入他的心脏,唯独剩下温热的鲜血从千疮百孔的心里流出。 然后那些画面,渐渐沉寂,沦为一片死亡的冷色。 只剩下那个男人,残忍而又决然地离开的背影。 ——骗子,你这个骗子。 泣血的话语,从口中无声说出。 他麻木却又不甘地缓缓闭上双眼。 他的躯体在溺亡,灵魂也终于痛苦地溺死在那个男人编织的谎言里。 ——直至,死亡的解脱。 [你想就这样死去吗?] 佑辰逸的眼眸骤然瞪大。 [你甘心吗?] [这样孤身一人地死在冰冷的河水里,无人知晓。] 佑辰逸的瞳仁颤抖着,一张开口,和着淤泥的水瞬间扣入喉咙口,让他痛苦不堪。 [在你死后,你连葬礼都没有。] [所有人隐瞒了你的死亡,也就是说,柯年根本不知道你死去。] [你以为他为愧疚吗?会为你的死心痛吗?会为你流泪吗?] [呵。] 嘲讽的冷笑如同尖刺般刺入耳膜,直至心脏。 [而且——] 在这拖长的尾音里,男人感觉有种更甚更密集的恐惧汹涌地袭来。 [柯年,将永远都不会知道。] 佑辰逸的眼中在此刻顿时盛满了疯狂的痛苦。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男人在此刻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才想要逃脱出去。 被酒精和痛苦麻痹的死志在此刻砰然殆尽,他不能死,他不要就这样卑微地死去! 那句[柯年,将永远都不会知道]激起了男人所有的痛苦,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被那个男人伤透至深,甚至连活着的信念都可以放弃。 然而柯年,不会知道,这些他都不会知道! 如今,他在这里痛苦地溺死而亡。 而今后,柯年却会和那个女人结婚生子,幸福地携手到老。 甚至于柯年都不会得到他的死讯…… 就连最后的,可以让他的死,在柯年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就这么可怜兮兮地,卑微到极点地死在他永远不知道的地方。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这是既定的。] [但你若许灵魂永生永世交予我,我会为你达成执念。] 佑辰逸的呼吸在此刻渐渐通畅了起来,身体冰冷而透明,他的视线深处是一抹艳红色。 就如同是恶魔的蛊惑,明知是飞蛾扑火的陷阱,但依旧足以让人奋不顾身。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深爱的心,在绝望痛苦的漩涡里,疯狂地偏斜着。 你说过的,这辈子只有我一人。 有火苗从视野里骤然窜出,瞬间燃烧了整片漆黑。那抹红色光辉艳丽至极,而后男人的胸口突然一阵穿透的炙热,有火焰贯穿胸腔,紧缚住疯狂跳动的心脏,而后周身都被那愈燃愈烈火焰吞噬。 在那片火红中,只剩下男人的双眼侵染着黑暗的决绝。 最后一滴眼泪 ——泯灭。 “我要他和我一样,痛不欲生,孤独此生。” 他不敢去听柯年母亲的话,不敢抬眼去看柯年父母的脸。 好肮脏。 佑辰逸觉得自己肮脏。 他挣扎着,抬眼去看柯年的父母,恍若映射出辰逸自己的内心一样。在他们的双眸里,没有温情没有信任,反而影射出的他显得那么的肮脏而又恶心。他的身体崩溃地颤抖着,痛苦不堪得恨不得就这样死在这一刻,不要去承受这一切。 [别告诉柯年,别告诉柯年……] 佑辰逸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柯年的母亲气急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哑着嗓子喊了出来。说是喊,但其实也只是很低的声音,但就连着这样都似乎用尽了佑辰逸的全身力气。 柯年的母亲听到佑辰逸一句没为自己辩解,以为佑辰逸都承认了这些事,不管是学坏了去和不三不四的人胡来,还有肆无忌惮地在酒吧吸毒。这个时候还提到了柯年的名字,让秦兰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真不知道柯年跟着你要被带坏成什么样子!] 柯年的母亲最后似是愤怒急了,手发颤着指着佑辰逸—— [你给我快点到美国去!] [你也不准再见柯年!] 然后,秦兰走了。 [你阿姨也是太担心你,所以才说这种话,辰逸,你别放心上。]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你阿姨。] 柯年的父亲看着怒火朝天走出去的秦兰,对辰逸安抚地说了句,然后追上去。 佑辰逸怔然地坐在病床上,眼泪无知无觉地落下。 他没有脸面再去见柯年的父母和外公了,也不能再去见柯年了,他也……没有家了。对于佑辰逸来说,重要的不只是柯年一个人,还有这个家。他一直都不敢将他和柯年的关系暴露,就是不想毁坏这个家,这个他如此深爱的家,这个他唯一拥有的家。 但是现在,柯年不要他了,他的家人都不要他了。他们一定后悔了,如果,如果当初没有留下我的话,那就好了吧。如果柯年和这个家,是佑辰逸觉得活着的最重要的意义,如果失去了的话,那他的生命里到底还身下下来了什么? 所有的,建造起佑辰逸世界的,都在这一刻全然崩塌了。 从这一刻起,佑辰逸的死已经成为了必然。 而这些,柯年都不知道。 他隐瞒着佑辰逸,也被隐瞒了关于佑辰逸所有的事情。 直到佑辰逸死后,柯年也无从知晓。 他被所有人虚构的佑辰逸在国外生活的很好的谎言给欺骗了,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所做是正确的。直到柯年两年后死去,他都一直以为佑辰逸在失去了他之后,会更加好地生活下去。 这两个人,都深陷于谎言中。 最后,却以那样惨烈而又悲哀的结局无疾而终。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沈可受到了她自己的罪种下的恶果,但是她和柯年的订婚依旧继续。 关于那一晚沈可和佑辰逸发生的事情,依然没有人告诉柯年。对于柯年来说,这个订婚只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所以其实不管沈可发生了什么,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柯年,要不我们取消订婚吧。”柯年的母亲一直觉得沈可的事情就和梗着一根刺卡在她的喉咙里似的,让她一直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是没几天了吗?”柯年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前几天还一直夸赞着沈可的母亲却突然要取消订婚宴,“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和沈可结婚的吗?” “我突然觉得,沈可也没那么好。”秦兰含糊地说着。 “反正只是订个婚而已,不作数的。”柯年没有多想,只当沈可的坏脾气做了什么事惹自己母亲哪里不开心了。倒是母亲突然和他站了统一战线,让柯年觉得心里舒坦了几分。 “我只是在想,你订婚那一天,就辰逸一个人去美国,那要多冷清。”秦兰终于叹了口气,女人望着眼前自己愈发冷漠的儿子,说出了佑辰逸的名字。 