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娇记》 第1章 重生归来又惊魂 威远侯府,苍穹院 彼时,正是三更天,在这沉寂无声的夜里,乌云蔽月,一丝光亮也无,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 就在这寂静宁谧的时刻,院子里却发出了一记心魂惧裂的嘶吼。饶是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恸。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颀长,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容色惊人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兰,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兰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 阮思娇与李姨娘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二姑娘怎地瞧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娇娇弱弱、性子软和的一个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气质又不太同了。 彼时,两人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李姨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探望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兰芷开口,便率先说道:“兰姐儿,你爹爹娶续弦的事儿,你可都听说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下有些茫然,续弦?什么续弦?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没听说过爹爹要娶什么继室。 那时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扶正,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拦着,她那个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到了晚上,抱着李姨娘那软香温玉的身子,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在阮兰芷未出嫁之前,这李姨娘始终未被扶正,直到最后老太太得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他顾,李姨娘这才如愿以偿,当上了阮夫人。 看来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阮兰芷收起思绪,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卧床榻,精神头也不太好,估摸着是有人和我提起过,但我似乎也没有听的真切……如今大病初愈,倒是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李姨娘听罢,神情有些古怪,这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爷娶续弦的事儿?偏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娘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对老太太,那素来是唯命是从的,又怎么会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阮兰芷是老爷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却因着娘亲早逝,而被养在老太太膝下。 却说这阮府的老太太,毕竟身份摆在这儿,阮府上上下下,谁人不敬着她?老太太素来眼高于顶,这长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谁都瞧不上,独独就对二姑娘高看一眼,不过虽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养长大,却也没有多少慈爱在里头。 姜毕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严格教养出来的阮兰芷,那真真儿是京城闺秀中的典范。而这些,从阮兰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窥见一二: 行走间,那是轻行缓步,精妙无双,说话时,那是敛手低声,轻言细语,办事务,那是应对有声,且依礼数,吃饭时,那是食无叉筋,细嚼慢咽,宴席间,那是退盏辞壶,过承推拒。 上辈子,阮府这位姿容秀丽、安徐娴雅的二姑娘,是誉满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规矩教条下长大的阮兰芷,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性子软弱,十分好拿捏。 因着这个和软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后,爹爹为了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听从了李姨娘的指使,将她草草地嫁给了苏家二少爷那个病痨鬼,进而获得了大笔丰厚的彩礼钱。 可怜的阮兰芷在嫁做人妇后,便过上了禁锢拘束的生活,成了亲的丈夫因着身体不康健,心里也扭曲的厉害,这病秧子总是拿些小事来为难她,而她那个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绵里藏针,处处压迫、磋磨她,其后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没能撑过第三年,便香消玉殒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兰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活了过来,这辈子可千万不能教府上这帮子牛鬼蛇神,给糊里糊涂地“卖”出去了。 阮兰芷收起纷杂的思绪,冲着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个干净,姨娘可否告诉兰芷,爹爹究竟要续娶何人?” 第2章 姨娘庶姐费思量 李姨娘闻言,哪还有不说的,自是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却说这老太太要给阮大爷娶续弦的事儿,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咱们大术朝京城首富赵家的话事人,竟然是个女子。 这赵大姑娘闺名一个慧字,她精明能干,四清六活,对于经商一道,颇有手段。 然而慧极必伤,强极则辱,赵慧满腔心思投入在打理赵家的生意上,如今已是二十有二的高龄了,却仍旧未曾婚嫁,赵家对于大姑娘的婚事,态度很微妙,若是将这样的能人嫁了出去,对于赵氏的生意无疑是一大打击,可若是长期让一个女子掌权,却又的确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 虽然这坊间私下里说什么难听的都有,可这赵家不比一般的商贾,他同权势滔天的威远侯苏家,有些远亲关系,因着赵氏身后的强大背景,大家又哪里敢明摆着说呢? 话分两头说,阮家大爷阮仁青,正妻死了多年都未曾续弦,至于为何一直没有续娶,偏偏这个时候又放出风声说要娶妻?此处暂且先不表。 如今阮家老太太一门心思为儿子找个能干的媳妇,然而,若是家世好,模样儿又规整的氏族姑娘,谁愿意嫁到阮家来做续弦?可若是家世不好,身份低微的姑娘,老太太又瞧不上,这相看来相看去,也不知怎么地,就和赵家对上眼了。 赵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可不管是那滔天财富,还是背后权势慑人的威远侯,都令人不敢小觑。 众所周知,这赵氏的名声的确不太好,可人家主动抛来了橄榄枝,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威远侯苏慕渊亲自出马,替他这位远亲表姐拉红线,这老太太少不得就意动了。 而当李姨娘提起“威远侯”这三个字的时候,阮兰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虽然这个小小的动作,房中的其他人并没有发现。 且不说别的,光是想一想那赵大姑娘将来的嫁妆,就令人双眼放光了,那可是财富滔天的赵家! 这十年来,赵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小到钱庄、米行、油店、酒楼、金银玉器铺子、古玩铺子,大到矿产与南北走运的商队,与外国做生意的海船……但凡是个挣钱的行当,他们几乎都有涉及,京城十里御街,光是他赵家的铺子就霸占了泰半,这赵家的财富,真真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在术朝,有一些暴利的营生,几乎已经叫他们垄断了。 真金白银,谁人不爱?这赵大姑娘指头缝稍微漏一丁点儿,就够寻常人家吃上个三五载了。因此,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门有利可图的亲事。 “老爷同赵大姑娘的事儿,老太太是极力要促成的,她……她也不管老爷愿意不愿意……”李姨娘说到这儿,眼里那怨毒的光,真是遮都遮不住。 “二妹妹,咱们阮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怎能同那些个商贾为伍?若是真叫爹爹娶了那赵大姑娘,指不定要被街坊邻里说成什么样儿呢!”紧接着,这阮思娇也加入了游说的行列。 “到时候被人说咱们是奔着钱去的,肯定要影响我姐妹两个的名声,等到我俩个说亲的时候,男家也未必看的起咱府上这做派。”阮思娇端起茶盏,撇了撇浮在表面上的茶沫子,那模样儿看似平静端仪,可口气里却带有一丝急切。 “要我说,为了咱们的名声着想,这事儿啊,最适合去劝说的人,还是同老太太最亲近的二妹妹你。”阮思娇想借阮兰芷,去撺掇老太太打消念头的意思十分明显。 “对对!思娇说的没错,二姑娘若是能去老太太那里说项,我再劝劝老爷,这事儿啊,多半能成的。”李姨娘趁着有利时机,打蛇随棍上。 若是如今坐在李姨娘与阮思娇面前的,是上辈子未出嫁,单纯心性,软弱可欺的阮兰芷,她很可能就此沉默下去。 只因着上辈子的阮兰芷,长期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既然是老太太授意的事儿,她是绝无可能顶着老太太来的。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她,毕竟是经历了上辈子被这两个女人陷害,被迫嫁去了苏家,其后在苏家饱尝了那病痨鬼,以及恶毒婆婆的迫害三年。 这人受过大苦大难,又是死过一遭的人。哪可能还这样单纯?她又哪里看不出这两个是想拿自己当刀子使呢? 虽然如今的阮兰芷也不想中了这两人的圈套,可惜的是,她听到了“威远侯苏慕渊”这几个字。 光是这个名字,就已经教阮兰芷方寸大乱了,其后她哪里还顾得上李姨娘和阮思娇两个又说了旁的什么? 苏慕渊…… 光是想一想这个名字,阮兰芷都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痛不已,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一把尖锐的刀子,来回在她饱受欺凌的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她仿佛又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刻,他那高大的身躯覆在自个儿的身上,叫她屈辱不堪,狼狈不已。 思及此,阮兰芷不可抑制地又颤抖了起来,她死死地握紧了双手,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人面兽心、阴鹜冷血的苏慕渊…… 不行!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阮兰芷强自稳住心神,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水也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待情绪缓和下来了,这才说道: “我这会子将将起来,模样也不规整,姨娘说的这些个事儿,先容阿芷好好儿思虑一番,再作商议罢。” 阮兰芷眨眨眼,轻描淡写地将这个事儿给搁置了,她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令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十分诧异。原本这两个私下商量的时候,还以为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让阮兰芷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谁知这二姑娘竟然十分轻淡地就接受了她俩个的意思。 可若说是接受了她两个意思也不尽然,因为这二姑娘既没同意替她两个找老太太说项,也没同意不找,而是说再商议,可这何时商议?怎么个商议法?倒也没透个意思来。 这个二姑娘……怎地瞧着真的和平常不同了? 然而阮兰芷可没工夫顾及这两个是什么心思,她更没有心思应付这两个人,于是乎,三人又口不对心地说了一会子话,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人讨了个没趣,也就起身告辞了。 这厢送走了李姨娘与阮思娇,阮兰芷讽刺一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又捋直了,她陷入了深思。 ———————————————————————— 翌日一早 阮兰芷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愣怔地盯着头顶那杏粉色的轻容纱花帐,原本的难受与慌乱,被昨天那两人一打岔,倒是令她冷静了下来。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她正是在苏家走投无路的时候,才选择自裁的。若是老天爷想让她再次经历那些痛苦,何必又送她回到十三岁的时候? 也许,也许……这是她新的开始也未可知。 阮兰芷这般想着,便坐起身来,她趿拉着软缎鞋,隔着珠帘朝着外头道:“兰香、兰梦,今日我精神还不错,懒了这几日,该上正院给老祖宗请安了。” 在兰香兰梦两个丫头的伺候下,洗漱完毕的阮兰芷,选了身素白的衣裙就开始穿戴起来。 打扮停当,那兰香见自家姑娘穿了一身素白纱裙,又不施粉黛。这便越发显得弱柳扶风,难掩病容,清瘦怜弱,病似西子了。 兰香蹙着眉头,终是忍不住说道:“姑娘,你本就体弱不足,这般打扮,瞧着面上一丝血色都无了。怎地不挑那身红霞色的衣裙呢?看上去都精神些,而且老太太就喜欢看你穿些喜色的衣裳。” 阮兰芷闻言,牵唇一笑,既然是去哭求,打扮的柔弱些总是令人怜惜的。何况,自个儿的穿着打扮,何时轮到一个丫头来置喙了?看来上辈子的自己,的确是性子太过柔弱和软了。 思及此,阮兰芷又找了件金丝绣梅花的浅翠绿披帛,拢在肩头:“你两个就不必跟着了,我等会子还有些事儿要同老老祖宗商量、商量。” 说罢,她就款款步出房门,她见四下无人,这才将端着的面容垮了下来,沿着抄手游廊急急快步往上房行去。 这一路上,阮兰芷只顾着垂首专心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跟老太太开口,这厢正想着,甚至连迎面走来了一个人都未曾发觉。 此人剑眉星眸、削鼻薄唇、棱角分明、身形高壮颀长,一看便知是个行伍多年的人,凑近了再细细看之,此人的身形却是过于高大,约莫八尺有余,且头发和眼珠色浅,通身气势凌厉,饶是站在人群里,只怕也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身着一袭墨黑镶玄赤宽边,金线绣双鹰穿空花样的窄袖锦缎长袍,劲壮的腰身用青铜镶白玉的腰带束紧,下着墨色束脚裤,脚踩乌黑镶金边皮革靴,那一头棕褐色长发以金镶翠玉的头冠束着。 然而就算阮兰芷在想着心事,没注意到对面有人,但对面那人可是将她看得个清清楚楚的,按理来说,这人应该是要避让一下才是,哪知这人却好整以暇地缓步过来,偏偏故意地直接将撞上来的阮兰芷给接了个满怀。 于是乎,阮兰芷一头栽进了那邦硬又温热的胸膛里,她眼前黑了黑,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她扶着额头,稳住身子。 阮兰芷鼻尖萦绕的,统统都是男子特有的清冽好闻味道,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具宽厚温热的胸膛,她心下大骇,怎地内院里会有男子? 阮兰芷赶忙拿雪白的柔荑抵住那胸膛,退开稍许,仰起头看去,却又撞进了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鹰眸里。 来人牢牢地锁住怀里的小人儿,声音暗哑低沉:“怎地这般懵懂?连廊上有人也往上撞?” 阮兰芷闻言,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眼前之人,竟……竟是苏慕渊! 一时间,阮兰芷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天要塌下来了一般,旁的什么再不能入她眼,她眼前一黑,直接就软软地倒在了男子的怀里——— 第3章 谁人知是故人来 眼见阮兰芷竟然被自个儿吓昏了过去,苏慕渊那褐色的鹰眸不自觉地眯了眯,他蹙起了英挺的剑眉,心情十分不好:阿芷怎地还是这般胆小? 是了,怀里的她,是他心心念念渴求了两世的人儿,如今……终于又再次相遇了。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再呈蝶形铺散开来,除此之外,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地重视起这个事情来,为了赵大姑娘的亲事,竟然能够劳动威远侯来小小的阮府打探一番,看来她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这赵大姑娘如此金贵,怎地还会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续弦?阮兰芷迷惑了。 却说阮兰芷的父亲阮仁青也是个奇人,这阮家曾经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其祖上还出过几任宰相与大学士。然而百年显贵终有衰败的时候,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只考了个举人,其后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就算了。 这阮仁青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是个傅粉何郎,看杀卫玠的人物。年轻时因着这副好皮相,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性子,招惹了不少的情债。 在娶阮兰芷的生母荆丽娘之前,阮仁青就已经抬了四个姨娘不说,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一个,可那没有名分的,或是有一段情的,就不知凡几了。至于他在女支馆里相好的粉头,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阮仁青将正妻刚娶进来的时候,见荆氏生的温婉昳丽、姿容秀美,自然是丢不开手的。在新婚期间,两人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 可自从荆氏怀了阮兰芷,不能行房之后,这阮仁青旷不得几日,就抛开了正妻,又到姨娘房里去了。 这其中有一个李艳梅的姨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本事。阮仁青起先同一个叫“媚仙儿”的女支情投意合,后来被阮仁青赎了身养在别院里,他两个在外头已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庶长女阮思娇。 岂料这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毕竟阮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就让阮仁青将母女两个接进来。 那媚仙儿也是个洒脱自在的,本就不愿意受那高门大户的束缚,且阮府的老太太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阮仁青无法,只得同他近来的新欢的名妓李艳梅商量,给她赎了身,冒名顶替地带了女儿一同回府。 其后这五个先荆丽娘进门的姨娘,也没有将这相貌清丽、性子软和的温婉主母放在眼里,也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还做做样子,等阮仁青去她们房里,背着荆丽娘,什么样挤兑的话都说的出口。 再者,这荆丽娘是正儿八经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循规蹈矩的,哪里能斗得过这五个姨娘一起在背后中伤她?再加上阮仁青本就因着她在房事上不懂情趣,跟个木头桩子似得,而颇有微词。自此,就越发地不爱去她房里了。起先老太太见儿子闹得太不像话,还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可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着肚子的荆丽娘心里郁结难结,这正经嫡出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她夫君竟然就领回来个周岁大的庶长女……在阮府过的越加艰难的荆氏,经不住压力而早产了。盼着长孙的老太太,见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儿,最终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姨娘们的明枪暗箭,丈夫的风流成性,婆婆的冷眼相待,荆丽娘在生了阮兰芷之后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不得不说,阮兰芷的童年过得也十分不如意,爹爹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她娘亲算得上是阮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却又早早地去了,阮兰芷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压根儿没有得到一丝亲情。 上辈子,阮仁青除了给予阮兰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之外,真真儿没有尽过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到了后来,阮府成了破落户,她爹爹为了钱,亲自将她送给了苏家的病痨鬼,这张脸也尽是惹祸,被那阴鹜狠厉的苏慕渊惦记上了,最终落得个自裁的下场。 然而这些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过去的事情她无力回天,可这未来的路,总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阮兰芷一边想着这些事儿,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朝慈心院而去。 第4章 祖孙俩俱怀鬼胎(上) 穿过长长的回廊,行至宝瓶门,再绕过前面那座大理石屏风,也就到慈心院了,阮兰芷特地又抚了抚自个儿的裙袂,理了理耳边的发丝,见通身上下都妥帖了,这才柔声同守门的婆子报备。 不多时,一个衣着得体的女子迎了出来:“哎呀,是二姑娘来了,姑娘病刚好,外面儿风大,快快儿进来吧。”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笑,就与这女子一同跨进院子。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厚厚的嘴唇,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硕大无比,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她,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于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 虽然孙女儿年纪还小,可这身段却已有一股子娉娉袅袅的惑人光华,渐渐显露。 万氏隐约能从孙女儿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看出她未来的倾城绝世的容颜来。 她瞧着今日孙女儿穿的一身素白衣裙,倒显得越发的我见犹怜,而这样貌美的姑娘,偏偏还柔顺和软,正该是男人们会喜欢、宠爱的类型。 不得不说,万氏对于这个从小教养在自个儿膝下的嫡出孙女儿,还是十分满意的。阮府出来的姑娘,自然是要安安静静,不骄不躁。不仅如此,还得是:贞顺节义、闺门礼仪、端庄仪态,样样俱到。 她可是花了许多心血投入在阮兰芷身上的,未来阮府的荣华富贵,兴许就靠她了。然而,女人不光是只凭着一张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因此万氏特地给阮兰芷立了许多规矩,像是抚琴、作画、习字,女红等等,更是每日里一样不落地拘着她做完,通身的肌肤也是保养的娇嫩无匹、吹弹可破、晶莹剔透、肤光如玉。 阮兰芷上辈子的好性儿,就是这样来的,连亲手教养的老太太都是这般对她,更枉府上那些各怀鬼胎的其他人了,真是何其可悲,却又何其无奈。 阮兰芷心情复杂地坐在老太太塌边的绣墩上,她从老太太的眼神里,读不到一丝关爱,不过是拿她当做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罢了。 好半响后,阮兰芷仰起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开口道:“祖母,我病了这几日,听姨娘们说爹爹要……”娶续弦。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那万氏却拉起孙女儿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莺莺啊,你也知道,你爹那些个姨娘,统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李艳梅那个野心大的女人,成日里撺掇你爹爹扶正她,哼!她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为了这府上的中馈权罢了。” “虽然这中馈权暂时还由我掌管着,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渐渐不好,要祖母说啊,这府上没个女主人还是不成的,莺莺,你觉得呢?” 万氏一番话说完,临了,偏头看了过来,一双利眸微微上挑,那口吻看似在询问阮兰芷,可她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一个讯息“不管是谁,不得有异议”。 阮兰芷深知老太太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性子,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可若是叫那赵大姑娘进了门,那赵大姑娘又同苏家有些亲戚关系,自己指不定真的会被再次送到苏府去。 难道真要叫自个儿再重新来一回“走投无路”? 阮兰芷心情沉重地思忖着,这当口同老太太说话,可得掂量着来,万一没顺她的意思,指不定得怎么磋磨自己。 阮兰芷垂下眼睑,盖住了那波光滟潋的水漾大眼,好半响后,方才对老太太道:“祖母这番话,莺莺自是省得的,却是不知,爹爹要续娶何人呢?” 万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爹是个扶不起的,虽然有官职在身,却是领了个闲差,每日里还靠着家里贴补。” 万氏摇了摇头,又道:“咱们阮府,虽然祖上也出了好些个人才,可这些年却渐渐式微,地位名声,俱都大不如前。我一个老太婆辛辛苦苦地掌着这个家,府上养了一大帮子人花销也大,府上处处都需要花银子,如今你两个庶弟又还年幼,这账房里头的银子啊,渐渐是入不敷出了……” 虽然阮兰芷问的是自个儿老爹续娶的对象,可这老太太却是说起了家中的难处,并不直接告诉她是何人,这是绕着弯在说服她呢。 阮兰芷强忍着听了一耳朵的“心酸”,末了,却不得不出言道:“祖母费心了,都是我们这些小辈不够出息。” 只不过……阮兰芷有些疑惑,她这个祖母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祖母做任何决定,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孙女儿置喙了?祖母为何要同她说这些解释的话? 这些话……就好似在说服她接受一般,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难道……阮兰芷在心中打了个突,难道祖母不光是要给爹爹娶续弦,还连带的想把她也嫁个高门大户,好让阮府多个仰仗?可她才十三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都还没长好,又能为阮府带来什么利益? 阮兰芷越是想,心里越是慌,可这脸上,却又不敢透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妥来。 “莺莺,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不过了,你爹爹续弦的对象,正是那精明能干的赵大姑娘。”万氏弯弯绕绕了老半天,可算是把人给说出来了。 第5章 祖孙俩俱怀鬼胎(下) 阮兰芷愣了一下,做出一副才知晓此事,还在接受消化的模样,隔了半响,她好似终于想明白了一般,眨了眨眼说道:“祖母说的,可是那个富贵滔天的‘揽金赵氏’?” “嗯,正是赵家的姑娘。”万氏朝立在不远处的王妈妈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着茶壶上前来续些茶水。 “祖母,赵家怎么使得?”阮兰芷说罢,就离了绣墩,规规整整地跪下去,再抬起头来,已经急红了眼框。 万氏闻言,原本淡淡的神色蓦地就变得犀利了起来:“莺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家怎地使不得?” “祖母,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先前方氏才告诉她,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虽然这京城里头善于整治庶务的厉害女人比比皆是,可如今有个现成的女人,十分厉害不说,还有着丰厚的家财,娶了她,其实对咱们家是利大于弊的,有了银子,祖母也能给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到时候肯定风风光光地把莺莺嫁出去。”万氏说了好一番话来,声声句句都是为了这府里头好,为阮兰芷好,可那浑浊的眸子里,却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莺莺莫怕,只要祖母一天不死,就不会叫李姨娘和你庶姐,或是那个赵大姑娘,将你欺负了去。”万氏说着说着,神情越发激动。 如果阮兰芷不是重生的,只怕就要一头钻进老太太这温情的圈套里了,上辈子,老太太正是用的这一套,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只可惜,她阮兰芷虽然还是那个皮囊,内里芯子却已经换过了,所以她对这套说辞,已经免疫了。 思及此,阮兰芷忍着恶心,将脸庞贴着万氏那布满褐斑与褶皱的手,来回摩挲,她水汪汪地大眼里,淌着泪珠儿,哽咽道:“祖母,这次是莺莺做错了,莺莺实在是不知道原来祖母有这般多的难处……莺莺不体谅祖母也就罢了,还要给您添堵,莺莺这就自请去跪在门口一个时辰,好好儿反思自己的言行。” 万氏闻言,赶忙去虚扶了阮兰芷一把:“也不怪你,主要是你姨娘也不知内情……” “不!规矩不可坏,我本来就顶撞了祖母,这罚跪是一定要的。”阮兰芷态度坚决地道。 万氏见孙女儿还是那般愚钝的模样,这心里就放下了,也罢,她去门口跪着,让其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也算敲个警钟。 “莺莺,你既已决定,祖母也不拦着你,今日的事儿若是没个说法,只怕那李姨娘还要来教唆你,罢了,你就去吧,做做样子就行了,也别跪太久,本来你身子就弱,没得又病倒了。” “只要你乖乖儿听话,你还是祖母顾大局,识大体的好孙女儿。”临了,万氏别有深意地又说道。 阮兰芷抹着脸上的泪珠子,又深深地伏了下去。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掩在衣袖里,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她这个祖母,对她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上辈子她一直顺从地听祖母的话,可结果呢?祖母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冷眼旁观李姨娘和阮思娇陷害自己? 阮兰芷当然知道今日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她也知道只要有方姨娘在,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昨日去她房里的事儿,肯定是瞒不过老太太的。可有些时候,你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就该顺着别人的意。 阮兰芷跪在门口,有些快意地思忖着:经过今日这一出,只怕一心一意想要保自个儿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同削尖了脑袋要扶正的李姨娘,她两人之间的罅隙只怕就更深了。 只不过,罚跪便罚跪,可上门口罚跪的话,那意义就不一般了,若是在院子里头和屋子里头罚跪,可能那些别有用心等着看笑话的人还未必能亲眼瞧见,然而这门口人来人往的仆妇十分多,正所谓人多口杂,用不了多久,这事儿就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了出去。 到了掌灯时分的时候,府上其他院子里的姨娘与少爷姑娘们,就知道了老太太素来疼爱的二姑娘,因着口无遮拦,被罚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到了后来梦香、梦兰两个来扶二姑娘的时候,人都站不起来了,一直过了好几日之后,走路仍是摇摇欲坠,连连打脚跌。 明面上,虽然大家都不提这个事儿,私下说道的可就多了去了,就连老太太最最看中的二姑娘都被罚了跪,看来老太太是铁了心想让赵大姑娘当继室的。 而阮兰芷被罚跪一事儿传到李姨娘的耳朵里时,她更是恨的挥退了左右,关起门来将房里的东西好一通砸:哼!这老太婆哪里是在罚阮兰芷?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 那二姑娘也是个蠢的,也不同自己商量商量,竟然傻不愣登的跑去老太太那儿找死。她先前还以为这二姑娘大病了一场,好像人瞧着不一样了,现在看来,却是比从前那个应声虫还要气人。 现下可好,赵大姑娘进门的事儿恐怕越发棘手了。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 却说苏慕渊出了阮府后,却没有直接回威远候府,而是打马沿着东大街往朱雀门街行去。 从东大街到朱雀门这一路,除了几座酒楼和教坊之外,其余都是女支馆,苏慕渊走的并不快,一路上总有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艳娘们,挺着鼓囊囊的胸\脯在门楼处招揽生意。 难怪那阮仁青是这幅德行,苏慕渊端坐在高头骏马上,冷冷地扫了街边一眼,暗自思忖着。 约莫又走了七、八里地,拐过了东大街,进了朱雀门街之后,买卖的就正经多了,街边随处可见做珍珠、丝绸、香料、药材生意的店铺,也有卖衣饰、字画、精巧玩物、金银玉器的铺子。 最后苏慕渊在一家规模颇大,标有“赵”字的玉石铺子前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瞧了片刻,便抬脚往里走。 店里的掌柜与伙计都是十分灵醒的人,见是苏慕渊来了,纷纷迎上前来,打个稽首:“侯爷。” 那苏慕渊似是这儿的常客,他摆了摆手,也不要人招呼,自己上楼,找了个扶手椅坐下。 略略坐了一会儿,那掌柜的亲自来奉茶,苏慕渊接了过来,淡淡道:“你家姑娘了,叫她出来见我。” “姑娘还在查账,小的估摸着还得半盏茶的功夫才出来。”掌柜的也是一脸为难。 苏慕渊闻言,嗤笑了一声,冷冷道:“怎么?只不过让她当了个管钱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姐了?去告诉她,本侯耐心有限,有些事情,可不是由着她说得算的。” 第6章 满腔相思却错付 掌柜的见苏慕渊眼神冰冷,面色黑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他哪里还敢迟疑,自是忙不迭的找人去了。 苏慕渊坐在在梨木嵌大理石扶手椅上,修长粗粝的手指时不时地在朱漆螺纹小几上敲着,他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纨扇仕女图,愣怔出神。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轻轻地闭上眼,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直到他拥有了她,仍是如此。 思及此,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流淌着刺目的鲜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赵慧虽是个成日同账薄、算盘为伍的人,通身却没有商人特有的铜臭味儿。 彼时,众人见苏慕渊面色冷淡,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仆从,一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在这压抑的气氛里,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慧知道苏慕渊单独来找自个儿,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说事儿要交代,于是挥退左右,掩上门窗,这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苏慕渊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苏慕渊闻言,嘴角倒是略微弯了弯,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记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过是厚着脸皮替主子打理这些产业罢了。”赵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没错,财富滔天的赵家,背后真正的主人却是苏慕渊。 此时此刻,赵慧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当年在戍边,她被苏慕渊救了回来,他不光着人教自己读书习字,又教自己接人待物,还教自己如何与人打交道。 尤其是算学与看账本,赵慧都是做的极好的,她以事实证明,苏慕渊派她来打理生意,果然是最合适的。 如今她替苏慕渊经营这些营生已经五年有余,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都牺牲在这些枯燥的账簿,以及与那些阴险狡诈的商人们周旋上了。 是了,一个女人若不是为了自个儿心里仰慕的人,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虽然,她明明知道,苏慕渊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根本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然而,赵慧却不死心地认为,就算苏慕渊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总有些主仆的情分在。她心甘情愿一直这样默默地在他身边,为他做事,这样也就够了。 哪知人心难料,赵慧万万没想到……苏慕渊竟然这般轻易地就将自己给放弃了。 时至今日,赵慧方才正视了自己从来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悄悄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苏慕渊,眼前明明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可此时看着却是分外的冰冷无情。 赵慧清醒地意识到:但凡是他苏慕渊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不会在乎牺牲什么旁的人,饶是这人对他死心塌地,宁愿豁出自己的命去。 赵慧既然肯为苏慕渊而死,那为他嫁人又有何不可呢? 话虽这样说,赵慧却是不甘心嫁给阮仁青这样微不足道,又扶不上墙的人,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角色,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不一定非要嫁给他。 主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赵慧想不明白,苏慕渊也不会告诉自己。 苏慕渊做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诡异莫辨,她跟在他身边这样多年,都还没有摸清楚主子的脾性。 实际上赵慧完全不懂,她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为何主子非要她嫁去阮府? 难道……难道阮家大爷是主子的政敌? 可这位阮仁青阮大人据她所知,不过是个不咸不淡的从六品通直郎罢了,这是个十分轻松的闲职,压根就是个散官,哪里就值得位高权重的主子去费心思对付他? 虽然这阮府是个历经百年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宰相与两位大学士,可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已是渐渐没落,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罢了,如今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 “阿慧若是真的清楚自个儿的身份,那就是最好不过,总之你嫁给阮仁青做继室,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不要试图激怒我。”苏慕渊淡淡地扫了赵慧一眼,缓缓地开口道。 “至于你手上打理的那些产业,就交给赵诠去做吧,也是时候锻炼、锻炼他了。” 赵慧闻言,赫然瞠大了双眼,若说一开始她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以为嫁给阮仁青只是权宜之计,等过些时候,主子还会想办法接她出来之类的想法,如今却也被这番无情的话给彻底打消了。 显而易见,主子就是完完全全地断绝了她的后路,让她安安心心地嫁去阮家,给那声名狼藉的阮家大爷做续弦。 “主子,阿慧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赵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两行清泪也随之缓缓淌下。 “阿慧,我只是看你足够聪明,又有手段,所以派你去替我保护一个重要的人罢了,你不要多想。嫁去阮府之后,多注意万氏与李艳梅。”苏慕渊说罢,即刻站起身来,推了门沿着楼梯往下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哭成了泪人儿。 也许是赵慧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所追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阴鹜无情的人: 虽然苏慕渊是大术朝权势滔天,兵权在握的威远侯,可他却有一半的白铁勒族血统。 因着拥有异族血统,小时候的苏慕渊在侯府里头,过的十分艰辛。在他才六岁的时候,被抛入了枯井里,再无人搭理。 可像苏慕渊这样坚韧的人,又怎会让自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内宅? 于是乎,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混血杂种,却在十四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人们视线。至于那段艰辛的过往,除了他自己,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知道,此处暂且先不表。 却说这白铁勒一族,正是突厥汗国的一个分支,他们生活在层冰峨峨,飞雪千里的北亚雅库。 这北亚雅库,正是大术王朝塞北再往北上,越过乌拉尔山脉,与北极海相连,长年处于冰雪之中的一片广域地带。 据说白铁勒族人骁勇善战,体格高大,可最终却是不敌大术朝塞北“修罗”的铁骑。 苏慕渊在十八岁的时候,亲自带兵,屠杀白铁勒族五万余人。而他塞北“修罗”的称号也自那一役中,被流传了开来。 那场屠杀持续了数个昼夜,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处处都是刺目的猩红,惨烈、凄厉的哭喊哀嚎声响彻阴沉沉的天空,厚厚的冰面上摞了成堆的尸体,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座小山……、 彼时,一阵风刮过,将窗户吹的大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赵慧突然打了个激灵,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 五天后,阮府,姝婧院 先前说过,阮兰芷因着在慈心院门口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而伤了膝盖。 阮兰芷这几日走路,总是腿软无力,膝盖也是疼的厉害,于是她索性就缩在屋子里头,哪儿也不去,没事儿就看看书,养养花,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李姨娘同老太太两个斗成什么样儿了,她虽然好奇,却也耐着性子没去理会。 这日,阮兰芷正靠在榻上,托着香腮看着窗外欢快扑腾的小鸟儿出神。 不多时,她的丫头梦兰,打起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姑娘,先前我在厨房为你炖汤,听到李姨娘房里的桃花姐姐说,大姑娘在女学里头又得到夫子的夸赞了。” 梦兰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里有些不屑,也有些焦急。 却说女学里的夫子,最是看中阮府的姑娘,可只要她家姑娘在的时候,这些赞许,哪里又轮得到大姑娘呢? 先前姑娘大病了一场,已经耽搁了十几日的功课,哪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病好了还没两日,姑娘的腿又伤着了,于是镇日躺在屋子里头休养,这原本属于她家姑娘的风头,自然全被大姑娘抢去了…… 第7章 薛泽丰探病莺莺 相较于梦兰的不满,阮兰芷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实际上,她已经不太记得上辈子读女学的事儿了。 上辈子,阮兰芷实在是遭遇了太多的绝望与辛酸,在阮府落魄之后,在被迫与苏家的病痨鬼定了亲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女学了。 当年阮兰芷十四岁定亲,其后镇日被拘在院子里头,老太太要求她哪儿也不许去,用一年的时间亲手绣嫁衣。 阮兰芷出嫁的一应穿戴,从头上戴的凤冠,内里穿的红绢衫,外套的绣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着的红纱裙,统统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一珠子一金片儿,细细地缝制。直到及簪出嫁前夕,阮兰芷才勉勉强强将这些活计做完。因此,对于只上了一年半女学的她来说,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 阮兰芷微微歪着脑袋,朝薛泽丰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丫头双眼放光,面带喜色,若不是还顾着礼节,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怀里了。平日里端庄婉仪,贞静娴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看上去像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泽丰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将桌上的食盒推到阮兰芷的面前,说道: “我自然是来给你这小馋猫儿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边叨念,说你好些天都没去看她了,前两日还特地派人来阮府接你来着,结果却扑了个空。” “后来才听说你病刚好,又伤了膝盖,不宜劳动,这就赶着催我来看望你,说来也巧,正好在来的路上,又碰上了将将下学的思娇表妹,我两个就一道过来了。” 阮兰芷牵唇一笑:“劳老奶奶费心了,薛哥哥,近来太学的课业重不重?我听祖母说,哥哥马上就要下秋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要我说呀,薛家哥哥这么厉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阮思娇见薛泽丰同自己这个嫡出的妹妹聊的开心,却将她晾在一旁,这脸色自然有些不好,于是想着法子插句话进来。 阮兰芷见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 却说这薛泽丰,今日穿着冰蓝色直裾,配褐色宽腰带,脚踩黑色长靿靴,外套月白色长袍,头束缁布冠。许是常年读书的缘故,一股子书卷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这是个五官俊朗,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泽丰的来头倒也不小,他乃是当朝户部侍郎薛允的长公子,目前正在太学读书。 在术朝,太学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读的,像阮兰芷的两个庶弟,因着身份低微,将来恐怕都没法子安排进去。 说到薛府,同阮府还有些亲戚关系。 这薛泽丰的祖母,正是万氏的亲姐姐,只不过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两姐妹同样是嫁进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万老太太的儿子十分争气,当年考中了状元不说,后来又仕途顺利,一路晋升,当上了正二品的户部侍郎。大万老太太甚至还因着她这个出息儿子,而得了个诰命。 再看看小万老太太生的儿子,下了三次考场,却只考了个举人,最后托人打点,捐了个从六品的通直郎。 虽然两人的儿子天差地别,却不影响两府的往来,小万老太太曾经带着幼时的阮兰芷去拜访薛府,那大万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欢上这乖巧柔顺,玉雪可爱的小莺莺了,其后隔三差五地总要阮兰芷去薛府陪她,经常要留她住个三、五日,方才肯放她归家。 这大阮兰芷四岁的薛泽丰,自小就与她玩得一处去,直到后来老太太对阮兰芷越发严格,成日将她拘在院子里学女子“六艺”,而薛泽丰也要读学了,两个人才渐渐地少见面了。 大万老太太与薛泽丰哥哥,是上辈子为数不多,真心对阮兰芷好的人。 当然,阮兰芷也记得,她这个装模作样的庶姐阮思娇,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丽,娇美无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兰芷,正是阮思娇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何上辈子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撺掇爹爹将她嫁去苏家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据阮兰芷所知,上辈子阮思娇虽然将她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扫除了,可最终却也没能称心如意,是了,她并没有嫁给薛家哥哥。 上辈子,在阮兰芷嫁去苏家没多久之后,薛泽丰考中了进士,接着就自请外放去了其他地界,直到她死,都不曾见薛泽丰再回过京城。 “莺莺,同你说话呢,怎地不理哥哥?”薛泽丰伸手在阮兰芷面前晃了两晃。 “薛哥哥,你先才说了什么?”阮兰芷收回思绪,这才问道。 “你呀!”薛泽丰有些宠溺地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这才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我听思娇表妹说,你爹要娶续弦了?莺莺还为着这个事儿被老太太罚了跪?” 阮兰芷闻言,连连摆手,她看了看阮思娇,见后者神色有些不自在,心下了然。 阮兰芷歪着脑袋,眨巴着狡黠的灵动大眼,她故意凑在薛泽丰耳边,佯作一副小妹妹冲大哥哥撒娇的模样,小声道:“诶,不是……祖母没有罚我,我是自请去罚跪的,根本不是思娇姐姐说的那样,哥哥可千万别相信!” 阮思娇打的什么主意,她岂能不知道?不过就是想借着薛泽丰的口,将这事儿传到大万老太太那儿去罢了。 众所周知,大万老太太十分疼爱阮兰芷这个外甥孙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老太太做出了这种事儿,肯定要找她的老妹妹说教。 可她阮兰芷并不想淌这趟浑水,没得让老太太以为,自己这个孙女儿表面上是顺从,背地里又找旁的人给她出头。 此时的薛泽丰,有片刻的失神,如今有一个小人儿扒着他的肩膀,努力地垫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话,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令薛泽丰不由得心驰神荡了起来。 薛泽丰的心跳,犹如擂鼓一般,强力地跳动着,他鼻端萦绕的,是阮兰芷那特有的馨香,他眼睛所见到的,是阮兰芷那灵动昳丽的模样…… 彼时,薛泽桃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儿,在他不经意之间,似乎悄悄地长大了…… 薛泽丰有了这个认知,耳根子蓦地就红了,他不自在地以手握拳,伸到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个儿的尴尬:“莺莺,那你为何要自请罚跪?是否不满意那赵大姑娘嫁给你爹爹?其实……我也觉得老太太这番做法欠妥,毕竟那赵大的出生……” 阮兰芷急急地打断了薛泽丰的话:“薛哥哥可莫要再说了!祖母有她不得已的苦衷,那天的确是莺莺不对,莺莺让祖母伤心了……” 阮思娇听到这儿,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一张小脸青白交错,她眼眶泛红地瞪了阮兰芷一眼,其后找了个由头,扭头就朝外面走去。 阮兰芷目送着阮思娇匆匆离开,她不着痕迹地扯唇一笑,这才从薛泽丰身边退开了稍许。 当年若不是阮思娇痴恋薛家哥哥,嫉妒心作祟,她在女学也不会白白遭了别人排挤。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因着嫉妒去害别人,可就太过分了。 正所谓害人者,人恒害之,她阮兰芷可再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和软性子了。 第8章 姐妹俩互生罅隙 薛泽丰见阮兰芷往后退了两步,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怅惘。 阮兰芷走到桌边,拿起一颗蜜渍樱桃吃进嘴里,小小的丁香粉舌还俏皮地伸出来,舔了舔嘴角的蜜汁,然后她那双翦水秋瞳,蓦地亮了起来,似在品尝这世间绝顶的美味一般,又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了片刻。 那动作看似十分平常,不过是舍不得嘴角的那一丝甜汁罢了,阮兰芷的模样也是天真中带着一丝俏皮,薛泽丰的眸子紧紧地跟随着她,看着看着,他的眸色蓦地幽深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莺莺做这个动作有些妩媚勾人…… “薛哥哥,你送来的这蜜渍樱桃真是极好吃的,外头裹的那层糖蜜,把樱桃的酸味融合的恰到好处。”算起来,阮兰芷已经好些年没有吃到蜜渍樱桃了。 虽然苏府有钱有势,可阮兰芷嫁过去之后,却一直被拘禁在那冰冷的院子里,到了后来,除了用水随便煮一煮的清汤寡菜,再没有其他。 “瞧你那样儿,真是个小馋猫!就那么好吃吗?” “你哪次来我家,没有给你备过可吃的糕点与果子?怎地莺莺就吃不厌呢?”薛泽丰有些爱怜地摸了摸阮兰芷的头顶,柔声说道。 阮兰芷闻言,鼻头一酸,差点子落下泪来,是啊,原来她也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只不过……后来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让她忘记了这些。 “薛哥哥送的,自然好吃,我前次去给姨祖母请安,她还告诉我,你娘在给你相看媳妇呢,怎么?哥哥没有看上的吗?”阮兰芷笑了笑,打趣道。 薛泽丰今年十七了,他娘亲黄氏,镇日里盘算着要给他说一门亲事,但凡谁家府上赏花、打马吊、搭戏台子、聚会设宴,只要是给薛府发了名帖,黄氏几乎都是来者不拒,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姑娘,或是即将及笄的姑娘,并做到相貌、品行、家世一手掌握。 薛泽丰瞄了瞄身旁的阮兰芷,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耳根子的微红一直未曾消退。 薛泽丰觉得,关于亲事,他还可以再等两年…… 彼时,阮兰芷并没有注意到薛泽丰的心事,而是搂着食盒子轻轻地倚在窗边上,时不时地拈起一颗樱桃丢进小嘴里,然后眯起眼睛,一脸的惬意。 —————————————————————————— 梅香院 这厢阮仁青将将踏入房内,就有婢女端着茶盅迎了上来:“老爷请用茶。” “嗯,艳梅呢?”软仁青接过茶来啜了一口,放在梅花小几上,这才开口问道。 “姨娘这会子还在里头歇午觉呢。”婢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行,你下去吧。”阮仁青说罢,挥了挥手,径自往里间走,他悄悄地打起幔帐,往里看: 只见榻上的李艳梅,浑身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绢丝小衣,里头那水红色绣金线牡丹的肚兜儿,系带早已松开,不过是堪堪地挂在脖颈上罢了。而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衾,褪到了肚脐以下,最令人眼热的,自然是那半遮半掩的巍峨玉峰,正因着李艳梅均匀的呼吸,而缓缓起伏…… 先前说过,这李艳梅早年本就是那女支馆里头的头牌,那是出了名的会伺候男人,她当时爱着阮仁青的俊美与风流,后来便被他哄着,领着毫无关系的阮思娇回了阮府。 阮仁青见眼前横陈着一个体态丰满,二十多岁,成熟风韵的女子,只觉口干舌燥,血脉贲张,哪里还忍得住?紧跟着脱了靴子爬上塌,抓起那硕大的绵软就下了狠力气揉弄。 将将揉了两下,李姨娘就被胸前那恼人的大掌给弄醒了,她睁开眼睛,见是阮仁青在自己身上作怪,气哼哼地拧了拧腰,涂了红色豆蔻的玉手在阮仁青的胸膛上作势推了推,只是那力道,就跟摸着玩儿似的,欲拒还迎,一点子力气都没使,不过是平添了两人的兴致。 李姨娘想起日前老太太做的那一出戏,这心口的气还没出顺畅呢,哪知阮仁青那孬货,因着拗不过他娘,又没脸来见她,干脆就远远儿地避开了,连她的院子都未曾来过。 思及此,李青梅红着眼圈,带了点儿哭腔对阮仁青道:“你个挨千刀的杀才,做什么还来我这里?” 阮仁青在床笫之间,素来是好说话的:“我的心肝,我这不是想你了吗?你都旷了我五日了,我这心都让你给旷碎了。” 李姨娘嗔了他一眼:“郎君还真是会倒打一耙,妾身日日盼着郎君来,却总不见你人影子,我猜啊,阮大人多的是人款待,哪里还记得起我李艳梅,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不是轮流宿在文姨娘和方姨娘那儿吗?” “别提了,她两个哪有心肝你*?文如意下面松垮垮的跟个水缸子似的,都能在里头养鱼了。更别说方灵那张关公脸……唉,我不过是勉强看在娘的面子上,才上她那儿睡了一宿。”阮仁青凑上前亲了亲李姨娘的小嘴儿,喃喃抱怨道。 李姨娘闻言,噗嗤一笑,不得不说,阮仁青这番话说的十分促狭,那文如意与方灵两个,哪里就如他说的那般差了?只不过同媚色天成的李艳梅比起来,的确是略逊一筹的,却说这女人吧,都爱听这些个奉承话,因此李姨娘听着,是十分受用的。 李姨娘听了这一番话,神色才缓和了下来:“郎君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若是叫文姨娘和方姨娘知道了,她两个倒是不会怪你,没得恨上了我。” “没事儿,她两个若是知道了,只管叫她们在一旁站着,看看咱两个逍遥快活。”阮仁青有些急不可耐地脱下了自个儿的亵裤,跟着就压着李姨娘行起事儿来。 不多时,李姨娘被他入的骨头都酥了,半眯着眼睛叫出了声来。 事毕,阮仁青从李姨娘的身上翻了下来,舒坦地喟叹了一声,也不要人伺候,这就开始穿戴了起来。 那李姨娘见他要走,心里大急,面上却是嘤嘤哽咽了起来:“怎么?郎君这才来多一会子就要走了?难道先前郎君说我好,不过是耍着我玩儿的?” “郎君若是这般敷衍,倒还不如干脆放了妾身的契书,让我走了,咱两断个干干净净。”说到这儿,李姨娘越发哭的厉害,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阮仁青见李艳梅哭的伤心,这裤子也顾不上系了,赶忙坐回塌上,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哎哟,我的心肝祖宗,好好儿的,怎地哭起来了,这不是眼看着要吃晚饭了,我得去上房看一看娘吗?” 这阮大爷虽然是个风流种,可规矩什么的,倒是做得十足,毕竟他也是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人。 李姨娘闻言,想起那作妖的老东西,哭的越发伤心:“是了,妾身差点子都忘记了,左右你是要当新郎官儿的人了,自然要多多去老太太那儿的,还得多谢她为你找了这样一桩完美的姻缘。” 阮仁青闻言,哪还有不明白的?怀里的李姨娘这是吃醋了呐! 思及此,阮仁青笑了笑,一边揉着李艳梅胸前白生生的绵软,一边说道:“我当是怎么有股子酸味儿?原来是心肝吃醋了,我的心你还能不知道吗,我这日思夜想的都是心肝你啊!”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郎君若是心里有我,又怎么要娶了赵大姑娘做继室?你明明知道我……知道我……”李姨娘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娇滴滴的哭了起来。 “放心吧,那赵大就是个嫁不出去的泼辣子,娘要我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她哪里比得上心肝会伺候人?就算这赵大姑娘进了门,我也不会去她房里,她压根儿影响不了你一丝一毫。”阮仁青继续柔声哄着。 李姨娘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这赵大姑娘是肯定要进门,她既不能改变,那就只能迂回行事了。 不得不说,李姨娘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十分会利用自个儿的优势。她一个小小的姨娘,凭什么同老太太斗?不过是仗着阮仁青宠她罢了,她只有牢牢地拴住眼前的男人,才能稳固自己在阮府的地位。 两人说着说着,也不知怎地,又勾起火来,于是搂到一块儿再次行起事来,这一次,李姨娘叫的格外动情。 这厢阮思娇在阮兰芷那儿憋了一肚子的气,将将回到梅香院,走到李姨娘的房门前,正要叩敲,却听见里头传出些柔媚入骨,缠绵动人的吟/哦声,夹杂着男子的粗喘与调笑声。 阮思娇听了一耳朵淫/声浪语,抬起的手儿僵在半空中,这还哪能敲得下去? 阮思娇的小脸儿蓦地就红了,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里,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自她懂事开始,都不知在这院子里听到多少回淫/言浪、语了,她爹同李姨娘两个,总是毫不避忌,大白日里也能弄出些动静来。 一般来讲,普通正经的小姑娘,谁会知道这紧闭的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可阮思娇却不一样,幼时,她曾经因着总是听到隔壁传来这样的声音,而觉得十分迷惑。又有一次,她爹爹和李姨娘在白日里敦伦,门没关严实,小思娇听到那动静儿,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悄悄儿溜了进来,躲在屏风后头,隔着那屏风缝隙,看了个大概。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两人似痛苦似快活的动作与神情代表什么,其后终于忍不住问了李艳梅:“姨娘,我见爹爹压在你身上欺负你,你叫的那样厉害,他都不停下!” 李姨娘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简直都直不起腰来了。 毕竟是这李姨娘是女支馆里头出来的,对于男女一事儿是十分看得开的,于是便无一遗漏地将这些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阮思娇。 在她看来,这些事儿,姑娘早晚都要知道,何必藏着掖着呢? 说回如今,毕竟这两人对外宣称是母女,因此阮思娇就歇在李姨娘隔壁的屋子,两人欢好的声音,时不时会从墙壁的那一头隐约穿透过来,这让阮思娇原本就烦闷的心,越加难受。 先前在姝婧院里,那薛家哥哥的眼珠子只黏在阮兰芷身上,哪里还看得到其他?思及此,阮思娇这心里头就冒出了一股子邪火,直烧的她坐立难安,十分难受。 在这阮府里,她阮思娇就没有一件事儿能赢过阮兰芷。 先说出生,阮兰芷的娘虽然早逝,可她好歹是正室嫡出,而自己则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女支女所出。 却说那媚仙儿同爹爹分开了之后,又给另外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当了外室,后来搬去那新男人的别院,同她这个女儿彻底断了瓜葛。 只不过阮思娇于这方面却也想的开,毕竟这样的娘亲,不如无有,反倒省心。没得将来给人知道了,反而坏她名声。 再看相貌,虽然她阮思娇也是个眉如翠羽,丹唇皓齿,玉颜含春,面赛芙蓉的美人儿。 可那阮兰芷却是百般难描的仙姿玉貌,正是那如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不论是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仪静体闲,还是那直教莺惭燕妒的琼姿月貌,或是自小珍养的那一身莹脂冰肌……这阮兰芷简直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耀眼夺目。 不消多说,阮思娇虽然也是个美人儿,可同阮兰芷比起来,就好似蒙了一层灰尘一般,生生被衬托成了路人甲。 再说学识与礼仪教养…… 阮思娇将手里的帕子绞的死紧,阮兰芷真是样样都压她一头!她真是恨不得阮兰芷即刻去死了才好! 若是没有她,若是没有她…… 薛家哥哥是不是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呢?阮思娇想着想着,眼神就游离了起来。 直至夕阳西斜的时候,阮仁青方才踏出李姨娘的屋子,彼时,阮思娇正推开门,从里面走出来。 “爹爹”阮思娇袅袅娜娜走到阮仁青跟前,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子,柔着嗓音同他问安。 阮思娇抬起头来,正好见到爹爹衣领处有一抹艳丽的红色,正是李姨娘留下的口脂印子。她迅速地低下头去,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般,脑袋嗡嗡直响。 不同于阮兰芷那未长开的矮个子,十四岁的阮思娇,足足高了阮兰芷一个头,且腰肢纤细,胸部发育的也颇为可观。 因着阮思娇常年与李姨娘住在一起,神色里总是带着一丝妩媚。而阮仁青就是喜欢这种调调,因此明明是丽娘的女儿容貌更为出众,可他却偏偏觉得思娇更招人疼爱些。 “嗯,阿娇下学回来了?我听你娘说,你这几日十分用功,得了女夫子的夸赞?真不愧是我阮仁青的女儿。”阮仁青鼓励地朝着阮思娇笑了笑。 阮思娇闻言,原本阴云密布的小脸蓦地就明亮了起来:“谢谢爹爹,爹爹对女儿真好!” 瞧瞧,人的心就是偏的,阮仁青并不会因为阮兰芷规规矩矩,端庄婉仪,六艺出众,就喜欢阮兰芷多一些,反而是阮思娇只要得了一点子夫子的夸赞,他就要拿出来夸一夸。 实际上,阮兰芷的每一样学艺,都是女学里头最拔尖儿的,却从未见阮仁青提过一句。 加上李姨娘在伺候男人的事情上很是有一套,阮仁青总是喜欢宿在她院子里头,正所谓爱屋及乌,连带的阮思娇也就得了父亲的疼爱了。 好在自己还有爹爹的疼爱,阮思娇有些开心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第9章 五姨娘齐聚一堂 翌日一早 这两日阮兰芷的膝盖好了许多,还多亏了梦兰和梦香两个丫头,日日不落下地给阮兰芷用热棉巾敷膝盖。如今她只要慢慢儿地走,总不至于走不稳打脚跌了。 当然,阮兰芷可没忘记,这几日老太太身子也不太爽利,于是她见膝盖好的差不多了,这就打算去老太太那儿露露脸。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第10章 盼贵客艳梅受罚 这厢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将将走进来,老太太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李姨娘真是好大的架子,累我们一屋子的人等你一个。” 李姨娘闻言,倒也不恼,而是妖妖娆娆地跪伏在地,染了豆蔻的手指捂着嘴儿,装似无奈地道:“奴婢本是想起个早的,可还得侍候老爷先起床,这穿戴束发的,总要耽搁些时间,还请太太原谅则个。”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李姨娘俏脸酡红,眉宇间带着点儿媚色,俨然是被正值壮年的阮老爷好好疼爱过的。 阮仁青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人最清楚不过,这几日老爷又一直留宿在梅香院,旁的什么院子,压根就不爱去了。因此这李艳梅进来的时候,其他姨娘的眼里多带着不屑。 曾姨娘和沈姨娘两个,好歹都生的有哥儿,且都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她们两个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再加上那阮大爷惯常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种,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倒还能沉得住气。 可像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自小就是家奴,本就以侍奉主子为首要,在府上汲汲营营了多少年,仍没什么倚仗的,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 显而易见,两个原是婢女出身的姨娘,哪能比得上出身青楼的李艳梅会伺候男人? 还是方姨娘沉不住气,阴测测地率先说道:“老爷有了李姨娘这般妙人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我们之所以能早早儿来跟太太请安,还真是多亏了李姨娘大包大揽,一人伺候了我们五个人的份儿,也是难为你了。”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话头子,那后面接话的人自然也就客气不起来,文姨娘有些恨恨地看了李姨娘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李姨娘伺候老爷有功,我们几个自然是比不上的,就连老太太都要感谢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棍的,还把其他几个姨娘也拉下了水:我们五人就你一人迟到,自是因为你分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宠爱。且听你那口气,我们在老太太这儿等着你,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卖力伺候老爷,那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自然可以放一放。”方灵生怕这火烧的不够热烈,顺便把老太太也提一提。 李姨娘被方姨娘这般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竟是不见多少恼色,只不过她心里是不是也不着恼,就不知道了。 李艳梅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太,掩着嘴儿笑道:“老太太经历过的事儿,比咱姐妹几个吃的盐还要多,她自然能明白奴婢的难处。” 老太太蹙着眉头剜了方姨娘一眼,她这般带头一嚷嚷,倒让自己不好整治李艳梅了,真不知道像方灵这么个蠢的,她儿子怎么看上的?照她看,这方灵胸前的两颗大木瓜只怕比她的脑子都好用些。 阮兰芷在一旁听的小粉脸儿红彤彤的,就算两个庶弟年幼听不懂,可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两位姨娘竟然口没遮拦的说着这些个房中事。 阮兰芷端起扶手椅旁朱漆梨花木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茶香气,将这些个姨娘身上浓厚的脂粉气稍稍打散了些。 她又从自个儿随身的香囊里头,拈了颗绿莹莹的薄荷小糖含在嘴里,一双狡黠的晶莹大眼滴溜溜地在屋里姨娘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老太太万氏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太太那如刀的眼神狠狠地一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刺人话的方姨娘,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姨娘,纵使你今日委实有原因,可你不尊家法,目无尊长,也是事实。