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攻略手册》 第1章 那是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的秋狝,秋高气爽,落木萧萧,扶苏正追着一只麋鹿,不知不觉到悬崖尽头。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粗布短衣,发髻凌乱,额头上还有淤痕,白皙的脸上也擦破了皮,一副失魂落魄的正倚靠在大树边上,边上有鲜花杂草丛生,把她整个人掩盖,若离的远了,根本不能发现。 扶苏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她的手握着拳,似乎握了很久,关节指尖都发着白,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此刻,她也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疑不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山中有重兵把守,扶苏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不知是真在想事情还是蓄势待发。 于是,扶苏直接利落的出了剑,顷刻间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接着就问:“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顿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个美人,这是扶苏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现在还有些蓬头垢面,眉眼间却难掩倾城之姿,明媚又清丽,偏偏这一双眼睛生的不染尘埃,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对上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眼里,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的……感兴趣? 第2章 陆宛歌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常常听到关于公子扶苏的消息。 关于这位公子扶苏的记载,历史上少的可怜,无非是劝谏秦始皇“坑术事件”之后被贬上郡监军。之后始皇帝死于巡游途中,陆离白假传遗诏,赐死扶苏。扶苏只留下一句“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便真的从容赴死了。 公子扶苏素有贤名,颇受百姓爱戴。在扶苏死后,二世□□比始皇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苦不堪言,陈涉吴广起义,便借的公子扶苏的名字。两千年来,总有许多文人墨客的猜测,倘若扶苏若未死,秦朝又何止十五年。 然而历史的车轮不可能倒退,有关扶苏之死的猜测,有关始皇遗诏的真伪,都淹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再无人可知。 这些日子却不知为何,频频有秦墓被发掘的经历,各种青铜器,以及剑器,乃至一整套完整《秦律》出土。仿佛这个沉淀了二千年的短命王朝在迫不及待的破土而出,向人们宣誓着什么信息。 这个信息的终点,是公子扶苏的墓被发掘。 “扶苏秦帝子,举代称其贤。” 这个曾经让人历代诗人留下感叹的大秦长公子,终于穿越了二千年的岁月,出现了世人在面前。然而现在看到的只是一抔黄土,白骨森森。 专家用技术修复了公子扶苏的头颅,那是一个很年轻也很好看的人,至多三十,眉长唇薄,鼻梁挺直。 宛歌那时候正抱着零食,等到看到修复的头颅时候,她忽然愣了,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及了电脑屏幕,明明是光华的液晶屏,却分明摸到了一种石质坚硬的触感,她的心跳止不住的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忽然地、电脑爆发出一抹奇异的光,接着屏幕蓦然一暗。 那只触及到屏幕的手,也像是失去了依凭一样垂落下来。 头上的灯滋滋几下,也悄无声息的熄灭。 “咣当”一下,是有人跌落下椅子的声音。 . “陆宛歌。”白蒙蒙中有人唤她。 她在漫无边际的白光里游荡,周围不知寂静了多久,猛然听见了有人叫她,拉回了些意识,声音却依旧有些飘忽不定:“……谁?” 听到她的回答,那个声音刻意拉长了语调,说是陆宛歌已经死于心脏骤停,但是本来不该死的,接着又问她还想不想死。 陆宛歌知晓自己心脏健康的很,但是此时却偏偏忘记了这茬,只是跟着这声音的思路回答不想死。 接着耳边又响起翻了翻手中的册子,再“啪”的一声合上:“你的*已经没用了,我给你换了壳子,另外,为了弥补我的工作失误,送了你一份大礼,在那个时代完成一个任务,我或许能向上头要来修复你这具身体的名额。” 一口气听了这么一段话,陆宛歌只觉得脑子涨的很,这听起来好像是这样一个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禁陷入了沉思。 阴阳交界处,灵魂一旦陷入思考就回不来了,那声音连忙咳嗽一声,又在她脑袋上一拍,拉回了她的思绪,拿腔作势的严肃道:“放心给你的身体是个美人,本君很忙,先送你过去了。” 这下子,陆宛歌乖乖的点头了。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那个声音继续提醒:“记住啊,你那个身体叫宛歌,没有姓,切记切记。”顿了顿,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你是任务是当上公子扶苏的皇后,任务失败就会死了,一定要记住。” 听到这里,陆宛歌灵光一闪,声音也回复了几许清醒:“当扶苏皇后?他根本没当上皇帝啊!” 声音停顿片刻,随机义正言辞道:“所以你更要努力让他别死,他死了你也会死,加油,本君看好你。” 那点清醒散去,宛歌又茫茫然顺着答:“……好。” 听到自己一声“好”。耳边似乎又极轻的一声吐气的声音,接着宛歌感觉到自己被人提起来,丢在虚空另一头。下一刻,她感觉脚下一失重,五感也回复了不少,不够用的脑子慢慢的回复运作。 等等,为什么要答应,好像有哪里不对? 确认宛歌不见了之后,从云雾中露出一只手的快速的在本子上一划:“又解决了一个,”又捏了捏白花花的胡子愁眉苦脸的叹气:“好好一对恋人,愣是隔了两千多年,哎,都怪当时喝太多了,还好凡人离开*一刹那反应迟钝,否则这事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 周围的云雾淡了一些,露出一抹金黄山色,她起先有些不适应阳光,刚刚遮下眼睛,却发现自己举起的那只手正握着拳,似乎还小了一圈,肌肤白皙。她愣了一会,先前发生的事情才慢慢的涌入她的脑海。 差点就想骂爹了。 当时她如同是身处梦境,简直那个声音说什么她就应什么,都放弃了自己的思考能力,当真是想中了迷药一样。 看着周围还没被开发的山林,她冷汗直冒,现在是怎么回事?真去秦朝了? 她虽然是喜欢扶苏,但是如果要来这个世界确是另外一回事,历史上扶苏固然令人扼腕,但是陆宛歌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让她治病救命勉强,但是让她去政斗?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这一瞬间,忽然传来“咻”的一声,脖子上一凉,就架上了一柄寒光凌冽的长剑。看着眼前罩下的一片阴影,她深吸看一口气,怀着一丝侥幸的抬起头,于是,她就看见了那一张脸,样貌比电视里看见的修复更加年轻一些,眼睛漆黑又深邃,如珠藏渊。 扶苏的声音很好听,声调听起来有些清冷;“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脖子上被冰冷的剑抵着,宛歌一阵瑟缩,刚想回答,就感觉到拳头里的玉制物件硌的她生疼,她想去掰自己的手,只是不知道这身体到底握了多久,手指酸软乃至无法伸展,加上了另外一只也无济于事。 她掰了很久都没掰开,最后深吸一口气,正想下口去咬。下一刻,就感觉自己手腕被一只手握住,同时脖子上的长剑被撤去。一只手把她手腕制住,另外一只手抱住她的拳头,微微一用力,原先怎么样都无法展开的手指,就莫名其妙的打开了。 手心因为长久的紧握有些失血,手指僵硬的难以弯曲,在苍白的手掌中心,静静的躺着一个羊脂玉,是一个小型的玉如意形状。 陆宛歌看到这个玉如意的时候,整个都想跳起来了。 秦朝历史上有个著名的女人,和她同名,也叫宛歌,史称如意夫人,听说生来手正拳,直到遇见一个人,打开发现里头是一个小小的玉如意,之后入宫被封为夫人。 但是,这个人是扶苏他爸始皇帝。 宛歌想暴走了。 这个任务简直是地狱级别的,纯粹就是不想她回现代吧,扶苏能不能当皇帝另说,这个如意夫人美是美,但是她可是扶苏小妈!就算始皇帝死了,扶苏娶她,这叫“禽兽行”,秦朝不齿,把她丢过来,纯粹就是不想她完成任务活下去吧! 不过,现在打开她的手的是扶苏,或许这段历史真的会有哪里不一样? 她正想着,手已经被他放了下来,虽然秦朝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但是摸一个年轻姑娘的手总归有些不太妥,扶苏咳嗽一声,又问了一句:“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扶苏那时候纯粹是怕她手里藏着什么东西,又见她一副打不开的手的模样,疑惑之下才出手的,哪里想到里头并非什么暗器,却是一个精致的玉如意,而且小姑娘手指软弱无力,分明不像是会功夫的。但是皮肤却白皙细腻,也不像是寻常农家村姑,实在捉摸不清她的身份。 宛歌知道自己不能再回避,一定要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历史上如意夫人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来着?幸好,她对这块历史还算熟悉,略微回忆了下,也就顺着回答了:“奴名宛歌,本关中人士,不知父母姓甚名谁,一路流落至此,幸得山中村民相救,为大家缝补衣裳,略表谢意。” 此时的确有一批山民帮皇家照顾骊山,扶苏垂了垂眼眸,看不出信还是没信,陆宛歌有些忐忑,再回忆了片刻,觉得自己复述的没什么错,既然始皇当时都信了,没道理扶苏不信的,也就放下心来。 被人坑了一把丢在这个时代来,宛歌心中是拒绝的,回去的办法有是有,但是帮助扶苏获得皇位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她八卦野史看了不少,但是治国方略,阴谋阳谋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而且,回去的要求还不是他当皇帝就往事,还得让她封自己当皇后,这不是要刷好感度吗?摸了摸刚刚被他架着剑的脖子,宛歌实在不知道这个好感度到底得从何刷起…… 再回忆了下,她又从脑海里刨出了一条信息,那个人说为了弥补送了一份大礼,莫非是给她送了一份攻略系统不成?开启任务的攻略在哪,她视线蓦然一转,就落到了自己的玉如意上。 深吸了一口气,往上头一点,毫无反应。再换个地方点,依旧毫无反应。宛歌瞪了瞪眼,感情外挂不在这? 她正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玉如意,又听见扶苏“哦”了一声,又问:“你说你被村民收留,那村民是谁?” 宛歌噎了,没想到扶苏会抛梗问底,这个名字史书上可没有提,她答不出来。 见她果然答不出来,扶苏接着问:“你说你自幼父母双亡,可是这双手却又是养尊处优,又作何解释?” 宛歌再噎,这个事情,史也没提,明明始皇帝在如意夫人一说就信了,到了扶苏这里却能被揪出这么多的漏洞,到底是说扶苏心细如尘,还是说……史册记载有误? 眼前的公子扶苏一身玄黑,只在襟口和袖口由金银两线所绣的云气章纹,黑色庄严肃穆,与广大世人心目中白衣飘飘谦谦君子的形象略有差距。宛歌没有说话,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扶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千百年来,大家都乐意把他塑造成一个亲民和蔼又温柔的人。但是宛歌却不这么认为。历史上扶苏有个评价便是“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只有温柔? 第3章 现下是秋天,枝梢却停留着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唤,盖过了周围的声音。 扶苏静静的站在她身前,长剑负手,似乎她一个字答错,这柄剑就要再次招架上来。 她憋了好半天,眨了眨眼,只能硬着头皮用个一个本不想用解释:“其实吧,你的问题我真的没法回答,我记得的事情不多,收留我的村民我也不知道名字,平时都是阿公阿婆的称呼。”顿了顿,又补充,“至于之前的事情……我真的记不太清了。” 她对自己身份的事情有恃无恐,扶苏想来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反倒说的越多错越多。想到这里,她故作轻松的把目光落在玉如意之上,这个东西来的蹊跷,看得出这个身体是握了很久,想来是一个重要的物件,但是若是生来就带着,宛歌是不信的。 鸟鸣依旧叽叽喳喳响在耳边,一片喧闹中,扶苏声音听起来极静;“他们没告诉你,今日不能外出么?” 真的是自己怎么说扶苏都能挑出不对,宛歌咬牙:“我偷跑出来的。” 扶苏继续问:“何故?” 宛歌几乎想哭了,再往下编就要到“闻说真龙天子驾到,喜不自胜,希望窥见龙颜。”明明这幅说辞始皇听见的时候就信了,扶苏怎么就能挑出一个错接着一个错,周围的鸟鸣越啼越响,宛歌忍不住有些烦躁,在地上坐了太久有些脚麻。现在缓的差不多了也正打算站起来。 忽然,耳边听见“咻”的一声,是远方有什么东西飞来。 宛歌才刚刚站起来,就觉得自己背后一阵钝痛,脚下一软,直接朝着扶苏跪下了下来,后背的痛的几乎深入骨髓,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滴答滴答落下血珠,有温热从后面蔓延出来,能清楚的看见自己靠近手臂的地方长出了一截箭。 等等!中箭?中箭是什么情况! 宛歌反应了一会,毫无形象的痛呼出声:“箭箭箭箭箭!” 宛歌在地上滚成一团,疼的飙泪发抖,然而疼归疼,意识却还是清醒,她是学医的,很清楚中箭的位置不太妙,看起来这身体体质还不错,居然没有像寻常剧情发展一样给晕过去。 虽然中箭的是宛歌,但是扶苏也清楚,这暗箭原是冲着自己来的,只因为宛歌个子矮,远处根本没办法发现,又忽然站起来,恰好把箭挡住。至于放箭的人显然也知道并非伤到扶苏,一箭没中,眼看接连第二箭就要袭来,眼看着寒光即将过来,扶苏以剑挡开,那枚短箭便被钉在一旁。 远处有噔噔马蹄传来,刺客见扶苏已经发现,又有士兵过来,也不恋战,迅速没入草丛之中。 宛歌那时看见又短箭过来,倒吸一口冷气,再抬起头扶苏已经把箭挡开,她也松了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下去,甚至还没来得和扶苏交代伤口处理的方式,扶苏已经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之后不给宛歌准备,摆正她的位置,扶住她的肩,折去长出身体的大半箭身。 突如起来的疼痛让宛歌又发出一声惨叫:“给点准备,轻点啊!疼死了!” 她毫不掩饰的痛呼,露出了几分活泼的少女心性,生气起来也是连嗔带怒,没有半点生气应有的气势,扶苏看她这幅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若给你准备了,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士兵来到的时候,就恰好看见宛歌趴在地上泪眼朦胧,甚至发髻凌乱,虚弱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面面相窥之下,为首的一人率先带头跪下:“属下来迟,公子赎罪!”再看向倒在一旁的宛歌,一时摸不清状况,不能动手,只能象征性出声叱喝:“大秦长公子在此,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扶苏的身份他一开始并没说,宛歌听到这句话本应诚惶诚恐行跪拜之礼,但是现在的状况她动一动都难。好在扶苏却似乎并不在意,手还是扶着她:“还能动吗?”似乎还有些赞许,“这样都能撑下去,姑娘好毅力。” 宛歌无力的点了点头,手臂软软的搭在扶苏的肩上,这种毅力她现在真的宁可不要,想晕不能晕的感觉实在不大好。 一般来说,这种剧情发展女主就差不多晕了,接下来走路就不是她的事了,奈何这个身体的体质甚好,伤成这样也没晕过去,宛歌现在又不能骑马,扶苏便让方才那个士兵背着她回去。 山路颠簸,后背钻心的疼,然而即便是如此,她一路还是坚强晕不过去,只有后背的疼痛源源不断的侵入她的骨髓。 . 虽然说这次挡箭纯属意外,但是到底是救了扶苏一命,若不是宛歌忽然站起来,这柄短箭就冲着扶苏的心脏去了。虽然对她来历不太确认,但是她受伤是真。 皇帝也自然也知道骊山混入刺客之事,立刻下令封锁全山搜寻。 至于宛歌一回来就被人带回房中安置,扶苏给她喊了太医,便去和皇帝查刺客之事了。毕竟在皇室秋狝时,整个山头都有重兵把手,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刺客,居然能过层层障碍过来,其中牵连太多,说不定整个防卫军团洗牌都有可能。 不过现在宛歌实在没心情考虑这些,应付完过来的太医和侍女,她独自一人呆在房中,心中极为烦闷无措,怎么样都睡不着,最后在床上抱着被子,直接坐了起来。之前事态接连发生,她都不能腾出空好好想下自己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时间,即便天空中已经是繁星遍布,也依旧全无困意,脑中思绪翻腾。 对着晃晃悠悠的烛光,她看见透过投在窗户前的影子,那是守在她房门前的士兵,伫立的八风不动。 这里是秦朝,并不是一个好时代,徭役繁重、法律严苛、思想禁锢。更重要的是,如果都按着历史走,这会是一个短命王朝,至多再过十年,便是战火连绵,哀鸿遍野。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她丢在这个时代来,还给她按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意夫人结局没有记载,但是想来是给始皇帝陪葬了,不过此方打开她拳头的是扶苏,也不知道这个历史会不会演变出另外一个不同的走向。 她摊开手,看见那个玉如意在烛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历史上对玉如意的来历,偏向神话之说,只当如意夫人生来就有,静待有缘人将她的手打开。宛歌自然不信这说法,觉得应该是当地官员为了讨好皇帝,演了这样一出戏,好借此把如意夫人给送上的。 只是自己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宛歌不知道这个想把她送给皇帝的是谁。 或许,这会是一个钥匙?宛歌拖着下巴,仔仔细细的瞧着玉如意,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似的。 . 周围一片安静,今日发生了刺客的事情,虽然始皇没有受伤,但是扶苏却差点出事,始皇大发雷霆,命令封锁全山搜寻,加强戒备。 此时,皇帝一身简装,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鬓角隐有风霜色,他一边垂首对着竹简写着什么,一边问眼前跪着的士兵,声音不咸不淡,不怒自威:“人死了?” 士兵声音微微颤抖:“回,回陛下,是自尽。” 皇帝再问:“同党呢?” 士兵声音更抖:“并未见同党。” 皇帝搁下笔,发出一声冷笑:“没有同党?你是说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区区一个刺客都拦不住?” 士兵手都在颤抖,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对。 皇帝重新把笔拿起来,声音听不出喜怒:“继续查。”想了想,又问,“那个姑娘查的怎么样了?” 士兵松了一口气:“回陛下,宛歌姑娘来历清白,本关中人士,祖上三代都是庶人,做些小本买卖,只是因三年前的大火,双亲俱葬火海,宛歌姑娘只身逃出,之后便流落骊山,有一个孤寡老妇见她可怜,便收留她再骊山住下。” 皇帝不置可否。 士兵捉摸不清皇帝在想什么,只当皇帝不满意,想了半天,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还有一事,不过不知真假……” 皇帝打断他:“说。” “长公子带回来的姑娘……似乎有些奇异。” 皇帝笔依旧没有停下,淡声问:“她有何奇之处?” “宛歌姑娘生来握拳,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不能打开,不过今天却被长公子打开了拳头,里头有一个玉如意。” 听到这里,皇帝终于抬起头,面露诧异:“生来握拳,手中如意?” 看到皇帝果然有几分兴趣,士兵心翼翼的问:“陛下可要召见?” 皇帝想了片刻,又摊开了另外一个竹简,淡声:“暂且不必,你下去吧。” 士兵松了一口气,低声答诺,待得出去的时候已经汗出洽背。 第4章 一觉醒来,宛歌第一反应就去摸手机,然而摸了半天却只有被褥,手机的边也摸不到,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有片刻的失神,再看向外头投影下戎装的士兵影子,她才恍若响起,这个已经不是熟悉的世界了。 睡一觉自然不能回去,她想回去,可是在哪里又有谁在等她? 父母双亲具已再婚,其实本就没有什么人管她,就连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兼职赚的钱,宛歌在现代没有什么亲人,如此消失,或许对于父母来说,也是一个好事,终于少了这样一个拖油瓶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看起来在哪里都没有差。背上有些痒,她烦躁的抓了抓,然而指尖触及到柔软的布料,她微微一愣,蓦然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后背居然开始痒,这是伤口愈合的征兆! 宛歌被吓了一跳,立刻走到铜镜前解了衣物查看,虽然铜镜模糊不清,但是依旧能清楚的看见后背伤口愈合之势,根本不像是才过了一天速度,反倒是愈合的差不多了,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结痂了。 伤口愈合的这么快,其实从一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好事情,但是对于目前的宛歌来说却有些麻烦。她先前伤成这样没有晕过去,还能说她是毅力好,但是照着这个伤口愈合的速度,却不是能用毅力当理由了。 那声音说为了她一份大礼,现在挡了飞箭,居然才过了一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宛歌终于知道送她的是什么了。 恩,送了她一种mt体质。 俗称,肉盾。 宛歌正在对自己肉盾体质苦笑不得,便听见侍女叩门的声音:“姑娘的亲戚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方才婢子见姑娘一直在歇息便没有打搅,现在可以让他们进来?” 亲戚?是了,收留如意夫人那一家子不难找,想来始皇还是扶苏都已经找到了,现在让他们来见自己,想来是确认身份了。她身份无误,但是宛歌直接根本不认识这些人,唯恐直接会出错,干脆回床上躺着,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样就算哪里有问题,也能用身体原因含糊带过去,她正琢磨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模棱两可的话作为开头,妇人已经率先开口,粗糙的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难掩惊喜:“我就说阿宛手中握拳,定非常人,此番因祸得福,没事就好。” 这个反应完全出乎宛歌的意料之外,不禁“啊?”了一声。 妇人接着道:“你自双手握拳一直无法展开,老身早知不是寻常人,没想到此番得见机缘,被长公子打开了,这也是你的造化,以后可要好好侍奉长公子。” 宛歌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大娘,没法展开?这个传说居然是真的!这个拳头不会真的一直是握着吧。宛歌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细腻,指甲因为先前失血过多显的有些苍白,但是依旧是十指芊芊,显然是一双不事劳作的手。 妇人又叹气:“你三年前来到山中,前尘往事具忘,不过眼下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以后便安心侍奉长公子了。” 三年前才来,前程往事俱忘?历史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看着她一副痴呆的表情,妇人忍不住笑:“当时见到你时,你才十二岁,那个方士说你将来贵不可言,没想到真的被他说中了。” 妇人不管宛歌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依旧欣喜非常:“好孩子,虽说这是长公子亲自留下你,你对长公子也算有救命之恩,但是宫中不必山野,凡事小心。” 直到妇人絮絮叨叨的交代完离开,宛歌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这传说居然是真的?莫非玉如意真的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不成?这位老妇人的话想来不会有假,最次最近这三年都是握着拳的,若是装的也太难以想象了一些。 她心中惊疑不定,没发觉侍女什么时候进来,正小心翼翼的解开她的衣物,宛歌浑然未觉,直到□□的肌肤触及微冷的空气才反应过来,吓的卷了被子就滚做一团。 侍女只是好脾气的举了举手里的瓶子:“姑娘,婢子是秋雁,奉长公子之命,过来给姑娘送药。上完药我们就启程回去了。” 宛歌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敢让人换药,吓的一下子滚到里头:“不用了,我直接来就好,药就放在这里。” 秋雁只当她是害羞,微微一笑:“伤的位置有些不对,姑娘行动多有不便,还是让秋雁来吧。” 看见秋雁还打算直接扒她被子,宛歌倒吸一口冷气,卷的更紧,作腼腆状:“……我不习惯有人看我,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秋雁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再勉强,留下药就出去了。宛歌松了一口气,等到秋雁出去之后,指尖一点点的探到背上,直到触摸上头有些粗糙的的结迦,心中不知道是悲是喜。 之后,一直随着秋雁上了车厢,宛歌都在思考妇人话语中的信息量,不管是这个拳头一直没法打开,还是扶苏亲自留下她,宛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意夫人美是美,但是公子扶苏怎么会是被美色所迷惑的人,如果是为了感谢她,送点东西就行,何必把她带她回去? 莫非,扶苏也信玉如意之事? 骊山和咸阳宫不远,他们走的是驰道,据秋雁说,只需半日即可抵达,宛歌一路被马车颠簸,不过这身体似乎也熟悉这种颠簸,生理上并没有什么不适。途中,她曾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场景,看着秋雁没有阻止,也就放心大胆的继续看了。 秋雁看着她一会,微笑:“姑娘很美。” 如意夫人却是个美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腰如春柳,烟视媚行,若秦始皇再往死几年,说不定再世妲己祸国殃民的误国罪名就得如意夫人担着了。先下这个脸是她的,这个赞美就是她担着了,宛歌刚想谦虚几句,秋雁接着道:“当时,姑娘以身挡剑勇气可嘉,不外乎公子看重姑娘。” 挡剑之事纯属意外,宛歌心虚,转换话题:“公子带我回去,是因为我挡的那一箭么?” 这个问法有点奇怪,不过秋雁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姑娘生的这么美,又救驾有功,只要姑娘好好把握,公子定不会亏待姑娘的。” 好好把握? 秋雁又补充:“公子还未娶正夫人,姑娘虽不是正妻,但依姑娘才貌,正妻之位也并非没有可能。” 若说先前那段话宛歌听的还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听到这一句,再听不懂就是她傻了,惊的她一下子蹦起来,直接撞到了车顶。 且不说是不是打算收她当小妾,把她带回去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真的因为这次乌龙挡剑心存感激,以身相许? 想到这里,宛歌心情复杂。 秋雁揉了揉她的头顶:“姑娘生而握拳,手中如意之事,我们都已经传开了呢,姑娘是有福气之人,与公子十分相配。” 扶苏会信? 照那时他拿剑架着她脖子,后来说一句挑一句错的架势,会是信这些荒唐无稽之说的人? 宛歌觉得有必要去找扶苏问问他的意思,便继续掀开帘子看,只是她前前后后的看了许久,也没见到扶苏的影子,正想去问秋雁。然而秋雁却好似早就发现了,等她一回头就轻声一笑,语气里分明是打趣:“公子骑马在陛下边上呢,我们这里快是队伍的车尾了,姑娘看不到的。” 宛歌想了想:“我们这匹马能让它走快一些吗” 可能是没见过这样直接的,秋雁愣了一下,“噗”的一声笑了:“以后见公子机会多的是,姑娘何必急于一时。” 宛歌心中正郁闷,想也没想,继续掀帘子看:“因为有事情。” 秋雁刚想说话,车厢外却蓦然有马停下的声音,接着车帘一卷,就有个人进来了,扶苏换了正装,头上也带了冠,冠缨垂下,玄衣广袖庄严肃穆。 秋雁也想不到扶苏居然会过来,直到扶苏叫她出去,看着宛歌的眼神都变了。 秋雁一出去,车厢内只身下她与扶苏两人,偏偏扶苏还没说话的意思,宛歌最受不了这个凝结的场景,在脑子里刨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阿婆说,是公子要带我去宫里的,为什么?” 扶苏像是早就等着她这句了:“这事我却正打算问你。” 宛歌这下不明白了:“啊?” 扶苏瞅瞅她捏在手里的玉如意:“这个是怎么回事,当真是从小就有?” 这个玉如意因为没法挂着,一直被宛歌捏在手中,触手温良,玉色温润,雕琢精美,这是一块上好的玉石,但是若说是本身就有,宛歌是不信的,不过那个大娘的话说的却让她想不明白了,或许是这身体原来一直捏着玉石,所以被误会了? 但是这样捏了三年?原来的如意夫人是多看重这块玉啊。宛歌琢磨了一会,还是决定照着自己的常识回答他:“怎么可能,不过是小时候父母送的,一直看重,所以戴在身上。” 扶苏瞥了她一眼:“不是说忘记三年前的事情么。” 宛歌一噎。 扶苏再问:“可有姓?” 一个陆字发了半截压在了舌尖,宛歌艰难的收了回去:“没有。” 扶苏声音听不出情绪,冷冷淡淡:“不姓陆?” 或许是长期处于高位,扶苏身上便有那么一种气势,冷不防的这样问出来,宛歌差点就要说你怎么知道我姓陆,好在理智把她这句话给压了下去,硬生生的改了口:“……公子可是要赐我陆姓?” 扶苏没有回答。 之后扶他不再说话,宛歌唯恐被挑出错也不敢在说,气氛又恢复凝结,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扶苏偏偏还就一直和她同车,存心下让她紧张似的,一直快到城门口了才出去重新骑上马。 宛歌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无语凝噎,说好的君子如玉温良呢? 这块玉看着一点也不温,应该是块寒玉。 与此同时,宛歌陷入了深思,后背一阵冷汗,心突突的跳个不停,扶苏为什么会问自己姓陆? 第5章 来到长公子府,差不多已经是夜里,秋雁给她收拾了一个院子,宛歌依旧是打发秋雁出去,说是自己上药。 铜镜中,伤口已经开始长出新肉,愈合的速度极快,宛歌仔仔细细的瞧着铜镜里的背,也忍不住感叹这具身体当真没有一处不精美,肤若凝脂,手如柔荑,的确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若非宛歌知晓历史,定然也会怀疑如意夫人的来历。 然而衣服还没掩好,宛歌忽然又听见了秋雁的声音:“热水已经给姑娘备下,可要秋雁侍姑娘沐浴?” 宛歌自然说不用,秋雁也没有勉强,让人将水给宛歌准备完毕,便去外头等候。 一路实在有些累了,宛歌洗完热水澡都有些懒洋洋的,旧衣物放在一边也懒的收拾,秋雁见许久都没有什么动静,便轻轻推开了门,发现宛歌倚床而坐,显然已经熟睡,便换了几个侍女,轻手轻脚的把宛歌移到床上躺好,便拿着宛歌换洗下的衣物出去了。 离开了一些距离,其中一个侍女终于忍不住问秋雁了:“这位宛歌姑娘……公子是打算收房?” 扶苏今年二十有四,非但没有娶正夫人,便是连妾室也无一个,如今却带回来一个貌美的姑娘,实在不由的人不往这方面想。秋雁这几日虽然奉扶苏之命照顾宛歌,但是扶苏也另有交代,若说收房,扶苏似乎没有这个心思,但若说不想收,却也解释不太通,秋雁也不清楚扶苏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板着脸叱呵:“公子的心思可是我们这些婢子能揣度的?我们只管做好本分之事就行。” 秋雁本便深的扶苏信任,听得她出口斥责,侍女顿时不再询问,唯唯应诺。 秋雁拿着衣物而出,行至半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心下一惊,立刻支开了身边的侍女,接着月光,把那些衣服张开看。 月光下,浅色的衣服干干净净,半点痕迹都没有。 秋雁眼里的惊惧眼神更甚,立刻掉头,直接去往扶苏的方向。 夜色里,书房中还点着灯,扶苏负手站在床边,手上是正看了一半的竹简:“这么急过来,所谓何事?” 扶苏本便是让她一直按着宛歌,只是宛歌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秋雁怕惹得宛歌怀疑也没有过来见他,如今深夜寻来,像是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扶苏想不到,秋雁居然是直接抱着宛歌换下的衣物过来了的,说的还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事。 秋雁跪下面,衣物也被放在一边,她垂着头,声音有些抖:“婢子原以为宛歌姑娘只是因为害羞,才不让婢子上药……只是……”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扶苏微微颦眉:“只是什么?” 秋雁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些白,一字一句却十分清晰:“换洗的衣物中,没有半点血迹。” 扶苏一愣,把手上的竹简搁在一边,发出沉重的响声,一口否决:“这绝无可能。” 不说扶苏亲眼看见宛歌中箭,那时候的几个侍女以及那个老太医都亲眼看见过宛歌的伤势,宛歌伤的很重,不会有假。照那个伤势来说,换药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一点痕迹,更何况才过了两日,她的伤口不会比最开始的好多少,但是现在宛歌换下的衣物居然干干净净,莫非是她当时受伤有假? 秋雁对此也觉得不可思议,又不能去扒了宛歌衣服确认,但是到底此事古怪,提议:“公子若不信,明天再找太医给宛歌姑娘诊脉如何?” 扶苏知晓宛歌伤势不会有假,那枚短箭甚至还是他亲手折出来的,深入背部,那时候温热血液触感至今他都还记得。 至于宛歌身份他查过,的确挑不出什么问题,不过她本身言谈举止却着实令人怀疑,偏偏皇帝听信陆离白之言,说骊山有王气,此行会遇上奇女。后来又因“生来有拳,手中如意”之说,更是相信宛歌会带来祥瑞。 骊山的村民一口咬定宛歌三年来不曾张开拳头。可是宛歌自己却说是无稽之谈,这里头疑点重重,扶苏现下也无法断言。但是即便如此,受伤之事,他倒是不觉得她会作假,不过经秋雁这样一提,他才恍然响起今日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确是不像刚刚受了重伤的人,他倒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她真有什么障眼法能骗过这么多双眼睛不成? 扶苏沉吟片刻,点头:“明日去请赵太医过来。” . 宛歌今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衣物都被人拿去收拾了,连新衣物都给她备在一边,有人给她打了水梳洗,她对着镜子刚刚想感叹下这个被人伺候的生活,忽然太阳穴突突的跳,她意识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旧衣服被拿走了!她后背差不多全好了,只要秋雁用点心,就会发现问题的,一想到这里,秋雁却是发觉她的不对劲了一般,先声开口,说的确是另外一件事:“公子对姑娘十分上心呢。” 宛歌随手拿起一个簪子,在手中漫不尽心的把玩,按压住心中的忐忑:“公子……对我上心?” 秋雁给她挽好发髻,微微一笑:“公子十分担心姑娘的伤势,一早就吩咐秋雁给姑娘请了太医过来,想来姑娘用完早膳,赵太医也就差不多过来了。” 宛歌捏着发簪的手关节都因为僵硬凸起,听到秋雁这番话,没绷住,簪子滚落地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她不敢去看秋雁,有些慌张的收起来,重新放在台不用上:“我的伤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不用麻烦太医了。” 宛歌后来给自己诊过脉,伤势上已经完全发现不了问题,只除了这个身体有些体寒,但是这种体虚体寒本就不算是什么病,老中医一诊脉便能发现她这个问题。 秦汉去古未远,始皇汉武都迷信方士,寻求长生,自己这幅体质不知道会被当做神明还是妖邪,而且照扶苏先前对自己手握如意的态度来看,他是不太信这些虚妄之说的。 若扶苏问起来,自己是要说受伤作假呢,还是说这是神仙赐予自己的天赋,前者自己解释不了,后者……她揣摩不了扶苏听到了会有什么反应。 听到她一口否决,秋雁只是笑笑:“这也是公子对姑娘的一番心意,姑娘就给太医看看,公子才能放心。” 宛歌哪里敢让太医看,她想的清楚,若真的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那她还是主动和扶苏交代吧,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其实她想的也明白,既然是过来帮扶苏的,自己性命与他息息相关,只要想活下去,扶苏这里没法避开,若不能先取得他的信任,那就先试着付出自己的信任吧。 思考到这里,秋雁挽发也挽好了,外头侍女门已经端进来了早膳,宛歌慢吞吞一口一口的吃着白粥,还未吃完一半,她就见到了外头过来找她的人。 秋雁先起身开门的时候还是纳闷:“这赵太医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进来了……” 然而,待看见面前的人,她顿时一愣,立刻收拾了表情,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惜姑姑。” 来的人是一个女官,年龄看起来比秋雁大一些,只站在那里便觉得温婉大气,被称为惜姑姑的女官笑着对着秋雁点点头,接着就进来了,看见端着碗的宛歌一脸懵憧,不动神色的打量了她上下,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宛歌刚试着习惯跽坐,如今还有些歪歪扭扭的,看着有些不端,没少被秋雁说过,此时受了惜姑姑这一眼,宛歌顿时觉得后背层层的冷汗,立刻坐直了些。 惜姑姑只是微微一笑,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没说自己是谁。 秋雁连忙过去拉了拉宛歌的袖子,附耳低声道:“这是陛下身边的惜姑姑。” “咣当”一下,瓷碗滚在桌案上。 宛歌当场就傻了。 惜姑姑这才开口:“可是我来的不巧,打搅姑娘用餐了,只是陛下有召,姑娘收拾一下,随我来吧。”语罢,对着秋雁微微一点头,便是退了出去。 如果只是应付赵太医她还能先去找扶苏坦白,如今皇帝居然有召,宛歌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个千古一帝无论在哪册史书里都不是好惹的,她实在有些慌了。 秋雁也显然没料到陛下会召见宛歌,她吸了一口气,去重新给宛歌整理了一套衣物出来。 既然的去见陛下,必定不能太随便,她先给宛歌换了一套衣物,又解了发髻,换了一个更为庄重一些的,宛歌被这突如其来的召见吓的失了分寸,忍不住去抓秋雁的袖子:“怎么办?!陛下为什么要忽然召见我?” 秋雁道:“姑娘莫急,只管和惜姑姑一道去,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要姑娘礼仪不出错就行。” 一说到这里宛歌更慌了:“礼仪?你觉得我现在这种程度能合格吗?”宫廷礼仪复杂,她才来两天,秋雁只说了基本的,好多都来不及交代的。 秋雁也显然明白这一点,默了下。 外头惜姑姑扣了扣门:“姑娘可好了?让陛下等太久也不好。” 秋雁已经给她插上了最后一个簪子,只能交付:“……姑娘尽量少说话,婢子稍后便去求见公子。” 宛歌内心依旧很绝望,秋雁说要去找扶苏救她,也不知扶苏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况且,什么是少说话?皇帝摆明就是找她过去问问题的,她能怎么少说话? 第6章 皇帝并不是在自己宫中召见宛歌的,反倒是华阳太皇的华阳宫,说来这华阳太皇还不是始皇帝的亲奶奶。只因为华阳夫人一直无子,便将始皇父亲秦异人认做己子,之后改名子楚,之后华阳夫人帮助子楚等上秦王,史称秦庄襄王。 虽然不是亲奶奶,但是始皇能有今天的位置,也和华阳夫人息息相关,毕竟那时异人母均不受安国君的宠爱,异人还被送与赵国做质子,若不是华阳夫人将异人收做己子,他登上王位的机会寥寥无几,也就更不会有今天的始皇帝。 宛歌一路拽紧袖子,心中忐忑,惜姑姑不动神色,只用余光打量着宛歌。 宫车一路行至华阳宫前一段距离,她们便停了下来,步行而至,一直至走到宫门前,惜姑姑忽然停下来,说是让宛歌稍带片刻,她上去通报。眼前白石台阶高耸,不知有多少重,此时的宫殿风格恢弘大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宛歌应下,惜姑姑还未上前,却从上头缓缓步下一个人。 若说扶苏的昆山片玉,月中聚雪、那么这人便如琪花瑶草,余霞成绮。宛歌第一次发现,原来“美”这个字,真的是能用在男人身上的,若非他身形颀长,加上这一身装束,宛歌几乎就要把他当做女人。 美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扫,接着便落到惜姑姑的那里,出乎意料的,他的身线略低沉,一点也不娘:“惜姑姑来的到时凑巧,我走时,陛下正问惜姑姑何时来呢。”接着又看向宛歌,笑道:“想来,这便是宛歌姑娘了?” 宛歌不清楚这人的身份,猛地见他把话题转自己身上,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称呼,但还未思考须臾,惜姑姑已经和美人客套了几句,接着又恰到好处的提醒宛歌:“还不见过陆丞相?” 陆丞相?! 宛歌被这个称呼吓的身体一僵,不禁有些肃然起劲,看着美人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这个陆丞相陆离白也挺有名的,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字,传说改了始皇遗诏的就是他,之后扶持幼子登位,把皇子甚至公主都杀的一干二净,甚至是身首异处,二世的徭役之多比起始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百姓忍无可忍,随着陈胜吴广的起义,各路豪杰纷纷并起。 只因为他名声不太好,历史上对他画像画的简直的一塌糊涂,不过史料中的始皇帝十分信任陆离白,听说始皇帝还是个颜控,所以有学者猜测,陆离白应该长的不错才对。 今日终于得见本尊,宛歌只想感叹一句,这个是比不错还不错啊。没有想象中的阴鸷猥琐,反倒比起扶苏更像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一点也不像一个人坏人。 如果要帮扶苏当上皇帝,这位不能拉拢,就得想办法弄死。一想到这里,她的心情莫名的沉重起来,果然路漫漫其修远兮。 宛歌半生不熟的给陆离白行了礼,还未抬起头,忽然听得陆离白道:“早就听闻宛歌姑娘手中如意之事,陛下对此可对此十分好奇,敢问姑娘,玉如意可带着了?” 原来始皇帝匆匆召见她是这样一回事,宛歌被陆离白这样随口一提也有了底,回了一句带着,刚刚想往台阶上走。然而陆离白却没有停下意思,继续道:“陛下听云真人之言,果然找到了姑娘,如意祥瑞,想来是天佑大秦。” 云真人?云真人是谁。宛歌想了半天都没想起历史上还有这号人,只是听说秦始皇焚书坑术,或许这云真人就是坑里的某一位?始皇帝迷信神仙之说,以至大兴土木,招致了一批坑蒙拐骗的方士,哪里会有人天生手中带有如意? 若陆离白第一句宛歌还有些不在意,现在却不得不警惕起来了。 始皇帝相信神仙方士之说,现在怕是认定她的如意是天生而来,若她现在说,这个是假的,会有什么后果? 陆离白的话很多,对着话题格外在意,似乎隐约在提醒着什么:“陛下对姑娘之事深信不疑,又把姑娘召见在太皇宫里,太皇爱听故事,姑娘可要说的仔细些。” 宛歌看了看惜姑姑,又看了看陆离白,天知道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有人能携如意出生?现在还叫她说故事,她能说什么故事,如果说此事子虚乌有,会不会被判下欺君之罪,可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自己是带着如意出生的。她看着一层层的台阶觉得脚步有些发虚,忍不住去问身边的惜姑姑:“……如意之事,你们都知道了?” 说起这个,惜姑姑的眼睛亮了亮,也显示出几分兴趣:“却是传开了,大家都私下在传姑娘是天上的神女呢。” 宛歌脚一软,大感不妙。惜姑姑却好似没注意到,说起此事她也好奇:“云真人那时说陛下此番秋狝必然会遇上神迹,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宛歌脚再一软。 现在说是假的会有什么后果?她明明和扶苏说过此事是假的,莫非扶苏没有告诉给始皇帝?! 宛歌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望着遥不可及的台阶,她此时真的希望这个台阶现在能长的一点,走的再慢一点,最好走台阶的时间足够能拖到扶苏过来。陆离白的目光在宛歌身上停留片刻,继而笑道:“云真人早就提过姑娘,加之有骊山山民的作证,虽然陛下的确想听姑娘的故事,只是儿时的事情记不太清,姑娘不记得也不奇怪,随意捡几件山中的事情说说也好。” 山中发生什么事情,宛歌也不知道,略微低着头,还是发着怵。 陆离白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忐忑,拂了拂衣袂,状似无意道:“太皇对长公子遇刺之事也很关心,宛歌姑娘以身挡剑,勇气可嘉。” 宛歌还来不及回答,上头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台阶上下来了一个人,声音尖细,是个宦官:“还站着干什么,陛下可等着呢,还不过来。” 惜姑姑当下也不敢耽搁,对着陆离白再行一礼,加快脚步带着宛歌进去。 陆离白刚刚几句话,宛歌已经总结出了不少的信息,其实应该怎么说,正常来说都会有个数,奈何她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如意之事解释不了,山中之事也不知从何瞎掰,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她磕磕巴巴的行完了全礼,跪在地上,只能看眼前一抹玄色的衣摆,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扶苏能来的快一些。 过了好一会,头顶才传来一个声音:“抬起头来。” 出乎意料的,这个声音比想象里要年轻很多,宛歌微微抬起头,目光还是向下。历史上对这个千古一帝按了无数的词,大多离不开暴君二字,但是只要仔细看看历史就能发现,始皇帝绝非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或许他称不上的是礼贤下士,但是绝亲谗远谏之君。 秦朝法律的确严苛,但始皇帝动手杀的也是犯法之人。只要不犯事,命还是保得住的。但是宛歌悲催的发现,她现在就是犯事的…… 如同的黑云压成的气势滚滚而来,锋芒再背。宛歌不知道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多久,终于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起来吧。” 宛歌应唯,还没有站起来,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拉,微微一片头,就看见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和他差不多高,眉毛和发色都有些淡,似乎在看她,目光却好像能透过她望向身后。 她正心下疑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这可难得了,阿榕平日里最怕人了,没想到今日到不怕了。” 皇帝看见老人过来,便上去将她扶到矮榻上,同时示意后头的侍女上前,将被称为阿榕的少年抱下,对着老人微微作了一揖:“大母。” 原来是华阳夫人,不过现在是华阳太皇了。宛歌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华阳太皇笑了笑,对她伸出来手:“你就是宛歌吧,来来来,让我看看。” 毕竟是女性,面对华阳太皇的时候,宛歌到没有这么害怕,顺从的走到她身边跽坐下来。目光看着膝盖,华阳太皇就笑笑:“一直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 宛歌乖巧的抬起头,因为位置的原因,她的目光正与华阳太皇相对,按时间算,此时华阳太皇应该有八十来岁,但应该是保养的好,看起来不过是七十岁出头的模样,眼睛略有浑浊,身体看起来却还算是硬朗。 此时的老人差不多都有老花眼,华阳太皇也不例外,眯着眼看了宛歌许久,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听人说,你以身挡剑,救了扶苏?” 这事情宛歌还是知道比,比起让她瞎掰玉如意容易,宛歌当下就说:“那时候出来其实是个意外,虽是秋狝的日子,奴惦记落在树下的东西,冒死出来,却没想到遇上了长公子。” 华阳太皇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难为你一个姑娘家,现在伤势如何了?” 宛歌答的还算有分寸:“谢太皇关心,奴已经不痛了。” 华阳太皇瞧了瞧皇帝,再笑:“云真人说此行会遇上奇女,没想到真有此事,若不是你在,扶苏怕是……”说到这里略微叹了一口气,又很快恢复笑意:“说起来,当时看见剑过来,你就不害怕么?” 宛歌张口就道:“不害怕,公子没事就好。” 华阳太皇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眼角带笑,声音也十分柔和,再仔细的瞧了瞧宛歌:“你既然救了扶苏,可要什么赏赐?珠宝,还是金银。”又想起什么,笑着道,“不如让陛下封你一个乡君如何?” 宛歌先前都照着一个思路答,况且她本就没打算要什么奖励,此时自然也是顺着道:“不需金银珠宝,也不用乡君之位,奴只求公子一世平安喜乐。” 一说完,周围俱静。 第7章 她呆了一会,猛然听见自己心底的一声哀嚎。终于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她面上虽然不动什么神色,但实则恨补得钻到地洞里去。 听到这一番话,华阳太皇诧异的看着她,皇帝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四周寂静,宛歌实在分不清是盛怒还是惊讶。脑子里闪过一排的“完蛋了”。 宛歌垂着脑袋抬不起来,羞恼和害怕交织在一起早就分不清,周围的声音似乎都被她这一句话凝结起来。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随着这一笑,周围的凝结都在刹那间散去。 华阳太皇也掩着嘴笑了,眼角的周围显露无疑,不仅是华阳太皇,连皇帝没怪罪她这个答案,似乎还觉得有趣,听着笑的太挺开心,宛歌害怕尽去,现下真的只剩下羞恼了。 天知道她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宛歌害怕华阳太皇会笑岔了去,红着连给她拍了拍背。 皇帝声音都带着笑,目光落在她使劲埋着的头顶:“倒是有曼文当年的风范。” 宛歌没心情思曼文是谁,只感觉自己的脸整个都烧起来了,依旧埋头一下一下的抚着华阳太皇的背,她忽然看见华阳太皇停了笑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停下动作,眼里笑意却未减,示意她看身后。 宛歌对华阳太皇的提示有些莫名,但还是回了头。 看清站在背后人,她几乎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顶上涌,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就像老式的电视机停电时的雪花,她最后终于没能撑住,直接歪到一边,大脑是呈现放空状态。 扶苏玄衣正装,头戴发冠,玉簪相横期间。他就站在门口,对着皇帝作了一揖,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宛歌看到他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颔弧线柔和美好,明明扶苏没在看她,她却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 皇帝唇角有笑意,甚至还对着扶苏打趣:“刚刚都听见了?” 扶苏默了一阵:“宛歌初学宫廷礼仪不久,阿父勿怪。” 扶苏果然是听见了,宛歌羞的直接想把脸都埋在自己的手心里。 皇帝倒是真的没有怪罪,低笑了几声:“这倒是让我想起你曼文姑姑,也是这么个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的性子,颇得你大父的欢心。” 原来先前提到的曼文是扶苏的姑姑,始皇帝的姐妹,不过历史却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也并不奇怪,历史上女人大多只能留下一个姓,公主这么多,名字失考也不奇怪。只是宛歌忽然有些恍惚,史书不过是冰上一角,历史到底还有多少事不为人知。 比如说,历史上就没有这样一个还会和扶苏打趣的始皇帝。 提起曼文,扶苏便接着道:“说起来,榕表弟去哪了,扶苏得了一盒糕点,正想送给榕表弟。” 皇帝瞥了扶苏一眼,没有顺着扶苏这话,倒是笑了:“我还不清楚你的心思,我不过是想把她喊来问几句玉如意的事情,这下倒好,没问出来多少,你就迫不及待来要人。” 扶苏目光依旧没有看过来,被皇帝一眼看出心思,他也没有否认:“扶苏只是觉得她宫廷礼节未曾悉知,只怕会惊扰到阿父和高大母。” 华阳太皇不在意,拍了拍在一旁简直快哭了的宛歌:“我到觉得她现在这样不错,不过两天,学的也像模像样了。礼节在私下也无需苛求。” 华阳太皇身边的侍女正准备去给扶苏,却被华阳太皇拦了下去,之后,华阳太皇朝着宛歌示意:“还不去给长公子奉茶?” 宛歌现在只想离着扶苏远远的,实在没脸在他面晃悠,但是奈何华阳太皇已经说出口,宛歌迫不得已起来去给扶苏倒茶,茶水有些烫,她的提着把的手有些微抖,雾气氤氲,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扶苏的神色。忽然,她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握住,她微微一愣,就听见扶苏的声音淡定的从头顶传来:“撒了。” 宛歌:“……” 三个人都在案前坐下,只是华阳太皇年事已高,不好跽坐,便在筐床上垫了软垫斜坐,皇帝和扶苏倒是跪坐的做的一丝不苟。 华阳太皇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哦,对了,差点忘记问了那如玉意的事情,这个真的是自小就有了?” 宛歌一顿,刚才一打岔,差点忘记了这茬。不过扶苏此时既然已经来了,她也安心了一些,既然扶苏会过来,以他的心思也应该知道怎么处理,果然,宛歌就听得他道:“早年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得太轻,不过这三年却是一直握在手中。” 华阳太皇果然没有怀疑,笑着问她:“可带在身上了?” 宛歌点了点头,立刻从袖子拿了出来。这个玉如意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是宛歌知晓一定重要,所以都是随身携带。 华阳太皇看完,又把他递给了皇帝,皇帝微微颦着眉,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这个玉如意,仿佛要看清它每一处的纹路。此事太过玄乎,皇帝看的又这样仔细,宛歌心中有些害怕,放在地下的手指绞着衣角,但余光见扶苏依旧淡然的正坐,对一切似有掌控,也就略微放下心来。 看了玉如意好一会,皇帝才道:“据云真人说,这玉如意非凡间所有,不知你带着如意的这些年里,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宛歌等了一会,见扶苏没有回答的意思,她本来就不习惯跪坐,这个姿势维持了太久,血液流通不畅,加之她心中紧张,更是觉得半身酸疼,她悄悄的揉了揉自己的腿,微不可闻的微微移动了下位子:“异样没有,只是手挺疼的。” 似乎是想不到她会是这样一个回答,没有新奇的事情,但是诚实的也挑不出什么错,皇帝笑了笑:“这也没什么错,不过云真人既然已经提到过你,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 宛歌想了想,试探性道:“这倒没有,奴的运气不算好。”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说自己运气不少,岂不是在说给扶苏挡剑就是她运气不好的不甘愿了,只能补了一句,“或许所有的运气都用在骊山了上了吧。” 周围又安静下来。 扶苏咳嗽一声,也:“……”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但是加上她先前那一句,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方向里去,宛歌缓过来之后,又想以头抢地了。她正一片凌乱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通报,说是陆离白求见陛下,皇帝一沉吟,就把玉如意还给宛歌,对着华阳太皇告辞之后便随着内官出去。 皇帝既走,华阳太皇揉了揉眉心,身后的侍女及时上来扶住,小声提醒说是到了寻常午睡时间,华阳太皇由着侍女扶住,目光却是看向扶苏和宛歌:“我也有些乏了,就不留你们了。”想了想,目光又落到宛歌身上,微笑,“难得阿榕对你不抵触,我这华阳宫清冷,你若得了空,便来这里走走。” 宛歌愣了愣,虽然有些惶恐,但是还是低声应唯。 . 从华阳宫出来,扶苏的马车早就等在了外面,扶苏没说话,直接上了车,宛歌无言跟上去坐下。车厢中寂静一片,扶苏掀了一个帘子朝着外头看,侧颜被阳光勾勒出一个浅金色的轮廓,这样狭小的空间独处,宛歌忍不住又想起现在自己那些话。终于有机会把脑袋抵在车厢上,一下一下的叩着头,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没能用叩头消去尴尬和懊恼,反倒因为和扶苏独处这封闭的空间更觉尴尬,正犹豫自己此时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扶苏开口问,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见陛下之前,遇见谁了?” 说到此事,宛歌立刻停下脑袋,好不加考虑:“陆离白。”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咳嗽一声:“陆丞相。” 扶苏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脑袋正中被扣除一个浅红的印,可想而知方才的力道是有多重,显然她先前一番胡诌说错了也懊恼的很,不过提及陆离白她似乎认真了一些,微微蹙这一双秀眉,似乎在思量什么。 扶苏没说话,等了一会,就听得宛歌继续道:“当时陛下叫我过去,我完全不知道是干什么,后来遇见了陆离白,聊了几句,知晓了缘由,你这么一说,我回忆了下忽然觉得……”说到此处,她蓦然停住,眼中也露出了几分疑惑。 扶苏接了过去:“觉得什么?” 宛歌想了好一会,也有些不确定,眉毛皱的更厉害:“我回忆了一下他说的话,怎么觉得他是在提醒我应该怎么回答……” 是了,当时陆离白提及陛下对她如意事情深信不疑,让她多说说如意的事情,后来估摸见她说不出来,又提醒可以把话题往当时给扶苏挡暗箭上引,后来虽然引上去纯属意外,但是的确是成功了。她那一句疑似表白,正好拖到了扶苏来的时候。 宛歌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无从回忆起,只是到底太过在意,琢磨了一会先道:“陆丞相年轻轻轻,是如何身居高位的?” 按时间推算,陆离白此时至多二十六,只比扶苏大两岁,如此年纪能坐上丞相之位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团。 她思考的模样太认真,扶苏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若是是演戏,实在是心机太深,而且扶苏实在没见过哪个细作蠢到要自己把话题引上去的。 第8章 宛歌等了很久,正琢磨着要不要换一个问法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扶苏的回答,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没事了?” 扶苏这个话题转的太快,宛歌没能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他,扶苏看向她的后背,不紧不慢道:“早上赵太医来的时候你正好被陛下召见,现下差不多可以再叫他来一趟了。” 宛歌脑子一懵,反应过来扶苏再说之后,差点被风呛住,怎么就忘记了这事了?果然是皇帝召见把她吓的够呛,接二连三的风波都让她差点忘记这件事,扶苏先前派太医给她来诊脉,结果被皇帝召见打断。但是她现在脉象生龙活虎好的很,最多有点体寒的小毛病,到时候一定会被发现端倪。 肉盾外挂好是好,但是被人发现就不是那么好了,宛歌先前是觉得这事情如果真的藏不下去,那就直接对扶苏说实话,可是经过这样一遭,她忽然失去了一鼓作气的勇气。犹豫间,又听得扶苏若有所思的声音响在头顶:“不过看你的模样,能跑能跳的,似乎也好了不少。” 皇帝和太皇没有亲眼见过她的伤,也不会有人在他们身前大肆提醒她的伤势,对她恢复真么快没疑问不算奇怪,可是箭是扶苏拔的,扶苏清楚的知晓,按那种程度,能一天就恢复成宛歌这样的,简直可以说是惊世骇俗。 这个问题宛歌暂且还答不出来,此刻,外头卷起一阵冷风,吹掀了窗户,宛歌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然而似乎被这阵风呛到,又接了几句真切实意的咳嗽。她琢磨了一会,斟酌道:“这个事情吧……其实……” 她没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小腹间似乎一股莫名的凉意,顷刻间游经四肢百骸,宛歌被这气一睹,这下子咳得真的停不来了,明明此刻不过是深秋,她却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寒冬腊月。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她全无准备,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原来还是好好的,忽然变成这个模样,扶苏皱了皱眉,原只当她是在做戏,但是再看见咳嗽不停的宛歌却蓦然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头低低的垂着,发髻都因为咳嗽有些散乱下去。 扶苏这下子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劲,上前扶了扶她的肩膀,宛歌接力稳住身子,抬起头的时候,脸色已经一片苍白。 身上的寒意,能透过衣物传递到他的掌心。 宛歌咬着嘴唇,回答不出声音,她原先的确是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但是随着流经四肢百骸的寒流出现,她明锐的发现这个情况很不对劲,立刻想到了先前诊脉出来的体寒之症。 世界上那么多病症,有一些被人打败又卷土重来,比如各种瘟疫,有一些被人彻底消灭,比如天花。但是还有一些,在历史之中,被时间所消灭的,连文字也不会留下,自然也留下不了治病之法。 宛歌不过是个学生,而切脉之事最讲求经验,她只能切出在这身体有些体寒,但是若是一种在现代没出现过的病,亦或是毒,那她发现不了也不奇怪。 如今这身体的状况,八成就是已经在现代社会里被历史消灭的古老病毒,这个身体一直都有,只是以她的水平发现不了。 缓了好久,她终于能发出了声音,说的还十分费劲,扶苏略微低了头,靠近一些的时候才能听清。 宛歌:“……撑的,现在撑不住了。” 扶苏把宛歌带回去的时候,她一路连话都说不完整,唇上血色尽除,显然疼及。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坚持自己换药,此时对女子束缚没有太深,但如果有女子不愿意别人看自己的身子,扶苏也没什么理由强来。 看着她血色尽除的脸,扶苏微微叹了一口气,箭是他亲手折的,怎么会有假?怕是姑娘家爱干净,她先仔细处理过了,只不过有一点颇为奇怪,中原对跽座都习以为常,但是扶苏发现,先前宛歌坐在他身边的时候都在一直挪动位置,似乎对此及不习惯。 她更习惯垂脚而坐,这是胡人的坐法。 . 卷着被子躺在床上的时候,宛歌发现自己的这个病来的太是时候了。还好她当时反应快,借着这个病全推到了伤的身上去,或许是看着她脸色不是有假,她后来说不想别人看见自己的伤,要自己换药的时候,扶苏倒也没有坚持,或许是信了她这幅样子是因为强撑着伤势。 虽然这时候对于女子束缚没有后期那么多,但是对此在意的女子也不是没人,扶苏没法逼着她对人□□自己的后背。只是,宛歌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现在对衣服不能这样随意了,是不是得往上面蘸点血掩人耳目? 这个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宛歌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改变了的体质,还是这个病原来就是这幅样子的。她从披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搭了搭自己的脉搏,又忍不住颦起了眉。 脉搏按她的理解,不过只是体寒之症,可是到底是哪一种病,看起来得想办法翻一翻医术才对。 正想到此处,屋子的窗忽然“啪”的一声被风吹开,宛歌不疑有他,只当是秋雁忘记关了,便披衣起来打算关上,然而赤脚还会踏出几步,忽然被人一把掩住口鼻,逼的她又坐了回去。 看清眼前的人时候,她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居然就是先前见到的陆离白! 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陆离白会在半夜摸到她房间里。然而嘴巴被他捂着,虽然并不用力,但宛歌还不敢发出身体,陆离白没有制止她的手,手指一点点向后头摸索,想摸到一个承受的物件防身。但是还未摸到,陆离白接下来的话让她整个人都炸了起来。 他放下捂着她嘴的手,微微皱着眉:“不是让你守在秦政途径的路上,你怎么撞见扶苏了?” 宛歌想不到陆离白会忽然说出这句话“啊?”了一声。 陆离白对她似乎十分熟络,垂眸看了看她还赤脚,脸上露出几分责怪:“夜寒露重,你又有寒疾,如何这样就跑出来了?” 宛歌混乱了:“……我……” 这个身体认识陆离白?居然认识陆离白?她大脑高速运作,终于回忆起现在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比如先前在华阳宫前陆离白明明是第一次见她却与她说了这么多话,给她暗示了许多信息,比如说皇帝口中的云真人,便是这个云真人说皇帝此行会遇上奇女,所以皇帝才留下她,怪不得扶苏问她姓不姓陆,敢情就是以为她和陆离白以及那个云真人是一伙的。 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自己被他捏在手里的手,宛歌惊恐的发现,他们好像真的还就是一伙的…… 而且,这时候按一个人女人去皇帝身边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迷惑皇帝争□□力吗。宛歌刚刚想到这里,陆离白果然接了下去:“皇帝喜女色,喜神仙之说,我和云鹤归合计一番,本想把你送走他身边,没想到中途出现这样的变故,居然让你去了扶苏这里,这么多年,扶苏身边也不见得有什么女人,你在他身边,怕是难以行事。” 宛歌彻底懵了,这两个人真的有什么密谋啊,这样一想,怕是遗诏之事也少不得如意夫人的推波助澜,这样一想,她变作如意夫人其实还是好事,还能提防一些,只是太过突然,没给她时间琢磨出合适的态度,她甚至连怎么称呼陆离白都不知道。 琢磨了一会,宛歌挑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称呼,不由自主的歪了歪头:“……陆,陆丞相?” 陆离白微微皱眉,有些不满的捏了捏她略显苍白的脸:“连阿兄都不叫了,宛儿可是气我给你做的这个安排?” 兄妹?! 宛歌错愕了半晌,这两人居然是兄妹?陆离白果然不择手段,为了权势连妹妹都要送到皇帝的床上。但既然已经确定了身份,她只愣了半晌,便顺着他话,略显出几分少女的娇嗔:“阿兄既然知道我会生气,为甚还要给我这样的安排?” 听到她的这番话,陆离白微微一愣,最后却绽开了一抹笑意,再捏捏她的脸,头略低了一些:“真生气了?” 这么近的距离,他脸上的气息几乎喷洒在她的面颊上,宛歌这下下不知道应该答是还是不是了:“……” 陆离白再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家仇国恨,不得不报,而且秦之统治,苛捐杂税繁重,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那些六国遗民无时无刻不想报仇血恨,即便没有我们,这四周又有多少人想看着他分崩离析?” 家仇国恨,六国遗民?这个宛歌想了一会,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什么。 关于陆离白的身世,史学家多有猜测,其中有一个猜测就是说陆离白来自一个叫罗卡的小国,现在一半是匈奴的,另外一半是大秦的,但是这个国家真的太小了,不过是秦的一个郡的大小。 罗卡国破的时候,还没有大秦,还只是秦国,严格来说,罗卡的亡国都不能算在大秦的头上,那时候罗卡长期处于匈奴和赵国的夹缝之中,步履维艰,后来罗卡被匈奴所灭。直到秦朝并吞六国,将远赵国的边境外扩,衍生之罗卡境内,和匈奴以松远山划定了边境。 把罗卡的亡国算在赵国头上还情有可原,毕竟那时候赵国和匈奴没少欺负罗卡,但是算在大秦的头上,就有些冤枉了。 只是宛歌现在还不便提出这个观念,正沉默着不知说什么时候的时候,陆离白忽然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瓷瓶,接着就起来了,宛歌放在耳边摇了摇,听到药丸撞击的声音,接着又听见陆离白一边倒水一边道:“你先前中了一箭,怕是寒疾提前犯了。” 不多时,他依旧端着一杯水回来了,把还有温度的水塞到了宛歌的手里,继续道:“虽然是阴差阳错,但是你救了扶苏是事实,他现下不能完全信你,但是也不会取你性命,你向来聪慧,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想来不用我教你。” 第9章 宛歌捏着瓷瓶,没有抬头,不让陆离白看见自己的神色,极轻的应了一句是。由陆离白的方向看去,看着她紧紧拽着被单的手指,微微颤抖的肩膀,低低的声线,却是看不出什么问题,只当她是在低低抽泣。 陆离白微微皱眉,叹气:“只是在扶苏身边终归不宜行事,我再想办法让你去秦政身边。” 这时候她去始皇帝那里,简直是和扶苏抢女人了,宛歌被吓了一跳立刻道:“不可以!” 陆离白一愣,笑了:“怎么,见扶苏长的好看,看上他了?” 宛歌自然不能这么说,她垂眸想了一会,干脆低头绕着自己衣带,躲避他的视线:“阿兄,我今天见过陛下了,陛下…… 陆离白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她捏着衣带的手,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怎么?” 宛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觉得,陛下约莫喜欢成熟一些的。” 陆离白微微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像是等待她之后的话。 宛歌继续睁眼说瞎话:“阿兄,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了,秦政那里我可能没法处理,他后宫也有不少人,不太可能看的上我一个小丫头,但扶苏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不如秦政一样大权在握,但好歹也是长公子,又颇得秦政喜欢,若情况有变,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若在他身边,虽然无法直接接触秦政,但好歹也有所退路。” 这一番话说完,宛歌心中忐忑,加上陆离白并没有接话,气氛沉默了很久,她听见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就怕陆离白发现不对,但再一想,自己身份不能出错,她不出大问题,陆离白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也略松了一口气。 终于,就在她受不了这个凝结气氛的前一刻,陆离白的手抚到她的眼角,指尖在深秋夜色里十分温暖:“我的宛儿长大了。” 宛歌松了一口气,忽略掉停留在她脸上的手:“阿兄以为如何?” 陆离白沉吟片刻,收回了手:“扶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扶苏性子清冷寡淡,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也未知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难以捉摸。” 见他认同了,宛歌再松了一口气,眨眼笑道:“扶苏对我还算不错,我也会努力了解他的喜好,阿兄放心。”语罢,她忽然觉得有些冷,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呵了呵自己的手。 陆离白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手将宛歌的手裹住,声音温柔,真的就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兄长:“冷了?” 宛歌看见自己的手被他整个抓住,吓了一跳,抽出来不是,被他握着好像也不对。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陆离白将她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温柔,让她有片刻的恍惚:“阿兄会为你寻得良药,再也不让你为寒疾所苦,等到秦政死后,以后我们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宛儿莫怕。” . 陆离白带来的药她不太敢吃,加上一觉起来没有那么冷了,她想了想,最后把瓶子藏在枕头里,不打算去吃。虽然看起来这是两兄妹,但是照史书上那个奸臣陆离白的样子,宛歌觉得他能给他妹妹下个慢性毒也不奇怪。反正自己身上还有肉盾外挂,想来对这些病也有一定抵抗力,不清楚药的成分前提下,还是别吃比较保险。 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至于那次赵太医也没有切出来或许是被她伤势的脉象扰乱了,看起来得过些时日,等“伤”好了大半之后,再去找赵太医诊下脉,现下还是先找几本书试着自救吧。 存着这个心思,宛歌在床上掩人耳目的修养了几日才出去走动,一直藏书楼下,宛歌琢磨着自己得过去翻一翻医术,看看这时代有没有对这个病症的记载。只是上头有锁,宛歌随意抓了一个人来问,得知那人对她想上书楼表现的极为诧异。 此时,二楼似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那人没发现,又委婉提醒宛歌书楼没有长公子的首肯,谁都不能过去。 宛歌想了一会,先应下来。 待得这人走远,她又看向二楼,那个少年的影子也悄悄的从帘子后头探出一个头静静的瞧着她。 这个少年叫阿榕,宛歌记得自己在太皇宫里见过去,那时候太皇还提过阿榕不怕自己有些难得,宛歌那时还觉得奇怪,阿榕看起来已经十三四岁了,又长在深宫中,到底怎么样才叫做怕人,没想到今日就见了个正着。 阿榕原先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最后许是看见了她身后经过的其他人,当下就立刻弯下身子,把自己蹲在栏杆下面。 虽然扶苏的书楼闲人免进,但是扶苏并没有派人守在附近,只是门上有一把小小的锁,如今锁还是好端端的锁着,只是边上的梯子东倒西歪,二楼的窗户打开,想是阿榕就是爬上去的。 阿榕似乎有些害怕,紧紧拽着栏杆不放手,脸色苍白。宛歌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直接挽了袖子,顺着梯子就爬到二楼了。 . 看着眼前的小小的少年,和她的身量差不多高,眉目间有英气,只是一双眼眸似雾非雾,一片茫茫。宛歌总算明白华阳太皇说的,他怕人是怎么回事了。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见阿榕没有抵触,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他的肩膀,少女的声音软糯,她又刻意放缓了音调,听起来更是绵言细语:“你怎么在这里?” 阿榕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挂在墙壁上七弦琴。 那是一张连珠式的七弦琴,黑漆面,上有细密流水断纹。宛歌明白了:“你是想要这张琴么?” 阿榕点点头。 扶苏的书楼到是十分简单,除了满眼的竹简,就是这样一张琴和一把弓箭了,颜色都呈黑色,古拙简朴,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 阿榕的眼神没什么焦距,又不爱说话,加上还怕人,刚刚看见楼下有人路过就想躲起来,用宛歌理解的医学名词来说,这个英气的少年,怕是有自闭症。 平日里书楼都不能上去,挂在这里的琴宛歌自然不好明目张胆的乱动,想了想,她也抱膝蹲在他身边,和他看向一个方向:“阿榕是想来找这张琴的么?” 阿榕摇头:“不是……扶苏,表兄。” 宛歌琢磨了一下,听懂了:“来找扶苏?” 阿榕点头:“……扶苏,表兄,琴,很好听。” 说起扶苏,宛歌现在也有些茫然,这几日借着养伤的,可以名正言顺不出门避免遇上扶苏,主要也是她不知如何面对,倒不是说她那几句口无遮拦,而是遇上陆离白,得知这个身体果然有问题,手中如意之事,也一定是假的,扶苏问过她姓不姓陆,或许一开始就有些猜测,虽然宛歌曾想过,扶苏现在不信她,那就由她尝试着先信扶苏,可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敢说。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些郁闷,长此以往下去,且不说剧情会不会照着历史走,她好感度可能都刷不起来,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仰天一声哀嚎,极轻嘀咕了一句:“扶苏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照着做还不行吗。” 阿榕:“……扶苏表兄。” 明知阿榕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宛歌还是自顾自的瘪着嘴:“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阿榕依旧是:“扶苏表兄……” 宛歌忍不住再叹了一口气,更轻的嘀咕:“听说他都二十四了,还没有娶夫人……小妾也没有回,不会是……说话间,她眼睛无意向下一瞥,顿时惊讶的差点撞到栏杆,扶苏就站在楼下,书楼的门已经被打开,他已经看见了宛歌,目光遥遥的落到她身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宛歌有些失措,想躲开他的目光,片刻之后才想起他们见距离不少,扶苏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掩饰住面上的慌乱,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对着扶苏遥遥的作了一揖。 扶苏没什么表示,直接推门而入,再过了片刻,宛歌就听见身后沉沉的脚步声。 扶苏牵着阿榕的手,让他离着栏杆远了一些,又轻车熟路的从桌案底下拿出一些糕点摆在他的面前,一切完备之后,才出声问宛歌:“你怎么在这?” 宛歌看了看阿榕,又看了看扶苏,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的原因:“……我刚刚见榕郎君一人在栏杆这里有些危险,所以就……” “我是问。”扶苏抬起头,神色不变:“门锁着,你是怎么上来的。” 宛歌默了一阵,然后指了指窗边的梯子。 扶苏顺着看去,神色顿时一顿,又看见宛歌还绑着袖子的衣服,终于无奈了:“你过来干什么?” 宛歌说实话:“想找几本书看。” 扶苏有些微讶,看了她一眼:“识字?” 这年头,且不说姑娘家,纵然是一些男子也不识字的,况且始皇帝刚刚统一文字,一些本该认识字的现在也不认识了,宛歌刚刚想答认识,之后又发觉不太对,琢磨了一下,有些不确定了:“大约……应该……认识?” 扶苏再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书架前:“你想要什么书?” 宛歌道:“医书。” 要看书已经很奇怪了,要看医术更加奇怪,但扶苏没问什么,往里头走了几步,不多时已经拿着一卷竹简出来:“我这里医术到不多,你看这卷是不是想找的?” 医书啊,真古籍啊,宛歌放眼望去,看像这慢慢的书楼,眼睛都亮了,这时候始皇帝还没焚书坑术,里头到底有多少已经失传的古籍啊,如果自己能都抄下来带回去指不定就直接改写历史了。 阿榕坐在一边吃糕点,宛歌对着扶苏道了一声谢,喜滋滋的就抱着那卷竹简在阿榕边上端端正正的坐好,说起来阿榕年纪小小,正坐做的一丝不苟,相比起来,自己真的是弯弯扭扭,没一会就撑不住了。不过此时看见古籍的喜悦高涨,宛歌也忘记了那份不适,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哗啦”一声,就把竹简展开。 一卷竹简本不能多少字,宛歌看书速度很快,即便现在是古文,但是她功底也不差,本以为很快就能看完,但是,等到竹简完全展开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 ……没想到,她真的不认识字了。 第10章 扶苏一直不动神色的瞧着她,看着宛歌从掩饰不住的欣喜到傻眼,都一丝不少的落入她的眼底,最后,看见她深吸了一口气,把竹简卷好放在一边,又郑重的看向他:“我可以申请再要一卷么?” 扶苏收回目光,淡声道:“还要什么?” 宛歌:“《诗经》……不对,《诗三百》” 幸好这时候始皇帝只是统一了文字和度量衡,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焚了百家之言禁止谈论《诗》《书》的地步,否则宛歌都不知道能看什么对照。扶苏对此也不觉得奇怪,或者说宛歌想《诗三百》没什么奇怪,突发奇想想看医书才叫奇怪。 扶苏给她挑了几卷,宛歌随意打开一个,看见的第一篇便是《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小篆虽然不认识,但是这篇诗宛歌看见了几个字还是能大致猜出来的,虽然小篆态端庄妍美,但是和后世的字体差别实在太大,唐宋时候接近繁体,看一本书连蒙带猜不成什么问题,但是小篆,猜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 扶苏撑着下颔在一边看着宛歌,她正在认认真真的看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清不楚的留下她在却是因为他对她略有顾虑,想着把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总比放在始皇帝那里好。对于玉如意之事,他本来就是不信的,但是骊山村民言之凿凿说是真的,他随意一问,没想到宛歌这样实在的告诉他,这件事是假的。 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了,长在深宫,看惯了光明背后的阴影,两面三刀的人扶苏见过不少,他自认还是有识人之能的,但是从来没一个人能像宛歌一样让他看不明白。 她身世有异,玉如意之事又诡秘非常,行事处处透着蹊跷,但是在他府上偏偏又全无动作,倒像是他心思深沉,无中生有。若说她是装的,那也这戏也演的太好了一些。 这边,宛歌磕磕巴巴的又看完了一篇《桃夭》,卷了这个竹简,又取去下一个人,还未拿过来,她视线略一顿,便落到了阿榕的身上。 扶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阿榕的时候,也柔软下来。 阿榕母亲早逝,父亲又长剑驻守边疆,他一出生就被养在华阳宫中,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爱吃糕点,有时候也会找他听琴,扶苏便在这里备下了一些糕点,阿榕向来怕人,但是似乎并不害怕宛歌,甚至还有一些亲近,对此扶苏也觉得诧异。 此刻,阿榕已经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手上还握着吃到一半的糕点,宛歌轻手轻脚的想把他摆好位置,她似乎想把它抱起来,但是到底她和他差不多大,宛歌试了很久都不能把阿榕抬起来,但出乎意料的,阿榕也没用醒,反倒就着宛歌的肩蹭了蹭,睡的更香了一些。 扶苏便过去将阿榕抱起,再唤来一个内侍把阿榕带下去休息。 宛歌看着内侍把阿榕抱下去,撑着下巴想了一会:“虽然榕郎君害怕见生人,但是因为这样,一味的不让他见也不好。” 扶苏道:“他倒是不怕你。” 宛歌歪着头想了一会,弯了弯嘴角笑了:“或许我和他有缘吧,我也挺喜欢他。” 扶苏:“……” 喜欢这个词现在不能乱用,但是宛歌到不觉得如何,因为阿榕实在太小了,她根本想不到另一个方向去,所以没注意到扶苏的沉默,又想起一件事,按压不住好奇心,便直接问道:“对了,我见榕郎君喊公子表兄?他怎么会在太皇宫里。” 这事情大家都已知晓,本不算是秘密,见她问起,扶苏也没有隐瞒:“阿榕母亲是我的姑姑,姑姑早年便过世了,他的父亲长年驻守上郡,阿榕又……”扶苏略停了停,快速带过,“太皇怜惜,便把阿榕养在宫里了。” 上郡?宛歌一愣,脱口就道:“榕郎君的父亲是晏将军?!” 这个晏将军便是晏益,驻守上郡,修建长城,始皇后来让扶苏去监军,去的便是这里,在那时候扶苏接到始皇遗诏始皇,晏益察觉不对,曾经劝谏扶苏,之后又因陆离白的谗言,使得二世将晏益处死。 始皇帝用人不论出生,这一点比后世任何一个君主都大度,而晏将军虽是楚人,但为人忠肝义胆,战功赫赫,为秦建功立业,立下汗马功劳,始皇帝也是颇为相信他的,然而历史上对他子嗣并没有记载,却没想到,外逐匈奴,内修长城的晏将军儿子就是阿榕…… 大多数人知道阿榕的父亲是晏将军,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扶苏并不奇怪。然而宛歌此时到不是在惋惜,而是晏益这名字再度提醒了她那个应有的历史,若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扶苏听晏益的劝谏,历史或许也会是另外一个方向。到底应该怎么帮扶苏,宛歌现在还没一个思绪,且不论扶苏现在根本不信她,若是信了难道要直接告诉扶苏自己来自未来,就是为了帮他的? 斟酌了好一会,宛歌看向自己手中的那一卷,上头恰好是一卷《玄鸟》,她灵机一动,就抱着这卷书去找扶苏,指了指上头一个字:“公子,这个字念什么?” 少女的手指柔软,指尖晶莹,她搭在竹简上面,墨的字,雪白柔荑,看起来却是相得益彰,看着他的眼眸在阳光下是浅浅的棕色,满眼的期待他的回答。 想不到她会抱着竹简来问自己,扶苏被这眼神一看,心中蓦然一软,面上却不见显露,不动神色看了眼她所指的字,回答:“玄鸟。”想了一想,又给她拓展了衍生知识,“黑色的燕子。传说有娀氏之女简狄吞燕卵而怀孕生契,契建商。” 等的就是这一句,宛歌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摩挲了那个字,似乎是在记住笔画,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目露困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个世上真的有天帝鬼神么?” 扶苏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那卷竹简上,随口道:“歌谣而已,不必在意。” 宛歌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琢磨着:“我听过不少传说,像夸父逐日,姮娥奔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问起来倒是没完没了,扶苏一时没有回答,却又听见宛歌继续道;“我在骊山时候也常常听到鬼火或是草木精怪的传说,还有招魂,但是这么多年里,也不见得真有人能把魂招过来。”顿了顿,又看向她,眸里闪烁着未知的情绪,“公子可信这些传说?”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问他这么一句,扶苏将手头的那卷好,放在边上,重新拿起另外一卷,虽然不知她为何想问这个,但还是直接回了她:“不信。” 想不到他这么干脆,宛歌一愣:“为何?”要知道秦汉时期许多科技没发展起来,许多事情不能解释,对于天灾之祸还得君主祈求上苍,况且他爹这么信鬼神,建造了一个现在都打开不了的墓穴等待自己的重生之日,作为他的儿子,扶苏居然一口就回不信,这个科学觉悟也真的够高的。 就在她疑惑之际,扶苏顿了顿,淡声道:“若真的有鬼神,为何逝去之人从未归来?” 他说着话的时候,长眉微颦,虽然不知这个所念之人是谁,但是宛歌依旧能感受到其中的思念,她默了一会,知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从而也只得把自己准备的那套说辞给噎了回去。 也是,扶苏连自己手握如意之事都不信,遑论鬼神?她觉得自己这问题也够蠢了,正准备摊开下一卷竹简,然而还未展开,就听见扶苏的声音自前传来:“莫非你信?” 见扶苏还有意继续这个话题,宛歌想了一会,折中了一个说法:“没见过不能说存在,但也不是说不存在吧。” 扶苏问:“你见过?” 宛歌噎了噎:“……没有,喜欢听故事而已。” 扶苏声音听不出情绪:“过些日子,陛下会请云真人来宫里,想来他也会去太皇宫里,你若对此有兴趣,可以那几日过去瞧瞧。” 云真人?宛歌想了想,便回忆起陆离白所说的云鹤归。她能在这里,还是因为云鹤归说是此行会遇上奇女。云鹤归如此在民间造势,而至传到皇帝耳中,或许还和陆离白认识。皇帝信任陆离白,又迷信方士之说,虽未见过云鹤归本人,但有陆离白的传话,也信了这些说法。 宛歌那晚见了陆离白好久都没缓过来,此时是不想再见和这个身体有关之人了,当下就拒绝了:“那人纯粹胡说八道,怕是沽名钓誉之徒,当时我在太皇宫里听过这名字,怕是不知哪里听说我手中如意之事,就和陛下扯了这样一个谎。” 听完宛歌这样一番义正言辞的控诉,扶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依旧是落在眼前的竹简上。宛歌没注意到,蹙着一双黛眉想了好久,陆离白实在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不可谓不在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再次婉转提醒:“云真人我没见过,他没有入仕,却与陆丞相相识,我这个如意又是他和陛下说的,怕是想借鬼神之说获得陛下的信任,只是……”说到这里,宛歌蓦然一愣,她这才想起,先前扶苏来太皇宫中找她时,对皇帝说辞却是她这个如意的确来自神迹。 于是,扶苏和陆离白这个奸臣一起瞒着陛下,是几个意思? 第11章 她脸上的疑惑太明显,扶苏一眼就看出来,淡声:“陛下那时候已经信了云真人所说,我若那时候再说此事为假,你觉得会如何?” 那时候估计始皇帝就勃然大怒了,扶苏说这话也是为了她小命着想,不得已而为之,宛歌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但是到底在意那个悲剧的始作俑者,她拧了拧眉,还是忍不住提醒扶苏:“那云真人如此妖言惑众,公子…… 不等她说完,扶苏便出口打断:“若是妖言惑众,陛下有圣裁,我不可僭越,此事以后不可再提。” 扶苏其实脾气一直很好,宛歌一直没有见过他生气,也没有见过他训斥过其他人,但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是声音冷了一些,她便觉得有一股暗流压下,倒真有一种不怒自威气势,顿时把接下来的话都噎了回去,如同锋芒再背,好半日才渐渐平复下来。 几卷诗经,宛歌艰难的看了好些时辰,确定这些字都会写了之后,她才会去翻开下一卷,虽然对扶苏这些藏书看的眼馋的紧,但是不认识字的前提下,给她一整楼的书都没用。宛歌看着竹简上的小篆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忍不住叹气,想不到自己活了二十一年,如今又回到了文盲时期。等到看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正准备去找下一卷,但是,一走入书架的时候,她就傻了。 扶苏那时候一进去就找到书,可是自己不熟悉他的藏书,此时又不如现代的图书馆详细的分文别类,她现在看书都还靠猜的,这样把一排小篆的书名摆在她面前,宛歌发现自己连书名都认不出来……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扶苏的声音便响在身后:“你左手边第三个书柜第二排。” 宛歌愣了下,连忙谢过,顺着扶苏提示的位置找,果然找到了余下的几卷《诗》,抱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外头的天有着浅浅的灰,风吹过有些微冷,底下的树叶多已枯黄,秋风瑟瑟。 这个场景,忽然就让她想起在学校晚自习的时候。 宛歌觉得有些冷,把手缩在袖子里。说起来,这个身体似乎格外怕冷,本来她不觉得如何,只当此时四季分明,但自那晚遇上陆离白之后就不这样想了,想来这个怕冷,会和这个身体的寒疾有关。 到底这寒疾是怎么回事,还是得看认字再书找到答案啊,宛歌叹了一口气,打开了手上的新的一卷竹简。 打开的那一刹那,她就愣了,上头赫然就是一首《郑风·山有扶苏》 传说,扶苏的名字便是出于这里。 历史上对于扶苏的母亲失考,有人便因为这首《山有扶苏》猜测扶苏的母亲是郑国人,这个说法被大多数人认可,宛歌对此也有些好奇,看着扶苏垂着眼看着竹简的模样,忽然很想问一问他本人。 但是能怎么问,总不能开口就问:公子,你的母亲是哪国人吧? 该是注意倒她的目光,扶苏抬起头看向她的竹简:“又有哪个字不认识了?” 宛歌还没有回答,扶苏已经把她的竹简拿了过去,看到宛歌方才定了许久的那首,表情显然一顿。 宛歌拼命忍住埋头的冲动,故作镇定,硬着头皮快速的指了指其中两字。 扶苏给她指出来:“游龙,水草名。”顿片刻,他眼里露出几分柔和,“我母亲很喜欢这首歌。” 所以给你直接取了这个名字?宛歌自然没有问出来,只是若有所思道:“公子的母亲是郑国人?” 对于她这个问题,扶苏表现的有些诧异:“郑国?” 宛歌奇怪了,指了指这首:“山有……她硬生生把最后两个字咽下去,艰难转过了口,“……扶,弗是郑国的歌么?” 扶苏看了她一眼:“是出自郑国。” 宛歌这下奇怪了:“那公子的母亲……?” 扶苏对宛歌不知道此事也有些诧异,他母亲是楚人这点不说宫中,连百姓都是知晓的,毕竟秦国与楚国联姻自古有之,而且那时陛下娶他母亲楚国公主时候,阵势极大,附近的民众鲜少有不知道的。没想到宛歌却一点也不知道,也不知是不关心,还是所距甚远,消息不通。 宛歌等了很久,见扶苏没再解释的意思,也没有再问,继续乖乖看书,等到她把手头上的都看完,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落日余晖从窗间洒落,她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刚想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腿,一偏头,就看见扶苏抵着额头,手指修长,在阳光下似乎都莹莹的发着光,双眸微阖,似乎已经睡下。 因为是在自己的宫中,他只带了小冠,上头横竖了一枚玉簪,将头发一丝不苟的固定在头顶。因为扶苏在睡觉,宛歌不怕被发现,抱膝坐下,仔仔细细的看起他来。扶苏的眉毛很长,似能斜飞入鬓角,睫毛也很长,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唇略薄,在睡觉的时候微微抿着,看起来冷静又果断。 虽然和想象里的温润如玉不太一样,但的确是很好看的一张脸,或者说这样的扶苏才像是大秦的长公子,能撑起一个王朝的人,单单的儒雅温润哪里足够? 外头一阵风吹过,宛歌打了一个喷嚏,虽然即使的掩住了嘴,但还是有声音传出,她立刻就去看扶苏,见他还是抵着额,眼睛都没动一下,显然没被她吵醒,她松了一口气,起身叫外头守着的人拿一条外衣过来。 她回到位置上跪坐下去,刚刚想给扶苏披上,然而还未触及他的肩膀,忽然看见他肩一动,手就被他抓住,宛歌一愣“诶”了一声,就眼睁睁的就看着衣服就顺着他的背滑下去。 她第一反应就去捞衣服:“等等!衣服!” 扶苏睡眠向来浅,宛歌一靠近醒来了,见她是打算给自己披衣服,扶苏淡定的把握在她腕上的手放开,接着把落在衣服重新抄起来,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宛歌“哦”了一声,看着案上的竹简有些不太舍得,一步三回头的看,看完还小心翼翼的看他,显然有所求,却偏偏不说一个字。她面上的失落太明显,扶苏看的有趣,忍不住笑了笑:“阿榕有时候会过来玩,他既然不怕你,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过来陪着他。” 说完的时候,扶苏也一愣,不过宛歌依旧很快反应过来,当下眼眸一亮,抬头瞧着他,眼里的欣喜溢于言表:“谢谢公子。”哪能每一次过来就能看见阿榕,宛歌明白扶苏这是答应让她出入书楼,开心的不行。 看着眼前开心的几乎要蹦起来的小姑娘,扶苏默了一会,最后倒是无声的笑了笑。 . 到了晚上,扶苏就派人给宛歌送来了书楼的钥匙,秋雁听到扶苏给宛歌送东西的时候有些惊讶,但是看着宛歌开开心心的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钥匙,却只剩下纳闷了:“公子这是给姑娘送了什么?” 宛歌那时正准备就寝,收到扶苏送来的钥匙似乎很高兴,直接拿着钥匙在床上滚了一圈,开开心心的回道:“公子这是送了我一个世界呢。” 给了她一个知识的海洋,不是世界是什么?宛歌几乎能想象自己今后回到现代,能颠覆多少往常的历史了。不过她也有些头疼,到时候应该怎么解释来源是这问题,难不成说自己是回到了二千年前亲眼所见? 看着宛歌是表情从欣喜到疑惑,最后甚至到深思,秋雁觉得越来越不能理解宛歌说的话了,公子说让她来看着宛歌,可是秋雁的确发现不了宛歌有什么问题,她性格倒是活泼,对待奴仆也没什么架子,加上她生的貌美,下人们也都挺喜欢她的。 只是公子留下了宛歌,却不曾给她名分,他们都有些捉摸不清到底如何对待,只能称之为姑娘,不过没定名分,份例是个问题,少不得还得去请示一番。 再过些时辰,秋雁见宛歌房里还点着灯,不过不见什么声响,轻身进去的时候,发现宛歌已经睡下,只是她睡相有些不大好,枕头外斜,被子也只盖住了半个身子,秋雁只得小心翼翼的把她把被子盖好,然而手一碰,不小心压倒了她的枕头,就感觉下面有个凸起。 秋雁怕宛歌睡着搁着,就把手向里头一淘,便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秋雁皱着眉看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顿时一顿,看着宛歌梦呓几句,似乎就要醒来,她急忙熄了灯,把那瓷瓶放在袖中,就朝着门外走,去向扶苏寝殿的方向。 . 扶苏此时还未就寝,正在擦拭房中的七弦琴,不禁回忆起今日所见的宛歌,她似乎对能进书楼表现的十分欣喜,也或许是因为那目光,让他心一软,便主动提起让她来书楼。 但是扶苏也没想太多,或许是因为阿榕不怕她,便让她可以陪陪阿榕,也或许是因为当时她毫不掩饰的失落让他觉得有趣。喜欢看书的女子少,而且想看医书的女子更少,扶苏看得出,她那时候显然是看着医书看不懂才想从《诗》入手的。 看医书?她莫非想学医不成? 扶苏轻轻拨过手中的七弦琴,发出泠泠的声音,在夜色中显的极静,琴是好琴,弦是冰弦,想来作为阿榕的生辰礼物是不错的。 他正将琴在壁上挂好,就听到外头有人禀告,说是秋雁求见。自从那次不见宛歌的换下的血衣,秋雁之后再也没有提出过什么疑点,今日半夜匆匆来见,想来的确又什么要紧的事情。 但是,他后来曾经又查过宛歌,的确查不出什么问题,扶苏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多心了。所以今日秋雁来见的时候,他本不是太在意,但是看到秋雁袖中取出的长颈瓷瓶时,他蓦然一愣,拿过来看了许久,才叫交还到秋雁手中。 扶苏静了一会,抿了抿唇,神色冷了冷:“暂且放回去,不要让她发觉。” 第12章 今日从书楼出来的时候,宛歌颇有些垂头丧气,剩下的那几卷《诗》对于她来说有些难了,许多篇幅没有见过,辨认起来颇有困难,即便给她简体字也不一定认识,今天没遇上扶苏,问字都没人问,宛歌琢磨着明日是不是得换《老子》和《庄子》辨认一下,不过扶苏藏书太多,她怕是找一个白天也难找的出这两本,也不知明天能不能好运气地遇上扶苏,让他给她拿出来…… 她那时候正行走到假山后头,还在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今天新学的字,身边正好听见了两个侍女闲聊的声音。 一个神神秘秘的道:“你听说了吗,宫里头那件事又出现了。” 另一个听起来就谨慎些:“你听谁说的。” 前一个兴致勃勃地:“昨日雪文跟我说,宫里头有位姑姑,半夜正好和人换班值夜,就在那口井边上看了一个人影,此事千真万确!” 原来是鬼怪灵异之事,宛歌对此也感兴趣,便从假山后头绕了出来,加入闲聊行列:“哪口井?” 忽然多了一个人,两个侍女都愣了愣,看清是宛歌之后,忙道了一声姑娘。扶苏没给宛歌定名分,众人摸不清扶苏的态度,只能统一称作姑娘。宛歌“唔”了一声,接着磨拳擦掌,兴趣盎然的加入她们的话题之中:“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井?” 两个侍女性格也活泼,加上此事不能算作是辛秘,宛歌既然问起,其实年纪略小一些的侍女张口就道:“自然就是华阳宫前那里被封的那口井了。” 宛歌好奇心顿起:“这井有什么故事么?” 那侍女左右看了看,之后声音压低了些;“公子不喜鬼怪之言,支玉若说了,姑娘可别告诉公子。” 宛歌从善如流的点头:“不说。” 那自称支玉的侍女显然也对此感兴趣,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与宛歌事无巨细的解释起来。 这个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曾经有位小夫人,颇得宠爱,但是秦王当上皇帝之后,便渐渐失宠,后来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巫术,想用巫蛊挽回皇帝下的心,后来此事事发,这位小夫人害怕,便投井而亡,之后皇帝又查出此事是栽赃陷害,默然良久,便让人将那口井封了。 本来对这位小夫人的死,宫里头就颇有些言论,这些日子,更是常常有人听说在那口井边听见哭声或人影,宫里头更是人心惶惶。 听罢这个故事,宛歌不觉得后背发凉,反倒有些恍惚,连自己什么时候离开回到房中都忘记了。 记得西汉时候也有陈阿娇楚服巫蛊之祸,后来又有卫子夫刘据因巫蛊蒙受的冤屈,帝王家向来薄情,若是自己在里头,怕是被吃的脸骨头都不剩了。 若是扶苏登上皇位,她也能顺利让扶苏封她皇后,那第一个面对就是这些后宫里的人心,这时候没有历史作为先知参考,也不知自己活几集……再一想,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蠢,那个神仙之说让她当扶苏皇后就能回去,可没说过要几天,当时候只要扶苏封了她,不就达成条件了吗。 好感度也可以别刷了,取得扶苏信任之后,让扶苏给她封号,一天之后立马撤也一样。不过宛歌有些不敢想,取得扶苏信任之后,和他提要求时说,“我帮你登上帝位,你让我当一天皇后”那种诡异的场景…… 她思来想去,发现这句话怎么说怎么奇怪,且不说自己能不能说出口,再说扶苏听到,要拿他的婚姻做交易,也不知会不会恼羞成怒的当场她在调戏他…… 宛歌默了好一会,缓缓的褪下自己的外衣,同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事还是远的很,暂且还是别考虑这样头疼的事情了。然而,这口气还没来记得吐出去,忽然听见窗户“吱嘎”一声开了,接着就从里头跳进来一个影子。 宛歌当下就被吓得穿着中衣直接跳到床上去了。 那影子似乎顿了顿,掀开她床前的帘子,露出一张精致的眉眼,笑道:“怕什么,是我。” 是陆离白。 但是面对这个便宜哥哥更害怕,宛歌只怕被他看出端倪,只得使劲压住心慌,勉强笑道:“阿兄,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陆离白走在她床边,怪嗔的看了她一眼:“没事就不能来看女弟了?” 宛歌看了看自己只穿着中衣,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终于想出了一个解释:“……这个时辰了。”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穿着中衣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裹的严严实实,加点花纹在现代都能当春衣外穿,而且还是算保守的那种。但是就算秦汉之期没有什么太严重的男女大防,这样半夜穿着中衣见兄长,还是不太妥当的。 看出她的尴尬,陆离白俯下身仔仔细细的看了她一会,看着宛歌的表情躲闪十分分明,便捏了捏她的脸,笑的促狭:“怎么,现在不好意思了?小时候你可非要抱着我睡,那时候怎么不知道不好意思?” “轰”的一声,宛歌觉得眼前蓦然一黑,抽着嘴角,不知非了多大劲才能挤出这四个字:“抱着……睡觉” 她脑子里就闪过了不那么美好的带有国家和医院科室的四个字。 陆离白没说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她,宛歌颤抖咬了咬嘴唇,惶惶然的抬起头,艰难道:“……那,那不是我还小吗,现在一定不可以了。”顿了顿,又想起他来的目的,如同抓到一个救命稻草一样,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阿兄还没说,现在过了是什么事情呢。” 陆离白终于也不再逗她,自顾自的在她床前侧身坐下,问:“听说,扶苏让你去书楼了?” 原来是这个事情,宛歌松了一口气,刚想点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扶苏答应她去书楼,才是一天的事情,到底陆离白是哪里知道的?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陆离只淡笑道:“只能怪扶苏自己不小心,让外人混入自己府中。” 宛歌默了一会,陆离白这是摆明说了扶苏府中有他的人,不过扶苏给他钥匙的事情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她组织了下语言,大致的说说起因。 第13章 听完她爬墙壮举,陆离白微微一愣,之后垂眸思忖片刻,方才抬头道:“他能让你去书楼,虽然对于我们计划来说没什么大用,不过也说明他对你不同,这样也好。” 扶苏待她不同?宛歌琢磨了一会,借机问道:“阿兄可知扶苏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毕竟好感度是要刷的,了解下喜好没什么问题。 陆离白斜睨了她一眼:“怕他不喜欢你?” 虽然是这么一个理,但是被陆离白这一问,宛歌还是一噎,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看到她的窘迫,陆离白忽然凑近了些,眼眸漆黑,仔仔细细的看着她,宛歌被吓了一跳,立刻想往后缩,便见陆离白的手又捏上她的脸,笑的如同春风拂面,打破凝结的画面:“我的宛儿这么漂亮,当然谁都喜欢了。” 宛歌咳嗽一声,连忙将头偏开了一些:“我这不是想多了解下扶苏的喜好么,好对症下药,阿兄可知他平日喜欢什么?” 宛歌说的到有些道理,陆离白想了想:“扶苏特别喜欢什么,我的确没怎么听说过。”想了想,又道,“不过他不喜欢鬼神之说倒是真的,我见过好几次他让秦政不要重用卢生。” 卢生这人宛歌还是知道的,算是皇帝焚书坑术的一个起因,一个江湖骗子骗了皇帝不少钱财,还在私下讥讽始皇并逃跑,皇帝因此大怒,才下令坑杀一大片的术士。 宛歌想的出神,不由自主的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卢生?” 听得宛歌呢喃似的反问,陆离白面露不屑:“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罢了。” 听出陆离白语气的真的对他不谢,宛歌愣了愣。她原来还以为这个卢生是陆离白的人,如今看他的表情,莫非不是?但是宛歌不好直接问,正皱着眉正思考陆离白和卢生到底应该是什么关系,却又听见陆离白笑道:“卢生虽然没什么本事,我却宁愿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因为云真人早就给宛儿八字卜过一挂,说宛儿命虽有大起大落,但是贵不可言,若行的正了,是贵不可言的位置,百鬼莫侵。” 贵不可言,百鬼莫侵?宛歌立刻想到了自己身怀的任务。难不成这云鹤归是真的有什么本事,还是哄着陆离白玩。或许是她上的思虑太明显,陆离白看垂眸着她,笑着问:“怎么,这个位置你不想要?” 宛歌立刻回过神,张口就道:“哪能啊,我就等着阿兄当上皇帝,到时候给我封个长公主,最好一天随便我吃几顿,随便吃什么都可以。” 现在普通人一天之内吃两顿,伙食还不好,肉类少,说实话,宛歌来了快一个月了都不太习惯,每到晚上就觉得挺饿的。 陆离白先是愣了愣,听完这完整的一句话之后也忍不住笑了:“长公子府还饿着你了不成?” 宛歌腼腆:“最近肚量大,两顿不够吃。” . 昨日送走陆离白的时候,宛歌觉得出了一身的虚汗,不过由着这两次见面,宛歌也大致摸清了这个便宜哥哥的情况。 他们两兄妹的父母早亡,宛歌先前只当这两兄妹感情颇好,或许这原身还挺依赖这个兄长。但是自昨日听到陆离白说得“抱着睡觉”就无法淡定了……她闪过一个可能,该不会,这个原身还有恋兄情节吧。 看着陆离白这幅模样,对她摸脸捏手没半点障碍,不会还有恋妹情节吧?宛歌打了个寒颤。 也是因为心中藏着事情,宛歌这一夜睡的都不算好,不过她也琢磨出一件事来,陆离白之前的确是想安排她去始皇哪里,而且看起来暂且还只是想安插人监视,并没有想过让扶苏和始皇死的打算。那么,当时在骊山想致扶苏死的人是谁?还有谁在暗中窥视? 带着这个疑问,她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好,等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才堪堪有了点睡意,没睡一会又得起来,直接导致这一天状态都不太好,宛歌有些浑浑噩噩,就这样一直过了午时,忽然华阳宫中有位姑姑过来找她,说是太皇召见,宛歌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秋雁不能陪她进宫,车厢中只有太皇身边一位姑姑,宛歌路上无聊,便掀了帘子看,不知行驶到哪里,宛歌看到眼前的东西,忽然“咦”了一声,那是一口井,只是上头盖了一个巨石,周围围了栏杆,孤零零在宫宇之中,井身上周围长了青苔,看起来尤为阴森。 昨日和侍女闲聊时,就说起过华阳宫前有个被封了的枯井,难不成就是这个? 宛歌心下好奇,原想问问这口井事情,然而见姑姑一脸稳重,顿时只能压下疑问,再过了片刻,马车在华阳宫前一段距离停下,接下来便需步行入宫。 不过今日皇帝并不在华阳宫中,宛歌到的时候,华阳太皇斜倚软榻看见宛歌垂眉顺目的上前,连忙笑着让她起来,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今日找你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听阿榕这几日一直念叨着宛歌,书楼,我便找你过来陪他呆一会。” 宛歌侧眸一看,阿榕就坐在太皇边上,目光依旧毫无焦距,并没有朝她这里看。宛歌斟酌片刻,答道:“日前却在书楼遇见过阿榕郎君。” 华阳太皇喝了一口侍女奉上的茶,接着再问:“既然是在书楼,想必你还认识字?” 宛歌惭愧:“只认识寻常的几个,连《诗》都还认不全。” 华阳想了想,接着呵呵笑了几声:“无妨,若真的想学,说几句软话,让扶苏教你便是。” 提到扶苏,宛歌心中一动,又听见华阳问:“上次未知你伤势未愈就匆匆召见,不知眼下可好了?” 宛歌道:“托太皇鸿富,已经无碍。” 说是陪阿榕玩,华阳太皇并没有真的让她照顾阿榕,反倒时不时的与她说话,多是问她在长公子府的近况。 华阳太皇十分温和,没有皇帝汹涌暗流的压迫,也没有扶苏那种含而不露的气势,加上她模样雍容华贵,到更像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宛歌与她说了几句,也渐渐的放开,偶然有几句也会与华阳太皇逗乐卖乖,频频逗得她发笑。 第14章 这一聊就到了晚上,只是宛歌并非华阳宫人,不好在宫中过夜,用完晚膳的时候,华阳太皇便让一个内官送宛歌出宫。在宛歌拜别出来的时候,太皇看见她一身单薄的衣物思忖了片刻,又派人去内室给宛歌拿了一件披风,说是外头风大,让她注意身体。 宛歌谢过,一路走出宫门外,天色已晚,宛歌裹了裹身上厚重的外套,她原先华阳太皇是说过让她得空过来,但她只当是随口一句。只是她现下裹着衣物出来,心中有块地方便柔软下来,这么多年,她从未体会过家人的温馨,从来无人问过她衣可暖,没想到,这声问候,却来自一个只见过一次的老人。 她想不通华阳太皇为何如此,或许是因为她替扶苏挡的一箭,也或许是因为她与阿榕莫名其妙的眼缘,也或许是她手中被陆离白策划的如意之事。 她一路都有些沉默,直到走到那一个生满青苔的井前,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宛歌忍不住捏了捏被她挂在胸前的玉如意,这样一碰,就出了事。 她脚步顿时一顿,仔仔细细的再检查了脖子,然而上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玉如意? 看着宛歌上车前忽然停下脚步,前头提灯的姑姑也停了下来:“姑娘在找什么?” 宛歌颦着一双秀眉,是难以掩饰的焦虑:“我的玉如意丢了,怕是丢在路上了。” 玉如意之事宫里早就传遍,姑姑当下就了解这个事情的重要性,连忙安抚宛歌:“姑娘莫急,婢子这就去找。”再看到前头,她顿时一愣,原先应该驾车的内官却不见了踪影,马车就孤零零的立在月色之下。晚间风大,吹拂过的时候,宛歌就忍不住打了喷,转身;“出来的时候还在,或许是路上丢了,我和你一同去找下。” 哪里能让宛歌自己去找,但是见她如此焦虑,姑姑思量一会,先扶着宛歌上了马车:“晚间风大,驾车的内官很快就到,姑娘不可深夜独自在宫中,暂且就呆在车厢中别出来。” 不知是直觉告诉她,这个玉如意很重要,绝对不能外人捡了过去。宛歌坐在车厢中,看着那位姑姑打着灯远去,手指绞着衣角,频频卷帘去看,只希望能快些找到。 她再等了一会,忽然起了阵风,把挂在车厢前的灯笼吹的摇摇晃晃,几欲坠落,最后啪的一下砸在了上头,顿时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宛歌微微一愣,刚刚弹出来的身子立刻就缩了回去。 无人的宫殿,孤零零立着的马车,加上复又传说色彩的井,宛歌忽然觉得不太美妙,平日里听过的故事,一个接一个的从她脑中冒出,偏偏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忽然听见一个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响,帘子外似乎闪过了一个高大的影子,宛歌一愣,还是掀开了帘子,这一开,面见到对面的确又一个影子,手头上还牵着灯火,隔着太远,宛歌看得模模糊糊,完全看不清脸,唯有灯光闪烁模糊,在黑暗里如同鬼火。 宛歌愣了一会,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看错,她立刻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这次眼前的鬼火见不到了,她松了一口气,只当是自己眼花,便合了眼,倚靠在车厢上小憩。 只这种情况,如何能睡的了。宛歌闭着眼,耳力却格外的好, 能听见前头有什么靠近的声音,接着是车帘微卷,像是被一双无形手掀起,宛歌顿时寒毛根根耸立,下一刻,她果然感觉到外头有风灌入,她懵了一会。干脆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双幼白的手,扯起宽大描凤的披风,把整个人缩在里面。 宛歌明显感觉有风拂过她□□在外手,但是对面的没什么声音。 真的遇上什么东西了?宛歌又想到先前看见的那口井,脸色更白,顿时把眼睛闭得再紧了一些。 忽然,耳边传来吱嘎一声,似乎有什么上了马车,有衣袂摩挲而过,她的手顿时感觉到更冷冽的夜风,但是只过了片刻,便感觉不到,像是有人把车帘放下,压住了帘角,让风不再灌入。 那位姑姑来了,还是驾车的内官? 不对,姑姑来了会开口说话,若是内官应该是在外头驾车,而不是坐在车里,况且也不会不发出一点声音,宛歌只觉得有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大感不妙。若说是在来这世界之前,她还能用唯物主义来麻痹自己,但是经历过这番事情,这个理由连自己也没法骗过去。宛歌只觉得内心更加恐慌,偏偏对面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一句话都不说,宛歌觉得自己捂着脸的手都在颤抖。 明显感觉多了一人,但是偏偏没有半点声音。甚至还能感觉到前头伸过来一只手,却又莫名在上头停住,似乎对她抱着披风的动作有些困惑。 确定果然车厢里进来了东西,结合周围的环境和那个传说,宛歌终于崩不住了,更死的捏住衣角,让自己不要露出一分一毫的肌肤,只是依旧有半截枝头露出来,宛歌抖了抖,最后干脆直接把披风都罩在自己头上。 也亏的她现在个头还小,这个披风都能当被子用。 过了好一会,感觉对面还是没有走,宛歌终于崩不住了,一点点把□□在外的手指缩回来,尽量让自己整个人都被披风罩住。周围垂下令人安心黑暗,周围的空气也有些浑浊,但唯有如此,才能让现在她的觉得安心。 来的是人是鬼?宛歌不敢去想,不过这时候是人未必比是鬼好。这如果是自己不慎撞见了什么阴谋,加上人又不说话,或许考虑她是不是看清他的脸了?若是这样,更不能探出头了,宛歌更紧的闭上眼,慢慢的抱紧自己的膝盖。 依旧是一段长久的沉默,宛歌确定面前的确坐了一个人,可是对方不说话,也没有别的什么行动。终于,在宛歌崩不住前,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还带了几分莫名:“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15章 听到这个声音,宛歌“倏”地就把盖在头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因为扯的太快,她不慎直接把按在头上的发簪扯下一小段,发髻顿时像又歪斜了一部分,加上因为蒙着衣服抱膝的姿势,让她鬓角的头发都跑出来,模样显得有些狼狈,但是合着一双清眸,看起来却有些天真又无辜。 宛歌的目光一寸寸的往上移,一直停留在那人的脸上,果然看见扶苏一身玄衣带冠,正支着颐看她,她移上去的时候恰好看见他的目光,在夜色里显的有几分凌冽,然而再一看去,又回复了不动神色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 明白方才恐惧都是自己想多,宛歌松了口气,她外衣中刚刚钻出,发髻有些凌乱,她胡乱的拨了拨,把发簪挑着发一插,勉强稳住,接着便问:“公子怎么在这里?”此时天色已晚,扶苏出现在华阳宫附近委实有些奇怪。 扶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颦眉:“你为何独自在车厢中,其他人呢?” 宛歌默了一会,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是在做什么,顿时脸色的温度急剧升温,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点侥幸,他停下来整理头发的手,目光闪烁:“公子呆了多久?” 扶苏看了她的肩上搭着的描凤披风,没说话。 虽然扶苏什么都没说,但是宛歌却明白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努力的忍了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看着我出丑,不提醒我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扶苏看到她有些恼怒发红的面色,其实她生气起来完全没什么气势,反倒脸颊微微泛红,反倒显得有些有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竟是有些似笑非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缩成一团,到底能撑多久。” 宛歌这下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见她不说话了,扶苏继续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宛歌心中正恼怒,哼哼了几声,简洁道:“丢东西了。” 扶苏像是没听出她在生气,继续问:“丢了什么?” 宛歌垂头继续整理头发:“就是那个玉如意。” 扶苏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太皇总不会让你一人驾车回去。” 宛歌掀了帘子去看窗外,口气不善:“是有一个人,现在那个人帮我回去找了。” 听出她短促简短的口气,明白她是在发脾气,但是结合那一张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表情,扶苏觉得好笑:“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善意的提点,“我若是你,这时候应该回太皇宫中求助。” 宛歌那时候哪里想到这个,早就习惯平民阶级,丢了东西都自己找,哪有一群人找的道理,如今经扶苏一提,才恍然想到现在不一样了。不过即使明白了,天这么暗,连个灯都没有,她可不敢独自下去找太皇,也又不敢厚着脸皮去求扶苏。就在两厢为难之际,忽然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之后约莫有十来个人在车厢前停下。 扶苏显然也察觉到外头那些人,敛起表情,掀了帘子下去,宛歌也探出头一看,接着月光看见外头的人对着扶苏齐齐作揖,身后还跟着一辆规格颇高的马车,只是那些人身上也没配武器,看起来不像是皇宫的内卫,却也不像是内官。现下正低声和扶苏禀告什么,神情恭敬,声音压的低,宛歌并不能听清,唯见扶苏微微颦眉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他们似乎在说要紧的事情,宛歌虽然听不太清,但也明白自己不宜露面,正准备把帘子放回去的时候,然而帘子还没放下,扶苏却已经转了头,问她:“还记得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么?” 宛歌愣了愣,明白扶苏是打算帮她去找。立刻答道:“是在太皇宫中出来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了,不过走的都是大道,应该不会丢的太偏僻。” 扶苏点点头,对着那几人吩咐了几句,为首那人听罢,更是诧异的看了宛歌一眼,之后作辑领命。人群两两散去,周围又回复安静,但是后头跟来的马车却未跟着离开,显然是在等着扶苏。 扶苏并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先到了宛歌这里,吩咐:“我已派人去找,等驾车的内侍回来,你先回去。” 宛歌看着扶苏转身,正准备回他自己马车,她楞了片刻,脱口就道:“公子,等下!” 扶苏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在夜色里,几乎能感觉到面上的潮红一点点从脸颊上泛开,宛歌觉得自己的脸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厚过,她垂着头低声道:“……公子能先别走吗?” 她声音压的太低,扶苏有些没听清,刚想再问,宛歌却不想再说下去,直接放了帘子下去,捂着脸,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话很是懊恼,颓废道:“……没什么,夜间风大,公子注意不要露风。”故事听多了怕黑还怕鬼,求扶苏再呆一会等那位姑姑过来,这种丢脸的借口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有些诧异,再略一思量,结合了宛歌先前的裹着披风的样子,再加上现在的扭捏,便明白了她方才再说什么,他沉默一些,去和边上车夫说了什么。宛歌那时候心中极为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又大叹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敲头的也还没收回去,便自己的车帘却蓦然一动,接着便进来一个玄色的衣袂。 是扶苏重新回来了,接着宛歌便听见马车奔行的声音,是扶苏那辆马车先行回去了。 扶苏从自己马车那提了一盏灯挂在她的车厢前,接着便进来马车,坐在她身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想不到扶苏还会回来,身边多了一个人,夜色里摇曳的灯火也变的温暖起来。她正琢磨着一片寂静中,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扶苏已经先声道:“说起来,为何只有你一人?” 宛歌总算认认真真的回复了扶苏这一句:“我来的时候没有内侍,至于那位姑姑看我着急,所以先帮我去找玉如意了。” 扶苏思忖片刻,看了看帘子外,微微颦眉:“车子一开始就停在这里?” 顺着扶苏的目光看去,赫然就是那个生着青苔的古井,宛歌打个寒颤,又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那个故事,还没来及按捺下心情,扶苏声音略带思量:“你方才,是否遇见过什么人?” 听到扶苏这番话,语气还略带着犹豫。宛歌一愣,直接跳了起来,脑袋砸到车厢,又疼的“嗷”了一声,捂着头顶坐了下去,顾不得思量太多,颤巍巍的指着那个枯井,回忆起自己先前见到的鬼火,她咽了咽口水,压着声音艰难道:“……你也看到了?” 扶苏看了她一眼,不动神色。 宛歌刚想拉着扶苏好好的说一说,又回忆起侍女交代过别说,顿时很将义气的噎了回去,换了一个说辞,神秘兮兮的压着声音摆手道:“这件事大半夜怪可怕的,还是别说了,不过,我看着的确觉得有些阴森,好好的一口井封了又这样郑重其事的围了起来也真挺奇怪的。” 扶苏看了她一会,接着移开了目光,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转移,淡声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这句话音量不见提高,但或许是他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气场,宛歌默了片刻,被着气势一压,乖乖回答了:“影子,还有灯火,不过看不太清,一眨眼又没了。” 扶苏微微颦了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宛歌看着扶苏也有些疑惑,扶苏自己曾说他不太信这些,陆离白也提醒过她扶苏不太信这些,可是看扶苏现在这幅表情,怎么看都不是不信的。她观察了好一会,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公子……这事情是真的?” 扶苏看了看宛歌一副好奇的表情,颦眉一闪而过:“你听说了什么?”这事情知道的人实在不多,宛歌身在内宅,更不会传到她耳中,莫非是她身后那人察觉了什么?可若是真的知道了,她如此直白问他却是什么意思? 宛歌没有注意到,一边揉着刚刚被自己撞痛的头顶,一边斟酌着道:“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能知道也不奇怪,大半夜的在这个井边真的怪渗人的。” 说到这里,扶苏终于发现两个人说的问题有些不太对的上,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在说什么?” 扶苏这是明知故问,宛歌撇撇嘴,眼睛瞟了瞟那口井,心有余悸:“深宫传说。”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再看见宛歌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扶苏默了一会,确定他们刚刚说的一直是两个事情,顿时无奈了:“这件事情你听谁说的?” 宛歌很讲义气:“四处闲逛听到的,谁说的忘记了。”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既害怕又好奇,“公子,半夜听见哭声歌声这种事情到底是真的吗?” 第16章 这事情扶苏自然知道,对着宛歌一副好奇的眨巴眼的表情,他停顿了片刻:“传闻怎能尽信?” 宛歌想了一会,抱抱了自己双臂:“虽然的确是传言吧,但是太离奇了,半夜就挺得渗人的,让人忍不住的去想……” 说到这里,扶苏已经撩开了一角的车帘,望向漆黑如墨的夜,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叹息,恰好掩盖了外头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若世上真有鬼神,为何我从未见过?” 宛歌的目光在黑暗里一瞥,就快速移了回来。神还可以见见,至于鬼……还是不要有这个好奇心了。正想到这里,车帘蓦然被一只手掀起,一个略细的声音穿来,探进来一个陌生的脑袋,还有些气喘吁吁:“对不住姑娘,臣来迟了,” 内官掀了帘子,看见除了坐在那里有些发懵的宛歌,里头竟然还多了一个男人,他微微一愣,等到看清之后立刻后退作了一揖:“长公子。” 扶苏早就看见他是一路小跑而来,如今借着灯火,可以看见他衣袂上都染了一些灰尘,微微颦眉:“怎么这么迟才来?” 