柯年的身体无意识地怔了怔,然后他缓缓抬眼望着秦兰,明明是静默的,但是秦兰却从自己的儿子里见到了情感的复杂的波动。就像是仅仅提起佑辰逸这个名字,都足以让柯年拼命压制下来的满溢的感情爆发出来一样。 “妈,我没办法,我没办法送他走。”柯年轻轻摇头,只要一想到佑辰逸从他的眼前离开到那个他无法触及到的地方,他的心脏就恍若痉挛般的疼痛着。他想他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唤着辰逸的名字,紧紧抱住他,让他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已经坚持到了现在,他不能在最后放弃。佑辰逸即将去美国读研究生了,在美国他会认识更多的人,见到更多的美好的景色,经历更多丰富多彩的事情。他不能那么自私地将佑辰逸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经历病与痛的折磨,而且,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的话,他的辰逸该怎么办? “会好的。”柯年的母亲心疼地伸手搂住了自己的儿子,轻声地说着,眼眶也通红。 “你和辰逸,都会好好的。” 沈可的父母本来因为沈可发生了那种事想要取消订婚宴,沈可的父母从于莎的口中听到了所有事情的原本,也知道这件事不管怎样都是沈可的错。毕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虽然狠狠批评了沈可,但是也想办法封了于莎的口。 柯年的父母已经因为这件事对沈可没有任何好印象,沈可的父母想要取消婚约,但是沈可不同意。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和柯年订婚,即使不结婚也没有关系。她已经通知了很多人,不能临时取消让别人看笑话,更不能让别人有机会发现她取消订婚的理由,绝对不可以。 这个女人的高傲和虚荣,在扭曲和恶毒中一点点溃败发臭。 无法听到任何一句嘲讽,无法见到任何一丝轻蔑,无法接受求不得,无法忍受得不到。 她要和柯年订婚。 沈可仍然固执地相信,这段感情是一个战场,而她必定是胜利的一方。 订婚的前一天,柯年外出了。 他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思绪放空着,脚踏实地,人声鼎沸,夏日炎热,但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个他生活了很久的城市,突然显得是那么的陌生。 柯年开始去想,这个城市里有什么让他感到熟悉的地方。 他曾经和辰逸在冬日里这大学旁的小道里牵手走过,他记得辰逸的耳尖泛红,他不自在地移开眼去看别处,大衣下的温热的手微微握紧他;他曾经在深夜里的这条小巷里和辰逸偷偷摸摸接吻过,他记得辰逸抱住他颈脖的力度和湿热的唇温;他曾经在湖边和辰逸一起放过花灯,他记得辰逸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锦盒,那里面是一双对戒…… 回忆,顿时在脑海里泛滥起来。似乎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遍布着他和佑辰逸的足迹。 但是,当一个人不断去回忆另一个人的时候,恰恰代表他已经失去他了。 也许,他也已经失去辰逸了。 天渐渐黑了,柯年觉得他的生命又毫无意义地流逝了一天。 而天亮之后,他的辰逸也就要走了。 最后,柯年来到了天桥上。 这里是他和佑辰逸真正结束的地方,他在这里对辰逸说了无比决绝的话,他在这里用力地推开了辰逸,也在这里将他手上的佑辰逸送给他的戒指扔下了天桥。 那夜的佑辰逸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睁大了眼睛,眼泪蓦得从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来。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微张着口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走过来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带着戒指的手指关节都用力地发白,那痛苦的哽咽声从喉咙口里卡出来。 柯年一步一步走上天桥,这曾经发生的,好似都历历在目。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节上戒指曾经在的地方,柯年觉得,在那一天他扔掉的不是戒指,而是扔掉了他的幸福。 他转过头,望着天桥下疏落的车灯流动。柯年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捡到那枚戒指的话,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吧。 当柯年走上天桥时,他远远地望到了一个身影。 即便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模糊,也只不过是一个在黑夜里单薄的背影,但熟悉的感觉就那么一分一寸地无可抵挡侵入柯年的大脑,甚至引出了疼痛的错觉。 周身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绚烂的霓虹灯黯淡下来,人行车流涌动的声音寂静下来,干燥而呼啸的风声也停滞下来。在这一刻,柯年的世界里似乎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遥远的背影。 柯年也许现在该转头离去,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没有办法离开,一步一步魔怔般地向男人走去。那影影倬倬的身影越发清晰,借着霓虹的灯光他渐渐看清了些男人的轮廓。他的呼吸因为激动急促起来,步伐不自觉得加快,像是不快些走去就会失去他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他已经有六天没有看见辰逸了,也有六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明明仅仅不过只是几天而已,这对于柯年来说就好像过了很多年一样。而在明天过后,他会有更多的时间,或者他余下的生命,都无法再见到佑辰逸。 最后一天,就今天最后一天……让我再好好看看他。 “辰逸。”当柯年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男人的身边,唤出了名字。 洛旻似乎此时才发现了柯年,他转过头来。他的发丝凌乱,迷离的眼眸在霓虹的照耀下显得光亮动人,那颗眼角下的泪痣都是那么的好看。此时那张向来冷清的容貌上多了几分漂亮的艳丽,让柯年根本移不开眼。他的身上散着淡淡的酒气,衬衫的袖口撩起露出了清瘦的手腕骨节,他的手中还拿着一瓶啤酒。 “你来了。”