老身今日若是不罚你,往后若是其他姨娘纷纷效仿,时常姗姗来迟或是干脆不来,那可怎么成呢?”万氏抚着自己手腕上光润无一丝杂色的玉镯,缓缓开口道。 “林勇财家的,李姨娘上你这儿领二十个手板子,就在屋子里头执行,让大家都看着点儿,以儆效尤。”万氏偏头对立在一旁的王妈妈道。 不多时,那王妈妈折了个柳条儿进来,拉过李姨娘的手就开始抽,却说拿这柳条儿抽手背,抽的狠了也是钻心的疼,这才抽了两下,李姨娘就受不住叫嚷了起来。 其他人见李姨娘受了罚,果然脸色都好了很多,眼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 李姨娘不着痕迹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用另外一只还未受刑的手,悄悄儿朝前递了个碎子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王妈妈的腰带里。 那王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当值了数十年,也是个人精儿,王妈妈对这些姨娘之间互斗的腌臜事儿,真是不要看的太多。 如今王妈妈得了好处,垂头看了看自个儿腰带凸起了一小块,嘴角扬了扬,这打手板子的力道就不一样了。 虽然抽打的响声还是挺大的,可究竟真的是不是那么疼,只有李姨娘自己知道,只不过这做戏还是得做全套,她喊着喊着,还淌起了泪珠子。叫那些恨她的姨娘们见了,别提多大快人心了。 李姨娘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这几日老爷一直宿在她的房里,已经让其他人十分窝火了,她故意来的迟些,让别人挑个错处,也省锝日后再拿这个事儿来说道。 如今那赵大姑娘只怕很快就要进府了,她李艳梅总得找些同盟不是?平日里和这些姨娘们争宠争的厉害,她们心里都恨毒了她,这时候正是扭转的好机会!干脆就让她们看个痛快!再说了,挨了这手板子,手上带了伤,还可以找老爷撒撒娇,讨些甜头。 若说先前这些姨娘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如今见李姨娘哭的撕心裂肺的,倒也有些心惊肉跳,曾姨娘更是把年幼的彬哥儿护在自个儿的怀里,不叫他看这场面。 阮兰芷看着看着,思绪却是慢慢地飘远了:上辈子,她嫁去苏家之后,那个老侯爷夫人也叫人拿柳条儿抽过她的手,她还记得自个儿手背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鲜血顺着翻起的皮肉一直往下滴…… “好了,这罚也罚过了,该说正事儿了。”老太太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说道。 “自丽娘去了之后,府上一切事务都是我这老太婆在主持,眼看着我年纪也大了,有时候账房送来的册子我看的十分费神,再者,这府上没个女主人也是不行,我这相看了不少人家,瞧着赵……”大姑娘就很是不错。 哪知老太太的话并未说完,管事儿的急匆匆地打起帘子跑进来:“太太,赵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是不是该派人去迎?” “什么?她们怎地来的这样快!”老太太一惊,先前要说的话也忘了个泰半,她恨恨地瞪了立在下首的李姨娘一眼,都是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拖拖拉拉的,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这下可好,话还没说完,前来拜访的赵大姑娘都到门口了! “今日府上会来一位贵客,你们几个姨娘没事儿,就不要出院子走动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冲撞了阮府的贵客,那就不可能只是二十个手板子就能了事的。”老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这几个姨娘赶紧儿离开。 “张管事儿的,等会子你叫上几个人,到各个院门口看着,千万别让她们出来,坏了我的好事!”老太太不放心地又吩咐道。 老太太这厢说罢,就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这才由王妈妈扶着,一阵风儿似的往外头行去。 阮兰芷眨了眨眼,她从未见老太太这般急切过,且不用猜,肯定是那位赵大姑娘来府上了。她在心里寻思着,还是赶紧回屋子里头待着吧,万一触怒了老太太,没得白白遭一回罪,她现在年纪还小,除了迎合顺从这个面慈心黑的祖母,暂时还想不到其他办法。 于是她跟在几位姨娘和庶姐弟后头,也顾不上其他姨娘都是个什么心思,急匆匆地往外走。 面色各异的一行人,俱都不出声地在廊上走着,眼看着就要穿过侧门的当口,那原本神色淡然的曾姨娘,突然对李妈妈怀里抱着的彬哥儿说道:“彬哥儿,你想不想见一见未来的娘亲?” 彬哥儿才五岁大,哪里理解的了那么多?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的老大,他困惑地朝着自个儿的母亲道:“姨娘,你不就是我娘吗?” 曾姨娘见自家儿子这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彬哥儿的小脑袋:“傻孩子,我当然是你娘,可我只是姨娘,将来你还得喊另外一个人做娘。” 曾姨娘这般说着,心里却十分酸涩,自个儿的孩子,还得叫别人娘亲…… 而这番话叫离她不远的沈姨娘听了,也是心有戚戚焉,她垂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哲哥儿,怪只怪她是罪臣之后,被编入了上不得台面的贱籍,不然自个儿的孩子指不定也是个嫡出的公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叫别人娘亲呢? 只不过曾姨娘这番话,却是提醒了其他几人,虽然自己要被关在院子里头,可老太太却又没拘着孩子们,他们去看一看未来的主母,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李姨娘朝阮思娇递了个眼色,阮思娇心领神会地撺掇两个弟弟道:“二妹妹,彬哥儿,哲哥儿,咱们一起去前厅看一看那贵客吧。” “祖母不是不让我们去吗?”哲哥儿毕竟已经十岁大了,这府上的规矩还是懂的。 “咱们就只躲在窗户下面偷偷地看,别让祖母发现就成了,再说了,祖母是让姨娘们不许去院子,又没说不让我们悄悄儿看,哲哥儿难道不好奇来的是什么人吗?”阮思娇毕竟年长些,心眼儿也多,一番话下来,把哲哥儿堵的无话可说。 其后哲哥儿带着询问地眼神去看自个儿的母亲,发现沈姨娘却是点了点头,看来也是同意的。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也让阮兰芷心动不已,毕竟那赵大姑娘被坊间传的神乎其神,她也想见识一下这位撑起赵家的女子究竟有多与众不同。若是被发现了,不过是几个小辈好奇,来见见未来的主母,就算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哪儿去。 于是乎,两个小姑娘,领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临时改道朝西北角门走。 等这四个孩子快走到的时候,不远处,却见一个体格十分高壮,身着华服的男子,率先穿过垂花门。紧随其后的是一名体态窈窕,头戴幕篱的姑娘,而走在那名姑娘身旁的,正是面露讨好笑容的老太太,后头还簇拥着不少的仆妇。 阮兰芷在见到那名男子的时候,脸色蓦地变得煞白,两腿发软,身形一颤,差点子就栽倒了下去,先前已经好了的膝盖似是又在隐隐作痛。 自不必多说,来人正是威远候苏慕渊与他那位远房表妹赵慧。 第11章 苏幕渊再临阮府(上) 是夜,皎洁的月光倾洒在院子里,地面仿佛渡了一层银色的柔纱,描金红菱轻容纱帐里,白瓷一般的人儿正躺在苏慕渊的身下,如缎一般光滑柔顺的青丝,铺了半张床。 苏慕渊紧紧地箍着她,*蚀骨的快感自他的尾脊缓缓升上来,蔓延至全身。苏慕渊又怜又爱地吮吻掉她眼角滴落的泪珠,口里低声道:“别怕我……乖,不要怕我。” “阿芷……阿芷……你乖乖儿的,不要怕我……” 身下娇软的小人儿被身上的巨兽抵死折磨,她艰难地支起纤细的腰肢,忍着剧痛坐起身来,她这般动作,令他两个的私/处越发的紧密贴合,那莹润滑腻的雪白肌肤柔顺地贴在他精壮结实,狰狞贲张的虎躯上。苏慕渊的鼻端萦绕着她独有的馨香。 身下的小人儿突如其来的主动,令苏慕渊神迷眩惑,不能自持,他的心好似要破出胸腔一般,剧烈地跳动着,他越发地搂紧了胸前的人儿,苏慕渊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巨大的狂喜与激动,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痉挛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紧绷、压抑又畅快地低吼声响起,苏慕渊已到了魂不附体的极乐处…… 然而就在此时,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的小人儿,松开了搂着他的脖颈,她高举白玉一般的雪臂,蓦地拔下了他束发的簪子,猝不及防地插入了自个儿纤细的脖颈。苏慕渊尚未来得及做反应,猩红的液体喷洒了他一脸。 一切戛然而止。 不—— 苏慕渊哀恸地大吼出声,他蓦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打在了早就被汗水浸湿的枕巾与锦衾上。他恍然四顾,却发现静谧的房间里头黑漆漆一片,床上除了他自己,身旁空落落的,压根就没有人。 苏慕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盖住了额头,他又梦到阿芷了。 经过了先前那一遭,他了无睡意地看着帐顶出神,思绪渐渐飘远: 前几日在阮府里头,他不经意之间,碰上像小兔儿一般怯生生地阿芷,原本抿地直直的薄唇又不自觉地上翘了两分,是了,他的阿芷已经回来了,这一次,他必不会再让她就那样死去。 想起那日初见,阿芷吓的昏厥在他怀里,小小的,绵软的身子…… 阿芷…… 苏慕渊满脑子都是魂牵梦萦的小人儿,他垂头看了看自个儿精神奕奕地兄弟,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握住了自个儿的□□,一边幻想那娇软柔顺的人儿,一边自己解决了。 —————————————————————————————— “侯爷,侯爷?”一道苍老的,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的声音响起。 苏慕渊收回思绪,他不着痕迹地将周遭打量了一圈,苏慕渊生的高大,目力也是极好,自然发现了不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头颅蹲在花丛里,尤其是那一抹鹅黄色,娇小纤细的身影,格外惹眼,他神情专注地看了片刻,心情愉悦了几分,这才淡淡地回道:“什么事?” 他一夜没睡,心神不宁,眼皮直跳,那个旖旎又残忍的梦,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坐立难安的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念想,跟着赵慧来了阮府。 “老身……”老太太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她先前去迎赵大姑娘的时候,却见马车里头率先跃下来的人,竟是威远侯! 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刚毅冷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势,饶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万氏,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了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万氏方才找着自个儿的声音:“老身不知侯爷大驾光临,不周之处,还盼侯爷原谅则个……” 苏慕渊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觑了万氏一眼,并不搭话,其后径自抬脚朝门里走。梦见阮兰芷上辈子自裁那一幕,让他难以忍耐,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见到她。 倒是赵慧,紧走了两步,热络地拉住老太太,解释道:“爹爹疼我,非要委托侯爷陪我走这一趟。” 万氏闻言,脸色大变,想不到这赵大姑娘,竟然有通天的本事,能请到威远侯陪她来阮府!这般想着,万氏看她的眼神就越发坚定了,这样的人物,可千万要把握住…… 且别说万氏了,就是赵慧自己,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起先她还在账房里头查账,突然一阵大风刮了进来,她抬头一看,却是苏慕渊面无表情地站在眼前:“你今日不是要去男方家里相看吗,走吧,我同你一道去。” “……”赵慧一脸愕然,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实际上,她今日本打算找个借口推脱掉的,可既然主子开口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位高权重的威远侯为何要同她一道去阮府?赵慧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只不过……喜怒不形于色,性子捉摸不透的苏侯爷,想哪儿就去哪儿,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呢? 赵慧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今日过来相看阮府之后,紧接着就得议亲了,到时候,她就是万般不愿,只怕也不得不嫁给那阮仁青了。 另一边,躲在花丛里的四姐弟却是咬起了耳朵,首先出声的,是吓得一边哭一边抖着身子的彬哥儿,他抽抽噎噎地问道:“二姐姐,那个巨人瞧着好凶,一脸的煞气,他来我们府上做什么?彬儿好怕……彬儿不要看到他。” 五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样高壮的人?且那人五官深刻,毛发浅棕,眼珠子也是黄褐色的,看着怪怕人的…… 听说只有在塞北以外的白铁勒巨人才生的这般模样,因此彬哥儿第一反应就是府里来了个吃人的巨人! 那可是闻风丧胆,杀人如麻,满身戾气,能止小儿夜啼的“塞北修罗”苏幕渊。 关于“塞北修罗”的传说,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关于他的事迹,比剥人皮制成灯笼的赵春方,或是生啖血肉的白铁勒族巨人,更加的血腥恐怖。苏幕渊在十多岁的时候,曾带兵一夜屠尽数万名异族人,莫说是彬哥儿了,举大术朝上下,谁人对他不是又敬又怕? 阮兰芷面色苍白地将彬哥儿小小的身子,搂在自个儿的怀里,抬起柔荑捂住他的眼睛,柔声安慰道:“巨人只吃不听话的坏孩子,咱们彬哥儿是乖哥儿,他不会吃彬哥儿的,你把眼睛闭上数十个数,巨人就不见了。” 彬哥儿因着目不能视,又靠在姐姐软软香香的怀里,安心了些,这才又道:“我听姐姐的,一,二,三……” 因着常年习武,目力、听力俱佳的苏慕渊,自然将不远处花丛里头对话听得个一清二楚,他在听到阮兰芷软软糯糯哄孩子的声音之后,不由得哂笑。他凝视着几个孩子躲藏的地方,冷毅的线条渐渐柔和。 站在苏慕渊身后的赵慧,因着离得近,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变化,她顺着苏慕渊的眼神凝目看去,却见不远处的花丛里微微摇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后头。 只不过隔着一段距离,又是背着光,她看的并不真切,至于站在她身旁,眼神浑浊的老太太万氏,就更加只看到一团模糊了。 哲哥儿毕竟十岁了,又读了两年书,对于长幼尊卑自有理解,他有些厌恶地看着腻在阮兰芷怀里的弟弟,冷冷地道:“彬哥儿快起来,一个男孩儿躲在姑娘怀里,成何体统?” 彬哥儿闻言,梗着脖子缩进阮兰芷香香馥馥的怀里,不肯抬头。他这几个哥哥姐姐,每回打照面,都是对他爱搭不理的,只有二姐姐,每回都冲他笑,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还会给他塞糖吃。 哲哥儿见弟弟那窝囊样,越发来气,他伸手就想去捉缩在阮兰芷怀里的彬哥儿,阮兰芷见状,赶忙出手拦住了哲哥儿的手,她这个大弟弟,一直被沈姨娘严格教养,最是个恪守规矩的。 阮兰芷担心这两个弟弟把动静闹大了,惊动老太太他们可就不好了,正要开口劝解,她身后的阮思娇却蓦地拔高声音道:“二妹妹,你别推哲哥儿,他要摔倒了!” 话音刚落,阮兰芷突然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本来哲哥儿伸手过来拉扯彬哥儿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往后退,这下可好,她一个重心不稳,带着彬哥儿就往花丛里头倒去。 匆忙之间,阮兰芷为了稳住身形,又怕彬哥儿摔到花丛里,情急之下,只好牢牢地抓住了重瓣翠蔓的花茎。 却说这重瓣翠蔓花容秀美,姿色多样,四季常开,深受大户人家的喜爱,但凡是京城里有些头脸的世家,都爱种它用以观赏。这四姐弟藏身的地方,刚好种了一排的重瓣翠蔓。只不过,这花美则美矣,茎上却长满了尖锐的锯刺,稍不小心,都会被那尖刺扎出血来。 如今阮兰芷抓着重瓣翠蔓的花茎,尖锐的针刺扎破了她手上柔嫩的皮肤,一时间,阮兰芷只觉钻心的疼痛袭来,却又不敢随便放手,彬哥儿还在她怀里挣扭,她斜着身子咬牙忍着,冷汗渐渐地冒了出来。 这时,推了阮兰芷一把的元凶——阮思娇,见她死扛着没摔倒,于是又去拉她怀里的彬哥儿,还假惺惺地道:“彬哥儿,你没看见你二姐姐快摔倒了吗,还不赶紧出来。” 阮思娇去拉彬哥儿的时候,偏偏彬哥儿还死死地揪住阮兰芷的衣襟,这一拉一扯的,只听“嘶啦”一声,阮兰芷胸前那一小块衣襟被彬哥儿生生揪了下来,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好眼睁睁地任由自己摔在地上,且在落地之前,她好像还听到了喀嚓一声,脚踝错位的声音。 彼时,因着落地的动静太大,老太太一行自然也听见了,她怒喝了一声:“什么人躲在花丛里头?” 第12章 苏慕渊再临阮府(下) 彼时,因着落地的动静太大,老太太一行自然也听见了,她怒喝了一声:“什么人躲在花丛里头?” 阮兰芷狼狈地摔在地上,脚踝与手掌传来的钻心剧痛,疼的她泪珠子都掉了下来。 而哲哥儿和彬哥儿都很怕祖母,听到那一声厉喝,也是吓得动弹不得,原本想去扶阮兰芷的小手也俱都缩了回来。 阮兰芷将未受伤的手抬了起来,纤纤玉指伸到唇前,朝着两位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毕竟这花丛离老太太他们有一段距离,站在廊上的人压根看不到花丛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况她如今手脚俱伤,压根就动弹不得,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只怕也抬不了她。至于阮思娇,那就更加指望不上,她别再上来补上一脚都不错了。 阮兰芷这位庶姐,她是十分清楚的,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后者被她这样拉扯,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我好像崴了脚,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波光滟潋的水盈眸子,仰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闪动着莫名火焰的眸子。 因着苏慕渊是背光而立,阮兰芷对他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只是无力地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一切反应。 苏幕渊也在看着缩在花丛里头的阮兰芷,彼时,因着眼眶里盈满了欲坠不坠的泪水,使得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的脆弱,有几缕青丝还贴在她面色如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我见犹怜。 再往下看,最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她胸前被撕裂的那一块,刚刚好能看见一小片莹白如玉的雪腻,裹在那浅粉底绣月白小团花的兜儿里。 苏幕渊见到这般美景,忆及昨夜里旖旎缠绵的梦境,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点漆似的眸子越发地幽深起来。 想不到……阿芷这看着还未长开的身子,胸前那对小包子倒是发育的极好…… “侯爷,可是发现了花丛后头有什么人了吗?”苏幕渊的身后,响起了一道颤抖的,陪着小心和讨好的声音。 这厢阮兰芷发现站在自个儿面前的男子竟是苏慕渊,正是吓得魂不附体,直到他身后响起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 阮兰芷顺着苏幕渊的眼神垂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胸前露了一大片春光,她又羞又惊地拿那未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开了头去。 都怪祖母日/日/逼着她喝那些个牛乳、羊乳羹!喝了那样多,个子不长倒也罢了,胸前这两坨白肉儿倒是越发地长大了…… 今日没得便宜了这大魔头,真是……真是…… 阮兰芷只要一想到自个儿白白地被苏慕渊看了去,就气的浑身直哆嗦。 苏幕渊看着阮兰芷那由白转红的粉脸,心里悸动的越发厉害,真想不管不顾地将那花丛里头的人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时,苏幕渊身后的王管事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先前这花丛一带他都细细搜过了,没有任何异样,就只差这一小块种着重瓣翠蔓的地方还未查看。可这位居高权重,喜怒莫辨的威远侯也不知为何,偏偏一动不动地挡在这儿不许他过去,真是愁煞他也…… 隔了好半响后,那苏幕渊却是哑着嗓子对王管事说道:“你等会儿就对你们老太太说,刚刚有只小黄猫儿蹿到花丛里,还顽皮地打碎了一盆花。你叫她几个先去厅里说话,我在园子里头转一转再过去。” 苏幕渊见王管事还在愣神,冷着声音问:“怎么,没听懂?” 那管事儿的闻言,哪里还敢走神,自是点头如捣蒜地连声称是。苏幕渊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还不赶紧滚?” 等苏幕渊赶跑了所有人之后,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花丛里,蹲在了娇小的阮兰芷面前:“怎么,脚崴了?” 第13章 解难处赵慧生疑 等苏幕渊赶跑了所有人之后,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花丛里,蹲在了娇小的阮兰芷面前:“怎么,脚崴了?” 阮兰芷红着脸,默不作声地垂下头去,小巧光洁的贝齿咬着下唇,白皙的柔荑死死地揪着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的衣襟,另外一只被花刺扎破皮的手小心翼翼地掩在身后。 彼时,整个庭院里头除了他两个,其他人都被眼前的魔鬼赶走了,且自个儿如今又是个动弹不得的模样,他若是想对自个儿做些什么,那真是压根没人管得了……阮兰芷又惊又怕地思忖着。 阮兰芷为今只盼着苏幕渊对她这个小丫头不感兴趣,赶紧离开…… “怎么?疼的说不了话?嗯?”苏幕渊伸手钳住了阮兰芷精致小巧的下巴,略略上抬,迫使她看着自己。 先前几姐弟在这儿推搡的时候,苏慕渊早就听到了她骨骼发出的异响,若不是碍着还有人在场,他只怕早就冲过来了,虽然他的确没将阮府这些个人放在眼里,可他的阿芷素来是个面皮儿薄的,他总是要顾着她的颜面。 阮兰芷如今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同一个成年男子单独待在一起是十分不妥的,万一被人瞧见了传了出去,她只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被人骂不知廉耻,与男子私相授受,到时,她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如今她的下巴被他钳在手里,为了不让因为疼痛和羞辱的眼泪流下来,她努力地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强自忍着身子的颤抖,怯怯地道:“侯……侯爷说的没错,思娇的确是崴了脚。” 因着上回两人在游廊碰面的时候,阮兰芷一时情急,将自个儿的名字报成了阮思娇,既然错已造成,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冒认自己是阮思娇,不然叫这魔鬼知道了自己骗他,指不定会怎么惩罚自己…… “思娇如今行动不便,只好斗胆恳请侯爷,唤两个丫鬟来扶我回房……”虽然苏幕渊杵在这儿,没人敢过来,可她如今衣服破了,手扎出了血,脚也崴了,这般模样委实是不妥,就算是四下无人,她依旧觉得如芒在刺,于是乎,阮兰芷只能大着胆子恳求苏慕渊叫两个丫头过来,将她扶回姝婧院去。 苏幕渊眸色沉沉地看着阮兰芷,显然阿芷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身份,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唤作“阮思娇”。 呵,这小人儿若是便轻易的信任自己,那他反而才要更加担心了。也罢,如今她对自个儿有戒心,索性就顺着她的意好了,苏幕渊这般思忖着。 这厢阮兰芷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可苏幕渊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灼热的视线来回在她身上流连,她整颗心紧紧地纠起来了,为了避过那炽烈的目光,她拼命地忍着自个儿心里的惊惧,努力佯做一副乖巧讨好地模样,软着嗓子道:“侯爷,思娇的手也被花刺扎破了,疼的厉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求求您,帮我唤两个丫头来吧……” 阮兰芷说着,将那只被花扎破掌心的手伸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是被花刺扎出来的小小血洞,有些刺甚至还嵌在肉里,不断地往外冒着血珠儿。 苏幕渊见她伤的这样厉害,点漆似的眸子狠狠一缩,满脑子的绮念,也统统被这小手儿给驱散的一干二净。 苏幕渊二话不说,靠近她俯下身来,阮兰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要往后退,一只大掌却揽住她的纤腰,另外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阮兰芷发觉自个儿整个腾空,吓得双眸紧闭,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强自忍着即将出口的惊叫,再开口,声音已是带上了哭腔道:“不,不敢劳烦侯爷动手,只要帮思娇叫两个丫头来就行了,再不然……将我留在这儿也是行的,我出来这样久,院子里的丫头也该出来找我了……” 苏幕渊见她那般惊惧,不知为何,心情却是十分愉悦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别怕,我带你回院子去,有我在,没人敢看我们两个,你只要给我指路就成了。” 苏慕渊听着这婉转娇软的声音,只觉得自个儿骨头都要酥了,他几近贪婪地看着她那娇怯怯的模样,眼下,阮兰芷好似个稍微一碰就要破碎的玉人儿一般,先前她半躺在花丛中,那般绝美的场景勾的他压根就挪不开眼,此时他的脑子里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眼前一开一合的嫣红小嘴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阿芷素来是矜持婉仪的,曾经在苏府,即使被他那病痨鬼弟弟苏宁时和老夫人欺负的再狼狈不堪,她也能维持她独有的恬淡与娴静,那时,他只在她的眸子里看到认命与顺从,好像不论别人怎样对她,都能一一接受。 可如今,她睁着一双亮晶晶地秋水剪瞳,逞强地看着他,这般动人的神情,哪里还有以往的端庄持重? 恐怕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那小眼神里满满都是羞恼、愤怒却又要拼命隐忍着不敢发作,苏幕渊看着看着,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克制不住地朝她倾了倾身躯,偶有一阵微风拂过,翠蔓花与她特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不断地涌入他的鼻子,苏幕渊的喉头动了动,幽深的目光放肆地扫过她的胸襟、纤腰、而后缓缓向下,最后落在了掩在纱裙里的笔直长腿上。 苏幕渊思绪渐渐地飘远:那如缎般的墨色长发散落在自个儿的颈间、胸膛上,眼里氤氲着水光,樱唇微微娇/喘,一双如上好羊脂玉的长腿,环绕着他,她的身体里只有他,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的水乳/交融…… 上辈子苏幕渊第一次见阮兰芷,她十六岁,正是容色惊人,娇美无匹的时候,两人相遇的那一瞬,苏幕渊便惊为天人,自此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奈何他认识她太迟,阮兰芷已是罗敷有夫,苏幕渊为了她的名誉,只得压抑住自个儿的心魔,直到两年后,苏宁时病逝,素了二十六年的苏幕渊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念想,而将阮兰芷据为己有…… 苏幕渊忆起昨夜里的春梦,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他觉得自个儿的血液又开始沸腾着涌往下处,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能吓着她,不能急,再忍一忍,她很快会属于他的。 苏幕渊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想要狠狠欺负眼前人儿的欲.望,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躁动。 阮兰芷见他眸色赤红地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怵,若不是动弹不得,她早就逃地远远儿的了,哪里会留在这儿给他这般羞辱? 对于苏幕渊,阮兰芷还是知道的,唯有顺着他,自己还能好过一些,若是跟他拧着来,只会越发地激起他的脾气,令他不择手段地压迫你,迫使你屈服于他。 阮兰芷见他不为所动,挣了两挣,又怕自个儿摔下去,只好顺从地偎在他怀里。 苏慕渊怕自个儿的火热被人发现,只好换了个姿势,他轻轻松松地单手托住了阮兰芷的臀,让她坐在自个儿的手臂上,就好似抱小孩儿那般,另外一只大掌则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纤背,安抚着阮兰芷的情绪。 阮兰芷长长的裙摆垂了下来,刚好挡住了苏幕渊的大腿间。 苏幕渊垂头去看靠在自个儿肩头的小丫头,她粉脸酡红,樱唇抿紧,一双白皙的柔荑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襟,这般依赖的姿势令他十分受用。 阮兰芷闭着眼睛,将头埋地低低的,羽睫上沾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儿,欲坠不坠,十分惹人心怜。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阮兰芷那露出的莹白雪腻,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缓缓起伏。苏幕渊看着看着,只觉先前压下去的邪火,又躁动了起来。 罢了,看在她受了伤的份上,今天就放过她了…… 话虽这样说,苏幕渊那粗粝的手指,却还“不小心”地抚过了她的胸口,惹得怀中的人儿一颤,那光滑细腻的触感,直教人难以自持…… 然而,谁也不曾发觉,背对着两人的不远处,一抹清丽的身影正站在廊下,面色发白地看着苏幕渊抱着怀里的人儿大踏步离开,她的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水光。 她一直看着苏幕渊,直至他走到小径上转弯消失不见。 此人正是因着苏幕渊迟迟不至,而找了个由头从前厅折返回来的赵慧。 赵慧在苏幕渊手底下待了五年,她只知这位主子十四岁从戎,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在天寒地冻的塞北屡立奇功,尤其是将十五万突厥铁骑大败于乌拉尔山那一役,使得“苏幕渊”这三个字震动了朝野上下。 苏幕渊征战南北多年,他的周围统统都是男子,甚至连个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没有,随侍的也多是小厮。 赵慧至今还难以接受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她一直以为,自家主子是个不近女色的人,可今日她却亲眼见到苏幕渊单手托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娃儿,那女娃儿也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虽然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根本就看不清苏幕渊怀里抱着的究竟是何人,可那一抹鹅黄色的裙袂,却深深地印刻在赵慧的脑海里。 第14章 苏慕渊护送莺莺 阮兰芷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将小脸埋在苏幕渊的怀里,她生怕自个儿此时的模样被别人瞧了去,她想着,若是回姝婧院的这条小径能再缩短一些就好了,最好马上就到院子去。 然而抱着她的苏幕渊却是截然相反的想法,实际上,若是他运起轻功,两个起落就能回阿芷居住的院子了,可他不舍得怀里的小人儿,他只恨不得这条小径延绵至天际才好,这样,他才能长长久久地抱着阿芷。 高大挺拔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娇小的女子,就这般缓缓朝前走着,说来也稀奇,他们这一路竟然真的没有碰上什么旁的人,就连平日里走动的仆妇也都没看见半个。 也许……是其他下人都被唤去前厅伺候老太太与赵大姑娘了?或是下人们得了吩咐,务必回避苏侯爷?阮兰芷这般思忖着。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走过穿堂,刚刚绕进宝瓶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等着二姐姐回来,哪知等了老半天,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苏幕渊沉吟了好半响,他将阮兰芷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托起那尖尖小巧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这张小脸儿半响,方才哑着嗓子道:“放你下去?就凭你的脚,能自个儿站稳?” “不碍事的,思娇站的稳,思娇不想再麻烦侯爷,可以托弟弟替我唤丫鬟来扶我。”阮兰芷坚持要下来。 苏幕渊闻言,倒也不说话,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充满侵略性的鹰眸,就这么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被他盯的心里发怵,她揣测不出这面无表情之人的心思,只好别开眼,复又软着嗓音恳求了一次。 苏幕渊单手托着阮兰芷,另外一只大掌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探入到她的裙摆,阮兰芷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混蛋……竟然如此轻薄她! 阮兰芷气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教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这人面兽心的苏慕渊命人一抬小轿将她送进苏府……那她这辈子只怕就同上辈子无甚差别了! 阮兰芷越想越惊恐,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苏府被人羞辱的画面,曾经在苏府,她虽然是个二太太,可却过着幽禁,难捱的生活。她的夫君苏宁时,因着身体过于孱弱,不能行房,却镇日锁着她,叫几个丫头变着花样折腾她,以满足不能人道的自己,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自己却又落到苏慕渊手里,这头禽兽,起先还装出一副人样子,到了夜里却无休无止的纠缠她…… 阮兰芷恨恨地闭了闭眼,难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这一切? 不!起码她可以选择在无尽的污辱之前就结束这一切,大不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彼时,苏幕渊温热的大掌按在了阮兰芷的纤细脚踝上,缓缓摩挲着,怒极也绝望至极的阮兰芷,颦着眉头正要拂开他的大掌,苏幕渊却倏地使力一捏,只听得喀嚓一声,原先崴到的地方竟然被他生生地掰正了—— 阮兰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般下了狠手,疼的惊叫了一声,泪珠儿立刻便滑了下来。她在心里暗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竟然如此对她…… 她怒气腾腾地仰头瞪着苏幕渊,然而樱唇开开合合,剧烈的疼痛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却又哪里敢斥责呢?这可是杀人如麻,睚眦必报的威远侯……上辈子苏幕渊磋磨敌对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今日她若是得罪了他,搞不好整个阮府都要遭殃。 虽然阮兰芷又气又疼,浑身直哆嗦,可想想自己一个小小从六品通直郎的女儿,他威远侯若是想捏死自己,不过就是踩死蚂蚁那般容易,阮兰芷思及此,脸上青白交错,她抬起柔荑,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这些……少不得还是忍了。 苏幕渊垂眸去看怀里哭地惨兮兮的小人儿,那雪肤黛眉,瑶鼻樱唇,娇怯怯水盈盈的眸子…… 忆起她先前半躺在花丛里的模样,俨然就是个惑人心神的小花妖。如今他的阿芷十三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既有少女的韵致,又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儿守着她。 苏幕渊牢牢地盯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人儿,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好似一只炸了毛的小花猫,却又要收起自个儿的小爪子。他看了半响,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丫头明明就是又羞又恼,哭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偏还要拼命忍着…… 是了,碍着自己威远侯的身份,她哪里敢发作? 可不得不说,阮兰芷这般模样,还真是大大地取悦了他。 “好了,我已经替你正了骨,回头叫你的丫头帮你上消肿的膏子,还有你手上的那些刺,也要仔细处理一下,这几天你就不要下床随意走动了,好好儿养着。”苏幕渊说罢,轻轻地将她放回地上,又体贴地帮她理了理衣裙,扶着她靠墙站好,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罢了,今日就这样吧,再不走,估计阿芷要恨死他了。 苏幕渊想起阮兰芷手上的花刺,心里狠狠一抽,其实先前他看到了,是那个高出阿芷半个头的小姑娘推了她一把,阿芷才会为了稳住身子,而伤了手的…… 思及此,苏幕渊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的捋平了,眼神里净是阴鹜与凌厉。 阮思娇,很好,我记住了。 另一边,阮兰芷愣怔地看着苏慕渊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苏幕渊若是能将自己的脚矫正,又为何要抱着她走了一路…… 躲在大树后头的彬哥儿,见凶恶的巨人走了,方才从后面蹦蹦跶跶的跑了出来:“二姐姐!你脚伤着了?我扶你回去!” 彬哥儿说罢,挪着小身子,自告奋勇地去拉阮兰芷的手,阮兰芷见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彬哥儿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个看到巨人就弃姐于不顾的小叛徒!先前怎地不来扶我?见人走了,这才出来?真没诚意!” 彬哥儿闻言,小脸儿蓦地变得通红,他梗着脖子表忠心道:“彬哥儿才没有弃二姐姐不顾!那巨人低头看姐姐的时候,我瞧着挺柔和的,一点儿都不凶,他压根就不会欺负姐姐,所以……所以彬哥儿才在树后面守着,想着他若是敢欺负你,彬哥儿马上跳出来打他,他,这不是没欺负姐姐吗?还把姐姐的脚治好了。” 阮兰芷被彬哥儿这人小鬼大的一番话给说的一阵无语,这小家伙明明就是害怕,躲在树后面不肯出来,偏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忍不住又点了点彬哥儿的鼻头,故意板起脸道:“你这么小的个头,怎么扶得了我?彬哥儿当自己是巨人了吗?去我院子里把梦香和梦兰招来,让她两个来扶我回去。” 彬哥儿还想再争辩几句,阮兰芷赶忙打断他道:“好了好了,二姐姐知道彬哥儿最是个勇敢的,赶紧去帮二姐姐喊人去。” 阮兰芷捏了捏彬哥儿的小鼻子,推着他转了个身。再不催促小家伙,只怕自己还要待在这里回不去呢。 ———————————————————— 阮府,正厅 这厢老太太正亲热地拉起赵慧的手说着话,两人俱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尖子,你来我往,煞是客套。 不多时,见门口处仆从们簇拥着苏幕渊走进来,原先坐在屋里的人赶忙起身迎上来见礼。苏幕渊只略略看了赵慧一眼,便朝众人摆了摆手,其后与老太太互相寒暄了一番,大家方才归坐。 老太太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苏幕渊,见他面色冰冷,通身气质凌厉,因着有白铁勒一族的血统,此人的面相本就不是寻常模样。 许是常年习武,又在军中历练多年的缘故,如今的苏幕渊,就好似敛藏在匣的龙吟宝剑一般,虽然隐去了自个儿的锋芒,但只要一出鞘,只怕也是“山崩室空,惟剑在焉”的人物。 万氏心下想着:这威远侯虽不好亲近,可他却是个能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翻云的人物,当今圣上最是器重他,这可是他第二次肯赏光来阮府了,务必得好好儿巴结一番才是。 自古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若是真能攀上位高权重的威远侯,那阮府以后便真的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了…… 第15章 两男争美生事端(上) 厅里,因着苏幕渊的落座,而令气氛压抑了许多,不管是坐在扶手椅上的老太太,还是站在三人身后的一众仆从,俱都是敛声屏气,恭肃严整的拘谨模样。 而苏幕渊征战沙场数年,又久居高位,是个冷脸惯了的人,今日若不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他的确是不会到阮府这种烂篓子一般的地方来。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其内里,已经是个烂了根,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老太太冷眼旁观,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压根儿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暗藏龃龉,满是腌臜的苏府,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第16章 两男争美生事端(中) 先前说过,阮老爷见到那酒楼里头跳舞的胡姬之后,鬼迷心窍,色/欲/迷心,早已不能自持,为了得到姻娘,阮老爷甚至还与同僚借了银钱。哪知阮老爷次日拿了银子兴冲冲的赶来,却又见京城里头出了名的霸王李三捉着胡姬不肯松手。 这个时候的李三,很是吃了些酒,正是兴头正浓,他的身后,还站着五个家丁,也俱都是身材壮硕,目露凶光之人。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深知这恶霸惹不得,正是犹犹豫豫,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这下可好,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却说苏幕渊身长约略八尺,本就是个高大壮硕的冷漠样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让出道来,然而就凭他这身高,压根儿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远目一看,就能看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彼时,阮老爷正被李三的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还有一个家丁,则是抱着一个酒坛子捏住他的双颊,往他嘴里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则是拉着怀里的胡姬肆意揉弄,时不时地还凑近美人的脸颊亲上一口。 这厢范茂领了家丁,急冲冲的上前,一边驱散人群,一边阻止李三的人给阮老爷灌酒。 苏幕渊双手抱胸地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瞧着热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幕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到那胡姬,面色却是渐渐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赵慧,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妥协了,可私底下却偷偷儿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偏偏就这样巧合,在赵、阮两家即将议亲的时候,闹这么一出。若说这胡姬不是赵慧安排的,他倒还真是不信了。 苏幕渊将修长的手指伸至唇边,打了个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从人群里蹿出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此人瞧着是个普通的模样,可步伐矫健,身形精瘦,走路一点子动静儿都没有,俨然是个练家子,此人双手抱拳,躬身朝苏幕渊毕恭毕敬地道:“侯爷。” “嗯。”苏幕渊淡淡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唤男子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 第17章 两男争美生事端(下) 几番推搡,范茂还是没能拦下李三的家丁,彼时,阮老爷已是被灌了大半坛子烈酒,人有些不清醒了。 对面的李三阴测测地盯着眼前醉眼朦胧的阮老爷,先前他在酒馆里喝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李三当然知道这阮仁青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娶赵大姑娘做续弦的事儿,近来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先前说过,当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漫天霞光,灿若桃花,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十之*怕死,秦皇求仙,车中腐死,黄帝升天,神话渺茫,自古以来,克享高寿的皇帝,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说来也巧,这周士清的妹妹周莲秀,正是战死沙场的苏老侯爷之妻,也是上辈子阮兰芷的婆婆。 却说这周莲秀,虽是苏慕渊名义上的母亲,可私底下两人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刻骨之仇,至于他两个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恩怨?此处暂且先不做赘述。 周莲秀同苏慕渊素来不对付,这阮仁青又即将要娶苏慕渊的远房表姐赵慧,因着这些缠缠绕绕的关系,今日阮老爷犯在李三手里,他自然是想趁此机会,好好儿教训阮老爷一番。 只不过,这阮仁青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却不大不小也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若是当街给他太过难堪,难保朝廷里那些个御史,不参自个儿的舅父一本,诸如纵外甥行凶一类的屁话,他虽不怕事,却也不想惹些无谓的麻烦。李三想了又想,只将这阮老爷提溜到个无人的角落,再作打算。 其后李三对那酒馆的老板吩咐了几句,命他将这胡姬扣在桌前,晚些时候再来带她走。再又转头对那些个瞧热闹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谁敢多管闲事,我李三定叫他出不了这个酒馆子!” 却说这李三养的几个家丁,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横人,范茂带来的三个阮府下人,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其他人见李三耍狠,自也不敢出声。 如今这阮老爷被李三的人捏在手里,范茂等人不敢妄动,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三等人往那煊门街西北角的僻静胡同行去。 旁的人见无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去了,先前那隐在人群里与苏慕渊打过照面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脚跟上。苏慕渊目送一行人走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却也一同跟了过去。 这厢阮老爷手脚俱是垂软乏力,被两个家丁拖着走,两条腿在地上拖行,鞋袜、衣袂上沾了不少灰渣,发髻散乱,幞头歪斜,行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儒雅的模样? 行至无人角落,那李三挥手叫家丁架住阮老爷,另外三个家丁则是将范茂等人拦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不能上前。 却说这李三惯是个心狠手黑的货色,眼见四下无人,他照着阮仁青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 阮老爷心口痛不可挡,酒也醒了大半,他冷汗涔涔地瞠大了双眼,手脚乱挣起来。 李三见他挣动,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对着阮仁青又是一顿暴打,嘴里还不忘说些污言怒骂,阮老爷被打的通身剧痛,渐渐地也没了力气去反抗,嘶哑着声音讨饶。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见阮仁青被打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了,方才慢悠悠地以靴尖踢起了一颗小石子儿,准确地握在手里,又上下抛了两抛,方才出手如电地朝着不远处的家丁掷了出去。 说来也蹊跷,那平淡无奇的石子儿自苏慕渊的手指掷出之后,竟带起了一道凌厉之风,犹如一支破空而来的利器,朝着钳住阮老爷左臂的家丁急射而去。 那家丁只觉脑后生风,心生奇怪,正待回头,却被那石子儿钻入了脑腔,打了个对穿之后,又飞向了右臂的家丁。 那石子儿自右边家丁的太阳穴直直射入,再从另外一侧的面颊飞出,斜斜打入地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坑洞。 两名家丁连吭声都未来得及,就遭到了暗算,其后以一个诡异的表情,直挺挺地朝两旁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松手,令阮老爷重心不稳,直接就扑上了朝他挥拳的李三身上。 这喝了酒的人,身子本就沉甸甸的,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李三身上,却说李三本就是个出拳的姿势,力量都集中在上半身,下盘自是不稳,如今撞上直愣愣朝他扑过来的阮仁青,生生被他带倒,成了个人肉垫子。 也不知是这李三实在运气不好,还是怎地,两人倒下的地方刚好有个凸起的尖石,李三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那尖石上,立时就双目大张地断了气。 不远处的几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一阵风刮过,须臾之间,原本在教训阮老爷的三人,突然俱都倒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方才察觉事情有异,那几个凶狠的家丁也顾不上拦人了,统统都赶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压在李三身上阮仁青掀翻,去照顾自个儿的主子。 那范茂也是个机灵的,虽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他也怕李三突然缓过神来再教训阮老爷,范茂赶忙给三个下人递眼色,四人快速地扶起阮老爷,趁着李三那伙人还未回过神来,架起阮老爷就往胡同的出口奔去。 这几个家丁正在查看李三,却发现地上湿呼呼地黑了一大片,再按住李三的脑袋,使力一拔,霎时间,尘土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家丁们遽然发现自家主子的后脑勺破了个大洞,鲜血正泊泊流出,地上那锋锐的尖石上,还沾了些红红白白的脑浆。 几人面色大变,回头一看,阮仁青那伙人竟然已经跑没了影。 这几个家丁见此变故,也是六神无主,却说这李沿,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均是高嫁,他乃是李家独子,家中纵容非常,今日李三不明不白死在胡同里,他几个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可平白无故的跟着李三公子一起死,总还是有些不甘愿的。 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知千万不能让那阮老爷跑了,自是要出去将人追回来的。 家丁们起身,正要追出胡同,却见出口立着一道人影,此人面容平淡无奇,身材中等,是个扎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人物。 几个家丁大声呼喝:“哪来的杀才,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儿去!” 这厢说完就推了那男子一把,准备跑出去追人,哪知这男子被大力一推,却好似被钉在地面上一般,纹丝不动,他蓦地出手,将一旁的家丁喉咙捏了个粉碎。 另外两名家丁见状,骇得倒退了两步,正待要逃,那男子倏地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箭步上前,照准两人脖子快速一划。 两人的喉咙俱都被割破,霎时间鲜血喷在墙壁上,抽搐了两下,应声倒地。 自不必说,这人正是先前同苏慕渊有过交集的男子,他一出手,快速将三人毙命,其后在死去的家丁身上拭了拭刀刃上的血污,又朝苏慕渊藏身的地方打了个稽首,这才大步离去。 苏慕渊一言不发地看完整个过程,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横了一地的尸体,抚了抚下摆的褶皱,足下一点,跃出了胡同。 不知道阿芷的伤处理的如何了?晚点着人给她送盒玉肌膏过去。苏慕渊这般思忖着,嘴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来。 第18章 揭真相赵慧难堪 先前说过,阮仁青被李三打了个半死,范茂见场面已是不可控制,趁乱将老爷救走,出了胡同之后,冒着冷汗的范茂等人,片刻不敢耽搁地快速往门街里头钻,生怕老爷再次被那群凶神恶煞擒住,更怕这当口回了阮府,被赵大姑娘撞上,婚事必然要出变故。 一行人只顾得上逃命,哪里知道那胡同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人躲躲藏藏,心中惶恐不安,其后他们在煊康门街某个粉头的房里躲了一阵子,又使了银子找那专门为女支子看症的大夫来给老爷治伤,末了,再寻个遮的严严实实的轿子,将老爷抬回阮府自不提。 阮府,花厅 先前说过,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个儿抬脚走了,被迫留下来的赵慧,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背信弃义,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既然阮仁青回来了,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年轻的将帅见此惨状,也只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肃队伍,继续朝北方追击敌人。 出村子的时候,路过那口石井,在猎猎呼啸的狂风里,苏慕渊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调转了马头,朝那石井看去,躺在里头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赵慧。 苏慕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慧,他的神色有些触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顿了半响后,苏慕渊这才命人将她救了上来。 自此之后,赵慧这条命就是苏慕渊给的,但凡侯爷有任何吩咐,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当然,只除了这次与阮仁青的婚事。 苏慕渊知道她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素来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又怎会替赵慧考虑? 加之赵慧先前在廊下见到自个儿敬如神祗的苏侯爷,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心里难受已极,只觉浑身都被尖刺扎过一般,压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赵慧所不知的是,苏慕渊常年习武,五感六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她在那廊下窥视的事儿,苏慕渊哪能不知?不过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小卒子,还不够资格让他多分出一丝心思罢了。 只不过苏慕渊倒是没想到,赵慧为了不嫁给阮仁青,竟还有这等胆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个胡姬,引出阮仁青与李三,两男争一女的丑事。 彼时,赵慧还不知道先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脑子里,统统都是苏慕渊一脸宠溺地抱着那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渐渐走远的画面。 就在这时,苏慕渊蓦地出手掐住了赵慧的脖子,粗粝修长的手指慢慢锁紧,一双阴鹜冰冷的鹰眸,就这般看着手里的人儿,脸色渐渐乌紫,在生死边缘挣扎…… “赵春丽,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的?嗯?”苏慕渊不带一丝感情地喊了赵慧的本名,赵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极。 赵慧原先名叫“春丽”,自从苏慕渊请了先生教她学识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慧”这个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赵慧一心希望自己能为苏慕渊打理好他的地下产业,实际上,她也的确成功做到了。 如今赵慧被死死地钳住了喉咙,哪里能开口说话?不过全凭苏慕渊宰割罢了。她在绝望之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爱慕的主子手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就在最后那一刹,苏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就在这种后继无援,副将异心的情况下,苏幕渊当众斩杀两个苏老侯爷的心腹,以震军威,其后亲率仅剩的两万将士,奇迹般的来了个大反转,击退十五万突厥大军不说,还一并带回了敌军首领的头颅,那敌军的首领,正是苏慕渊的亲舅父。 乌拉尔山一战,作为主帅的苏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冲锋陷阵,说的好听是上阵父子兵,可为何只有苏幕渊一人回来?这背后说道的可就十分精彩了,最常见的版本莫过于:苏幕渊大逆不道,手段邪佞,杀父弑兄,冒领军功。 苏老侯爷与其嫡长子战死沙场,庶次子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而嫡三子却是个镇日卧床不起的病痨鬼,众人见苏氏一门没落下去,不禁唏嘘,然而尉迟曜登基之后,竟然力排众议,坚持让苏慕渊继承爵位,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哪个家族最看重的不是长子与嫡子?那苏家的两个嫡出就算死了一个,这不还剩一个吗?加上苏家的嫡出儿子,是当朝宰相周士清正儿八经的外甥,也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弟,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姬妾生的杂/种来袭爵才是。 可武将们又是另外一个声音,苏慕渊虽出生低微,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率领二万精兵大败敌军十五万大军于乌拉尔山脉,这样用兵如神的旷世奇才却不多见,武将们可不像那些个酸腐文官,只讲究这些个立长立嫡的规矩,毕竟打仗卖命的可是他们,谁有本事带领他们突出重围打胜仗,才是一个真真儿的好统帅,嫡三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足不出府的病秧子,能握的住兵符吗?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赌在一个半副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 文武两方势力为着谁该继承爵位这个事儿吵的水深火热,不可开解,诡异的是,本应该是反对呼声最大的周士清,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此事并不表态。既然朝廷里本该是最大的反对势力都迫于形势沉默了,旁的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关于苏慕渊袭爵的不利流言,很快便销声匿迹,至于他当上这个威远侯真正的内里原因,那些个文官也只敢私底下偷偷儿怀疑罢了,明面上,谁又敢再置喙什么?又不是嫌命太长。 —————————————————— 翌日一早,阮府,姝婧院 因着伤了脚踝和手掌,昨夜里阮兰芷几乎没怎么睡,稍微动一动,手脚的伤处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其后两个丫头伺候她起床洗漱,梳妆打扮。收拾停当,阮兰芷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来,今日她只略略用了小半碗碧粳粥,便停了箸。 梦兰见状,也不多言,只默默地撤下桌上的碗筷,又扶她上了榻歇着,这才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伤成这样,老太太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阮兰芷神情恹恹地靠在迎枕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如今脚也肿着,手也伤着,只要一想到晚些时候还要去祖母那儿请安,便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一丝劲儿来。 万氏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可不瞎,昨日上午她几个姐弟躲在花丛里偷窥,虽然未被抓个现行,可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瞒得住万氏? 昨晚上她托病不肯去上房伺候老太太用晚饭的时候,只怕老太太就已经在怀疑她了,还特意叫人来带话:今早姑娘起了,一定要上她那儿去叙叙话。 然而,就在阮兰芷犹豫间,廊上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神色慌张地打起帘子奔了进来,正是随身伺候阮兰芷的另外一个丫头,梦香。 怎地这样莽莽撞撞的?阮兰芷颦着秀眉,正要张口训斥,那梦香却大喘了两口气,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抹着泪珠子道:“姑娘,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阮兰芷见状,神情冷凝了下来:“不急,你慢慢地说,别岔着气儿了。” 这道声音好似黄莺出谷一般,婉转动听,又好似泠泠泉水一般,沁人心脾,梦香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她缓了缓,这才哽咽道:“姑娘,几个衙役突然闯进府里,将老爷押走了,说是……说是老爷杀了人!” “什么?”阮兰芷闻言,惊的直起身子来,甚至连自个儿身上的伤都忘记了。 第19章 惊天变阮父被擒 阮府,梅香院 李艳梅鬓发散乱地趴在床榻上,她有些出神地看着床帐顶上的描金绣球,床前的朱漆梅花小几上摆着一个镂金的小香炉,里头燃的正是京城里头最近最时兴的“帐中王氏金香”。 这“帐中王氏金香”确实十分讲究,它采真腊沉香八两,檀香二两,牙硝、甲香,金额香、丁香各半两,麝香一两,片白脑子四两,上为细末,炼蜜先和前香,后入脑、麝为丸,大小任意,以金箔为衣。 这金香除了香味浓郁,暧昧惑人之外,香味还持久不散,加上里头又有麝香的成分,熏的时间长了,既能催人情/欲,又能避子,一举数得。 自不必说,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最为焦心的,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打算歇个回笼觉,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两个衙役上前,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仓惶间,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 与此同时,慈心院 正靠坐在软塌上的老太太万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爷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后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爷身边的范茂给提溜了出来,横眉竖目地逼着他招供。 范茂吃了几个板子,只是不敢再瞒,就将这两日两男争一女,李三教训阮老爷,后来胡同里突然发生怪事儿的情况,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万氏听罢,神情越发凝重了,她同阮兰芷的想法一致,就凭她儿子那懦弱性子,哪里敢行凶杀人? 旁的就不多说了,阮老爷本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将他关到大牢里头,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万氏思忖着,先不管其他,得尽早使些银子给狱卒,打点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里头熬不住。 然而……自从万氏给儿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连个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这事儿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胡乱塞钱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场…… 万氏这厢正是一筹莫展,守门的婆子就打起帘子来禀告:“老太太,几个姨娘和几个姐儿哥儿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如今她儿子被捉进了大牢,万氏心里自是极烦这几个姨娘的,她摆了摆手道:“统统撵回去,叫王管事儿的派人盯着,别让她们出来,没得叫我见着心烦!” 守门婆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那万氏却又急急喝道:“慢着!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该赶走的赶走。” 守门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苍白的面色,薄纸片儿一般的身形,却还死扛着叫两个丫头搀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门口,正想张口再同老太太说两句,可见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阮兰芷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进屋里,老太太上下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莺莺昨日早上见你还好好儿的,怎地脚又伤着了?” 万氏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总不会……是跟着你庶姐庶弟那几个猴儿,闹腾出来的吧?” 阮兰芷哪能听不出万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只好装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误会莺莺了,我昨夜里突然醒了,想爬起来倒个水喝,哪知头晕脑胀的还没踩着地板,就一头栽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万氏现在心里装着事儿,且阮兰芷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她也就揭过去了,其后亲自起身,走过来拉着阮兰芷的手道:“莺莺,你爹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做娘的绝对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这大牢里头,屈打成招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你爹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也没受过什么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这一番话说的痛彻心扉,可阮兰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兰芷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万氏的手,说道:“莺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来,还同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访姨祖母,你看可好?” 万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氏虽然同她那个有诰命在身的姐姐不怎么亲近,可她姐姐对自家孙女儿却是真心疼爱的,让莺莺去说项,说不定,她那个在朝廷里当正二品户部侍郎的外甥,能帮上什么忙呢? 第20章 周庭谨初遇莺莺 却说万氏与阮兰芷略略谈了一会子,其后一致决定去拜访薛府,打听一下阮老爷的事儿。 事情宜早不宜迟,阮兰芷回了院子稍稍打扮了一番,因着姨祖母爱看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如今又是仲夏时节,于是换了一身樱花粉的薄纱裙,这就备马车要出门了。 如今阮兰芷脚裸还肿着,自然也走不快,老太太怕她出丑,干脆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那步撵也一并带上。 折腾了半响,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彼时,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拐到东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在州桥上拐个大弯,继续朝东行,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以及太常寺,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正五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着薛府就在胡同的里面,距离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门口。 