内官恭敬道:“臣下在路上遇见陆丞相,耽搁了一些时日,长公子赎罪。” 陆丞相?听到这个名字宛歌便有些心虚,立刻掀了帘子看向窗外的细月。扶苏亦是不动神色的看了她一眼,之后放下车帘,道:“行车吧。” 宛歌察觉不对,回头看他:“刘姑姑还没回来呢。” 扶苏掀了帘子,外头一望无际的黑夜将他眼中汹涌的暗流隐藏,声音听起来却是极淡:“怕有事耽搁了,不必管她。” 见扶苏如此说,宛歌只得“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听着辘辘的马车声音,冷风有些露进车厢,宛歌小幅度的扯了扯滑下的外衣,又不禁想起内官说的方才见到陆离白的事情。琢磨了一会,还是压着声音主动口询问:“遇见陆丞相?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她本意是这时候陆离白不能出现在宫中,这内官说是遇见陆离白,不是他有问题,就是陆离白有问题,好婉转的提醒下扶苏。然而扶苏只看了她一眼,眼神看起来波澜无平,似乎对她的提醒毫不在意,淡声:“我方才从陛下宫中出来,陆丞相也在,算时间,他们差不多也会遇上了。” 原来是皇帝召见,那这时候还在宫中晃悠的确没什么奇怪的,宛歌只得又“哦”了一声,闷闷的绕着衣服的带子。然而扶苏的目光却停留在她的披风上,之后落在衣角金线描绘的凤凰上头,静默一会:“太皇很喜欢你。” 说到这里,宛歌也有些恍惚,揉了揉衣服:“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穿的暖和不暖和。” 扶苏瞥了她一眼,立刻找出她话中的漏洞:“不是说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么?” 宛歌一噎,只能强词夺理的弥补:“因为不记得才不记得有没有问过我啊。” 扶苏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一些:“你小时候过的不好?” 这声音听得心脏蓦然一软,但好在宛歌反应快,没有被蛊惑住,学乖了:“忘记了。” 扶苏再问:“现在呢?” 宛歌愣了下,才恍然反应过来扶苏是问她现在过的怎么样,现在过的怎么样?不是说过去太好,也不是说现在太不好。不说感情上,单单是太多和习惯不一样的地方,她来这里已经一个来月,但是连一日两餐都还有无法习惯,更别提没有手机和电脑的日子。 很久都听不见宛歌的回答,扶苏再问:“不习惯?” 虽然明知说的是两个事情,但是出奇的对上了,宛歌反指扣了扣眉心,话说一半藏一半:“大家都很好。”顿了顿,状似无意道:“就是不知为何,这几天半夜睡的不大好,经常能听见外头响动。” 扶苏直接忽略了她后半句,略微点点头:“留下你是陛下的意思,待此事过,我可以送你回去。” 宛歌心下一愣,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才不回去,好在理智让她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待此事过?公子说是什么事情?” 扶苏回答很简洁:“云鹤归。” 这个云鹤归想必和陆离白有一腿,既然用如玉意之计把她送到宫里,定然不会再送她回去,若宛歌没猜错,云鹤归出现应该就是来夸她是有福之人,如果当时是皇帝捡到的她,指不定还得夸一句有瑞风之态了…… 扶苏一直在看她的神色,宛歌其实不太能藏的住事情,表情都能写在脸上,如今一副皱眉捏着拳的表情就明显的不对劲。而且当时秋雁从宛歌枕头底下发现的瓷瓶虽然普通,那规格依然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既然不是她从宫外带来的,也不是她屋的东西。 宛歌身上却隐瞒着什么,可是扶苏有有些想不明白了,到底哪个人才把这样一个未经培养的细作给送到他身边? 宛歌这里琢磨了一会,还是自认为含蓄的提醒扶苏:“这个云真人当时陆丞相也提过好几次,看不出陆丞相也信这些鬼神之说?” 这就更蠢了,哪个细作生怕不知道一样愣是把话题往上引的?扶苏神色不变,只是看着她:“信这个不好?” 宛歌张口就道:“当然不好,鬼神之说虚无缥缈,遇事难道还能求鬼神不成?” 看着她这样一幅义正言辞的表情,扶苏不禁想起先前裹成一团的小姑娘,提醒她:“刚刚问我那口井之事的是谁?” 宛歌:“……” 马车渐渐在长公子府前停下,宛歌默然无语,只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干脆也不再说话,灰溜溜的跟着扶苏身后进去。走了几步,扶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宛歌,目光停在她的衣服上:“这件披风,平日里不要穿出来。” 宛歌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这披风是太皇的,上头描金绣凤,她并没有资格穿,这次只是太皇怜惜她衣着单薄,虽然把衣服给她,但只是特例,不意味着她日常就可以穿出来。扶苏若不提醒,指不定自己就忘记这事了。 秋雁那时候就站在门口等她,先是看见扶苏从宛歌的马车上下来一愣,接着看见宛歌披着一件描金凤凰的外衣更是吓了一跳,不过宛歌似乎对此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笑着正准备她回房,然而才迈开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刻意停下了脚步:“对啦,秋雁,最近我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听见声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猫,今天麻烦你四处看看。” 她这段话的声音明显是抬高了一些,秋雁微微一愣,还没抬头,宛歌已经侧头回去一看,扶苏却已经走远了,她立刻搓着手直接小跑推开房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秋天就够冷的,现在有热水吗?” 秋雁给宛歌布好热水,再外头心惊胆战的看着整整齐齐被折叠在一边的衣服:“……姑娘,这件披风怎么回事?” 宛歌后背抵着浴桶,热气氤氲中恰意的闭着眼:“太皇说外头冷,给我加了一件。”顿了顿,又想起什么,“我知道这个规格我不能穿,那我现在是要供着还是洗好送回去?” 秋雁对宛歌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既然是太皇赐给姑娘的,姑娘放着就好……供着,就不必了。” 宛歌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舒舒服服的泡完造,收拾好衣服,就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 在扶苏回去后不久,原先在宫中那几个人便也一起回来了。为首的一人对着扶苏作了一揖,便从袖中拿出一个穿着红线的玉如意,红线中间断开,玉如意缝隙里有泥土的痕迹,虽然有些脏了,但不见什么裂痕。 扶苏伸手接过,玉如意触手温良,玉料上好,他摩挲过上头雕刻的花纹:“哪里找到的?” 那人道:“草丛中,想是宛歌姑娘不慎落下的。” 如意的确是绳结脱落,上头看不出什么问题,扶苏点点头,让边上的人收起如意,明日再给宛歌,顿了片刻,又问道:“那件事,可查到什么头绪?” 说到此事,那人立刻肃容:“脚印就在靠近那枯井前消失,围栏有被打开的痕迹,不过既是陛下亲自下令封的,属下不好擅作主张,但求公子定夺。” 扶苏垂眸看着闪烁的灯花,映照出唇角露出一份不明的笑意:“他们造了这么久的势,云鹤归即将入宫,有些人,想必已经蠢蠢欲动了。” 那人一愣:“陆丞相?公子莫非怀疑那人是陆丞相,可是那时候陆丞相不是和陛下公子一起议事么?” 扶苏道:“自然不会是他。”随手张开放在桌案上的那卷竹简,似乎想起什么,轻哼出一声笑:“那两个人,一个被陆丞相拦下,一个也姗姗来迟,你说,怎么就会这么巧?” 那时候,内官因陆离白耽搁了一会,刘姑姑又姗姗来迟,独留宛歌一人在车厢之中。 终于宛歌说到看见影子,虽然和他本意并非一件事,可是宛歌确确实实看见了,想来不会有假。 扶苏笑了笑,这个有意思的了,派她来的人,竟然都没有交代过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么?细作能当她这个份上,是当他是瞎的还是那人身边无人到这种境地?而且提醒她后头的话是几个意思,莫非是在提醒他什么不成? 扶苏面上不动神色,只是指尖一寸寸拂过竹简,眼眸微深。一片沉默之中,扶苏缓缓的把竹简收好,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情绪:“常升,你说有多少人在这?” 常升见扶苏这样一问,他微微一愣,还没有回答,却又听见扶苏更淡的语气;“那些藏在府里的人,是时候解决了。” 第17章 秋风萧瑟,太阳藏在云层后面,天气阴冷,这处庭院因为草木摇落,也显的有些萧条。 宛歌站在回廊上,一边搓着手,一边等着秋雁给她回去拿披风。自那日从华阳宫回来时候,天气便一直没有回温,今日好不容易外头出了太阳,只是她才呆了一会,这个天气又凉了下来。加上她这几日一直在书楼看书,没了扶苏,她一本书得猜上很久,还得硬生生的从脑海里扒出已经差不多忘了的东西,实在有些头疼。今日难得想到要出来活动筋骨,忽然降温了也不愿回房呆着,便让秋雁回去给她带一件薄披风来。 但是这处回廊和她的院子并不远,却在原地等了好一整子也不见秋雁回来,正心下诧异,探出了一个脑袋打算看看,却蓦然感觉到自己肩上一沉,接下来落了一件披风。 秋雁何时不说一句就往她肩上搭披风了?她还没来及转头,便感觉腰上揽了一只手几乎把她拦腰带起,只有脚尖点地,接着另外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控制她的惊呼,直接就把她往隐蔽的地方带。 这地方长着秋日不调谢的树,周围还有重重假山,道路反复曲折,他们就贴着假山站着,借着这些掩盖,外头的人很难发现里面的动静。 声音发不出来,身体也没法动。加上这个和拐卖妇女儿童相差无几的动作,宛歌反应很快,看着自己脚下离地无力,便直接张口就咬上对方的指腹。捂着她的人反应更快,一下子就抽回了手,停顿了片刻,接着头顶就响起一阵低沉的笑。 这个声音不难听,还挺熟悉,但是听到这个声音,宛歌只觉得脚一软,更要站不稳了。霎时间,那人已经放开了捂着她嘴手,从她脖颈边探下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她的脖颈,分明带着调笑的意味:“何时学会咬人了?” 宛歌被吓的寒毛直竖,半天才找回了声音,颤抖的转回声音:“兄,兄长?” 陆离白已经放开了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指腹上一圈红色的牙印,又看了看面色有些发白的宛歌,叹气道:“我念着你说想吃零嘴,这番过来便想着给你带来,没想到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宛歌目光向下一落,果然看见陆离白脚下有一个红木食盒。就在她转身间,陆离白已经弯腰打开,一层层的把东西拿出来,摆在眼前的石台上。 里头总共有三盒,种类不少,有糕点也有肉食,最底下还放着一壶酒。宛歌愣了一会,看着陆离白慢条斯理的摆好东西,还递给她一双银筷子,连忙按下他准备倒酒的手,警惕的四处看了看,准备把东西都塞回去。陆离白却反手将她的手压下,奇怪的看着她:“怎么,这些不和胃口?” 宛歌再四处看了看,这附近虽然隐蔽,但是到底是扶苏地盘,陆离白前些日子还是半夜来,如今竟然大白天来,那是多么的有恃无恐明目张胆。虽然陆离白被扶苏抓到没关系,但是自己被发现给他呆一起,真的怎么都没办法解释了,更何况现在还真的是没法解释的时候…… 宛歌匪夷所思的看着陆离白已经往杯子里到了一杯酒,若无其事的喝了起来,一阵无语,提醒:“阿兄,现在是白天。” 陆离白笑眯眯的让她就着矮石坐下,也给她倒了一杯酒:“那又如何? 看他这幅模样,宛歌不懂了:“被人发现怎么办?” 陆离白又给她夹了一个糕点,笑了笑:“这地方隐蔽,不会有人来的。” 宛歌不放心:“万一呢。”顿了顿,又皱着眉垫脚去看外头的动静,“秋雁给我拿披风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陆离白想了想:“她有事耽搁了。” 宛歌狐疑:“你怎么知道?” 陆离白不答,只问:“那日从华阳宫出来,你后来竟和扶苏共乘一辆,却是出乎我的预料。” 宛歌不笨,一下子就想到了:“当时给我驾车的内官,就是你刻意拖住的?” 陆离白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让哪给你和扶苏共处的机会?” 想不到连这件事都是陆离白一手策划的,也不知周围到底有多少他耳目,她目光良久的停在食盒上,故作天真:“……阿兄,连这些你都知道,那我周围到底有多少你的人?” 陆离白对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满,微微颦了眉:“他们是在保护你。” 宛歌琢磨了下他的意思,愣了愣:“你觉得扶苏会在发现问题的时候直接杀了我?” 陆离白对她这句话也为之一怔,继而笑了:“都说扶苏为人仁,如何会直接杀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致落人口舌。” 他既然也这样说就有底气了,宛歌凑近他,打商量:“那为什么要放那么多人,多了也不大好,目标多了就可能会被扶苏发现。”顿了顿,又疑惑,“说起来到底哪些是你的人?” 陆离白先是有些莫名,最后听完她这样一番话,竟然露出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看着他这幅表情,宛歌忽然心里一渗,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既然扶苏为了自己名声不会杀我,少一些人不是更保险一些么?”毕竟卧底这东西,如同是铺天盖地下来,有朝一日若被策反了也着实危险, 听到她这一番话,陆离白的笑容却更加暧昧,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宛儿很美。” 她现在应该有些冷,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嘴唇却是红色,如同雪地里的一点红梅,娇艳又柔媚,只是如今年岁尚小,容颜还未展开,如同尚未成熟的果子,虽然略显青涩,却别有一番清丽。 话题从扶苏转到她的脸,宛歌有些奇怪,莫非这陆离白喝多了开始讲胡话了?宛歌正思索着,接着就觉得全身一阵战栗,全身都僵硬的动不了,只见陆离白的手又摩挲过她的唇畔,唇角的笑意愈发暧昧,眼神都似乎因为酒精作用有些迷离起来:“扶苏正是血气方刚年纪,不安排人到你身边我不放心。” “……”宛歌这下听明白了,脸顿时一红,之后又发现不太对劲,立刻反驳:“不对,你既然担心……这个,若是当时把我献给的是秦政,难道也要安插这么多人在我身边么?” 陆离白仔细想了想,摇头:“我没想过。”顿了顿,又道,“幸好现在不是秦政,我还有办法。” 他视线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看起来竟有些醉了,宛歌琢磨着是不是再灌他几杯,让他继续说一些,此念一动,她立刻就动手给陆离白倒了一杯酒。 陆离白看了她一眼,喝下了。宛歌心下激动,正打算继续倒一杯,就看见陆离白已经握住她的手,垂眸看了看她从头到尾都没动过的酒:“陪阿兄和一杯如何?” 此时的酒多是黍酿造,酒质略混,宛歌垂眸看了一会,有些犹豫,一时不知要不要喝。陆离白看了她一会,接着目光又移到了自己的酒杯上,状似无意道:“阿兄知道你素来不善饮酒,但此番阿兄心中高兴,此酒不易醉,便喝一杯如何?” 宛歌沉默了一会,最近一狠心,还是喝了。一口喝下,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可以喝,但是她一直不喜欢喝酒,这个酒度数不算高,但是味道并不怎么样,她喝的有些痛苦。 陆离白看着她皱眉的模样微微一笑,就想倒下一杯,宛歌立刻拦住了:“说好一杯的。” 陆离白从善如流:“方才那杯没满。” 宛歌还是道:“不行,秋雁回来会闻到我身上的酒味的。” 陆离白想了想,也接受了她这个理由,收回了倒酒的手,给她夹了一个糕点。这个酒并不好喝,宛歌那时候喝下就觉得脑子一涨,此时就有些头疼,只是不好让陆离白发觉,只能凭着意志力面前压住心绪:“阿兄白天来不怕被发现么?” 陆离白还是道:“我已经准备好,不会让人到这里来的。” 宛歌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若非是意志力支撑,几乎就想直接软在地上:“长公子府到底有多少你的人?” 陆离白瞅了她一眼:“一口一个我的人,好让阿兄伤心。” 宛歌默了一会,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低了,但还是没忘记反驳:“我都不知道到底有哪些人,怎么能说是我们的人?” 陆离白笑:“不告诉你是怕你露陷,你只管像寻常一样就好,阿兄不会害你。” 宛歌还想说话,忽然又觉得一整困意袭来,酒中并没有问题,更像是这个身体和自己一样十分易醉,但是她还能喝几杯,这身体居然连一杯都成了问题。这件事,陆离白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为什么还让她喝,若是不知道……过去他们从未一次饮过酒么? 模糊间,却感觉到陆离白已经站了起来,他似乎再交代她什么事情,但是宛歌那时候脑子涨的很,她只能看见他嘴唇一张一合,至于说些什么却听不太清,只能强撑着眼睛,胡乱点头应着。最后陆离白似乎揉了揉她的头发,宛歌那时候脑袋已经一片糊了,不知道这样到底过了多久,勉勉强强的站起来,最后的留下的清晰意识是自己应该是倒在一人的怀里,握住她腰的臂弯很结实也很温暖,但是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像是陷在现在半睡半醒的梦里,十分昏沉,她几乎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第18章 半睡半醒间,宛歌感觉自己好像看见扶苏,可是她记忆却还停留在过去,那时候扶苏对于她来说还是纸上的一个名字,她感叹过他的名字好听,遐想过若是扶苏登上帝位,大秦会是怎么样的面貌。 后来她听说公子扶苏墓被发掘的消息,那个纸上的名字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是曾经真正存在过的人,现在却只能看见白骨,这是唯一能见到他的方式。 如今,看着眼前的人,她觉得她应该见过那张脸,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就在她思绪混乱间,周围场景一换,便像是倒了秦汉时候的模样,眼前有一张好看的脸,眸若深夜星辰,有些寒冷,但是十分漂亮,嘴唇有点薄,微微抿着,看上去冷静又果断。 她看了很久,那张脸忽然说话了,声音有些低沉,很好听,像挠在她的心间:“你喝酒了?” 她喝酒了么?她酒量不太好,或许是今日社团聚会又不自量力的喝了几杯吧,想到这里,宛歌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醉酒时特有的鼻音:“喝了一点。” 扶苏问:“哪来的?” 宛歌抱着被子滚了一团,直接缩了头进去。只是还没有来记得把手缩回去,只觉得眼前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把她被子一扯,宛歌只感觉有凉悠悠的广袖划过她的脸,之后又看见了那张脸。 她模模糊糊的想起来,这个人她在电视里见过,那是公子扶苏。 这样一想,宛歌就放开了自己捏着被子的手,忽然就从床上跪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目光太专注与好奇,但是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其他东西了,扶苏不动神色,似乎是在等着宛歌的反应。 只是,扶苏忽然觉得,这个实现似乎有那么点熟悉。 宛歌捏着一点背角,恰好遮住了自己的唇,眨着眼看扶苏。她喝了酒,如今正是面若桃花,精神看起来比先前好了许多,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扶苏,不带半分的掩饰。 扶苏终于想起来,那时候第一次在骊山见到她,她便是这样看着自己,专注又好奇,只是现在喝了酒,眼神比起那时候更添了一份迷离。 宛歌认认真真的看了很久,放下自己捏着的被角,两手并用,在扶苏猝不及防的时候就直接捧住了他的脸,离的更近了一些,更加仔细的瞧着他。 扶苏没想到她会忽然碰自己脸,下意识就要起身避开:“……” 身后的秋雁大吸一口冷气,正准备上去阻止宛歌这个胆大包天的动作,宛歌察觉到扶苏准备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理所当然道:“不要动!” 身后的秋雁再吸一口冷气,再看了看面色不定的扶苏,忽然深深为之担忧起来。她纠结了一会,上前:“宛歌姑娘现在醉的神志不清……公子是不是……” 秋雁还没有说完,宛歌的声音恰好插入,音调拖长绵软,典型的醉酒模样。她此时依旧捧着扶苏的脸,仔细的看着,最后咧嘴一笑,合着微红的脸颊,灿烂的如同盛放的灼灼桃花,带着无法掩盖的喜悦:“扶苏,你是扶苏对不对?” 扶苏是长公子,除了长辈已经很少有人能直呼他的名字,没想到宛歌醉酒了会是这个反应,居然胆子大到知乎长公子的名讳。秋雁更是吓了一跳,虽然她对宛歌算是一种意义上的监视,但是宛歌性子很好,也不打骂下人,除了宛歌身份不明,她受扶苏之命去监督她以外,秋雁某种意义上还是挺喜欢宛歌的,甚至有时候希望是扶苏过于警惕了。 或许,宛歌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村民罢了。 听到她笑着直呼自己的名字,眼中有别样的神采,似乎有星光闪烁,也像是百花盛放,全无半点心机,扶苏眼眸深深,让人看不出情绪喜怒。 秋雁被宛歌这幅模样吓的心惊胆战,虽然扶苏不会苛责吓人,到到底是长公子,宛歌这动作太过逾越,过去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扶苏,秋雁也不敢想象扶苏会是什么反应。就在她担心间,扶苏却抬了手,淡声示意她退下。 秋雁一愣,继而垂眸退下,掩上了房门。 宛歌还是捧着他的脸,触手的肌肤触感很实在,她浑身因为醉酒有些燥热,可是他的脸却带着凉意,好看的眉,挺直的鼻梁。扶苏眼眸深深,里头似有暗流汹涌,但是宛歌看的开心,浑然不觉,依旧开心的念着他名字:“扶苏扶苏,你名字真好听。”单单扶苏两字出口边觉得唇齿生香,心中某个地方蓦然柔软,像是这世上最动听的歌谣,她不只一次的念过他的名字,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对着他念出来,虽然是个梦境,她还是感觉到一种令人心悸的满足感,开心的念了好几遍,“扶苏扶苏扶苏。” 少女声音软糯甜美,这样欣喜的念着他的名字,扶苏感觉心中一颤,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波动了一根弦,他的目光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宛歌如此开心念了好几遍,又重新看向他,眨着眼:“你的名字是取自《山有扶苏》吗?” 这句话,正好将扶苏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问题宛歌曾经问过他,他那时候只当宛歌那里消息闭塞不知,如今她既然在问起,加上这本不是什么秘密。扶苏平静拉下她的手,随口和她说话,打消她的警惕,虽然扶苏不觉得宛歌现在这份模样还有什么警惕的心情,说到自己的名字,他的目光也柔和下来:“我母亲很喜欢《山有扶苏》这首歌。” 宛歌慢慢的跪坐在床上,双手撑在两边,消化了一下他的话,若有所思:“大家都因为这首歌,以为你母亲是郑国人。”抬着头,目光好奇的看着他,“所以,究竟是不是郑国的?” 扶苏略一思虑,便回答她:“不是,她是楚国公主。” 宛歌“哦”了一声,她忽然那个著名的八个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不是如果是扶苏继位,又加上他是楚国王室的血统,也不知秦朝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再想了想,宛歌又好奇问:“她现在人呢?” 扶苏平静:“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宛歌再“哦”了一声,感觉到自己这梦还不错,有问有答,还挺有逻辑,想到这里,她蓦然想起一件事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继续问扶苏:“对了,我听说楚系神仙传说丰富,你给我讲几个听听呗。”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扶苏默了一会,一时没说什么,反倒有些若有所思的看向别处。 宛歌等了好一会,没能等到扶苏的故事,也有些失望,但是只有一瞬,便很快闪过,她的梦境不能给她遍出一个有逻辑的故事,这怪她想象力不丰富。宛歌叹了一口气,正想换一个问题。忽然就听见扶苏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我与你说了这么久。却还不知道你是谁?” 宛歌抬起头,灿然一笑:“我叫陆宛歌。” 扶苏眼眸微动:“陆?” 宛歌没发现什么不对,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又专注的看着他。看着她这一副迷迷糊糊的表情,扶苏不动神色的继续问:“你认识陆离白?” 陆离白这个奸臣,扶苏之死,大秦之亡和他脱不了干系,宛歌使劲点头:“认识!”想了想又义正言辞的补了一句,“他不是个东西!” 听到宛歌这句毫不加掩饰的话,扶苏一愣,倒不是惊讶这样容易就问出来了,只是宛歌后头补的这一句太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不曾想,宛歌接下来的话更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便是他再冷静,听到的时候这一番话时候脸色都有些变了,心头大震。 只见宛歌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毫不加掩盖:“陆离白不是什么好人,蛊惑陛下,还诱导胡亥,你以后一定要小心。”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起来,“始皇帝一直很信你的,你应该是大秦当之无愧的秦二世,没见到始皇帝之前,很多事情都不要信……会被陆离白趁虚而入的。” 胡亥是十八弟,现在才十六,陆离白是皇帝指定给他的老师,宛歌所说的诱导陆胡亥应该是指此事。至于……继位?扶苏垂眸看着宛歌,她眼中不带掩饰,双颊微红,显然还是醉梦之中。 宛歌的确认识陆离白,清楚他的计划,怕是陆离白的人。但是看着宛歌这次言辞,扶苏却看不懂了,分明和陆离白在貌合神离,再想到华阳宫的时候,宛歌在与她提过的两次,觉得房间半夜有什么响动,他当时虽有察觉,但不敢确定。 但如今看来,宛歌莫非是在提醒他附近有陆离白的人? 这倒是奇怪了,她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月,他也未曾许诺过她什么,为什么宛歌会甘愿背离陆离白选择他? 见扶苏一直没有反应,宛歌不放心,继续补了一句:“小心陆离白,一定要小心陆离白……还有就是相信陛下,陛下一直觉得你是最好的继承人。” 说到这里,宛歌觉得自己这场梦这应该差不多了,该交代的也差不多都要交代了,至于怎么治理国家还是得看形式随机应变,之后会怎么样,就不是她能掌控了。 明白是在梦中,无论她说什么都无妨改变历史,但宛歌能这样说完却感觉心里一阵轻松,像是完成了一种夙愿一样的满足感。 扶苏听完她这样一席话,垂了眸,眼底情绪被掩盖下来,心头却是不可避免的大惊。 第19章 其实继承人、秦二世之类,其实本就不是宛歌可以谈论的,但是比起这些,宛歌明显在提醒他小心陆离白的一番话让扶苏太过震惊,若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就罢了,或许会当做她以退为进,以谋取他的信任。但是现下她明明是全无防备的时候,所说的却是出自本心。 扶苏看着宛歌脸色不定,双手在广袖下捏成拳,骨骼关节凸起。 宛歌摸着身下的被褥暗自琢磨,说起来,这个梦也挺真实的。她仔细的瞧着眼前的那张脸,其实公子扶苏比复原的还要好看一些,不过想来这个复原图一出,扶苏迷妹又要增加,自己情敌又多了一批啊。想到这里,宛歌有些心酸但也很开心,想来之后有更多的人关注扶苏。 至于自己现在做的梦么,她看了看眼前的人,思考了良久,觉得既然做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梦,一定不能吃亏了。想到这里,她握了握拳,自己打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望向扶苏,抬起手,示意他靠近些,神色看起来十分严肃。 宛歌现在说了这样一番如同平地惊雷的话,扶苏此时只当她这时候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说,也不疑有他,靠近了些。宛歌也直了直身子,手抬到一半,又重新锁缩了回来,有些为难。 她这才发觉自己这身体不知何时矮了好大一截,加上扶苏还是站着,她实在够不上他的脖子,只能又抬了抬手,示意他低头。 看着她神色愈发的严肃,扶苏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她所愿,重新在她床榻上坐下,靠近了些:“还有何事?” 接下来,一阵衣袂窸窣,是少女忽然靠近的身影,接着一双温暖温软的柔荑就勾上他的脖子,带着少女特有的芳香,就软软的抱住了他。 想不到她会忽然抱过来,扶苏一愣,顿时一双手不知朝哪里放,推开不是,接住也不太像话。 宛歌抱先前考虑过自己到底是抱一下还是亲一口,但是发现虽然这是她的梦境,莫名的还是不敢下口亲,只能退而求次的抱一下。这个梦也没让她失望,扶苏的脖子上肌肤温暖,触感很是真实,她忽然抱住他,连身体的略微一僵的细节都做到位了。 宛歌抱住了梦里的扶苏,触感还十分真实,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好奇的戳了戳他头上的发冠,上头横着的玉簪触手有些凉,这一切细节的真实都让她感觉到十分的心满意足。 接连两次被宛歌明目张胆的调戏,扶苏这下子真的愣了。在他还没考虑好自己究竟要不要把她提下去的时候,宛歌已经痛快的放开了手,直接仰后到了下去,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像是再与他道别:“希望明天还能梦见扶苏。” 扶苏看了看空了的手臂,默了一会,生出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意,怪不得什么都与他说了,原来,是当这个是梦境么? 宛歌一沾床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她的内心十分满足,如此生动具象的一个梦,她还能和扶苏交代了事情,她听过这样一个说法:梦境是另外一个宇宙。她现在也真的希望,这个梦境的确是一个可能,这个世界的扶苏,可以因为她这几句话将来继承大位,君临天下,带来一个盛治久安的大秦。 . 扶苏理了理衣袂从宛歌房间走出,还顺手给她掩上了门。 原先站在外头的人一下子都迎了上去,然而只是对着扶苏作揖,却无一人敢先出口。扶苏那时候让他们退下,和宛歌两人在房中留了这么久,谁也无法断言里面发生了什么,如今又见扶苏出来,衣服有些乱,头冠还有些歪斜,众人面面相窥,无人敢上前询问。 到了最后,终于从中被推出了一个年轻的内侍,那内侍没控制好,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扶苏自然注意到了,垂眸看着跪着的人。 内侍愁眉苦脸的向后头看了看,发现无一人上前,扶苏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显然在询问他缘由,内侍狠狠的剐了一眼推他出去的人,接着哑着声音问:“公子,去还是留?” 扶苏默了片刻,知晓他是什么意思,也总算明白这些人为何一脸犹豫的看着他不敢开口,不禁有些想笑,他摇头:“不必。”想了想,直接往前走又道,“她起来怕是会头疼,给她做些汤药醒酒。” 内侍惶恐应下,退下去准备了。 . 第二日醒来,宛歌明显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了,但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但是明显感觉到有侍女在看她,可是等到她目光移上去,对方又莫名其妙的移开视线了。 她揉了揉额头,脑中一抽一抽的疼,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做了什么,最后的印象是停留在和陆离白喝酒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本来就易醉,但是不可能一杯倒的情况,看起来这个身体真的比她还容易醉……之后要小心了,真是一杯都不能喝。 想到这里,她揉太阳穴的手蓦然一顿,意识到自己是在外头喝的,如今却在房间中,是谁把她带回来的? 想到这里,她吓的立刻坐了起来,恰好此时另外一个侍女推门进来,宛歌认得她,是唤作支玉的。只是宛歌有些好奇,平日她的起居都是秋雁负责,何时变作这个支玉了? 支玉看着她已经起来,微微一笑:“姑娘可算醒了。” 宛歌看了看端着秋雁手中的两碗药,眼睛一抽。她伤药已经很久不用喝了,如今手里这两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扶苏发现她和陆离白有问题,一碗汤药弄死她? 也不对啊,下药赐死这种事情不像是扶苏干的出来的,她的眼神愈发疑惑,支玉顺着宛歌的目光一看,略微一停顿,便支下房中的侍女,将药碗放到她面前,表□□言又止:“这一碗是醒酒汤……另外一碗……”并没有说下去。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宛歌眼角再一抽,指着另外一碗颜色深一下的药汁,宛歌本来想的还不算多,被侍女这样一提,却真的想多了,心突突的跳着:“这,这是什么?” 支玉道:“公子房中只有姑娘一人,加上姑娘年纪尚小……许是公子怜惜姑娘。” 宛歌:“……?” 她一副不说话的表情,看起来和黯然神伤颇为类似,支玉便直接会错了意,看着宛歌迟迟没有喝下去,立刻端起另外一碗,柔柔笑着,像是在宽慰她:“这是公子特意吩咐备下的醒酒汤,公子对姑娘十分细心呢。” 醒来时候宛歌就觉得头一阵的疼,看着这个醒酒汤犹豫一会,也没有拒绝,端起来就直接喝了下去。之后又看向被放在一边颜色略深的药,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并不像过去的那种伤药,她停顿了好一会:“这个也是扶苏吩咐下的?” 她面上太过犹豫,看起来有些像失落,支玉沉默片刻,复又抬起头:“是公子吩咐的,虽然如此……但是依婢子看,姑娘年纪太小,此时的确有些不便,照公子对姑娘的看重程度,何愁以后没有机会。” 宛歌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看了看那碗深色的药,她觉得支玉说了这么多,也没有提到到底这是什么药,更是奇怪,只能又重新出口问:“于是……这个到底是喝什么的?” 支玉一愣,只当宛歌一时无法接受,但是到底不可违背扶苏的意思,侍女静默一会,直接给她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颤声道:“此事是公子的意思,婢子无法,请姑娘体谅。” 宛歌更加莫名其妙,但是看着这支玉如此郑重其事,低了头闻了闻,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麝香味,看起来不像是下毒,她狐疑的看了支玉好一会,才把药端起来,没有下口,只是看着自己倒映其中的轮廓。 支玉依旧跪在地上,似乎在等着她把药喝完。 以宛歌这个不明不白的身份来说,并不至于受此大礼,看起来这个药真的很重要?扶苏到底想干什么?她在凑过闻了一口,有嗅到一股隐约的藏红花气味。 麝香加藏红花,会是什么? 宛歌到底是学医的,很快就想到了一副方子,吓得差点把药碗给打翻了。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十分精彩,手指拽在床沿,顿了片刻,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再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等到看清楚之后,她才吐出一口气,衣服很正常,还是昨日那身,身上也不疼,那些事后该有的反应一点都没有,虽然她没有身体力行过,不知具体的反应……但现下疼的只有头,想来是没发生什么。 这服药的确有毒,轻微的毒性,但是不天天喝这种毒性对身体不会有影响。 支玉还是跪下地上,宛歌若有所思的看了半晌,接着又把目光移到那碗药上,很明显的,自己其实不需要喝这药。但是,这侍女又说是扶苏交代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怕是有人意会错了什么,借了扶苏的名让她喝,这样里头到底是什么,就不敢想象了。 这样一想,宛歌更不敢喝了,她把药端在手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怎么样才能委婉的解释下这个事情。然而她的解释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忽然被推开,是秋雁回来了,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边上那碗药上,之后看了看一脸诧异的宛歌和跪在地上的侍女,随即立刻上前,唯恐宛歌会早一步喝下,“啪”的一下利落的将她手里的汤药打落。 接着,严词厉色的望向跪在地上的侍女,叱呵:“谁让你送来这些东西的?!” 第20章 支玉看着秋雁忽然进来,到底年纪还小,加上被秋雁这样一叱呵,立刻有些瑟缩,嚅嗫道:“是,是公子吩咐的。” 秋雁冷笑:“荒唐,公子何时吩咐下此事,你从何处听说的?是公子亲自叫你送来的?” 听到秋雁如此一说,支玉方才明白自己这是给人摆了一道,不禁在心里暗骂那张内侍不曾领会到长公子的意思,害得她作了替罪羊。她略稳定了下心神,才原原本本的复述这事情来:“是膳房中的张内侍吩咐婢子的,这个……药烧好后,又找不见秋雁姑姑,只是药不能过了时辰,婢子只能擅作主张把药先端来了。”她顿了顿,又朝着宛歌扣头,“婢子轻信张内侍之言,还以为……还以为是公子的意思。但求姑娘责罚!” 秋雁看着跪在地上的支玉,她这几句话,真的处处不离那位张内侍,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宛歌性子好一些可以恕她一个不知者无罪,若是计较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而且真要责罚,那位张内侍先要占去大半,之后才轮到支玉。 这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宛歌没什么经验,正打算询问秋雁。秋雁却早就已经心领神会的支去支玉,亲自收拾好打碎的碗,留了一点药在碎碗的当中,一切稳妥之后,才心有余悸的看着宛歌;“幸好姑娘没有喝下去。” 宛歌看了看那个药,又看了看秋雁,琢磨了片刻,开口问:“这个是……怎么回事?” 秋雁道:“公子早就想到或许有人会借机对姑娘不利,却没想到……真的……”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传达完毕。 宛歌静默一会,见秋雁没解释那件事情,只是在说有人对她不利,脸红的几乎都要滴血了,她实在有些不大好意思问出来,但见秋雁一副没打算继续说话的表情,只能暂且忽略脸皮,踌躇问她:“我……记不太清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宛歌一问完,秋雁看着她,目光很是古怪。 宛歌心里一懵,看着秋雁这反应更觉得不对,哑了哑声音,紧张的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我酒品不太好……我是不是……” 秋雁眼神更加古怪:“……姑娘,不记得了?” 看着秋雁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宛歌倒吸一口冷气,大感不妙,扶苏估摸着不会对她做什么,不会她醉酒的时候对扶苏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宛歌想到这里,心里更忐忑,看着秋雁启了启唇,又没动静了,宛歌心中惶恐,连忙催促:“说啊,我那时候做了什么?” 秋雁沉默了一会,总算开口:“姑娘喊了公子的名讳。” 喊名字而已,没有太大问题,宛歌松了一口气,但是还没有完全吐下去,秋雁接下来一句话,又让她直接呛住了。 秋雁看着她,估计着她的面色,斟酌着、含蓄地:“姑娘那时喝了酒……所以,神志有些不清,对公子有些……踰矩。” 宛歌脑子一懵,也颤抖了,声音也有些不稳:“我……具体做了什么?”她不会直接扑了扶苏一口亲上去了吧,否则秋雁也不会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一定是她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想到这里,她脸色更白,又继续问了一句,“那时候,公子什么反应,是不是很生气?” 秋雁再沉默一些,还是如是回答了:“姑娘直接捧起了公子的脸。”看着宛歌顿时身体一僵,她立刻又安抚她,“但是婢子看不出公子生气,今日公子还未为姑娘备下醒酒汤,想来是没事的。” 捧脸而已,总比想象里要好了一点,宛歌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她琢磨着扶苏这时候没什么动静,还给她备了醒酒汤,想来是真的没有生气。但才堪堪略微放心的吐出一口气,又听见秋雁续道:“但是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婢子并不知道,公子那时候让人都退下了。” 这句话,让宛歌那口气又呛了回去:“……” 看着宛歌一副失神的欲哭无泪失魂落魄的模样,秋雁也觉得有些纳闷,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扶苏和神志不清的宛歌,并无人知道。就连后来扶苏让她过去的时候,也没具体说,只说怕是有人借此事发挥,会对宛歌不利,让她回去看着,又隐晦提醒,别让宛歌乱喝东西。 秋雁先前还没想到这一层,没想到一回来就撞上这个情况,居然有人给宛歌端了避子汤。 宛歌没注意到秋雁此事的表情,她的心情极其复杂,到底她那时候对扶苏做了什么,让人有了这个想法,并借此给她炖了一碗避子汤。她合了合眸,静下心又想起先前支玉提到的张内侍,琢磨了一会,睁开眼去问秋雁:“我可以去让张内侍过来问几句么?” 秋雁也已经缓过了神,对她作了一揖:“此事婢子也有责任,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请姑娘相信公子,公子并无下达此令,请姑娘稍带片刻,婢子这便将此事禀明公子。” 听完这一段话,宛歌咳嗽一声,脸色又红了。秋雁说要她相信扶苏,宛歌一时没明白秋雁是让她相信扶苏不会趁她醉酒对她做什么,还是相信扶苏就算对她做了什么之后也不会让她喝药。但是这个疑问,到底不好先声出口去问,只能再咳嗽一声,装模作样镇定的点点头:“好,我也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经验,但求公子定夺。”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只有扶苏自己知道了,可是愣是她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在这个尴尬的前提下,自己去问扶苏。现在只能从这个张内侍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了。 想到这里,宛歌的心情极其复杂。 第21章 后来几日宛歌敏锐的发觉,自己的伙食忽然便好了,虽然觉得奇怪,但是毕竟不是坏事,也乐的接受。虽然没能看见扶苏,但是关于这件事后续还是源源不断的传入她的耳中。那时候扶苏听到秋雁禀告这件事,立刻下令彻查,张内侍便是首当其冲。 之后,在张内侍房中找出了一些玉器,再一路顺藤摸瓜下去,又找出一个侍女,说是曾经和宛歌有所过节,所以借此在碗中用了巫蛊之术,欲谋害宛歌。 除此之外,扶苏借此又摸出了一条府中拉帮结伙的一行人,这五个人和府外多有联系,收受贿物,中饱私囊,这些人哪里都有,一般不会特意去查,但是既然找出来了,扶苏也不手软,直接一锅端了。连她的院子也因此换了一批生面孔,除此之外,秋雁也被应“管制不利”而被扶苏责罚。 但是秋雁的责罚有些特殊,因为秋雁本不归宛歌管,她更算是扶苏那边的人,宛歌本没有处置的权利,但是扶苏这次确实直接将秋雁降了一级,此后,秋雁彻底偏算是她院子里的人,她有直接处置的权利。 但是宛歌似乎感觉不到有什么差距,因为她的起居一直都是秋雁照顾,对她来说,秋雁是哪里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扶苏脾气一直很好,没怎么听说过他处置下人,没想到因为宛歌避子汤一直,扶苏处理起来如此雷厉风行,那个给宛歌下药的侍女,扶苏更是处理起来毫不客气。 谁说长公子温雅好脾气?没想到遇到在意的事情这手段真的是毫不留情。长公子府上下因为此事,对扶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几日府里都有些沉默下来。然而却让他们想不通的是,长公子既然这么看中宛歌姑娘,又狠狠处理了始作俑者,为宛歌姑娘出了一口气,为何却迟迟没有给宛歌姑娘名分的意思? 宛歌也很莫名,且不说扶苏避重就轻的不提避子汤,而且宛歌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哪个侍女结怨,从而导致她要下巫蛊之术谋害自己…… 这个疑问,她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直到看着自己院子里顺便被扶苏换了的人,琢磨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解释。 扶苏莫非是听懂了她那次在华阳宫的暗示?一想到这里,她心中蓦然一惊,立刻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直接披了一件披风,直接就想找扶苏求证。然而一直走到书楼下方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见到扶苏怎么说,问他是不是发现她身边卧底所以换人了?她当时是暗示,到了现在最多属于你懂我懂但是不说的情况,她这样火急火燎的去找扶苏,是想把事情拜在台面上来说么?她认真的想了很久,发现自己还没什么底气,只能讪讪作罢,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书楼。 知识就是力量,这几日她因为避子汤事件搅的都没什么心情看书,今日既然走在这里了,就顺道去看看上次没看完的《老子》吧。至于扶苏?宛歌缩了缩脖子,现在大家都统一了一个思想,都想岔了,她醉酒一向不省人事,也不知对扶苏做了什么,只希望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她暂且没有勇气去面对扶苏。 此念一落,她也正好推开了书楼的门,那时候外头金色的阳光打在案上,投下白色的光影,一个玄衣广袖的影子正坐在案边,阳光勾勒出他好看的眉骨直挺的鼻梁。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回了头,目光重新落在竹简上。 对上方才那个平静无澜的视线,宛歌顿时脚下一软。想转头跑已经太迟了,因为那个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又重新回了头,修长的手里握着那卷竹简,起身重新放回架子上,目光没在她身上,只有低沉平静的声音响在前方:“来的正好,替我去将墨研了。“ 宛歌:“……” . 宛歌这边刚刚讲墨研完,扶苏已经重新拿了几卷竹简回来,看着宛歌衣服心不在焉研磨,白皙的手指上都蘸了不少的墨色,他微微一顿:“你在做什么?” 此时只有墨块,并非墨锭,用起来不甚顺手,宛歌看了墨水,好像有点稀了,在看了看自己的手,于是她沉默片刻,又稍稍撸了袖子,想再补救一下。 扶苏默了片刻,直接接了过去:“……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宛歌揉了揉鼻子,趴在桌上,看着扶苏研完墨之后挽袖落笔,书写的字圆浑遒健,沉着舒展,生动有力。 注意到宛歌的目光一直若有所思的停在上面,扶苏没有抬头,淡声问:“看得懂?” 宛歌咳嗽一声,收回了目光:“……看不懂。” 扶苏再蘸了蘸墨水,再写下一行字,状似无异的提醒她:“你现在看的那几本我都放在第三个架子上。”顿了片刻又道,“再有看不懂的便问我。” 宛歌那时候看见扶苏就想跑了,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这才犹豫了一小会,扶苏理所当然让她留下看书还说给他补习,他既然这样说,宛歌现下更不能走了,只能硬着头皮起身挑了剩下的几卷《老子》回来。 看见她拿回来的竹简,扶苏的目光在略一停留,有些微讶:“你还对黄老之道感兴趣?” 宛歌惭愧:“我只认识这些字。” 扶苏“嗯”了一声,却不说话了。 若说往常不是没和扶苏单独一处看书,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的不自在,她几乎是如坐针毡的体验。拿着竹简也无心去看,反倒是频频看向窗外。 此时扶苏已经搁下笔,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宛歌吓了一跳,匆忙就拿竹简挡住脸,扶苏看了一眼,轻咳一声。宛歌先是有些莫名,之后定眼一看,发现自己拿反了竹简,顿时大感尴尬,但是她还没来及转回来,扶苏已经先声道:“这几日夜里睡的还好?” 扶苏问的有些奇怪,听到这个字眼宛歌第一反应就是把和避子汤联系起来,脸红的几乎要滴血了,思来想去也不知扶苏此话是何意。好在扶苏估摸着也发现了这问法不太对劲,重新道:“那几日你不是说夜里有响动睡不大好么,我这几日给你院子多安了一些人,晚上可还有被吵醒?” 陆离白这几日果然没来找她,也不知不是因为安插的人都被扶苏替换掉的缘故。宛歌琢磨着那时候她的确提醒过扶苏她房间周围有些人,避子汤之事或许也是扶苏的将计就计,不过如今又主动与她提起此事,莫非是想听自己态度。 宛歌不禁陷入沉思,自己这时候,到底是承认好呢,还是再迂回一下好呢。 她琢磨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 话还没起头,扶苏已经淡声续了过去:“这几日在你房间附近捉住了几只白色的野猫,想来就是这些畜生惹的动静。” 等等,野猫? 听到扶苏这番话,宛歌把接下来的都给咽了回去,感情扶苏给她换了这么多人是捉猫的?她自然不太信,但是看扶苏面色不见有异,一时也捉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讪笑:“……原来是野猫么。” 扶苏平静反问:“夜中出现的,除了野猫还能是什么?” 气氛似乎一下子凝结起来,宛歌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时候,底下一阵低低的哭声恰好打破的僵局。宛歌如获大赦一样探下头,看见底下有一个那个包袱的侍女,模样有些眼熟,她再看了片刻,发现却是那时给她避子汤的支玉,立刻把竹简搁下就往楼下跑,迫不及待:“底下好像有点事情,我下去看看热闹。” 第22章 书楼下。 支玉身上背了一个包袱,脸上尤有泪痕,身后有内侍催促她快走,可是支玉并不愿意,一步三回头的求他让她见见宛歌。 身后内侍冷笑:“你还想见宛歌姑娘?好在宛歌姑娘没喝下那药,若喝了你可担待的起。” 支玉只是含泪摇头,苦苦恳求:“我那时候不知道……如果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会拿给姑娘的,你让我见见姑娘,我……我……”支玉摸摸发髻,又摸了摸包裹,把上头的发饰和几吊钱都拿出来,想递给内侍。 内侍眼睛一红,刚刚想接去,却蓦然看见了什么,脸色一变。 宛歌那时候正从书楼里下来,内侍立刻收了手去,推了推支玉的背,直接把她压的跪在地上,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道:“贱婢,宛歌姑娘不就在这,你还有想说的?” 支玉看见宛歌从上头下来,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一样,立刻对着她咚咚的叩首:“婢子从无谋害姑娘的心思,那时候的那碗婢子真的不知道,若知道一定不会给姑娘服下的,请姑娘看在婢子一直尽心尽责服侍姑娘的份上,就饶了婢子这一次吧!” 宛歌没明白支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见支玉心中慌乱怕也说不清楚,只能去问后头的内侍:“这是怎么了?” 内侍恭敬道:“此人让姑娘深陷危险之中,即便无心也总该受些惩罚。” 不知道是什么惩罚会让支玉哭成这样,宛歌有些疑惑:“既是无心之过,不知是何惩罚?” 支玉抢声:“婢子家中老父卧床已久,另有幼弟年方七岁,若婢子离开这里,家中……家中……”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眼中又升起眼泪,哽咽的说不下去,宛歌默然一会,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琢磨了一会,望向内侍:“直接撵出府的惩罚是不是过重了一些,不如让把她贬去别处?” 宛歌既已开口求情,支玉眼中闪过一缕光芒,似有期待。内侍听罢,踌躇一会,并没有答应下来,而是为难:“这个……姑娘,老奴这可做不了主,让支玉出府是公子的意思。” 宛歌微微一愣,扶苏会直接因为这个小错把支玉放出府了?这里头是什么原因,再一想就明白了,目光落在支玉身上也若有所思起来。陆离白说她身边又他的人,可是宛歌一直不知道是谁,如今看起来,支玉怕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支玉年纪小,宛歌记得那时候与她聊天时提到的深宫传说,看上去毫无心机,所以宛歌过去一直没把她往这方向想。如今看来,她便是陆离白安插在她身边的人么? 除此之外,还应该有谁,扶苏是不是都收拾干净了? 她对此全无头绪,心情也难免有些沉重,支玉一直低头跪着,内侍见宛歌目光落在支玉身上,许久都没出声,便弯腰轻声提醒宛歌:“姑娘,公子吩咐过日落之前就把她带出去,现下,您看…… 宛歌还没得及说话,便感觉到身后有人从书楼上下来,接着响起了一个略低沉的声音:“热闹看的怎么样了?” 想不到扶苏会忽然下来找她,居然还问她热闹看得怎么样了,宛歌沉默了片刻,组织了下语言,没能成功,只能用沉默回答:“……” 内侍对着扶苏作了一揖,解释了一番缘由。扶苏不动神色听罢,瞥了瞥跪在地上有些颤抖的支玉,再转向宛歌,询问她的意见:“你想如何?” 宛歌想了想:“公子已经处理过,没必要再改。” 支玉身体一僵,顿时有些诧异的看向宛歌,似乎有些不太置信。 扶苏不动神色的看了她一眼:“是你院子里的人,若你想替她求情也不是不可以。” 宛歌道:“秋雁更无辜,降了一级她也没说什么,况且此事她的确有错,公子对宛歌如此费心,宛歌已经感激不尽。” 扶苏却道:“虽是有错,但的确是算是无辜。不过是个侍女,如果你想留下,不必有所顾忌” 宛歌懵了,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扶苏,一开始只当扶苏是探探她的态度,但是看着现在扶苏这个模样,怎么真的像是打算让她留下支玉,她斟酌了一会,觉得自己应该意会错扶苏的意思了,遂小心道:“……真的说什么就可以么?” 扶苏颔首。 宛歌斟酌了更久:“……那就……别……”顿了顿,明显觉得扶苏看了她一眼,宛歌立刻改口:“那宛歌就谢过公子,我也算一天投缘,就原谅她这一次,扣三个月的月俸。” 扶苏这次没看她了,“嗯”了一声,然后负手又重新上了书楼。 宛歌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实在想不通扶苏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发现抓错了人,不好意思改口,所以就接着自己的口把支玉留下来了?想了好一会,发现实在捉摸不清扶苏的意思,只能暂且搁置一旁,和支玉回了房。支玉一回去就对她行了大礼,连连感谢,倒也没提其他,宛歌也不敢直接去问支玉到底是不是陆离白的人,只能含糊带过,思绪头却愈发的沉重起来。 后头几日一直过的很平静,到是书楼前这个事情被彻底传开,大多数说是宛歌善心体谅下人的,也有说宛歌区区几句就放长公子放过支玉,足可见长公子对宛歌看重的。 如此平静的日子过了十来天,秋雁忽然在第十一天的大早叫她起来,火急火燎的给她梳妆穿衣。宛歌揉着惺忪的睡眼,含糊道:“怎么了,这么早?” 秋雁一边给他梳妆,一遍与她说起此事,语气似有深意:“公子今日进宫,说是让姑娘随行。” 若说宛歌先前还有些睡意朦胧的任由秋雁摆弄,听完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清醒了。 扶苏居然主动带她入宫? 第23章 不过宛歌很快得知,不是扶苏想要带她进宫,而是华阳太皇说要见她,于是,扶苏去见皇帝的时候,顺道也把她送来了。之后扶苏再拜见过华阳太皇之后也没多留,便直接去了皇帝的蕲年宫。 华阳太皇今日一看见她就是笑眯眯的,和她说了一些话之后,过了午时,除了一些零嘴糕点,甚至让人端上了一碗汤汁,说是给宛歌太瘦了,需要补补。 宛歌端着这药思考了很久,前几日过来华阳太皇还只是投喂了一些吃食,现在居然要给她喂药了?汤药的味道古怪,许多药材混在在一次,宛歌只能分辨出几味,却是对于女子来说大补的。 她从刘嚒嚒手里接过汤药,华阳太皇的声音也恰好响起,透着几率郑重:“善心也要分人,尤其是子嗣问题,对于女子来说,更是重中之重。” 听罢,宛歌顿时咳的昏天黑地。 . 扶苏二十有四了还没有子嗣,身边也没有人,如今有了一个宛歌,华阳太皇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宛歌出身民间,虽然却有一股不同宫中的鲜活,但是宫中岂能单纯?其中有许多弯弯绕绕她不明白,她周围想来也没人说,华阳太皇觉得自己做长辈的,应该稍稍提点宛歌一下。哪知道她反应这么大,脸色涨红,也不知是咳的还是呛的。 看着她捂着嘴红着脸一副娇憨的模样,华阳太皇忍不住掩着嘴笑,打趣她:“这样容易脸红可不行,扶苏年纪也不小了,这样下去我何时才能见着小公孙?” 宛歌涨红着脸看了看汤药,又看了看华阳太皇,委实不知道自己此时要不要解释一下。长公子府的事情想必都已经传到华阳太皇这里,扶苏本就没有特意解释此事,长公子府不知道,华阳宫更不会知道,华阳太皇如此误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不禁望向门外,满脸哀怨,扶苏没解释,她到底是解释呢还是不解释呢?仿佛正好是应对她的思绪,她这才想到扶苏,扶苏便顶着夕阳出现在她眼前。 宛歌那时候脸上的红并未消退,手上的汤药还没怎么动,扶苏忽然回来,她有些发愣,握着汤药的手一斜,差点就要翻出来。好在扶苏反应快,再倾斜前把药汤接住,重新放在案上,蹙眉看她:“在太皇面前,怎么如此失态?” 华阳太皇道:“凑巧了,我正和宛歌说起,你就来了。”看了看呐呐在一旁的宛歌,只当她是害羞,没忍心再责怪她,而是看向扶苏,微微颦眉:“宛歌不懂也就算了,你宫里有人敢做出此等事,意图谋害公孙,怎能轻易放过?” 宛歌不敢去看扶苏,咳嗽了一下,立刻别开了视线,暗道:且不说到底有没有起因,就算有那个起因,也不一定一次就可以有。 扶苏看了看明显别开视线的宛歌,又看了看对女子颇为滋补的零嘴,以及莫名其妙出现的药汤,心中明白了大半,他略微停顿片刻,神色倒是如常,说出的话却十分的重量级,宛歌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扶苏陈恳认错:“高大母教训的是,扶苏回去彻查,定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原先还在猜依扶苏的性格,应该是怎解释此事,扶苏居然不解释,居他居然一点也不解释,甚至还顺着华阳太皇的话当做默认?宛歌脸上虽然努力维持平静,但是内心早就翻起惊涛骇浪。 华阳太皇叹气:“我本无心管你的家事,只是你现在年纪不小了,你看看比你小几岁的将闾都有了小公孙,高大母年事已高……实在有些不太放心。” 扶苏只道:“扶苏明白,高大母宽心。” 华阳太皇摇头:“哪次你不是这样说?”又看向宛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盈盈道,“对了,过一月就是初冬了,宫里正准备要去骊山温泉,你觉得怎么样?” 初冬可是跑温泉的好时候,宛歌眨了眨眼,顿时有些心动:“温泉?”顿了顿,又眼巴巴的看着扶苏,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眨眼的模样看起来无辜又生动,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他,反倒是像自己平时日多苛刻了,扶苏默了一会:“既高大母特需你去,还不谢恩?” . 宛歌和扶苏离开后,刘嚒嚒将宛歌喝完的药碗收拾好,扶着华阳太皇也进了内室休息,眼下正无一人,刘嚒嚒替华阳太皇揉着太阳穴,低声道:“您让宛歌姑娘跟着去,是否需要与陛下说一声?” 华阳太皇闭着眼,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扶苏没给她名分,不过带一个侍女罢了,不必与陛下说。” 刘嚒嚒是自华阳太皇在楚国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的,说是主仆,但是在这偌大的宫中更像是半个家人。替她揉太阳穴的时候,注意到太皇太皇神色深沉,有些担忧:“太皇,您怎么了?” “你说,扶苏这么久都不曾娶正夫人,是为何?” 刘嚒嚒替她解开沉重的珠钗,低低道:“虽然为有正妻,但长公子先也送算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人了,宛歌姑娘性子好,生的貌美,身世也清清白白,您也大可放心。” “是性子好,貌美,还是身世清白?” 刘嚒嚒停了片刻,一时没有答话。 华阳太皇摇头道:“你是我从楚国带出来的,不必有所顾忌,我知道陛下一直忌惮楚系,虽然楚现在已经亡国,但外戚势力依旧在这个皇宫之中,扶苏这时候若娶一个世家女会加重陛下的顾虑,宛歌这样一个普通姑娘,的确是个好人选。” 华阳太皇说的很很明白,刘嚒嚒小声道:“陛下也的确看重长公子,此番不正是召长公子商议事情么。” 华阳太皇看向窗外,金色阳光洒落窗棂,天边是浅浅的金色,太阳已经落到了上的那一头,阳光把她鬓发也染成金色,她脸上波澜无平,眼睛浑浊,老态俱显:“我年纪已经大了……希望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可以尽力的帮一帮扶苏,楚系式微,现在也只剩下阿益了……又有多少人看着,也不知会不会突生变故。” 晚上,宛歌刚刚沐浴完毕准备睡下,秋雁忽然形色匆匆的推门进来,给她送来了一个折叠整齐的白色丝帛,说是扶苏给她信。宛歌十分诧异,只道扶苏有事不能当面说,还要写信? 她疑惑的展开这块丝帛,字体沉重沉着舒展,短短几行字,宛歌辨认了好久,才模模糊糊看清,似乎是扶苏明日辰时约她相见,但是至于具体地点是什么事情,在哪个地点相见她却看不懂了。 不知这是能不能让他人知晓,宛歌也没去问其他人,看着天色已晚,琢磨着既然看不懂那几个字,明日就到扶苏院子前头等着吧 第24章 扶苏今日用完朝食,就听得有人通报说宛歌在门外等了已久。扶苏有些诧异,明明他写信是让她在书楼下等着,怎么会跑到他这里来了,但是她既然来了,扶苏也便让人先带宛歌去了马车那里,自己回去拿好先前备下的《请贤书》提前一会出发了。 马车行了一会,便出了宫门,走上郊外的小道,道路一路十分颠簸,扶苏一路坐的四平八稳,宛歌却被颠簸的苦不堪言,只盼望早点到达地点。她正如是想着,马车忽然急急停下,接着车帘被一只手撩开,内侍恭声道:“前方不知为何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臣下过去查看一番。” 自己的马车被人拦住了去路,扶苏也没生气,淡声吩咐:“不必,让他们先过吧。” 内侍应唯,把马车驾的偏了一些,让另外一辆先过。那辆马车路过的时候,扶苏也随手掀了帘子看向窗外,看到经过马车上头的纹路时候,眼神蓦然一滞。 内侍坐在外头,自然也很快注意到马车,惊讶:“公子,那是江上将军的马车。” 扶苏只看了片刻,便重新放下了帘子,淡声吩咐内侍:“想是江上将军回来述职,继续走吧。” 江上将军?宛歌回忆了好一阵才从记忆里扒出这个将军,按现在的时间推算,这江上将军应该有五十岁了,也是一名老将,与晏益同守上郡,但是历史对他记载模糊,扶苏和晏益死后他也没有记载了,也不是死是活,所以宛歌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有那么一个人。 看着马车越走越偏,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周围荒芜人烟,枯树林立,宛歌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发觉自己一开始的问题扶苏都还没有回答,只能又问了一次:“公子,我们这是去哪?” 扶苏让内侍在山脚下候着,对着宛歌的回答也十分简洁:“上山。” 看着扶苏已经迈上台阶,宛歌不明白:“为什么要上山?” 问完这句,宛歌这才注意到,扶苏今日没有带长公子的远游冠,而是便装小冠,马车也是十分普通形制,自此出行很是低调,显然是不想有人发现他是身份。顿时更想不通了,追上扶苏的脚步:“去见什么人么?” 此时的山路并不好走,整座山也十分陡峭,宛歌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软鞋和长及地的深衣,实在不是什么好爬山的装备。扶苏显然也发现了她的犹豫,无奈了:“既然要爬山,为何不穿一些简便一些的衣服。” 宛歌撇撇嘴:“我也不知道要爬山啊,我们要见谁,哪个高人住这个高山上?” 扶苏一愣:“我不是告诉你去哪了么?” 回忆起扶苏送来的那封信,宛歌羞愧的差点捂脸:“……没看懂具体地点。” 扶苏默了片刻,又问:“看懂几个字了?” 宛歌掰着手指算了算:“明日辰时,什么地方相侯,似乎去云什么观,具体没看懂。” 听到她七零八落的几个字,很好的回避了重点,扶苏摇头觉得好笑也有些无奈:“溯游阁去了这么久,既然连它的名字也不认识?” 溯游阁这名字应该出自《关雎》,这个著名的诗经篇首宛歌当然认识,但是先前没有看见这一卷的竹简,未曾对照,单单这两字提出这两字,宛歌还真不认识。发现自己真的做了文盲,正惭愧着,又听得扶苏道:“后面那三个是云华观。” 宛歌重复:“云华观?” 扶苏:“云真人所居之处。” 宛歌明白了:“我们要去见云真人?” 扶苏已经又踏上一个台阶,也没有隐瞒她:“陛下之命,让我请云真人下山,顺道带你一道去见他。” 这山路人迹罕至,其实本可行轿上山,但扶苏应该为了以示尊敬,并没有选择轿子,而是徒步上山。宛歌跟在后头,一路提着衣摆缓慢而行,解释完原因之后,扶苏也都没再说话,宛歌也琢磨起这个云鹤归的事情。 陛下要她和扶苏一起见,应该是因为她手上如意的事情。如今可以确定是是陆离白和云鹤归有某种利益上的联系,就是不知道云鹤归是不是认识她,见云鹤归的时候到底要摆出什么姿态才不会被他怀疑? 山上岔路很多,走了好一会也没见到道观。扶苏本打算找人问问路,可是一路却都没见到人,如今恰好听见一曲笛声,清凉悠扬,令人心生愉悦,便顺着这个笛声方向寻去,不多时就找到了源头。 宛歌停下脚步,顺着笛音抬头完去,就见着斜前方的岩石上坐了一个白衣人。 白色的发带,白色的广袖,素白的不染尘埃,如同一抹白雪落在上头,吹出的笛声飞扬而上,似能至上云霄。 此时能出现在此地的,还以如此风骚的方式出场的,想来会是一个人高人,宛歌原以为会看见一个老人,但是出乎意料的,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轻,只和扶苏差不多年纪,却有一种超尘出事,飞扬洒脱之感。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停下笛声,用笛子一下一下的敲击手心,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宛歌,对上宛歌的目光,还展露出笑意,顿时一张脸更显生动年轻。 扶苏上前作了一揖,声音不急不缓:“请问先生,这云华观,应该是往那跳路走。” 白衣青年没有回答,而是撑起下巴,目光依旧落到了后头上来的宛歌身上。 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又见这这白衣青年半晌都没回扶苏的话,反倒把自己看的越来越仔细起来,扶苏显然也觉得奇怪,目光亦是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虽然是专注,但并不会让人生出厌恶,宛歌只有些尴尬,便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一礼:“奴与公……郎君准备上云华观中,然山路曲折,一时找不见路,请教先生,我等现下应往何处而行?” 原先并不打算搭理扶苏的白衣青年却忽然站了起来,甚至给宛歌还了一礼:“东边一路直行。” 宛歌谢过,正想顺着东边而去,忽然又听见白衣青年叫住她:“姑娘可是想去找云真人?” 宛歌停住脚步:“先生如何得知?” 白衣青年朗声一笑:“来这里的人都是来着他的。”目光在扶苏和她之前一转,又摇头道,“不过真人今日不在,想是你们白来一趟了。” 扶苏问:“那不知这位真人,何时会在观中?” 白衣青年看也没看扶苏,漫不尽心的重新坐下:“我又不是他,我如何知道?” 经过这几句宛歌也能明显察觉出这人对扶苏有些不善,但是这人如此不客气,扶苏虽然不算是礼遇有加,但是也没有生气,表情依旧很淡,仿佛完全不放心上。 就在他们准备回去的时候,白衣青年忽然叫住她:“姑娘现在还不知欲往何处?” 他这句话问的古怪,似有说指,宛歌一时不知如何做答,便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在扶苏身上。哪知扶苏那时候也恰好在看她,两人目光一撞,宛歌咳嗽一声,立刻的就移开了。 白衣青年的声音恰好就在此时响起:“福泽深厚,一世两命,敢问姑娘,近日是否有性命之虑的事?” 这时候,宛歌的脚步真的顿住了,心里头一震。白衣青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厉害,只略微一顿,便看出宛歌心中想法,摇头笑道:“果然如此,姑娘虽然福泽深厚,有九凤庇佑,但逆天改命这种事情,不是谁都可以做的,还需要再三思量。” 若说宛歌先前还是惊讶,这时候真的是震惊了,一世两命,有逆天改名,说可不就是她取代了如意夫人想帮扶苏登上帝位吗?明明清楚这是两句模棱两可的话,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带入,脸色也有些不好。 扶苏自白衣青年叫住宛歌的时候就略有思量,直到白衣青年说出这番话,更是大为惊讶。不过扶苏到没往一世两命上想,而是白衣真青年所说的“福泽深厚,九凤庇佑”分明是一国之后的形容。 再思极若非不是那暗箭,宛歌怕是就要被皇帝带走,如今皇帝并没有立下皇后,加上宛歌手中的如意,怕有人借机推举宛歌也不无可能。扶苏眼眸就深了深,国事若拿鬼神当做参考未免太过荒唐,但是皇帝这些年喜好长生之术,怕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利用。 看到她这反应,白衣青年似乎笑了笑:“你该不会真这么打算吧,我见你命格十分特殊,所以好心提醒你一句,改命这事不是谁都能做的,虽然你有祥凤庇佑,不过也隐约只能看得见轮廓,一切都在一念之间,败则尸骨无存。”说完这一番话,他便转了过身,白衣翩然而去,走入更远的地方,渐行渐远,直到层层叠叠的树木把他遮挡的看不见踪迹。 这个素未谋面的白衣青年几句话,几乎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宛歌脸色白的厉害,下山的时候都有些恍恍惚惚的走不稳,直到回去的时候都有些失神。 第25章 之后扶苏又整整去了三次,都没能遇见云鹤归,也没在看见那个白衣青年。那位云真人不是不在观中,就是在休息,总归就是不见。宛歌本以为,即便扶苏脾气再好,但是毕竟身份在那,从没有有人敢这样不把他放眼里,如此被接二连三的推脱戏弄也该生气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扶苏一点也没看出生气,甚至还带着她去了第四次。 前三次宛歌都是从被子里被人叫醒,因为扶苏让她去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的迟,今日居然在寅时的时候就让她起了。宛歌那时候正睡到一半,就被人摇醒,听到支玉禀告的事情,沉默了许久,一幅不想起来的模样,但耐不住一再的催促,只能头昏脑涨的从被子里爬出来,闭着眼让支玉伺候她更衣。 支玉已经被扶苏安在宛歌房里,眼下正同秋雁一起给她梳发,看着宛歌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表情,抿嘴偷笑:“公子果然很看重姑娘,外出都要姑娘陪同呢。” 对于这个美丽的误会,宛歌只能讪笑。 此时自然连照食也顾不得吃就被塞上了马车,此刻是寅时初,又快入冬,天色晦明,风吹过有阵阵的阴寒,宛歌又刚刚醒来,还有些起床气,一时没能克制住情绪,望着扶苏的眼神都有些哀怨。 马车安静行驶,宛歌这一路都在闭眼假寐,扶苏看着她撞了好几次车壁,在寂静中发出明显的一声响,听得出撞的挺重的,偏偏宛歌不怎么长记性,接连撞了好几次,每撞一次就无意识的拍了拍车壁撒气,模样娇憨,他看得有趣,便打趣她:“年纪轻轻,连早起也做不到?” 宛歌无意识嘟囔:“忍一会,毕竟我还是长身体的年纪,睡梦不好长不高。” 扶苏道:“你撞上去的不嫌疼,我还嫌聒噪。” 宛歌声音更低,满是困意:“那就再忍一下,我睡眠不足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又失眠就会更长不高。” 听到她这个一本正经的歪理,一口一个长不高,扶苏不禁失笑:“我从来只听说挑食长不高,何时少睡几个时辰也长不高了?” 宛歌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乱回答:“对,挑食长不高,没吃的也长不高,想吃肉,还想吃糖。”声音越来越轻,马车颠簸,她却一直念叨着糖肉不停,只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头一歪,重新睡了过去。 马蹄阵阵似乎踏开黎明,拂去遮挡住阳光的夜幕,远方能看见一线的鱼肚白,太医正要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已经行驶到云华观山脚附近。 晨雾中,传来女人低低切切的哭声,随着朦胧晨雾飘来,阴冷渗人。扶苏微微皱眉,掀了窗帘望去。 这时候睡眠本来就浅,此刻更是就听见了这奇怪的声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下子就醒来了,蓦然就回忆起那次在华阳宫前看到的朦胧影子,睡意顿时消去了大半。她那时候灯笼看不清,但是现下的哭声分明听的真切。 扶苏偏头恰好看见宛歌已经醒来,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了窗外,在微朦晨光里,少女皮肤看起来要比苍白一些,黑发如墨洒在肩头,被风一吹,有几缕就轻触他的脸颊,发丝有些凉,带着特有的芳香,柔软的如同上好的绸缎。 宛歌那时候正认真的看着远处的动静,待扶苏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宛歌已经压着声音,语气十分郑重:“……你也听到了?” 扶苏先前还有些莫名,之后明白她在说什么,思及先前她在太皇宫里的反应,不禁哑声失笑:“我下去看看,你害怕的话就呆车上别下来。” 内侍显然也听见了哭声,正十分诧异,又见扶苏准备下来,立刻拦住他;“公子,万万不可啊,前方诡秘,不知善恶,还是让臣下先过去看看。” 扶苏却已经从车上跳下来,目光落在晨雾聚集处,那声音恰好就是从此处传来的,一片枯木林,怪石嶙峋,冻土漆黑。他声音沉沉:“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在此地装神弄鬼。” 扶苏身形颀长,站在那里的时候忍不住想人想起修竹猗猗,都说公子扶苏温润如玉,贤仁无双,但是照宛歌看来,这些只是因为扶苏的修养,他本身性格是什么样,喜恶是些什么,她到现在都不能摸到一个边,足可见扶苏城府有多深。 不过这样就更好了,这样的扶苏,想来是不会自杀的。 这个想法一出,她蓦然一愣,这时候她没加干扰,扶苏性格也没有受她影响改变,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他原本的性格。这样一想,她忍不住就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且不说《史记》成书距离扶苏年代也有一百来年,便是就在当世,真相也会被抹去不少。 宛歌微微屏着眉,浑然不觉自己何时已经从车上下来,她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不禁陷入沉思,扶苏,真的是自杀的吗? 若说宛歌先前还真的打算在车上呆着,但扶苏那时候说“你害怕的话就在车上别下来”却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淡,但宛歌却蓦然觉得戳到了心中柔软的一块地方。 果然平常冷淡的一点的人,露出不经意的一点温柔,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两人走了一阵,很快就发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抱膝蹲着的小姑娘,粗布麻衣,十分单薄,看见前头有人过来,便略微停滞抽泣抬起了头,她十分瘦小,双颊凹陷,一双眼睛看起来戒备又惊慌。 宛歌便在小姑娘身前蹲下,细声细气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哭?” 小姑娘巴巴的看着他们半晌,又趴下来哭了。 宛歌不太会和小孩子打交道,顿感无奈,可是扶苏更指望不上,他显然更不会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就在此刻,忽然有官吏模样的人跑来,小姑娘看见了那些人,立刻惊慌失措的就要跑,可是终归还是慢了一步,小姑娘就被那官吏提起来,横眉瞪目:“好啊你,跑的真快,让老子好找。” 又看向扶苏和宛歌,有些戒备,却见宛歌生的貌美,一双眼睛贼溜溜的打量她,几乎黏在她身上,摩拳擦掌,声音矫揉造作:“小姑娘,时间这么早,你们是谁,在这里做着什么?” 扶苏这几日都在特意隐瞒身份,只带了束发的小冠,衣着也是普通,官吏认不出来并不奇怪。 候在一边的内侍看着这个官吏就直皱眉,只是扶苏出行前,曾吩咐他不要暴露他身份,他现下不好发作,只能作揖赔笑:“郎君想寻访云真人,天还未亮就动身,以视诚心,方才听到有哭声,我等心感诧异,便过来瞧上一瞧。” 来看云真人的人不少,官吏听完这个理由已经信了大半,而且他此刻也是来找这个小姑娘的,本不想多生事端。只见宛歌生的貌美,有心和宛歌攀谈,却被一个老奴抢去,顿时心情不爽,大咧咧的伸出手,刻意为难:“看什么云真人,我看你才行动诡异,快把传交出来给我看看。“ 他不计较他的言语不敬,却不想被蹬鼻子上脸,还敢像扶苏要传书,内侍恼怒顿时气的发抖,刚刚想叱呵,却被扶苏不动声色的拦了下去, 宛歌的目光在哪个小姑娘身上一瞥而过。那小姑娘被官吏绑住手脚,布鞋上透着红肿,看着她的时候眼泪朦胧,看起来比她还小半个头,宛歌顿了顿,对着官吏一笑:“我等出来匆忙,传书还在马车上,稍后便呈上。”顿了顿,又疑惑,“说起来,敢问足下,这位小妹妹所犯何事?” 宛歌生的好看,这一笑宛如双颊生霞,让人生不出厌恶,官吏便笑呵呵的回道:“不是我狠心,只是这小姑娘家里收了钱,父兄司寇三年,她做舂一年。也是奉命行事啊。” “舂?”宛歌摸不着头脑,去看扶苏;“这是什么?” 扶苏尚且没有回答,忽然就被一个声音接了过去,有些好奇:“男为城旦女为舂。你莫非不知?” 宛歌认得这人,便是第一次来到云华山时见到的白衣青年,之后没再遇见过,未曾想今日遇上了,白衣青年看见他们也有些惊讶,但只是微微一愣,便笑着带过:“接连吃了三次闭门羹,居然还来第四次。” 扶苏神色不变,甚至转身对他作了一揖:“先生安好?” 白衣青年侧身避开了,对着扶苏的态度比起上次更加淡漠:“别,我可当不起你的称呼。也当不起你这一拜。” 扶苏道:“先生居于云华山脚,谈吐气度不凡,自然当得称呼一声‘先生’” 白衣青年一听解释了这么一句,宛歌发现还是不太理解这个城旦舂是什么,只得又好奇的补了一句:“那这个‘男为城旦女为舂’具体是什么。” 这次,白衣青年还没开口,扶苏已经给她解释:“男为城旦,即日以继夜修筑长城,女为舂米,即捣去谷壳。”停顿片刻,也和白衣青年有了一样的疑惑,“你竟不知?”秦朝是全民皆兵的状态,劳役繁重,各种徭役刑法层出百穷,虽然女子不用服役,可是这些征发属于基本常识,很难想象有人会不知道。 身边的内侍看着扶苏望着那个小姑娘的目光略有所思,便低声问:“公子可是不忍?可需老奴…… 扶苏摇头打断:“不必。” 宛歌并没有听到两人的话,也没意识到扶苏对自己这问题的惊疑,因为她这时候却是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看着小姑娘的时候有些瞪目结舌,看了看那小姑娘,又看了看扶苏:“服役?她才多大,而且又是小姑娘,怎么这么小就要去了?” 这年纪就要徭役?始皇帝的确不厚道,被称为“暴秦”也果然情有可原。 那小姑娘至多十三岁,很难想象这种一个小姑娘就得去服役,这个时代的徭役到底得多重?在历朝历代都没见过要拉十三岁的姑娘去服役的,这样下去怪不了这个朝代会完蛋。 第26章 听到宛歌这一句,白衣青年看着她,像是再感叹她的天真:“年龄几岁不重要,正到了要用人的时候,年龄不过就算一勾笔的事。”停顿片刻,又有些似笑非笑看着扶苏,有隐隐的轻蔑,“足下莫非想出手相救?但是天下刑徒何其至多,你能救的过来多少?” 前后两个人对着扶苏都敢这口气说法,内侍被气的够呛,正想出口,官吏目光又黏在她身上,见宛歌发出这个疑问,只道她是哪位深闺,不知疾苦,笑呵呵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人并非是服役,而是作为居赀赎债的代替。” 宛歌还是不明白,继续看扶苏:“‘居赀赎债’是什么?” 扶苏微微颦眉,暂且没有回答宛歌的话,而是问官吏:“居赀赎债?却不知,她所代的人,年方几何?” 扶苏即使刻意隐瞒身份,但是上期处于高位,便有种隐约的气度,官吏自然也感受到了,被扶苏这一问,虽然回答了,但是内心却被那气势压的不适,口气算不得多好:“二十几?三十几?记不清了,难道我见到一个人还得上前去问年龄不成?” 白衣青年在一旁抱胸看着他们,并不出声,只是目光若有若无的停在扶苏身上,唇角带笑,仿佛是在等着扶苏会如何处理。 扶苏眼神一沉:“你确定?” 扶苏问起来没完了,官吏顿时更加不耐烦了,伸手就想推开:“你这人问起了怎么没完没了,至多三十,明白了没有。”又打算去拽人,直接先对着宛歌而去,“我看你们越来越可疑,问东问西,快跟我走一趟!” 宛歌看着他本来说的好好的,却忽然过来,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身边的内侍看着这官吏还打算下手去拽宛歌,眼睛一瞪,拦在扶苏和宛歌面前,气道:“你可知在你面前……不等他说下去,扶苏便接了过去,声音沉沉,不急不躁:“居赀赎债所替之人,须得强弱相当,年纪相仿,且不过现下不过是舞勺之年的姑娘,年龄何止差了一轮,如此怎能代替?” 扶苏这话一出,官吏过去拽宛歌的手一顿,不经意间就在半路收了回来,他该是想不到扶苏居然能反应过来此事,也算难得了,看起来平时是会砍一些法令的。不过他也不在意,一挥手,想推开内侍继续去拽宛歌,满不在乎:“哦,是不够,不过他父兄去当司寇,这个三个顶一个也够了。” 扶苏不见提高,语气也不见加重,但就是有种莫名的气势沉着:“父兄为司寇?你一起带走的?” 官吏被扶苏这气场一压,顿感不妙,但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能横眉竖目的看着他:“是,反正他们住一起,一起带走了又怎么样,他们收了钱,代替哪位人去服役,也上报了官府,那我就负责抓人。若不想服刑,当时收钱的时候怎么不见犹豫?我见你频频拖延视时间,难道你想救下这个小姑娘,公然抗法不成?” 听着他说了这一番话,扶苏淡淡只一笑:“不敢,只是‘司寇’为‘戍役’闻说《戍律》中有一条‘同居毋并行’若同时征发了,所负责之人,都要被罚二甲,前者三者替一人还可勉强说通,至于后者,足下不知还有何话要说。” 这长的一段话,扶苏声音始终不急不躁,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他便对上官吏的眼神,身形不动。官吏却不自觉的手一松,莫名的有些害怕,直接放开了那个小姑娘。顿了顿,又嘴硬;“虽然是以司寇为名,没去戍边,九重另有安排,当然也不能这样算。” 扶苏低头思忖片刻:“骊山行宫延期暂缓,皇陵人数足够。”抬起头,看向那个官吏,淡声,“这些人,是去修建直道?”扶苏说一字,那人的脸就白一寸,直到最后一词出来,那人脸上已经全无血色,扶苏声音始终不急不躁,淡淡看着他,“直道起九原,直抵甘泉,如何不算戍边?” 官吏这才仔细的打量起扶苏来,现在只道他衣装整齐干净,但是也普通,想来不过是个士伍,或许家中有点闲钱,但是再听得他后面几番话,举止又优雅从容,气度不凡,哪里像是一个普通人?再见到直躬身立在他身边的一个老奴,举止显然经过训练,只怕是哪个贵人出行。 他声音都低了下去,满眼戒备又惊慌:“你到底是谁?” 扶苏只是淡淡一笑:“士人,无爵。” 扶苏这话到也真不算骗人,秦朝皇室不封王,爵位都是靠军功人头挣出来的,扶苏即便称为长公子其实也是没有爵位在身的。 不过听到扶苏这话,官吏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了。他正犹豫的看着扶苏,考虑这番话的可信度,丝毫没有注意,先前已经抓住的小姑娘已经解开绳子跑走了。 官吏过来一会,才顿时发现身边的小姑娘不见了,此时真好他另外的几个手下过来,看着这么多人围在一起也有些诧异,正想询问状况, 扶苏笑容十分温雅:“我劝阁下才不要知法犯法才好。” 官吏脚一剁,气的推开那些人:“看什么看,别追了,把那个小婆娘的父兄都放了回去,接下来的事情,上武上造和他们一家自个解决去!”语毕,头也不会,直接上马而去。 白衣青年起先一直不动神色的看着扶苏的反应,本以为扶苏最多花钱救下这人,却不想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不费一兵一卒的将了对方一军,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抱胸的手,看着扶苏的目光若有思量。 内侍显然刚刚也抹了一把冷汗,苦笑:“郎君可吓死老奴呢。” 扶苏吩咐他:“你先带宛歌回去,我随后就到。” 内侍知晓扶苏这是想和那位白衣青年说什么事情,躬身应下,带着宛歌退了下去。然而在听到扶苏叫宛歌名字的时候,白衣青年似乎愣了愣,目光便落在宛歌身上:“你叫宛歌?” 宛歌先是莫名,再思及他先前看见自己时候说的那一番话,只当他是从自己名字里看出了什么,便微笑点头:“却是此名,先生有何见教?” 白衣青年垂眸沉默片刻,复抬头笑,单纯的夸了夸她名字:“姑娘好名字。” 宛歌这下不明白了,但见他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身边内侍又在一旁催促,只得暂且先回去了车上。 待得两人走都了以后,白衣青年便捡了周边一个干净的石头,大大咧咧的垂脚而坐:“说吧,你把他们都支走,想说什么?” 第27章 扶苏后退一步,对他作了一揖,恭声:“敢问先生,若想见云真人,须得几时去妥当?” 听到扶苏问出这个问题,白衣青年一愣,继而笑了:“我又不是他,我如何知道?” 扶苏放下作揖的手,抬头,脸上没有并没有遗憾,甚至也无询问之色:“先生不知?” 白衣青年轻声笑了笑,没有回答扶苏这句话,却说起另外一件事:“方才足下倒是令我惊讶了,足下似乎十分清楚当今律令,却不知足下又和看法?” 白衣青年问的十分直白,扶苏并不惊讶,只问:“先生这是何意?” 白衣青年屈起一只脚,露出同色的云靴,一手就撑着膝盖:“我见你方才救下那小姑娘说的不错,也出乎我的预料,但是虽然戍役又不可‘同居毋并行’的规矩,可是都是建立在正常服徭役的前提,没有明确的先例说‘居赀赎债’也要参照这个标准。”顿了顿,又放下手,“当然,这不能算对,也不能说错,只是秦以法治天下,你这可算是破例?” 这说话可是给扶苏挖了一个坑,而且他话已经说死了,扶苏不能说自己没破例,但若是自己破例了,不就风雨在说即使是严谨的法治也能被找出漏洞说破,这无意义怀疑法治的地位。 扶苏听完这个尖酸刁钻的问题却也没有生气,淡淡笑道:“大秦法治无有不可,只是过犹不及。” 白衣青年脸上有几分漫不尽心的笑意:“足下这是何意,可否详说?” 扶苏说得也直白:“如今百废待兴,若法律过于严苛,劳役繁重,则民心离矣。” 白衣青年放下原先支在膝上的手,脸上的笑意也收了三分,静静的看了片刻,然后问:“你觉得需要废除法治?推崇儒学?” 扶苏不置可否:“儒治束人心,法治束人行。” 白衣青年目光如炬:“照足下看,应当如何?” 扶苏最后这八个字说的丝毫不加犹豫,躬身作揖:“黄老之道,与民修养。”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青年忽然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轻盈的如同山间的一抹雪花,他朗声一笑,如同拨云见月:“十日后,云真人想来云游便回来,足下介时再来。”语毕,脚下的枯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扶苏再抬起头的时候,只能看见铺天盖地的枯木,四周一片安静。袖中的《请贤书》泛着轻微的凉意,敲打着手心,他眼中神色明灭,似有光华流转。 . 第五天的时候,宛歌在寅时十分自主动的从床上起来,梳洗完毕,只是睡梦不足,一路都有些迷糊,先晃到书楼前,发现扶苏不在,等了一会又晃到扶苏寝宫前。不过却见到今日扶苏房前静悄悄的,门也紧闭。 守在门外的侍女看着一脸睡意朦胧的宛歌略有惊讶,趋步上去,低声道:“姑娘可是来找公子的,公子这会还没起呢。” 宛歌揉了揉眼睛,看了扶苏的闭着的房门,皱眉道:“今日怎么还没起?” 侍女还没琢磨出宛歌这句话是何意,只能斟酌道:“公子大多都是卯时醒来的,姑娘可是有要事?现在天寒露重,姑娘回去稍带片刻,公子醒来,婢子自会禀明。” 宛歌起来这样大早,却见扶苏还没醒,现在距离卯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心中烦闷,挥手:“那我也回去睡一会,他起来再找我吧。” 宛歌应该是有些起床气,语气有些不大好。侍女刚刚想回答,支玉已经过来寻她,看见宛歌正站在扶苏寝宫前,和人说着什么,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她立刻上去,拉住了宛歌,附耳说了一句话。 听完支玉的话,眼中的睡意立刻消去了不少,而后像是不知反应过来什么,懊恼的拍了拍脑袋,立刻快步走了,但是走到几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又跑了回去,郑重的看着她:“公子醒来,别说我来过,拜托!” 侍女莫名其妙的看着宛歌的背影,实在有些想不通了,长公子性子沉稳,宛歌却十分跳脱,难不成长公子就好这一口?宛歌刚刚前脚才走,扶苏的门已经被从里面打开,他披了一件外衣,漆黑如墨的发垂落而下:“何事喧闹?” 侍女上前作揖:“可是吵醒公子了?” 扶苏抵了抵额头,手指修长干净:“没有,这几日都醒得早了,这时差不多已经醒了,刚刚有谁求见?” 侍女道:“是宛歌姑娘。” 扶苏停下揉额头的手,有些微讶:“是她?她有何事。” 侍女摇头表示不知,只是把方才的事情又给扶苏复述了一遍,之后又问:“现在公子醒了,也要让宛歌姑娘过来?” 扶苏垂了垂眸,无声的笑了笑,转身回去:“不必,想是她忘记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女答:“卯正了,公子可要传朝食?” 扶苏却若有所思:“这几日,她吃的是什么?” 侍女微微一愣,才明白过来扶苏问的是宛歌,连忙答道:“婢子不知,不过宛歌姑娘……公子未给……身份。”顿了顿,委婉道,“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按良人的份例给的。”眼看就要入冬做衣了,扶苏再不给身份,他们这边实在难以掂量。 只是扶苏仿佛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只是点了点头,再想了想,随口吩咐道:“送朝食过来的时候顺道把蔗糖带一份给她。” . 宛歌从扶苏那里回来时候就立刻倒回去重新睡了,一直睡到了辰时起来,打开门的时候正是阳光普照的一个好天气,秋雁正外头过来,手上端了一个小木盒,见她已经醒来,笑着木盒子双手递给宛歌:“这是长公子派人来给姑娘送了蔗糖。” 宛歌有些惊讶:“给我的糖?” 宛歌打开那那个小木盒,捻起里头零碎的小散块尝了一口,甜美的味道才口腔中泛开,宛歌觉得又开心又心酸,这时候阶级敢太鲜明了,若是在现代,吃个糖哪里是难事情。 秋雁在一旁含笑点头,扶苏会想到送宛歌糖她也没想到,这时候蔗糖并不易得,宛歌平时并不容易吃到,扶苏给她送了这么多,足显用心,宛歌这样开心也不奇怪。 只是,接下来宛歌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了,她含着那一小块糖,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的去找。 看着宛歌翻墙倒柜的模样,秋雁好奇:“姑娘在找什么?” 宛歌嘴里含着糖,有些含糊不清:“我的木瓜呢,之前不是还放这里吗,饴糖煮着不太好吃,我试试蔗糖。” 第28章 之后宛歌心满意足的坐在小院里,眼前放了小炉,开开心心的在煽火煮瓜,热气弥漫开来,似乎能闻到清甜的食物香味。此时她听到身后正传来声音,她只当支玉拿了碗过来了,也没在意,一手用扇子扇去弥漫在眼前的水汽,一手背过去拿,许久摸不到什么,她有些奇怪:“支玉,碗拿过来呗。” 顿了片刻,支玉就递给她一个碗。 宛歌把炭火灭了,又将木瓜盛好,再从小盒子拿了适量的蔗糖融化,开心道:“饴糖煮的我总觉得不够甜,不太好吃,蔗糖一定……”不错这两字在她回过头的时候就直接噎在喉咙里,顿了很久才恍恍惚惚的飘出来。 眼前的哪里是支玉,分明是陆离白。 如果有说宛歌不想见的人,就连始皇帝都要排在陆离白后面,一见陆离白她就瘆的慌。 今日陆离白并未穿自己的衣裳,而是扶苏膳房里内侍的衣着,粗粗看去也难以发觉不对。 宛歌感觉到自己端着木瓜的手都有些抖了,立刻放在一边,赔笑道:“兄长怎么来啦。” 陆离白的目光在她木瓜上微微一停,之后就落到她身上:“如何每次来见你都这样问我,不想看见兄长?” 宛歌心道,我的确不想见你。奈何这句话只能腹诽不能说,继续笑:“哪能啊,只是扶苏发现不对了,人换了一拨,兄长白天来有点危险,被发现了就不好。” 陆离白在她身边坐下,看看宛歌还没来及盖上盖子的蔗糖,微笑道:“扶苏给你的?” 他面容带笑,宛歌分辨不出到他这句话的意思,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陆离白却仿佛放出她的犹豫,摇头道:“既是扶苏给的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既然对你如此用心,难道不是好事?” 陆离白如此一说,宛歌才想到陆离白本来就像打算让她取信扶苏的,扶苏现在给她蔗糖的确没什么不好的,遂点了点头:“恩,今早刚刚给的,我顺便煮了木瓜来吃。” 陆离白却问:“自己吃?” 宛歌不明白了:“不自己吃给谁吃?” 陆离白刮了刮她鼻子,笑容宠溺:“兄长好不容易过来见你,宛儿竟然连木瓜都不愿意分我一份?”顿了顿,又叹气,“你小时候可是天天给兄长煮甜汤的,现在长大了就不愿意了么?” 宛歌顿了顿,立刻把先前盛好的递给陆离白,笑嘻嘻道:“当然不是啊,这不有些烫吗,放凉了再给兄长。” 陆离白含笑接下,勺子在上头微微搅动,缓缓喝了一口,之后又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每次和陆离白打交道她都觉得自己留了一身的汗,如今见他看着自己心中忐忑,只能背过去给自己撑一碗,使劲的拖拉时间,不让自己对着他的眼睛:“怎么了,不好吃么?” 陆离白从善如流的再喝了一口:“宛儿做的都好吃。”宛歌还没来及松一口气,又听见他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你们去见了四次云真人?” 宛歌手一抖,差点把碗倒下去,但这次反应快,点头道:“是见了四次,不过都没见到。” 陆离白放下碗,指尖搭在碗沿上滑动,轻“呵”一声:“若让他请到了才不好。” 宛歌这一碗盛的够久了,如今只能回了头去,而且对陆离白这一番话也真的不明白了,疑声:“为什么?” 陆离白抬眸一笑:“宛儿向来聪慧,不如猜一猜?” 宛歌想了一会,试探性问:“云真人自持甚高,想让扶苏多请几次?” 陆离白摇头。 宛歌再想想,犹豫:“扶苏身份不够,他要秦政去?” 陆离白继续摇头。 宛歌再想了想下,顿时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可能了:“那还有什么?” 陆离白这时候却没有回答她了,只是途中见宛歌不停的回去撑木瓜,活生生的吃了三碗,就在她打算去盛第四碗的时候,陆离白默了片刻,拦住她:“你饿了?” 宛歌看了看自己的碗,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吃这么多,只能郑重的点头。 陆离白再停顿片刻,好笑道:“那样不能吃这么多。” 宛歌看了看,里头正好还有一碗,强迫症顿时上来了:“还有一份呢,不吃浪费了,要不你吃了?” 陆离白想不到宛歌忽然会蹦出这一句,微微一愣,就伸出手刮了刮她鼻子,似笑非笑:“笨。” 他这一声笨太过宠溺,宛歌不可不免的抖了一抖:“……那还是我吃吧。” 见宛歌一直没有理解到点子上,陆离白不禁轻笑出声,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叹了一口气,只能把话说明白了:“《卫风·木瓜》前两句是什么?” 宛歌记得这个,正巧前不久也默写过,条件反射一样背了出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一说完,她蓦然一愣。 陆离白放下手,含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给了你蔗糖,你还他一碗木瓜羹不是正好?”顿了顿,笑着看她,“说不定,他还真的会给你一块美玉。” 宛歌不好明白反驳他,只能暂且含糊应下来。正打算回去把小炉的盖子盖上时候,听见不远处有什么响动,余光看见似乎有人影闪过,她立刻惊醒过来,推了推陆离白,催促:“有人来了。” 陆离白显然也看见了,并未多留,略微再交代几句就走了。宛歌不反驳的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一直见他远去了,宛歌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他放在一边喝了一半的木瓜,又看了看自己空了的碗。身后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来的是支玉,支玉到底是不是陆离白的人宛歌并不太确认,但是现下只她一个人,却有两个碗明显不太对,她略一思量,还是装作不小心的把陆离白那碗打落在地。 支玉过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怀疑,就照着宛歌的吩咐,去收拾空碗和小炉。 看了看还留了一半的木瓜,宛歌思考了片刻,之前为了不看陆离白,活生生的吃了三碗,现在这一碗怎么都吃不下了,但是她也不打算按陆离白的建议送去给扶苏。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若她记得不错,一开始陆离白也吃了的,而且陆离白后来又刮鼻子又捏脸的,丝毫不加顾忌,这两兄妹……也真的挺不拘小节的。 . 晚上,夜色寂静。 支玉服侍宛歌睡下,轻轻掩门而出,回到自己房中却并未歇下,而是趁人不注意抱了一件漆黑的斗篷出来。她把斗篷披在身上,接着夜色掩盖了身形,一路匆匆走到后院的井口前。 那里早就等着了一个人。 那人全身俱黑,背对着支玉站着,看不见人脸,唯见身材颀长,背影在月影里肃穆寂寥,他未出声,也未回头,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支玉的到来。 支玉对那人作了一揖,恭声:“主上深夜唤支玉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第29章 这厢,宛歌在自己房间里抱着被子熄了灯美美的睡着,扶苏的寝室里依旧灯火通明,他此刻正背着身子站在案前,身后有一个内侍拱手而立,正是扶苏的亲卫之一常升。 灯花将他的身形勾勒的有些朦胧,声音听起来低沉又平静:“她今日见了陆离白?” 常升躬身作揖:“膳房中传来的消息,那个人恰好在当时的名单之类,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让人严加看管起来,暂且没有处理。” 扶苏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问:“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常升道:“这却不知,那些人怕引起陆丞相注意,未曾靠近。只是……”欲言又止,似在等扶苏的反应。 扶苏转过了身,颦眉道:“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常升犹豫了一会,斟酌着用词:“……陆丞相与宛歌姑娘举止……颇为亲昵。”说完,又有些忐忑的看着扶苏,继续观察他的反应。唯恐一向沉稳的长公子会大怒。 扶苏和宛歌的关系大家都知心知肚明,虽然没给名分,即使宛歌身份有异,扶苏让一些人看着她,但是经过上次那糟事,他们也已经默认宛歌是扶苏的人,如今宛歌又和别的人不清不楚,只怕扶苏会生气。 然而扶苏听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淡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扶苏并没生气,常升也松了口气,退出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扶苏:“禀公子,先前宛歌姑娘煮了木瓜。” 扶苏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们平时注意看着,但不要打搅。” 扶苏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淡,他自小便被选为扶苏亲卫,至今已有十余年,但是对扶苏的性格还是难以揣摩,他小时候便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随着年岁渐长,更是如此,他发现他越来越无法揣摩扶苏的心思。直到躬身退下出口,身上的汗几乎留了一阵背。 带得常升走后,扶苏便走在岸上,抬手翻开一卷竹简,上头的字不算多好看,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比划歪斜扭曲,比刚刚学会写字孩童的好不了多少。 他一寸寸的拂过上头的字,一个一个字低声念出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顿了顿,又更低的重复,“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次日醒来,宛歌就听到这样一个人消息,说是云真人闭关出来,虽然不曾下山,但是感皇帝热忱,愿在三日后与云华山为皇帝开坛讲道。宛歌惊讶,连忙问正好打水给她过来的秋雁:“公子请到云真人?”昨日难不成扶苏不折腾她早起自己去了? 秋雁摇头,将帕子拧好水递给她,暗藏忧虑:“公子昨日并未去。”顿了顿,又道,“请到云真人的是小公子。” 小公子?宛歌思考了一会,恍然,秋雁口中的小公子想来就是胡亥了。只是扶苏去了四次都没请到,胡亥去了一次直接把云真人请下山了?宛歌实在不觉得胡亥礼数会比扶苏周到,如此一来,怕云真人就是故意的。 再回忆了下陆离白昨日和她说的那一番话,宛歌也恍然明白了陆离白说“让扶苏请到才不好”是何意。扶苏去了四次不可以,胡亥一次就行,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始皇帝,胡亥比扶苏靠谱,况且云真人在始皇帝这里造势已经够了,介时云真人再夸胡亥几句,想来也会在始皇帝心中留下一些痕迹。 扶苏这次可真的是栽一个跟头了,虽然不能说扶苏办事不利,只能说胡亥运气好,但是始皇帝现下迷信方术,扶苏这个运气不好,在始皇帝眼里看来,也不知会不会生出别的意思。 想到这里,宛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秋雁给她梳好发髻,宛歌忽然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看:“支玉呢。怎么不见她?” 自那次她再书楼前把支玉带回来时候,她便和秋雁一起贴身伺候,如今起来没看见支玉,一时好奇,便问了出来。秋雁那时候正好给她插上最后一只珠钗:“支玉今日身子不爽,在房中休息,姑娘可找她有事?” 宛歌刚刚想摇头,外头却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侍女,大喘着气,满脸的惊恐,乃至说不出话来。秋雁颦眉,出口叱呵:“何事如此惊慌,也不怕惊扰了姑娘?” 那是侍女白着一张脸,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出声:“姑娘,秋雁姑姑,支玉她……支玉她……” 秋雁已经走出门,看着她又弯着腰大喘气,眉头皱的更紧:“支玉怎么了?” 侍女终于把话利落的说出了出来,声音都带了哭音:“姑姑快过去看看吧,支玉,支玉她没了。” 宛歌那时正好从后面出来听到了这句话,支玉实在太年轻,而且身体一向不错,这侍女一开始说没了那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秋雁也愣了愣,那侍女又喘着气禀明一次的时候,宛歌才真正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 第一次真正的接触到死亡,她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再过了片刻,提着裙子就想往支玉的房间方向去。见她打算自己贸贸然就过去,秋雁吓的立刻拉住她,安抚:“姑娘,此事蹊跷,加上支玉是横死,怕是大凶,怕冲撞了姑娘,稍安勿躁,待婢子过去看看。” 秋雁既然已经走了,略一思索,宛歌又找来一人,让她把此事告诉扶苏。只是扶苏那时候似乎在会客,还是颇为重要的人客人,那人没能禀报成便重新回来。 此刻,秋雁也正好回来,面色十分凝重。 支玉是失足落井,当时天色昏暗,并未被人察觉,只在今早天亮了,有内侍去打水的时候才发现。到了那时候,已经太迟。宛歌听到了这个消息,沉默了很久。 秋雁拦住了她,没让她过去见支玉,只等那位客人走后,便去禀明扶苏,照例处理后事。 宛歌静静的坐了很久,最后和秋雁一道去见了扶苏,只是他们得到的消息有误,宛歌过去的时候,那位客人并未离开,还在和扶苏辞别。 那人看起来约莫五十上下,生的红光满面,浑身满是常年在沙场上才磨炼出的肃杀之气,扶苏对他也十分客气:“将军所言扶苏已经明了,劳烦将军特意跑上一趟。” 那个将军爽朗一笑:“长公子何出此言,老夫也是奉陛下之命,陛下既将其中一支补防交于长公子,足可见陛下对长公子看重有加。” 扶苏的确尊敬此人,甚至还对着那人作了一揖:“扶苏虽不敏,也当不负陛下所托。” 宛歌和秋雁过去的时候,恰好就看见了这样一幕,他们就站在外头,所以宛歌过去的时候没人拦着,直接就闯了过去,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宛歌想跑的时候已经太迟,因为两人具向她看了过来,那个将军目光如炬,盯着宛歌看了一会,才又对着扶苏笑了出来:“长公子,想必,这位便是宛歌姑娘了?” 宛歌这下彻底不能跑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对着他们作揖。 扶苏看着她和秋雁两人俱是有些慌张的过来,顿时有些无奈了,低声:“你来做什么?” 宛歌看了看那个将军,垂着头没说话。 将军打量了宛歌一会,见她一直低头的站在扶苏后面,只当她是害羞,打趣笑道:“都说长公子对一个姑娘宠爱有加,老夫本来是不太信的,不过今日一见嘛,哈哈。” 扶苏看了看宛歌有些煞白的脸色,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依旧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只是模棱两可道:“宛歌冒失,让江上将军见笑。” 江上将军?宛歌略一回想,就思及先前去云华观时候看见的马车,当时驾车的内官说是江上将军回朝,原来就是眼前这人吗?扶苏那时候让人把宛歌带到他房中,至于扶苏自己亲自出门送了江上将军几步。 这是宛歌第一次到扶苏的房间,内室有帘幕遮挡看不到模样。不算空旷,却也简单,没有太多的装饰物,一进去就能看见桌案,上面是喝了一半的茶,只是此时已经凉了。 宛歌稍稍等了一会,扶苏就回来了,面色暂且看不出什么,在秋雁迎上去准备解释前,扶苏已经打断:“此事我已知道,你们先回去。” 秋雁微微一愣,低头称唯,正打算退下。却见宛歌默然立在原地没动静,秋雁最初只当宛歌害怕的失神,便低声提醒了她一句。然而宛歌却只是抿了抿唇,并不作答,也没有离去,看着扶苏垂眸整理竹简,像是再三犹豫了一会,直接趋步上前:“公子,我有话想说。” 第30章 扶苏从整理书卷中抬起头,不露声色的看了她片刻,抬手屏退了左右。待得那些人关门之后,他又重新低下头把散落的竹简整齐堆好,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淡声道:“若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宛歌深吸一口气:“过去发生这些事,是怎么处理的?” 扶苏道:“若有家人,给一笔抚恤金,通知他们安葬。若没有,府中会有人处理。”顿了顿,又道,“至于支玉……” 支玉老父卧病,幼弟年岁尚小,他们不可能亲自过来处理。想来最后还是只能通知家里给一笔抚恤金,让府中人处理了。 此刻,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进来的是个内侍,原想和扶苏禀告什么,但见宛歌站在那里顿时脚步一顿,便停下脚步,又垂首立在一边。 扶苏此时竹简也差不多了,见宛歌眼中失神还未消退,站在那里也有些茫茫然的失措,只当她是害怕,不禁摇头道:“若是你害怕,我多加几个侍女去给你守夜便是。” 宛歌白着脸摇头,生硬的开口,声音不自觉的带了哽咽:“我不要人守夜。” 扶苏这下奇怪了,还有些不解:“那是你想说什么?” 宛歌张了张口,但抬头时扶苏站在那里,看起来有些漫不尽心,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支玉意外,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似在等到她的回答。至于身边垂首立着方才进来的内侍,头压的很低,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也似乎再等待什么模样。 见她一直不说话,扶苏摇了摇头,重新转过了身子:“我还有事,你若真的害怕,便去找秋雁说会话。” 宛歌咬了咬嘴唇,但见扶苏似乎对此事半分都不在意,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告退离开。 宛歌一走,扶苏脸上原先那副闲适的表情便一分分褪下,那内侍也恰时站了出来,正是常升。他从怀里拿出一小块黑布,双手递给扶苏身前,沉声道:“公子,这是在那口井附近找到的。” 扶苏接过,在半空中抖了抖展开,那是块黑布,不过掌宽,已经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只是十分普通的黑布,上头并没有花纹,不知是何人所有,边上微卷,显然有烈火舔舐过的痕迹,只是或许这块没烧干净,便留了下来,被常升找到了。 扶苏看了这黑布好一会,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只是轻“呵”把黑布一掷,就压在桌案上,声音听起来竟有些似笑非笑;“他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扶苏说着话的时候十分平静,语境里也分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常升却感觉背上似有千万斤重,直接屈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利,但求公子责罚!” 扶苏看了他一眼:“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 常升起身,再作了一揖:“公子,此事可需彻查?” 扶苏笑道:“查什么,是谁人做的难道还不清楚?” 常升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想问什么,但又估计到什么,一直踌躇着没有开口。扶苏恰好便问:“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处理了那些人?” 常升见扶苏一下子就提了出来,心下一沉,但还是道:“却是如此,既然公子已经找出了不少人,为何那时不一并处理干净?” 扶苏淡声道:“我拿掉几个他再想办法放几个?”扶苏重新拿起那块被烈火舔舐过的黑布,本以为先前那一批人已经给他敲了一个警钟,不过想不到胆子还是不减,竟敢明目张胆的杀人。顿了顿,扶苏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只是另外一个人的胆子没有这么大。” . 支玉的死给宛歌造成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一半是被人吓的,还有一半是被自己吓的,毕竟,那是一条人命,曾经活生生的就这样蓦然消失,宛歌虽然算不上悲伤,却是真切实意的害怕。 也不知因为什么,支玉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就开始感冒,这是小病,宛歌也在意,自个切了脉,吩咐秋雁去抓药煎了。但是秋雁见她报出药方的时候,满脸的错愕。宛歌这才想这时候会医的姑娘十分少见,不过她倒也十分镇定,说是自己在山中和学了几手,能看看寻常小病。 秋雁倒也没多问,按着她的药方去抓药了。 今日堪堪喝了药躺下没一会,又听见外头叩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姑娘,您睡了么,您吩咐下的药还没喝呢。” 宛歌那时候还没睡着,听到这个声音,有些诧异,披衣起来开门:“我刚刚喝了,你们多煮了一碗吧。” 门外的侍女只是笑;“还有一碗,您确实忘了。” 她的笑容就像是浮在脸上,而且生的极为陌生,过去从未见过,宛歌这开始觉得不对劲,于是立刻想把门重新关起来,然而在关门前一刻,忽然有一双手拦住了她,却见侧边又忽然出来了一个人,穿着漆黑的斗篷,头上还带了帽子,隐匿在夜色之中,的确难以让人觉察。看到这个人的脸,宛歌脑子一懵。 陆离白已经进了她房间,抬手让方才那侍女退下,接着轻车熟路的在她床上就坐了下去。 宛歌看见他简直内心只想哭,偏偏脸上只能挤出笑:“兄长,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被发现了怎么办。”扶苏给她院子加了一倍的人不止,若是被扶苏发现陆离白进了她房间,就算她和盘托出扶苏也不一定会信。 听到这话,陆离白怪嗔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对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过来。 宛歌只能硬着头皮过去,陆离白便从袖中给她拿了一个瓷瓶过来,叹气:“还不是来给你送药。”顿了顿,又捏了捏她的脸,“真是的,此事重要,怎么会轻易忘记。” 宛歌默了一阵,只能回答:“我没忘,只是担心你,以后不要这么冒险,让人偷偷给我送来就好。” 陆离白不置可否,瞅了她一眼,问:“听说你这几日都把自己锁在房里,怎么了?” 宛歌张了张口:“我……”紧紧捏着瓷瓶的手指骨骼凸起,她顿了好一会,终于抬头看向他,目光有些闪烁:“支玉死了?” 陆离白看了他一会,轻拂上她的脸;“你难过?” 宛歌想了想,摇头:“比起难过,害怕多一些。”又停了片刻,她双手紧紧握着瓷瓶,压在大腿上,目光闪烁:“兄长,支玉真的是落井死的吗?” 陆离白这才仔仔细细的看了她一会,最后灿然一笑;“半夜看不清路,失足落井,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宛歌静静握着瓷瓶看着他:“是你的人?” 陆离白这次没人否认,站了起来;“她和张齐都不聪明,给扶苏抓住了把柄。” 宛歌一怔,觉得心中蓦然一凉,铺天盖地的冰凉落了下来,不知是害怕还是恐惧亦或者悲伤,她目光有些失神,喃喃道:“她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我都没有什么,甚至你没说之前,我也不知道,张内侍我也听说过,扶苏把他放出去,支玉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陆离白皱了皱眉,转身看她,声音听起来有些责怪她:“你何时变成这样了?” 宛歌把头埋在自己手心,抽了抽鼻子,恍惚了好久,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他。 第31章 顿了好一会,陆离白终于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拍了拍她的背算是安慰。感觉到他是手轻轻的拍在自己的背上,宛歌却是更加沉默,停了好久,忽然道:“我那时候不应该把她留下来的。” 陆离白微微一笑:“你说的对,你不该留下她。” 宛歌从埋在手心里抬头看着他:“我若不留下,你会放过么?” 陆离白微微笑着,只道:“你若不留下,现在就不会害怕难过。” 宛歌沉默了,她听明白了这句话,陆离白是说她若是不留下,那么支玉意外而死之事便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一开始听说支玉意外死亡的消息,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陆离白的头上,且不说支玉不可能半夜去那口井边,再说那井口也不算太低,支玉得怎么样才能“失足”落下。 过了好久,宛歌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她真的就要死吗?” 陆离白见她如此不开窍,微微颦了眉,终于直白的回答她:“没有密探被发现后能活下去,你以为扶苏不知他们出去就是死,不过是死在谁的手里罢了。” 宛歌再静了很久,不知是哪里来的疑问,脱口便道:“如果我被发现了,也会死吗?” 陆离白听到宛歌这一句话,微微一愣,之后便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发髻,眼神温柔,声音柔和:“你是我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如何舍得?” 宛歌抬头看着他,其实陆离白长的最像的便是这一双眼睛,有着同样的浅浅的棕色,睫毛浓密,只是陆离白的眼睛生的比她要长一些。她先前一直有些沉默,直到听完陆离白这一句,心中蓦然一愣,顿时不知是笑还是哭。 他们本是亲人,她刚刚问他被发现自己会不会死,她觉得他心狠手辣又冷血。可是自己从一开始自己就站在他的对立面,若是之后达到那个目标,陆离白必死,扶苏就算放过,大臣也定然不愿意。 这样一想,她有些自嘲,自己其实也不比他好上多少。过了好一会儿,宛歌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眼前是一个明晃晃的的玉佩腰坠,上头隐约有三个小字,看起来小篆,又和小篆有些区别,也不知到底是画还是字。 注意她的目光,陆离白把腰坠一扯,就拿下来放在她的手上。这三个字看起来很是特殊,宛歌琢磨了很久,忽然恍然想起来,从自己怀里拿出那个玉如意。 如意的侧面也有两个字,十分的浅,位置也很隐秘,平时摸上去只有浅浅的痕迹,对上光的时候才能看清。这种字其实有些特殊,比起现在通行的小篆要更加复杂,壁画更加柔和象形一些。自己那玉佩上的字要好看些,陆离白的腰佩刻得却有些歪斜,轻重不一。 看着她把两个玉佩拿起来对比来去,陆离白忍不住一笑:“这是你七岁时候刻的,忘记了?” 原来是自己刻的?宛歌松了一口气,幸好没问出来。 陆离觑了她一眼:“那时候你才学的字,便吵着要给兄长的玉佩刻名字,硬生生的刻坏了好几个,我翻了半天,总算能有个可以用的。” 宛歌放下腰佩,略微思考了一会,抿唇一笑:“那时候初学,现在一定不会这么糟蹋玉了。” “谁说是糟蹋了。”陆离白笑的柔和:“宛儿刻的,哪里都好。” 宛歌撇嘴:“刚刚不是还说我刻坏了好几个,总算有个可以用么?” 陆离白沉默一会,最后低笑出声:“你到听的清楚。”想了想,又道:“刚刚是我说错了,哪里是捡能带的,自然是每日挑着一样一样带。” 宛歌沉默一会,再撇嘴,一副少女和兄长撒娇的模样:“骗人。” 陆离白只笑了笑,之后问她:“不难过了?” 宛歌心蓦然一沉,她低下头,调节了下情绪,之后才抬头看他,微笑道:“阿兄说的对,密探被发现了,她的使命结束,她的生命也该结束,这是为了稳妥,她们本该由此觉悟。我不该怪你。” . 或许是因为支玉的事情,宛歌这一夜睡的很不好,约莫寅时的时候被人叫醒,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困意。秋雁说,是陛下要去云华观,扶苏和胡亥随行,因为扶苏想着今日华阳太皇也会去,便一道带上了她。 宛歌那时候也不困,也就随着秋雁摆弄头发,只是一张脸木的很,一点表情也没有。 秋雁给她挽着发髻,低低问:“姑娘是在想支玉的事情么?” 宛歌略一错愕,便木着脸点了点头。 秋雁给她盘好发,簪上珠钗,劝慰:“婢子知晓姑娘心情,但是姑娘这几日都不怎么外出,在自己院中便罢了,今日可不能再也这样。” 宛歌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袂,弯了弯嘴角,声音还带着轻微的鼻音:“知道,今日陛下太皇都在,我会注意的。” 在宛歌上马车的时候,发现扶苏早就等在那里,见她过来,便从车厢中给她拿了一个食盒,对着宛歌莫名的表情,咳嗽一声:“讲道怕是会过上好一会,你先随便吃一点。” 宛歌刚刚起来的时候就觉得饿,奈何秋雁催的紧,她也不好先去吃东西,没想到扶苏却是考虑到了这一层,还给她被了朝食,顿时大为感动,谢过之后就埋头开吃。 听着宛歌声音明显带了鼻音,眼眶隐隐约约有些红,扶苏想了想,又掀了车帘,吩咐人去拿一件披风。 看见内侍拿来的披风的时候,她差点被肉干直接呛住。 那披风是温柔的浅色,看起来比扶苏完成的黑袍要朝气一些,布料看上去就柔软,上头绘着的图案秀气。 宛歌实在被扶苏拿出来的披风刺激到了,因为的衣装想来庄重肃穆,何时竟兴起这粉嫩的颜色来了?不过扶苏倒是提醒了她,太阳还没出来就要山上去,自己现下又冻着了,的确得多穿一些,她正准备叫长在车厢底下的秋雁帮她再拿一件衣服,便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扶苏拿来的那披风就落在她的肩头,接着是他的声音响起:“既然染了风寒,出去的时候怎的不多穿一件?” 搞清楚原来扶苏让人去拿的披风是给自己的,宛歌摸了摸自己搭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又看了看扶苏,终于放下撕肉干的手,惊讶,脱口就问:“原来这个给我的?” 见她问出这个疑问,扶苏好笑:“难不成你觉得这是我要穿不成?” 的确想想扶苏穿着粉嫩的颜色,那画面实在太美,宛歌把披风仔细系好,浅色的披风更衬得她面容娇艳,看起来笑容十分乖巧:“谢谢公子。” 说话间,马车已经开始行使。因为这次其实算是一次微服,皇帝没有惊动人,朝中也大多不知,出行的马车也十分低调,数量也不算太多。只是到底是皇帝亲临,不好徒步上山,所以宛歌再来了第五次的时候,终于不是靠自己的双脚爬上去的。 云鹤归没有亲自出来迎接,等在观门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只是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惧,上来就十分淡定给皇帝行了一礼,说家师恭候多时。 皇帝也没端架子,低低回了一句有劳。 第32章 在下车进观中的时候,宛歌便察觉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少年,和扶苏并排而行,生的十分漂亮,眉宇之间有孤高之气,过去却从未见过,那少年目光在她身上微微掠过,宛歌正在琢磨这少年到底是谁。那少年已经重新看向了扶苏,天真一笑:“大兄,我之前请真人下山的时候,时间太过匆忙,不能好好看看,不过大兄来了许多次,想来十分熟悉周围环境,等下可否带我四处看看。” 这话一出,宛歌顿时就明白了,眼前这少年想必就是胡亥了。虽然他这一番看似是在说想扶苏带头去玩,可是宛歌明锐的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胡亥说自己请了一次就把云真人请下来,扶苏却去了四次连门都没摸到。嘲讽之位显而易见。 扶苏却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含义,只微笑道:“胡亥弟弟既有此兴致,为兄自不会推辞。” 胡亥再笑了笑:“那就有劳兄长了。”说话间已经来到观中大厅前,有个白衣白发的背影背对着他们站着,待他们踏入观中的时候,那人便回过头。 白须白眉白发,看起来的确颇有道风仙骨的模样,像是一个世外高人。只见那人对着皇帝一行礼,语气不卑不亢:“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皇帝虽未回礼,但还是客气道一句:“云真人。” 这几日,从扶苏口中她听过一些关于这个云真人的事迹,听说他现在已经有三百岁,能看相识人,可通阴阳,知晓前身后世,又会治病救人,任何疑难杂草都能手到擒来,堪称扁鹊再世。在百姓之中已经颇有名望,这处云华观也是因为云鹤归才香火鼎盛,其中不仅有来烧香祈求平安的,更有来寻医问药的。 但是今日既是为了迎接皇帝,自然是闭观一天,所以宛歌这一路并未看见有上香来的百姓。 说是讲道,但是宛歌也清楚,皇帝想听的不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说是来听云鹤归讲道,但是他想知道只长生之术而已。 云鹤归讲的东西晦涩难懂,宛歌染了伤寒,本来就有些头昏脑涨,先前因为一夜警惕才把睡意压下,如今听着这宛如催眠的声音,加上周围生的炭火暖和。宛歌只觉得脑子越来越发昏,前些时候还能勉强撑着,到了后来感觉头一歪,似乎靠上了一个温暖的东西,感觉自己东倒西歪的身体被人扶住,有了一个依凭,她身上僵硬一松懈,终于对这个滚滚而来的睡意投降,直接就靠着那个扶住自己的人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起先那人似乎还回避了一下,可是宛歌实在困的紧了,直接双手并用抱住那人的腰,无意识的嘀咕:“秋雁,我困死了,困死了。让我睡一会。” 那人似乎沉默了一会,推了推她,似乎想让她醒来。 宛歌睡意正浓,说什么也不肯醒来,死死的抱住对方腰:声音越来越轻:“……别动,让我睡一会,就睡一会……” 看着她雷打不动的抱着自己,那双手终于放弃了,只是略微调整了下她的位置,让她不至于歪的太过分,宛歌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放在那人的手臂上,腰上拦了一只手臂支撑住她的重量,这个姿势比先前的更加舒适一些。宛歌再靠往上靠了靠,蹭了蹭那人柔软的衣服,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 宛歌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感觉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十分有力,身上也很温暖结实,枕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肌肉起伏的线条,然而虽是醒来了,她却还不打算睁眼,正打算再小憩片刻。 她那时候还没彻底醒来,也没腾出脑子思考自己抱着的人是谁。而是开心的再抱抱那人的腰身,感觉对方似乎僵了僵,接就听到头顶一个低沉的声音平静的传下来,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无奈:“睡够了没有?” 被这声音一惊,宛歌立刻就睁开了眼,发现她正紧紧挨着扶苏坐着,抬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对那双漆黑的眼眸,眼眸深邃的映着她有些痴呆的倒影,她身体略微一僵,深吸一口气,再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臂也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她顿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脑袋上涌,她瞪着眼看了好久,懵了好一会才猛然放开。 因为他们坐的位置比较后面,宛歌睡了好些日子,因为有扶苏挡着一时也没人发现。但是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动静大了一些,便感觉到边上有一股凉悠悠的视线,略偏了偏头,就看见胡亥也看着自己,眼中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宛歌正觉得诧异,就听见胡亥低低对着皇帝说了几句。 皇帝听罢,目光就朝着宛歌望过来了。 宛歌想不到胡亥居然还有打小报告的兴趣,不敢去对皇帝的眼睛,把头埋的低的不能再低,心中哀嚎不已,悄悄的低歪着头去看扶苏,叹气道:“你这个幼弟几岁了?” 她忽然问起胡亥的年龄,扶苏有些莫名,但还是回道:“十六了。” 宛歌皱着眉,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十六了还打小报告。” 虽然扶苏不理解什么是打小报告,但是不妨碍他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皱眉哀嚎的模样实在生动有趣,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摇头低声:“是你在云真人讲道的时候睡着了,怎么反倒怪起他来。” 宛歌撇了撇嘴:“谁听的不会睡呢,我觉得小公子也一定想睡,但是他在陛下边上不好意思而已。” 扶苏摇头失笑,正打算说话,抬头时却见云鹤归从讲坛下走下来,“呵呵”笑了一声,对着皇帝行了一礼:“今日说的也差不多了,贵客若有兴趣,可下月再来。” 随着云真人这一句话,讲道终于结束,宛歌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颇像过去上好了一节枯燥的课,终于等来了提神是下课铃,一下子就坐直了。 皇帝做的位置十分前面,听的可谓是认真,足以展现诚意,然则在这几个时辰里,云鹤归说是讲道,果然是真真切切实打实的讲道,其他半点都没多说,皇帝本是一直耐心的听着,可是最后分明是他不打算说其他,皇帝微微一愣,叫住他:“真人,今日只说这么多?” 云鹤归回过身,对着皇帝行了一礼;“世人追其一生,也难寻其万分之一,贵客何必心急?”顿了顿,目光似乎若有所无的朝着宛歌那里一看,拂了拂胡子笑道:“若再说下去,有些小友怕是得再见一番周公了。” 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宛歌此刻不敢去看皇帝,只想以头抢地。还没想得到应该如何应对,云鹤归又道:“小友这可是来了第五次了?” 话音一落,皇帝也看向了宛歌,似乎有些诧异。此刻,云鹤归又笑了一声:“小友不必紧张,我在卦象中见过小友,又听小徒说起过你,今日一见确实……” 云鹤归这一番话并未说完,宛歌却直接下了冷汗。他说小徒见过她,只要略想一下,便能知道这个人指的便是先前遇见的白衣青年,那时候白衣青年见到时和她说的什么话,宛歌记得清清楚楚,起先她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一世两命”上,但之后才思及“九天祥凤”之言。顿时就明白了那人是什么意思,可是当时身边没其他人,他说便说了,现在皇帝可在这里,这番话意义就不一样了。 