洛旻轻声说着,恍若并不意外柯年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柯年这么问了之后,才意识到,他自己不也是走到了这里。 洛旻又喝了一口啤酒,视线淡淡望向黑夜的远方。 “不是说,结束的地方,就是新的开始。” “我想在这里等等看,我的新的开始里,还有没有你。” 洛旻转过头来,那双眼静静地注视着柯年,恍若无声地在说话。 ——然后,你来了。 柯年顿住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神色,挣扎而又悲伤。 他从未怀疑过,辰逸的世界里有他,不管是多少次的结束还是开始,他永远都应该定居在辰逸的世界里。然而,现在柯年却在努力地离开佑辰逸。 从小到大,柯年鲜少去努力做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拥有,即使不需要努力也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在他所有想要的里面,他最想要的便是佑辰逸。即便他已经拥有了辰逸,他也想要再多拥有一点,完完全全占有这个人。辰逸笑着的,冷漠的,害羞的,闹别扭的,所有的表情,柯年都想要看,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都想要一直看着。因为,他会为了让他们彼此都获得幸福而努力。 但是—— 如果,他已经失去了幸福的权利呢? 如果这些,他所想要的在此刻都变成了奢望,更可能成为日后辰逸的噩梦呢? 他的生命正在走向尽头,但是辰逸的一辈子还有很长。 “明天就要出国就别喝酒了。”柯年的眼眶酸涩,他低垂着眼,伸手将酒瓶从洛旻手中拿了过来,“等你出了国,也少喝酒。” “柯年,其实我也许没有那么喜欢你了。” 洛旻突然转头看着柯年轻声笑着说道,是啊,佑辰逸没有那么喜欢柯年了。没有那么喜欢得想见柯年得到幸福,没有那么喜欢得想努力让柯年回心转意,没有那么喜欢得想和柯年白头偕老…… 而是愿意用永生永世的灵魂为代价,来诅咒你。 那可真是——恨之入骨了。 柯年怔了怔,他感觉到他赖以生存的空气在此刻突然稀薄起来,让他难以呼吸。这个时候他发现,佑辰逸的左手上也没有了那枚戒指,辰逸是真的……放弃他了。 很难得的,辰逸笑了。 柯年一直都知道,辰逸长得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淡色的嘴唇微微抿起,那双映有他轮廓的眼眸里融着暖和的微光,漂亮而又冷清的五官也会因此而生动明艳起来。 也因此,曾经为了能逗辰逸笑一下,柯年故意做了不少的傻事。但是此时,柯年是不希望辰逸笑的,至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那很好,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柯年干涩地说了出口。 “那我走了。”洛旻不再去看柯年,他脚步虚浮地转身离开。 51.玄生 此为防盗章  他好似从未曾见过这么多的血可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流逝出去, 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亲身经历这般残忍至极的酷刑, 也为曾经料到他的身体和意志倒是这番得顽强。 陈善的视线定定看着那被丢在一旁的一截舌头。 那是他的舌头,被刑罚的人硬生生地从口中用匕首割了下来。 那人一直唤他哑儿, 倒不知他其实并非真哑, 但如今倒是真的不能言语了。 少年的浑身遍体鳞伤,饱受折磨的躯体如同从血池里浸过般, 无一寸完好的皮肤。他的双腿也被打断了, 从脚趾骨开始一根一根残忍而又狠厉地将骨头打断,直至大腿骨,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 整个过程让他生生痛昏过去好几次。此时即便他不被锁在这里, 他也是逃不出去的,如今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了。 ——或者说,将死的废人。 这刚过束发之年,还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怎就受得住如此惨绝人寰的折磨。 他也就一双手,完好无损。因为那人还要, 或说, 只要留他一双手, 为他开启那琺瑯五彩的瓷盒。这世间, 也只有医圣谷正宗的血脉传人, 才可以打开。 而陈善, 便是这医圣谷的唯一血脉传人了。 那人也只遣人百般折磨他, 又用了世间最名贵的药材为他续命, 总得留着口气替他开那盒子才是。但那人却不知,身为医圣谷后人,他若真想死又何尝死不了。 少年深低着头,他黯淡的瞳色里面是浓重的哀色。 苍君骗了他。 从相遇的第一面便欺瞒了他。 他与旁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为了他身上那世人皆传的可令人起死回生之药而已。 ——可是,他并没有。 恐怕直到此时苍君也只会当他嘴硬骨头硬,死都不肯将那可让人复活之药交给他。但是,陈善真的没有。他若真有那如此神药,早就让阿爹阿娘活过来了。而且如果苍君想要,他肯定给的……是啊,他有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呢?只要苍君想要的,他都愿意的。 苍君骗了他,他一直深信于他,但苍君却从未信过他一次。 少年浑浊的瞳仁里有泪水涌出,混在满脸血污的脸上如同血泪一般,缓缓落下。 他还记得,那人手中提剑,一身白袍被鲜血染红,站在尸横遍野中转过身来。那双染着猩红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浑身颤抖的他,然后苍君走近了他,伸手取了他怀里干净的手帕,将他脸上无意溅到的血迹轻轻擦拭,而后苍君笑着对他低声细语道,[哑儿,这江湖上世人皆称本座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既然你已知晓此事,你可还愿留在本座身边?] 他还记得,只要一路遇到任何危险,那人的眼里都是全然冷漠的杀戮和残忍,但是他每次都会轻描淡写地将他护在身后。苍君对外是那样毁天灭地般狠厉的杀气,但他转过头来看他时,嘴角却轻轻挑起,语气狂妄至极,[怕什么,到本座身边来。你一个区区小儿,本座还是护得起的。旁人若想取你性命,先来捣了本座这天苍教再说。] 他还记得,他换上了为他量身定做的用名贵的冰蚕丝做成的如丝如缕的雪袍,而苍君站在他的身侧为他整理衣袍。暴戾无常的天苍教教主伸手轻柔地为他梳发,而后取了那价值连城的晶莹剔透的玉冠为他束冠,苍君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这世间,不会再有比哑儿更适合穿白衣之人了。] 他还记得,那人撑了一柄墨色的油纸伞于大雨间走到他的跟前,脸色微沉。苍君深灰的宽大衣袖在风中簌簌作响,而后将他用力搂入怀中抱住,雨伞倾斜为他挡住一方风雨,他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怒意,[你倒真是个傻的,遇着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躲吗?