第21章 访薛府方知难处 与薛府相比,阮府很明显就不够看了。 只见眼前两扇朱漆大门,各自在中央嵌了精致的兽头铜环,大门约略五丈高,两旁还各自开着两个角门,阶梯下坐着两只石雕的“镇宅守卫”,那威武雄健,威风凛凛的狻猊,雕凿的十分活灵活现。 大门上有一块镶边匾额,匾上书“薛府”两个遒劲的描金大字,听说这两个字,还是薛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笔提上去的。 阮兰芷被粗使婆子抱下了马车,梦香则是上前叩了叩那铜兽拉环。那应门的小厮见是阮府的人来访,将门打开。 一进门,两边的抄手游廊环着中间的穿堂,堂正中摆了化煞门厅的雪花纹泰山镇宅石,不多时,几个衣着得体,谈吐不俗的仆妇迎了过来,因着腿脚不便,阮兰芷直接坐上了先前从阮府带来的步辇,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一行仆从将她引去上院。 转过穿堂,又过了三间厅房后,则是通往各处院落的穿山游廊,一路上,遇到不少亭台楼榭、假山鱼池,又有那数栋复层的楼宇高阁,装饰的煞是雕栏玉砌,雕梁画栋,碧瓦朱檐,走道两旁则是有些年份的松树与柳树。 种种景致,难以一一描述,令来者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真儿的底蕴十足,钟鸣鼎食,百年簪缨的气派宅邸。 一行人正要走上那堂前的阶梯时,步辇开始倾斜了起来,阮兰芷紧紧地靠在座椅上,握着扶手的指尖有些发白,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心里有些紧张…… 阮兰芷最后一次见到姨祖母,还是上辈子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姨祖母的身子已是不大好了,却是为了她,还强撑着要来观笄礼。之后又过月余,阮兰芷就被嫁到苏府去了,拘在深深的庭院里,再没见过姨祖母。 上辈子,姨祖母是在她嫁去苏府后的一年病逝的。 来到堂屋前,两个仆妇小心翼翼地将阮兰芷扶下步辇,这时,一名模样儿标志的姐儿,搀扶着大万氏走到门口来,一脸的惊喜:“莺莺,你可算是来了!” “姨奶奶,珍表姐。”阮兰芷毕恭毕敬地行礼。 大万氏见阮兰芷腿脚似是不便利,这就上前来拉住她的柔荑,一脸关切地问道:“莺莺,才半个月没见,你怎地瘦成这个样子?先头两天玉松去看望你的时候,还说你已经大好了,如今你这腿又是怎么个回事?” 玉松正是薛泽丰的表字,大万氏将目光投在了阮兰芷的身上,上下细细地端详着:本来就瘦弱的人儿,瞧着又清减了许多,看上去就跟纸片儿似得,只怕风大些,都能将她吹走了。 阮兰芷愣愣地看着大万氏,突然就泪如雨下,呐呐不能言,对于阮兰芷来说,毕竟这是上辈子最疼她的姨祖母啊!比起阮府里的那些“亲人”,姨祖母才是真心对自个儿好的长辈,如今又是相隔了几年才见到,哪能没有触动? 阮兰芷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激动情绪,只好哽咽地解释道:“姨祖母,前夜里莺莺想要拿水喝,落地的时候没踩稳,扭到了脚。” “你这孩子,怎地越来越不小心了,下次在室里留盏小灯,也方便起夜。”大万氏嘴里虽责备,可见外孙女儿哭的厉害,想起昨日儿子回来同她说的事儿,以为这可怜的孩子是担心自己的爹爹,才哭的这样伤心,又想她这么小一个人儿,在阮府里头过的也是十分艰难,不由得也心疼地跟着抹起了泪珠子。 不是亲祖孙,感情上却胜似亲祖孙的两个人,哭了好一阵子,方才被一众人劝回堂屋里。 阮兰芷挨着大万氏将将落了座,那珍姐儿就来打趣道:“祖母见到莺莺,那是比对我这个亲孙女都要热切些,我看着都有些吃味了!” 这珍姐儿,名叫薛锦珍,年十四,正是薛泽丰的妹妹。 “珍姐姐又笑话我,莺莺只是好久没见着姨祖母了,心里想的紧,这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阮兰芷嘴角牵起一丝和煦笑意来。 曾经的阮兰芷,是十分羡慕薛锦珍的,薛府家宅和睦,祖母慈爱,父母和善,又还有疼她的兄长,比起在阮府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又不得爹爹、祖母疼爱的自己,真是云泥之别。 薛锦珍闻言,噗嗤一笑,拉着阮兰芷的手儿笑道:“我同你顽笑的,别说祖母想你了,莺莺一连大半个月没上女学,我也怪想你的。” 这厢薛泽丰刚走进前厅,就看到阮兰芷坐在自家祖母身边,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薛泽丰隔着帘子,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酸胀又微微的疼痛,他在心疼里间的那个小人儿…… 却说太学里的学生,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他们最是关注朝堂上之事,因此这两日来,学生们对阮仁青杀害李三一案,讨论的热火朝天。 虽然大理寺将此事极力遮掩,可也经不住有心人深挖,不多久,大家就把那名不见经传的阮仁青给调查的清清楚楚。 阮仁青其人,不过是个从六品通直郎罢了,家境也是乏陈可述,可奇就奇在他要娶京城首富赵大姑娘做继室,而赵大与阮仁青的红线,竟是威远侯牵的! 虽然阮仁青与赵大姑娘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当朝文官的表率,周士清周宰相最大的政敌,正是那手段狠戾、不近人情的威远侯苏慕渊。 众所周知,李家三公子李沿,乃是周宰相的外甥。而这最近冒出来的阮仁青,则有可能成为苏慕渊未来的表姐夫……因着这些微妙的关系,大家自然而然地将阮仁青划入了威远侯一派。 他们甚至还在想,阮仁青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为何敢杀人?指不定就是因为背后有威远侯撑腰! 种种猜测,倒令这些学生对“阮仁青杀人案”越发的感兴趣了。 薛泽丰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可也架不住大家的热情,而被迫听了一耳朵。 因此这一天,薛泽丰在太学一直是蹙着眉头的,早先他就不赞同阮老爷找赵大做继室,可莺莺家里的人却是不当回事儿。这下可好,出了如此棘手的麻烦事,他一个小小的阮家,能兜得住吗? 薛泽丰下了太学,有些不快地往回走,其后在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知道是阮府来了人,而经常来薛府走动的,除了莺莺,还有谁?这般想着,薛泽丰便步下生风地急急往上院赶来。 薛锦珍是个直率性子,她看到帘子后面有人,这就叫了起来:“大哥,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其他人闻言,纷纷把视线投了过来,薛泽丰无法,只好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双手平举地朝大万氏作揖:“孙儿给祖母请安。” 大万氏见是自个儿的爱孙,不由得笑骂道:“你个猴儿,鬼鬼祟祟地躲在帘子后头做什么,还不出来见一见你莺莺妹妹。” 阮兰芷朝着薛泽丰略略颔首,又仰头冲他俏皮一笑道:“薛哥哥,莺莺脚上带伤,就不给你行礼啦。” 薛泽丰闻言,笑了笑,也择了个椅子坐下。莺莺到了薛府,反而比在阮府更自在些,薛泽丰就是希望她过的无忧无虑的,而不是镇日为了阮府那些个不在乎她的人郁郁寡欢。 几人热络地寒暄了一番,那大万氏挥退了左右,对阮兰芷道:“莺莺,我听允儿说,你爹爹犯事被捉到大牢里去了,而且李家势大,似乎不准备善罢甘休,最近不太平,你这几天干脆就住在我院子里,别回去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里涌现阵阵暖意,连连摇头道:“爹爹的事儿,我相信他是清白的,我这趟来找姨祖母,也是想问一问允伯伯,主审我爹爹案件的是谁?” 实际上,阮兰芷自从听到下人说阮老爷被抓消息之后,还未有太大的想法,她一门心思认为,爹爹虽行事荒唐,可杀人这种事儿,他是干不出来的。 因着阮兰芷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待在深宅闺房里头,甚少出门,也鲜少与外界接触,她与那李三上辈子也不过远远儿对视过一眼罢了,她只知道这李三是个仗着舅舅家的权势,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实际上,李三并不是阮府这种破落户能得罪的起的。而这件事儿,阮兰芷也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的。 薛泽丰见自家祖母劝不动阮兰芷,这就开口道:“昨日我爹已经告诉我了,好像主审你爹爹案子的人,正是那四年前的状元郎,周庭谨,周大人。” “什么?”阮兰芷一听,心里一凉,怎地这样巧?竟然是他?却说这周庭谨先前才在胡同里见过,只不过,这见面的方式也煞是尴尬。 我才撞了他的马车,他……他又是李三的表哥,应该,他应该不会为了这些事儿,而刻意对付爹爹吧……?阮兰芷有些发愁地托着秀气姣好的脸庞,思忖着。 ———————————————————— 周庭谨刚从刑部回到大理寺,翻身下了高头大马,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角。 “大人!您吩咐的事儿有眉目了。”这时,一名侍卫凑上前来,出声叫住他,然后毕恭毕敬地打了个稽首。 周庭谨垂眸看过来,淡淡地道:“嗯,说吧,仵作那儿怎么说?” 那侍卫正色道“胡同里头,总共死了六人,其中有三名死在胡同口子上。这三人中,两名家丁是被人割破了脖子而死,乃是利器所伤,还有一名则是被人徒手捏碎了喉骨,除此之外,三人并无其他明显伤痕。” 周庭谨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侍卫又道:“胡同里头死的三人,其中李三的致命伤,应当是后脑勺破了个大洞。属下去现场看过,他的死,应该是胡同里凸起的那块尖石所致。” “前面几个人的死都十分明显,可死得最诡异的,要数倒在李三附近的那两名家丁,不知他两个究竟是被什么暗器所杀,洞穿了整个头颅,并未留下任何线索。”侍卫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周庭谨闻言,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是蹙着眉头,盯着远处那一棵老槐树。 他早先就看过尸体了,自然知道胡同口子上的三个家丁应该是被会武功的人杀死的,可他也试探过阮仁青,这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因此他认为,这三个人的死,同他没有干系。 而李三的死,却感觉更像是个意外,若是一个会武功的人想要杀他,何必往地上推? 显然这些人的死,并不是出自于一个人之手。 实际上,周庭谨认为,他那个不学无术,招惹是非,镇日给家族抹黑的表哥,死了就死了,他并无甚关心李三是如何死的,又是谁杀死的。他更好奇的是,能将两人的头颅击穿,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迹,很明显,杀这两人的,比起前面四个死去的人,手法更为高明,且武功已是出神入化,难以捉摸…… 然而,就在周庭谨沉思的空档里,一行人打马来到刑部大牢的门口。 为首那人,身量颀长,挺拔若松,鹰眸薄唇,五官如刀刻过一般深邃,发色与眸色浅淡,俨然是威远侯苏慕渊。 第22章 莺莺探监陷囹圄(上) 彼时,阮兰芷在薛府里作客,几个孙辈陪着薛万老太太聚在堂屋里,有说有笑,心情舒畅,正是气氛热络,感情融洽。 一众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响午,就在大万氏挽留阮兰芷一起用饭之时,薛允正穿着官服踱步进来。 先前说过,自从阮老爷被关入大牢后,万氏整个人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于是乎也顾不上自己的孙女儿脚踝还肿得老高,硬是塞了些银钱与她,并十分严厉地交代了一番:“莺莺,你到了姨祖母那里,务必放聪明点儿,一定要想法子求你薛家舅舅带你去探牢,拿银钱打点一下狱吏,虽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可只要能让仁青在牢里少受点子罪,也是好的。” 阮兰芷眼巴巴地看着薛允,她在心里寻思着,自己一个女子要去一趟大牢,那是于理不合的,她该怎么开这个口,才能够让薛允帮忙疏通关系呢? 谁知这厢阮兰芷还没开这个口,大万氏与薛泽丰却早就已经看出了她的意图。祖孙两个叫住薛允,竟然一致帮她说起话来。 虽然阮仁青行事荒唐,可两家毕竟有些亲戚关系,既然阮大爷有难,薛家若是一丁点儿力都不出,也是说不过去的。 只不过薛允这户部侍郎,管得是赋税、户籍与土地,大理寺与刑部审案的事儿,他压根是插不上手的。虽然审案他帮不上忙,可只是探个监的话,倒是没甚么大问题。 其后自不必说,薛允修书一封,叫薛泽丰陪着阮兰芷一起去刑部。 阮兰芷得了信,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精神,其后草草用过饭,拿上薛允的亲笔信,就跟着薛泽丰乘马车赶往刑部自不提。 —————————————————————————————————————— 刑部大牢 彼时,狱丞与几个狱吏守在大门口,见是威远侯来了,赶忙迎了上来,一番躬身作揖之后,正要亲自领了他往里走的当口,又有一辆马车徐徐驶了过来。 “薛哥哥,今天都要多谢你和姨祖母了。”先是一道清澈似水,宛转悠扬的女声响起。 “莺莺,你说这个话倒是见外了。”另外一道男声接着说道。 苏慕渊听到这柔和软糯的声音,虎躯一震,自不必说,能够引起苏侯爷这般大触动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阿芷…… 苏慕渊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面如冠玉,品貌不凡的年轻男子率先跳下马车,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扶着里面的小人儿下来,那般姿态,就好像扶着什么世间的珍奇异宝一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碎了。 那名少女虽然带着幕篱,将脸遮掩的严严实实,可那娉婷窈窕的身段,盈盈不可一握的纤腰,不是阮兰芷又是谁? 却说今日阮兰芷上穿月白色对襟阔袖罗纱上衫,下着桃粉色绢纱薄水烟层叠长裙,腰系淡紫色如意丝绦,长长的穗子垂了下来,袖口与裙摆的位置,分别绣有缠枝重瓣莲花。 偶有微风拂过,衣袖飞扬,裙袂蹁跹,好个谪仙儿般的妙人儿。 阿芷身旁的男子是谁?苏慕渊沉下脸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人,他略一思索,就知道阮兰芷是来探监的。 苏慕渊摆了摆手,命随行的几个侍卫留在外头,又嘱咐狱吏,等会子想法子拦住那两人,自己则是跟着狱丞往里走。 狱吏举着油灯在前头带路,一行人走过一排低矮的监房,外间关押的大多是一般的杂犯,再往甬道的深处走,又是一排四面砌墙的内监房,这里头关押的多半是重犯,而阮仁青正是关押在左手边的第二间内监房里。 苏慕渊抬眼扫视一圈,见屋舍洁净,监所空旷,监房里头的地上,还铺着厚实干燥的稻草垫,俨然是将将整理过的。 狱丞冲狱吏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掏了钥匙来开门上的铜锁。进入内监房里,阮仁青正神情萎靡地蜷缩在干草堆上,他的手脚俱都上着镣铐,长长的铁链另一端,用墙上嵌的铁桩子栓着。 虽然阮仁青看上去十分憔悴与落魄,可身上却没有明显的伤痕,种种迹象表明,他并没有受过什么严厉的刑罚。 阮仁青是杀害李三等一行人的嫌犯,按理来说,这桩凶杀案既然是发生在京城大街上,理应由京兆府来受理。然而阮仁青不大不小是个从六品通直郎,因着有官职在身,且那被杀的李三公子的家里也是个有显赫背景的,于是这案子自然是落在了大理寺的头上。 却说这大术朝里,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些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杂犯与重犯,而大理寺狱关押的则是些犯了事的贵族。那么稀奇的事儿来了,阮仁青与李三的案子既然是大理寺在审理,可他为何又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狱吏毕恭毕敬地将苏慕渊带了进来,却见阮仁青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好似一只死狗一般,缩在一隅,耷拉着蓬乱的脑袋,呐呐不言。 狱吏见状,急得一个箭步窜上前,照准阮仁青的身子,恶狠狠地踢上一脚,临了,还尤不解气地再推他一把,口里喝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还当自个儿是朝廷命官呢?苏侯爷来了,还不快快儿起来拜见。” 阮仁青感觉腰上一阵剧痛,这才掀开眼皮瞄了一眼,昏黄的烛火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墨黑镶银线边的皮革靴,而后是穿着墨色束脚裤的结实长腿,再往上看,此人身着一袭玄色黑底,肩部与袖口均绣有飞鹰的窄袖锦缎长袍,腰身用一掌宽京白玉包金边的腰带束紧。 这是一个十分高大壮硕的男人,如今他站在牢门边,却几乎占据了监房泰半个空间,他仅仅只是不发一言地站在这里,通身那阴沉迫人的戾气,由内而外地散发了出来。加之身上一袭几乎与这阴暗的牢房融为一体的玄墨色装束,越发显得这小小的牢监狭窄逼仄,难以招架。 因着是背光而立,阮仁青压根就看不真切这人的模样,可在烛火的光晕下,那一头与众不同的浅色褐发,让他在一瞬之间便知晓了来人究竟是谁。 阮仁青瞠大了双眼,有些突兀地思忖着,自他关进大牢里,这已是第三天了,这期间,除了大理寺来人两次提审,压根就没有人来探视过他。那么,这位位高权重的苏侯爷到此的目地是? 阮老爷虽然在牢里没吃上什么大苦头,可仅仅只是待了三天而已,如今整个人已是大变样,面容憔悴,形同枯槁,衣衫皱巴巴的不说,身形也是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这阮仁青明明才是三十五六的年纪,如今看上去却老了十岁不止,原本温文儒雅的模样早已不复见。 苏慕渊眸色沉沉地看着阮仁青,棱角分明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好半响后,他翘了翘嘴角,眼神里俱是了然。 与刑部一样,大理寺里也设有监狱,可大理寺狱因着是关押犯事的贵族之地,自然住宿环境,吃喝待遇,远远好过这刑部大牢。 因此,要想磋磨人,自然还是关押在这刑部暗无天日,用刑残酷的重犯大牢里才好…… 呵……周家还真是好手段,竟把阮仁青搞到这内监房来了! 如今阮老爷虽然没有被真真儿用刑,可是他镇日眼看着隔壁的重犯被那些狱吏折磨的不成人形,哪里还受得住? 苏慕渊知道阮仁青心里压力不小,毕竟一个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的老纨绔,待在这除了四面墙什么都没有的地牢里整整三天,饶是再芝兰玉树的人,也被生生催逼成了那窘迫狼狈的叫花子。 阮仁青见高大而有压迫感的威远侯,只径自盯着自己不说话,他的身上不由得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阮仁青第一次见这威远侯的时候,正是他在塞北打了胜仗归来。 当年,浩浩荡荡又井然有序的军队,走在长长的街道上,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骑着高大的战马,面无表情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身着一袭漆黑的胄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森森寒光。 此人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冷冽阴鹜的压迫感,那与生俱来的煞气,令街道两旁的围观老百姓们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于是,整个街道气氛越发地沉寂,除了马蹄声,脚步声,兵器与胄甲偶尔摩擦发出的铿锵声,再无其他。 照理来说,戍边打了胜仗归来,本该是欢欣雀跃,热烈欢庆的夹道相迎,可长长的十里御街上,却因着为首的那名冷冰冰的男子,而变得压抑沉默…… 阮仁青从遥远的记忆里渐渐回过神来,他想,如今他被打入大牢,赵大姑娘的名声只怕也要受累,这位权倾朝野的威远侯,为了自己的表姐,说不定……说不定会帮他一把? 这般思忖着,阮仁青立马来了精神,他试着开口相求,可几度张嘴,话到了嘴边,却总也说不出口,许是眼前那人的目光太过冷冽,也许是那人的表情太过淡漠,阮仁青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来,好半天都没停下来。 就在这时,苏慕渊突然开口说话了,那深沉古朴而又冷冽的声音,响彻在这空旷的甬道里:“你们都避远些,我有话要单独同他讲。” 一众人闻言,哪敢不从?自是忙不迭地退到甬道外边去了。 两人谈话约莫有大半个时辰,至于究竟是些什么内容,旁的人都避得远了,又哪能知道呢? 苏慕渊眼看着谈的差不多了,正打算出去让阿芷进来探父,彼时,甬道口蓦地响起一道呵斥:“你们不能再往前踏进一步了,狱丞大人有令,谁都不能进去,里面关的可是重犯!” 又有一道口吻十分客气,清朗如玉石一般的声音,在甬道里响起:“差爷不要误会,在下乃是户部侍郎薛允之子薛泽丰,先前家父曾与狱丞大人打过招呼,让泽丰的表妹来探望个人,我们说几句话就走,并不会耽搁多少时间。” 苏慕渊闻言,神色一凛,原来这陪着阿芷来探监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她从往过密的薛家长孙。 苏慕渊也不管阮仁青是个什么反应,径自往前走了两步,暗色的装束,让他与幽暗的甬道几乎融为一体,苏慕渊不动声色地侧着身子朝外打量着。 这厢狱吏却坚定地摇摇头,并不肯放行。如今苏侯爷正在里面,他哪里敢放人进去?又不是活腻味了。 那名年轻的公子想来时不甘的,他耐着性子几番沟通,那狱吏俱都是不肯松口的模样。这时,又有一道婉转如莺啼,涓涓如泉水的悦耳之声响起。 那口吻里的祈求,不容错辨:“差爷,你就行行好吧,我爹爹在里面待了几日了,他身子不太好,我给他送个毛毡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苏慕渊有些诧异地挑了挑剑眉,想不到这薛家公子还真的把阿芷带进来了,他身子不自觉地朝前倾了倾,有些贪婪地看着不远处的小人儿。 薛泽丰有些头疼,这厢才将将找到关押重犯的内监房甬道,就被狱吏给拦了下来。 先前他带着莺莺,拿着爹爹的信,好说歹说了大半个时辰,塞了不少银子,狱丞在点头让手下人带他两个进来。 谁知这进来了也有小一会子了,带路的狱吏却只拉着他们在关押杂犯的一排矮房附近晃悠,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内监房的甬道口子上,那狱吏竟出尔反尔,再不肯让他们往前踏进一步了。 却说这狱吏是个油盐不进的,饶是薛泽丰磨破了嘴皮子,狱吏仍是不肯让步,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局。 狱吏们在这刑部大牢待得久了,俱都是有些手段的老油子,谁想探监,使银子是必须的,平日里谁使得银子多,去到那关押重犯的内监房也是可以的,然而如今位高权重的苏侯爷在里头,没有他的吩咐,狱吏哪里敢放人? 阮兰芷本来碍于自个儿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这大牢,已是十分不雅的事儿了,可那狱吏态度坚决,饶是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总不肯放行,阮兰芷立在一旁,心里也急起来了,后来那狱吏听到她娇软又动听的声音,身子几乎酥了泰半。 却说这刑部大牢里,不光关些男犯,也有关女犯的地方,而犯了事的女子在大牢里被狱吏玩弄、奸/淫则更是家常便饭。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将女犯们绑在长凳上笞杖,打的那些可怜的女子们皮开肉绽,有些女子实在是受不住羞辱了,当场撞死的都有。 像薛泽丰这种出生名门的公子哥儿,自然不知道这大牢里的腌臜,而拘在深宅里,对外界一无所知的阮兰芷,就更不知道了。 因着阮兰芷头戴幕篱,面上覆着纱罗,旁的人并不能窥其真容,可那娇娇小小的身形,偶从衣袖里露出的纤纤玉手,软绵清甜的声音里带着的那一丝惑人的昳丽,种种风情,早就让狱吏浮想联翩了。 狱吏露骨、放肆的目光一直黏在阮兰芷的身上,男人之间的嗅觉,令薛泽丰立马就看出了不对劲儿来,他不动声色地往阮兰芷身前侧了侧,挡住了那狱吏的视线。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几不可擦地蹙起了眉头,他看着薛泽丰处处护着阮兰芷的模样,目光渐渐变冷,男人的企图,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这般的细心周到,哪里只是表哥对表妹的爱护? 想不到薛允的儿子竟然对阿芷起了心思,倒是他疏忽了…… 苏慕渊抬手招来对面一名狱吏,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复又退回了阮仁青的监房里。 那名狱吏领了命,急急喝住一直拦着薛泽丰与阮兰芷的人,并十分客气地请他们进去。 薛泽丰与阮兰芷两个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可旋即想到可以进去探视了,神色也就松快了许多。 两名狱吏举着油灯,引着他两个在狭长的甬道里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阮仁青所在的监牢里。 “爹爹受苦了!”阮兰芷甫一见到阮老爷那憔悴的模样,泪珠子立时就掉了出来,她这爹爹虽然对她不上心,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吃苦遭罪不是? “莺莺?你怎么来了!”自从荆丽娘死后,阮仁青几乎没怎么关心过这个二女儿,想不到如今被投入大牢,也是这个不怎么待见的女儿,竟不顾危险地前来探望自己。 思及先前苏侯爷同他说的那些话,阮仁青神色复杂了起来…… 其后父女两个略略说了一会子话,阮兰芷就将毛毡递了过来,里头还塞了几百两的银票。 毕竟是大牢,阮兰芷一个姑娘家着实不宜久留,薛泽丰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催着她该回去了。 阮兰芷无法,只好同阮老爷告别,就在此时,甬道口又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声音洪亮而又急促,似是在提醒他们一般:“下官见过周大人!” 阮兰芷闻言,心下一震,这步子就迈不动了,周大人?难道周庭谨吗? 而一直隐在暗处,痴痴地看着阮兰芷的苏慕渊也是蹙起了眉头,周庭谨?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这厢薛泽丰见阮兰芷突然不走了,疑惑地端着油灯回过头来:“莺莺?该回去了,你若是想见表舅,我下回再想法子带你来。” 话音刚落,薛泽丰发现阮兰芷做了一件十分令人不解的事儿,她竟然折回了阮仁青所在的监房旁,并找了个隐秘的拐角处藏了进去。 “……”薛泽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给惊着了,可他也决不能丢下她独自离开不是?于是只好匆匆跟着往回走。 “何人在前面?”走在周庭谨身旁的护卫见前面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厉声大喝道。 薛泽丰顿了顿,回过头来,担心的表情即刻变得沉稳平静,他不卑不亢地朝着周庭谨作揖道:“周师兄不认得我了?我是玉松啊。” 虽然不知莺莺为何突然跑开,不过当务之急是应付过去,然后再想法子把莺莺接出去才是。 周庭谨一脸诧异,怎地这大牢重地,也能让人随随便便的进出?看来这些个狱吏该好好儿整治、整治了。 周庭谨虽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玉松,你怎地来地牢了?可是探视什么人吗?”他与这薛侍郎的大公子,都是太学的学生,算是师出同门,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薛泽丰大大方方地回道:“不瞒周师兄,阮仁青正是我表舅。” 两人寒暄了一番,周庭谨以为这薛泽丰该要回避才是,谁知他反而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往内监房走。 实际上阮兰芷想着先前才与周庭谨的马车相撞,这时候若是碰面,委实尴尬,万一叫他认出来自己正是先前撞他马车,耽误他办案的女子可怎么好? 何况周庭谨这时候来,只怕是为了爹爹的案子,她私心里也的确想知道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兰芷这般想着,强自忍着这幽暗的内监房带给她的恐惧,往暗处靠了靠,后背却蓦地撞上了一具坚实宽阔的温热胸膛。 她骇了好大一跳,什么人在她身后? 阮兰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害怕,惊恐的想要尖叫,那人却倏地出手扣住了她的纤腰,紧紧箍在自己身前,另外一只大掌则是捂住了她的樱唇。 高大挺拔的男子俯下身,粗重的喘息声打在阮兰芷的脖颈与香腮处—— 23.莺莺探父陷囹圄(下) 狭窄逼仄的拐角一隅,苏慕渊顺手摘下了阮兰芷头上的幕篱,那绝世无双的美貌,再无半点儿遮掩的显露出来。 苏慕渊隐在暗处,紧紧地箍着怀里的小人儿,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他一只手便可以圈的牢牢地,且还有富余。 那般嫩弱娇软的身子,好似略微再用些力道,便可以将其拧断…… 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如今就在自己面前,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苏慕渊的心狂跳了起来,虽然冷清刚毅的脸上仍是不显波澜,可阮兰芷的纤背如今正紧紧地抵着他的胸膛,哪能感受不到身后宽阔火热的虎躯? 苏慕渊将她细细密密的裹在怀里,粗粝而又带着厚茧的掌心,轻轻地摩挲着那柔软嫣粉的樱唇,阴影里,他垂头细细地打量着她,美眸里氤氲着怯生生的水光,柳叶儿一般的秀眉正微微颦着,神情满是惶恐与不知所措…… 苏慕渊痴痴地看着她,思及如今外面站着数个男人,且其中也不乏优秀的……他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将她拘起来,再也不给其他人看见。 苏慕渊太想要得到她了,不光是想得到她的人,他还想得到她的心。 这是他惦记了一辈子的小人儿,就算是逆天改命也不想放手的人儿,那他私下使些手段又何妨? 长期处在杀戮炼狱里的人,若是没有感受过阳光的温暖,便也不会去渴求阳光。 然而命运弄人,在他充满血腥与阴谋的生命里,偏偏又让他遇见了美好的阮兰芷。 好不容易在深渊里的人尝到了一丝甜头,却又让他失去了她,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经过上一世的教训,苏慕渊明白了一件事,人的心是不能用强横的手段得到的,那只会把她推的越来越远而已。 苏慕渊俯下身,贴在阮兰芷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又带着点儿嘶哑:“你乖乖儿地不要出声,我就松开手。” ‘ 阮兰芷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隐在她身后的登徒子竟然还敢跟她谈条件?她此时若不是这样的处境,真想一把推开这不要脸皮的,再狠狠地揍他几下出口恶气。 然而……她的双手连带着柳腰都被身后这人用一条铁臂紧紧箍住,压根就动弹不得分毫,如今她除了妥协,还能如何呢? 阮兰芷心知这当口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周庭谨还站在外面,她若想脱困,只怕少不得要顺着身后的人些。 思及此,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待平静了稍许,方才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慕渊见她顺从,却又舍不得放开她,那棱角分明的薄唇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脖颈处,细细的描绘着,又贴着她的香腮轻轻摩挲,褐色的眼眸越来越深邃,呼吸也是渐渐粗重,他有些克制不住张嘴含了一下阮兰芷那小巧而又精致的耳垂,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脖颈处传来的幽香,方才遵守承诺,退开少许。 真想就这般紧紧的抱着她,再也不松手…… 殊不知,他这样一个小动作,引起了阮兰芷浑身的战栗,那种湿濡酥麻的感觉好似电流一般,传遍她的全身。 阮兰芷垂下眼睑,她的身子依然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阮兰芷小小的拳头在阔袖里悄悄地握紧,身后之人真是不知羞耻!然而,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躲到这拐角处,又怎会让旁的人占了便宜? 阮兰芷又气又恼,如今她紧紧的贴着一个男子,到底是极不适应的,既然他的桎梏松了些,她赶忙往前压了压身子,想要离身后的人远些,可饶是如此,她的纤背依旧那人滚烫的腹部紧密贴合。 阮兰芷的俏脸蓦地就红了,她又往前挪了挪,结果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朝前栽倒,就在此时,苏慕渊长臂一捞,就将她抱回了身前。 身后的人对她挣扎的小把戏,似是浑不在意一般,只略略一使力,阮兰芷的双脚便离了地。 “不是叫你乖乖儿的,怎地不听话,嗯?”苏慕渊忆及先前这小人儿在花丛里才崴了脚,如今站都站不稳,竟然还敢乱动!他曾经怎么没发现,他的阿芷原来是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呢? 苏慕渊有些郁闷,阿芷对着他的时候,就是各种别扭,各种闪躲,而薛泽丰扶着她的时候,她却是一脸的理所应当…… 思及那小子对阮兰芷呵护备至的画面,苏慕渊还是有一股子郁气闷在心口里,无处发泄。 这厢阮兰芷整个人离了地面,她吓了好大一跳,却又不敢叫出声来,她不知道自个儿身后的人,竟是个力大如牛的,只单手就轻轻松松地将她举了起来。 可那气息与声音又依稀熟悉,这人同前两日在阮府里,将她抱回院子里的人实在是太相似了。 也许在潜意识里,她已经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只不过……只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就跟着薛家哥哥出去,就算是碰上周庭谨,也比躲在这儿被人肆意轻薄来的强! 苏慕渊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怀里的小人儿俘获了去,他并不知道,阮兰芷挣动间,一角裙袂飘出了拐角处。 这厢周庭谨正站在关押阮仁青的牢口处,却恰好看到隐在拐角处,竟有有小小一抹桃粉色的裙袂。 他盯着那处,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关押重犯的内监房怎地会有女子进来?看来这狱吏真该换一批了!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周庭谨脸色一肃,朝着拐角处大声喝道。 阮兰芷听到那一声厉喝,吓得别说是浑身直哆嗦了,连心尖儿都跟着一颤一颤的,紧接着,就听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朝拐角的方向走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阮兰芷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紧紧跟在周庭谨身后的薛泽丰,眼见莺莺可能被发现了,也是急的满头大汗。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掩饰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周庭谨接过狱吏手上的油灯,往拐角处细细看去—— 却见一名身量颀长,体格高壮,五官深邃,通身气势凌厉,双手负在身后的男子,立在拐角处。 竟是苏慕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待在这儿多久了?周庭谨惊诧地挑了挑眉,其后反应迅速地抚了抚阔袖,不动声色地双手平举过头顶,躬身作揖:“下官拜见侯爷。” 周庭谨身后的一众人见是威远侯,自然也是跟着跪倒了一片。 苏慕渊淡淡地“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周庭谨,然而古怪的是,苏慕渊短促地发完这一声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这威远侯不叫起,他周庭谨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又哪里敢放肆?于是乎,他只好维持着拜见的姿势,半躬着身子,将头垂得低低的。 然而人一直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时间长了腰背以及手臂是肯定受不住的,可苏慕渊今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直面无表情的杵在拐角里,既不吭声,也不挪动分毫。 周庭谨倒也是个能忍的,只不卑不亢地巍然不动。 一时间,双方僵持了起来,空气中浮动着十分古怪与诡异的气息,这两尊大人物一动不动,他两个倒是定力十足,可苦了身后一众人,跪倒了一大片,想起又不敢起。然而牢里又是阴暗潮湿的,不多时,这帮子人俱都有些受不住了。 这般过了半响,却是阮仁青出来打了圆场:“周大人,苏侯爷是来找罪臣的。” 周庭谨闻言,俊眸微微一眯,并不答话,再转头看苏慕渊,他更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是了,威远侯位高权重,他若到这地牢里探望谁,自是不必同谁打招呼的。可阮仁青这样一解释,却有些旁的意味在里头了。 阮仁青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嫌犯罢了,他有何德何能让堂堂威远侯来探监? 可如今威远侯却的的确确地站在阮仁青的牢房前,周庭谨忆起先前在坊间听到的流言,是了,听说苏慕渊的远房表姐赵大姑娘,要给这阮仁青做继室…… 不过,周庭谨转念又想,苏慕渊这般冷酷无情的人,怎会为了别人做好事?以他威远侯的权势,以及赵家滔天的富贵,给赵大重新找一门亲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何必在阮仁青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周庭谨越想越觉得稀奇,况且…… 周庭谨十分确定,他先前在这拐角处是见到一抹桃粉色的裙袂的,走过来却变成了苏慕渊…… 想来,坊间的传言是真的了,苏侯爷十分看重他表姐的这门亲事,只不过,这阮仁青身上有什么秘密?竟值得威远侯这般大费周章?是不是他忽略了什么细节? 周庭谨抿着薄唇,盯着墙壁上明明灭灭的烛火,似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一般,隔了半响后,他躬着身子对苏慕渊道:“既然侯爷有事,下官便晚些时候再来提审阮大人吧。” 苏慕渊闻言,这才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周庭谨见状,又转身冲薛泽丰点了点头便被侍卫们簇拥着退出了甬道,往外头走了。 苏慕渊见他们的确是走了,这才侧了侧身子,将里头的小人儿让了出来。 阮兰芷吓得双腿俱软,刚跨出一步,又打脚跌,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旁边蓦地伸出一只巨掌来,将她扶稳了。 阮兰芷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正要开口道谢,那苏慕渊却好似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一般,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抬脚走了。 薛泽丰对这一系列变故也是吓得面色发白,见大人物们一个个走了,这才上前拍了拍阮兰芷的肩:“莺莺,表舅已经见了,东西也送到了,咱们这一趟出来的也够久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不用他说,阮兰芷现在也想快快儿离开这刑部大牢,于是两人同阮仁青辞别后,就快步往外走。 两人将将出了大牢,就往停在树下的马车走去。因着先前阮兰芷所带的幕篱,被苏慕渊抬手给摘了下来,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儿,阮兰芷吓得魂不附体,连遮面的东西留在牢里都忘记了。 殊不知,站在她两个不远处的茶楼雅间里,一道探究又惊讶的视线投了过来。 原来周庭谨刚刚虽然走了,却并未真真儿离开,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拐角处的裙袂,他想知道,苏慕渊究竟在袒护谁? 竟然是她! 周庭谨难掩激动地站起身来,连桌面上的茶杯被带倒了,也未曾察觉。 24.游风雨桥尾随行 这厢薛泽丰扶着阮兰芷,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车夫扯着缰绳就往大街上行去。 周庭谨细细地思索着,这名模样儿生得极好的姑娘,早上是往薛府去的,而后又出现在大牢里,思及薛老夫人与阮老夫人的姐妹关系,不作他想,这姑娘只怕是阮府的人。 她到底是阮仁青的大女儿还是二女儿? 然而等周庭谨回过神来,马车已经行出了一段距离了,他交代了属下一番,其后走到树下牵了匹骏马出来,翻身一跃而上,就急起直追了上去。 不远处,苏慕渊端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一众侍卫打马簇拥在他身后。 苏慕渊将周庭谨异常急切地追出去的模样,看的一清二楚,他死死地盯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想起那薛泽丰无微不至的照顾,周庭谨突然火急火燎地追出去的样子,气的脸色铁青。 这小东西,身形还未长开呢,倒是会勾人了…… 阮兰芷端坐在黑楠木制的车身里,身下铺着厚厚的毛毡,因着先前在牢里上演的那一场惊魂记,她与薛泽丰两个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俱都没有开口说话。 阮兰芷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怕,她抬头朝外看去,大街上依旧是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马车的窗牖,被一帘青色绘竹纹的绉纱遮挡着,外面是瞧不见里面的,而里面却能将外面瞧的一清二楚。 薛泽丰趁着阮兰芷瞧着车外的空当里,却悄悄儿地偏头来看她,神情里既有着恋慕又有着心疼。 今日去大牢探望阮老爷,竟然碰上了周师兄与威远侯,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儿,只不过…… 薛泽丰蹙起了好看的剑眉,周丞相与苏侯爷素来不对付,如今阮老爷成了杀害李三的嫌犯,苏侯爷又在这个时候去大牢里找上他…… 经过今天一遭,不管阮老爷和赵大姑娘的事儿能不能成,只怕周相都把阮氏一族划成苏慕渊的人了。 若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苏侯爷,是真心想帮助阮老爷倒也罢了,就怕他到了最后对阮家不闻不问,那孤立无援又势单力薄的阮老爷,真有可能被周家整死在牢里。 思及此,薛泽丰又看向了阮兰芷。 他是真真儿不希望阮家淌这趟浑水。 那两个在朝廷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明里暗里一直在斗法,可倒霉的总是旁人,像阮府这样毫无根基的搅和进去,哪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薛泽丰此次陪着阮兰芷来大牢,其实也是想要提醒一番阮老爷的,谁知牢里竟然能碰上这些人…… 薛泽丰越想越是担心,他见阮兰芷也是眉头紧紧的锁着,这就有些不忍了,如果阮家注定要被卷进去,如何把莺莺单独摘出来呢? 马车在街道上辘辘前行着,眼看着暮色渐至,难得出来一趟,薛泽丰却不舍得让阮兰芷太早回去,于是起身挨着她坐了下来:“莺莺,想不想去朱雀门街那边的风雨桥走一走?” 阮兰芷一听,双眼聚然一亮:“当真?薛哥哥要带我去风雨桥吗?” 薛泽丰见身旁的小人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心儿不受控制地狂跳,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头道:“嗯,带你去那儿逛一逛再送你回去。” 先前说过,阮兰芷一直生活在在阮府那个四方小天地里,除了去薛府,她几乎没有在街上逛过,上辈子她嫁进苏府之后,仍是一直被拘在院子里,除了伺候病痨鬼苏宁时,更是哪里都不许去。 而像风雨桥这种在街心做吃食买卖,通夜不打烊的热闹地方,是决计不许去的。 实际上术朝风气开放,女子相较于过去来说,地位已经提高了许多,别说女子抛头露面上大街玩耍,就是女子看上了哪家俊俏郎君,也可以主动去找人打探郎君的家庭。 术朝的律法十分注意保护女子,若是已婚的女子主动提出和离,不光可以拿走自己全部的嫁妆,男方甚至还要给予一部分赡养费用。 当然,在某些百年氏族里,还是会拘着未出阁的姑娘们,生怕她们还未找婆家,便已坏了名声。尤其是像阮府这种,未来打算靠着孙女儿的美貌来支撑的破落户,就更加注重保护自家姑娘们的名声了。 不过,京城上流社会的那些个贵妇人们,的的确确是不屑来风雨桥这种腌臜地方的,在这人挤人的夜市小吃街上,虽然的确有些味道不错的吃食,可一旦混着灰尘味儿,以及人人挤在一起的汗味儿,饶是它再美味,也倒尽了胃口,哪里还肯去那种自降身份地方? 只不过像阮兰芷这种成日拘在深宅里头的人儿,对那些热闹非凡的坊街巷口,实际上是十分向往的。 沿着朱雀门街一路往北延伸通向龙津风雨桥,往东则是东大街,到了风雨桥再继续往南走三五里,就是薛泽丰所读的太学,也就是国子监。 很多刻苦的太学生,经常做学问做得忘了时间,等出了太学之后,方才发觉已是掌灯时分,这个时候,学生们就喜欢结伴走到风雨桥,叫些可吃的东西,边吃还边聊些朝廷的时政,或是讨论经义。 因此薛泽丰可谓是吃遍了一条街,这风雨桥夜市上美味,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有的时候,他也会给莺莺说上一说。 饶是阮兰芷上辈子自裁的时候,也才十八岁的年纪,毕竟都是活泼泼的年轻人,哪里能不好奇薛哥哥口中所说的美味? 正好今日有这个机会,阮兰芷几乎是一瞬之间就采纳了薛泽丰的建议,并且再三同他说,务必要保密,可千万不能叫她祖母知道了去。薛泽丰闻言,嘴角翘起了三分弧度,自是忙不迭的应下了。 薛泽丰叫车夫改道往朱雀门街走,殊不知,马车的后头还有一条“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只不过这条“尾巴”眼里只有前面马车上的佳人,自也不知,再隔着一段距离,还有另外一条“尾巴”,也是铁青着脸跟在后头。 哈…… 不消多说,这两条“尾巴”,一条叫做周庭谨,另外一条叫做苏慕渊。 时值仲夏,白日里虽然炎热,可到了傍晚,还是有些许凉意的,阮兰芷拿了条纱罗覆在脸上,权当遮面用了,其后薛泽丰扶着她下了马车,自桥南开始往前慢慢走着。 薛泽丰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地做着介绍,因着阮兰芷嗜甜,他也是紧着甜的吃食在说:诸如间道糖荔枝,砂糖绿豆甘草木瓜糖水,香橙丸子,酥蜜做的枣饼,蜜饯雕花等等。说的阮兰芷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两人走了一路,薛泽丰说的也有些渴了,于是拉着阮兰芷就钻进了一家铺子里,立在门口的茶博士见了,赶忙将自个儿腰间系着的棉布巾子扯下来擦了擦桌凳,才请二位坐上去。 却说这薛泽丰也算是这些吃食摊子的常客了,他也不等这伙计做介绍,便道:“来两份蜜沙冰。” 不多一会儿,伙计端上来两份“蜜沙冰”,只见那晶莹剔透的冰雪碎盛在白瓷碟儿里,顶上浇了蔗浆,再裹一层豆沙,看着就是极为爽口的模样。 阮兰芷因着体寒,夏日里是极少吃这些冰水来消暑的,她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摘了纱罗,舀了一勺到嘴里,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清凉无比。 尝过了冰冰甜甜的“蜜沙冰”,阮兰芷业已得了些滋味儿,她舔了舔唇,待要再多吃几口,薛泽丰却是推开那“蜜沙冰”,冲她笑道:“小馋猫,就给你尝个味儿解解渴,这东西你可不许多吃的,没得回去闹了肚子,祖母该骂我了。” 不远处的苏慕渊见到这一幕,鹰凖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尤其是那粉嫩的丁香小舌伸出来舔了舔的时候,他只觉的浑身都燥热了起来,再盯着那被冰雪冻得红艳艳的樱唇时,眸色深邃了许多。 而街边的周庭谨也好不了多少,他抬手松了松衣襟,心里还直犯嘀咕,这天气怎么这么热? 彼时,路上有不少的男子见到这般娇美无匹的小姑娘,纷纷都停下了脚步,也有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讪的,但都因为阮兰芷身旁有一个举止亲密的年轻男子而放弃了,就算还有那不死心的,也统统被苏慕渊带来的隐卫给拖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隐在一南一北两个角落里的人煎熬难受之时,那毫无所察的薛泽丰,已经扶着阮兰芷朝风雨桥东侧走去。 却说这东侧有两家吃食店是极负盛名的,那就是老杨家与老藤家,这两家店只卖精心料理的上等菜肴,价格也比其他吃食摊子贵一些。像是那些卖茶饭,卖烤鹿、羊、兔、鸡肉,以及卖肉脯的店子,每样吃食的价格最多不超过十五文。 而这老藤家做的虚汁垂丝羊肉、炙脍野狐与银芽鸡丝都是十分有名的,薛泽丰每样点了一个,又加了一道三脆羹与西京笋,两人就慢慢地吃了起来。 阮兰芷是个饭量极小的,她吃那些个甜糕、果子兴许还能多吃一个,可吃这些荤的,吃了几口也就停了下来。 薛泽丰见她吃得少,又伸手为她夹了两筷子鸡丝,然后道:“莺莺再吃一点儿,晚点我就带你去老杨家的店子吃你最爱吃的。” “是什么?”阮兰芷有些疑惑,她是真的吃不下这个,却也好奇哥哥嘴里说的“最爱吃的”。 “允我先卖个关子,等你吃了碗里的再说。”薛泽丰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来。 然而还没等阮兰芷将那银芽鸡丝放入口中,周庭谨竟然从斜旁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食盒子。 周庭谨迎着两人诧异的目光,直接一屁股坐到两人的桌前,他倒也不顾别人怎么看他,抬手将那食盒子打了开来,一言不发地推到阮兰芷的面前。 25.以有心算计无心 薛泽丰与阮兰芷见是周庭谨,先是诧异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吓得赶忙站起身来,正要施礼,那周庭谨却是一脸和煦地连连摆手:“二位大可不必行礼,且自在些,这是在街上,又不是在官署里,何必这般拘束?” 两人闻言,这才复又坐了下来,阮兰芷垂头看去,食盒里摆了不少糕点,都是十分可吃的,有那藤萝千层糕,滴酥松瓤卷,玫瑰莲蓉糕,也有藕粉桂花糖糕,牛乳菱粉香糕和梅花香饼。 阮兰芷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思及先前周庭谨走过来的方向,正是隔壁,现在她明白薛哥哥说的老杨家的店子是卖什么吃食的了,应该是糕点。 她一脸疑惑地偏头去看薛泽丰,后者也是一脸错愕的摇了摇头。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儿,毕竟先前她在内监房里,被苏慕渊牢牢地挡在身后,周庭谨应该是没有看到她才对。 这时周庭谨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阮兰芷,开口问道:“玉松,你身旁这位姑娘是?” 阮兰芷闻言,吓得悄悄地伸手在桌下扯了扯薛泽丰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好在薛泽丰倒是极保护妹妹的,只笑了笑说:“这位是我表妹,莺莺。” “今早从胡同出来,不慎撞了莺莺姑娘的马车,子皙在这里给姑娘陪个不是。”周庭谨朝阮兰芷作了个揖,他虽有些不满薛泽丰的含糊其辞,可考虑到佳人在场,只按耐住了。 将将见面的人有些戒心,倒也是人之常情,周庭谨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还是朝阮兰芷颔首一笑,模样十分谦恭。而子皙正是周庭谨的表字。 阮兰芷见状,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在心里思忖着:这人好生奇怪,起先在胡同拐角处,两辆马车相向而行,俱都没有看到对方,这撞上去实属意外,并没有谁对谁错之分,若是非要论个对错,那也是阮家的车夫听到铃声并没有停下来的缘故。 周庭谨细细地盯着阮兰芷的表情,见她神情淡淡,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见到他就好似蝶儿见到鲜花一般,奋力地往他跟前凑。 眼见眼前的小美人儿表情没有任何异样,看他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寻常人一般,周庭谨瞧着心里却又略略失望。 想他周庭谨相貌堂堂,品行与家世也是无可挑剔,正是那朗朗卓绝,惊才风逸,不可多得的人物。他也是京城贵女圈子里时常挂在嘴边的状元郎,更是众簪缨勋贵眼中,炙手可热的姑爷人选。 也罢……矜持的姑娘更令人欣赏,若都是那积极主动的女子,他倒才该更加头疼。瞧她娇娇小小的,只怕是不过才十一二的年纪,说不定还要更小些,也许她只是还不懂得感情上的事儿罢了。他年纪长她许多,等得到了她之后,这些事儿自有他来引导。 思及此,周庭谨嘴角翘起一丝笑容来:“莺莺姑娘,这些糕点是在下送给你的,算作早上失礼的歉礼。” 阮兰芷有些木楞地点了点头,她见周庭谨好似在同一个小丫头说话一般,口吻里有些宠溺,俨然是误会了什么,还拿些姑娘家喜欢的糕点来哄她,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总有股怪异的感觉。 阮兰芷生的粉雕玉琢不说,肌肤也是柔嫩光滑,吹弹可破,堪比幼儿,且个子又还没蹿起来,看上去的确要比实际年龄小的多,实际上,她已经快要十四了,再过一年半,就可以行及笄礼了。 只不过,误会便让他误会吧,最好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反而能避免不少麻烦事儿。 阮兰芷不比那些早熟的姑娘,她对感情方面的事儿有些迟钝,这一点薛泽丰是十分清楚的。当然,他也看出了周庭谨的意图,毕竟还是男人更为了解男人一些。 虽然这周庭谨看似是个好相处的人,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可薛泽丰知道,周庭谨是个面热心冷的人。 实际上,周庭谨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薛泽丰在太学里也听说过关于周庭谨的传言:周庭谨在审案的时候,是个细微严谨,公事公办,立朝刚毅,且英明决断,毫无情面可讲的人。在他手底下当差的那些属下,也有在私底下偷偷叫他“铁面判官”的。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毕竟周庭谨可是文官的表率,当朝宰相周士清的儿子,哪能是个寻常人物?只不过周士清可比他这个儿子为人处事,要圆滑老练许多。 另一边,坐在不远处茶店二楼雅间的苏慕渊,看着对街吃食店子里的三人聊的甚是欢畅,不自觉地使了使力,握在手里的白瓷茶杯,立时就被他捏成了齑粉。 眼看着阮兰芷与两名男子坐在一处,苏慕渊心里的阴霾越发重了。 苏慕渊偏头略略思索了一番,抬手招来属下,耳语了几句,而后站起身来,也不再看对街,径直往外走了。 而对街这老藤家的吃食店子里,因着有周庭谨这么个不太熟悉的人突兀地加入,阮兰芷与薛泽丰也俱都没了再逛风雨桥的兴致,在阮兰芷坚持要回去的情况下,那所谓的“最喜欢”的吃食,自然也没吃成。 因着阮兰芷腿脚不是太方面,其后薛泽丰便扶着她走了一小截路,就打算送她回家去了,而跟着他两个的周庭谨,是骑马一路追来的,自是没法子同佳人同乘一辆马车的。周庭谨虽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再跟着他们,毕竟他作为一个世家公子,这点子礼节和气度还是很有的,只不过那盒什锦糕点他倒是坚持让阮兰芷带回去了。 从龙津风雨桥到朱雀门街再到东大街,距离并不算远,约莫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车程。 马车上,阮兰芷偏头去看窗外那星星点点的灯火,一双白皙小巧的柔荑平放在膝盖上,她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里的不安显而易见。 薛泽丰知她有心事,于是出言安抚道:“莺莺,表舅的事儿,急也没甚么用,今日你也见到了,周师兄是个秉公处理的人,他不会为难表舅的,你且放宽心吧。” “我知道他是个好的。我也相信他不会乱判。”阮兰芷点了点头道。 周庭谨上辈子在做大理寺少卿的时候,也是名声极好的,她岂会不知?只不过今日的事情太过荒诞,去内监房看望爹爹,竟然同时见到了苏慕渊与周庭谨,她心里哪能不慌呢?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撘的聊着天,马车很快就到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 马车将将在大门口停稳,就有仆妇挑着灯笼出来相迎,阮兰芷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提着裙袂,梦香赶忙上前来扶着她的腰,让她小心地踩着锦凳下来。 “薛哥哥,今天可多谢你了,等我脚好些了再去看你。”阮兰芷扶着梦香的手臂,又回过头来摇了摇手,同薛泽丰说道。 “嗯,天色不早了,莺莺快些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就走。”薛泽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阮兰芷抿唇一笑,实际上她是真真儿感谢薛家哥哥的,他放下自己手边的事儿,带她去刑部大牢不说,还陪着她逛了许久。 “嗯,莺莺这就进去了,薛哥哥也赶紧回去吧。”说罢阮兰芷就被两个丫头簇拥着往府里走去,薛泽丰只略略看了片刻,就叫车夫驶离了胡同。 今日恰逢月中,天上的皎月仿若一盏夜灯一般,照亮了僻静幽暗的回廊,主仆三人伴着月光,缓缓前行着。 虽是夏日,可到了晚上,还是颇有些凉意的,梦兰十分及时地将手上的披帛给阮兰芷裹在肩上,她在外面累了一整日,这时候精神已是有些不济。 走到侧门处,却发现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里,阮兰芷接过梦香手里的灯,凑过去细看,却是那辆早上被挤坏的马车。 如今马车已经修整好了,甚至左侧裂开的车轴也重新换过。阮兰芷站在车厢旁侧,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一道不同寻常的劲风倏地迎面刮来,其后阮兰芷听到“咚”的一声,身后的两名丫头俱都应声倒下。 阮兰芷吓了一跳,挑着灯回身来查看两个丫头,然而她却没防备身后的车里,蓦地伸出一双铁臂,猝不及防地将她一把捞起。 阮兰芷一阵天旋地转,她就好似一只被饿狼叼起的小猫崽子一般,转眼间便被抱进了马车里。再睁眼,发现自个儿的身后是一个体格高大壮硕的男人,那结实有力的双臂,好似铁钳一般紧紧的桎梏着她。 阮兰芷吓的正要尖叫,却被人捂住了樱唇,她的手脚胡乱踢蹬着,却又怎敌身后那人无穷大的力气? 阮兰芷甚至都能感受到那硬邦邦的肌肉,所蕴藏得雄浑的力量,她落在他的手里,只能任他施为。 可饶是如此,她仍是不甘心地抵抗着,可惜那人钳制的死紧,她压根动弹不得分毫。 等阮兰芷耗尽了力气,不再折腾时,她身上的铁臂反倒松了松。 阮兰芷娇喘吁吁地停止了挣动,方才发觉鼻端萦绕着一股子浓烈的酒气,正是从身后那人身上发散出来的。 她抖着手去捡先前掉落在车厢角落里的灯笼,回头看去。 这一看,阮兰芷吓的脸上血色全无,甚至连惊叫都忘记了。 原来她身后之人,正是苏慕渊,黝黑的俊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眼睛却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从那点漆似的深邃眸子里能看出,他的神智十分清醒。 26.初尝乳酪浇樱桃 阮兰芷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苏慕渊见她不再挣扎,这才松开了捂着她菱唇的大掌。 她有些欲哭无泪,为何自己不直接回婧姝院歇息,非要往马车这儿凑,这下可好,竟然又被这恶鬼缠上了…… 只不过……谁能想到威名远播的威远侯竟然藏在小小的阮府,一辆损坏的马车里? 阮兰芷累了一天,晚上回了阮府却又受到这样的惊吓,就算想躲,自个儿那肿的跟大馒头似的脚哪里能动弹?何况苏慕渊乃是当世高手,自己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无疑是痴人说梦。 她心里的怒气无处发泄,连装傻充愣都顾不上了,先前所有的伪装统统崩塌,她咬牙切齿地道:“苏侯爷,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苏慕渊闻言,却不怒反笑,他一把将阮兰芷又拖回怀里,附身在她耳畔轻轻地吐气:“阿芷,你装了这么些天,终于不装了?嗯?” 阮兰芷这才惊觉自己的态度和先前相比,口吻实在太过熟稔又太过放肆,正想描补两句,可听着苏慕渊这句话,俨然他也是认得自己的…… 难道……难道苏慕渊也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思及此,阮兰芷瞠大了水汪汪的滟潋秋瞳,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然而阮兰芷害怕的还不止这一件事儿,她偷偷儿地觑了苏慕渊一眼,若是他当真记得…… 上辈子,她可是趁苏慕渊不察,拔了他束发的簪子自裁的…… 阮兰芷思忖着,她是没法子接受这凶神的雷霆之怒的。 苏慕渊见她一脸惶然的模样,原本白日里的嫉妒与气怒突然就消失了一大半。 苏慕渊能够理解阮兰芷重生回来的茫然与无助,人总是更为倾向于保护自己的。毕竟她原本不惜去死也要摆脱他,谁知突然又回来了,这哪能没有半点触动? 他蓦地搂紧了怀里的小人儿,虽然他也恨她就那样死了,饶是他对她再好,可因着他姓“苏”,她总是对自己过于防备,他很气愤,无论自己做什么都走不到她的心里去…… 然而,过去了那样多年,对他来说,再多的恨恼,也早就淡去了,到了后来,除了无尽的空虚与思念,早就不记得其他了,只要她还能回来,还能再看见活生生的阿芷,自己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苏慕渊细细地审视着她,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其后见她一脸恍然大悟,却又有些害怕的模样,只觉十分娇俏可人。 趁着阮兰芷愣怔之际,苏慕渊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将薄唇贴上了他渴望了许久的嫣粉红唇上—— 原本阮兰芷还处于震惊之中,突觉唇上一重,她瞠大了滟潋水眸,有些不知所措。 等她回过神来抵抗,那人却将她箍的死紧,苏慕渊强行撬开了她的贝齿,直接就将游龙送入了她的檀口,迫使她同自己一同嬉戏。 彼时,苏慕渊就好似饥渴了千万年一般,不知餍足地在她口中肆虐着,两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阮兰芷气的浑身发抖,却又反抗不得。 阮兰芷的丁香小舌被他霸道的吸吮着,她甚至还能羞耻地听到两人的唇舌间发出的咂咂水声…… 隔了好半响后,等到苏慕渊略略退开少许时,阮兰芷已如一条濒死的鱼儿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苏慕渊见她呼吸不畅,嫣粉的樱唇上满是色泽水润的光…… 苏慕渊的眸色渐渐地又暗了下去,他气息絮乱地凑上前去,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略微抬头迎着自己,而后贴上那柔软娇嫩的樱唇,为她渡了一口气。 等阮兰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已是气的不管不顾了,晶莹的泪珠自她的眼眶一颗一颗地坠下:“苏慕渊,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难道想让我再死一次吗?” 苏慕渊一听到“死”字,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他突然俯下身来,高大的虎躯紧紧地将娇小的阮兰芷密密实实地裹了起来。 他嘴角翘起了一丝讽刺的弧度,口吻冰冷地道:“阿芷可以试试看,你若是再敢死,我……叫你阮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起陪葬。” 说完他还特地含着她的耳垂又道:“不光阮府,还有薛府,你的姨祖母,你的薛家哥哥……统统都得死!” 阮兰芷听罢,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怎么知道薛哥哥和姨祖母?是了,他苏侯爷有通天的手段,她与薛家祖母亲近的事儿,他哪能查不到? “当然……”苏慕渊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薄唇贴着她的香腮细细流连,说出来的话也是残忍至极:“你死了,我也有法子再让你回到我身边……” 那湿热的气息打在阮兰芷的耳边,直教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觉得苏慕渊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被他缠上,自己还能有脱身的那一天吗? 虽然阮兰芷心里十分惧怕苏慕渊,但是她也明白,这时候可不是她拧着来的时候,旁的不说,苏慕渊这人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你越是抵抗,越是能激起他征服你的兴趣,你若是乖乖儿地顺从他,还能少吃些苦头…… 阮兰芷有些绝望地想着:不管是上辈子的自己,还是这一世的自己,终归是太渺小,哪里斗得过他…… 苏慕渊见阮兰芷态度变得顺从了,这才满意地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再次俯身吻上那已经有些红肿的樱唇,这一次的吻,比前一次还要急切一些,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狠劲儿,那力道好似要把阮兰芷的樱唇给吮碎了,和着血肉吞下肚里去方才肯罢休。 阮兰芷心知这厮的脾性是吃软不吃硬的,何况自己的把柄都捏在他手里,而且她知道苏慕渊说的都是真的,他若想弄死阮府的人,那还真如捏死蝼蚁一般容易,权衡再三,阮兰芷只好软着身子任凭他施为了。 苏慕渊见她一副和软娇怯的模样,这才又变得温柔缱绻了起来。只不过……那大掌却不老实地顺着她的纤腰往上爬。 苏慕渊喘着粗气儿,将将放开了阮兰芷的樱唇,却又贴着她的香腮、粉颊、耳垂、脖颈、甚至是如玉的锁骨,一路细细密密的吮吻着。巨掌准确无误地罩住阮兰芷胸前一对白嫩嫩的乳鸽,隔着衣裳时轻时重的揉弄、亵|玩。 阮兰芷咬着下唇,仰头被迫承受着苏慕渊带给自己的酥麻快感,她强自忍着心里的恐惧与怒火任他作弄。她甚至能听到苏慕渊在她耳畔不满地嘀咕:“阿芷,你这儿……可比从前小多了,也罢……你还小,往后我好好儿替你养着,保管把这对桃儿养的比从前还大些。” 阮兰芷闻言,粉脸酡红,又羞又恼,气的伸手去推他,然而苏慕渊这厮生的牛高马大,浑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蚍蜉焉能撼动大树? 对他来说,阿芷这一番推拒,不过跟抚摸也差不了多少,一点子阻拦的效果都没有,反倒惹的他小腹升起一团邪火,难以自持。 只不过,他也知道,阿芷性子虽然和软,若是可惹急了她,也可能做些决绝的事儿出来,于是他便放开了那对小白鸽,又替她理了理衣襟,方才搂着她的纤腰道:“好了好了,别挣扭了,夏日里衣衫薄得很,你再动,我都能看到你的兜儿了,没得便宜了我。” 阮兰芷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苏慕渊这厮比起从前,真是越发的无耻了。 苏慕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待那邪火平复下去了,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那周庭谨在风雨桥送给阮兰芷的糕点食盒,正落在马车的角落里,他蹙着眉头飞起一脚,那食盒便呈抛物线从马车里飞了出去,其后只听“啪嗒”一声,摔在了不远处的廊柱上,撒了一地。 “以后不许再同这些不三不四的男子拉拉扯扯的,听到没有?”苏慕渊捧着阮兰芷的俏脸,沉声说到。 阮兰芷见他一脸阴沉,有些无奈地想到,谁拉拉扯扯了?谁不三不四了?除了他威远侯,谁对她拉拉扯扯过? “没听见?嗯?”苏慕渊等了好半响就没听到阮兰芷的回答,这便凑到她耳畔,小小地咬了那耳珠子一下。 苏慕渊憋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出了口恶气,这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食盒,他当着阮兰芷的面打开一看,里面摆的是满满当当的一盒子乳酪浇樱桃。 一颗颗红润剔透,鲜甜多汁的樱桃上,浇着奶白色的,香浓滑腻的乳酪,其口感之美,可想而知…… 苏慕渊见怀里的小人儿,双眼发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食盒子里的乳酪浇樱桃,不由得失笑道:“今日在风雨桥的时候,我就在附近,听到薛泽丰那小杀才说你最爱吃的,我思来想去,那老杨家也就这甜酪浇樱桃能拿的出手了。也不知阿芷吃过没,尝尝看?” 苏慕渊拿起食盒小槽里摆着的银筷,夹起一颗乳酪樱桃,细心地取了核,又拿小匙舀起来递到阮兰芷的唇边。 阮兰芷虽然爱吃樱桃,且没试过这般吃法,却也十分有骨气地撇开了头,并不肯吃“嗟来之食”。 苏慕渊见她还在气恼,干脆就送到自己的嘴里,然后衔着樱桃俯身哺给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见他来这一招,羞得俏脸儿红的能滴出血来,左右偏头都不肯吃,苏慕渊失去了耐性,干脆抬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勺,跟着就把浇了乳酪的樱桃送到那嫣唇里。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去舔了舔她甜津津,水亮亮的唇角。 阮兰芷被他这般喂法给弄的羞臊不已,忙道:“我吃便是了,你只别再喂了!” 苏慕渊见她那娇怯怯的模样,心情大好,于是低低地笑道:“哦,那倒是可惜了,我还以为……阿芷喜欢我这般喂你,所以才故意不肯吃呢!” 27.慕渊湖畔忆往昔 当然,论厚颜无耻,阮兰芷决计是敌不过苏慕渊的。 彼时苏慕渊喂猫儿似得一口接一口地喂着怀里的小人儿,他不错眼地看着阮兰芷,把那浇了奶白乳酪的殷红樱桃吃进嘴里,粉嫩的丁香小舌时不时地卷一下,看着看着,他总是克制不住地凑上去亲她。 苏慕渊有些遗憾,她还太小了…… 阮兰芷被他强迫着喂了几颗樱桃之后,已是羞臊的不行,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呜咽的哭腔:“拿开……你别喂了,我不想吃。” 苏慕渊有些可惜地俯下身,意犹未尽地舔舐掉了她嘴角残留的那一抹奶白色的乳酪,声音暗哑:“嗯?就不吃了?那我送你回院子里歇息吧。” 阮兰芷闻言,将那食盒子盖好,提了起来,苏慕渊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将食盒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看来他是选对了,阿芷嘴里说着不肯吃,可她心里应该是极喜欢的。 其后高大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将小人儿打横抱了起来,正要一跃而出,那小人儿却担心地拽着车帘子指了指地上的两个婢女:“等一等,我两个丫头……” 苏慕渊抚了抚她的脸颊,亲了亲那湿漉漉的大眼,耐心地解释道:“再过半个时辰,穴道冲开,她们自会醒过来,这两个丫头不够机灵,我想法子为你安排个会武的丫头,贴身保护你,嗯?” “你别派人来。”阮兰芷赶忙抓住苏慕渊的衣袖,仰起小脸看他,水眸里是不容错辨的祈求。 她心里思忖着,若是真让他寻个丫头来,岂不是更方便他就近监视自己?忆及上辈子苏慕渊派人守着她的事儿,阮兰芷此时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苏慕渊见她一脸的不情愿,模样儿娇俏至极,便也不再开口提这个事儿,可心里却是另有一番盘算。是了,他不能让阿芷出一点儿事。 考量到他自己也有事务要处理,苏慕渊知道现在他并不能时时刻刻地看着阿芷,毕竟他亲手布下的这盘棋已经开局,那些人已经身在其中,再也挣脱不得。 前几日苏慕渊是亲眼看着阿芷被推倒在花丛里的,她那个庶姐阮思娇,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歹毒,教他怎么能放心留她孤身一人留在这阮府里? “阿芷乖,你闭上眼,一会儿就到了。”苏慕渊抱着阮兰芷,踏着月色,足下一点,倏地拔起数丈高,借着那大树的顶梢,又是一跃,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阮兰芷乖顺地闭上眼,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声,她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苏慕渊的衣襟,生怕摔下去,苏慕渊垂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人儿,见她如此依赖自己,平日里冷硬的线条瞬间柔和了下来,其后在屋顶飞掠了片刻,就将她送回了绣楼。 将阮兰芷送回去后,苏慕渊倒是没有多做逗留,其原因自不必说,他有些忍不住了…… —————————————————— 苏府,苍穹院 苍穹院是个独立地三进三阔的院子,院子后头还有个内庭园子,里面出奇的大,不光有亭台楼榭,假山奇石,以及遍植苍天乔木的树林子,还有一汪清澈似镜面的湖水,湖上还有九曲回廊以及水榭,远远儿望去,倒像是繁复的迷宫。 平日里,苏慕渊是不许旁人进这个内庭园子的,他每日早晨都要在这儿练上一个时辰的剑。 皎洁的月光下,苏慕渊正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直地靠在廊柱上,嘴角还翘着一丝笑,手旁放着两坛子酒。 苏慕渊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情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也许……还掺杂着一丝思念。 先前在风雨桥,苏慕渊隐在暗处,看着薛泽丰与周庭谨两个与阿芷有说有笑,简直嫉妒的发狂,只恨不能戳瞎了那两人的眼睛,再砍断他两个的手脚,叫他两个再也不能看阿芷,更不能接近她才好…… 他实在是太渴望阿芷了,甚至不惜坐在那狭小的破马车里,不过是为了守着她回来…… 思及此,他不禁摇头失笑,想他苏慕渊半生戎马,却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且一栽,就载了数十年…… 苏慕渊灌了一大口酒,眯着眼睛看着湖面,思绪渐渐飘远—— 苏慕渊第一次见到阮兰芷的时候,正是在凌波池边。 当年,苏慕渊趁着突厥汗国内乱,一鼓作气将西突厥残余势力,赶到了北漠以外数百里的荒芜之地。班师回朝当日,他从皇宫出来,穿着一身玄黑铁胄,一众老百姓夹道相迎。他不过是神色淡漠的端坐在站马上,心里暗自盘算着回院子里好好儿休息一番。 苏慕渊路过凌波池的时候,却见五、六步开外的拱月桥上,凭栏而立着一位佳人。 彼时,佳人正背对着他,她身着一袭简单素雅的月白色镶红边阔袖长衫,下着湘妃色留仙裙,腰上束着两掌宽绯红色束腰,正是纤纤细腰,楚楚动人,一阵微风拂过,衣袖翻飞,裙袂轻扬,那种惊心动魄的美,难以用笔墨描绘一二。 苏慕渊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眼了,光是一个背影,便已叫他魂不守舍,却是不知那正面的容颜,该是何等的昳丽? 