他徒弟能看出来,云鹤归自然也能看出来,此刻皇帝在场,宛歌怎么敢让他把那些话说出来,正打算制造点事情打断。扶苏已经上前一步作揖道:“原来那先生是真人的徒弟。先生说宛歌是有福之人,只是那时匆忙,未曾细细讨教,不过真人既先生之师,想必看相之术更加高明。” 经过扶苏一提,皇帝眼睛顿时一亮,长生之术寻觅不成,但是看相之神秘还是能看看的,便笑着朝云真人讨教。 皇帝这次出行,便是出于你知道我也知道,但是我们就是不说的状态。云鹤归自然也清楚,再拂了拂胡子,打量了皇帝片刻,摇头:“贵客是天人之命,贫道看的只能是人命,万万不敢窥天。” 皇帝坚持:“若一定要看呢?” 云鹤归依旧是推辞,但语意却十分明白清晰:“天人千年一临世,贵客命格古往今来唯一,福泽深厚,贵不可言,贫道寿数区区三百,怎敢窥千年祖龙?” 三百寿元不可窥千年祖龙,皇帝被贴着心的夸了这样一通,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只道是下月再过来听真人讲道。 宛歌那时候就站在扶苏身后,皱眉打量这云鹤归。 他徒弟却分明说出“一世两命”之言,可是现在看来,怎么看这个都像是一个江湖骗子。 莫非只是歪打正着? 第33章 见到了云鹤归,还给合心合意的一夸,皇帝接连开心了好几天。 今日召见了扶苏和胡亥,眼下扶苏还未到,只有胡亥在,皇帝向来也宠溺这个最小的儿子,现在下了朝,便也如同寻常人家一样,问了几句胡亥的功课。 过了一会,有人上前禀告:“长公子到了。” 皇帝笑意不减,便让人带扶苏进来。 自那日见过了云鹤归之后,宫里就开始着手准备骊山的温泉之行,皇帝这次把其中的两支守卫分别交于扶苏和胡亥,这次便是把他们叫来说这件事的。 虽然不过是小小的一支守卫,但是总归是第一次调动军队,算是一次历练机会。扶苏这里有江将军说过,胡亥自然也已有人提过,如今皇帝把他们叫来,算是正式把此事交代下来。两人俱是跪下齐声领命。 皇帝呵呵一笑:“这事也不难,你们若有不懂的,尽管去问江上将军便是。” 扶苏应唯。然而胡亥应下之后,却蓦然想到了什么,没有起身,而是眨眼一笑:“阿父,儿最近一直在想一个事情,就是不知应该不应该说。” 皇帝心情好,与他打趣:“向来你鬼点子最多,想说什么便说吧,可是又看上我这里的什么东西了?” 胡亥摇头:“儿这次是想替阿父要个东西。” 皇帝微楞,继而笑了:“哦?这是什么东西?” 胡亥眨眼一笑,声音尽显天真:“每年都是骊山,现在大秦一统六国,可是儿却从没见过六国长什么样了呢? 皇帝这才褪下方才轻松闲适的模样,瞧了他一会,才道:“你想说什么?” 胡亥郑重的再行了一礼,甚至用了朝堂上的礼节,声音褪下方才的轻快,而转为一片沉稳,眼眸也深了下来,展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今上统一六国,功过三皇五帝,如今百姓免于战火之劳,河清海晏,加之又风调雨顺,年谷顺成,何不建造一所宫殿,让如今的大秦百川奔流尽入期间,让山川之美尽收眼底,以显上坐拥万里江川浩浩之威,天命所归?” 扶苏先前也一直在想胡亥会说什么,一开始只当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完全没想到胡亥跪下之后会说此事。再见皇帝略有思忖,显然是在考虑这个提议,也立刻随之跪下,沉声道:“外修长城,内修直道,另有皇陵修筑,以占据大批民力,加之外患匈奴虎视眈眈,内忧六国遗民余势尚在,臣恐此刻大兴土木有损民心,望上慎之。” 胡亥没有站起来,而是皱着眉看扶苏:“兄长这是何意?六国残余势力何足畏惧,大秦能灭六国,如今只是些残余部落,还怕他不成?” 扶苏再拜:“秦之所以能一统六国,是天下大势所趋,百姓心向统一,然则如今大秦不过十载,根基未稳,今上若滥用民力,臣恐民心离矣,唯上察之。” 皇帝静静的看着这两个孩子,眼眸深深,似有幽光浮动。他面上不动声色,任由他们两人跪在原地。 胡亥时不时的偏头去看,扶苏却跪的挺直,目不斜视。胡亥不说,皇帝也早有心建造这样一个宫殿,不过扶苏的考虑他也不是没有,所以到了现在才一直没有动工。 从私心来说,他自然更接受胡亥的建议,甚至胡亥的一言一句都是他心中的设想,可是扶苏的劝谏却是他不得不考虑的顾虑。过了好一会,皇帝别开了视线:“今日让你们过来是说骊山之事,至于此事,之后在意,都起来。” 扶苏没有说什么,依言起身。胡亥却似乎愣了愣,似乎有些错愕;“阿父?” 皇帝却不欲听下去,摆手道:“既然现在还叫我一声阿父,此时留到朝堂再说。” 胡亥蓦然良久,低声应是。这番谈话匆匆完毕,回房时候陆离白已经在那里等他,胡亥心中憋气,抬手让人退下。 陆离白上前问:“小公子见过了陛下了?” 胡亥心中气恼:“见过了,但是阿父不接受我的提议,老师不是说阿父一定火开心接受了么?” 陆离白早就听说此事,不禁摇头:“小公子不必心急,需知陛下现在心向着是您的。” 胡亥有些奇怪:“阿父向着我?我怎么觉得他对大兄的建议更加上心?” 陆离白笑:“长公子这些话,陛下在朝堂听的够多了。小公子是为人子,长公子却在为人臣,你说陛下更想听谁的?陛下不缺有政治手段的臣子,缺的是一个孩子。” 胡亥默了片刻,抬起头:“多谢老师此言,胡亥明白了。” . 宛歌这几日没能好好去书楼,自从那日从自己的如意和陆离白腰佩上发现那几个字以后,她就对此在意了起来。如今把那五个字死死的记在脑海里,就等着去书楼里看看有没有类似的字体,好确定一个模糊不清的猜测。 一到书楼,便直接撞见了扶苏,除此之外,却还有另外一人,带了一个医箱,是许久不见的赵太医。 赵太医本是过来例行请脉的,扶苏一时忘记了,便直接让他来了书楼,宛歌过去的时候,赵太医已经请完了脉,正准备把东西收好:“长公子脉象平稳,只是正处秋冬交际,长公子注意不要受凉。” 赵太医话音一落,宛歌很不和适宜的打了个喷嚏:“……” 扶苏看了她一会,宛歌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扶苏却是笑了:“如此,劳烦太医也给她看看。” 赵太医依言,再给宛歌请了脉。 若是扶苏不说,宛歌也是想找机会把太医请来的,身体那奇怪的寒疾她没发现问题,除了最初的一次明显犯冷,这次的发作却只是一个小伤寒而已。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体质被压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可能。 片刻之后,赵太医收了手,咳嗽了一声;“宛歌姑娘脉象没有大碍,只是…… 宛歌心下一冽,忙问:“只是什么?” 赵太医目光看向扶苏,又看了看宛歌,再咳嗽一声,似乎有些尴尬。但是宛歌一脸好奇且忐忑,催促他;“我……我怎么?”见赵太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宛歌内心一懵,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赵太医再看了看扶苏,咳嗽一声:“只是……” 宛歌见他更犹豫,心中更惶恐:“……这个,脉象很不对吗?”也应该不至于啊,自己怎么说也是正牌大学出来的,有重大问题,这脉象不至于摸不出来,这身体就是体寒了一些,能有什么问题? 扶苏继续看书,毫不在意,赵太医等了许久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反应,顿时无奈,只能道;“姑娘这几月……可还好?” 宛歌:“……”顿时明白了。她的确月事不稳,但是念着这身体年纪还小,宛歌并不在意,也没注意去调理,老中医一切自然就明白了。 女子对这些极为看重,赵太医只当戳到了宛歌是伤心处,宽慰她:“姑娘只是有些体寒,无妨,臣下开几贴药,照着调理一些就好。”看着宛歌有些失落,又连忙补了一句,“姑娘年纪尚小,身子调理好就是,其他的……不必着急。” 月事和其他,能联想到什么?宛歌默了一阵,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的朝着扶苏看去,却见扶苏一直握着书卷,没露出脸,但赵太医说出后半句的时候,分明看见露在那修长的手指似乎紧了紧,握着的竹简内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宛歌深吸一口气,若只是说月事她倒是不尴尬,可是太医补的后半句却让她委实有些不自在了,但比起这些,她却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只能把这些尴尬暂且收起来:“我似乎过些日子身子就会犯冷,早几月也是这样,这是为何?” 赵太医闻言,微微一愣,再仔仔细细的诊起宛歌的脉象来,过了好一会,又放开,还是道:“姑娘所说身子犯冷,或许是受了寒,其余的,臣下的确没发现什么问题。” 宛歌先前看他这皱眉的模样,只觉得怕是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但见赵太医之后决口说无事,实在是奇怪了,连老中医都没切出来,难道的只是身子虚而已? 第34章 苹果节番外 最近下了大雪,周围银装素裹的一片。 宛歌正在一颗树下,忽然就上头落下了一个圆滚滚冰凉的东西,直接就落砸在她的怀里。 “幸运的人类哟,作为你的主神,圣诞节给你来送番外啦,还附带一个愿望,一个苹果一个愿望,记得吃完苹果许愿哟。” 看着眼前自称主神的兔子,宛歌甚至没想过这个场景有多不合理,快速接受,还权衡利弊:“不要番外,你给我攻略,我要回家。” 主神兔为难:“我不能帮你作弊。”想了想,“不如你问我一个问题?” 宛歌很快分析出作弊手法:“帮扶苏当皇帝分成怎么样的详细步骤。” 主神兔:“……这个不算。” “好吧,那我换一换,我最后会不会留在这?” “这个我回答你,不用苹果。”主神兔斩钉截铁,“会在这。” 宛歌疑惑:“那我会因为什么留在这里不能回去?” “这个可以有。”主神兔这下满意了,“吃了苹果你就知道啦。” 宛歌:“……” 最后,主神兔说,苹果要削皮吃,这是她作为主神的任性设定。 宛歌看着自己手里的苹果,为什么?这个设定就这样被接受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扶苏今天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床前多了一个果子,看着和柰子很像,但是闻着却要清香一些。扶苏不知道这果子是怎么来的,梦境里最后一个意识,是一只兔子。 那兔子说,让他去一个大树底下,吃了这个苹果就能完成一个愿望。 扶苏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真信了这个梦,一直走到梦里提示的那颗树前,就看见了宛歌也在那里,背对着他,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扶苏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果子,不动声色的就收起来,之后才走到宛歌边上。 宛歌那时候背对着他,微微一侧身,扶苏就看见手里有一抹寒光,像是拿着一个匕首,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危险。扶苏几乎想也没想,便快步走上前,随着“咣当”一下,宛歌手里的匕首就被打下来。 宛歌莫名其名的看着他,手收在袖中,继续弯腰去捡匕首。 前不久发现了细作自尽一事,陆离白又几次三番找她。扶苏就怕宛歌两厢为难下,做了和支玉一样的选择。扶苏拦住她,目光复杂;“你想做什么?” 宛歌刚刚那动作太奇怪,几乎真得就像打算割腕自尽,看着宛歌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没回答,扶苏再问了一句:“你刚刚,在做什么?” 宛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伸出藏在袖子里的手,上头是一个果子:“……削苹果。” 扶苏:“……” 眼下那匕首脏了,周围也没水,不能洗,宛歌目光一转,继而就落到了扶苏的腰间,上头也悬了一个匕首,伸出手:“公子,借个匕首用用。” 扶苏沉默了一会,组织了下语言:“你拿着匕首,是想……”他目光落在那个果子上,声音有些艰难,“……削苹果?” 宛歌不疑有他,诧异:“那还能是什么?” . 片刻以后,宛歌拿着匕首开始削,却忘记了这时候的匕首防身之用,而不是削苹果的,她没控制好力道,直接指尖出了血珠“嘶”了一声:“好痛!” 扶苏默了一阵,接了过去:“……还是我来吧。” 宛歌见过扶苏用剑的样子,十分干净利落,没想到他苹果小的也是这样干净利落,一刀下去,苹果直接平了。 宛歌在一旁心疼的叫唤:“果实都被削下去了!” 扶苏:“……” 想了想,很快又察觉不对,含着手指凑近他,沉默道:“………这匕首,平时你都用来做什么?” 扶苏手停了停,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好笑:“虽说是防身,但平日里需要问动手的时候并不多。”看了看手里的匕首,叹气,“它刚刚开了刃,没想到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削水果。” 不是用来砍过人的就好。 虽然扶苏真的是用削的一刀下来,但除了一开始几刀,后头的已经越来越薄,虽然方法错误,但出奇的削的不错。宛歌默然无语的看着扶苏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水果刀,这场面应该是违和的,可是宛歌撑着下巴看了一会,直到扶苏把整个苹果削完,居然觉得有些赏心悦目。 扶苏削好之后,就想把苹果递给宛歌,可是她模样看着有些呆,目光失神,接过苹果时也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咬下去,熟悉的咯嘣脆口感从味蕾里翻开。宛歌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默念:我会因为什么理由留在这里,我会因为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她似乎在念叨什么,扶苏有些听不太清,直到他把自己袖子里的苹果拿出来,宛歌都没太大反应。 这果子看着有些像柰子,但入口的时候却酸甜清脆很多。她失神的模样十分有趣,扶苏就想起宛歌那次喝醉了和在云华观的时候。那些时候,她不太清醒,总会靠近她,明明过去连起居都不让女子服侍,可是面对宛歌的接近,他却不觉得讨厌。 甚至看着她这幅模样,觉得她脑子再不清醒一次也不错。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他便愣住了,之后又垂眼笑了笑,快速把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念头挥开。 抬头时,苹果已经被宛歌吃完。她正抬头看着他,目光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有些迷离,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这幅样子有些奇怪,扶苏微微抿唇,正想出声,宛歌却猝不及防的伸出了手。 沉重“砰”地一声,他吃了一半苹果就鼓溜溜的滚在地上。 宛歌仰面勾住他的脖子,目光更加迷离。 扶苏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垂目对着她动双眼,神色有些复杂。 宛歌现在这幅样子很不对劲。 宛歌的手还在他脖子上,头却歪了歪:“扶苏?” 扶苏:“……” 宛歌这模样到像是上次喝醉的样子,但是一个果子显然不能把人吃醉,所以扶苏也一时琢磨不清宛歌这是什么状况。 但是看着她目光里的醉色,扶苏眼神一动,借着机会,便问她:“这果子怎么来的?” “一只兔子送的,说要一个苹果一个愿望,我的愿望现在不能实现,它就说吃了苹果就告诉我一个答案。” 果然有问必答,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扶苏还是顺势问下去:“你想知道什么?” 宛歌想也没想,直接回答了:“回家,它说我回不了家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我哪里还有家,是宿舍吧……” 后面这句扶苏没听明白,但是这句话他还是理解的,微微颦眉:“你想回家?是什么时候回去?” 宛歌想回答,可喉咙却似乎被一只手掐住,让她把话都噎了回去,咳得昏天黑地。扶苏沉默一会,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慢慢说。” 宛歌目光一落,看向扶苏脚边的苹果,疑惑:“你也有啊,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听到宛歌这样说,扶苏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愣,看着苹果的时候,眼神都变了。他不想把愿望付诸于别人,即使这梦境神奇,他还是没有用鬼神之力去揣度。然而即便是有,天下愿望何其之多?互相持有同一个愿望的人也不少,神明如何关照的过来。 愿望应该是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尽心求取才是。 但是,他记得,吃苹果时,曾经闪过了一个念头。 宛歌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姿势,原先还只是勾着他脖子,距离拉开,现在几乎整个人都依靠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仿佛是在自然不过。 事情发展到这里,扶苏的心情更有些复杂。 虽然不知道宛歌现在是什么情况,某种方面来说,他刚刚忽然闪过去的愿望,实现了?他顿了片刻,又问一句:“你什么时候会回家?” 宛歌有些失神,抬头看了看扶苏,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朝堂她不用操心,她也没办法给扶苏什么帮助,有用的只有那个信息。可是看扶苏现在这样怎么都不像是会自杀的,反倒更像是谋杀了,她不知幕后不知是谁,唯一知道只是一个事件。 想回去,她能做的就是使劲刷扶苏好感,达成那第二个要求。想到这里,看着眼前这张脸,宛歌脸也通红。 说不出来,实在是说不出口。 扶苏看着宛歌,她一开始目光有疑惑,后来有思量什么,到了最后竟然有些难为情起来,还不敢对上他的视线,短时间内一转几次的脸色让扶苏很是莫名。 宛歌觉得虽然难为情,但还是要探一谈扶苏的意思,离这他远了一点,可以更仔细的观察他的神色,揉了揉太阳穴,吸了一口气,认真问:“如果有一件事,一定要你的婚姻做交换,只是名份,甚至可以一天作废,那你会怎么办?” 想了这么久,却只是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扶苏目光微微一闪:“不会。” 宛歌眨了眨眼,声音有了睡意:“为什么?” 扶苏:“我想要的,不会要到牺牲婚姻地步。” 扶苏声音坚决,宛歌打的半个哈欠都差点噎回去:“为什么?又不是真的,一天就能合离啊?! 扶苏不知道宛歌到底哪里来的奇怪想法,不禁觉得好笑:“若要牺牲婚姻,总要做做样子,一天怎么够。” 她再打了个哈欠:“如果够呢?” 扶苏还是道:“也不会。” 宛歌又抬头去看他,着急:“为什么?” “不公平。”扶苏也不知今日为什么会和宛歌说起这个,“这对女子不公平。” “……”听到扶苏这一番话,宛歌又重现缩回他怀里,动作十分自然,扶苏却觉得整个身体一僵,想推开她,可是手才提到一半,宛歌好像察觉到什么,又从他怀里蹦出来。扯了扯他对袖子,来回看看。 扶苏莫名:“怎么了?” 宛歌认真:“看看你袖子是不是断的。” 扶苏没小妾,看起来也美打算娶正夫人,会不会根本不喜欢女人? 这时候候历史进程还没到,扶苏自然不知道这个典故,只是宛歌打量的神色让他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思索间,宛歌已经问了出来,声音已经昏昏欲睡:“那没有喜欢的姑娘……那有没有喜欢的不是姑娘的?” 扶苏理解了:“……” 宛歌无辜的回看:“……” 宛歌现在和喝醉了没差,扶苏自然不能和她计较,况且她眼里蒙着水雾,在阳光下是浅浅的粽,这样无辜眨眼道模样看起来生动又有趣,扶苏也不忍心责怪,只觉得无奈。虽然语意是斥责,但是听起来却也不像是生气:“敢这和我这么说话,你胆子愈发的大了。” 宛歌自然听出他没生气,反倒有些笑意,顿时得寸进尺:“所以,你到底………”然而,说到这里时候,她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彻底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沉沉睡下。 扶苏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轻轻扶在她的腰上,这样看去就像是自己主动抱着她一样,宛歌睫毛浓密,乖巧伏在他怀里,呼吸绵长。看起来像是醉了,可是她没喝酒,又怎么会醉? 不过她喝醉了胆子到大,不仅什么话都敢说,也会这样毫无顾忌的抱着自己。莫非还是当这是梦境? “骗人。”宛歌在他怀里嘟囔了几句,扶苏微微一愣,就想推开她站起来,但是宛歌又重新在他胸口蹭了蹭,梦呓,“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留在这啊。” 说到这里,扶苏也垂眸看着自己脚下的苹果。宛歌这幅样子显然不能自己走回去,扶苏叹了口气,只能把她揽腰抱起。 看起来以后不能让宛歌喝酒了。 嗯,不能在自己之外的人面前喝酒。 . 此时在树上的主神兔:装什么装,你的愿望不就是想看她醉吗! 第35章 赵太医走后,先前被吩咐下来的药便很快送上来,宛歌那时才刚刚喝完,空碗才让人端下去,外头忽然进来了一个侍女,手上端了两盅的药,宛歌疑惑:“你们是不是多煮了,我才喝了。” 侍女笑道:“是太皇宫里的姑姑送来的,这并非赵太医的药,是太皇给姑娘的补品。” 原来是送吃的,宛歌也没推辞,起身拜谢。侍女忍俊不禁:“这可是太皇的一番心意,公子和姑娘可要都吃完了。” 扶苏原先还有些漫不尽心,听到这一番话,目光一愣,视线就落在那两盅补品上,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容忽然变的有些古怪。 宛歌浑然不觉,只觉从太皇那里带回来的一定是好吃的,当下毫不客气道:“这是一定,劳烦姑姑替我谢过太皇。” 侍女一走,宛歌就迫不及待的打开盖子,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里头是枸杞乌鸡,满满一盅,却是女子滋阴的好物,正好适合自己的体寒之症,与月事也有很好的调节效果,更重要的,这个是肉啊! 宛歌感动。 然而扶苏看到自己的那盅的时候蓦然良久,没有去拿,反而重新坐回去看书,宛歌吃着正开心,随口就道;“天气寒凉,公子现在不吃,等下就要凉了。” 扶苏咳嗽一声,声音听起来自然有难得的不自在:“无妨,等下让人再热下。” 他们并不是没有两人在房间中单独相处过,宛歌起先的确有些不自在,多呆了几次却也习惯了,但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太医方才那几句话,宛歌此时心中紧张的很,觉得这气氛凝滞的非要说些什么才对,慢悠悠的把这一盅乌鸡都吃完,扶苏也依旧没有去动自己那盅的意思,宛歌又左右看了,之后目光就停在扶苏手上的竹简上:“公子在看什么?” 宛歌和她一起看过好几天的书,却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扶苏不动声色:“周赧王年间的一段史料。” 这时候的史料都是还没烧的啊,宛歌顿时好奇心大起:“上面说什么了?” 扶苏把竹简竹简移开了几分,正对上她盛满好奇的双眸,想不到她会对枯燥的史料感兴趣,扶苏随口回道:“长平之战。” 长平之战宛歌还是知道的,那时候,秦国名将白起率军在赵国的长平一带同赵国的军队发生的战争。赵军战败,秦军获胜进占长平,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兵。赵国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失去和秦国相抗衡的力量,同时也加速了秦国统一中国的进程。 原来是自己知道的。宛歌没再问下去,也没折回去拿书,而是若有所思的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她那时候真的在发呆而已,她觉得自己来书楼里想找什么东西的,但是见到扶苏之后,她似乎把这个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宛歌记得那时候自己几乎在扶苏怀里躺了半天,他居然也没推开她,任由她枕着睡觉,那时候扶着她腰的手十分有力,她倚靠的手臂也让她觉得十分安心,如今再看到他握着竹简的手臂,宛歌心蓦然一顿。 出神间,又听见扶苏问:“前几日,你给自己抓了药?” 宛歌转回了神,不疑有他:“我会一点,伤害不是大毛病,就自己抓了。” 扶苏“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 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扶苏才放下了竹简,宛歌那时已经离开,扶苏那份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他手指搭在瓷器上,触手细腻又冰凉。他忽然想起抱着宛歌那时候,她身体有些凉,起先他扶着她的时候,她的耳朵就一下一下碰着他的脖颈。 细腻冰凉,就像是这瓷器的触感。 他微微有些恍惚,待到目光重新落在瓷器上的时候,想到太皇的意思,他就有些无奈了。只得庆幸的是,宛歌先前一门心思都在吃上,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公子。”是常升过来。 扶苏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如何了?” 常升道:“宛歌姑娘曾见过那人,但是似乎起了争执。” 扶苏笑了笑,手指依旧搭在瓷身上,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胆子的确不大。” 常升拿出一个竹简双手奉上,垂首:“至于公子交代的另外一件事……臣下只能查出那人是三年前来的咸阳,被云真人收徒,其他的并无什么特别,都写在这竹简上,请公子过目。” 扶苏没有着急打开,只是把竹简放在一旁,似有些叹息,随口道:“那是一个人才,只是偏偏学了云鹤归,装神弄鬼。” 常升一愣,似乎有些不解:“敢问公子,云真人……真的有哪里不对么?” 云鹤归颇有名望,扶苏原以为他有几分真才实学,虽在讲道的时候却能窥见他的才华,奈何却是心术不正,真是浪费了他那一身的才华。扶苏淡声道:“云鹤归说他活了三百载,可叹这略一查就能戳穿的谎言,陛下却是宁愿不信。” 常升道:“陛下也是十分信任公子的,这次骊山的布防,将其中一只交给公子,又让公子跟随江将军学习,足可见陛下对公子的看重。” 扶苏不置可否,只是抬了抬手:“你先下去吧。”顿了顿,目光又落在这一盅膳食身上,他咳嗽一声,直接抱着几卷竹简下楼,“这个也带下去,随你处理了。” 常升点头称唯,待得扶苏离开时候,便打开了盖子,那时候这一盅具凉,上头飘了一层白白的油脂,常升凑近之后闻了闻才发现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目光再像边上的另一碗看了看,发现里头还有乌鸡的骨头,想来这一碗是宛歌的。早就听说太皇给扶苏和宛歌送了东西来,原来竟是这些。 结合扶苏方才难得的露出的尴尬之色,他顿时心下了然。 太皇给宛歌送的那盅的枸杞乌鸡,给扶苏这一盅是鹿鞭,是什么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宛歌那碗已经吃完,扶苏这里却是动都没动。常升把盖子重新合上,忍不住想,太皇这为了小公孙,可真是操碎了心。 第36章 后头几日,除了例行的伤寒药,华阳太皇还给她雷打不动的一天投喂一盅膳食,都是些滋阴补肾的食物。也不知是药补还是食补起了效果,一直到去骊山前,她这一身的伤寒已经大好。 骊山冬日树木尽凋,宛歌和秋雁在闲逛的时候,还听说此番请了民间著名的傀儡戏艺人,不过现下还未开始。扶苏一下了马车就展开了布防工作,所以虽然是扶苏以侍女名义带上她的,可是因为扶苏不在,不用她伺候,可以说是自由的很。 其实按宛歌的身份来说,泡温泉自然轮不找她,但是宛歌心中早有考虑,琢磨着扶苏既然去布防了,一定有一段时间是不在的,届时她就可以把扶苏那个池子占过来,想来也没人敢去长公子的池子,只要她能混进去,就是万无一失了。 想到这里宛歌有些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问秋雁:“公子是不是一直要布防,什么时候会回来?” 秋雁快速的瞥了她一眼,道:“公子虽然只负责其中一只布防军,但是此事重要,怕是难得什么空。” 看着宛歌心中一喜,但努力安耐下自己的表情,尽量让自己不要看起来太开心:“那公子……我是不是,咳,我是说,我是不是不好看见公子了?” 秋雁再看了她一眼,斟酌一会:“……毕竟还有江将军在,公子不至于太忙,若得了空姑娘便可见到了,不过或许要一些时候。” 意思就是泡温泉要乘早,宛歌了然的点了点头。 此刻,草丛中忽然传来谈话的声音:“听说了,这次那女人被长公子带来了。” 秋雁也显然听到了,在背后谈论女眷大为不敬,加上提及长公子,一听绝对就是宛歌没跑了。怕他们出什么龌龊之语,秋雁刚刚想上去叱呵,却被宛歌一拉,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拉着她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仔细听着两人的话。 然而绕过去的时候,她蓦然一愣,先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地有些低洼,泥土潮湿,这一脚踩下去就沾了泥,可惜了一双新鞋。 就在她磨了磨边上干燥的地面,把泥磨下去的时候,就听见另外一个感叹道:“听说那女人生的极美,却不知到底容姿如何?” 前一个大笑;“得了吧,听说长公子对她宠幸的很,你以为你是谁,能见到那贵人? 另外一个道:“我可听说长公子没给她名分。也不知长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寻常人家这年纪怕是儿子都好几岁了。” 前一个说起这个也笑:“也是,听说那小姑娘今年才十五,长公子又只有她一个女人,忽然开荤,也不知这小姑娘能不能受得住,哈哈。” 听到这里,秋雁的脸色已经白了。 宛歌那时候正在一下一下的抛着石子玩,听到这里,手也蓦然一顿,就把石子跑偏了,落在边上的水池上,溅起了一小片水花。那两人看见这动静蓦然一愣,立刻拔剑防备:“谁在那,出来!” 从她的角度看去,并不能看见那些人,只能看见他们沾满泥土的鞋子。于是,宛歌状似无意的再抛了一个石子,溅起更大一片水花。 那两人见有人如此挑衅,一时气恼,直接就提剑过来了:“哪个小子鬼鬼祟祟的,快出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宛歌拍了拍裙子,还没来得及出来,却蓦然听见那准备上来的那两人,脚步均是齐齐顿住,接下来便是齐刷刷跪倒到地的声音,原先那嚣张的声音只剩下惊恐颤抖:“长,长公子。” 想不到扶苏会忽然出现,宛歌微微一愣,又缩了回去。 前头,扶苏的声音沉沉响起:“此地还未布防,你们是怎么会在这里?” 那两人面面相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因为皇帝吸取了上次秋狝的教训,守卫的人多了一倍不止。有些人是临时凋的。也有些人因为第一次来骊山,对于周围的一切新鲜都很,便是乘着两队交接间隙晃悠,这本不是什么过错,只是他们运气不好,直接撞见了扶苏,再结合那些粗鄙之言,若有扶苏心借这个小疏忽治罪也并无比不可。 那两人清楚期间厉害关系,对望一眼,立刻齐声:“臣下疏忽,耽搁了时辰,请长公子责罚。” 扶苏声音不轻不重,淡声吩咐:“此地江将军已交于我负责,你们既擅忽职守,自己去江将军领罚。下去吧。” 这处罚挑不得错,只能说扶苏秉公处理,况且见扶苏没打算借此大做文章,这个决定已经很公平,那两人也不敢再狡辩,领罚退下。 顿了片刻,又听见扶苏的声音若有所思的响起:“现在是哪一班的交接?” 另一个声音答道:“回公子,江将军觉得池子那边人手不够,多派了一些,这两人怕是就是那里的,现下贵人们都还未去,所以便有些疏忽职守。” 原来是去池子那里的,现在国人都还没什么,宛歌觉得这戏看得差不多了,机会正好,正准备开溜,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接着是扶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傀儡戏就要开始了,你不去看?” 宛歌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扶苏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身后还跟着一批戎装侍卫,扶苏虽然没有换戎装,腰间负了带了长剑,就如同宛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的模样。 宛歌想了想,又看了看扶苏背后的侍卫,心中忽然起了一个思量,问道:“公子是要准备去布防了么?” 扶苏颔首。 宛歌再想了想,压了一些声音:“那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扶苏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又见宛歌此时正小心的看着她,眼中似乎酝酿着什么情绪,声音听起来克制又带着少女柔软,他还未回答,原先站在身后的第一个人便弯了弯嘴角,明显是在笑。被扶苏一瞥,又很快恢复淡定,重新魏然不动的立在那里。 宛歌那时候并未看见,见扶苏没回答,琢磨了一会,又问:“公子这一天都要布防没有空吗?” 扶苏看了她一眼,见宛歌眼中带光,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顿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咳嗽一声:“估计得要一会,你看完前三场傀儡戏,我会有一点空。” 那就说得在傀儡戏前三场后就得从温泉出来,宛歌了然的点点头,既然得到了答案,便告退而下。 看着宛歌离开的背影,扶苏想了一会,去问身后的人:“若最快布防,需要多少时间。” 那人躬身道:“约莫是在第三场傀儡戏……不,末将是说,大约在一个多时辰左右,可以完成。” 扶苏颔首按剑侧身,声音果断,竟有几分肃杀之势:“传令下去,在一个时辰之内,全部就位,不得延误。” 第37章 宛歌回去的时候傀儡戏已经即将开始,她知道只凭自己一定是去不了池子的,便一路直奔华阳太皇那里,准备先打探下具体,低声问华阳太皇带着的刘嚒嚒:“长公子的池子在哪?” 刘嚒嚒本来就认识宛歌,先前太皇给扶苏和宛歌送了几天的膳食之事也很清楚,此番太皇让宛歌过来本来就是想让她在长公子池子伺候,原本太皇害怕宛歌脸皮薄,还以为得和宛歌说疑惑。没想到如今宛歌主动问起,如此识趣,刘嚒嚒也就含笑的和她说了地点。 轻而易举的知道了地点,宛歌刚刚想谢过离开,刘嚒嚒却忽然想起什么,让她等了片刻,重新折回去,回去给她带了一个玉牌出来,笑道:“姑娘靠近怕是有些不便,这是太皇的随身信物,虽然平日没多大用处,但此刻也能保姑娘畅通无阻。”顿了顿,又对着宛歌身边的秋雁,“长公子不喜有人近身,你把宛歌姑娘带过去就下去吧。” 秋雁默了一会,低声应唯。 宛歌那时候心里正开心,虽然隐约察觉有些不太对,不过也因为近在眼前的温泉,让她不欲多费思量,也就开心接过,谢过了太皇。 刘嚒嚒觉得宛歌终于开了窍,甚是满意,含笑点头。 拿着令牌走后,姑姑重新回到了华阳太皇身边,华阳太皇那时正看着宛歌离去的方向,喝了一口茶,叹气:“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好好的温泉之行,却让扶苏和胡亥负责布防。” 刘嚒嚒笑道:“这不是陛下看重长公子么。” 华阳太皇看着宛歌越来越远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颦起。 刘嚒嚒提她揉着肩,看着华阳太皇明显有些思虑的表情,也有疑惑,轻声问:“太皇怎么了?” 太皇只摇了摇头,放下茶盏,眉目也舒展开来,只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叹息:“……没什么事……但愿是我想的多了。” . 有了太皇的令牌,宛歌一路畅通无阻,只有一开始有些人拦下,但是都因为她的令牌轻松通过。等靠近温泉之后,人便越来越少,随着眼前升起的白雾袅袅,终于周围再也没有人往来。 想来也是,温泉周围还有人,怎么让人好好的泡澡? 宛歌那时看见空荡荡的池子正开心,却不好太过明显表现出来,咳嗽一声,压下笑意,肃容对着秋雁:“我准备一下,你先回去吧。” 华阳太皇之前就有过交代,闻言,但是看着宛歌这幅模样,也不是是不是意会到了华阳太皇的意思,秋雁神情复杂得打量了宛歌好几眼,终于没能认出来,低头退了出去。 秋雁一走,宛歌脸上的雀跃再也无法克制,卷了袖子跃跃欲试。 眼前的温泉泛着浅浅的奶白,宛歌拿手指试了试,水温甚好,她心中愉悦不已,从袖子拿了香点好,做计时之用,然后快速的褪了衣裳,便痛快的跳到池子里。此时他们都在前头看傀儡戏,皇室的池子一个个隔已经隔好,宛歌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发现。 加上扶苏这池子不会敢有人过来,扶苏此刻都在布防,不太可能会过来,只要自己恰好时间不怕被发现。 她背抵着石壁,让温泉的水漫过胸口,温暖舒适。这个身体尚小,但是身体曲线还是有的,即使该长的地方虽然还没来记得长,但是该细的地方却是不盈一握,可惜而知将来会是如何的一副好身材。 宛歌看了一会,便背过了身子,盘腿坐下,把手臂放在了岸上,撑起了自己的脸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舒适安静的氛围下,她就忍不住想起一些事情来。 历史对扶苏记载太少,她甚至不能帮扶苏回避太多事件,唯一有可能是帮他回避伪诏的事情,可是扶苏信了皇帝,真的会举兵造反吗?所以最稳妥的还是在此之前扶持他当太子。 但是宛歌不觉得自己有政斗的能力,扶苏长在帝王家都没办法,自己一个完全没学过权谋的还能有什么办法?或许……直接把陆离白先干掉?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第一瞬间,她吓了一跳,使劲的敲了敲自己头。陆离白对她妹妹的确不错,只是自己占了她妹妹的壳,少不得得站到对立面去了。 跑了一会,她看了看烧得差不多的香,再算了算时间,觉得这也差不多了,就准备先从池子里爬出来拿衣服,但还未起到一半,忽听的前头一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的朝这里靠近,最后立在了门外。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宛歌浑身一僵,顿时爬上去不是,缩下去也不是。 厚重的帘幕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被掀开,雾气氤氲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腰间负着长剑,眉目清俊。宛歌心跳不止,她贴着石壁,小心翼翼地、羞愤地一寸寸抬头看去。 那人原先眉眼警惕,手上按着剑,正朝着这边看来,再对上她视线的时候有明显一怔,按剑的手也放下去了,转变出几分惊讶之色来。 雾气被一只手拨散开来,此时宛歌虽然几乎把身子都浸在水中,但还是露出了白皙的肌肤,上头滚着水珠,她的鬓发湿漉漉的,惶恐的看着眼前的人。 天知道扶苏怎么会这时候回来! 第38章 番外相性13问 此时的时间轴。在来年。 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宛歌:受,这个还要问吗?下一题 长慕:也是,宛歌你怎么看都攻不起来 2、初次h的地点? 宛歌(疑惑):别人都是一百问慢慢来,我记得前几个问题还不是这样啊,为什么你一开始就这么劲爆? 长慕(摊手):因为你们进展太慢了,只能把时间线提前一点,给点料了 宛歌(鄙视):什么进展太慢,明明是你自己单身汪所以折腾人 扶苏(皱眉):一定要回答这些? 长慕:必然啊,大家都等着看呢,另外,(严肃)下面都是这些问题,大家都等着看呢 扶苏:…… 长慕:公子给个词就好 扶苏(咳嗽):……床 长慕:……这倒是中规中矩,在意料之内 宛歌:……不然你想怎么样?这种事情,还能在哪? 长慕(看在思索的扶苏,摊手):不是我想怎么样,我能拿你怎么办,你这个问题得要去看看公子啊。 宛歌(看了一眼扶苏,连忙转过来,强装镇定):……下一题 扶苏(思索):……我想想 长慕:嘿嘿,公子这是回答哪一个? 宛歌(大声):……下一题!! 3、当时对方的样子? 扶苏:(陷入回忆,轻笑):眼睛有些迷离,一直抱着我,叫着我的名字,很漂亮 长慕:宛歌的回答呢? 宛歌(小声):……和平时不太一样 长慕:在床上能一样就奇怪了,说说具体哪里不一样呗,你看,公子都回答的这么具体了 宛歌(脸红更小声):声音很低,很温柔,总之和很不一样 长慕:再具体一些?比如先哪里在哪里然后再哪里? 宛歌(怒):拒绝回答! 长慕:←_←啧啧,脖子都红了 4、每星期h的次数? 宛歌(困惑):……这是次数是怎么算的,是几次算作一次,还是说几次就算几次 长慕:听起来好像一次不只一次,几次就算几次吧,于是,具体是几次呢? 宛歌(对手指,低下头):……这个没算过,不知道。 长慕(看扶苏):那么,公子计算下? 扶苏(想了想一会,笑着脸红的宛歌):别数了,这星期我们算一下 长慕:……(忽然想汪汪汪汪是怎么回事) 5、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宛歌:…… 长慕:你这样拒绝回答不行啊,我们谈话还怎么继续下去? 扶苏(笑):哪里都……咳,我说宛歌。 宛歌(别开头):脖子和腰。嗯,我说扶苏 长慕:喂!这是自评啊!而且,评价对方,本身是再下一题的吧? 宛歌:反正原来的后面一题被你吃了,好了,再下一题 6、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扶苏(继续思索):一般来说,是床…… 长慕(兴奋):不一般呢不一般呢? 宛歌:除了床还是能是哪? 长慕(指扶苏,不怀好意):我觉得你今天回去,嗯,应该就知道了 宛歌:……………… 扶苏(强行抢过答题牌切换)下一题 7、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扶苏:没有 宛歌:没有 长慕:没有 宛歌:……你凑什么热闹!下一题 8、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扶苏(笑):宛歌不管前后,都不好意思 宛歌(无奈):他不管前后,看起来都没有不好意思 长慕:……??你们审题了吗!! 9、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宛歌(咳嗽):……这个问题,应该……我…… 长慕(了然点头):我懂,女主一般来说,身体天赋异禀,但技术都不是很擅长,(凑过去小声)不过可以让扶苏教嘛。(趁宛歌反应过来前,马上坐正,看扶苏):公子的答案呢? 扶苏(笑):看宛歌的反应,应该还是不错 宛歌(脸红):……扶苏,很好 长慕:……公子你这题答得好坦然啊。(认真):到底是多好呢?为什么公子明明是魔法师,在这种事情上也学的这么快啊,不科学! 10、那麽对方呢? 宛歌:……他刚刚自己答了 扶苏(思索):……这是其次,只是希望她有时候能和一开始那次一样…… 宛歌(扑上去,捂住扶苏):停! 扶苏(接住她,抱住,微笑):好,不说了 长慕:嘿嘿,公子的意思不说只做吧 扶苏(抱住宛歌,强行切题):下一题 11、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扶苏(还是抱着宛歌):嗯,有 宛歌:…… 长慕(惊讶看宛歌):宛歌这么软居然也有主动的时候,具体是怎么样的? 扶苏:下一题! 长慕:不要啊公子,具体一些啊 扶苏(直接翻过答题牌):下一题 12、那时攻方的表情? 长慕(看着扶苏皱眉,连忙抱住答题牌):别翻!!求你!这真的是最后了 宛歌:……他很惊讶 扶苏:嗯,我很惊讶,本以为她……不太清醒 长慕:也是,宛歌一喝酒就不清醒(想到了什么,惊恐)公子你趁着宛歌喝酒…………?? 宛歌:不是,没有!扶苏怎么可能会。 长慕:哦,那宛歌来说说 扶苏:她没喝酒,好,下一题 长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打算再说的具体一些吗? 宛歌:不打算(抢过答题牌)下一题! 长慕(摊手):都说了没有了下面,作为收尾,你们来说说一句话吧? 扶苏(看宛歌):其中有两个问题,我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我们回去试试。 宛歌(脸红咳嗽):……请多指教。 长慕(鼻血):你们居然当众开车车车车车—— 扶苏:呵 长慕:公子你别这样笑,我只是…… 扶苏(声音一沉)只是什么 长慕:……我只是想汪汪汪汪汪汪。 第39章 三合一 宛歌完全想不到会在这时候遇上扶苏,脸上几乎红得滴血,这时候应该怎么反应,她考虑了一会。其实她是抢了扶苏的池子,怪不得扶苏会忽然进来。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先自己退缩,宛歌略想了一会,便下了决定,恼怒:“出去!不要看!” 扶苏那时候看清在池子里的是宛歌之后,就准备背过身子,但听到宛歌这一番话,却蓦然停了脚步,看着她再雾气氤氲中微红的脸颊,额发黏在白皙的额头上,浅棕的眼睛似乎都蘸了水雾,这幅暴躁又无辜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有趣,扶苏觉得好笑,起了几分逗她她心思,虽然没转头,却是站远了一些:“你占了我的池子,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像是得理的那个。” 宛歌那时候整个人缩在水里,照着扶苏站的地方来说,并不能看见。但是只要想到自己在水下一见衣服也没穿,如此赤身*的面对他,宛歌心中仿佛有一口热气,一张脸也被熏的通红,声音恼怒有暴躁:“出去出去!” 她生气的模样十分有趣,尤其是现在张牙舞爪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扶苏一时起了逗她的心思,并没有配合转身,看起来竟有些似笑非笑,雾气氤氲里,看起来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促狭,还是打趣她:“这是我的池子,却让我出去是什么道理?” 宛歌想不到扶苏还真打算不走了,过去只觉得扶苏为人冷静又自持,如今这幅模样是什么,故意想看她窘迫的模样?宛歌又向下缩了缩,整张脸红的就像一个熟透的桃子,斟酌了一会,准备和扶苏讲道理:“……那你先闭眼,我马上就出去。” 看着她怒气值要接近临界点了,扶苏终于不再逗她,转了身去:“你怎么在这?” 衣服在架子上,位置有些高,宛歌比了比,发现非要自己爬到岸上那不可,她思量了一会,只能“哗啦”一声从水里起来,一遍朝着架子方向走,一遍道:“你不是在布防吗,我怎么知道你会提前回来,如果知道我一定早些时间走了。” 闻言,扶苏顿了片刻。 看着扶苏忽然不说话了,宛歌只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小心翼翼的看着扶苏,快速的把衣服都扯下去,快速的穿衣服,不忘嘱咐:“不许转头。” 扶苏背对着她站着,听到宛歌这一声警告,只觉得好笑,他此番过来却是有事,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宛歌。他略想了想,便问她:“你什么时候来的?” 宛歌这时候已经穿好了中衣,有衣避体的实在感让她的羞耻心少了几分,声音也缓和了一些下去:“差不多那时候见过你之后。” 扶苏微微颦眉,再问:“路上可遇见了什么人?” 宛歌一边绞着头发,一边莫名:“这些池子都没守卫在外头,能遇见什么人?” 扶苏闻言,却若有所思。 宛歌继续套中裤,不经意间看到前头被自己烧起来计时的香,如今明显是一半都还没到,时间明明才过去了不久,她有些诧异:“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说要等到第三场傀儡戏吗。现在第二场都还没结束吧。” 扶苏默了一会,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宛歌中衣中裤具已穿好,也松了一口气,语气挺起来也轻快了很多:“那时候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如果知道你回来了……”说到这里,她蓦然顿住。 扶苏微微侧了头:“若知道,那会如何?” 宛歌腼腆:“那……就早点走了,不让你发现。” 扶苏顿时明白了宛歌问他何时回来是想做什么:“……” 中衣已经穿戴整齐,宛歌也放下心来,不再警惕的去看扶苏,然而就在她正准备去拿深衣的时候,眼前却感觉到一阵的天旋地转,接着既被一双手带到了屏风后面,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来记得惊呼,下一刻,宛歌就感觉到眼前一暗,外袍就对着她迎头罩下,扶苏一手拦住她的腰,另外一只手就掩住了她的嘴,把她的惊呼都给直接噎了回去。 宛歌看了看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她现下衣服还算是淡薄,他手上的温度能透过她的衣服源源不断的袭来,腰间那一块灼热不已。后背靠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肌肉起伏的线条。他们贴的很久,就算是那次自己睡迷糊了都没有贴的这么近过。 宛歌这下次彻底懵了。 她现在个子还小,只在扶苏的肩膀这里,他宽大的袖子几乎遮住了半个身子,感觉到扶苏略微低了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后,声音低沉:“有人过来了,别说话。” 听到这个声音,宛歌觉得整个脑子都要涨起来了,脸上如同被火烧着。 但是很快,宛歌就不觉得烧了,而是凉,透心凉。 被木制屏风下她能看见有人从门外进来,是一个侍女打扮的人,但是身形高大,眉眼粗狂,分明是一个男人。 怪不得扶苏会忽然拉着她躲起来!宛歌忽然明白过来,顿时觉得一阵哀鸣,两次骊山都遇上刺客,自己是不是天生和这个地方不合?还是说刺客都爱在骊山行刺?而且这冲着扶苏来是几个意思,不应该去刺杀皇帝吗? 扶苏也放下原先捂着宛歌嘴的手,按在剑上,眉目凌冽,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尚未出鞘的剑。 那时候在宛歌离开之后,他就得到消息,说是有侍女不见,被人找到的时候正赤身*的倒在隐蔽地方。侍卫人起先只当这侍女受到了侮辱,并没往别的方面想。但是扶苏那时候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并不觉得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对侍女侮辱的行为。 加上那时间恰好是守卫交接的事情,扶苏就更加在意,就去和江将军商量了一番,暗地里派出几支小队分批查探。那时候皇帝他们都在看傀儡戏,所以大批的兵力都聚集在那里,池子这里就烧薄弱了一些。 扶苏思量了一会,便来到这里看了看。发现那自己池子有些动静,起先只当是那人来了这里,然而却没想到,在里头呆着的却是宛歌。 宛歌后背贴着扶苏,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她出来的时候还来不及擦拭身子,原先还挂在身上的水,被风一吹就凉了,她现下又是赤脚而立,感觉到有细细的冷风一点点侵蚀她的肌肤。 全身上下,唯一暖的地方就是被扶苏拦着的腰和贴着的后背而已。 外头那人就站在池子附近,若有所思的看着,扶苏眉目清冽,有她从来没见过的肃杀之色,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冷静,看起来丝毫没有丝毫的慌乱。 秦时期的剑要长很多,扶苏看着那个站在池水前头的人,一点点的拔出手中的长剑。可是他这剑还□□,那人却好像觉得此地没什么特别的,看了一会温泉池,之后转身就走。 宛歌微微一诧异,扶苏就把她按了回去:“别出去。” 他的话音一落,原先离开的人却蓦然重新折回,长剑指着扶苏笑道:“都说长公子冷静自持不解风情,不过如今居然有兴致与佳人同浴,和传闻中不尽相同嘛。” 宛歌一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愣,这声音她认得,就是先前和秋雁遇上的那两个语言粗鄙的守卫。 扶苏也显然认出来了,听到那一番话也没生气,却是喃喃道:“我道怎么多了一人混进来,原来你早就在这了。不过我想不明白,既然你本来就负责池子守卫,何必多此一举,去借侍女的身份?” 那人漫不尽心的嘿嘿一笑,掂了掂手里剑:“这个你之后就知道了。“ 宛歌看着身边站着的扶苏,心中十分担忧。虽然公子们都得懂六艺,扶苏的剑当然不是为了拿着好看的,但是到底比不上绿林高手,眼下又守卫又还没有来,扶苏对上这人怕是会吃亏。宛歌虽然是个肉盾,但是这种剑雨情况下如果把自己当盾牌冲上去,真的非要被刺成筛子不可。 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她认真的考虑了一会。 她不懂剑招,现在出去找人来太冒险,毕竟自己还有肉盾在,最可真不行可以挡住一些,如果去找人,可就说不准了。宛歌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等到目光落在温泉上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眼睛蓦然一亮,又耳边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不是秦室的人,我不杀你,趁我没后悔之前快走。” 扶苏没有看她,提剑而出:“你先走。” 宛歌没有回答,然而就在扶苏准备出去的时候,直接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接着起身上前,踮起脚勾了勾他的脖子。 见宛歌忽然扑过来,扶苏一愣,握着剑的手也是一紧。 宛歌踮起脚抱住他,头抵在他的肩上,声音带着哭腔,尽显柔弱:“公子……” 那人看见她反应哈哈一笑:“小姑娘到是痴心,不过今日之后,怕是见不到他了,如果有什么话,现在一并说了吧。” 宛歌再踮起脚尖,小幅度的拉了拉扶苏的衣襟,示意他低头下去,虽然有些诧异,但是扶苏会意,依言扶了扶她的腰,让她靠近自己耳畔一些,从边上看去,就像是他整个人将他拥住,宛歌接着这个机会,快速的再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声音又变为一片哭腔,看着他胡乱摇头:“公子不要过去。” 那人见宛歌抓着扶苏抽泣,笑得更加开心:“想不到长公子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儿女情长。 扶苏静静的看着她,微微抿唇,掩饰下笑意。他觉得宛歌这戏做的还挺真,他有一瞬间真的被她骗过了。 宛歌见扶苏没什么反应,只当自己这戏作的还不够,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的红了一些,以免让那人看见自己根本没哭出来:“公子不要过去,侍卫应该马上就来了,他这样激公子出去,一定有陷阱。” 虽然明知宛歌这番话都在在迷惑眼前这人,但宛歌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她微红的眼眶,扶苏蓦然觉得心一软,声音也不自觉的柔和下来:“我没关系,你躲好。” 宛歌听到这一声回答,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直接愣在原地,接着有一股青涩又甜蜜的温柔从心中腾起,漫过四肢百骸,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心悸。 那人大笑:“好一场生死别离的大戏,只希望长公子死的体面一些,也不要枉费了你这一把好剑。” 那人见宛歌不走,也没面前,但剑也没朝着他来,而是对着扶苏而去。扶苏却是轻松架住他的招式,对上那人略微错愕的眼神,笑的温和得体:“阁下的剑也不错。” 那人看见扶苏轻轻松松的架住自己的招式,愣了一会,顿时收起漫不尽心的表情,有几分惊讶:“没想到你还有几分真本事。” . 剑术虽然是皇室的必修课,但他们学的更多是带兵打仗的手段,与单人对上有些吃亏。宛歌原以为定招架不住这个刺客,却没想到,扶苏那刺客的过几招下来,也见未落败势。刺客的造势狠辣直取命门,但是扶苏的却沉着冷静,一步步从容不迫。 扶苏来池子是为了以防万一,带的人并不太多,如今都分散开来搜寻,至于后续的兵力还未曾过来。刺客的武功很高,招式灵活,他更多是采用守的手段,避得刺客一次比一次出招狠厉。 宛歌就站在架子后面,仔细的把自己衣服系好,鞋袜在方才慌乱里遗落,看遍了周围也不知道丢在哪里去了,眼下只能赤脚站着。她本来还担心那刺客会承扶苏不备,转而挟持与她,却没想到那刺客却是言出必行,说不动她就不动她,一门心思和扶苏过招,甚至像是找到了对手一样越来越兴奋,过招越来越快,剑身几乎成了幻影。 刺客是招招取命的招式,扶苏却不能置他于死地,还需要留他一命问事,加上这一块的布防算是他负责的范围区域,出了这样的事情,更要留个活口,所以出招之间多有顾忌,便落了下成。 看见刺客那见险险的擦过扶苏的鬓发,宛歌看得心一揪。那刺客显然和扶苏过招过的兴奋,脸上红光满面,眼睛发亮,招式越来越凌厉。扶苏到底是皇室公子,自然比不得绿林武功,看起来竟渐渐落了败势,刺客剑尖擦着他脖子过去,甚至消下了他的一缕发。 宛歌看的眼睛一抽,可是扶苏现在却只在防守,非但没有把刺客逼下水去,反倒是自己被逼的离水池越来越近。 就在刺客的剑朝着扶苏刺过来之刻,扶苏立刻侧身避过,立于温泉岸边,身体略微后倾。宛歌当场就被吓得一个激灵,他那时候叫扶苏尽量消耗刺客的体力,再把刺客往水里逼。扶苏该不会干脆让自己跳下去,从而借机把刺客拉下去吧。 这可不行。 但是,这个思绪还未在他脑海里落地,只见扶苏又一侧身,避开了剑尖,那刺客速度太快,一时没有收下剑势,随着“哗啦”一下,就有个重物落下水的声音。 是扶苏终于把这刺客逼下水了! 在水里就好办多了,宛歌连忙跑了过去,随手搬起挂衣服的架子,手心里藏了点香粉,在刺客爬起来之前,朝着那刺客砸去,同时也让手里的想粉随机飘了出去,一阵清幽的芳香随机蔓延开来 宛歌见扶苏站着没动,顿时急了:“快!别让他爬起来。” 宛歌个子小,这衣架比她矮不了多少,她这样拿着架子过来砸的画面实在有些违和,刺客那时候一门心思的都在扶苏身上,也没想到宛歌会忽然过来,结结实实的被宛歌砸了回去。 不说是此刻,便是扶苏见宛歌居然直接搬了衣架来砸,也着实的给惊讶了片刻。 此刻被宛歌这样一砸,那刺客就觉得脑袋一懵,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耳边隆隆作响,胸口一阵阵的发闷。 也不知宛歌使了多大的力,刺客眼睛通红的盯着宛歌,被这样一偷袭,大有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的气恼,就在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宛歌慢悠悠的把架子放在一边:“我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耳鸣,眼昏,我劝你现在别起来。” 刺客本来就有些强撑,又宛歌这时候都说对了,微微一愣,忘记了动作。 宛歌看了看刺客明显顿了顿,也知道自己说对了:“相信你也看到了,我也刚刚从池子里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么,公子早就知道有刺客来了,我为了依法万一,刚刚给你下了点东西,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觉得有些胸闷?” 刺客本想直接起来,但抬起手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虚软无力,耳鸣更盛,脑子一阵阵的发昏,他揉了揉太阳穴,好不容易找回点意识,大怒:“你给我下了什么?” 宛歌歪着头想了想:“这名字我还没取,看看你死了什么反应,我再照着取一个。” 那刺客心中觉得一阵阵恶心,气的想把宛歌拽下去,但是偏偏虚弱无力,连爬到岸上都是难事,又听得宛歌问:“现在是不是恶心,很想吐?” 若说刺客起先还有些怀疑,但是到了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宛歌想了一会,继续道;“再过一些时间,你觉得眼睛看不见东西,耳朵只剩下耳鸣,胸闷的透不过气,脑子一阵阵的发昏,慢慢的记不起来东西,最后…… “……失去意识。”这四个字慢慢的低下来。 随着宛歌说完,眼前那个刺客,果然彻底昏迷在池子里,脸色涨红,毫无声息。 扶苏自宛歌出声的时候就一直不说话,直到那刺客晕了过去,他抿了抿唇,问她:“你什么时候下药的?”宛歌刚刚一直在她身边,方才那香他也闻到了,是宛歌惯用的香料,也不知是无声无息的下了什么毒。 扶苏问的很认真,宛歌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又乖巧:“我骗他的,没想到这么好骗,我刚刚说的是不是很像真的?” 扶苏沉默了一会:“可是他方才不也是如你所说的状况一样?” 宛歌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因为他过去没泡过温泉啊。” 宛歌有些答非所问,扶苏微微颦眉,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那又如何?” 宛歌冷静道;“你现在跳下去也会是这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剧烈运动后,不要泡温泉。”顿了顿,又看看昏迷的刺客,喃喃道,“不过他会这么快晕过去我也没想到,说明这人血液循环比较快,心脏可能也不太好。” 扶苏默了一会,不知从那里拿出了绳子,把刺客直接绑了。 按着扶苏理所当然就拿出来一截绳子,宛歌目瞪口呆:“你怎么还随身带绳子啊?” 扶苏道:“先前听说有人混进,想是有用,随手带上了。” 宛歌“哦”了一声,再看了看扶苏:“公子方才有没有受伤?” 此时池子里的刺客已经被扶苏结结实实的绑好,听到宛歌这一问,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柔和了一些:“没有。” 此刻,帘子忽然被一双手掀开,之后就进来了一人,对扶苏跪下;“臣下来迟,望长公子赎罪。” 由装扮看来,这人和刺客先前所借的守卫身份乃是同一级,现在只有他一人过来,其他守卫并未赶来。 守卫应该是看见了池子里的人,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头埋的很低,声音惶恐,几乎把头压倒地上去了:“竟然胆敢有人闯入,惊扰长公子和宛歌姑娘,臣下营救来迟,请长公子赎罪!” 扶苏没让他起来,只是淡声问:“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守卫声音惶恐:“现下贵人们都在看傀儡戏,小公子和江将军怕生意外,将大多数人都凋去。” 闻言,扶苏轻“呵”了一声笑。 不说那守卫,宛歌听到这一声笑都觉得有些发麻,扶苏情绪向来不外露,但是此刻,怕是真的生气了。 “陛下出行,却接二连三在骊山遇刺客,你们这么多人,却让一个刺客混入其中?” 那人声音更加惶恐,叩头声不止,再次重复:“臣下不知长公子在此,请长公子赎罪!” 宛歌清楚,扶苏生气并不是自己遇险,而是这么多人,却拦不住一个刺客,让其接连混入骊山。这应该说有那么多擅于隐匿的刺客,还是军中除了什么叛徒? 上次刺客自尽了事,这次,又会怎么样?他合了合眸,再问:“陛下可知此事?” 守卫沉默了片刻,还是道:“江将军此时想来已经将此事禀告陛下了。” 扶苏静了半晌,拂袖:“把这人出去,严加看管,另外给我一份此地守卫名单,逐一盘查,若有一字不实,按军法处置。” 守卫低低的松了一口气,低头应诺,但依旧匍匐在地。宛歌现在一直看着这人,只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片刻,最后落在了他的鞋上。 池子这里有些水汽,空气潮湿,岸上也有水渍,那人原先脚上的泥结了印,如今被水一蒸,就留下一些泥印。 扶苏见她许久没上来,略微转了身:“怎么了?” 宛歌那时候还盯着眼前这人鞋子看,神情越来越古怪,几乎有一个答案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眼前的守卫已经去扶池子边的刺客,头依旧压的很低,让人看不清面容。他弯腰扶起地上的人,厚重的铠甲遮挡住视线,宛歌看不清他的动作。 扶苏见宛歌一路都没动,目光向下一瞥,见她还赤脚站着,露出的脚踝和脚背白皙,十分纤细,看起来不盈一握,趾尖颜色却有些粉嫩。她的鞋袜现下找不到了,扶苏只当她不好意思出去。 扶苏咳嗽一声,打开临时按放的柜子,从中拿出了自己的一件外袍:“我这里没有鞋履,你用外袍裹一下,出去的时候让秋雁再想办法。” 守卫扶起刺客的动作及其缓慢,缓慢的托着他过来,头一直低着,就像是在掩饰什么,脚下泥印深深浅浅。宛歌顿时一个激灵,想到了到底哪里不对。 守卫已经离扶苏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宛歌大惊,几乎是扑倒了扶苏前面:“公子小心。” 他扶着刺客的一只手上有寒光闪过,那是一个短匕首,因为先前被宽大的身形遮掩着,并没有看见。 宛歌扑上去纯属下意识的行为,带到反应过来的是,胸口上已经插了一只匕首,她顿时觉得心脏一阵钝痛,连痛呼都被剥夺了气力,身子也软了下去。 却正好被一只有力的手拖住,宛歌就伏在了扶苏的怀里。 那侍卫此时已经抬起了头,他没想到宛歌会不怕死的冲出来,看着宛歌胸口上的匕首,眼睛顿时闪过惊慌。扶苏一手拦住宛歌的腰,一手拔剑而出,直指对方,看着眼前的脸,神色明灭不定。 这守卫的脸,与昏迷的刺客长的一模一样。 . 宛歌此时就伏在扶苏怀里,疼哭不出来,只能默默流泪,肉盾体质是真的,从她被刺了心脏还晕不去这一点就可以足够体现,但是疼更是真的。比起上次的乌龙中箭,这次她更是疼的她连话都说出不来了。 但是偏偏的,她就是晕不过去,宛歌眼泪留的更厉害,感觉到衣服上一阵濡湿,这是硬生生的是被疼哭的。 扶苏稳稳的扶宛歌的腰,替她承担住重量,知晓宛歌现在不太好,但是形势危急,他只能先解决刺客。一手用剑架着侍卫的脖子,目光幽沉得如同狂风暴雨的前的黑夜:“你是谁?” 侍卫完全没有想到宛歌会忽然冲过来,他本无意伤到宛歌,他想收回来,但确实已经太迟,匕首已经没入了她的胸口。也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扶苏也已经一剑把制住,他也知大势已去,顿时不做挣扎,甚至手里的剑都“咣当”一下落在地上,眼睛瞟了瞟外头,唇角有暧昧不清的笑意。 外头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接着脚下有一阵风卷来,顿时眼前黑压压的一群人把刺客团团围住,为首是江上将军,他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已经明白了大半,沉声道:“末将来迟,请长公子赎罪。” 扶苏并没有去看他们,目光依旧落在刺客的身上,眼神沉的可怕。 宛歌软软的倒在扶苏怀里,她现在一吸气胸口就疼,缓了好一会,都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哼唧几声表示自己还活着。她之前就觉得这刺客身形似乎有哪里不太对,直到看到他脚下的泥,才反应来之前遇上的那人也是如此这般,脚下都是泥泞,加上他们装束一模一样,便生出了几分顾虑。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那人就意图行刺扶苏。 露出的那张脸,和那个昏迷中的刺客一模一样。怪不得明明接了士兵的身份还要去拿侍女的衣服,原来,他们不只一个人。 宛歌一直想不明白,第一次在骊山见到扶苏的时候,就有人想刺杀他,如今又遇上一次,这实在莫名其妙,刺杀始皇帝她能理解,但是一个个来刺杀扶苏是几个意思? 扶苏目光沉沉,声音是一派冷寂肃杀:“我道你为何换了一身衣服,原来是两个人,之前我看见的是你?” 刺客不说话,自己的害被扶苏制住,周围又围了那一批人,看起来也没有半点的慌乱。带到所有人都到齐之后,反倒古怪是一笑。扶苏顿时察觉到他的意图,刚刚想把剑收起来,那人的动作却已经更快,直接把扶苏的剑抓住,倾身上前,剑尖刹那间就没入了他的胸膛。 刺客扶着胸口的剑,鲜红的血液滴答滴答的落在,又被池水化开,他看着扶苏,把剑再往前送了几分,那神态既然含着几分悲壮,只是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虚弱:“穷秦……铁骑也不过……如此,区区两人居然,咳……居然……也拦不住。” 如果不是周围有那么多人,宛歌真的很想撬开这个刺客脑子问一问,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刺杀扶苏。 刺客行刺失败都会选择自杀,此时他能做的也只是呈口舌之快,而且也已经生擒了一人,扶苏也没与他再说什么。 眼前的刺客见扶苏淡然,半点都没激怒。他冷笑一声,声音嘶哑,指天而誓:“纵然我死,我也会在看着穷秦是如何自食恶果,一步步走向灭亡,我国的将士,定要你们百倍,千倍的偿还。即便我死,还会有更多有义之士崛起。”他紧紧的盯着扶苏,后头的八个字说的尤为郑重,借着风声送的更远,更有一种悲壮决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这八个字高吼而出,甚至有排山倒海之势力,之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轰然倒下,双目圆瞪。 扶苏依旧站在原地,单手扶着宛歌,剑上鲜红灼热的血液一滴滴连绵不断的滑落,然而他面上却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士兵们在听到那八字的时候,皆是面面相窥,反应了一会才稀稀落落的跪下,齐声:“请长公子赎罪!” 扶苏并没看他们,而是看了看伏在自己怀里的宛歌,只见她眉头紧紧皱着,唇色十分惨白,但是并未昏厥过去,看起来似乎疼及。扶苏犹豫了片刻,将她横腰抱起,直接就走。 宛歌那时候迷糊糊得睁着眼睛,像是在看扶苏,又像是失去了焦距,眼神空洞无物,她现在是在疼极,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扶苏抱着她,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疼不疼?”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别睡。” 宛歌没力气说话,只能又哼唧一声。 扶苏看着宛歌脸色几无血色,揽着她肩和腰的也随之一紧,怕宛歌会睡过去,就又与她说话:“你不是想学医么,等你好了,我亲自教你看书。” 宛歌愣了一会,又看向扶苏,见他眼眸认真,不像是假的,若非胸上还插着匕首,她一定绷不住笑了。看起来自己平时表现的太好学,在这种情况下,扶苏居然把学习当做奖励,当做她求生的意义。 想到这里,宛歌就有些忍不住抿着唇憋笑。都说学习令我快乐,但是到了她这里估计就要变成学习令我求生了。 见她终于恢复了生气,扶苏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不是想挺楚国的传说么,我现在便说与你听,你想先听谁的?” 扶苏说的无意,但是宛歌就愣了,楚国神话?她的确想听,楚系神话后世的资料都在《楚辞》中,大多已经失传,但期间寥寥数语,也难掩她的绮丽烂漫,宛歌一直对此感兴趣,既然来到秦朝就一直在琢磨要好好看看,可是也没胆让扶苏给她讲,至于看书也看不懂,所以一直耽搁下来。 她谁都没说过,于是,扶苏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跪着的士兵看着扶苏抱着宛歌越走越远,相对无语,扶苏没点头,加上又发生了这样的危险的事情,那些士兵哪里敢起来,摸不清扶苏的态度,只能不停的叩首:“请长公子赎罪!” 除了保护不利的罪名,刺客最后那八个字的分量也极大。谁都知道扶苏的母亲是楚国的公主,宫中华阳太皇以及与江将军镇守上郡的晏益都是楚人,扶苏身上也留着楚国王室的血脉,这刺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话来,这对扶苏大为不利,加上此地还是扶苏负责的布防的,即便他及时擒住了刺客,这八个字传到了皇帝口中,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帝向来忌惮楚系,这次扶苏亲自负责的布防,却让楚国的刺客闯入,扶苏会是什么反应,他们有些不敢想。 看不出扶苏的情绪,他散发气势又太过压迫,直接压的士兵不敢抬头,也不敢起身,有些年纪小一些的,已经开始不停的战栗哆嗦。接二连三让人混入骊山,他们难辞其咎,即便扶苏没事,他们也会受到严惩,辛辛苦苦挣下的功爵,怕是一朝付之流水。 唯有江上将军跪在那里,沉重冷静巍然不动。 终于,在扶苏走出之后,声音淡淡的前头传来,似乎对刺客最后的话好不在意:“把那人待下去,严加看管,别让他自尽。” 江将军对着扶苏离去的方向一拜,声音沉稳:“唯。” . 骊山行宫。 温泉里的这事情很快被皇帝和华阳太皇知晓,因为华阳太皇在,来者那时候还不敢说出刺客的最后留下八个字,只道是有人行刺长公子,后被宛歌救下,现下长公子已经生擒其中一个刺客。 有刺客闯入他们本来就知道,如今留了一个活口,也可以好好审问一番,华阳太皇和皇帝唏嘘了一番之后。华阳太皇话锋再一转,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扶苏两次都是宛歌救下的,这孩子对扶苏到也是真心真意。而且两次受伤都没有性命之虑,也是个有福气的。”顿了顿,又看向皇帝,提议道,“扶苏脸皮薄,怕是不好意思,一直没给宛歌名分,陛下不如主动提及问一问扶苏的意思?” 皇帝闻言便笑了起来:“听大母这话,好像宛歌才是大母的曾孙女,这般为了扶苏着想,还是替宛歌鸣不平?” 华阳太皇亦是笑了笑:“扶苏年纪不小了,我总希望他快些成亲,宛歌就很好,我的确挺喜欢她的,扶苏娶她也不错。” 皇帝闻言微楞,既而又问:“娶?大母竟不打算给扶苏找一个世家女吗?” 华阳太皇眼前看向别处,摇头:“那些世家女我不太喜欢,性子太沉闷了,与扶苏不太合适。”又问,“陛下可是觉得宛歌又哪里不妥,可是宫廷礼仪不周,惹的陛下不快?” 皇帝目光闪了闪,既而笑道:“大母既然觉得好,儿也觉得并无不妥。至于礼仪么,她若当了扶苏的正夫人,自然会有人好好教的。” 待得皇帝出去之后,来者立刻附耳说了一句话,皇帝听罢,眼眸一深:“严加看管,千万别让他死了。若他自尽,你们提头来见!” . 此时,据说脸皮很薄的扶苏就站在门口,宛歌还在里头给太医诊治,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也不知她伤势到底如何了,他当时抱着她起来,宛歌虽然没有晕过去,但是他能清楚的看见她胸口的匕首,位置不对,她再他怀里的时候,气息若无,只能看见她一直咬牙泪流,却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这次伤得很重。 扶苏在外面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太医终于出来。 第40章 太医提着药箱出来的时候,正好就看着扶苏站在门口,他刚想作揖,扶苏已经直接走到他旁边,抬手打断他的行礼,微微皱眉,直接便道:“怎么样了?” 太医道:“宛歌姑娘伤势没有大碍,失血过多,调养几日便好……”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观察着扶苏的神色,“只是……” 太医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扶苏心下一沉,忙问:“只是什么?” 太医看了扶苏一眼,再弯腰作揖,谨慎道:“只是宛歌姑娘脉象有些……奇怪,有一事臣下想询问长公子,请长公子先恕臣下无罪。” 宛歌那时候伤得太重,虽然一直不曾昏厥,但也是在强撑,看着太医这幅样子,扶苏无由得心中一乱,只怕宛歌真会出什么意外,他合了合眼,眉头深锁,沉默了片刻,方道:“……恕你无罪,说吧。” 太医再拜:“敢问长公子,宛歌姑娘月事是否不顺,夜里四肢与小腹冰冷……房事之后诸多疲累头疼?” 扶苏几乎准备好太医会说宛歌生命垂危,却没想到太医会问起此事,扶苏顿时愣住,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尴尬:“……”太医见扶苏忽然没声了,脸上也看不出情绪,只当他生气了,又连忙再作了一揖,让身子弯得更低:“臣下觉无冒犯之意,只是宛歌姑娘体寒之症似乎有些奇特,臣下生平从未见过,一时不敢确认,故有此一问。” 扶苏第一个问题还是知道的,第二个也有察觉,至于第三个……他握拳抵唇咳嗽一声,含糊道:“……大约是的,怎么了。” 太医拧眉深思:“宛歌姑娘脉象粗粗看上去,的确像是体寒,但仔细一看,又有细微区别,臣下不敢断言……只是,却有点像是中毒。” 扶苏静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眉头依旧深锁:“什么毒。” 太医观察了一下扶苏的神色,确定他没有因为方才那问题动怒,才接着道:“像是‘九天寒月’,传说是原罗卡的特有的毒,现在罗卡国亡,这毒也已经失传了。”顿了顿,又道,“不过许是宛歌姑娘太过虚弱,一时诊错了也未可知,再说这九天寒月失传已久,宛歌姑娘中毒的可能并不大。” 扶苏沉默了一会,点头:“我知道了,此事暂别与人提及,包括宛歌,等她好一些了你再定期过来诊脉,先回去吧。” 太医应唯,弯身退下。 扶苏看着眼前合拢的房门,眼中情绪不定,自解决了陆离白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以来,宛歌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宛歌因为陆离白对付了支玉而难过,他刻意放下身段,让她对自己少一切警惕与抵触,让她和陆离白越来越远。她走的每一步,每一个反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扶苏没想到,宛歌这次想也不想,居然就替他挡下了匕首。 他没想过宛歌会这么做,先前只是觉得宛歌与陆离白似乎是有什么交易,又似乎与陆离白貌合神离。他只是想要宛歌相信自己一些,让她放弃效忠陆离白。虽然他也一直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宛歌会和陆离白一道。 若说他们是家人,却也不太像,陆离白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宛歌却不谙世事,不通权谋。她本不适合被卷入这个漩涡之中,不管从性格还是模样来说,他们都不太像。 方才太医和他说起宛歌可能中毒,扶苏还是有几分信的,那时秋雁给他带来的瓷瓶,怕就是陆离白每次给宛歌的药,这也能解释了宛歌为何要听命与陆离白,她的性命在陆离白手里,所以只能听命与他。 可是,她既然如此怕死,要听命陆离白接近他,为何还要豁出性命救自己呢? 若说第一次他替她挡剑只能说是意外,此时却是再明知自己有危险的前提下,还是选择了豁出性命救他。他那时候见宛歌忽然扑过来,看着没入她胸口剑,扶苏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没想到宛歌会这么做,更对自己心中生出的惶恐情绪感觉到几乎无法控制。 明明之前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内,然而宛歌这次的反应却打破了他的筹划,宛歌的情绪他没掌控住,甚至自己的情绪他也没有掌控住。 . 骊山又出了刺客事件,自然也没有心思再跑温泉,皇帝下令封山,扶苏生擒的刺客也被带回了咸阳宫。为了防止他自己,一路都有重兵严加看管,若他自尽,看守之人便处于谋反同罪,有了这个强压之下,一路倒还顺遂,那刺客也活着被带了回去,如今关在牢中,就等着审问。 秋雁亲眼看见太医从宛歌胸口把匕首拔出,匕首一半都没入里头但是宛歌从头到尾都是没有昏过去,起初还在哭,到后来连哭的力气也没有。现在宛歌已经合上了眼睛,了无生息的躺在那里,脸色煞白,若非是胸口还有起伏,秋雁几乎以为她要一睡不醒。 一路颠簸,宛歌终于在到达公子府的时候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中。她看着头顶的帘幕发呆,胸口吸一口气就疼,看样子是伤到了心脏,肉盾是真的,但是疼也是真的,她的感觉有些不大好。过了一会,她模糊间忽然听到外头什么响动,便眯着眼朝着门外望去。 原先服侍在一边的秋雁朝着外头看了一眼,之后上前作揖:“公子。” 接着是扶苏低沉的声音,他站在帘幕外面,并没有进来:“宛歌醒了?” 秋雁道:“刚醒,可要婢子带姑娘出来?” 沉默了一会,再是扶苏:“不必,我过去看看,你先退下吧。” 下一刻,宛歌感觉到头顶罩下一片阴影,她偏了偏头,发现扶苏在她床边坐下,微微抿着唇,看起来有些沉默。秋雁已经退下,门也被关上,眼下只有她和扶苏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她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话的时候,就听见扶苏声音低低的从头上传来:“怎么不睡一会。” 宛歌发出的声音有些喑哑,这个问题让她默了片刻:“……刚醒。” 扶苏也沉默了片刻,又道:“太医说你没伤到要害,但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几日。” 当时给他诊脉的太医脸色沉的可怕,却什么都没有说,若非宛歌知晓自己死不了,看着太医这样子,估计都要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如今有听到扶苏这样说,想了想,忍着疼勉强挤出笑:“那就好,看他脸色这样沉,我还以我要死了呢。” 扶苏顿了片刻,沉默着不说话了。宛歌正疑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又听到扶苏的声音,低沉又清冷,似乎还带了几分困惑:“那时候,为什么要过来?” 宛歌在疼痛中脑子有些迟钝,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扶苏是问她为什么要替她挡剑这一回事。她当时没想这么多,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并且对自己的体质有恃无恐,而且她的任务完成前提就是保证扶苏不死,替他挡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正想说话,扶苏已经抬起头看她,眼眸闪烁:“那时候为什么要过来?你知不知道那人如果匕首偏一点,你就要死了。” 宛歌心道,那匕首没偏,如果不是因为体质问题,我真的死了。但是眼下自然不能这么这么说,宛歌挣扎了一下,正打算从被子里爬起来,眼睛却罩下了一片阴影,柔软布料带着外头的寒气,拂过她的肩膀,又把她按了回去:“不必起来,躺着说话。” 宛歌想了想,犹豫道:“……我也没想太多,只要……”她原是想说,只要你没事就行,说到一半又觉得这个表达方式有些暧昧,准备换了一个说法,却忽然卡住,不知应该怎么说下去。 她一直不知怎么样才能取得扶苏的信任,没想到最后还是用自己的这一场重伤,换来的他一定信任。如今扶苏能问出这些话,可见的确是有些相信她了。 扶苏处于高位,他冷静,不会妇人之仁,但不意味着他对人命毫不在意。 这是一个刷好感度的好时候,应该怎么回答宛歌认真的想了很久。她这厢努力思索着,就听得扶苏又问:“你既是救了我,想要什么?” 宛歌到真的没想要什么,当时但是后背当箭的教训太过惨烈,这次她谨慎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现在我不知道,可以过几天回答?” 扶苏点头:“好,那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此后,扶苏不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宛歌也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刺客想的都是什么,一个个打着推翻秦国为故国报仇血恨的名号,却是朝着扶苏来的?难道他们兴父债子偿的道理?可是前后两个刺客对她却是宽容的很,更是不会牵连她,倒也不像这种人。 一个个打着复兴楚国的名号,可是故楚国亡国的时候,扶苏才十二岁不到,怎么样都算不到扶苏的头上。一开始她几乎下意识把这些人想到陆离白的头上,可是陆离白并不想扶苏死,也没打算让秦始皇死,他走的是祸国殃民祸乱朝政的路线,不兴刺杀这么简单粗暴的事情。难道说,除了陆离白,朝中还有一些对扶苏不利的势力?既然只是单纯的对付扶苏,应该就是诸位公子了? 至于是到底哪位公子,宛歌只能想到那个最有名的…… 扶苏也一直在不动声色的瞧着宛歌的反应,虽然一直有心去摸准宛歌的心思,让她一点点的背离陆离白。但是此刻,他却忽然觉得,不是他想的原因才让宛歌背离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华阳宫中开始,宛歌就在给他一点点的讯息,包括她露出的破绽,都是给他隐晦的提醒。 提醒他小心陆离白。 与其说他让宛歌背离了陆离白,不如说是宛歌一开始就有这个心了。所以他做的一切,到了宛歌这里才顺理成章。 直到温泉一事,宛歌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人过来求见扶苏,上前低声说了一句,宛歌就看见扶苏蓦然沉下的脸色。之后又看向她:“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宛歌觉得扶苏这样子实在有些奇怪,可是胸口的疼让她脑袋都处于放空的状态,不能很好的琢磨,只能“哦”了一声,至于扶苏的后半句,她倒也没放在心上。 . 来得正是常升,扶苏出去之后就没说话,直接出了府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常升趋步跟上,犹豫道:“狱卒从他脸上……拿下了一点东西,只是……” 常升言辞是少见的犹豫,扶苏有些奇怪,淡声接口:“说。” 常升躬身把扶苏请上马车,他寻思了一会,却还是没能解释出来,只道:“此事蹊跷,臣下一时也说不清,公子去看下便知。” 扶苏点头,吩咐他直接驾车去往大牢。 先前皇帝找人传话,说是既是扶苏抓到的刺客,便让他去审问。得到这消息的时候,扶苏也有些诧异,一时摸不清陛下的意思。另外那个刺客,死前所说的八个字必定已经传到了皇帝口中,皇帝这几年对人愈来愈不信任,反倒越来越迷信方士,那八字几乎是把矛头直接对上了他,皇帝对此,一定更会有所忌惮。 扶苏几乎准备好皇帝会因为此事给他施压,却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让他去见刺客。 41.第41章 扶苏到了的时候,就看到刺客蓬头垢面的被绑在架子上,还在承受鞭刑,却是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是一个死人一样任由对方的鞭打。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衣服,露出皮开肉绽的鞭痕,然而狱卒鞭子却一下一下抽在同一个地方,血肉翻卷。 扶苏目不斜视,直接走了过去。 皇帝先前早有交代,狱卒看见扶苏过来也没有惊讶,暂且放下抽鞭子的手,上前躬身作揖:“长公子。” 原先还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刺客,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脸色的笑容十分轻蔑,声音喘着气,似乎说得极其费力:“什么长公子,亲眼看着自己舅舅惨死,却为了自己的地位,毫不作为,不过是唯唯诺诺,诳时惑众之辈!” 囚犯受刑的时候总会骂骂咧咧,直到没有力气为止,然而这刺客却无论如何都不发一言,狱卒只当他没有力气再说话。哪里想到扶苏一来,他就胆敢讲出这一番不计后果的话,顿时狱卒也被这一句话吓的面无血色,立刻出口叱呵,同时胆战心惊的看着扶苏的反应。 先前那刺客死前说的那八个字听到的人实在太多,虽然不敢有人拜在台面上来说,但私底下都已经传开,在一些人之中,也偶有些不敬的说法。 扶苏的舅舅是昌平君,原是楚国的公子,后在秦国为相。吞并六国的战争中,皇帝曾派昌平君攻楚,而后昌平君反秦,被楚国大将立为楚王,彻底开始对抗秦国。之后秦国派兵再攻楚国,昌平君战败,与大将一同被秦国所杀,楚国就此亡国。 这件本不算辛秘,但由于涉及到的人太过特殊,尤其是在扶苏面前,众人都刻意避讳,没有人会把他放台面上来讲。 没想到,在如今这么不合时宜的时间,这个刺客就这样说出来了,狱卒顿时懊恼之极,早知道就该把他嘴堵上。 见扶苏没说话,刺客笑容更加嘲讽:“长公子莫非忘了?” 这件事,扶苏自然记得,那时候他才十二岁不到。昌平君反秦的事情传入宫中之后,华阳太皇了立刻叫了他过去,眼中压着悲伤,她用粗糙的老茧的手拂过自己的脸。 那时候,华阳太皇闭上眼,静了好一会,再睁开的时候,眼睛已经恢复如常,声音也是往常一样的慈爱:“扶苏,舅舅死了,你难不难过?” 他垂着眼,不知怎么回答。 见他不说话,华阳太皇紧紧的握着他的双肩,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双眼如炬,声音苍老,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扶苏,你要记住,你是大秦的公子,昌平君是你舅舅,但是他更是反贼。” 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但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他的母亲是楚人,但过世的太早,扶苏是没有印象的。至于昌平君,素有将才,他一直十分仰慕,那些关于母亲的许多事情都是从舅舅口中知道的。 皇帝派昌平君攻楚国,也是为了测试他的忠心。可是皇帝最后还是失望了,在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面前,昌平君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家国而反秦。 华阳太皇再合了合眼,有泪划过她苍老的面颊。仅仅过了一夜,但扶苏却觉得,华阳太皇似乎苍老了十岁。她扶着他的肩,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派冷肃之色,声音冷静:“高大母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 扶苏自然知道华阳太皇说的会很重要,甚至现下宫中唯一倚靠的只有华阳太皇,他及其郑重的点了点头。 华阳太皇深吸一口气:“第一,此事一过,你去找陛下,就说你觉得自己年纪够了,需要给其他公子做表率,此后不住咸阳宫,让陛下分给你一座府邸。第二,江将军女儿容姿艳丽,但性格太过刚强,你不会喜欢的,而且现下谈婚论嫁年龄过早,你去让陛下重新考虑,为江姑娘另择良偶。” 彼时,昌平君身为楚国贵族而反秦,陛下大怒,立刻下令诛杀楚国贵族,尤其是当时拥立昌平君的项氏一族更是赶尽杀绝。楚系,终究成了皇帝的一个心病。 也便是因为这样,宫中无人敢在扶苏面前提及此事,如今,这些刺客一个接一个不怕死的说出来,甚至胆敢在扶苏面前提及昌平君。想到儿时的那段回忆,扶苏眼中光华明暗,薄唇微抿。 见扶苏一直没说话,刺客冷笑:“怎么,我说对了,长公子心虚了?” 狱卒听到这里,已经被吓的瑟瑟发抖,为首的拼命朝着自己手下使眼色,扶苏面色如常,他却被吓的近乎奔溃的大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这人嘴堵上!” 扶苏脸色一派沉寂,看不出半点情绪,在狱卒挥下鞭子前抬手阻止:“等下。” 狱卒愣了一下,立刻收了鞭子,立在一边:“长公子还有何吩咐?” 扶苏只身上前,看着刺客头发垂落下之下,露出的那张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脸,扶苏看了好一会,倒是笑了:“有勇无谋,偏偏又忠肝义胆。”又转向狱卒,“从他脸上拿下的东西呢?” 这个东西早就在一边备好,扶苏一说,狱卒就直接呈了上去,那是一张人皮面具,只是有些残缺不全了。扶苏听说从刺客脸上揭下面具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因为易容术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只是存在民间传说,却没想到原来却有此术。 扶苏看了一会,把人皮面具重新交给狱卒,若有所思:“他什么都没说?” 狱卒小心翼翼的看了扶苏一眼,确认他这句只单纯的询问:“……却是什么没有说,可要加刑量?” 扶苏颔首:“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闻言,狱卒对望一眼,扶苏负手站在眼前没有动,玄衣在阴沉的地牢里似乎有些压抑,陛下的确让扶苏过来审问,却没有说是让他独自审问。他们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退下。 此刻,牢房中只剩下两人,看起来空旷非常,刺客轻“呵”一声,虽知扶苏这时候是有事要问,不是行刑,但依然逞口舌之快:“有劳长公子亲自动手,穷秦也只有严刑逼供这一手段了。” 扶苏当然没有动手,只是问:“你是项氏一族?” 刺客只是嗤笑一声,并没回答。 扶苏见他不回答,也没生气,又接道:“两番只身而入,先前与你过招之时,你却意图拖延,又对宛歌频频留手,这是为何?” 刺客先前还有些漫不尽心,听到扶苏这一番话,却蓦然一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冷笑:“那又如何,那姑娘与此事无关,我自然不会连累与她。” 扶苏却道:“如何无关?” 刺客觉得扶苏这话简直莫名其妙,微微一愣,又抓着扶苏的话语嘲讽:“那姑娘不是秦室之人,与楚秦之战更没有关系,我可不是你们这种什么道义都没有,要把一切都赶尽杀绝。” 扶苏又不说话了,若有所思。 刺客勾着唇角,满脸鄙夷,只等着扶苏说出吞并六国是大势所趋,是天命所归。他若这么说,自己有千万的话反驳,但完全想不到扶苏接下来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只见扶苏抬眸笑了笑,声音竟有几分无谓:“且不说现在我都没有实权,大秦吞并楚国之时,我还不到舞勺之年,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刺客完全想不到扶苏会把自己和秦国撇清关系,顿时吃惊不已,准备好的说辞完全不能用上,他下意识地脱口就道:“这是你父亲,这是你的国家,你居然能说出这些和你没关系?!” 扶苏却仿佛就在等着他这一句话,平静道:“你觉得是我的父亲害了楚王,就把这一切算在我头上,杀我不算不讲道义,但是宛歌是秦国的人,更是我的人,你却没动她。到了她这里,怎么又开始讲道义了?” 扶苏这话说的平静,但刺客却有些错愕,下意识的反驳:“那姑娘是你的人?这不可能。” 扶苏淡声道:“为何不可能?太皇喜欢宛歌,我也觉得她不错,即便是庶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顿了顿片刻,又看向他,莫名其妙道,“此事宫中人人皆知,你又有什么好大惊失色的?”停了片刻,视线又落到他身上,不动神色问道,“莫非,你原来认识她?” 刺客察觉到自己失态,他微微愣了下,知晓不能再说一个字,便合上眼,不再说话。 看着他的反应,扶苏眼眸微敛,却也不再继续问什么。此时,正好外头有人过来找扶苏,附耳说了什么话。扶苏听罢微微一沉吟,也不再管刺客,直接就出去了。 扶苏那时候一走,刺客这才睁开了眼睛,看着扶苏离去的方向,神色明灭不定。先前,扶苏单凭这几句话,就让他直接表露了态度,不外乎主上如此顾虑。 但,即便秦国不杀他,但之后会怎么样,他也早有所准备。 . 出大牢的时候,天空是已经铺了一层浅浅的金辉,扶苏刚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低头趋步的来了一个人,应该到了准备换班时候。扶苏看了看那个像大牢走去的背影,又询问驾车的常升:“都交代下去了?” 常升点头:“已按公子的吩咐交代了,今日不换班。” 扶苏颔首,直接上了车厢。 再回忆了这两个刺客迥然不同的反应,扶苏轻轻的笑了笑,看起来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一个存心拖延,另一个却是想让自己死,但这两个人都不愿意去伤害宛歌,真是为了所谓的道义?这到是有意思了。 42.第 42 章 回去的时候,因为一些琐事一直耽搁,扶苏直到夜深了才得了空,先前和宛歌说迟些去看她,却不想一直耽搁到现在,但是现在天色已经迟了,他自然不好再过去。思及宛歌喜欢甜点,太皇带来的炖品她也挺喜欢,不过现下她需要忌口,肉类不能多吃,甜点却也可以。正好药汤苦涩,甜点也可以压一压苦味。他想了片刻,便给找来秋雁,让每次宛歌喝药之后,都给她备上一份甜点。 想不到扶苏深夜唤他是说这件事,秋雁顿了好一会,才低声应唯。 扶苏想了想一会,再问:“她院子附近人手够了?” 秋雁道:“因为按公子吩咐都备下了,可要再加派一些?” 扶苏想了想,却摇头:“不必,让他们这几日都离远一些。” 秋雁有些惊讶,不知扶苏这安排何意。宛歌与陆离白多有来往,扶苏也是知道的,本来因为之前扶苏亲手解决的那批人,让陆离白在府中眼线大减,然而这几日,却分明有卷土重来之势,秋雁原以为扶苏会阻止他们见面,没想到,居然是要放水?莫非是有意让他们见一面不成? . 宛歌这几日都不能怎么下床,如此在躺了三日。直到今日醒来的时候,才好了一些,但还是感觉到胸口还有一阵钝痛。 上次伤到背明明一天就见了愈合的趋势,这次却三天还是没有好太多,可见这肉盾还是有条件的,伤的太狠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看到镜子里一张脸几无血色,连嘴唇也是病态的苍白,整张脸都消瘦了不少。 虽然没有生命之虑,但是痛觉并没有少太多,宛歌觉得以后还是不能随便把自己当肉盾了。 这几日她每次喝完药都会加一份甜汤,只是不知为何,她把药喝完了好一会,甜汤却一直没有来。秋雁有些不悦,正想出去催促,便看见外头有个侍女端了甜汤匆忙进来。 秋雁颦眉:“这次怎么如此迟?” 宛歌无意识的一瞥,看到那个侍女的时候被吓的一个激灵。这侍女她认识,之前她半夜看见陆离白,就是这侍女开的门。此刻这侍女过来,或许是陆离白给她要传什么信,讯息指不定就在汤里。 见秋雁就要从侍女手里接过来甜汤,宛歌唯恐会被发现,立刻就过去把甜汤抢先一步端过来:“外头太阳不错,秋雁你找几个人,帮我把软榻搬出去。” 秋雁不疑有他,应下。 看到这些人都出去了,宛歌才放下心来,搅了下甜汤,发现里头没什么东西,便低声询问:“什么事情?” 侍女并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个雪白的帕子,掩了掩她的嘴角,轻声道:“姑娘,小心烫。” 这声轻柔的话却宛歌整个人如坠冰窖,这侍女似乎是陆离白一手训练出来的,给人渗人的感觉都十分类似。宛歌不敢接触她的手指,头一偏,立刻就把那帕子收起来塞在袖子里了。 被这事情一搅,宛歌顿时也没了什么晒太阳的心思。在外头把人都支开以后,才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把那帕子拿出来,等到看到上面字的时候,宛歌又愣住了,她头疼的锤了锤额头。 这次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陆离白似乎是想给她传达什么讯息,但是偏偏她连字都不认识,宛歌看着手里的帕子,满脸纠结。认真想了好一会,抬头见秋雁已经回来了,宛歌连忙就把帕子往袖子一塞,看着秋雁给她把茶水倒好,随口就问:“秋雁,你认识字么?” 宛歌一直看书习字这事情她自然知道,但是最近几日她身子不好,所以一直不能去书楼。宛歌这样问,秋雁并奇怪,只当她身子好了想习字,但是自己并不认识字,唯有遗憾摇头。 宛歌认真的想了想,又问:“我这里,有谁认识字?” 见她努力思考的模样,秋雁微微一笑,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打趣的意味:“公子此时恰好在书楼,这些日子,公子怕姑娘喝药苦,都吩咐下去给姑娘备了甜汤,今日姑娘身子也好了不少,正好可以去谢谢公子,至于字么,也可以带过去顺道问问。” 秋雁这番话明显有戏谑的意味,但宛歌并没有注意到,反倒是因为另外一个信息而微愣,原来自己这几日喝的甜汤是扶苏找人备下的,她还以为是秋雁细心怕她觉得药苦特意准备的。不过现在一想的确不可能,第一次她受伤的时候也没有甜汤,这次估计是扶苏心有愧疚,所以特意交代了吧。 不过问扶苏也是一个办法,宛歌回去一口气写了没什么连续含义一百来个字,把陆离白的信中的字掺杂其中,之后把竹简一卷,就找了扶苏。 . 扶苏那时候看见她抱着竹简来了,脸色看起来还有些苍白,他写字的手略停了停,倒是无奈笑了笑:“你倒是用功。”身子才好一些就来书楼,如此好学,又身为女子,想来也就独此一份了。 宛歌把竹简放在一边,声音还有几分病中的虚弱:“这几日都不能看书,很多字都要忘了。”原先她状态还好,只是被外头的冷风一吹,现下居然忍不住干咳起来。 见她居然如此心心念念学字,扶苏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你现在身体还没大好,不必着急。” 宛歌平复下咳嗽,皱眉道:“可是不看就要忘了。” 扶苏合上了一卷竹简,随手就去拿另外一个,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就像随口说的一句话:“我不是与你说过么,等你伤好了就亲自教你。” 听到扶苏这一番话,宛歌有些愣神,脸也不由自主的红了。记得那个时候,扶苏把她横抱起来,她那时虽然浑身都疼,但是意识还是清醒,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他那时候微微抿着唇,让她不要睡,声音低沉又温柔。 看了看他此刻正拿着竹简的手,宛歌就想起他那时候抱着自己的时候,蓦然有些恍惚起来。见她一下子没声了,扶苏叹了一口气,手腕一动,就把她的竹简打开了,等到看到里面字的时候,长眉微微颦起,似有所思。 宛歌自然知道自己字不好看,尤其是小篆笔画结构和她熟悉的字相差太远,与其说她在写字,还不如说是在画画。看着扶苏沉默的看着里头的字没说话,宛歌咳嗽:“……练练就好了。” 扶苏道:“这么多字,我说了你记得住?” 宛歌拿着笔等着:“记得住。你说我标其他字音记。” 扶苏沉默一会,开始念。 扶苏百来个字念完,宛歌便也搜集到了陆离白留下的讯息,说是戌时,让她去邀月亭相见。 陆离白从来没有主动留信约她出去,一开始他是直接进了他屋子,后头几次显然有所顾忌,换了衣服才过来。如今竟然要约她出去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在长公子府中势力被拔出了不少?但是陆离白是在扶苏发生了这事情之时,约她相见,是什么意思? 她为扶苏挡剑的事情,一定传到了他的耳中。是他觉得自己为了扶苏挡剑,所以背离了他么? 宛歌若有所思。 关于陆离白,她暂且不能弄的太僵,目前最好的打算是一点点透露给扶苏,让扶苏自己发现。至于陆离白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态度有变,能拖一日也好过一日。 扶苏此时已经放下了竹简,看着她七零八落写的字,脸上没露什么神色,只是落到先前宛歌让她念的竹简的时候,却是若有所思。 宛歌想了一会,终于转回了思绪,再抬起头的时候,扶苏已经开始重新写东西,她小心翼翼的问:“公子亥时初的时候,有没有时间?” 宛歌对自己的身份,一直都在一点点的透露给扶苏,直到扶苏找出他府中那些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原先宛歌不敢说,是摸不清扶苏的反应。但此时她再贡献了一条命的前提之下,扶苏想来不会太过警惕了。甚至当她是在弃暗投明也说不定。 再说陆离白约她相见,她不放心,本来打算让人在暗中观察。宛歌倒是想找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但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扶苏能信一些。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有些悲从中来。 她这分明是在开挂前提下,贡献了两条命前提下才有的。 扶苏不动神色的转过神,眼眸深深的看着她,却什么都没说,像是等她之后的话。 晚上能干什么?宛歌张口就胡诌:“这几日我看月亮不错,但是一直在房中不能出去,现下能走动,不如找个时间看看……月……”随着她这一番话,分明看到了扶苏微楞的表情,宛歌也很快察觉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声音有些收不太住,她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一个字彻底消失在自己嗓音里。她都能感觉到自己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整个脑子都轰轰作响。 看月亮?!这个时间约扶苏看月亮?! 她很想把话重新收回去,但是已经太迟了,无限懊恼间,耳边就听到一个声音:“好。” 听到这样果断的声音,宛歌一愣,混乱间甚至没想起来扶苏说好,他是在说什么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扶苏这是答应她的邀约,答应她晚上去看月亮。 冬天的深更半夜看月亮?她问出来没带脑,却没想到,扶苏居然还真的答应了? 宛歌愣了片刻,连忙应下,扶苏此时依旧继续还在写什么东西,目光并没在她身上。可是宛歌脸上的红色还是没有消退。如此情况下,她实在无心再呆下去,匆匆告辞,起来的太急,其中差点把怀里的竹简都丢了出去。 扶苏顺手伸手接下,平平静静重新递到她手里,在她微楞的神情之下,还顺势补了一句:“更深露重,既要赏月。记得添衣。 ” 宛歌沉默了片刻,连忙从扶苏手里接过:“知道了。”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太仓促,又补了一句:“公子也多穿一些。” 扶苏似乎笑了笑,依旧是简洁:“好。” 宛歌:“……” 看着宛歌抱着竹简匆匆下楼,耳边能听见蹬蹬地在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声,几乎像是在落荒而逃,扶苏忍不住有些想笑。 宛歌的确不识字,给他那百来个字中,其中掺杂了几个楚篆也没认出来。 戌时,邀月亭相见。 43.第 43 章 宛歌此时避开众人,独自一人站在邀月亭中。 头顶的月色清寒逼人,且高而远,天幕沉黑,满月如盘,铺在夜幕里,似明珠置于黑绸。 宛歌等了好一会,都没有见到陆离白过来,周围夜风愈发的寒冷,宛歌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写的时候写错了什么笔画,其实并不是戌时? 这个念头才出来,宛歌就看着眼前忽然有人提了灯笼过来,接着眼前就出现先前那个给她送信的侍女,垂眉顺目,解释原因:“姑娘,主上今日要事耽搁,一时来不了,说过几日再见。” 宛歌此刻只觉得松了一口气,陆离白此时不来才好,能拖一天是一天,省得她还得想办法怎么应对。宛歌顺从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侍女那时候手上提了灯,似乎是打算给她引路,低低道:“天色已黑,姑娘也早些回去吧。” 说到这里,宛歌就默了一阵,她早上的时候还约了扶苏亥时来这里呢,此刻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若是被陆离白耳目看见扶苏过来,自己是真的没法耍赖解释了。眼下这侍女是万万不能呆在这里的,她咳嗽一声:“我没事情,随便四处走走,你先回去吧。” 侍女没有离开,依旧垂眉顺目:“姑娘身有寒疾,不宜吹风,还是早些回去吧。” 宛歌打着哈哈,伸了个懒腰:“我没事,太久不出来活动了,正好散散步,你回去吧。” 侍女声音在夜色里十分低柔:“夜深灯黑,路重复杂,姑娘可不要迷路了。” 宛歌笑:“当然不会,夜里出来小心被发现,你也快点回去吧。” 宛歌拒绝了三次,侍女也不再勉强,低声应诺,提着灯笼就离开了,宛歌看着那一抹在夜色里灯火渐行渐远,渐渐淹没在夜雾中。对于这个侍女,她不太喜欢,支玉性子还算活泼,与她相处还好,这侍女看起来却十分渗人,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甚至面对她时候,心底泛起了一种莫名的寒意。 她在亭子前伫立了好一会,忽然一个声音就在斜后方响起:“怎么在外头呆着?” 回头的时候,扶苏已经站在身后,身后还跟着一些人,有一个看起来还是有些眼熟,像是华阳太皇宫里的。那位姑姑还对着她微微一笑,手里提着一食盒:“太皇听闻姑娘想看月亮,便命我来给姑娘送些吃食,正好遇上了长公子,便一道给姑娘送来了。” 宛歌心道,太皇知道消息的速度……还真快。 扶苏也瞧了瞧她身上衣服,宛歌穿的还算严实,询问:“楼上还是亭子?” 陆离白失约了,扶苏却还是没有,叫扶苏过来纯粹想给他提个醒,才忍着寒露而来,如今陆离白既然不会再来,宛歌当然也不会虐待自己,在夜里的凉亭呆着,立刻就道:“楼上。” 邀月亭边上有个楼阁,因是观景之用的小阁,宛歌平时没有来过,如今来到这里觉得有些新鲜。此刻扶苏已经让人把食盒都布好,太皇宫里的姑姑和那些内侍们也都已经退下,现在楼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些人一走,宛歌心中的不自在也被勾起,目光别开一些。待目光落到桌案上摆开的事物,发现扶苏还是用了些心的,都是一些清淡有助于伤口愈合的东西,在夜色里生着袅袅的热气,一见就觉得十分暖和。 宛歌在扶苏身边坐下,望着自己碗红枣桂圆的甜汤有些发愣。冬日的夜色安静之极,楼下看不到人,唯有头顶一轮又高又远的寒月点缀其上,看起来清冷又凄哀。 扶苏没说话,仿佛真的打算开始赏月了。 这片寂静下,宛歌心里头更是尴尬不行,她本来就是想着给扶苏提醒,而不是和他两个一起坐在这里看月亮的。她一勺勺的喝着甜汤,身体暖和了不少,只是紧张的指尖都在发抖。 看着她纠结的模样,扶苏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他觉得有些有趣,还明知故问:“如何想到此时看月亮了。” 宛歌原先只是随便想了个理由,让扶苏去看陆离白的,如今陆离白失约,扶苏还在,就真的成了约他看月亮了。这件事,她忽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道:“这几天天天躺着,太闷了,所以想出来看看。” 扶苏似乎笑了笑:“冬日月色凄清,不如秋色好看。” 这两个人都有些各怀心思,一时沉默不语,宛歌正思考的头疼,只觉得有些口渴,看也没看,拿起手里的茶杯,随意就拿起喝了下去,但才喝下的第一口,她差点喷了出来。清冽微苦的酒味在口腔了泛开,宛歌掩住嘴,勉强咽了下去,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怎么是酒!” 扶苏看了一眼,淡声:“你拿错杯子了。”他冷静道,“那是我的。” 宛歌:“……” 自己这身体不能喝酒,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宛歌沉默了一会,立刻往自己胃里灌茶,力求冲淡酒味。扶苏这酒不如当时陆离白的烈,她还没有到一杯倒的地步,如此灌下了几杯茶,口里的酒味总算冲淡了下来。 宛歌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由自主的就问出来了,若有所思的模样:“说起来,我酒量一向不好,那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说完,他看到扶苏倒酒的手明显一顿,宛歌也意识到自己到底脱口而出了什么。顿时咳个天昏地暗,手掌挡着自己的额头,低头闭眼,几乎把头吹到桌上去,心中懊恼不已。 这个事情她虽然好奇,但是一直不敢去问扶苏,也就渐渐埋葬在心里,只是今日夜色太过寂静,她一时放松了警惕,居然直接就问了出来。 然,扶苏只是顿了片刻,很快就回复了镇定:“没什么。”他想了想,唇角有及浅的笑意,“说了几句胡话。” 宛歌心里一抽,眼睛也抽了抽,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宛歌深吸一口气,觉得还是继续问下去:“……我,说了什么?” 扶苏不动神色的看着宛歌小心翼翼的模样,眼中惊恐,脸色也有些泛红,看起来挺有趣。其实她不太能藏的住事情,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藏事情。直到今天,陆离白给她带了信,她就约自己相见,也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吧。 只是陆离白这次没来,来的是一个传话的侍女,虽然听不太清说什么,但也能猜出陆离白是有事不能前来。 宛歌看着扶苏一眼不发的模样,心中不太淡定,又问了一句:“……我说了什么” 扶苏转回视线:“既然是胡话,自然听不太清,过了太久,我也忘了。” 扶苏明显不想说,宛歌别开探究的目光,终究不好再问下去:“……” 她闭了闭眼,平复下心情,不停的去倒茶,再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她及其不合时宜的打了喷嚏。还没有抬起头,就感觉肩上一沉,上头搭了一件厚重的外衣,接着就看着扶苏站起来的背影:“快到子夜了,回去吧。” 扶苏比她高上很多,不同于那时候在池子里新拿出的衣服,这件袍子还带着他的体温,宛歌整个人罩在里面的时候,忽然就想起在云华观的那时候,她现在罩着他的袍子,就如同……想到这里,宛歌微微一愣,脸悄悄的红了,连带着尴尬都散去了不少,转化为一派青涩的甜蜜。 感觉到扶苏似乎在看自己,宛歌发现了自己是失态,连忙别开视线,便望向墙上挂着的一张伏羲式七弦琴,琴身漆黑,弦是冰弦,在月光下似乎有粼粼的波纹,甚至还有流水断纹,琴无百年无断纹,这张琴看起来很上好。宛歌刚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了,正好就问:“公子,这琴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扶苏目光也落在那张琴上:“这是阿榕明日十四岁的生辰礼物,名字便留给他自己起吧。” . 到了自己院子里,宛歌解下扶苏的衣服,她这恍然想起,扶苏在她这里留着的衣服可不只一件,之前那件拿回来之后,因为沾了血迹,怕是不吉,秋雁就收起来了。至于现下这一件等明日洗了就让人送回去吧。但是,她把衣服挂好之后,忽然感觉到袖中有一块凸起,好奇的摸了摸,便从里面掏出一方印章。 是三层台形的铜印,上头阴刻了扶苏二字。 宛歌愣愣的看着这个名字,在心里头默念了好几次,不由自主的摸索过上头朱砂印尼的痕迹,一笔一划的勾勒出名字轮廓。不知多了多久,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候,指尖上已经沾了不少印泥,她这恍如被烫到了一样立刻收了手,使劲的把手擦干净,才把这私印用帕子包好,收在袖中,就着架子上的水梳洗了一下,现在天色太迟了,还是明日再还给扶苏吧。 . 扶苏回去之后居然少了一件外衣,又和宛歌在那个阁楼上独自呆了这么久,侍女自然和识相的没问衣服的去向。只是小心翼翼的问:“常升等候公子已久,现在可要叫他过来?” 扶苏原先正准备就寝了,听到这一番话就回头,微微一皱眉,道:“ 44.第 44 章 此时,扶苏披了一件外衣,正在给晏益写信,正好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常升便进来了,作揖道:“禀公子,云鹤归即将入宫。” 扶苏不意外:“我那十八弟请来的?” 常升:“……是。”顿了顿,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先前有刺客一事,云鹤归此时入宫怕是对公子不利,他们几次三番的想取公子性命,臣下实在不明白他们这是何意。” 扶苏只笑笑,笔下依旧没停:“你以为他们想让我死?” 常升微微一愣,不明白扶苏这话是何意,想抬起头,又立刻低下下:“臣下逾越,只是他们都是绿林高手,臣下担心公子安危,故有此一问。” 扶苏声音平静:“现在他们还不能杀我。”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说起另外一件事,“宛歌院里那人找到了没有?” 宛歌那里有个细作藏的极好,一直都没发现,直到这几日才抓到一丝马脚。常升道:“找到了,是个粗使丫头,公子想如何处置?” 扶苏此刻已经收了笔,淡道:“暂且掉远了,做的隐蔽些,日常让宛歌少接触就行。”又快速地扫一眼竹简,探了探袖子似乎想拿出什么东西,随口吩咐,“明日帮我把这份信寄给晏将军。” 常升应唯,走到扶苏身边,想把那份竹简接过来。 信写完了,扶苏本打算盖上私印,但是摸了一会,却没有在袖子里摸出来,他微微一愣,又起身去翻了翻柜子。但是翻了好一会,依旧没有找到那块私印。 这块私印他平时并没有多用,如今给晏益写信才忽然想起来。扶苏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子,蓦然良久,很显然,这块私印并不在这里而是遗落在某一个地方了。 见扶苏好一会都没拿竹简过来,常升觉得有些诧异,刚想抬头望去,余光却见扶苏重新坐了回去,把竹简放在一边,他揉了揉额头,看起来似乎有些头疼:“罢了,你明日再来取。” . 宛歌是被脸上轻飘飘的触感弄醒的,她起先还是当是蚊子,烦躁的一手拍下去,然而自己的手腕却蓦然被一只手抓住。 她被吓了一跳,睡意尽去,一下子就睁开眼了。等到看到眼前的人,她脑子一懵,几乎就想重新倒回去装睡,笑的简直比哭还难看,慢吞吞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把自己缩成一团,靠在墙后:“兄长……这么早。” 陆离白靠近了一些,把她被子掀开,肌肤触及到寒冷的空气,顿时抖了一声的鸡皮疙瘩。宛歌心却比身体更冷。 陆看了看她的胸口,她现在衣裳单薄。他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了片刻,接下来毫无防备就要伸手,似乎想触上。宛歌被他这个动作一吓,立刻抱胸,脱口就道:“伤没什么事情了。” 陆离白毫不在意的上前掰开她的手,目光依旧停在上头:“怕什么,你小时候磕磕碰碰,哪次不是我上的药?” 宛歌脸红,使劲的挣脱他的手:“我现在不小了!” 陆离白看了她一会,倒是笑了笑,把手放开了:“昨天去干什么了?” 这件事他既然回来问,一定是知道了,宛歌没隐瞒:“看月亮。” 陆离白瞧了她一会,笑了:“冬天看月亮?” 的确什么都没说,宛歌淡定的看着他,莫名道:“扶苏想看,我怎么好拒绝。” 陆离白看了她一会,目光又落在她的胸口,眼眸深深,声音也压低下来,虽是责怪的话,但是语气却是关切,却转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了:“伤口还疼不疼?” 宛歌目光闪了闪:“疼。” 陆离白叹气:“那时候为什么要提扶苏挡下?那匕首可是直接冲着他心脏去的,若不是那人知道是你,偏离了一下,你就要死了。” 宛歌思及先前那些人对自己手下都留情,原来是因为陆离白的原因。先前她还以为不是陆离白下的手,而是宫中哪位公子,但是听到陆离白这一番几乎是承认来的话,这宛歌略有思虑。 一开始挡剑是意外,这次确实她的主动。至于应该怎么解释,她先前已经想好,见陆离白问起,便皱眉撒娇:“我还以为兄长这些人只是做做样子的,不会真的刺过来,哪知道是真的想刺杀扶苏,我现在后悔死了,白白挨了一刀,亏死了。” 陆离白“呵呵”一笑,漫不尽心道:“你倒是聪明,从哪里知道是我派去的人?” 听到这一声笑,宛歌心底一凉,下意识的就低了头去,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有些发麻。正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时候,下巴却被一只手轻轻抬起,陆离白仿佛目光闪烁,声音却是怜惜:“这么冒失,以后怎么办才好?” 宛歌松了一口气:“他们一开始就想让我走,哪个刺客这么道义?”顿了顿,又有些不解,“原来不是兄长的人么……” 陆离白看了她一会,终于收回手:“固然是,只是你太自作主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宛歌心道也不会让自己有下次了。 不过,宛歌实在不明白,陆离白先前还是想监视扶苏,安排卧底,并没有打算谋害扶苏,如今为何又改变了计划? 她正疑惑间,陆离白又问道:“为什么要打晕那个人?” 陆离白今日一个接一个问题问过来,她几乎无法招架,现下再听到这个问题,只能佯装镇定的胡诌:“那次在太皇宫,你拖延了内侍和侍女,不就是想我和扶苏独处吗,我本来以为你是想给我表现的机会……”顿了顿,又哀怨的看着他,表情无辜,“哪里知道这次有两个,后头这个下手这么狠,我这几天快疼死了。” 她这颦眉的表情太无辜,陆离白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冷:“那个人伤了你,死不足惜。” 想起那人死之前的场景,宛歌默了片刻。 但离白也没在此事上过多责怪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放在她手里,抿唇道:“一开始我的确只想让你观察他的动向,不过扶苏心思深沉,不可不防,让他消失,也是个办法。” 看着手里的小瓶,再消化了一下陆离白的意思,宛歌心头大震,原来陆离白是真的打算让扶苏死了。确认了这个事情,她心底有些发凉,陆离白如果想让扶苏死,她拖延下去就会被他发现破绽,她本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和陆离白决裂,愣了好一会,她才喃喃道:“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陆离白颦眉负手,淡声道:“我让胡亥劝谏秦政修建阿房宫,被扶苏拦下,秦政服用丹药之事,他也劝谏,就是连焚书之事他也有诸多不同意,费了我一番功夫,才让秦政答应,是在太碍眼了,原先是我小看了他,现在看来于我成事上,又太多阻碍,你放心,只要你下手了,我自会派人送你安全离开咸阳,去安全的地方。” 看见宛歌一直没什么反应,他回眸淡淡一笑,明确指出她的想法:“你不想对他下毒?” 他语气柔和,忽然问出来然宛歌一愣,差点把手里的小瓶都丢了。她有些慌乱,寻找逃避此事的借口:“我不敢……扶苏一向警惕,我怕会被他发现。” 陆离白瞅了她一眼,状似无意:“你昨日深夜遥他赏月,他都答应了,加上你这次又舍命为他挡下匕首,难道他还是半点都不信你?” 宛歌脑子一懵,那时候她有心把侍女支开,扶苏这样出来,这应该有所准备,陆离白本不应该发现,可是他到底还是知道了,又是怎么知道此事的?诧异间,就听得他淡声道:“我知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扶苏那时候和你在楼上独自呆了好几个时辰,华阳宫里的嚒嚒一直守在楼下不让人靠近,唯恐打搅了你们,想来长公子府此时少有不知道此事的人。” 宛歌:“……” 陆离白垂眸看了她,笑容看起来尤其温暖,声音循循善诱:“扶苏的确不错,如果不是因为国仇家恨,你嫁给他我很放心。他又能力有才貌,又未娶亲,咸阳为他动心的女子的确不少。” 宛歌此刻如果不知道陆离白再说什么,她就是傻了,她冷汗直冒,面上却只能笑:“兄长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陆离白看着她,声音像是询问,也像是肯定:“你喜欢他,所以才为他挡下匕首,就算自己死也不想他死,而不是认定那些是我的人。是不是?” 宛歌心底冰凉,手指都在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摇头:“我不喜欢他,此次只是我太过自负,太相信自己判断。” 陆离白问:“他有哪里不好?” 宛歌心里一沉,下意识就回答:“我想要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扶苏不会对我一心一意,哪怕他现在没有,那以后呢,我才不想和别人分享的夫君。” 陆离白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只再问:“你们没做什么?” 宛歌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冷静道;“没有。” 话语一落,宛歌忽然感觉手腕一紧,就被陆离白直接拽了过去,接着把不由分说的把她袖子往上卷。宛歌知道他想做什么,眼睛深深的看着他,没有阻止,陆离白果然在半路停住,看到她手臂内侧一点朱砂,抓在她臂上的手指有轻微的松动。 那是守宫砂,这身体自带的,宛歌刚刚看见,曾经使劲的想把它擦掉,结果自然是失败的。为此曾大呼神奇。宛歌悄悄的打量他,既然守宫砂还在,也是肯定了她的说法,打消了一些陆离白的顾虑。 陆离白摩挲了哪一点朱砂,之后手又朝着她胸口袭来,宛歌被吓了一跳,立刻就蹦开了。陆离白似乎有些疑虑,真的被他挣脱而出,看着自己空了手臂,再看了看眼前白着一张脸的宛歌。他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对,扶苏不是良人,做戏依旧罢了,你不可对他动心。” 宛歌心跳个不停,只有面上努力维持一派镇定:“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 陆离白看了她一会,眼中情绪明明暗暗,最后就落到她手里的瓷瓶上:“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让人带你离开。” 宛歌白着一张脸,腿部抵着桌案,维持着身体的重量,不至于让她软下去,她咬了咬几无血色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好,我回去以后,兄长记得也早点回来。” 陆离白目光似乎柔了柔,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只要秦政扶苏一死,不会超过三年,那时我哪里都不会再去,就在回家陪你。” 陆离白离开时候,宛歌整个人几乎无法抑制软倒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过去面对陆离白的时候心里压力就够大了,今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缓了好一会,她呼吸才平复下来,就认认真真的研究起他给的瓷瓶,里头是一些白色粉末,闻过去的时候有浓烈的香味,在这些遮掩下,宛歌不清楚里头的成分,但是陆离白的话说的很清楚。 这些是毒药。 宛歌一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她本不想和陆离白这么快摊牌,知晓一些动向对扶苏也有好处,但是这时候却没办法,是时候做结了。 45.第 45 章 若说一开始,宛歌还不清楚扶苏会不会因为她的坦白保护她,但是现在扶苏对她有所愧疚,想来还是不会让她死在陆离白的手里的。而且扶苏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他之前没此做什么,现在也不会因为她的坦白而改变什么。想到这里,她打开了那瓶子,直接就把那药粉全部洒在门边的盆栽里。顺便把瓷瓶冲洗了一次,直接统统浇了盆栽。最后把瓷瓶直接狠狠的丢到窗外,听到“啪”的一声脆响,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很累,但是沾了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感觉到眼泪浸湿了枕头,她低低抽泣,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如此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一夜睡睡醒醒,再清醒过来时候,外头已经阳光明媚,她的心却是一阵一阵的泛冷。 到了最后,她渐渐没了力气,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睡了回去。 . 扶苏此时就坐在案前,看着底下站着的秋雁,唇角有及浅的笑意:“他刚刚来过了?宛歌什么反应。” 秋雁低声答道:“争吵过几句,现在姑娘重新睡下了。” 扶苏不意外,指尖搭在茶盏上,一手撑着颐,轻笑了一声:“恩,别叫她起来,让她再睡一会。” 秋雁看了看扶苏的神色,他看起来心情颇好,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道:“姑娘房间里的一个盆栽忽然枯了,另外……”秋雁上前几步,把帕子包裹的东西递给扶苏,“另外,婢子在姑娘后院发现了这个,时间和那人离开相差无几。” 扶苏随手打开帕子,发现里头是打碎的器具,上头还带着隐隐的香粉味。扶苏用帕子的一角捻起碎片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长眉微敛,之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眉眼舒张,看起来心情倒比之前更好了一些:“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把那盆栽烧了,另外…… 扶苏话音未落,外头忽然来了一个人,说是宛歌姑娘求见。扶苏听罢,收起原先放在案上的书,就从上头下来:“盆栽烧了,另外宛歌房里的那人……”他想了想,淡声吩咐,“找个理由放出去,别让她知道。” . 宛歌去见扶苏时候,她眼睛是肿的,声音是哑的,脸色也及其苍白,比昨日的状态看起来差了一倍不止,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微微皱了眉,秋雁只说她睡下了,可看她这模样分明是哭过。把私印递给他时,声音还透着几分疲惫:“昨天我看到这个东西,觉得应该挺重要的,不知道可以给谁,只能自己送来了。” 那是自己的私印,想不到她会发现的这么快。宛歌递过他的私印时,扶苏看见她手上都没什么血色,看着身体状态并不太好,他的目光略深。其实陆离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宛歌的做法却是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他调开那些守卫本不是为了试探宛歌,只是想看看陆离白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扶苏现在忽然觉得,陆离白是什么反应他觉得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宛歌做的这样一个选择,他觉得很开心。 他沉默片刻,把私印捏在手心里,抬头看着她,目光沉沉:“以后这些事情,你可以去找秋雁。” 扶苏就听着宛歌轻轻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放在心上。 宛歌过来交还扶苏印章的时候,本是打算与他摊牌陆离白的事情的。她故意露出这么多破绽,扶苏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知处于什么原因,一直没问,他也就这样含糊试探。 但是现在不可以了,陆离白给了药,她全部喂了那个盆栽,扶苏如果没事,陆离白对她的信任估计也就到头了。可以说,她是彻底和陆离白决裂了。 但是如今面对扶苏,宛歌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沉默的站着,扶苏道也没催促什么,而是撑着颐,目光落在眼前的竹简上,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在看书。 这话应该怎么起头,宛歌纠结了好一会,决定现用自己的玉如意起个头,立刻就想去解脖子上的玉如意:“我发现我的如意上有字,不知是什么……” 宛歌摸了摸脖子没摸着,就去仔仔细细的探了探自己的袖子,没有注意到扶苏唇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次次都来问他是什么字,莫非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先生了不成?许久不见宛歌出声,不由的抬起来脸,问她:“什么?” 宛歌从脖子摸到了袖子,并没有摸出自己的玉如意,这才恍然想起昨日睡觉觉得有些硌得慌,就把它放在床边了,今日起的匆忙,也未曾带过来。她咳嗽一声,收了手:“忘记带了,我回去拿过来,公子等下。” 扶苏今天心情好,直接从桌案上起来,淡声道:“等等,我和你去拿。” 闻言,宛歌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吃惊的看着从上头下来的扶苏。他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什么问题,施施然就越过她推了门出去,声音和姿态都分外自然:“走吧。” 宛歌莫名其妙的看着扶苏的背影,琢磨着他今日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宛歌仔细得瞧着他的侧脸,看得出扶苏今日心情看起来不错,眉眼似乎都比往常看起来柔和了一些,只是扶苏一路没说话,宛歌也不知说什么,过了片刻,扶苏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略了偏了头过来。 