这些东西哪比你自个身子宝贵?你若再这样,这药本座我即下便派人毁了。] 他还记得,那夜影影倬倬的烛火之侧,那黑袍锦带的俊美男子随意至极地半躺在床榻上,眼帘半睁半闭地在看书。然后,他用书指了指桌上放着千年雪杉草的木盒,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道,[口不能语,你倒将心思都写这张俏脸上了。你若想要便直接拿去,这世间有什么是本座给不起你的。呵,本座的哑儿可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这些凡品能入了你的眼也算是得了机缘了。] 少年的眼眸里是一片茫然的悲哀。 阿娘,我不懂啊。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只是因为我身上有苍君他所求,所以便可以对我如此这般的好吗? 他等了苍君三日。 陈善想,只要苍君三日内,来向他道一句歉,那他就原谅他。 是的,所有的煞费苦心的欺瞒,所有的加诸在他身上的无尽惨烈的痛苦,他都可以原谅的。 只是,苍君没有来。 因为,不管是不愿给出起死回生之药,还是根本没有这等神药的哑儿,都已经入不了苍君眼了。 ——那么,他也不等了。 陈善闭上了眼,不再去看这个被血液浸泡得猩红可怖至极的囚牢。 而后他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他猛地瞪大眼去看,依旧未曾见到他相见之人,却看到了一团赤红的火焰从远处的牢狱尽头轰隆隆地袭来。恍若是从黑暗深渊涌出的地狱之火,只不过是刹那之间,便在他的周身划出了一个火舌之圈。 陈善被那炙热炎炎的火焰围绕其中,他能看到空气中都是肆意跳跃的火星,将空气里的令人恶心的血腥气都燃尽了,呼吸里终于能够嗅到干净燥热的气息。 [你可知,苍君要那起死回生之药何用?] 是谁在说话? 陈善怔怔地循着声音望去,只能隐约见着那团火焰中最炙烈的深处有个摇曳的身影。 [苍君可曾与你说过,他的卧室里有一间密室?] 陈善忆起来,是曾有过。苍君同他说过,除了那一间密室之外,天苍教任他自由出入。 苍君说不许进,那便不进。陈善也从未在这件事上多想过,他也不曾猜想过那密室里藏着什么。 [里面是他的恩师,此人施恩救助于他,悉心养育于他,传道受业于他。] [五年前毒发身亡,自后躯体被苍君藏于密室冰棺中。] [他也是苍君,心悦之人。] 心悦二字,就那么重重地砸在陈善的心上。 陈善此时才终于明白过来,这起死回生之药是苍君给他心悦之人的。苍君,早已有了心悦之人,而这个人并非是他。也是啊,他这愚钝木讷的哑儿,又怎能得到苍君那般爱慕呢。 他觉得心疼,为了自己,也为了苍君。即便都到了这般地步,他竟然还是为了苍君感到心疼。苍君深爱的人已经死了五年之久,他将希冀全然寄托于他的起死回生的神药上,并如此想方设法要得到它……结果,这么多年仍旧不过一场空。苍君,还是无法复活他的所爱之人。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这是既定的。] [但你若需灵魂永生永世交予我,我会为你达成执念。] 陈善看到那火焰越发逼近他,他未曾动弹,或者只是不得动弹,就那么痴痴望着。 当那火焰触到他身上时,他竟不觉有一丝滚烫,反而冰冷的身体开始暖和起来,那麻木的疼痛也渐渐散去了。他恍惚感觉到谁的手在抚摸他的脸颊,那温暖的气息恍若沁入皮肤一般,让他全身都惬意舒服起来。 陈善的一袭血衣也化为了雪净白袍,双腿无伤无痛地被风拖拂着站了起来。垂落大半脸颊的染血长发柔顺地飘在火风里褪去血污,小脸上凝结的暗血也如同被洗净,露出了一张青涩干净而又秀气清丽的面容。整个人如同从仙界下凡的小童,透着一股子不沾世俗气息的出尘。 “你是仙人吗?”陈善也又能开口说话了,他已经很久未曾开口,少年的音色有几分干涩。 那双通透的黑眸有几分诧异地望着那火光里的人影,不管陈善怎么看,都是看不真切的。陈善以前总是听得他人说,他们医圣谷正宗有着仙人的血脉,也便是他与他阿爹才有。他想,大概是他快死了,所以仙人来带他走了。 [我并非仙人,我只不过受你执念呼唤而来。若你将灵魂许我,那我便替你了了执念。] “那我,会怎么样?”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陈善怔了怔。 [我可让苍君将你今日所受之苦,所感至痛,都千倍万倍还报其身。] [或让他,遭众人背叛,受万人唾弃,卑微如草芥般被人杀死。] [亦或,将他那心爱之人复活,但让他万般求之不得,最后被他那心爱之人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陈善的眼睛瞪大了,他恍如从未想过这些字眼会发生在苍君身上。他连忙摇头,不,苍君便应该是永远都高居人上的,他理应独霸一方,理应狂妄傲慢,理应求而必得……那可是苍君啊。 “仙人,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我只求一事。”陈善连忙恳切地出声道,他无比相信着眼前的人便是那一念可救人于濒死间,一念也可毁人命数的仙人。 [你说。] 陈善嘭得一声跪在了地上,虔诚至极地双手按地,头死死地叩在地面上。 那人曾给他提过一行字,[善良善知,善言善行,善心善德,善报善生]。 可惜,善未必得善报,也未必有善终。 亦或说,尘起缘灭,一切都皆因他而起,他已然罪孽深重。 他也曾经在佛堂前三拜,忏悔他三大恶,如今是得还报了。 “只求以我不得善终,换苍君今生得偿所愿。” [无恨无悔?] “此念,无恨无悔。”这六字,一字一字都如此得发自内腑。 [你抬起头来。] 陈善抬头,那双眼依旧清透若水,这人儿内心清透得好似容不下一丝阴暗的思想般。 “求仙人庇佑他。” [你倒是个傻的。] 少年听着顿了顿,倒是一声不吭,而后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抿唇突然笑了笑,那浅笑如同初冬雪中红梅般透着一种绝色的艳丽。 [也罢,应了你便是。] 那已经燃尽了整片空间的火焰终于将那白袍少年完全湮没入火海中,陈善没有丝毫挣扎,这温暖的火光好似让他回忆起了苍君将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记起了那人棱角分明俊美无俦的侧颜,调侃他时嘴角扬起的狂妄的弧度,转脸对他露出的宠溺带着笑意的眼神,伸手触摸他头顶发丝的轻柔触感。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再见苍君一面。 ——苍君,也是我心悦之人。 他曾对他,这般好过,让他一丁点都记恨不起来。 只愿苍君一厢心悦,得以善始善终。 [你且等着。] [他会,得偿所愿的。] 佑辰逸因此小时候起就沉默寡言,在学校里阴郁冷漠,不喜欢和别人相处。而他的同桌柯年,与他正好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大大咧咧,活泼淘气,但谁都喜欢他。柯年却很喜欢佑辰逸,越是不被理睬,柯年就越想要和佑辰逸称兄道弟。 