苏慕渊这般想着,又不由得摇头失笑,大约是前两年他一直忙着帮阿曜夺嫡,后来又忙着扩充疆土,辗转征战戍边数年,身边统统都是些大老爷们儿,连房姬妾都不曾纳过,如今他看到什么女人,恐怕都觉得跟九天仙女似的吧…… 话虽这样说,可苏慕渊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他屏住呼吸,在心里隐隐地期盼着,他期盼着这位仙子一般的姑娘能够转过身来看他一眼。 然而苏慕渊完全想错了,那名女子只略略站了一会儿,便朝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苏慕渊愕然地看着她缓步离开,他暗自啐骂一声,便迈开长腿追过去,一把拉住了她,这下子,她终于正眼看自己了。 苏慕渊心头一震,这般欺魂夺魄的美人儿,他是头一遭见到,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呼吸。 眼前的人儿娇美无匹,昳丽不可逼视,那细长如弯弯新月一般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清澈如滟潋秋水的明眸,小巧精致的琼鼻下,是如花蜜一般诱人采撷的粉嫩樱唇。 正是美目流盼,灵秀天成,柔桡轻曼,妩媚纤弱,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苏慕渊瞧着瞧着不由得痴了,他的心脏好似要破腔而出一般,剧烈跳动着,那女子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名高大壮硕,身着玄黑胄甲的男子,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儿一般,吓得脸色煞白,其后趁着他愣怔之际,仓皇离去。 苏慕渊夜夜梦到她,他渴望她渴望的身子都痛了,最后终于知道了她是谁。 阿芷竟然是苏宁时那病秧子的妻子…… 苏慕渊是不在乎周莲秀与苏宁时这对心肠歹毒的母子的,照他看来,这两个早该死了,若不是他还忙着扳倒周家,只怕他是会不计后果将阿芷抢到身边的。 然而,其他的苏慕渊都能忍,可他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阿芷被那对母子糟蹋?常年在外征战的他,从前不知道倒也罢了,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内心疯狂的嫉妒,命人私下给苏宁时换了药,弄死了这个不能人道,内心异常扭曲的弟弟。 苏慕渊回到京城的第二年,在他与新帝尉迟曜的精心布署下,周家不出意外地倒台了,只不过功臣的遗孀明面上还是要照顾一下的,这也是为何娘家倒台,死了丈夫和一双儿子的周莲秀,在苏家还依旧保有诰命的缘故。 周家倒台后,威远侯苏慕渊成了兵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术朝第一武将,风头一时无两。 彼时,苏慕渊时时刻刻都想将守孝的阮兰芷抢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本就不是个不为礼法所拘束的男子,又哪里在乎旁的人说他寡义廉耻,将弟媳霸为己有? 而真正让苏慕渊没有下手的,正是阮兰芷自己。 她是苏慕渊心尖上的人儿,他也知道阿芷一直惧怕自己,因此他也并没有强迫她,只盼着她能慢慢地接受自己。 然而苏慕渊耐着性子等了阿芷半年,她却依旧没有从苏宁时的阴影里走出来,他的耐性渐渐地耗尽。 苏慕渊永远记得那个乌云蔽月的夜晚,苏府的家宴上,周莲秀着人将他的酒换成鹿鞭酒。 实际上,苏慕渊早就嗅出了那股子腥气,他深知周莲秀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将阮兰芷送给他是迟早的事儿,只不过,他实在是太渴望阿芷了,干脆顺势就多饮了几杯。 在那个乌沉沉的夜里,阮兰芷被人用绳子绑着,樱唇也用布条堵着,送进了苏慕渊的房里。 苏慕渊喝了不少的鹿鞭酒,正是性热,等他推开门的时候,空气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幽香,只一眼,苏慕渊便见到了那朝思暮想的妙曼身影,他的气息顷刻就絮乱了起来。 苏慕渊赤红着鹰眸,死死地盯着纱幔后面床榻上那具缓缓起伏,玲珑有致娇躯,所有的理智都轰然崩塌。 彼时,阮兰芷身上穿着一件樱粉色绣并蒂缠枝莲的小兜儿,外罩一件湘妃色的透明薄纱,除此之外,通身并无旁的衣物。 那两条白嫩嫩的玉腿,就这样露在外头,虽然还穿着一件薄透的纱衣,可那半遮半掩,朦胧欲现的模样,平添了一丝旖旎,只看的人越发眼热。 苏慕渊喘着粗气儿,克制不住地欺身上前,将阮兰芷压在了身下—— 28.慕渊湖畔忆往昔(下) 阮兰芷有些凄楚地在心中暗暗思忖着:今日侯爷喝了那狼虎一般的烈酒,自是克制不住冲动的,婆婆大晚上的将衣着暴露的自己挷到他床上,这送到嘴边的肉儿哪有不吃的道理?不作他想,今日这一劫已是难以逃脱。 不说旁的,侯爷虽模样儿威猛吓人,可平日里对她礼遇有加,行止上并无不妥。 也罢,只当自己命苦,吃足这一次亏,等侯爷明日清醒过来,自然不会再这般对她,她还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同侯爷求一个恩典,离了这吃人的苏府,寻个僻静的庵庙,远离一切罪孽,削发为尼,自此青灯常伴。 这般想着,阮兰芷倒也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娇软着身子任凭他搓弄。 不多时,在苏幕渊的百般摆弄下,阮兰芷只觉一股充盈之感渐渐升起,她终于得了些趣味。 这般抚弄半响,苏幕渊只觉身下的嫩叶娇花,渐渐呈妍,似有春水洋溢,潺潺泌出。他赤红着双眸,呼吸急促地细细打量,只见她:胸前雪,如云高耸,乌青丝,倾泻满怀,娇滴滴,水眸滟潋,红艳艳,香腮渥丹,于是乎,按耐已久的阳锋巨|物,挺身闯入。 初入时,曲径通幽,紧窄难行,急急行,狂风骤雨,销魂蚀骨,俏红颜,巍巍颤颤,婉转嘤泣。 枕上交头,含朱唇而诧诧,花间接步,握素手之纤纤,她含情仰受,微喘伏枕而支腰,他用力急抽,冲击而连根尽没。 苏幕渊美果初尝,真个是说不出的畅美,使力挞伐,般般皆妙,正是那: 妖冶风情天与措,清瘦香肌冰雪妒, 滴滴樱桃红半吐。 一树梨花初番雨,海燕空惊无处去。 含情凝睇倚江滨,疑是洛川神乍起。 其后不知过了多久,苏幕渊得了美妙滋味,又因喝了那狼虎药酒,整个人好似不知疲倦一般,不断地或徐或疾地挺动,阮兰芷则是在他的身下受尽折磨,其后不堪忍受,终是昏死过去。 直至天色渐渐露白,苏幕渊方才一脸餍足地翻下身来,他垂眸看去,眼见身下人儿不省人事,自觉的确有些过火,他下床寻了条干净的棉绸裤子套上,又一把扯过锦衾将阮兰芷裹了个严实,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去净室亲自伺候她清洗。 苏幕渊看着那浑身青青紫紫的痕迹,在莹润如玉的白瓷身子上,显得分外刺目。尤其是那腿间泊泊流出的殷殷鲜血,混合着乳白的大股浓浊,看得他有些愧疚,却又无比的满足。 清洗完毕,苏幕渊又十分怜爱地一边替阮兰芷上药膏子,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她,他终于将阿芷占为己有了…… 若说他本打算将这次事情推给周莲秀,可如今他却改变了主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直至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阮兰芷方才从黑沉的睡梦中醒来。 那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睁了开来,她恍然四顾,却有种不知身处何处的感觉,直到头顶响起了一道低沉又暗哑的声音:“阿芷终于醒了?” 阮兰芷骇了一大跳,终于回过神来,昨夜里的记忆渐渐回笼,她羞红了一张脸,正要开口,那苏幕渊却上了床,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又抬手在小几上端了一碗粥来,舀起一勺要喂给她吃。 阮兰芷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苏幕渊,可她如今浑身乏力,四肢也是酸痛坠软,思及自己若要离开这苏府,少不得还是要求到他跟前去,于是耐着性子任由他喂了自己小半碗粥。 苏幕渊喂了一会子,见她不肯再吃,只好将粥放回小几上,他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我昨夜里喝了周莲秀的酒,强要了你的身子,强行迫使你与我交合,我失控之下,做下了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伤害了你,实在是于你有愧。” 苏幕渊小心翼翼地看着阮兰芷的表情,见她眼神涣散,惨白着一张鲜嫩妍艳的脸,并不出声,于是顿了顿,又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芷莫怕,昨夜种种,皆是我一个人之过,我苏幕渊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小人,只要你点个头,我将以正妻之礼迎娶你过门。” 阮兰芷闻言,心下大惊,她本以为苏幕渊误食了那狼虎烈酒,才铸下大错,而侯爷在她印象里,素来是个沉稳有礼的样子,过了昨夜,今日两人再见面必定要尴尬。 谁知她今日一醒来,苏幕渊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阮兰芷想要的可不是这个,于是手忙脚乱地推了推苏幕渊的铁臂,后者怕她伤着了,也不敢使力,便由着她挣脱了出去。 阮兰芷也顾不上浑身的疼痛,就这般跪在了床尾,整个人深深地伏了下去:“侯爷万万不可!您是个顶天立地的儿郎,阿芷亦知侯爷是因着那烈酒的缘故才会行下这等错事。如今若是被人知道堂堂威远侯竟和自己的弟媳有染,这消息传出去了,只怕有损侯爷的威名。” “昨夜之事,阿芷只求侯爷切莫再提了,往后……往后……” 阮兰芷闭了闭眼,狠下心来又道:“我夫君才将将走了一年,这守孝期还未过,我就做出这般寡义廉耻的事儿。如今我已是个不贞洁之人,阿芷别无他求,唯恳请侯爷准许阿芷上那润梅庵,为已逝的夫君祈福,阿芷今后一心礼佛向夫君忏悔,再不踏足世间半步。” 苏幕渊闻言,却没有再开口,他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儿一般,只神情阴鹜,面色冰冷地瞪着阮兰芷。 她在说什么?为了那个早就该死的短命鬼,要守一辈子的寡吗? 忍了好半响后,苏幕渊闭了闭眼,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将阮兰芷一把拖回了自己的怀里,俯身用薄唇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细细描绘着:“阿芷,你为了我那短命鬼弟弟,去尼姑庵里待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嗯?” 阮兰芷先前那番话,彻底的激怒了苏幕渊,他明明知道周莲秀早晚要将阿芷送给他,他昨夜也不过是将计就计,趁机得到阿芷罢了。可他千般算计万般小心都想不到的是,阿芷竟然宁愿去常伴青灯,替那早死的病痨鬼苏宁时守身,也不愿意同他在一起…… 苏幕渊抬起拇指和食指,捏在阮兰芷小巧精致的下巴上,迫使她仰头看自己:“阿芷……我实话同你说吧,我昨夜虽然是被周莲秀下了套,强要了你,可我压根就不后悔,苏宁时已经死去这样久了,你还守着他做什么?” 苏幕渊说着说着,低吼了起来:“就算没有那几杯鹿鞭酒,我也早就要你,想要的发狂,我夜夜都梦见自己撕烂了你的衣服,将你狠狠地压在身下,一遍又一遍的欺负你,就像昨夜那样……” 阮兰芷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极力挣扎着,却完全没有任何用处:“求求你了,不要再说了!放过我吧……” “放过你?你在痴人说梦!我不光要说,我还要告诉你,昨夜我要了你多少次,甚至连你昏过去了,我也没有放过你……”苏幕渊说着说着,大掌覆上了阮兰芷的衣襟,将那新换上的中衣和兜儿统统撕了个粉碎,而后他不顾阮兰芷的挣扎,高大颀长的身子就这般又覆了上去…… 其后不知过了多久,苏幕渊依旧在阮兰芷的身上逞凶,她淌着眼泪,在痛苦与羞耻的边缘沉沉浮浮,大脑中一片空白,苏幕渊在她耳畔说过的话,她还依稀记得:“你不要哭,我不会像那短命鬼一样早死,只要你跟了我,苏府的下人们也没有谁再敢欺负你,包括周莲秀也一样,曾经不论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会一一为你讨回来,你恨我也好,厌我也罢,我是不会放手的。” 黑沉沉的夜里,两个人在大床上抵死纠缠,阮兰芷在绝望之下,突然挺身贴近了苏幕渊,在他极致的欢愉之中,一把拔下了他束发的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自己的喉咙,结束了生命—— 一阵大风迎面吹来,靠在廊柱上的苏幕渊,猛地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他黑沉着一张俊脸,双眸猩红地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不管用什么法子!不管阿芷逃去哪里,我苏幕渊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 —————————————————————————————— 曾经的惊心动魄,也同样地在阮兰芷的梦里重新出现。她冷汗泠泠地拥被坐起身来,只见屋内一片昏暗,她的脑海里浮现苏幕渊那张可恶至极的脸,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梦中的苏府,还是真的已经重生回到阮府。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下了床来,趿拉着软缎鞋,走过重重的幔帐,来到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水。 如今爹爹被关在大牢里,苏幕渊又认出了自己,老祖宗同几个姨娘正盘算着如何保身立命,哪里顾得上? 身处漩涡中心的她,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阮府的变故渐渐开始,先是爹爹要娶那所谓的威远侯的“表姐”赵大姑娘,其次是爹爹同人争抢粉头,被当成了杀人的嫌犯投入大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若说没有人在后面捣鬼,阮兰芷是不信的,然而,孤立无援又没有倚仗的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难道,难道……真的要再一次落入苏幕渊那畜\生的手里? 阮兰芷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冰冷的茶水,眼泪就这般不设防地悄然滑落。 29.王氏无事献殷勤 偈语云:圣狂之分,在乎一念,好比苏幕渊,他对阮兰芷的执着,是成仁还是疯魔,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又云: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好比阮兰芷,往事不必再提,已是过眼云烟,今后之事,重新来过。 苏幕渊这人阮兰芷还是了解几分的,他虽然手段冷厉,为人无耻,可自己上辈子在苏府的时候,他并不像那对母子那般,对自己百般苛责,甚至自从他在戍边打了胜仗回来之后,她在苏府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苏慕渊未出现之前,别说是夫君与婆婆了,连下人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那时,婆婆周莲秀兴致来了,直接叫她包揽了院子里所有丫头的事儿,那是好几人份的繁重活儿,却还不许旁的人帮她,其目的不过是为了看她那逆来顺受的模样罢了。 而旁的人又是怎么看她的?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又是尊贵的少夫人,却过的比丫头还不如,苏府的下人们,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怜惜心疼的,可大多数,还是看热闹罢了。 那些个狗仗人势的下人们,只要每逢苏慕渊出现,必然就对她十分客气恭敬,可当他一走,却又故态萌发,只不过……后来那苏慕渊在苏府里与她“巧遇”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几次三番之后,就再也没有下人再对她不敬了,甚至连苏宁时与周莲秀故意刁难她的时候,下人们也抢着帮她做活。 上辈子嫁进苏府后,阮兰芷也听过苏慕渊这位大伯不少的传言,从下人们谈论里,知道他是塞北的保护神,令突厥人闻风丧胆的“修罗”。也有说他性子冷漠,不近女色的。当然,那也是仅限于苏慕渊尚未显露他的“真面目”之前罢了。 往事不堪回首,再想过去的事儿,不过是徒增烦恼,阮兰芷重生之后,如今再遇上苏幕渊,有些疑问她压根还来不及细想,事情就已经朝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偏偏这些棘手的事儿,阮兰芷上辈子压根一件都没遇上过…… 只不过阮兰芷的烦心事可不止赵家这一桩,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阮兰芷的脚踝总算是大好了,走路也渐渐正常。然而她发现她那位庶姐阮思娇,看她的眼神越发地毫不遮掩,那眼睛里头就好像有无数淬了毒的小针,随时都可能飞射出来,刺的你毫无招架之力。 不必多想,她这位庶姐必然是因着前几日,自己同薛家哥哥一道去牢房的事儿传了出来,在心里嫉恨上她了。 然而阮兰芷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毕竟她手上和脚上的伤,都是拜这位庶姐所赐,每每思及此,她只恨不得拉着薛家哥哥多在阮思娇面前晃一晃,才解气呢! 想归想,阮兰芷可没那么无聊同这庶姐斗法,毕竟她现在满脑子都想着爹爹入狱的事儿,究竟和威远侯有没有关系? 却说自从阮仁青被关入大牢之后,除了官居高位的薛家,还施以援手以外,旁的那些亲戚,包括已经分家的阮家二房与三房,俱都佯作不知道这个事儿一般,完全与阮家大房断了往来,饶是老太太亲自去同他们开口提起这个事儿,阮二爷与三爷两个也多是装傻充愣,随便听老太太命令几句,也就快快地走了,那疾步如飞的模样,好似背后有鬼在追一般。 老太太见状,心里气得直骂这帮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该死,可面儿上也拿他们没辙。 这阮家二房与三房,本就是当年老太爷纳的小妾生的孩子,与她本来也不亲,从前不过是碍着她是正室,而默默忍着罢了。 其后老太爷一过世,老太太立即嚷嚷着要分家,阮家的田庄铺子宅子,统统都被她大包大揽个一干二净。而这两个妾生子带着自个儿的亲生娘,各自分了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之外,再无旁的财产,简而言之,他们几乎是被赶出了阮府。 然而世事难料,谁知道后来这两个庶子倒也争气,考取了功名不说,官位倒比阮大爷这个使银钱捐来的官还要略高些。 按理来讲,老太太这样蛮横,大房和二、三房过去又有这样的恩怨,早该撕破了脸才是,可老太太仗着自己是老太爷的正妻,作威作福惯了的,依旧端着个高姿态,颐指气使地非要二爷和三爷为阮仁青下牢的事儿出一份力,也亏得阮二爷和阮三爷修养好,只是避开罢了,并没有同她计较什么。 自从阮兰芷从刑部大牢回来了之后,大理寺那边对这个案子一直没有进展,虽然拿不准犯人究竟是谁,却也没有将阮仁青定罪,就这么一直将他关在牢里,不闻不问。老太太又愁又怒,满腔急火无处发泄,不停的在房里骂那些个粉头不要脸皮,勾着男人来抢她,害了人命不说,还害了她儿子下了冤狱。 为了此事,老太太还特地命范茂,叫上几个家丁去那煊康门街的小馆子里寻那日的胡姬,谁知守了几日也不见人,问了老板以及常去喝酒听曲儿看舞的客人,也俱都不知这胡姬的去向。 就在老太太为了自家儿子一筹莫展之际,阮府又迎来了一位贵客,此人身量中等,眉目和善,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经过一番介绍,方才知,原来他竟是赵大姑娘的爹爹,赵有良。 老太太见赵家来了人,心下一沉,赵有良突然亲自来拜访阮府,还能是什么事儿?如今阮仁青还关在大牢里,赵大的爹在这个节骨眼儿来,无外乎是为了退婚那点事儿罢了。 人家亲自登门拜访,自然是热络的迎了进来,老太太虽然心里不乐意,可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的,谁知这赵有良见了老太太,却是和和气气地对打躬作揖,且口口声声地说着赵家对阮仁青这位姑爷十分满意。 老太太还真是受宠若惊,这世上还有不嫌弃吃牢饭的人?可赵有良拍着胸脯再三保证,阮老爷瞧着就是个良善的,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就算吃牢饭,那也只是暂时的,他可以花些银子帮忙打点,再托自家的表侄威远侯帮个忙,估摸着这事儿基本就成了。 老太太原本也是将信将疑,阮仁青这样的小人物哪能劳动堂堂威远侯来帮忙?可后来赵有良的夫人王氏,又提着好些补品送来阮府上,那嘴也跟涂了蜜似的,说的天花乱坠,眉飞色舞,当时阮兰芷就陪着老太太坐在堂屋里,听着这位赵大的母亲一个劲儿地说着些讨喜的话: 王氏先是命人端出几个朱漆盒子,打开来看,里面装了百年山参,口里还介绍着,量参之华,养生臻品,是给老太太养身子的。然后是那木匣子里的冬虫夏草,灵芝雪莲,此乃高原瑰宝,稀世仙草,益寿延年,性温补寒,再又是打开几个锦盒,里面装着金丝血燕,以及一匣子装的满满当当的南海走盘珍珠,这些则是给府上的嫡姑娘养颜的。 而后这王氏还别有深意地说:“我一见到莺莺姑娘就觉得惊奇,原来这天底下还有这样漂亮的小丫头,我家慧儿同莺莺一比,那真是衬成蒲柳了。这燕窝呀,拿鲜羊乳炖着吃,最是滋补,羊乳不光嫩肤,还有利于姑娘的身子发育……” “我明日就送几头绵羊来,专门为姑娘供羊乳。”王氏说罢,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太太见赵家如此看重阮仁青,心里就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别提多高兴了。然而坐在一旁的阮兰芷听了这话,心里却十分膈应,阮府虽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可老太太也是娇养着她的,像是羊乳炖燕窝这种补颜圣品,虽没机会常吃,却也是尝过的,她知道这道补品还有一个功效,那就是对胸前这对蜜桃儿的蓬勃发育,有着极大的益处…… 阮兰芷不由得又忆起几日前,苏慕渊无脸无皮地对她说的那些话来:“阿芷,你这儿可比从前小多了,也罢,你还小,往后我好好儿替你养着,保管这对桃儿比从前还大些……” 光是想一想这些,阮兰芷的俏脸儿就不受控地红了起来。 这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担心怕被人看出端倪,如今堂屋里坐着好几个人,且俱都是有着丰富阅历的长辈,阮兰芷只觉坐如针毡,端着个茶盅凑到嘴边掩着面容就没敢放下,生怕被人瞧出了她的异样。 阮兰芷思及赵家同那人的关系……脑中灵光一闪,这王氏,该不是苏慕渊派来的吧? 可上辈子她在苏府,却又没听说过顶顶大名的苏侯爷有个什么表妹,他除了身份低微又早逝的娘亲,以及战死沙场的老侯爷以外,就再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至于所谓的表亲,那就更是闻所未闻了。 苏慕渊,你究竟在捣什么鬼名堂呢? 阮兰芷有些不解地思忖着。 30.阮仁青牢中认罪 却说阮家、薛家和赵家在为阮仁青想办法脱罪的这段期间,他已经被关在刑部大牢大半个月。 今日正是李家三公子李沿死去的“三七”,李三虽平素多行不义,可街上的行人,也架不住李家财大势大,纷纷给那拿着金斗、银斗、到处撒纸钱的庞大队伍让了道。 领头执拂的青袍道长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长长的人潮都肃穆着神情,就在此时,天空渐渐降下雨丝,淅淅沥沥,绵绵密密。 这冒雨前行的三七烧纸队伍里,有一名身着素白袍,眉目如画,身若玉树,仪表不凡的男子,走在人群里格外出挑,有那让到一旁的姑娘眼尖看见了,不由得多看两眼,又转头问旁边卖脂粉的大婶:“那队伍里有名公子生的好俊,李大娘可知他是何人?” “姑娘,你连周庭谨周少卿都不知道?他可是京城里红极一时的状元郎啊,如今周状元正在大理寺供职。当年他穿着大红官服跨马游街的时候,那风采真个儿是难绘难描,不说像你这样年轻小姑娘,就连我这样的老妇人都为之倾倒,哎,若是我再年轻个三十年……”这李大娘说着说着,声音渐低,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俱都只顾着痴痴地看那周庭谨了,虽然身份云泥之差,能借此机会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旁边议论纷纷的声音,以及那老道士颂唱与摇铃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实在是吵的人心烦,周庭谨不耐地蹙起了眉头。 却说这李沿毕竟是周庭谨的表哥,且这次的案子正是交由他主审的,如今这案子过了大半个月,依旧没有进展,他心里也开始着急了。 就在队伍即将转到路口之际,不远处却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这般仓促地纵马疾驰在市集里,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周庭谨抬眸看去,街道的另一端有几名腰间佩刀,身着红黑两色官差服的男子打马迎面奔来,正是赵术与许长林一行。 周庭谨的眉头拧的更紧了,这几人不是在办差吗?怎地跑到这儿来了? 队伍停了下来,周庭谨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朝前走,几人翻身下马,对着他打了个稽首,周庭谨略一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站在最前面的许长林凑近了周庭谨,悄声道:“大人,阮仁青刚刚在刑部大牢里对自己杀害李家三公子的事儿供认不讳,且在认罪书上画押了。” “什么?”周庭谨听到这则消息,有些愣怔,阮仁青被关在大牢里大半个月,期间他也耐着性子去审问过几次。 在周庭谨看来,李三横行京城,同不少人都结了仇,也不排除有那恨毒了他的人在江湖上请了高手来,□□,周庭谨一直关着阮仁青又不动他,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套话罢了。可不论问他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只会支支吾吾地回答:“大人,下官是冤枉的,人真不是我杀的……” 阮府那天同他一起的几个家丁情况也与他差不多,不管怎么盘问,也俱都回答什么也没看见…… 周庭谨眼见不论是阮仁青还是阮府几个家丁,俱都是神情仓惶又紧张,似乎不像是在说谎遮掩什么,故而以为这件事儿起码还要胶着一段时间,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阮仁青为何要认罪? 周庭谨之所以这样关注阮仁青,与那日碰到的小姑娘也脱不开干系。实际上,依他以往的凉薄性子,若是实在查不出,不管这阮仁青究竟有没有杀人,他周庭谨也不会让他活着出了这大牢的。反正从他调查多日的结果来看,这阮仁青和李三从好色的程度上来说,都是一个德行,出来也是祸害别人,还不如让他死在狱里。 可如今他却犹豫了,那天薛泽丰虽然没有说出这莺莺姑娘是谁,可他还是私下派人去查了一番,想不到……娇美无匹的莺莺,竟然是阮仁青的女儿。 周庭谨对许长林等人道:“我不是再三叮嘱过,对阮仁青严加看守吗?这几日可有人去大牢探过他?” 许长林据实已告,除了早先阮仁青刚关进牢里之时,碰上威远侯,与薛泽丰一行,这半个月来的的确确是没人去过内监房的,在那之前,也只有李三的嫁人使了银子,托狱吏在牢里多多“关照”阮仁青,只不过都被周庭谨派人一一挡了回去。 周庭谨沉默了半响,越过一行人,翻身骑上其中一匹马道:“天色不早了,我去一趟太学,你几个替我“送一送”李家表哥。” ———————————————————————————————————— 阮府,掌灯时分 阮兰芷将将伺候了老太太用过晚饭,就有婆子打起帘子走过来:“姑娘,薛少爷来了,说是有急事,正在花厅等着你过去叙话呢。” 阮兰芷颦了颦眉,这么晚了,薛家哥哥来做什么?难道爹爹的案子有进展了? 这般想着,阮兰芷也不敢再磨蹭,随着婆子一路往花厅行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还未踏进门槛,那阮思娇却从廊上快步疾行而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还状似无意地撞了她肩膀一下,阮兰芷一个趔趄,好在伸手撑在门框上,稳住了身形。 阮兰芷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刚刚差点子就撞在门槛上了,这阮思娇,怎地如此小心眼! 这厢薛泽丰正负手站在窗前盯着庭院里的池子,听到有脚步声,这才回过头来,翘起唇角笑的温和:“莺莺你来了……怎么是你?” 薛泽丰的笑容僵在脸上,那阮思娇见他认错了人,心中不自觉地烧起了一团怒火,可面上却堆起了笑容,凑上前来:“薛表哥,你好糊涂,怎么,连我和莺莺都认不出来了吗?” 薛泽丰闻不得阮思娇身上浓厚的脂粉味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可那阮思娇就好像没骨头似的,又往他身上凑。 薛泽丰苦着一张脸,正琢磨着怎么脱身,门边又响起了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薛哥哥,这样晚了,你怎地还亲自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儿,差小厮送封信来也是一样。” 薛泽丰见是阮兰芷来了,面上的惊喜不容错辨,他不着痕迹地拂开阮思娇,两个箭步冲到阮兰芷的跟前,笑道:“莺莺可算是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阮兰芷见他挨的这样近,本想往后让一让,可偷空觑了薛泽丰身后脸上红白交错的阮思娇一眼,她又有些坏心地改变了主意,于是一动不动地仰起小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薛哥哥,是有什么急事吗?”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人儿粉雕玉琢,神态天真,竟有些不忍心告诉她这则坏消息了,然而这事儿可耽搁不得,不然周庭谨也不会亲自寻到太学来,将这件事儿告诉他。 实际上周庭谨也不想通过薛泽丰找上莺莺,只不过他两个才见过两面,压根就是陌生人,若是他这般贸贸然地找到阮府去,实在是不妥。 薛泽丰神情严肃地悄声对阮兰芷道:“莺莺,刚刚周师兄来太学找我,说是,说是……表舅在狱中认罪了!” “什么?”阮兰芷闻言瞠大了双眼,忍不住惊呼道。 她那个软弱贪色的爹爹,怎么可能杀人呢?可若不是他杀的,又为何要认罪呢?阮兰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阮思娇,在事情尚未弄清楚之前,若是叫阮思娇知道了,只怕不出一夜,阮府就要闹的人尽皆知,于是她强自忍住惊骇,低声对薛泽丰道:“薛哥哥,这花厅还有其他人,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吧。” 因着两人心里揣着事儿,也没什么心思应付阮思娇,毕竟多了一个人站在他两个的身后,的确也不方便说话。 于是两人就在阮思娇怨毒嫉妒的眼神下,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抬脚往池边的亭子去了,阮思娇眼睁睁地看着她两个离去,将手里的帕子绞的死紧,忍了半响,还是抬脚悄悄儿跟了上去。 阮兰芷走到亭子里,又叫丫头去外面守着,这才急道:“爹爹为何要认罪?白日里祖母和赵家的太太还在商量着凑些银子救爹爹呢。” 薛泽丰把他知道的事儿详尽地说了一遍之后,也是苦笑:“我又哪里知道呢,别说我了,连主审这件案子的周师兄也奇怪着呢!” 在术朝,有律法规定,若是图谋杀人而未实施者,将被流放漠北三年,若是蓄谋杀人但未杀成,只是伤了人的,则是上绞刑,若是真个儿杀死了,则是问斩。 而这只是对普通人的刑法罢了,若是图谋者为官身,未实施就要流放两千里,伤了人便要问斩,杀了人则是凌迟五百刀而死,而且是一刀一刀的剐,要刚刚好五百刀,才会让犯人流干了血而死,那是极其痛苦又残忍的死法。 当然,对于自己的亲人,诸如父母、祖父母、夫君、夫家的父母、祖父母,只要生了那谋杀之心,却未实施,都是要问斩的,包括为他出主意的奴婢仆从等人,皆斩。 且那李三也是官家之后,若是坐实了阮仁青杀害李三的罪名,虽然不会被株连九族,可阮家大房今后只怕不能好了,包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两个年幼的庶弟,以后都要背上杀人犯后人的恶名。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姐妹嫁人或是两个弟弟入仕,都成了奢想。 阮兰芷光是想一想这些,心便寒透了。 薛泽丰见阮兰芷惨白着一张小脸儿,心下十分不忍,他想起周庭谨还对他说了一番话,于是又道:“莺莺,也不要太过伤心,周师兄告诉我的时候,还提到疏议里有一段斗讼律。” 却说这斗讼律法有一段是这样说的:“诸过失杀人、伤人者,各以其状,以赎论。”这话的意思就十分明确了,过失杀人的,处刑从轻。 “周师兄说,若是你能劝动表舅改了口,说是李三要杀他,他出于自卫推了李三一把,导致李三不慎摔在了尖石上而亡,表舅兴许有救。” 31.掐七寸思娇翻脸 “那可就太好了!若是周大人能再安排我与爹爹见一次面,我一定想法子劝动他!”阮兰芷闻言,眼睛亮了起来,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不管要遭多大的罪,只要能保下爹爹的命,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薛泽丰站在阮兰芷的身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眼见阮兰芷虽受了打击,却并不气馁,眼神里透露着乐观与坚强。 薛泽丰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旁的什么,他总觉得莺莺表妹大病了一场之后,似乎不像从前那样和软怯懦了。 从前的莺莺,行止里处处透露着拘谨与小心翼翼,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很久了的小兔儿一般,见谁都怯生生的,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生生受着,末了再独自躲在角落里抹泪珠子。 如今的莺莺,曾经眼神里的怯懦似乎消失无踪了,她的自在与快活并不似作伪。 就好比去风雨桥这件事,放在以前她是肯定不敢去的,他也肯定不会提。可如今莺莺甚至连大牢都敢去了,而他试探性地提起去风雨桥的时候,莺莺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眼里的惊喜与好奇简直遮都遮不住。 “我先前也问过周师兄了,他说这事儿宜早不宜迟,等认罪书呈上去了,只怕表舅就再难翻身了,因此最好明日就把这件事儿解决了,供词还可以改一改。” 薛泽丰爱怜地替阮兰芷抚了抚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 两人简略地说了一会子明天的事儿之后,薛泽丰还舍不得离开,他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等表舅的事儿解决了,是不是同祖母说一下他同莺莺的事儿,毕竟祖母也是极喜欢莺莺的。 虽然莺莺才十三岁,可他有的是耐心,他愿意守着他心里的姑娘长大,等他明年下秋闱考个功名,就更是有底气了。 薛泽丰光是想一想能莺莺嫁给他,就激动的难以自持了,看向阮兰芷的眼神,也是炙热而又深情的,可惜,他沉侵在自己的感情里,却没有注意到,如今虽是仲夏,白日里还算炎热,可入了夜之后,气温就有些低了,阮兰芷穿着薄薄的衣裙,同他在池畔亭子里吹了好半响的冷风,已是有些挨不住了…… 阮兰芷紧了紧肩上的披帛,还是没忍得住寒意开口道:“薛哥哥,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白日里你在太学做了一天的学问,晚上还要为了我爹爹的事儿劳累奔波,想必你也很乏了,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见。” 薛泽丰这才注意到阮兰芷因为寒冷,已经微微地打起哆嗦来了,他虽然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同莺莺的感情再进一步,可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体贴地送她回了院子后,便各自分开了。 阮兰芷回到绣楼,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正打算泡个花瓣热水浴驱驱寒,梦香又打起帘子进来:“姑娘,大姑娘来看你了。” 阮兰芷压根就不想应付她,正要开口回绝,那阮思娇竟自己闯了进来。 “你单独同薛家哥哥在亭子里头嘀嘀咕咕的,都说了些什么?你如今怎地变的这样不知羞耻了?”阮思娇气急败坏地说着,先前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两个去了亭子,谁知这狡猾又诡计多端的阮兰芷竟然叫人守在附近,害她躲在花丛后面,压根就靠近不了…… 思及此,阮思娇简直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这口气自然也就好不起来了。 阮兰芷惊愕地看着阮思娇,她这个姐姐从前不是最爱端架子的吗?怎么今日说出这样没风度的话来?只不过,阮兰芷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包子了,思及前些日子阮思娇不顾姐妹情分,害自己手脚受伤,她还客气什么呢? 于是阮兰芷嗤笑了一声道:“注意你的措辞,什么不知羞耻?是了,我倒是要问一问我的好姐姐,你怎地知道我同薛家哥哥去了亭子?莫不是……你偷偷摸摸地跟踪我们?还是躲在暗处偷看我们?看来我这位好姐姐的做派也不过如此……” 阮思娇闻言气的面色通红,她两下子就蹿到了阮兰芷的跟前,抬手就要去拧那张精致绝伦的脸。 两相对比,自己长得比阮兰芷高,阮兰芷平日里又是个汤药不离的柳絮身子,要想欺负她,真是太容易了。 上辈子,阮兰芷在阮思娇这儿不知吃了多少的亏,怎会不防备她的动作?只见她纤腰一拧,整个上半身以不可思议地弧度旋了一半圈,她弯着身子与腰齐平,转身从阮思娇的腋下滑了出去。 那柔软如柳条的腰肢,简直要拧成了麻花,那动作也是快速灵巧,轻盈妙曼,这般高难度的扭腰,恐怕连那最厉害的绿腰软舞姬都比不上。 阮兰芷大退了两步,柳眉倒竖,面露怒意地冲着阮思娇厉声喝道:“阮思娇,谁借给你的胆子,敢对我动手?” 那一瞬间,阮思娇被阮兰芷这一声娇叱给震慑住了,却说这阮兰芷,见谁都带着三分笑意,性子十分好拿捏,不管你再怎么欺负她,她也只是一味忍着罢了。 长成这样大,从未见阮兰芷大声说过一句重话,如今再观其神色,明明还是那张倾城娇美的脸庞,此时却带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生出敬畏感来。而这股气势,也成功地止住了阮思娇再次上前的打算。 眼前这人……是那个懦弱没用的阮兰芷? 等阮思娇回过神来,这才憋红着脸道:“我是长姐,教训你也是理所应当!” 阮兰芷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嘴角大大地扬了起来,可那眼神里的冰冷,口吻里的讽刺,却令人无法忽视:“长姐?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字?应该是‘庶’长姐才对!” “就凭你,也配做我长姐?实话同你说了吧,阮思娇,你不过是一个女支女生下来的庶出罢了,有什么脸当自己是我长姐?”这大概是阮兰芷两辈子加起来,说的最恶毒的话了…… 阮思娇闻言,气的浑身发抖,脸上的血色也是尽数褪去,高傲如她,最恨的,就是自己低/贱的出生,这是她一辈子都去不掉的污点。在阮府,自然也没有人敢提这个事儿,如今事实被阮兰芷血淋淋的揭开了,她的心里就好似被一只手反复的拧着一般,竟是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 只不过,如果阮思娇以为她这就算完了,显然还是有些天真:“阮思娇,从前还有爹爹罩着你和李艳梅,如今他关在大牢里,你试着想一想,祖母若想动你们母女两个,还不就好似切菜那般容易?” “我奉劝你还是夹起尾巴做人,不要再出来作妖,不然下一次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了。好了,我要去沐浴了,希望我回来之时,‘庶姐’已经自行离开了。”阮兰芷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净室走去。只留下阮思娇面目狰狞地留在原地…… 等走出了阮思娇的视线,阮兰芷这才放松了下来,她抚着心口靠在墙壁上,其实她刚刚快吓死了,真怕阮思娇发起疯来,万一把她的脸抓花了可怎么办…… 好在……阮兰芷看了一眼迅速从窗边退开的灵巧身影,若不是剑英,她还真不敢跟阮思娇顶着来。 先前说过,苏幕渊嫌弃阮兰芷身边的两个丫头不够机灵,而暗中安排了一个会武功的丫头,顶替了“摔断了腿”的梦兰。 阮兰芷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某天早上醒来,这位会武功的剑英就端着一盆热水,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等着伺候她起床梳洗。 阮兰芷甚至能想象到好端端的梦兰为何就“摔断了腿”,自不必猜,肯定是苏幕渊差人使的坏。 因着恼恨苏幕渊霸道的缘故,起先阮兰芷不论做什么,都避开剑英,可今夜阮兰芷却是大大地感受到了有个会武丫头的好处了,她也正是因为剑英就守在窗外,才敢大着胆子同阮思娇叫板的。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明明是恨极了苏幕渊才是,怎地见到他却又无比的安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月上中天,正值夜深露重时,清风拂过,树影摇曳,婧姝院里的娇人儿已经坠入了黑沉的梦乡里。 不多时,一道身量颀长,高大壮硕的黑影倏地出现在院子里,来人正是多日未见的苏幕渊。 他足下一点,从地上凭空拔起数丈高,他跃上绣楼,抬手一挥,那窗格便被吹的大开,彼时一阵夜风拂过,床前杏色的纱幔被高高吹起,一双如鹰凖一般深邃而又深情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那一无所觉的绝美睡颜。 因着是夏日夜里,床上的娇人儿许是有些热的缘故,挣了挣辈子,那锦衾往下滑动,微微敞开的薄衫里头,露出了一小截如羊脂白玉一般莹润滑腻的锁骨。 苏幕渊看着阮兰芷的嘴角翘起了一个甜蜜的弧度,眸色越发深邃,拢在阔袖里粗粝的手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再上前一步。 阿芷,你梦到什么了呢?竟如此的开心,你的梦里……可曾有我?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苏幕渊一动不动地痴痴看着床上的人儿,直到另外一道身材高挑的影子,悄悄地走到窗边,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主子。” 苏幕渊闻言,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打了个手势,两人便飞掠上了另外一栋阁楼的顶上,谈起话来。 “说吧,今日阿芷都做了些什么?”苏幕渊沉着声音问道。 原来阮兰芷每天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剑英都要同苏幕渊如实禀报。 32.剑英驾车急急行 是夜,苏慕渊面沉如水地立在阁楼顶上,听着剑英的汇报,尤其是说到薛泽丰同阮兰芷在池边亭子待了许久之时,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攥地紧紧的。 剑英眼见主子心里不痛快,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苏慕渊垂眸觑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继续说,她两个单独在亭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属下原本是跟着姑娘去的,后来她把我支开了,叫属下去外面守着……属下依稀听到两人商量着救阮老爷的事儿,还约好了明日上大理寺周大人那儿。”剑英见主子的戾气越发重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 “嗯,你去守着姑娘吧,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苏慕渊克制着怒气,摆手叫剑英退下。 阿芷……你还真是越发能耐了,想背着我去会周庭谨?痴人说梦! 苏慕渊这般思忖着,足下一点,纵跃了数丈远,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翌日一早 因着阮仁青认罪这个事儿十分棘手,若是叫府上其他人知道了,定然要出大乱子,故而阮兰芷也不敢轻易叫人知道。 阮兰芷这厢伺候了老太太用了早饭之后,她便将昨夜里寻的由头提了出来:“祖母,大前几日我上薛府的时候,姨祖母说我身上的绣绮香包极是好闻。” 阮兰芷偷偷瞄了老太太一眼,见她靠在榻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又道:“莺莺想着,先前爹爹入狱的事儿,薛家也算是帮了咱们大忙,莺莺心里感激,可手头又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能回赠姨祖母以示感谢。” “莺莺身无所长,只在这针线与调香一事上,还算拿得出手。又闻姨祖母近来少眠,身子不爽利,于是莺莺在园子里弄了好几样香花香草,捯饬了好几日了,可算是弄成了‘安神七香’,想着今日给她送去……”阮兰芷佯作唯唯诺诺的模样,时不时地观察着老太太的反应。 “行了行了,你个小鬼灵精,说了这样多,不就是想去薛府吗?你祖母是那样不好说话的人吗?赶紧去吧。”老太太斜睨了阮兰芷一眼,这丫头被自己调/教的极好,但凡遇到个什么事儿,都要纤悉无遗地同她禀告。 阮兰芷得了老太太的恩准,笑的越发“矜持”了,还从袖中取了个香囊出来,递到老太太面前:“祖母,我还单独做了一份给您,晚上挂在床帐上,有安眠宁神的效果。” 自从重生了之后,阮兰芷的鬼心眼儿也多了起来,老太太精虽精,可对她这个没什么主见的孙女儿却没多少防备,是以阮兰芷越发地在她面前耍痴,反倒少引些怀疑。 阮兰芷哄好了老太太,这才疾步往外去,剑英就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本想甩了这丫头,可仔细一想,这剑英有些拳脚功夫,若是碰上什么事儿,也好保护自己,于是也就随她了。 两人还未走到角门,那阮思娇从小径走了过来,想来是在这儿守了好一阵子了。 “二妹妹,你上哪儿去?”阮思娇越走越近,眼看着想要牵阮兰芷的柔荑,阮兰芷吓的大退了一步,剑英则是挡在了她的身前。 阮思娇瞠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二妹妹这是做什么?” 阮兰芷有些无奈,昨夜里这位庶姐同她明明就撕破了脸,今日却又佯做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这脸皮是得有多厚? 就在阮兰芷琢磨着应该说些什么刺人的话,让阮思娇知难而退的时候,那阮思娇却对剑英发起难来:“你算是个什么下作东西?主子们说话,你一个下人,凭什么拦着我?怎么?是想挨板子吗?还不赶紧退下!” 如果阮思娇以为剑英因为她这两句话就让开,那她还真是大错特错了。 实际上剑英除了苏幕渊的命令,谁的话都不用听,现今她接到的任务是保护阮兰芷,至于阮思娇这种骄纵又自卑的小姑娘,她哪里会放在眼里。 只见剑英一动不动地立在阮兰芷的面前,冷漠地睨着阮思娇,后者见她生的高挑,态度冷硬,加上昨夜里受了憋屈,正是气的七窍冒烟,声音也拔高了起来:“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小贱蹄子,信不信我叫人牙子来把你卖了?” 阮兰芷闻言,颦起了眉头,这阮思娇说话怎地越发粗鲁了?哪里还有个闺秀的样子?她这副撒泼的模样,倒跟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李艳梅有的一比了。 阮思娇见那剑英巍然不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踮起脚尖,扬起右手,那盛气凌人的动作,一看就是想抽剑英耳刮子。 哪知这手还没挥出去,她的身后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掌,将她掌掴的手给半路拦截了下来,来人一声厉喝:“思娇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阮思娇回头一看,脸色倏地变得煞白,薛家哥哥怎么来了!刚刚的事儿,他看到了多少? 阮思娇心里乱做一团,连带的说话也不利索了,她支支吾吾地问道:“薛哥哥怎么来了?你和莺莺约好了今日要出去?” 薛泽丰冷着脸,松开了阮思娇的手,冲对面的阮兰芷点了点头:“莺莺,你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就走吧。” 于是三人看也不看阮思娇一眼,抬脚就往外走,阮思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转过角门,就要上马车,心里膈应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你还真是好手段,勾着薛哥哥晚上来寻你不说,这才过了一晚上,薛哥哥大清早的又来接你!”阮思娇忿忿地说着,她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狰狞了。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挫挫阮兰芷这死丫头的锐气…… 阮思娇不甘心地想着,也叫上马车,跟了上去。 ———————————————————————————————— 薛家的马车载着一行人,才将将出了东大街,路上竟被堵的水泄不通,阮兰芷悄悄地将帘子掀起了一条缝往外看去,好几辆马车都堆在前面,几个官差围在前面,不许通过,对面的民宅,隐隐有火光闪现,房顶和窗户上还冒着浓烟。 薛泽丰蹙着眉头跳下马车,又不放心地敲了敲车壁:“莺莺,街上好像有民宅走水了,我上前头问问何时这道路才能疏通,你坐在车里不要动。” 阮兰芷闻言,顺从地点了点头:“薛哥哥,你小心点儿。” 剑英见薛泽丰走了,也跟着跳下了马车,阮兰芷不知她要做什么,正待要问,只听得“砰”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阮兰芷正是诧异,刚刚想要掀帘子问一问,这时,马车却朝着东大街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剩下的1000字在有话要说里,等盗文的走了我再放上来。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剩下的正文在有话要说里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剩下的正文在有话要说里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本文的作者并没有授权给其他网站,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那些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薛泽丰冷着脸,松开了阮思娇的手,冲对面的阮兰芷点了点头:“莺莺,你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就走吧。” 于是三人看也不看阮思娇一眼,抬脚就往外走,阮思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转过角门,就要上马车,心里膈应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你还真是好手段,勾着薛哥哥晚上来寻你不说,这才过了一晚上,薛哥哥大清早的又来接你!”阮思娇忿忿地说着,她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狰狞了。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挫挫阮兰芷这死丫头的锐气…… 阮思娇不甘心地想着,也叫上马车,跟了上去。 ———————————————————————————————— 薛家的马车载着一行人,才将将出了东大街,路上竟被堵的水泄不通,阮兰芷悄悄地将帘子掀起了一条缝往外看去,好几辆马车都堆在前面,几个官差围在前面,不许通过,对面的民宅,隐隐有火光闪现,房顶和窗户上还冒着浓烟。 薛泽丰蹙着眉头跳下马车,又不放心地敲了敲车壁:“莺莺,街上好像有民宅走水了,我上前头问问何时这道路才能疏通,你坐在车里不要动。” 阮兰芷闻言,顺从地点了点头:“薛哥哥,你小心点儿。” 剑英见薛泽丰走了,也跟着跳下了马车,阮兰芷不知她要做什么,正待要问,只听得“砰”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阮兰芷正是诧异,刚刚想要掀帘子问一问,这时,马车却朝着东大街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彼时,阮兰芷坐在车里,将将探出身子,马车突然就颠簸了起来,她整个人没坐稳,直接扑倒在软席子上。 虽然身下垫了软席,可这么一甩,还是令她好半天才撑起身子。阮兰芷紧紧地贴着车壁,心下一凉,这马车怎地自己跑起来了?车夫要带她去哪里? 阮兰芷坐在马车里,心中惶惶不安,急的大喊:“剑英!剑英,你可在外面?” 彼时,阮兰芷坐在车里,将将探出身子,马车突然就颠簸了起来,她整个人没坐稳,直接扑倒在软席子上。 虽然身下垫了软席,可这么一甩,还是令她好半天才撑起身子。阮兰芷紧紧地贴着车壁,心下一凉,这马车怎地自己跑起来了?车夫要带她去哪里? 阮兰芷坐在马车里,心中惶惶不安,急的大喊:“剑英!剑英,你可在外面?”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本文的作者并没有授权给其他网站,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那些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33.多情却被无情恼 驯娇记正文在有话要说里,舒小二再次重申,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请其他网站立刻停止侵权行为! 却说这魔星挡在门口,俊挺英秀的脸上满是戾气,点漆似的眸子正死死地瞪着她。 泉瞳玥大骇,赶忙别开脸,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心儿剧烈地跳动着,阔别两年,如今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她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泉瞳玥的心儿怦怦跳着,想起先前她想拿坠子换银子来用……一张粉脸倏地羞的酡红,却又忍不住隔着幕篱去看他的反应。 泉瞳玥偷偷地打量着眼前这名高大的男子,两年未见,他似是又高了些,皮肤也比从前黑了,行伍两年,刘偲在经过了历练之后,整个人越发的沉稳了。 若说曾经的他是飞扬跋扈,眉宇之间尽是桀骜。如今眼前这名男子的容止,则是岩岩如孤松之独立,濯濯自有寝处山泽之间仪。 刘偲见她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心里狠狠一疼,原本带着一丝期待的目光,也渐渐地暗淡了下去,她根本就不愿意看见自己…… 先前刘偲坐在对面茶楼雅间里,打算同属下交代些事儿之后,就准备启程回吉安,哪知事儿尚未布置完,就听到了一道似娓娓莺啼,又似涓涓清泉的声音,沁入他的心扉。 刘偲初听到之时,蓦地身形一顿,随后霍地站起身来,一干属下见少主突然起立,纷纷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他回过神来,见属下们跪倒一片,这才不着痕迹地咳了一声,又坐了下来,继续说着先前的部署。 虽然这厢说着话,可他的心思早就不争气地飘到对面的钱庄里去了,耳聪目明的他,自然也听到了那坠子的事儿,直到后来,他忍无可忍地抬手招来一名小厮,叫他去替自个儿传话,先是警告了那掌柜的一番,若是再碰到那名姑娘,千万要留住她。 刘偲后来又叫那小厮守在钱庄门口,这边草草结束了交代属下的事儿,算准了时间,抬脚就往钱庄去堵人。 彼时,钱庄里的气氛冷凝了下来,掌柜的早就缩到柜台后面,佯装忙碌地打着算盘,那先前来捎话的小厮,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倒是莲儿,十分忠心地挡在泉瞳玥的身前。 刘偲见她主仆两个那戒备的模样儿,好似看到恶鬼一般,不由得自嘲一笑道:“你我也算是旧识,做什么这样躲着我?难道你今日不是来凑钱的?” 泉瞳玥强自稳住心神,一双柔荑紧紧的抓着莲儿的衣袖,指尖渐渐泛白。 怎地这样巧,刚想拿坠子筹钱,偏偏就遇上了他…… 驯娇记正文在有话要说里,舒小二再次重申,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请其他网站立刻停止侵权行为! 刘偲想起先前她竟然想将那坠子抵押出去,心里的邪火蹭地就冒了出来。 那坠子可是他第一次为姑娘家做的饰物,也是唯一的一次,可她竟然想都不想地就拿来抵钱…… 霎时间,刘偲只觉得极其难堪: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他两个的相处,好像一直是这样。每每他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奉在她眼前,却总是被她看也不看地扔在地上,狠狠地践踏。 这两年他一直将玥儿藏在心里,经过时间的推移,他总也看不到她,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也就渐渐地淡了。 刘偲以为他在逐渐地放下这段感情,哪知昨天看到她,仅仅只是一个背影罢了,却叫他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曾经那种思之如狂的感觉,也好似复苏了一般,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对她的思念已经溢满了整颗心,又如何平静得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些疯狂的事情,若是今天没有碰到她,也许他也就启程回吉安去了,从此不再打扰她。 昨天算是他自己贱,眼巴巴地守在怀府门口偷偷地看她,可今天却是她自己一头撞进来的,那就怪不得他了。 “金福,是谁叫你做这位姑娘的生意的?”刘偲看也不看泉瞳玥,对着高台后面的掌柜的说道。 “但是……”金福有些为难,这钱庄开门,就是做生意的,哪有拒绝上门顾客的道理? 刘偲眼锋一扫,金福就闭上了嘴,把未完的话统统吞了下去。 刘偲话锋一转,又道:“想做这天下钱庄的掌柜的人,大有人在。金福,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这样吧,你今后若是还想继续当这个掌柜,就同这位姑娘商量一下,让她把先前兑的银子统统都退回来,如此这般,今日之事我就不予追究了。” 刘偲淡淡地扫了柜台后面其他伙计一眼,又扬声说道:“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往后,只要是这位姑娘来钱庄兑钱,一律不予兑换。大家都是机灵人,自当明白该怎么做。” 话已至此,谁还敢忤逆刘偲这魔星,掌柜的有些为难的看着泉瞳玥,正要开口,那泉瞳玥却是冷冷说道:“刘子倾,银子我退你就是,何必为难别人?这天下又不止你一家钱庄,我拿着银票,难道还愁兑不到银子?” 泉瞳玥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好似引爆了炸药一般,刘偲一个箭步就走到她眼前,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你可以试试,这御街里的钱庄,都是我刘家开的,你若是还能在永乐城找到非刘家开的钱庄,为了还能把铺子开下去,想必他们也不敢兑给你。” 泉瞳玥气的眼前阵阵发黑,这人怎地这样小心眼?她倔强地别开头道:“莲儿,今天不兑钱了,咱们回马车去,叫那两个把先前兑的银子退回来。” 莲儿闻言扶着泉瞳玥就往外走,经过刘偲身边的时候,还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 结果经过门口的时候,这魔星又将她主仆二人挡了下来:“怎么?你们不是缺钱吗?甚至连我送的坠子都敢拿来抵钱,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泉瞳玥闻言,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将自个儿脖颈上的花晶铃铛坠摘了下来,抬手就往刘偲的身上砸:“不就是个破坠子?还你就是了,没得以为我多稀罕。” “刘少爷,烦请你让一让路,你不让路我怎么退银子给你?”泉瞳玥隔着纱罗,冷冷地觑着刘偲道。 刘偲闻言,阴沉着一张脸,让开了少许,二人出了门,即刻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其后果真见怀府的两个小厮抬了银子回来,掌柜的尴尬地将先前的银票取出来,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家少爷平日里不近女色,对人都是爱搭不理的,怎地今日这般刁难一个小姑娘? 不过吧,主子的事儿,哪里是他们这些属下能妄论的?掌柜的这般想着,正要把银票递给怀家那两个小厮,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坐在扶手椅上的刘偲突然出手如电地一把夺过银票,厉声大喝道:“想要银票,就叫你们的表姑娘亲自过来取。统统给我滚!” 等那两个小厮将钱庄发生的事儿一一同泉瞳玥说了之后,气的她想抬脚踢死这魔星,两年不见,这厮比以前更古怪了。 “哪有光天化日之下抢人银票的?姑娘,这下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报官?”莲儿也有些无语,这刘少爷喜怒无常的,实在难以相处,老实说,她也不赞同姑娘再去面对他,只是,如今银票被他拿在手里,不去又能如何呢? 泉瞳玥死死地拧着手上的帕子,这魔星简直是生来磋磨她的,每回遇上他,自己就没好日子过。 如今姑母为着彦京表哥的事儿,病卧在床,这是心病,可不是拿针拿药就能治愈的,为了筹银子,少不得还是要回钱庄去讨钱…… 泉瞳玥只要一想到还要回去面对他,脑仁就阵阵发疼,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闭了闭眼,想起姑母病卧床榻那枯黄憔悴的脸,又想起远在西北大漠,每日经受风沙侵害的彦京表哥与诗晴嫂子,长长地吁了口气,也罢…… “莲儿,我自己过去就好,没得叫你跟我一起受他磋磨。”泉瞳玥推开了莲儿的手 莲儿是个衷心的,可她实在也不想对着那魔星,只不过让姑娘一个人去,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这魔星曾经对姑娘如痴如迷,可毕竟已经过去两年了,如今这人是个什么态度,谁也吃不准,万一他又说些什么难听的,把姑娘气晕了可怎么好? 莲儿又劝说了一番,见姑娘执意要自己去,也就随她了。 这厢刘偲好似一尊门神一般,双手抱胸地守在钱庄的门口,时不时地抬眼望那拐角处看去,心里一阵烦闷:她难道不要银子了?怎地还不回来! 而钱庄的掌柜与伙计们,纷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大气都不敢喘地埋头做自己的事儿,一个个的恨不得就变成墙上的字画,千万不要被少爷看在眼里才好。 就在刘偲耐心告聲,准备去马车上逮人的时候,泉瞳玥才款款走入他的视线里。 泉瞳玥盈盈走来,先是对着刘偲福了福身子,然后软着声音道:“刘公子,先前是玥儿失态了,这厢给你陪个不是,还请刘公子将银票还给我,若是玥儿还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刘公子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马。” 刘偲也不搭腔,只面沉如水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两年不见,她越发的清瘦了,如今的她,就好似晨曦的薄雾一般,飘飘渺渺的,仿佛风一吹,就要散去。 而刘偲最痛恨的,就是泉瞳玥这般看似礼数周全,端庄婉仪,实际上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高高在上的模样。 泉瞳玥见刘偲不开口,她也不急,就这般垂首站着,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萦绕着。 驯娇记正文在有话要说里,舒小二再次重申,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请其他网站立刻停止侵权行为! 34.慕渊戏美成表舅 薛泽丰大骇,还以为阮兰芷是碰上了什么专拐小姑娘的拐子,或是李家的人恶意报复,正打算增派人手四处搜寻,谁知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的阮思娇,将剑英袭击车夫,夺了马车调头就走的事儿看的一清二楚。这才说道:“薛家哥哥莫急,莺莺并没有遭人拐带,是她自个儿掉头走的。说不定待会儿就回来了。” 对于阮思娇的话,薛泽丰自然是半信半疑,其后他叫车夫直接回薛府找些家丁出来,四散开来寻人,他自己则是留在东大街附近寻找那辆马车的踪迹。 就这般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果见薛家的马车慢慢地往西湘胡同的方向驶去,阮思娇一眼就瞧见那辆熟悉的马车,生怕薛泽丰瞧不见似得,一边拉着他的衣袖,一边伸着手指,她看向薛泽丰的眼神里满是得意。 其后两人追了过去,见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阮府门口,薛泽丰一个箭步上前,正要去掀那车帘子,就在此时,苏幕渊却蓦地从里面率先跃了出来。 薛泽丰见自家马车里头突然钻了个男人出来,而且这人竟是权倾朝野的威远侯,惊的大退了两步,立时就愣在当场。而他身后五、六步开外的阮思娇,神情也好不到哪去。 阮思娇这是第二次见到威远侯,而第一次,自然是那日四姐弟躲在花丛里偷看那次。 只见苏幕渊身着一袭紫黑色,绣银线鹰击长空花样的交领窄袖锦袍,腰束青铜嵌蓝田玉腰带,足登绣金线乌皮靴。在术朝,紫色是尊贵的颜色,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许用紫色做常服,而绣有飞鹰、猛虎或是猎豹的花样,则是武将的象征。 阮思娇和薛泽丰见是苏幕渊,惊诧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纷纷敛衽行礼,心里不约而同地猜测着:威远侯为何会从马车上下来? 然而苏幕渊则是眼皮子都没往他两个所在的方向掀一下,便转身将阮兰芷扶了下来。 先前阮兰芷因着在马车上被苏幕渊好好儿“欺负”了一番,这时的她,浑身一点子力气都没有,只能偎着苏幕渊方才能站稳,她一偏头,发现薛家哥哥与阮思娇正站在不远处,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传言中不近女色,不讲情面的“塞北修罗”苏慕渊,为何会搂着莺莺从他家马车里下来?薛泽丰不可置信地思忖着。 阮兰芷见状,简直羞的抬不起头来,她忿忿地推了苏幕渊一把,然而后者则是强势地搂住了她的腰,那浅褐色的眼眸里,满是不容抗拒的光芒。 苏幕渊压根就没将对面那两个男女放在眼里,他直接凑近了阮兰芷的耳边低沉地道:“你再推一下试试?我直接将你抱回府去!” 阮兰芷闻言,只好老实地任他扶着自己的腰,如今整个阮府的命运都捏在这恶劣男人的手上,她只好强自忍着羞耻,不敢再造次…… 薛泽丰见他两个状似亲密,脸上血色尽褪,他忍了半响,终于急道:“莺莺你要回府?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见周师兄吗?” 阮兰芷闻言,身子颤了颤,苏幕渊就在身旁,她哪里还敢去?万一惹怒了这魔鬼,谁都别想好了。 且她与苏慕渊靠的这般近,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会误以为她两个有些什么…… 阮兰芷有些尴尬地抚了抚耳边的发丝,又瞄了瞄身旁的苏慕渊,如何在不得罪这尊煞神的情况下,又不叫人误会她两个的关系? 她在脑里思索了片刻,有些歉然地对薛泽丰解释道:“薛哥哥,我先前在马车上想了许久,那周大人毕竟是李家三公子的表弟,咱们这样贸贸然地去求他,有欠妥当,而爹爹同赵大姑娘有婚约在身,苏……苏……” 阮兰芷的舌尖转了转,差点子就把苏慕渊三个字给叫出来了,她一咬牙,情急之下竟然亲昵地叫了一声:“与其麻烦周大人,倒还不如麻烦表舅,苏家表舅会帮我们救爹爹的。” 表舅? 在场的几个人闻言均是一愣,莺莺竟然叫威远侯做表舅? ……是了,那赵大是苏幕渊的表姐,她若是嫁给阮仁青,苏幕渊自然顺理成章当了阮兰芷的“表舅”。 虽然这般解释十分牵强,可既然威远侯愿意出手帮忙,那显然比周庭谨要更加稳妥,而阮府若是因着和赵家联姻,而和苏慕渊搭上关系,那是百利无一害。 几人顺着阮兰芷的视线去看她身旁高大挺拔的苏慕渊,后者那脸色,黑如锅底一般,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发作之时,他却蓦地笑出了声来。 “阿芷可真顽皮,以咱两个的关系,还用的着扯上旁人?”苏慕渊简直要被这小东西给气笑了,他当着对面那两人的面,宠溺地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可在旁人看不到的背后,却紧了紧环在阮兰芷腰上的手,私下在她耳畔,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切齿地道:“表舅?嗯?看来我先前收好处收的有些少了,也罢,先欠着,等把你爹爹捞出来了,咱两个再算这笔账!” “你个小没良心的,到时候可别趴在我怀里哭着求我放过你!” 阮兰芷忆起先前在马车上的放肆,吓得浑身一哆嗦,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可既然话已出口,旁边还有几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量他也不敢真的拿自己怎么样,至于以后怎么样,那也得等爹爹救出来再说不是? 她这般思忖着,方才略略安心,于是挺着背脊,冲着薛泽丰巧笑倩兮道:“先前马儿踩到石子儿,突然发了狂,把马夫甩了下去,后来多亏了表舅路过救了我和剑英,倒是害得薛哥哥为我担心了。” 薛泽丰闻言,这才神色僵硬地朝苏慕渊施礼道:“莺莺能平安无事,多谢表舅搭救。” 阮思娇见到眼前这一系列的变故,则是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这威远侯生的是一副淡发浅眸,高壮威猛的异相,看上去十分骇人,可若是阮府能攀上权势滔天的苏侯爷,她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届时,她还愁嫁不了薛家哥哥吗? 这般思忖着,阮思娇也赶忙迈着小碎步上前几步,端着盈盈如花笑靥,十分乖巧地道:“先前莺莺不见了,我们都着急得紧,多亏了表舅送她回来,思娇作为长姐,替莺莺谢过表舅。” 接下来是防盗内容,小天使可以跳过不看,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且她与苏慕渊靠的这般近,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会误以为她两个有些什么…… 阮兰芷有些尴尬地抚了抚耳边的发丝,又瞄了瞄身旁的苏慕渊,如何在不得罪这尊煞神的情况下,又不叫人误会她两个的关系? 她在脑里思索了片刻,有些歉然地对薛泽丰解释道:“薛哥哥,我先前在马车上想了许久,那周大人毕竟是李家三公子的表弟,咱们这样贸贸然地去求他,有欠妥当,而爹爹同赵大姑娘有婚约在身,苏……苏……” 阮兰芷的舌尖转了转,差点子就把苏慕渊三个字给叫出来了,她一咬牙,情急之下竟然亲昵地叫了一声:“与其麻烦周大人,倒还不如麻烦表舅,苏家表舅会帮我们救爹爹的。” 表舅? 在场的几个人闻言均是一愣,莺莺竟然叫威远侯做表舅? ……是了,那赵大是苏幕渊的表姐,她若是嫁给阮仁青,苏幕渊自然顺理成章当了阮兰芷的“表舅”。 虽然这般解释十分牵强,可既然威远侯愿意出手帮忙,那显然比周庭谨要更加稳妥,而阮府若是因着和赵家联姻,而和苏慕渊搭上关系,那是百利无一害。 几人顺着阮兰芷的视线去看她身旁高大挺拔的苏慕渊,后者那脸色,黑如锅底一般,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发作之时,他却蓦地笑出了声来。 “阿芷可真顽皮,以咱两个的关系,还用的着扯上旁人?”苏慕渊简直要被这小东西给气笑了,他当着对面那两人的面,宠溺地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可在旁人看不到的背后,却紧了紧环在阮兰芷腰上的手,私下在她耳畔,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切齿地道:“表舅?嗯?看来我先前收好处收的有些少了,也罢,先欠着,等把你爹爹捞出来了,咱两个再算这笔账!” “你个小没良心的,到时候可别趴在我怀里哭着求我放过你!” 阮兰芷忆起先前在马车上的放肆,吓得浑身一哆嗦,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可既然话已出口,旁边还有几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量他也不敢真的拿自己怎么样,至于以后怎么样,那也得等爹爹救出来再说不是? 她这般思忖着,方才略略安心,于是挺着背脊,冲着薛泽丰巧笑倩兮道:“先前马儿踩到石子儿,突然发了狂,把马夫甩了下去,后来多亏了表舅路过救了我和剑英,倒是害得薛哥哥为我担心了。” 薛泽丰闻言,这才神色僵硬地朝苏慕渊施礼道:“莺莺能平安无事,多谢表舅搭救。” 阮思娇见到眼前这一系列的变故,则是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这威远侯生的是一副淡发浅眸,高壮威猛的异相,看上去十分骇人,可若是能攀上权势滔天的苏侯爷,她今后还愁嫁不了薛家哥哥吗? 这般思忖着,阮思娇也赶忙迈着小碎步上前几步,端着盈盈如花笑靥,十分乖巧地道:“先前莺莺不见了,我们都着急得紧,多亏了表舅送她回来,思娇替莺莺谢过表舅。” 35.思娇受辱起疑心 这厢苏慕渊被眼前几个人,左一句右一句“表舅”给叫的脸色铁青,又碍于阿芷在场,正是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苏慕渊看着对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阮思娇,思及她这个所谓的“长姐”,前次在花丛害得阿芷手脚俱伤,那一双鹰凖般的褐眸不自觉地眯了眯。 按理来说,这般小人物苏慕渊是不屑于搭理的,只不过原本在马车上的餍足统统被那一声声“表舅”,给激的消弭无踪,于是他的口气也就客气不起来了:“哦?本侯记得……阿芷她娘只生了她一个女儿便早早儿去了,你一个妓子生的庶出,算她哪门子长姐?” 这话一出,阮思娇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她嘴角一瘪,眼看着泪珠子就要落下来了,可既然这话是出自威远侯之口,她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生生受了。 阮思娇含着泪,咬着牙根,有些屈辱地回答道:“侯爷……侯爷说的是,是思娇说话欠妥了。” 说罢,她左右看了看,薛泽丰的目光压根就一直粘在阮兰芷身上,而阮兰芷则是从头到尾都在和威远侯两个“眉来眼去”。 先前说过,嫡出的子嗣才是正宗之意,庶出的子嗣自然是小宗,在术朝,有立嫡,立长的规矩,阮思娇虽是庶出,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宗的出身,可她是长女,因此她正是仗着自己占一个“长”字,爹爹又疼爱她,而觉得自己处处压阮兰芷一头。 加上曾经的阮兰芷又是个和软性子,以往处处被阮思娇压制着,连个庶出的都能当她“长姐”。 当然,曾经的阮兰芷,因着常年被老太太拘在内宅里“养性子”,就算她知道这其中有不妥,也只能一味地闷在心里头罢了。 可重生回来的她,可不似以往那般的好性儿,前一日夜里,她正以此教训了阮思娇一顿,谁知这阮思娇倒是个不长记性的,眼见今日来了大人物,竟然当着旁人的面,又大喇喇地以“长姐”自居。 