她的心跳一顿,在扶苏察觉到她目光前,立刻别了过脸。 很快的,宛歌发现扶苏并不是在看她,他的目光就落在前头的一个地方,那里正有有一群人围着,皆是静默无声,连扶苏和宛歌过来了还未察觉,最后还是后头过来的人一人,喊了一句:“公子。”才纷纷拉回了他们的思绪,这才齐齐的转了身,模样看起来有些惶恐,脸色具白。 扶苏没在意他们是失礼之举,只是皱眉看着被他们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怎么了?” 先前率先喊了一句“长公子”的内侍犹豫了片刻,还是对着扶苏做了一揖,答道:“……此地有人想不开,怕冲撞了公子和姑娘,请公子和姑娘不要靠近。” 他们挡住的地方是一口井,便是当时支玉出事的那口,但是扶苏已经把井封了,想到这里,宛歌心里头也是一顿,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一张脸来,支玉死的事情她让不得不在意,即便扶苏放了一马,陆离白也不会放过,因为他们已经没有用处,又知道太多的秘密。 被发现细作,没有办法能活下去。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快速闪过,宛歌只愣了一会,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白着脸道,声音也有些颤抖:“……死的是谁?” 内侍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石春,是姑娘院里的一个粗使丫头。” 听到这里,宛歌的脸色蓦然白了下来,立刻就想去扒开人群确认。心里头一个猜测呼之欲出,那时陆离白刚刚走,支玉就死了。宛歌静静的握着拳,唯恐出现在眼前就是自己认识的那张脸。然而,宛歌并未靠近几步,忽然感觉到手腕一紧,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拽住,扶苏的声音低沉的响在头顶,沉吟道:“害怕就不要去看了。” 听到扶苏的声音,她有些发愣,不知不觉间就被他拽出人群来。 扶苏已经把她重新拽了回去,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声音略低:“你不是要去拿你的玉如意么?” 宛歌低着头,看着扶苏的衣袂一摇一晃,他的手就握着自己的手腕,隔着衣服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温暖透入,温柔又坚定,只是她脑海里那个名字几乎就要炸开,整个脑袋都有些嗡嗡作响。 宛歌并不知道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此刻希望是她,也希望不是她。若说支玉的死,她半是害怕半是伤心,那么现在真是只剩下害怕了。 扶苏偏头看了看她,他能看得出宛歌现在的害怕,石春死他也有些没料到,那次支玉死宛歌反应有些大,他本来这次不准备让宛歌看见的。奈何时间有些太快,他没做好准备,宛歌还是看见了。扶苏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看着宛歌这样白着脸害怕,思索一会,放轻了一些声音:“不是有字要问么,哪些看不懂?”一说完,他就皱了皱眉,直能感觉自己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可是一时间却也说不出来。 宛歌一路沉默着回了房,拿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如意,不发一言的抵在扶苏手里,动作十分僵硬,看着就和丢了魂似的。 扶苏接了过来,对着阳光辨认了一下,眉头轻皱。他摩挲过上头的痕迹,摇头:“这不是秦的字,也不是故六国的文字,我也辨认不出。” 听到这里,宛歌心中一顿:“……六国的字,你都认得?” 扶苏想了想:“大致。” 听到扶苏这一句,宛歌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可能:“……我那次,找你辨认的百来字,有没有别国的。” 扶苏瞅了她几眼,扶苏没有隐瞒:“其中有几字是故楚国的。” 听到这个答案,宛歌心中却不知是悲是喜。不由的把自己脸都埋在手心中。虽然确定了想法,可是她现在却更是害怕。 原来,扶苏真的一开始什么都知道了。也是因为这样,对于她莫名其妙的邀约,扶苏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宛歌感觉到自己心突突的跳,忍不住把脸都埋在手心里:“既然如此,公子那时就不想问什么?” 46.第 46 章 扶苏微微一笑,声音倒是柔和:“我不必问,你不是早就做了决定吗?” 宛歌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她咬了咬嘴唇,几乎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明明白白的问他:“支玉死了,石春也死,我也会么?” 一说完,周围就明显寂静下去。宛歌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每一个呼吸,能感觉到跳出胸膛的心脏,她双手握着拳,指甲几乎陷在肉里,眼前扶苏的长眉微颦,显然是在思索她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略有犹豫,很久都没有回答。宛歌不禁悲从中来,果然细作活不下去,她一开始不敢和扶苏说,之后越来越拖,即便什么都没做过,这次想也没想就丢了陆离白给她的东西,扶苏也依旧不相信她。 宛歌心中顿时又无限的悲哀,像是奉出的一颗心不被信任被人弃如草芥,像是辛辛苦苦制作的礼物被人狠狠的丢弃在地上,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换取扶苏的信任。 二条命难道还不够?扶苏难不成以为她那时也是做戏?虽然自己是死不了,但是疼是真的,甚至还是很清晰的疼着,甚至在睡梦中的疼痛都不能消减多少。 宛歌心里头有些嗤笑,忍不住想起他那时候抱起自己时候的场景,扶苏那样温柔的安慰算什么?是在配合自己做戏? 不知道过了多久,扶苏便抬起头瞧着她,模样看起来还是很淡定,声音也很平静:“你说的对,我仔细想过了。” 宛歌心跳一顿,咬了咬嘴唇,别开了脸。 扶苏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常,平常的就像随口说今日天气不错一样:“此处不宜再住,一时我也不好安排出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人收拾一个偏房出来,你这几日就在住我那。” 若说宛歌先前还有些心如死灰,但是听到扶苏后面这一句之后,她顿时感觉到大脑蓦然放空,整个人一懵,之后脑袋整个就炸开了,再回味了一下扶苏这一番话,顿时瞪目结舌:“什么?” 扶苏的声音很淡定:“你不是害怕么。这里死了两人,过几日我让人拆了重建,改做杂物房,你这几日就先住我那。 宛歌已经彻底茫然了,看着扶苏嘴唇一张一合,总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醒来,只能揉了揉自己额头,待得扶苏停下之后,重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可能没听清……” 宛歌这迷糊不确定的模样看起有趣,扶苏忍不住似乎笑了笑,又看向那口井的方向,嘱咐:“这些日子,尽量别来这里了。”顿了顿,正好看见前头过来的常升,他目光一顿,先唤来几个人帮宛歌帮东西,“现在趁天色还早,先回去收拾吧,去看看你房里还有些什么要整理的,可以一道带过去。” 扶苏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宛歌确认自己果然没听错,整个脑子几乎在嗡嗡作响。应该是因为太过惊讶,让她没有思考的余地,听到他这么说,一边抵着太阳穴,一边就乖乖离开了,脚似乎是踏在棉花上一般有不切实的感觉,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醒过来。 扶苏想的倒是简单,因为陆离白写的那些楚篆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宛歌的态度。宛歌本来应该不认识这些字,如果去了,便是一定问了别人。如此,他才又用了□□试探。当然,陆离白还不敢对他下毒,想来也不过是盐之类的对植物有害,对人却是无妨的东西。但是宛歌那时候心思大乱,并没有想到这层。 结果很显然,宛歌的做法令他失望了,石春身份既已暴漏在宛歌面前,现下宛歌立场有变,她就只能一死了之。 那时候她救了他一命,那这次就换他救她一命,帮助她脱离陆离白的掌控。只是她身上的毒有些麻烦,所幸林太医那边有办法可以压制,即便离开了陆离白那些解药,宛歌也不会太糟糕。只是具体解毒方法还未找到,以后得想办法逼着陆离白交出解药才是。 看着宛歌离开的背影,扶苏觉得她这幅迷茫的样子十分有趣,唇角笑意不减,过了一会,目光才落在方才过来的常升身上,逐渐恢复成寻常的模样:“何事?” 虽然扶苏现在的心情还好,只是要禀报的事情不太好,常升观察着扶苏的脸色,小心的把这件事禀告出来。听完,扶苏长眉颦起,虽然没有动怒,脸色却有些沉了下来,长眉微皱:“什么时候的事情?” 常升垂着头,小心道:“就是刚刚,大牢中有人禀报,说那刺客害了病死了。” 扶苏顿了半晌,倒是气得笑了:“这么久才死,看来他的确费了一番功夫。” 那刺客在大牢中被人严加看管,由扶苏负责审问,因为皇帝下达了死令,若刺客自尽,狱卒以谋反罪论处,一时人人自危,严加照看。但是今日得到狱中消息,那刺客还是死了,并非是自尽,而是自然死亡。 常升在扶苏身边有十多年,此时自然知道扶苏不是在生气这刺客死后无法再拷问,这些被抓住的刺客本就不会说一个字,扶苏一开始就没抱希望他会招认。 只是他一直小心提防,却还能有人混入大牢之中。 常升小心的观察了一下扶苏的神色,谨慎道:“那人眼线众多,在朝中根基错综复杂,此事拖延这么久,已是极限。”顿了顿,又道,“另外,方才宫里来人,说是陛下召公子明日入宫议事。”再停了片刻,才接了下去,声音更加小心“……似乎是焚书之令。” 闻言,扶苏轻哼出一声笑,声音听不出喜怒:“云鹤归入宫、焚百家之书、亡秦必楚……失势的有何止是卢生?” 常升听到这一句,整个人一顿,直接跪了下去,急声道:“公子万万不可如此说!” 扶苏闭了闭眼,再揉揉眉心:“我有分寸,你下去吧。” . 自从搬到扶苏让人收拾出来的偏房的时候,宛歌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昨晚躺倒那张大床上,再到今早被秋雁唤醒,宛歌都觉得有做梦一样的飘忽感。 不说宛歌,长公子府上下也是懵的,完全不能理解长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在听说今日扶苏要入宫议事之后,很快,就有人想出了合理的解释。 自古妾不可扶正,即便贵为长公子,若行此举,也难免为人诟病。想来扶苏是想一开始就给宛歌正妻的名分,只是该是陛下未曾首肯,所以一直拖延至今。 加上今天扶苏入宫回来,外头的门侍都能敏锐的发现扶苏心情并不好,忍不住猜测,难道是陛下驳回了长公子的请求?不让宛歌姑娘为正妻? 这厢,宛歌尚且并不知道这些猜测,只是她也能发现,扶苏下午从宫里回来时候,整个人气势十分冷肃,他少见有这样子的时候,可见这次入宫的确很不愉快。宛歌那时候就站在后面,看着扶苏走进自己房间没出来,过来送茶的侍女显然也被扶苏这一身低气压吓到。 宛歌就站在后面,看着她叩门又放下,放下又叩门,如此反复三次以后,她实在忍不住了,上去问:“你不进去么?” 侍女看见宛歌,顿时眼睛一亮,眼睛撇了撇扶苏的房间,悄声道:“公子今日不知怎么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对。” 扶苏今日是被皇帝召进宫里的,应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能让扶苏生气的事情并不多,宛歌也有些纳闷,扶苏这是和皇帝有什么不合的意见? 思索间,侍女就可怜巴巴的瞧着她:“公子向来看中姑娘,姑娘送茶进去,公子或许也能消消气……” 宛歌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自从扶苏让她住到这里以后,府里头几乎真把她当做女主人了。扶苏没打算解释,她自己也不能主动说明。只是看着侍女这样生动的表情,宛歌心一软,就从她手里把端盘接了过来:“好吧,我送进去,你先回去吧。” 看着宛歌答应下来,侍女眼睛一亮,对着宛歌再三谢过,方才离去。 宛歌垂眸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发现这侍女的确犹豫了好一会,摸着已经没有那么烫的,不过现在这温度倒也正好。 扶苏向来冷静自持,宛歌还真没见到他生气的时候,如今侍女都到了不敢进去的地步,也不知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宛歌小心翼翼的推了门,扶苏似乎正垂着头在写什么,他头低着,因为刚刚从宫中回来,还带着远游冠,冠缨下垂,落着青丝,薄唇微微抿着。听到有人进来,头抬也没抬,直接就道:“东西放在一边,下去吧。” 宛歌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放哪里,但是想着放远扶苏也拿不到,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扶苏身前,想把茶搁到他能够的到的位置。然而还未靠近几步,扶苏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没有抬头,只是道:“不用送上来,放在一边。” 一边?宛歌没伺候过扶苏,不知他的脾气,只能随处捡了一个地方放下去。 或许察觉到今日这侍女频频出错,连茶的位置都搁错了,扶苏这才察觉不对劲,略微抬了头,发现端茶来居然是宛歌,他有些微讶,声音听起来到比之前柔和了一些:“怎么是你?” 47.第 47 章 先前那侍女顾虑扶苏心情不好,不敢过来,不过这事不能和他明说,宛歌想了想,回道:“刚刚遇见你的侍女,她让我顺手帮了一个忙。” 扶苏听明白了,默了一阵。 扶苏既然没让她出去,宛歌想了想,还是把茶端到他面前,看到扶苏把茶端起来喝了,她不好主动问扶苏到底哪里心情不好,再想了想便小声道:“不如我明天给公子端甜汤来如何?” 扶苏抬头看了她一眼:“……往后几日,我都不在府中。” 侍女说扶苏看起来心情不好,但由宛歌看来,扶苏看起来还成,见扶苏回答了,也就顺口问了下去:“公子要去哪里?” 扶苏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面上看不出情绪:“还在咸阳。” 宛歌疑惑:“那怎么要去这么久,陛下有什么交代么?” 他顿了片刻,微微皱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宛歌正想移开话题,扶苏已经搁下杯子,他说的虽然平静,但是听完这一番话,宛歌总是能理解侍女为什么说扶苏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了:“焚书之令刚刚推行,陛下让我监督几日。” 焚书两个字似乎重重的往她脑袋上一敲,她直接抬头看他,声音是掩盖不住的吃惊:“焚书?” 扶苏抵了抵额头,说起这个事情,他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疲态,听宛歌再问,也详细的解释了一番:“陛下下令,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不可藏《诗》、《书》、百家语。若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 焚书事件,便在坑术之事的前一年,如今焚书已经开始,坑术也快开始了。史书上虽然没记载过扶苏对焚书之事的态度。但是宛歌记得,先前陆离白和她提过此事,说是扶苏反对坑书,废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陛下答应。 如今,听到陛下把这事又交到了扶苏手里……宛歌忍不住又想起历史上那短短的几句话,扶苏便因为上谏反对坑术之事被贬上郡,才有了后头一系列的悲剧。 她顿时觉得心跳个不停,她没办法改变朝堂上的事情,其实就是连扶苏自己也没过大的权利,他出身更是限制了他的仕途,秦朝不封诸侯,此时也没有科举制度,靠的人头挣下的爵位。 扶苏现在自然没人头,虽然贵为长公子,其势力比起陆离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焚书之事一来,宛歌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咬了咬唇,走上前了几步,干脆直接在他前面跽坐而下,目光闪烁的看着他:“……公子答应了?” 扶苏放下揉额头的手,声音听不出喜恶:“陛下既下令,我自无抗旨之理。” 听到扶苏这话,宛歌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走老路直接数以直谏,扶苏这时候还算是圆滑,不会直接对抗他爹。但是想到那么多书就要没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惋惜。 她没有办法阻止脚步,扶苏也并没有实权,能做的只有上谏而已,只是皇帝显然还是信了陆离白的话,没有采用扶苏的建议。 此事她无法劝扶苏宽心,也想不到办法解决,唯有沉默。 扶苏对此事也有些头疼,他向来反对焚书一事。一开始皇帝还听的进去,后来陆离白一派强压之下,皇帝又渐渐偏向了这个想法,直到今日让他过去,说是把这个是交给他,另有云鹤归卢生同行协助,其实摆明就是想挫一锉他的锐气。 云鹤归正好也是今日入宫的,听说焚书之事没什么表态,只是只是自请协助。此人扶苏有些看不明白,看似是世外高人,行的却是沽名钓誉之事。至于卢生倒是简单,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贪图酒色财气,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只是来咸阳早,又是第一批方士,皇帝对他也有特殊的信任,不过近来因为云鹤归让他略有失势,便借这个机会,献媚讨好。 扶苏倒是觉得,像卢生这种真小人到没什么顾虑的,有他在,也避免让云鹤归独大。只是云鹤归实在有些深不可测,除了知道他曾与陆离白相识以及之前见到自称是他徒弟的人青年以外,其余的却是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又若有所思的看向宛歌。 眼下,她沉默的站在那里,一双秀眉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扶苏似有所思的打量着宛歌,莫非她也是想跟着去不成? 这念刚刚生出来,扶苏再想了想,觉得此行带上她的确不错。他会离开一阵,怕是陆离白会借机生事,带宛歌过去反倒安全一些。更何况,云鹤归以及那个白衣青年,对宛歌态度都有些奇怪,也借这个机会,探探云鹤归的底。想到这里,扶苏便道:“你也去准备下,有些什么要带的?” 宛歌原先为即将逝去的书还有些黯然神伤,直到听到扶苏这一句,错愕之下惊呼:“我也去?” 扶苏抬眼看她,微微皱眉,看起来还有些疑惑:“你不想去?” 宛歌完全没想到扶苏会打算带上她,但是仔细一想,自己似乎来到这里之后,不管是去找云鹤归,还是温泉,她都是跟着的。如今扶苏带上她,想来也是华阳太皇的意思,她沉默一会:“……不是,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扶苏微微颔首,心情看起来总算要比之前好一些了:“去吧,明日起来会有些早,今日记得早些休息。” . 第二天一大早扶苏就带了她出去,地方并不远,马车走上半日也就到了。 虽然说是让扶苏监督,当然并不可能让扶苏挨家挨户的去收书,最多搜集起来之后,由他做一个点火之事而已。所以这在行馆之中,他们倒也没什么事情。 宛歌来的第一天就闲着无聊,搬了一个小炉在那里煮甜汤的,煮完的时候,恰好就看见了从房间出来的扶苏。 皇帝让他去监督焚书显然是故意的,扶苏虽然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但是宛歌看得出他心情并不好,在马车上就没什么话。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但是此刻天色渐晚,他却像是准备出门了。 宛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扶苏也恰好对上了她的目光,四目相接之间,两人具是沉默了一会。宛歌目光一瞥,就落到自己自己刚刚烧好的甜汤上,顺手就给过来的扶苏盛了一碗,打破这份奇异的沉默:“红枣枸杞,公子吃不吃?” 扶苏看着她递过来的碗有些微楞,没有去接。 宛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问出来,见扶苏没有说话,她也有些尴尬,刚想收回来,他却已经接了过去,微微一笑:“有劳。” 宛歌煮的不错,这一碗红枣枸杞甜度正好,口感也不错。扶苏缓慢的喝着,只觉得甜汤入口,将冬日的严寒都驱走。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上次常升曾经与她说过,宛歌炖了一碗木瓜给陆离白,他望着这一碗红枣枸杞停了片刻,忽然就问:“怎么不煮木瓜了?” 宛歌微楞,没明白扶苏怎么把话题放木瓜身上去了,但还是回答道:“……这季节没有木瓜啊。”停了一会,又笑道,“我甜汤煮的还不错……寝。”她噎了一下,才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其实我倒挺想煮木瓜来着,只是不当季。” 扶苏自知失言,嗯了一声,垂眸看着自己的碗没其他什么反应。 宛歌捉摸不清扶苏这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会,试探性道:“……要不我明年再给公子煮?” 扶苏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宛歌显然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继续问:“公子喜欢木瓜?” 扶苏对于食物没有明显的好恶,只是木瓜太过特殊,不过宛歌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里的含义,扶苏沉默了片刻,又不好与宛歌解释,为了避免麻烦,只能“嗯”了一声。 宛歌恍然,原来扶苏喜欢木瓜,其实此时的木瓜在后世已经退出了水果的行列,它的果实味涩,比起番木瓜口感何止差了一倍。自己为了把它煮的好吃颇费了一番功夫。 想到这里,宛歌忽然有些同情的看着扶苏。这时候食材实在太少了,如果青木瓜扶苏觉得好吃,那番木瓜会不会让他觉得惊为天人。她琢磨着,若是扶苏以后当上皇帝,应该让他想办法在汉武帝之前通西域才是……虽然还不会有番木瓜,但是那时候很多好吃的都有了。 再一想,她又有些恍惚,如果真有机会,应该等不到通西域的这一天,自己也应该回去了吧。 宛歌还在胡乱想着,此时从外头进来了一个人,看上去也是方士打扮,身上却没有云鹤归道骨仙风的模样,他看见扶苏和宛歌都在门口,有些微楞,之后便上前规规矩矩的作了一揖:“长公子。” 宛歌瞧了一眼,悄悄的去问扶苏,凑近他的耳朵:“他是谁?” 扶苏看着宛歌忽然凑近,愣了一下,之后才道:“卢生。” 原来就是那个坑术的源头,宛歌“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卢生。云鹤归看上去白须白发,颇有世外高人的模样。对比起来,卢生却真的像是一个江湖骗子了。 历史上说卢生劝始皇“微行以避恶鬼,恶鬼避,则真人至”,从而使得秦始皇脱离群臣,性格孤僻。之后,又鼓动儒生术士非议秦政,是“坑术”血案牵发者之一。 唯一个看起来有点用的就是他曾说过“亡秦者胡也”只可惜,始皇帝会意错方向,把胡当做了民族……从而派三十万人北去击胡。 扶苏形容冷淡,卢生想了想,再行一礼,笑容献媚:“陛下将此事交托长公子,足可见对长公子的看重。” 宛歌;“……”她就算不在朝上,都能看出皇帝把这事给扶苏,纯粹是想挫一挫他的锐气,这卢生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 扶苏脸色没什么情绪,只淡声:“不敢,只是为陛下略尽绵力。” 卢生原先有心攀谈,但见扶苏的确不想说什么,他面上有些讪讪,也不再说话,找了个理由匆匆告退离开。 48.第 48 章 卢生既走,扶苏喝完了甜汤子,就把碗放在一旁,起身:“我出去一趟,你若有事,可找常升。” 常升在扶苏带到她来的路上,宛歌已经见过。她“嗯”了一声,见扶苏没有牵马,像是准备徒步出去,有些奇怪:“公子去哪?” 扶苏倒也没有隐瞒:“接到那个白衣青年的信,约在午时。” 白衣青年宛歌记得,似乎是云鹤归的徒弟,云鹤归和陆离白有些牵连没跑了。至于他徒弟单独约扶苏相见,扶苏答应下来想来也是有过一番思量的。但是宛歌还是不太放心:“公子一个人?” 扶苏知道她什么意思,摇头:“无妨,他若有心,也不会留下字。” 扶苏说的在理,宛歌略放下心,但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对。云鹤归不知何故自来到行辕之后便出去了,扶苏离开,此地中只剩下她和卢生两人。宛歌虽然是今日才见他,却莫名觉得不甚喜欢,思索了一会,快速的灭了火,就跟到了扶苏边上:“那我也去。” 看着她忽然过来,扶苏有些微讶。 宛歌一愣:“我不能去么?”白衣青年难不成让扶苏独自赴约? 白衣青年信中并没有说让他一人过来,由当时白衣青年对宛歌态度来看,带上宛歌想来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白衣青年说让他徒步上山,扶苏只怕山路崎岖,宛歌大伤初愈不太习惯。他想了想一会,嘱咐:“回去带个灯笼。再多带一件衣服,山路崎岖,记得便脚的鞋。” 宛歌这次有所准备,比第一次见去云华观时好很多了,这座山并不如云华观的那座陡峭,宛歌走的还是顺遂,只是此时天气有些冷。宛歌把手缩在衣服里都有些冷,只是这是她和扶苏提的,宛歌不好让扶苏看出来,但有些好奇:“他叫你过来干什么?” 扶苏没有回答,似有所思。 宛歌正琢磨着是不是扶苏没听见,要不要再问一次的时候,他却忽然出声,听起来声音有些叹息:“焚书之事。” 宛歌看了看扶苏的脸色,思索了一会,又问:“公子想救下那些书么?” 扶苏沉默一会,虽然知道这事情不适合与宛歌提及,但是想了想一会,还是回答她了:“焚书益处只在当朝数十年,对后世祸害却会延直千百世。” 自从开诚布公以来,扶苏有些事情倒也没有瞒着她,此刻更是告诉他自己在想什么,宛歌有些失神,忽然不知应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她才想起来:“天下爱书之人何其至多?我相信,这些书不会彻底消失的。总会有爱书之人悄悄留下。” 扶苏再叹息一声:“因为没人记得住消失的。” 其实,始皇帝再怎么烧书,后头还是留下不少的,显然就是现在这些人拼了命留下来的,焚书之事是对文化的一种践踏,但是历朝历代,也不仅仅秦为之,只不过秦朝太过特殊,说起焚书,大家第一反应就是秦朝。宛歌虽然希望书能多留下一些,但是她还是想扶苏知道,即便烧了这么多书,那些该留下还是会留下的,不必要他数次直言上谏。 不过,焚书是集权□□一个很好的手段,扶苏想救下这些书,站的不是一个统治者的角度,从这点来说,即为难得。但是宛歌处于私心,并不希望扶苏会和皇帝有过多冲突从而引发上郡之事,只是扶苏此时虽然会和她说起一些事情,宛歌也没自我膨胀觉得他会采取她的意见。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但是宛歌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扶苏都没办法救下,那个闲云野鹤的青年又能有什么办法,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公子觉得,那个人有办法?” 扶苏抵了抵眉心,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陛下既以下令,自无收回之理。我能做的并不多。” 扶苏话音一落,上头就响起了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漫不尽心:“你能做的是不多,还迟到了。”他看了扶苏一眼,便转身头也不会的走了,“明日早些来。”又叹息的自言自语般,“说的好听,但也不过如此,既想救下那些书籍,怎会迟到?” 宛歌抬头看去,就看见前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白衣翩翩,手里转着笛子,正是先前所见的白衣青年。听他说扶苏迟到了,宛歌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天色:“现在才巳时还不到吧,怎么能算迟到?” 先前被大树遮挡没有看见,他并没有看见宛歌,忽然听见有人反驳,他似乎没有料到,他又回了头,这才看见后头绕出来的宛歌,他微微一愣,继而就笑了:“原来是宛歌姑娘。” 白衣青年似乎一直看扶苏不太顺眼,宛歌分明觉得他最后那句是在嘲讽扶苏说想救书,其实只是做做样子。可是他却约扶苏相见,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既然来了,她也难免要据理力争一下:“申时相见,现在未时,怎么算是迟到?” 白衣青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都来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来,不是迟到是什么?” 宛歌还是有些不甘心,反驳:“可是你说是申时到。” “是。”白衣青年面不改色,“我是说申时,可是你们不能早些?让我等这么久,还不是迟到?” 宛歌一噎,怎么不说自己早到太多?她还想反驳,扶苏却忽然出声,甚至还对着白衣青年作了一揖:“先生所言甚是,扶苏来迟。” 白衣青年对扶苏这一回答听起来还算满意,略点了点头,便直接转了身,笛子在手里转了一转,声音漫不尽心:“明日午时,别再迟到了。”顿了顿,又道,“记得还是用走的。” 扶苏这样被摆了一道,倒也没生气,还对着白衣青年再做一揖,礼数周到的送他离去。 宛歌疑惑的看了扶苏一阵,见他真不打算说什么,神色更加困惑。 下山的天已经快迟了,加上此时又是冬天,天暗的尤其快,好在扶苏扶苏视线让她备了灯笼,不至于看不清路,只是天色漆黑,走在空无一人的山路有些渗人。 宛歌提着灯,看着边上扶苏一脸淡然,那白衣青年明显是故意的,扶苏却不见生气,不禁有些纳闷,此刻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公子不觉得他是故意的么?” 看得出扶苏对这个青年颇为尊敬,宛歌也有些想不太明白,这人看起来是有些本事的,云鹤归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想来更不会差,但是为什么要和陆离白一道祸国殃民?莫非他也想为自己国家报仇不成。 扶苏似乎笑了声:“隐世总会有些脾气的。” 宛歌就想起第一次见白衣青年的时候,他一身白衣如雪,悠然飘落上头,倒像是一个世外高人闲云野鹤的模样。但这一次见,却多了几分诙谐潇洒,宛歌想了一会,琢磨下他今天这幅样子,想到了一个可能:“明日。他如果来的更早怎么办?” 扶苏就道:“若真如此,只能再等后日。” “后日还是早……说到这里,宛歌蓦然一愣,立刻想到了一个故事。张子房“圯上受书”就遇上过这样一个老人,明明是他早到,却一直说张子房迟到,一直到了第三天,张子房索性半夜就到桥上等候,这才经受住了考验。算算时间,还差不多真的就在这几年,难不成这年头,大家都是这种脾气? 思考到这里,宛歌就看向扶苏,正打算和他提一提这件事,恰好扶苏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看过来,宛歌琢磨了一会,先声提议:“……等到天亮?” 扶苏此时自然不会知道此事,但是出奇的和宛歌想到一起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幕上月已东升,长庚星挂在西侧,卷过身侧的风也是愈发的凛冽,看了看宛歌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模样,扶苏摇了摇头;“天差不多黑了,你先回去。” 都已经在山上了,宛歌自然也不打算回去,当下就摇头,顺手把带出来灯点了火,说出了那句至理名言:“来都来了……” 扶苏无奈:“山风阴冷,你大伤初愈,怕是受不住。” 宛歌直接转身上山,声音轻快:“受得住,受得住,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快点上去。” 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觉得有趣,只是跟上山便罢了,但要在山中过夜,宛歌现在身体未大好,自然不能随了她的性子。他正想说话,忽然前面密林里就传来了一个声音,明显压低,听着有点耳熟:“您看着,都是好货,今次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现在查的紧,我带出来可不容易,下批也不知要何年何月。” 宛歌也听到了,脚步蓦然一顿,似乎迟疑了片刻。说话的人恍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正想转头,扶苏直接当机立断,把宛歌直接拽了回来,抬手把灯熄灭,接着就把她按在一旁的岩石上。玄色的衣袍,铺天盖地的挡在她的眼前。 这个岩石巨大,立在山林里,能把他们整个人都挡住,加上周围还有层层叠叠的树林,现下天色也不算明亮,听着那人脚步声过来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又往前头去了。过来一会,才又响起来:“您太谨慎了,哪有什么人,这山路不好走,现下天色又黑了,等闲不会有人靠近的。” 扶苏那时候怕她出声,直接一手掩住了她的口,一手把她手腕扣在岩石上,背后阴冷的触感源源不断投入后背,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胸膛,宛歌感觉到心跳一滞,身前,有若有若无的温暖,一点点撩拨着她的心弦。 49.第 49 章 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段日子,扶苏若有所思的看着前头的密林,不知是忘了,还是不在意。他的手心温暖,就若有若无的贴着她的嘴唇,宛歌感觉到自己浑身僵硬。 他们离得这么近其实不只这一次,那次在温泉中亦是如此,但是此刻,宛歌感觉到自己心跳声更甚,忍不住就想咬自己的下唇。 可是这个暧昧的距离,让她一咬直接就擦过了扶苏的手心,上,唇齿上传来陌生的触感,宛歌脑子一懵顿时就:“……” 扶苏也显然察觉到了,他微愣了片刻,再轻咳一声,放下手,身体略偏了偏。宛歌这才感觉松了一口气,所幸天色昏暗,扶苏并没有看见她脸上的绯色。 眼前应该是又在交易,少说应该有两个,可是说话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宛歌背靠着岩石,并不能看见人影,只是觉得这声音略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一阵窸窣玉器明珠碰撞声音之后,终于再度响起了那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是献媚:“客人眼光不错,这可是宫里头某位小夫人之物,您的妻子定然会喜欢的。” 听到这里,宛歌蓦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耳熟了。这分明就是先前见到的卢生。 意识到这里,她更加警惕了一些,身体也站直了。耳边再传来收拾包裹的声音,卢生声音听着有些遗憾:“阁下不在看看么?这些东西可不多见。” 扶苏看着前头,不知在想什么,显然也听出了声音,然而却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蓦然,前头再传来一阵脚步声,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叱呵:“谁在那里?!” 听到这个声音,卢生收拾包裹的声音只顿了片刻,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他快速的把包裹一收,还是对着另外一个人,声音慌张:“出来匆忙,没带什么锦囊,阁下将就着用。”话音一落,他直接跑到另一边,身子隐没在老林之中。 于此同时,扶苏拂了拂衣袂,施施然的就从岩石后头出来。 看到扶苏安然无恙的出来,前头忽然出现的人便齐齐跪下作揖:“臣下来迟,公子赎罪。”眼前差不多约有七八个,为首是她今早上见过的常升,宛歌琢磨着,这些应该都是扶苏的亲卫。 遇上卢生本来没什么大碍,扶苏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去追,之后又问:“刚刚看见了什么?” 常升不动神色的看了宛歌一眼,但见扶苏没有避开的是意思,也就答了:“那青年离开之后就朝着市集方向去了,之后去了哪里,臣下无能……并未跟上。” 扶苏接到信自然不会真的独身赴约,而是让这些亲卫暗中跟着,想去探一探白衣青年的底,不过也只是一试,他本来并没有抱太多希望。眼下果然失败了,也只是一笑:“他早有准备,自当不会这么容易。”想了想,又问,“可带了马车?” 常升立刻道;“带了,现在就停在山脚。” 扶苏点点头,吩咐道:“先把宛歌带回去,留一半人在她房前,剩一半随我上山。” 扶苏这话明显是让她先回去,自己独自在山里头待着,宛歌不知哪里来的倔强,直接拒绝,喊住了准备上山的扶苏:“我不要!” 宛歌这声音太果断,扶苏有些诧异,回头看来她一眼。宛歌上前几步,看着扶苏,眼声坚定,声音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回去。” 宛歌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当众违逆扶苏的意思了,常升听着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就看扶苏,一时间有些好奇扶苏会作何反应。扶苏性子寡淡,虽然不苛责人,但是浑身下的气度不怒自威,常升还真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和扶苏说话。 可是宛歌却有些特殊,扶苏频频纵容放任,常升倒有些好奇,扶苏听到宛歌这话说话,会说些什么。 扶苏看着宛歌有些诧异,似乎不太明白宛歌这坚持是因为什么,只是她脸上的坚定看着有趣,一门心思想跟着他上山的竟让他觉得有些愉悦,扶苏觉得有些好笑,便问:“为什么?” 宛歌就道:“回去就是我一个人了,行辕这么小,那两个人这么奇怪,我不想和他们呆一处。我才不想回去。” 宛歌没什么自我察觉,但是由其他人听来,宛歌这声音听起竟然有几分撒娇的模样,顿时齐齐吸了一口冷气,不禁琢磨着这种状况下,自己到底要不要留下来。 扶苏不知有没有听出来,默了一会:“……常升会派人看着的。” 宛歌坚持:“……我来都来了,我穿的也不少,不想回去了。” 扶苏再默了一阵,宛歌一副不听劝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头疼,但是她这倔强的模样让他觉得有趣,也不忍心斥责她,声音放轻了一些:“你若想上山游玩,寻个白日再来便是。” 宛歌摇头,声音听起来真切实意,诚恳:“我又不是想去玩,只是觉得山里黑漆漆的,公子你一个人呆一天等天黑,不觉得瘆的慌?” 扶苏自然不可能怕黑,他本想接话,但见宛歌一副认真的表情,他却也忽然失了声音,犹豫了片刻。就这么一个空隙的时间,宛歌捡起灯笼重新把火点上,理所当然的都在扶苏边上:“走吧,走吧,再不去天真的黑了。” 常升实在不知道这个情况应该怎么办了,看了看宛歌,又看了扶苏,不知要不要强行把宛歌带下去,只能再次看向扶苏,寻求指示。扶苏静默了一会,看着宛歌这样坚持,唇角不由的一弯,他摇了摇头,终于放弃,顺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又回头吩咐:“找一个人扮成我的样子回去,再找个身量和宛歌差不多的别让人知道。” 长公子在过夜的事情的确不好被人察觉,常升恭声应是。 扶苏点点头,继续往前头走去。 常升看着两人的背影,宛歌提灯而行,灯火昏黄,身后脱下浅浅的剪影。 那是并排而行的背影。 停了片刻,他回头看了看同样疑惑不定的亲卫,咳嗽一声,板起脸叱呵:“还愣着干什么,公子和姑娘既然要在这里过夜,还不快去取些柴生火?” 越过方才卢生站着的密林,接下来就是相对平坦的地方了,正好可以再次过夜休息。宛歌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立刻就蹲下看了看,发现在落叶丛中藏着藏着一个簪子,那是一个银簪,簪身上有细密的花纹,上头是一颗皎洁透亮的明珠,整个簪子看着简单雅致。 估摸着是卢生方才收拾的匆忙留下的,她有些好奇,就蹲下来把簪子拿起来,用袖子拭去了灰尘,仔细查看了一番。 感觉到宛歌许久都没跟上来,扶苏便回了头,发现她正若有所思的拿着一个簪子瞧着,疑声:“怎么了?” 宛歌把簪子放在手里,摊在手心递给扶苏看;“我捡到了一个簪子,好像是卢生留下的。” 扶苏那过来看了看,眉间的轻蹙一闪而过,之后就把簪子翻转过来,摸索了下簪子的尾部,而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陛下找了这簪子许久,没想到在这里。” 宛歌好奇:“这是什么?” 扶苏沉吟片刻:“陛下为秦王时,曾有一位月夫人,陛下曾为她亲手在一个簪子上雕了一个月字,后来月夫人投井身亡,陛下一直心有愧疚……”顿了顿,他才继续道,“……只是簪子一直没找到,原来竟落在这里。” 宛歌稍稍一思索,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小心道:“……就是华阳宫里的那口井?” 扶苏点了点头,顺手把簪子重新还她。 宛歌垂眸看着簪子,忽然既记起当时自己在华阳宫前模糊看见了一个灯火,后来又错把扶苏当成鬼魂,忍不住有些想笑。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平坦的山地,常升也已经让人升起了火,照在扶苏的侧脸,勾勒出更深刻的眉目。扶苏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总是更冷淡一些。 宛歌看着有些恍惚,火堆发出的“噼吧”声,在寂静的山色中尤为瞩目,她忍不住就继续问了下去,一副想听故事的表情:“那月夫人怎么会投井呢?” 扶苏看着眼前的火堆,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回答宛歌这个问题,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扶苏终于出声,声音听不出态度,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月夫人性格天真,本不适合宫闱。” 他并未具体说,但是宛歌也听明白了,果然是后宫斗阵的一些事情,忍不住就有些唏嘘,感叹着:“我听过一句话,‘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封侯尚且……”说到一半,宛歌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不太对,尤其是在扶苏面前,这话更加不对。只是话说到了一半,她才反应归来,只能亡羊补牢的咽了回去,声音戛然而止。 虽然宛歌即使止住,但是第一句话已经出来,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扶苏顿了顿片刻:“……” 宛歌看了看他,脸在火光映照下有些红,同样:“……” 她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分外明亮,自知失言,对上他目光以后立刻就别了过去,一下一下的拨弄着火堆,白皙的柔荑,摇曳的火堆,扶苏这样看着,忽然有片刻的失神。 宛歌也有几分恍惚,后宫果然会吃人,按皇帝亲手给月夫人雕簪子的举动来看,皇帝还是有几分喜欢她的,可是喜欢有什么用?照样不能好好保护她,从而逼得她投井身亡。想到这里,她微微一愣,目光就落在了扶苏身上。 那时候她和陆离白说,不会喜欢扶苏,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一番话。或真或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有人送上来两件厚重的披风,才打破了这个寂静的画面。扶苏顺手给发呆的宛歌罩了一件,错开她投来的视线,淡声:“先睡一会吧。” 他的手在她的肩上停了一瞬,带来的温度,让她几乎浑身一颤,感觉到扶苏正要抬手,宛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等下!” 扶苏一愣,目光落在她拽得袖子上:“怎么了?” 宛歌看了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拽住的袖子,顿了一会,把原先捏在自己手里的簪子递给他,咳嗽:“我刚刚只是在想,既然是陛下找寻已久,公子便替我交换给陛下吧。” 皇帝的确找了很久,扶苏也想不到居然能在机缘巧合下被他和宛歌发现,也就点点头,把簪子收起来,走到火堆的另一侧。 宛歌把披风往前面一放,就当做睡袋一样,把自己卷在里头,面朝着火光的一侧。她想睡觉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都能睡得着,即便在山中也不例外,于是听着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此毫无顾虑的睡了下去,呼吸也渐渐绵长起来。 50.第 50 章 不知那人会何时过来,为了避免他发现,扶苏并没有让常升他们离着太近,眼下可以说只有宛歌和他两人。扶苏也还没睡着,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宛歌的睡颜。 夜色已经深,山中尤其的冷。她似乎有些怕冷,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原先离着火堆还远,然而接下来她却一点点的往前头挪。起先扶苏还没在意,但是当目光再落上去的时候,宛歌几乎整个人都要移到火堆里面去。 扶苏立刻就绕到宛歌那里去,想把她挪开一些。宛歌倒也乖巧,睡梦里安安静静的随着他把她移动到后头的树下,眼睛合着,白皙的脸颊上映照微暖的火光,睫毛投下阴影,乖巧的倚在他怀里。 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微微一笑,刚刚想放开手,准备起身。但是,宛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立刻就侧抱住了他的肩膀,头无意识的埋在他的脖颈上,怎么都不愿松手。 扶苏看着她这幅模样,忽然就想起在云华观的时候。宛歌那时候也是睡的糊涂了,直接就往他身上倒。她睡的深了,似乎什么都不管了。他脸上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此刻少女柔软的伏在他怀里,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上。 扶苏没有推开她,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宛歌现在醒来,看着她这样抱着自己,脸上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 宛歌的力气并不大,扶苏想推开并不是难事,他原本是想叫醒她,可是又见宛歌睡的正好,忽然有些不太忍心,加上抱着她睡也并非独例,扶苏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把她身子摆正了一些,让她能睡的更加舒服。 . 扶苏这一夜都未熟睡,眼下睁眼的时候天还未亮,东方晓星升起,冬天山中冷清,鲜有鸟鸣,眼前火堆也已熄灭,周围一切都透着寂静。 宛歌的呼吸依旧绵长,显然还未醒来。扶苏不由的有些诧异,实在不明白宛歌在山林之中是如何能睡的这样熟的。 耳边忽然传来脚步碾过枯叶的窸窣声音,扶苏眉目一凌,就把宛歌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拿下,起身向前看去。 同时,眼前的台阶下就步下一个人影,一身白衣,手里转着一个竹笛,正悠闲的步在山间,等到看见扶苏的时候,他整个人一愣,脚步顿住,看起来很是诧异:“你怎么在这?” 扶苏施施然对他作了一揖:“先生莫非忘了,昨日先生约扶苏午时相见。” 白衣青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他,目光闪烁:“既是午时,为何卯时不到就来了?” 扶苏道:“昨日扶苏晚到,内心十分愧疚,今日自然不敢再如此,早就于此等候先生大驾。” 听完扶苏这一番话,白衣青年顿时沉默。他本今日本想故技重施,好好的磨一磨扶苏的耐心,只是未曾想扶苏来的时间比他计算的早的多,扶苏这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反应,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顿时有些无语。 看着他不说话了,扶苏笑了笑,提醒:“扶苏今日既然不曾迟来,可否请先生赐教?” 白衣青年目光在火堆上一瞥,然后又落到了身后睡的正熟的宛歌身上,他暂且没有说其他,只有些好奇;“你们昨天就在这里过的夜?” 扶苏道:“若非如此,何以已视赤忱?” 白衣青年刚想回答,后头却听见有人打哈欠的声音,是宛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醒来,她因为刚刚醒,声音还有些含糊,听起来有些无意识:“若是午时,你是不是想说自己卯时就来了。然后之后再说卯时,那你干脆前一天的半夜就来了?” 白衣青年听罢,静默一会,倒是笑出声:“没想到宛歌姑娘一点就透。” 宛歌心道因为这个套路已经有人走过了。但是她现在自然不能这么说。原先还有些困意,但说完那一番话,她也清醒了不少,再揉了揉眼睛,就站了起来:“既然如此,今日我们都没迟到,先生是不是能告诉我们救下那些书有什么办法了?” 白衣青年目光在她披风上略一停,那明显是皇室男式的模样,宛歌睡的发髻有些凌乱,现在正在揉着眼睛,不停的打着瞌睡,脸上还有倦意。至于扶苏看起来倒是清醒,只是眼中略有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他一直都没说话,扶苏也未催促,负手立在一旁,脸上未露什么情绪,不卑不亢,但依然能看得出谦逊恭敬。 他的目光并没有在扶苏身上落下太久,之后便投到宛歌身上去,看着她不停打哈欠的模样,便问带笑问了这么一句:“他都还没问,你着什么急?” 宛歌噎了噎,没能回答上来:“……” 见她噎住的表情,白衣青年只是再笑了笑。目光却沉了一些,说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姑娘准备好了,还是想逆天改命,一意孤行?” 若说宛歌一开始还有些发困,听到白衣青年冷不防这么一句话,打得瞌睡都硬生生顿了下去,目光闪烁的看着他。上几个月见面的时候,白衣青年看到她就说出一世两命之言,让她不得不在意,只是今次再见,他身上神秘少了几分,多了一些诙谐,差点让宛歌忘了这件事。 见她不说话了,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你既然做了决定,我也没必要再劝,只是前路凶险,万望姑娘保重。” 听到这里,宛歌脸色有点白了,过了好一会才能勉强稳定住心性:“每个人都有尽心想争取的东西,如果这是逆天改命的话,我想已经改了好几条了。” 白衣青年笑了笑:“你能这样想最好,只希望你今后别后悔才是。” 宛歌生平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后悔两字,已经费心争取过,又谈何后悔? 扶苏的目光也若有所思的落在宛歌身上,那时候这白衣青年见到宛歌时的话他也记得,不过当时他把重点都放在“九天祥凤”之上,未曾注意到“逆天改命”之言。 逆天改命?宛歌是想改变什么? 白衣青年不再看她,而是转向扶苏,微微一笑:“既然诚心来问,可带酒了?” 扶苏也没有隐瞒什么,抬手打了响指,原先在原处候着亲卫便出现在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备了酒,托举直面前。扶苏抬手拿过来时候,便示意他退下,白衣青年的目光在那亲卫身上一滑,直到亲卫立刻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前走:“前头有一处风光颇好,不知可愿往前一叙?” 听出白衣青年是想和扶苏独自谈话,宛歌也没跟上去,正打算找个借口也离开了。扶苏却把酒递到宛歌手里,恰好挡住她离开的趋势,再对着白衣青年作了一揖:“除此之外,扶苏还有一事想请求先生。” 白衣青年有些诧异,但见扶苏形容颇为诚恳,也就笑了笑,重新走回了几步:“既然我都来了,你便说说,我再考虑答不答应。” 扶苏道:“云真人医术高超,不知先生得几分真传?” 原来是求医,白衣青年打量了扶苏几眼,只道他是想为自己或是皇帝求药,也就有些好奇:“我师父就在宫里,有疾病不去求他,反倒来求我,这是什么道理?” 扶苏道:“此事却有隐情,但请先生不要言与尊师。”顿了顿,又看向宛歌,“劳烦先生替宛歌诊脉。” 一开始宛歌听着还有些疑惑,只当是扶苏或是皇帝有什么隐疾不足为外人到,哪里知道最后忽然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看着白衣青年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宛歌愣了好久,似有什么觉察,但嘴上依旧道:“……我没病啊。” 扶苏没解释,又对着白衣青年作了一揖。 白衣青年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游离了一阵,最后痛快拿起宛歌的手,细细探了她的脉,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情绪。宛歌记得,当年赵太医给她诊脉的时候,明明切出来什么,可是他没有说。至于后来自受伤后,换的那年轻些的太医,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她诊脉,开的药说是养伤调理,但是宛歌还是尝的出都是些温性滋补的药,和调理养伤却没什么干系的。 扶苏想来是知道了一些情况,虽然没说,但是依旧派太医给她调理,此时也没忘记这件事。意识到这个事情以后,宛歌内心莫名的开心,她不好让人发现,抵唇咳嗽了几声,掩饰住唇角泛开的笑意。 过了一会,白衣青年收回了手,拂了拂衣袂,还没对她病发表什么言论,而是看着扶苏直直皱眉道:“你急什么,她这才几岁?” 宛歌把袖子理理顺,看着白衣青年莫名的就朝扶苏发问,有些莫名。 扶苏也有些疑惑,正想询问,白衣青年已经又重新转向宛歌,口气听起来十分轻松:“体寒,不易受孕,不是什么大毛病,几帖药的事,反正你年纪小,急着怀对身体也不好。” 宛歌听到他这句话,感觉整个脑子一炸,差点把手里的酒都给丢了出去,总算理解他先前对扶苏那劈头盖脸的一句是什么意思了:“……” 扶苏听罢,咳嗽一声,看起来也不太自在:“……” 白衣青年从宛歌手里把酒提了过来,似乎觉得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没什么大不了,直接朝山上走去:“我还当是什么大毛病,她现在才十六不到,本来就不宜受孕,怎么也等个一年才好。” 宛歌脸红的已经和桃子没差别了,十分精彩,她不敢去看扶苏,只能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默然良久,前头白衣青年已经走了好一段路,见扶苏一直没跟上来,便回头:“罢了,等会我开药就是,你们别露出这个的表情。” 宛歌:“……” 扶苏抵了抵嘴唇,镇定下去,低声吩咐候在一边的亲卫先去把宛歌带下山。宛歌也被那白衣青年惊住,顿时也不再说什么,跟着常升不发一言的离开。 清晨的山安然静谧,唯有一声声的心跳如鼓雷。 51.第 51 章 此时天边正泛起鱼肚白,白衣青年寻到的是一块巨大的岩石,约在膝盖的高度,正好可以让人垂脚坐上。 他把酒往那里一放,接下来便直接在上头盘腿坐下。扶苏在前头只顿了片刻,便也在另一侧垂脚入坐,姿态倒也随意。 白衣青年倒了一杯酒,目光在他脸上一滑,之后便笑道:“可知我为什么要给你留信?” 扶苏只道:“想来先生也是爱书之人。” 白衣青年接着问:“你也是?” 扶苏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回答,算是默认。 白衣青年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你今日,是以秦长公子是身份还是一个士人的身份来见我?” 他这个问题问的可谓之刁钻,可是扶苏听见,脸上却也没见什么怒色,指尖搭在杯沿上,微微一笑:“那次我见先生是什么身份,现在便也是什么身份。” 白衣青年又喝了一杯酒,随意的屈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松松的拿着酒杯,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你父亲让你焚书,你却过来救书,如此背道而驰,若被他知道,当是如何?” 扶苏神色镇定:“云真人既监督焚书之事,先生却也想救书,若被尊师知道,又将如何?” 白衣青年像是想不到扶苏会如此反问,默了片刻,最后倒是笑了,避开这个话题,开始步入正题:“此令覆盖秦之上下,你觉得能救下多少?这次纵然救了,下次呢。” 扶苏把酒杯搁在一边,抬眸看着他,淡声:“此令之下,我自然连这次都无法救下。” . 宛歌回去的时候,又去房间补了一个觉,差不多在已时过后才起,刚刚从房间出来,就迎面撞上了从外头回来的卢生。对方看着她的时候也明显一愣,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宛歌默了片刻,想起昨夜看到他时候的场景,匆匆略点头示意,就打算回去,但还未踏入房间,卢生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像是反应过来了,笑着道:“宛歌姑娘才起呢,未知长公子现下可在?” 扶苏夜间外出的事情并不能被人知晓,宛歌含糊:“你有何事?” 卢生道:“昨日缴书上万册,另有诸多黔首不服,想问长公子如何处理?” 扶苏这时候还在山上没回来呢,宛歌想了想,咳嗽一声:“公子这回还没起呢,等公子起了我自会禀报。” 卢生听着一愣,看了看天色,又朝着里面望了一眼,惊讶:“……长公子现在还没起?”之后目光又揣摩着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形容暧昧,似有所顿悟。 宛歌没发现不对,见他不说话了,本能正想再添一句。同时,原先半掩的门被一双手推开,扶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前,手上搭了一件披风。看着扶苏忽然出现,宛歌愣了片刻,接着这披风就搭在了她的肩上,他的手在她肩上不经意的停留了一会:“外面风大,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 语气听起来倒是关切,明知是为了打消卢是的顾虑,宛歌还是不由的感觉心尖一柔,声音也软下来:“……听见声音就出来了,呆一会就准备回去了。” 扶苏手已经从她的肩上收回,又转向卢生,声音淡漠:“即有人不服从,按律便是,如何需要问我?” 听到扶苏如此说来,卢生再作了一个手揖:“既如此,臣下便按律照办。” 扶苏点点头,也不在说什么,转身回去。 立体炭火烧的暖火,万歌顺手把披风挂了回去,见着卢生走了,顿时有些好奇:“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扶苏揉揉来揉额头,看起来有些倦意:“就在方才,后门进来的。” 扶苏这里是主院,后面开了一个小门,宛歌“哦”了一声,见扶苏回来脸上神色除了有些倦容,其他都还好,忍了忍,最后没忍住,正想文扶苏后续的事情。再抬头的时候,扶苏已经坐在桌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再过了一会,他就把写好的白昂压在案上,声音听起来很是淡然:“他开的药,林太医的暂且停了,现试试这幅。” 宛歌恍然,原来是因为自己的病,可是她虽然会有寒疾,但不吃药似乎也没关系,陆离白定期给的她吨了一堆都放着没动,身体也不见有什么大碍,甚至一次犯病比一次都轻,可见这个身体被改过的免疫系统起了大用,她应该没什么事了。但是想到这药是扶苏替她求的,顿时心情如同拨云见日一样的美好,她把白帛收了起来,欢快的笑了笑:“我知道了,会按时服用的。” 扶苏暂且没回答,有些沉默的看着她。 那时候宛歌离开后,扶苏本想再问白衣青年宛歌身体的问题,未曾想,那白衣青年先声就问:“她身上有九天寒月的毒你知不知道,本来她的毒已经被压下,可是这样胡乱用药,你就没有想过她会出事?” 宛歌身上有这个毒,扶苏早就知晓,本来还有陆离白的药可以压制,但现在却是不行了。扶苏静默片刻,微微颦眉:“可能办法?” “没有。”他一口否决,此毒无解。” 扶苏微微一愣,眉头皱的更厉害。扶苏原只道宛歌被陆离白下了毒才不得已听命于他,尽管麻烦一些,这毒还是有办法解的,却没想到尽然是无解之毒。他的声音极沉:“还有多久?”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颦蹙一闪即过:“虽然解不了,但勉强可以压制,至于到底十年还是五年,就看她自己造化吧。” 从回忆里恍然过来的时候,宛歌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眼眸在午时的阳光中是棕色,皮肤在阳光投映下更显得白皙透亮,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自觉间话已出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寒疾压不下来怎么办? 这声音有些轻,宛歌起先还以为听错,正想回头再问,扶苏已经起身回房,声音恢复如初,仿佛刚刚话是她的错觉:“去叫常升过来吧。 . 扶苏那时和那白衣青年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若说那人有办法让陛下收回焚书之令,常升也是不大信的,他本就对此有些诧异,但扶苏接下来几个吩咐更是让他疑惑。 “第一,缴书之事照常进行不必有所顾忌,第二,去查一查和卢生交易之人的身份。” 且不说扶苏和那白衣青年回来之后,却像是直接放弃劝谏焚书之事,更何况卢生之事明明扶苏早有察觉,如今找到了他偷窃的脏物却没什么动作,若说扶苏原本为了不让云鹤归独大,所以不打算管此事,放任卢生,但为何又要查与卢生交易之人?常升实在想不明白。但见扶苏却无什么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再继续询问,刚刚想应唯而退,扶苏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他:“云真人可在房里?” 常升点头:“云真人今日未曾出去,房门紧闭,公子可要唤他来见?” 扶苏顿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却只摇了摇头:“不必,你下去吧,” . 宛歌原以为那个白衣青年能力挽狂澜提出什么有利的办法,让皇帝放弃此事,但见扶苏这几日都没什么动作,缴的书也越来越多,都被放在空旷的平地,夜里也有人严加看守。 这几日天也阴沉沉的,愈发森冷,宛歌更是愈发的不想出门。大约过了四五日,终于得了一个晴天,宛歌坐在门前时,恰好遇见了云鹤归出去。那时扶苏和卢生出去,查看那些缴获的书。 她那时毫无形象的趴在窗沿上,正好就对上了他的眼睛。云鹤归像是觉得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会,最后笑了笑:“劳烦宛歌姑娘等会替我向长公子传达一声,陛下有事急召,我需早些回去了。” 云鹤归走了其实还是好事情,一个卢生不足为惧,宛歌快速点了点头,这幅痛快的表情,就差点说出你快走。云鹤归看了她一阵,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明明是白胡子花花的脸,这笑容看起来竟有些顽皮,让这张脸尽显年轻。 他走出几步,宛歌又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飘渺:“今次再见,长公子和姑娘命格比起之前似有不同,路长崎岖,今后如何,万望珍重。” 宛歌原先还有些漫不尽心的,等到听到这里的时候猛然一愣,然而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却已经看不到云鹤归的身影。 宛歌现下对命格之类的词分外敏感,听着云鹤归这番提醒,一时也不知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确有此事。 她微微颦着眉,陷入思量,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细雨,期间还夹杂着雪,阳光被云层遮去,天气骤然阴冷下来。 52.第 52 章 先前晴天仿佛就是昙花一现,自云鹤归离开之后,接下来开始天气越来越差劲,下起连绵的云夹雪,阴冷几乎要投入骨髓里。因为这个糟糕的天气,无法生火,收缴过来的那些竹简,暂且也只能搁置再议。 宛歌也终于从华阳太皇来的信里,知道了云鹤归离去的起因,原来是皇帝头疼突犯,太医使了无数个办法都不能消退,最后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云鹤归医术堪称扁鹊再世,皇帝一听,连连急召云鹤归回去诊治。 但是宛歌也清楚,这种头风哪是一帖药的事,必须要长期调理,医术再高也不可能一贴见效。皇帝这头风或许也是和天气有关,少说得吃上三四天才能好。 . 这一日,云鹤归诊脉的时候,胡亥和陆离白恰好也在,胡亥便跪在皇帝窗前,低低说了什么,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微微一笑:“《商君书》总算是背下来了,看起来还是陆丞相才能管住你。” 胡亥嘻嘻一笑:“为了让胡亥背下,陆老师盯着太紧了,实在没办法了。” 皇帝摇头:“你大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别说背下,即便随机出一个题目都能用里头的话理论对答入流,却不知你现在除了背,可会用了?” 提到扶苏,胡亥表情略微一滞,之后又快速恢复过来,顽皮一笑:“胡亥还小,自然比不得大兄,上次大兄活捉了刺客,此次又监督焚书一事,进展顺遂,黔首都十分配合,无一人不交出来,胡亥自当向大兄学习。”顿了顿又叹息,嘟囔“大兄琴技高超,前些日子还送了阿榕一把上好的琴,比对我这个弟弟还用心。” 皇帝呵呵一笑:“你生辰扶苏送你的虎皮。难道还比不上那把琴?” 胡亥酸道:“虎皮算什么,大兄武艺高强,捉刺客猎猛虎都是易事,那七弦琴才罕见。流水断纹,音色极好。” 皇帝只是笑笑就过,由询问刚刚诊完脉的云鹤归,状似无意道:“云真人先前一直随扶苏收缴诗书,不知扶苏一路可顺遂?” 云鹤归起身作揖:“长公子处事素有魄力,沉着冷静,无人不服,黔首也都配合此令,只是……”欲言又止。 皇帝会意,沉着眸屏退下左右,独留下云鹤归一人。 胡亥脸上的笑容略一停滞,过了一会才与陆离白退出。待得离皇帝宫室远了一些之后,胡亥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去,模样有不符合年轻的深沉,陆离白瞅了他一眼打趣问道:“你就这么想要流水断纹琴?” 胡亥嗤笑了一声:“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觉得可惜,好好一把琴,落在那个傻子手里。” 陆离白笑:“说人家是傻子,若我没错,你的琴技还比不过阿榕。” 胡亥烦躁的摆了摆手:“谁要和那个傻子比琴了。他除了琴,连句话都不会说。”顿了片刻,又想到了什么,兴趣盎然的看着他,“听说你这次出宫,带回来了一些罕见的宝贝,还都是女人用的珠宝,想不到老师也有这样一日,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得老师的青睐?” 听到胡亥提起此事,陆离白稍稍一愣,继而笑道:“你消息道灵通。” 胡亥避开此事不答,继续笑问:“哪家姑娘?老师何时可以让学生见见?” 陆离白只是笑了笑,随口敷衍了几句,见得胡亥还想开口继续问,陆离白恰好就接了上去:“《商君书》下次可不就是背这么简单了,不知小公子准备得如何了?” 听到陆离白说起此事,胡亥表情一顿,无奈又头疼:“我才刚刚把书背下,其他的,老师能放过我几天么?”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道,“阿父似乎想把焚书之令延迟,老师怎么看?” 这件事,陆离白真的没有料到,问言一愣,过来一会,长眉微微颦起,反问:“延迟?” 胡亥想了想:“好像是云鹤归说了什么现在阿父上火而头疼,不能在动火了,所以这事延迟了。”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胡亥也不多话,直接跳上马车,之后又掀了帘子对着陆离白顽皮一笑,“焚书之事我也觉得老师操之过急了,缓缓也好。” 陆离白只是笑了笑,对着离开的胡亥作了一个手揖,并没有作答。此时,身后的马车已经在一旁等候已久,待得胡亥马车绝尘而去,他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减下去,淡声问:“是谁告诉他我带了那些东西回去的?” 驾车的人听到陆离白明显冷下来的声音,一阵瑟缩,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此时外有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细雨寒风拂面,有些飘在他的鬓发上,又快速的消融,陆离白掀了帘子上车,声音更冷了几分:“找出来,随便按个过失,放到杂役房去。”停了片刻,又勾起笑意,似乎在自言自语,“云鹤归和扶苏居然能和的来,还劝谏暂缓焚书之令?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停了片刻,他又看向窗外,车厢里点了炭火,温暖如春,外头却是寒冬凌冽。他看着外头延绵的细雨,略有所思。 期限已到,宛歌的寒疾在扶苏那里却毫无征兆传来,这倒是稀奇。 . 这场雨夹雪下下停停,总归连续了四五日,虽然看着天气无法点火,但是缴书之事在这期间一切照旧,扶苏没什么动作,也不见阻碍。但是,一直到了第九日的时候,宫里忽然来了信,说是焚书之事因天气原因暂且停止,陛下急召扶苏回去。 宛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虽然知晓扶苏和那白衣青年合计了什么,但这几日都不见扶苏有什么动作,原以为他们已经放弃此事了,没想到事到临头,居然来了这样一个转折?皇帝虽没把焚书之令收回,但是居然暂停,且没再提复行之日?难道说,扶苏的计划真起了什么作用? 信是第九天的白日来的,扶苏接到以后,便马不停蹄的朝着宫里赶。皇帝的头疼自入冬之后就开始犯,这几日天气阴寒,犯的也更加厉害,此病需要长期调理,即便医术再高也不可能一副药就见了效果。扶苏知晓皇帝一直有这个毛病,只是这次似乎犯的更加厉害。他本来就有些担心,现下回去了,首要的便是去看皇帝。 至于宛歌那时候刚刚回去不久,才补了一个觉,就听得秋雁说华阳太皇召她入宫,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让秋雁帮着穿衣,声音里还有浓浓的睡意:“太皇就找我一个吗,公子呢?” 秋雁给他压了压衣袂,想了想,猜测:“太皇这次特意交代让姑娘独自过去,许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秋雁说的无意,宛歌也还没放在心上,等到见到华阳太皇的时候,听到华阳太皇的一番话,她顿时一个激灵,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华阳太皇那时候抓着她手,看着她,低低叹气:“陛下这几日有意为扶苏赐婚江上将军的女儿,此事你周围无人会提,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把你叫来告诉你一声,这个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些。” 历史上扶苏的妻子名字失考,各种论说都有,至于那位江上将军的女儿,宛歌没有这个印象,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名字。但是听到扶苏会娶别人,她顿时觉得心跳一滞,如同覆上冰原,几乎把整个心都冻结起来。她的目光有些失神,顿时忘记了回答。 华阳太皇看着宛歌如意料之中的蓦然愣住,喝了一口茶,再叹了气:“我知道你不太好受,不过陛下还只是一提,主要是看扶苏自己,现下扶苏虽然未给你名分,我却把你当做曾孙媳,也希望你能为自己打算一些。” 宛歌:“……”她倒是想打算,可是看扶苏的态度,对自己可是没那个意思,至于带她在身边,想来也无关情爱。不过是因为自己舍命救他,又为了他背弃陆离白,从而产生类似于责任的东西吧。想到这里,她莫名有些心酸,只是不好让太皇发现,只能垂眸应下。 这样看起来到和黯然神伤差不多了。 太皇再思忖片刻,抬手又让人端上了汤药,黑漆漆的药汁映出她的面容,接着,宛歌就听得华阳太皇语重心长的声音,还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压低了一些:“子嗣为重。” 宛歌手一抖,差点把药直接撒了出去。对着太皇陈恳的目光,她再瞟了瞟自己手里的汤药,都是些滋补的药,过去来华阳宫里的时候,也都会炖给她喝。那时候她虽然尴尬,但是还会喝下去。 但是今次,着手中黑漆漆的药汤,她却忽然有些喝不下去了。 可是,宛歌更想不明白的是,扶苏又为什么频频让人误解呢? 一直等到日落十分从华阳宫中出来,她都有些茫茫然,脑海中还在不停的回旋着华阳太皇的话。 皇帝是要给扶苏赐婚?扶苏不知认不认识识那位姑娘,对那位姑娘又是一种什么感觉? 若说一开始,她的确是喜欢扶苏,可是这只是趋向于对纸上人物的欣赏。最初的时候,她只是想扶苏能相信自己,从而可以达成那个要求而已,至于扶苏喜不喜欢,她没有多加考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除了扶苏的信任,似乎还想要别的东西。 至于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细想。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了宫门口,前面正停了马车,华阳宫里的内侍差不多也送到了头,接下来是换人带她回去了。宛歌也终于缓了神过来,正想回去道谢,但一偏头,身边哪里还有内侍的影子,唯有一人立在月色之下,衣袂被风垂的扬起,静静站在那里,也不知在她身后跟了多久。 宛歌心蓦然沉下去,几乎感觉到自己是指尖都在发抖,目光一点点顺着衣角看上,直到看到那一张脸,容颜皎皎,笑意温暖。可是她的脸色却忽然白了下来。 是陆离白。 宛歌丢了他给的药,石春已死,甚至她都住到了扶苏偏房里去,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这种情况下,陆离白是一定不会给她忽悠的住了。周围寂静无人,在这个情况之下,她当枪匹马的再遇上他极为不妙。 宛歌本以为他会大怒,但是出乎意料的,陆离白却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唇角还挂着一点笑意,看起来与往日温柔的兄长别无二致。周围十分空旷,马车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这块地方有些偏僻,又处于换班阶段,周围没有往来的内侍和侍女,晚风一寸寸拂过她的脸,她只觉得身心俱凉,连掉头直接跑都成了问题。 不过宛歌也清楚,自己一定跑不了,还不如站在原地,看看他会有什么动作。 终于,陆离白出声了,语气听起来如同往常一样,甚至没有一点责怪,只有关切:“扶苏把你安排在他附近,我不好靠近,算一算你的寒疾时间也差不多了,这几日可还好?” 宛歌本来都准备好陆离白要上了掐她脖子了,右手心捏了珠钗,就等着陆离白想取她性命时,出其不意扎上他手臂,好争取一些时间。但是万万没想到,陆离白却完全不提此事,甚至还挂念起她的寒疾来。一时有些愣神。 陆离白已经抓起她的左手,指尖搭了搭她的脉象,他微微垂着眼,宛歌分不清他的神色,片刻之后,他放下手,像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发作。”又从袖子中拿出新的一个瓷瓶,声音一如往常的柔和,“这是后头几次的药,一并给你了,以后的我在想办法送来。” 看着眼前的瓷瓶,宛歌顿了很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是皱着眉的看着他。 陆离白似乎已经猜到她心思,笑了声:“你也不小心了,现在喜欢一个人我能有什么办法,就算他……”顿了片刻,他颦了颦眉,快速略过,又重新看着她,“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还能为此真生你气不成?” 宛歌这下听明白了,但是彻底愣住了。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大多都是陆离白怎么对她出手,却没想到他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带了过去,挺他这说话,莫非是不打算追究她责任不成?不过这也不像啊,之前又用楚篆试探又让她下药的,表明是在试探她,现在知道她站了扶苏那边,居然不出手,莫非他真的讲亲情不成。 陆离白窥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既然你是我女弟,我能对你怎么样?” 宛歌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明白陆离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这个情况看似平和,她暂且可以安全说话:“……兄长……” 陆离白直接打断她的话,叹气道:“在你小时候,我曾说要风风光光送你出嫁,但是现在是没办法了,扶苏若是负了你……你也没个地可以哭。” 他这话说起来真的就像平日里关切的语气,宛歌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组织了下语言,又道:“我……” 陆离白继续打断她:“那时候你胆子很大,爬树下海,自由自在,我本以为你不会喜欢宫闱。”停了片刻,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闪烁着未知的情绪,问的很慢,“你真的想好了?” 宛歌沉默了良久,指尖抵着的珠钗,几乎扎在她的肉里,但指尖上的疼,分毫及不上心底的冰冷,想了想很久,她终于抬起头,目光闪烁:“……喜不喜欢宫闱,和喜不喜欢他是两回事,我虽然喜欢他,但不想和兄长为敌。” 陆离白看着她,目光沉了沉:“你喜欢他什么?” 想不到他会冷不防的问出这一句话,宛歌愣了片刻,不管是否出自真心,她都没办法回答这句话,只能摇头:“我不知道。” 陆离白静静的盯着她:“你不记得罗卡?不记得那些铁骑是如何踏破我们的家乡,掠夺我们的财宝和女人?你就不想报仇,却喜欢上国仇家恨的的仇人?” 陆离白这模样看着有些可怕,宛歌不知不住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小时候事情我当然没忘记,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而且赵国已亡,罗卡亡国都不能算在秦的头上,扶苏也会是个好皇帝,兄长何必……” 陆离白直接出声打断她的话,眼眸深深的看着她:“若有一日, 53.第 53 章 宛歌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珠钗,心跳一滞,其实这时候完全可以说自己随手带着没有带头上去,只是她的思绪已经被陆离白扰乱,根本想不到这一茬,被她这样一问,就直挺挺的立在那里,不会回答了。 陆离白虽然现在还在笑,但是分明只剩下冷意,明明一开始都还是好好的,宛歌实在不知自己到底那句话触动他的神经,还是陆离白一开始就打算如此? 陆离白一手反扣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另外一只手一寸寸的移到她的脸上,在上头仔细摸索,继续都要把她的皮给蹭下去一层,他的手心其实十分暖和,但是宛歌现下却只觉得冷,彻骨的冷。 他的手从她脸颊一路狠狠的压倒他而后,宛歌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真的给他蹭破了一层皮下来。最后他的手指停在她的耳后,在上面一压,指甲几乎都要扎进去。宛歌在疼痛和压力之下,感觉到眼前一片雾蒙蒙,几乎就要哭出来。 陆离白仿佛是故意试探她那紧绷的心弦,重重的摩挲着她的脸:“你记不记得为什么你会留在这里?为什么秦政和扶苏会留下一介庶民?” 宛歌自然记得,那是云鹤归的“望气”之言,皇帝相信这个,又信任云鹤归,才会留下她。她不知陆离白为何会说起此事,现在也不能分心去想,他一直摸索着她的脸,就在她怀疑自己要被陆离白揭下一层皮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原先束缚在她手腕的力道一松,接着身后就想响起了一个略低沉的声音:“穿的这么少,怎么不去马车上等着?”接着,她的肩上就搭上了件温暖的披风,那个身影就挡在她的身前。 看到眼前的人,宛歌顿时方才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宛歌吐出一口气,卸下了全身的戒备,声音也柔软下来,低低道:“……正准备回去呢。” 就在宛歌怀疑自己真的要死在陆离白手里的时候,扶苏恰好在过来,身后跟了一些内侍,怪不得陆离白会忽然收手。早上扶苏一回来就入宫了,却没想到此时正好遇上了他。原先心弦明明绷的很紧,但是现在看见扶苏,她只觉得心头一软,仿佛漫天的风雪都被隔绝在外,她再也不用担心。 扶苏像是对陆离白之前的举动毫无觉察一样,只是微微一笑:“丞相怎么会在这里?” 陆离白看了宛歌一样,呵呵一笑:“刚刚正从小公子那出来,又遇上了宛歌姑娘,见她脸色不大好,就询问了几句,正巧就遇上了长公子了。” 扶苏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快入夜了,丞相也早些回去吧。”语毕,拍了拍宛歌的肩膀,像是提醒,也像是安抚。宛歌那时候完全不敢去看陆离白,白着一张脸,连场面的作手揖都免了过去,直接跟在扶苏后头,匆匆离开。 看着扶苏和宛歌离开,陆离白放下作揖的手,看着宛歌和扶苏离去的防线略有沉默。过了一会,才偏了偏头,原先跟在宛歌身后内官也同时出来,对着陆离白作了一揖:“公子。” 陆离白看着宛歌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长的如此相似的人?”停了片刻,又想到了什么:“当时跟随陛下去温泉的,还有长公子原先例行诊脉的太医是谁?” 内官恭声答:“随行的是林太医,负责长公子的赵太医年事已高,那时候并未随行。” 陆离白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饰品抛给他,拂袖淡声吩咐:“让卢生来见我。” . 现下,宛歌就坐在扶苏的马车里,她脸上有一片的红印,在灯火的照耀下分外明显,耳后甚至还有一些血丝,虽然没有渗血,但是摸上去的时候还是有火辣辣的疼痛。 扶苏从车厢里翻了一下,拿出一个小瓷盒,递到她手里,顺口嘱咐:“以后记得出去的时候多带一些人,我不是每次都能及时出现。” 宛歌随口应了一声,漫不尽心往自己脸上涂药膏,涂的很慢,感觉眼上都冰凉一片,只是她恍似没有发现一样,继续往上加,一直到感觉自己手被人止住住,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袖子上已经多了一只手,宛歌一寸一寸的把目光移上去。 那是扶苏拽住了她的袖子。 宛歌还没说话,扶苏看着她失神茫然的模样,只当是陆离白方才与她说了什么,微微颦眉:“怎么了,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陆离白其实真没和她说什么实质的东西,不过是发现了她立场有变,不过他之前想必也发现了,今日不过是彻底表现出来罢了。前半场再说她选了扶苏的后果,后半场纯粹在威胁,宛歌想了想,发现真的没什么可以说的,遂摇头:“……没什么。” 扶苏看了她一会,宛歌脸色有些苍白,模样有些失神,他微微抿了抿唇,低声安抚:“现在没事了。” 宛歌“嗯”了一声,看着有些疲惫。 扶苏想了一会,又道:“这几日我可能都会在宫中,若太皇在召你进宫,你可以等我一起回去。” 扶苏说到这里,宛歌蓦然一愣,皇帝召扶苏进宫?蓦然间华阳太皇那番话又闯入了她的心间,她没有过脑,直接就问了出来:“……陛下为公子指婚了?” 宛歌之前看起来就有些呆,药膏要抹到睫毛上了也浑然未觉,扶苏便顺手一挡,免的她真涂到眼睛上去,哪知道之后宛歌看起来就更呆。 扶苏一开始还以为只当陆离白和她说了什么,沉默了这么就,或许是在酝酿什么话,却没想到宛歌最后冒出了这样一句,扶苏顿时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陛下是提过,不过……”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我没答应。”说到后面的时候,他的声音轻了轻略有迟疑,眉间颦蹙一闪即过,本能的觉得这句话哪里有问题。 宛歌显然没发现扶苏的迟疑,听到他的否认,眼睛蓦然一亮,顿时胸口的阴霾尽除。又觉得自己这反应有些突兀,咳嗽一声,肃了肃容,画蛇添足的补了一句:“刚刚太皇和说起此事,我有些好奇,顺口问了一句。” 扶苏淡淡的“嗯”了一声,看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宛歌分不清他到底没有察觉。她撑起下巴,歪着头去看扶苏。昏暗的车灯勾勒出他深刻的眉目,看起来似乎要比白日里更柔和一些。 外头夜色已静,只能听见马车辘辘前行的声音。宛歌其实还有很多的想问,比如那个江姑娘是谁,与扶苏是否相识,是怎样一个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统统被她给咽了回去,自己问出这些实在太奇怪、但是她对这些问题又不得不在意,扶苏这年龄不娶妻实在太少见,或许,是因为他心里有个人? 一意识到这个问题,宛歌顿时觉得扶苏即便拒绝了皇帝的赐婚也不能代表什么,甚至她更是一无所知了。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悲从中来,心中升起的苦涩几乎都能把自己淹没。原先鲜活起来的面容也逐渐趋于萧条。 扶苏心里或许喜欢一个什么人,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先是难过,再一细想,就变作了害怕。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这个事情的?自己在意这个事情是为什么,她连忙稳了稳心神,想这个想法从自己脑海里剔除,但是越这么想,思绪却越是繁杂,到了最后,这个想法几乎占据她全部的心扉。 一直到下了马车,宛歌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颓废,扶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的背影,今日宛歌的脸色一路换了三换,十分的丰富多彩,她实在不知她在想什么才能演变出这样的脸色。 待得宛歌离开一会,常升便从隐蔽的地方出来,对着扶苏作了一揖。 扶苏淡声问:“查到什么了?” 扶苏之后又让他去查了一遍宛歌的身份,常升原来还有些不太在意,没想到这几日果然查出了一点事情:“宛歌姑娘身份确实有问题,并非是关中人士,而是……云中人士。” 扶苏微颦起眉:“故赵国?”云中原是赵国的地方,对于宛歌身份他早就有所疑惑,如今查出她身份造假也不意外,只是替她掩盖的人手段高明,一开始他与皇帝都没能查出来。 接下来这件事有些特殊,常升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下扶苏的反应,才接着把下面的话说下去:“……另外有一事,还未得确定。” 扶苏淡声打断:“说。” 常升依旧小心的看着扶苏,说出来的话更加谨慎:“……宛歌姑娘与陆丞相同住同行,关系熟稔,不知是什么……他斟酌了下言辞,房才道,“……不知是什么关联。” 听到这里,扶苏默了一阵,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才转了身回去,声音极淡:“我知道了。” 常升知晓宛歌现在和扶苏关系特殊,宛歌和陆离白关系又十分奇怪,他分不太清扶苏对宛歌的态度,本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奈何这事还未结束,扶苏又没提起,必须主动往下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敢问公子,可要继续往下查。” 扶苏脚步略停了,却没有回头,淡声:“继续。”停了片刻,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摇头,声音略带叹息,“罢了,不必再查。”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继续补了一句,“……查一查她与陆离白去过哪些地方,尽量找一找她身上那个毒的线索。” 扶苏处理事情向来果断,常升还没见到扶苏如此把一件事犹豫个三次才确定的,不禁有些诧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等到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扶苏的影子。 54.第 54 章 宛歌虽然一直在府上没出来,但这几日都没见着扶苏,问了秋雁才知道,因为陛下头风一直没好,所以这几日扶苏都在宫中探望,顺带帮皇帝一些政务。 不过这几日皇帝更头疼,胡亥不知为何,非要和晏榕抢扶苏送的那张流水断纹的琴,晏榕不愿意放手,两人抢了半日,胡亥见抢不过,最后把琴直接砸在地上,就此断了两截。 晏榕不会说话,看到这个琴断了,甚至连哭都不会。胡亥也没想到这琴这么不经砸,脸色也有些白。皇帝那时候自己头风未好,这几日匈奴又连连骚扰边界,他本来就烦心的可以,没想到这个小儿子这么不让自己省心,狠狠的训了他一通,禁了他半月的足。 至于那断了两节的张琴,皇帝也有些感慨,那是好琴,也有些年头,这样砸了实在太过可惜。皇帝便找了一个地方把琴埋了。宛歌那时候知道这消息,也有些诧异。 都说黛玉葬花,没想到始皇帝,还会有葬琴的情怀…… 但也因为皇帝迟迟不见好的缘故,宫中也隐约有些流言放出,说是皇帝这怕是种了巫蛊之术。但此事只是小范围的传播,宛歌尚且不知。 至于现在,宛歌就躺在帐子中,伸出一只手,让宫里头来的太医诊脉。 这个太医是个生面孔,看起来比过去那赵太医还要年老一些,刺客他正抚着胡须,闭着眼给宛歌诊脉。过了好半日,那太医又让宛歌换了一只手,又仔仔细细的诊过之后,才站了起来:“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体寒,不知月事可顺?” 想来这太医是华阳太皇派来的,不过太皇怕是要失望,自己身体调理的再好,一个人也怀不起来,想到这里,宛歌有些脸红,好在帐子把她神色挡住,外头的人并不能看见,她咳嗽一声:“……时间有些不稳定。” 隔着帐子,看着太医点了点头,接着又问:“夜里是否手脚冰冷?” 晚上的确挺冷的,宛歌点头:“有点吧。” 太医想了想,声音沉了一些:“臣无冒犯姑娘之意,另有一事询问。” 看着太医如此郑重的模样,宛歌略有差异,一时也没多想,只当还是和月事有关,遂“唔”了一声:“还有什么?” 太医起身,隔着帐子对她一拜:“敢问姑娘,平时房事之后,可会体乏头疼?” 宛歌完全没料到太医为问出这样一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脸色刷的一下直接红了:“……”更重要的是,这事情她怎么知道! 见到宛歌不回答,太医只当她是生气了,宛歌年纪小,脸皮也薄,可是这事又无法询问旁人,太医只能再作了一揖,又问了一句:“臣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病症讲就望闻问切,此事还请姑娘告知。” 宛歌自然知晓太医问出来的确没问题,但是问题是,这个事情,她也不知道……宛歌隔着帘子,偏头看了看太医,他还没有抬起头,显然是等着她的回答。 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宛歌想了很久,咳嗽一声,纠结了一会,只能含糊开口:“都没怎么注意……后来都睡过去了。” 这就是体乏困了,太医了然。 . 扶苏今日去蕲年宫的时候,皇帝一身便装,眼前正摆着不少的锦盒,他正一个个拂过,垂头看着,看见扶苏过来,便笑了笑,抬手道:“你来得倒巧了,这些新上贡的一些小东西,过来看看喜欢什么?” 扶苏听到皇帝这话略有诧异,但是还是依言过去,目光落在皇帝身前摆着的锦盒之上。除了一些明珠金银,其中有两件东西尤为瞩目,一是一柄短箭,应是商时的东西,不过小臂的长短,保存极好,剑鞘上镶嵌的明珠熠熠闪烁,剑锋亦是寒光凌冽,却是一口极好的剑。另外一对昆山玉的腰佩,玉质上好,模样小巧,是一双锦鲤的模样,上点缀明月之珠,垂下青丝。 皇帝不动神色的看着他,看着扶苏的目光在那口剑上停息,笑道:“既然看到了,便由你先选吧。” 扶苏收回目光,摇头:“阿父还未选过,扶苏不敢。” 皇帝笑道:“这本就是打算赐给你们的,听云真人说,你焚书之事办的不错,另外也之前抓住了那刺客之事也办的不错,这几日处理政务也像模像样,之前两件都突生变故,我不好在群臣面前赏赐,这次便让你先选个礼物,算作奖励,不必推辞了。” 扶苏想了想,也没再推辞,目光就落在了在对锦鲤琼琚之上,皇帝看着扶苏选了这个似乎愣了片刻,之后又笑道:“你倒真会选,这个我本打算送李夫人的,她和我念了好久,没想到被你先下手了。” 扶苏移开目光:“阿父既已选定,扶苏再换一件。” 皇帝摇头,随手把那锦盒合上递给他:“说让你先选便先选,我换一个东西送她便是。”停了片刻,目光又在那口剑上停留了半晌,目光若有若无的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喃喃道,“我本以为,你会选它。” 扶苏神色十分冷静:“却是一口好剑,只是扶苏长剑已用得顺手,平日里也不需要短剑防身。此剑虽好,于扶苏却没多大用处。” 皇帝“哦”了一身,打趣的看着他;“那这玉佩对你就有用了?这可是成双的琼琚。” 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就像是一个和孩子打趣的父亲,“你想送谁?” 扶苏默了片刻,看起来似乎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 皇帝收回目光,叹声道:“太皇和我念了好久,你们兄弟的婚事我本不想多加过问,不你现在年纪不小了,若不想娶她做正妻,不如考虑考虑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江家姑娘?她今年正好十七,相貌不错,出生也好。” 江上将军位高权重,手握兵权,有一爱女,在扶苏十来岁的时候,太皇曾和皇帝说起,给她和扶苏指婚,只是那时候出了昌平君之事,扶苏身份特殊,为了避嫌,此事便不了了之。 那位江姑娘,扶苏只在十余年前见过,后来她一直跟随江上将军在上郡,扶苏是没再见过的。如今见皇帝再提起此事,扶苏神色不见有异:“扶苏此生只求一人,真心以对,况且当时让阿父收回成命,现在也断不可能反悔。” 皇帝还想说话,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晕眩,揉了揉额头,看着像是头风犯了。扶苏立刻过去扶着皇帝坐在软榻之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低低道:“阿父可要唤太医过来?” 皇帝抵着额头皱眉,摆手道:“太医有什么用?这几日多亏了云真人,现下他也应该差不多来施针了,你先回去吧。” 扶苏低声应唯。 一直到了宫门外,正好见到了刚刚从外头过来的云鹤归,另外还有原先一直随侍皇帝身边的箫太医,年纪老迈,平日里只负责皇帝,并不外出,只是如今不知为何,提着药箱,也未着官服,看样子是刚刚才从外头回来。 箫太医看见扶苏出来,郑重的行了一礼:“长公子。” 至于云鹤归却只微微作了一个手揖,态度不卑不亢。 扶苏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询问跟在一边的内侍:“陛下这几日都是云真人诊的脉?” 内侍垂首答道:“确是,原先什么药都不管用,云真人也有两下子,每次他过来,陛下的头风总会好一些。” 扶苏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看着这两人推开宫门,这才转身上了马车。手中的锦盒被他放在膝上,扶苏打开看了看,昆山玉色泽温润,拂过时玉质微冷细腻。 玉是好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眸却有些深,最后吱嘎一声把锦盒关上,眉头微微皱起。 . 此时皇帝房中已经掌了灯,灯火昏黄,炭火烧的红亮,整个屋子都透露出舒适的暖意。 皇帝闭着眼让云鹤归施针,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床沿,感觉到细针刺在头皮之上,疼痛一点点缓解,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疲惫:“你说我这头风是因焚书之故,现下暂停此令,召了扶苏回来,却是好了一些,却还没好透彻,而且不知此时不宜焚书,何时才可复行?” 云鹤归再施下一针,方答道:“陛下头风是因上火之顾,故此时不宜再动火,春季属木,木可生火,自然到了春季事半功倍。” 皇帝“嗯”一声,依旧闭着眼:“每年这时候都会犯,只是不知为何今年却格外的久,其余太医的药皆不见效,看起来这些日子,还需要云真人多多费心了。” 云鹤归却道:“正打算向陛下辞行,待陛下此次头风大好,某便会离开咸阳。” 皇帝微微一愣,睁开了眼睛,牢牢的盯着他:“真人要离开咸阳?” 云鹤归起身作揖:“方外之人,本不可久留宫中,入宫几日已是破例,请陛下恩准。” 皇帝重新闭上眼,顿了一会,倒是笑了:“我道你为什么今日让箫太医过来看你施针,毫不保留就把这一套针法教了出去,原来是急着回去。”顿了顿,又道,“此事容后再议,真人现在还请继续施针罢。” 55.第55章 云鹤归离开之后,箫太医却留了下去,皇帝此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目光锐利的盯着眼前跪着的人:“今日去诊脉了,可发现了什么?” 箫太医躬身道:“宛歌姑娘的确中了‘九天寒月’只是似乎被什么压制住,现下没有发作。”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皇帝的神色,又添了一句,“调理一些时日对子嗣之事并没有问题。” 皇帝似乎没在意最后他添的,只是皱了皱眉,声音沉了一些:“你确定她中毒了?” 箫太医肯定:“却是‘九天寒月’脉象明显,不可能断错。 ” 听罢,皇帝闭了闭眼,手指收成拳,紧紧拽着身下的被褥,他吸了一口气,抬手让他下去。 . 今次,宛歌去华阳宫时,在半路发现了不少来往的方士,嘴里念念有词,模样看起来颇为奇怪。后来听太皇说起,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陛下头风一直不好,就想借助这些鬼神之力。然云鹤归今日不在,此事就有卢生着手办了。 鬼神之力不能说不存在,但妄图通过它治病就太可笑了,始皇帝不到五十岁就死了,也不知是不是和频繁服用那些丹药有关系。宛歌那时正若有所思的想着,外头正好来了人,说是给宛歌请脉。 华阳太皇看向宛歌,笑了笑:“这太医可是陛下身边老资历的太医了,好好调理一番,想是来年便好了。” 宛歌仔细看着过来的眼前太医,确认是昨日才见过的那个,她一边疑惑的把手伸出来,一边道:“昨日不是来看过了么?” 华阳太皇一愣:“昨日?” 宛歌只当华阳太皇忘事了,昨日的话有些尴尬,她咳嗽一声,含糊解释:“太皇昨日找这位太医给宛歌诊过脉,今日过来的时候,已经服药了。” 华阳太皇和身边的刘姑姑对望一眼,确认昨日并没有让箫太医外出,但宛歌又言之凿凿的说见过,她微微一颦眉,便去问箫太医:“昨日长公子让你去给宛歌诊脉?” 箫太医本以为太皇召他过来是给自己诊脉的,没想到却是宛歌,昨日皇帝才刚刚让他诊过,今日华阳太皇又接着请她过来。加上宛歌身上的毒来的蹊跷,箫太医看了看她们,想了片刻,直接隐去此事:“昨日陛下确让老臣给宛歌姑娘诊脉。” 华阳太皇依旧皱着眉:“陛下?” 宛歌也有些诧异:“是陛下让你来给我诊脉的?” 昨日既然诊过,今日再诊也差不了许多,箫太医只是按昨日的医嘱再嘱咐了一边,便提着药箱告退。宛歌只觉得奇怪,皇帝向来对她不怎么关心,倒是华阳太皇会操心扶苏的……子嗣,连带操心他。于是皇帝这时候忽然想起来,莫非也觉得扶苏倒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一想到这里,那时华阳太皇提到的江姑娘,又重新占满她的心扉。宛歌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该不是皇帝觉得她身体不行,不能生育,借此让扶苏快些娶正夫人好绵延子嗣?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猛然一沉。 这厢还未缓和过来多少,忽然感觉到衣角被一个力道扯着,她偏了偏头,就发现晏榕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坐在她身边,似乎对她挂在腰上的玉如意有了兴趣,拽在手里摸索。 宛歌这几日闲着无聊,就编了一些流苏,把玉如意绑住,挂在腰间当腰佩来。 现下,晏榕显然对这个玉如意起了兴趣,拿在手里把玩。宛歌看着他模样有些专注,只是宛歌即便没有记忆,也能感觉到这玉如意重要,便小心把玉如意从他手里扯了回来,塞了一个柑橘在他手里,柔声道:“这个不能玩,橘子要不要吃?” 晏榕没有反手,一点点摸索到玉如意的边缘,停在当中的某一处:“……有字。” 晏榕说的是她腰佩上刻着的字,宛歌一直不知道是什么,见晏榕提起,心口一颤,然后反应过来便微微一笑:“榕郎君认识?” 晏榕终于放开手:“……这个字,琴里,见过。” 阿榕这个话说的明白,是在琴里面见过这个字。宛歌顿时有些疑惑,一开始还没想太多,只当是哪张琴的琴铭刻了这两个字,刚想继续问,华阳太皇已经紧紧皱着眉,反问了一句:“琴里?”接着就去问晏榕身边跟着的侍女,“阿榕说的琴,可是长公子送的那张?” 侍女摇头:“那时婢子没有进去,只小公子和榕郎君在。后来进去的时候,琴已经坏了……不得而知,之后陛下就让人来收拾了。” 华阳太皇皱着眉,追问:“你们都没见过那张琴?” 侍女虽然有些诧异她为何会如此在意此事,但见华阳太皇模样看着是少有的急切,谨慎回答:“……并未见过,那时候小公子……”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之后陛下便派人来了,婢子们都不曾见过。” 华阳太皇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失神,整个人都靠在软榻身上,手抵着额头,宽大的袖子几乎把她半张脸都掩盖下去。宛歌起先还有些不太在意,但看着华阳太皇现在这幅样子,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加上晏榕还说见过他玉如意上的字,宛歌跟觉得此事定和她有关系。 华阳太皇看着有些疲惫,抬手让人暂且把晏榕带下。 宛歌连忙给华阳太皇倒了一杯茶,咬了咬嘴唇,低声开口:“太皇……” 华阳接过了茶,却没有喝下去,目光依旧落在上头,目光闪烁不已。她并没有听宛歌把话说完,破天荒第一次让她早些回去。宛歌心中十分诧异,但是见华阳太皇不像是打算解释的模样,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若有所思的踏上马车,就着暮色,准备回府。 宛歌一走,刘嚒嚒便过来替华阳太皇揉了揉额头,低声问:“太皇怎么了?” 华阳太皇没有回答,她睁开眼睛,看向宛歌离去的方向,沉默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陛下这次葬琴之事太奇怪……希望只是我想多了。”顿了片刻,又问,“陛下葬琴之时,有谁在旁?” 刘嚒嚒道:“陛下只带了随身的内官,并无旁人。” 华阳太皇再沉默了片刻,淡声道:“我记得有个刚刚调到陛下身边的,找几个机灵点的去打听一下当时的事情。” . 宛歌的马车在宫中行驶了片刻,忽然顿住,宛歌明显察觉前头来了人,却没有半点声息。她本来就因为方才在华阳宫的事情有些心绪不宁,如今又遇上这样的场面,自然又被吓了一吓。此时只当是陆离白又过来使了什么计谋,她从头发上拿下了簪子,就拽在手里,警惕的在车厢角落,看着外头的动静。 忽然,车帘被一双手撩开,那人手腕上有厚重的铠甲,显然不会是陆离白。 整个帘子被掀开,她终于看清了外头的场景。 并非是陆离白,而是一个军官,后头跟着几个内侍,都是生面孔。那军官对着她微微一笑,掀着车帘,显然是等待她下车。 “宛歌姑娘,陛下有请。” 56.第56章 东都外城 东都外城,方圆四十馀里。城壕曰护龙河,阔十馀丈,濠之内外,皆植杨柳,粉墙朱户,禁人往来。城门皆瓮城三层,屈曲开门,唯南薰门、新郑门、新宋门、封丘门皆直门两重,盖此系四正门,皆留御路故也。新城南壁,其门有三:正南门曰南薰门;城南一边,东南则陈州门,傍有蔡河水门;西南则戴楼门,傍亦有蔡河水门。蔡河正名惠民河,为通蔡州故也。东城一边,其门有四:东南曰东水门,乃汴河下流水门也,其门跨河,有铁裹窗门,遇夜如闸垂下水面,两岸各有门通人行路,出拐子城,夹岸百馀丈;次则曰新宋门;次曰新曹门;又次曰东北水门,乃五丈河之水门也。西城一边,其门有四:从南曰新郑门;次曰西水门,汴河上水门也;次曰万胜门;又次曰固子门;又次曰西北水门,乃金水河水门也。北城一边,其门有四:从东曰陈桥门;(乃大辽人使驿路);次曰封丘门(北郊御路);次曰新酸枣门;次曰卫州门(诸门名皆俗呼。其正名如西水门曰利泽,郑门本顺天门,固子门本金耀门)。新城每百步设马面、战棚,密置女头,旦暮修整,望之耸然。城里牙道,各植榆柳成阴。每二百步置一防城库,贮守御之器,有广固兵士二十,指挥每日修造泥饰,专有京城所提总其事 旧京城,方圆约二十里许,南壁其门有三:正南曰朱雀门,左曰保康门,右曰新门。东壁其门有三:从南汴河南岸角门子,河北岸曰旧宋门,次曰旧曹门。西壁其门有三:从南曰旧郑门,次汴河北岸角门子,次曰梁门。北壁其门有三:从东曰旧封丘门,次曰景龙门(乃大内城角,实箓宫前也),次曰金水门。河道 穿城河道有四。南壁曰蔡河,自陈蔡由西南戴楼门入京城,辽绕自东南陈州门出,河上有桥十一,自陈州门里曰观桥(在五岳观后门),从北,次曰宣泰桥,次曰云骑桥,次曰横桥子(在彭婆婆宅前),次曰高桥,次曰西保康门桥,次曰龙津桥(正对内前),次曰新桥,次曰太平桥(高殿前宅前),次曰粜麦桥,次曰第一座桥,次曰宜男桥,出戴楼门外曰四里桥。中曰汴河,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东去至泗州,入淮,运东南之粮,凡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给焉。自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河上有桥十三,从东水门外七里曰虹桥,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饰以丹,宛如飞虹,其上下土桥亦如之;次曰顺成仓桥,入水门里曰便桥,次曰下土桥,次曰上土桥,投西角子门曰相国寺桥。次曰州桥(正名天注:“天”误刻为“大”。汉桥),正对于大内御街,其桥与相国寺桥皆低平不通舟船,唯西河平船可过,其柱皆青石为之,石梁石笋螲栏,近桥两岸,皆石壁,雕镌海马水兽飞云之状,桥下密排石柱,盖车驾御路也。州桥之北岸御路,东西两阙,楼观对耸;桥之西有方浅船二只,头置巨杆铁枪数条,岸上有铁索三条,遇夜绞上水面,盖防遗失舟船矣。西去曰浚仪桥,次曰兴国寺桥(亦名马军衙桥),次曰太师府桥(蔡相宅前),次曰金梁桥,次曰西浮桥(旧以船为之桥,今皆用木石造矣),次曰西水门便桥,门外曰横桥。东北曰五丈河,来自济郓,般挽京东路粮斛入京城,自新曹门北入京,河上有桥五:东去曰小横桥,次曰广备桥,次曰蔡市桥,次曰青晖桥、染院桥。西北曰金水河,自京城西南分京、索河水筑堤,从汴河上用木槽架过,从西北水门入京城,夹墙遮拥,入大内灌后苑池浦矣。河上有桥三:曰白虎桥、横桥、五王宫桥之类。又曹门小河子桥曰念佛桥,盖内诸司辇官亲事官之类,军营皆在曹门,侵晨上直,有瞽者在桥上念经求化,得其名矣。 大内 大内正门宣德楼列五门,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入宣德楼正门,乃大庆殿,庭设两楼,如寺院钟楼,上有太史局,保章正测验刻漏,逐时刻执牙牌奏。每遇大礼车驾斋宿及正朔朝会于此殿。殿外左右横门曰左右长庆门。内城南壁有门三座,系大朝会趋朝路。宣德楼左曰左掖门,右曰右掖门。左掖门里乃明堂,右掖门里西去乃天章、宝文等阁。宫城至北廊约百馀丈。入门东去街北廊乃枢密院,次中书省,次都堂(宰相朝退治事于此),次门下省,次大庆殿。外廊横门北去百馀步,又一横门,每日宰执趋朝,此处下马;馀侍从台谏于第一横门下马,行至文德殿,入第二横门。东廊大庆殿东偏门,西廊中书、门下后省,次修国史院,次南向小角门,正对文德殿(常朝殿也)。殿前东西大街,东出东华门,西出西华门。近里又两门相对,左右嘉肃门也。南去左右银台门。自东华门里皇太子宫入嘉肃门,街南大庆殿后门、东西上门;街北宣祐门。南北大街西廊,面东曰凝晖殿,乃通会通门,入禁中矣。殿相对东廊门楼,乃殿中省六尚局御厨。殿上常列禁卫两重,时刻提警,出入甚严。近里皆近侍中贵。殿之外皆知省、御药、幕次、快行、亲从官、辇官、车子院、黄院子、内诸司兵士,祗候宣唤;及官禁买卖进贡,皆由此入。唯此浩穰诸司,人自卖饮食珍奇之物,市井之间未有也。每遇早晚进膳,自殿中省对凝晖殿,禁卫成列,约栏不得过往。省门上有一人呼喝,谓之“拨食家”。次有紫衣、裹脚子向后曲折幞头者,谓之“院子家”,托一合,用黄绣龙合衣笼罩,左手携一红罗绣手巾,进入于此,约十馀合,继托金瓜合二十馀面进入,非时取唤,谓之“泛索”。宣祐门外,西去紫宸殿(正朔受朝于此)。次曰文德殿(常朝所御),次曰垂拱殿,次曰皇仪殿,次曰集英殿内诸司 内诸司皆在禁中,如学士院、皇城司、四方馆、客省、东西上门、通进司、内弓剑枪甲军器等库、翰林司(茶酒局也)、内侍省、入内内侍省、内藏库、奉宸库、景福殿库、延福宫、殿中省六尚局(尚药、尚食、尚辇、尚酝、尚舍、尚衣)、诸分、内香药库、后苑作、翰林书艺局、医官局、天章等阁、明堂颁朔布政府。 外诸司 外诸司:左右金吾街仗司、法酒库、内酒坊、牛羊司、乳酪院、仪鸾司(帐设局也)、车辂院、供奉库、杂物库、杂卖务、东西作坊、万全(造军器所)、修内司、文思院、上下界绫锦院、文绣院、军器所、上下竹木务、箔场、车营、致远务、骡务、驼坊、象院、作坊、物料库、东西窑务、内外物库、油醋库、京城守具所、鞍辔库、养马曰左右骐骥院、天驷十监、河南北十炭场、四熟药局、内外柴炭库、军头引见司、架子营(楼店务、店宅务)、榷货务、都茶场、大宗正司、左藏大观元丰宣和等库、编估局、打套所。诸米麦等:自州东虹桥元丰仓、顺成仓,东水门里广济、里河折中、外河折中、富国、广盈、万盈、永丰、济远等仓,陈州门里麦仓子,州北夷门山、五丈河诸仓,约共有五十馀所。日有支纳下卸,即有下卸,指军兵士支遣,即有袋家每人肩两石布袋。遇有支遣,仓前成市。近新城有草场二十馀所。每遇冬月诸乡纳粟秆草,牛羊阗塞道路,车尾相衔,数千万辆不绝,场内堆积如山。诸军打请,营在州北,即往州南仓,不许雇人般担,并要亲自肩来,祖宗之法也。 御街 坊巷御街,自宣德楼一直南去,约阔二百馀步,两边乃御廊,旧许市人买卖于其间,自政和间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两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里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宣和间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绣。 宣德注:“德”误刻“和”。楼前省府宫宇宣德楼前,左南廊对左掖门,为明堂颁朔布政府。秘书省右廊南对右掖门。近东则两府八位,西则尚书省。御街大内前南去,左则景灵东宫,右则西宫。近南大晟府,次曰太常寺。州桥曲转,大街面南曰左藏库。近东郑太宰宅、青鱼市内行、景灵东宫。南门大街以东,南则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大相国寺,直至十三间楼、旧宋门。 57.第57章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58.第58章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其赐尔皂游。尔后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 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二曰若木,实费氏。其玄孙曰费昌,子孙或在中国,或在夷狄。费昌当夏桀之时,去夏归商,为汤御,以败桀于鸣条。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吉,遂致使御而妻之。自太戊以下,中衍之后,遂世有功,以佐殷国,故嬴姓多显,遂为诸侯。 其玄孙曰中潏(yu),在西戎,保西垂。生蜚廉。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周武王之伐纣,并杀恶来。是时蜚廉为纣石北方,还,无所报,为坛霍太山而报,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死,遂葬于霍太山。蜚廉复有子曰季胜。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缪王,得骥、温骊、骅骝、騄耳之驷,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缪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缪王以赵城封造父,造父族由此为赵氏。自蜚廉生季胜已下五世至造父,别居赵。赵衰其后也。恶来革者,蜚廉子也,蚤死。有子曰女防。女防生旁皋,旁皋生太几,太几生大骆,大骆生非子。以造父之宠,皆蒙赵城,姓赵氏。 位列诸侯 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闲,马大蕃息。孝王欲以为大骆适嗣。申侯之女为大骆妻,生子成为适。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复与大骆妻,生适子成。申骆重婚,西戎皆服,所以为王。王其图之。”于是孝王曰:“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亦不废申侯之女子为骆适者,以和西戎。 秦嬴生秦侯。秦侯立十年,卒。生公伯。公伯立三年,卒。生秦仲。 秦仲立三年,周厉王无道,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西戎杀秦仲。秦仲立二十三年,死于戎。有子五人,其长者曰庄公。周宣王乃召庄公昆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于是复予秦仲后,及其先大骆地犬丘并有之,为西垂大夫。 庄公居其故西犬丘,生子三人,其长男世父。世父曰:“戎杀我大父仲,我非杀戎王则不敢入邑。”遂将击戎,让其弟襄公。襄公为太子。庄公立四十四年,卒,太子襄公代立。襄公元年,以女弟缪嬴为丰王妻。襄公二年,戎围犬丘,世父击之,为戎人所虏。岁余,复归世父。七年春,周幽王用褒姒废太子,立褒姒子为适,数欺诸侯,诸侯叛之。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乃用骝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十二年,伐戎而至岐,卒。生文公。 秦晋之好 文公元年,居西垂宫。三年,文公以兵七百人东猎。四年,至汧渭之会。曰:“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获为诸侯。”乃卜居之,占曰吉,即营邑之。十年,初为鄜畤,用三牢。十三年,初有史以纪事,民多化者。十六年,文公以兵伐戎,戎败走。于是文公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岐以东献之周。十九年,得陈宝。二十年,法初有三族之罪。二十七年,伐南山大梓,丰大特。四十八年,文公太子卒,赐谥为竫公。竫公之长子为太子,是文公孙也。五十年,文公卒,葬西山。竫公子立,是为宁公。 宁公二年,公徙居平阳。遣兵伐荡社。三年,与亳战,亳王奔戎,遂灭荡社。四年,鲁公子翚弑其君隐公。十二年,伐荡氏,取之。宁公生十岁立,立十二年卒,葬西山。生子三人,长男武公为太子。武公弟德公,同母鲁姬子。生出子。宁公卒,大庶长弗忌、威垒、三父废太子而立出子为君。出子六年,三父等复共令人贼杀出子。出子生五岁立,立六年卒。三父等乃复立故太子武公。 武公元年,伐彭戏氏,至于华山下,居平阳封宫。三年,诛三父等而夷三族,以其杀出子也。郑高渠眯杀其君昭公。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灭小虢。 十三年,齐人管至父、连称等杀其君襄公而立公孙无知。晋灭霍、魏、耿。齐雍廪杀无知、管至父等而立齐桓公。齐、晋为强国。 十九年,晋曲沃始为晋侯。齐桓公伯于鄄。 二十年,武公卒,葬雍平阳。初以人从死,从死者六十六人。有子一人,名曰白,白不立,封平阳。立其弟德公。 德公元年,初居雍城大郑宫。以牺三百牢祠鄜畤。卜居雍。后子孙饮马于河。梁伯、芮伯来朝。二年,初伏,以狗御蛊。德公生三十三岁而立,立二年卒。生子三人:长子宣公,中子成公,少子穆公。长子宣公立。 宣公元年,卫、燕伐周,出惠王,立王子穨。三年,郑伯、虢叔杀子穨而入惠王。四年,作密畤。与晋战河阳,胜之。十二年,宣公卒。生子九人,莫立,立其弟成公。 成公元年,梁伯、芮伯来朝。齐桓公伐山戎,次于孤竹。 成公立四年卒。子七人,莫立,立其弟缪公。 称霸西戎 缪公(秦穆公)任好元年,自将伐茅津,胜之。四年,迎妇于晋,晋太子申生姊也。其岁,齐桓公伐楚,至邵陵。 五年,晋献公灭虞、虢,虏虞君与其大夫百里傒,以璧马赂于虞故也。既虏百里傒,以为秦缪公夫人媵于秦。百里傒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傒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谓楚曰:“吾媵臣百里傒在焉,请以五羖羊皮赎之。”。楚人遂许与之。当是时,百里傒年已七十余。缪公释其囚,与语国事。谢曰:“臣亡国之臣,何足问!”缪公曰:“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固问,语三日,缪公大说,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百里傒让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世莫知。臣常游困于齐而乞食铚人,蹇叔收臣。臣因而欲事齐君无知,蹇叔止臣,臣得脱齐难,遂之周。周王子穨好牛,臣以养牛干之。及穨欲用臣,蹇叔止臣,臣去,得不诛。事虞君,蹇叔止臣。臣知虞君不用臣,臣诚私利禄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脱,一不用,及虞君难:是以知其贤。”于是缪公使人厚币迎蹇叔,以为上大夫。 秋,缪公自将伐晋,战于河曲。晋骊姬作乱,太子申生死新城,重耳、夷吾出奔。 九年,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 晋献公卒。立骊姬子奚齐,其臣里克杀奚齐。荀息立卓子,克又杀卓子及荀息。夷吾使人请秦,求入晋。于是缪公许之,使百里傒将兵送夷吾。夷吾谓曰:“诚得立,请割晋之河西八城与秦。”及至,已立,而使丕郑谢秦,背约不与河西城,而杀里克。丕郑闻之,恐,因与缪公谋曰:“晋人不欲夷吾,实欲重耳。今背秦约而杀里克,皆吕甥、郄芮之计也。愿君以利急召吕、郄,吕、郄至,则更入重耳便。”缪公许之,使人与丕郑归,召吕、郄。吕、郄等疑丕郑有间,乃言夷吾杀丕郑。丕郑子丕豹奔秦,说缪公曰:“晋君无道,百姓不亲,可伐也。”缪公曰:“百姓苟不便,何故能诛其大臣?能诛其大臣,此其调也。”不听,而阴用豹。 十二年,齐管仲、隰朋死。 晋旱,来请粟。丕豹说缪公勿与,因其饥而伐之。缪公问公孙支,支曰:“饥穰更事耳,不可不与。”问百里傒,傒曰:“夷吾得罪于君,其百姓何罪?”于是用百里傒、公孙支言,卒与之粟。以船漕车转,自雍相望至绛。 十四年,秦饥,请粟于晋。晋君谋之群臣。虢射曰:“因其饥伐之,可有大功。”晋君从之。十五年,兴兵将攻秦。缪公发兵,使丕豹将,自往击之。九月壬戌,与晋惠公夷吾合战于韩地。晋君弃其军,与秦争利,还而马騺。缪公与麾下驰追之,不能得晋君,反为晋军所围。晋击缪公,缪公伤。于是岐下食善马者三百人驰冒晋军,晋军解围,遂脱缪公而反生得晋君。 59.第59章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於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郸。及生,名为政,姓赵氏。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为舍人。蒙骜、王齮、麃公等为将军。王年少,初即位,委国事大臣。 晋阳反,元年,将军蒙骜击定之。二年,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将军蒙骜攻魏氏篸、有诡。岁大饥。四年,拔篸、有诡。三月,军罢。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十月庚寅,蝗蟲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内粟千石,拜爵一级。五年,将军骜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东郡。冬雷。六年,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秦出兵,五国兵罢。拔卫,迫东郡,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方。将军骜死。以攻龙、孤、庆都,还兵攻汲。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八年,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於临洮。将军壁死,卒屯留、蒲惣反,戮其尸。河鱼大上,轻车重马东就食。 嫪毐封为长信侯。予之山阳地,令毐居之。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恣毐。事无小大皆决於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九年,彗星见,或竟天。攻魏垣、蒲阳。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为乱。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战中,亦拜爵一级。毐等败走。即令国中:有生得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尽得毐等。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车裂以徇,灭其宗。及其舍人,轻者为鬼薪。及夺爵迁蜀四千馀家,家房陵。月寒冻,有死者。杨端和攻衍氏。彗星见西方,又见北方,从斗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桓齮为将军。齐、赵来置酒。齐人茅焦说秦王曰:“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秦王乃迎太后於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 大索,逐客,李斯上书说,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说秦王,请先取韩以恐他国,於是使斯下韩。韩王患之。与韩非谋弱秦。大梁人尉缭来,说秦王曰:“以秦之彊,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原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乃亡去。秦王觉,固止,以为秦国尉,卒用其计策。而李斯用事。 十一年,王翦、桓齮、杨端和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阏与、橑杨,皆并为一军。翦将十八日,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取鄴安阳,桓齮将。十二年,文信侯不韦死,窃葬。其舍人临者,晋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夺爵,迁;五百石以下不临,迁,勿夺爵。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秋,复嫪毐舍人迁蜀者。当是之时,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十三年,桓齮攻赵平阳,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见东方。十月,桓齮攻赵。十四年,攻赵军於平阳,取宜安,破之,杀其将军。桓齮定平阳、武城。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韩王请为臣。 十五年,大兴兵,一军至鄴,一军至太原,取狼孟。地动。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初令男子书年。魏献地於秦。秦置丽邑。十七年,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地动。华阳太后卒。民大饥。 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翦将上地,下井陉,端和将河内,羌瘣伐赵,端和围邯郸城。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始皇帝母太后崩。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大饥。 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国,恐,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体解轲以徇,而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发兵击秦军,秦军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贲攻。乃益发卒诣王翦军,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王翦谢病老归。新郑反。昌平君徙於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其王请降,尽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彊起之,使将击荆。取陈以南至平舆,虏荆王。秦王游至郢陈。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於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 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五月,天下大酺。 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 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籓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後世。其议帝号。”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谧。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後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刚毅戾深,事皆决於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後合五德之数。於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始皇下其议於群臣,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後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更名民曰“黔首”。大酺。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乡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徙天下豪富於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衤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锺鼓,以充入之。 第60章 宛歌感觉心口一阵阵的疼,四肢冰凉,唯有胸口似乎有温热冒出,空气里都有一股隐约的血腥味。周围是一片凌乱的脚步声,模糊间,她仿若听见了扶苏的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雾一样,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是从来没有听过的低沉:“宛歌怎么会在这,是陛下送回来的?” 接下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应是一个内侍,声音透着谨慎:“听说永巷走水,臣下出来时候就看见宛歌姑娘在这,许是趁乱出来的。” 扶苏:“永巷如何会走水,离华阳宫所距颇远,她是一个人来的?” 内侍的声音更加谨慎:“看到时候……却只有宛歌姑娘一人。” 扶苏静了一会,没再说话,在宛歌床前坐下,便抬手让他出去,淡声吩咐:“去看看赵太医什么时候过来。” 那人应唯,随着门“吱嘎”一声被关上的声音,宛歌感觉有一个人在她床边坐下,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扶苏。她那时候睡的迷糊,能听见外头的动静,却累的说不出话,像是梦魇一样,手指都无法挪动半寸,四肢又犯着冷,如坠冰窖。 这个感觉并不陌生,隔一段时间她就会犯一次寒疾,算来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只是除了第一次,后头再犯的时候都没有这样严重。现下浑身都冷,几乎冻的连大脑都僵住。一感觉到有人过来,袖子拂过她的脸颊,她感觉被一阵温暖气息包围住,那人略俯下身,像是在给她盖被子。 察觉到对方要起来,宛歌几乎想也没想,察觉到那片温暖,下意识的就勾住了他的脖子。她抱的毫无顾忌,仿佛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冰凉的脸颊靠在那个温暖的胸膛上,然而起身时候后背却露了风,她觉得有些冷,又舍不得眼前的温暖,于是靠着他更近一些。 那人并没有推开他,只是略僵了片刻,之后她的腰上就拦了一只手,那人把她被子调节了下,像是打算重新把她放回去。 