柯年就像是佑辰逸童年的阴暗里唯一的光芒,他被柯年的好意渐渐打动,将柯年当成了唯一的好朋友。再后来,柯年渐渐发现佑辰逸的身上总是有伤。在一次偷偷跑去佑辰逸家里的时候,将被关在衣柜里用绳子绑起来的佑辰逸救了出来。佑辰逸的父亲家暴的事情曝光后,柯年的父母就因为柯年的请求,收养了佑辰逸。 佑辰逸和柯年便一直都在一起上学,到初中,到高中。自然而然的,佑辰逸喜欢上了柯年,他觉得自己太过冷漠了,但他也更可以明白自己的情感全部都倾注在了柯年的身上。但是佑辰逸从来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自己的喜欢很卑劣而又恶心。 柯年换过好几任女朋友,从高中开始,佑辰逸都认识。但时间都并不长,佑辰逸心里感到高兴而又心酸,他是陪伴在柯年身边最长的人,尽管只是朋友。 但转折就在大一,在一次体育跑步测试之后,柯年吻了佑辰逸,然后他们两个就这样在一起了。太过自然而然,就像是戳穿了一个长久以来遮掩在他们之间的薄纱一样。 大学四年,他们都在一起,并住在外面同居,也一起约定好毕业之后要去美国读研究生。然后,就在一次在客厅亲热的时候,被开门而进的柯年的母亲碰巧撞见了。柯年的母亲得知柯年和佑辰逸的事情,坚决反对,愤怒地把柯年给带回了家。 从一开始的,柯年信誓旦旦地和佑辰逸说,给父母点时间,他们会接受的。到后来,柯年突然没有了音讯。最后,柯年打电话来说,要分手——这些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佑辰逸当然不相信,跑去找柯年问清楚。但是柯年却一脸冷漠地和他说分手,已经想清楚了,要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柯年给了佑辰逸一笔钱,也把大学附近的那一栋房子转到了他的名下,当做分手费。 这个世界上,佑辰逸唯一爱的人便是柯年。柯年突然转变的狠心无情,让佑辰逸近乎发了疯地去找他。最后,柯年牵着一个美丽的女人的手,对佑辰逸说他决定要订婚了,订婚的喜帖已经都发了出去。双方的父母都吃过饭了,而且很满意。 至此,佑辰逸知道再也无法挽回柯年的感情,他的柯年真的是不要他了。而后,佑辰逸和他的精神错乱的父亲一样,开始疯狂酗酒,麻痹自己。喝醉的时候,他还是会打电话给柯年,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不要他,问他到底是他哪里做错了。 52.前世 此为防盗章  那日确有刺杀,但凭苍君的实力如此这般的暗箭根本伤不到苍君。 若不是当日洛旻在场, 他的举止和声音一时晃了苍君心神, 也不会蓦得遭此大劫。 而后, 江湖上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但凡与奏乐舞曲之人有关联者,一概杀之。 遇袭当晚,苍君还下达了天苍教绝杀令。 ——[墨门之下,屠尽之。] 从此之后, 江湖之上,再无墨门。 经此一事,天苍教上下都得知了陈善公子在教主心底至高无上的地位。 就连苍君自身, 也终于意识到了——陈善,已然成为了他的软肋。 洛旻要的便是这个,若是从未失去过,那么这孤冷高傲之人总将一切当得唾手可得, 不屑一顾。陈善一直都唯唯诺诺地守在苍君身边, 对于此人而言, 也不过是从最开始的有利用价值的医圣谷谷主, 到此时的有点意思的可以好好护着玩宠。 唯有苍君真的差点失去陈善, 才可感受到真正要失去此人的愤怒恐慌之感。陈善对于苍君而言,早已超出了苍君自身的以为。只可惜,苍君的心是冷的, 救他护他养他的陆子轩的死让苍君完全封闭了起来。于此之后, 陆子轩变成了他的心魔, 谁都再也比不得这个已逝之人。 现在想来,洛旻真是觉得好笑。 陈善从未说过自己有起死回生之药,但偏偏江湖上之人都信了,即便苍君也深信不疑。 苍君的计划里是在回遂城的一次刺杀中,用自己的性命护住陈善之后假死,骗的陈善的神药。 但他其实也未曾想过——陈善竟然不救他。 那个一直被他护在身边,深深心悦于他的哑儿,却见他身亡也不肯拿出起死回生之药来救他。 即便苍君那紧闭的心房真的被陈善撬开了些,陈善的不救,也足以让苍君彻底泯灭自己的旧情。然后苍君便只当陈善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随手扔入地狱受尽折磨,这人当真是无情残忍到极致。只可惜了陈善,在被关入地牢之后,悲痛绝望之余还在念着苍君能安然无事便好。 苍君可是要起死回生之药? 那若是真有此等神药,陈善死了,苍君到底会给陈善,还是陆子轩? 当然,洛旻此时不会将这个选择放在苍君眼前。 因为,他还要应陈善的约定,让苍君得偿所愿才好。 “宋哥他们呢?”俯趴在床榻上的少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开口。少年的秀脸依旧惨白如纸,无一分血色,这几天病痛煎熬下来少年愈显清瘦,单薄的身体似是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他们已经出城了。”待无归和无常长老确认陈善已然安然无事,苍君便将医圣谷之人都请了出去。尘元尘宵自然是据理力争,不肯离开洛旻半步,但宋远风也知晓他们争不过苍君。若是此时惹怒了苍君,只怕瞒着谷主将他们杀了也有可能。而且,在恢复了俞梅记忆后,宋远风也安心了不少,至少知道俞梅一定会护着他们谷主。宋远风未再苍君面前多言,带着其余等人便出了府邸,继续待在江南留意天苍教的举动。 洛旻微点头,倦怠地眨着眼,未再多言。少年此时还有些低烧,身体微微发烫。 “你可知,你给本座惹了多少麻烦。”苍君坐在床榻边的木椅上,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少年。 洛旻的身体颤了颤,眼神有几分畏惧地望着黑袍男子。 “呵,你倒是善心救人,却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苍君冷笑一声,看到如今仍旧躺在床榻上无法起身,九死一生的孱弱少年,苍君心中就有一股压抑的怒气。 “你又可知,这几日本座为了你,杀了多少人。”明知晓自己说这番残忍无情的话必然会伤了少年,但苍君还是无法忍耐住,毫无感情地说出来。 只要一想到,这个少年曾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他的怀里,苍君就愈发感到暴躁不已。他好似从未如同那时般全然乱了分寸,看到将死的少年简直要逼疯了他似的。 苍君还记得自己的双手暗纹里都是已然凝固的少年暗红的血液,他还记得少年毫无血色的脸上紧闭的双眼,他还记得少年痛极时崩溃而又无力地呜咽声……这一切都让苍君愤怒至极,不管杀多少人都无法发泄出来,直至今时今日都完全无法平息。 少年听着眼眶渐渐红了,将头闷在枕上,无声地哭着。 苍君伸手撩开少年垂落的青丝,而后冷声说道,“转过头来。” 过了会儿,少年还是将头转过来。 苍白的玉颜透着一种别样的病态美,少年轻咬着淡唇。 睫毛微颤着,那双清澈的水眸里无声无息地落着泪,真是脆弱至极得惹人怜惜。 “换做任何人,你都这般不要命地挡上去吗。”苍君伸手抚上了少年的脸颊,将泪水拭去。 “我不知道。”