思及此,阮兰芷诧异地仰头望了望身旁的苏慕渊,她倒是没想到,苏慕渊竟然同她说的话如出一辙…… 而两人这般你来我往的互视,在旁人眼里又是怎么个看法呢? 先说阮思娇,在她看来,威远侯怎可能知道小小一个阮府里头的龃龉事儿?显然是那多嘴多舌的阮兰芷说与他听的。 这小浪蹄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了苏侯爷? 呵……她倒是小瞧了她这个二妹妹了,这阮兰芷惯是个乖巧又温顺的模样,不曾想,心思却是如此歹毒。阮兰芷这样背地里同那威远侯搬弄是非,甚至还说自家长姐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其目的是什么?还不就是生怕自己抢了她这个没背景、没依靠的嫡出的风头? 有些嫉妒心强的人呐,就是这样,自己心思龃龉,就以己度人,觉得别人都同她想的一个模样,明明是苏慕渊自个儿这般想、这般说的,阮思娇却偏偏要怪在阮兰芷的头上。末了,还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 实际上,苏慕渊与阮兰芷两个人,不过是恰巧说了同样的话罢了。 不行!我得想法子改变苏侯爷对我的印象,阮思娇这般思忖着。 侯爷压根就不认识自己,可他为何对自己如此鄙夷?自然是阮兰芷在他跟前说了自己坏话,为今之计只有忍着屈辱,把苏侯爷请进府来,多多在他面前表现自己,方才能拆穿阮兰芷那贱蹄子的阴谋! 这厢阮兰芷在对面,硬着头皮接到了阮思娇怨毒的视线,完了,这下子阮思娇肯定是恨毒了自己。 她有些嗔怒地瞪了身旁的苏慕渊一眼,都怪这野蛮人!若不是他当着众人这样羞辱阮思娇,自己又怎么可能成为这位心气儿比天高的“庶长姐”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慕渊在接到阮兰芷那似怨似恼的眼神之后,不由得气笑了,这小没良心的,你帮着她说话,她倒要怪你多管闲事了。 而一旁的薛泽丰却是痴痴地又略带失望地看着阮兰芷,在苏慕渊与阮兰芷亲密地靠在一起那一刻,他就觉得自个儿的心,好似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既失落又难受。 苏慕渊察觉到薛泽丰那心痛又不舍的目光之后,脸色越发地阴沉,箍着阮兰芷纤腰的铁臂也越发的用力。 薛泽丰见状,不由得暗暗替莺莺地担心:别说是阮府这样的小虾米了,甚至是薛府这样既有底蕴又有权势的百年簪缨,都不敢沾惹威远侯或是周相这两方的任意一方。 因此他十分担忧,若是阮老爷这一次的案子不能和周师兄搭上关系,反而选择了政敌威远侯,阮府将来会不会遭到周家、李家的报复? 而且他此时觉得这苏侯爷对莺莺的态度,着实是古怪的紧,那苏侯爷看莺莺的眼神,哪里是长辈看小辈的眼神?完全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那般,充满着霸道与掠夺。 思及此,薛泽丰的心抽痛的厉害,莺莺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人儿,起先他也的确是拿莺莺当做妹妹看待的,可后来,他亲眼瞧着莺莺出落的越发美丽动人,渐渐地就起了别样的心思,可他还未来得及将心里的爱慕说出口,莺莺竟然和威远侯站在了一起。 可他却是不信莺莺这样一个好姑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一个认识不久的男子就这般亲密,因此,这苏慕渊为何肯平白无故地帮着阮老爷?就很值得考究了…… 先前说过,周士清与苏慕渊两股势力水火不容,当今圣上为了避免一家独大,外戚专权,他明面上虽封了周相之女周桃儿做皇后,可私底下却在支持从龙有功的苏慕渊。 苏慕渊是苏老侯爷与异族姬妾生出来的杂|种,在术朝,汉人同那胡人或是突厥人,是不许通婚的,若是有了子嗣,一经发现,这些孩子统统要被编入奴籍。 只不过这条律法,在新皇尉迟曜登基之后,不顾周相等诸臣的反对,给生生的废除了。 足以见得,当今圣上对苏慕渊是多么的重视。 实际上这个事儿也很容易想明白,苏慕渊少年时一战成名,他手段狠戾,兵行诡招,以两万兵力大败敌军十五万大军于乌拉尔山脉,而之后多年的大大小小战役,他也是从未令人失望过,皆是以最小的损伤取胜。这举朝上下,对年轻的“武神”苏慕渊又敬又怕的人,不知凡几。 像是苏慕渊这样的不世之名将,不仅出身低微,而且没有任何根基,杀敌勇猛,胆量与智慧过人不说,又肯豁出命去。 因此,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尉迟曜手上,牵制周士清的一把最佳利刃。 然而周氏一族毕竟是术朝诸多百年氏族的表率,那周士清又是两朝重臣,饶是大术朝最尊贵的尉迟曜,也要忌惮他三分,尉迟曜最多做到借苏慕渊来制约一下周士清罢了,以此保证朝堂里的相互平衡,而周家真正的根本,暂时还无人可撼动。 既然贵客到了门口,岂有不请人进门的道理?阮兰芷木着一张脸,看着阮思娇十分热络地邀请薛泽丰与苏慕渊进府。 阮兰芷见状,不由得惊叹:她这位庶姐,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苏慕渊将她说成这样了,她竟然还能忍着羞辱请人进府。 实际上她是希望苏慕渊赶紧走,先前在马车上,她那对雪团儿,被苏慕渊□□的又红又肿,到现在还痛着呐。 此刻,阮兰芷只想赶紧回婧姝院泡个花瓣浴,好好儿拿热水敷一敷这对可怜的小包子。 然而,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苏慕渊俨然是没有接受到阮兰芷希冀的目光,而是迈开长腿,大跨步地往阮府里头走…… 可怜的阮兰芷,个子小小的不说,那双金莲儿也是小小的,压根就跟不上苏慕渊的步伐,好几次都差点子被他带倒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薛泽丰看不下去,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扶住阮兰芷,谁知苏慕渊就好似脑后生了眼睛一般,蓦地就单手环住了阮兰芷的纤腰,其后旁若无人地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固定到自己的身前。 苏慕渊凑近了阮兰芷的耳畔,咬牙切齿地说道:“阿芷若是不想我找那薛姓小子的麻烦,以后你两个再不要见面,不然……我杀了他,然后弄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阮兰芷闻言,气的粉脸酡红,浑身发抖,末了,也不顾不上周围还有旁的人,握起小拳头恨恨地捶打了苏慕渊几下。 这厮也忒蛮横无理了,薛家哥哥不过是好心,想要扶她一把罢了,这人却不依不挠非要说些诨话! 苏慕渊则是扶住她的纤腰,纵容地由着她打,等她出够了气儿,还逐个掰开她白皙的手指头,包握在自个儿的粗糙大掌里,有些温柔的笑了笑。 两人这般亲昵的举止,自是看的薛泽丰脸色发白,阮思娇则是拧紧了手中的绣帕。 一时间,在场的人嫉恨、鄙弃、惊讶、痛苦、沮丧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此时的阮思娇是嫉恨、鄙弃的,她嫉妒阮兰芷出身比自己高也就罢了,偏偏还得人喜欢,姨祖母,薛家哥哥统统都喜欢她,现在这个不近女色又满身戾气的威远侯也是对她与众不同。 同时她又觉得阮兰芷的手段实在太下作,竟然拿自己姐姐是□□生的孩子的来说嘴,进而讨得苏侯爷的怜惜,因此她又鄙弃阮兰芷。 而那惊讶、痛苦、沮丧的人自不必说,当然就是薛泽丰了。 当然,还漏了一个人,那就是半躺在美人靠里歇凉的李姨娘李艳梅。 当她见到阮兰芷被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抱在身前的时候,激动的站起身来,连身前那盘玛瑙葡萄被她带到了地上都未曾察觉。 36.艳梅惊疑故人来 彼时,阮兰芷在薛府里作客,几个孙辈陪着薛万老太太聚在堂屋里,有说有笑,心情舒畅,正是气氛热络,感情融洽。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未授权的那些网站尽快删除文章,谢谢合作 一众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响午,就在大万氏挽留阮兰芷一起用饭之时,薛允正穿着官服踱步进来。 先前说过,自从阮老爷被关入大牢后,万氏整个人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于是乎也顾不上自己的孙女儿脚踝还肿得老高,硬是塞了些银钱与她,并十分严厉地交代了一番:“莺莺,你到了姨祖母那里,务必放聪明点儿,一定要想法子求你薛家舅舅带你去探牢,拿银钱打点一下狱吏,虽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可只要能让仁青在牢里少受点子罪,也是好的。”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未授权的那些网站尽快删除文章,谢谢合作 阮兰芷眼巴巴地看着薛允,她在心里寻思着,自己一个女子要去一趟大牢,那是于理不合的,她该怎么开这个口,才能够让薛允帮忙疏通关系呢? 谁知这厢阮兰芷还没开这个口,大万氏与薛泽丰却早就已经看出了她的意图。祖孙两个叫住薛允,竟然一致帮她说起话来。 虽然阮仁青行事荒唐,可两家毕竟有些亲戚关系,既然阮大爷有难,薛家若是一丁点儿力都不出,也是说不过去的。 只不过薛允这户部侍郎,管得是赋税、户籍与土地,大理寺与刑部审案的事儿,他压根是插不上手的。虽然审案他帮不上忙,可只是探个监的话,倒是没甚么大问题。 其后自不必说,薛允修书一封,叫薛泽丰陪着阮兰芷一起去刑部。 阮兰芷得了信,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精神,其后草草用过饭,拿上薛允的亲笔信,就跟着薛泽丰乘马车赶往刑部自不提。 —————————————————————————————————————— 刑部大牢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未授权的那些网站尽快删除文章,谢谢合作 彼时,狱丞与几个狱吏守在大门口,见是威远侯来了,赶忙迎了上来,一番躬身作揖之后,正要亲自领了他往里走的当口,又有一辆马车徐徐驶了过来。 “薛哥哥,今天都要多谢你和姨祖母了。”先是一道清澈似水,宛转悠扬的女声响起。 “莺莺,你说这个话倒是见外了。”另外一道男声接着说道。 苏慕渊听到这柔和软糯的声音,虎躯一震,自不必说,能够引起苏侯爷这般大触动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阿芷…… 苏慕渊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面如冠玉,品貌不凡的年轻男子率先跳下马车,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扶着里面的小人儿下来,那般姿态,就好像扶着什么世间的珍奇异宝一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碎了。 那名少女虽然带着幕篱,将脸遮掩的严严实实,可那娉婷窈窕的身段,盈盈不可一握的纤腰,不是阮兰芷又是谁? 却说今日阮兰芷上穿月白色对襟阔袖罗纱上衫,下着桃粉色绢纱薄水烟层叠长裙,腰系淡紫色如意丝绦,长长的穗子垂了下来,袖口与裙摆的位置,分别绣有缠枝重瓣莲花。 偶有微风拂过,衣袖飞扬,裙袂蹁跹,好个谪仙儿般的妙人儿。 阿芷身旁的男子是谁?苏慕渊沉下脸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人,他略一思索,就知道阮兰芷是来探监的。 苏慕渊摆了摆手,命随行的几个侍卫留在外头,又嘱咐狱吏,等会子想法子拦住那两人,自己则是跟着狱丞往里走。 狱吏举着油灯在前头带路,一行人走过一排低矮的监房,外间关押的大多是一般的杂犯,再往甬道的深处走,又是一排四面砌墙的内监房,这里头关押的多半是重犯,而阮仁青正是关押在左手边的第二间内监房里。 苏慕渊抬眼扫视一圈,见屋舍洁净,监所空旷,监房里头的地上,还铺着厚实干燥的稻草垫,俨然是将将整理过的。 狱丞冲狱吏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掏了钥匙来开门上的铜锁。进入内监房里,阮仁青正神情萎靡地蜷缩在干草堆上,他的手脚俱都上着镣铐,长长的铁链另一端,用墙上嵌的铁桩子栓着。 虽然阮仁青看上去十分憔悴与落魄,可身上却没有明显的伤痕,种种迹象表明,他并没有受过什么严厉的刑罚。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未授权的那些网站尽快删除文章,谢谢合作 阮仁青是杀害李三等一行人的嫌犯,按理来说,这桩凶杀案既然是发生在京城大街上,理应由京兆府来受理。然而阮仁青不大不小是个从六品通直郎,因着有官职在身,且那被杀的李三公子的家里也是个有显赫背景的,于是这案子自然是落在了大理寺的头上。 却说这大术朝里,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些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杂犯与重犯,而大理寺狱关押的则是些犯了事的贵族。那么稀奇的事儿来了,阮仁青与李三的案子既然是大理寺在审理,可他为何又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未授权的那些网站尽快删除文章,谢谢合作 狱吏毕恭毕敬地将苏慕渊带了进来,却见阮仁青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好似一只死狗一般,缩在一隅,耷拉着蓬乱的脑袋,呐呐不言。 狱吏见状,急得一个箭步窜上前,照准阮仁青的身子,恶狠狠地踢上一脚,临了,还尤不解气地再推他一把,口里喝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还当自个儿是朝廷命官呢?苏侯爷来了,还不快快儿起来拜见。” 阮仁青感觉腰上一阵剧痛,这才掀开眼皮瞄了一眼,昏黄的烛火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墨黑镶银线边的皮革靴,而后是穿着墨色束脚裤的结实长腿,再往上看,此人身着一袭玄色黑底,肩部与袖口均绣有飞鹰的窄袖锦缎长袍,腰身用一掌宽京白玉包金边的腰带束紧。 这是一个十分高大壮硕的男人,如今他站在牢门边,却几乎占据了监房泰半个空间,他仅仅只是不发一言地站在这里,通身那阴沉迫人的戾气,由内而外地散发了出来。加之身上一袭几乎与这阴暗的牢房融为一体的玄墨色装束,越发显得这小小的牢监狭窄逼仄,难以招架。 因着是背光而立,阮仁青压根就看不真切这人的模样,可在烛火的光晕下,那一头与众不同的浅色褐发,让他在一瞬之间便知晓了来人究竟是谁。 阮仁青瞠大了双眼,有些突兀地思忖着,自他关进大牢里,这已是第三天了,这期间,除了大理寺来人两次提审,压根就没有人来探视过他。那么,这位位高权重的苏侯爷到此的目地是? 阮老爷虽然在牢里没吃上什么大苦头,可仅仅只是待了三天而已,如今整个人已是大变样,面容憔悴,形同枯槁,衣衫皱巴巴的不说,身形也是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这阮仁青明明才是三十五六的年纪,如今看上去却老了十岁不止,原本温文儒雅的模样早已不复见。 苏慕渊眸色沉沉地看着阮仁青,棱角分明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好半响后,他翘了翘嘴角,眼神里俱是了然。 与刑部一样,大理寺里也设有监狱,可大理寺狱因着是关押犯事的贵族之地,自然住宿环境,吃喝待遇,远远好过这刑部大牢。 因此,要想磋磨人,自然还是关押在这刑部暗无天日,用刑残酷的重犯大牢里才好…… 呵……周家还真是好手段,竟把阮仁青搞到这内监房来了! 如今阮老爷虽然没有被真真儿用刑,可是他镇日眼看着隔壁的重犯被那些狱吏折磨的不成人形,哪里还受得住? 苏慕渊知道阮仁青心里压力不小,毕竟一个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的老纨绔,待在这除了四面墙什么都没有的地牢里整整三天,饶是再芝兰玉树的人,也被生生催逼成了那窘迫狼狈的叫花子。 阮仁青见高大而有压迫感的威远侯,只径自盯着自己不说话,他的身上不由得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阮仁青第一次见这威远侯的时候,正是他在塞北打了胜仗归来。 当年,浩浩荡荡又井然有序的军队,走在长长的街道上,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骑着高大的战马,面无表情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身着一袭漆黑的胄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森森寒光。 此人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冷冽阴鹜的压迫感,那与生俱来的煞气,令街道两旁的围观老百姓们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于是,整个街道气氛越发地沉寂,除了马蹄声,脚步声,兵器与胄甲偶尔摩擦发出的铿锵声,再无其他。 照理来说,戍边打了胜仗归来,本该是欢欣雀跃,热烈欢庆的夹道相迎,可长长的十里御街上,却因着为首的那名冷冰冰的男子,而变得压抑沉默…… 阮仁青从遥远的记忆里渐渐回过神来,他想,如今他被打入大牢,赵大姑娘的名声只怕也要受累,这位权倾朝野的威远侯,为了自己的表姐,说不定……说不定会帮他一把? 这般思忖着,阮仁青立马来了精神,他试着开口相求,可几度张嘴,话到了嘴边,却总也说不出口,许是眼前那人的目光太过冷冽,也许是那人的表情太过淡漠,阮仁青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来,好半天都没停下来。 就在这时,苏慕渊突然开口说话了,那深沉古朴而又冷冽的声音,响彻在这空旷的甬道里:“你们都避远些,我有话要单独同他讲。” 一众人闻言,哪敢不从?自是忙不迭地退到甬道外边去了。 两人谈话约莫有大半个时辰,至于究竟是些什么内容,旁的人都避得远了,又哪能知道呢? 苏慕渊眼看着谈的差不多了,正打算出去让阿芷进来探父,彼时,甬道口蓦地响起一道呵斥:“你们不能再往前踏进一步了,狱丞大人有令,谁都不能进去,里面关的可是重犯!” 又有一道口吻十分客气,清朗如玉石一般的声音,在甬道里响起:“差爷不要误会,在下乃是户部侍郎薛允之子薛泽丰,先前家父曾与狱丞大人打过招呼,让泽丰的表妹来探望个人,我们说几句话就走,并不会耽搁多少时间。” 苏慕渊闻言,神色一凛,原来这陪着阿芷来探监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她从往过密的薛家长孙。 苏慕渊也不管阮仁青是个什么反应,径自往前走了两步,暗色的装束,让他与幽暗的甬道几乎融为一体,苏慕渊不动声色地侧着身子朝外打量着。 这厢狱吏却坚定地摇摇头,并不肯放行。如今苏侯爷正在里面,他哪里敢放人进去?又不是活腻味了。 那名年轻的公子想来时不甘的,他耐着性子几番沟通,那狱吏俱都是不肯松口的模样。这时,又有一道婉转如莺啼,涓涓如泉水的悦耳之声响起。 那口吻里的祈求,不容错辨:“差爷,你就行行好吧,我爹爹在里面待了几日了,他身子不太好,我给他送个毛毡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苏慕渊有些诧异地挑了挑剑眉,想不到这薛家公子还真的把阿芷带进来了,他身子不自觉地朝前倾了倾,有些贪婪地看着不远处的小人儿。 薛泽丰有些头疼,这厢才将将找到关押重犯的内监房甬道,就被狱吏给拦了下来。 先前他带着莺莺,拿着爹爹的信,好说歹说了大半个时辰,塞了不少银子,狱丞在点头让手下人带他两个进来。 谁知这进来了也有小一会子了,带路的狱吏却只拉着他们在关押杂犯的一排矮房附近晃悠,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内监房的甬道口子上,那狱吏竟出尔反尔,再不肯让他们往前踏进一步了。 却说这狱吏是个油盐不进的,饶是薛泽丰磨破了嘴皮子,狱吏仍是不肯让步,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局。 狱吏们在这刑部大牢待得久了,俱都是有些手段的老油子,谁想探监,使银子是必须的,平日里谁使得银子多,去到那关押重犯的内监房也是可以的,然而如今位高权重的苏侯爷在里头,没有他的吩咐,狱吏哪里敢放人? 阮兰芷本来碍于自个儿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这大牢,已是十分不雅的事儿了,可那狱吏态度坚决,饶是你磨破了嘴皮子,也总不肯放行,阮兰芷立在一旁,心里也急起来了,后来那狱吏听到她娇软又动听的声音,身子几乎酥了泰半。 却说这刑部大牢里,不光关些男犯,也有关女犯的地方,而犯了事的女子在大牢里被狱吏玩弄、奸/淫则更是家常便饭。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将女犯们绑在长凳上笞杖,打的那些可怜的女子们皮开肉绽,有些女子实在是受不住羞辱了,当场撞死的都有。 像薛泽丰这种出生名门的公子哥儿,自然不知道这大牢里的腌臜,而拘在深宅里,对外界一无所知的阮兰芷,就更不知道了。 因着阮兰芷头戴幕篱,面上覆着纱罗,旁的人并不能窥其真容,可那娇娇小小的身形,偶从衣袖里露出的纤纤玉手,软绵清甜的声音里带着的那一丝惑人的昳丽,种种风情,早就让狱吏浮想联翩了。 狱吏露骨、放肆的目光一直黏在阮兰芷的身上,男人之间的嗅觉,令薛泽丰立马就看出了不对劲儿来,他不动声色地往阮兰芷身前侧了侧,挡住了那狱吏的视线。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几不可擦地蹙起了眉头,他看着薛泽丰处处护着阮兰芷的模样,目光渐渐变冷,男人的企图,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这般的细心周到,哪里只是表哥对表妹的爱护? 想不到薛允的儿子竟然对阿芷起了心思,倒是他疏忽了…… 苏慕渊抬手招来对面一名狱吏,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复又退回了阮仁青的监房里。 那名狱吏领了命,急急喝住一直拦着薛泽丰与阮兰芷的人,并十分客气地请他们进去。 薛泽丰与阮兰芷两个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可旋即想到可以进去探视了,神色也就松快了许多。 两名狱吏举着油灯,引着他两个在狭长的甬道里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阮仁青所在的监牢里。 “爹爹受苦了!”阮兰芷甫一见到阮老爷那憔悴的模样,泪珠子立时就掉了出来,她这爹爹虽然对她不上心,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吃苦遭罪不是? “莺莺?你怎么来了!”自从荆丽娘死后,阮仁青几乎没怎么关心过这个二女儿,想不到如今被投入大牢,也是这个不怎么待见的女儿,竟不顾危险地前来探望自己。 思及先前苏侯爷同他说的那些话,阮仁青神色复杂了起来…… 其后父女两个略略说了一会子话,阮兰芷就将毛毡递了过来,里头还塞了几百两的银票。 毕竟是大牢,阮兰芷一个姑娘家着实不宜久留,薛泽丰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催着她该回去了。 阮兰芷无法,只好同阮老爷告别,就在此时,甬道口又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声音洪亮而又急促,似是在提醒他们一般:“下官见过周大人!” 阮兰芷闻言,心下一震,这步子就迈不动了,周大人?难道周庭谨吗? 而一直隐在暗处,痴痴地看着阮兰芷的苏慕渊也是蹙起了眉头,周庭谨?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这厢薛泽丰见阮兰芷突然不走了,疑惑地端着油灯回过头来:“莺莺?该回去了,你若是想见表舅,我下回再想法子带你来。” 话音刚落,薛泽丰发现阮兰芷做了一件十分令人不解的事儿,她竟然折回了阮仁青所在的监房旁,并找了个隐秘的拐角处藏了进去。 “……”薛泽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给惊着了,可他也决不能丢下她独自离开不是?于是只好匆匆跟着往回走。 “何人在前面?”走在周庭谨身旁的护卫见前面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厉声大喝道。 薛泽丰顿了顿,回过头来,担心的表情即刻变得沉稳平静,他不卑不亢地朝着周庭谨作揖道:“周师兄不认得我了?我是玉松啊。” 虽然不知莺莺为何突然跑开,不过当务之急是应付过去,然后再想法子把莺莺接出去才是。 周庭谨一脸诧异,怎地这大牢重地,也能让人随随便便的进出?看来这些个狱吏该好好儿整治、整治了。 周庭谨虽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玉松,你怎地来地牢了?可是探视什么人吗?”他与这薛侍郎的大公子,都是太学的学生,算是师出同门,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薛泽丰大大方方地回道:“不瞒周师兄,阮仁青正是我表舅。” 两人寒暄了一番,周庭谨以为这薛泽丰该要回避才是,谁知他反而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往内监房走。 实际上阮兰芷想着先前才与周庭谨的马车相撞,这时候若是碰面,委实尴尬,万一叫他认出来自己正是先前撞他马车,耽误他办案的女子可怎么好? 何况周庭谨这时候来,只怕是为了爹爹的案子,她私心里也的确想知道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兰芷这般想着,强自忍着这幽暗的内监房带给她的恐惧,往暗处靠了靠,后背却蓦地撞上了一具坚实宽阔的温热胸膛。 她骇了好大一跳,什么人在她身后? 阮兰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害怕,惊恐的想要尖叫,那人却倏地出手扣住了她的纤腰,紧紧箍在自己身前,另外一只大掌则是捂住了她的樱唇。 高大挺拔的男子俯下身,粗重而又湿热的呼吸打在阮兰芷的脖颈与香腮处—— 37.吾家有女初长成 “好好好,都依你,还真是个磨人的,不去便不去。”苏慕渊这时见阮兰芷那不胜怜弱的模样,只恨不得赶紧把她娶回家去,好好儿疼惜,省得自己提心吊胆的,镇日要担心她在阮府过的好不好,又或者哪一日自己要出征打仗,阿芷又被这帮子上不得台面的蠢货嫁给了旁的人。 “只不过阿芷别只顾着同我撒气,你身子哪儿不舒服,这病还是要看一看的,这样吧,我叫剑英拿上我的名帖,去宫里请那张太医可好?他医术很是不错,让他来给你看诊,我也放心些。”苏慕渊替阮兰芷抚了抚有些散乱的发丝,又凑近了她的脸庞,将那一颗颗泪珠儿悉数吻去,柔声哄着。 苏慕渊说罢,又抬转了脚跟将阮兰芷往卧榻上抱。 然而,苏慕渊显然是不太了解“非常”时期下的小姑娘,他以为阿芷只是因着身上难受,而使一使小性子罢了。 实际上,阮兰芷这个时候小腹酸|胀|坠痛,浑身冰凉,只想快快儿赶了这煞神出去,好洗个热水澡,松乏松乏一番,谁知这涎皮赖脸的非是搂着她不肯走,真是憋都憋气死了。 阮兰芷觉得,她本也是洁身自爱的一个人,今日碰上这般羞人的腌臜事儿,真是面子里子统统都丢了个精光,若真叫他叫了大夫来,那岂不是闹个大笑话?自己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可羞愤归羞愤,丢脸归丢脸,她总得想个法子把眼前这状况应付过去才是。虽然她又疼又气,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可依然忍着难受,不胜娇弱,可怜兮兮地捉着苏慕渊的衣襟,哽咽道:“我……我不要看大夫,可我身上的确也有些不舒服,你……你叫剑英过来伺候我即可。” 苏慕渊闻言,却是挑了挑剑眉,巍然不动,他少有见阮兰芷这般坚持的模样,只知她身子出了毛病,却又不肯给大夫看一看。 “……算我求求你了,你出去好不好?”阮兰芷生怕苏慕渊不肯答应,于是软着身子埋入他怀里又道。 苏慕渊听出阮兰芷口气里净是乞求讨好的意味,似是有些难言之隐,难以同自己说。 苏慕渊抬手罩上了她拢在自己衣襟前的柔荑,刚一触碰,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小手儿怎地还是这般冰凉? “只叫剑英来伺候你怎么行?你都痛成这个样子了,不看大夫怎么成?阿芷,你乖乖儿的,等看过病了再说。”阿芷是苏慕渊费尽了千般力气,好不容易带回人世的人儿,他是决不许怀里的小人儿出一点子差错的。 阮兰芷闻言,只觉得自个儿的脑袋都被气疼了,却又不知怎么说服他,毕竟这么羞于启齿的事儿,饶是屋子里只有她两个,她也是说不出口的。 现下那热流还在持续往下涌,腿|间已是有些湿濡了,虽然还不算太多,可也撑不住多久,那裙子只怕就能看见颜色了。 —————————————————————————————————————— 这厢梦香提着篮子往婧姝院走着,将将跨进门槛,就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隔着那五扇绣美人屏风后头,只见自家姑娘抹着泪珠子,委委屈屈地被一个高大壮硕,发色与眼珠浅淡的男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人正坐在那罗汉塌上。 府上除了阮老爷,这内宅里何曾来过男人?惊惧之下,梦香手一松,就将篮子摔在了地上,里头的花瓣也俱都洒落了一地。 先前姑娘要外出,她左右无事,便上园子替姑娘淘些花瓣回来,制成膏子或是调香用,谁知她好不容易骗了剑英才进门,竟然看到这副景象。 虽然这男子身形异常高大,瞧着怪吓人的,梦香还是壮着胆子快步冲上前去:“你是何人,还不赶紧放开我家姑娘。” 苏慕渊这时候一心系在怀里的小人儿身上,却见一个丫头打扮的小姑娘冲上来,一副要同他拼命的样子,便有些不耐地冷冷开口道:“你这丫头倒是个忠义的,不过却没什么眼力见儿!也没甚么规矩,没见你家姑娘身体不适吗?还不快去唤人请大夫来,杵在这里瞎嚷嚷什么?” 苏慕渊冷着一张俊颜训斥人的时候,颇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只叫人不由得臣服于他。 梦香只不过是内宅里一个伺候姑娘的小小丫头,哪里见过这般气势迫人的男子?她又去打量了一下自家姑娘,见后者果真是面皮无一丝血色,平日里粉润亮泽的樱唇,此时也是隐隐发白。 梦香一时间也是没了主意,下意识就想去上房请示老太太,着人叫大夫来。 可梦香毕竟也伺候阮兰芷这样多年了,平日里也受到那些个规矩教条的耳濡目染,她自也知道,如今单独留一个大男人在姑娘的闺房里,显然是不妥的。 这个时候,梦香便恼恨上了新来的剑英。先前她采了花瓣回来,见剑英杵在院子门边,只一脸戒备的盯着守门的婆子,一动也不动。她还当这剑英是个好的,谁知她竟然连姑娘房里进了个男子也不知道管一管。 那剑英不知道防外人,倒是一味拦着梦香不许进来,且又是个力大如牛的,梦香几番想要硬闯皆是不能成功。 急的梦香只好撒了个谎,只道要将这些花瓣摊在院子里,并不会进屋,那剑英才肯放她进来。 也亏得她及时回来了,这事儿若是被人发现,姑娘的名声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子了。 苏慕渊说罢,见眼前的丫头还是不肯挪动半寸,这脸色立时便沉了下来,鹰凖一般的褐眸眯了眯。 阮兰芷见苏慕渊神色不豫,生怕他对梦香做什么不好的事儿,于是赶忙冲梦香道:“梦香,你不必去请大夫,只赶紧去吩咐伙房烧些热水来,我晚些时候要沐浴。” “可是,姑娘,他……”梦香虽然被苏慕渊盯的心里发怵,可对阮兰芷的担心又令她迟迟挪不动步子。 阮兰芷生怕梦香得罪了苏慕渊,讨不了好去,于是不由得拔高了声音道:“怎么,梦香胆子越发大了吗?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还不赶紧去!” 梦香闻言,这才撇着嘴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她觉得有些委屈,自家姑娘平时是个和气柔顺的人,何时对她大声说过话?只不过这个节骨眼也容不得她再留下,这厢少不得只好忍了。 就在梦香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阮兰芷灵机一动,朝她又道:“梦香,记得替我备好先前缝制的‘棉花带子’。” 梦香闻言,瞠大了眸子,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赶忙就小跑着出去了,路过剑英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原来这段日子里,阮兰芷也察觉到自己身子的异常,只是不知那初潮,究竟何时才会来,于是就提前去库房找了些棉花,又在箱子里找了些以前用剩下的布头,自个儿动手缝制了些“棉花带子”,以备突发情况。 在术朝,普通人家里的姑娘若是来了癸水,一般是拿草木灰缝进小布条里面,垫在下面再用两条小细绳绑在腰间。使用完毕之后,则拆了小布条,倒掉里面已经脏污的草木灰,将布条洗干净,晾干了之后,再装上新的草木灰,重复使用。 而对于富裕人家的姑娘来说,自然不屑于用草木灰这么粗陋的东西。她们多数是差人去货郎,或是胭脂水粉店里买那种用草纸垫在布条子里的卫生带。 阮府虽然家道中落,可对于嫡出二姑娘的身子还是比较着紧的,因此府里也为阮兰芷这即将到来的特殊日子,准备了许多棉花。 是了,这所谓的“棉花带子”,自然就是在丝绸布料里头缝上棉花,以供阮兰芷来癸水的时候使用。 只不过这般私密的事儿,自然不能让旁的人动手做,毕竟这府上的人俱都是心怀鬼胎的,若是有人起了龃龉心思,在里头掺了些其他东西,而阮兰芷的皮肤又最是娇|嫩无匹,女人在经期里,身子抵抗能力也是极差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得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疾病,那可怎么得了? 因此阮兰芷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先将那些个棉花洗的干干净净,再放在大太阳底下晾晒消毒,而后亲自动手做了许多棉花带子。 阮兰芷还在这些个布带子底部,小小地绣上一些既精致又好认的,诸如兰花、梅花、青竹、菊花之类的图样,这样也就不怕别人动手脚了。 虽然梦香知道阮兰芷所说的“棉花带子”是个什么东西,可苏慕渊毕竟是个行伍多年的大老爷们,他又哪里听得明白呢?于是捧着阮兰芷的脸,有些疑惑地问道:“听阿芷的口气,似是知道自己得了什么急症?阿芷且告诉我,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苏慕渊颇有一副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决不罢休的架势,阮兰芷简直是恨透了他这个模样,却又发作不得,后来在他几次三番的逼问下,终于忍不住地说道:“姑娘家的私事儿,我怎好同你说?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故意为难我呢?” 苏慕渊愣了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也不顾阮兰芷的挣扎,突然将她翻了个身子,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垂眸朝阮兰芷的纱裙看去,那月白色的纱裙中间,竟有一小抹鲜红色的印子,细细瞧了,方才发现……那是一块血渍。 “你既然都看见了,还不放我下来!”阮兰芷真是羞的脸都能滴出血来了。 苏慕渊呆呆地盯了半响,嘴角蓦地翘起了一丝笑容来,笑着笑着嘴角的弧度忍不住越来越大,他一脸高兴地将阮兰芷提了起来紧紧的搂进怀里:“我的阿芷长大了,可以嫁人了……阿芷,阿芷,你嫁给我好不好?” 阮兰芷觉得她活了两世,都在这一刻丢光了,她气的揪住苏慕渊的衣襟,咬牙道:“休要诨说!哪个要嫁给你?我劝你趁早收了这份心思,我这辈子死都不要嫁去苏家!” 苏慕渊此刻心情极好,哪里会同阮兰芷计较,况且先前他的确是有些磨人了,阿芷本就是个皮薄的,碰上这般事儿,自然不肯叫他知道,可偏他却又不依不挠的,非要拉着她去看大夫…… 思及此,苏慕渊又低低的笑了起来,他贴着阮兰芷的香腮亲了亲,又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阿芷别气了,等我把你爹爹的事儿处理了,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阮兰芷气的眼前一阵发黑,一边躲着他一边道:“我才十三岁,还未及笄,怎么嫁给你?难道苏侯爷不怕朝中有人掺你一本,说你连个幼女都不放过……” “我苏慕渊要娶的女人,他们敢置喙?不过你的确是太小了,也不知你这些年都是怎么吃的饭,个子小小的,也不见长高。”苏慕渊略微有些遗憾地道。 “只不过你这么小,嫁过来我只怕要忍不住……也罢,这么多年我都等了,也不差这两年了。” 阮兰芷见苏慕渊终于松了口,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也怕这煞神万一真将自己娶回去可怎么好。 她若是没记错,上辈子,苏慕渊在她十五岁初嫁入苏府的时候,并不在府里,那一年,突厥大汗统一了东、西突厥,正是兵力强盛,不可小觑。因着塞北戍边告急,苏慕渊不得不回到塞北同那突厥汗国对峙,这种僵持直至一年后方才得到缓解。 想起曾经在苏府受的罪,阮兰芷仍是心有余悸,若是可以,她这辈子决计是不想再进去那座大牢笼里的。 阮兰芷想着,若是她能拖到十五岁,苏慕渊去了塞北,她若是能拿捏住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不让阮老爷受她两个的撺掇,指不定自己就不用嫁去苏府了。 届时,苏慕渊就算再想娶她,可毕竟隔着千山万水,也未必就能及时赶回来阻止她…… 阮兰芷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法子,于是也就放下心来。 这厢梦香备好了热水,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那苏慕渊却率先跨了出来对她道:“进去伺候你家姑娘吧,往后小心些。” 苏慕渊说罢,就大喇喇地朝外走,这时,婧姝院的门口却响起了一阵拔高的尖叫声:“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我进我妹妹的院子,还要通过你的允许了?” 那声音既刺耳,又尖锐,听得苏慕渊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他抬眸看去,被剑英拦在院子口的,不是李艳梅与阮思娇两个,又是谁? 38.将就计一箭三雕(上) 相较于梦兰的不满,阮兰芷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实际上,她已经不太记得上辈子读女学的事儿了。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那些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上辈子,阮兰芷实在是遭遇了太多的绝望与辛酸,在阮府落魄之后,在被迫与苏家的病痨鬼定了亲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女学了。 当年阮兰芷十四岁定亲,其后镇日被拘在院子里头,老太太要求她哪儿也不许去,用一年的时间亲手绣嫁衣。 阮兰芷出嫁的一应穿戴,从头上戴的凤冠,内里穿的红绢衫,外套的绣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着的红纱裙,统统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一珠子一金片儿,细细地缝制。直到及簪出嫁前夕,阮兰芷才勉勉强强将这些活计做完。因此,对于只上了一年半女学的她来说,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了。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那些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那些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那些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那些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那些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 阮兰芷微微歪着脑袋,朝薛泽丰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丫头双眼放光,面带喜色,若不是还顾着礼节,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怀里了。平日里端庄婉仪,贞静娴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看上去像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泽丰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将桌上的食盒推到阮兰芷的面前,说道: “我自然是来给你这小馋猫儿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边叨念,说你好些天都没去看她了,前两日还特地派人来阮府接你来着,结果却扑了个空。” “后来才听说你病刚好,又伤了膝盖,不宜劳动,这就赶着催我来看望你,说来也巧,正好在来的路上,又碰上了将将下学的思娇表妹,我两个就一道过来了。” 阮兰芷牵唇一笑:“劳老奶奶费心了,薛哥哥,近来太学的课业重不重?我听祖母说,哥哥马上就要下秋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要我说呀,薛家哥哥这么厉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阮思娇见薛泽丰同自己这个嫡出的妹妹聊的开心,却将她晾在一旁,这脸色自然有些不好,于是想着法子插句话进来。 阮兰芷见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 却说这薛泽丰,今日穿着冰蓝色直裾,配褐色宽腰带,脚踩黑色长靿靴,外套月白色长袍,头束缁布冠。许是常年读书的缘故,一股子书卷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这是个五官俊朗,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泽丰的来头倒也不小,他乃是当朝户部侍郎薛允的长公子,目前正在太学读书。 在术朝,太学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读的,像阮兰芷的两个庶弟,因着身份低微,将来恐怕都没法子安排进去。 说到薛府,同阮府还有些亲戚关系。 这薛泽丰的祖母,正是万氏的亲姐姐,只不过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两姐妹同样是嫁进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万老太太的儿子十分争气,当年考中了状元不说,后来又仕途顺利,一路晋升,当上了正二品的户部侍郎。大万老太太甚至还因着她这个出息儿子,而得了个诰命。 再看看小万老太太生的儿子,下了三次考场,却只考了个举人,最后托人打点,捐了个从六品的通直郎。 虽然两人的儿子天差地别,却不影响两府的往来,小万老太太曾经带着幼时的阮兰芷去拜访薛府,那大万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欢上这乖巧柔顺,玉雪可爱的小莺莺了,其后隔三差五地总要阮兰芷去薛府陪她,经常要留她住个三、五日,方才肯放她归家。 这大阮兰芷四岁的薛泽丰,自小就与她玩得一处去,直到后来老太太对阮兰芷越发严格,成日将她拘在院子里学女子“六艺”,而薛泽丰也要读学了,两个人才渐渐地少见面了。 大万老太太与薛泽丰哥哥,是上辈子为数不多,真心对阮兰芷好的人。 当然,阮兰芷也记得,她这个装模作样的庶姐阮思娇,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丽,娇美无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兰芷,正是阮思娇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何上辈子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撺掇爹爹将她嫁去苏家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据阮兰芷所知,上辈子阮思娇虽然将她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扫除了,可最终却也没能称心如意,是了,她并没有嫁给薛家哥哥。 上辈子,在阮兰芷嫁去苏家没多久之后,薛泽丰考中了进士,接着就自请外放去了其他地界,直到她死,都不曾见薛泽丰再回过京城。 “莺莺,同你说话呢,怎地不理哥哥?”薛泽丰伸手在阮兰芷面前晃了两晃。 “薛哥哥,你先才说了什么?”阮兰芷收回思绪,这才问道。 “你呀!”薛泽丰有些宠溺地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这才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我听思娇表妹说,你爹要娶续弦了?莺莺还为着这个事儿被老太太罚了跪?” 阮兰芷闻言,连连摆手,她看了看阮思娇,见后者神色有些不自在,心下了然。 阮兰芷歪着脑袋,眨巴着狡黠的灵动大眼,她故意凑在薛泽丰耳边,佯作一副小妹妹冲大哥哥撒娇的模样,小声道:“诶,不是……祖母没有罚我,我是自请去罚跪的,根本不是思娇姐姐说的那样,哥哥可千万别相信!” 阮思娇打的什么主意,她岂能不知道?不过就是想借着薛泽丰的口,将这事儿传到大万老太太那儿去罢了。 众所周知,大万老太太十分疼爱阮兰芷这个外甥孙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老太太做出了这种事儿,肯定要找她的老妹妹说教。 可她阮兰芷并不想淌这趟浑水,没得让老太太以为,自己这个孙女儿表面上是顺从,背地里又找旁的人给她出头。 此时的薛泽丰,有片刻的失神,如今有一个小人儿扒着他的肩膀,努力地垫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话,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令薛泽丰不由得心驰神荡了起来。 薛泽丰的心跳,犹如擂鼓一般,强力地跳动着,他鼻端萦绕的,是阮兰芷那特有的馨香,他眼睛所见到的,是阮兰芷那灵动昳丽的模样…… 彼时,薛泽桃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儿,在他不经意之间,似乎悄悄地长大了…… 薛泽丰有了这个认知,耳根子蓦地就红了,他不自在地以手握拳,伸到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个儿的尴尬:“莺莺,那你为何要自请罚跪?是否不满意那赵大姑娘嫁给你爹爹?其实……我也觉得老太太这番做法欠妥,毕竟那赵大的出生……” 阮兰芷急急地打断了薛泽丰的话:“薛哥哥可莫要再说了!祖母有她不得已的苦衷,那天的确是莺莺不对,莺莺让祖母伤心了……” 阮思娇听到这儿,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一张小脸青白交错,她眼眶泛红地瞪了阮兰芷一眼,其后找了个由头,扭头就朝外面走去。 39.将就计一箭三雕(中) 却说那苏慕渊因着阮兰芷前些日子被阮思娇弄伤了手脚,一直怀恨在心,今日借着阮思娇跑来婧姝院耍横,趁机以庶出在阮府兴风作浪,打压嫡出为由,又以“赵慧嫁入这样的人家不放心”做幌子,吃住了万氏,后者为了讨好他,这就叫人去把各个院子里的人统统叫过来观罚,以示警戒。 “待会子行罚,林勇财家的,你叫王管事儿的去把其院子里手上没活计的下人,尤其是几个姨娘和哥儿,都叫来看着!” 此话一出,众人各自思量,可不论心中打着什么主意,有件事儿决计是不会改变的——今日阮思娇同李艳梅两个是要遭大殃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方姨娘与文姨娘,以及生了哥儿单住独院的沈姨娘和曾姨娘,俱都到了场。 因着彬哥儿还在午睡,曾姨娘叫了个婆子留下来看顾,自己便带着个丫头来匆匆赶来了,而哲哥儿则是在忙着背书,并没有空出房门,这几日夫子留下的功课,还挺繁重的。 四位姨娘将将跨进院子,就见一名发色与眼珠浅淡,身着紫黑色锦缎长袍,身形高壮的年轻男子坐在正中,他的左右分别坐着老太太万氏,以及嫡出的二姑娘阮兰芷。 方、文、曾、沈四位姨娘见状,心下诧异,先前说过,在术朝,唯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方可着紫色常服,此人身着华服,显然品级不低。 在京城里,这般异相的勋贵男子可不多见,不作他想,这人自然便是那年少时一战成名,威名远播的苏侯爷了。 这威远侯怎地会来阮府?两人互视了一眼,很是有些想不明白…… 然而古怪的事件可不单单这一桩,在阮府,万氏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坐于高堂之上,阮兰芷虽是嫡出,可有万氏在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轮到她坐在扶手椅上的份儿,平日里,这位纤纤弱质的二姑娘,至多也就是坐在万氏身旁略矮的小椅子上,更多的时候,则是站在万氏的身旁伺候着。 而今日,阮兰芷竟坐在威远侯的左手边,那是一副真正儿的婧姝院女主人姿态。 万氏见人来齐了,先是抿了一口茶,又略略问了两位哥儿的情况之后,这才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在场的各位心里应当明白,老身最是讲规矩的一个人。我平日里教导府上的两个姑娘,从来都是贞顺节义,端庄知礼。” 万氏扫视了一圈,见大家都点点头,她话锋一转,变得十分严厉:“思娇这丫头虽是姐姐,却没有一个做姐姐的样子,她既不分尊卑,又无姐妹之情谊,今日竟然叫上几个婆子跑到莺莺院子门口来大吵大闹,蛮横无理,意图伤人,恶劣异常,这般做派,同那街头撒野的泼皮也无甚差别。” 说着说着,万氏又捂着胸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思娇的爹爹出了大事儿,正在牢里受皮肉之苦,这不孝女却还不知收敛,做出这等错事,倒叫侯爷看了笑话,老身这辈子,还从未这样丢丑过!” “本来这个事儿,应该是要关起门来教训教训的,可怜我儿仁青还关在牢里,对此毫不知情,为今之计,只好由老身代他好好儿管教管教这孽障了。今日叫你们来,是叫你们来一同看着,往后再出这样的事儿,老身决不轻饶。” 阮思娇眼见躲不过了,心里真真儿是恨毒了阮兰芷。 她平日里对阮兰芷做的事儿,可比这过分的多了,却也不见有谁为她这位嫡出的二妹妹出头,可今日苏侯爷一来,祖母为了巴结他,竟然把全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叫了来,统统都来围观她受罚,这口气叫她怎么忍得下? 阮思娇如今吃了个哑巴亏,却也不得不跪伏在地,抹着泪珠子委委屈屈地道:“老祖宗说的是,思娇甘愿领罚。” “嗯,你心里明白就是最好不过了。”万氏淡淡应了声,她有些紧张地转头看了苏慕渊一眼,却见后者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在心里思忖着,想必侯爷正在等着看她后续会怎么处理,可千万要谨慎着些。 于是万氏做出一副尊重“苦主”意见的表情道:“莺莺,毕竟这事儿发生在你们婧姝院,在处置阮思娇一事上,莺莺怎么看?” 阮兰芷眨了眨无辜又清澈的大眼睛,佯作一副她最擅长的“乖巧柔顺”模样儿:“全凭祖母做主,莺莺没有异议。” 苏慕渊在一旁不错眼地瞧着,心里却在腹诽,若阿芷对我也是这般听话的模样,我也不必费那样多的功夫和岁月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对她不好的人,她却是越发的和顺柔软,只一味把伤害往肚子里吞,自己掏心掏肺的对她,她倒是毫不犹豫就往他心窝子上捅,末了,还要狠狠地拧转几下才肯作罢! 那万氏见苏慕渊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阮兰芷,还误以为他是不满意府上嫡出的姑娘,竟是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于是又提醒阮兰芷道:“莺莺,祖母你好歹也是阮府唯一的嫡出姑娘,你大姐这般对你,难道你就一点儿怨言都没有吗?” 阮兰芷愣了愣,她倒是没想到她这个祖母竟然肯为她出头到这个地步,看来仗着有“威远侯”在,她的确可以好好儿出一口恶气了。 “那莺莺便却之不恭了,今日之事,莺莺也不知道思娇姐姐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可莺莺想着,思娇姐姐毕竟是府上的大姑娘,也是莺莺、哲哥儿和彬哥儿的‘庶长姐’,这府上的规矩,她也是一清二楚的,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自然有李姨娘管教,可李姨娘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同思娇姐姐一同来婧姝院吵闹……” 阮兰芷一番话把李艳梅也拖下了水,这话明里暗里都透露着一个意思:阮思娇横行霸道,欺负嫡出妹妹,李艳梅不仅不管束自己的女儿,反而帮着她一同来欺负人。 实际上阮兰芷十分明白李艳梅为何会来婧姝院,她来不过是为了苏慕渊罢了,跟她阮兰芷压根没有半点子关系,她如今这般说,不过是想卖老太太一个好,只因老太太在这个府上,最厌恶的就是李艳梅,可平日里碍着爹爹的阻拦,一直动不得人,今日她若是帮着老太太惩治李艳梅,想必老太太也是乐见其成的。 “养不教,‘母’(父)之过,照莺莺看……那就,那就打思娇姐姐三十个手板子,李姨娘教女无方,连带着也打二十个手板子吧。”阮兰芷缓缓地说着。 然而一旁的苏慕渊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多日前,阮思娇害阿芷手脚俱伤,手心被花刺刺破了好几处不说,脚踝也是肿了好些天。今日难得自己寻了个机会给她出气,她却这般轻描淡写的就揭过去了。 纵使阿芷能放过她两个,苏慕渊却不想放过,于是他又偏头扫了万氏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与不满意,十分明显。 万氏毕竟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哪能读不懂苏侯爷眼神里的意思?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万氏觉出他的不满意了,俨然他这是嫌罚的轻了。 再说了,万氏难得逮住李艳梅一次错处,就连她都觉得还能再加重些。 思及此,万氏接着阮兰芷的话尾又道:“林勇财家的,叫两个粗使婆子去我院子里抬一张春凳出来,再拿两根竹条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拿春凳和竹条能做什么?自然是打板子了,那竹条子抽人可是钻心的疼,若是叫人按在春凳上打背脊以及臀腿,那真真儿是不躺个把月,不能好的。 万氏见大家脸色突变,这才缓缓地说出处罚:“莺莺说的打思娇三十个手板子,打李姨娘二十个手板子照样执行,只不过依老身看,适当再加个刑吧,思娇和李姨娘各自领二十笞杖,以儆效尤。” 却说这臀股上的肉虽厚,可二十竹条板子下去,却也是说不好的,若是下手轻点,可能只是皮破血流,骨肉却没伤到,最怕是下了死手,那就不光是皮肤红肿了,内里说不定受伤更重,就算是治好了,也要落下病根,雨雪季节,都要痛上一阵子。 阮思娇见万氏罚的如此重,当下就“啊”的一声,匍匐在地嚎啕了起来,李姨娘则是膝行到苏慕渊的面前,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侯爷救命,侯爷救命啊!” 苏慕渊冷着一张脸,看着脚边哭的好不凄惨的李艳梅,起先在门口的时候,他就想在她心口上踢一脚了,这下作的狐媚子大了自己十岁不止,却总是缠着他做什么? 万氏见那李艳梅不要脸皮地往苏慕渊脚上凑,吓得赶忙叫一旁的粗使婆子把这蠢东西拖开。万氏真真儿是看到这对母女就来气! 说来也及时,那春凳刚好抬了过来,万氏干脆就叫人把李艳梅按在凳子上,手板子和笞杖,同时进行。 一时间,婧姝院里头响起了凄惨的哀嚎声,李艳梅同阮思娇被狠狠儿揍了一顿,浑身剧痛,涕泪横飞,不多时,那轻薄的衣裙里隐隐透出了鲜红的血迹,那竹条上也渐渐泛红。 在场的其他四个姨娘与下人们,看的是面皮发白,纷纷不忍地别过头去。 而正面对着李艳梅和阮思娇坐着的阮兰芷,哪里见过这般惨的场面,她就算闭上了眼睛,也能听到那凄厉的哭声,就算堵住了耳朵,脑海里也能想象到那可怖的画面,忍了半响,还是没忍住,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40.将就计一箭三雕(下) 这日阮兰芷着实过的不算是太好,因着癸水初来,她腰部酸软,腹部绞痛,胸口那两团玉雪儿也是胀疼的厉害,将将沐浴过后,却依旧无神清气爽之感,反倒是身子颇有些倦怠乏力。 因着身子不舒服,阮兰芷本意是想回榻上好好儿歇着的,可前院里这样大的动静,她又怎可能真的安心歇息呢? 实际上她这晕厥,与其说是被对面春凳上两个受罚的人给吓的,倒还不如说是身子疼痛到虚脱才昏过去的。 这厢阮兰芷还没一头栽下去,坐在一旁的苏慕渊及时伸手将她轻轻地托住,扶回了坐椅上。 实际上苏慕渊是十分想将身旁的小人儿抱回房去的,只不过现下这样多的人,他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碰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阿芷的名声来说,是极大的损害。 只要能得到阿芷,苏慕渊倒是不在乎朝堂上那些个文臣,上折子骂他寡义廉耻,霸占“幼女”,只怕阿芷这个面皮薄儿的事后知道了要恼他…… 苏慕渊凝视了身旁的人儿片刻,对面撕心裂肺的哭声,依旧是不绝于耳,他偏头冷漠地看着对面那两个女人,被扎扎实实地打完二十大板子之后,这才掐着时间站起身来。 既然这场戏是做给他苏慕渊看的,他若是走了,万氏那一帮子人也就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 彼时,在场的其他人,注意力俱都在阮思娇同李艳梅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谁敢往威远侯所在的方向看?倒是随侍在侧的剑英,最先察觉到了阮兰芷的异样,她当即便伸出手,想要将姑娘扶回去。 而万氏也是方才察觉到阮兰芷昏过去了,她心知这不争气的孙女儿是个柳絮身子,且因着底子积弱,小的时候万氏也没少拿汤汤水水给她补着,可补归补,她那小身板儿却跟个漏了底儿的水缸子似的,不管补了多少进去,也不见多少成效,身子更是不见丰腴一点儿。 万氏倒是没料到,今天不过是让莺莺陪着看了一场笞杖罢了,也能到了吓晕过去的地步。万氏蹙着眉头叫了两个仆妇帮着剑英把姑娘抱回绣楼,这才转头望向苏慕渊:“侯爷,仁青的事儿……” “老夫人不必担心,阮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苏慕渊说罢,就头也不回地抬脚往外走,实际上,他对阮仁青那点子破事是不甚在意的,苏慕渊满门心思琢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儿:阿芷来了癸水,得叫王氏给她送些补血益气的补品才是正经。 —————————————————————————— 就在万氏吃不准苏慕渊态度的时候,痛失了独子的李大人,猝不及防地卷进了一桩贪墨案里。 却说这李三的父亲李项元,官拜正四品工部侍郎,日前,他主持修建的的定坂河石桥,建成通行。 造桥铺路,历来都是造福民众的事儿。且这定坂河又宽又长,建桥工程巨大,耗费人力、物力不知几何。 却说这定坂河是流经五个城镇的大河,因此设计之初,这石桥乃是少有的十二孔连拱桥,李项元为了建造这座桥,可谓耗费无数心血。 工部派了两位员外郎协助李项元,从前期筹备,资金预算,到周遭环境的考量,请那有测算之才的人,检测水位,请那当世杰出的工匠,参与设计图纸,从征发民工,到大兴土木,从船运白石,到桥位奠基,历时五年,终于竣工。 按理来说,这李项元强自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咬牙坚持着将这石桥建设完成,当是值得世人钦佩才是。 谁知就在此时,当今圣上接到了一本“弹劾李项元”的折子。 那折子上第一句便是“李大人穷侈极奢,不除难以平民愤。”紧接着那折子上便开始赘述,李大人与其夫人出行,十分讲究排场,香车宝马,招摇过市,跟随的仆从与女伶,一个个穿的锦绣华服,有路人稍稍走的近些,便有那恶仆手执鞭子朝人抽打。 不管这折子究竟是某人蓄意陷害,有意为之,还是这李项元真真儿引起了众怒,上达天听。 身为当朝天子的尉迟曜,自然要派人彻查。 然而在事情还未有定论之前,坊间又暴出来一件关于李项元的丑闻: 原本户部接圣上旨意,开国库下拨二十七万两黄金,用做修建定坂河石桥的经费。谁知这开工不过两年,李项元又言工程艰难的程度超乎想象,为了确保工期,李项元联袂周丞相以及朝中一众文臣,在岁首大朝会上“述职”的时候,将建桥资金缺乏的难处,详尽汇报了出来。 虽说术朝以北有突厥汗国虎视眈眈,可近年来因着突厥内乱,分裂成东、西两方势力,突厥大汗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来骚扰术朝戍边? 这几年术朝休养生息,国库充盈,修造一座区区石桥,着实算不上什么大开支,于是几经商榷,尉迟曜决定从国库中再调十万两黄金,用于造桥后期工程之中。 然而这个事儿还不算完,到了建桥收尾阶段的最后半年,李项元再一次请旨,由于造桥经费紧缺,还需十五万两黄金。 鉴于李项元再一次要钱修桥的行为,朝中众臣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微妙了,可一而不可再,为了造桥,先是下拨二十七万两黄金,中期禀告资金不足,便又再下拨十万两黄金,尉迟曜明明已经下旨拨过两回钱了,眼看着大桥即将收尾,李项元竟然又向皇上讨要十五万两黄金,这岂不是明显的索要钱财? 实际上,众臣心中也在猜测,不过是一座白石砌成的大桥罢了,就算难度再大,用人再广,也不至于就要这样多的金钱,这李项元只顾着要钱,竟然连命都不要了吗? 可圣上偏偏就轻易地给他拨下去了,拨完了一次还拨第二次,皇上这第三次若是再给,那俨然是完全屈服于周相一派了。 虽然表面上大家都指责工部这种“漫天要钱”的行为,可私底下众臣却又在观望,刚上任的皇帝,会否给周丞相这个面子? 毕竟众所周知,这李项元可是周氏一派的人。 先前说过,这周宰相可是两朝元老,又是当朝皇后的亲爹,他在朝中,自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周氏一派的文臣认为,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帝未必就不肯拨这笔钱。 可又有一批不太看得惯周相一派的武将却觉得,圣上若是给了这笔钱,那还真是有些怕了“老丈人”的意思了,当天子的哪能这样窝囊!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嗤之以鼻,比如管银子的户部,他们私下纷纷猜疑,为何修造这定坂河石桥的实际费用,比户部预算的费用高出近一倍? 没过多久,尉迟曜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再次下旨,命户部拨付十五万两黄金给李项元,用于大桥的建造。 这下子,连户部尚书都有些坐不住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前后加起来整整五十二万两黄金,乃是全术朝一年当中,三分之一的赋税收入,却只用来造区区一座定坂河石桥? 可既然皇帝已经颁了旨,户部官署里的一众人虽然心中有不忿,却也只能妥协,只不过这银子拨得不情不愿的,给钱的日子也是能拖则拖,每次都得工部三催四请,户部才慢悠悠地挤一部分银子出来。 定坂河石桥建成在即,也不知这么劲爆的事儿,是谁走漏了消息,大桥修造完成之后,修造费用的事儿渐渐在坊间疯传,如今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俱都从“阮仁青谋杀李三”的事儿,变为了“李项元天价修造定坂河石桥”了。 然而更令人值得说道的事儿还在后头: 自打尉迟曜接了那弹劾折子之后,许多折子就好似约好了一般纷沓而至。 这下子,尉迟曜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怒了,他立即下旨彻查此事,折子上所述之事,一经发现属实,那定然是要严惩不贷的。 且因着周相的儿子周庭谨正在大理寺任职,为了避嫌,关于李项元天价造桥的案子,就交由京兆府来接手了,只不过这案子牵连的也不少,京兆尹独自一人也完成不了,只好请刑部侍郎一同审理。 不过数天的功夫,京兆尹就已经查到了许多线索,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京兆尹发现李项元造桥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多的猫腻。 只不过这证据来的也忒容易了,就好似有人故意塞到他们手上一样。 而这证据的最初,是来自已故之人,李三的“牵线”,却说这李三同那提供造桥原料白石的商人马万三、船运大户陈由奉都是“拜把”兄弟,而这两位大老板同李项元的关系也是非比寻常,在私底下,听说这两位商人亲热地称李项元为“仲父”。 在术朝,仲父的地位仅次于自己的亲生父亲。 既然是如此亲密的关系,自不必说,造桥的所有材料,都是由这两位一应包揽,照理来说,若想知道李项元究竟有没有贪污银子,这其中一项有力的证据,就看这原材料的采买了。 若真是物美价廉的石料,怎会用的了那般多的黄金? 可查案查到这儿,却又查不下去了——供应材料的价格单子以及账册子,竟然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查到这儿,京兆尹心里门儿清,显然有人极力掩盖这些事儿,可越是掩盖,越是证明里头的水分越大。 京兆尹因为追查不到账册的去向,查案一度又陷入困境。 谁知就在这时,竟然有人趁夜将这些个账薄,统统送到了京兆府门口,甚至还大喇喇地拿起喊冤鼓,三更半夜地敲了个震天响。 那京兆府尹也是倒霉,每日为了这桩大案正夜以继日,宵衣旰食,这厢好不容易趴在案几上睡了个囫囵觉,却又听到大门外锣鼓频传,声声急促。 当个京兆尹也着实不易,他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声音里满是疲惫:“云虎,你且去门口瞧瞧,究竟是何人在击鼓?快将那人请进来,别叫他扰了附近居民。” 云虎领了命,便朝大门口行去。 不多时,云虎抬了一大摞账册子,晃晃悠悠地从大门口一路走过来,京兆尹挨个翻来看了,惊了一跳,先前的困顿也俱都一扫而光。 这还真是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大半夜在门口捡到的账册子,一下子就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整理了一天一夜,京兆尹终于松了一口气,想不到工部李大人拿了朝廷这么多银子,还真没有用在大桥上!他拿到这至关重要的证据,赶忙就呈了上去。 彼时,尉迟曜坐在御书房里,看着京兆尹呈上来的账册子,其中拿朱砂圈出来的假账,竟然有数百笔之多。 原来这石料,李项元竟以高于原价二十倍的价格从马万三那里采买,进而从中获取差价暴利。不仅如此,租用货船以及采买砂石的费用,也多是虚报的金额。 尉迟曜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心寒,他气的将案几前的册子统统往地上一扫,当即下了一道旨意,其后李项元被收押刑部内监房不说,还叫刑部带人抄了李项元的家。 官差们领了旨,将李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任何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最后是拆了墙砖,在中间的夹层里头,找到了数捆金砖。 只不过…… 这李项元积攒了这样多年,仅仅只是数捆金砖,显然是说不过去的。也不知又是谁走漏了消息:这样多的黄金,李项元区区一个正四品工部侍郎,显然是吞不下去的。又是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侵吞公款? 这言里言外的意思就十分清楚了:那李侍郎不过是个车前卒罢了,想必他后头还有人,只不过这人究竟是谁?大家明面儿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的紧,李项元是谁的人,他后头的人自然就是谁…… 次日尉迟曜在朝堂之上,第一件事儿便是一番训斥:“李项元,贪吝过甚,以工部修桥之便利,胆大包天,贪污经费,其罪当诛!” 尉迟曜说罢,点漆似的眸子在大殿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气的面色铁青的周士清,周丞相的身上:“李项元虽罪该万死,但念在他造桥也是为民造福的事儿,此次之事,便不获罪九族了,朕亲判罪臣李项元三日后在午门刑斩,府上的财物尽数收缴国库,其他爱卿当汲取教训,引以为戒!” 尉迟曜言毕,隔着冕旒冷冷地看着立在台阶下的周士清,后者饶是气的浑身发抖,也不得不谢主隆恩。 如今周士清是气的咬牙切齿,却也没得奈何,他只能憋着满肚子气等着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 月上中天,龙源宫一隅 一玄黑一明黄,两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隐在阁顶上,人手拿着一坛子酒,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时不时地啜一口酒。 “元朗,你说周士清那老奸贼这次是不是气死了?”那明黄色的身影,五官隽秀,面冠如玉,是个模样儿生得极俊的男人,他说着说着,禁不住咧嘴一笑。 “阿曜倒是会装,倒是害的我里外不是人,我感觉周士清今日看向我的时候,眼里射出来的刀子能剜了我。”另外一道玄黑色身影,则是生的异常高壮,一头褐发在皎洁的月光下,晕着淡淡的光。 “元朗,我这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端罢了,总有一日,我会将柔儿接回来的。”明黄色的身影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 坐在阁顶的不是别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威远侯苏慕渊,以及大术朝的皇帝尉迟曜。 “元朗”这个名字,是苏慕渊的母亲雪姬留给儿子的长命锁上刻的字,实际上“元朗”才是苏慕渊的真名,只不过雪姬死的太早,老侯爷也无心给他取名,六岁以前,他的名字只是“小畜生”罢了。 苏慕渊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却说马万三与陈由奉二人,正是苏慕渊故意派去接近李三与李项元两父子的。实际上,这场贪墨案也是苏慕渊在暗地里策划的,定坂河石桥真真儿花费的金额不过九万两黄金罢了。 却说那李项元为何敢不要命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钱?这少不得还是要提一提苏慕渊的“功劳”,却说这李氏父子都有些见不得人的毛病,李三是贪图美色,而这李项元则是嗜赌。 马万三和陈由奉二人哄着李项元,在赵家所开的赌坊里不知输了多少银两,最后还大大方方地“借钱”给他赌。 这借钱借了五年,利滚利,那金额也高达数十万两了。李项元无法,只好在这定坂河石桥上做手脚,谁知那尉迟曜正等着给他下套,他要多少经费,统统由着他,这才导致了后头的事儿。 自不必说,剩下的四十多万两黄金,统统都落入了苏慕渊与尉迟曜的私库,这倒也罢了,苏慕渊偏偏还叫人放话出去,令世人误会这笔钱的去向最终是到了周士清的口袋里。 毫不知情的周士清,被人兜头泼了一大盆子脏水,自然是气的脸色铁青,他隐约怀疑是苏慕渊做的,却又找不到证据,于是也就只能作罢了。 —————————————————————————————— 这天夜里,阮兰芷沐浴更衣之后,又让梦香伺候着她,拿自制的花蜜膏子细细地涂抹过全身,做了一刻钟的滋润保养,方才往床榻上行去。 如今她的小日子已经去的干干净净了,那剑英却还成日盯着她喝完那阿胶红枣鹿茸羹,可偏偏那股子怪味儿她又闻不惯,于是每日到了用羹汤的时候,都成了她的劫难时刻。 偏偏这剑英又是个死心眼的,成日里搬出苏侯爷说的那句话:“若想让阮老爷早日被放出来,你就得每日不断地好好儿把这阿胶红枣鹿茸羹喝完。” 于是阮兰芷别无他法,只好捏着鼻子强忍着这股子怪味,一口一口地灌了进去。 阮兰芷这般足足忍了十天,阮仁青终于被放出来不说,竟然还给他官复原职了。 41.莺莺又遇周庭谨 阮兰芷愣了一下,做出一副才知晓此事,还在接受消化的模样,隔了半响,她好似终于想明白了一般,眨了眨眼说道:“祖母说的,可是那个富贵滔天的‘揽金赵氏’?”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嗯,正是赵家的姑娘。”万氏朝立在不远处的王妈妈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着茶壶上前来续些茶水。 “祖母,赵家怎么使得?”阮兰芷说罢,就离了绣墩,规规整整地跪下去,再抬起头来,已经急红了眼框。 万氏闻言,原本淡淡的神色蓦地就变得犀利了起来:“莺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家怎地使不得?” “祖母,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先前方氏才告诉她,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 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虽然这京城里头善于整治庶务的厉害女人比比皆是,可如今有个现成的女人,十分厉害不说,还有着丰厚的家财,娶了她,其实对咱们家是利大于弊的,有了银子,祖母也能给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到时候肯定风风光光地把莺莺嫁出去。”万氏说了好一番话来,声声句句都是为了这府里头好,为阮兰芷好,可那浑浊的眸子里,却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莺莺莫怕,只要祖母一天不死,就不会叫李姨娘和你庶姐,或是那个赵大姑娘,将你欺负了去。”万氏说着说着,神情越发激动。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如果阮兰芷不是重生的,只怕就要一头钻进老太太这温情的圈套里了,上辈子,老太太正是用的这一套,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只可惜,她阮兰芷虽然还是那个皮囊,内里芯子却已经换过了,所以她对这套说辞,已经免疫了。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思及此,阮兰芷忍着恶心,将脸庞贴着万氏那布满褐斑与褶皱的手,来回摩挲,她水汪汪地大眼里,淌着泪珠儿,哽咽道:“祖母,这次是莺莺做错了,莺莺实在是不知道原来祖母有这般多的难处……莺莺不体谅祖母也就罢了,还要给您添堵,莺莺这就自请去跪在门口一个时辰,好好儿反思自己的言行。” 万氏闻言,赶忙去虚扶了阮兰芷一把:“也不怪你,主要是你姨娘也不知内情……” “不!规矩不可坏,我本来就顶撞了祖母,这罚跪是一定要的。”阮兰芷态度坚决地道。 万氏见孙女儿还是那般愚钝的模样,这心里就放下了,也罢,她去门口跪着,让其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也算敲个警钟。 “莺莺,你既已决定,祖母也不拦着你,今日的事儿若是没个说法,只怕那李姨娘还要来教唆你,罢了,你就去吧,做做样子就行了,也别跪太久,本来你身子就弱,没得又病倒了。”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只要你乖乖儿听话,你还是祖母顾大局,识大体的好孙女儿。”临了,万氏别有深意地又说道。 阮兰芷抹着脸上的泪珠子,又深深地伏了下去。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掩在衣袖里,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她这个祖母,对她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上辈子她一直顺从地听祖母的话,可结果呢?祖母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冷眼旁观李姨娘和阮思娇陷害自己? 