可是宛歌留恋身前的温暖,不愿意放手,抱着更紧了一些,僵着身子就是不想躺回去。 扶苏那时候本来就是想提她掩下被子,却没想到宛歌后头又直接抱了过来。他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顺势就接住了她,想把她放回去,盖得结实一些,奈何宛歌现在却固执的很,就是不愿意松手,反倒抱着他更紧了一些。 扶苏看了看她漏了大半的后背,略一思索,身子就往下压了一些,想把她带回去。宛歌自然也感觉到了,不过抱着的温暖既然没离开,那就一切好说,她顺势也就躺了回去,只是一直等到后背触及到柔软的床垫以后,双手依旧抱着她的脖子不松开,微凉的脸颊还蹭了蹭他的脖颈。 扶苏:“……” 霎时间,外头正好有一阵脚步响起,像是一路小跑而来,还有些喘气:“公子,赵太医……来了。”最后一个声音被压在口中,好半晌才飘乎乎的出来。 内侍方才火急火燎的把赵太医一路带过来,一推开门,就看见了这样一个状况。 扶苏那时候坐在床沿上,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宛歌身上,手还揽着她的双肩,这个姿势十分暧昧。内侍犹豫一阵,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暂且告退。扶苏反应快,只沉默片刻,就用些力道掰开宛歌的手,轻咳一声,起身站在一旁:“劳烦赵太医看看。” 抱着的温暖忽然离开了,宛歌有些不满,嘟囔了几声。 赵太医一路颠簸过来,马车几乎是在华阳宫门前停下的,他自然知晓了宛歌的事情,眼下宛歌忽然出来了,这个状况他有些想不明白,只是不好询问,开始替宛歌诊脉。 扶苏颇有些紧张的看着宛歌,就怕她一个迷糊,感觉到赵太医过来,直接就抱上去了。所幸,扶苏担心是多余的,宛歌很配合的给赵太医搭脉,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赵太医搭完脉,抹了一把虚汗,方才道:“宛歌姑娘身重九天寒月之毒,之前又受了重伤,眼下不知为何,伤口与毒其发……”虽然未说完,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压制的解药宛歌这几日原本都在喝。但是因为前几日在永巷,无人给她熬药,扶苏也是今日才得空机会去看她。宛歌的药停了下来,没想到她毒性发作正好。 赵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伤药,摆开放在边上:“那个毒……臣下暂且没什么办法,但是现下宛歌姑娘伤口复发,需要上药,只是伤的位置特殊,还请公子指派一些机灵的侍女留下。” 扶苏点点头,刚想开口派人留下。睡着的宛歌听到“换药”一词,被吓的一个激灵,她怎么可以换药,被人发现身上什么伤口都没有,到时候应该做什么解释?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哼唧了几声,出奇的抵抗住昏沉的睡意,直接睁开眼睛了,起先还不适应光线,过来好一会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并非长公子府中自己的房间,周围十分陌生,但看着周围人的衣着,想来是应该是华阳宫中,扶苏此刻就站在她身前。 宛歌谨慎的把自己衣服缩了缩,直接滚到里面,声音倒是清醒:“……不要她们上药,我自己来。” 看着宛歌醒来了,扶苏也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的确都是宛歌自己上药的,过去扶苏不在意,也就随了她去,但是现在宛歌这幅样子,能坐起来都是难事,更别提自己换药了。扶苏没有应允,直接指了一个侍女给宛歌换药,就打算出门找个放心的人,回府去给宛歌把药熬好送来。 宛歌现在真的有些虚弱,但是一想到侍女若是脱了她衣服,那她这身的体质一定满不住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把侍女拿药的手一打,顿时瓷瓶就滚在被子上,宛歌极快的把瓷瓶抓住,死死压在自己身后。做完这一套动作,觉得心口疼痛愈发的剧烈,甚至都能感觉到上头一阵温热,真的像是有伤口裂开了。 她暂且没工夫去管这个,咬着牙,白着一张脸,硬生生的压下痛呼,声音听起来十分微弱,明显透露出她现下身体的状态:“我不要她上药。” 侍女微微一愣,就停下了动作,去看扶苏的反应。 扶苏那时候正好推门出去,宛歌就把瓷瓶抢了下来,只能又重新回了头。他不知道宛歌这种状况下还如此执拗是为什么,但是见她整张脸苍白,连抬手都是费事。他忽然觉得一阵头疼,某种意义上来说,宛歌其实并不听话,但是他却不觉得烦躁,只是有些叹息,离着她近了一些,耐心安抚,声音柔了几分:“你现在没办法一个人上药,再说还得让人看看伤口的状况,听话。” 听着他低沉耐心的声音,宛歌微微一愣,差点就要被扶苏着声音也带了过去,好在她在前一刻反应了过来,快速的摇头,声音依旧十分坚定:“我不要她上药。” 扶苏沉默了一会,对着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宛歌这次反应更快,把瓷瓶高高举起,似乎那侍女上前一步,她就要把东西直接砸下去。 其实宛歌若摔了,那再拿一瓶也简单,不过宛歌这么不配合却有些麻烦,扶苏实在不明白她在上药事情上如此任性是为什么,只能继续耐心安抚她:“……现在你自己没办法上药,听话,这次让她帮你换了。” 这事情绝对不能被人知道,宛歌死命摇头,声音却更加虚弱:“不用,我自己上药可以的。” 见她还是如此坚持,扶苏揉了揉额头,想了片刻,出去又唤了一个侍女过来,显然是准备直接把宛歌制止住。看着外头还有人过来,扶苏又准备离开,宛歌这下真的慌了,她所幸真的把瓷瓶往地上一砸,随着一身脆响,顿时摔的四分五裂,药膏就摊开黏在地上。 侍女先前就听到宛歌不想别人上药,但因为扶苏既然已经出口,她任性几句也应该听话了。却没想到宛歌如此决绝,居然直接把药膏砸了,没了药膏,真的没法再上药了。顿时一阵无语,看看扶苏,等待他的反应。 宛歌那时候把瓶子砸了也有些后悔,就怕扶苏忽然发火,有些忐忑的等着扶苏的反应。只扶苏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也没去看被她砸了的瓷瓶,只是在她身上微微一停,就淡声道:“随便她砸,砸几个,你们再去向赵太医要几个,一直到她乖乖上药为止。” 侍女看了宛歌一眼,低声应唯。连忙退出去,去向太医要新的药膏。赵太医那时候就在外头,侍女很快就拿着药膏回来了。 眼看对方回来要扒了她衣服,扶苏也准备出去,宛歌心中一慌,只是这下不敢砸药瓶,而是对着扶苏背影吼,声音有些低,这个吼没半点力量,反倒直接让她岔气了,咳嗽了半天才把话说完整:“你敢让别,咳,别人给我上药,上几次我就拿,咳咳,拿下几次!” 想不到宛歌居然敢直接对着长公子大呼小叫,不顾场合的任性,加上她之前砸药的动作,侍女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唯恐扶苏会忽然发火。其实宛歌吼出来自己也有些后悔,她没控制好脾气,但是扶苏让别人给她上药的态度,实在太过坚决,她身上的事情又不能让外人知道,一时着急了一些,态度的确不大好。 宛歌如此在意这事,到了后来简直开始耍赖。扶苏现下还只当宛歌只是闹脾气,却也没生气,只淡声道:“那就再上几次。” 宛歌愣了愣,见扶苏十分淡然,听起来也没生气,她本想软下口气,但又觉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继续耍赖:“反正我不要她们上药,你总不能半夜都让人看着我!” 闻言,扶苏没说话,眼眸也深了深,宛歌脸色愈发的白,甚至胸口都透出一点血色,只是她自己浑然未觉。他微微颦眉,不欲再劝说,直接抬了抬手,显然就要侍女强来。 见扶苏连话都不要说了,宛歌顿时慌了,看着侍女打开瓷瓶,另外有一个人制止她的动作,就把她往床上压,因为先前见识过宛歌这态度,她们都用了一些力,宛歌现在根本不能挣脱开来。看着她们伸过来的手,宛歌太阳穴突突的跳,近乎奔溃,躲闪着侍女,就是不愿意配合。 侍女怕伤着宛歌,不敢用太多的力气,扶苏看着宛歌如此模样,真的无奈了,只能又折了回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起来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任性,但是你现在伤口裂开,总要人看看到底状态怎么样了。” 宛歌心中急躁,见扶苏不松口,接下来脑子一热,这番话没过脑,直接吼了出来:“反正我不要她们上药,除非你来上药,反正你又不是没见过!” 一说完,空气直接刹那间寂静下去。侍女的手一顿,差点把瓷瓶丢出去。惊恐的看着她,仿佛宛歌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事实上,这的确是够惊世骇俗,宛歌也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脸色直接涨红,之后又开始泛白,心脏跳动的极快,身体都开始有些颤抖起来,看着眼前的扶苏,她几乎想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 ……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第61章 扶苏脸上没露出什么情绪,只是眼眸更深了一些。宛歌也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这一句,虽然她觉得,这事如果真的要被人知道,那还是只告诉扶苏一人好了。 但绝非是让他亲自上药,甚至还说出“反正你又不是没见过。” 想到直接在温泉那一幕,宛歌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又开始升起红色,连带耳朵和脖子也红了。她这句话说的没过脑,扶苏会以为什么她有些不些不敢去想。 周围的侍女默了一阵,看了看自己的手里的瓷瓶,又看了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枕头上的宛歌,还有眼前一言不发的扶苏。顿时把瓷瓶直接放在一边,静候在一旁,也不敢出声。 宛歌整个脸都在枕头里,并不能看见情况,只能听见扶苏似乎离着近了一些,似乎拿起了什么东西,声音听起来平静又淡定:“你们下去吧。” 侍女对望一眼,行了一个礼,脚步整齐,匆匆忙退下。最后门“吱嘎”一声关掉,房间中又恢复安静,宛歌没听见动静,松了一口气。只当扶苏是放弃了,让她们出去。在她不要脸吼出那一句话的前提下,抗争成功,扶苏终于让她自己上药了。 宛歌放心下来,正打算把脸抬起来,接着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被人摆正放平了过去,接着一双手就开始解她的腰带。 看着眼前的没有离开的扶苏,边上放了瓷瓶,他眼睛闭着,睫毛很长,似乎能投下阴影,鼻梁直挺,薄唇微微抿着,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宛歌看着自己腰上解腰带那双手,脑子一懵,身体僵硬的不能动作,声音像是堵在了喉咙里,惊恐:“你,你在干什么?” 扶苏这时候已经把她外袍解下,放在一边,接着就开始解开第二件,脸上没什么情绪,声音听起来也很淡漠:“不是你说让我上药?” 宛歌:“……” 说话间,又一件衣服要解下,眼看扶苏就要解开她最后一件,里面那衣服很薄,他的手覆盖上去的时候,温暖的体温软软不断的透入她的身体,感觉自己的腰部的肌肤十分灼热。这种感觉十分陌生,明明不冷,然而扶苏手经过的地方,却带起了一片疙瘩,让她忍不住一阵阵的战栗。 宛歌记得,那时候在温泉里,扶苏也是隔着衣服揽住了她的腰,但是现下,他的手似乎更加灼热一些。一想到这里,宛歌又不可能避免的想到方才脱口而出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再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宛歌憋红了一张脸,虽然扶苏现在看不见,但是她双手都把脸给遮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身上触感鲜明,扶苏虽然尽量不触及她的身体,但是他指尖不经意划过的时候,宛歌感觉身上战栗更加明显,布料少了,几乎他的手直接触及到听到几乎,宛歌紧张到心尖都像是在发抖。 扶苏显然也感觉到这是最后一件衣服了,停在衣带上的手指略有迟疑。 宛歌和他打商量:“你出去,我自己……来?” 扶苏一顿,停了手,没在继续解她衣服,只淡声:“且不说你伤势到底如何,况且,以你现在的情况,能自己止住血?” 宛歌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手却酸软无力,这种状态下自然不能自个包扎。其实她现在撑起身体都是难事。说来宛歌也有些诧异,在扶苏解开她倒数第二件衣服的时候,她也发现有些不太对。原先只当血腥味是她的错觉,只是没想到,身上真的有点血丝,不过也能感觉到伤口并不严重,或许只是划开了一个小口子的程度。 胸口的伤的确好的有些慢,之前宛歌洗澡的时候,还能看到上头浅粉的一个疤痕,那里的新生的皮肤也有些薄,但是应该不会再复发了才是。没想到如今寒疾发作,连带把旧伤都引发了,实在是奇怪。 扶苏已经把药膏给她打开,淡声:“自己把被子盖好,伤口露出来。” 衣服已经褪下的差不多了,最后一件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散开来,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头起了大片的疙瘩,不知冷的还是紧张的。胸口心脏的位置的确裂开了个伤口,正往外头渗血,在雪白的肌肤下,如同雪地里落的红梅。 并不严重,像是新划开的一个小口子。此时扶苏已经抬手扶了扶掩盖在脸上的布,见宛歌许久都没有了反应,又淡声出口:“盖好了?” 宛歌声音虚弱:“……好了……”又觉得不对,连忙摇头,“不,没有。” 扶苏听出她的尴尬,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柔和了一些,站起身,看起来并没有真的打算给她上药:“我不知道你为何在此事上如此坚持,但是心脏附近的伤非同小可,等会我让女医会过来,别再任性了。” 扶苏当然不可能给她上药,这一番举动不过是吓她的,若是寻常情况,宛歌这样被他一吓,也该乖了。奈何宛歌的情况特殊,虽然被扶苏吓住,但不可能改变初衷。她咬了咬牙,看着扶苏正打算出去,吸了一口气,还是打算说实话:“那次,我后背受伤,从太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公子还记不记得?” 见宛歌忽然说起此事,扶苏有些疑惑,不过那次的记忆还算清晰,宛歌蓦然白下来的脸色他至今记忆犹新,不禁也重新回了头:“怎么了?” 扶苏此时眼睛已经睁开了,宛歌恰好也坐了起来,里头的衣服已经被整齐穿戴好。里衣雪白,她的脸色却似乎比衣服更白一些。 扶苏目光微滞,略有尴尬,便偏过一些头,把目光移开了几分。 宛歌想了好一会,也不知怎么起这个头,总不能把衣服一脱,让扶苏自己来看吧,过了许久,宛歌才小心翼翼的看着扶苏,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下心神,才犹豫开口:“其实,我……这件事我应该早就和你说,但是一开始不敢……不过现在的话。” 宛歌口气颇为郑重,扶苏微微皱眉,只当宛歌说两次遇刺都与陆离白有关,不过先下这个不重要,宛歌的伤才是要紧,扶苏摇了摇头:“其余的事情,你暂且不必管,伤势要紧。” 宛歌也愣了,她打算说的明明就和伤势有关,扶苏以为是什么?不过这念头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宛歌便把接下来话一鼓作气的说了下去:“其实我伤已经好了,背上的那是在华阳宫里就好了,这次其实也好了,裂开只是小口子没关系的。” 听完这一番话,扶苏顿时无语。宛歌为了逃避上药,真是的什么借口都敢说,伤成那样子,怎么可能一个月不到就好?过去怎么就没发现她有这么孩子气任性的时候? 看见摆明露出不信的神色,宛歌顿时着急了,急于表现,奈何才坐起来就觉得一阵晕眩,重新倒了下去,口中却还是不忘坚持:“我真的好了!” 扶苏默了一阵,揉了揉额头,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哄小孩子的意味:“好了好了,女医差不多来了,我让她进来,外头风大,你盖好被子。” 看着扶苏打算推门出去,外头隐约有谈话想响起。像是扶苏说的女医来了,宛歌着急,直接就想爬下床,但才掀开被子,被冷风一吹,顿时一阵瑟缩,身子也有些摇摇晃晃,差点就要从床上倒下去。 好在扶苏抢先一步过来,把她扶住,看着宛歌急躁的模样,一阵无语:“……你到底想做什么?” 扶苏那时候的手就揽在她的肩上,看着她稳了,就打算收回来,宛歌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抬着头,目光闪烁,脸色站红,不知是着急还是害羞:“我真的好了!不能让人上药是因为伤口好太快,所以不敢让人发现。” 扶苏先前还以为宛歌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想到她还是坚持自己已经好了,对着她这个理由,扶苏真不知是笑还还是头疼。 宛歌见扶苏一副不信的模样,干脆侧过身子,把背对着他,里衣服轻薄,可以隐约看见里头的肌肤,宛歌听着外头也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顿时也慌了,口不择言:“我真的好了!不信你看看。” 对于宛歌这一番话,扶苏:“……” 看着扶苏不说话了,宛歌暗自咬了咬牙,直接趁着扶苏不注意,一把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后背原先受伤的地方,温热投入的时候,让她有片刻的失神。这个场景十分尴尬,但是外头的响动让宛歌更加慌乱,情急之下,只能做出如此反应。 外挂之所以是外挂,是要不为人知,自己这体质若被人知晓了,还算什么外挂,恢复再快也有限定条件的。而且这种体质,传开了会不会被当做妖孽也未可知。 扶苏也想不到宛歌直接抓了他的手就往背上带,刚想下意识的收手,可隔着柔软的布料,也能感觉到少女的后背肌肤微凉细腻,然而上头平平整整……完全感觉不到受伤的痕迹。 他微微一愣,有些错愕,不禁怀疑宛歌那时候伤的是不是这里,还是自己记错了?虽然宛歌后背的伤不如胸前的严重,但是当时为了取箭,也是割开了一些肌肤的,才过了几个月,不可能连疤痕都不留下。 此时,女医也恰好推门进来,正打算和扶苏作揖,却看见了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女医略一错愕,还没来记得做出反应,床上的扶苏和宛歌几乎一同出声,宛歌背对着,声音颤抖又惊恐:“别过来,出去!”扶苏的手略一停滞,便落在了宛歌的肩上,声音听起来倒是淡定些:“你先下去吧。” 女医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他们,最后还是提着药箱退下。 第62章 扶苏的手已经从她肩膀上移下去,胸口裂开的伤也不再往外冒血,显然是已经止住了。但女医出去之后,扶苏却一直没有什么声响,宛歌顿了片刻,觉得心跳个不停,又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盖住,只露出一个头,准备好应对扶苏接下里的问题。 可是,她这样躺了好一会,扶苏还是没出声,宛歌终于觉得不太对劲。不过此刻还只当他还是不信,但又不能真脱了衣服给他看,她觉得一阵尴尬,把被子扯下去了一点,红着脸继续据理力争:“……你看,我后背连疤都没了。我没骗你,真的好了。” 扶苏看着她的目光闪烁,一时并未回答。 宛歌一开始和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是一点也不信的。之后宛歌却把他的手拿起来,触及她的背。他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即使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在刚刚触及她的后背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肤触感平整,感觉不到一点疤痕。 但是怎么可能伤会好的这么快?扶苏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宛歌只当扶苏此时依旧不信,她顿时有些为难。自己这厢犹豫了这么几个月,终于下定决心,把这秘密都告诉他了,结果扶苏居然不信。 再一想方才自己那急躁的模样,宛歌顿时觉得一阵热气上涌……为什么觉得自己这反映,简直是在急于献身?想到这里,她大脑一空,连忙肃容正色的补救:“我知道这个难以置信,不过是真的,我从小伤就好的特别快,这个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不敢被人知道,不能让人给我上药。” 扶苏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目光却终于移了回来,落在她的脸上,却没说话。 宛歌仔细的观察了下的神色,斟酌开口:“背上三天其实就好了,胸口这个慢一些,差不多半月多。” 扶苏还是没说话,目光愈发的深沉,宛歌过去不让外人换药,他也只当做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在秋雁说看不到宛歌衣服上血迹时候,他甚至还怀疑过宛歌受伤是否有假。完全没想过,还有这样一个可能。 不是不信宛歌,只是这件事太过奇异,扶苏觉得还需仔细掂量一下。 宛歌见扶苏迟迟不说话,有些着急,干脆伸出一只手对着他:“不信你上头划一刀试试。”她打算和扶苏坦白前,想过很多个可能,或许扶苏觉得她这体质堪称妖孽,也或许怀疑她两次挡剑的动机,却完全没想到,扶苏却是不信她的说话。 好在随着宛歌这一番话,让扶苏也终于回过神,看着她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臂,他顿时无奈:“胡说什么?” 宛歌瞧了瞧他,声音轻了一些,声音无辜:“不是看你不信么。”见扶苏还是没反应,挣扎着坐起来,“我知道这事很奇怪,但是,我总不可能因为不想人换药想了这个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吧。” 宛歌说的在理,扶苏垂下眼,不知再想些什么,不过倒是没在上药之事上再坚持了。 看见他表情的松动,宛歌吐出一口气,继续道:“所以我一直不敢让人上药,很怕他们知道这个事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说到这里,扶苏微微一愣,便问:“他也不知道吗?”语毕,扶苏自己也沉默下来,微微抿了抿唇。这番话他像是没过脑,不知为何会就这样忽然问了出来。 宛歌一开始还没理解扶苏说的是谁,过了一会才恍然反应过来,陆离白自然更加不能让他知道,遂干脆的摇头:“当然不知道,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怎么可以告诉其他人?”告诉陆离白就死的更快了。 扶苏目光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了下来,声音也轻了一些:“那就不怕我知道么?其实你可以留下一个听话的侍女,说你不想别人看见自己的身子,要自己上药的。” 宛歌默了一阵,发现扶苏说的是一个办法,只是当时自己太过惊恐,反应太过决绝,所以把自己毕竟死胡同里去了。不过现在说都说了,她只能咳嗽一声:“……刚刚只是在想,被其他人知道害怕,至于被公子知道,会不会害怕,还真的没想过……” 扶苏默了片刻,又问她:“那你胸口的伤怎么回事,新伤?” 这个事情宛歌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忽然又冒出血了,她思索片刻;“应该当时伤的有些重吧,好的慢了一些,不过我刚刚看过了不严重,血现在也止住了,没什么事情了。” 宛歌这体质实在太过特殊,若被有心人知晓,里头可大做文章,与宛歌极为不利,她本应该誓死守着这个秘密的,如今却就这样告诉了他,扶苏也有些恍惚,眼中神色复杂。 某一方面来说,对于宛歌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是欣喜的。可是更是因为这从心头的升起的欣喜,更是让他有些失神。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在宛歌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居然还在想,宛歌是否一样告诉过陆离白,是否也像那时候替他挡下匕首时,毫不犹豫的替陆离白挡下。 对于宛歌为什么立场改变,他原先并不想深究。起先他放任宛歌的疑点破绽,直到她最后的转变,也有一些方面,是做给陆离白看。 可是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开始在意,宛歌的过去。陆离白很谨慎,把宛歌的过去的一切都抹去了,扶苏除了查出宛歌曾称呼陆离白为兄长,其余的半点都不知道。 也不知是否是血脉相连的兄长。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叩门的声音,恰好将他的思绪拉回,因为扶苏和宛歌方才那状态,虽然有些……难以琢磨,但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去打搅,但是现下这事重要,只得过来提醒,也不敢进去,就站在门口,声音提高了一些:“长公子……陛下有召。” 扶苏这才转过神,视线在宛歌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我过会接你回去,现在先睡一会。” 宛歌看着扶苏,目光微微闪烁,眼神像是隔着一层雾,似乎有些迷蒙,正定定的看着他。扶苏顿了好一会,忽然想起方才隔着衣服触碰到的细腻,他微微一愣神,就转过了身:“……即使伤口没什么事情,但是身上还有九天寒月的毒,想来药等会就回送来,你现在先睡一会。” 宛歌点点头,模样乖巧,声音因为虚弱更显软糯:“好。”想了想,又反映过来方才喊扶苏过去,是说陛下又召,立刻肃容,声音担忧,“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过来的,不过之前在永巷的时候他来过,或许也是他放的火,好让我出来,陛下现在对我多有怀疑,公子……” 扶苏没有回身,只是摇了摇,声音也低柔几分:“此事我会处理,会没事的,不必担心。” . 这几日,云鹤归暂辞出宫,陛下头风未好,就把这病症寄托在那些方士之上。之后又有胡亥和晏榕争抢琴一事,从中掉出了那个巫蛊。卢生更在上边大做文章,说是陛下头风都是因为巫蛊之祸的缘故。 皇帝虽然迷信方士,但并非不明缘由之人,比起琴中藏巫蛊这种栽赃嫁祸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宛歌身上“九天寒月”之毒,之前两次刺客都没能查出事情,怕是皇帝会将这几件事相互联系。 扶苏坐在马车上,看着手里的锦鲤玉坠的盒子,那是一个乌木盒子,看起来不过巴掌大小,拿在手里及沉,上头的锁亦是十分复杂。扶苏垂眸看着这个盒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抿唇。 卢生所言的巫蛊之事好解决,可是宛歌身份之事,扶苏虽然方才和宛歌说不必担心,其实即便为人子,扶苏也不敢断言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了片刻,再从袖中拿出那个刻着“月”字的印章,扶苏收在掌中,紧紧握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 扶苏去到蕲年宫的时候,箫太医正在给皇帝施针,房中一时无声,皇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到来,手一下一下的扣着床沿。随着一套针法完毕,皇帝原来紧蹙的眉头才舒张开来,淡声让箫太医下去。 扶苏垂首候在一旁,银簪收在手中,静待皇帝的反应。 皇帝还垂脚坐在床上,喝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她去华阳宫里了?” 扶苏没有隐瞒,见得皇帝开口,便上前作了一揖:“永巷找了火,许是混乱之间有人开了门,让她跑出来了。” 皇帝放下茶盏,笑了笑:“永巷和华阳宫所距甚远,她能跑到也实属不易。” 皇帝这话分明是说宛歌是被人带出来的,皇帝既然提起,扶苏也没隐瞒,冷静道:“宛歌的确是被人带出来的,只是她旧伤与毒齐发,并未看清。” 闻言,皇帝挑了挑眉:“你如何得知?” 扶苏:“宛歌方才醒来之时与扶苏所说,想来应是实话。” 皇帝淡声道:“她随口说得几句,你就信了?”皇帝话音一落,扶苏也还出声回复,忽然有人禀告,说是陆丞相求见。皇帝没在继续说这个话题,只点了点头,便披衣从床上起来,淡声吩咐站在一旁的扶苏:“你也留下来听听。” 第63章 陆离白过来的时候看见了扶苏还在,也未露出惊讶的表情,依次见礼之后,皇帝也已在桌案前坐下,淡声:“交代给你事情查的如何了?” 陆离白却看向扶苏,笑道:“在琴之一道上,臣下不敢在长公子面前班门弄斧,再说那张琴原是长公子的,真伪便留给长公子判定吧。” 闻言,扶苏有些微讶,侧头看着陆离白,他神色恭敬,看不出什么破绽,扶苏目光闪烁一阵,淡笑道:“陆丞相此言何意?” 自己那张琴是亲手送出去的,都仔细检查过,是春秋时期的古物无疑,里头不可能藏着谋害皇帝的巫蛊,怕是这琴被人掉了包。扶苏原以为巫蛊之事,是陆离白对卢生授的意,却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主动说起此事。 陆离白对着外面打了个响指,很快就有人抱着一张琴过来。弦是冰弦,琴身上有流水断纹,拨过的弦音清越响亮,陆离白再一旁问:“敢问长公子,这是否是送予阿榕的那张?” 扶苏收了手,看着陆离白,眼眸沉了沉,过来一会才颔首道:“是那一张。”又明知配合的明知故问,“这琴怎么还好好的?”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阵,便从上头下来,手指拨过弦音,略笑了笑:“确是好琴,幸好没被胡亥砸了。砸的那个是赝品。”顿了片刻,又看向他,“还有什么?” 陆离白静了一会,犹豫了一阵,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笑意也渐渐收拢:“还有……” 皇帝拂袖,重新回去:“说。” 陆离白作了一长揖:“另外在卢生那里,搜出了压制九天寒月的解药。此事事关重大,臣下不敢僭越,请陛下裁定。” 听到这里,扶苏握着银簪的手一紧,继而逐渐放开,看着陆离白的神色颇显复杂。皇帝似乎也没料到陆离白最后会说出这一番话“嚯”的一下站起来,紧紧的盯住他:“你说的可当真?” 陆离白看不出任何慌乱,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呈上前:“此乃卢生随身携带之物,里头的是否为压制的解药,陛下可让太医查看。” 皇帝自然不记得卢生随身带着的东西,随意翻看了一阵,便方才一旁,皱着眉问:“还有呢?总不能用这个锦囊就治他的罪,可还有人证?” 陆离白作了一个手揖:“自然有的。” 扶苏原来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陆离白拿出的锦囊若有思量,永巷的火泰半是陆离白放的,一开始陆离白的确想对宛歌下手,才牵连出巫蛊之事,可是事态临头,他怕是也后悔了,所以才有了永巷走水,让宛歌离开。 说到这里,陆离白略停了停,便看向扶苏,微笑道:“长公子,那簪子可带在身上了?” 听到这一句话,扶苏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即使这是殊途同归的一件事,如今和陆离白联手便将此事解决,扶苏的脸上却不见有什么喜色,过了一会,才道:“自然带了。”又上前一步,呈上给皇帝,“请陛下过目。” 皇帝随手把东西接过来,目光在他们身上若有所思的一转,倒也笑了:“我过去总怕你们不合,却没想到,何时竟有如此默契了?” 陆离白谦虚:“臣下恪守人辰本分,未曾与长公子有本职之外的交流,不知这‘不合’从何而来?” 皇帝手上随手拿着簪子,也没去看,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扶苏和你的政见多有不合,便譬如上次焚书之事,你们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没想到这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的倒也不错。”说着,他便低下头,等到看到手中的簪子,瞳孔蓦然一缩,惊讶的差点失手把簪子掉下,“这是?” 扶苏不动声色的看了陆离白一眼,继而道:“那时候与宛歌在山中遇上丞相与卢生,这簪子和锦囊是卢生匆忙间落下的。” 皇帝看着银簪蓦然一阵,过了片刻,才把簪子放下,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这才露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我倒这簪子去了哪里,原来是被卢生捡去了。” 陆离白:“卢生贪财,怕是不知此物深意,幸得长公子遇见,如今人证和物证齐全,陛下可要再招卢生问话?” 皇帝此时的目光尽数落在银簪上,像是陷入了沉思,手上拿着失而复得之物,他暂且也不想理会此时,抵了抵额头,便摆手道:“关进大牢,稍后再议,你们下去吧。” 陆离白没有离开,又道:“敢问陛下,宛歌姑娘现下如何处理?” 皇帝的目光还落在能个银簪上,上头宝石玲珑清透,他默然看着,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神色都有些恍惚。直到蓦然听到陆离白这一句话,停了片刻,淡声道:“……她既然重了毒,便留在太皇宫里调养几日,之后在回去吧。” . 从蕲年宫中出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才走到马车上,外头已经染上了暮色,扶苏与陆离白一前一后而行,他脸色有些沉,一路默然不语。 忽然间,陆离白状似无意道:“宛歌身上毒,长公子找到解药了?” 扶苏淡声:“此事自不劳丞相费心。” 陆离白笑了笑:“费心不敢,不过宛歌吉人自有天相,两次遇刺是,这是永巷走水亦是,若是晚那么一步,偏差一分,怕是就要香消玉殒。” 扶苏脚步未停滞,声音挺起也不见有异,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陆丞相所言甚是,扶苏或许无法在宛歌每次危机时,都能及时出现,因此只能尽所能,不再让她身陷囵圄。” 陆离白那时就和扶苏隔着一步的距离,闻言也笑了笑,仿佛什么都没听懂一般:“长公子所言当真情深意切,宛歌得长公子青睐,也是三生有幸。” . 宛歌那时候身上有血,又有寒疾,太皇不便过去探望,如今宛歌喝了药,那时在扶苏的坚持下,也涂上了一些药膏,睡了几个时辰,脸色也终于看起来好一些了。 华阳太皇那时候和她相对坐着,心疼的看着她的略显苍白的面容:“永巷怎么会失火?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宛歌那时候不省人事,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摇头。 宛歌正在思索间,就见太皇满脸愁容的拉着她的手,叹息:“九天寒月性寒至极,虽然暂时压下了,却不知何时发作,也不知对子嗣是否有影响,我道你与扶苏去了十日,为何肚子却一直没动静,原来竟是这个原因,也不知现下喝的药能不能调理好……” 那时候正在喝府里送上的药,听完华阳太皇这句话,顿时咳个天昏地暗,一张脸直接连咳带羞的涨红:“……”九天寒月对子嗣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但是宛歌很清楚,现在她生不出来,和九天寒月是没什么关系的。太皇此时自然已经知道她身上毒,宛歌本以为太皇也会怀疑她,却没想到带她一如往昔,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只可惜,担心是这方面,让她不知是尴尬还是欣慰。 太皇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不管她的尴尬,甚至口中还道:“这么害羞如何是好,扶苏性子寡淡,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是有时候,还需你想办法主动些。” 宛歌:“……”主动什么,我能不能装作听不懂。 她默默的放下手里的碗,正不知回一句什么好的是,恰好抬起了头,就见着扶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宛歌手一抖,差点把碗丢了下去。 这个场景,略有点熟悉。宛歌略想了一会,便想到当时避子汤之事之后,华阳太皇把她叫到宫里,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她还记得,那时候扶苏诚恳又淡定的认错了。 想到这里,她脸色更红,此时,扶苏想必也会淡定的应下吧?说来扶苏也似乎一直没有解释他与自己的关系,似乎存心想让人误会一样。 未曾想,这次扶苏默了一会,一时没有回答,仿佛没听见一样。华阳太皇瞧了他一会,打趣道:“两个都脸皮薄,都让我这一把老骨头操心。” 扶苏脸皮薄?宛歌却不这样觉得,多少次了,说起两人的关系,扶苏默认的可不带一点含糊,华阳太皇到底从哪里看出扶苏不好意思的? 宛歌正疑惑的看向扶苏,扶苏却恰好抵了抵唇,方才道:“……扶苏明白。”声音听起来颇为尴尬,不过这只是一瞬,很快他又重新开口,反复这一瞬间的尴尬是她的错觉,“陛下说这几日让宛歌留在华阳宫里调养,这几日麻烦高大母了。” 华阳太皇就笑了笑,含蓄道:“也好,宛歌留在我这好好调养,我也希望有机会能照料一个小的。” 宛歌:“……” 此事说完,华阳太皇再想了想,又颦起眉,看向宛歌,目光微微闪烁:“说来,我一直不知道,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何时被人下的?” 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宛歌才琢磨了片刻,扶苏已经接口过去:“扶苏不慎,让卢生得了空子,使得宛歌中毒。” 这话一出,不仅是华阳太皇,连宛歌都愣了愣。 扶苏神色淡定,丝毫让人看不出这是假话,已经开始解释此事缘由,说是那时和宛歌再山中遇上和卢生交易之人,后来卢生不知从哪里知道,宛歌已经发现了他在宫中行窃之事,便对她下了‘九天寒月’欲在她告发此事前,先结果了她,然陛下英明,早前就对卢生行窃之事已有所觉察,如今略一盘查,便知晓了宛歌中毒的缘由。 华阳太皇听罢,唏嘘不已,又看向宛歌,颦眉叹息:“那卢生求财也就罢了,竟然怕陛下发现此事,对你下九天寒月报复,让陛下误会与你,心肠歹毒至极。” 宛歌一直颦眉听着,卢生偷窃一事她的确和扶苏撞见过,却不知扶苏是如何借着此事替她将九天寒月之事解决的?如今华阳太皇还在,宛歌自然不能细问。况且,虽然陛下说把她留在宫中,是为了调养,但是他们的都清楚,这是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监视。但是陛下既然选择这个一个委婉的办法,可见还是信了她几分的。 说话间,外头已经近了暮色,太皇揉了额头,再看向扶苏:“天色已经迟了,我这里就不留了你了,况且你和宛歌这几日不能常常见面,此番也就不打搅你们小两口说话了,就让宛歌陪你走到宫外吧。” 第64章 皇说的不打搅,是真的不打搅,并没有让太多人送扶苏出去,只有宛歌一人在,其余人都远远的跟着,看上去只有一个点。显然不是为了送扶苏,而是为了等会接宛歌回去的。 那些人隔着远,并不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音。宛歌抬头看着扶苏的神色,虽然解决了此事,但是他看着并不太好。此出了门以后,他的眸色就有些深,一路不知在想些什么。 宛歌犹豫了半日,还是开口问;“公子既把这事推到卢生身上去,陛下那边还有什么疑虑么?” 扶苏淡声道:“不是我。” 宛歌愣了愣,没听懂扶苏这话,正想再问,他却停下了脚步,垂眸看着她;“陛下之前本就有意查卢生,原先只当他偷窃财物,却不知道他还对你下毒……”顿了顿片刻,又道,“至于下毒之事,是陆丞相查明的。” 宛歌错愕了一阵,方才想起先前陆离白的确说过,此事他会解决,但是下不为例。宛歌也没想到陆离白对她妹妹当真如此宽容,明明背叛了他,事到临头,陆离白还是又收手救了她一命。 明明想好和他决裂了,可是陆离白眼下却不按常理出牌,宛歌看着扶苏的神色,上头并没有什么不对,宛歌也不太清楚,刚刚建立起的信任,会不会因为此事消失。 这念头还未落定,已经走到了马车前,扶苏一言不发的上去,过了一会,才撩开车帘,垂眸看着她,微微抿唇:“你的毒可能以后都没办法解,怕不怕?” 听到这话,宛歌抓紧机会表达立场,立刻摇头:“既然早就做了这个选择,我自不会后悔。” 扶苏目露所思:“为何?” 这是扶苏第一次明白和她说起这个事情,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宛歌思索了好一阵,方才严肃严谨的表面心迹:“他想做的事我不认同,也不想为他控制,虽有过去情义在,但这不能代表立场,于我立场来说,不能认同他的做法。” 扶苏准确的抓到她的话,目光一动:“立场?” 宛歌不觉得哪里不对,见扶苏问起,立刻点头:“对,三观不合……我是说,不管他是谁,往大里说,我觉得在是非面前,个人的情义并不能代表什么。” 扶苏一定知晓她和陆离白的关系,宛歌这里当然也没有避免,她自认自己这番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说话之后,抬起头,却见扶苏的表情更加沉默,好一会才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声音听起来更加淡漠了一些。 宛歌莫名其妙的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扶苏那反应,自己是回答错了什么?也不太对啊,自己没隐瞒和陆离白的关系,但是同时也表达了情义不代表立场,她选择的是立场,扶苏对她回答到底是哪里不满意了? . 后头三日,宛歌都没能再看见扶苏。关于月夫人的事情,却频繁的落入她的耳中。陛下这几日也重新开启了华阳宫前头的那口井,井已经枯了,里头藏着不少的珠宝玉器,俨然是成了卢生藏匿赃物的窝点,珠宝数目庞大,令人瞪目结舌,更有不少当年月夫人的遗物,皇帝因此更是怒不可遏。 卢生的那些东西,大多都是来自那些不得宠的夫人,想借方术重获陛下的宠爱,这是自然是打了水漂,可是因为巫蛊之术不被陛下所喜,宫人不敢主动提及,如此一来,卢生骗起来毫无顾忌,借此敛了不少的财物。 宛歌那时候就站在池塘边,细细回想着这几日听到的传言,也是略有感概。这后宫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毕生不可见皇帝,一生孤独终老?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莫名一涩,她咬了咬唇,往池塘里用力丢了一个石子,仿佛这个情绪能随着荡开涟漪而消失。可是她的心情却如这荡起的水花一样一次比一起起的高,到了最后,更是烦闷不已。 就在她准备继续丢的时候,忽然手腕就被一个人抓住,接着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叹息:“怎么一个人丢石子,不开心?” 听到这个声音,宛歌手一僵,原先捏在手里的石头便落在地方,她僵硬的转过脖子,就看见陆离白不知何时已经走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腕,慢慢的把她的手放下去,眼神关切,“这几日好一些吗?” 还如往常一样,仿佛她先前的背叛还没有发生,他还是过去那个关心自己的兄长。 宛歌这里却抖的可以,不知应该继续先前的态度,还是如同陆离白一样,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脸色煞白,几乎一个字都要说不出来。 陆离白放下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放心,这时候还不会有人过来。” 宛歌目光垂了垂,落在脚边的石子上,还是不发一言。陆离白似乎完全没在意,只是微笑道:“我想过了,一开始就不该勉强你来宫里,过几日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你只需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宛歌听到这里,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陆离白却抬手打断了她,微微一笑:“你不记得你小时候很怕生,看到外人就躲在我身后,那时候看见云鹤归更是不敢出来?” 这个气氛还好,宛歌勉强稳定了下心情,想来一个折中的回答:“……过去的都已经是过去了,现在我长大了。” 陆离白状若未闻,继续道;“你那时候很怕黑,晚上一个人都不敢睡觉,都要我在一旁才能睡着。”再看了看宛歌有些不定的神色,又笑了笑,继续,“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常常说的故事?” 宛歌对过去浑然不知,自然不能回答,唯有沉默以对:“……” 但陆离白似乎也没听有打算听她的回答,目光看向那个池塘对面,那里长着冬日里也郁郁葱葱的树,枝叶在微风吹拂下微微摇曳,陆离白思索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又偏头看着她,声音更加柔和了一些:“父母早亡,你自出生就是我带着,一直以来只有我们两人,你也只相信我,我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这句话有哪里不太对,宛歌暗自琢磨了一番,可是再一想却也察觉不出什么问题,只是勉强笑了笑:“那时候我还小,现在长大了,总会认识更多的人,兄长不是也认识更多的人么?” 陆离白瞧了她一阵,眼神更加柔和,手指轻轻拂过她的侧脸:“小时候的事情就不作数了?为兄可一直记得。” 说到这里,宛歌心头一跳,本能的觉得这翻话哪里有问题。但也只能勉强道:“怎么可能只有两个人,以后兄长还会娶妻,我还会有嫂子。” 陆离白目光微微一顿,之后却摇了摇头,笑容有几人莫测的暧昧:“你还记得此事?不过是有人随口说亲,我不是拒绝了么。” 这声音十分柔和,听起来还有些无奈,宛歌觉得明锐的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还未来得及的深思,却见陆离白叹息道;“你那时候一直说不想嫁人,要一直陪着我,我也以为能一直保护你,让你一生平安喜乐,自然不会娶妻。” 若说宛歌一开始只是害怕,听到这里却整个人都混乱了。然而陆离白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平地惊雷,把她炸得满脸惊悚,浑身僵硬:“不管是哪里,都无人知道你的身份,只要你回去了,之后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着你。” 若说宛歌之前只觉得这对兄妹有些暧昧,但只当是如意夫人依赖自己兄长,直到听到陆离白这段话,再结合之前他扒自己衣服查看守宫砂和胎记,这种种联系在一起,宛歌再也不能淡定。 ……一开始的猜测居然是真的,这两兄妹真的有猫腻啊!宛歌觉得整个人都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看着眼前温柔的笑颜,只觉得更加混乱。 这种完全超出预期的事情应该怎么应对,宛歌想了很久,都不能想到一个合适的句子。就在她惊慌不定间,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手抬起,他的拇指轻轻触过她的唇,宛歌一个激灵,顿时连呼吸都停住了。 这真的是彻底被吓住的。 陆离白垂眸看着他,还是若有若无的触碰着她的唇,视线仿佛要穿透她的心底:“我不管你之前在想什么,但是现在,我既往不咎,你回不回去?” 真的确认了两个人的关系,宛歌现在几乎想哭了,挤出的笑容更是比哭还难看:“……哥,不……兄长……” 陆离白打断她,颦眉:“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宛歌不敢动,直到陆离白的手离开了一些,她才终于得以出声,声音还得着颤抖,避开这事,努力把此往严肃的事情上引:“……罗卡亡国不关秦的事情,兄长真的要这么做么,而且国与国的战争,与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陆离白看了她一阵,终于冷笑道;“那罗卡的百姓又有何辜,现在又剩下了多少,怕是再过几年,连自己的文字都要忘记了,这个国度会从记载的历史上、人们记忆上,彻底消亡。” 听到这里,宛歌有些沉默,陆离白从某种意义上和扶苏当时说的和一起去了,“因为没人记得住消失的”。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国度和文明就是这样消失? 见她一直不说话,陆离白再问:“你真的决定好了?” 宛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你还是我的兄长,但是我不认同兄长的报仇手段,朝代更替本是顺应时事,若真想抢回来,那就光明正大的开战,况且若说抢回来了,如今的秦变成我们的,那故六国呢?” 陆离白听着她的话,愣了好一会,才皱眉:“荒唐,你哪里听说的这些?” 随着这一番话,暧昧的氛围消失,反倒有些箭弩拔张的意味来,宛歌此时却莫名放下心来,略想了一会,便道:“无论我立场是什么,兄长依旧是我的兄长,如果兄长愿意就此收手……”宛歌说的太顺口了,一直说到这里,她蓦然一顿。 陆离白斜睨了她一眼,追问:“我若收手,你打算如何?”看见宛歌蓦然白下来的脸色,陆离白深吸一口气,也没追问,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你这几日寒疾发作,感觉怎么样?” 宛歌摇头:“这不重要。”反正死不了。 陆离白的手缓缓移到她的肩上,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这几日,你听过月夫人的事情了?真的想好了么?” 陆离白说起这事,宛歌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心中蓦然一酸,她沉默了好一会,只能避开此事不提,折中了一个说法:“……过去是我不懂事……”话未说完,脖子上忽然覆上了一只手,陆离不曾用力,只是看着她的目光及其复杂。 宛歌心里头警铃大作,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上来直接就掐脖子,顿时脸色血色全无。 陆离白看着她的目光略深:“你真的想好了,哪怕你会死,也要这样的决定?” 宛歌看着脖子上的那只手,咬了咬牙,还是绝对先迂回一下:“立场不会改变,但也仅仅是立场,我做不了什么,只是不想害扶苏而已,如果用扶苏的命,换我的命……我……做不到。”顿了顿,声音再低了一些,“但是,兄长依旧是兄长,兄长也不是说我是你血脉相连的女弟么?” 陆离白看了她好一会,终于低笑出声,神情嘲讽:“女弟?” 被这两人的关系吓的够呛,宛歌现在不说话了:“……”看起来便宜哥哥不太想接受这个身份。 就在她几乎扛不住这份压力的前一刻,忽然感觉原先脖子上的手一松,接着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再过了片刻,他的手便放了下去,目光有些复杂。周身压力一放下,宛歌趁着陆离白失神的瞬间立刻就想转头回去。 但还未彻底转回去,就感觉自己腰上揽了一只手,有人把她一带,就带在了身侧,但是腰上的那手却没有放开。看到这个人时候,宛歌却莫名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然而抬起头的时候,却见他微微抿着唇,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声音听起来更是淡漠低沉:“陆丞相怎么在这里?” 第65章 扶苏过去对宛歌和陆离白的关系并未考虑太多,只当是寻常细作。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事情,发现陆离白待她不同,但也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直到宛歌那次挡下匕首,又在未解毒的状态下甘愿与陆离白决裂。 知道她的态度明确,扶苏那时候是开心的。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的越来越多,细枝末节里,总能发现宛歌对陆离白不一样,陆离白对她也不一样。直到上次永巷之事,扶苏才真正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开始在意起这个事情来。 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不仅仅只要她的立场,还想要更多的东西。所以在那日,宛歌告诉她,立场选择他,至于个人情义并不重要,他那时的反映让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意识到这事之后,扶苏这三日都在思考这怎么一回事,直到今日皇帝召见,他便下意识的想来看看宛歌,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番情况。 听见她与陆离白,虽然听不太清他们的话,但看着陆离白的举动。扶苏多少还能猜上一些,看到他们这样的亲密,或者说曾经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扶苏就有些的失神。他这才彻底发现,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她的立场。他希望她在大义是非前选择的是他,在个人情感之间,选择的也是他。 他不仅仅想要宛歌的立场,也想要她的感情。 对于自己不知何时既然起了这个念头。扶苏有些恍惚,等到缓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就揽在她的腰上,把她带在身边,凝眸看着眼前的陆离白,声音听起来略显冷淡,再问了一句:“丞相怎么会在这里?” 陆离白看了看扶苏,再看向有些失神的宛歌,语气似有所指,笑着道:“陛下让我去监督那口枯井的的情况,正好遇上宛歌姑娘,她既对此感兴趣,臣下便与她说了几句。”顿了顿,“月不适合宫闱,性格天真烂漫,也是因为巫蛊之祸,许是宛歌姑娘想到此事了吧,方才有些害怕。” 宛歌:“……” 扶苏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陆离白的弦外之音,声音依旧淡漠:“月夫人之事令人惋惜,但是都已过去,巫蛊之事,卢生也已入狱,今后也不会发生。” 陆离白笑:“又何止因为巫蛊?” 宛歌眼角一抽,觉得这两人着实有些不太对劲,看似平淡的话下面仿佛藏着汹涌的暗流。偏偏他们都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看着就更加渗人。 扶苏恍似没有听懂一般,直接带着宛歌便离开:“不管是什么,这些都是家事,不劳丞相费心。” 陆离白顿了片刻,笑了,对着扶苏离开的背影,作了一个手揖,声音遥遥的传来:“长公子所言甚是,既是家事,臣下逾越了。” . 扶苏没有再看回答,手从宛歌的腰移到她的肩上,转身离开间,宛歌就听到扶苏低沉声音响在耳边:“这几日寒疾还有没有再犯?”听起来倒是比方才柔和一些。 宛歌只觉扶苏这样子有些奇怪,一时也微思量太多,只是谨慎的瞟了陆离白一眼。然而这动作却然扶苏微微颦眉,她并没有注意到,目光已经转了回来,快速答道:“没事了,这几日都没再犯。” 扶苏点点头;“那就好,阿父也答应若你再呆三天都无大碍,也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说话间她和扶苏已经越走越远,他的手迟疑了片刻,还是从她肩头放了下来。宛歌心情紧张,可离开那处池塘以后,周围便起了一阵风,空气里还卷着尘沙,看起来萧瑟又寂寞。扶苏之后也不再说话,她考虑了好一会,感觉眼睛有些难受,随手揉了揉眼睛,便主动问起:“公子刚刚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她忽然出声,扶苏蓦然停了脚步,宛歌差点直接去撞上去,等到她稳定下脚步,抬起头却见扶苏微微抿着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刚刚怎么遇上他了?” 宛歌还觉得眼睛还是有些难受,继续揉了揉,随口就道:“一回头就来了,我躲都没地躲。” 扶苏很快发现不对:“躲?为何要躲,他并不想害你,许是过来送解药。” 扶苏这声音听起来淡漠平静,表情也分辨不出情绪,宛歌不太清楚他说的是不是反话,琢磨了会,放下揉眼睛的手,抬头看他:“……公子那时候也看见了,这个毒对我没什么大碍,没有性命之忧的。” 扶苏抿了抿唇,就想起当时白衣青年说的,宛歌所剩不过区区十年,也不知她是否知道此事,不过扶苏也不想提起来徒惹她担心,只是目光闪烁地看着她:“你寒疾可能都好不了,随时都会出事,不害怕?” 这问题扶苏问过一次,宛歌不疑有他,也顺着以前思路:“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到一半,她又觉得眼睛一涩,只能又低下头揉了,过了一会才把话补全,“……总之,做了选择就不会后悔。” 听到宛歌这个回答,扶苏停顿了良久,看着她一直不停的揉眼睛,微微抿唇,又重新出声询问;“如果他放弃此事了呢?”停了停,又问,“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扶苏第一次与她谈论这么久的陆离白。却没想到扶苏提到了这样理想化的解决,陆离白放弃?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事情,扶苏顺利登基,她也不必小心再夹缝里求生,那时候只要想办法……想到这里,宛歌抬起被揉的泛红的眼睛,小心翼翼看了看扶苏,脸色一红,连忙别开,唯恐扶苏发现自己的异常,含糊道:“如果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扶苏微微抿唇,在一处回廊前停下脚步,看向远处,声音听起来轻了一些:“……到了那时候,你想去哪?” 宛歌觉得今天的扶苏有些奇怪,问出的问题更加奇怪,只是眼睛难受,让她没办法腾出脑子去想。用揉的发现揉不出来,只能乘着扶苏偏头的瞬间扒了扒眼皮,又使劲睁了睁眼睛,企图同眼泪把那沙尘刷出来,口中含糊道:“回家。” 宛歌本意自然是说回到两千年后,但扶苏方才听到了她与陆离白的对话,显然的理解错方向,长眉微颦:“如果他放弃了,你就愿意和他回去么?” 听到扶苏这句话,宛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恍然明白扶苏在说什么,想到这两兄妹的关系,宛歌只觉得一阵头痛,在抵了抵眼皮,遮住自己半张脸,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扶苏这个问题。 扶苏只把着沉默当作了默认,淡声:“你曾说情义不能代表立场,我却一直想不明白,你身为女子,无法出相入仕,立场对你而言,比情义更加重要?” 当时立场和情义两说法纯粹是宛歌借着她与陆离白关系与自己态度进行瞎扯,完全忘记了这时候所以民风开放,但是政治立场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都完全没用。听到扶苏这个问题,宛歌十分为难,这时候总不能说起自己三观笔直,不想和陆离白同流合污吧。 思索间她还是没忘眼里那顽固的沙子,继续抬起手来揉了揉,一边揉,一边就道:“……一开始我没想这么多,但是兄长他希望我做的越来越多,我不愿意,我无法认同他的做法,也不想被他操控,至于其他的,倒没想到过。” 扶苏还是问她:“如果他不让再做有违本心的事情了呢?” 宛歌不知道扶苏为什么在这个事情上这么纠结,可是无论陆离白要不要她做什么,在沙丘事发前,她都不能离开,遂干脆地摇头:“无论之前是怎么样,我既然做了选择,我和他都已经回不去了。” 扶苏:“……” 宛歌没注意到他的沉默,此时暮色正染就了天空,扶苏的手搭在回廊上,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的侧脸,冠缨垂下,被风吹的微微晃悠。宛歌这厢自然不能猜出扶苏在想什么,而是使劲的去揉眼睛,眼眼睛还是有异物感,她方才无论是用揉的还是眼泪,都没法把它刷出来,反倒更加难受,几乎感觉到眼眶都红了,眼泪也不停的滚落下去,几乎要睁不开。她捂着眼睛,顿时苦不堪言,先前还陆离白这事吓得够呛,还没来得及接受,眼睛的难受几乎都让她暂时放弃思考这事。 扶苏抿唇看着她,宛歌此事尚且还在揉眼睛,并未对上扶苏的视线,唯有他的声音响在头顶:“若真的不在意了,想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哭?” 哭?宛歌一愣,一时没明白扶苏再说什么。过来好一会,她才总算发现哪里出来问题,想来扶苏见她一直揉眼睛,眼睛也是通红的,一时会错了意思,以为她哭了。 宛歌顿时有些笑,抬头看着扶苏,指着自己的红了一只的眼睛,无辜:“公子见过只哭一只眼睛的么?”她顿了顿,声音无不悲痛,“眼睛难受,里面好像有东西,揉不出来所以红了,不是哭的。” 扶苏:“……” 第66章 闹了这样一个乌龙,扶苏心情和神色皆有些复杂,原先他只当宛歌因为陆离白才哭,却没想到她是眼睛难受。不过再一想,这也的确像是她的性子。 不是因为陆离白就好,他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自己方才的纷杂思绪,还是在笑宛歌的反应。 宛歌不曾注意,还在与自己眼睛作斗争,过了片刻感觉到扶苏靠近了一些,声音听起来有些低:“眼睛怎么了?” 宛歌放下手,看见了扶苏唇角微消退的笑意,知晓扶苏定然是在笑话她,不知应该气还是恼,但是下一刻,眼睛上难受又再度袭来,宛歌把羞恼都暂且压了回去,只能再使劲揉揉眼睛。 再揉了一阵,手还没放下去,却感觉到自己手腕一紧,是扶苏抓住她的手腕,同时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得她抬起头,宛歌就看见他眼里倒映着自己有些愣神的影子,扶苏就正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 原先握着她的手腕的手放下,拂了拂她那只眼皮,他离着她很近,一手抵着他的下巴,一手抵着她眼皮,明明是这样一个暧昧的距离,扶苏却淡定的让人衍生不出旖旎的想法。 看到他忽然起来的反应,宛歌十分错愕,半天都没想到应该做什么反应。其实眼睛里有东西,不应该乱揉,只是宛歌没脸让扶苏帮她看,却没想到这个在脑海里只过了片刻的念头,就这样应验了。 扶苏最开始抬起她脸的时候,有那么片刻。宛歌甚至觉得扶苏像是在调戏自己。但是现下,扶苏分明是正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听起来也很冷静,显然是没这个意思,诚恳问:“眼睛怎么了,我看看。” 宛歌对自己方才生出的这个思想,觉得十分愧疚,恐发现扶苏发现自的心思,他一说完这句话,她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不让他发现自己的情绪。扶苏抵在她眼皮上的手顿了顿,有些无奈:“你闭着眼睛我怎么看?” 宛歌身体僵了僵,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们从来没有在这样四目相对的情况下离的这么近,宛歌能感觉到自己整张脸都在发烫,只是扶苏看起来却十分淡定,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眶,恍若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尴尬,像是真的只是在看她的眼睛而已。 宛歌内心更加不淡定,虽然难受,但现在心情尴尬却占据了大部分,她眼睛转个不停,就是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但是宛歌这幅尴尬脸红的模样,却惹的扶苏忍俊不禁,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只是宛歌那时候根本不敢看他,自然未发现他唇角的笑意。 过了一会,宛歌感觉到扶苏靠近了一些,把她的下巴再抬了抬,头也俯得低了一些,呼出的气息覆上她的眼皮,玄色的广袖在身侧垂下,恰好挡在她的身侧。宛歌只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被他的气息包围,她的身体一僵,不管又要落下眼泪的眼睛,再扶苏俯下身的前一刻,又下意识的又重新闭眼了。 她闭着眼,咬着唇,眼皮微微颤动,面上透着粉色,连耳朵都有些泛红。这模样看起来十分有趣,扶苏垂眸瞧着她,轻呵出一声笑,没有放手,也没说话,仿佛是在欣赏她生动的表情。 虽然闭着眼睛,宛歌依然感觉到扶苏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似乎在笑。 宛歌身形一滞,知晓自己又做了蠢事,只能又重新睁开了眼睛,现在她脸色涨红,连露出的脖子也透色粉色。扶苏却好似浑然不在意一样,只是见她睁眼了,就略低了低头,先看了看她眼睛,接着,一阵气息拂过眼睛。 她感觉自己浑身一颤,脸上的温度又急剧攀升,连心尖都开始颤抖。 做完这一套动作,扶苏就抬起了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道:“刚刚眼睛上落了睫毛,现在好了,还难受么?” 宛歌静了好一会,才找回了声音,还有些飘忽,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扶苏,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飘出来:“……没事了。” 她脸上的热度还未消退,宛歌捧了捧脸,依然感觉到自己脸上沸腾的温度,扶苏不可能没有发现。宛歌默了好一会,不敢再去看他。最后连告辞都没有,看见眼前来寻她的侍女过来,直接就想落荒而逃。 然而那侍女中途不知为何,又临时改了道,硬生生的就从她眼前绕开,去往反方向,宛歌迈出的脚步停滞了片刻,也不敢去看扶苏,红着脸就直接跑了。 扶苏看着宛歌方才自错愕到失神,再到脸红,直到最后跌跌撞撞跑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低低的笑出声。 . 去往蕲年宫的路上,扶苏一想起宛歌方才的反应就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不知道宛歌是怎么想的,不过她刚刚反应让他觉得满意。既然当时立场上宛歌选择了他,那为什么情感上不可以? 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扶苏抵了抵额头,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让宛歌怎么样在这时候也选择他,这是一个问题,若是谋划布局,他可以一步步来,可是明明都是人心,在这个问题上,他却觉得有前所未有的头疼。 若是再早一个月,他甚至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头疼这个问题。思考到这里,扶苏便问一旁的常升:“……现在的姑娘都喜欢什么?” 常升那时候过来找扶苏的时候,就见到了扶苏和宛歌暧昧的状态,那时候他有眼力劲的不上去打搅,后来待得宛歌走了才出来。看得出扶苏那时候心情不错,之后便陷入沉思,常升原以为扶苏在考虑陆离白的事情,却没想到,扶苏居然问出了这样一个事情。 常升沉默了一会,秉着自己的经验,谨慎:“古人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许是都喜欢美玉吧。” 听到这里,扶苏微微颦了眉,没有回答。常升略一愣,便想到宛歌先前可是煮了一碗木瓜给陆离白的,自己这番话实在不太对,立刻就想补救,然而现下却恰好已经到了皇帝的蕲年宫,扶苏也从车上下去。一扫方才的柔和之色,肃然而立。 这样的长公子看起来才正常,常升更在身后,暗暗的吐出一口气。 扶苏去到皇帝寝殿时候,恰好遇上了还未离开的云鹤归,原先似乎正和皇帝说什么,看着扶苏进来,蓦然止住了声。扶苏显然也察觉了,对着皇帝作了一揖,正想暂且退下,皇帝却忽然出声叫住他:“你刚刚去见过宛歌了?” 扶苏脚步一顿,点头:“扶苏有些担心,方才正好路过,便去看了看她。” 皇帝沉默一会,手放在案边,那里是一个锦盒,看起来只有一只手的大小,不知里面是什么,皇帝手指在上头摩挲而过,声音听起来略低:“你当真如此相信她?” 陆离白在朝中根基深固,扶苏虽然已经清楚他的事情,但是暂且没有办法将他连根拔起,更没有切实的证据与势力把这些事情都摆在皇帝的面前。面对皇帝这个问题,扶苏无法提及陆离白,只能道:“宛歌救过扶苏两次,皆是性命攸关,这几月相处下来,扶苏并不觉得宛歌有异心,也不觉得她想谋害扶苏性命。” 皇帝的手还停在锦盒上,目光低垂,这几日的头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消瘦了不少,如今只着了常服,又因再度看见月夫人的遗物,整个都显的有些萧条。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出声,目光牢牢的盯着扶苏:“这并非只是性命之事,你真的想好了?” 扶苏自然明白皇帝说什么,若是查出宛歌的异常,且不说宛歌会谋害他性命,最重要是,扶苏现在处境本来就岌岌可危,若又出了这事,皇帝的信任怕真的就会瓦解。 扶苏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但是宛歌既然如此相信他,自己又如何会弃之不顾? 扶苏此时还未回答,皇帝却看着了然,目光又重新落到那个锦盒上:“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自然不指望扶苏会回答,皇帝把锦盒放在云鹤归手里,带下去给扶苏,淡声道:“打开看看吧。” 扶苏应唯,等到打开的时候他微微一愣。 里头是一个银簪,分明是那次自己给皇帝的,是月夫人的遗物,皇帝揉了揉额头,便站了起来,声音里含着几分斥责:“感情用事,并非帝王之道,你应该权衡利弊。”顿了顿,又叹息道,“不过作为父亲,却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面对浩大山河,却只能孑然一身。” 皇帝这话可谓之发自肺腑,扶苏心头一跳,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他想过皇帝这次召他进宫,或许是给他压力,他为此也做了一些准备,却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一番话。想来强势的父亲,却有着这样的感概。 浩大山河,孑然一身。 皇帝再揉了揉额头,挥了挥手:“这东西你带回去吧,替我好好存着,至于宛歌,明日再来接她回去。” 扶苏神色有些复杂,把锦盒重新合上,收在袖中,对着皇帝作了一揖。皇帝不欲说话,再摆了摆手,便朝着内室走去。 云鹤归亦跟随上去,在扶苏抬起头的时候,也对他作了一个手揖礼,微微一笑,也提着药箱跟着皇帝进去。 第67章 在宛歌回到府里之后,朝中发生了许多事情,风起云涌,让人应接不暇。扶苏这几日都回来的很晚,面色看起来也有些凝重,可见朝中的情形并不大好。 最初,卢生同党没来及审出,就死在牢中,才引发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之后,陆离白怀疑卢生在那群方士中有同党,自请处理,皇帝应允。陆离白便逐一让人盘查,又让方士间相互监督举报。然则卢生只是求财,除了找出一些同样求财之人,其余的自然是查不出什么。 后来得皇帝允诺,陆离白更是下了死令,若是诸方士不能找出卢生的同党,皆以同罪论处。 本来这些日子以来本就十分压抑,一直到这个命令一出,终于有人坐不住了,私下相互埋怨:“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专任狱吏,以刑杀为威,天下莫敢尽忠。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贪於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 皇帝早前下过律令,黔首不可议论皇帝,否则便是“诽谤妖言罪”然则天下悠悠之口何其之多,以几句话论人的罪,实在难有确切的证据,所以虽然有这个律令,但都未见真正行使。一直到卢生这事,这话又传到了皇帝耳朵,“求取仙药不得”本来就是皇帝的心病,如今有人胆敢说他拿不到仙药是德行所致,更是让他大怒,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欲坑之咸阳。 扶苏也和陆离白越来越不对盘,朝中亦有一些势力对陆离白酷刑的手段相当不满。即使陆离白劝谏皇帝坑术,于律法上的确没什么错,但这些人认为,天下初定,这个决绝的做法使得民心渐离,并不可取。 一时朝堂上两股势力,便有箭弩拔张之势,皇帝虽有心处置这些人以儆效尤,可是碍于这些温和派的势力,实在难以推行,一直到了后头,局势更加紧张,方士间人人自危,好几人都想夜间逃窜,可是纷纷被陆离白又抓了回来,就地处决,随着这些人的死,气氛更是压抑。 宛歌即便没有入宫,也能听见一些事情。这个局势很是熟悉,但是宛歌分明记得,坑术之事应该发生在明年,如今如何会提前了?也活着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搅乱了历史的进程? 然而到了最后,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扶苏到底还是和皇帝在朝堂上起了冲突,他那日上谏的话,还是传到了宛歌的耳中,太史公所写的那寥寥几笔,也清楚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长子扶苏谏曰:“今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宛歌也听说扶苏这话,把皇帝气的够呛,至于皇帝之后的反应,其他人没敢提。但是宛歌记得很清楚,她那时候披着衣服站在床头,颦着眉,一字一句的默念:“始皇怒,使扶苏北监於上郡。” 这件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宛歌那时候已经在窗前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凝重,秋雁怕她冷了,便出声提醒:“姑娘还不睡么?” 宛歌摇了摇头,转回了神,看向扶苏的方向,眉头还是皱着:“公子还没回来么?” 宛歌这句话没过一会就问,现下问了不下七次,秋雁还是耐心回答:“陛下召见公子有要事,怕是回来迟了,姑娘不如先睡一会,若寻公子有急事,待公子回来了,秋雁再过来唤姑娘醒来?” 宛歌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看着远处,那里灯火朦胧,夜间拂面的风冷,可是她眉头皱的厉害,这件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她果然没办法阻止此事的发生,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之后,她能劝说扶苏别自尽。 或者,阻止谋杀。 但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想办法让扶苏把她带去上郡的前提。 想到这里,宛歌再去看秋雁,皱眉:“公子回来了没有?” 秋雁那时候正给她端了热茶,听到宛歌问出这句,微微一愣,也忍不住抿唇笑了:“姑娘刚刚才问了,公子现在并未回来。” 宛歌看着手里热气袅袅的茶,只在手里端了片刻,就适应了灼热的温度,茶水也触及冷风,立刻凉了不少,她看着茶水倒影着自己的轮廓,她默然看了好一会,仿佛没差觉秋雁方才的笑意,声音低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秋雁,他平常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秋雁愣了愣神,才明白宛歌口中的他指的是扶苏,再给宛歌续了一杯热茶,笑道:“公子是什么样,姑娘难道不比婢子清楚么?” 扶苏是什么样的人?历史上这样一个令人无限惋惜和感叹的名字,未见多少记载,但是在文人墨客眼里,喜欢他的说扶苏“仁德。君子之风”,不喜欢他的就说他“懦弱、愚孝”。 可是等到宛歌真正见到他,才发现这两类评价,都不是扶苏。 他冷静果断、心思缜密,遇事的时候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寻常的时候虽然有些温和,但更多的是疏离,所谓的“仁德”只可能是他的涵养,决非性格。 想到这里,宛歌又看了看自己的茶盏,喃喃道:“……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这声音太低,秋雁并没有听见,但是遥遥的就看见了前头的灯火渐渐靠近。此时自然不会有人过来,看着这渺渺的灯火,宛歌就确认一定是扶苏回来了。她顿时把热茶往桌上一搁,便直接跑了出去。 她跑的太快,秋雁来还不急阻止,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宛歌过去的时候,扶苏身上正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风,低声正和常升说着什么。然而下一刻宛歌忽然就出现在他身前,扶苏微楞,看了看宛歌被风吹的有些泛白的脸色,又看了看后头跑出来手里搭着披风的秋雁,再是皱眉:“怎么还没睡,就这样跑出来了?” 扶苏现在看起来还好,不过他情绪一向不外露,宛歌也捉摸不出扶苏到底和皇帝聊得怎么样了。方才扶苏似乎问了她什么,不过宛歌没仔细听,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宛歌这边没有回答,秋雁便上前对着扶苏作了一揖,再上前给宛歌系上披风,答道:“姑娘放在一直在问婢子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方才见着灯火,知道是公子回来了,便出来了。” 扶苏停了片刻,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神情在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也更加柔和了一些:“你在等我回来?” 宛歌那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心思都放在那段史料之上,就点了点头,下意识就点点头:“……有点担心。” 宛歌这番话,扶苏显然觉得甚是满意,唇角也弯了弯。然而再到见她咬着唇,似有些踌躇,显然有话要对自己说。扶苏略一思索,便抬手让常升和秋雁退下:“外头风大,回去说吧。”这句话是对宛歌说的。 虽然扶苏让她回房,还支开常升和秋雁,显然是想她问的。可是到底是朝堂上的事情,宛歌所有的认知来源都来自史书,这些事情,以她的角度来说,本是不知道的。 现在应该怎么开头,她想了很久。 扶苏看了看她被风吹的苍白的脸颊,摇头:“若有事要问,明日再问不迟,夜间风冷,怎么一直等着?” 宛歌:“没想那么多,等了就等了。” 这番话听着让他的心一软,不由自主得弯了弯唇角,随手倒了一杯茶:“等我回来,是什么事情?” 宛歌没有迂回,直接就在他旁边坐下,皱眉道:“公子和陛下起了争执?” 扶苏的手微微一顿,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已经,又是在公开场合之上,宛歌知道并不奇怪。想必之前一直不好问他,今日或许是听说了什么,终于按捺不住了。 不过扶苏不嫌她多事,反倒觉得宛歌的关心挺受用,只是起争执的源头那人让他有些不耐,便颦了颦眉:“陆丞相让陛下按律坑杀术士,我却觉得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一时起了些争执,不过我与父亲的做法相左,这也不是首例。”顿了顿,又轻咳一声,声音柔和了一些,“你也不必担心。” 扶苏现在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事情,但是历史上记载,扶苏数谏之后,终于把皇帝的耐心消耗殆尽,之后皇帝就把扶苏贬谪到上郡去。之前发生了这么多事,皇帝或许早就对扶苏有所疑虑,现在扶苏还和他对着干,虽然本心是好的,就是不知道刚愎自用的始皇帝,会不会因此对扶苏更加气恼。 看着宛歌凝眸思索的模样,扶苏似乎笑了笑:“明明是我父亲争吵,你看起来到比我更加担心。” 宛歌心道,你再和你爹吵几句就要被丢在上郡去了。这话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还没来及出口,接着就被扶苏接下来话给打乱:“我很快就会不在咸阳,怕是想和父亲吵也没什么机会了。” 第68章 召公奭与周同姓,姓姬氏。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於北燕。 其在成王时,召王为三公:自陕以西,召公主之;自陕以东,周公主之。成王既幼,周公摄政,当国践祚,召公疑之,作君奭。君奭不说周公。周公乃称“汤时有伊尹,假于皇天;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假于上帝,巫咸治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般:率维兹有陈,保乂有殷”。於是召公乃说。 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咏之,作甘棠之诗。 自召公已下九世至惠侯。燕惠侯当周厉王奔彘,共和之时。 惠侯卒,子釐侯立。是岁,周宣王初即位。釐侯二十一年,郑桓公初封於郑。三十六年,釐侯卒,子顷侯立。 顷侯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秦始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顷侯卒,子哀侯立。哀侯二年卒,子郑侯立。郑侯三十六年卒,子缪侯立。 缪侯七年,而鲁隐公元年也。十八年卒,子宣侯立。宣侯十三年卒,子桓侯立。桓侯七年卒,子庄公立。 庄公十二年,齐桓公始霸。十六年,与宋、卫共伐周惠王,惠王出奔温,立惠王弟穨为周王。十七年,郑执燕仲父而内惠王于周。二十七年,山戎来侵我,齐桓公救燕,遂北伐山戎而还。燕君送齐桓公出境,桓公因割燕所至地予燕,使燕共贡天子,如成周时职;使燕复修召公之法。三十三年卒,子襄公立。 襄公二十六年,晋文公为践土之会,称伯。三十一年,秦师败于殽。三十七年,秦穆公卒。四十年,襄公卒,桓公立。 桓公十六年卒,宣公立。宣公十五年卒,昭公立。昭公十三年卒,武公立。是岁晋灭三郤大夫。 武公十九年卒,文公立。文公六年卒,懿公立。懿公元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四年卒,子惠公立。 惠公元年,齐高止来奔。六年,惠公多宠姬,公欲去诸大夫而立宠姬宋,大夫共诛姬宋,惠公惧,奔齐。四年,齐高偃如晋,请共伐燕,入其君。晋平公许,与齐伐燕,入惠公。惠公至燕而死。燕立悼公。 悼公七年卒,共公立。共公五年卒,平公立。晋公室卑,六卿始彊大。平公十八年,吴王阖闾破楚入郢。十九年卒,简公立。简公十二年卒,献公立。晋赵鞅围范、中行於朝歌。献公十二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十四年,孔子卒。二十八年,献公卒,孝公立。 孝公十二年,韩、魏、赵灭知伯,分其地,三晋彊。 十五年,孝公卒,成公立。成公十六年卒,湣公立。湣公三十一年卒,釐公立。是岁,三晋列为诸侯。 釐公三十年,伐败齐于林营。釐公卒,桓公立。桓公十一年卒,文公立。是岁,秦献公卒。秦益彊。 文公十九年,齐威王卒。二十八年,苏秦始来见,说文公。文公予车马金帛以至赵,赵肃侯用之。因约六国,为从长。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 二十九年,文公卒,太子立,是为易王。 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我,取十城;苏秦说齐,使复归燕十城。十年,燕君为王。苏秦与燕文公夫人私通,惧诛,乃说王使齐为反间,欲以乱齐。易王立十二年卒,子燕哙立。 燕哙既立,齐人杀苏秦。苏秦之在燕,与其相子之为婚,而苏代与子之交。及苏秦死,而齐宣王复用苏代。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子之相燕,贵重,主断。苏代为齐使於燕,燕王问曰:“齐王奚如?”对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对曰:“不信其臣。”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尊子之也。於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遗苏代百金,而听其所使。 鹿毛寿谓燕王:“不如以国让相子之。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於许由,许由不受,有让天下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今王以国让於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燕王因属国於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荐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人为不足任乎天下,传之於益。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於益,已而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於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卖已讼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於子之。 三年,国大乱,百姓恫恐。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将攻子之。诸将谓齐湣王曰:“因而赴之,破燕必矣。”齐王因令人谓燕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小,不足以为先後。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以徇。因搆难数月,死者数万,众人恫恐,百姓离志。孟轲谓齐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君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而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 燕昭王於破燕之後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诚得贤士以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原也。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於隗者,岂远千里哉!”於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趋燕。燕王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 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轶轻战,於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湣王出亡於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独唯聊、莒、即墨,其馀皆属燕,六岁。 昭王三十三年卒,子惠王立。 惠王为太子时,与乐毅有隙;及即位,疑毅,使骑劫代将。乐毅亡走赵。齐田单以即墨击败燕军,骑劫死,燕兵引归,齐悉复得其故城。湣王死于莒,乃立其子为襄王。 惠王七年卒。韩、魏、楚共伐燕。燕武成王立。 武成王七年,齐田单伐我,拔中阳。十三年,秦败赵於长平四十馀万。十四年,武成王卒,子孝王立。 孝王元年,秦围邯郸者解去。三年卒,子今王喜立。 今王喜四年,秦昭王卒。燕王命相栗腹约欢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报燕王曰:“赵王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间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伐。”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对曰:“不可。”燕王怒,群臣皆以为可。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唯独大夫将渠谓燕王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反攻之,不祥,兵无成功。”燕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将渠引燕王绶止之曰:“王必无自往,往无成功。”王槅之以足。将渠泣曰:“臣非以自为,为王也!”燕军至宋子,赵使廉颇将,击破栗腹於鄗。破卿秦於代。乐间奔赵。廉颇逐之五百馀里,围其国。燕人请和,赵人不许,必令将渠处和。燕相将渠以处和。赵听将渠,解燕围。 六年,秦灭东周,置三川郡。七年,秦拔赵榆次三十七城,秦置大原郡。九年,秦王政初即位。十年,赵使廉颇将攻繁阳,拔之。赵孝成王卒,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不听,攻乐乘,乐乘走,廉颇奔大梁。十二年,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剧辛故居赵,与庞暖善,已而亡走燕。燕见赵数困于秦,而廉颇去,令庞暖将也,欲因赵弊攻之。问剧辛,辛曰:“庞暖易与耳。”燕使剧辛将击赵,赵使庞暖击之,取燕军二万,杀剧辛。秦拔魏二十城,置东郡。十九年,秦拔赵之鄴九城。赵悼襄王卒。二十三年,太子丹质於秦,亡归燕。二十五年,秦虏灭韩王安,置颍川郡。二十七年,秦虏赵王迁,灭赵。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 燕见秦且灭六国,秦兵临易水,祸且至燕。太子丹阴养壮士二十人,使荆轲献督亢地图於秦,因袭刺秦王。秦王觉,杀轲,使将军王翦击燕。二十九年,秦攻拔我蓟,燕王亡,徙居辽东,斩丹以献秦。三十年,秦灭魏。 三十三年,秦拔辽东,虏燕王喜,卒灭燕。是岁,秦将王贲亦虏代王嘉。 太史公曰:召公奭可谓仁矣!甘棠且思之,况其人乎?燕迫蛮貉,内措齐、晋,崎岖彊国之间,最为弱小,几灭者数矣。然社稷血食者*百岁,於姬姓独後亡,岂非召公之烈邪! 召伯作相,分陕而治。人惠其德,甘棠是思。庄送霸主,惠罗宠姬。文公从赵,苏秦骋辞。易王初立,齐宣我欺。燕哙无道,禅位子之。昭王待士,思报临菑。督亢不就,卒见芟夷。 第69章 宛歌现在就坐在一个小炉面前,小炉上头热气袅袅,从中散发着莲子的清香。 她托着腮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昨天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的脾气,扶苏却一直顺着她的性子,半点都没有生气。宛歌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有些后悔,她不知当时心中那股闷气从何而来,奈何话已经说了,脾气也已经发了,时光也不能倒流,她也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个结果。 扶苏虽然后来说让她跟着去,但是宛歌却没有太相信,只觉得扶苏那句是随口的敷衍,指不定他给的时间都是错的。 想到这里,这莲子也炖的差不多了。宛歌果断把它盛好,往里头加糖的时候,稍稍停顿了片刻,这盒糖是当时扶苏送来的,现下还有小半多,她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给扶苏煮甜汤的时候,曾说过等来年就给他炖木瓜,现在冬日即将过去,马上就要迎来开春。 但是,自己还有机会煮吗?她如此一门心思的想着木瓜,脑子里猛然就窜出了一句话。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句猛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之后很快就释然,想来扶苏问的也是无心。她不敢再往下去想,摇了摇头,甩开这个猛然冒出来的想法,将莲子盛好,就朝着扶苏的方向端去。 宛歌担心扶苏中途不声不响走掉,一直想找理由从他面前晃悠,但是这事不能做的太明显,思来想去,决定撑着给扶苏送甜汤的功夫,好好的掌握下情况。 第一碗甜汤,她定在早上。那些人都认得宛歌,过去的时候没过多的阻碍,轻松松的就推了门进去。 扶苏正在收拾一些竹简,并没有看见她,听见有人进来了,便随口吩咐:“桌案边的那些都装在箱子里,让人送到马车上。” 桌案上摆了不少的书,应该是才整理出来的,零零散散的摆了一堆,宛歌把莲子放在一旁,就开始把竹简一个个的放在边上的箱子里。扶苏正把手头上的竹简挑拣好,转头的时候却看见宛歌在那里,微微一愣。 扶苏现下还没有走的意思,宛歌松了一口气,指了指摆在桌案上的莲子羹,主动开口解释:“给公子送了甜汤。” 扶苏房里头烧了炭,十分温暖,莲子羹这样放了一会还是热气腾腾的。扶苏有些诧异,打开盖子看了看,莲子清香的气息迎面扑来,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下来:“你做的?” 宛歌此时已经把最后一卷竹简都放在箱子里,弯腰把箱子一盖,点点头,为了避免扶苏发现自己的意图,再补了一句;“公子看看喝不喝口味,会不会太甜?” 扶苏不知宛歌忽然给自己送甜汤的什么道理,不过宛歌送来甜汤他觉得挺开心,便放下手头的事情,仔细的尝了尝她送来的汤,入口的一瞬间,他便微微一愣。 宛歌琢磨了下他的神色:“怎么样?” 扶苏转回声,平静的再喝了一口,神色到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很好。” 宛歌放心了:“那就多喝一点” 扶苏:“……” 宛歌刚刚走开,常升便跟着进来了,扶苏还正一口口的吃着宛歌送来的莲子羹,汤水倒是甜的,就是着莲子苦涩,他吃的微微颦眉。常升放在过来就看着宛歌离开,显然这莲子是她送来的,现下看扶苏吃着有些痛苦,可是也没放手,似乎还有些恍惚。 常升见扶苏一直没出声,只能主动道:“公子,东西都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动身?” 扶苏目光下移,看了看碗中的莲子,入口绵软,苦涩之后也有一股清凉,他失神了一会,才道:“再等等,过了午时吧。” 扶苏今日便打算动身的,可是从清晨拖到了现下,又说要过了午时,常升原来还有些纳闷,直到刚才看着宛歌离开的背影,才有些明白过来,但见扶苏一下下的舀着莲子羹,目露所思,是少见的失神,虽然知晓有些逾越,可常升还是忍不住询问:“……宛歌姑娘本就打算跟着公子去的,公子若……为何不把宛歌姑娘带上?” 扶苏缓过神来,摇了摇头:“上郡太危险,她现在不冷静,做的决定怕是会后悔。” 常升道:“若真有危险,公子顾不上宛歌姑娘,倒时再放她回来便是。” 听到常升这一番话,扶苏搅动勺子的微微一滞。他似乎愣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重新开始喝莲子羹,苦涩的味道让他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带着未知的情绪:“……不必这么麻烦。你去把马车收拾好,小心些,别被宛歌和秋雁看见。” 若宛歌那时候真的跟过来了,之后又离开?那还不如一开始……让她先想清楚。 . 刚刚送莲子羹过去的时候,扶苏瞧着还是正常,并没有打算走的意思,接下来就下午送一份,晚上的时候再送一份,至于夜里就不必了。向来扶苏不可能半夜动身,过了今夜,只要起的早一些便是。 宛歌回到房中,正准备下一份的帘子。但是目光一触即,她便一愣“咦”了一声,眼前莲子分成两份,一份里面她已经把芯都拿掉了,另外一份里还有莲子芯,原本应该没芯的少一些。现下分明的有莲子芯的少了。 看起来,刚刚自己煮了有芯的?怪不得扶苏一开始的时候神色看起来有些奇怪,原来是觉得苦了,不过之后又吃下去算是怎么回事,还告诉她,煮的很好? 宛歌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想了半天,只能把她归结于,扶苏或许觉得莲子芯清热去火,所以苦些也没关系…… . 下午的时候,她又做了一份红枣枸杞,打算再给扶苏送去,然则这次没有那么顺利,她过去的时候扶苏房门关着,有人守在外头。看到宛歌端着一盅甜汤过来,便把她拦下:“……公子现下有事,姑娘是否等下过来?” 宛歌顿时警惕:“哦,那我在这等一会吧。” 外头风大,自然不能让宛歌站在下面吹风,可是扶苏先前叮嘱过不要让人进来。内侍顿时有些为难,正想再宛歌劝几句。扶苏的声音却恰好从里头传来:“……让她进来吧。” 此时扶苏的房间东西已经大多都整理收走了,现下房中空旷一片。见着宛歌又端了一盅什么东西过来,扶苏微微一愣,疑惑道;“今日怎么一直在给我做甜汤?” 宛歌没回答这个问题,把手中的甜汤放在扶苏面前,目光在周围一转,又重新落回扶苏身上,目光微微闪烁:“我要带什么?” 扶苏那时候刚刚打开盖子,升起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握着勺子的手指修长,他似乎顿了顿,才道:“随意。”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记得多带一些御寒的衣服。” 早上的莲子还没有被人收下去,里头已经空了,宛歌喜欢甜食,这种不去芯的帘子一向是不会碰的,看着扶苏把它吃完了,默了一阵:“早上我忘记去芯了……公子不觉得苦么?” 扶苏;“……” 他先前只当是宛歌生气,所以煮了一碗没去芯的莲子过来,为了避免惹得她更不开心,他那时候自然什么都没说,现下宛歌说起自己是忘记去芯了,扶苏轻咳一声,也不知信还是没信,只道:“是有一些,但是你加了不少糖,不算太苦。” 宛歌沉默一会;“……既然觉得苦,为什么还吃完了?” 这个问题,扶苏没想太多,那时只道是宛歌煮的,虽然是苦了一些,但是不知不觉吃下去,一盅莲子羹就见了底。所幸宛歌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见着扶苏现在这幅样子还算正常,并没有打算马上离开的,便转身就准备把早上空碗收回,打算晚上再过来看看。但是她心中有些思量,一下子握不稳,那空碗就滚在地上碎开,指尖上被碎瓷划过,一下子就滚下血珠。突如其来的疼痛,不禁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扶苏很快从上面下来,自然而然的抓起她的手一看,指尖上滚着血珠,是被碎瓷划开了一个口子,他抓住她的时候,宛歌就是一个瑟缩,扶苏掌心温暖,将她的手包裹住,宛歌有些恍惚,一时不知是不是应该抽出来,就听得扶苏叹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宛歌立刻缩回手,用袖子掩住:“没事,小伤口,过会就好了。” 扶苏沉默了片刻,想起宛歌先前和他说起自己的体质,这点伤对于她而言的确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见她一副无所谓的口吻,扶苏还是微微皱眉:“总归还是收了伤,上点药总没错,我内室里有些伤药,你在这等下。” 宛歌也没反对,乖巧应下。扶苏绕去内室拿伤药,她也就弯腰小心的把碎碗收拾好,放在一边避免等下不甚踩到,等到目光落在桌案上摆着的缣帛时,微微一愣。 照她角度看来,是反着摆的,宛歌看不清楚上头到底写的什么,只能勉强辨认出上头的日期,腊月十三,是今天。 这是扶苏的字。她看着这日期,心中混入升起一个不愿意去想的可能。就想绕到上头再确认一下,这时候,扶苏已经拿着伤药回来了,递到她手里,又看见叠在角落里的碎瓷;“这些我等会再让人收拾,你暂且先回去吧。” 宛歌收回目光,没有走,目光闪烁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公子案上的缣帛是什么?” 扶苏没有隐瞒,瞧了她一眼,便答了:“是我给晏将军的信。” 宛歌目露疑惑,似有思量,低低问道:“腊月十三?” 第70章 未换 刘嚒嚒觉得宛歌终于开了窍,甚是满意,含笑点头。 拿着令牌走后,姑姑重新回到了华阳太皇身边,华阳太皇那时正看着宛歌离去的方向,喝了一口茶,叹气:“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好好的温泉之行,却让扶苏和胡亥负责布防。” 刘嚒嚒笑道:“这不是陛下看重长公子么。” 华阳太皇看着宛歌越来越远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颦起。 刘嚒嚒提她揉着肩,看着华阳太皇明显有些思虑的表情,也有疑惑,轻声问:“太皇怎么了?” 太皇只摇了摇头,放下茶盏,眉目也舒展开来,只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叹息:“……没什么事……但愿是我想的多了。” . 有了太皇的令牌,宛歌一路畅通无阻,只有一开始有些人拦下,但是都因为她的令牌轻松通过。等靠近温泉之后,人便越来越少,随着眼前升起的白雾袅袅,终于周围再也没有人往来。 想来也是,温泉周围还有人,怎么让人好好的泡澡? 宛歌那时看见空荡荡的池子正开心,却不好太过明显表现出来,咳嗽一声,压下笑意,肃容对着秋雁:“我准备一下,你先回去吧。” 华阳太皇之前就有过交代,闻言,但是看着宛歌这幅模样,也不是是不是意会到了华阳太皇的意思,秋雁神情复杂得打量了宛歌好几眼,终于没能认出来,低头退了出去。 秋雁一走,宛歌脸上的雀跃再也无法克制,卷了袖子跃跃欲试。 眼前的温泉泛着浅浅的奶白,宛歌拿手指试了试,水温甚好,她心中愉悦不已,从袖子拿了香点好,做计时之用,然后快速的褪了衣裳,便痛快的跳到池子里。此时他们都在前头看傀儡戏,皇室的池子一个个隔已经隔好,宛歌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发现。 加上扶苏这池子不会敢有人过来,扶苏此刻都在布防,不太可能会过来,只要自己恰好时间不怕被发现。 她背抵着石壁,让温泉的水漫过胸口,温暖舒适。这个身体尚小,但是身体曲线还是有的,即使该长的地方虽然还没来记得长,但是该细的地方却是不盈一握,可惜而知将来会是如何的一副好身材。 宛歌看了一会,便背过了身子,盘腿坐下,把手臂放在了岸上,撑起了自己的脸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舒适安静的氛围下,她就忍不住想起一些事情来。 历史对扶苏记载太少,她甚至不能帮扶苏回避太多事件,唯一有可能是帮他回避伪诏的事情,可是扶苏信了皇帝,真的会举兵造反吗?所以最稳妥的还是在此之前扶持他当太子。 但是宛歌不觉得自己有政斗的能力,扶苏长在帝王家都没办法,自己一个完全没学过权谋的还能有什么办法?或许……直接把陆离白先干掉?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第一瞬间,她吓了一跳,使劲的敲了敲自己头。陆离白对她妹妹的确不错,只是自己占了她妹妹的壳,少不得得站到对立面去了。 跑了一会,她看了看烧得差不多的香,再算了算时间,觉得这也差不多了,就准备先从池子里爬出来拿衣服,但还未起到一半,忽听的前头一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的朝这里靠近,最后立在了门外。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宛歌浑身一僵,顿时爬上去不是,缩下去也不是。 厚重的帘幕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被掀开,雾气氤氲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腰间负着长剑,眉目清俊。宛歌心跳不止,她贴着石壁,小心翼翼地、羞愤地一寸寸抬头看去。 那人原先眉眼警惕,手上按着剑,正朝着这边看来,再对上她视线的时候有明显一怔,按剑的手也放下去了,转变出几分惊讶之色来。 雾气被一只手拨散开来,此时宛歌虽然几乎把身子都浸在水中,但还是露出了白皙的肌肤,上头滚着水珠,她的鬓发湿漉漉的,惶恐的看着眼前的人。 天知道扶苏怎么会这时候回来! 那是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的秋狝,秋高气爽,落木萧萧,扶苏正追着一只麋鹿,不知不觉到悬崖尽头。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粗布短衣,发髻凌乱,额头上还有淤痕,白皙的脸上也擦破了皮,一副失魂落魄的正倚靠在大树边上,边上有鲜花杂草丛生,把她整个人掩盖,若离的远了,根本不能发现。 扶苏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她的手握着拳,似乎握了很久,关节指尖都发着白,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此刻,她也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疑不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山中有重兵把守,扶苏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不知是真在想事情还是蓄势待发。 于是,扶苏直接利落的出了剑,顷刻间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接着就问:“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顿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个美人,这是扶苏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现在还有些蓬头垢面,眉眼间却难掩倾城之姿,明媚又清丽,偏偏这一双眼睛生的不染尘埃,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对上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眼里,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的……感兴趣? 扶苏今日用完朝食,就听得有人通报说宛歌在门外等了已久。扶苏有些诧异,明明他写信是让她在书楼下等着,怎么会跑到他这里来了,但是她既然来了,扶苏也便让人先带宛歌去了马车那里,自己回去拿好先前备下的《请贤书》提前一会出发了。 马车行了一会,便出了宫门,走上郊外的小道,道路一路十分颠簸,扶苏一路坐的四平八稳,宛歌却被颠簸的苦不堪言,只盼望早点到达地点。她正如是想着,马车忽然急急停下,接着车帘被一只手撩开,内侍恭声道:“前方不知为何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臣下过去查看一番。” 自己的马车被人拦住了去路,扶苏也没生气,淡声吩咐:“不必,让他们先过吧。” 内侍应唯,把马车驾的偏了一些,让另外一辆先过。那辆马车路过的时候,扶苏也随手掀了帘子看向窗外,看到经过马车上头的纹路时候,眼神蓦然一滞。 内侍坐在外头,自然也很快注意到马车,惊讶:“公子,那是江上将军的马车。” 扶苏只看了片刻,便重新放下了帘子,淡声吩咐内侍:“想是江上将军回来述职,继续走吧。” 江上将军?宛歌回忆了好一阵才从记忆里扒出这个将军,按现在的时间推算,这江上将军应该有五十岁了,也是一名老将,与晏益同守上郡,但是历史对他记载模糊,扶苏和晏益死后他也没有记载了,也不是死是活,所以宛歌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有那么一个人。 看着马车越走越偏,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周围荒芜人烟,枯树林立,宛歌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发觉自己一开始的问题扶苏都还没有回答,只能又问了一次:“公子,我们这是去哪?” 扶苏让内侍在山脚下候着,对着宛歌的回答也十分简洁:“上山。” 看着扶苏已经迈上台阶,宛歌不明白:“为什么要上山?” 问完这句,宛歌这才注意到,扶苏今日没有带长公子的远游冠,而是便装小冠,马车也是十分普通形制,自此出行很是低调,显然是不想有人发现他是身份。顿时更想不通了,追上扶苏的脚步:“去见什么人么?” 此时的山路并不好走,整座山也十分陡峭,宛歌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软鞋和长及地的深衣,实在不是什么好爬山的装备。扶苏显然也发现了她的犹豫,无奈了:“既然要爬山,为何不穿一些简便一些的衣服。” 宛歌撇撇嘴:“我也不知道要爬山啊,我们要见谁,哪个高人住这个高山上?” 扶苏一愣:“我不是告诉你去哪了么?” 回忆起扶苏送来的那封信,宛歌羞愧的差点捂脸:“……没看懂具体地点。” 扶苏默了片刻,又问:“看懂几个字了?” 宛歌掰着手指算了算:“明日辰时,什么地方相侯,似乎去云什么观,具体没看懂。” 听到她七零八落的几个字,很好的回避了重点,扶苏摇头觉得好笑也有些无奈:“溯游阁去了这么久,既然连它的名字也不认识?” 溯游阁这名字应该出自《蒹葭》,这个著名的诗经篇首宛歌当然认识,但是先前没有看见这一卷的竹简,未曾对照,单单这两字提出这两字,宛歌还真不认识。发现自己真的做了文盲,正惭愧着,又听得扶苏道:“后面那三个是云华观。” 宛歌重复:“云华观?” 扶苏:“云真人所居之处。” 宛歌明白了:“我们要去见云真人?” 扶苏已经又踏上一个台阶,也没有隐瞒她:“陛下之命,让我请云真人下山,顺道带你一道去见他。” 这山路人迹罕至,其实本可行轿上山,但扶苏应该为了以示尊敬,并没有选择轿子,而是徒步上山。宛歌跟在后头,一路提着衣摆缓慢而行,解释完原因之后,扶苏也都没再说话,宛歌也琢磨起这个云鹤归的事情。 陛下要她和扶苏一起见,应该是因为她手上如意的事情。如今可以确定是是陆离白和云鹤归有某种利益上的联系,就是不知道云鹤归是不是认识她,见云鹤归的时候到底要摆出什么姿态才不会被他怀疑? 第71章 未换 刘嚒嚒觉得宛歌终于开了窍,甚是满意,含笑点头。 拿着令牌走后,姑姑重新回到了华阳太皇身边,华阳太皇那时正看着宛歌离去的方向,喝了一口茶,叹气:“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好好的温泉之行,却让扶苏和胡亥负责布防。” 刘嚒嚒笑道:“这不是陛下看重长公子么。” 华阳太皇看着宛歌越来越远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颦起。 刘嚒嚒提她揉着肩,看着华阳太皇明显有些思虑的表情,也有疑惑,轻声问:“太皇怎么了?” 太皇只摇了摇头,放下茶盏,眉目也舒展开来,只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叹息:“……没什么事……但愿是我想的多了。” . 有了太皇的令牌,宛歌一路畅通无阻,只有一开始有些人拦下,但是都因为她的令牌轻松通过。等靠近温泉之后,人便越来越少,随着眼前升起的白雾袅袅,终于周围再也没有人往来。 想来也是,温泉周围还有人,怎么让人好好的泡澡? 宛歌那时看见空荡荡的池子正开心,却不好太过明显表现出来,咳嗽一声,压下笑意,肃容对着秋雁:“我准备一下,你先回去吧。” 华阳太皇之前就有过交代,闻言,但是看着宛歌这幅模样,也不是是不是意会到了华阳太皇的意思,秋雁神情复杂得打量了宛歌好几眼,终于没能认出来,低头退了出去。 秋雁一走,宛歌脸上的雀跃再也无法克制,卷了袖子跃跃欲试。 眼前的温泉泛着浅浅的奶白,宛歌拿手指试了试,水温甚好,她心中愉悦不已,从袖子拿了香点好,做计时之用,然后快速的褪了衣裳,便痛快的跳到池子里。此时他们都在前头看傀儡戏,皇室的池子一个个隔已经隔好,宛歌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发现。 加上扶苏这池子不会敢有人过来,扶苏此刻都在布防,不太可能会过来,只要自己恰好时间不怕被发现。 她背抵着石壁,让温泉的水漫过胸口,温暖舒适。这个身体尚小,但是身体曲线还是有的,即使该长的地方虽然还没来记得长,但是该细的地方却是不盈一握,可惜而知将来会是如何的一副好身材。 宛歌看了一会,便背过了身子,盘腿坐下,把手臂放在了岸上,撑起了自己的脸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舒适安静的氛围下,她就忍不住想起一些事情来。 历史对扶苏记载太少,她甚至不能帮扶苏回避太多事件,唯一有可能是帮他回避伪诏的事情,可是扶苏信了皇帝,真的会举兵造反吗?所以最稳妥的还是在此之前扶持他当太子。 但是宛歌不觉得自己有政斗的能力,扶苏长在帝王家都没办法,自己一个完全没学过权谋的还能有什么办法?或许……直接把陆离白先干掉?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第一瞬间,她吓了一跳,使劲的敲了敲自己头。陆离白对她妹妹的确不错,只是自己占了她妹妹的壳,少不得得站到对立面去了。 跑了一会,她看了看烧得差不多的香,再算了算时间,觉得这也差不多了,就准备先从池子里爬出来拿衣服,但还未起到一半,忽听的前头一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的朝这里靠近,最后立在了门外。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宛歌浑身一僵,顿时爬上去不是,缩下去也不是。 厚重的帘幕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被掀开,雾气氤氲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腰间负着长剑,眉目清俊。宛歌心跳不止,她贴着石壁,小心翼翼地、羞愤地一寸寸抬头看去。 那人原先眉眼警惕,手上按着剑,正朝着这边看来,再对上她视线的时候有明显一怔,按剑的手也放下去了,转变出几分惊讶之色来。 雾气被一只手拨散开来,此时宛歌虽然几乎把身子都浸在水中,但还是露出了白皙的肌肤,上头滚着水珠,她的鬓发湿漉漉的,惶恐的看着眼前的人。 天知道扶苏怎么会这时候回来! 那是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的秋狝,秋高气爽,落木萧萧,扶苏正追着一只麋鹿,不知不觉到悬崖尽头。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粗布短衣,发髻凌乱,额头上还有淤痕,白皙的脸上也擦破了皮,一副失魂落魄的正倚靠在大树边上,边上有鲜花杂草丛生,把她整个人掩盖,若离的远了,根本不能发现。 扶苏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她的手握着拳,似乎握了很久,关节指尖都发着白,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此刻,她也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疑不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山中有重兵把守,扶苏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不知是真在想事情还是蓄势待发。 于是,扶苏直接利落的出了剑,顷刻间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接着就问:“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顿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个美人,这是扶苏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现在还有些蓬头垢面,眉眼间却难掩倾城之姿,明媚又清丽,偏偏这一双眼睛生的不染尘埃,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对上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眼里,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的……感兴趣? 扶苏今日用完朝食,就听得有人通报说宛歌在门外等了已久。扶苏有些诧异,明明他写信是让她在书楼下等着,怎么会跑到他这里来了,但是她既然来了,扶苏也便让人先带宛歌去了马车那里,自己回去拿好先前备下的《请贤书》提前一会出发了。 马车行了一会,便出了宫门,走上郊外的小道,道路一路十分颠簸,扶苏一路坐的四平八稳,宛歌却被颠簸的苦不堪言,只盼望早点到达地点。她正如是想着,马车忽然急急停下,接着车帘被一只手撩开,内侍恭声道:“前方不知为何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臣下过去查看一番。” 自己的马车被人拦住了去路,扶苏也没生气,淡声吩咐:“不必,让他们先过吧。” 内侍应唯,把马车驾的偏了一些,让另外一辆先过。那辆马车路过的时候,扶苏也随手掀了帘子看向窗外,看到经过马车上头的纹路时候,眼神蓦然一滞。 内侍坐在外头,自然也很快注意到马车,惊讶:“公子,那是江上将军的马车。” 扶苏只看了片刻,便重新放下了帘子,淡声吩咐内侍:“想是江上将军回来述职,继续走吧。” 江上将军?宛歌回忆了好一阵才从记忆里扒出这个将军,按现在的时间推算,这江上将军应该有五十岁了,也是一名老将,与晏益同守上郡,但是历史对他记载模糊,扶苏和晏益死后他也没有记载了,也不是死是活,所以宛歌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有那么一个人。 看着马车越走越偏,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周围荒芜人烟,枯树林立,宛歌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发觉自己一开始的问题扶苏都还没有回答,只能又问了一次:“公子,我们这是去哪?” 扶苏让内侍在山脚下候着,对着宛歌的回答也十分简洁:“上山。” 看着扶苏已经迈上台阶,宛歌不明白:“为什么要上山?” 问完这句,宛歌这才注意到,扶苏今日没有带长公子的远游冠,而是便装小冠,马车也是十分普通形制,自此出行很是低调,显然是不想有人发现他是身份。顿时更想不通了,追上扶苏的脚步:“去见什么人么?” 此时的山路并不好走,整座山也十分陡峭,宛歌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软鞋和长及地的深衣,实在不是什么好爬山的装备。扶苏显然也发现了她的犹豫,无奈了:“既然要爬山,为何不穿一些简便一些的衣服。” 宛歌撇撇嘴:“我也不知道要爬山啊,我们要见谁,哪个高人住这个高山上?” 扶苏一愣:“我不是告诉你去哪了么?” 回忆起扶苏送来的那封信,宛歌羞愧的差点捂脸:“……没看懂具体地点。” 扶苏默了片刻,又问:“看懂几个字了?” 宛歌掰着手指算了算:“明日辰时,什么地方相侯,似乎去云什么观,具体没看懂。” 听到她七零八落的几个字,很好的回避了重点,扶苏摇头觉得好笑也有些无奈:“溯游阁去了这么久,既然连它的名字也不认识?” 溯游阁这名字应该出自《蒹葭》,这个著名的诗经篇首宛歌当然认识,但是先前没有看见这一卷的竹简,未曾对照,单单这两字提出这两字,宛歌还真不认识。发现自己真的做了文盲,正惭愧着,又听得扶苏道:“后面那三个是云华观。” 宛歌重复:“云华观?” 扶苏:“云真人所居之处。” 宛歌明白了:“我们要去见云真人?” 扶苏已经又踏上一个台阶,也没有隐瞒她:“陛下之命,让我请云真人下山,顺道带你一道去见他。” 这山路人迹罕至,其实本可行轿上山,但扶苏应该为了以示尊敬,并没有选择轿子,而是徒步上山。宛歌跟在后头,一路提着衣摆缓慢而行,解释完原因之后,扶苏也都没再说话,宛歌也琢磨起这个云鹤归的事情。 陛下要她和扶苏一起见,应该是因为她手上如意的事情。如今可以确定是是陆离白和云鹤归有某种利益上的联系,就是不知道云鹤归是不是认识她,见云鹤归的时候到底要摆出什么姿态才不会被他怀疑? 第72章 未换 刘嚒嚒觉得宛歌终于开了窍,甚是满意,含笑点头。 拿着令牌走后,姑姑重新回到了华阳太皇身边,华阳太皇那时正看着宛歌离去的方向,喝了一口茶,叹气:“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好好的温泉之行,却让扶苏和胡亥负责布防。” 刘嚒嚒笑道:“这不是陛下看重长公子么。” 华阳太皇看着宛歌越来越远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颦起。 刘嚒嚒提她揉着肩,看着华阳太皇明显有些思虑的表情,也有疑惑,轻声问:“太皇怎么了?” 太皇只摇了摇头,放下茶盏,眉目也舒展开来,只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叹息:“……没什么事……但愿是我想的多了。” . 有了太皇的令牌,宛歌一路畅通无阻,只有一开始有些人拦下,但是都因为她的令牌轻松通过。等靠近温泉之后,人便越来越少,随着眼前升起的白雾袅袅,终于周围再也没有人往来。 想来也是,温泉周围还有人,怎么让人好好的泡澡? 宛歌那时看见空荡荡的池子正开心,却不好太过明显表现出来,咳嗽一声,压下笑意,肃容对着秋雁:“我准备一下,你先回去吧。” 华阳太皇之前就有过交代,闻言,但是看着宛歌这幅模样,也不是是不是意会到了华阳太皇的意思,秋雁神情复杂得打量了宛歌好几眼,终于没能认出来,低头退了出去。 秋雁一走,宛歌脸上的雀跃再也无法克制,卷了袖子跃跃欲试。 眼前的温泉泛着浅浅的奶白,宛歌拿手指试了试,水温甚好,她心中愉悦不已,从袖子拿了香点好,做计时之用,然后快速的褪了衣裳,便痛快的跳到池子里。此时他们都在前头看傀儡戏,皇室的池子一个个隔已经隔好,宛歌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发现。 加上扶苏这池子不会敢有人过来,扶苏此刻都在布防,不太可能会过来,只要自己恰好时间不怕被发现。 她背抵着石壁,让温泉的水漫过胸口,温暖舒适。这个身体尚小,但是身体曲线还是有的,即使该长的地方虽然还没来记得长,但是该细的地方却是不盈一握,可惜而知将来会是如何的一副好身材。 宛歌看了一会,便背过了身子,盘腿坐下,把手臂放在了岸上,撑起了自己的脸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舒适安静的氛围下,她就忍不住想起一些事情来。 历史对扶苏记载太少,她甚至不能帮扶苏回避太多事件,唯一有可能是帮他回避伪诏的事情,可是扶苏信了皇帝,真的会举兵造反吗?所以最稳妥的还是在此之前扶持他当太子。 但是宛歌不觉得自己有政斗的能力,扶苏长在帝王家都没办法,自己一个完全没学过权谋的还能有什么办法?或许……直接把陆离白先干掉?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第一瞬间,她吓了一跳,使劲的敲了敲自己头。陆离白对她妹妹的确不错,只是自己占了她妹妹的壳,少不得得站到对立面去了。 跑了一会,她看了看烧得差不多的香,再算了算时间,觉得这也差不多了,就准备先从池子里爬出来拿衣服,但还未起到一半,忽听的前头一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的朝这里靠近,最后立在了门外。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宛歌浑身一僵,顿时爬上去不是,缩下去也不是。 厚重的帘幕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被掀开,雾气氤氲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腰间负着长剑,眉目清俊。宛歌心跳不止,她贴着石壁,小心翼翼地、羞愤地一寸寸抬头看去。 那人原先眉眼警惕,手上按着剑,正朝着这边看来,再对上她视线的时候有明显一怔,按剑的手也放下去了,转变出几分惊讶之色来。 雾气被一只手拨散开来,此时宛歌虽然几乎把身子都浸在水中,但还是露出了白皙的肌肤,上头滚着水珠,她的鬓发湿漉漉的,惶恐的看着眼前的人。 天知道扶苏怎么会这时候回来! 那是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的秋狝,秋高气爽,落木萧萧,扶苏正追着一只麋鹿,不知不觉到悬崖尽头。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粗布短衣,发髻凌乱,额头上还有淤痕,白皙的脸上也擦破了皮,一副失魂落魄的正倚靠在大树边上,边上有鲜花杂草丛生,把她整个人掩盖,若离的远了,根本不能发现。 扶苏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她的手握着拳,似乎握了很久,关节指尖都发着白,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此刻,她也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疑不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山中有重兵把守,扶苏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不知是真在想事情还是蓄势待发。 于是,扶苏直接利落的出了剑,顷刻间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接着就问:“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顿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个美人,这是扶苏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现在还有些蓬头垢面,眉眼间却难掩倾城之姿,明媚又清丽,偏偏这一双眼睛生的不染尘埃,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对上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眼里,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的……感兴趣? 扶苏今日用完朝食,就听得有人通报说宛歌在门外等了已久。扶苏有些诧异,明明他写信是让她在书楼下等着,怎么会跑到他这里来了,但是她既然来了,扶苏也便让人先带宛歌去了马车那里,自己回去拿好先前备下的《请贤书》提前一会出发了。 马车行了一会,便出了宫门,走上郊外的小道,道路一路十分颠簸,扶苏一路坐的四平八稳,宛歌却被颠簸的苦不堪言,只盼望早点到达地点。她正如是想着,马车忽然急急停下,接着车帘被一只手撩开,内侍恭声道:“前方不知为何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臣下过去查看一番。” 自己的马车被人拦住了去路,扶苏也没生气,淡声吩咐:“不必,让他们先过吧。” 内侍应唯,把马车驾的偏了一些,让另外一辆先过。那辆马车路过的时候,扶苏也随手掀了帘子看向窗外,看到经过马车上头的纹路时候,眼神蓦然一滞。 内侍坐在外头,自然也很快注意到马车,惊讶:“公子,那是江上将军的马车。” 扶苏只看了片刻,便重新放下了帘子,淡声吩咐内侍:“想是江上将军回来述职,继续走吧。” 江上将军?宛歌回忆了好一阵才从记忆里扒出这个将军,按现在的时间推算,这江上将军应该有五十岁了,也是一名老将,与晏益同守上郡,但是历史对他记载模糊,扶苏和晏益死后他也没有记载了,也不是死是活,所以宛歌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有那么一个人。 看着马车越走越偏,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周围荒芜人烟,枯树林立,宛歌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发觉自己一开始的问题扶苏都还没有回答,只能又问了一次:“公子,我们这是去哪?” 扶苏让内侍在山脚下候着,对着宛歌的回答也十分简洁:“上山。” 看着扶苏已经迈上台阶,宛歌不明白:“为什么要上山?” 问完这句,宛歌这才注意到,扶苏今日没有带长公子的远游冠,而是便装小冠,马车也是十分普通形制,自此出行很是低调,显然是不想有人发现他是身份。顿时更想不通了,追上扶苏的脚步:“去见什么人么?” 此时的山路并不好走,整座山也十分陡峭,宛歌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软鞋和长及地的深衣,实在不是什么好爬山的装备。扶苏显然也发现了她的犹豫,无奈了:“既然要爬山,为何不穿一些简便一些的衣服。” 宛歌撇撇嘴:“我也不知道要爬山啊,我们要见谁,哪个高人住这个高山上?” 扶苏一愣:“我不是告诉你去哪了么?” 回忆起扶苏送来的那封信,宛歌羞愧的差点捂脸:“……没看懂具体地点。” 扶苏默了片刻,又问:“看懂几个字了?” 宛歌掰着手指算了算:“明日辰时,什么地方相侯,似乎去云什么观,具体没看懂。” 听到她七零八落的几个字,很好的回避了重点,扶苏摇头觉得好笑也有些无奈:“溯游阁去了这么久,既然连它的名字也不认识?” 溯游阁这名字应该出自《蒹葭》,这个著名的诗经篇首宛歌当然认识,但是先前没有看见这一卷的竹简,未曾对照,单单这两字提出这两字,宛歌还真不认识。发现自己真的做了文盲,正惭愧着,又听得扶苏道:“后面那三个是云华观。” 宛歌重复:“云华观?” 扶苏:“云真人所居之处。” 宛歌明白了:“我们要去见云真人?” 扶苏已经又踏上一个台阶,也没有隐瞒她:“陛下之命,让我请云真人下山,顺道带你一道去见他。” 这山路人迹罕至,其实本可行轿上山,但扶苏应该为了以示尊敬,并没有选择轿子,而是徒步上山。宛歌跟在后头,一路提着衣摆缓慢而行,解释完原因之后,扶苏也都没再说话,宛歌也琢磨起这个云鹤归的事情。 陛下要她和扶苏一起见,应该是因为她手上如意的事情。如今可以确定是是陆离白和云鹤归有某种利益上的联系,就是不知道云鹤归是不是认识她,见云鹤归的时候到底要摆出什么姿态才不会被他怀疑? 第73章 未换 宛歌默了一会,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是在做什么,顿时脸色的温度急剧升温,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点侥幸,他停下来整理头发的手,目光闪烁:“公子呆了多久?” 扶苏看了她的肩上搭着的描凤披风,没说话。 虽然扶苏什么都没说,但是宛歌却明白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努力的忍了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看着我出丑,不提醒我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扶苏看到她有些恼怒发红的面色,其实她生气起来完全没什么气势,反倒脸颊微微泛红,反倒显得有些有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竟是有些似笑非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缩成一团,到底能撑多久。” 宛歌这下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见她不说话了,扶苏继续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宛歌心中正恼怒,哼哼了几声,简洁道:“丢东西了。” 