少年红着眼,眼神委屈而又氤氲地望着苍君,“我只是……怕苍君伤到。” 男子的眼神暗了暗,这个回答虽算不上让苍君满意,但也足够了。 只怕这人儿在那时都未来得及多想,便已经扑上来了。 这般不由自主的奋不顾身,让苍君的心绪有些复杂,他望着少年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下次若有人再要伤本座,你可不要再扑上来了。本座是伤不了的,倒是你这条小命死几次都不够。”苍君面容上冷峻渐渐缓和了些,男子的声音淡淡透着一种清冷的柔和和纵容。 苍君起身躺上了床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不明所以的洛旻轻轻抱上了自己的身上,让少年就那样俯趴在他的胸口。少年年纪尚轻,身体还未长开,此时他的双脚靠着男子的双脚,头却正堪堪地靠在男子坚实的胸口之上,隐隐能听到男子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少年的身体僵硬着,也不哭了,仰头的时候看到苍君的脸,脸颊上忽得红了起来。 “我几日未沐浴了,脏……”少年惨白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血色,眼神怯生生得根本不敢多看苍君一眼,而后挣扎着就要从苍君的身上下去。 “哑儿身上倒是药香更浓了。”苍君一手压住少年的腰,另一手抚着少年的后颈,丝毫都不容得少年乱动。陈善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清淡而又细腻,此时这药香倒是更浓了。 少年也不再敢动了,身体渐渐放松,趴在男子的身上。 苍君的手轻轻地抚着少年柔软的青丝。 他仿佛从未与人这般贴近过,他能感觉到少年加速的心跳声,感受到少年清浅的呼吸,感受到少年微凉的体温,这一切都是如此切切实实地被他拥入怀中。 他好似从未如此悉心感知过这么一个人,也从未如此信任过这么一个人,相信少年定不会欺他,定不会害他,也断不会离他而去。 这样很好。 苍君感觉到自己的浮躁和暴戾在此时都平复了下来。 这个世间难得如此这般的清净,这人终究是安然无恙地躺在他的怀里。 他也许曾经便期许着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如此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口,能让他用心好好护着。 只是如今此人是陈善,并非陆子轩。 “苍君,我若是睡着了怎好。”少年柔软的声音从胸口响起。 “那便睡吧,本座也有些乏了。”这三日两夜,其实苍君也未曾休寝过。 少年轻声应了下,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少年低弱的声音又淡淡传入苍君耳里。 “苍君,我心悦你。” 苍君抚摸着少年青丝的举止顿了顿。 与醉酒时的迷醉不同,少年此时一字一字都格外得认真。 苍君能感觉到少年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彰显着少年此时心情的紧张不安。 然而此时苍君的心境也好似不一样了,他未再想着这份心意是哪样的轻巧肤浅,唾手可得。 而是,如此的得之不易。 这字字便如同那烈酒,辛辣而又炙热地流淌在苍君心尖上。 那趴在自己胸口的少年,好似已经被他稳稳供在心头。 “小傻子。”苍君沉声笑了,“本座知晓了。” 苍君如今也分不清,他到底对这个孩子存着哪般的心思。 但若是少年心悦于他,他允了。他乐意护陈善一辈子,为他挡下江湖上所有明争暗斗,腥风血雨。他也乐意给陈善一片清净喜乐之地,让他永远这般当个善良的傻儿。 过了许久,当苍君也有了沉沉困意的时候,耳畔传来了少年睡意倦倦的嗓音。 “苍君,你可记得你初见我那日,你与我说了什么。” “哪句。”苍君细细想来,那日他说的话好像不少,他不知少年到底指的什么。 然而过了很长时间也未听到回答,那少年已然呼吸沉稳地入眠了。也不知少年是真的在问他,还只是梦呓而已。苍君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常年染着凌冽杀气的眉眼在此时都宠溺得柔和无比。 冬日的黄昏时分,霞光透着纸窗入了室,融融的暖意透着淡淡药香逸散开来。 床榻间,只见少年如月的白,男子如夜的黑,恍似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他们相依相偎,衣袂相叠,青丝交缠,仿佛是彼此之间的缘缘孽孽早已纠缠不清了。 这一睡,洛旻梦见了陈善的过去。 十余年前,陈善和阿娘偷偷摸摸从云隐岭跑出来,那是陈善第一次出了医圣谷。 阿娘可不管什么医圣谷之人满了十五足岁才可出云隐岭的规矩,悄悄带着陈善去了花灯会玩乐。在回程的途中他们途经了一破败的庙堂,阿娘说正好碰见了就进去拜上一拜。 而后当陈善学摸做样地拜佛时,一阵冬夜的寒瑟大风袭来。那玉童般的小孩无意间见到在那佛像之下,被破旧的土黄锦布盖住的木台下,躲着一个瘦削狼狈的少年。 少年身中剧毒,面上发黑,浑身已然疼痛麻木到无法动弹。那少年裹着一破烂至极的棉袍,双目呆滞空洞,他因体内剧毒而尽然失了自身感官,只留了最后的听觉。 “行之,这世间之人并非你人人都能救的。更何况要救人,你可得先学好医术才行,我们走吧。”陈善的阿娘早见惯了江湖上人生人死,遇到濒死的少年,也未有恻隐之心。 她见着他儿子的小脸蛋上露出的不忍委屈的神色,只想好好教导他。医圣谷之人救人不假,但也并非见一人救一人。她只怕自己的孩子太过心善,日后入了江湖反遭人欺负。 那孩童蹙起秀眉看着那少年,而后他站起身迟疑着向阿娘走去。 待他还未牵到阿娘的手,他转头小手小脚向那佛像跑去。那孩童掀开了那尘埃满满的锦布,钻到了那木桌下,直愣愣地盯着那似是命不久矣的少年。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圆形的蓝花瓷瓷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瓣艳红得晶莹剔透的干花瓣。 “张口。” 那孩童软软的嗓音让那少年张口,那少年反而将嘴闭得更紧了。然而那双无可视物的双眸里满是被逼到绝境的凶狠,他虽不知是谁在眼前,仍旧满眼杀意地狠厉地循着声音紧盯着孩童。 那小孩也未害怕,他刚出谷如今见到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有趣一样,乐呵地笑了起来。 “救你的仙丹呢,我一个小孩还要害你不成。”那稚气的孩童口中满是骄纵和神气,显然是被宠坏的。而后,他便将那艳红的干花瓣塞入少年的口中,那红得透彻的花瓣入口即化,有一股奇异的沁香在这干冷的雪夜里散开。 “这小孩也是受佛祖庇佑了,竟能得了你这小贵人相助。”那孩童的阿娘拉开锦布,望着她的儿子手中托着的小瓷罐,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这龙鳞花是孩童的阿爹精心培育的,如今世间也只此一株,一片干花瓣便能解世间百毒。这般无价的名贵之物,就被这小孩随随意意送了个陌生之人。若是回去了,被他阿爹知道了,定是要气得半死。 “阿爹说,救人即为缘。” 