阮兰芷当然知道今日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她也知道只要有方姨娘在,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昨日去她房里的事儿,肯定是瞒不过老太太的。可有些时候,你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就该顺着别人的意。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阮兰芷跪在门口,有些快意地思忖着:经过今日这一出,只怕一心一意想要保自个儿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同削尖了脑袋要扶正的李姨娘,她两人之间的罅隙只怕就更深了。 只不过,罚跪便罚跪,可上门口罚跪的话,那意义就不一般了,若是在院子里头和屋子里头罚跪,可能那些别有用心等着看笑话的人还未必能亲眼瞧见,然而这门口人来人往的仆妇十分多,正所谓人多口杂,用不了多久,这事儿就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了出去。 到了掌灯时分的时候,府上其他院子里的姨娘与少爷姑娘们,就知道了老太太素来疼爱的二姑娘,因着口无遮拦,被罚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到了后来梦香、梦兰两个来扶二姑娘的时候,人都站不起来了,一直过了好几日之后,走路仍是摇摇欲坠,连连打脚跌。 明面上,虽然大家都不提这个事儿,私下说道的可就多了去了,就连老太太最最看中的二姑娘都被罚了跪,看来老太太是铁了心想让赵大姑娘当继室的。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而阮兰芷被罚跪一事儿传到李姨娘的耳朵里时,她更是恨的挥退了左右,关起门来将房里的东西好一通砸:哼!这老太婆哪里是在罚阮兰芷?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 那二姑娘也是个蠢的,也不同自己商量商量,竟然傻不愣登的跑去老太太那儿找死。她先前还以为这二姑娘大病了一场,好像人瞧着不一样了,现在看来,却是比从前那个应声虫还要气人。 现下可好,赵大姑娘进门的事儿恐怕越发棘手了。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立即删除,谢谢合作! 42.出虎穴又入狼窝(上) 周妍儿和薛锦珍两个小姑娘都是极爱美的,她们难得从阮兰芷那儿听到这样好的美颜润肌方子,俱都恨不得拿笔墨记下来才好。只不过在大街上,真的那样做也未免有些叫人看笑话,于是两人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阮兰芷,看她推荐哪些香料,就跟着买哪些,准备有样学样回去掏制。 周妍儿是个骄傲的小姑娘,像是阮府那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她是不爱搭理的,就比如说那阮思娇,因着出身太低,惯是会夹着尾巴讨好人,周妍儿最是瞧不上她。 而这阮兰芷是阮思娇的妹妹,所以周妍儿连带的也不怎么待见她,不过阮兰芷这小姑娘性子和婉,从不与人脸红,也不像她那个姐姐一般,喜欢厚着脸皮巴结人,所以周妍儿还不算太讨厌阮兰芷,只不过,大家虽然同窗一年半,可说过的话恐怕还不超过十句。 而周妍儿今日之所以邀请这位阮家的嫡出姑娘来香料铺子,却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而是因为拗不过自家大哥的要求罢了。 周妍儿很是不明白,她这位才华横溢,又作风严谨的大哥,平日里对女子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怎地今日突然就要她去将一位出身不高的姑娘带出来? 周妍儿思来想去,只怕大哥还是因为李家表哥那桩案子,实际上李家那个表哥,她也是极讨厌的,有的时候李家表哥上她家里来,总是盯着她的丫头,还笑的一脸暧昧,十分令人讨厌。 如今李家姑爹被斩,那李沿的案子也没人再追究,大哥为何还要再去找阮府上的人? 周妍儿缠着问了许久,那周庭谨却只推说是李沿的案子还有些疑点:“如今李家倒台了,可毕竟是亲戚,父亲虽然没受到什么牵连,可有些含沙射影的不利传言,一时半会并不会散去。” 周庭谨顿了顿,眸子里射出犀利的光芒来:“我总觉得这事儿的背后该是有人捣鬼,这人的目标只怕是……” “妍儿,你勿须明白这些,明日有大哥在,你看上什么只管拿便是了。”周庭谨抛出了诱饵。 虽然丞相府里的好东西应有尽有,有时周妍儿那个皇后姐姐赏赐下来的物件儿,也俱都是难得的珍品,可母亲对她的花销用度还是严格管控的。 然而姑娘家天性里就是爱美爱玩的,她们只要一上御街,那是看见什么好看的、稀罕的物件儿都想要买到手。 周庭谨对他这个妹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拿这个引诱她,那是肯定能成的。 周妍儿只要一想到她将那阮府的姑娘邀出来,不管她今日看上什么,都由大哥包揽的份上,自然是要竭力将人邀来的。 只不过……就在刚刚,周妍儿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了,彼时,她已经完完全全对阮兰芷刮目相看了。 周妍儿倒是没想到,阮府这位嫡出的姑娘,实在是对捣制香膏太有一手了! 不光是香膏,阮兰芷甚至还爱自己研制些方子,诸如樱桃花、红莲花、旋覆花、梨花与其他香料掺和在一起研磨成粉,拿清水洁了面之后,细细涂抹了这粉末,是极嫩肤的。 阮兰芷还研究了一些制成天然的妆粉、胭脂、香绵扑粉、口脂蜜的方子。 周妍儿与薛锦珍听阮兰芷细细讲述,俱都颇得了些兴致,两个小姑娘纷纷打算效仿阮兰芷,自己亲自动手掏制这些个玩意儿,虽然步骤繁复,但总比妆粉铺子里卖的来得干净、滋润的多。 如今三个小姑娘围着香料、香豆面子、玉容散等洁身美肌的方子,讨论的热火朝天,她们亲亲热热地腻在一处,压根就忘记了杵在不远处的周庭谨。 直到周庭谨神色不豫地走到自家妹妹的身前,并拿大掌按住了她手上的小篮子,周妍儿方才缓过神来。 周妍儿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笑道:“呀,瞧瞧我这记性!都忘记给你们介绍了。” “这位是我大哥,周庭谨。别看他这副模样,我大哥呀,平日里除了看书查案,几乎都不出来玩耍的,很是无趣的一个人。”小姑娘之间的友谊来的非常容易,她们不过是讨论了一些共同的兴趣爱好,很快便熟稔了起来,于是乎,周妍儿很轻易地就将自个儿的大哥给卖了个底朝天。 阮兰芷和薛锦珍两个姑娘闻言,不由得掩唇而笑,哪有这样说自家哥哥的?只不过笑归笑,礼节还是要做足的,两人纷纷朝周庭谨福了福身子,乖巧地叫了声周家哥哥。 “……嗯。”周庭谨状似浑不在意,淡淡地点头回礼,他还真是奇怪,自家小妹这憨头憨脑的性格究竟是随了谁?不管是他还是桃儿姐,都不是这样的性子。 几人在铺子里挑挑练练了好半天,总算是选定了自己想要的香料,这位周大人倒是十分大方,不光是帮自家小妹结了款,还帮她两位新交的小姐妹一同付账,只不过阮兰芷素来不爱欠人情,何况因着阮老爷的事儿,她本就有愧于周庭谨,因此什么都没拿。 终于是出了铺子,这时薛锦珍却又意犹未尽地道:“难得出来,我还想去买本琴谱,莺莺,你去不去?” 还未等阮兰芷回答,那周妍儿又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我也想买书,正好一道去吧。” 相较于另外两个小姑娘的兴致勃勃,阮兰芷却是想回去了。李家遭了事儿,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加上自家爹爹还与李三公子的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她实际上不太想同周家兄妹有上什么牵扯。 只不过,小姑娘们素来喜欢群体行动,自己想去个什么地方,肯定是要邀上同好一起去的,你若是不去,她便也不肯去了,非要磨着你一块儿去才好。 阮兰芷哪里拗得过这两个人左右夹攻?还没推脱两句,便被她们拖着一同去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街里继续前行,往南走,则是五里长的柳荫大道,她们依次路过了赵家的金银、玉石铺子,以及漆器杂物铺,又转过丸药铺和果子行,再往前走,这附近的铺子都是做些时兴的纸画、花卉的,周妍儿和薛锦珍两个人,这儿瞧瞧,那儿看看,哪里是想来买书的,不过是寻个借口过来瞧热闹的罢了。 阮兰芷跟在她两个的后面,正低垂着脑袋想心事,那周庭谨却走到阮兰芷的身边,与她并肩而行道:“那日我叫玉松给阮姑娘带话,姑娘怎地不来?” 阮兰芷听罢,有些尴尬地撇开头:“……那日家中有些事,后来,后来身子又不太爽利,就没出来了。” 她这话倒说的是事实,那日在马车里先是被苏幕渊好一番欺负,后来回府没多久又来了癸水,哪里出得了门? “是了,反正阮大人已经无罪释放了,姑娘自然是用不上找在下帮忙了。”周庭谨见阮兰芷目光闪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阮兰芷闻言,偏头来看周庭谨,却发现那深邃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又慌慌张张地将头垂了下去。 阮兰芷张了张嘴,可隔了半响,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周庭谨说的没错,自己那日的确是想着去牢里找爹爹改口供,可后来苏幕渊出现了,一切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其实阮兰芷在心里也曾对比过,与其去找同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周庭谨,自然是相识已久的苏幕渊更加稳妥一些。 实际上,阮兰芷那几日由着苏幕渊胡来,未必就没有利用他的意思,她一直知道苏幕渊看重自己,也知道但凡自己的要求,苏幕渊压根就不会拒绝。只不过阮兰芷万万没有料到,周庭谨竟然还记得这个事儿,导致今日“偶然相见”倒是十分尴尬。 阮兰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诚诚恳恳地道个歉,毕竟这位周大人当初也是真心想要帮助爹爹,这样秉公办理又尊重事实的好官已是不多见。 于是阮兰芷也顾不上尴尬了,而是迎着周庭谨的目光,十分诚恳地道:“那一日是兰芷失约了,事后也没给周大人一个解释,的确是兰芷思虑欠妥,兰芷这厢给大人道个歉。” 周庭谨闻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阮兰芷一番,嘴角翘起一丝笑容,调侃道:“哦,这嘴上说句道歉就算完了吗?” 阮兰芷一听,愣住了,这人是什么意思? 阮兰芷想了想,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干巴巴的一句道歉的确是有些不礼貌,于是继续道:“周大人说的没错,兰芷的确是有些自以为是了,毕竟大人将爹爹认罪的事儿告知与我,乃是一番好意……” 阮兰芷话说到一半,再去瞧周庭谨,却发现后者依旧是一副玩味的模样,没说接受道歉,却也没说不接受。 阮兰芷等了半响,却发现周庭谨比她更有耐心,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阮兰芷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幸亏当初没有真的接受这位周大人的帮助,不然这人情自己还真是还不起的。 这有权势的官大爷,一个二个都是高深莫测的模样,压根叫人猜不到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苏幕渊是这样,周庭谨也是这样。 “兰芷思来想去,也不知究竟该如何表现自己的歉意,不如,不如周大人提点一二?”同这些官场里的人斡旋,真真儿是劳心伤肝,末了,你还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怎样,阮兰芷想了想,干脆挑明了说吧。 周庭谨见阮兰芷急了,这才轻轻地笑出了声来,先前等了她那许多日的郁气,也是一扫而光。 周庭谨垂头细细地凝视了阮兰芷半响,正准备开口说话,那周妍儿却回头朝她两个摆了摆手道:“大哥,阮姑娘,你两个在后面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呢?” 43.出虎穴又入狼窝(中) 周庭谨原本要说的话被自家小妹一打断,也就没有说下去了,他蹙着眉头,不着痕迹地看了阮兰芷一眼,是了,如今两人站在大街上,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他这般想着,便也不再开口。 阮兰芷见周妍儿在前面催促,赶忙紧走了两步,很快就赶上了不远处的薛锦珍与周妍儿。 如今摆脱了周庭谨那迫人的视线,阮兰芷终于是松了口气。 阮兰芷在心里思忖着,虽然不知道爹爹那日和李三两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毕竟爹爹马上就要娶赵大做续弦了,就算她再不情愿,只怕外界的人也早就将她们阮府划为威远侯一派了,而苏、周两股势力又互为政敌,万一局势紧张了起来,她们这些小虾米还不就是任人搓圆捏扁? 阮兰芷见这周庭谨喜怒莫辨的,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思来想去,还是少来往为妙。 往南边的门楼径直走,后面的巷子口,就是“南学”了。这“南学”里头有个规模颇大的书斋,名曰“南书斋”。 阮兰芷仰头看去,这书斋是两栋三层高阁连在一起的大高楼,门口插着一面旌旗,是个大大的“赵”字。 一行人往里走去,书斋里的藏书也是种类齐全,应有尽有,像是前朝拓印的孤本,或是海外船运过来的古国典籍,抑或是最新的邸报与雅俗共赏的话本子,俱都分门别类地摆在一排排的书架子里。 那周妍儿和薛锦珍,一到了这书斋里头,就不约而同地急急往那二楼的最左侧角落里走。阮兰芷鲜少出门,又不想被落在后头独自面对那周庭谨,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个小姑娘往里走。 这南书斋的二楼最左侧里头,可是藏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薛锦珍回头见阮兰芷跟着她们,不由得奇道:“怎么,莺莺,难道你也是来寻那舒老二的话本子?” 原来这京城里的贵女,在闺房里总会藏那么几本舒老二的话本子。你道这舒老二是何人?他乃是术朝鼎鼎有名的话本子撰写人。 却说这老二姓舒,家中行二,故而自诩舒老二,这老二写的话本子十分走俏,但凡是这京城里的贵女,都爱他写的话本子。每月逢初二,乃是舒老二的话本子发行之日,到了那天,书画铺子大清早就要排上长长的队伍,都是冲着他的话本子去的。 自不必说,每逢到了那一日,书斋将将打开门,那一帮子人就火急火燎地把手里的银子递出去,无一例外,都是要一套舒老二最新的话本子的。 周妍儿和薛锦珍这两个小姑娘,可真真儿算得上是相逢恨晚了,以前同窗了一年半,哪里知道原来彼此的兴趣爱好竟然如此相似! 她两个一说起舒老二的话本子,那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诸如什么《黥面王爷与俏娇小娘子》、《跋扈世子与貌美小孤女》的故事,说起来都是面色酡红,双眸放光。一边说,还一边掩着嘴儿痴痴地笑。 却说这舒老二写话本子,也十分会吊人胃口,大约每隔一个月,才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且每本书的内容,大多是以描述打破世俗禁忌的爱情故事为主,情节也是十分的香艳刺激,极尽大胆,至关紧要处,还配上了那些个难以言述的男女交叠在一处的动作图画,以供人想象。 由于舒老二的话本子,并非是作坊间粗制滥造的腌臜小册子,而是封皮精美,纸张上层,值得珍藏的好书。里头配图也大多是丹青彩绘,将人物动作刻画的淋漓尽致,鲜活栩栩。所以许多的贵女或是公子哥儿,都爱成套成套的买回家去,深夜难眠时,借着灯火,慢慢儿“欣赏”。 阮兰芷见周妍儿和薛锦珍两个小姑娘讨论的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她压根就插不上话,于是自己就随意拿起一本,打算翻来看看,了解、了解。 结果阮兰芷才将将瞄了一眼封皮,小脸儿蓦地就红了,只见上面写着《粗蛮大伯与俏弟媳的香艳野史》,阮兰芷面色酡红地左看看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到她,赶忙放下书,把小手儿背到身后去。 可这附近又没什么人,另外两个小姑娘竟然大剌剌地举起来看,边看还边讨论,完全是个不避讳的样子。 阮兰芷瞧着,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拘谨了?于是又佯装平静的模样,取了旁边的一本制作精美的册子。 她低下头来看一看封皮,神色一僵,差点子又把书甩出去,只见那封皮上面赫然写着《壮硕魁梧的大表舅与娇弱小外甥女的风流情|事》。 …… 这……现在这京城里的小姑娘,都喜欢看这些个羞煞人的书?阮兰芷有些无措地四处看了看,却发现她左右两排的书架子上,统统都是这样的艳情话本子。 阮兰芷红着脸儿,不着痕迹地将书放了回去。她突然觉得这书斋里头,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都是册子,显得十分的窄仄。 不行!这处角落旮旯里的,又是个密不透风的格局,她得出去换换气儿才行。 这般想着,阮兰芷朝着那两个已经沉侵在话本子里,兀自咯咯直笑的姑娘们,呐呐细声道:“我,我去看看外间有些什么可读的典籍去。” 这厢周妍儿和薛锦珍,满脑子都是那舒老二新书里的内容:蛮横的大伯强搂着自个儿的俏弟媳,高大的男子迫着娇小的女子,场景十分火热,细节也是描绘的难分难解,惟妙惟肖…… 两人的小脑袋挨在一块儿,不错眼地盯着话本子,看的正是着紧处,哪里有空顾得上阮兰芷?自是摆摆手,随她自便。 阮兰芷“逃”也似的离开那一隅,她心虚地四下看了看,见书斋里没人注意到她,这才大出了一口气儿。 “阮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阮兰芷这才将将缓过气儿来,那周庭谨却又站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眼神,就好似看穿了她的窘迫一般,只一味地淡淡的瞧着她笑。 阮兰芷先前已经爽过一次约,这当口哪里敢拂了周庭谨的面子?不管是周庭谨还是周妍儿,他们的背后可是权势滔天的周家。 “……”早知今日会有这样一出,她倒还不如继续称病,在婧姝院里歇着,阮兰芷有些欲哭无泪地思忖着。 于是阮兰芷随着周庭谨朝右手边的对角处走,那儿都是比较稀有的旧朝孤本,一般少有人到那处挑书来买,毕竟这种孤本价格昂贵不说,多半还是残缺不堪的,花了大价钱买本老旧缺页的书,实在是不划算,还不如买个拓印、撰抄的版本来看一看。 周庭谨细细地打量着阮兰芷,她今日上着鹅黄色交领短衫,下着高腰湖绿色薄纱百合裙,胸部下缘的位置上用那桃粉色的丝绦系着,在绳结处打了个十分巧妙的如意络子,又留了两缕穗子长长地垂了下来,丝绦的末端压着两个玉制的压裙环,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甚是悦耳。 阮兰芷那一头乌黑黑的长发结成了一条辫子,挽在身后,头上戴了一顶遮面的幕篱,隔着那月白色的纱罗,从周庭谨的角度,能看到那樱粉色的嫣唇有些不悦地微微嘟起。 周庭谨的眸子暗了暗,他能猜测到,这丫头似是在不满…… “阮姑娘,实不相瞒,关于你父亲和我表哥的案子,我是查到了一些问题的。”原来周庭谨在调查李三被杀的案子当中,还是查出了些端倪,可最后这案子却又不了了之了,究竟是谁在背地里捣鬼? 周庭谨虽然没有收集到证据,却也能猜到七、八分。 先不论李三的死究竟是不是个意外,光是他那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丁,就不是阮仁青能解决得了的。 “阮大人当初入狱,是替人顶了祸事。”周庭谨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这也是为何阮大人在认罪书上画押之后,本官却还告诉玉松,劝姑娘去见一见他,让阮大人改口的原因。”周庭谨顿了一顿,似是有些惋惜。 “毕竟这样糊里糊涂的替人死了,也是冤枉。”周庭谨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阮兰芷的反应,一边说道。 “真是多劳周大人费心了,好在如今雨过天晴,只是……李家的龃龉事儿被揭发了出来,也不知周大人可受了什么影响没有。”周庭谨说的句句恳切,阮兰芷的态度自然而然地和软了下来。 “本官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只不过……”周庭谨蹙起了好看的剑眉,紧紧地盯着阮兰芷。 “本官担心的,是另一桩事儿。”周庭谨突然凑到了阮兰芷的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 阮兰芷闻言,心下有些异样,她似乎隐约能猜到周庭谨接下来要说什么,可她却又不希望事实真是如他所说的那般…… “周大人尽管直言,兰芷听着便是。”该来的总是要来…… “还是关于阮大人与赵家联姻的事儿,起先我见阮大人对于续弦这件事儿,还是犹豫不决的,后来狱丞告诉本官,苏侯爷特地秘密来了一趟刑部大牢,两人单独关在内监房里,也不知说了什么,直到后来阮大人无罪释放,同赵家的婚事便很快定了下来。”周庭谨不徐不缓地说道。 阮兰芷听罢,也是颦起了好看的秀眉,隔了好半响,她才幽幽地开口道:“周大人是怀疑,苏侯爷与我爹爹达成了某些……协议?” 周庭谨闻言,点了点头,他继续又道:“不仅如此,李沿表哥那两个死在巷子口的家丁,本官还寻来仵作检验了一番尸体。说来也巧,那‘一刀封喉’的手法,像极了‘虎翼军’里斥候的作风。” 却说这斥候,虽然是边塞专门伺查敌军情况的,可虎翼军的斥候却又不一样,不管是虎翼军还是这斥候,都是直属于威远侯的麾下。 这虎翼军的斥候身手十分了得,出手无声无息,甚至经常悄悄地潜敌后,盗取重要军情或是刺杀敌军首领,竟是类似于探子、刺客的存在了。 “因着这般动作利落的手法,饶是江湖上的人也很难做到,事后本官也查过与李沿表哥有过节的人,可若说是寻仇或是□□,进而栽赃在阮大人的头上,也着实不合理了。” “这帮人早不杀人晚不杀人,偏偏在阮大人和李沿有纠缠的时候上来动手?哪里就有这样巧合的事儿呢?” “而且……这人明明就不是阮大人杀的,又是什么样身份地位高贵的江湖人士,能够让阮大人心甘情愿地顶了这个罪的?”一个个疑问,层层递进的抛出,直说的人招架不住。 “因此本官断定……”周庭谨说到这儿,意思就十分明显了。 “本官以为,李沿表哥被杀一案,也许是苏侯爷派人做下的,再栽赃在阮大人头上,临了,又自做好人,给你们阮府一个天大的恩情……” 实际上,周庭谨说这些话是完全没有任何证据的,做到“一刀封喉”的江湖高手也是大有人在,一切不过是他个人的臆想罢了。 可周庭谨这人刻意让周妍儿把阮兰芷约出来,本来也没怀什么好心思。 不管这件事儿究竟是不是那苏幕渊做的,周庭谨如今就算是没有证据,却也偏偏就要这样同阮兰芷说。 实际上周庭谨本来也没有想到苏幕渊的头上去,可偏巧他苦苦的等了几日,也不见薛泽丰带阮兰芷来见他,他这才恍然大悟,这般被动的等着,可不是办法,尤其是薛泽丰告诉他,那天他同莺莺本意是要来的,可后来发生了点意外,碰上了苏侯爷,后来才没来的成。 说来也巧,这事儿还没过几天,李家就被牵涉进了一桩贪墨案,阮仁青也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放了出来,紧跟着就与苏侯爷的表姐定了亲……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实在是无法不令人怀疑到苏幕渊的头上。而周庭谨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阮兰芷叫出来,好好儿劝说一番。 毕竟……人的心里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便不是那般轻易可以拔除得了的。 而阮兰芷听到了这番话,果然脸色大变—— 周庭谨细细地瞧着阮兰芷,并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他知道,他刚刚说的这番话,果真在这小人儿的心里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44.出虎穴又入狼窝(下) 阮兰芷听罢,脸色开始渐渐泛白,李三那伙人果真是苏幕渊杀死嫁祸给爹爹的? 是了,去刑部大牢探监那日,她的确是见到了苏幕渊的,当时阮兰芷禁不住就在心里怀疑,堂堂威远侯怎地会在内监房里? 如果……如果此事真如周庭谨所言,那苏幕渊这人不论是心机还是手段,自己远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退一万步来说,以苏幕渊那通天的手段,想要收拾李家,有千千万万种方法,断不至于要利用一个小小的阮老爷。 “他为何要这样做?”阮兰芷面色发白的思忖着。 呵,是了,说到底,阮老爷是整个阮府的顶梁柱,只要拿捏住阮仁青,她阮兰芷早晚会走投无路,求到他跟前去。 若说阮兰芷没有怀疑过苏慕渊,那俨然不是实话,可到了后来,她却又推翻了自个儿的想法,再怎样说,苏慕渊好歹乃是堂堂威远侯,他若是想要,多得是女人投怀送抱,她阮兰芷何德何能,值得苏候爷机关算尽? 阮兰芷也有些迷惘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究竟是不愿意深想,还是不愿意承认? 思及此,阮兰芷心中也是极不舒坦的,苏幕渊不过是想得到她罢了,为何还要拉上旁的人? 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阮兰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蠢货,他还能是为了什么?” 是了,位高权重的苏侯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看上的人,自然也可以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让她就范。 不说旁的,上辈子苏慕渊不光扳倒了术朝最大的反对势力——周相一派,在戍边杀了那样多的突厥人,甚至连那冰铁勒一族也尽数被屠……那可是他母亲的族人! 阮兰芷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帕子,经历了上辈子惨痛的教训,难道仅仅因为他对自己好,就忘记了他是怎样的一个阴骛残忍之人吗? 阮兰芷越想心里越难受,一股子难以抑制的怒气自她胸口渐渐升腾而起。 这厢阮兰芷正想着心事,周庭谨见眼前的小人儿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他趁着阮兰芷不察,蓦地上前,做了一个很突兀的动作—— 阮兰芷因着苏慕渊的行为,正是心中难受,却猝不及防地被周庭谨一把掀下头上的幕篱。 她只愣了一瞬,赶忙吓得大退了一步,那泛红的眼眶里,流露出不解的光芒。 实际上周庭谨老早就想这样做了,这是他思念了好几日的容颜,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得以相见,却又一直不能一睹真颜。 周庭谨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他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事、物身上,自那日在风雨桥告别之后,周庭谨也不知怎地,总在不经意之间便想起了阮兰芷。 尤其是在那些夜深人静之时,他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案卷,仰头靠在椅子上的时候,脑海里便不自觉地浮现了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或是和薛泽丰有说有笑地并肩在小巷子里穿行,或是坐在小食铺子里吃着冰碗…… 按理来说,这阮兰芷不过是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罢了,可他偏偏却好似着了魔一般,这种情感,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忘却,反而是越发浓烈了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儿。思及此,周庭谨便明白了一件事儿——自己想要携手一生的女子,应该就是她了。 后来周庭谨好不容易找到了借口可以见阮兰芷一面,托了薛泽丰给她带话,她却一直没有来…… 这般又过了几日,周庭谨终究是禁不住心中的念想,让自家小妹将阮兰芷带了出来,其目的也不过是想见她一面罢了。 周庭谨细细地凝视着阮兰芷,一双波光滟潋的大眼里,还氤氲着水蒙蒙的雾气,嫣粉的樱唇也是紧紧的抿着,她的模样儿瞧着有些惊慌,却又有些小小的倔强。 是了,阮兰芷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罢了,哪里见识过像苏侯爷那样心思缜密的人?想必刚刚他这一番话,已经把她吓着了。 “阮姑娘莫怕,你既是妍儿的同窗好友,也就算是子皙的妹妹了。子皙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为了给姑娘提个醒。”周庭谨也担心自己唐突了佳人,于是耐心地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苏侯爷对阮府究竟有什么企图,可姑娘提防着点儿,总是没错的。”周庭谨连对自己的称呼都改了,男子的表字,是只有十分相熟的人之间才会这样称呼的。 周庭谨见阮兰芷那仓惶的模样,就好似有一根小羽毛,在他胸口一直撩啊撩的,勾的他心里痒痒的。 他情不自禁地又朝着阮兰芷走近了两步,阮兰芷见状,则是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到背部抵上了书架子,她才发觉,这窄仄的空间里,已经没有地方再退了。 周庭谨牢牢地盯着她那张惶然无措的小脸,嘴角噙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微笑,他轻轻说道:“阮姑娘……子皙说了这般多,你可信我了?” 信他? 阮兰芷闻言,悚然一惊,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若说苏幕渊对她图谋不轨,想逼她就范,那这位周大人不畏人言,这样帮着她,又有什么目的? 阮兰芷这般一想,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本来苏慕渊杀人嫁祸给她爹爹的事儿就已经让她心神大乱了,这下子又来了个周庭谨,阮兰芷的防备意识立时便涌了上来。 当然,周庭谨也是万万没料到,他说了这番话,却成了个反效果…… 阮兰芷敛了敛心神,这才不动声色地对周庭谨道:“多谢周大人一番好意,兰芷省得了。” “是非曲直,像阮姑娘这样聪慧的人,应当明了,子皙倒也不再多说。”周庭谨入朝为官也有三、四载了,惯是会洞悉人性,洞察人心。 像阮兰芷这样的小姑娘,周庭谨轻易便能看穿。 周庭谨见她神色淡然,心知她对自己有防备,是了,两人这也才见了二次,哪可能就轻易信了他? “阮姑娘下次若是碰上什么难处,可通过妍儿来同我说,能帮到你的,子皙一定义不容辞。”周庭谨弯了弯嘴角,也罢,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对于她,他有的是耐心,既然把事情说开了,他也就放心了。 今日能见到她,又说了这样多的话,总比前几日见不到人,那种勾心挠肺的焦躁要好太多了。是以,周庭谨倒也释怀了。 阮兰芷不知这周庭谨对她友善的背后,究竟是安着什么心,又不好得罪他,于是便顺从地应了声,又连连称谢。 世事无绝对,既然苏慕渊做得出这等事儿,谁知道他还要使什么后招,说不定哪一天,周庭谨真的能帮到自己呢? 虽然阮兰芷既不相信苏慕渊,也不相信周庭谨,可多一个朋友可以帮助她,总好过她一个人对抗那阴险至极,可恶透顶的苏慕渊。 这般想着,阮兰芷倒也就放平了心态,与周庭谨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 不多时,书斋的门外响起了嘈杂声,掌柜的蹙着眉头,警惕地往外看去,却见门口突然涌进来十几个人,个个都是身着侍卫武服,腰间则是插着兵器。 掌柜的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来迎,而原本在书斋里挑书的人,也是惊慌失措地将自己手上的书放了下来。 侍卫们有序地分成了两排,让出了一条道来,最后,一个身量颀长,高大挺拔的男子从门口的马车上轻轻松松地跃了下来。 来人发色浅淡,褐色眼珠,正是苏慕渊。他负手而立,神色冷漠,掌柜的见是自家主子,冷汗泠泠地走上前去打了个稽首:“侯爷。” “嗯,”苏慕渊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对身旁的侍卫道:“把不相干的人都请出去。” 那些不明所以的人,见此阵仗,哪里还敢多待,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楼大厅里的人已经走的干干净净的。如今整个书斋里头,只剩二楼那正在看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的周妍儿和薛锦珍,以及在摆放古籍一隅说着话的周庭谨与阮兰芷。 一个多时辰前 先前剑英守在族学附近,一直等着接阮兰芷下学,谁知眼看着姑娘就要走到她面前了,不曾想,阮兰芷竟然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紧接着便跟着两个小姑娘走了。 剑英见阮兰芷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只好默默地跟上,一直到了朱雀门街,却发现周庭谨赫然不远处候着,那也是个眼睛尖利的,一下子就发现了她,剑英无法,只好悄悄儿闪身往斜旁的巷子遁去。 剑英趁着周庭谨身边的手下还未追上她之前,便离开了朱雀门街。 职责所在,剑英自然不会丢下阮兰芷不管的,她只不过是去给自家主子通风报信罢了。 原本正在议事院里与幕僚、参谋们商议军事的苏慕渊,从剑英处得知了阿芷与陌生男子见面,他哪里还坐的住? 苏慕渊神色不耐地朝幕僚们摆了摆手,丢下了一句:“接下来的事情,压后再议。” 而后一阵风儿似的离开了议事院,带了一帮侍卫,紧赶慢赶往朱雀门街来了。 却说周庭谨周公子与他妹妹周妍儿,也算是朱雀门街诸家铺子里的常客,但凡见到这对兄妹,又哪有人不认识的? 苏慕渊带人搜了一路,最后得到的消息便是一行四人正在这“南书斋”里头。 苏慕渊黑沉着一张脸,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甫一找到阮兰芷与周庭谨,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只见一对男女挨的极近地站在书斋的角落里,细细看去,那男子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只及他胸口高的女子,而那女子则是仰头冲男子微微一笑。 被掀去幕篱的女子,生的极其出众,美眸含情,琼鼻樱唇,面若桃花,雪肤乌发,仿若从墙壁上走下来的仙女儿一般,令人见之忘俗。 自不必说,这女子正是阮兰芷,而那身长玉立,目光温柔,带着暖意笑容的男子,不是周庭谨又是谁? 苏慕渊倚在墙上,冷冷地觑着不远处靠的极近的两个人,他眸光沉沉地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周大人真是好兴致,竟在书斋里头与佳人相会,怎么,今日官署里头不忙吗?” 45.羊入虎口无处躲(上) 从苏慕渊的角度看过去,那娇美无匹的小人儿,微微仰起的脸庞上,还泛着昳丽的红晕,阮兰芷与周庭谨之间流动的暧昧气氛,将他的眼睛都刺痛了。 不远处的阮兰芷闻言,偏头看了过来,正好见到了倚在墙壁阴影处,神色晦暗未明的苏幕渊。 他像只要噬人的恶鬼一般,死死地瞪着他们。 阮兰芷见他面目狰狞,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可背脊抵在木质的书架上,俨然已是无路可退。 阮兰芷心下大惊,下意识里只想找个地方躲一躲,于是她错上加错地往周庭谨的身后靠了靠。 周庭谨见她惊惶的模样,自然挺身站在了阮兰芷的身前,为她挡住了苏慕渊的目光。 在见不到苏慕渊之后,阮兰芷原本混乱的心,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她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反倒是他苏幕渊,背地里尽是做些龃龉事儿,害人坐了冤狱不说,又还假仁假义地等着她求到他跟前去,临了,方才一副“施恩”予阮府的模样救人出来。 她又没做错什么事儿,做什么要怵这种人?这般想着,阮兰芷又极不自然地挺起了腰肢,佯做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周庭谨仅仅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苏幕渊看阮兰芷,那是一个猛兽在盯着自个儿的所有物的目光,而他拦在阮兰芷的身前之后……啧啧,苏侯爷那眼神里的戾气与阴毒,只怕能将他弄死在当场了。 然而他周庭谨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尤其是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可心的人儿,断不能就这样算了。 思及此,周庭谨嘴角翘起了两分弧度,冲苏幕渊躬身行了个礼,轻轻笑道:“多谢侯爷关心,自打阮大人被释放之后,下官手上的案子就轻松多了。” 这话说的可真够巧妙的,阮仁青被无罪释放,原本忙的焦头烂额的周庭谨,肩上的担子遽然一松,自然也就能空出手来想一想自己的“人生大事”了,不得不说,今日周庭谨能站在这儿,还真是多亏了苏幕渊的“鼎力相助”。 苏幕渊冷不丁被噎了一下,却又不能直接承认的确是自己从中作梗,少不得还是生生受了这回气,他见周庭谨甚至还抽空回头与阮兰芷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怒火更炽。 苏幕渊顿了顿,阴鹜的目光来回在两个人的身上扫视,他弯了弯薄唇,可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只含讽带刺地开口道:“哦?本侯竟是不知……原来周大人有这等癖好,这一有了空闲时间,竟然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调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此话一出,尴尬的气流在狭小的空间里流窜,谁都没料到苏幕渊竟然能说得这种污蔑的话来,周庭谨与阮兰芷两个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不过是站在一处说说话而已,到了他嘴里,倒成了在四下无人的地方私会、调戏…… 虽然术朝风气开放,男女自由交往之风盛行,可不知廉耻地私相授受,不管在什么朝代,都是令人所不齿的。 阮兰芷闻言,更是气的嘴唇都在颤抖,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被人这样满怀恶意的猜测,别人会怎么想她,怎么看她? 苏幕渊这番话的确是恶意中伤,他自然也看出了阮兰芷的不自在,实际上,苏幕渊心里很清楚,阿芷骨子里就是个保守的姑娘,上辈子明明是他迫着阿芷同自己欢好的,她却还要把错都揽到自个儿的身上,口口声声说着要绞了头发去庵里度过余生。 因此,就连苏慕渊心里也是十分清楚,若说周庭谨与阿芷此时有些什么龃龉,那是不可能的。 可苏幕渊明明知道两人没做什么,却偏偏还要给这两人找不痛快。 毕竟理是这个理,可真正让他亲眼见到两人靠的那样近,还什么都做到不计较,那显然是痴人说梦! 谁知道他两个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光是这般想一想,苏幕渊就觉得自己五内俱焚,难以忍受。 苏幕渊沉吟了半响,还是忍不住说道: “这小姑娘毕竟是我表姐未来夫婿家里的姑娘,且又生的招人疼爱,本侯作为长辈,自然也有义务护她名声,还请周大人理解,同时也要斟酌、斟酌,自己的行径是否有欠妥当?”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倒令周庭谨不知如何接话了,你若是解释吧,那就好像自己对阮兰芷真有什么不轨之心一般,反倒让身旁的佳人误以为自己要撇清关系,或是掩饰什么似的。 可若是不开口解释,又有些不打自招的嫌疑,周庭谨只好维系着表面上的客套,闭口不言,那苏侯爷才有可能消停下来。 临了,苏幕渊也未给周庭谨开口的机会,他朝着楼下喊了一声:“来人,送周大人与两位姑娘回府。” 话音刚落,几名身形高大的腰间配刀的侍卫就涌了上来,在左手边一隅的周妍儿和薛锦珍,看书看得正是要紧处,突然眼前多了数道阴影拦住了光线,这才不悦地抬起头来。 两个小姑娘见到几个彪形大汉,俱是一愣,而后吓得失声叫嚷了起来,她两个也不管那话本子的内容了,尖着嗓子怒叱道:“你们是何人?敢拦在本姑娘面前?你可知我们是谁?” 这厢阮兰芷与周庭谨听到另外对角处的吵嚷声,匆匆想要往那边赶去,路过苏幕渊的身边时,他蓦地出手一把揽住了阮兰芷的纤腰,怒气腾腾地将她整个人带到自己怀里,临了,还凑近在她耳旁,咬牙恨声道:“阿芷想走到哪儿去?嗯?” 周庭谨回过头来,紧紧攥住了阮兰芷的手腕,沉声对苏幕渊道:“苏侯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幕渊却是拿噬人的目光,死死地瞪着周庭谨拉着阮兰芷柔荑的大掌,那神情,恨不能立时就砍断周庭谨的手! 此时的苏慕渊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就算他多的是手段让周庭谨知难而退,可只要碰上阿芷,所有的理智也都被愤怒与疯狂的嫉妒,给焚烧殆尽了。 苏慕渊满脸阴鹜地冷冷开口道:“周大人,本侯劝你趁早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掐灭了,没得害人害己,给自己和别人都找不痛快。” 阮兰芷感到圈着纤腰的大掌,下了死力气地箍着自己,她几乎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于是抽着气儿死命挣了挣,谁知腰上那只铁臂却是越收越紧。 周庭谨见小人儿面色酡红,似是极为不舒服,原本想要松开的手指却是慢慢收拢,他一改平日里温润玉如的模样,迎上苏慕渊的目光也不见丝毫退缩。 周庭谨的口吻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怒意:“侯爷,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没看到阮姑娘已经喘不过气儿来了吗?” 苏慕渊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突突地跳着,目光也是凌厉如刀:“周庭谨,本侯与她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参和!” 话音未落,苏慕渊蓦然出手如电地捉住了周庭谨的手臂,跟着使力往外翻折,只听“咔擦”一声,周庭谨原本死死捉住阮兰芷的手,已经软软地垂了下去,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阮兰芷见状,面色大变,苏慕渊这野蛮人竟然生生地掰折了周庭谨的手臂! 周庭谨忍着钻心的疼痛,他捂着手臂还想要再次上前,却被苏慕渊带来的侍卫扯住了肩膀,双手俱被反剪到身后,压在了墙壁上。 阮兰芷生怕苏慕渊这疯子再做些什么事儿出来,于是放弃了挣扎,她冲着周庭谨,苍白无力地解释道:“周大人,表舅素来疼我,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你还是带着妍儿她们先走吧。” 苏慕渊见阮兰芷竟然如此维护周庭谨等人,面色阴沉的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晦暗,他恶狠狠地觑着阮兰芷,神色不耐地朝着侍卫们打了个手势,不多时,周庭谨与周妍儿以及薛锦珍三人很快就被带离了“南书斋”,强行塞进了各自回府的马车上。 侍卫们将其他人统统赶了出去,而后守在书斋的门口,再不许旁的人踏进来一步,彼时,整个书斋终于安静了下来,空荡荡的二楼只余苏慕渊与阮兰芷两个人。 苏慕渊不顾阮兰芷的挣扎,将她困在这个狭窄逼仄的角落里,他桎梏在阮兰芷纤腰上的铁臂,并没有松懈半分,而是施力将她提了起来,让她直视自己猩红的眸子。 苏慕渊的头靠了过来,粗重的呼吸打在她雪嫩白皙的脖颈处。 隔了好半响,那低沉又暗哑的声音在阮兰芷的耳畔响起:“阿芷,怎地不听话?我明明告诉过你,不要再去招惹周庭谨或是薛泽丰……” 阮兰芷闻言,恨恨地撇过头去,她现在压根不想跟这个野蛮人说话。 苏慕渊伸手钳住阮兰芷精巧纤秀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阴飕飕地道:“看来阿芷是忘记我那日在马车里说过的话了,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 “我那日说过,‘若是叫我知道你去找他两个任何一个,我可不保证失控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苏慕渊停顿了半响,又道: “这还没过几日,阿芷竟然背着我见了其他的男人……” 阮兰芷的脑袋被他固定住,挪不开分毫,只好恨恨地闭上眼,洁白秀气的贝齿紧紧地咬住下唇,她只要一想起周庭谨说的那番话,心里就委屈的不行,眼前这人明明就在背地里使坏,末了,还要强横地来指责她的不是! 苏慕渊垂头凑近了她的耳畔,灼热的气息烧的她耳根子红通通的,他恶意地咬了咬她的耳珠子,喃喃低语道:“我该怎么惩罚不听话的阿芷呢?” 46.羊入虎口无处躲(下) “这还没过几日呢……阿芷竟然背着我见了别的男人,说吧,我该如何罚你,嗯?” 彼时,阮兰芷心里是既委屈又害怕,却还闭着双眼,紧紧咬着下唇,她是抵死不会求饶的,更不想让这噬人的魔鬼看轻了她! 苏慕渊见她一副闭口不开,视死如归的模样,看来是打算不理睬他了,苏慕渊怒火更炽,那充满戾气的眼神,在她光洁如玉的脸庞上来回扫视着。 “怎么?敢做不敢当?”苏慕渊目光阴鹜地盯着阮兰芷,他伸出手去掰她的贝齿,粗粝的拇指压在她的樱唇上,轻轻地抚了抚那柔软的唇瓣。 如今娇|艳|欲滴的嘴唇在她自己的折磨下,已经变得红艳艳的,甚至还掺着一点儿血丝,看的苏慕渊眸色一暗。 阮兰芷被他这样逗猫崽儿一般的行为,激的浑身发抖,却又强自撑着,反正今日左右躲不过了,还做什么怕他? 阮兰芷霍然睁开饱含恨意与委屈的双眸,她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樱桃檀口一张就狠狠地咬住了苏慕渊的手指,那股子狠劲儿,的确是下了死力气去咬的。 苏慕渊从来没见过怀里的小人儿撒泼,他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在苏慕渊的印象里,阿芷从来是个乖顺的模样,就算是真恼了,最多也就是嗔怪几句,至于这般要拼命的模样,倒是头一遭。 实际上阮兰芷那点子小猫儿一般的力气,就算狠命咬人,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何况苏慕渊常年习武,手上的粗茧犹如包了一层坚铁,她一口咬下去,就跟直接咬在坚硬如铁的骨头上似得,没咬痛他,倒是咬得阮兰芷自个儿的牙根生疼、生疼的。 只不过阮兰芷现在是满腔怒火,压根就顾不上旁的什么了,她只要一想到这可恨的苏慕渊在背后算计她爹,还逼着她就范,心里就针扎似得难受。 而苏慕渊见她眼中满含恨意地瞪着自己,更是勃然变色。 苏慕渊禁不住在心里愤怒地想,这周庭谨究竟是给阿芷灌了什么迷魂汤? 苏慕渊不自觉地想起先前两人靠在一处,周庭谨那极力维护阿芷的模样…… 苏慕渊眸子里的戾气渐渐聚集,他怒极反笑道:“咬的这般狠,你也不怕崩了自己的牙!” “阿芷倒是脾气见长啊,以为自己找到个靠山就能耐了?嗯?” 苏慕渊说罢,另一只手掐住阮兰芷的下颌,迫使她松口,而后将阮兰芷翻了个身子,令她脚尖离地的抵在墙壁上,而后整个人凑了上来,那带着惊人热度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在阮兰芷纤细的背脊上。 “看来是我对你太温柔了……” 话音刚落,那高大壮硕的虎躯就隔着衣物挤靠了上来,撞的阮兰芷心头一跳,她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在一处,难受的厉害。 阮兰芷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了上辈子两人纠缠的画面,而她此时背对着苏慕渊,压根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心里越发地慌乱了起来,先前压在心里的委屈与害怕也终于爆发了出来,她。 阮兰芷被苏慕渊抵在墙上动弹不得,她看不见苏慕渊在后面的神情,却知道此人此刻极为危险,她有些艰难地撇开头,朝着身后叫嚷道:“你走开……走开啊!你别碰我!” 苏慕渊时年二十一,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彼时,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具出落的越发玲珑妙曼的娇躯,哪里可能听阮兰芷说的什么?那噬人的目光,紧抿的薄唇,无一处不在显示着他在极力忍耐。 阮兰芷真真儿是恨也恨死了,却又无力抵抗,只一味地娇泣,喃喃地恨声骂着苏慕渊,可她从小就被万氏拘着,是个教养极好的小姑娘,又从不与人拌嘴,于是那张小嘴里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你放开我,你走开,别碰我!你混蛋……之类的话语。 …… 不多时,守在书斋楼下的侍卫们,隐隐约约听到了少女的哭泣声,那声音又娇又弱,跟刚离了窝的猫崽儿似得,煞是令人心怜,渐渐地又响起了男人压抑的低吼声。 只不过这些个侍卫都是长期在军中经受磨炼的,不管楼上是什么样的动静,只面不改色,不动如松地站得笔直,倒是掌柜的举起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在掌柜的印象里,主子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个冷血阴鹜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个睿智沉着,深不可测的人。 一个曾经在侯府不招待见的杂种,偏偏却能私下挣出一份富可敌国的家产,并且一跃成为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想,只有心性坚韧,又百折不挠的人,方能做到吧。 掌柜的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木梯处,究竟是谁,竟然能让这样一个拥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方寸大乱?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后,苏慕渊方才单手托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阮兰芷,缓步走下楼来。 彼时,那小小的人儿靠在高大俊朗的男子臂弯里,沉沉睡去,她的身上披着男子的外袍,羽毛一般的浓密睫毛,还在微微轻颤,上面挂着一滴欲坠不坠的泪珠儿,看上去自有一副我见犹怜,弱不胜衣的模样。 苏慕渊径直将阮兰芷抱进了马车里,并对其中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了两句,后者得了令,打了个稽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朝赵府疾行而去。 其后马车很快就驶离了朱雀门街,往城门的方向行去。 ———————————————————————————————————————— 出了城,暮色渐至,一辆看上去平凡无奇的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缓缓行驶着。 越往前走,地势渐渐升高,马车上了盘山道,山路不平坦,渐渐变得崎岖难行。 说来也奇,这赶车的小哥竟是个车技高超的,他将马儿刻意驾驭的十分平稳,车厢里头也是一丁点儿都感受不到颠簸,靠在男子怀里的累极而眠的小人儿,压根就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大约行至半山腰的位置,一片树林子出现在眼前,只见林子里,林木高疏,树影斑驳,一条小径蜿蜒而来,依稀隐现,车夫扯了扯缰绳,那马儿便听话地朝着树林子里行去。 突然的大拐弯,饶是车技再好,也是没可能一点儿震动都没有的,由于车厢的晃动,阮兰芷终于是嘤咛了一声,睁开了双眼。 将将醒来,她便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她略略低头,便见一双无耻的大掌正轻抚着她,好似在抚摸一只小猫儿那般,阮兰芷也不知怎地,蓦地就想起了先前在书斋里羞人的事儿来。 阮兰芷拧着身子,想要甩开那恼人的大掌,可挣了几挣,却依旧没法子逃出他的手掌心,她气的大叫“拿开你的脏手。”那可恨的男子不光不招办,还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径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末了,还哑着声音叫她“别乱动”。 …… “醒了?喝点儿水吧。”苏慕渊见怀中的人儿挣扭的厉害,于是面不改色地单手拿过车厢内置小几上的温桶,从里面取了茶壶出来,为阮兰芷斟了一杯茶,递到她的唇边,另外一只手则依旧在阮兰芷的兜儿里,没有拿出来的打算。 阮兰芷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这不要脸的老流氓,却又拿他毫无办法,如今浑身乏力,手也使不上劲儿,又挣不过这头野兽,少不得就着他的手,啜了一小口茶水。 阮兰芷迷迷蒙蒙地掀眼看了看,透过豆大的烛光,发现自己与苏慕渊两个身处在一辆马车里,外面好像快要天黑了,夏季的傍晚,树上传来的蝉鸣声十分清亮。 阮兰芷喝过了水,理智渐渐回笼。她心知这肯定不是回阮府的路,却也不知道苏慕渊究竟要带她去哪里,偏偏她这时候还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思及下午那场“折磨”,如今再跟他硬扛显然是不明智的,她压了压心里的愤怒与委屈,努力扬起小脸问出口来:“这是要去哪儿?” “你别急,我带你去温泉庄子里歇一晚上,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苏慕渊抬手拨开了贴在阮兰芷面颊上的发丝,低声解释道。 “什么?我要是一晚上都不回去,家里人要怎么看我?”阮兰芷闻言心下大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起来。 “阿芷且放心吧,我出了书斋就派人同赵家王氏打过招呼了,说是在街上遇到了你,两人一见如故,就接你去赵府陪她说说话、住一晚,这会子她应该早就着人去同你祖母说了。”苏慕渊在书斋的时候,就把理由想好了的。 而阮兰芷一听到“书斋”两个字,想起下午那些个腌臜事儿,气的浑身直哆嗦,她揪着苏慕渊的衣襟,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先前阮兰芷和苏慕渊单独待在那书斋二楼的旮旯处,他压着她做尽了坏事。 因着阮兰芷上辈子与苏慕渊经历过一遭,早已不是那不知人事的小丫头。 她也本以为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然而苏慕渊也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终究还是放过了她。 她两个在书斋的旮旯角落里,并没有真真儿的做那档子事,而是……而是…… 思及此,阮兰芷将羞红的脸埋入了苏慕渊的胸膛,当时,他将她牢牢地控在怀里,隔着衣物来回的磨蹭。虽然阮兰芷也是气恼又委屈,可她从苏慕渊那赤红的双眸,咬紧的牙根,额上大颗大颗的汗水,以及根根必现的青筋,得知他是真的在忍耐,也是真的在怜惜她…… 换做以往,他威远侯何曾憋屈过? 甚至连阮兰芷都以为,以苏慕渊那强烈到惊人的占有欲,自己今日必是在劫难逃的,可他纵使再怒火中烧,却没有真正的伤害她。 阮兰芷想,她还无耻地利用了周大人,也连累了周妍儿和锦珍,她往后都没脸再去朱雀门街了…… 苏慕渊见阮兰芷愣怔出神,粉嫩的小脸上还泛着羞愧的红晕,他不悦地大力掐了掐手里的玉团儿:“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苏慕渊实在是太了解阮兰芷了,不可否认,他最近一直着人在不远处暗中保护着她,也监视着她。 苏慕渊自认为,他对于她的性子掌握的是一清二楚,这小人儿在阮府里没有受过多少关爱,因此只要有对她好的人出现,她是十分珍惜的,比如薛府那个姨祖母、薛锦珍,甚至是那个碍眼的薛泽丰。 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周庭谨和周妍儿,只怕也在被阿芷惦记着…… 至于他…… 苏慕渊想,不管自己对她多么的视如珍宝,多么的小心翼翼,只怕她还是不待见自己的,这也是为何他今日不敢真正碰她的原因。 阿芷年纪尚幼,心思又敏感,他如何还能再犯同上辈子一样的错误? 可若是不好好儿“惩罚”她,他却又愤愤难平。 苏慕渊知道她此时定然在想着别人,可能她心里正在想的那人就是周庭谨。 思及此,一双鹰凖般的褐眸不自觉地眯了眯,他想,他是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阿芷同别的男人站在一处的,就算他们什么事儿都没有,也不行! 因此他对于今天下午在书斋里对她做的事儿,并不后悔—— 47.洗不洗两厢为难 话分两头说,在苏慕渊抵着阮兰芷在书斋里胡来的时候,周庭谨则是捂着手臂与周妍儿、薛锦珍一道被侍卫不太客气地“请”进马车,一路送回青云长街。 别看薛锦珍平时是个大大咧咧的乐观性子,可她毕竟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在被苏慕渊的侍卫围拢的时候,她吓得不由自主地瑟缩在角落里,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而那周妍儿毕竟是权臣的女儿,皇后的嫡亲妹妹,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像今日这样的护卫,在周府里也是养了许多的,所以周妍儿倒也不怵他们,本来两个小姑娘在书斋里看舒老二的话本子看的正得兴儿,却被这帮人无端端地强制拉了出来,还要“送”回府,周妍儿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自是骂骂咧咧的想要找那几个人理论。 形势比人强,且不说周家的护卫不在身边,就算在,恐怕也不敌威远侯麾下的这帮子武艺高强的侍卫,于是周庭谨用那只没受过伤的手拉着自家妹妹,不许她闹腾。 如今他自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若是小妹还这般不管不顾的撒泼,他甚至怀疑威远侯是否还会使些什么卑劣手段来磋磨他们? 周庭谨忍着怒火,闭了闭眼,训斥了小妹几句,周妍儿这才消停了,其后只挨着薛锦珍的身旁,气鼓鼓地盯着坐在对面神色淡漠的侍卫。 马车在长长的街道上行驶了许久,车厢里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周妍儿和薛锦珍靠在一处,时不时地说着悄悄话。 此时此刻,周庭谨真是无比痛恨自己不够强大,虽然他也会些拳脚功夫,却也不过是用来强身健体的普通拳法罢了,与当世有名的高手威远侯相比,自然是差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拐过了州桥,经过了御街,朝东直行,终于是到了青云长街,薛府不像周府,在很靠里的胡同里,薛锦珍下了马车,很快就回府去了,走的时候还瘪着小嘴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又过了好几条巷子,总算是到了青云街尾,周府正是在这最后一个胡同里头。 堵在车帘子前面,盘腿而坐的侍卫率先跃下马车,他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随后下车的周氏兄妹。 周妍儿真真儿是一刻都不愿意见到这苏侯爷的人,她拉着周庭谨就快步往自家门口去了,可经过那侍卫的时候,他突然出手如电地擒住周庭谨受伤的手臂,使力一拽再拧腕一推,只听得“碦咔”一声,那周庭谨折断的手臂竟然被侍卫生生地接了回去。 周庭谨哪里禁得住他这般生拉硬拽,只觉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手臂处传来,他闷哼了一声,大颗大颗的冷汗立时便从额上滴落了下来。 那侍卫倒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周大人多有得罪,您的手臂已经接回去了,晚些时候叫个大夫给你找两个木板子固定一下伤处,好好儿修养一番,应该很快便不碍事了。” 周庭谨面色铁青地剜了这冷脸侍卫一眼,拉着目瞪口呆的周妍儿,不发一言地快步朝周府去了。 此时他的心里有一股子火气不停地在胸腔里乱窜,他蹙着眉头盯着自己被折断,又突然被接回去的手臂,以及想起阮兰芷那强自忍着眼泪,为了让他们脱身,而故意讨好威远侯的模样。此时他心里面的火气真真儿是怎么都无法熄灭。 苏慕渊,今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 约莫是掌灯时分的时候,在竹林子里绕了许久的马车,总算是停在了一座僻静清幽的宅邸前。 因着前面还有一小段石阶路,马车上不去,于是苏慕渊动作轻柔地将阮兰芷抱下马车来,又不顾她挣扎地强横搂在自个儿的怀里,他穿过小道大步朝那宅子里头走。 而那些个赶车、随行的侍卫,则是依次有序地退了下去,估摸着这些个侍卫,今晚也就在周围的竹林子里凑合对付一晚上了,而这对于常年行伍的人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 阮兰芷不想同苏慕渊这野蛮人说话,反正越是挣扎他越是来劲儿,索性就由着他抱着自己往那宅子去了。 这是一个三进三阔的院子,甫一进门,就是一个外庭,庭院里假山奇石,错落有致,绕过抄手游廊,拾阶而上,便是见人会客的堂屋,穿过堂屋,后面便是与户相通的正室了。 阮兰芷细细打量,这外观上看似平凡无奇的庄子,里头却别有乾坤,院宇之间,以墙相隔,以廊贯通。洞门、漏窗之间的景色互相渗透,隔而不绝,这庄子虽然不大,里面却样样俱全,俨然是有人精心布置设计过的。 再往最后的院落里走,则是接通着一片疏密相宜的清幽小竹林,里面氤氤氲氲地冒着些水汽,透过树上挂的纱灯看去,小竹林里雾蒙蒙的,带着几分飘飘然的仙气儿,想来就是苏慕渊先前说的温泉就在这片竹林之中。 苏慕渊见阮兰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处小竹林,于是开口解释道:“这林子里是我命人挖出来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泉水池,一年四季那池水里头都是温热的,温度适宜,并不会过于烫人,冬天里头来洗这池子最为舒适。” “我还在旁边造了另外一个池子,这边的池水则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冰冰凉凉,清澈沁人,天热的时候我便骑马过来待个两天,避避暑。” 苏慕渊说罢,垂头去看怀里的人儿,见她神色紧张,眼神飘忽,便起了坏心思,他凑到她耳畔低低说道:“咱们先用晚饭,吃完带你在这园子里转一转,等会子阿芷去洗一洗那温水池子,祛祛乏?” 苏慕渊生怕她不洗,还特地坏心眼地又补充了一句:“阿芷放心,这样热的天,我肯定是不踏进那温水池子的,我洗旁边的山泉水。” 阮兰芷并不答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片林子。 阮兰芷是个爱干净的,尤其是这夏日里头,更是每日都要沐浴的,若是出了门,那一日肯定不止沐浴一次。 阮兰芷如今只一想到这庄子就她和苏慕渊两个人,她哪里敢真的去洗?就怕还没洗干净,就已经被这禽兽吃的骨头都不剩下了…… 只不过阮兰芷也是个十分讲究的小姑娘,若是没有桂花、茉莉、蔷薇、薄荷、香橼等等那些个香花香草,将沐浴水制成“香汤”,她真真儿是不习惯下水的。 不仅如此,阮兰芷沐浴过后,还要用自个儿亲手制的“傅身香粉”,涂抹身体,以用来保养、滋润全身那莹润如玉,娇嫩白皙的肌肤。 阮兰芷每日沐浴都要一样不落的做完这些事儿,因此她是肯定不会在这么简陋的环境里,洗这个水的。 尤其是沐浴后的香粉全身保养,也是要费一些功夫的,一时半会也不能穿衣裳……叫她赤|身露|体的在苏慕渊面前做这些个事儿,那还不如叫她去死来的痛快! 只不过……阮兰芷转念一想,下午的时候在书斋里,她被苏慕渊抵在壁上,胡天胡地的弄了好半天,后来浑身也是汗腻腻。 苏慕渊攀上高峰的时候,趁她浑身娇软使不上力气,竟然恶意地将那浓浊的“坏东西”喷洒在她胸前,虽然后来拿衣物替她拭干净了,可她总觉得自个儿身上有一股子麝香味儿,十分难以忍受。 如今虽是夏季,可夜里还是有些寒凉,尤其是在这山林里头,寒气就越发重了。 偶有一阵夜风吹来,阮兰芷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眼巴巴地望着那冒着热气儿的温泉,一时间,也是两厢为难。 一方面,她压根就受不得自个儿身上那股子味儿,可另一方面,她也受不了这地方的简陋,而且也没有她沐浴惯用的那些物什,最重要的是,她身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苏慕渊…… 阮兰芷心里十分清楚,虽然下午苏慕渊放过了她,可她若是真的入了这温泉池子,苏慕渊能不能再一次忍住,还得两说…… 苏慕渊哪里看不出她内心里的煎熬?他单手托起了阮兰芷的臀部,将她整个举至与自个儿视线齐平,神色温柔地道:“阿芷放心,在没有得到你同意的情况下,我肯定不会真进去的。” 这话说的十分巧妙,不会真进去,却还可以做些别的,阮兰芷经历了今天下午的事儿方才知道,原来羞人的事儿还可以多出那许多花样…… 苏慕渊说罢,凑近了阮兰芷啄了啄她那嫣粉的樱唇,又笑道:“阿芷还在担心什么呢?你平日里惯用的那些个东西,剑英早就拿过来了,就在车厢里的箱笼里,换洗的干净衣裙也给你备了两套,等会儿我就去取出来。这下该放心了吧?” 阮兰芷闻言,不由得暗自恨起那个“行事周到”的剑英来了,这丫头表面上看似拿她当主子,事事都以她为先,可实际上剑英毕竟是苏慕渊的人,指不定那一天她就将自个儿送到她真正的主子的床上去了。 虽然知道剑英是个靠不住的,可她却又没能力赶走剑英,真真是到哪儿都没处说理了…… 且瞧着苏慕渊那副期盼又强横的模样,这处又是个荒郊野岭的僻静庄子,阮兰芷可想不出自个儿还能躲到哪儿去…… 思及此,阮兰芷真是又羞又恼,偏偏此时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就是任人揉圆捏扁? 48.笑渐不闻声渐悄(上) 苏慕渊见阮兰芷一脸的不情不愿,却依然不由分说地搂着她往那石拱桥后面的撮角亭子里走。 甫一进亭子,只见石桌上摆了不少山里野味,都是选取动物身上最精华部位的肉,石桌中间还架了个火炉子,想来是用来烤肉的。 “这些是我先前命人在附近山林子里捉的野味,现烤现吃,阿芷只管坐着等一会子,我来动手。”苏慕渊俯身将阮兰芷放在靠椅上,又亲了亲她的香腮,这才去捯饬那些个野味。 阮兰芷长成这么大,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在京城里生活的她,从未来过山上,更加没见过那些猩红的新鲜血肉,彼时,她只觉得苏慕渊是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竟然拿生肉放到架子上!于是只掩住口鼻撇开头道:“我不吃这些个东西,你快送我回去!” 苏慕渊闻言,定定地看了阮兰芷一眼,眼神里一闪而逝的挫败不容忽视,他忍了忍,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垂首继续烤手上的野味。 是了,这么简陋的吃食,阿芷哪里看得上?苏慕渊自嘲地笑了笑,他想,但凡是他苏慕渊奉上的东西,阿芷都会弃之如敝屣吧…… 两人就这样互不搭理地各自坐在一隅,沉默压抑的气氛渐渐在亭子里流淌。 不多时,一股浓浓的肉香味儿扑鼻而来,阮兰芷越发局促了起来。 先前阮兰芷被失控的苏慕渊缠着折腾了一下午,又坐了许久马车,这时候早已饥肠辘辘,可她又没试过这般吃法,总觉得那血淋淋的肉瞧着有些吓人,就算烤熟了,心里还是有些障碍的。 阮兰芷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暗自咬了咬牙,她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要扛过去,坚决不吃这禽兽烤的野味。 就在阮兰芷在心里琢磨着这一晚上究竟该如何熬过去的时候,苏慕渊拿着一盘烤的香味四溢的炙鹿肉和炙野狐狸肉,端到阮兰芷的面前,又从自个儿的腰间取了一把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的匕首,将这些个炙烤野味切成小小的一块儿,拿筷子夹起来吹凉了,方才递到阮兰芷的唇边。 阮兰芷虽然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可她哪里拉的下脸来吃苏慕渊送来的东西?于是强自端着一副高姿态,负气地撇开头,别扭地道:“我不饿,苏侯爷还是自个儿吃吧。” 苏慕渊闻言,只拿那深邃的褐色眸子深深地看着阮兰芷,他伸出手来,钳在阮兰芷那精致秀巧的下巴上,略微使力,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阿芷都半天没吃东西了,跟我拧着来,你又讨不到什么便宜,这又是何苦呢?” “阿芷乖乖儿的把肉吃了,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嗯?”苏慕渊耐着性子诱哄着。只是那恼人的大掌却隔着衣裳,略带惩罚意味地捏了捏阮兰芷胸前那对玉雪粉团。 这当口阮兰芷正是饿的难受,听着苏慕渊那口气,满满都是叫自己屈服的意思,阮兰芷气的两眼发黑,呐呐不能言,她闭了闭眼,蹭地就站起身来。 阮兰芷先是恶狠狠地剜了苏慕渊一眼,其后伸手打掉了他手上的筷子,怒道:“你怎么都听不懂人说话呢?都说了我不想吃,你赶紧拿走!” 苏慕渊心知她还在恼自己将她强行拐了过来,他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捋直了。 前两日苏慕渊接到探子消息,突厥国的赫连大汗去了漠北,如此一来……只怕那分裂出去的西突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先前说过,突厥内乱,对塞北戍边来说是件大好事儿,苏慕渊也正是借此机会回京搅乱朝堂,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儿与周士清一派斡旋。只不过平静日子也没过上几天,这便又要赶回塞北去了。 呵,本先他在山上布置了这些,就是想接阿芷过来好好儿相处一夜,谁知话还没出口,倒叫他撞见了阮兰芷与周庭谨在书斋的那一出。于是在满腔的怒意与嫉妒下,这才克制不住地做出了“惩罚”阿芷的事情来。 思及此,苏慕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重新取了双筷子,将盘子里的肉送到了自个儿的嘴里,大嚼特嚼了起来。 这厢阮兰芷见苏慕渊神情冷了下来,也不看她,而是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阮兰芷有些无法置信地看了半响,最后还是忍不住跺了跺脚,转身走到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她现在又饿又委屈,晶莹的泪水含在眼眶里,正是满腔的怒意无处发泄,却见苏慕渊优哉游哉地径直吃着烤野味,一派旁若无人的模样,阮兰芷见他那般惬意,不由得在心里把这没脸没皮只会轻薄人的禽兽骂了个通遍。 阮兰芷气的眼前阵阵发黑,干脆借着角灯,撇头去看亭阁顶端,精致鲜艳的壁画,彼时,她在心里又有些怂地暗自懊悔着,自己为何要拒绝那野味,毕竟……毕竟,吃了饭才有力气跟他对抗不是? 这下可好,自己饿的头晕眼花,两眼冒金星不说,可那无耻的老流氓却还一直在慢条斯理地吃着肉,他本就是长得一副牛高马大的模样,等会子这野蛮人吃饱喝足了,还不将她啃的骨头都不剩? 阮兰芷越想越气,苏慕渊这人实在是太无耻,先是设计陷害了爹爹,逼着自己就范,后来又强迫自己在书斋里做些羞人的事儿,末了还不管不顾地强行将她带到这荒郊野岭里来过夜,这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尊重自己,阮兰芷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憋屈,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得,止不住地往下淌。 苏慕渊见身形瘦小的阮兰芷,孤零零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原本冷硬的心蓦地就软下来了,苏慕渊表面上看着很是冷漠的一个人,可他最是看不得阮兰芷那可怜样儿,不然也不会惦念了两辈子…… 苏慕渊定定地凝视了一会儿,终于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一把将阮兰芷揽入怀里:“喂你吃你还要同我置气,现在又哭个什么呢?” 阮兰芷扭了扭纤腰想挣开他,却被那铁臂越收越紧,她泪珠子还没收干净,这嗔怨里也是带着哭腔:“我同你置气?哪个想同你置气!我不爱吃这些个荤腥,你偏要把我带到这山上来……” 这话里头不光有委屈,还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直听得苏慕渊心驰神遥,三魂七魄丢了泰半,他垂眸凝视着那微微嘟起的樱唇,忍不住俯身压了下来,将怀里的小人儿的不满统统都含进了嘴里。 阮兰芷猝不及防又被他吻个正着,她瞠大了双眼,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恨恨地推拒着,苏慕渊却不动如山地将她搂的死紧,临了又撬开了阮兰芷的贝齿,一条游龙闯了进来,肆无忌惮地勾着她的丁香小舌同自己纠缠…… 阮兰芷哪里是苏慕渊的对手?不多时,她便晕着脑袋,娇软着身子,任他施为了。 两道人影叠在一处,被皎洁的月光拉的老长……直到阮兰芷呼吸不畅了,苏慕渊方才放过她,他靠在她耳畔喃喃低语道:“阿芷,这梅花鹿和野狐狸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猎到的,你尝一尝我的手艺,嗯?” 彼时,阮兰芷被苏慕渊吻的七晕八素的,又饿的难受,迷迷糊糊地就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苏慕渊见她还是平日里那柔顺乖巧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又重新将薄唇覆了上去,两人又是一番缠绵热吻。 临了,苏慕渊有些呼吸粗重地嘀咕道:“阿芷怎地才十三岁,我都已经迫不及待要娶你进府了……” 阮兰芷面上一副娇羞的模样,可她心里却在冷冷地思忖着,幸好我年纪还小,不然又要被你害得入了苏府那人间炼狱里,不得脱身。 彼时,两人搂在一起,可心里却依然在互相猜忌,又俱都不敢将自个儿的心结说出口。 那苏慕渊恨阮兰芷对自己无情,阮兰芷却恨苏慕渊逼自己就范,两人的身子虽然靠的极近,可心却越离越远。真个儿是: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两人腻歪了一阵子,而那盘子里摆着的炙烤鹿肉与炙烤野狐狸肉,早已凉透,根本就没法吃了。 苏慕渊倒是颇有耐心,只将阮兰芷搂在怀里,重新择了些新鲜野味又烤了起来,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烤着肉,先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倒是慢慢地消散无踪了。 等苏慕渊重新烤好了一盘野味,再次切成细小的肉块喂给阮兰芷时,她倒是没有再矫情了,而是就着苏慕渊的手,秀秀气气地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苏慕渊烤肉的手艺还是极不错的,那鹿肉与野狐狸肉被他烤的外皮焦脆,内里鲜嫩,选的肉又是最精髓的,肥瘦适宜,吃起来也是口齿留香,令人食欲大增,乃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 饶是阮兰芷这种胃口极差,每顿至多只能用小半碗米饭的娇人儿,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口烤野味。 只不过阮兰芷的好胃口对于苏慕渊来说,仍是吃的太少。 这阮兰芷本就是个纸片儿一般的人物,苏慕渊觉得自己每回抱着她时,就跟怀里搂着根羽毛儿似得,轻的几乎没有重量,有时候他都不敢使劲儿,生怕勒疼了小人儿。 这般喂了好半响,到阮兰芷真正停住口的时候,也不过才吃了四分之一盘烤肉罢了。 苏慕渊有心劝她再多吃一些,阮兰芷则是为了不撑死自己,只好一边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一边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是真的吃不下了,你饶了我吧。” 49.笑渐不闻声渐悄(下) 苏慕渊对阮兰芷吃几筷子便饱的猫崽儿胃口,显然是不太满意的,他正欲哄着她再多吃一些,可后来见了她那一脸为难的模样,也就作罢了。 