扶苏像是没听出她在生气,继续问:“丢了什么?” 宛歌垂头继续整理头发:“就是那个玉如意。” 扶苏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太皇总不会让你一人驾车回去。” 宛歌掀了帘子去看窗外,口气不善:“是有一个人,现在那个人帮我回去找了。” 听出她短促简短的口气,明白她是在发脾气,但是结合那一张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表情,扶苏觉得好笑:“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善意的提点,“我若是你,这时候应该回太皇宫中求助。” 宛歌那时候哪里想到这个,早就习惯平民阶级,丢了东西都自己找,哪有一群人找的道理,如今经扶苏一提,才恍然想到现在不一样了。不过即使明白了,天这么暗,连个灯都没有,她可不敢独自下去找太皇,也又不敢厚着脸皮去求扶苏。就在两厢为难之际,忽然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之后约莫有十来个人在车厢前停下。 扶苏显然也察觉到外头那些人,敛起表情,掀了帘子下去,宛歌也探出头一看,接着月光看见外头的人对着扶苏齐齐作揖,身后还跟着一辆规格颇高的马车,只是那些人身上也没配武器,看起来不像是皇宫的内卫,却也不像是内官。现下正低声和扶苏禀告什么,神情恭敬,声音压的低,宛歌并不能听清,唯见扶苏微微颦眉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他们似乎在说要紧的事情,宛歌虽然听不太清,但也明白自己不宜露面,正准备把帘子放回去的时候,然而帘子还没放下,扶苏却已经转了头,问她:“还记得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么?” 宛歌愣了愣,明白扶苏是打算帮她去找。立刻答道:“是在太皇宫中出来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了,不过走的都是大道,应该不会丢的太偏僻。” 扶苏点点头,对着那几人吩咐了几句,为首那人听罢,更是诧异的看了宛歌一眼,之后作辑领命。人群两两散去,周围又回复安静,但是后头跟来的马车却未跟着离开,显然是在等着扶苏。 扶苏并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先到了宛歌这里,吩咐:“我已派人去找,等驾车的内侍回来,你先回去。” 宛歌看着扶苏转身,正准备回他自己马车,她楞了片刻,脱口就道:“公子,等下!” 扶苏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在夜色里,几乎能感觉到面上的潮红一点点从脸颊上泛开,宛歌觉得自己的脸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厚过,她垂着头低声道:“……公子能先别走吗?” 她声音压的太低,扶苏有些没听清,刚想再问,宛歌却不想再说下去,直接放了帘子下去,捂着脸,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话很是懊恼,颓废道:“……没什么,夜间风大,公子注意不要露风。”故事听多了怕黑还怕鬼,求扶苏再呆一会等那位姑姑过来,这种丢脸的借口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有些诧异,再略一思量,结合了宛歌先前的裹着披风的样子,再加上现在的扭捏,便明白了她方才再说什么,他沉默一些,去和边上车夫说了什么。宛歌那时候心中极为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又大叹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敲头的也还没收回去,便自己的车帘却蓦然一动,接着便进来一个玄色的衣袂。 是扶苏重新回来了,接着宛歌便听见马车奔行的声音,是扶苏那辆马车先行回去了。 扶苏从自己马车那提了一盏灯挂在她的车厢前,接着便进来马车,坐在她身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想不到扶苏还会回来,身边多了一个人,夜色里摇曳的灯火也变的温暖起来。她正琢磨着一片寂静中,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扶苏已经先声道:“说起来,为何只有你一人?” 宛歌总算认认真真的回复了扶苏这一句:“我来的时候没有内侍,至于那位姑姑看我着急,所以先帮我去找玉如意了。” 扶苏思忖片刻,看了看帘子外,微微颦眉:“车子一开始就停在这里?” 顺着扶苏的目光看去,赫然就是那个生着青苔的古井,宛歌打个寒颤,又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那个故事,还没来及按捺下心情,扶苏声音略带思量:“你方才,是否遇见过什么人?” 听到扶苏这番话,语气还略带着犹豫。宛歌一愣,直接跳了起来,脑袋砸到车厢,又疼的“嗷”了一声,捂着头顶坐了下去,顾不得思量太多,颤巍巍的指着那个枯井,回忆起自己先前见到的鬼火,她咽了咽口水,压着声音艰难道:“……你也看到了?” 扶苏看了她一眼,不动神色。 宛歌刚想拉着扶苏好好的说一说,又回忆起侍女交代过别说,顿时很将义气的噎了回去,换了一个说辞,神秘兮兮的压着声音摆手道:“这件事大半夜怪可怕的,还是别说了,不过,我看着的确觉得有些阴森,好好的一口井封了又这样郑重其事的围了起来也真挺奇怪的。” 扶苏看了她一会,接着移开了目光,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转移,淡声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这句话音量不见提高,但或许是他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气场,宛歌默了片刻,被着气势一压,乖乖回答了:“影子,还有灯火,不过看不太清,一眨眼又没了。” 扶苏微微颦了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宛歌看着扶苏也有些疑惑,扶苏自己曾说他不太信这些,陆离白也提醒过她扶苏不太信这些,可是看扶苏现在这幅表情,怎么看都不是不信的。她观察了好一会,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公子……这事情是真的?” 扶苏看了看宛歌一副好奇的表情,颦眉一闪而过:“你听说了什么?”这事情知道的人实在不多,宛歌身在内宅,更不会传到她耳中,莫非是她身后那人察觉了什么?可若是真的知道了,她如此直白问他却是什么意思? 宛歌没有注意到,一边揉着刚刚被自己撞痛的头顶,一边斟酌着道:“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能知道也不奇怪,大半夜的在这个井边真的怪渗人的。” 说到这里,扶苏终于发现两个人说的问题有些不太对的上,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在说什么?” 扶苏这是明知故问,宛歌撇撇嘴,眼睛瞟了瞟那口井,心有余悸:“深宫传说。”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再看见宛歌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扶苏默了一会,确定他们刚刚说的一直是两个事情,顿时无奈了:“这件事情你听谁说的?” 宛歌很讲义气:“四处闲逛听到的,谁说的忘记了。”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既害怕又好奇,“公子,半夜听见哭声歌声这种事情到底是真的吗?” 那是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的秋狝,秋高气爽,落木萧萧,扶苏正追着一只麋鹿,不知不觉到悬崖尽头。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粗布短衣,发髻凌乱,额头上还有淤痕,白皙的脸上也擦破了皮,一副失魂落魄的正倚靠在大树边上,边上有鲜花杂草丛生,把她整个人掩盖,若离的远了,根本不能发现。 扶苏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她的手握着拳,似乎握了很久,关节指尖都发着白,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此刻,她也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疑不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山中有重兵把守,扶苏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不知是真在想事情还是蓄势待发。 于是,扶苏直接利落的出了剑,顷刻间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接着就问:“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顿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个美人,这是扶苏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现在还有些蓬头垢面,眉眼间却难掩倾城之姿,明媚又清丽,偏偏这一双眼睛生的不染尘埃,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对上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眼里,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的……感兴趣? 陆离白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她捏着衣带的手,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怎么?” 宛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觉得,陛下约莫喜欢成熟一些的。” 陆离白微微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像是等待她之后的话。 第74章 未换 宛歌默了一会,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是在做什么,顿时脸色的温度急剧升温,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点侥幸,他停下来整理头发的手,目光闪烁:“公子呆了多久?” 扶苏看了她的肩上搭着的描凤披风,没说话。 虽然扶苏什么都没说,但是宛歌却明白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努力的忍了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看着我出丑,不提醒我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扶苏看到她有些恼怒发红的面色,其实她生气起来完全没什么气势,反倒脸颊微微泛红,反倒显得有些有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竟是有些似笑非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缩成一团,到底能撑多久。” 宛歌这下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见她不说话了,扶苏继续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宛歌心中正恼怒,哼哼了几声,简洁道:“丢东西了。” 扶苏像是没听出她在生气,继续问:“丢了什么?” 宛歌垂头继续整理头发:“就是那个玉如意。” 扶苏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太皇总不会让你一人驾车回去。” 宛歌掀了帘子去看窗外,口气不善:“是有一个人,现在那个人帮我回去找了。” 听出她短促简短的口气,明白她是在发脾气,但是结合那一张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表情,扶苏觉得好笑:“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善意的提点,“我若是你,这时候应该回太皇宫中求助。” 宛歌那时候哪里想到这个,早就习惯平民阶级,丢了东西都自己找,哪有一群人找的道理,如今经扶苏一提,才恍然想到现在不一样了。不过即使明白了,天这么暗,连个灯都没有,她可不敢独自下去找太皇,也又不敢厚着脸皮去求扶苏。就在两厢为难之际,忽然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之后约莫有十来个人在车厢前停下。 扶苏显然也察觉到外头那些人,敛起表情,掀了帘子下去,宛歌也探出头一看,接着月光看见外头的人对着扶苏齐齐作揖,身后还跟着一辆规格颇高的马车,只是那些人身上也没配武器,看起来不像是皇宫的内卫,却也不像是内官。现下正低声和扶苏禀告什么,神情恭敬,声音压的低,宛歌并不能听清,唯见扶苏微微颦眉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他们似乎在说要紧的事情,宛歌虽然听不太清,但也明白自己不宜露面,正准备把帘子放回去的时候,然而帘子还没放下,扶苏却已经转了头,问她:“还记得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么?” 宛歌愣了愣,明白扶苏是打算帮她去找。立刻答道:“是在太皇宫中出来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了,不过走的都是大道,应该不会丢的太偏僻。” 扶苏点点头,对着那几人吩咐了几句,为首那人听罢,更是诧异的看了宛歌一眼,之后作辑领命。人群两两散去,周围又回复安静,但是后头跟来的马车却未跟着离开,显然是在等着扶苏。 扶苏并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先到了宛歌这里,吩咐:“我已派人去找,等驾车的内侍回来,你先回去。” 宛歌看着扶苏转身,正准备回他自己马车,她楞了片刻,脱口就道:“公子,等下!” 扶苏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在夜色里,几乎能感觉到面上的潮红一点点从脸颊上泛开,宛歌觉得自己的脸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厚过,她垂着头低声道:“……公子能先别走吗?” 她声音压的太低,扶苏有些没听清,刚想再问,宛歌却不想再说下去,直接放了帘子下去,捂着脸,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话很是懊恼,颓废道:“……没什么,夜间风大,公子注意不要露风。”故事听多了怕黑还怕鬼,求扶苏再呆一会等那位姑姑过来,这种丢脸的借口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有些诧异,再略一思量,结合了宛歌先前的裹着披风的样子,再加上现在的扭捏,便明白了她方才再说什么,他沉默一些,去和边上车夫说了什么。宛歌那时候心中极为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又大叹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敲头的也还没收回去,便自己的车帘却蓦然一动,接着便进来一个玄色的衣袂。 是扶苏重新回来了,接着宛歌便听见马车奔行的声音,是扶苏那辆马车先行回去了。 扶苏从自己马车那提了一盏灯挂在她的车厢前,接着便进来马车,坐在她身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想不到扶苏还会回来,身边多了一个人,夜色里摇曳的灯火也变的温暖起来。她正琢磨着一片寂静中,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扶苏已经先声道:“说起来,为何只有你一人?” 宛歌总算认认真真的回复了扶苏这一句:“我来的时候没有内侍,至于那位姑姑看我着急,所以先帮我去找玉如意了。” 扶苏思忖片刻,看了看帘子外,微微颦眉:“车子一开始就停在这里?” 顺着扶苏的目光看去,赫然就是那个生着青苔的古井,宛歌打个寒颤,又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那个故事,还没来及按捺下心情,扶苏声音略带思量:“你方才,是否遇见过什么人?” 听到扶苏这番话,语气还略带着犹豫。宛歌一愣,直接跳了起来,脑袋砸到车厢,又疼的“嗷”了一声,捂着头顶坐了下去,顾不得思量太多,颤巍巍的指着那个枯井,回忆起自己先前见到的鬼火,她咽了咽口水,压着声音艰难道:“……你也看到了?” 扶苏看了她一眼,不动神色。 宛歌刚想拉着扶苏好好的说一说,又回忆起侍女交代过别说,顿时很将义气的噎了回去,换了一个说辞,神秘兮兮的压着声音摆手道:“这件事大半夜怪可怕的,还是别说了,不过,我看着的确觉得有些阴森,好好的一口井封了又这样郑重其事的围了起来也真挺奇怪的。” 扶苏看了她一会,接着移开了目光,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转移,淡声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这句话音量不见提高,但或许是他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气场,宛歌默了片刻,被着气势一压,乖乖回答了:“影子,还有灯火,不过看不太清,一眨眼又没了。” 扶苏微微颦了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宛歌看着扶苏也有些疑惑,扶苏自己曾说他不太信这些,陆离白也提醒过她扶苏不太信这些,可是看扶苏现在这幅表情,怎么看都不是不信的。她观察了好一会,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公子……这事情是真的?” 扶苏看了看宛歌一副好奇的表情,颦眉一闪而过:“你听说了什么?”这事情知道的人实在不多,宛歌身在内宅,更不会传到她耳中,莫非是她身后那人察觉了什么?可若是真的知道了,她如此直白问他却是什么意思? 宛歌没有注意到,一边揉着刚刚被自己撞痛的头顶,一边斟酌着道:“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能知道也不奇怪,大半夜的在这个井边真的怪渗人的。” 说到这里,扶苏终于发现两个人说的问题有些不太对的上,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在说什么?” 扶苏这是明知故问,宛歌撇撇嘴,眼睛瞟了瞟那口井,心有余悸:“深宫传说。”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再看见宛歌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扶苏默了一会,确定他们刚刚说的一直是两个事情,顿时无奈了:“这件事情你听谁说的?” 宛歌很讲义气:“四处闲逛听到的,谁说的忘记了。”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既害怕又好奇,“公子,半夜听见哭声歌声这种事情到底是真的吗?” 那是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的秋狝,秋高气爽,落木萧萧,扶苏正追着一只麋鹿,不知不觉到悬崖尽头。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粗布短衣,发髻凌乱,额头上还有淤痕,白皙的脸上也擦破了皮,一副失魂落魄的正倚靠在大树边上,边上有鲜花杂草丛生,把她整个人掩盖,若离的远了,根本不能发现。 扶苏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她的手握着拳,似乎握了很久,关节指尖都发着白,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此刻,她也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疑不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山中有重兵把守,扶苏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不知是真在想事情还是蓄势待发。 于是,扶苏直接利落的出了剑,顷刻间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接着就问:“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顿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个美人,这是扶苏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现在还有些蓬头垢面,眉眼间却难掩倾城之姿,明媚又清丽,偏偏这一双眼睛生的不染尘埃,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对上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眼里,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的……感兴趣? 陆离白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她捏着衣带的手,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怎么?” 宛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觉得,陛下约莫喜欢成熟一些的。” 陆离白微微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像是等待她之后的话。 第75章 未换 宛歌默了一会,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是在做什么,顿时脸色的温度急剧升温,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点侥幸,他停下来整理头发的手,目光闪烁:“公子呆了多久?” 扶苏看了她的肩上搭着的描凤披风,没说话。 虽然扶苏什么都没说,但是宛歌却明白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努力的忍了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看着我出丑,不提醒我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扶苏看到她有些恼怒发红的面色,其实她生气起来完全没什么气势,反倒脸颊微微泛红,反倒显得有些有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竟是有些似笑非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缩成一团,到底能撑多久。” 宛歌这下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见她不说话了,扶苏继续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宛歌心中正恼怒,哼哼了几声,简洁道:“丢东西了。” 扶苏像是没听出她在生气,继续问:“丢了什么?” 宛歌垂头继续整理头发:“就是那个玉如意。” 扶苏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太皇总不会让你一人驾车回去。” 宛歌掀了帘子去看窗外,口气不善:“是有一个人,现在那个人帮我回去找了。” 听出她短促简短的口气,明白她是在发脾气,但是结合那一张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表情,扶苏觉得好笑:“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善意的提点,“我若是你,这时候应该回太皇宫中求助。” 宛歌那时候哪里想到这个,早就习惯平民阶级,丢了东西都自己找,哪有一群人找的道理,如今经扶苏一提,才恍然想到现在不一样了。不过即使明白了,天这么暗,连个灯都没有,她可不敢独自下去找太皇,也又不敢厚着脸皮去求扶苏。就在两厢为难之际,忽然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之后约莫有十来个人在车厢前停下。 扶苏显然也察觉到外头那些人,敛起表情,掀了帘子下去,宛歌也探出头一看,接着月光看见外头的人对着扶苏齐齐作揖,身后还跟着一辆规格颇高的马车,只是那些人身上也没配武器,看起来不像是皇宫的内卫,却也不像是内官。现下正低声和扶苏禀告什么,神情恭敬,声音压的低,宛歌并不能听清,唯见扶苏微微颦眉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他们似乎在说要紧的事情,宛歌虽然听不太清,但也明白自己不宜露面,正准备把帘子放回去的时候,然而帘子还没放下,扶苏却已经转了头,问她:“还记得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么?” 宛歌愣了愣,明白扶苏是打算帮她去找。立刻答道:“是在太皇宫中出来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了,不过走的都是大道,应该不会丢的太偏僻。” 扶苏点点头,对着那几人吩咐了几句,为首那人听罢,更是诧异的看了宛歌一眼,之后作辑领命。人群两两散去,周围又回复安静,但是后头跟来的马车却未跟着离开,显然是在等着扶苏。 扶苏并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先到了宛歌这里,吩咐:“我已派人去找,等驾车的内侍回来,你先回去。” 宛歌看着扶苏转身,正准备回他自己马车,她楞了片刻,脱口就道:“公子,等下!” 扶苏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在夜色里,几乎能感觉到面上的潮红一点点从脸颊上泛开,宛歌觉得自己的脸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厚过,她垂着头低声道:“……公子能先别走吗?” 她声音压的太低,扶苏有些没听清,刚想再问,宛歌却不想再说下去,直接放了帘子下去,捂着脸,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话很是懊恼,颓废道:“……没什么,夜间风大,公子注意不要露风。”故事听多了怕黑还怕鬼,求扶苏再呆一会等那位姑姑过来,这种丢脸的借口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有些诧异,再略一思量,结合了宛歌先前的裹着披风的样子,再加上现在的扭捏,便明白了她方才再说什么,他沉默一些,去和边上车夫说了什么。宛歌那时候心中极为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又大叹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敲头的也还没收回去,便自己的车帘却蓦然一动,接着便进来一个玄色的衣袂。 是扶苏重新回来了,接着宛歌便听见马车奔行的声音,是扶苏那辆马车先行回去了。 扶苏从自己马车那提了一盏灯挂在她的车厢前,接着便进来马车,坐在她身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想不到扶苏还会回来,身边多了一个人,夜色里摇曳的灯火也变的温暖起来。她正琢磨着一片寂静中,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扶苏已经先声道:“说起来,为何只有你一人?” 宛歌总算认认真真的回复了扶苏这一句:“我来的时候没有内侍,至于那位姑姑看我着急,所以先帮我去找玉如意了。” 扶苏思忖片刻,看了看帘子外,微微颦眉:“车子一开始就停在这里?” 顺着扶苏的目光看去,赫然就是那个生着青苔的古井,宛歌打个寒颤,又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那个故事,还没来及按捺下心情,扶苏声音略带思量:“你方才,是否遇见过什么人?” 听到扶苏这番话,语气还略带着犹豫。宛歌一愣,直接跳了起来,脑袋砸到车厢,又疼的“嗷”了一声,捂着头顶坐了下去,顾不得思量太多,颤巍巍的指着那个枯井,回忆起自己先前见到的鬼火,她咽了咽口水,压着声音艰难道:“……你也看到了?” 扶苏看了她一眼,不动神色。 宛歌刚想拉着扶苏好好的说一说,又回忆起侍女交代过别说,顿时很将义气的噎了回去,换了一个说辞,神秘兮兮的压着声音摆手道:“这件事大半夜怪可怕的,还是别说了,不过,我看着的确觉得有些阴森,好好的一口井封了又这样郑重其事的围了起来也真挺奇怪的。” 扶苏看了她一会,接着移开了目光,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转移,淡声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这句话音量不见提高,但或许是他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气场,宛歌默了片刻,被着气势一压,乖乖回答了:“影子,还有灯火,不过看不太清,一眨眼又没了。” 扶苏微微颦了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宛歌看着扶苏也有些疑惑,扶苏自己曾说他不太信这些,陆离白也提醒过她扶苏不太信这些,可是看扶苏现在这幅表情,怎么看都不是不信的。她观察了好一会,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公子……这事情是真的?” 扶苏看了看宛歌一副好奇的表情,颦眉一闪而过:“你听说了什么?”这事情知道的人实在不多,宛歌身在内宅,更不会传到她耳中,莫非是她身后那人察觉了什么?可若是真的知道了,她如此直白问他却是什么意思? 宛歌没有注意到,一边揉着刚刚被自己撞痛的头顶,一边斟酌着道:“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能知道也不奇怪,大半夜的在这个井边真的怪渗人的。” 说到这里,扶苏终于发现两个人说的问题有些不太对的上,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在说什么?” 扶苏这是明知故问,宛歌撇撇嘴,眼睛瞟了瞟那口井,心有余悸:“深宫传说。”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再看见宛歌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扶苏默了一会,确定他们刚刚说的一直是两个事情,顿时无奈了:“这件事情你听谁说的?” 宛歌很讲义气:“四处闲逛听到的,谁说的忘记了。”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既害怕又好奇,“公子,半夜听见哭声歌声这种事情到底是真的吗?” 那是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的秋狝,秋高气爽,落木萧萧,扶苏正追着一只麋鹿,不知不觉到悬崖尽头。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粗布短衣,发髻凌乱,额头上还有淤痕,白皙的脸上也擦破了皮,一副失魂落魄的正倚靠在大树边上,边上有鲜花杂草丛生,把她整个人掩盖,若离的远了,根本不能发现。 扶苏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她的手握着拳,似乎握了很久,关节指尖都发着白,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此刻,她也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疑不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山中有重兵把守,扶苏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不知是真在想事情还是蓄势待发。 于是,扶苏直接利落的出了剑,顷刻间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接着就问:“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顿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个美人,这是扶苏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现在还有些蓬头垢面,眉眼间却难掩倾城之姿,明媚又清丽,偏偏这一双眼睛生的不染尘埃,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对上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眼里,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的……感兴趣? 陆离白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她捏着衣带的手,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怎么?” 宛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觉得,陛下约莫喜欢成熟一些的。” 陆离白微微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像是等待她之后的话。 第76章 未换 宛歌默了一会,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是在做什么,顿时脸色的温度急剧升温,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点侥幸,他停下来整理头发的手,目光闪烁:“公子呆了多久?” 扶苏看了她的肩上搭着的描凤披风,没说话。 虽然扶苏什么都没说,但是宛歌却明白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努力的忍了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看着我出丑,不提醒我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扶苏看到她有些恼怒发红的面色,其实她生气起来完全没什么气势,反倒脸颊微微泛红,反倒显得有些有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竟是有些似笑非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缩成一团,到底能撑多久。” 宛歌这下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见她不说话了,扶苏继续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宛歌心中正恼怒,哼哼了几声,简洁道:“丢东西了。” 扶苏像是没听出她在生气,继续问:“丢了什么?” 宛歌垂头继续整理头发:“就是那个玉如意。” 扶苏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太皇总不会让你一人驾车回去。” 宛歌掀了帘子去看窗外,口气不善:“是有一个人,现在那个人帮我回去找了。” 听出她短促简短的口气,明白她是在发脾气,但是结合那一张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表情,扶苏觉得好笑:“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善意的提点,“我若是你,这时候应该回太皇宫中求助。” 宛歌那时候哪里想到这个,早就习惯平民阶级,丢了东西都自己找,哪有一群人找的道理,如今经扶苏一提,才恍然想到现在不一样了。不过即使明白了,天这么暗,连个灯都没有,她可不敢独自下去找太皇,也又不敢厚着脸皮去求扶苏。就在两厢为难之际,忽然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之后约莫有十来个人在车厢前停下。 扶苏显然也察觉到外头那些人,敛起表情,掀了帘子下去,宛歌也探出头一看,接着月光看见外头的人对着扶苏齐齐作揖,身后还跟着一辆规格颇高的马车,只是那些人身上也没配武器,看起来不像是皇宫的内卫,却也不像是内官。现下正低声和扶苏禀告什么,神情恭敬,声音压的低,宛歌并不能听清,唯见扶苏微微颦眉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他们似乎在说要紧的事情,宛歌虽然听不太清,但也明白自己不宜露面,正准备把帘子放回去的时候,然而帘子还没放下,扶苏却已经转了头,问她:“还记得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么?” 宛歌愣了愣,明白扶苏是打算帮她去找。立刻答道:“是在太皇宫中出来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了,不过走的都是大道,应该不会丢的太偏僻。” 扶苏点点头,对着那几人吩咐了几句,为首那人听罢,更是诧异的看了宛歌一眼,之后作辑领命。人群两两散去,周围又回复安静,但是后头跟来的马车却未跟着离开,显然是在等着扶苏。 扶苏并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先到了宛歌这里,吩咐:“我已派人去找,等驾车的内侍回来,你先回去。” 宛歌看着扶苏转身,正准备回他自己马车,她楞了片刻,脱口就道:“公子,等下!” 扶苏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在夜色里,几乎能感觉到面上的潮红一点点从脸颊上泛开,宛歌觉得自己的脸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厚过,她垂着头低声道:“……公子能先别走吗?” 她声音压的太低,扶苏有些没听清,刚想再问,宛歌却不想再说下去,直接放了帘子下去,捂着脸,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话很是懊恼,颓废道:“……没什么,夜间风大,公子注意不要露风。”故事听多了怕黑还怕鬼,求扶苏再呆一会等那位姑姑过来,这种丢脸的借口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有些诧异,再略一思量,结合了宛歌先前的裹着披风的样子,再加上现在的扭捏,便明白了她方才再说什么,他沉默一些,去和边上车夫说了什么。宛歌那时候心中极为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又大叹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敲头的也还没收回去,便自己的车帘却蓦然一动,接着便进来一个玄色的衣袂。 是扶苏重新回来了,接着宛歌便听见马车奔行的声音,是扶苏那辆马车先行回去了。 扶苏从自己马车那提了一盏灯挂在她的车厢前,接着便进来马车,坐在她身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想不到扶苏还会回来,身边多了一个人,夜色里摇曳的灯火也变的温暖起来。她正琢磨着一片寂静中,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扶苏已经先声道:“说起来,为何只有你一人?” 宛歌总算认认真真的回复了扶苏这一句:“我来的时候没有内侍,至于那位姑姑看我着急,所以先帮我去找玉如意了。” 扶苏思忖片刻,看了看帘子外,微微颦眉:“车子一开始就停在这里?” 顺着扶苏的目光看去,赫然就是那个生着青苔的古井,宛歌打个寒颤,又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那个故事,还没来及按捺下心情,扶苏声音略带思量:“你方才,是否遇见过什么人?” 听到扶苏这番话,语气还略带着犹豫。宛歌一愣,直接跳了起来,脑袋砸到车厢,又疼的“嗷”了一声,捂着头顶坐了下去,顾不得思量太多,颤巍巍的指着那个枯井,回忆起自己先前见到的鬼火,她咽了咽口水,压着声音艰难道:“……你也看到了?” 扶苏看了她一眼,不动神色。 宛歌刚想拉着扶苏好好的说一说,又回忆起侍女交代过别说,顿时很将义气的噎了回去,换了一个说辞,神秘兮兮的压着声音摆手道:“这件事大半夜怪可怕的,还是别说了,不过,我看着的确觉得有些阴森,好好的一口井封了又这样郑重其事的围了起来也真挺奇怪的。” 扶苏看了她一会,接着移开了目光,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转移,淡声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这句话音量不见提高,但或许是他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气场,宛歌默了片刻,被着气势一压,乖乖回答了:“影子,还有灯火,不过看不太清,一眨眼又没了。” 扶苏微微颦了眉,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宛歌看着扶苏也有些疑惑,扶苏自己曾说他不太信这些,陆离白也提醒过她扶苏不太信这些,可是看扶苏现在这幅表情,怎么看都不是不信的。她观察了好一会,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公子……这事情是真的?” 扶苏看了看宛歌一副好奇的表情,颦眉一闪而过:“你听说了什么?”这事情知道的人实在不多,宛歌身在内宅,更不会传到她耳中,莫非是她身后那人察觉了什么?可若是真的知道了,她如此直白问他却是什么意思? 宛歌没有注意到,一边揉着刚刚被自己撞痛的头顶,一边斟酌着道:“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能知道也不奇怪,大半夜的在这个井边真的怪渗人的。” 说到这里,扶苏终于发现两个人说的问题有些不太对的上,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在说什么?” 扶苏这是明知故问,宛歌撇撇嘴,眼睛瞟了瞟那口井,心有余悸:“深宫传说。”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再看见宛歌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扶苏默了一会,确定他们刚刚说的一直是两个事情,顿时无奈了:“这件事情你听谁说的?” 宛歌很讲义气:“四处闲逛听到的,谁说的忘记了。”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既害怕又好奇,“公子,半夜听见哭声歌声这种事情到底是真的吗?” 那是一年与往年并无不同的秋狝,秋高气爽,落木萧萧,扶苏正追着一只麋鹿,不知不觉到悬崖尽头。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粗布短衣,发髻凌乱,额头上还有淤痕,白皙的脸上也擦破了皮,一副失魂落魄的正倚靠在大树边上,边上有鲜花杂草丛生,把她整个人掩盖,若离的远了,根本不能发现。 扶苏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她的手握着拳,似乎握了很久,关节指尖都发着白,好像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此刻,她也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疑不定,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山中有重兵把守,扶苏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不知是真在想事情还是蓄势待发。 于是,扶苏直接利落的出了剑,顷刻间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接着就问:“何人竟敢擅闯骊山?” 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顿了很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是个美人,这是扶苏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现在还有些蓬头垢面,眉眼间却难掩倾城之姿,明媚又清丽,偏偏这一双眼睛生的不染尘埃,看向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对上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瞧着他。 眼里,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样的……感兴趣? 陆离白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她捏着衣带的手,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怎么?” 宛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觉得,陛下约莫喜欢成熟一些的。” 陆离白微微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像是等待她之后的话。 第77章 未换 宛歌自然不能这么说,她垂眸想了一会,干脆低头绕着自己衣带,躲避他的视线:“阿兄,我今天见过陛下了,陛下…… 陆离白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她捏着衣带的手,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怎么?” 宛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觉得,陛下约莫喜欢成熟一些的。” 陆离白微微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像是等待她之后的话。 宛歌继续睁眼说瞎话:“阿兄,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了,秦政那里我可能没法处理,他后宫也有不少人,不太可能看的上我一个小丫头,但扶苏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不如秦政一样大权在握,但好歹也是长公子,又颇得秦政喜欢,若情况有变,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若在他身边,虽然无法直接接触秦政,但好歹也有所退路。” 这一番话说完,宛歌心中忐忑,加上陆离白并没有接话,气氛沉默了很久,她听见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就怕陆离白发现不对,但再一想,自己身份不能出错,她不出大问题,陆离白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也略松了一口气。 终于,就在她受不了这个凝结气氛的前一刻,陆离白的手抚到她的眼角,指尖在深秋夜色里十分温暖:“我的宛儿长大了。” 宛歌松了一口气,忽略掉停留在她脸上的手:“阿兄以为如何?” 陆离白沉吟片刻,收回了手:“扶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扶苏性子清冷寡淡,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也未知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难以捉摸。” 见他认同了,宛歌再松了一口气,眨眼笑道:“扶苏对我还算不错,我也会努力了解他的喜好,阿兄放心。”语罢,她忽然觉得有些冷,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呵了呵自己的手。 陆离白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手将宛歌的手裹住,声音温柔,真的就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兄长:“冷了?” 宛歌看见自己的手被他整个抓住,吓了一跳,抽出来不是,被他握着好像也不对。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陆离白将她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温柔,让她有片刻的恍惚:“阿兄会为你寻得良药,再也不让你为寒疾所苦,等到秦政死后,以后我们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宛儿莫怕。” . 陆离白带来的药她不太敢吃,加上一觉起来没有那么冷了,她想了想,最后把瓶子藏在枕头里,不打算去吃。虽然看起来这是两兄妹,但是照史书上那个奸臣陆离白的样子,宛歌觉得他能给他妹妹下个慢性毒也不奇怪。反正自己身上还有肉盾外挂,想来对这些病也有一定抵抗力,不清楚药的成分前提下,还是别吃比较保险。 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至于那次赵太医也没有切出来或许是被她伤势的脉象扰乱了,看起来得过些时日,等“伤”好了大半之后,再去找赵太医诊下脉,现下还是先找几本书试着自救吧。 存着这个心思,宛歌在床上掩人耳目的修养了几日才出去走动,一直藏书楼下,宛歌琢磨着自己得过去翻一翻医术,看看这时代有没有对这个病症的记载。只是上头有锁,宛歌随意抓了一个人来问,得知那人对她想上书楼表现的极为诧异。 此时,二楼似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那人没发现,又委婉提醒宛歌书楼没有长公子的首肯,谁都不能过去。 宛歌想了一会,先应下来。 待得这人走远,她又看向二楼,那个少年的影子也悄悄的从帘子后头探出一个头静静的瞧着她。 这个少年叫阿榕,宛歌记得自己在太皇宫里见过去,那时候太皇还提过阿榕不怕自己有些难得,宛歌那时还觉得奇怪,阿榕看起来已经十三四岁了,又长在深宫中,到底怎么样才叫做怕人,没想到今日就见了个正着。 阿榕原先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最后许是看见了她身后经过的其他人,当下就立刻弯下身子,把自己蹲在栏杆下面。 虽然扶苏的书楼闲人免进,但是扶苏并没有派人守在附近,只是门上有一把小小的锁,如今锁还是好端端的锁着,只是边上的梯子东倒西歪,二楼的窗户打开,想是阿榕就是爬上去的。 阿榕似乎有些害怕,紧紧拽着栏杆不放手,脸色苍白。宛歌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直接挽了袖子,顺着梯子就爬到二楼了。 . 看着眼前的小小的少年,和她的身量差不多高,眉目间有英气,只是一双眼眸似雾非雾,一片茫茫。宛歌总算明白华阳太皇说的,他怕人是怎么回事了。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见阿榕没有抵触,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他的肩膀,少女的声音软糯,她又刻意放缓了音调,听起来更是绵言细语:“你怎么在这里?” 阿榕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挂在墙壁上七弦琴。 那是一张连珠式的七弦琴,黑漆面,上有细密流水断纹。宛歌明白了:“你是想要这张琴么?” 阿榕点点头。 扶苏的书楼到是十分简单,除了满眼的竹简,就是这样一张琴和一把弓箭了,颜色都呈黑色,古拙简朴,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 阿榕的眼神没什么焦距,又不爱说话,加上还怕人,刚刚看见楼下有人路过就想躲起来,用宛歌理解的医学名词来说,这个英气的少年,怕是有自闭症。 平日里书楼都不能上去,挂在这里的琴宛歌自然不好明目张胆的乱动,想了想,她也抱膝蹲在他身边,和他看向一个方向:“阿榕是想来找这张琴的么?” 阿榕摇头:“不是……扶苏,表兄。” 宛歌琢磨了一下,听懂了:“来找扶苏?” 阿榕点头:“……扶苏,表兄,琴,很好听。” 说起扶苏,宛歌现在也有些茫然,这几日借着养伤的,可以名正言顺不出门避免遇上扶苏,主要也是她不知如何面对,倒不是说她那几句口无遮拦,而是遇上陆离白,得知这个身体果然有问题,手中如意之事,也一定是假的,扶苏问过她姓不姓陆,或许一开始就有些猜测,虽然宛歌曾想过,扶苏现在不信她,那就由她尝试着先信扶苏,可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敢说。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些郁闷,长此以往下去,且不说剧情会不会照着历史走,她好感度可能都刷不起来,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仰天一声哀嚎,极轻嘀咕了一句:“扶苏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照着做还不行吗。” 阿榕:“……扶苏表兄。” 明知阿榕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宛歌还是自顾自的瘪着嘴:“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阿榕依旧是:“扶苏表兄……” 宛歌忍不住再叹了一口气,更轻的嘀咕:“听说他都二十四了,还没有娶夫人……小妾也没有回,不会是……说话间,她眼睛无意向下一瞥,顿时惊讶的差点撞到栏杆,扶苏就站在楼下,书楼的门已经被打开,他已经看见了宛歌,目光遥遥的落到她身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宛歌有些失措,想躲开他的目光,片刻之后才想起他们见距离不少,扶苏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掩饰住面上的慌乱,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对着扶苏遥遥的作了一揖。 扶苏没什么表示,直接推门而入,再过了片刻,宛歌就听见身后沉沉的脚步声。 扶苏牵着阿榕的手,让他离着栏杆远了一些,又轻车熟路的从桌案底下拿出一些糕点摆在他的面前,一切完备之后,才出声问宛歌:“你怎么在这?” 宛歌看了看阿榕,又看了看扶苏,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的原因:“……我刚刚见榕郎君一人在栏杆这里有些危险,所以就……” “我是问。”扶苏抬起头,神色不变:“门锁着,你是怎么上来的。” 宛歌默了一阵,然后指了指窗边的梯子。 扶苏顺着看去,神色顿时一顿,又看见宛歌还绑着袖子的衣服,终于无奈了:“你过来干什么?” 宛歌说实话:“想找几本书看。” 扶苏有些微讶,看了她一眼:“识字?” 这年头,且不说姑娘家,纵然是一些男子也不识字的,况且始皇帝刚刚统一文字,一些本该认识字的现在也不认识了,宛歌刚刚想答认识,之后又发觉不太对,琢磨了一下,有些不确定了:“大约……应该……认识?” 扶苏再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书架前:“你想要什么书?” 宛歌道:“医书。” 要看书已经很奇怪了,要看医术更加奇怪,但扶苏没问什么,往里头走了几步,不多时已经拿着一卷竹简出来:“我这里医术到不多,你看这卷是不是想找的?” 医书啊,真古籍啊,宛歌放眼望去,看像这慢慢的书楼,眼睛都亮了,这时候始皇帝还没焚书坑术,里头到底有多少已经失传的古籍啊,如果自己能都抄下来带回去指不定就直接改写历史了。 阿榕坐在一边吃糕点,宛歌对着扶苏道了一声谢,喜滋滋的就抱着那卷竹简在阿榕边上端端正正的坐好,说起来阿榕年纪小小,正坐做的一丝不苟,相比起来,自己真的是弯弯扭扭,没一会就撑不住了。不过此时看见古籍的喜悦高涨,宛歌也忘记了那份不适,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哗啦”一声,就把竹简展开。 一卷竹简本不能多少字,宛歌看书速度很快,即便现在是古文,但是她功底也不差,本以为很快就能看完,但是,等到竹简完全展开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 第78章 未换 宛歌自然不能这么说,她垂眸想了一会,干脆低头绕着自己衣带,躲避他的视线:“阿兄,我今天见过陛下了,陛下…… 陆离白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她捏着衣带的手,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怎么?” 宛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觉得,陛下约莫喜欢成熟一些的。” 陆离白微微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像是等待她之后的话。 宛歌继续睁眼说瞎话:“阿兄,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了,秦政那里我可能没法处理,他后宫也有不少人,不太可能看的上我一个小丫头,但扶苏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不如秦政一样大权在握,但好歹也是长公子,又颇得秦政喜欢,若情况有变,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若在他身边,虽然无法直接接触秦政,但好歹也有所退路。” 这一番话说完,宛歌心中忐忑,加上陆离白并没有接话,气氛沉默了很久,她听见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就怕陆离白发现不对,但再一想,自己身份不能出错,她不出大问题,陆离白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也略松了一口气。 终于,就在她受不了这个凝结气氛的前一刻,陆离白的手抚到她的眼角,指尖在深秋夜色里十分温暖:“我的宛儿长大了。” 宛歌松了一口气,忽略掉停留在她脸上的手:“阿兄以为如何?” 陆离白沉吟片刻,收回了手:“扶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扶苏性子清冷寡淡,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也未知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难以捉摸。” 见他认同了,宛歌再松了一口气,眨眼笑道:“扶苏对我还算不错,我也会努力了解他的喜好,阿兄放心。”语罢,她忽然觉得有些冷,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呵了呵自己的手。 陆离白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手将宛歌的手裹住,声音温柔,真的就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兄长:“冷了?” 宛歌看见自己的手被他整个抓住,吓了一跳,抽出来不是,被他握着好像也不对。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陆离白将她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温柔,让她有片刻的恍惚:“阿兄会为你寻得良药,再也不让你为寒疾所苦,等到秦政死后,以后我们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宛儿莫怕。” . 陆离白带来的药她不太敢吃,加上一觉起来没有那么冷了,她想了想,最后把瓶子藏在枕头里,不打算去吃。虽然看起来这是两兄妹,但是照史书上那个奸臣陆离白的样子,宛歌觉得他能给他妹妹下个慢性毒也不奇怪。反正自己身上还有肉盾外挂,想来对这些病也有一定抵抗力,不清楚药的成分前提下,还是别吃比较保险。 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至于那次赵太医也没有切出来或许是被她伤势的脉象扰乱了,看起来得过些时日,等“伤”好了大半之后,再去找赵太医诊下脉,现下还是先找几本书试着自救吧。 存着这个心思,宛歌在床上掩人耳目的修养了几日才出去走动,一直藏书楼下,宛歌琢磨着自己得过去翻一翻医术,看看这时代有没有对这个病症的记载。只是上头有锁,宛歌随意抓了一个人来问,得知那人对她想上书楼表现的极为诧异。 此时,二楼似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那人没发现,又委婉提醒宛歌书楼没有长公子的首肯,谁都不能过去。 宛歌想了一会,先应下来。 待得这人走远,她又看向二楼,那个少年的影子也悄悄的从帘子后头探出一个头静静的瞧着她。 这个少年叫阿榕,宛歌记得自己在太皇宫里见过去,那时候太皇还提过阿榕不怕自己有些难得,宛歌那时还觉得奇怪,阿榕看起来已经十三四岁了,又长在深宫中,到底怎么样才叫做怕人,没想到今日就见了个正着。 阿榕原先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最后许是看见了她身后经过的其他人,当下就立刻弯下身子,把自己蹲在栏杆下面。 虽然扶苏的书楼闲人免进,但是扶苏并没有派人守在附近,只是门上有一把小小的锁,如今锁还是好端端的锁着,只是边上的梯子东倒西歪,二楼的窗户打开,想是阿榕就是爬上去的。 阿榕似乎有些害怕,紧紧拽着栏杆不放手,脸色苍白。宛歌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直接挽了袖子,顺着梯子就爬到二楼了。 . 看着眼前的小小的少年,和她的身量差不多高,眉目间有英气,只是一双眼眸似雾非雾,一片茫茫。宛歌总算明白华阳太皇说的,他怕人是怎么回事了。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见阿榕没有抵触,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他的肩膀,少女的声音软糯,她又刻意放缓了音调,听起来更是绵言细语:“你怎么在这里?” 阿榕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挂在墙壁上七弦琴。 那是一张连珠式的七弦琴,黑漆面,上有细密流水断纹。宛歌明白了:“你是想要这张琴么?” 阿榕点点头。 扶苏的书楼到是十分简单,除了满眼的竹简,就是这样一张琴和一把弓箭了,颜色都呈黑色,古拙简朴,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 阿榕的眼神没什么焦距,又不爱说话,加上还怕人,刚刚看见楼下有人路过就想躲起来,用宛歌理解的医学名词来说,这个英气的少年,怕是有自闭症。 平日里书楼都不能上去,挂在这里的琴宛歌自然不好明目张胆的乱动,想了想,她也抱膝蹲在他身边,和他看向一个方向:“阿榕是想来找这张琴的么?” 阿榕摇头:“不是……扶苏,表兄。” 宛歌琢磨了一下,听懂了:“来找扶苏?” 阿榕点头:“……扶苏,表兄,琴,很好听。” 说起扶苏,宛歌现在也有些茫然,这几日借着养伤的,可以名正言顺不出门避免遇上扶苏,主要也是她不知如何面对,倒不是说她那几句口无遮拦,而是遇上陆离白,得知这个身体果然有问题,手中如意之事,也一定是假的,扶苏问过她姓不姓陆,或许一开始就有些猜测,虽然宛歌曾想过,扶苏现在不信她,那就由她尝试着先信扶苏,可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敢说。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些郁闷,长此以往下去,且不说剧情会不会照着历史走,她好感度可能都刷不起来,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仰天一声哀嚎,极轻嘀咕了一句:“扶苏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照着做还不行吗。” 阿榕:“……扶苏表兄。” 明知阿榕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宛歌还是自顾自的瘪着嘴:“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阿榕依旧是:“扶苏表兄……” 宛歌忍不住再叹了一口气,更轻的嘀咕:“听说他都二十四了,还没有娶夫人……小妾也没有回,不会是……说话间,她眼睛无意向下一瞥,顿时惊讶的差点撞到栏杆,扶苏就站在楼下,书楼的门已经被打开,他已经看见了宛歌,目光遥遥的落到她身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宛歌有些失措,想躲开他的目光,片刻之后才想起他们见距离不少,扶苏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掩饰住面上的慌乱,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对着扶苏遥遥的作了一揖。 扶苏没什么表示,直接推门而入,再过了片刻,宛歌就听见身后沉沉的脚步声。 扶苏牵着阿榕的手,让他离着栏杆远了一些,又轻车熟路的从桌案底下拿出一些糕点摆在他的面前,一切完备之后,才出声问宛歌:“你怎么在这?” 宛歌看了看阿榕,又看了看扶苏,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的原因:“……我刚刚见榕郎君一人在栏杆这里有些危险,所以就……” “我是问。”扶苏抬起头,神色不变:“门锁着,你是怎么上来的。” 宛歌默了一阵,然后指了指窗边的梯子。 扶苏顺着看去,神色顿时一顿,又看见宛歌还绑着袖子的衣服,终于无奈了:“你过来干什么?” 宛歌说实话:“想找几本书看。” 扶苏有些微讶,看了她一眼:“识字?” 这年头,且不说姑娘家,纵然是一些男子也不识字的,况且始皇帝刚刚统一文字,一些本该认识字的现在也不认识了,宛歌刚刚想答认识,之后又发觉不太对,琢磨了一下,有些不确定了:“大约……应该……认识?” 扶苏再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书架前:“你想要什么书?” 宛歌道:“医书。” 要看书已经很奇怪了,要看医术更加奇怪,但扶苏没问什么,往里头走了几步,不多时已经拿着一卷竹简出来:“我这里医术到不多,你看这卷是不是想找的?” 医书啊,真古籍啊,宛歌放眼望去,看像这慢慢的书楼,眼睛都亮了,这时候始皇帝还没焚书坑术,里头到底有多少已经失传的古籍啊,如果自己能都抄下来带回去指不定就直接改写历史了。 阿榕坐在一边吃糕点,宛歌对着扶苏道了一声谢,喜滋滋的就抱着那卷竹简在阿榕边上端端正正的坐好,说起来阿榕年纪小小,正坐做的一丝不苟,相比起来,自己真的是弯弯扭扭,没一会就撑不住了。不过此时看见古籍的喜悦高涨,宛歌也忘记了那份不适,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哗啦”一声,就把竹简展开。 一卷竹简本不能多少字,宛歌看书速度很快,即便现在是古文,但是她功底也不差,本以为很快就能看完,但是,等到竹简完全展开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 第79章 未换 宛歌自然不能这么说,她垂眸想了一会,干脆低头绕着自己衣带,躲避他的视线:“阿兄,我今天见过陛下了,陛下…… 陆离白不动神色的看了看她捏着衣带的手,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怎么?” 宛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目光微微闪烁:“我觉得,陛下约莫喜欢成熟一些的。” 陆离白微微一愣,这才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像是等待她之后的话。 宛歌继续睁眼说瞎话:“阿兄,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了,秦政那里我可能没法处理,他后宫也有不少人,不太可能看的上我一个小丫头,但扶苏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不如秦政一样大权在握,但好歹也是长公子,又颇得秦政喜欢,若情况有变,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若在他身边,虽然无法直接接触秦政,但好歹也有所退路。” 这一番话说完,宛歌心中忐忑,加上陆离白并没有接话,气氛沉默了很久,她听见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就怕陆离白发现不对,但再一想,自己身份不能出错,她不出大问题,陆离白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也略松了一口气。 终于,就在她受不了这个凝结气氛的前一刻,陆离白的手抚到她的眼角,指尖在深秋夜色里十分温暖:“我的宛儿长大了。” 宛歌松了一口气,忽略掉停留在她脸上的手:“阿兄以为如何?” 陆离白沉吟片刻,收回了手:“扶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扶苏性子清冷寡淡,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也未知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难以捉摸。” 见他认同了,宛歌再松了一口气,眨眼笑道:“扶苏对我还算不错,我也会努力了解他的喜好,阿兄放心。”语罢,她忽然觉得有些冷,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呵了呵自己的手。 陆离白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手将宛歌的手裹住,声音温柔,真的就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兄长:“冷了?” 宛歌看见自己的手被他整个抓住,吓了一跳,抽出来不是,被他握着好像也不对。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陆离白将她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温柔,让她有片刻的恍惚:“阿兄会为你寻得良药,再也不让你为寒疾所苦,等到秦政死后,以后我们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宛儿莫怕。” . 陆离白带来的药她不太敢吃,加上一觉起来没有那么冷了,她想了想,最后把瓶子藏在枕头里,不打算去吃。虽然看起来这是两兄妹,但是照史书上那个奸臣陆离白的样子,宛歌觉得他能给他妹妹下个慢性毒也不奇怪。反正自己身上还有肉盾外挂,想来对这些病也有一定抵抗力,不清楚药的成分前提下,还是别吃比较保险。 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至于那次赵太医也没有切出来或许是被她伤势的脉象扰乱了,看起来得过些时日,等“伤”好了大半之后,再去找赵太医诊下脉,现下还是先找几本书试着自救吧。 存着这个心思,宛歌在床上掩人耳目的修养了几日才出去走动,一直藏书楼下,宛歌琢磨着自己得过去翻一翻医术,看看这时代有没有对这个病症的记载。只是上头有锁,宛歌随意抓了一个人来问,得知那人对她想上书楼表现的极为诧异。 此时,二楼似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那人没发现,又委婉提醒宛歌书楼没有长公子的首肯,谁都不能过去。 宛歌想了一会,先应下来。 待得这人走远,她又看向二楼,那个少年的影子也悄悄的从帘子后头探出一个头静静的瞧着她。 这个少年叫阿榕,宛歌记得自己在太皇宫里见过去,那时候太皇还提过阿榕不怕自己有些难得,宛歌那时还觉得奇怪,阿榕看起来已经十三四岁了,又长在深宫中,到底怎么样才叫做怕人,没想到今日就见了个正着。 阿榕原先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最后许是看见了她身后经过的其他人,当下就立刻弯下身子,把自己蹲在栏杆下面。 虽然扶苏的书楼闲人免进,但是扶苏并没有派人守在附近,只是门上有一把小小的锁,如今锁还是好端端的锁着,只是边上的梯子东倒西歪,二楼的窗户打开,想是阿榕就是爬上去的。 阿榕似乎有些害怕,紧紧拽着栏杆不放手,脸色苍白。宛歌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直接挽了袖子,顺着梯子就爬到二楼了。 . 看着眼前的小小的少年,和她的身量差不多高,眉目间有英气,只是一双眼眸似雾非雾,一片茫茫。宛歌总算明白华阳太皇说的,他怕人是怎么回事了。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见阿榕没有抵触,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他的肩膀,少女的声音软糯,她又刻意放缓了音调,听起来更是绵言细语:“你怎么在这里?” 阿榕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挂在墙壁上七弦琴。 那是一张连珠式的七弦琴,黑漆面,上有细密流水断纹。宛歌明白了:“你是想要这张琴么?” 阿榕点点头。 扶苏的书楼到是十分简单,除了满眼的竹简,就是这样一张琴和一把弓箭了,颜色都呈黑色,古拙简朴,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 阿榕的眼神没什么焦距,又不爱说话,加上还怕人,刚刚看见楼下有人路过就想躲起来,用宛歌理解的医学名词来说,这个英气的少年,怕是有自闭症。 平日里书楼都不能上去,挂在这里的琴宛歌自然不好明目张胆的乱动,想了想,她也抱膝蹲在他身边,和他看向一个方向:“阿榕是想来找这张琴的么?” 阿榕摇头:“不是……扶苏,表兄。” 宛歌琢磨了一下,听懂了:“来找扶苏?” 阿榕点头:“……扶苏,表兄,琴,很好听。” 说起扶苏,宛歌现在也有些茫然,这几日借着养伤的,可以名正言顺不出门避免遇上扶苏,主要也是她不知如何面对,倒不是说她那几句口无遮拦,而是遇上陆离白,得知这个身体果然有问题,手中如意之事,也一定是假的,扶苏问过她姓不姓陆,或许一开始就有些猜测,虽然宛歌曾想过,扶苏现在不信她,那就由她尝试着先信扶苏,可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敢说。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些郁闷,长此以往下去,且不说剧情会不会照着历史走,她好感度可能都刷不起来,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仰天一声哀嚎,极轻嘀咕了一句:“扶苏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照着做还不行吗。” 阿榕:“……扶苏表兄。” 明知阿榕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宛歌还是自顾自的瘪着嘴:“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阿榕依旧是:“扶苏表兄……” 宛歌忍不住再叹了一口气,更轻的嘀咕:“听说他都二十四了,还没有娶夫人……小妾也没有回,不会是……说话间,她眼睛无意向下一瞥,顿时惊讶的差点撞到栏杆,扶苏就站在楼下,书楼的门已经被打开,他已经看见了宛歌,目光遥遥的落到她身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宛歌有些失措,想躲开他的目光,片刻之后才想起他们见距离不少,扶苏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掩饰住面上的慌乱,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对着扶苏遥遥的作了一揖。 扶苏没什么表示,直接推门而入,再过了片刻,宛歌就听见身后沉沉的脚步声。 扶苏牵着阿榕的手,让他离着栏杆远了一些,又轻车熟路的从桌案底下拿出一些糕点摆在他的面前,一切完备之后,才出声问宛歌:“你怎么在这?” 宛歌看了看阿榕,又看了看扶苏,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的原因:“……我刚刚见榕郎君一人在栏杆这里有些危险,所以就……” “我是问。”扶苏抬起头,神色不变:“门锁着,你是怎么上来的。” 宛歌默了一阵,然后指了指窗边的梯子。 扶苏顺着看去,神色顿时一顿,又看见宛歌还绑着袖子的衣服,终于无奈了:“你过来干什么?” 宛歌说实话:“想找几本书看。” 扶苏有些微讶,看了她一眼:“识字?” 这年头,且不说姑娘家,纵然是一些男子也不识字的,况且始皇帝刚刚统一文字,一些本该认识字的现在也不认识了,宛歌刚刚想答认识,之后又发觉不太对,琢磨了一下,有些不确定了:“大约……应该……认识?” 扶苏再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书架前:“你想要什么书?” 宛歌道:“医书。” 要看书已经很奇怪了,要看医术更加奇怪,但扶苏没问什么,往里头走了几步,不多时已经拿着一卷竹简出来:“我这里医术到不多,你看这卷是不是想找的?” 医书啊,真古籍啊,宛歌放眼望去,看像这慢慢的书楼,眼睛都亮了,这时候始皇帝还没焚书坑术,里头到底有多少已经失传的古籍啊,如果自己能都抄下来带回去指不定就直接改写历史了。 阿榕坐在一边吃糕点,宛歌对着扶苏道了一声谢,喜滋滋的就抱着那卷竹简在阿榕边上端端正正的坐好,说起来阿榕年纪小小,正坐做的一丝不苟,相比起来,自己真的是弯弯扭扭,没一会就撑不住了。不过此时看见古籍的喜悦高涨,宛歌也忘记了那份不适,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哗啦”一声,就把竹简展开。 一卷竹简本不能多少字,宛歌看书速度很快,即便现在是古文,但是她功底也不差,本以为很快就能看完,但是,等到竹简完全展开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 第80章 一望无际的苍茫和蓝天,阳光和煦。桌案旁架了一个小炉,江汜的侍女正在煮着什么,透着一股药味, 今日本不算太冷,宛歌却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眼前的江汜一身红衣马装,身边带了一匹马,风把她的长发吹的贴在脸颊一侧,衣袂烈烈。 这气氛有些古怪,宛歌却也没打算说话。随手摆弄着茶盏,倒是江汜先开口,诚恳认错:“之前事情是我不对,不知你一点酒都不能喝。” 早知江汜找她出来会说这件事,宛歌淡声:“我后头喝是公子的,和你没关系。” 听到她提及扶苏,江汜看了一会,忽然笑着问:“姑娘今年及笈了?” 话题莫名转到了她的年龄上,宛歌微微皱眉,抬头看去:“十六了。” 江汜目光放远了一些,喃喃:“十六啊,真小,我今年已经双十了。” 宛歌没回答,等着江汜之后的话。果然,她只顿了片刻,便看了看宛歌穿着的厚实衣服,很快切入正题:“姑娘为什么会想来上郡,边境寒苦,本不适合姑娘。” 早就知道她最后会说这件事,宛歌抬眸看她,目露困惑,声音却是镇定:“你说我不适合?为什么?” 江汜摸了摸自己的马:“它叫追月,是父亲在我十岁那年给我的。虽然我是女子,不可厮杀战场,但它也算陪了我刀剑火海,几次死里逃生。” 听着她和这匹马的光辉事迹,宛歌淡声:“江姑娘却是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江汜说起这事,也有隐约自豪:“在边境长大,任何一个姑娘都不会一样。” 宛歌:“江姑娘一生出来就会马术剑术么?” 听她问出这个问题,江汜只觉得宛歌小孩子心性,抿唇一笑:“自然不是,从我七岁起,你们练琴习字,我却如同男儿一般,已经拿了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曾停下过练习。” 宛歌“哦”了一声,似有所指:“十三年?”这真的好笑,自己学了十三年,到后来那这个压她说她不行? 江汜似乎没听出宛歌的意思,随手结果侍女给她送上的碗,看着里头的漆黑的药汁微微皱眉,没有着急喝下去,先放在一旁:“算上今年,已经十四年了。” 宛歌看了看她手里的碗,坦然:“我一年都没学过。” 江汜自然料到,便笑了笑,刚想回答,宛歌却又接了过去,却说起另外一件事:“你在喝什么?” 江汜喝了一口,苦涩的药让她直直皱眉:“……小时候夜里水里练功,落下了病根,每月都会犯疼。” 宛歌过去掀开药炉的盖子瞧了瞧,再拿筷子拨了拨药渣,又重新看向江汜,微微颦眉:“你喝了多久?” 宛歌忽然说起这事,江汜也有些奇怪,但是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便回:“这几月,听说这方子不错。” 宛歌就道:“手。” 这服药是补血的,而江汜这情况分明是心气阴两虚所致,药不对症只会越喝越差劲,宛歌搭完了脉,就报出了一连串的症状:“心悸怔忡,气短乏力,心神不宁,失眠虚烦,口干,口渴,手足心热?” 宛歌话音刚落,江汜和身边的侍女对望一眼,宛歌说的分毫不差,她们显然有些惊讶。军中虽有军医,可是也是治外伤,对女子的月事却没什么研究。这方子是外头拿来的,听说甚是不错,便喝了几个月,然则却并没有起什么效。 宛歌也能猜到,江汜毕竟是姑娘,她又好强,这些不是大病,或许还有些不在意,军中没有会这些的军医,她便寻了一些外头的药方过来,过来,只可惜对别人有效的方子,和她来说,却不太对症。 宛歌吩咐边上的人去拿笔墨过来,再淡淡的看着江汜,继续方才的话题:“我是不懂带兵大战,我也不必你学了十四年,比不上很正常。” 这话题转的有些不太对,看着江汜眉头越皱越紧,宛歌再笑了笑,从位置上站起来,把她案上的药,都倒回了炉子里去:“这药好是好,但是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你补血的药再好,你也不能拿她来补气。还好发现的还早,这药性重,长此以往喝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此时,拿着笔墨的人已经回来了,眼前竹简被展开,墨也已经磨好,宛歌重新坐下,没有着急落笔,笑着看向江汜,“可要我送姑娘一道补气的方子?” 宛歌那句话意思已经足够明显,补血的药补不了气血,不就是再说,会医的不能让她去武?江汜看着宛歌也略有思量,她过去只觉得宛歌柔柔弱弱,不过是因为扶苏才呆在军营,看似对她客气又着想。其实是觉得自己和她不一样,像宛歌这样的人,一定呆不下去的。 然而,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却懂得医术。 宛歌寻常看起来都是一副好拿捏的模样,如今看来却让江汜夜的说不出话。侍女刚刚想出声,江汜此时却缓过神来,起身对宛歌作了一揖:“汜先前对姑娘有所误会,好丹非素,实是汜的不是,恳请姑娘原谅。” 若说先前,江汜道歉,更像是在因为她体弱,自己却没顾忌道她而道歉,语境里居高临下的傲气明显,但是,现下,江汜决在明明白白为这个偏见道歉。宛歌有些讶然,那时候觉得她假道歉挺快,没到认认真真道歉起来也这么果断。 江汜这么痛快,宛歌也不好再说什么,正想说话,江汜又接了过去:“姑娘年纪轻轻,应该也不是医药世家,却不知这一身医术,是从哪位高人那里学的?” 江汜话音一落,前头忽然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自己的徒弟,当然的我自己教的。” 宛歌抬头间,看着那人已经在她边上坐下,就拿起笔看着她,一身白衣,一张还算熟悉的脸:“几日不见,让为师看看你学的怎样了,药方是什么,先报过来。” 宛歌看了看眼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扶苏,顿时错愕:“……你?” 眼前的是好久不见的白衣青年,宛歌自那次焚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确没想到,如今居然在上郡遇上。扶苏昨天来信里说今日会去见一个人,原来,见的就是他? 看着宛歌一副错愕的表情,白衣青年拿着笔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笑的促狭:“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药方说出来?” 宛歌莫名其妙的揉着自己被她敲的头,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扶苏。扶苏那时候目光就落在白衣青年的笔上,对上宛歌目光的目光,他轻咳一声,目光略微向下移,看了看她空荡荡的腰,眉间颦蹙一闪即过。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平静道:“先生既考察你功课,便仔细一些。” 宛歌转过头,看着白衣青年提笔等待的模样,默了一会,就把药方给报了出来。白衣青年仔细听着,笔杆一下一下的扣着桌案,发出一声声沉沉的闷响,听得宛歌报完。他才抬手给江汜诊了诊脉,起初江汜还缩了下手,但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不动了,安静的把手放在那里。 白衣青年切完,下笔如飞,下了一道方子下来:“不错,这几日为师没看着你,这医术长进不少,这方子只需小改几处就好。” 宛歌看着他写下的东西更加疑惑,她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白衣青年写的药方她能看懂大半,和她刚刚的药方查的实在有些多,用药十分偏僻,许多草药甚至她都闻所未闻。 拿到药方的江汜,表情有些精彩。缓了好一会,才起身对着白衣青年作了一揖,郑重谢过之后,方问:“小女江汜,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白衣青年只是笑了笑:“我姓云。”并未说全名。 江汜身为一个姑娘家都说了自己的名字,他身为男子,却是藏遮掖着,若是寻常姑娘,脸皮薄一些,定然的当场恼了,但是江汜闻言却只是笑了笑,略微低了低眉,便道:“云先生。” 见过礼之后,她也没有再多留,对着扶苏告辞离开。 听到那时候这个称呼,宛歌就微微颦了颦眉,眼下江汜走了,她也放下心去,若有所思的看像白衣青年。白衣青年原先捡了一个杯子倒茶,察觉到她目光,便抬了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对上这目光,宛歌的思虑更多,更是若有所思的看去。 扶苏在两人身上快速的瞥了一眼,出声打破:“云先生远道而来,扶苏已让人备下一个院子,云先生便过去看看,有哪些不合心意的再改。” 云先生看了扶苏一眼,拿在手里的被子也重新扣下,笑着摇头:“我只是几月未见宛歌姑娘,她命格看似比先前更加清晰了不少,这种几月既变的命格我过去从未见过,所以有些好奇。” 说起这件事,宛歌的注意力彻底被拉了回来,微微皱眉,心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先定定了神,问道:“你说是我师父?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师父了,你到底是谁?” 白衣青年看了她一眼,声音无不叹息:“多少人想当我徒弟我都不收。我白白担了你师父的名称还不好?” 宛歌:“……”没见过脸这么大的。 扶苏看了宛歌一眼,眼里有笑意:“先生现在也算我老师,你若有不懂的也可以问他,称他一声‘老师’也未尝不可。” 宛歌再度:“……”她顿了顿,忽略掉扶苏这个令人误会的话,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心中有个猜测呼之欲出,但到底还不能确认,微微颦眉,没在看白衣青年,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扶苏:“他是谁?” 白衣青年还没有回答,扶苏看了看她思索的模样,笑了笑:“之前有谁离开咸阳了还记不记得?”他放下茶盏,目光定定的看着宛歌,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情绪,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他是云鹤归。” 宛歌:“……” 第81章 扶苏这是声音听着十分平静,也不知道是之前就料到了,还是已经吃惊过了。宛歌先前的确怀疑过这个可能,可是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如今听到扶苏的确认,她也不算太过吃惊,反倒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的尘埃落地。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疑惑:“他怎么来上郡了啊?” 一开始的时候,云鹤归摆明的陆离白的人,陆离白也亲口承认他们认识,后来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似乎没有对扶苏作什么,反倒一些事情上还给予帮助。 眼下扶苏远在上郡,陆离白的目的可以说达到,云鹤归本应在咸阳,如今却来了上郡,可见和陆离白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或者说,宛歌细细想了想,终于找出了一个明显的分界点,那应该是在焚书之后。云鹤归和陆离白就有些分歧了。 这话说起来有些复杂,扶苏想了想,先道:“既然在上郡,便是信得过的,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又不在,你可以直接去找云先生。” 见扶苏都直接称呼云先生了,宛歌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点头。周围又重新平静下来,宛歌有些尴尬,但是扶苏似乎没有走的意思,手指搭在杯沿,静静的瞧着杯子,就是不说话。 云鹤归在一旁听得好笑,忍不住扣了扣桌案:“我人都在这,你们两个不问我,自己瞎猜什么?” 这声音把她蓦然拉回思绪,宛歌就重新看向他,十分仔细的看了好久,很认真的问:“你今年几岁了?” 宛歌看了这么久,居然问出这个一个问题,扶苏看了宛歌一眼,没说话。云鹤归也显然不解:“二十七了。” 说什么寿元三百!果然是假的。 一开始在云华观山脚下见到他,因为“一世两命”之言太过准确,所以让她忍不住相信,连带后头他“师父”是说寿元三百,让她在怀疑之余,还想过这之后是否有没有流传下的养生之道。 但是如今再一想,她那时候实在是先设定了一个答案,把他模棱两可的话往里面套,所以越想越觉得玄乎,现在想来,他分明是认得先前的如意夫人,那一番话纯粹是胡诌的!想到这里,宛歌顿时觉得一股火气往上涌,想到自己被人戏耍了这么就,手指的关节顿时就被她的都发出嘎嘣的脆响。 过了一会,扶苏放下原先握在手里的茶盏,略微抬头看去。眼前已经有人过来,带着云鹤归去他的院子里。扶苏没有动,还是在宛歌对面坐着,只是吩咐:“多派几个人手,找云先生的话来做。” 云鹤归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看宛歌,目光朝着她的手一滑,还不嫌事大的继续补了一句:“几月不见,姑娘的命格清晰了很多,可是始终还有些不太对,可要云某为姑娘指点一二?” 宛歌自然是说什么都不信了。云鹤归眼下这番话,由她听来,反倒更像是调侃,顿时硬声拒绝:“人定胜天,不必了。” 云鹤归离开后,扶苏看了看有些沉默的宛歌的神色。他知晓她对江汜向来在意,江汜约宛歌出去的事情,也是他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有些担心,便先绕过来看了她一下。 然而宛歌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宛歌虽然说要自己解决,他本以为她在逞强,没想到真的以自己的方式解决了。宛歌性格向来软糯甜美,从来没严词厉色的时候。此番对上江汜,她也依旧是她的性子。 果然,他所喜欢的、选定的人,自然怎么样都好。却不知宛歌是怎么看他?想到这里,扶苏微微一顿,委实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想法,他不禁摇了摇头,抿唇轻笑,目露又落到了宛歌身上。 风把她的长发吹起,贴在眼睛上,她时不时的把飞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想了想很久,她终于没能忍住。敲了敲桌子:“过分!” 扶苏此时只当宛歌在想江汜的事情,她对这个事情一直很在意,宛歌这是应了江汜的约,想来是是顾及到他,扶苏略一想:“你方才和江汜的话说的不错,先前你说要自己解决,我还以为是你在逞强,不过这样……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宛歌不知道扶苏为什么会说这件事情,疑惑了一下,便道:“既然来了上郡,自然不能给公子添麻烦。” 宛歌这番话听起来太懂事,扶苏自然没信,想了想,再问:“……你对她的事情,很在意?” 宛歌一门心思的在想云鹤归,听到扶苏这番话,只以为是在问云鹤归,觉得用在意形容不太准确,宛歌思索了下,摇头:“也不是这样吧,就是感觉自己好像特傻的信了……” 扶苏微微一皱眉,原先只当江汜找了宛歌出来,可是宛歌这番话,分明是江汜先前说了让她误会的话:“她说了什么?” 宛歌生气:“那时候公子不是也在吗,他说我什么一世两命。瑞凤,咳,我是说,总归就是那些命格的话,我那时候居然信了。”她满脸懊恼的敲了敲头,“这种事情,我居然真信了?!” 听到宛歌的理由,扶苏默了片刻,忍不出摇头轻呵出一声笑。 他先前还有些担心宛歌,可是显然,宛歌这番话从头到尾都不是在说江汜,他们说的又是两个事情。这里日头正好,风却有些大,扶苏看了看宛歌不停的顺着发丝模样,加上这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注意道扶苏唇角的笑意,宛歌撇了撇嘴:“他的身份,公子是不是早就知道?” 扶苏收起笑意,摇头;“他藏的好,我之前只是猜到,而非知道。” 宛歌听完,更是一脸苦闷:“看起来,就是我一个人傻傻的信了……”她正打算再一次的别头发时候,忽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一只手,扶苏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拿下他发上一个银钗,手拂过她的鬓角,拂过那不听话的发丝。 他的手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耳廓,带来一阵阵的战栗,宛歌整个身体一僵,就想站起来,扶苏却早一步按下她的肩,声音就从后方传来:“别动。” 宛歌红着一张脸,就真的不动了,任由扶苏把她松垮那缕头发绾好。他是手指穿过她的头发,轻轻带过她的头皮,宛歌觉得一颗心都在发抖,她本想别过头,然而身后又重新响起了他带着低笑的声音:“我可能挽得不大好,回去让秋雁再给你理理。” 宛歌微微一愣,终究坐在那里,乖乖的让扶苏把她的头发挽好。 最后,扶苏把银簪贴着她的头皮一簪,稳稳的固定在她的头发上。头发挽好了,他却还没回去,依旧在她身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微笑:“那些话,虽然是他胡诌,但是他学贯古今,的确是难得的人才,你喊他一句师父不亏。” 宛歌起先不太明白,后来一想,也想清楚了,其实云鹤归那时是在帮她,否则她无法解释这身医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江汜若起了心,也不知会不会查出什么东西来。 过了片刻,目光接着就落在她的腰上,目光也柔和了下来:“怎么不带那个腰佩?” 宛歌眨了眨眼:“腰佩看着挺贵的,我怕磕坏了让秋雁收起来了。还有那个信……” 宛歌说到这里,扶苏的手明显一顿。宛歌垂下头,神色敛了敛,过了好一会,她才抬头,惭愧的看着扶苏,腼腆,“还有那个信,上面写着什么?我没看懂。” 听到她这番话,扶苏更顿了片刻,最后直接沉默下来:“……” 宛歌好像浑然未觉,抬头看了看天色,到了个哈欠,准备站起来,声音里有些困意:“昨天喝醉了,今天又起的早,现在脑子还涨,有些困,我回去补个觉。”顿了顿,看着扶苏没说话,又觉得不太对劲,顿时警惕的看着扶苏,斟酌开口,“……我酒量不好,酒品可能也不太好,那时候我又做了什么” 看着宛歌这幅倦容,又万分忐忑警惕的模样,她酒品的确不好,记性也不好,扶苏着实有些郁闷,饶是镇定如他,此时竟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宛歌见扶苏一直没有回答,回看过去,眨眼的模样无辜又疑惑,看着扶苏欲言又止的模样,宛歌面上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咬了咬下唇,犹豫道,“……我那时候,怎么了……?” 这个问题,扶苏默了片刻,终究没能回答:“……” 扶苏一直没说话,宛歌却自顾自的说个不停,最后目光向前望去时候,看到眼前的一片衣角,她眼睛一亮,顿时松了一口气,把话题移开:“公子,晏将军来了。” 晏益过来的时候,扶苏正和宛歌并排坐着,两人的气氛看着有些诡异,却也不像是吵了架的,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他那时候看到了,本不想在这时候打搅,然而宛歌既然已经发现了,他最后也只得硬着头皮出来。 宛歌见晏益过来,也起了身,随着前头跟过来的秋雁一同离开:“公子和晏将军既有要事协商,宛歌也不打搅了。” 扶苏微微皱眉,只觉得宛歌这番话有些奇怪,他在宛歌转身前颦眉出声:“你……”宛歌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才出声,“公子?”扶苏沉默了一会,抵了抵眉心,摇头,“……没什么,你先回去吧。” 晏益本是过来好扶苏商量最近匈奴的动向,不过这事之前提过好几次,虽然匈奴频频骚扰太过奇怪,打算眼下他们退远了,短期内不会再犯,也算不得太过紧急。现下看着扶苏这幅模样,也忍不住有些好奇,把正事暂且搁在一旁,看得宛歌走了,思索了一会,了然:“你怎么惹她生气了?” 闻言,扶苏微微一愣。 晏益就笑了笑,眼神放远了一些,像是陷入了回忆里:“你姑姑也是这样,我有时候惹她生气,她便会很……客气。” 然而,眼下不是宛歌哪里生气,是她根本忘记一些事情了。想到这里,扶苏此时只觉得心中有一口气堵的发闷,偏偏这事还不能与晏益明说,只能叹息一般的摇头。 晏益却料定是他们两个吵架了,看着扶苏难得吃瘪的模样,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女人总是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气,若想乘早消停,你也别想着和她讲道理,直接认错就是。” 虽然这是两件事情,扶苏却蓦然想到了什么,喃喃:“……别讲道理,直接认错?” 晏益点头,似有深意的笑了笑:“最好加上一些小礼物,好好认错,哄上一哄便是了。”停顿片刻,眼里又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我一介武夫,那时候常常惹你姑姑生气,开始也与她讲道理,结果越讲她越生气,慢慢也就琢磨出这样一个方法了。” 扶苏听罢,看着宛歌方才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82章 这几日阳光和煦,外头的草木长出嫩芽,寒冬已经过去,正是春寒料峭之时。 昨日和扶苏谈的事还没完,晏益今日便又整理了一些情报,打算再和扶苏商讨一番。 匈奴动向近来颇为有些诡异,扶苏来上郡也有一月余,他向来沉着聪慧,晏益瞧着他这一月会见诸位将领礼贤下士,处理事务沉着冷静,昨日更是亲自去迎接了一位谋士,说他“信人而奋士”并不为过。 然而此番,晏益看着扶苏,却是微微颦眉。 他们并非是在书房中议事的,而是在扶苏在小院里,加上这事情也未有个论据,说是商讨,更多的只是猜测。 晏益说话的时候,扶苏手里正拿着一个白玉锦鲤摩挲,那是一块上好的玉,莹透纯净、洁白无暇。他正略微垂了眼,正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点头。 晏益看了扶苏一眼,也能看得出那腰佩原先应该是一对,不过扶苏手里却只有一个,他收回目光,忽然止住了声音,转而淡声:“长公子意下如何?” 扶苏将腰佩收在手中,抬头:“姑父说的不错,他们总是在松远山边境骚扰,这块地段素有争议,如此下去也多有不便,我这几日也打算上书给陛下。”顿了顿,又道,“姑父方才说起匈奴这几日有小部分的内乱,缘由却还未说。” 看着扶苏说的分毫不差,晏益愣了愣,最后到是笑了:“嗯,却有些乱子,罗卡虽然并入匈奴,但有些复国之心未觉,最近又接近想挑起争端,但毕竟势力单薄,很快就被压下了。” 扶苏平静的看着向他,声音笃定淡漠:“先前生擒的人逃回罗卡了?” 听闻扶苏这一问,晏益眼神一敛,最后笑了笑:“刚来的几个小兵没注意,让他逃了回去。” 扶苏看了看手里的腰佩,之后又抬头看向前方,初春的树只有嫩芽,枝干交错,把视线分割成小块,但是也能清晰看见前头的风景。透过这片树林,能看见不远处的池塘边,站着两个人。 晏益显然也看见了,目光又落在扶苏身上,他正微微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晏益笑了笑,打趣:“从来没见过你还有这样苦恼时候,怎么,她还在生气?” 视线的终点,是在池塘边喂鱼的宛歌和云鹤归。 . 这几日虽然快到了春天,但是宛歌却不觉得有多暖和,她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就在这个池塘遇上了云鹤归,他那时手上搭了一件披风,好整以暇在池塘边喂鱼。 一想到自己之前,就这样傻傻信了他的胡诌,宛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眼下看见他在那里,立刻掉头就想走。 然而,云鹤归似乎早就发现了宛歌,他依旧镇定的在喂鱼,口中却分明是调侃的笑意:“看见为师,不说一声就走,这是为人弟子该有的礼仪?” 之前有个便宜哥哥,现在又多了一个便宜师父,宛歌默了一会,脚步没停,又继续往前走。 云鹤归把手里的鱼食都抛在池子里,鱼群成群结队的过来,水面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先前我替你解了围,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听到这一番话,宛歌只得吸了一口冷气,转了身过去。 云鹤归微微一笑:“你和小时候却有些不一样了。” 这番话宛歌听着心中一动,只可惜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眼下他的立场也不太清楚,她微微颦了眉,问道;“人总是会变的。”顿了顿,又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鹤归却反问:“你呢,为什么会来。” 宛歌默了片刻,还没回答,云鹤归已经看向水底的争夺着食物的鱼群,倒也没有隐瞒:“我过去对他多有偏见,但经过几次的接触,他会是一个好皇帝,朝代更替本是寻常,与其落在那个人手里,还不如是在他的手中。”顿了片刻,又回头看向她,“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你也不正是因此而来?” 这一番话,让宛歌心头大惊。不过之前被坑了一把,她现在也能静下心想一想,云鹤归这话讲的含糊,虽然是因此而来,然而这个“因”却怎么都能说的通,未必是她心里头的那件事。 至于他的立场,既然扶苏信了,她也没有必要再怀疑了。 思索到想到这里,宛歌忽然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拿起,她吓了一跳,正想抽回去,头顶却响起他整定的声音:“别动,为师给你诊脉呢。” 因为知道这两人过去认识,宛歌不好反驳这句话,指不定过去还真是师徒。看着她思索的神情,云鹤归微微一笑,手没放开,循循善诱:“长公子我也只收作学生,我让你喊我一句师父,不亏。” 若说宛歌之前还怀疑他们是不是真是师徒,听到他接下来这句话便明白了。顿时也觉得纳闷,在前几次见他的时候,世外高人的派头看起来十足。即便是后头隐藏的那个身份,看起来也是道骨仙风模样。虽然扶苏说他学贯古今,知识渊博,但宛歌现在看去,却只觉得他像是一个无赖。 注意到她疑惑的目光,云鹤归笑了笑,说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身上的九天寒月,虽然一直被压住,但是最近你应该也有些察觉,怎么样,我开的药管用么?” 宛歌这事没怀疑,但再一想,很快发现不对。先前扶苏让他给自己诊脉,他那时候是怎么说的?想到这里,宛歌又觉得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的火气,脸上血气上涌。 云鹤归看了看她模样,又“哦”了一声,打趣:“那时候虽然没和你说这个毒的名字,不过可以听一听,子嗣上……” 他居然还提这个事情?宛歌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羞恼,只是脸色还免不了的涨红。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直接转了身:“……先生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告辞了。” 晏益那时候就和扶苏站在不远处,虽然早就看到了宛歌,可是扶苏一直没去,直到云鹤归扣起宛歌的手,晏益分明看见扶苏的眉头皱了皱,其余的到没什么反应。 他咳嗽一声:“……宛歌她性格我看着比你姑姑温柔些,你到底怎惹她生气了?” 说起这事,扶苏就有些想叹气,信留了,玉佩也送出去了,结果宛歌居然把这事给忘记了。眼下应该怎么办,他着实也没个想法。 他摇了摇头,顿时不知怎么说这件事,只能摇头:“……不是惹她生气。” 此时正好有人过来找晏益,看着扶苏一脸郁闷,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扶苏向来冷静自持,想不到也有一天陷入感之中。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晏益对此显然经验丰富,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笑了笑:“小姑娘总是不太讲道理的。” 此时,这个很不讲道理的小姑娘正好就走到了他们面前,恰好就看见了他们,有些诧异:“公子,晏将军?” 晏益拍了拍扶苏的肩,已视安慰,之后才转身和人离去。 宛歌离的远,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归为成不讲道理的小姑娘,只是看着扶苏瞧着自己的神色有些古怪,她有些莫名:“怎么了?”看着云鹤归从后头过来,宛歌想了想,了然,“公子过来找他的吧,我正好回去有点事,不打搅你们说事情了。” 扶苏还未开口,后头跟上来的云鹤归直接拽住她:“走什么,为师还没走,你就先走了?你就不担心你的……” 子嗣两个字分明就要出口,眼下扶苏还在,宛歌实在忍不下去了,直接羞恼打断:“停!” 从来没见宛歌会有这样发脾气的时候,扶苏看了看宛歌又看了看云鹤归,微微敛眉。 云鹤归笑了笑:“既然你懂医的,写的药方也不错,这几日考虑下,我也需要个下手。” 说是打下手,但云鹤归医术高超,这点不必怀疑,跟着他的确能学到很多东西,但是先前云鹤归调侃她给她造成的冲击太大,眼下听到,宛歌似乎下意识的拒绝:“不用了!” 云鹤归倒也不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转了身过去,抬了抬手,走了几步声音才传来:“别急着拒绝,明日再告诉我答案。” 转眼间,云鹤归已经不在,宛歌的神色也逐渐恢复平静。刚刚稳下心神,扶苏的声音忽然想起:“为什么不答应?” 她这口刚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她这才发现,眼下又只剩下她和扶苏两人,扶苏又一直颦着眉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沉默气氛下,宛歌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正想找个理由开溜,扶苏又抬起头,目光有些深,再问她:“你不是一直想学医么,他说要教你医术,为什么不答应?” 宛歌仔细想了想,发现的自己确不亏,之前只是被云鹤归调侃的有些恼了,所以才下意识的拒绝,如今听得扶苏这样一问,再一回想,她也的确有些后悔,琢磨着:“你说得有道理,我想想……” 怎么不失骨气的答应,的确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扶苏微微颦眉:“你们过去认识?” 宛歌想了想:“他说认识我,可是我没什么印象了。”停了停,又抬头看着扶苏,目光闪烁,“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过去的事情我不记得,这个没骗人,很多事情我真的不记得。” 扶苏对此并没有怀疑,只当她过去有什么变故。甚至,他隐约有些庆幸,宛歌对过去记忆模糊,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沉默间,忽然感觉到眼前照下一片阴影,接着头顶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宛歌。” 宛歌微微一愣,身体也有些僵住。 扶苏不是没叫过她名字,然而那时候都是在别人面前称呼出的名字,像现在,对着她喊名字,却从来没有过。他的声音念出自己的名字低沉动听,胜过最温柔乐曲,她的脸蓦然一红,声音都有些结巴;“什,什么。” 晏益说,这种事情,不应该去和宛歌将道理。扶苏也觉得迂回宛歌应该听不懂,思来想去,也应该和她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眼前,她低着头,只能看见耳朵上的粉色,扶苏目光揉了揉,之后就问:“来这里有一个多月了,可还习惯?” 宛歌停了停,声音静了一些,摇头:“……没什么不习惯的。” 他似乎离得近了一写,余光看见他略抬了抬手,不知是想揉她的的头还是想覆上她的肩。宛歌的心跳一顿,接着,她猛的一抬头,额头直接撞上了他的手,传来“啪”的一声。 宛歌头抬得太快,这冲击力还是造成了一定疼痛,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就捂着额头又低了回去。 扶苏默了一会,最后摇头笑了,抬起她脑袋看了看。宛歌那时候没避开,直接被扶苏抬起下巴,对上他的目光,整张脸刷的一下红了。 发簪有些歪了,但是额头看着还好,扶苏无奈,刚想替她把发簪摆正,宛歌却忽然反应过来,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不敢去看扶苏的神色,而是看向他的身后:“云先生回来了。” 扶苏微微颦眉,顺着宛歌目光看去,就看见云鹤归不知何时站在了后头,看着扶苏发现了他,也只得摊了摊手:“我道晏将军为什么不过来,原来是这个原因,其实我本也不想过来,不过这事要紧,还是免不了打搅两位了。” 扶苏脸色看着有些不对,但是途中忽然来了一个人,宛歌却如获大赦,搁下一句话,直接就走:“既有要事,我也不打搅了,告辞。” 一眨眼,她就跑的没影。 云鹤归看着宛歌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脸色有些沉的扶苏,咳嗽一声,摊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长公子不会想因为这件事责罚我吧。” 扶苏自然不能因为这件事对他责罚,只是这样被打断,他心情终归有些不适,沉默了会,吐出一口气:“何事?” 云鹤归:“有人在松远山附近发现了一些东西,眼下知道的人还不多,晏将军让我。”他加重了最后一个字音,又停顿一会,方才续道,“找长公子过去商讨。” 第83章 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院前的大树一点点的长出嫩芽,不知何时,绿色一点点染上枝头,已经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宛歌最后还是开始和云鹤归学医术,他的医术高超,这些日子,她打破了许多过去的认知,学到不少东西。今次,她正在药房里捣药,门却忽然被打开,云鹤归看见宛歌还在那里,有些惊讶:“昨日你不才捣了不少么,放你一天假,省得……说到这里,他明显停顿下一下,之后才道,“对了,江姑娘这几日也在辨认草药吧,你教的?” 宛歌手上动作没停,无所谓:“寻常的草药而已,我教她辨认,不会出错的。” “倒不是怕你出错,只是……”他斟酌了一会,瞥了她一眼,“我觉得你不是很喜欢她,居然还教她辨认,真挺难得。” 宛歌:“……你哪里看出我不喜欢她的?” 云鹤归走到她边上,随手也开始捣药,一边看着底下被自己碾碎的草药,一边状似无意道:“这几日,咸阳那边消息你有听说么?” 宛歌摇头。 云鹤归看了看她垂眸的表情,微微一笑:“有不少人再劝皇帝立储,你猜,他们都推举的谁?” 这个本不用猜,实在再明显不过。不过宛歌这几日少有和扶苏独处的时候,这件事还真的没什么听说。她微微颦了眉:“陛下怎么说?” 云鹤归没回答这个问题,目光依旧落在药臼上;“可是有人说,上郡几月,无寸土之功,甚至至今还未成家,尚无子嗣,多有不妥。”再停了停,笑,“皇帝这件事是什么反应我不知道,只是听说,他近来又有考虑,想将过去的婚约重提。” 听到这里,宛歌手微微一顿,药杵直接磕到了药臼的边沿,发出清晰的一阵脆响。云鹤归这才看了看她,笑道:“他没答应。” 宛歌:“……” 云鹤归再道:“你这些日子,为什么有空没有空都往药方里跑,这么喜欢捣药?” 宛歌重新拿起药杵,含糊:“闲着没事,不行么?” 云鹤归对这个话题似乎很好奇,还在上头继续:“皇帝要给他指亲,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宛歌手顿了顿,瞪了他一眼:“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云鹤归瞧了她一会,笑了:“和我没关系,但你呢?你这几日躲什么?” 宛歌手下动作没停,只微微垂了眼,声音莫名:“你说什么?” 云鹤归不答,只问:“你怎么想的?你年纪也不算小了,有什么打算?” 见他还在这事情上反复,扶苏被皇帝指婚,她又能有什么想法?宛歌把东西一搁,声音也有些不悦:“你又不是我真的师父,这事上,你也想管?” 云鹤归瞧着她表情,停了一会,最后笑了:“我刚刚还什么都没说,这件事情?你以为是什么事情?” 的确什么都没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宛歌发现云鹤归性格和表面道风仙骨模样相差太多。他总有办法把自己气个半死,比如眼下这般,过去早有体会,反正说不过他,宛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收拾好表情,直接开始捣药,不再理会。云鹤归却忽然停了手:“长公子。” 的确自己方才是在说扶苏,可是云鹤归装傻,她又何尝不会?宛歌只想了想,便道;“你以为是什么,说不定我是想以后怎跟着你,把你身上的医术都学完呢?” 此言一出,周围明显寂静下来,云鹤归明显顿了好一会,似乎笑了笑,咳嗽一声,听起来有些尴尬:“……这个么……” 宛歌见他被自己噎了,更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再是添油加醋的补了一把:“仔细想想,这个打算真的不错啊,我一定好好学,这些日子,也真的学到不少东西,哦,对了,下一次贡献出你的胳膊,让我实践下针灸?” 云鹤归再咳嗽一声,一手握拳,抵了抵唇:“……我自然不能真收当徒弟。会被气短命的。” 宛歌撇了撇嘴,也不甘示弱的噎了回去:“你真当我师父,我死几年也能被气活过来。” 云鹤归这下真的没话说了,直接闭嘴:“……” 很快,宛歌察觉到云鹤归有些不大对,这些不像是对着她说的。她捣药的手微微一顿,就抬了头,接下来,差点把手里的药杵都给丢了出去。 扶苏不知道时候进来,正站在他们面前,神色到没看出什么问题,也不知来了多久。想到自己之前说的话,也不知扶苏到底有没有听见,宛歌把药杵一搁,直接打算就跑:“……你们说事情,我先走了。” 云鹤归刚想出声,站在外头的扶苏忽然拦住她,好笑:“你见过谁在药房里说事?”顿了一会,又道,“这事你也得留心一些,一道来吧。” 声音听起来倒是平常,应该没听见什么,宛歌略放了些心。 眼前摊开的缣帛上有画有水脉山川,其中有用朱砂标注了一些点,看起来是一张简易的地图,然而这图太过简答,不知画的到底是哪。 云鹤归瞧了瞧一会,颔首道:“倒是画的差不多了,松远山地形也掌握了不少。” 宛歌恍然,原来是松远山。 这几日扶苏有些忙,总在和上将军已经晏益议事,有时候江汜也会在,但是云鹤归却不与他们一道。宛歌起初还有些想不明白,但眼下见扶苏这样轻易的拿出这地图,可见不是不信任,应该是云鹤归不便直接参与。只是不知,这个不便的压力,来自晏益还是上将军? 扶苏:“虽然地形差不多打探清楚了,但总归少一个理由。” 云鹤归笑了笑:“理由总归能找到的,等着吧。” 宛歌不知他们在说的理由到底是什么,疑惑间,扶苏看向她,指了指图中的几个点:“你最近不是常常要出去采药么,这些地方都避开一些。” 宛歌这些日子都会出去采药的,还有江汜也会跟去。正巧后日说好也要去,听到扶苏说起,她也留了一份心,仔细看了看那地图。但是她是在桌案对面,倒着看着地图,有些不太方便。她琢磨了一会,绕了绕,走在桌案正前方,扶苏在边上自然的腾出一个位置,宛歌也自然而然的坐了下去。认真的看了好一会,然后抬头,看着眼前两个人。 云鹤归饶有兴趣的看着地图,并没有看她。扶苏那时候就坐在她边上,她一偏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宛歌这才发现,自己和扶苏并排坐着,她微微一愣,就想站起。扶苏却先一步按下她的肩,嘱咐:“好好看着,记清楚了。” 现在地图没精确的比例尺,十分的粗糙,宛歌只能看出这一块是山,那一块是水,标注的那些地方,不能在她脑海里有个清晰的印象,加之她对着里也不太熟,实在记不清什么。想了想一会,她再问扶苏:“这个地图,江姑娘看见过么?” 听到她问起江汜,扶苏目光闪了闪,知道宛歌一向对江汜有些在意,奈何这件事上,却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他没法辩驳,沉默了会,只能解释:“……那时候我和上将军还有姑父议事,她也在旁。” 江汜看过这地图,那一切就好说了,宛歌松了一口气,再确认了一遍:“她既然在军中长大,对地形应该也熟悉,应该认得标注?” 起初,扶苏还有些纳闷宛歌为什么会把话忽然转到江汜头上。听到她这一句,他也恍然明白,宛歌不比江汜,对附近不太熟悉,或许看不懂地图。自己这样把地图放在她面前,不给于讲解,的确有些考虑不周。 扶苏沉默一会,修长好看的手指就点了点其中一处朱砂:“这个地方是前头的马场,再走三里左右,就是一座小山,那里记得不要过去。” 扶苏忽然开始详细的解释,宛歌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有些迟钝的点头。 看着她迟钝的表情,扶苏再道:“她自幼就是看这些长大的,你不熟悉地形,看不明白也属正常,就这样直接让你看,是我考虑不周。” 宛歌觉得扶苏这话有些奇怪,似乎和前后没什么联系,听起来像是在认错,不过她实在不觉得这件事上有什么好认错了,但见扶苏说的一脸诚恳,她觉得不能点头敷衍。思考了一会,也认真看着扶苏,声音诚恳的表示:“嗯,没关系,她看得懂就好了。”反正和江汜一起去的,她负责教她认药,江汜就负责带路好了。 扶苏:“……” 这几日的宛歌他觉得有些看不大明白,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是他还是知道宛歌这个答法有些不大对劲,宛歌在意江汜。他起初觉得有些开心,但是眼下却觉得有些不太好,这似乎是一种有口难辨的无奈。 这种头疼又无奈的心情过去从未有过,但是这事情总得想办法解决,至于怎么解决,扶苏思考了一会,也陷入沉默之中。 宛歌到没什么想法,依旧垂眸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地图。其实这地图,尤其是在边境,有一大块都蔓延到匈奴那边去了,这张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军事机密。 扶苏居然把这张图都拿出来了。 看着宛歌明显思忖的表情,扶苏再默了一会,宛歌已经琢磨着看着他:“江姑娘都已经看过了?她记得住吗?” 她的眼神太过纯粹,好像真的只是个问题。扶苏一时有些摸不准宛歌的心态,他的思虑谨慎,见宛歌这样问,也就解释:“……这的确与她无关,但是上将军一直对她不加束缚,好几次都让她参与这些事情,以我现在的立场,没办法拒绝。” 扶苏说的很具体,甚至明确表明他现在权利不够。宛歌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就“哦”了一声,也放下心了:“那就好,那她记住就行了。” 扶苏:“……” 云鹤归的目光一直在两人面前转,看着扶苏明显沉默,和宛歌一副似乎没听出扶苏话里深意的坦然表情,抿了抿唇,掩饰下笑意,但眼中的趣味却分毫不减,饶有兴致的看着前面着两个人。 宛歌再扫了一眼图纸,觉得差不多了,便从位子上站起来:“后天还要去采药,既然江姑娘记住了,那我也不用费脑子记了,至于看地图么……现在我对地形还不熟,记不下来。” 见她起身,扶苏恰好也站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之后听到她那一番话,扶苏哑口无言良久,又重新坐了回去,沉默着没再说话,抵了抵额头,玄色广绣下垂,遮挡住半张脸,看起来他似乎有些头疼。宛歌疑惑的看了看抵着额头的扶苏,再莫名其妙得看了看一旁憋笑不止的云鹤归,琢磨了好一会,也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第84章 第八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宛歌就去了药房,云鹤归那时候也挑拣药材,看见她的时候,抬眸一笑:“这药都快被你一个人捣完了。” 宛歌:“帮你捣药还不好?多点,备用。” 云鹤归拍了拍手,抖落下手里的药材,走到她边上,看了一会,忽然笑道:“真是来帮我捣药的?” 宛歌没停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捣药,我来这里做什么?” 云鹤归扣了扣桌子,唇角含笑,似有所指:“你过来,仅仅只是想帮我捣药,没有别的原因?” 宛歌仔细的看着他,微微皱眉思忖半晌,之后又展眉一笑,搁下手:“你说得对,我帮你捣了这么久的药,当然不是我闲着无聊。” 看着她这幅坦然模样,云鹤归微微一愣,笑意却是收敛了几分。 宛歌依旧又拿起药杵,在云鹤归开口前,快速接了过去:“我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就是你之前教我那套针法,我一直想实践一下,可是有些穴位我自己够不到自己的,我帮你捣了这么久的药,你就贡献出来手臂让我试试。” 先前的确教过她一套针法,宛歌学的也快,不过一直没有什么实践的机会。云鹤归只能咳嗽一声:“这个……不大方便吧。” 宛歌摊手,理所当然地:“你之前还不是说你是我师父,师父贡献一个胳膊给徒弟练针灸,有什么问题?” 云鹤归默了片刻,最后倒是笑了,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吩咐:“去生一些火。” 宛歌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云鹤归已经把一套金针拿出来,声音比宛歌的更加理所当然:“你说得对,给你练习没什么,不过现在天气还有些冷,生点火,我怕冷。” 宛歌:“……” 宛歌过去对针灸还停留在理论上,现在来了这里,更加没什么实践的机会,即使理论背的再熟,下手还有些发怵,当然不能一开始就真拿他练手。 云鹤归自看着重新开始捣药的宛歌,略有思量,先前见她再给江汜开药方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并没有想到她也懂岐黄之术。虽然她开的药有些地方不是那么恰当,但是用药大胆,另辟蹊径,以她年纪来说,也算是难得了。 想到这里,云鹤归看着眼前被宛歌捣完的药,微微一笑,冷不防的便问:“你来这里,真的是捣药,而不是躲人?” 宛歌那时候正一眼不发的低着收拾东西,并未抬头,只是手不小心一扫,打落了原先放在边上的碗,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份沉静。 云鹤归垂眸看她,唇角含笑,虽是询问的语句,语气却十分笃定:“你在这里躲了这么久,再躲什么?” 宛歌不欲和她说下去,转身就打算走。云鹤归却不紧不慢的拿起她放在一旁的药杵,平静道:“你生什么气,关于江汜的,他不是都和你解释清楚了么?” 宛歌脚步一顿,云鹤归已经开始捣药,声音更加平静,隐约里头有些责怪的含义:“以他的身份,这样和你解释你还有什么所求,再说若是他……只会有更多的女人,他没这个耐心,再和你一个个解释,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他后头的语气听起有些凉薄,宛歌心一顿,浑身的血统统都往脸上涌,是被人明确看出心思的窘迫,云鹤归每一句话仿佛都砸在她心底,闷声作响,宛歌“霍”地一下就转过了头,她到底没能压下脾气,出口讽刺:“你又不是我师父,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听到她这一番不客气的话,云鹤归却也不气,捣药的手略停了停,之后便舒眉一笑,仿佛宛歌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果然是因为这个。” 宛歌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云鹤归之前是在激她,只是她心思慌乱,太经不得激,现下话已出口,自然不能收回,她咬了咬唇,干脆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就走。 还没迈出一步,他却不知何时已经走在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为什么?” 宛歌现在看他就有些来气,只觉得自己整个心思都被暴露在他眼前的窘迫,她伸手一推,也不想回答他的话。云鹤归自然没被她推开,手臂还是纹风不动的横在她前面。看着她涨红的脸色,抵唇咳嗽一声:“有些话,你现在可能不太会信,但的确是真的。”不等宛歌回答,他放下手,快速接道,“我小时候见过你,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的命格已经多有不同,甚至现在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不一样了。” 宛歌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他。 云鹤归继续:“不仅你不一样,连他的命数看起来也大有区别。” 听到云鹤归这一番话,她微微一顿。便问:“原来,他是什么样的。” 云鹤归:“名利心甚重,智谋才略具备,虽可盛名一时。但也可能中途多生出支节。甚至有急变之灾祸而失命之虑。” 宛歌:“……”又问,“现在呢?” 云鹤归不答,却笑道:“你不问问自己,一开始就问他?” 宛歌一噎,别过头不再说话。 云鹤归:“你们命格这么短的时间发生急变,也我生平仅见,尤其是你,一世两命,我从未见过,然命格之说终归飘渺,你信命格,信这些猜测。为何不信摆在你面前的人?” 这番话,听得宛歌一愣,她猛然抬头:“你是什么意思?” 云鹤归答得依旧是模棱两可:“我小时候见过你,和现在……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此时,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动静,然而宛歌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并未注意,云鹤归的目光也很快收回来,垂眸看着她,似有所指:“虽然不知为何,但是命格的改变与你们两人之间,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顿了顿又道,“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可能?” 宛歌没有抬头:“说他现在愿意和我解释江汜,这个很难得,可是我本来就不想要用解释去解决。” 云鹤归微微颦眉了一阵,之后很快舒展开来:“我明白了。”顿了顿,又道,“可是总归会有的,现在只有一个江汜,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你一个都没办法接受,以后想怎么样?” 宛歌这才重新抬头,瞪了他一眼:“本来就没有以后。接不接受又有什么关系?”想了想,又瞪着他,气势汹汹的威胁,“今天的话,不许说出去。” 云鹤归从善如流:“我不说。” 他答应的太痛快,宛歌狐疑,刚想说话,云鹤归就叹了一口气,无奈:“小姑娘心思真复杂,我答应不信,不答应生气,那我到底应该如何?” 闻言,宛歌顿了顿,自己的心思被他说得分毫不差,他这样一说,她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咳嗽一声,讪讪道:“那就好,我先走了。” 云鹤归颔首,看着宛歌离开的背影。目光却没有移开,待得看不到宛歌的影子,他对着转角作揖,出声:“长公子。” 扶苏正好从转角绕出来,看着宛歌离开的方向,长眉微微皱起。云鹤归眼眸一动,便问:“长公子都听到了?” 扶苏来得不迟不早,恰好是在云鹤归说宛歌和小时候多有不同的时候到的,之前的话并没听到,却听到宛歌说不想他的解释。 他过去只以为宛歌单纯的因为江汜,一时也未思量太多,没想到,宛歌却是看到更远一些的东西。 她说没有将来,所以也不用接受。