那天真的孩童高兴地细细打量着眼前少年的脸,这是他救的第一人。 孩童眉眼弯弯地笑着,将手中刚才从夜市上买来的一盏喜鹊花灯送到少年手中。 “愿我们日后再见。” 冬夜漫长,在死寂无人的漆黑里,那少年的双眼渐渐能看清了。 他只见着模糊灰暗的视野里,有一点微光忽明忽灭。待他终于可以动弹的时候,他伸手将那脆弱的纸花灯抱入怀里,在这冰冷的寒夜里倒是生起了几分暖意。 少年眼帘微垂,嘴里默念了念[行之]二字。 这一夜,不知是那烛光守着他,还是他守着那烛光。 ——那少年,便是苍君。 当日佛堂之下机缘巧合救了苍君之人是陈善,世间两次送与苍君花灯之人也独有陈善一人。 多年来,苍君一直在寻觅当日救下他的有缘之人,却不知那人一直与他贴身为伴。 陈善一直以为,他年幼时与那人结下了缘,日后如此这般相逢也是上天得来的机缘。 如今却不知晓,此缘到底是善缘,亦或是恶缘。 大半年前,在经历了医圣谷浩劫之后,医圣谷再不是什么孤僻神秘之地,忽然间人人都可寻得此处。孤身一人的陈善只得下了云隐岭,四处逃窜。在艰难崎岖的路途中,惊恐无神的陈善在遭遇众人围攻时,只见一辆马车突然在他身侧停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帘子,那高挑的男子身着一身白袍青带,眉眼如墨,丰神俊逸,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冷凝傲然的男子双眼凌冽地扫过一旁的众人,那浑然天成的威势竟是硬生生逼着那些人哑了言语,面露惧色和不甘。 那男子下了马车,转头见着狼狈不堪的陈善,却轻轻抿唇笑了。 “救人即为缘,可要本座载你一程。” ——这一切,只不过因果轮回。 从遂城至江南的路程有些遥远,在乘了近三天马车后,洛旻才乘上了游船沿运河下江南。 正是入冬严寒之际,但好在陈善本身是不畏寒的,毕竟他们医圣谷之人长居云隐岭之上。高岭之上,一年里有大半光景都积薄雪覆盖,陈善也早就习惯了寒冰之气。 洛旻学着陈善的性情,刚出天苍教便高兴地不得了,一路也不见疲倦,神采奕奕地坐在马车里探头四处望着。这城里城外,好似什么都足以吸引着他似的。说起来,陈善虽出医圣谷已有好一阵子,但因为头几月陈善心神大伤,也欣赏不得这谷外风光。后来便被苍君带回了天苍教内部定居,也并未得几次机会好好外出游玩。 这次出行,原本该是陈善出谷后与苍君一同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 却不想,归程时在遂城遭遇了暗杀,苍君为救陈善被刺客一剑毙命……而后等等,也无须多言。 这世间最嘲讽也不过就是[乐极生悲]这四字。 此时,已然入了夜。 苍君坐在船内,洛旻站在船外,只留了奈瑛一位婢女在一旁伺候着。 其余随行的天苍教之人,都乘上了另两艘船。 “夜观天象,你可看出了什么名堂来?” 船舱的门是开着的,御寒垂挂的毛毯也被束至两侧,只余留了一层薄纱隔开了船舱内部与外景。晚间河上的风有些大,吹得那薄纱翩翩而起,唯见着这些虚影里有一抹格外引人注意的白色。 那少年站在船的甲板上,他穿着一身雪白裘袍,玉冠束发,背影清冷孤高,静静伫立于月色水光之间。那少年仰头望着天空,隐约可以看见侧脸的轮廓,映着浅浅的月辉,这抹身影在这吹拂的薄纱间,显得有几分缥缈,恍若似是人间不容有的美景般。 苍君喝下一盅酒,一股辛热从喉头咽下,随着阴郁之色从视线间流淌过。 若陈善为人间美景,那也必是独属于他的。 “这是织女星,那是牛郎星。”洛旻听到了苍君的问话,这才转过身来,而后手指着夜空说道。 苍君并看不出星象来,也并不在意这些事,他伸手向洛旻挥了挥。 洛旻也未犹豫,随即便转身走进了船舱。而后站在一旁的奈瑛,低头过来拿走了洛旻外披的裘袍。而后关上了门,将厚重的毛毯严实地盖上,遮挡住了船外严冷的风。 “真是个不怕冷的,你这小脸都冻僵了。”洛旻进船内的时候,苍君都能感觉得到少年身上一股寒气。他伸手贴了贴少年的脸颊,果真是冻得冰凉。 “没有遂城和云隐岭冷。”洛旻轻摇了摇头,他搓了搓手,而后用稍暖的手心揉了揉自己冻僵的脸颊。换做是在遂城或是云隐岭,那水都早就冻住了,哪还能乘船游江南。 53.长情 此为防盗章  那人一直唤他哑儿, 倒不知他其实并非真哑, 但如今倒是真的不能言语了。 少年的浑身遍体鳞伤, 饱受折磨的躯体如同从血池里浸过般,无一寸完好的皮肤。他的双腿也被打断了, 从脚趾骨开始一根一根残忍而又狠厉地将骨头打断,直至大腿骨,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 整个过程让他生生痛昏过去好几次。此时即便他不被锁在这里, 他也是逃不出去的,如今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了。 ——或者说,将死的废人。 这刚过束发之年, 还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怎就受得住如此惨绝人寰的折磨。 他也就一双手, 完好无损。因为那人还要,或说,只要留他一双手,为他开启那琺瑯五彩的瓷盒。这世间,也只有医圣谷正宗的血脉传人, 才可以打开。 而陈善,便是这医圣谷的唯一血脉传人了。 那人也只遣人百般折磨他,又用了世间最名贵的药材为他续命,总得留着口气替他开那盒子才是。但那人却不知, 身为医圣谷后人, 他若真想死又何尝死不了。 少年深低着头, 他黯淡的瞳色里面是浓重的哀色。 苍君骗了他。 从相遇的第一面便欺瞒了他。 他与旁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为了他身上那世人皆传的可令人起死回生之药而已。 ——可是,他并没有。 恐怕直到此时苍君也只会当他嘴硬骨头硬,死都不肯将那可让人复活之药交给他。但是,陈善真的没有。他若真有那如此神药,早就让阿爹阿娘活过来了。而且如果苍君想要,他肯定给的……是啊,他有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呢?只要苍君想要的,他都愿意的。 苍君骗了他,他一直深信于他,但苍君却从未信过他一次。 少年浑浊的瞳仁里有泪水涌出,混在满脸血污的脸上如同血泪一般,缓缓落下。 他还记得,那人手中提剑,一身白袍被鲜血染红,站在尸横遍野中转过身来。那双染着猩红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浑身颤抖的他,然后苍君走近了他,伸手取了他怀里干净的手帕,将他脸上无意溅到的血迹轻轻擦拭,而后苍君笑着对他低声细语道,[哑儿,这江湖上世人皆称本座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既然你已知晓此事,你可还愿留在本座身边?] 他还记得,只要一路遇到任何危险,那人的眼里都是全然冷漠的杀戮和残忍,但是他每次都会轻描淡写地将他护在身后。苍君对外是那样毁天灭地般狠厉的杀气,但他转过头来看他时,嘴角却轻轻挑起,语气狂妄至极,[怕什么,到本座身边来。你一个区区小儿,本座还是护得起的。旁人若想取你性命,先来捣了本座这天苍教再说。] 他还记得,他换上了为他量身定做的用名贵的冰蚕丝做成的如丝如缕的雪袍,而苍君站在他的身侧为他整理衣袍。