折腾了一天,阮兰芷吃饱了之后,浑身汗腻腻的十分难受,这就又开始忿忿不平了起来,她悄悄儿仰头剜了苏慕渊一眼,若不是这野蛮人,自个儿早都回家里洗的香喷喷地卧在榻上歇息了,哪像现在,还留在这荒郊野岭里喂蚊子! 虽然苏慕渊一直耐着性子哄着她,可她一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儿,总是觉得别扭,偏她又是个面皮薄且又心思重的,轻易不敢在苏慕渊面前表现出来。 苏慕渊又闹了阮兰芷一会儿,其后看出喜洁的阮兰芷已经有些捱不住了,这才软了心肠去马车里取了她惯用的一应沐浴物什及干净衣物,送到林子里,并对阮兰芷开口道:“阿芷累了一天,赶紧去洗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阮兰芷犹犹豫豫地打量着苏慕渊,鉴于这人对她做的那些下|流事儿,显然她并不是很信任苏慕渊的人品。 苏慕渊细细打量着阮兰芷,彼时,她那如翠羽青黛的柳眉不自觉地微微颦着,翦水秋瞳则是时不时地左右看着,嫣粉的菱唇也是微微撅起。 阮兰芷那既想去沐浴,又担心被他钻了空子的模样,十分娇俏可人,苏慕渊看着看着蓦地笑了起来:“事已至此,你在这儿跟我耗着又有什么用呢?我若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哪里拦得住?” 阮兰芷被说中了心事,有些愤怒地仰起头,她张了张小嘴,打算顶回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思来想去,阮兰芷有些沮丧,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拿他毫无办法…… 苏慕渊凑近了阮兰芷,啄了啄那张粉嫩嫩的樱唇,又贴着她的香腮道:“阿芷真是多心了,先前是逗一逗你的,我还没吃饱呢,得留下来把这几盘子野味烤一烤,全部扫光吃完才去洗的,这些肉不能浪费了不是?你且放心地去吧。” 阮兰芷偏头看了一眼那满桌子的新鲜生肉,不由得心惊,这样一大桌的肉,他要烤到何时去了?他吃的完这样多吗? 不过…… 阮兰芷转念一想,她担心这些做什么?苏慕渊生的牛高马大,又是常年行伍的人,胃口定然不小,既然他要在这儿烤肉吃,那就让他烤去,刚好趁着这会功夫,自己洗个干干净净的,还有时间给身子敷抹香粉。 阮兰芷这般想着,也就赶紧往温泉池子行去,末了,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看,见苏慕渊果真留在亭子里,站在火炉旁边看她,这才真正的放心了。 苏慕渊见她远去,原本上翘的薄唇渐渐地捋直了,他站了半响,眼瞅着那娉婷的身姿渐渐看不见了,这才坐在火炉前烤起野味来。 苏慕渊给阮兰芷烤肉,那是火候适中,肉质鲜嫩,口感极佳,可轮到给自己烤野味的时候,很显然就敷衍多了,他也就漫不经心地随便在火上烧两下,不管熟没熟,随便蘸了些调料就径直往嘴里送。 实际上苏慕渊对于吃食并无太多要求,在木獬岭习武那段时间,为了得到斗宿老人的认可,亲传他天渊神功,苏慕渊穿着单薄又破烂的衣裳,在延绵千里的雪谷里,受过非人的折磨,莫说是烤熟的野味了,生啖血肉的事儿也干过不少回。 人被逼到绝路上的时候,哪里顾得上滋味儿?只要能填饱肚子,是什么都肯吃的,不管是礼义廉耻还是伦理道德,统统都抛到脑后去了。 先前说过,苏慕渊幼年过的并不算好,最初在侯府里的时候,甚至连残羹冷炙几乎都轮不到他来吃,大多是烂菜叶子混着剩了几天的饭,直接倒在脏污的地上,和着泥土,让下人监视着他趴在地上吃下去,这就是苏慕渊每天用以维持生命的吃食。 两世最初的经历皆是如此,只不过,这一世他比上一世摆脱枷锁的时间更为早一些罢了。 苏慕渊一边味如嚼蜡地吃着肉,一边在心中细细思索着白日里发生的事儿。 苏慕渊可以断定,阿芷在今日之前,是没有这般排斥他的,可今日在见了周庭谨之后,她的态度俨然就变了,想来应该是周庭谨对阿芷说了什么,方才令她对自己戒备了起来。 周庭谨会对阿芷说什么? 苏慕渊讽刺地笑了笑,先前他发现赵慧找了个胡姬来勾引阮老爷与李家老三,他将计就计将那胡姬弄死了逼赵慧就范,又杀了李三一众人,害阮老爷入了大牢,继而迫使阿芷服软向他求救,最后半栽赃半嫁祸地牵出李家贪墨案,毕竟周、李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一招令周士清投鼠忌器,也使得周庭谨有所顾忌,不敢放手再查。 苏慕渊将计就计,一箭三雕,一环接着一环将这帮子人绕了进去,他也许知道周庭谨迟早会看清个中猫腻,可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周庭谨竟然会打阿芷的主意。 也许,周庭谨已经将他的猜测统统告诉了阿芷也未可知…… 思及此,苏慕渊长长地出了口气,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就算周庭谨同阿芷说了,阿芷未必就会完全相信他。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其实是十分不明智的。 不管这周庭谨使什么手段,阿芷只会是他苏慕渊的人,也只能是他苏慕渊的人。 苏慕渊现在可没心情想那些个破事儿,他也压根就不在意自己吃了些什么,实际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阿芷那肌骨莹润,妙曼纤巧的身子缓缓踏入浴池,该是何等旖旎的情景…… 思及此,苏慕渊下腹一紧,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是了,他的心神早就飘到了不远处竹林子里的温泉池子去了,只不过见阮兰芷那般抗拒他,他自是不能就这般跟在她后头进林子里去,于是他双手握的紧紧地留在亭子里头,不过是故作淡定罢了。 实际上,他在心里是极渴望跟阿芷一同沐浴的,可思及阿芷素来是个面皮儿薄的,为了降低她的戒心,少不得佯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坐在这儿慢条斯理地吃肉,只不过那野味烤的越发敷衍,吞咽的动作也越发快速就是了。 苏慕渊眯着眼睛思忖着,耐住性子再等一会儿,再等一等,那边“风光”会更好…… —————————————————————————— 这厢阮兰芷趁着苏慕渊在烤野味的空档里,赶紧取下了挂在竹枝上的篮子以及干净的衣裳,就往温水池子行去。 阮兰芷垂头看了看,那篮子的底层铺满了白兰花、茉莉花,甚至还有那重瓣翠蔓花的花瓣。她不禁微微一笑,那剑英虽对她不忠心,可选的这些膏子、香粉和花瓣倒是极称她的心。 确定了四周是真的没人,阮兰芷这才将篮子里的香花香草细细地洒在那池子里,继而慢慢地褪去了衣裙,浑身上下只留了一件堪堪遮住大|腿|根的月白色素纱小衣,她迈着莹白如玉的长腿,缓缓步入那氤氲着水雾的温泉池子里。 阮兰芷身上那件素纱小衣,在浸了温水之后,变得又薄又透,紧紧的贴在身上,跟没穿也没甚区别,远远瞧着,越发地撩人心怀。 阮兰芷生的娇小,又不知这池子的深浅,故而只在岸边附近洗着身子,并不敢往深里走。 阮兰芷全身被温热的池水包裹着,她舒适地眯着一双美眸,一时间,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疲乏,统统都被这温和的水流给驱散了。她满足地嘤咛了一声,整个身子缓缓地下沉,那薄透的纱衣随着她的动作,向着两边滑了开去,露出了圆润如凝脂一般的白皙香肩。 彼时,苏慕渊收敛了气息,悄悄地靠近那温水池子,甜甜的花香萦绕在他的鼻端,隔着薄雾,苏慕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浸泡在池子里的人儿,因着水温的缘故,那白皙的肌肤染上了一抹浅浅的淡粉色,在湿透的薄纱中若隐若现,苏慕渊看着看着,褐色的眸子渐渐地暗了下来…… 真个儿是: 教移兰烛频羞影,自试香汤怕更深。 初似洗花难抑按,终忧沃雪不胜任。 这般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令人血脉贲张的场景,让苏慕渊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硬实壮硕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一颗一颗滴落了下来,打在贲张狰狞的腹肌上,他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大迈了几步,就走到了池畔近前来。 原本阮兰芷枕在池畔的玉枕上,微微闭眸,正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刻,蓦地,她感觉有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在她的头上。 阮兰芷掀开了波光滟潋的滢滢双眸,隔着香甜芬芳的水雾,却见有一双痴情又贪婪的眼睛,正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阮兰芷惊了一大跳,几盘子的鲜肉,烤起来费事,吃下去也要一会子时间,这厮怎地那样快就来了? 她见苏慕渊渐渐靠近,不由得在心里暗恼自己实在是大意,她整个身子缩在水里,怯生生地望着头顶上的巨影:“你,你都吃完了?” “嗯,都吃完了。”苏慕渊这声音里的隐隐带着愉悦与兴奋。 “你,你不是要去旁边的池子洗山泉水吗?还不赶紧去!”阮兰芷以手掩着香肩,急的要哭出来了,苏慕渊这人,真是片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苏慕渊闻言,嘴角翘起了一丝十分无赖的笑容来:“阿芷,让我教你个事儿吧,男人的话有时候是信不得的,尤其……” 苏慕渊话刚说到一半,便踏入了温泉池子里,他一把箍住了阮兰芷的纤腰,声音暗哑地道:“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我的话就更不可信了。” 50.温香软玉需怜惜 彼时,山上清幽,风清月朗,竹林里挂着纱灯,照的池子恍如白昼,飞雾流烟。隔着那温水雾气,隐约可见一道高大壮硕的身影,将怀里的娇小影儿搂的死紧。 正是那: 芳露垂垂碧瓦凉,温泉池畔漫花香。 琅风千扇吹竹林,宝雾重檐悬夜光。 阮兰芷见这野兽大喇喇地跨到池子里,一把将自己擒住,她使尽千般力气也挣脱不得,简直气得要落泪:“先前是哪一个叫我放宽心来沐浴的?难道侯爷自己说的话统统都不作数?” 苏慕渊从背后将阮兰芷抱入怀中,他细细地凝视着怀里这玉琢成的人儿,一双翦水秋瞳,因着惊怒,越发显得澄清明亮,小巧琼鼻,雅洁端正,嫣粉的樱唇,微微轻颤。 苏幕渊见不得她这怜弱娆娇的样儿,只恨不得将这小人儿压在池畔恣意怜爱,好好儿畅快一番,却又顾及她年纪尚幼,还未及笄,少不得还是咬紧牙关,死死忍耐…… 苏幕渊粗重的呼吸打在阮兰芷的俏脸上,薄唇里还说着些气人的话:“的确是我骗了你,好阿芷,你就不要恼我了,等我过两日去了那塞北,又要许久见不到你,你乖乖儿的,就不要再同我闹别扭了。” 阮兰芷闻言,也顾不上羞耻了,气的拧着腰肢去推他:“你自去你那塞北,同我有什么干系?难道就因着你见不到我,就要骗我来这劳什子地方肆意轻薄?” 阮兰芷说罢,意识到两人赤|条条的在这池子里,已是十分危险,于是又软着声音哀求道:“苏幕渊,你就放过我吧……我年纪还小,禁不住你折腾。” 苏幕渊手掌里紧紧钳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所触之处,又软又滑,分外纤细,莹润细腻,吹弹可破。正是那花娇月媚,软玉温香,如今阿芷落到他手里,四下又无旁的人,此时不好好儿亵玩一番,哪能善罢甘休? 思及此,他的嘴角翘了起来,苏幕渊俯身去亲阮兰芷的樱唇,又涎皮赖脸地笑道:“阿芷一张小嘴儿倒是会说,哪里是我不放过你,明明是你不放过我!” “我脑子里、眼睛里只记得你的样子,你说,是不是你不肯放过我?阿芷可知……我夜夜梦到你,三魂七魄统统都被你勾了去,片刻不能忘……” 苏幕渊说罢,眸色渐渐变深,他哑着嗓子又道:“上辈子我若是知道阮府有个妙人儿,一定早早儿就来求娶,决不让那病痨鬼占了先!” 苏幕渊托着阮兰芷的下颔,迫使她仰头,滚烫的薄唇又覆上那樱唇狠狠吮咂,游龙勾着她的丁香小舌肆意含弄,末了,他喘着粗气儿道:“这辈子你想也不要想,只能嫁给我,你心里不许有别人,我也不会有别人,阿芷也不要害那些旁的人,像是薛泽丰,周庭谨,你再不要见面,周庭谨我必不会放过他,等我去了塞北,若是叫我知道你又同他有什么牵扯……” 苏幕渊话说到一半,头又埋到阮兰芷的香腮雪颈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香肩:“我必定杀了他,再将你娶回家里囚|禁起来,除了我,你再不能出去勾人!” 阮兰芷肩上一痛,忍不住呼痛出声,那声音又娇又怜,听的苏幕渊心里的邪火,也是越烧越旺,他赤红着双眸,又去咬阮兰芷的耳珠子:“今日特地带你到这庄子里,费尽了多少心机,由不得你不肯。就算不真正的碰你,也是要你帮一帮我弄出来的。” 阮兰芷被这饿狼狠狠地咬了一口,疼的泪珠子都出来了,她一边左闪右躲,一边急急叫道:“苏幕渊你莫不是疯了不成?成亲这种事儿岂能乱说?且不说旁的,我两个的身份、家世就绝不匹配。” 苏幕渊嗤笑一声,舔去了阮兰芷香肩上渗出的血珠:“身份地位算是个什么东西?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我何曾看在眼里过?” 阮兰芷在苏幕渊的怀里扑腾了一会儿,终于是软在他的怀里无力挣扎,苏幕渊早知她是个柳絮身子,于是柔声哄道:“阿芷别再拒我了,我不会真正要了你的,咱两个共度一宵,明日就送你安全回府。你若是总不肯,难保我一气之下,再顾不得怜惜,强要了你的身子……” 阮兰芷气的两眼发黑,不管怎么喊骂也拒不过他,反倒被他强行按在怀里,恣意亲热,苏幕渊更是没脸没皮地伸出大掌,握住阮兰芷白皙的柔荑包裹住那无德之物,上上下下,间不容发,频频动作,快速迅猛。 两人这般在温泉池子里缠至小半个时辰,时不时地传出婉转娇啼,渍渍水声,临了,伴随着一声长长的低吼声响起之后,苏幕渊终于是在阮兰芷的手里发泄了出来。虽然他未曾餍足,却也算是纾解了一番。倒是可怜了阮兰芷,双臂软软坠垂,早就没了力气。 事毕,苏幕渊替阮兰芷好好儿清洗了一下,又替她揉按了一番手指,这才抱着阮兰芷起身踏出了温泉。 出了池子,苏幕渊一把撕碎阮兰芷身上湿透的薄纱小衣,拿了一条棉布巾子细细帮她擦拭身上水珠,阮兰芷在池子里泡的久了,本就手脚发软,加上又做了许久的剧烈“手工活”,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只好由着他去了。 山间竹林偶有夜风吹过,阮兰芷缩在苏幕渊的怀里,不由自主地瑟瑟轻颤,苏幕渊担心怀里的娇人儿着凉,他打着赤膊,随意套了件绸裤,单手将她托起,让她靠在自己滚烫的胸口,又拿了条干净的棉布巾子将她裹住,提了竹篮子,足下一点,便轻轻松松地带着阮兰芷纵跃出去几丈远。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回了卧房,苏幕渊将阮兰芷轻轻地放在大床里的锦衾上,又转身走到小几旁,从竹篮子里择了一个嵌翠玉掐丝珐琅绘缠枝莲的精致粉盒,打开一看,里头是芳香馥馥的雪白膏粉。 阮兰芷见苏幕渊挖了一大坨这膏粉就要往她身上抹,赶忙出声阻止道:“这玉簪粉是用南洋珠制成的,十分珍贵,我拿来敷面都舍不得,敷身子着实浪费了,你快快儿盖上。” 却说这玉簪粉的确是十分珍贵,南洋珠产出量极少,每一颗都异常的难得。 这南洋珠颗粒圆润,精致秀雅,晶莹灵动,不论是从珍稀的程度还是从价格上来说,都堪称是顶级的珍珠。 先前那赵家主母王氏,送了几颗这南洋珠给阮兰芷,说是送给她做头面用,阮兰芷思忖着,这样昂贵的珠子戴在头上,叫阮思娇或是其他姨娘看见了,实在是影响不好,于是统统碾了珍珠粉末,做成了香膏粉。 却说这玉簪粉的制作工序也是十分复杂,先是将鸡蛋破顶,倾出蛋黄,留下蛋清、白檀香、雪蛤粉与珍珠粉还有蜜陀僧拌匀,再填入玉簪花苞里,熏蒸后,收藏在函盒里,封盖严密,静置一段时间后,花香沁入珍珠粉中之后,这香膏粉就十分好用了,用来敷面,更是光滑剔透,细嫩洁白。 苏幕渊闻言,挑了挑剑眉道:“有什么可珍贵的?回头我拿几匣子南洋珠,叫剑英送到你屋里去,专门拿来供你敷身子用,可好?” 苏幕渊动作轻柔地替阮兰芷敷着香粉,还坏心眼地掐了掐那香酥雪腻的玉团儿,末了,在阮兰芷的瞪视下笑道:“你这身子养的极好,又嫩又滑,不敷这珍珠粉才是浪费了,以后你每日只管拿这珠子来敷,缺了什么,叫剑英上我那儿拿就是了。 苏幕渊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凑到阮兰芷的耳畔,低哑地道:“等你嫁给了我,我每日亲自替你敷……” 苏幕渊说着说着,脑海里已经自动勾勒出一幅香艳又温存的画面了。 彼时,透过小几上的烛火,依稀可见一名打着赤膊的壮硕男子,在替怀里身软无力的人儿细细涂抹着香粉,那神情与动作,好似在膜拜天上的仙子一般,既痴情又带着虔诚,烛火映在玉肌上,晕出了一层淡淡的光华来,如梦似幻叫人看了不由得深深沉溺其中。 这一整个白天加上泰半个夜晚,加之又同苏幕渊生了许久的气,阮兰芷实在是消耗的厉害,不多时,便倒在苏幕渊的臂弯里累积而眠。 苏幕渊眸光炙热地看着怀里柔弱无骨,沉沉睡去的人儿,忍不住将她抱在膝上,爱不释手地亲了又亲,摸了又摸,简直爱的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真想把这心肝肉儿一口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从此融入他的骨血,再不能分离。 苏幕渊在心里暗忖着,有一日,他定要叫阿芷心甘情愿的跟了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统统都只属于他一人。 可思及自己马上就要去塞北戍边,苏幕渊两道好看的浓眉又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51.夜来幽梦前世情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相较于梦兰的不满,阮兰芷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实际上,她已经不太记得上辈子读女学的事儿了。 上辈子,阮兰芷实在是遭遇了太多的绝望与辛酸,在阮府落魄之后,在被迫与苏家的病痨鬼定了亲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女学了。 当年阮兰芷十四岁定亲,其后镇日被拘在院子里头,老太太要求她哪儿也不许去,用一年的时间亲手绣嫁衣。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阮兰芷出嫁的一应穿戴,从头上戴的凤冠,内里穿的红绢衫,外套的绣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着的红纱裙,统统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一珠子一金片儿,细细地缝制。直到及簪出嫁前夕,阮兰芷才勉勉强强将这些活计做完。因此,对于只上了一年半女学的她来说,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 阮兰芷微微歪着脑袋,朝薛泽丰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丫头双眼放光,面带喜色,若不是还顾着礼节,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怀里了。平日里端庄婉仪,贞静娴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看上去像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泽丰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将桌上的食盒推到阮兰芷的面前,说道: “我自然是来给你这小馋猫儿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边叨念,说你好些天都没去看她了,前两日还特地派人来阮府接你来着,结果却扑了个空。” “后来才听说你病刚好,又伤了膝盖,不宜劳动,这就赶着催我来看望你,说来也巧,正好在来的路上,又碰上了将将下学的思娇表妹,我两个就一道过来了。” 阮兰芷牵唇一笑:“劳老奶奶费心了,薛哥哥,近来太学的课业重不重?我听祖母说,哥哥马上就要下秋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要我说呀,薛家哥哥这么厉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阮思娇见薛泽丰同自己这个嫡出的妹妹聊的开心,却将她晾在一旁,这脸色自然有些不好,于是想着法子插句话进来。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阮兰芷见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 却说这薛泽丰,今日穿着冰蓝色直裾,配褐色宽腰带,脚踩黑色长靿靴,外套月白色长袍,头束缁布冠。许是常年读书的缘故,一股子书卷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这是个五官俊朗,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泽丰的来头倒也不小,他乃是当朝户部侍郎薛允的长公子,目前正在太学读书。 在术朝,太学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读的,像阮兰芷的两个庶弟,因着身份低微,将来恐怕都没法子安排进去。 说到薛府,同阮府还有些亲戚关系。 这薛泽丰的祖母,正是万氏的亲姐姐,只不过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两姐妹同样是嫁进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大万老太太的儿子十分争气,当年考中了状元不说,后来又仕途顺利,一路晋升,当上了正二品的户部侍郎。大万老太太甚至还因着她这个出息儿子,而得了个诰命。 再看看小万老太太生的儿子,下了三次考场,却只考了个举人,最后托人打点,捐了个从六品的通直郎。 虽然两人的儿子天差地别,却不影响两府的往来,小万老太太曾经带着幼时的阮兰芷去拜访薛府,那大万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欢上这乖巧柔顺,玉雪可爱的小莺莺了,其后隔三差五地总要阮兰芷去薛府陪她,经常要留她住个三、五日,方才肯放她归家。 这大阮兰芷四岁的薛泽丰,自小就与她玩得一处去,直到后来老太太对阮兰芷越发严格,成日将她拘在院子里学女子“六艺”,而薛泽丰也要读学了,两个人才渐渐地少见面了。 大万老太太与薛泽丰哥哥,是上辈子为数不多,真心对阮兰芷好的人。 当然,阮兰芷也记得,她这个装模作样的庶姐阮思娇,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丽,娇美无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兰芷,正是阮思娇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何上辈子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撺掇爹爹将她嫁去苏家的原因之一。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只不过……据阮兰芷所知,上辈子阮思娇虽然将她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扫除了,可最终却也没能称心如意,是了,她并没有嫁给薛家哥哥。 上辈子,在阮兰芷嫁去苏家没多久之后,薛泽丰考中了进士,接着就自请外放去了其他地界,直到她死,都不曾见薛泽丰再回过京城。 “莺莺,同你说话呢,怎地不理哥哥?”薛泽丰伸手在阮兰芷面前晃了两晃。 “薛哥哥,你先才说了什么?”阮兰芷收回思绪,这才问道。 “你呀!”薛泽丰有些宠溺地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这才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我听思娇表妹说,你爹要娶续弦了?莺莺还为着这个事儿被老太太罚了跪?” 阮兰芷闻言,连连摆手,她看了看阮思娇,见后者神色有些不自在,心下了然。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阮兰芷歪着脑袋,眨巴着狡黠的灵动大眼,她故意凑在薛泽丰耳边,佯作一副小妹妹冲大哥哥撒娇的模样,小声道:“诶,不是……祖母没有罚我,我是自请去罚跪的,根本不是思娇姐姐说的那样,哥哥可千万别相信!” 阮思娇打的什么主意,她岂能不知道?不过就是想借着薛泽丰的口,将这事儿传到大万老太太那儿去罢了。 众所周知,大万老太太十分疼爱阮兰芷这个外甥孙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老太太做出了这种事儿,肯定要找她的老妹妹说教。 可她阮兰芷并不想淌这趟浑水,没得让老太太以为,自己这个孙女儿表面上是顺从,背地里又找旁的人给她出头。 此时的薛泽丰,有片刻的失神,如今有一个小人儿扒着他的肩膀,努力地垫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话,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令薛泽丰不由得心驰神荡了起来。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已经转载的网站即刻删除,谢谢合作 薛泽丰的心跳,犹如擂鼓一般,强力地跳动着,他鼻端萦绕的,是阮兰芷那特有的馨香,他眼睛所见到的,是阮兰芷那灵动昳丽的模样…… 彼时,薛泽桃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儿,在他不经意之间,似乎悄悄地长大了…… 52.夜里欢终惹疑心 此为防盗章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身下娇软的小人儿被身上的巨兽抵死折磨,她艰难地支起纤细的腰肢,忍着剧痛坐起身来,她这般动作,令他两个的私/处越发的紧密贴合,那莹润滑腻的雪白肌肤柔顺地贴在他精壮结实,狰狞贲张的虎躯上。苏慕渊的鼻端萦绕着她独有的馨香。 53.多情儿郎言别离 先前只有两个人单独待在马车里, 没人看着他们, 阮兰芷倒还能镇定, 如今见剑英与王氏在一旁面色淡然的将目光投向别处, 只怕她们早已知道自己与苏幕渊那头野兽的关系了…… 想到这一层, 阮兰芷那薄脸皮儿立刻就红得跟烧起来了一般:“我这就走了, 你不要送,赶紧捯饬一下去宫里吧。” 苏幕渊见阮兰芷一副急着赶他走的样子,这小人儿, 俨然是害羞了…… 他痴痴地看了一会儿, 忍不住又开口逗一逗她:“怎么, 你不想我送?可我偏想要送你。” 阮兰芷闭了闭眼, 她忍了又忍, 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野兽马上就要去戍边了,莫要同他计较, 千万不要回嘴,省得他越发来兴致,赖着不肯走…… “也罢, 知你是个面皮薄的, 我就不同你顽笑了,阿芷且放心吧,我手底下的人口风都是极紧的,不敢笑话你的,往后缺什么,只管找王氏拿,知道了吗?”苏幕渊此时就好似一个出远门之前,安抚小娇妻情绪的郎君一般,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苏幕渊想了想,不放心地道:“阿芷,我这就走了,你记住我在车上同你说的话,再不要沾惹其他男人。” 阮兰芷真真儿是有些恼了,这人在马车上没脸没皮也就罢了,临了,还要把这些个事儿一提再提。 什么沾惹其他男人?这话实在是让人难堪,好似她是个不安于室的女子一般。再者,她一个还未定亲的小姑娘,被他这样戏弄,叫人知道了传出去,往后她还做不做人了? “你又在诨说什么?”阮兰芷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娇叱道,“好端端的,又没头没脑地提这些个怪话,你再逼我,大不了我上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自此青灯常伴,再不同任何男子来往,这下你可放心走了?” 苏幕渊抚了抚阮兰芷那粉雕玉琢的俏脸,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你若是去山上静养一段时间也好,省的那些个劳什子姓薛的,姓周的,又来撩你,没得叫我知道了,放心不下。” “……”阮兰芷听到最后,也顾不上什么端庄婉仪了,抡起小拳头就去砸苏幕渊那硬邦邦的胸膛。这人没皮没脸也就罢了,说出来的话也能气死个人。 苏幕渊见阮兰芷真的恼了,只将她圈在怀里,大掌包住那白嫩的柔荑,凑到自个儿的薄唇上亲了又亲,他柔声哄道:“好了好了,别使小性子了,我这铜皮铁骨的,没得打痛了你,叫人心疼。” 阮兰芷气的粉脸酡红,又拿苏幕渊毫无办法,两人在别人家巷子口里拉拉扯扯,不过是平白叫人看笑话罢了,末了,只好娇喘微微地住了手。 这两个打情骂俏的“冤家”,只看的一旁的王氏,掩着嘴儿不住地笑,那剑英虽然依旧是板着脸,可从眼神里却能看出一抹兴味。两人在心里有志一同地思忖着:想不到平日里不苟言笑,冷血阴鹜的主子,见了姑娘竟是这般模样…… 阮兰芷恼恨不已,只觉得自己的面子里子都被苏幕渊这个混蛋给败完了。 苏幕渊可不管旁的人怎么看他,只径自搂着阮兰芷的纤腰,偏头对剑英与王氏道:“天色不早了,你们替我送姑娘回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两人闻言自是忙不迭的敛衽行礼,叠声称是。 话别过后,阮兰芷终于摆脱了那野兽,乘马车回阮府。两辆马车行到西湘胡同的时候,却见阮府侧门还停着一辆眼生的马车。 王氏见阮兰芷眼中疑惑,笑着开口解释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了,今儿个阿慧请了姑娘家的老太太去戏园子看戏来着,这会子只怕刚刚送她回府,姑娘瞧瞧,马车还在这儿呢。” 说起来,这王氏与赵慧只是对外宣称的母女,实际上两人倒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王氏在赵家,是负责将精心培养的有用之人选□□,送到各州郡赵氏分号做管事儿的,赵慧对她十分尊敬。 阮兰芷闻言点了点头,剑英率先跃下马车,再将她接了下来。 两辆马车停在西北角门处,几个粗使的下人十分灵醒地迎了上来,阮兰芷瞧着面生,想来是苏幕渊安排进来的,哼,这厮手脚倒是快。 这些男子也不多话,一个个或低垂着头,或望向别处,俱都眼珠子不敢乱瞟,更别提看阮兰芷一眼了,男子们只径自走到第二辆马车处,抬起箱笼健步如飞地往婧姝院的方向走。 眼见着箱笼都抬的差不多了,王氏也没有开口辞别的意思,她朝着阮兰芷笑道:“姑娘,我随你去见一见老太太吧,打个招呼,也免得她为难你。” 阮兰芷闻言,柔顺的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又往花厅走去。 阮兰芷在心里思忖着,那赵慧也算是个誉满京城的人物了,听说她做起生意来很是有些手段,前次赵慧来府上,因着几个姐弟捣乱,自己手脚受了伤,也没看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赵慧既来了府上,怎么样也要去见一见才是。 ———————————————————————————— 花厅里,万氏与赵慧两个正在叙话,抬头见一名仆妇打起帘子,紧接着,一名容色如新月的小姑娘,领了一位富态的中年女子缓步进来,来人正是阮兰芷与王氏。 那万氏见王氏来了,率先就站起身来去迎王氏:“亲家母怎地来了?莺莺厚着脸皮在你们府上叨扰了一晚,老身很是过意不去。” 王氏笑道:“没有的事儿,莺莺乖巧的很,我昨日去族学附近办点事儿,正好碰上莺莺,缠着她聊了好一会儿,又舍不得她走,就硬拉着莺莺上府里来陪一陪我。” 就在万氏与王氏寒暄之时,阮兰芷感受到一道探究而又锐利的视线,来来回回地将她从头到脚地扫了好几遍。 这视线实在是有些刺人,阮兰芷颦着柳眉,有些不适地朝那人看去,却见一名面生的女子,毫不避讳,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想来坐在堂上的人就是赵慧了,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只见她看上去二十上下的年纪,生的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身材高挑,体态窈窕,是个美人的模样。 赵慧今日穿了绢纱金丝绣牡丹对襟长衫,里头露着一抹湘妃色裹胸边儿,脖颈和锁骨都露在外面,腰上系着两掌宽的藕荷色束腰,下着缕金绣百蝶度花缎裙。 一头乌发挽成朝云近香髻,用那金镶红宝石花穗缠枝步摇固定住,赵慧穿戴的衣裳头饰虽然典雅昂贵,可最吸人眼睛的,却是她胸前那对胀鼓鼓,硕大无比的玉峰。 阮兰芷有些惊叹地多看了两眼赵慧那对颇为壮观的玉峰,不由得想起苏幕渊那头禽|兽这几次见面,总爱揉自个儿这对小包子,并且还口口声声说着要给她揉的大一些,再大一些…… 想到这儿,阮兰芷那张俏脸蓦地就红了。 是不是,是不是……男人都爱女人胸前那四两肉? 这厢阮兰芷在打量赵慧的同时,赵慧也在瞧着她。 昨日主子同阮府里的姑娘在竹林庄子里过夜的事情,赵慧也是知道的,因此她今日特意请了万氏出去看戏,送老太太回来的时候,顺便可以看一看,能得主子的另眼相待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时赵慧在一睹阮兰芷的真颜之后,心里却越发地难受了。 赵慧确信眼前这位妍艳昳丽,娇美无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完美,比鲜花还要娇嫩的小姑娘,就是前一次来阮府,主子在花丛里单手托抱的娇小人儿。 赵慧的一颗心泡在了苦水里,她不得不承认,这阮府的嫡出姑娘,的确是个莺惭燕妒,见之忘俗的谪仙人物,只怕再过两年,这小姑娘的美貌将是整个京城无出其右的存在。 呵……原来,自己思慕了数年的主子,心里喜爱的是这副模样。赵慧黯然地思忖着。 “莺莺,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赶紧给你未来的娘亲行礼!”万氏不满地剜了阮兰芷一眼,这丫头,才在外头住了一天,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记了! 万氏一声呵斥,倒令两个人同时惊醒,阮兰芷颦了颦眉,心里生出了异样的排斥感,赵慧算自己哪门子母亲? 只不过腹诽归腹诽,阮兰芷在万氏面前,素来都是个乖巧听话的模样,她深知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不顺着自己这位祖母,往后这几天她一定没有好日子过。 “莺莺见过慧姐姐,姐姐金安。” 照理来说,赵慧不过大她八岁,让她腆着脸皮叫人“母亲”,她是叫不出口的,何况这赵慧还没嫁给爹爹呢,叫姐姐,总归是不出错的。 阮兰芷走到赵慧面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赵慧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容色惊人的小姑娘,刚想叫起的时候,却在阮兰芷的身上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东西,她的脸色立时变得青白。 阮兰芷今日穿的衣裙本来是将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可她行礼的时候,脑袋下垂,露出了一截白皙如玉的后脖颈,上面有一道十分暧昧的红痕…… 赵慧生怕自己看错了,她特地拖了一会子,细细地盯着那处瞧了半响,确认那红印子并不是什么胎记,这才冷着声音叫起。 赵慧这些个小动作,阮兰芷并没发现,可赵慧接下来说的话,就十分诛心了。 “太太,阿慧今日要跟您陪个不是。”赵慧扬起脸,偏头对万氏道。 “这话又是怎么说?”万氏笑着回道。 “阿慧瞧着今日请太太看的戏文并不好,那《南西厢》里‘科诨’的,实在是太过粗鄙了,动辄就涉及淫|乱之事,有些话,关起屋里都说不出口,这花脸竟然公然在戏台上说出来了。那些个淫|秽话语,实在是污耳朵。”赵慧这般说着,还拿余光瞥了阮兰芷一眼。 54.巧化解咄咄逼人 “阿慧瞧着今日请太太看的戏文并不好, 那《南西厢》里‘科诨’的, 实在是太过粗鄙了, 动辄就涉及淫|乱之事, 有些话, 关起屋里都说不出口, 这花脸竟然公然在戏台上说出来了。那些个淫|秽话语,实在是污耳朵。”赵慧这般说着,还拿余光瞥了阮兰芷一眼。 正所谓插科打诨, 填词之末技也。 在戏文里, 想要做到雅俗之人, 智者愚人统统喜欢, 那这‘科诨’就更加得注意了。 却说这《南西厢》唱的是南戏, 西厢的剧情本就是引人入胜, 令人着迷的一出好戏。 演这《南西厢》角儿的人自然是必须情真意切,惟妙惟肖, 只不过,一出戏往往得好几个时辰,兀长的时间里总有枯燥乏味的时候, 看得久了, 就容易打瞌睡。 这种时候,就需要花脸来插科打诨一下,使人忍俊不禁,嬉笑一番,振奋一下大家的精神,这样的戏文才让人不会觉得疲倦。 因此戏文里的插科打诨妙处在于通俗可笑,而其所忌讳的,又是太过粗俗。打诨的花脸若是唱的不好,贫嘴净是说些自以为很有风情的污糟荤话,那就非常惹人厌了。 当然,赵慧与万氏今日所看的《南西厢》戏文,可能只是花脸为了哗众取宠,惹人发笑,说了几句荤话而已。不说旁的,这在戏园子里,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事儿,有些贵妇人,偏偏就爱听这些个脸红耳热的荤话,觉得既刺激又有趣。 如今赵慧坐在扶手椅上,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众人听罢,自是神色各异。 先说万氏,老太太听了这番话之后,不由得在心中思忖,这赵大姑娘经商的手腕很是有一手,想不到这私里却是个保守又拘谨的性子,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是个风流种,也不知这两人凑到一起,将来是个什么光景。 只不过……一旦这赵大入了阮家的门,捏圆搓扁,还不是由着她万氏说的算? 万氏在这京城里待了大半辈子,她在戏园子里看的戏,比这更加粗俗的段子她都见识过,因此照万氏来看,今日《南西厢》里的花脸,已经算是规范又雅俗周全的了。 说完万氏再说王氏,她听完赵慧这话,不由得蹙起了秀眉,在她眼里看来,看戏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像是赵家开的戏馆子里头演的戏,比这个龃龉的话可多了去了,赵慧闲暇时也曾邀她一道去看,有时候那戏台子上演起了男女之间的情|事,赵慧甚至是不错眼地看得津津有味的,也不见她私下里抱怨一句,下|流龌|蹉什么的,怎地她今日非要在阮府里说这样的话? 王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赵慧一眼,又瞧了瞧立在万氏身边,乖巧可人的阮兰芷,她在两者之间来回打量,细细捕捉两个姑娘的表情,她的心里,立时就跟明镜儿似的透亮。 王氏与赵慧相处了数年,虽然二人没有什么真正的血缘关系,可平日里她对赵慧多有照拂,也是拿赵慧当做半个女儿来看待。 王氏自认对赵慧的心思是极为了解的,毕竟赵慧恋慕主子的事儿,王氏曾一一看在眼里。 实际上,她并不看好赵慧的感情,像主子那般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的男子,自然是狠心绝情,心肠冷硬之人,从他平日里狠厉的手段便可窥知一二,主子哪里是赵慧能匹配得上的? 赵慧除了蹉跎自己的岁月,这段感情压根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只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赵慧这般年复一年地守着主子,令王氏十分心疼这个傻姑娘。 然而感情上的事儿,也不是她能劝得了的,若是两个人能成,她还不帮赵慧一帮?可主子显然是没这个心思的,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怎能做出些逾矩的事儿来? 王氏早就猜到赵慧一门心思扑在主子身上,想来主子也是有所察觉,他这才将赵慧当成一颗弃子丢来阮府。 虽然主子这番作为实在是狠心,可他对王氏有恩,当年她被夫家赶出来,无路可去,即将吊死在树上的时候,是主子给了她一条活路,对于王氏来说,苏幕渊不光是恩公,毫不夸张的说,主子还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因此王氏对赵慧同情归同情,却不影响她打算全心全意的照顾阮兰芷,毕竟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背叛主子。 赵慧如今说出这样伤人的话,究竟是在给谁找不痛快呢? 别到了最后只有她自己不痛快才好…… 王氏思及此,又偏头去看了一眼谪仙儿一般的阮兰芷,忆起傍晚时分,主子对待阮姑娘,那柔的能滴出水来的眼神……王氏还真是没想到,原来瞧着冷心绝情的主子,竟然也有如此疼惜人的时候。 尤其是在看到阮兰芷委屈又羞愧的红了眼眶之后,王氏不由得在心里叹息,阮姑娘可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儿,光从下午主子不假他人之手,视若珍宝地抱着姑娘,就可想而知了。 最后要说的,则是阮兰芷了,她听到赵慧说的这番话之后,一张粉嫩玉琢的脸上血色尽褪。 也许是做贼的人格外心虚,阮兰芷听到这番话,总觉得赵慧在讽刺自己不洁身自好,可是……那样强势的人,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 思及此,阮兰芷心里越发地恼恨起苏幕渊来,都怪这没脸没皮的野兽缠了自己一天一夜,也许旁的人能糊弄过去,可这赵家人又哪可能不知道呢? 与此同时,阮兰芷又在心里疑惑,这赵慧先前说的那番“淫|秽”的话,俨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阮兰芷心中十分清楚,赵慧与苏幕渊决不是什么劳什子表姐弟,上辈子,她甚至压根就没见过赵慧这么个人! 阮兰芷越是猜测,心中的疑虑越是深重…… 那他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 就在大家各自暗忖的时候,万氏却缓缓接口道:“赵姑娘说的是,今日这戏文里头的花脸,的确说的不好,如果只是为了引人发笑,那人世间的玩笑话可就太多了,何必要专门谈论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呢?” 万氏说着,突然偏头来看立在一旁的阮兰芷,意有所指地问道:“莺莺,你说祖母说的对不对?” 万氏有意让这对未来“母女”套套近乎,于是将话头子引到了阮兰芷的身上,顺便让她与赵慧说说话,亲近亲近。 阮兰芷原本正是气苦,听到万氏突然点了她的名,她先是偏头看了一眼赵慧,只见后者的嘴角略略上翘,那微弯的弧度,俨然是有些讽刺的意味。 于是阮兰芷若有所思想了一想,这才接话道:“祖母与慧姐姐说的是极,说科诨的,就该善开玩笑,但是不能过分地说些不雅的话,就算是要说那男女之间的事儿,也该顾及丈夫不在场的太太们的颜面……” 阮兰芷说到此处,见那赵慧面色微变,于是越发肯定了自个儿心中的猜测,她意有所指地又道:“有些事儿说半句,留半句,或是说一句,留一句,又或者借其他事儿来比喻,说东指西,借此代彼,虽然说的是这东家的长,道的却是那西家的短,留些余地,让看戏的太太们自己想一想,回味一下,岂不是更好?” 阮兰芷蹲了一顿,又颇具深意地又道:“如此一来,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儿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太太们心里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那么这男女之事没有宣之于口,实际上也和听见了没什么差别。” 阮兰芷这一番话说出来,虽然听着有些弯弯绕绕的,仔细一想,却是十分有道理的。 当然,她这更深一层次的含义便是,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直白,让人下不来台。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概就是这个理儿了。 王氏在一旁听了,不由得暗暗叫好,阮兰芷这话说的又巧又妙,不光化解了自己的尴尬与窘迫,却还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刻意讨好赵慧的意思,但是又教赵慧留些余地,大家面子上都好过些。 呵……想不到阮兰芷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竟是个心思玲珑的,难怪主子如珠如宝的爱她…… 实际上,赵慧的的确确是小题大做了些,在京城里,许多公子哥儿或是有钱的阔太太,私下里都爱看这些个带有淫|秽话语与艳|情动作的戏文,术朝本就风气开放,有些戏园子还专门演这些男女情|欲之事的戏码,以口代笔,以身代画,给看客们演绎出一副活生生的春宫图,许多戏子穿着香艳的薄透衣衫,做着些惹火的动作,勾得许多有钱的贵人们一掷千金去观看。 当然,这些个戏码是严令禁止男女一起看的,毕竟男男女女一起看这些个脸红心跳的戏文,实在容易擦枪走火。有些已有妻室或是已有丈夫的男女一同观赏,更是容易打开“偷|情之门”。 赵慧闻言,有些讶异地侧了侧头,她倒是没料到,这阮府嫡出的姑娘表面上看上去是个不受疼爱的柔顺模样,本以为是个空有皮囊的应声虫,谁知竟是个牙尖嘴利,说话不饶人的美人狐。 赵慧虽然面上还保持着微笑,可那眼神里却透露着冷意。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堵的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赵慧听到王氏说起主子接了阮府的姑娘去竹林庄子歇息一晚,叫她帮着遮掩遮掩的时候,心里难受至极。 她也知道王氏故意同她说这些话,就是让她死心,毕竟她先前为了陷害阮家大爷,甚至还找了个胡姬来,勾得别人做了那二男挣一美的龃龉事儿。 赵慧实在心有不甘,她就是想来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儿,能够让主子特殊对待?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主子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来置喙? 既然人已经见到了,赵慧也不欲多待,省得看着心里难受,于是她与王氏又在花厅里同万氏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阮兰芷扶着老太太起身送到门口,瞧着马车驶出了胡同,这才往回走。 “莺莺,你在赵府住了一晚上,那儿是个什么样子?”万氏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 “那赵府里头十分奢华,比咱们阮府可大的多了,只不过……毕竟是上人家府里做客,孙女儿生怕出丑,也不敢随便走动,只顾陪赵家大太太说话来着,后来说得困了,就歇在太太的屋子里了。”阮兰芷神色平静地回答道。 万氏闻言,点点头又道:“你做的很好,阮府如今虽然式微,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不能让那些个商贾轻贱咱们。” 说到这儿,万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狐疑地看了阮兰芷一眼:“莺莺,你住在王氏屋里可不妥,那赵有良……” 阮兰芷闻言,心中暗笑,早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祖母就放心吧,赵家大爷上德庄收账去了,得三天才回,不然我哪里敢住下呢。” 实际上万氏早先就听赵慧说起赵有良不在府上的事儿了,万氏故意这样说,只不过是试一试她罢了。 既然莺莺昨夜在赵府,又怎么一副头一回见赵慧的样子?万氏不放心地打量了阮兰芷半响,见她柔顺地低垂着头,还贴心地叮嘱着:“祖母仔细着点儿,这小径上有小石子。” 虽然万氏对阮兰芷昨天夜宿在外的事儿疑心重重,可问了这样几个问题,莺莺却又能一一回答上来。 难道……莺莺去那赵府,并没有碰上赵慧? 万氏心里肯定是不信的,可她又想不明白,若是莺莺没有宿在赵府,没有见过赵慧,那为什么王氏同莺莺在一起?甚至还特地送了她回来?这实在是不合情理…… 可若是莺莺的确宿在赵府,又怎么会是没见过赵慧的模样,而赵慧瞧着莺莺之后,一脸惊讶艳羡的神色也不似在作伪…… 这真真儿是有些古怪。 这厢阮兰芷也在心里暗暗思忖,她知道万氏并不会轻易地相信自己,可也没有把柄不是? 送老太太回了慈心院,阮兰芷便同梦香与剑英两个挑了一盏纱灯,往婧姝院慢慢地走。 彼时,一阵夜风拂面而来,掀起了阮兰芷一角裙袂,飘飘渺渺,身姿楚楚,颇有脱尘绝世之美。 阮兰芷走在前面,心里正想着先前赵慧在花厅里那番话,她自也不知,距离三人五、六步开完的阴影处,还有一道高大颀长,挺拔若松的身影,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55.深夜叙话惹猜忌(上) 几人在廊下走着, 阮兰芷心事重重地看了剑英一眼, 满脑子想询问的话都已经滚到嘴边了, 却又懊悔不迭地咽了回去。 阮兰芷惊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那赵慧同苏幕渊究竟是什么关系, 关自己何事?做什么要在意他这些个事呢! 既然她这辈子打算不要再同苏幕渊沾惹上任何关系, 那就不要想这些事儿,没得又让自己心烦意乱,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苦差事罢了。 人总该有自己的底线, 也许到了最后她会禁不住苏幕渊的痴缠而委身屈从, 可身子守不住, 难道自己连心也守不住吗? 这般想着, 阮兰芷便有些赌气地收回了目光。 三人一路无言地挑着纱灯缓缓前行着, 到了婧姝院的侧门处, 守门的婆子听到动静,赶忙起身朝外看, 见是姑娘,扬起笑脸来迎:“姑娘可算回来了,先前送来的箱笼都让人搬到耳室去了, 刚刚才落了锁。” 梦香听了笑着答道:“谢谢宋妈妈了, 晚些时候我再去检查一下。” 两人说话间,只听咚的一声,那守门的宋妈妈和梦香竟然同时应声倒地。 阮兰芷惊了一跳,上前两步,正要张口叫人,背后却搜地欺上来一道高大颀长的影子将她笼罩住,那影子发狠一般地将她死死搂住,阮兰芷拧过身来,那人喘着粗气儿,俯身下来正好擭住怀里香甜可口的樱唇,好好儿饕餮肆虐了一番,只可怜了阮兰芷,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发出嘤嘤呜呜的气声儿。 阮兰芷贴着浑身肌肉狰狞贲张的虎躯,鼻端萦绕着一股子淡淡的酒香气,这胆大包天,夜闯阮府的采花贼,不是苏幕渊又是哪个? 阮兰芷的小脑袋被固定在苏慕渊的怀里,动弹不得,只好困难地转了转眼珠子,扫了一眼身旁,果见剑英那叛徒,早就动作利落地捞起昏厥的守门婆子扶到一边,又去抬那人事不知的梦香,闪身避得远远儿的了。 实际上,剑英早就发觉身后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跟着她们,等她不着痕迹地回头来看了一眼,却见主子故意暴露自个儿的身形给她看,显然是有意叫她给自己制造接近姑娘的机会。 于是眼看着到了婧姝院的侧门,剑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宋妈妈和梦香劈晕过去,方便主子行事。 “晚些时候得把绣楼里的其他下人统统都清理了,再上院子口守着。”剑英如此思忖着。 阮兰芷被亲的唇舌发麻,满腔的恼恨无处发泄,只气得猛锤箍着自己的野兽,她拼尽了力气百般挣扎,饶是小手儿被那坚硬如铁的胸膛砸得生疼,也不肯住手。等苏幕渊回过神来去捉那皓腕,阮兰芷的柔荑已是有些红肿了。 等苏幕渊松开她的檀口之后,阮兰芷早就被吮咂的阵阵头晕,两眼发黑,连站稳都困难了。苏幕渊见她浑身乏力,索性单手将她托抱了起来,笑的好似一只吃到荤腥的猛虎:“这才多一会儿不见,我想阿芷想的心肝都疼了。” 末了,苏幕渊将阮兰芷脚跟不点地的抱回了厢房里,放到榻上又压了上来。 这儿可不是什么人烟罕至的竹林庄子,而是在阮府里头! 阮兰芷哪里敢真的让这野兽胡来,她一边乱挣乱扭,一边急声喝止道:“苏幕渊,休拿你的脏手碰我!你不是上宫里吃践行酒去了吗?怎地又来我这儿诨闹!” 苏幕渊哪里会听她的,他将玉做的人儿搂在怀里又亲又摸,临了,想起自己喝到一半,火急火燎地撇了阿曜就往这阮府拔足狂奔的蠢事儿,不由得笑道:“我先才在皇宫里喝酒,乏味的很,满脑子想的都是阿芷,就找了个由头出来了。” 苏慕渊说着,又恶狠狠地咬了阮兰芷香气馥馥的樱唇,还不忘抱怨道:“先前入了宫,在那儿假正经地坐了半晚上,可把我给憋坏了,你现在不让我弄,那简直是要我的命。”“我真是恨不得一口吞了你,事到如今,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苏幕渊说着,又去扯她的衣裳,夏日衣衫轻薄,压根禁不住苏幕渊这般大力的撕扯,不用两下子就将阮兰芷浑身脱的只剩一件裹身的兜儿了。 明明灭灭的烛火,将阮兰芷那莹白如玉的娇嫩身子,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直看的苏幕渊口干舌燥,一股子邪火从小腹处不断地升起。 痴想了多年的相思之苦,一辈子的求而不得,苏慕渊这两日得偿夙愿,自是食髓知味,哪里肯轻易放过,于是乎一双大掌伸到兜儿里,肆意地揉弄那粉嫩的玉团儿,直弄得阮兰芷浑身发软,娇喘微微。 苏慕渊按着怀里的人儿,柔声温言道:“今夜我与圣上看了许久的舆图,发觉乌拉尔山脉那处有矿物,若是被突厥贼得知了,恐有争端,阿芷,我此次前去塞北戍边,只怕时日不短,你一定要等我……” 今夜苏慕渊心里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此时,他看着阮兰芷那姣好又娇怯的脸庞,脑海里蓦地生出了疯狂的欲|念来:“干脆我现在就把你给弄了,省的夜长梦多!你没了处|子之身,除了我,再难嫁出去,就只能等着嫁给我了……” “阿芷莫怕,疼也就疼这一遭,往后我定将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你且放心,今夜我弄了你,明日一早我自会上你父亲与祖母那儿去请罪,咱两个定下来了,外面不管骂什么,都有我一人担着,你什么都不用管,自安心地在家中待嫁,届时我得了手,也好放心地去戍边……”苏慕渊一边诱哄着,一边又去吮吻那嫩生生的雪肤。 阮兰芷的泪珠子就跟下雨似得,哗啦啦地往下淌。忆起先前在花厅里,赵慧那刺人的视线,以及含讽带刺的话语,她的脑子就犹如被针扎一般,突突的疼。 就算自己并不是自愿的,她同苏慕渊如今做的这些事儿,可不就是赵慧口中说的那些个淫|秽的事儿? 阮兰芷越想心里越是难受,尤其是在自家闺阁里,那种羞耻感就越发强烈了,于是只顾着哭嚷道:“苏幕渊,你喝了点子酒又疯魔了吗?叫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淫|秽下流的女子,你就满意了?你,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甘心?” 苏慕渊听不得“死”字,在听到阮兰芷这如泣如诉地哭嚷,以及薄唇里尝到的咸涩的泪水,他定定地看了阮兰芷半响,那幽深的褐眸里,满是看不清,摸不透的漩涡,好似要将阮兰芷深深地吸进去,再也不要出来才好。 末了,苏慕渊终于是叹了口气,往后退了退,直起身子来。 苏慕渊伸手搂住阮兰芷的纤腰,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捏住阮兰芷的下颔,迫使她微微抬起精致秀美的小脸儿,他温柔地将她脸庞上的泪水尽数吻到自个儿的嘴里,柔声安慰道:“阿芷,我的娇娇,你不要哭,你若是实在不想,我就不弄了,只不过明日一早我就得整兵出发,今夜我打定了主意,哪儿都不去,肯定要宿在你屋子里头,你再不要拒我。” 阮兰芷睁着一双又大又湿漉漉的水眸,那眼神里的愤怒和怀疑,戳的苏慕渊心窝子都疼了。 阮兰芷看了一会儿,赶忙一手打开苏慕渊钳着自己下巴的手,她别过脸,不再看他,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恨又苦。 阮兰芷在心里暗忖道:“苏慕渊这人,蛮横又霸道,他不过是喜欢我乖乖儿听话,由着他摆弄罢了。今夜若是不合他的意,还不知要怎么磋磨我,先前为了让我就范,竟然杀人陷害爹爹入狱,周大人说,那爹爹一心要带回家的胡姬,他寻了许久,竟然不知去向,偌大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说不见就不见了……说不定这胡姬也是这狠心人安排给爹爹与那李三争抢的。” 实际上,阮兰芷今晚着实被赵慧刺了一回,她是个柔顺贞静的性子,又是个薄脸皮儿,哪里禁得住旁的人这样说她? 阮兰芷虽心里难受至极,却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子勇气,凭着那股气,她硬是强自忍着羞|耻,将赵慧反击了回去。 虽然话语间,她并没有让赵慧讨到便宜,可她这心里却仍然是被刺的难受,阮兰芷无比想要问一问,那赵慧与苏慕渊究竟是什么关系?说是表姐弟,她压根儿是不信的。 赵慧和苏慕渊同岁数,且又生的模样儿齐整俏丽,除了年纪大了些,也是个人物。 阮兰芷越发地想不透,苏慕渊为何要安排赵慧嫁给爹爹? 若是这两人干干净净的,为何那赵慧今天非要同自己说些个刺人的话?那眼神,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阮兰芷抢了她赵慧的心上人呢! ……心上人? 阮兰芷想到了这三个字之后,连眼泪都忘记流了,原本仓皇又凄苦的心蓦地就冷静了下来。 借着烛光,阮兰芷定定地瞧了苏慕渊半响,她不得不承认,苏慕渊这人虽是个异相,生得却是十分俊俏的,那五官犹如刀斧凿刻过一般,隽朗刚毅,俊美无俦,深邃摄人。 若不是他阴鹜无情,杀孽太重,折在他手上的敌军不知凡几,且幼年又有那些个不好的传言,只怕这京城里头也有不少喜欢“威远侯”的姑娘。 “苏慕渊,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真话,你为何要让你的‘赵慧表姐’嫁给我爹爹?”阮兰芷既然心里想明白了,也不想藏着掖着,她直勾勾地看着苏慕渊的褐眸,十分冷静地问出了口。 56.深夜叙话惹猜忌(下) “苏慕渊, 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真话, 你为何要让你的‘赵慧表姐’嫁给我爹爹?”阮兰芷既然心里想明白了, 也不想藏着掖着, 她直勾勾地看着苏慕渊的褐眸, 十分冷静地问出了口。 彼时, 苏慕渊搂着阮兰芷,正是情兴难歇,突闻小人儿无头无脑地问起赵慧, 这才倏然察觉, 阿芷一番话里似乎语中有异。 他垂头去看, 却见怀里人挣扎不已, 抗拒之意有之, 厌恶之情也有之。 苏慕渊见她排斥, 一腔热情冷却了下来,然而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迟迟没有说出口。 这话怎能说得?赵慧并不是他什么表姐, 只不过是在塞北捡回来的一个孤女,专门替他办差的?如若不然,好端端地一个姑娘, 怎地肯仅凭着他一句话就嫁来阮府做填房? 不仅仅只是这件事儿, 苏慕渊猛然想到,当初撺掇胡姬勾得阮家大爷与李三争抢的正是赵慧,就算这事儿起因同他没有关系,可后来他知道了也没阻止,反而是将计就计杀人栽赃算计了一帮子人,若是叫阿芷发觉了这些,往后还不知要怎样同他闹别扭…… 思及此,苏慕渊的确是有些后悔了,他突然发现安排赵慧这枚棋子入阮府,真真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慕渊本先的意思是让这赵慧进阮家替他看住莺莺,毕竟上一世这个时候,突厥汗国在塞北频频动作,他陆陆续续往返戍边镇守了三年方才得以回京,那个时候,阿芷早已被她爹嫁给了苏宁时,两人相见不逢时,他就是想光明正大地娶怀里的小人儿也是回天乏力。 上辈子,苏慕渊曾暗地里调查过阿芷的娘家,也知道她嫁给苏宁时那个无用的东西,是李艳梅与阮思娇出的馊主意。那阮家大爷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孬|货,怀里搂着个成日想扶正的女支子,骨头都酥了,自然是她说什么都肯答应的。 这辈子,苏慕渊是绝不肯让这些事儿再次发生的,既然阮仁青这人一心只爱好女人,那他就送个厉害的女人给阮仁青做填房,方好压制住李艳梅与阮思娇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只不过……如今他被阿芷这么一问,原本动机就不单纯,真是说出来也引人误会,不说还是引人误会,一时间,苏慕渊倒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这厢阮兰芷冷冷地看着苏慕渊,见他紧抿着薄唇一语不发地看着幔帐出神,并不答话,原本满心的猜忌得到了证实,面上的表情也越发冰冷了。 两人无言地各自猜忌了好半响,气氛越发地冷凝起来。 苏慕渊生怕说的多了惹来阮兰芷的怀疑,可不解释又怕她多想,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边轻抚着阮兰芷光洁无暇的纤背,一边耐心地解释道:“阿芷,我让她嫁给你爹爹,也是为了就近保护你,赵慧是个伶俐人,绝不会为难你的。” 苏慕渊自是不知,他不说这个话还好,他如今这样一说,越发引起阮兰芷的反感,然而他还犹自不察地继续哄道:“你爹爹那个满心想着巩固地位的姨娘,你那个处处想要压你一头的庶姐,还有你那吃相难看的祖母,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趁着我不在,你爹爹又发起懵来,听信了那几个蠢东西的谗言,为了阮府的前途,把你嫁给个麻子脸,可怎么好?” 苏慕渊凑近了阮兰芷,啄了啄那柔软嫣粉的樱唇,又柔声道:“好阿芷,你倒是说说,叫我该怎么办?”那口吻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小心翼翼的求和。 可惜,憋了好半天气的阮兰芷却不领情,她嘴角翘起了一丝讽刺的弧度,兀自在心里思忖着:苏慕渊口口声声地说着赵慧嫁过来是为我好,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他可知道那赵慧自己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再者……阮兰芷知道他两个绝不是什么表姐弟,且她刚刚问出口的话,苏慕渊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避重就轻地把他两个真正的关系给糊弄过去了。 阮兰芷越想越是心凉,思及先前在花厅里赵慧那副刺人的模样,哪里就是苏慕渊嘴里说的伶俐人,绝不会为难自己? 呵……他倒是相信那赵慧,还给她如此高的评价! 阮兰芷这般思忖着,只忍着委屈的泪水不肯开口,撇过头再不去看苏慕渊。 苏慕渊见自己费了半天唇舌,这小人儿也不肯答言,反而别过头去不理他,只不做声儿地闷着头朝床里壁躺着,一副使性子不肯面对他的态度。 这一刻,两人虽身子紧紧地贴在一处,心思却是各自迥异。她是心有千千结,他则是愁肠百回绕。他满心期盼她相信自己,真正儿地爱上自己,她却是失望之极,心灰意冷,暗自打定主意,再不肯相信他,把一颗玲珑心捂得个密不透风。 苏慕渊目光灼灼地盯着阮兰芷的后脑勺半响,又从阮兰芷背后伸手将她掰过身子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阿芷,你面朝里的捂在衾被里做什么?也不怕闷着自己,嗯?”苏慕渊说着,细细审视阮兰芷脸上的神情,这小人儿虽不发一语,面色冰冷,可那湿漉漉的大眼里,满是委屈的水光。 苏慕渊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阮兰芷越发觉得憋屈,于是支起身子来,捞起原本枕在脖颈下的玉枕,就横在胸前,一副要撇清干系的模样,正色道:“侯爷还是回去吧,这大晚上的,你跑到我这闺阁里来宿夜,叫人知道了,我往后做不得人。” 苏慕渊闻言,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他拽着阮兰芷的柔荑,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强自克制着怒气道:“阿芷,我不爱听你说这些个话,更不许你同我撇清关系,你知道我今夜肯定是要宿在你这儿的,不弄你的身子,已是我的底线。” 阮兰芷见他面色沉沉,越发觉得气闷,她真是想不出,一个人怎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大半夜的强行宿在未出阁的姑娘房里,临了,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口口声声说着不强占她的身子已经法外开恩了一般。 哼!他这般体贴,还真是天大的恩赐了。 阮兰芷又委屈又伤心,罐子既然已经摔破了,即使再摔也还是个破罐子罢了,她在苏慕渊的怀里奋力挣扭了起来,又抱起那玉枕,使了吃奶的力气往苏慕渊的胸膛上砸,谁知那可恨之人竟然不避不让,任她直直地将又沉又重的玉枕往自己身上磕。 苏慕渊毫不在意地任她发泄,毕竟阮兰芷那点子力气,砸在他身上压根就不疼,就算她手上拿的是匕首是尖刀,恐怕苏慕渊都不会避让,何况只是个玉枕。 阮兰芷见苏慕渊黑着一张脸死死地搂着自己的纤腰,任由她乱砸乱打,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干脆豁出去一般地张嘴嚷道:“梦香,梦兰!刘妈妈!杨婶子!来人救救我!” 阮兰芷几乎把这阁楼里头住的下人都喊了个通遍,可哪里有人影子呢? 原来这整个院子里的人,早都被剑英统统料理了…… 这个剑英,倒真真儿是个忠心护主的,为了方便她这个没脸没皮的无耻主子行事,那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的。 如今阮兰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挣扭了半天,身上的力气使了个精光,偏还要倔着性子不肯歇气,到了最后连玉枕都抱不动了,干脆就扔了手上的“凶|器”,捂着脸娇娇地哭了起来。 她实在是太没用了…… 想要摆脱这个涎皮赖脸又阴险至极的人,怎么就这么难? 苏慕渊见阮兰芷闹够了,这才又将她箍在怀里,耐着脾气哄道:“阿芷,我明日一早就走了,你这样气我恼我,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阮兰芷还想再挣扎,却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如今被他制住了身子,哭得眼眶微红的她,索性发了狠,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阮兰芷发了狠劲儿的啃咬,可常年习武的苏慕渊,一身的腱子肉硬邦邦的跟铜皮铁骨一般,哪里是她咬得动的? 阮兰芷硌的牙疼,又不甘心松嘴,就这么磨了半响,最后终于是受不住牙根疼,捂着小嘴儿,浑身脱力地伏在苏慕渊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闷在他的怀里,偶尔还断断续续的传出那委屈又惹人怜爱的娇泣:“……你,你太可恶了……你为何就是不放过我?” “……不要赵慧,不要…她…不要她进府。” 苏慕渊见她好似一只被欺负得很惨的小猫崽儿一般,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叫人瞧着可怜极了。 他虽不知这素来柔顺的可人儿,怎地突然就不依不挠地发起蛮横来,却也觉得十分有趣,在他眼里,阮兰芷真真儿是爱人极了,不管是脾气秉性还是模样身段,处处都是世间独一份儿的。 于是苏慕渊又好气又好笑地凑过去亲亲她的香腮:“竟是不知,我的阿芷原来是这般粗野的小姑娘?” 阮兰芷听到“粗野”两个字,就跟炸了毛一般,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推了苏慕渊一把,正好那苏慕渊也松了手,倒是叫她随意的挣脱了出来。 只不过先前阮兰芷实在是闹的太厉害,身上一点子力气也无,眼前阵阵发黑,又软在锦衾上,因着动作幅度过大,那唯一遮体的兜儿上的金链子也断了开来,堪堪地滑到腰间去了,露出雪白莹润的身子来。 苏慕渊看的越发动火,俯身下去就是一阵吮咂,形势万分危急,眼看着就要真的弄了她的身子去。 阮兰芷先前作天作地的好一番折腾,如今一点子力气也使不出,见苏慕渊兽|性大发,急的大哭起来,末了,只好软着身子流着眼泪弱着气儿道:“你说了你今夜不弄我的,难道你先前自己说的话统统都不作数了吗?你是不是想再逼死我一次才甘心?” 苏慕渊被倒打一耙,又见不得她那可怜样儿,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停住了动作,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额间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滴在胸腹上,落入锦衾里。 苏慕渊赤红的双眸端详了阮兰芷半响,终于是被她气笑了:“你这张小嘴儿,倒是会冤枉人,我爱你疼你还来不及,做甚么逼死你?我是宁愿我自己死也不要你死的。” 苏慕渊想着明早就要走,也不舍得为难小人儿,于是又温言道:“我明日就走了,你也闹了大半宿了,咱两个都别折腾了,你乖乖儿睡觉好不好?” 阮兰芷不甘心地想回嘴,可又实在是没力气了,索性也就不再同他吵了,于是乎,两人搂作一处,交颈而眠,倒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夜。 57.解猜忌铁骑出城(上) 大约是天光乍现, 似晦还明的时候, 苏慕渊霍然睁开了一双如鹰凖般锐利的褐眸。 按照他在军中的习惯, 四更天就要摸着黑爬起来练一套拳法, 然后再运功调息, 修练那高深无比, 变化莫测的天渊神功,这般过了二三个时辰,差不多也就要开始处理一天的军务了。 有的时候苏慕渊甚至彻夜直挺挺地坐在地上, 看似一动不动, 实际上则是在修练功法。 只不过今天特殊, 毕竟怀里搂着个小小的娇人儿, 他哪里舍得练什么劳什子功夫, 打什么拳法。 如今阮兰芷娇娇小小地蜷缩在他怀里, 莹白如玉的腿儿与他结实有力的长腿相缠,姣好的小脸儿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轻轻浅浅地呼吸着。 彼时,小几上的灯笼已然熄灭,杏色半透明的轻容纱幔帐轻轻地垂落下来, 苏慕渊忍不住俯身啄了啄那嫣粉的樱唇, 他在心里愉悦地思忖着,这样一个小小的绣阁,怀里搂着一个娇娇的人儿,的确是能让人沉醉其中的温柔乡。 苏慕渊想,他费尽了一世的心机,放弃了一切,穷尽了一切,为的只是能这样与她终生相守…… 借着那一点点的微光,苏慕渊就这般痴痴地看着阮兰芷,他好似看不够一般,怎么都移不开目光。 忆起昨夜里阿芷毫无征兆的发怒,哭的委委屈屈,娇媚可怜,苏慕渊实际上是有些不解的。 按照苏慕渊的想法,他安排赵慧嫁给阿芷的爹爹,那完全是出于好意,是为了保护她不受那李艳梅与阮思娇的迫害。 等赵慧进了府,毕竟阮府有个当家主母在,李艳梅哪里还能扶正?那庶出的女儿自然也是越不过她这个嫡出姑娘的。 加上先前阮仁青入狱的事儿,苏慕渊自己心里有鬼,哪里敢多解释他同赵慧的关系? 可坏就坏在,苏慕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阮兰芷竟是这般排斥赵慧的。 苏慕渊不由得又忆起上辈子的事儿来,阮兰芷被苏府里那样多人欺负的时候,也不见她这样同他拧脾气,更不曾委屈地淌了大半夜的泪水。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昨夜里同自己这般闹呢? 他想,或许可以问一问剑英…… 先前也说过,苏慕渊常年待在军中,同僚也都是些个大老爷儿们,大家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有话当面说便是,哪像阮兰芷脑子里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想法,话说半句留半句,似遮似掩的,压根不让人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在军营里,连个母蚊子都甚少见到,放眼望去,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苏慕渊哪里能理解阮兰芷这般心思玲珑的姑娘,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慕渊手底下那群粗鲁胚子,大多家里都没有婆娘,俱是压根就不知道如何同正经姑娘相处,碰上好看的姑娘,更是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举止态度恐怕连他都不如。 将士们在戍边驻守,长则两三年,短则也要大半年才能回京城一次,大家心知肚明,娶个正经姑娘岂不是耽误人家? 只不过,男人们憋得时间长了,就算是心里想姑娘,回京也只能找些女支馆青楼败败火。只不过这帮子粗人,逮住一个有胸又有腰的,火急火燎地扛在肩头随便找间厢房就行起事来,谁有闲工夫怜惜顾及姑娘家的心情?俱都是提柄就上,酣畅淋漓,快活一番才是正经。 毕竟久经沙场,上阵杀敌,大家伙儿都是把命悬在刀口上,今日逍遥放纵一回,说不定明日就马革裹尸了,因此风流快活的时候,都是可着劲儿折腾。 苏慕渊为了犒劳属下,每回在征战归来之后,都提前命赵家名下的好几家青楼不得开门做生意,他亲自包下场子来,只专供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泻火。 威远侯麾下的虎翼军,乃是术朝出了名的狼虎之师,一个个的俱都是勇猛过人的彪形大汉,床第之间也能将那些个青楼女子摆弄的死去活来,一连几天都下不来床。 因此这些青楼里的姑娘们,只要尝过了那猛烈的滋味儿,虽难以消受,可偶尔回味起来,又想念得紧,因此也是心甘情愿地任将士们享用。 虽然女支馆里的女子多半是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可她们十分听话,把幔帐一放,任你恣意搓弄,任你畅快发泄,碰上那可心人儿,事毕,还搂着将士们依依不舍,的确都是真心实意地来伺候的。 不得不说,咱们这位冷血阴鹜的威远侯,实际上对姑娘甚少了解,包括对待姑娘的方式,还都是在那些个糙汉子聊天的时候听来的,毕竟一帮子粗人凑在一块,不就是聊谁腰细谁胸大谁的臀部挺翘那点子事儿嘛? 上辈子,苏慕渊一直以为表达喜爱姑娘的方式就是亲近她,满足她…… 因为军营里的将士们,都是这般对待陪自己睡的姑娘的…… 显然这些手段对待那些个青楼里的姑娘有用,可对待像阮兰芷这样琉璃一般易碎的小人儿压根就不适用了。 苏慕渊因着心里有着一个小人儿,自然从未想过去找女支女泻火,若是实在憋的难受了,他便练功调息,饮鸩止渴。 好在天渊神功里有一门心法叫做“固本培元”,可以让苏慕渊寥以纾解。 这所谓的“固本培元”,便是他一边在脑海里想象着阮兰芷的模样,一边控制自个儿的情绪与冲动,将那股子欲|念带来的压力与烈阳真气相融合,进而将自身的强大精力化为不可比拟的浑厚真气。 苏慕渊因着一直强行压抑着自己对阮兰芷的欲|念,故而他的欲求也比寻常人更加强烈得多,如今他整个人就好似一个即将溢满的烈阳真气承载体,已是极为危险了。 毕竟苏慕渊这般长期修练纯阳真气的天渊功,浑身只有源源不绝的烈阳真气聚集在体内,却又得不到阴|阳|交|合的循环转换,长此以往,饶是再强大的身体,也难以负荷。 然而一旦真叫苏慕渊尝到了女|体的滋味儿,那便犹如猛|虎开|闸,轻易不能浅尝即止,且阴阳调和,真气畅通之后,功力也会得到大幅度精进。 这也是为何苏慕渊每回见到了阮兰芷,就好似那急色鬼一般,总要忍不住欺身上前轻薄一番的缘故。 实在是憋的太久了…… 苏慕渊认识阮兰芷这么久,也算摸到了一点她的脾性儿,于是昨夜里她虽作天作地的折腾,却并不同她计较,而是由着她使使性子,哄一哄也就好了,毕竟男人包容女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哪知阮兰芷为的却是先前被赵慧羞辱的事儿,心里憋着一股气儿,想找他质问一番,却又羞于启齿,忍了好半响终于问出了口,他却又含糊带过,这便越发的不得了了。 这便是男子与女子想法的区别之所在了,苏慕渊以为阿芷今夜同他折腾半宿,一定是因为自己夜里跑来绣阁里轻薄她的缘故。 他想着,阿芷本就是个薄脸皮儿,不生气才有鬼,可她的确也是不懂男人,男人若是心里爱着一个女人,那是想尽办法都要亲近她,占有她,且决不允许旁的男人觊觎她。 偏偏女人这方面的想法完全是个相反的,她觉得你若是爱她,你就该敬着她,尊重她,以礼相待,绝不能不顾她的意愿,随便碰她。 苏慕渊想了老半天,还未真正儿想出症结之所在,这时候,门口响起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不一会儿,又听到了剑英站在檐下隔着窗户,犹犹豫豫地压低声音请示:“主子,天已大亮,为了姑娘的名声……” 剑英哪能不知她新侍奉的这个姑娘,最是个要脸皮的,于是顿了半响又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我去将府里的人再逐个儿敲晕?好让你两个再温存一会儿?” “……”装睡的阮兰芷闻言,差点子真的又气晕过去。 苏慕渊有这样知理懂事的衷心属下,真不知道是不是阮兰芷的不幸。 实际上,任谁被灼人炙热的视线盯了一早上,恐怕都睡不下去的。 阮兰芷原本昨夜里就伤心委屈,后来闹的累了也就睡着了,早上被苏慕渊这般看着,浅眠的她很快就醒了。 只不过经过昨夜里一闹,阮兰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慕渊,又羞又愧,整个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有些逃避地只盼着苏慕渊看一会儿就赶紧走了。 实际上阮兰芷醒过来的时候,真真儿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睡了一觉之后,理智回笼,对自己昨夜里的疯狂行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为何自己昨夜里会如此的无理取闹?平日里那个和婉贞静的她上哪儿去了? 