想到她说这话时,声中无所谓,扶苏的眉头就皱的更厉害。 原来,宛歌是因为这个原因。 云鹤归看了看扶苏一阵,他还是看着宛歌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也明白了一些过来,微微一笑:“长公子现在清楚她之前的原因了?” 扶苏略微垂了眸,眉头还未舒展,声音有些叹息:“……原来是这个原因,我竟然过去一直没有想到。” 云鹤归看了扶苏一阵,笑问:“眼下已经知道了,长公子打算如何?” 这到底应该怎么办,扶苏思忖片刻,一时并未作答。 云鹤归看着扶苏明显的思虑,顿了片刻,声音带了几分叹息,“长公子与晏将军不一样,那个位置,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些,也不例外。” 闻言,扶苏才回过身,淡声:“这些从来不是筹码,我也不会沦落到要拿这些去当筹码的地步。” 听着扶苏这番话,云鹤归也愣了片刻,直言道:“长公子这话是否狂妄了些?即便是陛下,于这些事情上,也不能如此由着自己的喜好。” 云鹤归说的直白,扶苏也不含糊,淡声:“总会有办法了,现在天下归一,已不需要联姻,至于君臣之间的制衡,也不是非要联姻不可。” 知道早知道扶苏心悦宛歌,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云鹤归打量了扶苏片刻,最后抚掌而笑:“长公子好魄力,只是希望长公子能记得现在的话。” 扶苏颔首,准备转身出去,若有所思。 云鹤归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道和扶苏出去,再问;“江汜这几日总会和宛歌去采药,明日正好也要去,是否需要再多派一些人手跟着?” 扶苏脚步顿住,思忖片刻:“我已经让一些亲卫暗中跟着。”又叹气,“其实这种时候,她不该胡乱出去,只是……” 只是他说了宛歌不会听,他也不想用身份压她,只能派人暗中跟着。不过江汜熟悉地形,由她和宛歌在一起,他也能放心一些。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晏益的行辕前,看着扶苏思忖的表情。云鹤归轻声一笑:“长公子这幅样子,若给晏将军看见,怕是又要叹气了。” 晏益起初见扶苏吃瘪,也觉得新奇,还打趣过他,不过见得这件事一直没解决,宛歌对扶苏还是态度一样,他对宛歌也颇有微词。 不过,眼下终于明白宛歌这几日到底在想什么,他却觉得松了一口气,至于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他得好好想想。 第85章 这些日子以来,江汜有时候会和宛歌一道去采药,宛歌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但是江汜对附近路十分熟悉,甚至比一些老兵还熟悉,和她一起去,的确方便许多。 最开始来上郡的时候,江汜对她的确有些居高临下,但是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依旧不太亲密,但的确客气了很多。 然而,今日,宛歌疑惑的发现,江汜看着却有些呆。好几次就差点把杂草拿起来,把草药丢出去。跟出来的侍女也察觉不大对,再看了看天色,低声提醒:“……姑娘。” 江汜缓过神,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山林的更深处,微微皱眉,便道:“去里面一些吧。” 这一小片的草药也采的差不多了,宛歌也没有异议,跟着江汜后头便过去了。 然而,眼下明明长有草药,江汜也是认得的,她的目光却不停留,一直往前走。宛歌走了一段路,很快察觉不太对劲,脚步略停,皱眉:“你想去哪?” 江汜身边的侍女似乎也有些惊讶:“姑娘?” 江汜平静:“我记得前头有个平坦些的地方,现下路虽有人不平坦,但请宛歌姑娘再坚持一下。” 江汜这话说的避重就轻,反倒是更像激她过去,宛歌察觉不太对劲,回头低声去问跟着的士兵:“前面过去,可以去哪?” 那士兵低声答道:“马场,不过是在角落了,与匈奴地界颇近,姑娘最好不要靠近。” 宛歌略想了一会,立刻回忆起前两天扶苏给她提的地点,恰好就解释到这个。宛歌脚步停下,状似无意翻了翻竹篓:“今天采的也差不多了吧,先到这里好了。” 江汜却没有应下,看了看前头,还在坚持:“明日这里也不能再采,今天天色尚早,即便采得差不多了,也可以去探探路。” 见江汜如此坚持,她觉得不太对,状似无所谓的上前一步,看起来有些不大情愿,嘀咕:“明日来也是一样。”停了停,又恍然想起来什么,忽然转了身过去,“对了,想起来,我回去还有些事情,今天就不去了。” 江汜原来站的和宛歌有些距离,看着她突然转身走了,脚步停了停,脸上略有思量,也未跟上前。身边跟着的侍女看了看若有思量的江汜,看再了看宛歌离开的背影,讥笑:“姑娘好心,她不领会就算了。” 江汜看着宛歌走的越来越远,颦眉想了片刻,摇头:“这样还是不行,把她叫回来。” 侍女看着江汜有些惊讶:“姑娘已经仁至义尽,只是她不听,何必与她废这番功夫?” 江汜摇头:“我不要那些,即便是要,也不会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之后再转身朝里面走,吩咐,“去把她叫回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宛歌这几日与江汜相处还好,本不想用恶意妄加揣测,但她记不清那个地图已经是一件怪事,之后又如此坚持更是奇怪。她走了这么远,江汜却一直并未跟上来,宛歌也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思量过多,她是真的忘记或者不知道? 江汜不过就带着一个侍女而已,宛歌想了想,毕竟她是跟着自己出来的,如果她真的不巧遇见了什么危险,实在是不妥,她有些不太放心,刚想让几个士兵去寻她回来。忽然前方跌跌撞撞的就跑过来一个人,是江汜身边的侍女,看见宛歌在这里,她不由分说的就伸手去拉:“宛歌姑娘,我家姑娘刚刚在里头被毒蛇咬伤了,现在动不了,宛歌姑娘快过去过去看看吧。” 那侍女个头看着比她高不了多少,力气却大,宛歌连拖带拽的被拽出好一会才稳下脚步:“等等,你说清楚是什么蛇,咬伤哪里,她现在人又在哪里,既然动不了,我们两个人也带不回来,得找人把她抬回去。” 侍女默了一阵,略阻止了下语言:“没看清是什么蛇,咬伤了脚踝,地点……地点……”她一跺脚,继续拉她往前走,“这附近长的一模一样,我也说不清,姑娘跟过去就好。” 说话间,士兵也已经跟上来了,宛歌也松了一口气。侍女带着她区区绕绕,脚下的路愈发的崎岖,最后上去的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径,周围有呼呼的风声,眼前新春的树木才长出了稀疏的叶子,眼前的场景展露无遗。 这条曲折林子的尽头,是一处悬崖。山路曲折,树林茂密,一时间,将后头的人甩开了不少距离。 可是侍女却似乎有意把他们甩的更远,朝着树林更密集的地方过去,身后的士兵,最前面的也只剩下一个小点,宛歌后头几乎是被她拽着过去。江汜的侍女也会一些功夫,宛歌力气小,期间挣脱过几下,并不能脱离出来。 周围虽然有杂草掩盖,却也只脚腕多高,眼下也未有枝叶遮挡,她们走了这么一阵子,宛歌却还是没有看见江汜的影子。她皱了皱眉,确认后头的士兵没有跟丢,又看了看眼前的侍女,状似无意的问:“你家姑娘怎么会走这么远?” 侍女含糊;“不知不觉得就这么远了。”她看了看身后,也颦了颦眉,拉着宛歌走的更快,“马上就到了,宛歌姑娘稍安勿躁。” 宛歌眉毛皱的越来越紧,仔细的看着眼前的人,之后目光就落到握着自己的手上,她再若有所思的看了片刻,之后像是确认了什么,整个心猛然一沉,之后就惊疑不定的盯着眼前的人。 身后的士兵也很快发现不对,加快了速度,然而她们却已经走到平整的地方,在眼前的侍女大礼拉扯之下,便离着后面的人原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此时,他们已经走在山崖边上,周围狂风将她的袖子吹得烈烈作响,侍女也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转了脸过来,似乎在笑,眼底生寒。 宛歌看着眼前的悬崖,心冷了冷,下意识的避开远了一些,身后抵着树,看着眼前的人:“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那人只是笑了笑,声音也变作男声,合着这样一张脸,着实怪异,还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摇头叹道:“我也只是受人之命,忠人之事,小姑娘以后报仇,可别找错了人。”顿了顿,又叹气,“你说你一个小姑娘,何必跑到上郡来?” 宛歌瞥了瞥悬崖,不动神色的反手抱住树干,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冷静:“是谁?” 那人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脸,之后轻而易举的掰开她的手,把她从树上提出来,扯到悬崖边上。 这座悬崖不算特别高,其实只是算一个山头而已,站在上面,可以看见突出的陡峭的岩壁,有风声呼啸。感觉到自己后腰上抵了一个冰凉尖锐的东西,她的瞳孔蓦然缩紧。 那人啧啧了几声,一手搭上宛歌的肩,靠近她的耳边,另外一只手在她背上一用力,脚下泥土松软,她本来就已经站在边沿,被这么一推,直接朝着崖底跌落。 . 这几日,匈奴的小动作不断,扶苏与上将军和晏益都在商讨应对的法子,颇有些头疼。眼下天下初定,匈奴骚扰便罢,很多人并不是想在这时候再度开战,况且,眼下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头,只能与匈奴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眼下,扶苏他们刚刚给咸阳那边传了信,打算询问陛下的意思,再做定夺。 和上将军与晏益一道走了一段路,在分叉口的时候,晏益已经告辞离开,上将军却未停下,看起来竟是打算送扶苏回去,他看了看扶苏,微微一笑:“长公子处事稳重冷静,这几次都可初见端倪,实在是我大秦之福啊。” 扶苏笑了笑:“承蒙上将军缪赞,扶苏愧不敢当。” 再走了几步,眼看快到扶苏的行辕,他正打算和上将军告辞,眼前忽然来了两个人,尽是神色匆匆。分明是江汜和她的侍女。 上将军看了看江汜神色匆忙的过来,再对着扶苏笑了笑:“我这女儿,从小被当男子养大,没什么规矩,让长公子见笑了。” 扶苏看着匆忙过来的江汜,略有思量。宛歌前几日一直是和江汜同去同回的,眼下江汜来了他的行辕,却没见宛歌,实在有些蹊跷。 江汜原先是过来找扶苏的,见着上将军也在,脚步硬生生顿住,她似乎没有料到,猛然一愣。 上将军看着江汜,因为扶苏在,少不得得叱呵几句,皱眉:“姑娘家的,火急火燎的什么事情?” 江汜一时没有答,模样看着有些踌躇,似有思虑。 上将军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扶苏,再板起脸叱呵:“这么惊慌,到底什么事情?” 江汜顿了顿一会,还未作答,身边的侍女看了看上将军,踌躇一会,直接“扑通”一下就朝着扶苏跪下去,咬牙颤声道;“先前我家姑娘与宛歌姑娘分头而行,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宛歌姑娘……似乎……”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扶苏的脸色,才颤抖着把话给说下去,“似乎是坠崖了。” 第86章 未换华阳太皇今日一看见她就是笑眯眯的,和她说了一些话之后,过了午时,除了一些零嘴糕点,甚至让人端上了一碗汤汁,说是给宛歌太瘦了,需要补补。 宛歌端着这药思考了很久,前几日过来华阳太皇还只是投喂了一些吃食,现在居然要给她喂药了?汤药的味道古怪,许多药材混在在一次,宛歌只能分辨出几味,却是对于女子来说大补的。 她从刘嚒嚒手里接过汤药,华阳太皇的声音也恰好响起,透着几率郑重:“善心也要分人,尤其是子嗣问题,对于女子来说,更是重中之重。” 听罢,宛歌顿时咳的昏天黑地。 . 扶苏二十有四了还没有子嗣,身边也没有人,如今有了一个宛歌,华阳太皇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宛歌出身民间,虽然却有一股不同宫中的鲜活,但是宫中岂能单纯?其中有许多弯弯绕绕她不明白,她周围想来也没人说,华阳太皇觉得自己做长辈的,应该稍稍提点宛歌一下。哪知道她反应这么大,脸色涨红,也不知是咳的还是呛的。 看着她捂着嘴红着脸一副娇憨的模样,华阳太皇忍不住掩着嘴笑,打趣她:“这样容易脸红可不行,扶苏年纪也不小了,这样下去我何时才能见着小公孙?” 宛歌涨红着脸看了看汤药,又看了看华阳太皇,委实不知道自己此时要不要解释一下。长公子府的事情想必都已经传到华阳太皇这里,扶苏本就没有特意解释此事,长公子府不知道,华阳宫更不会知道,华阳太皇如此误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不禁望向门外,满脸哀怨,扶苏没解释,她到底是解释呢还是不解释呢?仿佛正好是应对她的思绪,她这才想到扶苏,扶苏便顶着夕阳出现在她眼前。 宛歌那时候脸上的红并未消退,手上的汤药还没怎么动,扶苏忽然回来,她有些发愣,握着汤药的手一斜,差点就要翻出来。好在扶苏反应快,再倾斜前把药汤接住,重新放在案上,蹙眉看她:“在太皇面前,怎么如此失态?” 华阳太皇道:“凑巧了,我正和宛歌说起,你就来了。”看了看呐呐在一旁的宛歌,只当她是害羞,没忍心再责怪她,而是看向扶苏,微微颦眉:“宛歌不懂也就算了,你宫里有人敢做出此等事,意图谋害公孙,怎能轻易放过?” 宛歌不敢去看扶苏,咳嗽了一下,立刻别开了视线,暗道:且不说到底有没有起因,就算有那个起因,也不一定一次就可以有。 扶苏看了看明显别开视线的宛歌,又看了看对女子颇为滋补的零嘴,以及莫名其妙出现的药汤,心中明白了大半,他略微停顿片刻,神色倒是如常,说出的话却十分的重量级,宛歌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扶苏陈恳认错:“高大母教训的是,扶苏回去彻查,定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原先还在猜依扶苏的性格,应该是怎解释此事,扶苏居然不解释,居他居然一点也不解释,甚至还顺着华阳太皇的话当做默认?宛歌脸上虽然努力维持平静,但是内心早就翻起惊涛骇浪。 华阳太皇叹气:“我本无心管你的家事,只是你现在年纪不小了,你看看比你小几岁的将闾都有了小公孙,高大母年事已高……实在有些不太放心。” 扶苏只道:“扶苏明白,高大母宽心。” 华阳太皇摇头:“哪次你不是这样说?”又看向宛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盈盈道,“对了,过一月就是初冬了,宫里正准备要去骊山温泉,你觉得怎么样?” 初冬可是跑温泉的好时候,宛歌眨了眨眼,顿时有些心动:“温泉?”顿了顿,又眼巴巴的看着扶苏,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眨眼的模样看起来无辜又生动,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他,反倒是像自己平时日多苛刻了,扶苏默了一会:“既高大母特需你去,还不谢恩?” . 宛歌和扶苏离开后,刘嚒嚒将宛歌喝完的药碗收拾好,扶着华阳太皇也进了内室休息,眼下正无一人,刘嚒嚒替华阳太皇揉着太阳穴,低声道:“您让宛歌姑娘跟着去,是否需要与陛下说一声?” 华阳太皇闭着眼,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扶苏没给她名分,不过带一个侍女罢了,不必与陛下说。” 刘嚒嚒是自华阳太皇在楚国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的,说是主仆,但是在这偌大的宫中更像是半个家人。替她揉太阳穴的时候,注意到太皇太皇神色深沉,有些担忧:“太皇,您怎么了?” “你说,扶苏这么久都不曾娶正夫人,是为何?” 刘嚒嚒替她解开沉重的珠钗,低低道:“虽然为有正妻,但长公子先也送算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人了,宛歌姑娘性子好,生的貌美,身世也清清白白,您也大可放心。” “是性子好,貌美,还是身世清白?” 刘嚒嚒停了片刻,一时没有答话。 华阳太皇摇头道:“你是我从楚国带出来的,不必有所顾忌,我知道陛下一直忌惮楚系,虽然楚现在已经亡国,但外戚势力依旧在这个皇宫之中,扶苏这时候若娶一个世家女会加重陛下的顾虑,宛歌这样一个普通姑娘,的确是个好人选。” 华阳太皇说的很很明白,刘嚒嚒小声道:“陛下也的确看重长公子,此番不正是召长公子商议事情么。” 华阳太皇看向窗外,金色阳光洒落窗棂,天边是浅浅的金色,太阳已经落到了上的那一头,阳光把她鬓发也染成金色,她脸上波澜无平,眼睛浑浊,老态俱显:“我年纪已经大了……希望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可以尽力的帮一帮扶苏,楚系式微,现在也只剩下阿益了……又有多少人看着,也不知会不会突生变故。” 晚上,宛歌刚刚沐浴完毕准备睡下,秋雁忽然形色匆匆的推门进来,给她送来了一个折叠整齐的白色丝帛,说是扶苏给她信。宛歌十分诧异,只道扶苏有事不能当面说,还要写信? 她疑惑的展开这块丝帛,字体沉重沉着舒展,短短几行字,宛歌辨认了好久,才模模糊糊看清,似乎是扶苏明日辰时约她相见,但是至于具体地点是什么事情,在哪个地点相见她却看不懂了。 不知这是能不能让他人知晓,宛歌也没去问其他人,看着天色已晚,琢磨着既然看不懂那几个字,明日就到扶苏院子前头等着吧 胡亥再笑了笑:“那就有劳兄长了。”说话间已经来到观中大厅前,有个白衣白发的背影背对着他们站着,待他们踏入观中的时候,那人便回过头。 白须白眉白发,看起来的确颇有道风仙骨的模样,像是一个世外高人。只见那人对着皇帝一行礼,语气不卑不亢:“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皇帝虽未回礼,但还是客气道一句:“云真人。” 这几日,从扶苏口中她听过一些关于这个云真人的事迹,听说他现在已经有三百岁,能看相识人,可通阴阳,知晓前身后世,又会治病救人,任何疑难杂草都能手到擒来,堪称扁鹊再世。在百姓之中已经颇有名望,这处云华观也是因为云鹤归才香火鼎盛,其中不仅有来烧香祈求平安的,更有来寻医问药的。 但是今日既是为了迎接皇帝,自然是闭观一天,所以宛歌这一路并未看见有上香来的百姓。 说是讲道,但是宛歌也清楚,皇帝想听的不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说是来听云鹤归讲道,但是他想知道只长生之术而已。 云鹤归讲的东西晦涩难懂,宛歌染了伤寒,本来就有些头昏脑涨,先前因为一夜警惕才把睡意压下,如今听着这宛如催眠的声音,加上周围生的炭火暖和。宛歌只觉得脑子越来越发昏,前些时候还能勉强撑着,到了后来感觉头一歪,似乎靠上了一个温暖的东西,感觉自己东倒西歪的身体被人扶住,有了一个依凭,她身上僵硬一松懈,终于对这个滚滚而来的睡意投降,直接就靠着那个扶住自己的人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起先那人似乎还回避了一下,可是宛歌实在困的紧了,直接双手并用抱住那人的腰,无意识的嘀咕:“秋雁,我困死了,困死了。让我睡一会。” 那人似乎沉默了一会,推了推她,似乎想让她醒来。 宛歌睡意正浓,说什么也不肯醒来,死死的抱住对方腰:声音越来越轻:“……别动,让我睡一会,就睡一会……” 看着她雷打不动的抱着自己,那双手终于放弃了,只是略微调整了下她的位置,让她不至于歪的太过分,宛歌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放在那人的手臂上,腰上拦了一只手臂支撑住她的重量,这个姿势比先前的更加舒适一些。宛歌再靠往上靠了靠,蹭了蹭那人柔软的衣服,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 宛歌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感觉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十分有力,身上也很温暖结实,枕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肌肉起伏的线条,然而虽是醒来了,她却还不打算睁眼,正打算再小憩片刻。 她那时候还没彻底醒来,也没腾出脑子思考自己抱着的人是谁。而是开心的再抱抱那人的腰身,感觉对方似乎僵了僵,接就听到头顶一个低沉的声音平静的传下来,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无奈:“睡够了没有?” 被这声音一惊,宛歌立刻就睁开了眼,发现她正紧紧挨着扶苏坐着,抬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对那双漆黑的眼眸,眼眸深邃的映着她有些痴呆的倒影,她身体略微一僵,深吸一口气,再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臂也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她顿时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脑袋上涌,她瞪着眼看了好久,懵了好一会才猛然放开。 第87章 扶苏没有放开她,抱着她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宛歌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时候,顿了好久,声音才从头顶响起,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有没有受伤,疼不疼?” 宛歌的手轻轻抵着他的肩,顿了一会,才摇头:“没什么事,擦破了一点皮。” 扶苏放开了她,替她合了合衣袍,再低头拿起她的手,上头没有再渗血,虽然红彤彤的一片,的确只蹭破了一点皮。他松了一口气,手却没有放开,只是避开了伤口,紧紧握在手中。 宛歌现在低着头,并未说什么,模样看起来还好,身上也没有血迹,看起来的确没受什么伤。 但是虽然确认宛歌无事了,但是扶苏此刻却觉得有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停了片刻,又重新把她抱在怀里,感觉到她浑身一僵,似有挣脱之意,他却没有放手。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他的声音里有沉沉的叹息:“宛歌。” 宛歌浑身一僵,立刻就不动了。 扶苏依旧抱着她,宛歌不能抬头看见他的神色。不知多了多久,像是弹指须臾,又好似过了许久,扶苏终于放开他,手却还停在她的肩上,另外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眉眼,他低着头,眼眸幽深,倒影着她的倒影。 他的手指温暖,若有若无的拂过她的眉眼,宛歌却感觉到自己被明火烫到,下意识的就要低头避开。 指尖触感柔软温暖,眼前的人,是真的。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是毫发无伤,这实在是想象不到的幸运。但是幸运和何止是宛歌,他也一样幸运。幸好,他没有失去她。一切都还来得及。 扶苏离着她很近,这个距离有些不太对劲,宛歌下意识的就想要避开。 她在他的桎梏中僵着手,下意识的裹了裹衣袍,就想从他双臂里挣脱出来,但是扶苏高出她很多,这衣袍自然长出了一大截,宛歌不下小心踩到了一角,往前一跌,更彻底的落到他怀里。 接着忽然感觉身前传来一阵压力,自己的手也被他扣住,下巴被是一只手抬起,接着猝不及防就被他压到了后头的树上。眼下就罩下一片阴影,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一下子炸开。 比起先前的浅尝辄止的温柔,扶苏这个吻可以说吻的很是彻底,先是勾勒着她的唇形,宛歌起先还记得咬住牙关不松口,可是扶苏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用力,让她贴得更近些,耳边带着陌生奇异的喘息似乎更加明显了一些,唇上触感柔软,她的心仿佛被一羽毛轻轻拂过,不自觉的就松了口。 他的舌乘机而入,捕捉到她的,温柔又坚定,分毫不乱。宛歌浑身一僵,下意识的就要推开他,但是扶苏却没松手,反倒吻的更深了一些。 心跳如擂鼓不止,脚下也泛着软,最后全凭他揽在腰上手稳住身形。他的力道略微放轻了些,宛歌就能听见自己唇齿间溢出的喘息,肩上搭着的衣袍摇摇欲落,她的脑子有些昏,心跳的厉害,泛出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 这时候,应该是要推开他的。这个念头才起,却感觉到他揽在腰上的手再紧了紧,自己原先搭在肩头的衣袍,也彻底滑下,她的脑海更加混沌。周遭的声音似乎完全听不见,眼前只有他,甚至脑海里也只剩下他。 外头忽然起了风,被着冷风一吹,感觉身子一冷,同时也扫荡开脑中的混沌迷离。她终于反应过来,推开了他。 他手还在她的腰上,抬手拂过她饱满的双唇。宛歌倒吸了一口气,正想偏头,扶苏却已经收了手,眼眸幽深的看着她。 面对这个情况,她阻止了下语言,本想说什么,呼吸却犹自未平,张了张口,却发出不出完整的话,于是只能硬生生顿住,尴尬在哪里喘气。 她脸色涨红的模样着实有趣,眼下喘息的模样却从未见过,扶苏揽着她的腰,唇角有笑意,帮她撑住身子,一手拍了拍她背,帮她顺气。 这个场景,更是让宛歌浑身一僵,刚刚缓过来了的呼吸又急剧加速。 她不敢让扶苏看见,连忙低了头,不能看见他的神色,唯能听见他带笑的声音:“之前我听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才开了头,却不知看见了什么,立刻就把宛歌拉到身后,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一手就搭在腰间的长剑上。 周围的尴尬和暧昧逐渐散去,宛歌看着眼前的人,只剩下满身的戒备和警惕,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前面有人,准确来说,是有不少蒙着面的人。 在咸阳的时候,就有一些人想取扶苏性命,没想到他们还跟来了上郡。那时候在温泉的时候,也只有一人两人,扶苏能应对下来,可是这会七八个人,扶苏却还带着一个不会功夫的她,这局势的确有些不太好。 然而那些蒙面的刺客,看着扶苏似乎有些顾虑一样,一时没有上前。 扶苏眼眸深深,一手把宛歌拦在身后,就把目光准确投向刺客里为首的那人,即便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依旧从容不迫:“阁下竟能跟到崖底,你们的主上是谁?” 刺客相互对望一眼,并未作答。 扶苏依旧把宛歌拦在身后,身形巍然不动:“既知道孤来了崖底,阁下也应该知道,孤并非只身一人,即便你们现在得了手,那些人也会很快寻来,当真以为能全身而退?” 扶苏所言不虚,这些刺客既然能在此等着扶苏,也的确是得到了一些消息,也应该知道扶苏并非一人下去,想来也是因为顾虑这个,所以一时踌躇着没有动手。再听着扶苏这话明确说出他们所想,一时更加踌躇。 扶苏是长公子,若在上郡被刺身亡,即便处理的再像意外,但是若皇帝心情不好,随便找个理由,全军都怕会问责。到时候,这事情也难以掩藏,若到了那一日,首当其冲要处理的就是他们。 看着他们明显踌躇,扶苏微微一笑,再抛出一句:“从咸阳到上郡,你们的主上倒是穷追不舍,到底许诺了你们什么?让你们敢对孤动手?” 扶苏话音一落,当中一个年纪小些的人,忽然颤抖的出声:“长公子,我们,我们也是受人之命……如果我现在收手了,你会放我走吗?” 见过临阵倒戈的,但是没见过倒的这么彻底的。扶苏什么反应宛歌没看到,却只看见那为首的先前还有些踌躇,听着有人出口求饶,蓦然就反应过来,他一皱眉,顿时一剑挥了下去。 扶苏虽然立刻掩盖,但是宛歌的余光还是依然看见眼前血花飞溅,原先那个求饶的只“唔”了一声,宛歌就听到了重物轰然倒塌的声音。 扶苏挡在她的身前,握住她手腕的手紧了紧,他的声音低沉如耳语:“不怕。” 宛歌微微一失神,眼前再度响起先前那个声音,他咬了咬压,剑锋划过,带来一声破空的风声,声音低哑的从喉咙里低吼出来:“事到如今,他能放过我们吗?上!”停了片刻,目光就落到宛歌身上,“那女人没带刀剑,先解决她!” 这么多人上来,堪称刀枪雨林,宛歌被扶苏圈在怀里,可见四周剑光四起,令人眼花缭乱。扶苏带着她险险避过几个刀剑,几乎是擦着头发过去的,情况惊险非常。宛歌不敢乱动,怕他会分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再一个转身间,宛歌明显感觉到扶苏往她身上倾了倾,她吓了一跳,然而在这个危机的情况下,她不敢出声询问,只能屏住了呼吸,再提高了警惕。 来这里找她的人一定不少,这些刺客的时间并不多,只要拖到士兵来了,一切都没事情了。仿佛是对应她的祈祷,耳边蓦然炸开一声巨响,周围忽然起了一阵浓雾。宛歌忽然感觉到手上传来一个大力,就被人拽了出来。 并不是扶苏的手,上头带着粗糙的老茧,袖子上头没有摸到铠甲,而是略硬的布料,也不会是士兵。眼前的人身份未名,但是她却别无选择。连扶苏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随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出去。 这个地形本来就不熟,烟雾缭绕下,更是认不清周围的景物,可是拉着她的人似乎最周围极为熟稔,轻车熟路的带她七拐八拐,最后缭绕的人烟雾散去,宛歌就看见了眼前的人。 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梳着小编,穿着游牧民族特有的服装,手上还搭着一件熟悉的外袍,宛歌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人,她之前才刚刚见过! 这种情况下,又因为扶苏的身份,他们遇见匈奴人,其实比遇上几个刺客,好不了多少。宛歌的心一直没松懈,看着眼前的人,眉头皱的更紧。 所幸,这个匈奴,还只有一个人。 扶苏亦是皱眉看着眼前的人,略有思量。 那人跑了一会,已经在一个山洞前蓦然停下,再回过头看着他们,目光闪烁,语句破碎凌乱,一手指了指山洞:“山洞,可以,躲。” 语闭,她忽然上前了几步,扶苏眼眸一敛,刚刚想把宛歌拉回去,那妇人却是把自己原先搭在手臂上的衣服拿下来,披在了宛歌的身上,满脸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薄弱痴呆的笑意:“不冷了,不冷了,慈姑这就去生火。”语闭,就转身离开,似乎真的是去打算找柴火去了。 宛歌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眼前离开的妇人,和扶苏面面相窥。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她暂时没个考虑。 扶苏静默片刻,便先往里面走:“想来不会有事的,先进去吧。等常升他们过来。” 第88章 说是个山洞但是更像是一个简洁的住所,该有的都有,看起来也算是整洁干净。刚才那妇人并没有跟过来,仿佛真的是去给他们找柴火去了。宛歌把扶苏那身外袍还给他,披着自己的衣袍,四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摸了摸底下的坐垫,蹙眉:“这个人我刚刚见过,也不知带我们来这里是怎么回事。” 扶苏暂且没回答什么,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靠近一些。宛歌本能的没能察觉有什么不对,就在他身边坐下,继续猜测:“看模样是匈奴人,脑子也有些不太清醒……不对似乎没什么恶意,这个地方……是她家?你说我们要不要现在先走了?”扶苏看着她靠近了,眉眼里浮出一丝笑意,他想了想,摇头道:“你见过有敌人会把你带她家里去的?外面那些刺客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寻来,还是这里安全些,等下找机会再出吧。” 扶苏既然如此说,宛歌“哦”了一声,也松了一口气,但眼睛一瞥,见扶苏还是没有披外衣,脸色不知是不是错觉,看着有些苍白。她微微一愣,垂眸看向袍子,正想说话。下巴上却忽然传来一个轻微的力道,扶苏一手扶着她肩,一手就把她下巴抬了起来,眼眸在昏暗的山洞里有些深,蕴含着复杂的情绪,如同深夜里映着漫天星辰的古井,波光粼粼,星辰点点,深邃又寂寞。 看着这双眼睛,宛歌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想起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身体往后一缩,立刻就想退出去。张了张口,正想解释什么,扶苏却蓦然向她倒了下去,把她的一只手腕压在坐垫上,头抵着她的肩。感觉到肩上的力道,她浑身僵得更加厉害,更用力的推了推,却没推动,扶苏再往她身上压了几分力道,几乎要把她压在地上,宛歌的腰已经略向后仰去。 宛歌觉得这实在有些不大对,才用了更大的力气,扶苏闷哼一声,总算说话了:“别动……” 扶苏一直抵着她的肩头,静了好一会,宛歌终于抬手推他:“起来。” 这一推她的手搭在他的肩头,用了不少的力,扶苏闷哼一声,宛歌没推动,只是感觉到手心一片温热。她察觉不对,立刻去看他的肩,这才发现上头有一片血迹,只是因为他黑色衣袍,看起来不太明显。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扶苏的脸色的确有些不好,并非是她错觉。后背伤口还在往外冒血,不知伤势有多重。 宛歌咬了咬牙,再轻轻推推眼前的人,声音也有些许的颤抖:“你受伤了?” 扶苏停了一会,再抬头看了看她,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宛歌再推了推,这些扶苏没用力,直接被她推开了。然而,才站起来,却忽然感觉到身传来一阵大力,扶苏就从她身后抱住她,声音听着有些疲惫:“你躲什么?” 宛歌心跳一停,再感觉到扶苏揽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几分,下巴也搁在她的肩头。被他抱在怀里,半分都动不了,思及他的伤势,宛歌顿时有些紧张:“……你先放开。” 他声音里有沉重的叹息,固执的不肯放手:“知道你落了崖,我一刻不停的过来找你。”扶苏处事一向冷静,从没见到他有这样任性的时候,这声音听着还有些委屈,是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闻着身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宛歌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挣扎了几下:“快放手!” 扶苏没放,反倒抱着她更紧了一些,声音疲惫:“别动,我背上疼。” 见他还知道疼,宛歌吐出一口气,握了握自己腰上骨节分明的手,扶苏微微一顿,这倒是没反抗,一只手被她拿了下来,宛歌就转过了身,面对着他,瞪着眼:“你还知道自己受伤了?知道疼怎么不知道包扎?” 扶苏一只手还是拦在她的腰上,看着她微微蹙着眉,并未说什么。 宛歌只能再吸了一口冷气:“……带药了吗?” 扶苏想了想:“在我外袍上,你找下。” 宛歌抓了抓他的袖子,就拿到了一个凸起,拿出来去一看,却是一个眼熟的簪子。扶苏那时候还抵着她的肩,看着宛歌愣住了,就再提醒一句:“另外一遍。” 宛歌把那簪子放在一边,再吐出一口气,把扶苏一只手拿起来,瓶子放在他的手心上:“自己上药,我去外面看看。”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居然感觉手腕一紧,是扶苏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在意:“没什么事情,等常升找了了再说。” 这种情况下,宛歌没法和他计较,扶苏眼下看着有些虚弱,她手指抖了抖,在触及在他腰间的玉扣前,又快速收了回来。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恶狠狠的:“不包扎也要看看中毒了没有,自己背过去,把伤口漏出来,我先看看中毒了没有。” 估计想不到宛歌会说这句话,扶苏微微一顿,没什么动作。知道自己这番话不太对,宛歌再瞪了他一样,脸上虽然有些红,可是这事要紧,情形虽然尴尬,可是她不得不继续补一句:“……把伤口露出了就行了……我看看。” 看着她脸红尴尬的模样,扶苏却是微微抿唇一笑,忽然觉得方才阴霾散去:“好,知道了。” 。 扶苏已经背对着他坐着,衣袍褪下了一半,露出肩头的伤口,有自己半个手的长度,看起来不算太深,应该只伤及了皮肉。只是由于没有得到有效的包扎,上头还是在往外冒血,不过所幸血色还是红的,看起来刀上没有毒。 宛歌看着他露出的手臂和半个背,上头肌肉结实,她手指一僵,先快速收了回来,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中毒。”再四处看了看,最后她直接拔了扶苏腰间的匕首,在自己的外袍上一划,搁下下一个长长的布条,开始给他包扎止血,看着眼前的伤势,想起刚才扶苏为了扣住她用了力气,居然如此不分轻重,宛歌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受伤了你居然还有心情闲扯?” 扶苏沉默一会,低声:“不是闲扯。”停了下,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刚才看见那个簪子了?” 有些事情,总该要说明白的。 这簪子宛歌自然还记得,便是月夫人的。不知何时落在了扶苏手里,知道扶苏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沉默了良久,这件事总该要解决,如今扶苏明确说起来,她也不好再躲让,沉默了很久,终于转身过去:”看见了又怎么样?“ 扶苏的手还停在她的鬓角,沉吟片刻,再出声:“这个银簪是当年阿父亲手刻的名字。” 听到扶苏开始说这件事,宛歌心中一顿,她没有别开脸,只是握紧了拳头,讪讪道:“哦,我想起来了,是月夫人那个么,陛下亲手刻的,的确是用心了。陛下一定很喜欢月夫人。”她加重了喜欢二字,似有所指。 扶苏也顺着点点头,仿佛没听明白她话里的嘲弄:“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但是也知道,阿父十日少说三日是留宿月夫人那里的。” 十日三日留宿,就算喜欢,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莫大的恩宠。宛歌扬了扬嘴角,声音木然:“哦,那陛下的确挺喜欢的,十日是七日在别人那里。”停了一会,看了手里的簪子,又道;“这银簪看着挺普通的,那时候应该有这簪子的人不少吧。” 扶苏垂眸看了看她,捕捉着她脸上一分一毫的情绪,声音缓慢:“月夫人出生普通,自然当不得王后,但即便如此,他最宠爱的依然是月夫人。”顿了顿,观察着她脸上的反应,又道,“这银簪样式的确普通,但是只是有了阿父的字,才是不一样。”顿了顿,他叹息,“阿父也只能做到这样。” 扶苏说的很隐晦,但是宛歌也明白他的意思。对于婚姻,不说扶苏,就连皇帝都有诸多无奈,他们所能做得,也是真的只能做到这样。虽然早就清楚,但是由扶苏亲口说出来到底还是不一样。其实扶苏愿意对她解释已经极为难得,但是宛歌却觉得心中一阵酸涩。 能做的,最多只能如此而已。 她原本有些失神,再听到扶苏这番话之后反倒缓过神来,扶苏说的很清楚,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虽然有些难过,她却觉得一阵轻松。本来,自己想求的就是那个位置而已。扶苏既然有这个意思,她之前又为什么躲闪?直接答应了不是更顺利成章?宛歌知道扶苏的无奈,这些婚姻,甚至他父亲拒绝不了,他更加没有办法。宛歌有些想笑,然而再一想却觉得很是轻松,也觉得豁然开朗,自己先前的犹豫也是够作的。扶苏既然有这个心,她为什么不顺势为之,一开始她不只是想达成那个名分,之后就回去么?现在又在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本末倒置,愚蠢之极,差点白白浪费了机会。 想到这里,她在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他:“我明白了,别说了。” 宛歌明白的太快,他这里甚至还未起头,扶苏有些纳闷:“你明白什么了?” 即使心里再明白,他明确说出来到底还是不一样,宛歌不想清清楚楚的听见,只能摇头:“我知道这些事情身不由己,公子这句话就够了,之前只是任性,之后不会了。” 扶苏垂眼看着她,宛歌脸上浮着温柔的笑意,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似乎真的明白了,他目光闪了闪,本能的觉得她这幅模样有些不太对劲:“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宛歌点了点头,声音更轻:“知道。”停了下,稳了稳心神,又准备往前走,“我去看看有没有过来。” 还没来出来几步,忽然感觉到自己又被他揽了回去,扶苏一手搂住她的腰,有什么动作。宛歌低了低头,就看见自己腰上被他系上了那个腰佩。 宛歌一愣,就听着扶苏声音再度响起:“你是不是觉得仅仅这样不够?” 想不到扶苏会直接说出来,宛歌停了好一会,刚想违心的摇头,却感觉到扶苏把她重新抱回怀里,他的胸膛有轻微的震动,似乎是在笑:“我也是。” 她起先有些不明白扶苏在说什么也是,脑子有些浑,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声音梗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扶苏依旧抱着她,叹息了一声:“我不是阿父,你也不是月夫人,今后不管如何,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扶苏似乎在给她承诺,可是他说的含糊,宛歌脑子却涨的很,像是听明白了,但却好像有些迟钝,整个心都在发颤,是不切实际的缥缈感觉,她的目光有些迷茫疑惑,恍惚的看着他。 扶苏似乎笑了笑,他的衣袍还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露出里面好看的锁骨,他的手就托着她的脸,摩挲过她的唇。 宛歌张了张口,刚刚想回到,之后落在了山洞口,不知看见了什么,她脑子宛如被人浇下冷水,猛然转过神,就推了推他。 察觉到她的挣扎,扶苏眼神一黯,却没有放手,反倒抓的更紧了一些。 宛歌看着眼前衣服松松垮垮的人,有些着急,一把拉下他的手,把边上的衣服丢在他身上,声音都因为紧张带着颤抖:“……你先把衣服穿好啊,常升找过来了。” 第89章 未换 过了好久,宛歌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她真的就要死吗?” 陆离白见她如此不开窍,微微颦了眉,终于直白的回答她:“没有密探被发现后能活下去,你以为扶苏不知他们出去就是死,不过是死在谁的手里罢了。” 宛歌再静了很久,不知是哪里来的疑问,脱口便道:“如果我被发现了,也会死吗?” 陆离白听到宛歌这一句话,微微一愣,之后便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发髻,眼神温柔,声音柔和:“你是我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如何舍得?” 宛歌抬头看着他,其实陆离白长的最像的便是这一双眼睛,有着同样的浅浅的棕色,睫毛浓密,只是陆离白的眼睛生的比她要长一些。她先前一直有些沉默,直到听完陆离白这一句,心中蓦然一愣,顿时不知是笑还是哭。 他们本是亲人,她刚刚问他被发现自己会不会死,她觉得他心狠手辣又冷血。可是自己从一开始自己就站在他的对立面,若是之后达到那个目标,陆离白必死,扶苏就算放过,大臣也定然不愿意。 这样一想,她有些自嘲,自己其实也不比他好上多少。过了好一会儿,宛歌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眼前是一个明晃晃的的玉佩腰坠,上头隐约有三个小字,看起来小篆,又和小篆有些区别,也不知到底是画还是字。 注意她的目光,陆离白把腰坠一扯,就拿下来放在她的手上。这三个字看起来很是特殊,宛歌琢磨了很久,忽然恍然想起来,从自己怀里拿出那个玉如意。 如意的侧面也有两个字,十分的浅,位置也很隐秘,平时摸上去只有浅浅的痕迹,对上光的时候才能看清。这种字其实有些特殊,比起现在通行的小篆要更加复杂,壁画更加柔和象形一些。自己那玉佩上的字要好看些,陆离白的腰佩刻得却有些歪斜,轻重不一。 看着她把两个玉佩拿起来对比来去,陆离白忍不住一笑:“这是你七岁时候刻的,忘记了?” 原来是自己刻的?宛歌松了一口气,幸好没问出来。 陆离觑了她一眼:“那时候你才学的字,便吵着要给兄长的玉佩刻名字,硬生生的刻坏了好几个,我翻了半天,总算能有个可以用的。” 宛歌放下腰佩,略微思考了一会,抿唇一笑:“那时候初学,现在一定不会这么糟蹋玉了。” “谁说是糟蹋了。”陆离白笑的柔和:“宛儿刻的,哪里都好。” 宛歌撇嘴:“刚刚不是还说我刻坏了好几个,总算有个可以用么?” 陆离白沉默一会,最后低笑出声:“你到听的清楚。”想了想,又道:“刚刚是我说错了,哪里是捡能带的,自然是每日挑着一样一样带。” 宛歌沉默一会,再撇嘴,一副少女和兄长撒娇的模样:“骗人。” 陆离白只笑了笑,之后问她:“不难过了?” 宛歌心蓦然一沉,她低下头,调节了下情绪,之后才抬头看他,微笑道:“阿兄说的对,密探被发现了,她的使命结束,她的生命也该结束,这是为了稳妥,她们本该由此觉悟。我不该怪你。” . 或许是因为支玉的事情,宛歌这一夜睡的很不好,约莫寅时的时候被人叫醒,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困意。秋雁说,是陛下要去云华观,扶苏和胡亥随行,因为扶苏想着今日华阳太皇也会去,便一道带上了她。 宛歌那时候也不困,也就随着秋雁摆弄头发,只是一张脸木的很,一点表情也没有。 秋雁给她挽着发髻,低低问:“姑娘是在想支玉的事情么?” 宛歌略一错愕,便木着脸点了点头。 秋雁给她盘好发,簪上珠钗,劝慰:“婢子知晓姑娘心情,但是姑娘这几日都不怎么外出,在自己院中便罢了,今日可不能再也这样。” 宛歌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袂,弯了弯嘴角,声音还带着轻微的鼻音:“知道,今日陛下太皇都在,我会注意的。” 在宛歌上马车的时候,发现扶苏早就等在那里,见她过来,便从车厢中给她拿了一个食盒,对着宛歌莫名的表情,咳嗽一声:“讲道怕是会过上好一会,你先随便吃一点。” 宛歌刚刚起来的时候就觉得饿,奈何秋雁催的紧,她也不好先去吃东西,没想到扶苏却是考虑到了这一层,还给她被了朝食,顿时大为感动,谢过之后就埋头开吃。 听着宛歌声音明显带了鼻音,眼眶隐隐约约有些红,扶苏想了想,又掀了车帘,吩咐人去拿一件披风。 看见内侍拿来的披风的时候,她差点被肉干直接呛住。 那披风是温柔的浅色,看起来比扶苏完成的黑袍要朝气一些,布料看上去就柔软,上头绘着的图案秀气。 宛歌实在被扶苏拿出来的披风刺激到了,因为的衣装想来庄重肃穆,何时竟兴起这粉嫩的颜色来了?不过扶苏倒是提醒了她,太阳还没出来就要山上去,自己现下又冻着了,的确得多穿一些,她正准备叫长在车厢底下的秋雁帮她再拿一件衣服,便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扶苏拿来的那披风就落在她的肩头,接着是他的声音响起:“既然染了风寒,出去的时候怎的不多穿一件?” 搞清楚原来扶苏让人去拿的披风是给自己的,宛歌摸了摸自己搭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又看了看扶苏,终于放下撕肉干的手,惊讶,脱口就问:“原来这个给我的?” 见她问出这个疑问,扶苏好笑:“难不成你觉得这是我要穿不成?” 的确想想扶苏穿着粉嫩的颜色,那画面实在太美,宛歌把披风仔细系好,浅色的披风更衬得她面容娇艳,看起来笑容十分乖巧:“谢谢公子。” 说话间,马车已经开始行使。因为这次其实算是一次微服,皇帝没有惊动人,朝中也大多不知,出行的马车也十分低调,数量也不算太多。只是到底是皇帝亲临,不好徒步上山,所以宛歌再来了第五次的时候,终于不是靠自己的双脚爬上去的。 云鹤归没有亲自出来迎接,等在观门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只是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惧,上来就十分淡定给皇帝行了一礼,说家师恭候多时。 皇帝也没端架子,低低回了一句有劳。 听到这个声音,宛歌“倏”地就把盖在头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因为扯的太快,她不慎直接把按在头上的发簪扯下一小段,发髻顿时像又歪斜了一部分,加上因为蒙着衣服抱膝的姿势,让她鬓角的头发都跑出来,模样显得有些狼狈,但是合着一双清眸,看起来却有些天真又无辜。 宛歌的目光一寸寸的往上移,一直停留在那人的脸上,果然看见扶苏一身玄衣带冠,正支着颐看她,她移上去的时候恰好看见他的目光,在夜色里显的有几分凌冽,然而再一看去,又回复了不动神色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 明白方才恐惧都是自己想多,宛歌松了口气,她外衣中刚刚钻出,发髻有些凌乱,她胡乱的拨了拨,把发簪挑着发一插,勉强稳住,接着便问:“公子怎么在这里?”此时天色已晚,扶苏出现在华阳宫附近委实有些奇怪。 扶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颦眉:“你为何独自在车厢中,其他人呢?” 宛歌默了一会,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是在做什么,顿时脸色的温度急剧升温,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点侥幸,他停下来整理头发的手,目光闪烁:“公子呆了多久?” 扶苏看了她的肩上搭着的描凤披风,没说话。 虽然扶苏什么都没说,但是宛歌却明白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努力的忍了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看着我出丑,不提醒我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扶苏看到她有些恼怒发红的面色,其实她生气起来完全没什么气势,反倒脸颊微微泛红,反倒显得有些有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竟是有些似笑非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缩成一团,到底能撑多久。” 宛歌这下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见她不说话了,扶苏继续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宛歌心中正恼怒,哼哼了几声,简洁道:“丢东西了。” 扶苏像是没听出她在生气,继续问:“丢了什么?” 宛歌垂头继续整理头发:“就是那个玉如意。” 扶苏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太皇总不会让你一人驾车回去。” 宛歌掀了帘子去看窗外,口气不善:“是有一个人,现在那个人帮我回去找了。” 听出她短促简短的口气,明白她是在发脾气,但是结合那一张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表情,扶苏觉得好笑:“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善意的提点,“我若是你,这时候应该回太皇宫中求助。” 宛歌那时候哪里想到这个,早就习惯平民阶级,丢了东西都自己找,哪有一群人找的道理,如今经扶苏一提,才恍然想到现在不一样了。不过即使明白了,天这么暗,连个灯都没有,她可不敢独自下去找太皇,也又不敢厚着脸皮去求扶苏。就在两厢为难之际,忽然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之后约莫有十来个人在车厢前停下。 扶苏显然也察觉到外头那些人,敛起表情,掀了帘子下去,宛歌也探出头一看,接着月光看见外头的人对着扶苏齐齐作揖,身后还跟着一辆规格颇高的马车,只是那些人身上也没配武器,看起来不像是皇宫的内卫,却也不像是内官。现下正低声和扶苏禀告什么,神情恭敬,声音压的低,宛歌并不能听清,唯见扶苏微微颦眉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第90章 听到他这句话,宛歌认真的看了他好一会。她记得,扶苏曾问过她类似的话。那时候还没有去到上郡,再结合扶苏方才的问题,她一个激灵,忽然想明白了。 原来,他还在在意这个事情。 他的手还是停在她的唇上,长眉微颦,声音听着有些压抑:“即便是现在,你还是觉得立场和情义是两回事?” 宛歌仔细的看着他,扶苏少见有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他,让她觉得很惊讶,继而却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愧疚心疼。至于她之前的回避,的确是因为不确认扶苏一双人的承诺。但是,却没想到,扶苏原来也有些不确认她与陆离白的关系。 宛歌只觉得扶苏冷静自持,不曾想,他也会有这样的心情。不过扶苏既然主动提起,这个事情就还开头许多了。宛歌想了想,推了推他,就准备坐起来。 扶苏这下没阻止,宛歌顺利坐起来。她坐在她对面,扶苏略微垂着眼,看着有些沉默,她认真的看了看他,问的很缓慢;“我为什么会来上郡?” 扶苏一顿。 她再沉吟一会,展眉一笑:“我来上郡,当然有别的原因。” 扶苏顿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连宛歌绕到他身后,也似浑然未觉。只在她起身时候凌空抓了抓,指尖擦过她的衣角,最后却到底没有下手抓住。 他薄唇微微抿着,也随之站了起来,却未再说其他什么。 宛歌站在他背后,看着眼前的人,她踮起脚尖,想遮住他的眼睛,可是这个身高有些尴尬,宛歌比了比,发现还真的不好捂。只能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严肃:“坐下来,我有话要说。” 扶苏再静默片刻,还是依言从新坐下。 宛歌也在他身后坐下,眼前扶苏握着拳,因为背对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这样让她觉得底气足了许多,看了看她的背影,宛歌想了一会,鬼使神差的就从身后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的手有些凉,他的眼睛上的温度却十分温暖。 宛歌双手捂着他的眼睛,略偏了偏头,从背后看去,扶苏的双手再握了握着拳,抵在膝盖上,过去总觉得他从容冷静,却未见他还有如此彷徨犹豫。但是眼睛捂都捂了,宛歌想了想,还是没有收手。 看着扶苏这反应,她轻轻一笑,凑近他的耳朵:“我为什么会来上郡?”她仔细看着他的侧脸,在她问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唇似乎抿做了一条线,看到满意的反应,宛歌再笑了笑,缓和了下心情,平复了下几乎溢出胸膛的笑意,声音更低了一些,如同一声长长的叹息,语速却很快:“因为我喜欢你啊,扶苏。” 她说出这一番话,理所当然的看着扶苏身形一震,就抓着她的手准备转回来,宛歌立刻出声制止,因为扶苏现在看不见,她胆子也大了不少,声音更加严肃:“不许转过来。” 扶苏果然就没动了。眼下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这让她觉得很是喜悦,宛歌拍了拍他的肩,柔柔软软的笑了笑:“现在你总可以去换药了吧。” 扶苏这时候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但是她放下手的时候,捂了捂自己的脸,感觉上头几乎要烧起来了。宛歌有些恍惚,没想到头来,纠结犹豫了这么久,喜欢二字,却是她先开口的。 但是这么一句话,她说出来的时候一鼓作气,但是说完了她却有些不好意思。趁着扶苏这边也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推门就准备出去。 扶苏反应过来的速度,比她估计的快很多,宛歌还没来记得迈出一步,身后又传来一个大力,接着,她就被扶苏扣在门边的墙壁上。 他把她的手扣在墙壁上,垂头看着她,声音很低:“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那个玉佩带上。” 他离着很近,温热的气息几乎喷洒在她的唇上,宛歌偏开了一些头,咳嗽一声:“那时候你放下就走了,我怎么知道你意思。”看着扶苏露出恍然的表情,她顿了顿,反应过来这句话不对,又亡羊补牢补充一句,“并且,你留下的字我也看不懂啊。”看了看他,又小心的推了推,开始转移话题,“别说这个了,换药啊。” 扶苏不为所动,反倒轻呵出一声笑,垂眸看着她,指尖摸索过她的唇瓣,过了好一会,才平静道:“你果然记得。” 宛歌:“……”总算意识到刚刚这句话,最重要的问题点在哪了,她阻止了下语言,刚刚想胡诌一通,眼前却忽然罩下一片黑暗,扶苏一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宛歌一顿,就想扯下他的手,扶苏制止她的动作,把她的手反扣在身后,黑暗里,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的声音:“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装忘记?” 他的声音低沉,视线被遮住,感官就及其敏锐,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手指的温度,尤其是他握着他手腕的手,指腹有意无意的捏过她的手腕,这一切细小的感官都被放大。加上看不见他的神色,宛歌感觉到更加的慌乱,只能抬起头,眼皮有些微颤。 若知道把人眼睛遮住是这个情况,宛歌方才说什么都不敢遮扶苏的眼睛了,思考了好一会,她艰难道:“这样吧,你先放开手……” 扶苏没有放开,反到离着更近些,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吐出的温柔气流,不知离着到底多近,再问一句:“为什么?” 宛歌拼命的朝着后仰,却被他的手挡住,眼下无处可避,宛歌下意识小幅度的翕动双唇:“……那时候,在山洞,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扶苏看着她,她的脸连带脖子都透着粉色,双唇也微微颤抖。虽然他的确是知道,但是由宛歌自己说出来,终归不一样。 他停了好一会,再次确认,声音低低:“你不是月夫人,我也不是父亲,这些事情,不会发生。” 宛歌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出声:“我不是说怕死。” 扶苏颔首,他放开原先扣在宛歌身后的手,他的手在上头微微一停留,眼里笑意温柔:“我知道。”看着宛歌身体僵了僵,他似乎笑了笑,再道,“同样的腰佩或许也有,但是与我匹配的却只有那么一个。” 她抬起头想去看他,眼前却只有茫茫的黑暗,虽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却能感觉到他离着近了一些,他似乎低下头,接着唇上就传来了温软的触感。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辗转,又逐渐加深,原先遮在她眼上的手也被放下,宛歌不知自己何时攀上他的脖颈,仰着头任由他的索取辗转。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把她和冰凉的墙壁隔开了一些距离,另外一只手收紧了她的肩,让她贴的和自己更近了一些。宛歌渐渐感觉有些喘不上气,耳朵发烫,有细碎的呻.吟自唇齿间溢出。 感受到她青涩的回应,他吻的更加深了一些。 宛歌模模糊糊的想,未来太长,她却愿意相信。 这个吻,比起先前任何一个都另她颤栗,直到鼻尖才度传来一抹血腥味,如同火海里忽然浇了一片冷雨,让她蓦然反应过来,推了推他。 离开时候,她有些站不太稳,扶苏伸手扶了扶,顺势就让他倒在自己的怀里。她的呼吸未平,由自伏在他肩头喘气,抬眸间,看见他的衣襟有些凌乱,显然是方才自己的杰作,她的脸红的更加厉害。 扶苏一手垂下,一手揽住她的腰。宛歌平复了好一会,就看见了他垂下的那只手,再吸了一口气,费劲的把话一顿一顿的挤出来:“……放开,回去,上药!” . 云鹤归过来的时候,扶苏手里正拿着那花藤作的手环,上头的花其实都已经枯了,扶苏却依然若有所思的看着,脸上有笑意。他的目光在花环上一瞥,打趣:“这个很好看?怎么了看了这么久。” 扶苏撑起下巴,依旧看着花环若有所思:“那个人给宛歌的是头环。” 云鹤归一愣:“宛歌那时候说什么了?” 扶苏把手环放下去,摇头:“宛歌不知道。” 云鹤归皱眉,疑声反问:“……她不知道?” 扶苏已经站起来,想了想,笑道:“想来她那时还小,对家乡习俗不甚了解。”顿了顿,又问,“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罗卡会给新婚夫妇编花环,但是照宛歌那时反映来看,她应该不太清楚。 云鹤归看了看扶苏一直把玩在手里的花环,又叹气:“中毒太久,神志不清,现在的记忆停留在以前,也或许把宛歌认错成别人了。” 扶苏默了一会,摇头:“我倒是觉得那人没认错,应该是记得宛歌的玉如意。” 云鹤归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扶苏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过他既然是罗卡之人,或许对‘九天寒月’有所了解,明日劳烦先生再去看看。” 宛歌身上的毒一直没有真正解开,如今既然找到了一个罗卡的人,还认得宛歌的如意,想是和王室有所关联,云鹤归颔首表示明白。 第91章 只是或许是因为九天寒月的缘故,宛歌尤其畏寒,在秋雁她们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装的时候,她却还得穿着秋衣。但这几日天气越来越暖和,她也终于能换春装了。 外头风和日丽,远山含翠,宛歌昨夜心绪繁杂,睡的太迟。今天就一不小心睡过头,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 秋雁听到里头的响动,进来给她更衣,低声说江汜已经等了她两个时辰,再问她要不要让江汜进来。宛歌有些诧异:“怎么不叫醒我?” 秋雁小心的看了看她,解释:“是那时候江姑娘过去找公子,似乎有什么事还需姑娘过去,但姑娘一直没醒,公子便让人不要打搅,江姑娘许是等的有些急了,便过来了。” 于是这一等,直接让江汜等了两个时辰,宛歌默了一会,快速的让秋雁收拾完毕,就打算出去。江汜虽然这样等了两个时辰,但是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不耐。 见到宛歌,便郑重的作了一揖,先诚恳的认了错:“汜管教不力,使得婢女连累姑娘落崖,万死难辞其咎,然贱婢自小跟随汜,性子虽有些骄纵,却决无歹心,期间或有些误会,还请姑娘听一听那贱婢的解释。” 宛歌记得,当时把她引到山崖是江汜的婢女,不过摆明是个易容的,估摸着扶苏那里有些误会。看着江汜颦着眉,身边却不见那个婢女,她想了想:“我去和公子说下,如果不是,也不会有人冤枉她的。” . 去扶苏行辕的时候,江汜并未进去,而是候在了她的院子里。 因为估计她江汜还等着,宛歌用最快的速度把时间交代了一遍。扶苏那时候正在提笔写什么,听得宛歌说起当时遇上的侍女是易容的,他也不惊讶,微微笑了笑:“有人能用她的模子,与她也脱不了干系,这事我会处理,不必担心。” 说起这事,宛歌也有些纳闷,为什么有人会想把她推下悬崖,在想江汜之前的古怪行径,也不知和此事有无关系。思量间,就听得扶苏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宛歌那时候没在意,便说了月份时日。就听得扶苏再问:“十六?” 宛歌点点头:“嗯,今年刚十六。” 至于是哪一年宛歌换算不了农历,但是再一想,这时候用的还是颛顼历,如此一来,自己的月份时日说的也不对了。不过这是也不要紧,见扶苏一直没再提之前的事情,江汜却还等在外头,宛歌上前了几步;“江姑娘还在我哪里等着呢,总要有回话吧。” 扶苏停下手,抬头看了她一会,唇角似有笑意:“过来。” 宛歌“哦”了一声,就绕到他边上坐下,依旧还在继续刚刚话题:“她侍女公子就打算关着了?那我回去怎么和她说,毕竟那时候推我下悬崖的也不是那个侍女。” 扶苏换了一个缣帛,继续提笔写字,耐心的与她解释:“无论推你下去的是谁,军营里混进了一些人是事实,人这么多,又为何选定江汜的侍女,总得有个原因。” 经过扶苏这么一提,宛歌才恍然过来,这个事情的本质,根本不是有人推她下悬崖,而是有人能混进军营,之后又来了一批刺客,致使扶苏受伤……想到这里,她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如果是江汜侍女推她下悬崖,或许还有个道理,但是那个刺客选了那么一个地方,分明是有心放她一码,或许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扶苏去的。 反映过来这个事情以后,她心有余悸的看着扶苏,他正提笔写什么东西,扶苏没有避着她,宛歌能清楚的看着,不过倒是看不太懂,但见扶苏自称为臣,也能猜到这份信应该是写给皇帝的。 虽然扶苏没避着她,宛歌却觉得这时候自己不应该看,正想离开,手上却感觉到一阵力道,扶苏声音从身后响起:“等下,马上就好。” 宛歌默了一会,重新在扶苏身边坐下,目光一转,见他衣袂上粘了一片叶子,叶边似波浪起伏。宛歌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扶苏也已经把信写完,分别放进两个竹筒里。抬头间,见宛歌还看着自己发呆,他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了一些:“怎么了?” 宛歌站起来,对着扶苏伸出手,模样看起来很认真:“别动。” 对于她忽然的亲近,扶苏有些诧异,眼底却是温柔,他依言上前,垂眸看着她,手才刚刚抬到一半,宛歌就捻起他衣袖下边的半片叶子,接着,就重新坐了回去,目光就停在了上头。 扶苏:“……” 宛歌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手里黏着那片叶子,拖着下巴,目光却没有停在他身上:“这个叶子我应该认识……公子你刚刚去哪了?” 扶苏默了一会,只能不动神色的负了手过去:“一直在房中。” 宛歌换了一只手托下巴,对着叶子看的更加认真:“那这叶子哪里来的?” 扶苏在她边上坐着,他真的不知这叶子有什么好看的,再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许是昨日山洞里带回来的,换衣服的时候黏在了上头。” 昨日衣服沾了血,一定是被处理了,不太可能找到完整的,宛歌只能暂且放弃,不去再去想,目光重新落在扶苏身上,看着有些倦容,宛歌微微皱眉:“你脸色不太好,伤口还在疼?” 见宛歌注意力终于从那半片叶子上移开了,扶苏看了她一会,抬了抬手,越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发上,宛歌身子微微一顿,抵在桌上的手也收紧了几分,最后却到底没有避开,任由扶苏把自己揽在怀里。 他的胸膛随着声音有微微的震动,他的心跳也像自己一样的杂乱无章:“伤口没什么,只是昨日文书处理的迟了,睡的晚了些,有点头疼,缓缓便好。” 他说的无意,宛歌却有些生气,声音却像是软软的挠在心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发出这样软糯的声音:“……知道自己受伤了还看的这么迟。” 胸膛在传来一阵震动,似乎是他笑了笑:“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宛歌嘀咕:“虽然这么说,也不知道会不会听,头疼……说到这里,她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从他怀里起来,坐正了,重新拿起那个叶子。 又被推开的扶苏:“……” 宛歌出神的看了手里的叶子,之后像是确认了什么,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如果我没看错,这东西全草入药,据性辛,微温,主治夏月乘凉饮冷伤暑、头痛。” 宛歌推开他,居然是为还是为了一片叶子,扶苏此时真的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宛歌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把叶子放下:“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匈奴一直以来都在骚扰,却没有大动作的原因了。”她指着这堆叶子,认真的看着他,“如果我没认错,这是铜草花的叶子,大约七月开花,有它在的地方,就会有铜矿。” 扶苏起先到有些无奈,之后宛歌说出这番话,他倒是没有料到,微微颦眉:“……铜草花?” 匈奴这这些日子都有所动作,一开始只当是入冬劫掠粮食,之后却也觉得不大像,至于矿藏,到真是没有往这方向想过。 宛歌粘着这半片叶子,也有所思量,这时候最主要的还是铜器,无论是兵器还是铠甲,都少不了铜矿,这是极其重要的资源。有铜草花的地方就有铜矿,可以说,扶苏是找到了一做矿藏,这的确令人欣喜。 只可惜这位置有些特殊,身在边境,若在匈奴范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但若在自己范围,开采也不会顺利,匈奴知道这里有铜矿,怎么不来分一杯羹? 如果真的要开采,少不得再把匈奴打退几里才能安全。 不过这只有半片叶子,到底是不是她不敢完全确定,思考了一会,拂了拂发钗:“要不找云鹤归再看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扶苏点点头:“我会与姑父和云先生商量。” 宛歌看了看他,见扶苏抵了抵唇,脸上倦容依旧,感觉自己头发又滑下去了,她一边扶着自己发钗,一边就颦眉提醒:“不要聊太晚了。” 扶苏似乎笑了笑,抬手扶着她的的发髻,宛歌感觉到发钗贴着头发穿过发髻,稳稳的停在上头,他的声音也从头顶传来:“我知道了。” 宛歌这下满意了,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说的差不多了。正想离开,刚刚走了几步,蓦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又回了头:“……江姑娘还在我那里等着呢,你见呢便有个见的说法,若不见,总该告诉我一个理由,我回去好告诉她。” 扶苏不在意:“你只管说我有事不见便好。” 面对扶苏这个明显敷衍的理由,宛歌抽了抽嘴角:“……” 扶苏再笑了笑,随手再摊开一卷书:“这事她也有数,不过是想骗你来哄我放出她侍女罢了。” 听到他的后半句,宛歌沉默一会,才“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待得宛歌走后,扶苏脸上温柔的笑意才一分分消退下去,他颦眉思量了一会,快速在缣帛上写下几行字,吩咐外头人的人进来:“去让云先生和晏将军……”顿了顿,他揉了揉额头,改口,“罢了,暂且只让云先生过来见我。” 第92章 云鹤归拿着那半片叶子看了一会,对上扶苏的视线,他笑了笑:“小徒弟基本功学的不错,这样半片叶子,她倒是没认错。” 扶苏本来就信了,听到云鹤归的确认也是不惊讶:“原来真有铜矿,或许匈奴也知道一些,这些日子的骚扰,不过是想探探我们的虚实。” 云鹤归把叶子放回去,看了扶苏一会:“公子打算开战?需知天下初定,铁骑虽在,世人却都向往稳定。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在此时开战,不利人心。” 换句话说,大秦现在能打,但是没有一个理由,黔首不愿意打。并且,最大的一个原因还是上将军那边,他也不知何故,也不愿开战。 上郡的兵力归上将军,晏益只能算是辅助,除非有皇帝的虎符在,否则谁也无法亲自调动。 扶苏看着眼前的文书:“无论如何,即使不归大秦所有,铜矿也不能落入匈奴的手里。即使不在当下,有这铜矿在,战争也无可避免。”顿了顿,又看向云鹤归,声音沉沉,“先生追求“无为而治”是否觉得扶苏此行不妥?” 云鹤归看了他一会,笑了:“无论是怎么样,总要先活下去。” 有这样一个铜矿在,如果只讲求无为,致使它落入匈奴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这个责任,边境的将士担不起。扶苏也担不起。 扶苏自然是听明白了,颔首。 停了一会,云鹤归又问道:“那时候推宛歌下山的人,是易容的了的,公子莫非不信?” 扶苏展开一卷文书,不动声色:“易容?我生平只见过三个易容之人,敢问先生,这个手段,可是很常见?” 云鹤归回答的语气听起来很谦虚:“像我这个水平的,百之一二。至于易容成侍女之人,我没见过,不敢断言。”停了停,又道,“不过想来,和温泉那次遇上的,水平相差无几。” 扶苏那下一个文书的手微微一顿,之后才提笔写下。 云鹤归看了看扶苏,状似随意:“长公子明知那些人是为了借宛歌落崖引你下去的,这样受了伤,晏将军怕是对宛歌会更有些微词。” 扶苏没有停笔:“先生此言不妥。”他把手头这个文书合上,换了一个过来,“我那时候并未想这么多……只以为……”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唇,并没有说下去,转了话题,“文书上报,匈奴近来还有异动。此番找先生过来,便是商量此事。” . 扶苏不是会迁怒之人,江汜的哪个侍女被关了几天也就出来了。至于当时行刺扶苏的那些人,转眼十天过来,却一直都没找到线索。扶苏似乎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找,倒是在她的院子前,加派了不少人手过来。 宛歌今天睡的有些迟,但是才躺下不久,忽然听见外头一整响动,接着就感觉秋雁摇了摇头她,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姑娘,醒醒。” 宛歌那时候才沾了床,被她一摇就醒了,可听见外头一片杂乱,秋雁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焦急道:“有一小队匈奴人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为以防有变,姑娘暂且先醒来。” 过去匈奴只在边境骚扰居民,从未听过还有敢直接进了行辕里头的。宛歌披衣坐起,看着眼前的火把,她也想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一个状况。 因为是突袭,人一定是不会太多的。虽然宛歌已经大致猜到,匈奴也发现了铜矿的踪迹,才频频骚扰,但是这次突袭却有些不太明白。扶苏行辕的人绝对可以对付,如此这么一群人明知会沦回俘虏,又为何飞蛾扑火的过来? 忽然,前头映出了一个人影,外头守卫大惊,立刻就亮出兵器。眼前的是一个女人,模样看着有些狼狈,头发有些乱,像是刚刚从哪里跑出来。之后她不知察觉到了什么,死命的敲着宛歌的门:“小公主,他们,他们来了,快和慈姑走!” 看见她想上去踹门,士兵大惊,刚刚想把她拖下去,宛歌的门却从里面打开,看着眼前的蓬头垢面的妇人,她的秀美皱起。士兵见宛歌忽然打开了门,只当是惊扰了她,行礼道:“不知是哪里的疯婆子,小的这就把她带下去。” 宛歌看了她一会,皱眉:“这种情况,能带她去哪,就在这里吧。” 士兵面面相窥,没有答应。 宛歌看了看眼前的妇人,镇定:“我认识她,公子也认识,到时候若公子怪罪,我一力担着,有事再喊你们。” 士兵相对看了一阵,最后还是退了下去。 自称慈姑的妇人,还是抓着宛歌的手,声音有些慌乱颤抖:“小公主别怕,慈姑,慈姑陪着你,别怕……”听起来,像是哄小孩子的声音。她起先讲的含糊,宛歌有些听不明白,直到现在再听见,她一愣,看向眼前的妇人:“……你叫我什么?” 慈姑似乎没有听见,还是抓着宛歌的手,声音已经带着哭音:“小公主……他们打过来了……你怎么办,你还这么小,你应该怎么办?” 小公主?宛歌心头一跳,收了收拳头,眉头紧皱。 过去只当这个疯妇人是匈奴的人,可是这个称呼,却在她的心头一砸,最近过的□□逸,她差点要忘记一个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倒了一杯茶,借喝茶掩饰住面上的情绪。之后便吩咐秋雁:“我内室里放了一些书,你帮我整理整理带过来。” 秋雁走后,宛歌把茶水一搁,立刻就就看向眼前的妇人:“他们打过来了,是谁,谁要打过来了?” 慈姑不知是回答她还是在自言自语:“匈奴就要过来了,我们亡在赵国手里,匈奴和赵国一个个豺狼虎豹,狼子野心!但是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又有什么错……” 宛歌一愣,几乎脱口而出:“罗卡?” 话语刚落,外头忽然闪过一阵火光,慈姑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一骇,拉起宛歌就外面跑。秋雁原先还在整理宛歌的书,听到外头的动静,连忙出来查看,见那妇人拉起宛歌就跑,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就追了出去。 此时外头的士兵更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立刻就像过去吧慈姑拦下。宛歌却直接出声阻止:“谁都不要上来。” 想不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身后的脚步下意思的一顿,宛歌就感觉慈姑拉着她跑的更快。 此时身子有些不太便利,被她拖着跑,宛歌觉得下腹一阵阵下坠的疼,可是拉着她的手带着粗糙的老茧,稳稳的带着往前跑,没有强迫,宛歌却更觉得像是在带着她逃命。 宛歌所在地方是后院,又在后方,匈奴偷袭的人又不算多,在这院子附近,其实本来就不算太危险。比起匈奴,眼前形迹可疑妇人显然更加危险。 最后,看到眼前一件昏暗的柴房,慈姑直接推开门,把她塞进去,用手捂着她的嘴。外头的士兵已经聚集起来,不敢贸然过来,只能拿着火把聚集在门口,询问宛歌安全。 偏偏她现在被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外头的人被吓了一大跳,门板一阵震动,显然是要强推开来。眼下慈姑陷入自己的回忆里,宛歌害怕他们惊扰,用了大劲把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扒下来,费劲的朝着外头喊:“我没事,都别进来。” 为首的人对着身边的一人使了一个眼色,只当宛歌受了胁迫,而里头那疯妇人是匈奴的人,想去请示扶苏的意思。他似乎说了什么,应该是劝里面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宛歌却听不太清,由于刚才的跑步,小腹一抽一抽的疼,连头都开始疼起来,她脸色有些白,压下难受,抓紧机会去问慈姑:“我兄长呢,我兄长现在在哪?” 慈姑似乎是听见了,这才把目光看向她,黑暗里,她目光闪烁,却似乎没有焦距,面露悲戚:“公主的兄长……赵国劫掠了我们的国家,把公主掳掠至此,罗卡已亡,公主哪里还有什么兄长。” 罗卡的确曾经被赵国所灭,后来秦赵之争中,匈奴趁虚而去,把罗卡这块占了去,等到秦赵之争结束,始皇帝立刻反应过来回过头去打匈奴,想夺回这块地,可是境内又有战事爆发,只能暂且搁浅。匆匆划下松远山作为边境。 慈姑的记忆,应该就停留在这个时间附近。如果这样,罗卡被赵国灭亡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眼下慈姑的记忆停留在秦赵之战之时。宛歌只停顿了一顺,便立刻再问:“我兄长呢,陆离白在哪?” 慈姑面露疑惑:“陆……离白……白?”重复了一边,她却好像猛然反应过来,“离白?公主是在说小公子么?” 宛歌含糊的应了一句。 闻言慈姑,面露哀色,伸手拂过宛歌的脸,“公主生白公子差点丢了半条命,幸好白公子也算懂事,现在在赵王那里,想来不会有事的,公主只需顾好自己。” 听到慈姑说“丢了半条命”时候宛歌愣了愣,最后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差点被自己噎住,小腹的疼都差点忘记了她顿时咳嗽的天昏地暗。她抓着慈姑的双臂,焦急;“你说清楚,什么意思,我生了陆离白?公子白?” 慈姑面露哀色,说出话却一声声像是敲打在她心上,让宛歌震惊的几乎稳不住身子:“慈姑也知道公主不愿意,但白公子却是无辜,只是他投错了胎……为什么,他的父亲,偏偏是赵王?” 第93章 其实今夜来袭的人并不多,其实比起袭击,他们更像是来探路,本来就不存着多少活着的念头。被人一擒,就当场自尽了。若说扶苏之前还有些怀疑,但由经这一事,他更加确定了一些。 扶苏那时候正打算把剑挂过去,去问问宛歌哪里的情况,忽然就有人上来禀告,扶苏听罢,整张脸都沉了下去:“如何不早些禀报?” 来人小心的看了看扶苏身边的晏益,之后又快速移回视线;“不敢打搅长公子,不过已派人围住,宛歌……”话没说完,扶苏把剑一收,连衣服都顾不得换,直接就朝着柴房方向走去。 晏益微微颦眉,随着扶苏出去,然而才出了门,他最后却没有跟上。 扶苏到的时候,外头已经的人把柴房团团围住,点着明亮的火把,映照在窗上,火光摇曳。看见扶苏过来,众人纷纷见礼,扶苏目光却没有停留,直接推门而去。 . 宛歌那时候捂着肚子靠在柱子上,后背硌着有些疼,可是她没有去管这份,因为慈姑的最后一句,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她还没有从“自己好像生了陆离白”这个事实中反应过来。直到自己的腰上一紧,落入一个怀里,她才恍惚间反应过来,慈姑现在陷在过去的回忆里,所看见的应该不是她,或许,应该是这个身体的母亲。 但是,公子白,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伏在他的怀里,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抬起,扶苏看了看宛歌,又看了看边上扯着枯草的慈姑,目光微微闪烁:“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毒又发作了?” 先前听说宛歌被一个疯婆子劫持,扶苏虽然能大致猜到是慈姑,可是到底还有些担心。现在过来又看见宛歌脸色刷白,伏在他怀里的时候浑身似乎都没什么力气。 宛歌到不是毒发作,是小日子来了,她靠在他身上,休息了一会,虽然疼痛没有缓和,倚靠着他的时候却安心一些:“毒没事,刚刚跑的急了,站不动,借我靠一会。” 扶苏也不知信没信,但是暂且没在这事是再做纠结,拦住她的腰,帮她撑住重量,再看了看边上的慈姑,神色有些复杂:“你怎么和她出来了?” 把慈姑带回来的时候他是瞒着宛歌的,在一切没清楚前,本来不打算让她直接见到慈姑的,只是这次匈奴夜袭疏于防范,却让宛歌遇上了。扶苏本来担心宛歌还会因为他瞒着她生气,可她只是伏在他怀里,声音听起来到与往常无异,只是略有思索:“刚刚问了几句……才起了一个头,她却蓦然反应过来什么,摇了摇头,从他怀里出来,“有些长,回去再说吧。” 宛歌的脸色一直不大好,一路过来,她手也有些凉。 扶苏一路都有些担心,但是宛歌不好和扶苏明说,肚子一抽抽的疼,最后头都抵到桌子上去,一只手就在桌上胡乱摸着,想到一杯热水过来。扶苏看着她这幅样子,微微颦眉,顺手就把她的手拽住,指尖上头一片冰凉:“真的没毒发?” 宛歌摇了摇头,抬了抬头,发现水壶在远一些的桌案上,非要她起来拿不可。扶苏直接拽住了她的手,离着她更近了一些,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那手怎么这么凉?” 这种时候,情绪本来就不定,加上突如其来的痛又让她捂着肚子坐了回去,宛歌声音听起来挺还理所当然的指挥,“我要喝热水。” 宛歌说这话的时候,常升刚刚进来,猛然听见宛歌这一声似是撒娇的话。常升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想出去的时候已经太迟。 所幸扶苏看起来表情到没什么变化,一边起身给宛歌倒水,一边就去问常升:“何事?” 常升目光在那杯水上一滞,继而低下头,快速禀告:“晏将军和云先生已到书房。” 扶苏之前还以宛歌身上的毒又发作了,后头看着她一直捂着肚子,自然也发现了不太对。宛歌神色有些恹恹,听到常升这句话,似乎就想站起来。扶苏直接把她按了回去,头也没回:“让晏将军在书房稍待片刻,你先下去吧。” 常升低声应了一句是,顺带把门关上了。 接着,宛歌就感觉身子一轻,是被扶苏直接抱了起来,她虽然不太舒服,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只是推着他胸膛的手软棉无力:“你做什么?不是要等他们过来说事么。” 扶苏把她直接放到软榻上:“你现在这幅样子能去哪,我让秋雁过来,你先睡一会。” 宛歌默了一会,看着扶苏顺手给她盖了被子,她挣扎了一下:“……我在你房里睡,像什么样子。” 早就没什么样子了。不过这句话扶苏自然没说,只是道:“不没人会说的。”因为都已经这么被认为了。 但这句话在宛歌听来,却是扶苏会把口风压下去,她也就放心下来加上身子实在有些不大舒服,躺在被子里她也不大想动,也就“哦”了一声。 扶苏把热水放在她边上,再拂了拂她的额发,宛歌头疼的紧,但是他的手拂过她额头的时候她却觉得舒服很多,扶苏应该也察觉到了,他等了一会,一直到宛歌呼吸渐渐绵长起来,他才收回手,起身离开。 . 案前把一卷竹简摊开,看着上头的文字,扶苏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淡声问:“今日巡视的士兵名单都在这里了?” 晏益顿了一会,才摇头:“这些人身世清白,不像和匈奴有什么勾结。” 扶苏笑了笑,目光还停留在竹简上:“若能看出和匈奴有什么瓜葛,怕也难入我朝的军队。” 晏益皱眉,斟酌一会,开口:“你怀疑…… 扶苏却直接出口打断,放下竹简:“姑父多虑,扶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这次匈奴夜袭来的蹊跷,也不是他们为何而来,所以有些奇怪罢了。”再笑了笑:“这一计不成,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只是这次那些人全军覆没,估计下次就学聪明了。” 晏益有些皱眉,忍不住提醒:“陛下虽然给了你监军之职,但……并无直接调动军队的权利,这次事发突然,算是特殊,虽然我已经压了下去,但此后还需注意。” 晏益所言不假,扶苏却未辩驳什么,只是颔首:“姑父所言甚是,扶苏明白。” 晏益皱眉看着他,扣了扣桌案,忽然转而问:“那姑娘在想你房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扶苏声音平静,看起来还有些困惑:“姑父莫非也兴孔孟一说?” 晏益依旧皱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顿了顿,他再继续道,“她身份未明,你若真喜欢,收个小妻便罢了,但是……说到这里,他明显停顿了一下,又把话转到另外一个事情上去,“眼下太皇年事已高你……真的想好了?” 扶苏自然听得明白,他停了一会,笑了笑:“我会想办法。”顿了顿,又问,“不知姑父今日为何会说起这个。” 晏益也没有隐瞒,把一个竹筒丢给他,停了一会,叹气道:“这东西不知是哪个粗心的送来我哪去了,我觉得还是要还给你,你好好想想,如果真的想好了,再送到咸阳。” 扶苏没有回话,只是把目光落在那个竹筒上,面上不见有异,闻言,只是把竹筒收在手中,也未与晏益再争执,只是略点了点头:“扶苏明白。” 晏益不动声色的看了他片刻,之后再从袖中拿出一个缣帛和一个递给他:“这几日连夜查探,倒是差不多了。” 扶苏接过,并未马上展开,只是道;“有劳姑父。” 扶苏一言一行都挑不出什么错,晏益顿了片刻,他终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慈姑认识她,或许还和赵国有所关联,眼下军中情势混乱,你就一点也不怀疑这些和她有关?”再更长的叹了一口气:“扶苏,我竟然不知道你这样意气用事,是好还是不好。” 扶苏:“姑父难道不是这样信任姑姑的么?” 看到扶苏这个类比,晏益皱眉:“这如何一样?你姑姑的大秦的公主。可她算什么?难不成怀有异心,先前夜袭事情没人通风报信,他们也不会这样顺利。” 扶苏微笑:“姑父是因为姑姑的身份才心慕与她?” 不知扶苏为何会忽然问出这个,晏益皱眉:“自然不是,我……” 没有等晏益说完,扶苏便接了过去:“扶苏也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心慕与她,也不会因为她身份猜忌与她。” 听到扶苏这话,晏益怅然良久,看着扶苏,却好像不再看他,而是透过他,似乎在看什么其他的东西。过了好一会,他才收回目光,重新倒了一杯茶:“那之前的那妇人,和她曾说了什么?” 扶苏摇头。 闻言,晏益静静的盯住他:“为人臣,身在边境,益需时刻关注那些人份可疑的人。尤其是最近这个情况。至于作为你的姑父,扶苏,我也希望你遇上的是真心待你的女子,而不是谁派来的细作。” 扶苏抬头望向广袤的苍穹,他似乎笑了笑:“我但凡有一点疑虑,都不会把她带到上郡来。” 听着扶苏笃定的口吻,竟然半点怀疑都没有,信任如此,晏益怅然良久,欲言又止,最后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 . 常升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和扶苏手上相同的竹简。那时候晏益正准备离开,常升不动声色把竹筒收在袖中,低头站在一旁。 等到晏益离开,他才把手上的竹筒双手递上,却未置一言。扶苏看着他手上的竹筒,微微颦眉,他握着竹筒的手收紧,骨骼凸起,脸上的笑意一寸寸褪下。他把两个竹筒都收在袖中,拂袖离开,声音沉沉:“这封信曾经过几个人的手,明日整理一份名单出来。” 第94章 扶苏回去的时候,宛歌还在榻上熟睡,秋雁正候在一旁照顾,正用帕子绞了水,盖在宛歌的额头上。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才发现扶苏回来了,刚想起来见礼,扶苏怕宛歌醒来,抬了抬手,免了她的礼。 他走近了一些,看着宛歌头上盖着帕子,微微颦着眉,看着并不太好。被子上有个圆圆的凸起,显然是她抱着一个香炉,但是她额上的帕子却十分冰凉,他微微颦眉:“怎么这么凉。” 秋雁低声答:“……姑娘抱着香炉好受一些,但是头疼却需冰水缓解。” 扶苏顺手替她重新把帕子绞了一遍,略有思量:“……她过去一直都是这样的?” 秋雁想了想,微微颦眉:“过去还好,这个月似乎……要严重一些。”看着扶苏神色有些不对,她立刻又道,“许是上郡水土不服,过几个月就好了。” 扶苏掩宛歌被子的手顿了片刻,再略微点头:“我知道了,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秋雁一愣,看了看躺着宛歌,又看了扶苏,本能的觉得扶苏这话不太对,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她斟酌了一会:“……那姑娘……?” 扶苏手从被子里伸了进去,探了探她香炉的温度,他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很是平静:“她现在难得睡着,暂且还是不要叫醒了,明早你再过来。” 秋雁看了看扶苏,再看了看躺在榻上的宛歌,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唯。” . 在途中换她额头上帕子的时候,扶苏的袖子正好把她头上发钗打落,虽然他极快的收回手,但是宛歌还是感觉头皮被扯的一痛,模模糊糊的就睁开眼:“秋雁,你回去睡吧,我的头不疼了。” 扶苏手在她发上停留了一会,干脆把那个发钗拿下,声音低沉柔软:“吵醒你了?” 宛歌视线朦胧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忽然察觉这声音不太对,睡意醒了三分,等到她把目光再移上去,看到了扶苏,剩下的那七分全部都醒了过来,直接把头发是帕子扯下来,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扶苏,你怎么在这?”停了片刻,看了看周围,发现这不是她的房间,“……不对,我怎么在这还没回去?” 听到她这句话,扶苏微微一笑,把她重新按回去,声音听起来更加更加柔和了一些:“之前你睡着了,不忍心叫醒你,现在也不能送你回去了,继续睡着吧。” 宛歌:“……” 扶苏看出她的顾虑,扶苏摇头:“如果现在送你回去,知道的人更多。” 宛歌沉默了一会,其实扶苏说的不错,她现在回去,少不得惊动一批人,知道人一定更多。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头上的帕子,又看了看边上的水,里面本应该有些冰的,现在冰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夜色深沉,她微微皱眉,睡意消除,声音清醒:“公子一直未睡?” 闻言,扶苏微微一颦眉,却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她:“你的头不疼了?” 宛歌使劲点头。 扶苏却没有离开,把她头发发钗一个个拿下,低声道:“你先睡下,我还有些文书得处理,等会就睡了。” 现在还能有什么文书,宛歌知道扶苏定然是担心她,当下也不再说什么,乖乖闭眼睡下。感觉到他的头停在她的发上,轻柔替她除下发钗,发髻松下,顿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宛歌躺在被子里,她闭着眼,睡意一阵阵袭来,即将进入梦乡前,模模糊糊间,就听见扶苏问她:“你叫我什么?” 宛歌声音含糊,却还依旧打起精神回答他;“扶苏啊。” 听到她交出自己的名字,带着睡意,婉转动听,扶苏声音更加低柔:“那以后都叫我名字好不好?” 宛歌觉得扶苏这话有些奇怪,却一时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困意一阵阵袭来,她也懒得在想,含糊的应了一声,就把身子缩在被子里,睡的更深了一些。 等到宛歌完全睡着,扶苏在起身走到桌案前,从袖中拿出那个竹筒,对着灯光看去,竹筒上看不出什么问题,里头的确是自己打算寄回咸阳的信。 他微微颦眉,拿着缣帛的手收紧,这封信,两份信分开送递,然而其中这一封,却落到了晏益头上。 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偏偏是晏益?他无声无息的笑了笑,再看了一会,才把两个竹筒都收了起来。 . 昨日匈奴夜袭,虽然那些匈奴人都全军覆没,但是他们来的突然,军中还是有人受了一些轻伤。宛歌一直惦记着慈姑那些话。昨夜实在太困,不能理清思路和扶苏说。但是今日,扶苏或许是怕她尴尬,宛歌起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 一直等到用膳吃完了没见到扶苏,宛歌看着秋雁让人端上的一碗药,颜色比往常喝的看起来更深了一些,她看着倒影在里头的影子,有些疑惑:“公子呢?” 秋雁:“似是与晏将军有要事商量,姑娘可有什么事,是否需要禀告一声?” 宛歌喝了一口药汤,她皱了皱眉,再闻了闻:“……云鹤归在哪?” 宛歌话题跳的有些快,秋雁疑惑:“云先生应该在药方,姑娘可要寻先生?” 宛歌快速把这碗药仰头一喝,就站了起来:“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今天的药一入口她就察觉不太多,明显是云鹤归改了几味药,宛歌本打算去问问他,不想才到了药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痛苦的呻.吟。外头的士兵眼疾手快的把她拦了下去,看起来有些尴尬:“里头有些混乱,姑娘还是暂且不要过去了?” 他话音刚落,后头就跑来一个人,神色看起来有些匆忙:“云先生现在不在,李军医今日也告假了,至于孙军医,小的已经再让人去请了。” 前头那个形容焦急,来回渡步:“孙军医过来还有多久。” 另一个看起来也没好多少:“应该马上就到了。” 这两人神色着急,都没注意到宛歌不是何时已经掀了帘子,推门而入。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再跟着进去,宛歌已经利落的卷起了袖子,手搭在那士兵的腕上。 眼前是一个□□着半个胳膊的士兵,上头有伤口,渗出一大片黑血,看着宛歌过来,躺着的士兵吓了一跳,强撑着坐起来,心惊胆战的拿了衣服遮住自己半个身子,警惕的看着宛歌,仿佛她是欺负良家少女的恶霸。 后头跟来的两人看见这个状况,具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犹豫:“姑娘……” 看着那人死死抱住自己的衣服不松手,宛歌皱眉就想去扯他衣服:“你中毒了,这布上不干净,放开。” 那人哪里敢真让宛歌看见,却又不敢用大力,直接控制好力道,伤口的血顿时渗的更快,却依然死死的抓住衣服不松手。 宛歌觉得好笑:“我都没有不好意思,你害羞个什么?” 士兵涨红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宛歌倒是无所谓,去扯他的衣服:“你都中毒了,还害羞个什么,命重要还是脸重要?” 士兵:“……”他无法告诉宛歌,如果他真的敢让宛歌亲自上手治疗,那么不管是命还是脸,可能都没有有了。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去接触其他男人的*,即便宛歌懂医,但是宛歌和扶苏的关系他们更是都知道,即使知道她只是看病而已,却依然不敢真的有人刚让她亲自出手治疗。 宛歌这时候到没想到这层,只当这人不好意思,然而他伤口带毒,不能再耽误。宛歌不欲和他纠缠,抬了抬手,招呼后面两个人上来:“你们两个,把他按住。” 后面的两人,面面相窥,不知到底要不要上前。 忽然,宛歌听起急促的脚步声,面前的士兵看见外头过来的人,如获大赦,声音都有些抖:“孙先生来了,不,不劳烦姑娘了。”话音刚落,之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忽然变的有些古怪,几乎有些颤抖,只差从床上头翻下来,面色刷的一下白了。衣服却抱的更紧。 听见孙军医来了,她也松了一口气,但看着眼前的士兵脸色苍白又惊恐,她有些无奈:“半个胳膊?半个身子的我见过,我都不紧张,你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 宛歌这话说的轻松,然而这话一出,却再听见后头齐齐倒吸冷气的声音,眼前的士兵脸色看着更加惊恐。之后,还是孙军医看不下了,声音颤巍巍的传来:“……这位小将中了毒,恐过了病气给长公子和姑娘,还是请长公子和姑娘暂且避开。” 宛歌愣了愣,回过头,就看着扶苏站在她身边,模样看着有些沉默。看着扶苏,她先是有些莫名,后来回忆了下自己先前的话,也沉默下去。之后就感觉手腕一紧,直接被他拉了出去,声音很简洁:“跟我出去。” 宛歌:“……” 第95章 一路扶苏都没说什么话,宛歌几乎是连拖带拽的拉回房里,察觉到扶苏的力道松了,她立刻就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转了转手腕。 扶苏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宛歌一边转着手腕,一边思考这个事情,她应该怎么解释。只能随口道:“骨头都差点被你捏错位了。” 看着她一直转着手腕,扶苏默了一会,最后叹了一口气,把她的手握住,温暖的指腹再上头揉了揉:“疼?” 宛歌这番话纯属顺口,扶苏那时候虽然拽她出来的力气有些大,但完全没到脱臼的程度。但见扶苏眉眼温柔,这样轻柔的揉着自己的手腕。思及之前的状态,宛歌眼睛生动的眨了眨,决定开始示弱,她认真的补了一句:“是有些疼。” 扶苏自然看出来了,停下揉手腕的动作,但只有一瞬,他却又重新心安理得给她揉了起来。扶苏动作轻柔,宛歌起先还觉得有些受用,但是之后扶苏开始在她腕上打圈,指腹动作越来越轻。 他的力道十分轻柔,之后又慢慢移动到她的手心,察觉到这个状态不对,宛歌立刻想收回手,扶苏却已经牢牢的固定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声音沉:“刚刚我若没有过去,你想做什么,嗯?” 他的声音很是温柔,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能勾起她胡乱跳动的心,宛歌却莫名的抖了一抖,声音细弱蚊声,老实交代:“……中毒了,先给他上药。” 扶苏:“军营里不少军医,轮得到你亲自动手?” 宛歌看着他的脸色,琢磨了一会,谨慎解释;“刚刚其他人一直没来,我怕毒会扩散,早些处理早些好。” 虽然宛歌这话没错,扶苏却听着有些颦眉:“你一个姑娘家,很好意思?” “……只是半个胳膊,没什么……”此话一出,宛歌立刻就后悔了,止住了声音。然而已经太迟了。果然,之后就听着扶苏呵呵笑了一声:“半个身子都看过,这胳膊的确不算什么。” 宛歌;“……”果然是因为这个。 宛歌说那番话的纯属顺口没过脑,现在冷静下来,再借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说了。听得扶苏提起,她心虚的看了扶苏一眼,咳嗽:“那时候我骗他的,你也信?”顿了顿,又恍然想起什么,“不说这个了,昨天我不是遇见慈姑么,一直来不及和你说。” 话音未落,扶苏握着她手的手却紧了紧,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见转移不开话题,宛歌默了片刻,干脆直接反驳:“那时候其他人又没来,我看见他的伤,还要扭头就走不成?万一错过时间了,万一毒发扩散了呢?”说到这里,她反应过来什么,声音听起来更是义正辞严,“这是你的士兵,你就这么不在乎他的命?” 宛歌这话说的可谓是理直气壮,扶苏愣了一会,最后到是笑了:“听你这么说,反倒是你占理?”顿了顿,他的声音沉了一些:“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如果传出去,他们会怎么说你?” 宛歌想了想,腼腆道:“大约说我蕙质兰心,精通医理吧。” 扶苏再愣了愣,估计是想不到宛歌又这样理直气壮的夸了自己一通,他抽了抽嘴角,一时沉默。 宛歌撇了撇嘴,头也别开了一些,小声嘀咕:“本来我就没错,谁知道你生的哪门子气。” 她声音低下来,模样看起来有些别扭,扶苏沉默一会,最后叹了一口气,声音也软和下来,身后把她揽在怀里:“我没生气,只是有些担心。” 被他揽在怀里,宛歌有些失神,她起先“啊”了一声,之后才缓过神:“没事,会小心的,我手上也没伤口,不会给过了病气的。” 宛歌曾与他说过想在军营照顾伤员,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至于之后宛歌也只是在后方捣鼓药材,并未直接接触伤员。所以扶苏也随了她去,但是今日这事毕竟不一样,他的神色有些复杂:“这些事情,不是非你不可。” 宛歌垂了垂眼:“……但是我无法在庙堂上帮你什么,带兵打仗我也不懂,可是也希望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扶苏垂眸看着她,她说着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却十分坚定,看起来她定然是早就想好了。其实宛歌医术也受过云鹤归的称赞,寻常治病也就算了,可就有一条,让他不得不在意。见扶苏没了声音,宛歌抬了抬头,想推开他好好再说说,但是手才抵上他的胸,头却又被他按了回去:“我知道了,你若真的这么决定,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 说到这里扶苏顿了片刻,才咳嗽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大自在,快速接了下去:“包扎不能自己上手。” 扶苏这话说的快,宛歌起先还没听懂,之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她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但不好别扶苏发现,憋了一会:“这不行啊,其他人可能不知怎么止血。” 扶苏想也不想:“让云先生和孙军医来。” 宛歌提醒:“如果那时候他们不在呢,就和今天一样?” 扶苏:“……”他终于无奈了,把她下巴抬起看,对上她无辜的眼神,他叹息:“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看着扶苏这幅沉默的表情,宛歌忍笑,她觉得先答应下来总没错,眼睛生动的眨了眨眼:“我知道了,不自己包扎就是。” 对上她的视线,扶苏眼眸一深,刚刚想俯下脸。门外恰好有声音响起,却并未进来,只低声提醒扶苏,说是云先生求见。 扶苏:“……” 宛歌继续憋笑,推开他:“既然他过来找你,那我就先走了。” 然而才手才刚刚触及门,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个大力,接着就被扶苏压在门上,宛歌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意还未消退,扶苏眼神沉沉,指腹拂过她微扬的唇角,宛歌的笑总算僵在脸上。 扶苏的指腹拂过她的唇,也笑了笑:“你似乎觉得很有趣?” 宛歌默了一会,开始左顾右盼:“云鹤归不是还在等你么。” 扶苏的手没收回来,依旧停留在上头摩挲,声音淡定:“不着急。” 过去只觉得扶苏淡漠冷静,却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头,他还能如此一如既往的……冷静。可不管是他沉默无奈的模样,还是眼下是这种不急不躁的从容镇静,都让她十分喜欢。或者说,他无论是哪种样子,她都很是喜欢。 可是每次扶苏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距离,她如同被提起后颈的猫,整个大脑放空,站在那里。扶苏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时不时的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自己面皮不如他厚,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宛歌觉得自己这样子不争气,实在太不争气了。 想到这里,她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推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云鹤归既然找公子议事,我还是先走了,不打搅你们了。” 扶苏愣了一会,重新把她揽了回来,宛歌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又被他拽了回去,这次离得更近了一些,他的声音镇静:“你刚刚叫我什么?” 宛歌:“……” 扶苏提醒:“想清楚再答。” 宛歌顿了一会,脑海中忽然传来一个模糊的对话,她眨了眨眼:“我不记得了。” 扶苏笑了笑,作势要捂住她的眼睛,听起来是好好商量的口吻:“不如,我帮你回忆一下?” 那时候宛歌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直接捂着扶苏的眼睛告白了,后来看见他一直有些不大好意思,不知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可是扶苏却十分从善如流,宛歌有时候也会想,扶苏是不是太过水到渠成了一些。 她有些失神,直到感觉到眼前即将罩下黑暗,宛歌连忙反应过来,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想起来想起来了,云鹤归等了好一会了,扶苏你还是开始快去吧。” 扶苏这下满意了,放开手,就打算推门出去。之后又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冷不防的回过头看着她捂脸的表情,笑了笑:“那时候,捂我眼睛的胆子那里去了?” 宛歌:“……” . 这几日忽然有不少士兵伤风感冒,云鹤归最近和孙军医一直忙的不可开交。眼下他好不容易得了空过来,结果,在书房等了好一会,扶苏才姗姗来迟,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云鹤归咳嗽一声,叹息:“让我等了这么久,看起来你心情不错?” 扶苏只笑了笑:“看起来都还顺利?” 云鹤归倒了一杯茶:“寻常伤风感冒,没什么大碍,就是其中有一味药用量极大,如果再得不到控制,怕是过不了几日就会用完了。” 扶苏颦了颦眉,再确认:“那些药,还能用几日?” 云鹤归算了算:“人数不忽然增加的话,还有五日。” 五日时间已经足够,扶苏颔首,之后又问:“宛歌那里可准备好了?” 云鹤归笑了声:“忘记我自己都不会忘记她,长公子只管放心。”顿了顿,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之前是你让我看两个生辰,我批了半天都不对,后来总算发现了,你自己看看。” 扶苏接了过去,皱眉:“有什么问题?” 云鹤归叹气:“那一年比较特殊,并没有么一天。” 扶苏平静:“那就有劳先生,选一个最好的日子。” 没见过还有人这样作弊的云鹤归:“……” 第96章 昨日被云鹤归打断,还是来不及和他说慈姑的事情。宛歌只得在第二天又去找了扶苏一次。 但还去到扶苏那里,却先在半路遇上一个人,手上拿着一包药材,形色匆匆。宛歌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叫住他:“这药是给谁送去的?” 士兵停住脚步,看见宛歌便低头恭声:“是江姑娘的,这几日她染了风寒。” 这季节很容易感染风寒,军中的确不少人患了伤寒。宛歌最近几日也有帮着抓药,发现其中有一味药消耗的极快,怕是不日就会用完了。不过感冒本不算什么大毛病,多喝水就能解决的事情。 宛歌推门进去的时候,扶苏正在案上写着什么,眼前还摊着一个缣帛,宛歌过去瞧了几眼,发现和上次看见的地图差不很多,只是标注红点的地点却略有差别,看着集中很多。看着边境的划定,大多都偏匈奴那一面。 扶苏没有避开她,甚至大方的偏了偏手,让她能看的更清楚一些。这个地图看不出什么,她只能把目光移开,拖着下巴坐着,一副乖巧等候的模样。 扶苏笑了笑,提笔再蘸了蘸墨:“有些事情得与父亲交代,等我写完这信,再陪你出去走走。” 原来是写给皇帝的信,只是听着扶苏这话,怎么像她在无理取闹让扶苏陪她出去,宛歌默了一会,就准备站起来:“你先写吧,等下有事很和你说。” 扶苏却早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重新把她按了回去,继续写信,他似乎早就料到宛歌打算说什么:“慈姑?” 宛歌一愣:“你都知道了?” 扶苏颔首:“大致猜到一点,她和你说了什么?” 宛歌:“她认错人了,或许还不是匈奴人,应该是罗卡的。”听到这里,扶苏落笔没有丝毫的停顿,他先前早就知道慈姑应该是匈奴人,至于认错宛歌到也没料到,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倒也不惊讶,只是略点了点头。 宛歌看了扶苏一会,犹豫片刻,还是道;“……以前赵国,是不是有个叫公子白的?罗卡是不是曾与他们联姻?” 直到宛歌说出这话,扶苏明显停顿了片刻。宛歌并没有注意到,只见扶苏沉默一会,再问:“你还听到了什么?” 宛歌把慈姑身份的大概猜测和扶苏说了一说,但未免话题比扶苏带的太偏,说完就催促他:“你还没与我说罗卡是不是和赵国联过姻,有个人叫公子白的?” 扶苏终于把笔搁下,偏头看她:“……有过联姻,至于公子白……我并不知道,不过闻说赵国曾有一人才惊绝艳,名中带有一个白字,只可惜英年早逝。” 宛歌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死不能太当真,他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扶苏:“……”顿了片刻,他重新回过头,提笔颔首,“是有这么一说。 宛歌摇头,她也有些叹息:“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只能从他口中知晓一些,不过现在看来,那些也是假话……”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是扶苏原先放在案上的竹简落下,宛歌目光落上去的时候,就多看了几个字,正好组合起几句话来,扶苏这信用词典雅恭敬,她看了一会,方才缓过神来,诧异的看向他,脸色骤变:“这是给陛下的信?你想做什么?” 扶苏这信只能算是底稿,不过大致也差不多了,听得宛歌问起,他也没有隐瞒,点头:“那里有铜矿,不能落入匈奴手里,他们几次三番的骚扰,也应该察觉到一些。上将军似乎不愿意开战,单凭我与姑父兵力,也不足以对抗匈奴,我想去问过父亲的意思。” 扶苏给皇帝写得信,分明是在说匈奴连日骚扰,松远山附近又有铜矿,言辞之前,分明是打算备战的意思。她把扶苏写的那份信一点点抽过来,来来回回看了许久,确认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你想开战,你会上战场?” 听到宛歌这么问,扶苏顿了一会,摇头:“我若直接有这个权利,一些人该不放心了。” 宛歌虽然不知扶苏这话里的是谁,但得到他的确认,还是松了一口气,把竹简重新放了回去,目光闪烁的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想自己带兵。” 听到这里,扶苏有些恍惚。宛歌故乡在罗卡,这争夺的区域便是在罗卡附近,他原以为宛歌再看到这块地方会触景生情,没想到她先是在担心她要不要亲自上战场。 见扶苏不说话了,宛歌只当他是默认,再吸了一口冷气,紧张:“你真的要自己上战场了?” 扶苏回过神来,拂过她的鬓发,再把她带入怀中:“领兵打战我比不得姑父和上将军,充其量只能当个军师,况且,还没到我要亲自带兵的时候。” 宛歌还没回答,扶苏又接了下去,他离着很近,唇几乎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额头:“只是不上战场也不轻松,后方的筹备我得看着,战事布局也要参与,过些日子会很忙,只怕少有能陪你的时候。”停了停,他的声音更加柔和了一些,像是含着什么未知的情绪,“宛歌,这场战役,你是怎么想的?” 毕竟,那里曾是罗卡的地方,扶苏的意思本是想问宛歌对此的看法。奈何宛歌并不真觉得自己的罗卡的人,听着扶苏这么一问,理所当然的按语境接了下去:“我啊,我的话应该也挺忙的吧……” 闻言,扶苏揽着她的肩一紧,立刻就明白了:“不许亲自上药。” 宛歌憋笑:“知道,知道。” 扶苏应该是注意到她压抑的笑声,沉默一会:“我会让云先生看着。” 云鹤归看着人手忙不过来,可不见得会听扶苏的话,宛歌平复了一会,抿着唇在他怀里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忽然传来“吱嘎”的开门声。宛歌心中一惊,立刻推开扶苏坐得笔直。扶苏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但是外头那人却十分磨蹭,过了好一会,宛歌才终于看见有人端着药进来,一直放在桌案前,他头埋的很低:“云先生给姑娘送的药,说让小的端过来。” 宛歌心绪不稳,也没有考虑为什么给她的药会端到扶苏这里来,面对着漆黑的药碗顿了一会,立刻就喝了下去,重新递给士兵。 那时候药一入口她就皱眉了,云鹤归用药真是越来越苦,她越来越喝不出来成分了。 见她喝完,扶苏抬了抬手,让送药的士兵拿着空的药碗下去。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宛歌慢慢的嚼着蜜饯,看着送药的士兵离开,若有所思:“刚刚过来的时候,听说江姑娘也病了。”停顿了一会,又抬了抬手,“这蜜饯不错,再来一个。” 于是扶苏再给她喂了一个:“云先生还给她送了药过去。”又递了一杯热水过去,“虽然不算什么大病,你这几日也要记得不要让自己着凉了。” 宛歌本意是让扶苏把盒子拿过来,却没想到结结实实被他又喂了一个,手上还被塞了一个热茶,她愣了一下,立刻捂着唇坐了回去,带把蜜饯吃完。外头有影子隐隐绰绰的投在窗户上,宛歌推开扶苏在送蜜饯的手,面上一红,眼神看起来有些怪嗔。 这含羞带恼的模样甚是磨人,扶苏喉头一紧,还没说什么。宛歌已经转过身,正色看着他:“什么时候去领郡调药材?” 看着宛歌忽然严肃起来的表情,扶苏叹了口气抵了抵额头:“本来说是明日的,只是指定的那人也染了风寒,虽然只是置办药材,但这事情在现在情况下,也有些棘手,我也有其他事要交代,也在想应该交代给谁。” 宛歌:“晏将军呢?” 扶苏:“交给姑父,本来最是稳妥,只是……姑父这几日也染了风寒。” 宛歌托起下巴,一边看着门外映着的人影,一边思考道:“上将军呢?” 扶苏好笑:“父亲只是让我监军,一些事让姑父还可以商量,让上将军去,与权力来说,我无法用得到他,于人情来说,也无法让他亲自去护送药材。” 宛歌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又推了推他;“蜜饯不错,再来一个。”停了停,又按住他的手,提醒道,“我自己吃。” 扶苏忍笑,却没有把食盒立刻给她。 宛歌看了看门外,依旧还能看见影子,拍了拍他的手臂,声音含羞带嗔;“被人知道我怎么做人,怎么做人?” 闻言,扶苏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外头的人听到响动,立刻从外头退下,门前顿时空空一片,只余下树枝摇曳。 宛歌:“……” 外头果然已经看不见什么了,扶苏打响指的声音绝对没有他们说话的声音大,方才她被扶苏投喂的声响外头定然被看见了。 外头的人一走,宛歌立刻就从扶苏手里把盒子拿过来,吃了一口蜜饯,过来好一会才平复下心情,开口道:“……刚刚我正好看见有人给她送药,记得其中有一味储量不多了,可能撑不了太久。” 扶苏瞅了瞅她抱着蜜饯的模样,微微一笑:“这事我和云先生商量过,会有人去领郡调的。”停了停,又注意到了宛歌前一句,“你刚刚说有人去给她送药?” 宛歌点头:“对啊。拿着一个药包急急忙忙的去了。” 听到这里,扶苏长眉微颦:“你确定,他是说给江汜送的?” 看着扶苏这颇为凝重的表情,宛歌察觉有些不对劲,把茶杯搁下,微微皱眉:“是给江姑娘送去的。有什么问题么?” 扶苏想了想:“早上云先生刚刚给她送过药,现在又取了一包的量,有些奇怪,不过或许只是现在拿了,免的明日还要早起而已。” 第97章 说是想陪她出去走走,可是扶苏后来也不得什么空。那时候正好和宛歌都在门外,上将军却亲自过来求见。看到宛歌从扶苏房里出来,笑了笑,恍然大悟状:“看起来末将来的不巧了,也不打搅长公子和姑娘了,末将晚些时候再来。” 扶苏还没说话,宛歌先尴尬的咳嗽一声,匆匆行了一礼,直接告辞离开。扶苏却拉住她:“我让人给你备下了喜欢的饭菜,不要太晚了。” 扶苏这话说出来,若是晏益改皱眉了,上将军却是一脸顿悟,哈哈一笑:“那末将先进去了,长公子和姑娘有话尽管先说。” 宛歌默了一阵,瞪了扶苏一眼,直接就往前面走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扶苏脸上的笑意才一寸寸收起,最后才推门进去。 . 宛歌去到药房的时候,孙军医和云鹤归都在,孙军医看着眼前的药材满脸愁容;“也不知道为什么芦根用的如此之快,现在所剩无几,还有那么多士兵等着,这可怎么办?” 云鹤归到是不急:“长公子不是已经准备派人去领郡调了吗,再说只是小小的伤寒而已,还能控制,不急。” 孙军医却一脸不安,正整理药材准备出门,叹气:“患病的人越来越多,加上上次匈奴的夜袭,云先生,你说会不会……”话音未落,云鹤归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门外,正好走到门口,孙军医也微微愣住,宛歌恰好就站在门口。 云鹤归见宛歌过来了,招了招手;“愣着做什么,没看还有这么多药等着处理吗。” 孙军医已经抱着几包药走了,这里只剩下她和云鹤归两人,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药包,宛歌有些奔溃,只能求助他:“早上,给江汜取药是谁,你还记得吗?” 云鹤归一边分着药,一边叹气:“我哪有功夫作登记,这次的人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忙的很。” 宛歌不能亲自上药,都是在傍晚和几个军医把药分好,等到早上,再让人发出去而已。只是现在生病的人有增无减。今日几个军医又都不在,药材也所剩无几,云鹤归一合计,觉得也差不多,便让宛歌今日直接把这些药材都包完。 结果两个一直忙到了夜幕降临,这些药材才堪堪包完。宛歌困的不行,一听到云鹤归说结束,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一方,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就掀了帘子出去。 她才刚刚掀了帘子,立刻就撞到了一个怀里。夜间的风有些凉,宛歌被一吹就清醒了不少,抬头看去,是扶苏正单手搂着她,接着,目光又落到后面出来的云鹤归身上。 扶苏还没说话,云鹤归已经抵唇咳嗽一声:“这不怪我,是宛歌自己要帮忙的,不信你问她。” 扶苏默了一会,无奈:“回去吧,我让人做了一些你爱吃的。” . 扶苏桌案上头还堆着不少公文,笔也搁着上头,一卷公文摊开着。至于饭菜端上来之后,他就让人退下了。宛歌看了看桌案,又看了看眼前的公文:“这么迟了,你还没吃?” 闻言,扶苏就看了她一眼,看起来竟然有些幽怨:“本想等你一起的,没想到你却忘记了。” 宛歌疑惑了一会,才回忆起先前出去遇见上将军的时候,扶苏的确是说过,不过她那时还以为扶苏是故意的,并未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宛歌又问:“上将军和你说了什么?” 扶苏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微微一笑,简洁:“他答应了。” 扶苏边上摆了酒,看得出他心情不错,既然上将军答应了自己去运送粮草,宛歌也吐出了一口气,看起来他们演的这出戏不错,上将军到底还是信了。宛歌不再之前提心吊胆。她离着扶苏近了一些,正想说什么,蓦然反应过来什么,警惕的看了看窗外:“他们……” 扶苏知道她的意思,忍了忍笑,也配合的离着她近了:“放心,你声音轻一些,他们听不见。” 说到这里,宛歌就有些怪嗔的看了他一眼:“那时候你明明直接说了就好了,还动手喂……”说到这里,宛歌咳嗽一声没能说下去。 扶苏自然是听明白了,眉眼含笑。眼看他又要说出调侃的话,宛歌立刻站了起来,目光就过到桌案边上放着的一个乌木盒,看起像是一个首饰盒。 扶苏见她目光落在那首饰盒上,也没说话,便撑着颐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宛歌有些惊讶,但那首饰盒看着实在突兀,她乘机转移注意力,去问扶苏:“这里头是什么?” 扶苏转回神,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打开看看?” 话音刚落,宛歌已经顺手打开,等到看到里面的东西,她脸上笑意尽去,手一抖,差点给丢了出去。但见扶苏一脸平静,她犹豫了一会。直接把扶苏推到内室里,按在床榻上坐下。 扶苏虽然有些诧异,但配合着她,便在床上坐好。 宛歌四处看了看,又放下了帘子,外头明亮烛火被割开,顿时里头一片晦明不清。 看着里头的东西,宛歌只当和自己的认知有所偏差,她把东西重新放在盒子里,深吸一口气,决定先确认一下:“……这个是什么?” 扶苏被他推在床上坐下,宛歌一手还抵着他的肩,他看了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见宛歌没有收回来的意思,也就拉着她在边上坐下,想了想一会,便笑道:“是虎符。” 宛歌之前还有些不确定,直到扶苏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两个字,她觉得脑子一炸。更加诧异的看着他。调动军队需要虎符,一个在将军的手里,一个就是在皇帝的手里,扶苏手上的这个,自然不会是将军的,如此,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 这个半个虎符,是皇帝的。 乌木盒子本来就有些沉,知道里面放着的东西以后,宛歌更觉得拿不住了。想不到扶苏这种东西都会放自己这里,也不知是他信任过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虎符可以调动军队,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么个重要的东西扶苏把它放在一个首饰盒里,刚刚还直接让她打开来看,宛歌实在捉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先问:“陛下回信的时候,怎么把虎符一起寄来了。” 扶苏声音轻描淡写:“这虎符是那时候出来时候父亲给的,只是我最开始没发现。” 宛歌起先还以为自己哪里听错了,等扶苏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她就只剩下混乱。皇帝把另一半的虎符都给扶苏了,有这个条件在,为什么得到遗诏还不起兵? 这是突变的历史,还是被掩盖的历史? 宛歌的表情看着有些呆,她失神的模样十分有趣,扶苏看着有些想笑。不过其实他一开始,发现在那个簪盒底下还有个暗盒的时候,也只当是皇帝的密信,然而等到他拿出来,看到里头的东西,也是大惊。 这次给皇帝的信寄去的有些不易,经过多番探寻,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路线寄出,前不久才得到了皇帝的回信。 铜矿很重要,但是这个战事却不能由他们主动起头。 宛歌从一片混乱里缓过神,半天才缓过来,偏头看向他:“扶苏,那些人也都启程了么?”顿了顿,他看向远处,“应该……快了吧。” 她才刚刚从床榻上站起来,手却忽然比他抓住。扶苏的声音沉沉的响在后面:“……过些日子,这里就会不那么太平了,怕不怕?” 见他这时候还在问这个问题,宛歌忍住朝天丢白眼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去看他。但见扶苏目光有些闪烁,问的一脸认真,她歪了歪头,终归的叹了一口气:“我害怕啊。”见扶苏微微一滞,她便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快速接道,“但是我人都在这了,当然不会让自己再怕了。” 扶苏沉默了一会,忽然从身后把她揽在怀里,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揽着她着他的肩:“开战的时候,我会很忙,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要让我担心。” 宛歌笑了笑,转过身子,和他比了比脸:“那时候你若还带着我,我觉得晏将军的脸拉得可能和马一样长了。” 扶苏被她这表情逗乐,伸手拂过她的脸:“姑父只是有些担心,并无恶意。”顿了顿,他又道,“也无法左右。” 宛歌记得,晏益一开始看她的时候表情看着还好,大约是从那次篝火会之后,有时候看着她就直皱眉,应该是顾忌这扶苏,所以并没有太明显的表现出什么。 前半句扶苏说的四平八稳,但是后半句却蓦然戳中她的心扉,宛歌停顿了片刻,忽然主动勾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胸前:“我不会有事,你却要当心。” 宛歌除了前几次喝醉,甚少有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候,她忽然扑过来,扶苏有些微楞,但很快把她接住。许久没听见他的回答,宛歌有些诧异,刚刚想抬头,他却忽然把她按在怀中,胸膛上传来震动,扶苏似乎在笑:“好。” 帘外的灯光摇曳模糊,外头也是一片寂静,但是宛歌知道,这片安然静谧,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第98章 未换 宛歌:“《诗经》……不对,《诗三百》” 幸好这时候始皇帝只是统一了文字和度量衡,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焚了百家之言禁止谈论《诗》《书》的地步,否则宛歌都不知道能看什么对照。扶苏对此也不觉得奇怪,或者说宛歌想《诗三百》没什么奇怪,突发奇想想看医书才叫奇怪。 扶苏给她挑了几卷,宛歌随意打开一个,看见的第一篇便是《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小篆虽然不认识,但是这篇诗宛歌看见了几个字还是能大致猜出来的,虽然小篆态端庄妍美,但是和后世的字体差别实在太大,唐宋时候接近繁体,看一本书连蒙带猜不成什么问题,但是小篆,猜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 扶苏撑着下颔在一边看着宛歌,她正在认认真真的看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清不楚的留下她在却是因为他对她略有顾虑,想着把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总比放在始皇帝那里好。对于玉如意之事,他本来就是不信的,但是骊山村民言之凿凿说是真的,他随意一问,没想到宛歌这样实在的告诉他,这件事是假的。 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了,长在深宫,看惯了光明背后的阴影,两面三刀的人扶苏见过不少,他自认还是有识人之能的,但是从来没一个人能像宛歌一样让他看不明白。 她身世有异,玉如意之事又诡秘非常,行事处处透着蹊跷,但是在他府上偏偏又全无动作,倒像是他心思深沉,无中生有。若说她是装的,那也这戏也演的太好了一些。 这边,宛歌磕磕巴巴的又看完了一篇《桃夭》,卷了这个竹简,又取去下一个人,还未拿过来,她视线略一顿,便落到了阿榕的身上。 扶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阿榕的时候,也柔软下来。 阿榕母亲早逝,父亲又长剑驻守边疆,他一出生就被养在华阳宫中,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爱吃糕点,有时候也会找他听琴,扶苏便在这里备下了一些糕点,阿榕向来怕人,但是似乎并不害怕宛歌,甚至还有一些亲近,对此扶苏也觉得诧异。 此刻,阿榕已经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手上还握着吃到一半的糕点,宛歌轻手轻脚的想把他摆好位置,她似乎想把它抱起来,但是到底她和他差不多大,宛歌试了很久都不能把阿榕抬起来,但出乎意料的,阿榕也没用醒,反倒就着宛歌的肩蹭了蹭,睡的更香了一些。 扶苏便过去将阿榕抱起,再唤来一个内侍把阿榕带下去休息。 宛歌看着内侍把阿榕抱下去,撑着下巴想了一会:“虽然榕郎君害怕见生人,但是因为这样,一味的不让他见也不好。” 扶苏道:“他倒是不怕你。” 宛歌歪着头想了一会,弯了弯嘴角笑了:“或许我和他有缘吧,我也挺喜欢他。” 扶苏:“……” 喜欢这个词现在不能乱用,但是宛歌到不觉得如何,因为阿榕实在太小了,她根本想不到另一个方向去,所以没注意到扶苏的沉默,又想起一件事,按压不住好奇心,便直接问道:“对了,我见榕郎君喊公子表兄?他怎么会在太皇宫里。” 这事情大家都已知晓,本不算是秘密,见她问起,扶苏也没有隐瞒:“阿榕母亲是我的姑姑,姑姑早年便过世了,他的父亲长年驻守上郡,阿榕又……”扶苏略停了停,快速带过,“太皇怜惜,便把阿榕养在宫里了。” 上郡?宛歌一愣,脱口就道:“榕郎君的父亲是晏将军?!” 这个晏将军便是晏益,驻守上郡,修建长城,始皇后来让扶苏去监军,去的便是这里,在那时候扶苏接到始皇遗诏始皇,晏益察觉不对,曾经劝谏扶苏,之后又因陆离白的谗言,使得二世将晏益处死。 始皇帝用人不论出生,这一点比后世任何一个君主都大度,而晏将军虽是楚人,但为人忠肝义胆,战功赫赫,为秦建功立业,立下汗马功劳,始皇帝也是颇为相信他的,然而历史上对他子嗣并没有记载,却没想到,外逐匈奴,内修长城的晏将军儿子就是阿榕…… 大多数人知道阿榕的父亲是晏将军,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扶苏并不奇怪。然而宛歌此时到不是在惋惜,而是晏益这名字再度提醒了她那个应有的历史,若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扶苏听晏益的劝谏,历史或许也会是另外一个方向。到底应该怎么帮扶苏,宛歌现在还没一个思绪,且不论扶苏现在根本不信她,若是信了难道要直接告诉扶苏自己来自未来,就是为了帮他的? 斟酌了好一会,宛歌看向自己手中的那一卷,上头恰好是一卷《玄鸟》,她灵机一动,就抱着这卷书去找扶苏,指了指上头一个字:“公子,这个字念什么?” 少女的手指柔软,指尖晶莹,她搭在竹简上面,墨的字,雪白柔荑,看起来却是相得益彰,看着他的眼眸在阳光下是浅浅的棕色,满眼的期待他的回答。 想不到她会抱着竹简来问自己,扶苏被这眼神一看,心中蓦然一软,面上却不见显露,不动神色看了眼她所指的字,回答:“玄鸟。”想了一想,又给她拓展了衍生知识,“黑色的燕子。传说有娀氏之女简狄吞燕卵而怀孕生契,契建商。” 