暴戾无常的天苍教教主伸手轻柔地为他梳发,而后取了那价值连城的晶莹剔透的玉冠为他束冠,苍君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这世间,不会再有比哑儿更适合穿白衣之人了。] 他还记得,那人撑了一柄墨色的油纸伞于大雨间走到他的跟前,脸色微沉。苍君深灰的宽大衣袖在风中簌簌作响,而后将他用力搂入怀中抱住,雨伞倾斜为他挡住一方风雨,他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怒意,[你倒真是个傻的,遇着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躲吗?这些东西哪比你自个身子宝贵?你若再这样,这药本座我即下便派人毁了。] 他还记得,那夜影影倬倬的烛火之侧,那黑袍锦带的俊美男子随意至极地半躺在床榻上,眼帘半睁半闭地在看书。然后,他用书指了指桌上放着千年雪杉草的木盒,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道,[口不能语,你倒将心思都写这张俏脸上了。你若想要便直接拿去,这世间有什么是本座给不起你的。呵,本座的哑儿可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这些凡品能入了你的眼也算是得了机缘了。] 少年的眼眸里是一片茫然的悲哀。 阿娘,我不懂啊。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只是因为我身上有苍君他所求,所以便可以对我如此这般的好吗? 他等了苍君三日。 陈善想,只要苍君三日内,来向他道一句歉,那他就原谅他。 是的,所有的煞费苦心的欺瞒,所有的加诸在他身上的无尽惨烈的痛苦,他都可以原谅的。 只是,苍君没有来。 因为,不管是不愿给出起死回生之药,还是根本没有这等神药的哑儿,都已经入不了苍君眼了。 ——那么,他也不等了。 陈善闭上了眼,不再去看这个被血液浸泡得猩红可怖至极的囚牢。 而后他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他猛地瞪大眼去看,依旧未曾见到他相见之人,却看到了一团赤红的火焰从远处的牢狱尽头轰隆隆地袭来。恍若是从黑暗深渊涌出的地狱之火,只不过是刹那之间,便在他的周身划出了一个火舌之圈。 陈善被那炙热炎炎的火焰围绕其中,他能看到空气中都是肆意跳跃的火星,将空气里的令人恶心的血腥气都燃尽了,呼吸里终于能够嗅到干净燥热的气息。 [你可知,苍君要那起死回生之药何用?] 是谁在说话? 陈善怔怔地循着声音望去,只能隐约见着那团火焰中最炙烈的深处有个摇曳的身影。 [苍君可曾与你说过,他的卧室里有一间密室?] 陈善忆起来,是曾有过。苍君同他说过,除了那一间密室之外,天苍教任他自由出入。 苍君说不许进,那便不进。陈善也从未在这件事上多想过,他也不曾猜想过那密室里藏着什么。 [里面是他的恩师,此人施恩救助于他,悉心养育于他,传道受业于他。] [五年前毒发身亡,自后躯体被苍君藏于密室冰棺中。] [他也是苍君,心悦之人。] 心悦二字,就那么重重地砸在陈善的心上。 陈善此时才终于明白过来,这起死回生之药是苍君给他心悦之人的。苍君,早已有了心悦之人,而这个人并非是他。也是啊,他这愚钝木讷的哑儿,又怎能得到苍君那般爱慕呢。 他觉得心疼,为了自己,也为了苍君。即便都到了这般地步,他竟然还是为了苍君感到心疼。苍君深爱的人已经死了五年之久,他将希冀全然寄托于他的起死回生的神药上,并如此想方设法要得到它……结果,这么多年仍旧不过一场空。苍君,还是无法复活他的所爱之人。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这是既定的。] [但你若需灵魂永生永世交予我,我会为你达成执念。] 陈善看到那火焰越发逼近他,他未曾动弹,或者只是不得动弹,就那么痴痴望着。 当那火焰触到他身上时,他竟不觉有一丝滚烫,反而冰冷的身体开始暖和起来,那麻木的疼痛也渐渐散去了。他恍惚感觉到谁的手在抚摸他的脸颊,那温暖的气息恍若沁入皮肤一般,让他全身都惬意舒服起来。 陈善的一袭血衣也化为了雪净白袍,双腿无伤无痛地被风拖拂着站了起来。垂落大半脸颊的染血长发柔顺地飘在火风里褪去血污,小脸上凝结的暗血也如同被洗净,露出了一张青涩干净而又秀气清丽的面容。整个人如同从仙界下凡的小童,透着一股子不沾世俗气息的出尘。 “你是仙人吗?”陈善也又能开口说话了,他已经很久未曾开口,少年的音色有几分干涩。 那双通透的黑眸有几分诧异地望着那火光里的人影,不管陈善怎么看,都是看不真切的。陈善以前总是听得他人说,他们医圣谷正宗有着仙人的血脉,也便是他与他阿爹才有。他想,大概是他快死了,所以仙人来带他走了。 [我并非仙人,我只不过受你执念呼唤而来。若你将灵魂许我,那我便替你了了执念。] “那我,会怎么样?”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陈善怔了怔。 [我可让苍君将你今日所受之苦,所感至痛,都千倍万倍还报其身。] [或让他,遭众人背叛,受万人唾弃,卑微如草芥般被人杀死。] [亦或,将他那心爱之人复活,但让他万般求之不得,最后被他那心爱之人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陈善的眼睛瞪大了,他恍如从未想过这些字眼会发生在苍君身上。他连忙摇头,不,苍君便应该是永远都高居人上的,他理应独霸一方,理应狂妄傲慢,理应求而必得……那可是苍君啊。 “仙人,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我只求一事。”陈善连忙恳切地出声道,他无比相信着眼前的人便是那一念可救人于濒死间,一念也可毁人命数的仙人。 [你说。] 陈善嘭得一声跪在了地上,虔诚至极地双手按地,头死死地叩在地面上。 那人曾给他提过一行字,[善良善知,善言善行,善心善德,善报善生]。 可惜,善未必得善报,也未必有善终。 亦或说,尘起缘灭,一切都皆因他而起,他已然罪孽深重。 他也曾经在佛堂前三拜,忏悔他三大恶,如今是得还报了。 “只求以我不得善终,换苍君今生得偿所愿。” [无恨无悔?] “此念,无恨无悔。”这六字,一字一字都如此得发自内腑。 [你抬起头来。] 陈善抬头,那双眼依旧清透若水,这人儿内心清透得好似容不下一丝阴暗的思想般。 “求仙人庇佑他。” [你倒是个傻的。] 少年听着顿了顿,倒是一声不吭,而后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抿唇突然笑了笑,那浅笑如同初冬雪中红梅般透着一种绝色的艳丽。 [也罢,应了你便是。] 那已经燃尽了整片空间的火焰终于将那白袍少年完全湮没入火海中,陈善没有丝毫挣扎,这温暖的火光好似让他回忆起了苍君将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记起了那人棱角分明俊美无俦的侧颜,调侃他时嘴角扬起的狂妄的弧度,转脸对他露出的宠溺带着笑意的眼神,伸手触摸他头顶发丝的轻柔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