等的就是这一句,宛歌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摩挲了那个字,似乎是在记住笔画,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目露困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个世上真的有天帝鬼神么?” 扶苏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那卷竹简上,随口道:“歌谣而已,不必在意。” 宛歌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琢磨着:“我听过不少传说,像夸父逐日,姮娥奔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问起来倒是没完没了,扶苏一时没有回答,却又听见宛歌继续道;“我在骊山时候也常常听到鬼火或是草木精怪的传说,还有招魂,但是这么多年里,也不见得真有人能把魂招过来。”顿了顿,又看向她,眸里闪烁着未知的情绪,“公子可信这些传说?”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问他这么一句,扶苏将手头的那卷好,放在边上,重新拿起另外一卷,虽然不知她为何想问这个,但还是直接回了她:“不信。” 想不到他这么干脆,宛歌一愣:“为何?”要知道秦汉时期许多科技没发展起来,许多事情不能解释,对于天灾之祸还得君主祈求上苍,况且他爹这么信鬼神,建造了一个现在都打开不了的墓穴等待自己的重生之日,作为他的儿子,扶苏居然一口就回不信,这个科学觉悟也真的够高的。 就在她疑惑之际,扶苏顿了顿,淡声道:“若真的有鬼神,为何逝去之人从未归来?” 他说着话的时候,长眉微颦,虽然不知这个所念之人是谁,但是宛歌依旧能感受到其中的思念,她默了一会,知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从而也只得把自己准备的那套说辞给噎了回去。 也是,扶苏连自己手握如意之事都不信,遑论鬼神?她觉得自己这问题也够蠢了,正准备摊开下一卷竹简,然而还未展开,就听见扶苏的声音自前传来:“莫非你信?” 见扶苏还有意继续这个话题,宛歌想了一会,折中了一个说法:“没见过不能说存在,但也不是说不存在吧。” 扶苏问:“你见过?” 宛歌噎了噎:“……没有,喜欢听故事而已。” 扶苏声音听不出情绪:“过些日子,陛下会请云真人来宫里,想来他也会去太皇宫里,你若对此有兴趣,可以那几日过去瞧瞧。” 云真人?宛歌想了想,便回忆起陆离白所说的云鹤归。她能在这里,还是因为云鹤归说是此行会遇上奇女。云鹤归如此在民间造势,而至传到皇帝耳中,或许还和陆离白认识。皇帝信任陆离白,又迷信方士之说,虽未见过云鹤归本人,但有陆离白的传话,也信了这些说法。 宛歌那晚见了陆离白好久都没缓过来,此时是不想再见和这个身体有关之人了,当下就拒绝了:“那人纯粹胡说八道,怕是沽名钓誉之徒,当时我在太皇宫里听过这名字,怕是不知哪里听说我手中如意之事,就和陛下扯了这样一个谎。” 听完宛歌这样一番义正言辞的控诉,扶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依旧是落在眼前的竹简上。宛歌没注意到,蹙着一双黛眉想了好久,陆离白实在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不可谓不在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再次婉转提醒:“云真人我没见过,他没有入仕,却与陆丞相相识,我这个如意又是他和陛下说的,怕是想借鬼神之说获得陛下的信任,只是……”说到这里,宛歌蓦然一愣,她这才想起,先前扶苏来太皇宫中找她时,对皇帝说辞却是她这个如意的确来自神迹。 于是,扶苏和陆离白这个奸臣一起瞒着陛下,是几个意思? 之后宛歌心满意足的坐在小院里,眼前放了小炉,开开心心的在煽火煮瓜,热气弥漫开来,似乎能闻到清甜的食物香味。此时她听到身后正传来声音,她只当支玉拿了碗过来了,也没在意,一手用扇子扇去弥漫在眼前的水汽,一手背过去拿,许久摸不到什么,她有些奇怪:“支玉,碗拿过来呗。” 顿了片刻,支玉就递给她一个碗。 宛歌把炭火灭了,又将木瓜盛好,再从小盒子拿了适量的蔗糖融化,开心道:“饴糖煮的我总觉得不够甜,不太好吃,蔗糖一定……”不错这两字在她回过头的时候就直接噎在喉咙里,顿了很久才恍恍惚惚的飘出来。 第99章 未换宛歌(鄙视):什么进展太慢,明明是你自己单身汪所以折腾人 扶苏(皱眉):一定要回答这些? 长慕:必然啊,大家都等着看呢,另外,(严肃)下面都是这些问题,大家都等着看呢 扶苏:…… 长慕:公子给个词就好 扶苏(咳嗽):……床 长慕:……这倒是中规中矩,在意料之内 宛歌:……不然你想怎么样?这种事情,还能在哪? 长慕(看在思索的扶苏,摊手):不是我想怎么样,我能拿你怎么办,你这个问题得要去看看公子啊。 宛歌(看了一眼扶苏,连忙转过来,强装镇定):……下一题 扶苏(思索):……我想想 长慕:嘿嘿,公子这是回答哪一个? 宛歌(大声):……下一题!! 3、当时对方的样子? 扶苏:(陷入回忆,轻笑):眼睛有些迷离,一直抱着我,叫着我的名字,很漂亮 长慕:宛歌的回答呢? 宛歌(小声):……和平时不太一样 长慕:在床上能一样就奇怪了,说说具体哪里不一样呗,你看,公子都回答的这么具体了 宛歌(脸红更小声):声音很低,很温柔,总之和很不一样 长慕:再具体一些?比如先哪里在哪里然后再哪里? 宛歌(怒):拒绝回答! 长慕:←_←啧啧,脖子都红了 4、每星期h的次数? 宛歌(困惑):……这是次数是怎么算的,是几次算作一次,还是说几次就算几次 长慕:听起来好像一次不只一次,几次就算几次吧,于是,具体是几次呢? 宛歌(对手指,低下头):……这个没算过,不知道。 长慕(看扶苏):那么,公子计算下? 扶苏(想了想一会,笑着脸红的宛歌):别数了,这星期我们算一下 长慕:……(忽然想汪汪汪汪是怎么回事) 5、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宛歌:…… 长慕:你这样拒绝回答不行啊,我们谈话还怎么继续下去? 扶苏(笑):哪里都……咳,我说宛歌。 宛歌(别开头):脖子和腰。嗯,我说扶苏 长慕:喂!这是自评啊!而且,评价对方,本身是再下一题的吧? 宛歌:反正原来的后面一题被你吃了,好了,再下一题 6、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扶苏(继续思索):一般来说,是床…… 长慕(兴奋):不一般呢不一般呢? 宛歌:除了床还是能是哪? 长慕(指扶苏,不怀好意):我觉得你今天回去,嗯,应该就知道了 宛歌:……………… 扶苏(强行抢过答题牌切换)下一题 7、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扶苏:没有 宛歌:没有 长慕:没有 宛歌:……你凑什么热闹!下一题 8、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扶苏(笑):宛歌不管前后,都不好意思 宛歌(无奈):他不管前后,看起来都没有不好意思 长慕:……??你们审题了吗!! 9、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宛歌(咳嗽):……这个问题,应该……我…… 长慕(了然点头):我懂,女主一般来说,身体天赋异禀,但技术都不是很擅长,(凑过去小声)不过可以让扶苏教嘛。(趁宛歌反应过来前,马上坐正,看扶苏):公子的答案呢? 扶苏(笑):看宛歌的反应,应该还是不错 宛歌(脸红):……扶苏,很好 长慕:……公子你这题答得好坦然啊。(认真):到底是多好呢?为什么公子明明是魔法师,在这种事情上也学的这么快啊,不科学! 10、那麽对方呢? 宛歌:……他刚刚自己答了 扶苏(思索):……这是其次,只是希望她有时候能和一开始那次一样…… 宛歌(扑上去,捂住扶苏):停! 扶苏(接住她,抱住,微笑):好,不说了 长慕:嘿嘿,公子的意思不说只做吧 扶苏(抱住宛歌,强行切题):下一题 11、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扶苏(还是抱着宛歌):嗯,有 宛歌:…… 长慕(惊讶看宛歌):宛歌这么软居然也有主动的时候,具体是怎么样的? 扶苏:下一题! 长慕:不要啊公子,具体一些啊 扶苏(直接翻过答题牌):下一题 12、那时攻方的表情? 长慕(看着扶苏皱眉,连忙抱住答题牌):别翻!!求你!这真的是最后了 宛歌:……他很惊讶 扶苏:嗯,我很惊讶,本以为她……不太清醒 长慕:也是,宛歌一喝酒就不清醒(想到了什么,惊恐)公子你趁着宛歌喝酒…………?? 宛歌:不是,没有!扶苏怎么可能会。 长慕:哦,那宛歌来说说 扶苏:她没喝酒,好,下一题 长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打算再说的具体一些吗? 宛歌:不打算(抢过答题牌)下一题! 长慕(摊手):都说了没有了下面,作为收尾,你们来说说一句话吧? 扶苏(看宛歌):其中有两个问题,我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我们回去试试。 宛歌(脸红咳嗽):……请多指教。 长慕(鼻血):你们居然当众开车车车车车—— 扶苏:呵 长慕:公子你别这样笑,我只是…… 扶苏(声音一沉)只是什么 长慕:……我只是想汪汪汪汪汪汪。 宛歌默了一会,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是在做什么,顿时脸色的温度急剧升温,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点侥幸,他停下来整理头发的手,目光闪烁:“公子呆了多久?” 扶苏看了她的肩上搭着的描凤披风,没说话。 虽然扶苏什么都没说,但是宛歌却明白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努力的忍了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看着我出丑,不提醒我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扶苏看到她有些恼怒发红的面色,其实她生气起来完全没什么气势,反倒脸颊微微泛红,反倒显得有些有趣,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竟是有些似笑非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缩成一团,到底能撑多久。” 宛歌这下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见她不说话了,扶苏继续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宛歌心中正恼怒,哼哼了几声,简洁道:“丢东西了。” 扶苏像是没听出她在生气,继续问:“丢了什么?” 宛歌垂头继续整理头发:“就是那个玉如意。” 扶苏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太皇总不会让你一人驾车回去。” 宛歌掀了帘子去看窗外,口气不善:“是有一个人,现在那个人帮我回去找了。” 听出她短促简短的口气,明白她是在发脾气,但是结合那一张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表情,扶苏觉得好笑:“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善意的提点,“我若是你,这时候应该回太皇宫中求助。” 宛歌那时候哪里想到这个,早就习惯平民阶级,丢了东西都自己找,哪有一群人找的道理,如今经扶苏一提,才恍然想到现在不一样了。不过即使明白了,天这么暗,连个灯都没有,她可不敢独自下去找太皇,也又不敢厚着脸皮去求扶苏。就在两厢为难之际,忽然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之后约莫有十来个人在车厢前停下。 扶苏显然也察觉到外头那些人,敛起表情,掀了帘子下去,宛歌也探出头一看,接着月光看见外头的人对着扶苏齐齐作揖,身后还跟着一辆规格颇高的马车,只是那些人身上也没配武器,看起来不像是皇宫的内卫,却也不像是内官。现下正低声和扶苏禀告什么,神情恭敬,声音压的低,宛歌并不能听清,唯见扶苏微微颦眉点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他们似乎在说要紧的事情,宛歌虽然听不太清,但也明白自己不宜露面,正准备把帘子放回去的时候,然而帘子还没放下,扶苏却已经转了头,问她:“还记得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么?” 宛歌愣了愣,明白扶苏是打算帮她去找。立刻答道:“是在太皇宫中出来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了,不过走的都是大道,应该不会丢的太偏僻。” 扶苏点点头,对着那几人吩咐了几句,为首那人听罢,更是诧异的看了宛歌一眼,之后作辑领命。人群两两散去,周围又回复安静,但是后头跟来的马车却未跟着离开,显然是在等着扶苏。 扶苏并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先到了宛歌这里,吩咐:“我已派人去找,等驾车的内侍回来,你先回去。” 宛歌看着扶苏转身,正准备回他自己马车,她楞了片刻,脱口就道:“公子,等下!” 扶苏停下脚步:“还有何事?” 在夜色里,几乎能感觉到面上的潮红一点点从脸颊上泛开,宛歌觉得自己的脸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厚过,她垂着头低声道:“……公子能先别走吗?” 她声音压的太低,扶苏有些没听清,刚想再问,宛歌却不想再说下去,直接放了帘子下去,捂着脸,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话很是懊恼,颓废道:“……没什么,夜间风大,公子注意不要露风。”故事听多了怕黑还怕鬼,求扶苏再呆一会等那位姑姑过来,这种丢脸的借口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看着她这幅模样,扶苏有些诧异,再略一思量,结合了宛歌先前的裹着披风的样子,再加上现在的扭捏,便明白了她方才再说什么,他沉默一些,去和边上车夫说了什么。宛歌那时候心中极为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又大叹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敲头的也还没收回去,便自己的车帘却蓦然一动,接着便进来一个玄色的衣袂。 第100章 宛歌这一觉睡的尤其深,睡梦中似乎看见了很多东西,如同走马观灯,一些是儿时的记忆,一些是来到这里之后的回忆。她看见过扶苏沉默着看她,她想抱住他的脸,告诉他自己没事情,然而手却穿过了他的面颊。 他看见过一个陌生的少年,还有一个很小的女孩,不是她的记忆,却似乎像是刻在脑海里一样的熟悉。那个少年十分漂亮,另外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眉眼也尤其的精致,可见以后长大会是如何动人的风姿。 少年十四五岁,声音还有些稚嫩:“真讨厌,你再缠着我,我就不要你了。” 女孩只是一味的伸出手:“阿兄,阿兄……” 少年看着又摔在地上的女孩,一脸烦躁的把她抱起来,叹气:“我为什么会答应那个女人照顾你?她当过我一天的母亲么?现在才想起我这个儿子?” 女孩不知有没有听懂,抬手捧住了他的脸,软软的嘴唇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阿兄不哭……宛儿揉揉。” 少年一愣,立刻把女孩提了出来,再擦了擦自己脸:“脏死了。别碰我!” 女孩后退一步,似乎被少年吓住,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少年沉默一会,还是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头发:“……算了,她也没当过你几天的母亲。这和你没关系。” 女孩还小,不能听得懂少年的自言自语,但是少年揉头发的动作她觉得很开心,想着他应该没有生气了,软软的身子便抱住他,再往他脸颊亲了一口:“阿兄,阿兄不气。” 少年再是嫌弃的把她拉开,擦了擦一脸的口水,目光再落上去的,看见少女眨着眼看着自己,眼神天真无辜,他沉默了一会,再问:“你恨匈奴么,还是恨赵国?” 女孩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恨,但是赵国这两个字,不知触动了她什么记忆,断断续续道:“赵国,坏,母亲,不喜欢。” 少年闻言大怒:“都是亡了罗卡,为什么她这么恨赵国?就是因为匈奴和罗卡风俗相类吗?” 女孩自然听不懂这话,只是站了站这么久,她觉得有些累了,抬起手:“累,哥哥抱。” 少年没有动,可是女孩不死心,依旧伸长手臂,一副不罢休的模样,少年终于探了一口气,伸手抱住她。 眼前的画面一黑,宛歌也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唇上还抵着一个冰冷的东西,她被吓的一个激灵,立刻睁开眼。 抱着她的是扶苏,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药,勺子抵着她的唇,看着她醒来,他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拂过她的鬓发:“总算是醒了,感觉怎样了?” 先前的记忆明明还是在匈奴,如今这一转却是回去了,外头的浓重的夜色,她有些发愣,看着眼前还散着热气的药有些没明白过来:“……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扶苏扶着她的肩,让她坐的正了一些,给她喂药:“是慈姑带我们找到你的。所幸匈奴那里也有一些罗卡的人。” 宛歌看着眼前漆黑的药,沉默着喝完,因为刚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混沌,但是身体却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声音听着有些低:“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扶苏愣了愣,之后才明白过来,把药碗放在一边,很快就有人过来收拾好,低头退了出去。他再抱了抱她,唇抵了抵她的额头,落下轻轻的一个吻,声音里带了几分叹息:“这和你无关,反倒是我,没仔细检查过你院子的人。” 宛歌这毒发作的严重,但去了之后恢复的也快,她才刚刚睡醒,却还依然觉得有些困意,她偏头看了看外头林立的士兵,再打个哈欠:“我睡了多久,已经开战了?” 扶苏拂过她额上发,别在一边:“差不多一日,云先生说你这几日会有些嗜睡。”再看了看账外,他微微颦眉,“劫草药的匈奴人和上将军僵持不下,匈奴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大约也快了。” 其实宛歌起先还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上将军对开战一事多有阻挠。但是,后来在一想,也明白了上将军在想什么。在历史上那份遗诏,也曾说“无寸土之功”、其实比起矿藏,扶苏想打这一仗的原因,还有军功的缘由在里头。 然而战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以现在秦的国力,打这么一个小规模的战役绰绰有余。上将军阻止的唯一理由,就是不想扶苏获得军功。 不过如今他暂且回不来了,等到到达的时候,木已成舟,只能说匈奴偷袭,扶苏和晏益被动抵抗了。 外头一片肃杀之色,夜色如浓的化不开的墨,夜色已深。宛歌虽然才醒来不久,但是这样坐了一会,她却还是越来越困,眼皮又开始打架。 看她又准备睡下了,扶苏轻轻放下她,走在桌案前,重新翻开起公文,宛歌那时候困的很,也没多想,只是看着扶苏离开,眼前帘子也被放下,黑暗笼罩下来,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还有很多话想问,只是困意一阵阵袭来,她难以打起精神,不过反正已经回来了,明日再问不迟。就这柔软的船榻,重新再睡了过去。 等到她在模模糊糊睁眼的时候,眼前还是亮着灯,扶苏依旧在哪里批阅公文。她揉了揉眼睛,无意识的坐了起来,被子从她肩头划下,就掀了帘子起来。 听到动静,扶苏放下笔,朝她的方向看去。那时候宛歌差不多已经赤脚走了一半的路,睡眼惺忪,连扶苏什么时候走到她边上也浑然不知。扶苏伸手一揽,宛歌就倒在了他怀里,声音含糊:“还有这么多公文要批阅?你还不睡么?” 扶苏看了看眼前的场景,一床被子一张床,宛歌里衣睡得散开,露出白皙的皮肤,可是她却似没有察觉,在他怀里蹭了蹭,衣服顿时散得更开。他默了片刻,把她重新放在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这里还有一些要看,你先睡吧。” 宛歌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目光落在被子上头。扶苏日常的用度和她有明显的区别,先前她没多加注意,现在一看,被子上绘着特制的图案,周围的环境也和自己的大有不同。她起先还有些迷糊,过了一会,总算反应过来,她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也清醒了不少,抓着他的袖子就抬头望向他:“……不对,这是你的帐子?” 看了这么久的公文,烛光摇晃,眼睛也有些疲惫,扶苏抵了抵额头:“带你回来时候太迟了,不能送到行辕,只能先把你带到我的帐子里,等明日再送你回去。” 宛歌精神又打起了不少,看着扶苏脸上的倦意,她微微颦眉:“……所以你就不打算睡了?” 扶苏这才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宛歌里衣又松开了一些,露出大片的衣服,他目光一深,偏了偏头,就把被子往上提了一些。 看着扶苏默认了,宛歌咳嗽一声,犹豫了一会,还是往里头躺了躺:“最近局势危机,总不能熬夜,你还是先睡吧。” 看着眼前半个床,宛歌缩在另外一头,抱着被子看他,烛光摇曳之下,她的肌肤有温暖的金色,眼神更加明亮。扶苏静默良久,声音安静:“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扶苏的床榻不小,上头躺着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宛歌起先只是担心他熬夜,但扶苏后头那话出来,她立刻就察觉不太对。奈何这话已经说出了口,她咳嗽一声,不知是不是应该当做梦话揭过。 但是看着扶苏抵了抵额头,倦意明显,她犹豫了一会:“你觉得不妥当的话。”她认真的想了想,干脆再往里面缩了缩,“……那就再给你多一些的位置。” 隔着这么远,应该不会不好意思了。 想不到宛歌思虑良久,竟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扶苏默了片刻,终于摇头笑了出来,转身打算离开。宛歌察觉到动静,立刻又翻身起来,再往里面缩了缩,忍痛:“……再给你一点位子,不能再退了,我再退就会……” 摔下去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却见扶苏熄了灯回来,脱下外衣,床榻朝着里面陷了陷,是在他边上躺下,黑暗里,声音有些疑惑:“就会怎么?” 感觉到他已经躺下来,当中空着一个距离。宛歌小心的吐出一口气,翻过身子。下一刻,就感觉床榻才往里陷了陷,是扶苏离着更近了一些。 宛歌再退了一些,自己几乎已经到了窗沿,才慢悠悠的把话说出来:“……不,没什么。” 话音刚落,宛歌就听见他翻了一个身,侧躺着看着她。似乎叹了一口气:“你再往后就要掉下去了。” 宛歌捂了捂自己的脸,感觉到上头滚烫的温度,所幸她是背对着的,扶苏不能看见。扶苏就躺在她身后,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战栗,说出话都因为紧张有些发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再朝边沿挪了挪:“不是怕你习惯了大床,束手束脚的睡不好么。” 扶苏似乎笑了笑,宛歌还没挪几步,忽然感觉到自己腰上揽过了一只手,先前莫名挪开的距离再顷刻间化作乌有,她的后背被就贴着他胸膛,扶苏声音从后面传来,还带着几分打趣的笑意:“我睡的很安静,不会把你挤下去的。” 他离着她似乎更近了一些,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她身上本来有些冷,但是他身上的温度却源源不断的送入她的身体中。 宛歌实在有些纳闷,先前是扶苏一脸犹豫,她才给他退出这么一片位置的。但是感觉到后面离着越来越近的人,宛歌有些纳闷,扶苏看起来并没不好意思,似乎现在,不好意思的是她。 见她许久都没她没有回答,扶苏似乎顿了片刻,自言自语:“睡着了?” 宛歌起先还在思量,两个人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这个距离,她应该怎么回答他方显的镇定自若,临危不乱。不过扶苏这话到提醒了她。 真的答不出来了,还可以装睡么。反正这个点应该都睡着了。思量到这里,她立刻闭了闭眼,努力的开始装睡。 许久听不到她的回答,扶苏的声音很轻:“宛歌?” 宛歌:“……” 这个点了,她又刚刚睡醒,继续再睡过去不奇怪,扶苏不疑有他,把她圈得再紧了一些:“……睡吧,明天起来,一切都好了。” 宛歌不知道扶苏是在说什么,虽然先前的确是再装睡,但是被他抱着,她只觉得心跳不已,几乎无法入睡。然而身后的那只手却很稳当,模糊间,她的睡意终于袭来,手无意识的覆上腰上环着的手,沉沉睡去。 第101章 今日一早,常升便来了扶苏的营帐,说是上将军求见。 现在和匈奴暂时休战,他们有议和的趋势,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先前还和匈奴劫掠草药的有所纠缠,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摆脱了。只是这时间,耗费的着实长了一些。 扶苏笑了笑:“我知道了,现在便过去吧。” 扶苏那时候一掀开帘子,上将军便“倏”的一下跪在地上,戎装沉重,几乎地面随着他这一跪都微微震动,扶苏不动声色的负手站在那里,没让他醒来,却也没有出口说什么。 上将军拜道:“末将无能,让匈奴人拖延至今,延误军事,请长公子责罚。” 扶苏绕过他,走在前头坐下,一手支颐,长袖垂落,垂眸看着他,并未说什么。 许久听不见扶苏的回答,上将军换了一个方向再拜,声音提高,重复:“请长公子责罚。” 扶苏这才放下手,淡声道:“上将军战功赫赫,那处本来就地处险要,即便没有匈奴,也得耗费数日,匈奴算在这个时机来犯,想必早有预谋,上将军何错之有?” 扶苏这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上将军跪在那里,作揖的手没有放下来,恰好遮住了紧皱的眉头。 扶苏声音听起来更平静:“还跪着做什么,让孤下去扶你起来么?” 上将军微微一顿,过了片刻才站起来。 扶苏不动声色目光落在他身上:“此事和匈奴正在休战,下一步还有待商榷,我和晏将军都有些犹豫,敢问上将军,之后应该如何?” 闻言,上将军犹豫的看了扶苏一阵,扶苏神色平静,倘然的看着他,似乎真的是在询问之后应该如何。关于匈奴一事,他也才知道不久。 扶苏和晏益都没有权利直接调动他的那部分军队,但是匈奴主动来犯,这个情况也有些特殊。但是他实在不知,扶苏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有条不紊的执行后头的军令,让他的军队乖乖听话,甚至消息都是迟迟才传入他的那里。 想到这里,他更加谨慎。扶苏却扣了扣桌案,提醒:“上将军既然回来了,晚些我便让晏将军和云先生过来。只是现在,扶苏想听听上将军是如何看待的?” 上将军再犹豫一会,终于道:“匈奴狼子野心,此战本不可避免,末将一路已经听说,长公子沉着冷静,临危不乱,本不可挑剔,只是……”说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 扶苏:“上将军但说无妨,扶苏洗耳恭听。” 看见扶苏模样颇为诚恳,的确是一副受教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一瞬间是个错觉,到底还是年轻气盛的王孙公子,上将军也松了一口气,对着扶苏作了一揖,礼节虽然到位,斥责教训的意味却十分明显:“末将斗胆,不知长公子是如何指挥动末将手下的士兵,虽然现在一切顺利,但是长公子此行太过冒险。仅凭士气,调动军队应急尚可,之后一些军令……”他略微一顿,确认扶苏看起来并无不悦,才接下来道,“末将斗胆,虽然您贵为长公子,但调动军队行事军令之事,以后还望慎重,一则此行冒险,二则有违军规。” 扶苏似乎笑了笑,一时并未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听着他把话说完。等了这么久,他总算是把这话给说出来了。 其实不管是扶苏还是晏益,都没有直接的权利调动不属于自己的军队,不过扶苏虎符在手,却是不一样了。见上将军皱着眉,扶苏顿了片刻,也未解释什么,只是询问:“那依上将军之见,之后应该如何?” 上将军略一思索:“之前末将听说,匈奴有意休战谈和?” 之前只能算是小规模的冲突,两方都在试探实力,大将并未出马,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扶苏颔首:“匈奴骚扰边境已久,依上将军的意思,这是接还是不接?” 上将军略一思量,很快便道:“天下初定,大兴兵事未百姓不喜,长公子想来仁厚,想来更能体会百姓辛苦,末将的意思是,匈奴若有意,我们也可顺了他们的意思,总归也能保边境几年和平。” 他这番话不出所料,扶苏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抬头看他;“那他们前些日子,潜入我军阵营,甚至谋害孤的性命,依上将军看,就这么算了?” 上将军一愣,过了片刻才作揖沉声道:“那些刺客均已伏法,末将不是说让长公子放过他们,这是眼下,实在不合时宜。” 扶苏笑了声,转身:“我知道了。上将军一路辛劳,早些回去休息吧。” 见扶苏这一番话甚至也未表露什么态度,但也不打算再说下去,上将军也只得告辞退下。 他刚刚回了自己的帐子,越想越觉得眼下的情况不太对,立刻派遣了一个身边的亲信,欲打听他离去这几日,扶苏做了什么事。 亲信听完,脸上的表情很是惊骇。 上将军皱眉:“怎么?” 亲信缓过神,惊疑道:“上将军莫非不知么……陛下把虎符交于了长公子,即使上将军的兵符不在,但是那时候情势危机,长公子自然的借陛下的兵符调动的军队。” 闻言,上将军一愣,猛然站起来,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 扶苏才回到营帐不久,云鹤归便带着药箱过来了。宛歌这些日子有些嗜睡,扶苏醒来的时候,她还沉沉的睡在他怀里,一直到他现在回去,宛歌都没有醒来。眼下,扶苏站在边上,看着云鹤归搭着宛歌的脉,眉头微微皱起,宛歌睡的很深,他们的谈话都未让她醒来。 脉搭完之后,云鹤归把药箱收拾好就站了起来:“我刚刚听说,上将军回来了?” 扶苏目光还在宛歌身上,略点了点头:“现在他有没有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云鹤归写药方的手微微一顿,便又抬起了头,看着扶苏已经坐回床沿。他正抬手把宛歌被子盖好,指尖在她脸颊上停留了一阵,宛歌睡的极沉,呼吸匀称,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外头的响动。云鹤归默然无语的看了扶苏一阵,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这些公子应该有分寸,不用我来提醒的。” 扶苏平静:“我知道,该说的都已经说清了。” 云鹤归停了片刻,又重新走了回过去:“现在匈奴虽暂时退远,可这一战并未结束,公子以为,只要虎符在手,就万无一失了?” 扶苏淡笑:“他之前做了什么,你我都很清楚。以后会做什么,先生难道没有几分把握?” 云鹤归微微皱眉:“他说了什么?” 扶苏笑了笑:“自然是劝我停战。” 云鹤归好笑:“原本一直静候时机,现在时机来了,却想休战?”顿了顿,他到没在这个事情纠结,目光落在宛歌身上,询问,“长公子就打算让她一直呆在这里?” 虽然之前说要送她回到行辕,可是扶苏到底有些不放心,又见她一直没醒,便留了她在自己营帐里。听到云鹤归这么问,他再掩了掩宛歌的被子,声音理所当然:“不放心,她还是留在我身边吧。”手拂过她额前的发,宛歌睡着,眉眼柔和,他的目光也柔软下来,“她现在怎么样了?” 云鹤归叹气:“她身上的毒,分量不算大,本来还可以压制,不过这次……”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叹气道,“我再开药,但是她现在体内的毒加中了不少,以后睡的时间怕是更多。” 扶苏的手微微一顿,声音听起来倒算是冷静:“既如此,我可以做什么?” 对于扶苏这一番出奇的冷静,云鹤归有些诧异,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看她想要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闻言,扶苏浑身一僵,忽然明白了云鹤归的意思,他握了拳,吐出了一口气:“先生这是何意?” 云鹤归把药方卷起来,递给扶苏,正想再说什么,宛歌却揉了揉眼睛,翻了一个身。发出柔软细碎的声音,一副要醒来的模样。扶苏的声音立刻止住,抬手把帘子放下。 云鹤归已经走到了帘子外头,在外面咳嗽一声:“晚些再与你说。”他掀了帘子出来,声音也低了下来,瞅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扶苏,笑了笑,“想必你现在也无心听了。” 扶苏:“……” . 云鹤归前脚刚刚离开,宛歌正好探出一个头,从床上半撑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见是扶苏,又放心的躺了回去,闭着眼嘟囔:“现在什么时辰了?” 外头已经过了午时,已经有人端了膳食进来。扶苏垂眸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才笑道:“醒了?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昨日扶苏抱着她睡了一夜,她原本因为自己应该睡得尤其浅,以至于睡到日上三竿,甚至连扶苏何时起来都不知道,看着扶苏打算扶着她起来,她缓了一会,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嗯”了一声。 第102章 当第二天扶苏过来时候,云鹤归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一边状似无意:“你真的把她留自己帐子里?” 扶苏并不觉得留宛歌在自己营帐里有什么,自然也没有不长眼敢在他面前表现出对宛歌的轻视。只是扶苏带了个姑娘安置在偏院便罢了,更重要的是对宛歌一再妥协纵容,如今更是安置在自己营帐里。 扶苏答非所问:“咸阳来信了。” 云鹤归的手一顿,把茶水放在一边,叹气:“这封信送的真不容易。” 扶苏似乎笑了笑,也倒了一杯茶:“陛下也答应了,现在只等战事结束之后。” 云鹤归瞅了他一眼:“宛歌自己也知道了?” 扶苏看着茶水,摇了摇头:“我在想,应该怎么和她说。” 云鹤归再看了扶苏一眼,笑道:“你都敢和她同榻共眠了一夜,这事上倒是不好意思了?”看着扶苏的手一顿,他咳嗽一声,立刻转移了话题,“……宛歌现在脉象不稳,会有些嗜睡……你暂且不要担心。” 扶苏皱眉:“宛歌到底怎么了,请先生直言。” 说起此事,云鹤归也有些纳闷:“她的脉象,是我生平仅见的古怪,本来是没什么事情的,只是……”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但是也未知太多,我会尽力,也请长公子……” 云鹤还未说完,扶苏闭了闭眼,出声打断:“我明白了,先生不必再说。” 这些日子看来,扶苏对宛歌妥协太多,他也有些担心扶苏会为此失了分寸。还好,如今看来,扶苏这反应还算是冷静。云鹤归也松了一口气,转而道:“确是,况且现在边境有战事,长公子能清楚最好。” 扶苏却是摇头,微微皱眉:“战事不足为惧。” 云鹤归再目光却放远了一些:“说来,也陛下究竟是何时给你虎符,却连我都瞒过了。只是不知现在,那人若是知道长公子是用虎符号令三军的,会是何种表情?” . 扶苏并没有送她回行辕,甚至还把她的衣服送了过来,宛歌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搬进扶苏的营帐,直到入了夜,让人打好水,爬进浴桶的时候都有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答应住这里了? 宛歌目光透过屏风,落到一个榻上。她趴在浴桶边上,再松了一口气。幸好,扶苏还知道放上一个床榻。 她不知道昨天扶苏睡的怎么样,自己紧张的一夜都睡不好,一直到扶苏离开了,她才补了一个觉。今天若还是和他睡一处,估计作息时间都要打乱了。 澡洗的差不多了,她正打算起来,忽然门口传来秋雁有些慌乱的声音:“上将军,公子还没回来,请你稍等片刻。” 宛歌愣了一会,用最快的速度从浴桶里轻轻站起来,扯下衣服就急忙穿好。但是她动作就算再小心,还是有些哗啦的水声,上将军很快注意到:“里头是谁?” 秋雁犹豫了一会,支吾着没有回答。 上将军再问,却像是问边上的一个小兵:“里头是谁?” “……是,是宛歌姑娘。” 上将军一愣,厉声:“她如何会在这里?” 小兵声音微颤抖,似乎惧怕上将军:“……上将军之前不在,宛歌姑娘不知何故……离开了一阵,后来被公子带回来了,那时局势有些混乱,宛歌姑娘这些日子,就一直在公子营帐里没有回去。” 上将军默然良久,之后没再听见什么声音。唯有秋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听起来总算恢复了镇定:“没什么事了,姑娘可受惊了?” 宛歌那时候衣服还没穿完,薄薄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她听着方才的对话有些微楞,似乎没注意到秋雁的声音,直到看到秋雁离着近了一些,她才反应过来,一边擦着头发,披着衣服就从里头出来:“我没什么事。”再看了看外头沉沉的暮色,“公子还没回来么?” 差不多已经到了夏天,这样洗完澡穿着薄薄的衣也不太冷,秋雁正在给她拧头发,宛歌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几日公子一直在这里?” 秋雁背对着宛歌,自然看不到她神色,只当她有些害羞,说起这事,她也有止不住的笑意:“是的呢,姑娘昏迷这三日,公子一直陪着姑娘。” 外头一阵风吹过,衣服贴在身上带着轻微的凉意,这时候秋雁已经给她绞干头发,梳理整齐了,看着外头浓重的夜色,宛歌也已经泛起了睡意。 她目光放远,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秋雁笑了笑:“公子估摸着要过一会会来,姑娘还是先穿上衣服吧。” 宛歌没有听,目光依旧落在外头,外头是迷蒙的灯火,已无士兵巡逻往来,一片安静。宛歌沉默了很久,再把衣服裹了裹,想来一会:“这时节,是否木瓜熟了。” 秋雁想了想:“却是熟了,姑娘可是想吃木瓜了?” 宛歌点头,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又摇头,再想了想,反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她本把想从扶苏床上拿一床被子回去,但是才坐在床上,把被子扯下,忽然却觉得有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她拍了拍脑袋,让自己先清醒下,抱着被子就打算回去:“我自己煮吧,你帮我挑几个过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宛歌头一歪,又直接抱着这床被子倒了下去。 扶苏还没回来,宛歌却先睡了,这本是于理不合,但是思及这两位就没怎么干合理的事情,再加上宛歌就这样说了几句,撑不住的就倒下睡了。看起来果然很累了,秋雁也没自讨没趣的提醒,把宛歌轻手轻脚的放好。 想了想,又觉得现下床上两床被子有些累赘,便收了一床放在那个榻上。再熄了几盏烛火,拉上了帘子,便退了回去。 扶苏回来的时候,房中昏暗,他倒也没在意,模糊间,看见床榻上辈子铺开,想来宛歌再睡,他眼眸被夜色晕染得更深了一些。 按云鹤归的说法,宛歌之后睡觉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多,虽然他说宛歌脉象古怪,不一定会毒法,扶苏那时候虽然冷静,但是现在面对着渺茫的夜色,他却只觉得无所适从。 看着榻上的锦被,他沉默良久,走了几步,终究没有过去,就在床上坐下。这药无解,只能拖延,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他扯了背角,刚刚想躺下去,然而才躺下去一般,摸到被子里温软的身体,他一愣,立刻把被子整个打开,就看见自己的床上居然多了一个人。 或者说,这三日都是多了一个人。 再看了看床榻,扶苏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 宛歌整个人侧躺在里面,外袍褪下,只穿了内裳,偏偏她睡的还很不老实,大片的肌肤都露了出来。 这三天,扶苏也因为顾及这个,把让人把宛歌衣服都往厚里穿,只是她现在醒来了,厚重的衣服换下,换成轻薄的春裳。带着沐浴后的芳香,源源不断的撩拨着他心弦。 扶苏沉默了良久,默默的想把被子盖回去。宛歌却揉了揉眼睛,就醒了过来,看见扶苏已经回来了,她没有惊讶,只是再揉了揉眼睛,就从床上坐直了。 原先松松垮垮的衣服,更是从她肩头滑下,露出大片的肩头。偏偏她还毫无觉察,睡眼惺忪,却依旧打起精神看着他:“你回来了,我刚刚正有事情想问。”想了想,又绝对不太对劲,再抵了抵额头,眼中困惑,“我又睡着了?” 扶苏目光一软,也在边上坐下,顺手拢了拢她的衣服,本想把她遮的掩饰了一些,可是这衣服比往常薄上很多,他一碰,就能感觉到布料下的肌肤。 宛歌也顺势一趟,直接抵在他的肩头。 扶苏本来觉得那三天自己定力实在够好了,然而看着宛歌这样毫无防备的模样,只觉得喉咙一紧,扶着她肩头的手也紧了紧。 宛歌倚在他怀里,原先的确有些困,但是这样缓了好一会,扶苏身上带着外头的寒露,她总算清醒了一些,从他怀里探出头,认真道:“扶苏,我想知道,我到底睡了多久?” 夜色里,就算离的那么近,她的模样也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发亮,扶苏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停顿了一会,才道:“大约三日。” 那时候醒来,扶苏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昏睡了多久,她也理所当然以为至多半日,却没想到,这一觉却是睡了三日。 她沉默了一会,双手从抵着他的胸膛到勾着他的脖子,声音有些低,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三日啊……原来我睡了这么久。” 扶苏抱着她的手再收紧了一些,沉默了一会:“云先生说你受了一点惊吓,睡久点不妨事。” 宛歌柔软的笑了笑,勾着他脖子抬头看他:“你就不想知道,我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不等扶苏回答,宛歌先声道,“我过去一直以为他在骗我,原来他真是我兄长,不过是同母异父的兄长罢了。” 扶苏直接打断她:“这些不重要。” 宛歌笑了笑:“那哪些重要?木瓜吗?” 听出她声音里的调侃和促狭,扶苏失语了一阵,还没来得及说话,宛歌直接就打算躺下来,快速道:“哦,到季了,我刚刚已经让秋雁去准备了。”感觉到身后床榻一陷,是扶苏再望着里面坐了一些,逼近了距离。宛歌再咳嗽一声,“至于……兄长的事情,这是我就这么和你一说,其他我也不太清楚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尽快问。” 扶苏的手却一点点的从她肩头伸过来,制止她想躺下的动作,似乎想把她翻过来,声音听着很平静:“木瓜?” 起先的确是自己再调侃他,现下她委实调侃不出来了,但是本着话既出口,气势上不能输的理念,宛歌深吸一口气,转了身过去,对着他扬了扬下巴:“你问过我好几次,难道我说错了么?” 她扬下巴的时候目光有些微微闪烁,扶苏忍笑。 第103章 宛歌恰好看见他微扬的唇角,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先调侃他的,扶苏却总有办法把局势扭转,自己这或许真的是埋了一个坑跳了下去。 明明是她想用木瓜调侃扶苏,最后反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看着宛歌一脸懊恼,扶苏目光一深,一时情难自禁,他低了低头,声音却像是一身叹息,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唇上:“不,你说的没错。” 宛歌觉得他这声音有些奇怪,刚刚才抬头,唇上却传来柔软的触感,直接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或许是因为夜色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身上衣服太薄,他这个吻,似乎比往常任何一个都要灼热,颈后和肩头传来他掌心阵阵暖意。自己不知何时被他放在床榻上,失神间,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宛歌这才发现,他的唇已经离开了她的唇畔,停留在她的脖颈处,在上头轻柔摩挲,温软的舌尖不经意的划过。 脑海中似乎聚气一股比亲吻时浓重千百倍的浓雾,随着他的唇渐渐加深,从摩挲改为吸允舔舐,她只觉得生出一股陌生的感觉,酥麻又发抖,想抱着他再紧一些。 直到身上一凉,她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定眼去看他。 扶苏还是压着她,唇畔停在她的脖颈处,去没有再深的一步。她的喘息有些紊乱,他的呼吸也是有别往常的沉重,手撑在她的两边。 看得出他的身体有些僵硬,然而却没有再一步的动作,却也没有马上起身,宛歌默了一阵,小心翼翼的就想送他身下翻出去。然而才只动了一点,很快她的手腕就被一直是抓住,压在两边,能听见他的声音蕴含的陌生情绪:“别动。” 覆在她身上的身体,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宛歌即使没有身体力行,但是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知道这个变化是什么,这个刺激来的太突然,她听着扶苏这压低的声音,果然乖乖的躺着没有动了。 这种时候,到底要不要装自己不知道,宛歌陷入了深思。 她思考的模样看着有些出神,扶苏再闭了闭眼,终于翻身躺下,然而一只手还是握着她的手没有放,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不知躺了多久,宛歌已经缓过神,翻了一个身,侧躺着看着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扶苏,你睡着了么?” 扶苏:“……” 宛歌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房间里灯火昏暗,自然也不能看见他面上的情绪,宛歌半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长发从垂落,夜色一吹,有着轻微冷意。 她脑海里的睡意也总算被冷风吹的清醒了一些。 接着月色,能隐约看见他的眉眼,长眉如墨入鬓,高挺的的鼻子,微微抿着的唇。宛歌声音再压低唤了一句:“扶苏?” 听不见扶苏的回答,想来应该是睡了。 想着扶苏应该是睡着了,宛歌大着胆子,伸手拂过他的眉、眼睛、再落到他的唇上。她在上头停顿下来,指尖滑到他的唇角,带来温软的触感。 她犹豫了一会,又轻轻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角。她想记住他的眉眼,记住他唇上的温度,之后去哪里都不会忘记。这悄悄的轻完,忽然感觉到他的唇微微一动,接着就是一片天旋地转,扶苏不知何时醒来,他的目光有些深。 宛歌心跳一滞,再咳嗽一声:“我吵醒你了?” 扶苏把她的双手束缚在头顶,眼神里压着情绪,漆黑如墨,他的声音也极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扶苏束缚她手的力道并不大,她轻轻一转,便挣脱了出来,认真的看了他好一阵,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还会睡多久,想乘着醒的时候多看看你。” 扶苏停顿一会,拍了拍她的背,把她重新带了回去:“你胡说什么?” 宛歌被他抱在怀里,贴得很近,再抬了抬头,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她柔软一笑:“我想多看看你也是胡说吗?” 扶苏默了一阵,最后笑了:“若你不困的话,便看着吧。” 宛歌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眨了眨眼,声音软糯;“我不困,你困,你睡。” 扶苏沉默着拉下她的手,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本来因为方才的事情心绪就有些难平,后来又因为宛歌这话,更是难以入睡,心爱的人就毫无防备躺在自己怀里,衣裳轻薄,因为方才动作,更是散开了衣服,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这个情况很是危险,可是宛歌却好像还是分毫没有察觉一样,再他怀里再蹭了蹭,略显冰凉的手就抵住了他的锁骨。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他的颈旁。 她每一寸呼吸,每个动作,都在挑战他几乎奔溃的理智。 宛歌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清晰,只是很低也很轻,整个脑袋几乎都埋在他的脖颈。 这让他心中一涩,更抱着她紧了一些。然而脖颈上传来温热的呼吸,却让他心中烧起来一团火。就在此刻,宛歌的唇像是无意识的停在他脖颈上,若有若无的触碰。 扶苏倒吸了一口气,立刻抓住了始作俑者,把她压在身下,制止住她得寸进尺的动作。宛歌却完全没有退缩,也无惧意,只是认真的看着他,声音很低也很轻:“……扶苏。” 这一声宛如叹息的声音,终于击溃了他的理智,他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比之前的更加灼热,比起之前的克制,这个吻带着压抑的情动,几乎把像是把她吞入腹中。宛歌起初还能回应,到了后来,只能任由他施为,有破碎的声音和喘息,从唇齿间溢出。 她的脑海有些发胀,等到扶苏放开她,抵着她额头的时候,她只剩下喘息的份。宛歌似乎还没有缓过神,还是勾着他的脖子,略偏了头,低低喘息。 她一偏头,原先松松垮垮搭在肩上的衣服又有滑下的趋势,雪珠般的耳垂就落在她的眼前,脖颈白皙,还残留着泛红的印记,他眸色一暗,便吻上她的耳垂。 她的耳垂带着凉意,这样被他吻上,耳垂包裹着一片温润,宛歌浑身一颤,整个人下意识的蜷缩成一团,发出一声嘤咛。 扶苏的手慢慢移动到她的腰上,将她贴得和自己更近了一些,唇的慢慢的从她耳垂再移动到她的脖颈上,慢慢摩挲,细细的吻着,时不时的在一个点吸允,带动她浑身的颤动。 她唇齿间有破碎的□□,眼眸如水,就这样轻轻柔柔的看着他。扶苏眼眸更深,他略为抬起头,一只手拂过她的鬓角,声音有些低哑:“宛歌,怕不怕?” 宛歌顿了顿一会,她咬了咬饱满的双唇,轻轻的摇头。 扶苏眼眸漆黑,如今更是氤氲着□□的色彩,再俯下身,唇一路向下,停在她的锁骨处,在上头细细密密的吻着,一手慢慢深入她的衣襟里身上一挑,那半褪的衣服终于彻底滑下,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的脸如红霞,柔柔软软的看着他,满眼的信任,任由他的施为。 . 豪雨过后,宛歌浑身困乏,动一动手指都是费事。扶苏不知何时起了身,去了外头。看着他离开,宛歌费劲的想坐起来,小腹处传来的一阵酥麻,让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勉强睁开眼,就扶苏从外面端了水和巾帕过来,帮她拭去腿间的粘腻,之前触感还历历在目,扶苏一碰她,她就有些颤栗,感觉到微凉的水滑过双腿,在期间停留。她有些难为情,想阻止她的动作,可是双手实在无力,看起来更像是抵着他的胸膛撒娇。 扶苏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衣,还有纵情之后的痕迹,露出好看的锁骨,宛歌眼尖,就看见他肩头的一个咬痕,顿时脸红的更加厉害。 清理完之后,身边的床再一陷,是扶苏重新躺了回来,把她圈在怀里,虽然脑袋有些昏沉的疼痛,她的困意席卷而来,终于无暇他顾。抵着他的胸膛就准备睡去。 迷糊间,就感觉他的手抵上她的太阳穴,再上头不轻不重的揉这,缓解了她的头痛。 宛歌迷糊糊的睁开眼,嗓音又软又低,还有些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头疼?” 扶苏没有回答,还是再帮着她揉着太阳穴。宛歌拉下他的手,放在自己边上,声音软糯含糊:“别揉了,天快亮了,你还是先睡,我没什么事。” 看着她脸色的困意不像是假的,声音也是困乏,扶苏想了想,也放下手,把她圈在怀里:“困的话就先睡吧,若晚上疼得紧了,别忍着。” 宛歌点点头,浓重的困意一阵阵的袭来,再也无法克制,她终于睡了过去。 第104章 宛歌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睁眼的时候,就看见前面的胸膛,均匀的呼吸就在耳畔。她有些失神,抱着被子看着眼前的人,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颊。 眉长入鬓,走势有些强势,双唇有些薄,不笑的时候看着就有些淡漠。 再想到昨天的事情,她脸上的温度急剧攀升。昨夜,他每一次的律动几乎都在她的心口,看得出扶苏昨天十分照顾着她的反应,初初的确也疼痛,但想起先前中的那两次刀剑,这次也就算还好。 至于后来么,她脑海又迷雾,她从来不知像来冷静自持的扶苏还会露出这样情动的表情,也不知自己是为何会发出那种磨人的低吟。 想到这里,扶苏已经把她的手从脸上拽下来,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的眼里没有惺忪的睡意,反倒带着几分笑意。他碰了碰她的脸颊,声音因为压低,带了几分沙哑:“怎么不再睡一会?” 知道他早就醒了,方才想必都是在装睡,宛歌红着脸佯作嗔怒:“起床,洗澡。” 扶苏把被子一卷,再把她结实的抱在怀里,声音含笑:“昨夜不是帮你洗了一些么,这时候太早了,等会我再让人备水,正好给你上药。” 宛歌还有些纳闷:“上药?中毒还能用药膏?” 话一出口,她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来及再思考,扶苏却先咳嗽一声:“……不慎伤了你,今日还得再上一次药。”停了停,又抵了抵她的额头,轻声道:“还疼不疼?” 扶苏居然这样直白的问出这句话,宛歌默了片刻。怪不得昨夜觉得腿间有股凉意,睡觉前明明有些火辣辣的疼,今日一醒却好了许多,原来那时候扶苏是在上药。 明明是这么一个令人不好意思的问题,但见扶苏问的一脸正直,宛歌沉默了一会,只能乖乖回答:“……等下再上个药应该就不疼了。” 一说完,扶苏静了片刻,最后像是弯了弯嘴角,像是在忍笑,他伸手探去,碰了碰她的双腿中间,那处皮肤娇嫩,他后头又失了分寸,不慎就伤了她。宛歌感觉到那手来回摩挲,渐渐有些不老实起来,连忙拉住他的手。 虽然现在不算太疼,但是刚刚自己翻转间,布料摩挲过,还是能感觉到上头还没大好,她拉住他的手,慌乱间就脱口道:“我,我还有些疼。” 扶苏手没有放开,看着她有些慌乱,他没再其他的动作,忍笑:“我方才是问你头还疼不疼。” 宛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顿了半晌:“……” 扶苏轻轻在上头划过,带来她一阵颤栗:“你以为是这里么。” 宛歌这下反应过来了,锤了锤他的胸膛,有些羞恼:“照你之前的问法我怎么知道………”看着扶苏脸上笑意愈发明显,她干脆伸手把他的扯住,恶狠狠,“不许笑!” 扶苏把她头压在胸膛上,宛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胸膛上传来的轻微震动。宛歌恼怒:“别以为不让我看见,我就不知道你在笑了。” 扶苏停了片刻,把她从怀里拉住来,看见她泛红的脸颊,耳朵尖都要烧起来,衣服松松的搭在她的肩上,等看见脖颈上的红点,他眼眸一身,呼吸也有些沉重起来。下一刻,便直接揽过她的腰,在她唇上好好的揉弄了一番,在宛歌喘不上气的时候,才终于把她放开。 他还抵着她的头,手下动作不停,声音有些慌乱,双腿也不由自主的加紧:“你,你说我还要上药的。” 听到这里,扶苏吐出一口气,到底没再其他动作,而是把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然而隔着薄薄的布料,还是依然能感觉到他蓬勃的*,他的声音很低,也有些担忧:“你还没告诉我,头现在还疼么?” 宛歌到不知道扶苏为何如此关系她的脑袋,昨夜的确有些疼,不过那时候睡意正盛,也不觉得什么,今日一醒,更是完全不疼了。她摇了摇头:“……一点也不疼了。” 得到她的确认,扶苏像是松了一口气,摸索到她的手,牢牢拽在自己手里。外头天色朦胧,昨夜不知折腾了多久,宛歌这厢还没睡够,但见扶苏已经闭上了眼,唇角带笑,她看了一会,也握了握他的手,闭上眼正重新打算回去。 还没过上一会,门外忽然想起常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公子,云先生再外头等了许久” 宛歌被他刚刚一折腾,睡意本就散了不少,现在又听见了常升的声音,边睁开了眼,推了推扶苏。扶苏干脆直接把她双手握住,压在胸前,淡声:“那就让他再等一会。” 门外,常升默了一阵。 宛歌压着嗓子再推了推他:“有人叫你呢。” 话音一落,外头便响起一阵闷笑:“说好今日有要事商议,我在这等了许久,长公子莫不是忘记了?” 扶苏:“……” 云鹤归声音挺起来还挺纳闷:“宛歌也没醒?” 听到这里,宛歌倒吸一口冷气,把衣服往扶苏身上丢,催促:“出去了,出去了。” 扶苏一走,宛歌就捂着小腹站了起来,坐到梳妆台前。感觉到从腰到腿都有些酸疼,本来躺着不觉得什么,可是方才走了这么几步路就觉得有些难受。至于头疼……她抵了抵额头,起先没有察觉,现在被扶苏这么一提,到的确有些沉重,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 帐子里挂着地图,外头都是亲信把手,等闲不能有人靠近,现在帐中只有扶苏和云鹤归两人,此刻云鹤正饶有兴趣的打量这扶苏模样,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长公子看起来精神抖擞,神清气爽,昨日可是有什么好事了?” 扶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云鹤归笑了笑,随手倒了一杯茶:“想来你也知道,陛下出巡,这几日身子不适,正召我过去,长公子有何事需要交代?” 这几日皇帝身子有些,扶苏也是知道的,原先只以为是风寒,可是许久不见好,如今更是召了云鹤归过去,他微微颦眉:“陛下怎么样了?” 云鹤归放下手里的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陛下过去丹药服的太多……可能不太好。”顿了顿,又看向扶苏,“……恐咸阳有变,长公子虽然素来冷静,但此刻我还得多说一句,若有朝一日……请长公子莫要意气用事。” 扶苏虽为人臣,但更是为人子,一时没有说话。 云鹤归再道:“其他呢,长公子都准备好了?” 扶苏缓过神,负手:“扶苏都已准备妥当,朝中已经安排了人,这一路,有劳先生。” 云鹤归问:“是谁?” 扶苏并没有回答。 云鹤归没有再问,目光看向窗外,茶盏抵着唇,微微一笑:“现在就看,他到底想做什么选择了。”顿了顿,看了看扶苏,又叹气道,“这些日子,她怕是会有些嗜睡,但且不管她的毒如何,任何一个人,睡的时辰越多,困意便越盛。” 扶苏手微微收紧:“……我明白了。” . 房中,上将军听罢来人的禀告,差点把桌上的茶具都掀翻了“宛歌她什么时候去的长公子那里,这几日,我竟然全然不知?” 跪着的那人迫于上将军的压力,浑身抖的厉害:“小的……小的也是才听说的……不过长公子不过留了一个女人在房里,上将军……上将军不比如此在意。” 上将军闭了闭眼,抬手让他下去。 那人方走,江汜便撩了帘子出来,她这几日病症刚刚好,气色却看着不错,上将军看着她出来,微微颦眉:“病才好,怎么就出来了?” 江汜摇头:“本来就没什么大病,刚刚那人说了什么?” 上将军看了她一会,冷笑:“是我低估了他,不过有人的翅膀也长硬了。” 听到这里,江汜猛然跪下:“女儿知道行事莽撞,请父亲责罚。” 上将军清楚江汜的脾气,见她只说自己行事莽撞,却没认错,当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再呵呵一笑:“你还觉得,自己没做错不成?” 江汜:“父亲想做什么,女儿不能多言,但此事与她无关,女儿的确一时心软。” 听到这一番话,上将军微微一愣,之后再笑了:“一时心软,你的确是一时心软,害的为父功亏一篑。” 江汜抿着唇没说话。 上将军却起了身,看向远处的金色的日光,微微眯起眼睛:“不过也是我小瞧了他,但是咸阳有变,外敌来袭,这样内忧外患,他既无实权更无兵权,即便再有能耐,又能把手伸的多长?”拂了拂袖,“这几日你闭门思过,带到十日之后再出来。” 江汜没反驳,低声应是。 第105章 木瓜已经煮的差不多了,宛歌一边打着扇子一遍掀开盖子去看,滚滚白烟袭来,她被熏的揉了揉眼睛,继续打了个哈欠。 不过醒了二个时辰,她就觉得困乏的很,若非小炉里还烧着的木瓜,她非要再重新睡过去不可。扶苏回来的时候,正好看着宛歌熄了火,加了蔗糖,在尝试甜度。 扶苏就站在她背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她似乎还是浑然未觉,依旧连连打着哈欠,看起来极为困乏。扶苏袖子下的手握紧了一些,再宛歌打算伸手去端木瓜的身后,便从后头抱住了她的腰。 宛歌本来困意慢慢,结果被这么一抱,才回了一点精神,她慢吞吞的看了腰上拦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笑,便伸手拍了拍:“木瓜快好了,你看看会不会太甜?好困,我再去睡一会” 扶苏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一时没有回答,顿了顿,再把她的腰收紧了一些,声音贴着耳朵,听起来竟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我刚刚和云先生叹了半日的事情,头涨的很,你陪我说会话。” 宛歌疑惑的转了身,却见扶苏脸色一如往常,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疑惑间,扶苏已经拉过她的手,把她带到桌案边上,看了看眼前的木瓜,他微微一笑,便端起来喝了一口。 见扶苏带笑喝下,宛歌打起精神看着他:“怎么样?” 他想来也不想,看了她一会,轻笑道:“我煮给我木瓜,我很开心,怎么样都好。” 扶苏这一句说的好听,但却没评价木瓜的味道,宛歌脸上红了红,刚想说话,外头忽然有人过来,给扶苏呈上了一封信,神色焦急,可是看着宛歌也在,他犹豫了一会,一时不知要不要说。 扶苏把木瓜搁在一遍,握了握宛歌的手,阻止她退下去的动作,看着底下的士兵微微颦眉:“呈上来。” 扶苏拉住她的手,宛歌回不去躺着,只能撑着下巴陪他坐着,但见扶苏拿到情报以后,眉头越皱越紧,握着缣帛的手都静静收着。 一下刻,扶苏已经放开她的手,摊开笔墨。看着扶苏的模样,似乎事态有些紧急,估计又要有些时候要忙了,宛歌正想回去却听见扶苏的声音理所当然的响在后头:“咸阳有变,我需写下信支会云先生,木瓜就有劳你了。” 扶苏前半句都没什么问题,宛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漫不尽心的听着,知道扶苏最后半句,惊得她一个不稳,头差点直接磕到桌案上去。 扶苏放下笔,唇角带着几分笑意,声音听着很冷静,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我腾不出手,宛歌便喂我吃了如何?” 起先的确有些睡意,眼下被扶苏这话一下,脑中像浇了一通冷雨,一个激灵,把她的睡意都被吓的散去了不少,宛歌有些发懵,她开始怀疑起自己耳朵来。 扶苏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要求不太多,重新拿起笔,叹了一口气:“比我预计的事情要提前了一些,陆离白将阿父周围人都换了一拨,眼下只剩下几位老臣,阿父这几日身子……也不大好,恐咸阳有变。” 宛歌一愣,连忙问:“陛下出巡了?” 扶苏点点头,一边和宛歌说话,一边写字:“阿父出游,胡亥请从,不过云先生今日也已经过去。”顿了顿,看着宛歌似乎有所思的表情,他看了看边上的木瓜,叹了口气,提醒,“我的木瓜呢?” 宛歌缓过神,脸色有些红,撇了撇嘴,背了手过去:“你不是有手么。自己喝。” 扶苏重新回去写字,另外一只手压着信:“没手。” 扶苏这个表现太过匪夷所思,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憋了一会,只能道:“那就写完再吃。” 扶苏声音为难,写字的手却已经就没听:“若是冷了,可是不是白白辜负了你一片心意?” 宛歌委实没想到,居然还能见扶苏如此无赖的时候,她脸色涨红,下意识的瞥了瞥还散着热气的木瓜,但是实在下不了手去亲自我喂他,只能巴巴道:“……那等你写好了,我再给你热一边可以不。” 扶苏手下略停,侧身看了她一眼,宛歌脸色有些红,目光不住的去瞥那碗木瓜,原先还是撑着下巴睡眼惺忪,眼下看来,却是好了一些,起码着眼睛是睁开了一些,声音听起来也清晰了不少。 扶苏的目光再上头略微一停,便重新转了回来,倒也没让她继续喂,只是随口说着话,声音柔和:“高大母还在信中提及你。” 宛歌再打了哈欠,又拖起下巴,上下眼皮又要贴在一起了:“太皇说我什么了?” 扶苏放下笔,顺手接过她,手在她腰上揽过,他思量了一会,声音几乎压在她的耳朵上:“问我,何时才能见到小公孙。” 他声音压的很低,似乎是从喉咙里出来的气音,吐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说话的时候,扶苏不经意用唇擦过她的耳朵。上头传来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倏的一下就坐直了。 这下子,脑海里的瞌睡差不多真的被他惊醒。视线真好落到扶苏的信上,他这次写的尤其慢,现在还只写了小半,然而木瓜却差不多已经冷了。再感觉到扶苏停下手,直接揽过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摩挲过她的唇,眼眸看着有些深。 她看着却有些失神,扶苏这模样看着有些奇怪,不似□□,反倒像藏着什么事情一样。她有些疑惑,正打算开口去问,然而才堪堪张口,下一刻他的吻便覆了下来。 舌长驱直入,在她口中恣意游走,他仿佛是刻意一般,吻的极其磨人,宛歌渐渐有些喘不来气,等到他放开的时候,身子也软成一团,抵在他肩头微微喘气。扶苏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又轻还有不经意的撩人:“现在还困不困?” 经过他这一番闹腾,宛歌现下哪里还有什么困意,看着木瓜汤差不多已经凉了,宛歌瞪了他一眼,就从他身上站起来:“还睡什么睡,我给你再去热一遍。” 扶苏重新提起笔,微微一笑:“好。” 起火重新热一次又花了一段时间,等到宛歌重新端回去的时候,真的怎么都睁不开眼睛了。扶苏那时候也已经写完了信,收在一边,看着她上下眼皮一直不住的贴着。他微微一皱眉,怕她烫着,直接把她手里的木瓜汤接了过来,放在一边。 宛歌停不住打哈欠,推了推他:“快点喝吧,等下我可起不来再去热一次了。” 扶苏没有放手,还是抱着她,声音听着有些沉;“再陪我喝完好不好。” 宛歌靠在他身上,闭着眼含糊回道:“那你快点喝。” 扶苏:“以后每年都会给我煮么?” 宛歌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你喜欢喝,我每天都换个法子都给煮。” 扶苏就笑了笑:“一次两次尚是情趣,但让长公子夫人日日向厨房跑,也太不像话了一些。” 宛歌:“……” 没能听见她回答,扶苏拍了拍她的肩:“睡了么?” 宛歌回过神,略微睁开眼,却没有看他,声音很轻,有着浓浓是睡意:“……我在听。” 扶苏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宛歌。”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扶苏有没有听见。 片刻之后,扶苏看着怀里的宛歌,微微颦眉。她看起来果然很困,眼下,她躺在他怀里,呼吸均匀。扶苏沉默了一会,还是把她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之上。 看着她睡熟的面容,扶苏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一直在与她说话,也只是撑了差不多二个时辰。这个情况,实在有些不大好。 . 宛歌觉得自己才堪堪闭了眼,下一刻就听见帘子外面传来了两个人声音,身上不知何时换了寝衣,头发也散了下来,帘幕遮下,不知外头是什么时辰。没人胆敢在扶苏营帐外喧闹,所以里头那两人的声音,分毫不差的落入她的耳中。 “末将素闻长公子仁德之名,却不知长公子亦有将才,即使末将去往调药,但也听说,匈奴来犯时,公子冷静沉重。” 上将军说了这么一通,扶苏的回答很简洁:“上将军缪赞,扶苏愧不敢当。” 上将军再道:“长公子过谦,长公子既查出松远山附近的铁矿,欲让匈奴退支松远山之外,这几次的交锋,长公子虽未上场杀敌,但是运筹帷幄,临危不乱。” 扶苏并未在这事上与他反复,只是微微一笑:“上将军此番前来,对扶苏可有何指教?” 上将军没有回答,目光往后室里微微一瞥。 扶苏低头喝茶,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淡声:“上将军若无事,扶苏还有些文书需处理,恕不奉陪。” 上将军转回目光,在扶苏身上微微一落,便笑道:“一转眼十多年便过去了,记得长公子幼时,陛下也曾想撮合长公子和小女,是陛下最早指婚的,却不想过了这么多年,你们都未成亲,也是造化弄人。” 躺在里头的宛歌,听到这里,倏的一下就竖起了耳朵,她心跳一停,几乎屏气凝神的听着扶苏的回答。 耳边传来啪嗒一声,像是扶苏搁下了杯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淡漠:“扶苏的婚事如何,自然不牢上将军记挂。” 上将军只是笑了笑,仿佛没听懂扶苏声音里的不悦:“汜儿有容人之量,这几日和宛歌姑娘相处的也好,老夫身无所长,只空有这一身武艺,自然无法帮长公子,但是汜儿为了公子,年至双十未婚,老夫只汜儿这一个女儿,公子不妨再考虑一番?” 扶苏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淡,却是不容辩驳:“孤婚事如何。上有陛下和太皇,上将军逾越了。”此时外头正好有人送了一碗药过来,他直接站了起来,拂袖,“送客。” . 当扶苏手里端了一碗黑漆漆药过来时候,她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宛歌到没说什么,配合的坐起来,把那碗药饮尽。云鹤归应该又换了药方,这次药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苦一些,宛歌感觉到自己的眉头都扭在一起,接连吃了好几个蜜饯才把口中的味道压下去。 见着她精神看着好了一些,眉头渐渐舒张开来,扶苏似乎松了一口气,把床帘卷了起来,看着她沉默片刻,还是问:“你都听见了?” 第106章 未换内侍眼睛一红,刚刚想接去,却蓦然看见了什么,脸色一变。 宛歌那时候正从书楼里下来,内侍立刻收了手去,推了推支玉的背,直接把她压的跪在地上,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道:“贱婢,宛歌姑娘不就在这,你还有想说的?” 支玉看见宛歌从上头下来,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一样,立刻对着她咚咚的叩首:“婢子从无谋害姑娘的心思,那时候的那碗婢子真的不知道,若知道一定不会给姑娘服下的,请姑娘看在婢子一直尽心尽责服侍姑娘的份上,就饶了婢子这一次吧!” 宛歌没明白支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见支玉心中慌乱怕也说不清楚,只能去问后头的内侍:“这是怎么了?” 内侍恭敬道:“此人让姑娘深陷危险之中,即便无心也总该受些惩罚。” 不知道是什么惩罚会让支玉哭成这样,宛歌有些疑惑:“既是无心之过,不知是何惩罚?” 支玉抢声:“婢子家中老父卧床已久,另有幼弟年方七岁,若婢子离开这里,家中……家中……”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眼中又升起眼泪,哽咽的说不下去,宛歌默然一会,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琢磨了一会,望向内侍:“直接撵出府的惩罚是不是过重了一些,不如让把她贬去别处?” 宛歌既已开口求情,支玉眼中闪过一缕光芒,似有期待。内侍听罢,踌躇一会,并没有答应下来,而是为难:“这个……姑娘,老奴这可做不了主,让支玉出府是公子的意思。” 宛歌微微一愣,扶苏会直接因为这个小错把支玉放出府了?这里头是什么原因,再一想就明白了,目光落在支玉身上也若有所思起来。陆离白说她身边又他的人,可是宛歌一直不知道是谁,如今看起来,支玉怕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支玉年纪小,宛歌记得那时候与她聊天时提到的深宫传说,看上去毫无心机,所以宛歌过去一直没把她往这方向想。如今看来,她便是陆离白安插在她身边的人么? 除此之外,还应该有谁,扶苏是不是都收拾干净了? 她对此全无头绪,心情也难免有些沉重,支玉一直低头跪着,内侍见宛歌目光落在支玉身上,许久都没出声,便弯腰轻声提醒宛歌:“姑娘,公子吩咐过日落之前就把她带出去,现下,您看…… 宛歌还没得及说话,便感觉到身后有人从书楼上下来,接着响起了一个略低沉的声音:“热闹看的怎么样了?” 想不到扶苏会忽然下来找她,居然还问她热闹看得怎么样了,宛歌沉默了片刻,组织了下语言,没能成功,只能用沉默回答:“……” 内侍对着扶苏作了一揖,解释了一番缘由。扶苏不动神色听罢,瞥了瞥跪在地上有些颤抖的支玉,再转向宛歌,询问她的意见:“你想如何?” 宛歌想了想:“公子已经处理过,没必要再改。” 支玉身体一僵,顿时有些诧异的看向宛歌,似乎有些不太置信。 扶苏不动神色的看了她一眼:“是你院子里的人,若你想替她求情也不是不可以。” 宛歌道:“秋雁更无辜,降了一级她也没说什么,况且此事她的确有错,公子对宛歌如此费心,宛歌已经感激不尽。” 扶苏却道:“虽是有错,但的确是算是无辜。不过是个侍女,如果你想留下,不必有所顾忌” 宛歌懵了,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扶苏,一开始只当扶苏是探探她的态度,但是看着现在扶苏这个模样,怎么真的像是打算让她留下支玉,她斟酌了一会,觉得自己应该意会错扶苏的意思了,遂小心道:“……真的说什么就可以么?” 扶苏颔首。 宛歌斟酌了更久:“……那就……别……”顿了顿,明显觉得扶苏看了她一眼,宛歌立刻改口:“那宛歌就谢过公子,我也算一天投缘,就原谅她这一次,扣三个月的月俸。” 扶苏这次没看她了,“嗯”了一声,然后负手又重新上了书楼。 宛歌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实在想不通扶苏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发现抓错了人,不好意思改口,所以就接着自己的口把支玉留下来了?想了好一会,发现实在捉摸不清扶苏的意思,只能暂且搁置一旁,和支玉回了房。支玉一回去就对她行了大礼,连连感谢,倒也没提其他,宛歌也不敢直接去问支玉到底是不是陆离白的人,只能含糊带过,思绪头却愈发的沉重起来。 后头几日一直过的很平静,到是书楼前这个事情被彻底传开,大多数说是宛歌善心体谅下人的,也有说宛歌区区几句就放长公子放过支玉,足可见长公子对宛歌看重的。 如此平静的日子过了十来天,秋雁忽然在第十一天的大早叫她起来,火急火燎的给她梳妆穿衣。宛歌揉着惺忪的睡眼,含糊道:“怎么了,这么早?” 秋雁一边给他梳妆,一遍与她说起此事,语气似有深意:“公子今日进宫,说是让姑娘随行。” 若说宛歌先前还有些睡意朦胧的任由秋雁摆弄,听完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清醒了。 扶苏居然主动带她入宫? 之后,在张内侍房中找出了一些玉器,再一路顺藤摸瓜下去,又找出一个侍女,说是曾经和宛歌有所过节,所以借此在碗中用了巫蛊之术,欲谋害宛歌。 除此之外,扶苏借此又摸出了一条府中拉帮结伙的一行人,这五个人和府外多有联系,收受贿物,中饱私囊,这些人哪里都有,一般不会特意去查,但是既然找出来了,扶苏也不手软,直接一锅端了。连她的院子也因此换了一批生面孔,除此之外,秋雁也被应“管制不利”而被扶苏责罚。 但是秋雁的责罚有些特殊,因为秋雁本不归宛歌管,她更算是扶苏那边的人,宛歌本没有处置的权利,但是扶苏这次确实直接将秋雁降了一级,此后,秋雁彻底偏算是她院子里的人,她有直接处置的权利。 但是宛歌似乎感觉不到有什么差距,因为她的起居一直都是秋雁照顾,对她来说,秋雁是哪里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扶苏脾气一直很好,没怎么听说过他处置下人,没想到因为宛歌避子汤一直,扶苏处理起来如此雷厉风行,那个给宛歌下药的侍女,扶苏更是处理起来毫不客气。 谁说长公子温雅好脾气?没想到遇到在意的事情这手段真的是毫不留情。长公子府上下因为此事,对扶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几日府里都有些沉默下来。然而却让他们想不通的是,长公子既然这么看中宛歌姑娘,又狠狠处理了始作俑者,为宛歌姑娘出了一口气,为何却迟迟没有给宛歌姑娘名分的意思? 宛歌也很莫名,且不说扶苏避重就轻的不提避子汤,而且宛歌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哪个侍女结怨,从而导致她要下巫蛊之术谋害自己…… 这个疑问,她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直到看着自己院子里顺便被扶苏换了的人,琢磨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解释。 扶苏莫非是听懂了她那次在华阳宫的暗示?一想到这里,她心中蓦然一惊,立刻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直接披了一件披风,直接就想找扶苏求证。然而一直走到书楼下方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见到扶苏怎么说,问他是不是发现她身边卧底所以换人了?她当时是暗示,到了现在最多属于你懂我懂但是不说的情况,她这样火急火燎的去找扶苏,是想把事情拜在台面上来说么?她认真的想了很久,发现自己还没什么底气,只能讪讪作罢,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书楼。 知识就是力量,这几日她因为避子汤事件搅的都没什么心情看书,今日既然走在这里了,就顺道去看看上次没看完的《老子》吧。至于扶苏?宛歌缩了缩脖子,现在大家都统一了一个思想,都想岔了,她醉酒一向不省人事,也不知对扶苏做了什么,只希望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她暂且没有勇气去面对扶苏。 此念一落,她也正好推开了书楼的门,那时候外头金色的阳光打在案上,投下白色的光影,一个玄衣广袖的影子正坐在案边,阳光勾勒出他好看的眉骨直挺的鼻梁。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回了头,目光重新落在竹简上。 对上方才那个平静无澜的视线,宛歌顿时脚下一软。想转头跑已经太迟了,因为那个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又重新回了头,修长的手里握着那卷竹简,起身重新放回架子上,目光没在她身上,只有低沉平静的声音响在前方:“来的正好,替我去将墨研了。“ 宛歌:“……” . 宛歌这边刚刚讲墨研完,扶苏已经重新拿了几卷竹简回来,看着宛歌衣服心不在焉研磨,白皙的手指上都蘸了不少的墨色,他微微一顿:“你在做什么?” 此时只有墨块,并非墨锭,用起来不甚顺手,宛歌看了墨水,好像有点稀了,在看了看自己的手,于是她沉默片刻,又稍稍撸了袖子,想再补救一下。 第107章 对上宛歌的视线,他的呼吸忽然一滞,就想起那夜,她在她身下如花一般绽放,发出只有他一人可以听到的娇吟,令人食髓知味。 虽然现在宛歌看着精神还好,但是因为她的体质,经过上次,她更是睡了三日,扶苏本来就自责不已,不敢在她身上肆意妄为,只是眼下,听着里头的水声,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有些沸腾。 好在此时理智尚且占了上风,他回到案边,吸了一口气,摊开一卷文书。 宛歌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雪白的脖颈上还滚着晶莹的水底,偏偏她还浑然不觉,一边绞着头发,一边凑近她,扶苏顿时觉得喉咙一紧,再也无法分心去批阅文书,干脆直接把这些推到一边。 宛歌笑了笑:“天气不错,我出去晒头发,你还有事要忙不?”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力道,扶苏几乎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我陪你。” 宛歌眨了眨眼,一直看着扶苏让人把搬了石凳过来,她只能坐在石凳上拧着头发,无奈:“晒头发有什么好陪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扶苏把她放在整个自己腿上的时候,宛歌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就柔柔软软的笑了出来。 扶苏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的长发垂下,被他拿在手中仔细绞着,这个姿势,让扶苏拥有绝对的主动权。如此躺了一会,她感觉到扶苏的手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触及她的耳廓,她的脸悄悄的红了,刚想挣扎的坐起来,扶苏却拍了拍她的肩,笑着道:“别乱动。” 宛歌嘴硬:“你桌上不是还有一堆文书要处理么。” 扶苏笑了笑:“那些不急,过会便好,我这几日难得得了空,陪你晒一晒头发又有何妨。”过了一会,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递给她,“这是方才江汜给我的,说是对你的病情有益,你看看如何。” 她接过来打开,低头闻了闻,想了想,又拍了拍扶苏:“你回去看看,我梳妆台的柜子里应该有不少的瓶子,随便拿一个过来。”扶苏走了几步,她忽然再响起什么,“还有把茶壶茶杯拿出来,对了,顺便再带点零嘴出来。” 扶苏没异议,配合的站起来,回到房中,去梳妆台里找宛歌刚刚说的瓶子了。 这妆台还是临时摆放上去的,扶苏找了一会,才打开了一个柜子,看到里头叠满的相差无几的瓶子,也露出了几分惊讶,这些瓶子扶苏到认识,都是陆离白给宛歌的,他粗略拿起来一看,发现里头的药都没有动。 宛歌居然一直没有吃陆离白给的药?云鹤归先前所说宛歌中毒控制,原先以为是这些药的缘故,如今看来,竟然不是? 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扶苏双手都拿满了东西,这个模样的扶苏看着有别往常,居家味十足,宛歌微微眯了眯眼,唇角就绽开了笑意。扶苏被她瞧着有些奇怪,依次把东西在她面前摆好:“怎么了?” 宛歌神秘的摇了摇头,就分别把两个瓶子里的药丸拿出来查看。 宛歌看的认真,扶苏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过去,你都没吃?” 宛歌就点了点头:“一开始我觉得他给我下药不敢吃,后来是觉得不吃也不怎么样,也就没吃。” 虽然早就料到,但是听到她这样确认,扶苏还是一愣。 先前,他一直以为,宛歌是断了陆离白的药所以才致病情加重,但是眼下看来,她之前没吃都分明安然无恙。如此一来,从江汜那里拿来的药也是无用了。 虽然不知宛歌过去到底是因为什么,让病情得以控制,但是照云鹤归所说,陆离白的药只能治标不可治本,还会产生依赖,也对身体产生一定的危害,宛歌若没有一直服用,也算是好事。 他这边有些难得的失神,宛歌已经查看完毕,把两个都分别倒了回去:“应该是一样的药,看起来他们果然和陆离白所有联系。” 她先前本来就有所猜测,如今拿到了这药,算是得到了确认,只是宛歌有些不太明白,先前江汜想引开她去悬崖,的确想救她,只上将军也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甚至,那次江汜中毒,或许都是自己有意为之,好引得上将军亲自去调运药材的。 如此一来,莫非江汜对上将军的手段也多有不认同,眼下給她的药,与其说是帮她,不如说是给他们传递这个信息。 但是比起这个,他们几番提到的咸阳有变,让宛歌颇为在意,眼下很多事情都提前了,若是始皇帝途中病逝,或许也会提前,就是不知云鹤归过去会不会改变什么。 宛歌的模样看着有什么失神,不知是在想什么,扶苏默了片刻,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叹气:“……我给你药,并不是想问你她这药……是哪里来的。” 宛歌转过身,笑了笑:“反正顺带嘛。” 扶苏不置可否,再把她放在腿上,看着宛歌已经闭上眼了,他的手微微一滞,声音更是轻了几分:“困了?” 扶苏这话说的平静,宛歌却是略微一愣,继而便睁开了眼睛,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扶苏俯视着她,很快注意到她面上的情绪不太对,但是总归是睁眼了,他笑了笑,声音柔和:“在想什么?” 这样的位置,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笼罩着,宛歌如同被他的笑意蛊惑一般,眨了眨眼,声音软糯:“你头低一点我就告诉你。” 扶苏挑了挑眉,见她这模样看着还算清醒,他果然放下松下手,略低了低头,眼中带笑:“你想告诉我什么。” 宛歌就勾住他的脖子,趁着扶苏低头的一瞬间,双唇快速在他脸颊碰了一碰。之后立刻就重新倒了回去,还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好了,继续擦头发。” 扶苏拂过被她双唇擦过的侧脸,再看看在他腿上躺着的宛歌,阳光照到她的肌肤上,与阴影相较,更显白皙,他喉头一动,接着一只手就穿过她的腰下,在宛歌还没来记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把她抱坐在膝盖上。 这个起来的速度有些快,宛歌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就搂着他的脖子,稳住了身体,等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结结实实的坐在他怀里。 这个位置比躺在他腿上更加令人血气上涌,宛歌说话都结巴了,下意识就想把手收回:“做,做什么?” 扶苏不动神色的抓住她的手,压在自己的心脏上,再凑近她,提议:“我觉得那个位置离着太远了,这样让你亲是不是比较方便?” 宛歌:“……” 扶苏的手拂过她的眉毛、眼睛、脸颊,最后停在她的唇畔上,没拂过一寸,宛歌就颤抖一下,扶苏牢牢的固定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他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漫天的星河,喊她名字的时候,珍重的就像是一声承诺:“宛歌。” 宛歌被他瞧着有些不大好意思,眼睛四处乱晃,含糊:“唔。” 扶苏:“嫁给我。” 宛歌:“……” 扶苏这样笃定的一句话,连象征性的一句好不好,可不可以都没有,宛歌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扶苏抱着她,轻声道:“原本想回到咸阳,给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但是我怕……等不及了,宛歌。”停了一会,他总算想起又添了一句,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秦氏扶苏真心求娶,一世一生定不负心,宛歌可愿?” 宛歌略微垂了眼,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不让扶苏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许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扶苏就想去抬她的下巴,宛歌这时候去抬起头,微微一笑,眼角似乎光芒闪烁,她声音轻轻软软:“就算此时仓促,但是如果没有嫁衣,我才不嫁。” 仿佛千万朵花再此时盛放,她脸上笑容柔柔软软,脸色红如朝霞,扶苏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人丢了一个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他一时情难自禁,压住她的后脑,覆上她的唇。 天地具是虚幻,唯有眼前的人是真。 第108章 未换宛歌沉默了,她听明白了这句话,陆离白是说她若是不留下,那么支玉意外而死之事便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一开始听说支玉意外死亡的消息,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陆离白的头上,且不说支玉不可能半夜去那口井边,再说那井口也不算太低,支玉得怎么样才能“失足”落下。 过了好久,宛歌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她真的就要死吗?” 陆离白见她如此不开窍,微微颦了眉,终于直白的回答她:“没有密探被发现后能活下去,你以为扶苏不知他们出去就是死,不过是死在谁的手里罢了。” 宛歌再静了很久,不知是哪里来的疑问,脱口便道:“如果我被发现了,也会死吗?” 陆离白听到宛歌这一句话,微微一愣,之后便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发髻,眼神温柔,声音柔和:“你是我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如何舍得?” 宛歌抬头看着他,其实陆离白长的最像的便是这一双眼睛,有着同样的浅浅的棕色,睫毛浓密,只是陆离白的眼睛生的比她要长一些。她先前一直有些沉默,直到听完陆离白这一句,心中蓦然一愣,顿时不知是笑还是哭。 他们本是亲人,她刚刚问他被发现自己会不会死,她觉得他心狠手辣又冷血。可是自己从一开始自己就站在他的对立面,若是之后达到那个目标,陆离白必死,扶苏就算放过,大臣也定然不愿意。 这样一想,她有些自嘲,自己其实也不比他好上多少。过了好一会儿,宛歌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眼前是一个明晃晃的的玉佩腰坠,上头隐约有三个小字,看起来小篆,又和小篆有些区别,也不知到底是画还是字。 注意她的目光,陆离白把腰坠一扯,就拿下来放在她的手上。这三个字看起来很是特殊,宛歌琢磨了很久,忽然恍然想起来,从自己怀里拿出那个玉如意。 如意的侧面也有两个字,十分的浅,位置也很隐秘,平时摸上去只有浅浅的痕迹,对上光的时候才能看清。这种字其实有些特殊,比起现在通行的小篆要更加复杂,壁画更加柔和象形一些。自己那玉佩上的字要好看些,陆离白的腰佩刻得却有些歪斜,轻重不一。 看着她把两个玉佩拿起来对比来去,陆离白忍不住一笑:“这是你七岁时候刻的,忘记了?” 原来是自己刻的?宛歌松了一口气,幸好没问出来。 陆离觑了她一眼:“那时候你才学的字,便吵着要给兄长的玉佩刻名字,硬生生的刻坏了好几个,我翻了半天,总算能有个可以用的。” 宛歌放下腰佩,略微思考了一会,抿唇一笑:“那时候初学,现在一定不会这么糟蹋玉了。” “谁说是糟蹋了。”陆离白笑的柔和:“宛儿刻的,哪里都好。” 宛歌撇嘴:“刚刚不是还说我刻坏了好几个,总算有个可以用么?” 陆离白沉默一会,最后低笑出声:“你到听的清楚。”想了想,又道:“刚刚是我说错了,哪里是捡能带的,自然是每日挑着一样一样带。” 宛歌沉默一会,再撇嘴,一副少女和兄长撒娇的模样:“骗人。” 陆离白只笑了笑,之后问她:“不难过了?” 宛歌心蓦然一沉,她低下头,调节了下情绪,之后才抬头看他,微笑道:“阿兄说的对,密探被发现了,她的使命结束,她的生命也该结束,这是为了稳妥,她们本该由此觉悟。我不该怪你。” . 或许是因为支玉的事情,宛歌这一夜睡的很不好,约莫寅时的时候被人叫醒,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困意。秋雁说,是陛下要去云华观,扶苏和胡亥随行,因为扶苏想着今日华阳太皇也会去,便一道带上了她。 宛歌那时候也不困,也就随着秋雁摆弄头发,只是一张脸木的很,一点表情也没有。 秋雁给她挽着发髻,低低问:“姑娘是在想支玉的事情么?” 宛歌略一错愕,便木着脸点了点头。 秋雁给她盘好发,簪上珠钗,劝慰:“婢子知晓姑娘心情,但是姑娘这几日都不怎么外出,在自己院中便罢了,今日可不能再也这样。” 宛歌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袂,弯了弯嘴角,声音还带着轻微的鼻音:“知道,今日陛下太皇都在,我会注意的。” 在宛歌上马车的时候,发现扶苏早就等在那里,见她过来,便从车厢中给她拿了一个食盒,对着宛歌莫名的表情,咳嗽一声:“讲道怕是会过上好一会,你先随便吃一点。” 宛歌刚刚起来的时候就觉得饿,奈何秋雁催的紧,她也不好先去吃东西,没想到扶苏却是考虑到了这一层,还给她被了朝食,顿时大为感动,谢过之后就埋头开吃。 听着宛歌声音明显带了鼻音,眼眶隐隐约约有些红,扶苏想了想,又掀了车帘,吩咐人去拿一件披风。 看见内侍拿来的披风的时候,她差点被肉干直接呛住。 那披风是温柔的浅色,看起来比扶苏完成的黑袍要朝气一些,布料看上去就柔软,上头绘着的图案秀气。 宛歌实在被扶苏拿出来的披风刺激到了,因为的衣装想来庄重肃穆,何时竟兴起这粉嫩的颜色来了?不过扶苏倒是提醒了她,太阳还没出来就要山上去,自己现下又冻着了,的确得多穿一些,她正准备叫长在车厢底下的秋雁帮她再拿一件衣服,便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扶苏拿来的那披风就落在她的肩头,接着是他的声音响起:“既然染了风寒,出去的时候怎的不多穿一件?” 搞清楚原来扶苏让人去拿的披风是给自己的,宛歌摸了摸自己搭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又看了看扶苏,终于放下撕肉干的手,惊讶,脱口就问:“原来这个给我的?” 见她问出这个疑问,扶苏好笑:“难不成你觉得这是我要穿不成?” 的确想想扶苏穿着粉嫩的颜色,那画面实在太美,宛歌把披风仔细系好,浅色的披风更衬得她面容娇艳,看起来笑容十分乖巧:“谢谢公子。” 说话间,马车已经开始行使。因为这次其实算是一次微服,皇帝没有惊动人,朝中也大多不知,出行的马车也十分低调,数量也不算太多。只是到底是皇帝亲临,不好徒步上山,所以宛歌再来了第五次的时候,终于不是靠自己的双脚爬上去的。 云鹤归没有亲自出来迎接,等在观门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只是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惧,上来就十分淡定给皇帝行了一礼,说家师恭候多时。 皇帝也没端架子,低低回了一句有劳。 但是这处回廊和她的院子并不远,却在原地等了好一整子也不见秋雁回来,正心下诧异,探出了一个脑袋打算看看,却蓦然感觉到自己肩上一沉,接下来落了一件披风。 秋雁何时不说一句就往她肩上搭披风了?她还没来及转头,便感觉腰上揽了一只手几乎把她拦腰带起,只有脚尖点地,接着另外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控制她的惊呼,直接就把她往隐蔽的地方带。 这地方长着秋日不调谢的树,周围还有重重假山,道路反复曲折,他们就贴着假山站着,借着这些掩盖,外头的人很难发现里面的动静。 声音发不出来,身体也没法动。加上这个和拐卖妇女儿童相差无几的动作,宛歌反应很快,看着自己脚下离地无力,便直接张口就咬上对方的指腹。捂着她的人反应更快,一下子就抽回了手,停顿了片刻,接着头顶就响起一阵低沉的笑。 这个声音不难听,还挺熟悉,但是听到这个声音,宛歌只觉得脚一软,更要站不稳了。霎时间,那人已经放开了捂着她嘴手,从她脖颈边探下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她的脖颈,分明带着调笑的意味:“何时学会咬人了?” 宛歌被吓的寒毛直竖,半天才找回了声音,颤抖的转回声音:“兄,兄长?” 陆离白已经放开了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指腹上一圈红色的牙印,又看了看面色有些发白的宛歌,叹气道:“我念着你说想吃零嘴,这番过来便想着给你带来,没想到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宛歌目光向下一落,果然看见陆离白脚下有一个红木食盒。就在她转身间,陆离白已经弯腰打开,一层层的把东西拿出来,摆在眼前的石台上。 里头总共有三盒,种类不少,有糕点也有肉食,最底下还放着一壶酒。宛歌愣了一会,看着陆离白慢条斯理的摆好东西,还递给她一双银筷子,连忙按下他准备倒酒的手,警惕的四处看了看,准备把东西都塞回去。陆离白却反手将她的手压下,奇怪的看着她:“怎么,这些不和胃口?” 宛歌再四处看了看,这附近虽然隐蔽,但是到底是扶苏地盘,陆离白前些日子还是半夜来,如今竟然大白天来,那是多么的有恃无恐明目张胆。虽然陆离白被扶苏抓到没关系,但是自己被发现给他呆一起,真的怎么都没办法解释了,更何况现在还真的是没法解释的时候…… 第109章 眼下和匈奴战事未停,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空闲,上将军虽然不太看好这个战事,但是因为是匈奴主动挑衅,加上还顾及到了扶苏手里的兵符和皇帝的旨意,他不得不出面应对。本文由  首发 不过,他倒是惊讶的发现,疯了的长公子,除了认定宛歌只是昏睡以外,处理其他事情都是有条不紊,一如往常的沉着冷静。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他才听说了这件事。 扶苏居然想直接娶了宛歌? 知道这事情以后,他便有些失神,一回去便把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到不是气恼扶苏行事荒唐。而是此等大事,居然无一人与他禀告,甚至他是在扶苏成婚当夜才知晓。 不过从虎符之事开始,扶苏又有多少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他过去的时候,扶苏已经抱着宛歌近了营帐,里头灯火通明,士兵尴尬的把他拦在外头:“上将军,长公子他……不想让人打搅。” 宛歌昏睡了五日,气若游丝,扶苏居然直接抱着她成婚,然而他这几日处理事情不见丝毫不妥,眼下这亲虽然成的荒唐,但是长公子的婚事他们也不好置喙。 上将军站在前面,久久都没有上前。 他发现,自己竟是从头到尾,都不曾看清过他。 . 眼下,宛歌自然不能喝合卺酒,只能由扶苏把两人的份都喝了,帐中撒着五色同心花果,扶苏把她放在床上,垂眸看着她。 她今日上了妆,气色看起来要好一些,只是脉搏依旧微弱,并无转醒之相,扶苏却依然觉得,她还会醒来,还能在他怀里柔柔软软的笑着。 宛歌已经昏睡了五日,这五日之中她只被人灌了一些米浆下去,模样看着更是消瘦了不少,手指也不似以往的柔软,覆上去的时候,几乎像是捏上了一具骨架。 扶苏拂过她额上的碎发,笑了笑:“原本想等你精神好一些,不过我等不及了,只能仓促完成,等回到咸阳,再按你的心意给你补一场如何?” 宛歌闭着眼昏睡,自然不能回答他。 扶苏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这里太危险了,我明日让你把你送回咸阳,那时候,云先生应该也回去了,你不必担心。” 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很轻,带着几分颤抖,不知是说给谁听:“你总会醒来的。” 过了片刻,他重新站起来,把帐子放好,换下了外袍,起身去开门。 . 上将军虽然已经在外头站了许久,可不知顾虑到什么,一直没有进去,却不知扶苏何时早已发现,蓦然从里头出来。看见他的时候,也没有半分惊讶,仿佛早就料到,坐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去偏帐商议。 扶苏形容看着很是淡漠,去了偏帐之后,让人上了茶,便在那里慢慢喝着,上将军忽然觉得,扶苏似乎连他的来意都已经猜到了。 他还未来及出口,扶苏忽然道:“上将军觉得,宛歌性子如何?” 话题莫名其妙的转到他女人身上,上将军眼下不敢大意,谨慎道:“宛歌姑娘天真烂漫,与长公子也算是良配,只是……” 扶苏直接打断他,笑了笑:“她其实很小气,脾气虽然好,但是她想要的人,喜欢的东西,却从来不喜欢分与外人。” 上将军一愣,便道:“但是,眼下宛歌姑娘昏睡未醒,或许与过去想的不一样了。” 扶苏看了看桌案上的茶盏,淡声道:“莫说我答应过她,即便未曾答应,我也是作此打算。”顿了顿,他又抬头去看他,“最多三次,便会正式开战,上将军也依旧是上将军,只是还请打消这个念头,孤不想再说第三次。” 上将军:“……”他沉默一会,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不曾再说什么。 上将军回去的时候,江汜正坐在窗口,目光放远,不知在想什么。上将走近几步,从袖中丢出一个令牌给她,声音里有深深的疲惫:“明日找个机会出去,别再回来了。” 江汜缓过神,抬头看去:“父亲何意?” 上将军沉默一会,只是道:“长公子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此事是我输了,我只是希望……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江汜看起来确实出奇的冷静:“父亲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上将军摇了摇头,脚步未停:“身为将领,所争的不应该是朝堂,过去,是我……的错。” 听到这里,江汜浑身一颤,最后也只能勉强笑了笑:“长公子素来仁德,想来不会为难父亲的。” 上将军并没有回答,直接回了房中。 次日,常升带着宛歌避开众人,连夜赶回咸阳。之后匈奴曾经派人议和,最后并没有谈拢,好些将领不欲再战。即便扶苏拿出虎符与皇帝的旨意之后,亦有一些将领以“陛下巡游不知战况为由”所拒绝。 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是,后来居然是上将军亲手处罚了其中一个将领,至此,再无人敢有异议。 扶苏划定了整条松远山连带向北二十里地,匈奴自然不愿,议和谈崩,原先前的小打小闹,终于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战役。 扶苏司的是监军之职,自不可能亲自上阵,却在幕后有条不紊的指定作战策略,运筹帷幄,原先一些不大看好他的人,也因此对扶苏彻底拜服。 一时情势大好,大秦铁骑所向披靡,胜利在望。 . 胡亥与陆离白一同在灵殿中,里头停着皇帝的灵柩,外头的天才蒙蒙亮,透过窗户的投影,能看见外头归了不少人,“请公子登基”的声音此起彼伏。 胡亥似乎有些紧张,捏了捏拳头,去问:“老师觉得兄长会信父亲那旨意?” 陆离白慢悠悠的倒了一杯茶:“陛下把他派去上郡,先前又有诸多猜疑,那个女人也死了,眼下陛下无遗诏留存,他也手无重病,即便不信也不足为惧。” 胡亥幽幽的飘了他一眼:“她死了?” 陆离白:“半死不活,离死不远。” 胡亥道;“她是你女弟,你真的舍得?” 陆离白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你知道她是谁了?” 闻言,胡亥立刻肃容,对着陆离白行了一个大礼:“学生只是太过担心,兹事体大,的确稍稍查了一下她的身份,请老师责罚。” 陆离白看了他一阵,最后摇头笑了:“我怎么好怪你?起来吧。” 胡亥却没有起来:“老师对胡亥有再造之恩,以后胡亥还有诸多仰仗老师的地方,请老师受胡亥一拜。” 陆离白挑了挑眉,生生的受了他一礼,才虚扶了一把:“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过些时日授位会很忙,你好好准备。” 胡亥问:“何时?” 陆离白笑了笑:“凡继位,需推辞个几次,待他们更加诚惶诚恐的请了几次,见推脱不过,便答应下来,方显诚意。” 闻言,胡亥喃喃道:“父亲虽然顾及楚系的力量,但是一直看好大兄的,大兄仁德贤明,会是个好君王。” 陆离白看了他一眼,把他拉了起来:“你今后也会是。” 胡亥道:“有时候想想,我只适合做一个闲散贵族,当不得大任。” 陆离白好笑:“我们能走到这一步,足显公子的能力,若想安安心心的享受,你觉得若他现在还在,有了这个局面,他还会放过你吗?” 胡亥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拉了拉披风的帽檐:“……胡亥准备好了,外头那些人,让他们进来吧,宣布陛下旨意。有劳老师了。” 外头,是黑压压的一片军队。胡亥站在阴影下,看着陆离白抬手推门,紧紧的握着拳头,脸上的情绪晦明不辨。 第110章 三日前, 秋雁和常升一起回了咸阳。看着前些日子扶苏的荒唐行事,她虽然由衷的为宛歌感到开心, 然而却难以认同扶苏的做法。眼下扶苏把宛歌带回了咸阳,虽然也是荒唐,但却比直接抱着她成亲来的好。 宛歌呼吸微弱,却一直都没有醒,她这样躺了数十日, 只能喝一些米水, 除了有些消瘦,就好似睡着了一般,实在是奇事一桩。 看着床榻上的宛歌, 秋雁也皱起了眉头。云鹤归还随陛下在路上并未回来, 长公子只是让他们照顾好宛歌,可是宛歌现在这幅样子实在诡异。 那时候, 他们回到咸阳,最先等来的并不是有关扶苏的消息,而是常升带来的一个消息。幼子胡亥与陆离白带着陛下的灵柩, 前行回朝。这个消息一出,虽暂且他们还为有行动,朝中已经一片哗然。 皇帝身体不适知道的人不少,却完全没想到会直接在巡游途中驾崩,大秦立贤而非长,皇帝一直没有定下太子的位置,虽公子扶苏素有贤名, 但这一年都远在上郡,反倒是幼子胡亥长伴君侧。这时候应该拥立谁,都没有一个确切的话。 接下来,便是第二个消息。 与匈奴对抗虽大获全场,然上将军战死,公子扶苏不知所终。这消息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虽有人说长公子只是“未归”但亦有些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未由,欲拥立胡亥继位。 对此,胡亥并未表现什么,一方面仿佛只是沉浸在皇帝逝去的悲痛中。另一方面,加派了不少人手,去寻找扶苏的下落。扶苏一直都没有回来,胡亥与陆离白把持朝政的消息,却源源不断的传入她的耳中。 也有人猜测,长公子许久未归,或许是“出了事”。眼下朝中,胡亥与陆离白把持了朝政,准备皇帝的葬礼。朝中大臣有些欲等待长公子回来,另外一些欲拥立胡亥。 对此,胡亥并未表态。 . 宛歌这一觉睡的极沉,梦境迷迷糊糊,身体好像也在颠簸中浮浮沉沉,忽冷忽热,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意识稍稍回来一些,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身处一片迷雾之中。 这片迷雾中,她听到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哎呀,你这么快就完成任务了啊。” 这声音有些耳熟,可是宛歌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到底那里听见过。 过了片刻,那声音透着极度惊讶:“等等,不应该啊……怎么会中毒了。”像是一拍脑袋,“坏了,忘记这个身体本来就中毒了。” 这样一说,脑海里像是拨开了重重的迷雾,宛歌一下子便想到了:“是你?!” 那声音连忙咳嗽一声,拿腔作势:“哈,对不住,忘记这身体本来就有毒了。不过没事,反正你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你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宛歌一愣;“回去?” 那声音停了停,咳嗽一声:“怎么,不想回去了?” 宛歌再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声音似乎唯恐她会后悔一样,立刻接了上去:“我可以帮你解毒,不过要从你身上收回一样东西,但是你也要一直留在这里了。” 宛歌想也没想便道:“好。” 那声音似乎停了片刻:“你不问问是什么?” 宛歌:“我知道,这东西救过我几次,如果没有,我也活不到现在。你收走,然后带回去回去吧。” 那人有些惊讶:“你不想回去看看?” 宛歌想了一会:“选择了就不会回头了,不必看了。” 那人却劝道:“以后不可能再看见了,我带你回去看一眼吧。” 宛歌思考了一阵,也点点头:“也好,带我去图书馆吧。” “……” 这是阔别一年多以后的现世,却还是离开的前的模样,她曾无数次的想回来,也曾无数次的在心里怀念它的模样,然而如今再看,一切却让她觉得陌生。 似乎更加习惯那里了。 他带着宛歌回来的是意识,其余人都不能看见,他本以为宛歌会去渐渐亲人朋友,却没想到宛歌一过来就飘在那里,捧着一卷史记看。 里头的历史并没有改变,那声音告诉她,这世界上有无数个平行时空交错,她所改变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不过宛歌主要目的不是在此。 对于汉朝几条法令,她只知道个囫囵,眼下扶苏继位,汉朝的法令可谓是至关重要,她总得把大体背下来与扶苏说。 看着史书上冰冷的文字,她用手一点点触及上头的名字,唇角弯出一点笑意。 指尖停留的名字,是公子扶苏。 她看着上头的名字,在上头摩挲。几乎能触碰到上头的温度,外头鸟鸣阵阵,白云悠悠,图书馆依旧是学生往来,肃静安稳。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成了梦境。 或者说,这本来便是梦境。 她看着手上的史书,微微一笑。之后不管会变成怎么样,她将会和他一起面对。 . 宛歌睡了几日毫无起色,云鹤归前不久也回来了,药倒是能灌得下去,她却一直醒不来,云鹤归也奇怪,却找不出病灶所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宛歌消瘦下去。 她这里想的有些出神,忽然,被子上一阵响动,宛歌像是从床上直接蹦了起来,也不顾□□的双脚,直接拍了拍尚且处在震惊里的秋雁,声音听起来元气十足,丝毫没有久病的样子:“快快快!给我准备笔和竹简。” 之后,秋雁不可置信的看着宛歌在那里奋笔疾书,她在后头送上了一卷又一卷的竹简,宛歌写的快,字体她大多数都看不太懂,自然也不知里头到底写的是什么,但是见宛歌一路都不带消停,她也不敢主动去问。直到宛歌主动放下笔,锤了锤肩膀,才上去低声道:“夫人……之前昏睡了数十日,现在可觉得哪里不对?” 宛歌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饿了。” 虽然不知她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但不管怎么样,宛歌现在好起来是真,之前送宛歌回来的时候并未伸张此事,他们都只当宛歌累了再睡,也不必费心去解释了。 知晓一些事情自己不当问,但是她为宛歌的苏醒由衷的感到开心,连忙点头:“婢子这就去准备,夫人想吃什么?” 宛歌想了想:“你随意煮点就好。”四处看了看,发现这是自己在扶苏府邸的房间,是在咸阳,她愣了一会,“我回来了?公子呢?” 秋雁看了宛歌一会,小心翼翼道:“夫人先前一直在昏睡,战事中公子无暇顾及……便让常升和婢子送夫人回来了。” 宛歌写完这么多,才觉得脑袋有些有些疼,她揉了揉额角,停了一会,叹气:“送我回来也好……多久了,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秋雁想了想:“婢子离开前,我军是局势甚好,想是不日就会回来了,夫人不必担心。” 宛歌点点头,就去受伤桌上的竹简,期间一个不留下,指尖扎在一片未削平整的竹简上,顷刻间就在指尖上化了一个口子,宛歌疼的一个激灵,就把指尖捏住。伤口一直在往外头冒血珠,宛歌看着有些失神。 宛歌把手递给她,看着秋雁给她包扎好,她有些失神,秋雁看着她有些失神的模样,就笑了笑:“夫人可要小心了。” 宛歌含糊的应了一声,顿了顿,很快发下了原先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地方,她倒吸一口冷气,十分不确定的看向秋雁:“你……刚刚叫我什么?” 秋雁抿唇笑了笑:“那时候夫人尚在昏迷,想来是不知的,公子抱着夫人成了亲,虽然战中婚礼求简,但是也得了陛下的首肯,夫人现在是公子的正妻了。” 啪嗒一下,宛歌直接跌坐了下去。 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了外头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宛歌醒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宛歌立刻就打开了门。 果然就看见云鹤归站在外头,看着她,也只是挑了挑眉,像没事人问:“没事了?” 宛歌不等他说完,直接接口:“扶苏呢?” 云鹤归看着宛歌面色只是有些苍白,看着还算镇定,仿佛是料定他晓得扶苏行踪似的,唯能咳嗽一声:“他……你问错人了,我也不知道。”看着宛歌脸色看着有些不太对,立刻又接了一句,“不过你也别担心……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云鹤归这幅模样越来越轻,宛歌皱眉:“他在哪?” 云鹤瞅了她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失踪了,没找到。” 宛歌几乎想也想,一口咬定:“不可能。” 秋雁沉默一会,声音却像是抽噎了一会:“……夫人,云先生的话不假,公子的确好几日没有消息了。” 宛歌张了张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云鹤归叹了一口气,再拽起她的手腕搭了搭她的脉:“他之前还让我回来看着你,你现在这幅样子,虽然醒来了,却瘦的这样厉害,存心让他回来担心不成?”。 搭了一会脉,云鹤归也有些惊讶:“你之前吃了什么,怎么余毒都清了?” 宛歌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云鹤归想了想,还是拍了拍她的肩头,叹气:“与其担心他,你不如担心担心下自己的处境。” 被云鹤归这样一提,宛歌才恍然想起扶苏府中现在虽有暗卫,但是若是有新帝继位,定然不会饶过这里的人。宛歌抿了抿唇,摇头:“不担心。” 云鹤归有些惊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我本以为,你见他一直没回来会哭的。” 宛歌摇了摇头:“我相信他。” 云鹤归挑眉:“相信什么?” 那个理由自然不能说,宛歌想了想,换了一个说法:“他若有一分一毫的不确定,便不会把我带回这里,他既然把我带回来,我便会这里等他回家。” 宛歌这番话说的毫不犹豫,云鹤归诧异的看了她好一会,或许是因为她几乎不假思索的信任,倒是没在说什么。 宛歌看了看他,冷不防的再问:“你真的不知道?” 云鹤归顿了片刻:“现下局势混乱,你醒来的事情也不能被任何人知晓,我也是才知,长公子若有心压下自己的消息,你我也都不可能知道。” 宛歌默了片刻,重新走到案上,拿起笔,声音淡淡的:“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结局了_(:3ゝ∠)_,会有番外。 第111章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多久, 只记得秋雁好几次过来给她送点心,看着她奋笔疾书的模样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云鹤归过来,给她搭了搭脉,又放了回去:“没事,她爱写就写,困了自个会去睡的。” 宛歌看了他一眼, 快速的把手抽回来。 秋雁虽然担心, 但见云鹤归说宛歌无碍,也不能再劝什么,只能由着她去了。 等到夜色深了, 宛歌才把东西给写完, 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看着满满的竹简就叹了一口气。 天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天背下这么多的, 只是她字句太多,她是按简体写的,少不得等扶苏回来还得再念一次。然而看着这样几卷的书, 她却有种非同一般的满足感,伸手在上头一一拂过。连澡都来不及洗,就一头栽在了床榻上。 . 三日后的午后,金色阳光洒落,前头有两人背光而坐,看不太清,未能见着其中一人戎装带剑, 另外一人布衣白杉。 白衣人声音带着笑意:“你知道不,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相信你,她是怎么回答的?”快速的把事情说了一遍,他忍不住再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想,你们想的到真是一模一样,你们到底是怎么认定的?”又惊讶,“你露出这幅表情作甚?” 戎装人声音沉默一会,叹了口气:“我骗了她,虽然无心,但怕她会生气。” 白衣人也沉默一会:“……那时候她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好事。再说我看宛歌应该听讲道理的。” 戎装人想了想,再问:“对了,宛歌不是没事了么,为何她现在还睡着?” 白衣人笑了笑:“三日前醒了,就不知在里头写什么东西,字体古怪,我都看不太懂,她猛得醒了,加上又写了这么久的字,况且现在她过去睡着比不睡这更累,这回估计是真累了吧,让她再休息一会。” 解释完宛歌,白衣人想了想,又问:“你说朝里安排了人,我想来想去,真的没想到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幼弟。” 此刻正是傍晚,扶苏逆光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戎装,刚刚从前头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闻言,他未动神色,只是道:“若非胡亥弟弟配合,也难让陆离白以伪诏定罪,更难让让常升和晏将军带着军队进去,先生可是觉得扶苏此行不妥?” 云鹤归不置可否,只是叹气:“你们何时配合这么好,连我也不知道?” 扶苏摇头:“不是我与他配合,是他在巡游途中先找的我。” 云鹤归皱眉想了一会,恍然:“他是知道陛下把虎符给你的事情了吧。所以怕了,才传信给你,演了这场戏?你就一点也不怀疑?” 扶苏没有回答,只是道:“胡亥弟弟年岁尚小,全看人如何引导。” 云鹤归道:“年岁不是理由。” 扶苏道:“他是我的弟弟,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云鹤归顿了一会,倒是笑了,也没在争辩:“长公子说的是。”顿了顿,又恍然一般的想起一件事,“对了,他在牢里自尽了,你可知道?” 扶苏“嗯”了一声。 云鹤归啧啧了几声:“他一生不信别人,却又被人先后所误,也是让人唏嘘。不过方才你带兵进去的时候,他看着到不见什么惊讶。” 扶苏没回答,只是道:“无论如何,此事都已经了结了。”顿了顿,又问:“扶苏还算一事不明,请先生明示。” 云鹤归点了点头。 扶苏就道:“先生既算是陆离白同门,为何会相助扶苏?” 云鹤归沉默一会:“他行事太过狠辣,若他想等上帝位便罢了,可是他行得却是殃民之事,自当不能坐视不管。” 扶苏笑了笑:“先生倒是体恤百姓。” 云鹤归:“都要给自己谋福音,我是普通人,当然得对自己好一些。” 又道,“我以为你想问他和宛歌事情,不想知道了?” 扶苏淡声:“她现在和以后都是我的。为何我要考虑过去?” 云鹤归笑着看着他:“长公子倒是洒脱,不过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呢。”他没在继续说这个事情,看了看房门,“遗诏已宣,长公子明日便登基,宛歌也快醒了,过去看看她吧。” 说话间,扶苏已经抬手推门了。 云鹤归看了一会,唇角勾出几分笑意,转身离开,并没有过去打搅。 扶苏站在床榻前,看着金色的阳光洒落,照在床榻上那人的身上,十多日不见,她看着还有些痩,脸色看着却好了一些。扶苏伸手拂过她的眉眼,最后停留在她的唇瓣上,他一声戎装显的刚毅,然而脸上的笑意却十分温柔,仿佛面前的人是珍惜的宝物。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她睫毛一颤,双唇微微嗡动。 他的此生此世用心珍藏宝物,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本来考虑过要不要写一点扶苏继位以后的政策,一开始还准备了一些资料,不过写的时候我就发现我智商不够,所以只能让宛歌背下来,实施的话让扶苏自己来吧……我帮不上忙【跪 这真的是我目前为止,在一起最晚的一对了。觉得这么晚在一起,对不起扶苏,所以本来一直打算开两次车的【绝对不是我自己想开车←_←】,结果后面发现宛歌这状态开不下去……所以就放番外啦。 然后再说说哥哥 哥哥的番外本来想写,不过也不知可以写什么,因为只能喂玻璃渣了 他注定是个悲剧,他不相信别人,但是不管是宛歌还是胡亥,都是难得的放松警惕的前提下,被坑了【。】一开始云鹤归的确想帮他,但是哥哥的目标不是但皇帝,而是想为了搅乱天下,提供了很多坑百姓的主意,比如大兴土木,焚书坑儒深什么的_(:3ゝ∠)_ 这个设定和赵高重合 一开始,就是想让他死的 可是后来也有些不忍心……可是他又不能不死,也不能握手言和qaq 于是,哥哥被抓进小黑屋了,能不能逃出来看他自己了 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ww= 么么哒! 第112章 此时正值初夏, 夜间天气舒适。『樂『文『小『说| 宛歌刚刚沐浴过,只罩了一件纱衣, 长发如瀑扑在脑后,她坐在床上,拖着下巴看着前方的桌案。 扶苏今天一回来,就一直在处理政务。眼看着夜色已深,他却还没休息的意思。扶苏的情绪原本就不太外漏, 自从继位之后更是如此。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迟, 扶苏面前的奏折也在减少,宛歌曾听说始皇帝每天要批阅一百二十斤的奏章,不过随着扶苏继位后, 新的法令一条条颁布下去, 也帮他分担了不少,奏折虽然还是多, 却应该不至于到一百多斤的地步。 宛歌撑着下巴想:其实当皇帝也是很累的,每天都是无休无止的加班。 看着扶苏看完最后一个奏折,准备去那另外一卷竹简, 宛歌立刻就从床上站起来,直接窜到扶苏边上,抬手就去解他的衣服。 看着宛歌忽然过来,扶苏有些微讶,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唇角挑起几分笑意,似乎想看她到底做什么。然而宛歌却只褪下外衣就收手了, 之后把他推到后头的浴室。 浴池里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放的水,扶苏没反抗,被宛歌一推,直接推进去了。 宛歌扯回手:“水给你放好了,衣服也在边上了,那些奏章我给你分好了,不算太着急,放着明天再处理吧。” 扶苏乖乖听着,任由她的动作,又“嗯”了一声,以示自己在听。 她松了一口气,正打算抽回手,然而向后一扯没有扯动,反倒被他拉的再靠近了几分,他眼里升起几分促狭的笑意,把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胸膛,垂眸看着她:“怎么,不继续了?” 宛歌默了片刻,明白他在说什么,再挣脱了一下:“……快点洗,洗完早点睡。” 扶苏没吭声,配合的褪下衣服,步入浴桶里。 浴池里,他眉眼上沾了一点水珠,往下的滚动的喉结,好看的锁骨,撑着脸颊结实的手臂,精壮的胸膛,每块肌肉都有型的紧绷着。 再往下,不能往下了,宛歌压下扑通乱跳的心跳,立刻把视线往天上看;“饿了旁边有水果,渴了另外一头给你放了茶。我先回去了。” 还没迈开一步,忽然听见身后哗啦一阵水声,是扶苏忽然站了起来,容不得她身出反应,接着,宛歌就直接被他带在水里,薄杉便贴在身上。 扶苏从后面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许久都没有出声,空气似乎都在此间凝滞。 感觉到后头火热的身躯,扑通扑通,是她的心跳,她顿时半分都不敢动了。 过了一会,后头传来声音里带着笑意,听着分外正直:“新法令的颁布甚有成效,此事多亏了你的那几卷竹简。” 想不到扶苏抱了她这么久,居然说出这一番话。宛歌默了一会,咳嗽一声:“这个嘛……”那时候是把大致的历史给扶苏写了一遍,并不是自己的东西,如此得到夸奖,她颇有些不太好意思:“梦见的,其实我也不太懂,其中还有些你自个斟酌。” 扶苏点点头:“你说的‘推恩令’,眼下的确有些不合时宜,这些还是留给我们的孩子吧。” 宛歌似乎愣了一会,有些失神:“孩子?” 她与扶苏成亲一年有余,一直还没有孩子,宛歌大约也知道,是扶苏那里动了什么手脚,他还记得云鹤归的话。对此,朝臣常常劝扶苏充实后宫,扶苏一直不允诺此事,还找到了时机,处置了几个常常说起此事的朝臣。 扶苏虽然处理的公正,但是大家都清楚此事背后的原因。至此之后,再也没人敢提。 扶苏笑了笑,把她转了过来:“嗯,我们的孩子。不过此事不急,再过一些年。”停了停,又把她的手拉在唇角一吻,“这几日我有些忙,忽略了你,那些都是宝藏,不仅是我,与后世也是受益无穷。” 宛歌被夸的更加不好意思,撇撇嘴,偏开头,声音里都带着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撒娇:“竹简是宝藏,难道我不是吗?” 扶苏:“……” 宛歌歪头的模样看着实在乖巧,微微咬着粉嫩的唇瓣,明显是压着笑意又实在惹人怜爱。他的心中传来一阵悸动,想了一会,把她的脑袋重新转了过来,对上她胡乱转到的视线,笑了声,最后又把她压在浴池壁上,一手撑住一侧,把她整个圈在自己的范围内,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角,方才道:“是你是我毕生的宝藏。” 宛歌双手搭在他的肩头,眨眼笑了笑:“你以前不是说是宝物么,怎么又变成宝藏了?” 扶苏:“……” 宛歌有心为难他,拍了拍他的胸口,笑容促狭:“说啊,为什么是宝藏,不是宝物,你又怎么知道是宝藏的?” 扶苏看了看眼前的宛歌,因为她身上沾了水,衣服紧贴,勾勒出姣好的身材,肌肤半遮半掩,更添了几分诱人。他喉头一紧,一时情难自禁,再俯身下去。 宛歌这下反应过来,发现眼下的地点不太对,她咳嗽一声,立刻就推开他:“我,我知道了,你继续洗,我换件衣服。” 扶苏笑了笑,修长的食指划过她的嘴唇,眼睛幽深,:“等会再换,不然还得洗一次。” 宛歌清楚扶苏露出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默了一会,立刻就想往上爬出去。 扶苏直接阻止了她的动作,拦住她的腰,把她带回水里,让她紧紧贴到自己的身上:“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是宝藏,而非宝物么?” 她呼吸一滞,肌肤连带脸颊都透出了粉色,她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下昂扬的**,他声音压在她的耳边,带着浓浓的情.欲意味,可是他的说出话偏偏却是一本正经:“是或不是,一探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和谐版还是在微博 _长慕_ 私信:光影共徘徊 ———— 3.10新增番外 #当时作废的剧情# 帝后是在巡游途中匆匆赶回来的,因为皇后中途有孕。 三月,皇后临盆在即,陛下一直寸步不离,最后甚至直接进了产房。皇后一头青丝垂落,黏在脖子上,看着陛下从外头猛然把门推开进来,她眼中闪过喜色,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就拿着袖子遮了脸:“生孩子的时候不好看,你不要过来。” 陛下极其轻柔的把她的手拿了下来:“玄儿降生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宛歌,我有些……害怕,这次我想一直陪着你。” 皇后想了想,莞尔:“你陪着我又有什么用,你又不能替我痛了。” 陛下就把手放在她唇边:“那便陪你一起疼。” 看着眼前的手腕、线条流畅的手指,皇后毫不客气的拿了过来。 看着帝后这个反应,后面的太医齐齐吸了一口冷气,“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陛下,万万不可啊!您进产房已经坏了规矩,切莫伤了龙体!” 陛下声音淡漠:“皇后为朕生儿育女,如此形容,难道不是伤了凤体?夫妻本位一体,朕之痛楚,也难敌皇后万分之一。” 跪着的人顿时静默一片,相故无言。陛下成婚三年有余,后宫空虚,仅皇后一人,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又有目共睹。然陛下继位以来,大秦蒸蒸日上,千帆竞发,百姓安居乐业,勤恳生产。陛下是难得的明君,亦是仁君,却不知为何有些时候总是……不分轻重。且不说册封皇后之后便史无前例和皇后通吃同住,眼下……眼下居然还,还……陪着皇后一起疼? 皇后也不是客气的,看了一会,果然下口了。 陛下没反应,眼神还是很温柔。 众人再吸一口冷气:这还没开始呢! 然而,皇后的唇却只是亲亲碰了碰陛下手背,接着就把陛下的手握在手里,便闭上了眼睛:“不舍得,还是抓着吧。” “……” 这秀恩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好在皇后这次生产十分顺利,太医们也都大松了一口气,记得公子玄出生时,皇后生了一天一夜,那时候陛下被关在门外,脸色白的和皇后都没什么两样了。这次皇后临盆,太医们更是如临大敌,提心吊胆,就怕皇后还得生上这么久,也怕陛下被皇后抓住了什么好歹…… 好在,小公主是个乖巧的,顺顺利利的就出生了。 . 公子玄也一直被奶娘抱着等在门外,一听到里头的哭声,立刻就催促奶娘把他抱进来。最后,看着摇篮里皱巴巴的小孩子,公子玄不开心了,反而眉头都拧在一起:“母亲,怎么是个女孩子啊。” 闲杂人都都退了出来,房中是剩下帝后和公子玄,以及新出生的小公主了。 皇后被陛下扶着坐起来,靠在陛下的怀里,低笑道:“儿子不喜欢女孩?” 公子玄趴在摇篮边上,一下一下的摇晃着摇篮,认真的想了一会,还是打算说实话:“她长的太丑了,如果是弟弟的话,就没关系,但是如果女弟,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应该怎么办?”想了想,又握了握肉呼呼的拳头,宽慰着摇篮里的小公主,“但是没关系,有兄长在。” 陛下就去摇篮里看了看皱成一团的小公主,又看了看一旁愁眉苦脸的儿子,想了一会,好笑道:“丑么?可是你出生的时候,皱成一团,还没你女弟好看呢。” 公子玄听闻,捏了捏自己的脸。开始思考自己不是真的成丑了。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很快就忘记了这事,兴致勃勃的去问陛下;“父亲,妹妹叫什么名字?” 陛下把小公主再抱到皇后边上:“就叫舜华吧。” 皇后顺手接过,有些纳闷:“木槿花,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陛下眼里含着笑意:“车上不错。” 皇后起先还没明白,再思索了片刻,悟了,涨红着脸把枕头往陛下身上一丢:“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