阮兰芷有些困惑……不过是个赵慧罢了,难道她嫁进来还能吃了自己不成?她作甚要在意赵慧与苏慕渊是何关系? 哭了大半宿,眼睛到现在还疼着呢,真是得不偿失!阮兰芷那羽毛一般又长又翘的睫毛颤了两颤,唉,也不知这苏慕渊要赖到何时才肯走…… 阮兰芷这厢正想着,一个湿热又温柔的吻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 清晨十分,覆在她身上的男子,说话带着特有的沙哑:“阿芷既然都醒了,做什么还要装睡?怎么,不敢看我了,嗯?” 阮兰芷见自己装睡被发现了,羞得不能自已,心儿吓的乱跳,索性一偏头,将酡红的粉脸埋进锦衾里,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道:“这都天亮了,你怎地还不走!” 苏慕渊见她那娇怯怯的模样,只觉分外可人,于是不由分说地捧起她的脸儿就是一顿亲吮,末了,他压抑着声音道:“好了好了,仔细闷坏了自己,我都要走了,阿芷还要这般同我别扭吗?” 阮兰芷拿这没羞没臊的野兽没辙,躲避不及,又无法推脱,心里思忖着,他就要走了,我的确没必要这个当口同他拧着来,说些软话让他安安心心地去北征,我自有我自在的时候。 于是阮兰芷倒也不同他争辩,只软着身子偎在他怀里道:“你去塞北也是为了咱们术朝的疆土,我自是盼着你好的,有你在,北边的老百姓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苏慕渊见她又乖巧又柔顺,整个心都酥了,他克制不住地掀了被子,一把箍着她的纤腰,又开始亲了起来。 阮兰芷心知苏慕渊待不了多久,于是半推半就地由着他去了。 苏慕渊真想就这般痛痛快快地弄了她,奈何时不我待,只能抓着一点子时间温存一番,于是搂着那柔弱无骨,滑腻光洁的身子,好一番亲摸吮咂,只弄得阮兰芷一身的痕迹方才罢手。 阮兰芷哪里受得住他这般热情,到了后来,竟“嘤”的一声昏厥了过去。 临走前,苏慕渊趁着阮兰芷还在睡,一把顺走了娇娇人儿昨夜里穿的粉底绣缠枝并蒂莲的兜儿,用力嗅了嗅,满是幽香,他满意地将兜儿贴身藏在怀里,方才面不改色地出去。 军中寂寥乏味,他也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方式聊以慰藉了。 苏慕渊将将跃出窗子,见剑英表情严肃地守在院口子上,周围静悄悄地一片,俨然没有人。 剑英见到苏慕渊,毕恭毕敬地打了个稽首:“主子,这就要走了?” 苏慕渊沉沉地应了一声:“嗯,晚些时候你再进去伺候姑娘,她现在还睡着呢,别去打扰她。” 剑英自是点头称是,苏慕渊想起阮兰芷昨夜里的异常,便又问道:“昨天我带阿芷从庄子回城,后来你送姑娘回来,可是又见到什么人了?” 剑英闻言,想起昨晚赵慧在花厅里的那番话,于是一字不漏地告诉给苏慕渊听了。 苏慕渊听罢,面色立时沉了下来,他冷冷一笑,同剑英吩咐了几声,便施展起轻功飞掠出了阮府。 58.解猜忌铁骑出城(下) 差不多快到响午的时候, 阮兰芷方才悠悠转醒, 剑英扶起浑身酸软乏力的小人儿, 去净室沐浴梳洗了一番, 再伺候她将衣裙一件一件穿好。 穿戴完毕, 剑英又将阮兰芷扶到妆镜前坐下, 为她挽了个双环髻,同时在妆奁里挑了两枚小巧精致的宝钿固定在发髻两侧,最后拿了一个坠着花胜的链子缀在阮兰芷光洁的额前。 别看剑英是个会武的女子, 实际上这伺候姑娘穿衣梳头的手艺她也是一样没落。 梳妆打扮的过程中, 阮兰芷始终神色淡淡, 不曾与剑英说过一句话。 毕竟阮兰芷是个格外自尊自爱的人, 苏慕渊强行宿在她的绣阁里一夜, 虽非她本意, 可面对这知道始末的剑英,她仍是觉得膈应, 且她对这个压根对自个儿不忠心的丫头,也有些忌惮。而那剑英也一副好似任何事儿都荣辱不惊地模样,尽职尽责地做着手上的事儿。 这厢将将打扮停当, 那梦香便提了食盒子打起帘子走进来。 梦香对于昨夜里是怎么回到婧姝院的都不太记得了, 只知自己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下人房的床铺里。 剑英扶了阮兰芷在桌边坐下,梦香将那食盒子掀开,里头是一小碗枸杞山药碧粳粥,并四碟分量不多的下粥小菜,有翠滢滢的醋溜黄瓜,白生生的召白藕,筋软光滑的夏月麻腐,碧绿爽口的旋切莴笋,最后,食盒的底层则是一碗热腾腾的羊|乳|羹。 阮兰芷虽然睡了许久,却也因着同那苏慕渊争吵了大半夜,早上又被弄醒了折腾了一番,如今她的手指头一点子力气都没有,甚至连端个小碗都是十分吃力的。 阮兰芷抬了抬软绵绵的手,发觉压根使不上力,她红着一张俏脸,本想赌气不吃,那剑英一眼就看穿了阮兰芷的意图,索性就端起粥碗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唇边,神情严肃地道:“姑娘多少还是吃一点儿吧,身子要紧。” 梦香闻言,也转头来瞧,果然见自家姑娘一副恹恹的模样,她这小日子才走了没几天,莫不是……又病了? “姑娘哪儿不舒服?”梦香抢步上前,想要探一探阮兰芷的额头,后者本就脸皮发烫,哪里敢让她碰触,赶忙别过头急道:“我就是有点乏,没别的事儿,梦香别瞎操心了。” 梦香见阮兰芷那副弱不胜衣的样子,于是也加入到劝说的行列,同剑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阮兰芷本就是做贼心虚,生怕叫一无所知的梦香察觉到什么,这般想着,纵使再没有胃口,少不得还是勉强自己吃一些。 只不过阮兰芷本就是个用饭一粒一粒数着来吃的人儿,半个手掌小的瓷碗,她不过略略用了几口,就取出帕子来掩口,推了推剑英的手臂,表示吃不下了。 剑英是个知情人,她挑了挑眉,又盛了掺了木瓜粒的羊乳羹来劝阮兰芷用,这羊乳可是稀罕物,莫说是阮府,甚至连许多勋贵氏族家里的姑娘都不能常常吃到。 有书记载“常饮羊乳,色如处子。” 却说这羊的乳汁,是十分温补的,比起那牛乳来,不仅仅是口感更为醇绵细腻,它也比牛乳更加养肤,且十分适宜体质羸弱,气血不足的体虚之人食用。 如今在阮府里,除了阮兰芷,再没听说谁的房里可以天天吃上这稀罕吃食,都是苏慕渊托王氏送来的。 原先阮府家境尚可的时候,万氏为了养她这副白玉一般的小身子,也曾让阮兰芷喝过乳羹,只不过那羊乳也是不纯的,都是请奶|娘挤出来的人|乳或是牛乳掺着一点儿羊乳,喂给阮兰芷喝。 因着资源有限,阮兰芷当年也才半个月喝一次罢了,现在有了苏慕渊在暗中献力,她喝这纯羊乳羹,就成了早晚各一碗了。 却说这给阮兰芷做羊乳羹的厨娘,也是苏慕渊暗中安□□来的,这厨娘做的乳羹香浓绵软,口感细腻不说,还将糖蜜以及当季的水果切成丁,掺在羹里,让阮兰芷吃着甜丝丝的,半点子羊膻味儿都没有。 因此,饶是阮兰芷这种胃口极差的,也能每回用上小半碗。 这厢梦香见阮兰芷眉宇间带着一股子郁气,似是心情不太好,于是便挑了个话题来聊:“姑娘,我今日醒得晏了,没赶得及趴墙头,我听那大清早就在御街边儿上守着的王大哥说,铁骑出宫门时,很是威风,夹道上一睹风采的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呢。” 阮兰芷闻言,神色一僵,赶忙转过身去,却又不制止梦香聊起这个事儿……很矛盾,不是吗? 剑英见阮兰芷一副想接着听下去,偏还又佯作浑不在意的模样,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偏头主动去问那梦香:“真的?可是那威远侯的虎翼军?” 梦香点点头,双眼放光地又道:“我听那出去采买的王大哥说了,真的很是威风呢,今次威远侯北征,圣上又加封他做正一品天策大将军,军头司和街道司都出动了御前军和天武军来助阵,那阵仗,公主出降或是皇太子纳妃,也不外如是了。” 剑英闻言点了点头,已有所指地冲阮兰芷一笑:“姑娘,圣上可真看中威远侯啊……” 却说这“天策大将军”可不得了,执掌天策府,这天策大将军的职位在术朝的亲王、三公之上,与文官之首太师、太傅、太保三师,可平起平坐。 而这天策府则是术朝武官官府之首,凌驾于十四卫府之上,天策大将军可自己招募将才作为天策府中的官员,即所谓的“许自置官属”。 梦香一脸的兴奋激动,来回来去就是“天策大将军威风至极”之类,干巴巴的两句话,梦香虽然跟在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阮兰芷身边,却是个不爱读书的,阮兰芷曾经也耐着性子教梦香认过几个字,可后来见她实在没兴趣,也就罢了,能认识些日常的字,也是好的。 王大哥虽然同梦香详尽的描述了,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整齐划一地打马走过十里御街的场景,可梦香个嘴笨的却没法子诠释,嘴里不停的重复着“铁骑很是威风”一类的话。 “……那威远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寒光闪闪的墨黑玄铁胄甲,威风凛凛地打马走在最前头,神气极了,他身后跟着气势迫人,银鞍白马,皂盖朱幡的数万大军,围观的老百姓们都被那架势震慑住了,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王大哥当初是这样对梦香说的。 “那苏侯爷麾下的将士们,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有那骁骑、云骑、骠骑三军,也有弓箭营、习驭弩营、骑射营、长|枪营与步兵营,这样威武的队伍延绵了好几里,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真希望自己也能参军,投到威远侯的麾下,与突厥军好好儿打一仗。那真是光耀门楣的事儿啊,战死沙场也值得了……”每个男儿在年轻时,都有捍卫疆土,征战戍边的梦想,王大哥也不例外。 然而到了梦香嘴里,这些个话就缩减成了:“真是恨我怎地就起得那样迟,这样精彩的巡街都错过了。”梦香一边说着,眼神里尽是惋惜。 因着梦香词不达意,至于那巡街铁骑究竟是何等的壮观,阮兰芷是完全感受不到的。 大概也就是如同梦香说的那样,“很威风”吧……? ———————————————————————————— 浩浩荡荡的军马将将出了京城,苏慕渊骑在高头大马上,紧抿着薄唇不发一语,身后一众将士们见侯爷神色冰冷,俱都将腰杆挺得直直的,生怕被他发现自个儿的精神面貌不佳。 实际上,面上阴沉冷鹜的威远侯,满脑子想的却是昨夜里睡在他怀里的娇人儿,雪白玉肤,娉婷绰约,还有那清晨床帐里的旖旎风光…… 苏慕渊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的位置,那盈满香气的兜儿正被妥帖地藏在那儿。 苏慕渊的思绪渐渐飘远:却是不知……阿芷醒了没有?可用了早饭? 如今他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舍得离开,可军令在身,只能义无反顾,一路往前。 队伍虽长,行进的速度却不慢,又往北前行数里,官道旁,一辆宝马香车停在不远处,苏慕渊看了一眼,抬手打了个手势:“全军原地歇息半刻钟。” 苏慕渊独自打马行到马车近前,翻身下来,一脚踩在车辕上,以手撑在膝盖处,冷冷地对那守在外面的侍卫道:“还不叫你家主子出来见我!” 不多时,车帘子被缓缓抬起,一名约莫二十五六上下,身着赤色绣日月纹对襟阔袖便常服,头戴紫金冠,下着黑色绣金线鹿皮靴的男子,露出脸来。 那人生得端的是一副好模样,只见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点漆似的眸子深邃幽黑,似能洞悉人心,又直又高挺的鹰鼻下,那一张天生嘴角略微上翘的薄唇,使得此男子看上去好似随时都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元朗,你早上究竟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倒叫我一顿好等。”男子看似抱怨,可那语气里,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不提这个便罢,一提起来苏慕渊才是满腔的火气,近两日,他同阿芷正是好时候,偏偏叫这人生生阻断:“我夜里睡得晏,休整一番才去的点将台,今日沐休,你倒是同我说一说,为何偏偏选在今日叫我开拔?” 男子见自己那点子小心思被发现了,倒也大方地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道:“为了见元朗,我在宫墙上盼了许久,最后在这野外又等着你,你可倒好,一来就同我撒气。也罢,我是个宅心仁厚的明君,自不会同你计较。” “……”苏慕渊闻言,一双鹰眸狠狠地剜了男子一眼,真是恨不得拧下这厮的头来。他正温香软玉抱满怀,却统统叫人搅黄了,到底是谁不同谁计较呢? 顽笑归顽笑,男子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那突厥大汗的事儿……” 彼时,两人说话的声音渐低下去,似是只有气音在空气中流窜,这般过了一段兀长的时间之后,两人却又各自转开了身。 “行了行了,我自有分寸,阿曜赶紧回宫里去吧!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儿。”苏慕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副赶人的模样。 原来在官道旁等着苏慕渊经过的男子,竟是微服出访的当今圣上,尉迟曜。 待目送那宝马香车远去,苏慕渊方才打马回到队伍里,一路向北行去。 —————————————————————— 阮府,婧姝院 这厢阮兰芷半躺在榻上,正靠在迎枕上翻着一卷书,剑英与梦香两个,一个凝神闭眸,似是入定一般立在一旁,另外一个则是坐在绣墩上,手上还拿着一个秀绷子。 不一会儿,那粗使婆子刘妈妈打了帘子进来:“梦香姑娘,昨日搬来耳房里的那些个箱笼,是不是该捯饬、捯饬收拾出来了?” 梦香闻言,“呀”了一声拍了拍自个儿的脑门,是了,傍晚的时候有几个新来的仆从搬了许多箱笼来婧姝院,说是赵家主母王氏送给姑娘用的,后来也不知怎地,她倒头睡下,把这茬统统给忘了。 “刘妈妈等一等我,梦香这就随你一道去耳室。”梦香说罢,把秀绷子往小几上一摆,看了阮兰芷一眼,后者冲她应允地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出去。 就在阮兰芷又翻了两页书的时候,一阵惊呼声从厢房一侧的耳室里传了出来。阮兰芷颦了颦眉,放下书卷,她蓦地想起来,那些个箱笼实际上是苏慕渊备下来送她的,于是急切地对剑英道:“去看看,那丫头又在咋呼什么?” 59.箱笼礼重情更重 然而, 还不等剑英跨出门去,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便在廊下响起, 那梦香好似看到什么不得了的物件儿一般, 左手撑着腰, 右手抚着胸口, 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姑娘……姑娘,那箱笼,可是, 可不得了!” 阮兰芷见梦香说的语无伦次, 狐疑地看了剑英一眼, 后者则是面不改色地立在门边, 剑英心道:但凡是挣钱的行当, 主子都有涉猎。若是他用心, 真真儿是可以娇养出一个受宠的公主来,只怕……将来姑娘嫁给主子, 吃穿用度之比公主还能略胜一筹。 先前说过,这术朝大半数的钱庄、米行、酒楼、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甚至是矿产、南北走运的商队, 远洋海外的货船, 统统都是苏慕渊授意暗中操控的。 苏慕渊有本事挣那么多钱,也总得找个人替他花不是? 从温泉庄子回来时,那苏慕渊送了一马车的箱笼,俱都是剑英经手的,她又岂会不知?阮兰芷心知剑英是个情绪不外露的锯嘴葫芦,也不指望能从她这儿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于是随着梦香就往耳室去了。 却说这耳室修在正屋的两旁,恰如两耳在人脸的两侧,因此而得名,一般的人家都拿耳室作为仓库使用。 阮兰芷所住的绣阁两旁,也有这么两间耳室,因着阮兰芷喜洁,一间耳室被单独辟出来用作净室,另外一间,则是用来放些杂物 、大件儿。 三人将将踏入耳室,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数口或是花梨木,或是紫檀木材质的四角镶铜裹锡的贮物箱笼,每个箱笼设锁的地方有一个铜枢,开锁的钥匙被梦香紧紧地攥在手里,她看上去兴奋极了。 梦香当着阮兰芷的面,将苏慕渊送来的那些个箱笼一一开了,里头的东西真个儿是难描难绘,光是儿臂粗的山参就有好几支,那昂贵的血燕也有好几匣子,还有鹿茸、海岳鱼翅、紫貂、灵芝、雪莲、何首乌等等,个个都不是凡品。 有的箱笼里头装的则是各类各样的绫罗绸缎,梦香开了好几个箱笼细细数了数,好家伙,纱、绮、绢、锦、罗、绸、缎,一样都没落下。甚至还有从西域,或是海外运来的,叫不出名字的柔软、飘逸的纱织物。 细细看去,有那举之若无,薄若烟雾的轻容纱与暗花纱,有那织作精细,薄如蝉翼的平纹素纱,也有质地轻薄,织法繁复的绫纹花罗,白地绿花罗、含春罗以及东阳花罗。 箱笼里自然也少不了江南一带最精致,最走俏的锦缎。像是芸霞锦、雀纹锦、金银丝锦与霓锦,甚至是典雅华贵,绚烂如彩霞的灯笼锦、紫鸾鹊锦、落花流水锦,甚至是冬日里用的青莲绒、灰鼠皮、织锦羽缎等等,这其中不乏产出极少,甚至要花费许多织娘心血,方才得一匹的锦缎。 箱笼之中各色各类的物件儿,花样繁多,难以赘述,难怪梦香看完是那副表情了,就连阮兰芷见了这些个物事,都不由得咋舌。 这时梦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个箱笼,小丫头哪里见识过这样齐备的布料,她一脸艳羡地对阮兰芷道:“姑娘,这赵家可真够阔气的,一下子送了这样多的好料子,你怕是能做好多身好看的衣裳呢,一年四季穿戴都可以不重样的。” 阮兰芷闻言,也只是抿唇一笑,而后打趣道:“等梦香出嫁,我亲自挑几匹上好的布料与你做新嫁衣可好?” 梦香哪里敢拿,自是连连摆手。 阮兰芷笑了笑,又转头看这许多箱笼,心里想的却是,她和苏慕渊,果然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然,箱笼里更是少不了从西域、海外运来的名贵香料,本来阮兰芷就爱捯饬这些个玩意,她对那箱笼里的麝香、蔷薇露、海棠蜜,鹿角膏,翠罂油等物便越发地爱不释手了。 备这些箱子的人十分用心,除了罕见的香料以外,还配了精致的金银香炉、便于取用的香锹与香箸,以及用来清理碎屑的蓬松小毛笔,名曰香帚。 这些箱笼之中,最最出挑的,则是一个又大又重的“七星箱”,那七星箱足足有阮兰芷的胸|脯高,箱盖上面绘有栩栩如生,怒目圆睁的神兽獬豸,梦香试了好几次,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打开这七星箱。 剑英见状,神色凝重地微微躬身,附在阮兰芷耳边私语了两句:“姑娘,侯爷准备的这七星箱,里头有件不能对外言说的稀罕物儿,奴婢先替你搬回卧房里,等姑娘四下无人的时候再开来看罢。” 箱子里究竟有什么? 阮兰芷心中十分好奇,可见剑英说的谨慎,甚至是要避过梦香,只怕的确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头。 阮兰芷一方面想着既然是苏慕渊送来的,小心些总归没错,于是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不得不说,阮兰芷在见到这个七星箱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瞧着那箱子依稀熟悉,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看着看着,她竟是生出一股子冲动,极慾将其打开,一探究竟。 除了七星箱,梦香当着姑娘的面,将其他箱笼一一验收,临了,阮兰芷走到守耳室的刘妈妈跟前,从袖子里拿了两枚碎银子递了出去,笑意盈盈道:“刘妈妈有心了,这个拿去花用罢。”后者喜滋滋地点点头,连连称谢,伸手接来放入怀里。 虽然这刘妈妈是在婧姝院里做事儿的,可毕竟阮府也就不足百的人口,平日里总能碰上其他院子里的婶子婆子一处聊天,一旦有个什么稀奇事儿,哪能不聊呢? 阮兰芷送的这几个银钱,权当是给刘妈妈“封口”了,毕竟财不可露白,别说外头那些会“穿墙打洞”的贼子了,就算是这阮府里头,居心叵测,打她主意的都不少。 阮兰芷在看完了箱笼,又亲眼见刘妈妈将耳房落了锁,一行人这才放心地往回走。 回绣阁这短短的几步路,阮兰芷却是心绪万千,照说这苏慕渊才从她这儿走了半日而已,阮兰芷却觉得这人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痕迹,那些箱笼,总叫她不自觉地就能想起他。 思及过往,不管是上辈子的无声呵护到最后的疯狂占|有,还是这一世的紧迫盯人,没脸没皮的总来亲近她,她竟然也是恨不起来他的。 虽然苏慕渊这两日在她身边的时候,阮兰芷并没有给过好脸色,可他走了,她却又无比的怅然。 苏慕渊,我竟是和你纠缠不散了吗? ———————————————————————————————— 彼时,梅香院里的梅情和梅画走来婧姝院的门口:“宋妈妈,我们姨娘和大姑娘这几日身子好了许多,明日要过来看看二姑娘,姑娘可得空?” 阮兰芷等人正走在廊下,打算回屋,见院子口有人说话,仔细一听,颦起了好看的柳眉。 先前说过,那阮仁青,很是吃了几日牢饭,又得了恩典放出来,官复原职,本该是绝无可能完好无损出来的人,哪知竟得了圣上恩典又放出来? 阮仁青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人的运气真真儿是说不好的,保不准哪天突然飞来一祸,就要赖在你头上,叫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阮仁青本以为山重水复前无路,犹自挣扎也是徒劳,谁知此生还有这等运气,完好无损地出了大牢不说,临了,还给他官复原职,做回他的从六品通直郎。 这还不算,那赵家的婚事也没作罢,反而他就要娶亲了,细细回想,还真是折腾不散的好姻缘。 虽然听说那赵大二十有一的年纪,已是个老姑娘,却也小着自个儿十二岁呢,摆正了心态后,阮仁青也很是期待那赵大姑娘也嫁进来的。 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阮仁青与万氏虽然对这桩喜闻乐见,可府上几个姨娘却未必了,方姨娘同文姨娘本就是府上奴婢抬的姨娘,虽然心里憋气,明面儿上也不敢显露出来。 而那曾姨娘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子抬进来的,又生了彬哥儿,自觉身价处处比其他几个姨娘高,这就同阮仁青拧上脾气了,每回阮大爷上她屋子里,多半是没有好脸色给的。时不时地,还要说几句酸话,诸如:“阮府这样的书香世家,竟然也要靠着商贾那些个铜臭钱来接济,恨只恨我曾家没得钱财,你们惯来看轻我,也是应该。” 沈姨娘是罪臣之后,同方、文一样,是贱籍,反正就算没有赵大姑娘,她也扶不了正,且多年前因着嫉妒阮仁青的原配荆丽娘,曾参与几个姨娘一同陷害主母,后来总是良心不安,因此远离了其他几个姨娘,甚少掺和其中,一心一意只放在培养哲哥儿身上。 先前又说过,苏慕渊因着要帮阮兰芷出气,特地叫了万氏来,将李艳梅与阮思娇两个一同罚二十板子,如今已经过去小半个月,这两个人终于也可以下地走动了。只不过,那阮思娇倒也罢了,李艳梅的的确确是莫名一同受得罚。 因此这阮大爷与赵慧成亲,最最难受的,要数李艳梅。 李艳梅眼看着扶正没了希望,自个儿还连坐挨了板子,心里别提多气苦了,自从身子好一些了,那便镇日露着一副妖娆身儿,使出浑身解数,勾着阮大爷宿她房里。 既然两个人是因为阮兰芷才遭罪挨了板子,这会子又为何要拖着个虚弱身子来找她? 阮兰芷想不明白,疑惑地偏头去看梦香,只见后者也是摇摇头,她陷入了沉思…… 60.梅院疾呼诉委屈 暮色渐至, 乌云沉沉, 不多时, 天上开始落下雨点儿来,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 还在官道上前行着。 然而转眼的功夫, 天上的雨从淅沥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路上很快便积了一个一个的水洼,铁蹄在那官道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溅起了许多带着泥的水花。 豆大的雨滴夹着风, 带起一股劲道, 打在将士们的胄甲上, 腰间的佩刀上, 挂在肩头的弓袋箭囊上, 声声铿锵,镶了金边的军旗在风中, 猎猎作响,然而将士们淋着雨,迎着风, 都是精神抖擞, 英姿勃发的模样,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人顿住脚步。 骁骑、云骑、骠骑的指挥,容炎、卓世、蔺应展三位将军。打马走在距离苏慕渊约莫五、六步开外的地方。如今他们三人隔着雨水,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俱都是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如今眼看着就要天黑了,而他们才将将路过一个规模颇大的驿站,再往前走,这方圆百里都没有第二家驿站了,只怕除了冒雨连夜行路之外,就只剩和着雨水露宿野地了。 实际上,风餐露宿对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行伍之人来说,着实是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抬眼看一看那乌云密布的天空,又看一看那狂风大作,大雨如注,众人只担心这大风大雨的,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停不下来。 他们在心中思忖着,如今虽然是天气炎热的七月,可这般躺在雨水里头泡一通夜,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得折腾点子风寒痛出来。 本来歇息整休这个事儿早在驿站之前就要提了的,可卓世硬着头皮打马上前说了一番,侯爷却好似浑不在意一般,只径直朝前走着,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三人在心中叹息,今日的天策大将军似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浓厚的煞气,可苦了他们这群属下,胆战心惊地缩在后头,生怕被他看在眼里,找上麻烦。 实际上,他们这担心实属多余,夏日多阵雨,初时,雨势急且大,却又下不得多久就要停,于是乎,就在三人欲言又止,踌躇不前的时候,天空已经是云收雨歇,月儿皎洁了。 长长的队伍继续行进着,约莫是二更天的时候,苏慕渊方才下令安营扎寨,原地休息。 一帮子人装模作样地端坐在马背上一整天,早就疲累不堪,俱都挤在一处生起火堆,脱下湿哒哒的里衣,光着膀子烤干衣裳去了。 虽然大家伙儿都穿着胄甲,可那大雨总能顺着脖颈或是盔甲的缝隙钻到里头去,淋的久了,自然免不了浑身湿透。 说来也奇,咱们这位威远侯,天策大将军苏慕渊,却不同于其他将士,他通身干爽,一副压根没有淋过雨的模样。 其余那几个被大雨淋的一身狼狈的将军们,打量了一番后,俱都有些纳闷,怎地平日里不拘小节的侯爷,竟然也在意起湿身的问题了?甚至不惜催动真气来让自己保持干燥? 不得不说,苏侯爷的内力着实浑厚,饶是阵雨,也是断断续续地下了近一个时辰的,这样长的时间里,一直运行功法,借内气在体内沿任、督二脉循环小周天,让通身发热整整一个时辰,这番作为,没有强大的内力支撑,是很难做到的。 当世顶尖高手也许能够花费几十年,练得一手变幻莫测的精纯剑法,却难以修练到他这般强大的内力。 哼,这帮子没有婆娘的大老粗哪里明白,苏慕渊这是舍不得淋湿了藏在怀里偷来的兜儿呐! 也不知阿芷知道自己兜儿不见了之后,该气恼成什么样儿了?就在旁人惊叹苏慕渊内力高绝的时候,他心里却是这般思忖着。 ———————————————————————————— 与此同时,阮府,梅香院 却说那阮仁青自诩是个风流才子,他的原配荆丽娘虽是个容貌无双,身段窈窕的人儿,奈何她在床笫之间却很是不懂风情,每回与郎君行房的时候,都如同一条死鱼一般,甚是无趣。 起先阮仁青还惊艳于荆丽娘的容貌,耐住性子很是主动亲近了一阵子,可后来他见丽娘总是那般淡然的模样,忍不得多时,便丢开了手。末了,终日和其他女子厮混,有了许多不清白的情账,惹的荆氏镇日独守空闺,伤心断肠。到了最后生莺莺之时难产,十七岁的轻轻年纪就这样香消玉损了。 阮仁青见那荆丽娘留下来的女儿虽也是个姿容昳丽,娇美无匹的人儿,可性子却同她那个娘如出一辙,对自己这个亲爹尊敬有余,却亲近不足。 男人都对讨好自己的小姑娘心生好感,而莺莺是个木楞柔顺的应声虫,哪里有思娇撒娇耍痴来的可人? 故而阮仁青对莺莺这个嫡出的女儿也不够上心,自不必说,他更加喜欢李艳梅和阮思娇这对温柔可意的母女一些。 虽然李艳梅的容貌差了荆丽娘不止一星半点,却也是个妖妖娆娆的标致人儿,在床笫之间又放得开,什么花招都会使,经常是伺候的阮仁青魂飞天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今夜阮仁青回了梅香院,哄着李艳梅想行那事儿的时候,却被李艳梅柳眉倒竖地轰了出去。 阮仁青先前在外头吃了些酒,正是性热,如今吃了一顿闭门羹,哪里肯罢休?外头正下着大雨,那门板子也是被他不休不止地拍的震天响,大雨击打窗棱的声音、阮仁青的吼叫声、与砸门声,声声交织在一起,吵得隔壁的阮思娇烦恼不已,翻了个身子,只拿被褥蒙住了头。 阮仁青见敲不开门,又抬转了脚跟来找阮思娇,一张俊脸上,抱怨与欲|求不满不容错辨,他粗着声儿道:“娇儿,你娘又是绞闹什么脾气?大晚上的赶我出来,叫我淋雨!” 阮思娇见他果然发怒,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只佯作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带着又埋怨又撒娇语气道:“眼见爹爹要填房,姨娘不过是被伤透了心的可怜人罢了,哪能没有脾气呢?” 阮仁青闻言,简直被自家女儿给气笑了,心道:哼,不过是个会伺候人的姨娘罢了,倒是会甩脸子了,还不是仗着我宠爱? 思及此,阮仁青有些不悦地道:“我这几日几乎夜夜来宿梅香院,旁的人哪曾分走你母女一丝疼爱?你们院子里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这府上最好的?有些什么新鲜可吃的瓜果,我都是第一个把形状好的,口感甜的,派人送到你们屋子里,挑剩下的再分给旁的院子,就是对莺莺,我都少去看她。我爱你母女两个,甚过爱她。” 阮思娇听到亲爹提起了“莺莺”二字,一双拢在袖子里的手握得死紧,连指甲抠进了肉都不自知,她忍着气儿道:“哼……爹爹说的倒是轻巧,那日我不过是去婧姝院喊一喊二妹妹,谁知她竟然撺掇祖母和侯爷一同罚我和姨娘,整整二十板子,我们这大半个月都没下来床!” “那一日,粗使婆子按着我两个,当着所有人的面,打的我皮开肉绽,鲜血泊泊,我羞愤难当,疼的昏死过去,后来是叫人抬回院子里的!我的亲亲爹爹,你就是这样疼我和姨娘的?”阮思娇越说越委屈,泪珠儿不断的往下淌,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阮仁青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李艳梅与阮思娇两个挨打的时候,他还在官署里,哪里赶得及回来救人? 他正要辩解两句,那阮思娇却带着哭腔又道:“我同姨娘,人轻言微,打了便打了罢,谁叫我两个卑贱、身份低呢?旁的人看笑话倒也罢了,可爹爹是我在心中最敬仰的人,为何也躲了半个月不曾来我们院子里?” “这两日,爹爹见我与姨娘大好了,才夜夜过来宿,可我两个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之时,爹爹又在哪里?……爹爹,爹爹真是好狠的心肠!”阮思娇说着,整个人扑到阮仁青的怀里,委委屈屈地抽噎了起来。 阮仁青见自个儿最疼爱的女儿哭的可怜,立时就心酸了起来,他何尝不知那荆丽娘的女儿做得过分? 这荆丽娘的女儿,平日里看着是个柔柔顺顺的小模样,想不到心肠竟是如此歹毒,连自己的亲姐姐也敢下此重手!也怪他这个做爹的平日里太过疏忽,也没有严格的教育过她,如今她有了人罩着,自己更是投鼠忌器,后悔也已经晚了。 母亲也是的,竟然帮着莺莺一起欺负思娇与艳梅,那位高权重的苏侯爷也不知是什么心思,非要来插手他家里的内宅事儿。可他却没得半点儿法子,毕竟当日他能出得牢来,也是多亏了苏侯爷在背后帮忙。 那日,苏侯爷独自前来刑部大牢内监房,就只对他说了如下这段话:“阮大人,让本侯出手救你,也不是不可以……” 苏慕渊顿了一顿,眸色沉沉地望着行容狼狈的阮仁青,冷声又道:“只不过,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本侯想问你要两个人,你若是舍得,不出三日,我定叫你安然无恙的走出去,你若是舍不得,就当本侯今日什么也没说过。” 苏慕渊说罢,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阮大人可自行斟酌一番,再回答本侯。” 阮仁青想着,府上那些个人,谁的命有他的金贵?莫说苏侯爷只要两个人,就是要自个儿五个姨娘统统赔进去,他阮仁青也是二话不说地双手奉上。 61.巧开七星显奇石 就在阮思娇同阮仁青倾诉委屈的时候, 阮府的另一侧, 婧姝院 豆大的雨点儿打在窗棱上, 发出极富有节奏的滴滴答答的声响, 雨水顺着屋檐一直往下淌水, 好似水帘子一般, 慢慢在地上汇集成了一条小河。 窗外正是大雨滂沱之际,阮兰芷却愣怔地盯着那个七星箱出神。 彼时,一阵大风蓦地刮来, 将窗格霍然推开, 桌上的烛台, 房檐悬挂的角灯, 统统被大风熄灭, 屋子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周遭黑漆漆一片, 因着目不能视物,令阮兰芷慌张了起来, 她忍住即将出口的惊叫,大声喊道:“剑英,梦香?你们哪一个在?” 然而回答她的, 除了呼啸的风声与雨珠砸在地上、房上的声音之外, 再无其他。 黑暗中,阮兰芷伸手摸着墙壁,一点一点朝里屋走去,她想着,赶紧回到床榻上去躲着,雨总归会停,天总归会亮,蒙头睡上一觉便什么都好了。 就在此时,却有一只宽厚有力的温热大掌在黑暗之中蓦地伸了过来,将那白皙柔嫩的柔荑牢牢的包在掌心里。 阮兰芷惊了一跳,正是挣扎不休,那大掌却使了个巧劲儿,一拉一带,她的纤背立时便撞入了一具结实滚烫的胸膛里。 此人带来的压迫感相当大,他身量颀长,高壮健硕,阮兰芷的身高堪堪只及他的胸口下缘罢了。 那男子从背后将阮兰芷箍的死紧,娇小的人儿挣脱不得,实际上,背后紧紧贴着她的温热虎躯,也容不得她反抗。 那熟悉的气息让阮兰芷索性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她只冷冷地道:“苏慕渊,你不是去了塞北吗?怎地又来我房里放肆?” 苏慕渊并不答话,只默默地俯下身来,灼热又粗重的呼吸喷洒在阮兰芷的后脖颈上,她的耳根子一下子就红透了。 苏慕渊环过阮兰芷细弱削瘦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黑暗中,阮兰芷看不清苏慕渊的脸庞,却能感受得到他正紧紧的盯着自己,整个房间里只剩他那带有侵略性的目光以及粗重的呼吸声。 阮兰芷脑中警铃作响,正要开口赶他出去,那苏慕渊却蓦地俯下身来,张嘴含住了那嫣粉可口的小巧樱唇。 苏慕渊的薄唇将那樱桃小口噙住,就好似在品尝入口即化却又似化非化的可口糕点一般,时时吸吮,来回逗弄。 两人紧紧搂做一团,相向而拥,苏慕渊一只大掌箍着阮兰芷的纤腰,另外一臂则是环着她的肩膀,阮兰芷双手自然垂下,柔顺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诗云:玉山先饮驾被暖,名花上苑待莺迁。 苏慕渊噙着阮兰芷的樱唇,好一番啜弄,等放开她时,阮兰芷已是云鬟松散,玉体绵软,娇|喘不已,整个人如浮在云端一般,再难使出一丝气力。 苏慕渊打横抱起了阮兰芷,将她往床榻上一抛,紧跟着便压了上来,他凶狠又粗蛮地抬手抓起她的双环髻,猛力一扯,一头乌黑如缎的秀发便逶迤倾泻了半张床铺。 豆大的汗珠沿着苏慕渊的额头缓缓滴落,打在阮兰芷的锁骨上,苏慕渊哑着声音道:“阿芷,我实在是忍不得了,你就让我弄了吧……” 苏慕渊说罢,将阮兰芷牢牢地钳住,整个人压了下来—— 只听得“啪”的一声,阮兰芷睁开了一双迷蒙的大眼,小几上的烛火照在她明媚的脸庞上。 阮兰芷歪在卧榻上,眯起眼睛恍然四顾,只见先前拿在手里的书卷《古镜记》掉在了地上。 原来是梦! 躺靠在大迎枕上的阮兰芷直起腰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儿,待稍微镇定了一些,这才颤抖着手儿去将掉在地上的书卷拾了起来。 先前阮兰芷沐完浴,又给身上抹匀了香膏子,随后换了一身睡前穿的薄衫襦裙,便趿拉着软缎鞋在案几上随意挑了本书来翻看,谁知刚躺回卧榻上,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 阮兰芷魂惊未定地抚着胸口,一颗心儿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她睁着波光滟潋的大眼,伸手抚着自个儿滚烫的脸庞,她有些懊恼,竟然梦到了自个儿同苏慕渊那野兽在痴缠…… 她怎会做这种春|梦?真是羞死个人了! 窗外狂风骤雨,屋内却是温度渐高…… 不多时,雨势渐渐变小,那剑英双手捧着一口厚重的箱子,推门而入:“姑娘,这七星箱,我给你送过来了。” 阮兰芷瞪大了双眼,抿唇不语,先前她在梦里,看到的就是这个七星箱。 却说这七星箱里头有七层,每层都是一个抽屉,最精妙的,要数它的锁头。 七星箱看上去平滑光整,没有遮掩,也找不到开启处,就好似没有锁一般。阮兰芷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剑英见阮兰芷无从下手,于是耐心解释道:“姑娘,这箱子开起来需费些功夫。” 剑英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副鎏金嵌紫晶的耳坠子。 剑英拿出左边的耳珠子,先是伸出食指点住那紫晶,快速用力地按三下,又往右边旋了七下,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那紫晶便被轻巧地拆了下来,剑英将那紫晶递到阮兰芷的眼前,后者细细一看,紫晶与鎏金衔接的部分竟然有不少锯齿。 实际上七星箱的锁,乃是藏在箱壁之中,这箱壁里有一个铜制的暗闩,从后往前,与箱盖上的一个小孔严丝合缝地闩在一起,那小孔也是做得不一般,不仔细找,几乎看不见那小孔,箱子后面还有一个寸金的小锁与那暗闩相连。 这七星箱只能先开了小锁,再将暗闩一点一点往下抽动,方才能打开箱子。 说到这寸金的小锁,便更是精巧了,这锁头里细细小小的锯齿十分多,并不是一般的钥匙能够打开的,只有用剑英递给她的耳环中隐藏的钥匙,才能解锁。 剑英将那拆下来的紫晶送到阮兰芷的手心里,神情严肃地道:“姑娘,你亲自来开这箱子吧,我从旁协助。” 阮兰芷点了点头,她在剑英的指示下,将紫晶带有锯齿的部分与寸金小锁上的锁孔对准接合,再往左旋了五下,让紫晶的尾端对准了箱面上那獬豸图腾的眼睛,再往右快速旋了一周,紫晶回到眼睛的位置,只听“咔嚓”的声响,小锁应声打开。 剑英在箱壁上不断地摸索着,直到找到隐藏的暗闩,缓缓地左右有规律的抽动片刻,方才将这七星箱完全打开。 实际上这七星箱里头前几层倒是没得什么稀罕的,统统都是些光华璀璨、样式新颖的首饰。 这些个首饰按照材质分门别类的摆放,第一层是好几副一套七件的金饰,第二层则是水头、成色都上佳的玉饰,以此类推,第三、四层是宝石、水晶的首饰及头面,第五、六层是铺得满满当当,颗粒饱满,圆润晶莹的南洋珍珠。 先前说过,这南洋珠出产极少,每一颗都是极难获得的当世顶级珍珠,正所谓“藏银不如藏金,藏金不如藏珠”这般稀罕的珍珠,还是满满两屉子,阮兰芷有些看直了眼。 那剑英却还立在一旁,声音不变地打趣道:“侯爷走前刻意吩咐过了,姑娘只管可劲儿地用这珠子磨成粉来敷面敷身子,不够了再差人送来。” “……”想起先前在温泉庄子,以及刚刚那个春梦,阮兰芷那一张俏脸儿立时就烧了起来。 她粉脸酡红地将那屉子掩上,偏头对剑英说道:“你既然这样忠于你的主子,他又不在京里,你还做什么留在我这儿?” 剑英闻言倒也不恼,她面上虽神色淡淡,可那眼神里的促狭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剑英语调平稳地道:“姑娘自然也是我的主子,剑英是来护姑娘周全的,毕竟姑娘将来要嫁给主子。” “……你诨说什么呢!”阮兰芷有气无力地反驳了一句,这当口,她被剑英说的险些接不上话来。 阮兰芷在心中腹诽道:“剑英这人实在是不会聊天,她两个压根就没法子再说下去了!” 既然说不过这剑英,阮兰芷便回过头来,继续去开那七星箱的第七层。 这七星箱的最后一层,空空荡荡的,除了躺着半块通体血红的石头以外,再无其他物件儿。 阮兰芷有些好奇地将那古怪的半块石头端了起来,细细打量,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许多突厥文字。 阮兰芷虽然看不懂这些个文字,也不知这石头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却觉得莫名的熟悉,她闭了闭眼,一股尖锐的疼痛突然就这般刺入了她的脑中。 阮兰芷受不得这样强烈的剧痛,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栽倒下去,立在一旁的剑英马上俯身将她托住,稳住了她的身形,急急道:“……姑娘?你还好吗?” 听到剑英担忧的询问,阮兰芷勉强一笑,强自打起精神来摇了摇头,她并不想让剑英担心,实际上,阮兰芷的眼前阵阵发黑,她只觉自个儿的大脑沉甸甸的,浑身上下一点子力气也无。 阮兰芷看了一眼手上古怪的血色石头,心知这问题只怕出在石头上,她扶着自己的额头,刚要张口说话,突觉一阵头晕目眩,脑袋砸在剑英的肩膀上,失去了意识。 剑英见状,脸色大变,她一把抱起了轻盈来的阮兰芷就往床塌奔去。 那颗刻满了突厥文字的半块血石,自阮兰芷的手上滑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62.灵石重现前世缘 剑英先是探了探阮兰芷的鼻息, 又搭上了她的手腕试了试脉搏, 见她呼吸平稳, 像是睡过去了一般, 也就松了口气儿。 剑英将阮兰芷扶上了床, 拽过锦衾来替她盖好, 又掖了掖被角,方才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 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石, 剑英弯腰拾起来放回七星箱的底层, 又一一锁好, 这才阖上门退了出去。 这天晚上, 阮兰芷断断续续地梦到了许多片段, 都是些零碎不堪的画面,可多数都是关于苏慕渊的。 最开始的梦境, 是从她拔了苏慕渊的束发簪子,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之后开始的。 “阿芷,阿芷……你怎地就这般狠心?” “上穷碧落, 下至黄泉, 我苏慕渊定要找回你——” 那乌沉沉的夜里,苏慕渊双眸赤红地搂着阮兰芷逐渐冰冷的尸体,突然就发了狂,他犹如地狱修罗一般,将苏府拢共三百一十八口人,一个不留地统统屠尽。 阮兰芷在梦里好似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庭院里,假山奇石上,林子边的池塘里,处处躺着残缺不全的尸体。 “你们,你们通通都该死,不是你们,阿芷又怎会羞得自尽?她本该光明正大地同我在一起!”苏慕渊已然是杀红了眼,满腔恨意无处发泄。 阮兰芷惊惧地瞪大了双眼,想不到……她在苏慕渊身下自裁了之后,竟然给苏府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梦里的阮兰芷,站在苏慕渊的身后,她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发现自个儿的柔荑直接穿透了过去,并不能真的碰触到他,阮兰芷无法,只好扯着嗓子拼命地喊苏慕渊住手,却仍是徒劳无功,他压根就听不到…… 阮兰芷无力地发现,这似乎只是一段景象罢了,她并不是真正的在经历这些。 阮兰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慕渊疯狂的屠戮,她从他那双赤红的褐眸里,看到了幽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哀恸…… 这是一个充满了血腥与悲伤的夜晚,直至微光乍现的时候,苏慕渊方才小心翼翼地抱起阮兰芷的尸身,踩过一地的鲜血与残肢,纵身跃出了苏府。 梦里的阮兰芷就好似一缕幽魂一般,不远不近地跟着苏慕渊,她看着沿途那些个惨死的人,突然就涌现了一个疑问,上辈子,她的死究竟牵连了多少人? 然而阮兰芷还来不及细想,画面蓦地转变,阮兰芷看着苏慕渊抱着她的尸身,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峡谷。 苏慕渊将手伸到唇边打了个呼哨,不多时,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其后两人也不知谈了些什么,苏慕渊将尸体交给了老人之后,独自出了峡谷,远走漠北。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慕渊叛变了。 也不知苏慕渊与那突厥大汗,在王帐里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其后,苏慕渊竟然带着突厥兵踏破了戍边城门,致使无数边塞老百姓流离失所…… 只个把月的功夫,苏慕渊带领着百万突厥大军长驱直入,术兵被打的节节败退,辽州、长洲、连州、青州、封州、京州、光州连连失守,最后苏慕渊入了京,将许多皇亲、妃嫔、公主、皇子、文武百官一一扣下,却唯独放过了术朝天子尉迟曜。 尉迟曜在别无他法之下,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大半壁江山,退到靠近南海的深州,偏居一隅。 苏慕渊大破术朝建奇功,那已过不惑之年的突厥大汗,亲自将皇位双手奉上。 传位那日,阮兰芷静静地立在一旁,吃惊的目光反反复复在这两人的脸上、身上流连,在那一瞬间,她蓦地就明白了苏慕渊为何会做这样的事儿了。 原来她本以为苏慕渊生的这般异相,只是因着他母亲是异族人罢了,可细细看之,这赫连元昭与苏慕渊的五官与身形竟有七八分相似…… 若不是赫连元昭的两鬓有些许白发,额头与眼角有些皱纹,两人几乎好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上辈子,她与苏慕渊压根就不是那等关系? 阮兰芷不知道这梦境里的事儿究竟是真是假,可她此刻的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画面再转,苏慕渊已经做了二十余年的兀金朝皇帝。那白发苍苍的赫连元昭,终于将一块满是突厥文的秘石交给了他。 阮兰芷见那石头,心中一悸,这和七星箱里头的石头几乎一模一样,却又不尽相同。 梦里的石头是一块通体光润如玉的白石,可她房里那块,却是通身猩红如血的红石,且只有半边。 金銮殿的台阶之下,先前在峡谷里的老人与尉迟曜一同出现,几名侍卫随后抬出了两副棺椁,打开来看,里面躺着的人赫然是她,她的手中还握着一块形状古怪的玉石。 阮兰芷心下疑惑,梦里的自己既然已经死了这样多年,怎地她的尸体还能完好无损地躺在棺椁里?且她为何还是十八岁时的模样? 她再去偏头看了看旁边的棺椁,里头躺着一个同她身形、年纪都差不多的姑娘,只不过,不管她如何凑近了看,都看不清楚那女尸的脸庞。 这真是怪异的紧…… 就在此时,那老人捋着胡须,缓缓地说了一段话,那声音极有穿透力,本来在梦中什么都听不到的阮兰芷,竟能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 “渊儿,为师为你两个算过一卦,你同她合该是天作之合,奈何碰上阴差阳错,本该是一段命定良缘,阮姑娘却遭人设计误嫁旁人,导致你两人的姻缘颠倒错乱不说,阮姑娘与你更是迟之岁月,隔之天涯。” “可你偏偏不肯放下,为了救她,甚而身陷龙潭虎穴,沦落敌国寇仇……” 老人说到此处,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合该你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宛宛转转之后,这突厥皇室能够逆天改命的灵石,终于是继承到了你的手里……” “也罢也罢,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明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你四人的命运,重新归到聚头的去处……”那老人说罢,手上掐了个诀,嘴里又重新念起了一段话: “天与良缘成美眷,奈何阴阳两相隔。 一身神勇经百战,灵石复显佳人面。 血石盟言终不变,黄尘塞草经磨炼。 深情无悔痴不改,重生再来续前缘。” 老人口里振振有词,将那灵石扔入了一个金盆里,苏慕渊与尉迟曜同时划破了手腕,将鲜血滴在了上面。 阮兰芷看着那鲜血沿着手指缓缓淌下,滴落在那块白石上,她蓦地感到一阵晕眩,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她的耳畔,还能听到那苍老的声音: 好事多磨最可怜,春风飘泊几经年。 戎间且有生香地,世上偏留薄命天。 假到尽头还自露,疑从险处更多缘。 毫端尚有余思在,他日新声待续传。 —————————————————————————— “姑娘,姑娘,该起了,这都快响午了,你还没吃早饭呢。”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这是梦香的声音,阮兰芷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恍然四顾,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杏色轻容纱帐,顶端还悬挂着一颗镂金小球,一股清新的香气不断地从那镂金小孔中飘散出来,正是她亲手自制的“芝兰安神香”。 略略偏头,床前那梅花式样的小几上的汝窑美人觚里,还插着两支粉色的重瓣月季,这是阮兰芷昨天在园子里,亲手剪的两支花。 剑英见阮兰芷醒了过来,终于是松了口气儿,昨夜见姑娘就那般倒了下去,真是骇了她一跳。 梦香将阮兰芷扶了起来,口中不停地道:“姑娘怎地睡得这样晏?你忘记了昨儿个,特地来咱们院子的梅情和梅画两姐妹了?” 阮兰芷闻言,颦了颦眉,波光滟潋的大眼里闪过了一丝厌恶,是了,她怎会忘记今日阮思娇与李艳梅这两母女要来婧姝院? 剑英见阮兰芷睡了一通夜,也不知是何原因,面色倒是变得比从前红润一些了,于是道:“姑娘,你若是不想见她两个,剑英可替姑娘打发掉。” 阮兰芷抬手抚着额,轻轻地点了点头,昨夜里她开了七星箱,碰了那古怪的血石之后,似乎梦到了很多画面,可仔细去想,却又有些想不起来了。 阮兰芷心道:她的脑子到现在还在突突地疼呢,的确是不适于见那两母女的。 “那阮思娇最是怕剑英的,前两次阮思娇上咱们院子里,都是剑英打发的她。”梦香也不想见那两母女。 “那就劳烦剑英替我回拒了她们,梦香,扶我起来罢。”阮兰芷掀了被褥,支起身子说道。 梦香伺候着阮兰芷起身穿衣,又洗漱打扮,好一番捯饬之后,这才坐回桌前用了几口粥,又喝了小半碗羊乳羹,这才停了口。 这厢将将端起薄荷水准备漱口,那守门的宋妈妈却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姑娘!这次你可不能不见李姨娘。” 阮兰芷闻言,挑了挑绣眉,一个姨娘罢了,她想见便见,不想见便不见,有什么不能不见的? 阮兰芷正要开口,那剑英也是大踏步进来,面无表情地问道:“姑娘,老爷与李姨娘、大姑娘一同往咱们院子来了,你若不想见,我一并拒了。” 什么?连爹爹也来了?阮兰芷心下疑惑,水盈盈的大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心道:这两母女又要作什么妖? 阮兰芷顿了片刻之后,将剑英叫了回来:“慢着,你不用去了,我这就去堂屋迎她们。” 63.三人访妄自生事(上) 阮兰芷将将走到堂屋, 正巧那阮仁青、李艳梅和阮思娇也相携走来。 她朝阮仁青福了福身子, 毕恭毕敬地道:“爹爹, 请上座。” 阮仁青闻言, 淡淡地“嗯”了一声, 袍子一撩, 便坐在了扶手椅上,那李艳梅紧紧的跟在他的身侧,也不坐, 就那样直勾勾地打量着阮兰芷。 阮兰芷微微一哂, 略略抬起了秀气的下巴, 李艳梅这是找她讨座位呢? 这李艳梅来婧姝院, 哪次不是颐指气使的模样, 什么时候做小伏低过?只不过阮兰芷上辈子在苏府, 早就从周莲秀那儿学了一身“装傻充愣”的本事,也就当做没瞧见罢了。 这帮子人还以为自个儿同上辈子一般, 柔弱可欺,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骑到她的头上吗? 没有被“赐座”的李艳梅,此刻有些傻眼了, 她倒是没想到, 这性子和软的二姑娘竟然真的对她无动于衷,于是李艳梅就这般“委委屈屈”地立在阮仁青的身旁。 隔了半响之后,还是那阮仁青察觉出了不对,这才道:“姨娘杵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坐下?” 李艳梅又看了阮兰芷一眼,见后者似笑非笑地一直看着她,本来那句故意堵人的“二姑娘不叫我坐,我哪里敢坐”都已经到舌尖上了,可又想起自个儿的打算,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择了离阮仁青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梦香,还不快看茶。”阮兰芷瞥了梦香一眼,见她六神无主地立在自己身侧,一副比自个儿还紧张的模样。 梦香这丫头,平日里真叫她惯坏了,每回大事临头的时候,总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什么事儿都要别人推一把,才会动作。 阮兰芷想了想,这倒也不能全怪梦香,自己从前是个好拿捏的性子,这主子立不起来,下人自然也跟着被其他院子里的人瞧不起,也难怪梦香是这德行呢。 虽然李艳梅与阮思娇偶尔也来婧姝院,可爹爹却很少同她们一道来,也勿怪这丫头今日如此紧张了。 别看阮大爷是个风流不羁的人物,在几个孩子面前,还是很会装作长辈的样子,他先是不痒不痛地问了阮兰芷近日来的功课,又就着这些功课来提了几个问题。 那阮思娇本就爱在阮大爷面前争宠,因此有些问题阮大爷还没有问完,她便已经抢先作答,末了,还要得意洋洋地瞟阮兰芷一眼。 阮兰芷见状,倒也不做声,只微微翘着唇角,坐在一旁看着这父女两个一问一答,间中还有李艳梅在一旁搭腔,端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阮兰芷只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丝毫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 却说这阮思娇,最是以大家闺秀自命的一个人 ,她不光下了苦功夫去学琴、棋、书、画,甚至连烹茶煮雪这种高雅的事儿,她也有涉猎,只不过学的好坏深浅,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先不说这些个闺秀技艺,这阮思娇还继承了爹娘的好皮相,她虽不及阮兰芷那般姿容无双,模样儿也算是生的俏丽,又惯是个会耍痴撒娇的,阮大爷疼爱他这个女儿,也是有道理的。 阮兰芷不知这“一家三口”为何偏要跑到别人的院子里来,上演这一副“阖家欢乐”的大戏,她只淡然地坐在一旁,偶尔还啜一口清茶。 那阮仁青见二女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压根儿没有开口的意思,一双浓眉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又忆及昨夜里,思娇同他哭诉的那些个“阮兰芷撺掇祖母和苏侯爷,逼着下人打杀她与姨娘板子”的话…… 哼,他阮仁青倒是养了一个好女儿,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莺莺,怎地不说话?先前问你的那些问题,你竟是一个都答不上来吗?”这般想着,阮仁青再叫阮兰芷的名字之时,就自然而然地带了一丝不悦与嫌弃。 阮兰芷佯作一副低眉顺眼地模样,恭恭敬敬地,“答非所问”道:“爹爹说的是,女儿今后一定加倍用功。” 阮仁青见他这个女儿一副油爆炒鹅卵石,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想起先前苏侯爷在牢里对他说的话,忍了半响,终于是阔袖一拂,暗啐了一口:“愚不可及” 便转头和李艳梅说起悄悄话去了。 这厢阮思娇见自个儿的爹对那阮兰芷,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揭过去了,心里自是焦急万分。 本先阮思娇昨夜里哭诉了那般久,为的就是让爹爹来给她撑腰的,毕竟上次若不是这阮兰芷,她和李姨娘怎可能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板子? 那顿板子要了她半条命不说,还是当着那样多下人的面儿行刑的,那一顿板子,将她的面子里子,统统都打没了。 如今阮思娇在阮大爷面前图表现,除了落阮兰芷的面子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阮思娇马上就要十四周岁了,差不多该是定亲事的年纪了,若是再拖一拖,这年纪就有些大了。这样一想,阮思娇心里头自然就更急切了,然而她再看一看自个儿的爹爹与姨娘—— 这两个压根就没关心过她的亲事,一个是镇日琢磨着同女人厮混,另外一个则是琢磨着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 先前说过,阮思娇心里最属意的良人,自然是薛家哥哥,只不过那薛泽丰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他更关心的,是她那个娇美如花的妹妹,阮兰芷。 阮思娇真真儿是十分佩服自己这个心思歹毒的妹妹,也不知这个没羞没臊的阮兰芷,究竟是给男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薛哥哥护她宠她倒也罢了,连那苏侯爷也帮着她! 阮思娇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干脆趁着阮大爷与李姨娘不察,忍不住恶狠狠地剜了阮兰芷一眼。 她今日来,最大的目的是想当着阮兰芷的面,趁机提一提自个儿年纪也该定亲了,顺理成章地引出薛家哥哥来……谁知阮兰芷好似一只滑不溜丢的泥鳅一般,她和爹爹说了好半天,这厮都不接话,真是,真是气死个人了! 不远处的阮兰芷,感受到了来自阮思娇的恶意,她装似无意地拢了拢自己的双环髻,心里有些无奈。 她这位庶姐,最是自高自傲的一个人,且最是看她不顺眼,经常对她说些个拈酸的话,恨不得让她下不来台。 显然阮思娇这次突然把爹爹同李姨娘一并带来,就是为了上次吃板子的事儿找回场子的。 阮兰芷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做个撞钟的和尚,受点子气儿,凑合着混过去得了。 若是实在不行,还有苏慕渊特地留下来保护她的剑英呢,哪能让她真教这帮子人欺负了去? 说来也怪,今日爹爹和李姨娘来她院子里,也的确就是一副坐下来叙叙话的模样,并不是要兴师问罪,或是要为上次挨板子的事儿找麻烦的样子。 阮兰芷狐疑地将自个儿的爹爹打量了一番,瞧他那神情,压根就不耐烦同自个儿说话,不过是强自忍着无趣罢了。 阮兰芷真是有些看不明白了,她这个风流爹,最是看不上她这个女儿,一年到头的也不来婧姝院几次,且哪次来不是匆匆坐一会子便走? 今日爹爹坐在这儿老半天了,明明是一脸的不耐烦,却还死捱着坐在这儿…… 她再看一看那李艳梅,阮兰芷错愕的发现,每当她与李艳梅视线相交的时候,那李艳梅竟然有些讨好地冲她笑一笑…… 那眼神与态度,俨然就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没安什么好心。 阮兰芷有些疑惑地颦了颦眉,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那李艳梅先前见着苏慕渊,口里一个劲儿地喊着“朝明公子”的事儿来。 朝明,朝明…… 火光电石间,阮兰芷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倏地睁大了水盈盈的双眼,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呢?日为形,召为声,昭字本就有光明的意思,那朝明可不就是……是了,朝明便是昭明了! 据她所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叫朝明的人,可名字为“昭”的,却是有一个。 赫连元昭…… 李姨娘第一次见到苏慕渊的神情,就好似看到一个故人一般,苏慕渊才二十一,年纪是对不上的,阮兰芷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赫连元昭曾经化名做“朝明”,曾经潜入过京城! 可是……他堂堂一个突厥大汗,冒着生命危险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这般想着,阮兰芷竟依稀忆起了昨夜自个儿的古怪梦境来,实际上她还有点子印象模糊,可梦里那两个人身形、模样儿十分相似,且那“昭”字本就是朝明的意思。 至于梦里面的事儿究竟会不会发生,阮兰芷并不清楚,毕竟死后的事儿谁能知道呢?也许只是一场梦罢了。 可冷不丁地,阮兰芷却又忆起了苏慕渊将她钳在那破马车里,面色阴沉地说出一番话来:“阿芷可以试试看,你若是再敢死,我叫你阮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起陪葬。” “不光是阮府,还有薛府,你的姨祖母,你的薛家哥哥……通通都得死!” “当然……”“你就是死了,我也有法子再让你回到我身边……” 那些话语犹在耳畔,阮兰芷越想越惊悚,梦里的片段一点一点的在她脑海里重新浮现,一股抑制不住地寒意,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 她知道,若是她死了,那苏慕渊真的能做出这等残忍疯狂的事情来。 忆及梦境里,那些怵目惊心的场面,以及苏慕渊失去了她之后,眸子里的哀恸与绝望,阮兰芷蓦地有些心痛地思忖着,也许唯有她这辈子好好儿活着,事情才能有转机。 64.三人访妄自生事(下) 先前提到, 阮老爷携李艳梅、阮思娇来到婧姝院, 三人坐在堂屋里, 当着阮兰芷的面, 很是自顾自地说了一番话。 阮兰芷不知这三人跑到她院子里来, 究竟是个什么目的? 她歪着小脑袋观察了一会儿, 只不动声色地坐在下首,偶尔应和两声,十分尽职尽责地充当一副不招人眼的“美人壁画”。 只不过, 无关紧要的话听得多了, 也没甚么意思, 阮兰芷寻思着, 到底用什么方法将这几个人赶走才好呢? 这厢阮兰芷正在绞尽脑汁, 就有人递上“赶客工具”来了。 不多时, 廊下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地传来,阮兰芷偏头来看, 果见梦香跨入门槛,她的双手端着一个金漆描芙蓉的托盘,上面摆着一个茶壶, 她是过来给几位主子续茶水的。 阮兰芷看着看着, 心中生出了想法来。 阮兰芷先是出声喊住梦香,见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方才一脸温婉柔顺地道:“爹爹平日里公务繁忙,甚少来我这婧姝院坐一坐,莺莺长成这样大,却很少有侍奉爹爹的机会,心中很是羞愧……” 阮仁青听到这话,诧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了阮兰芷一番,想不到……他这个二女儿还有这份心? 阮兰芷说罢,站起身走到梦香的面前,又道:“梦香,你把托盘给我吧,让我亲手来给爹爹斟茶倒水。” 许是没料到自家姑娘会有这个举动,梦香愣怔地看着阮兰芷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将托盘接了过去。 别说是梦香了,在场的几个人见状,面色都有些古怪,也勿怪他们是这个反应,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二姑娘,怎么就突然想起“尽孝心”来了? 阮思娇隔着阮大爷,面带询问地看了李艳梅一眼,后者也是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这一屋子里的人通通都看不明白,这二姑娘的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却说阮兰芷今日吩咐下人们备的茶,正是那玉露茶。 这玉露茶产于中南,乃是一种蒸青绿茶。 玉露茶,对采制的要求很是严格,先说那芽叶,须得是细嫩、匀齐的,制成茶后,外观看上去务必是:条索紧细,色泽鲜绿,匀齐挺直,状如松针。 这样的玉露茶泡出来之后,茶汤清澈明亮,香气清鲜,滋味甘醇,叶底色绿如玉。一壶玉露,务必要做到茶绿、汤绿、叶绿,有了这“三绿”,方为玉露佳品。 阮兰芷对茶之一道也颇有些研究,就比如今日这玉露茶,就得用宜兴制的砂壶来泡。 而她找店家定做的这个宜兴砂壶,又有一个特质,那就是壶嘴特别的直。 一般深谙此道的人都知晓,砂壶的嘴儿一定要直,稍微弯曲一点儿都是不行的,再弯曲些,那就成废壶了。 毕竟装茶的砂壶和装酒的玉壶不一样,酒里头又没有碎叶渣滓,酒壶不管是弯的还是直的,都没有多大关系,倒酒一下子就能倒出来。 而茶壶却不一样,小小的叶子,一入水,泡了不到片刻的功夫,就变成很大的一片,倒茶之时,那叶子若是堵塞了壶嘴,茶水就没法子顺畅地流出来了。 为了避免倒茶的时候可能产生的尴尬,阮兰芷特意找人制的都是直直的壶嘴,这样倒茶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倒不出茶水这种大煞风景的事儿了。即使真的堵住了,稍稍晃一晃,也很容易疏通。 这厢阮兰芷托着装有砂壶的漆盘轻移莲步,轻缓又优雅地走到阮仁青的面前。 不曾想,阮兰芷正要将砂壶端起来的时候,众人只听得“哎呀”一声,那娇滴滴的二姑娘竟然“身形不稳”地打了个脚跌,于是乎,大家只觉眼前一花,那小人儿软软地栽倒在地,盛有玉露茶的砂壶也被她顺势扔了出去,只听哐啷一声,茶壶砸在了地上,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沿着碎瓷片儿滚滚流出,打湿了大片地板。 “……”原本坐在扶手椅上的阮仁青被这变故唬了一跳,他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生怕被那溅起的茶渍沾到了袍子上,就在此时,原本站在小几旁的剑英,倏地两个箭步跨到了阮兰芷的面前,将她扶了起来。 阮兰芷突然摔倒在地,就连李艳梅都紧张地站起身来。她走到阮兰芷的身旁,一脸“关切”地问道:“噯呀,二姑娘怎地这样不小心?没摔到哪儿吧,给姨娘瞧瞧,手烫着没有?” 阮兰芷抽空觑了蹙着眉头的阮大爷一眼,心里有些发冷,虽然她是故意摔了茶壶,好赶这三人离开,可她这位亲爹可是离她不足一步远的地方坐着呢,竟然丝毫没有起身扶她一把的意思。反倒是隔的老远的剑英,竟然能马上赶到她身边来。 再看看这李艳梅,也比不远处那露出一丝笑意瞧热闹的阮思娇要来的会做人。 不管这李艳梅突然的殷勤,究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还是为了拉拢她而做的表面功夫,都远比她那个避之不及的爹爹,还有那个一脸幸灾乐祸的庶姐,要好上太多。 毕竟连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都知道说几句关怀的话不是?反倒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爹爹和姐姐,没有半丝温情。 “多谢姨娘关心,莺莺没有大碍,就是……就是刚刚给爹爹倒茶的时候,突然就眼前发黑,脚下发软,整个人栽在地上,倒是叫大家看笑话了……”阮兰芷佯作一副体力不济,孱弱不堪的模样,将身子泰半都倚在剑英的身上。她现在盼着这帮人赶紧离开。 阮兰芷本就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装病这种事儿,实在不要太拿手。剑英扶着阮兰芷坐回椅子上靠着,后者微微闭眸,口中轻喘,一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 李艳梅闻言,忙不迭地点点头,冲阮兰芷笑了笑:“那二姑娘得好好休息,如今这茶是喝不成了,老爷您看……” 李艳梅说罢,偏过身子来,饱含深意地看了阮仁青一眼。 实际上,阮仁青早就想抬脚走人了,荆丽娘生的这个女儿,模样肖似她不说,性子也像她一般冷淡,加上丽娘死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怨怼,那副样子实在太让人难忘,因此阮仁青只要见到阮兰芷,总能不自觉地想起荆丽娘。 因着这些过往,阮仁青每回来婧姝院,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他实在是没法子在这儿待太久,心里慌的厉害。 后来见李艳梅给他递了个眼色,阮仁青这才猛然想起自个儿此番来婧姝院的目的。 阮仁青将右手握成拳头,凑到嘴边清了清嗓子之后,这才勉强作出神色温和的慈父模样,对阮兰芷说道:“莺莺,你自小身子就不太好,像是端茶倒水这种事儿,交给下人便是了,爹爹知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阮兰芷闻言,乖巧柔顺地点了点头,可实际上,她在心里却盼着这几个人赶紧离开。 阮仁青站起身来,双手负到身后,来回踱了两步,停下来看了李艳梅一眼,又走了几步,这般反反复复,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对屋子里的人说道:“思娇,莺莺,算算日子,再过半个月,你们的新母亲就要进府了。” “到时候……” 阮仁青似是在斟酌如何开口,又顿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爹爹也曾听过坊间传言,那赵大姑娘是个厉害的人物……” “哎,不是万不得已,爹爹又何尝愿意她嫁进来?只不过……府上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这段日子以来,爹爹在牢中吃了许多苦头,多亏了赵家送了许多丰厚的礼物来,咱们阮府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阮仁青说着,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我倒是不担心赵大姑娘会苛待你们祖母,毕竟你们祖母很是一个能干的人,如今爹爹只希望莺莺能多和思娇、艳梅亲近亲近,彼此有个照应,毕竟爹爹有时候在外头忙公事,也不能顾及你们几个,往后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不能及时回来护着你们几个……” 阮兰芷听罢,心中冷冷一笑,总算是说出口来了,原来李艳梅今日演这一出,是为今后找结盟呢! 若是碰到别的人,阮兰芷说不定就继续当个“毫无主见的病秧子”,坚决不淌这浑水。 只可惜…… 要嫁给爹爹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苏慕渊的“表姐”——赵慧赵大姑娘。 忆及那天晚上赵慧在花厅里故意给她的难堪……阮兰芷原本略微上翘的唇角,捋成了一条直线。 李艳梅和阮思娇两个,虽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可毕竟阮兰芷与她们相处了多年,她两个是什么德行,自己也是摸的一清二楚,然而,赵慧就不一定了…… 所以李艳梅递来的橄榄枝,她还真有点心动了—— 65.鬼蜮伎俩骗洞房 先前说过, 李艳梅特地带着阮仁青和阮思娇上婧姝院, 同阮兰芷示好, 她的确是存了一门私心。 她虽然也不相信阮兰芷这位娇滴滴的嫡出姑娘, 能够真正的帮到自己, 可赵大姑娘毕竟是凭空而降的劲敌, 老太太那边自然是指望不上的,那么,其他人能拉拢一个是一个, 饶是阮兰芷这样无用的人, 对她来说, 也是一份聊胜于无的助力。 却说阮兰芷这姑娘, 很是稚嫩又脆弱的一个人, 性子和软婉仪, 从来不与人起争执。 因着她是个柔弱而又纤细的人儿,叫人瞧着总有种错觉:仿佛只要你稍稍一用力, 就能轻易地摧毁了这朵姿容无双的娇花。 尤其是对于占有欲与保护欲极其强烈的苏幕渊而言,这样的人儿,只能拘在自个儿的怀里, 好好儿疼宠, 他不舍得让她受到外界一分一毫的伤害…… 因此,在苏幕渊那样强大的人面前,阮兰芷的脆弱渺小自然就被无限地放大了,可众人却是忽略了一件事儿:当保护者不在跟前的时候,饶是柳絮一般的阮兰芷,也会生出独属于自己的“韧性”。 这“韧性”平日里是看不出来好坏的,可关键时刻又能成为保护自己的力量。 拥有韧性的阮兰芷,看上去最是和软可欺的一个人,可她却往往能利用自己的柔软,以弱制强,以柔克刚。 因此,这个时候的李艳梅与阮思娇两个,并不知道她们对阮兰芷,是看走了眼。 实际上,阮兰芷也未必就会真心实意的成为这两母女的盟友,一切,还等赵慧进了府才能知道。 这一众人虽各怀鬼胎,却也相安无事地在阮府里度过了半个月,在这之后,赵慧果真如期嫁了进来。 话说这赵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京城首富,而那阮府虽然式微,却也挂着百年氏族牌匾。过去阮府在鼎盛时期,也曾结交了一些氏族的旧友,只不过几家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往来之后,关系也就慢慢淡了。 然而今时毕竟不同往日,这些相识却不相亲的氏族,在听说了阮仁青要与赵大姑娘成亲之后,纷纷一改往日里的冷淡,派人带礼前来祝贺。 综上因由,阮仁青虽然是娶续弦,可两人的昏礼,依然是办的很是盛大。 先前也说过,男女两方,婚前是不得见面的,因此赵慧虽然也来过阮府几回,把其他人都见得个七七八八,认识的差不离,可即将要成为她郎君的阮仁青,她却是从未见过的,当然,阮仁青也没兴趣见她。 赵慧一直以为阮仁青是个被酒色掏空的风流种,而阮仁青则以为赵慧是个刻薄心黑的老姑娘。这对儿新人,谁也瞧不上谁,两人凑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别的人将他两个送作堆罢了。 成亲当日,赵家将赵大姑娘打扮得花团锦簇,美不可言,新娘子坐在彩轿中,一路上吹锣打鼓,将她送来夫家,两人一一行过各礼仪式之后,终于要揭去新人盖头。 直到阮仁青拿金杆子揭那红喜巾的时候,方才知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原来这赵大姑娘长得很是标致,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四两肉,真是看得他脸红眼热,难以自持。 这赵慧配他阮仁青,的确是绰绰有余。 阮仁青那些个酒肉朋友,在看见了赵慧之后无不羡慕,他们纷纷都夸赞嫂子长得如花似玉,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阮大爷如今已是三十有四的年纪了,竟然还能娶到个又有钱又貌美的新娘子,他的心中自是十分得意。整个昏礼过程中,除了赵慧自己,以及一些眼红嫉妒的宾客以外,赵、阮两府的长辈,都是相当满意的。 厅里,宾客们很是闹了一阵,挨个儿敬新郎官吃酒,阮大爷因着娶了新娘子心里高兴,对于旁人有意的灌酒也不十分推辞。 只不过……一众不怀好意的男人们,哪里这样容易放过了娶新娘子的阮大爷?他们敬了一轮又一轮,喝过四、五巡之后,众人仍是兴致高昂,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这时,阮大爷心里已是急的不得了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哪能浪费在酒桌上? 阮仁青心知再喝下去只怕要出丑,于是再有人来敬酒,便佯作大醉,身子一歪就压在了范茂的身上,众人见他喝的差不多了,这才窃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范茂搀扶着阮大爷,慢慢悠悠地往外头走,等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之后,阮仁青倏地站直了身子,一把推开范茂,火急火燎就往主院新房去了。 先前说过,阮仁青虽是娶续弦,可一应礼节也是按照娶新妇的规矩来的,喜娘扶着赵慧入了新房后,坐了也有一会子了,等阮大爷一进门,就要开始“讲拜”了。两人穿着大红喜服,对拜完后,坐上|床等着喜婆过来“撒帐”。 这时,阮兰芷和她的一众庶姐庶弟们跟着喜婆,拿起小竹篮子里的物件儿,开始朝这对新人身上撒东西。 实际上,这所谓的“撒帐”,也就是投些铜子儿和彩绢做的花以及果子罢了,砸在身上倒是不的疼,这厢几个小大人很是嬉笑玩闹了一番,就被婆子们送出房去,各自回院落歇息去了。 回了各自的院子之后,几个被拘在房里一整天的姨娘,就开始亟不可待地盘问起自家的孩子,今晚上新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 ———————————————————————————————————— 夜深客散,阮大爷和赵慧喝了合卺酒之后,这就打算要洞房了。 阮仁青在未见过赵慧之前,本先是打算随便对付过一夜也就罢了,吹了蜡烛之后,屋里一抹黑,什么样的女人睡着还不都一样? 阮仁青是万万没想到,原来这赵慧的模样儿生的不错,身材也是前|凸后|翘,玲珑有致,不消多说,阮仁青自然对年轻又貌美的赵慧生起了兴趣,只不过,再怎么饥色,也得好好儿捯饬一番不是?没得吓坏了新嫁娘,倒是得不偿失了。 等阮仁青从净室里出来时,赵慧已卸去盛妆,只见她穿着水红色的短薄纱衫,开襟处还能看到里头正红色的兜儿,下着同色绸裤,脚上浅碧袜子配着大红绣鞋,瞧着十分艳丽。 赵慧见阮仁青进来,忙起身让坐。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互相打量,今日赵慧新开了脸,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泄在身后,台子上红彤彤的烛火,映着那玉润光泽的脸蛋,令人觉得不胜怜爱。 再看赵慧领子上露出颈项,和袖子中露出的手腕,都很是白嫩,阮仁青勾起了春|心。这千金一刻的良宵,忍不住就要上手。 谁知那赵慧却一扭腰,躲了开去,她心道:本先以为这阮大爷是个酒囊饭袋,想不到颇有几分英俊,只不过……装的再怎么儒雅,却仍是个龌蹉的! 阮仁青哪里容得她拒绝,于是一把搂过赵慧,边亲边道:“娘子,夜深了,咱两个该歇息了……今晚……郎君保证让你爽利!” 赵慧闻言,蹙起了秀眉,她压根就不想阮仁青碰她,可这亲都结了,两人坐在同一张床上,哪能拒得了呢?于是赵慧伸出白生生的柔荑推拒着阮大爷的胸膛,微微一笑道:“郎君莫急,就寝总要铺了床再睡吧?先前几个小家伙跟着喜婆们玩闹,这床上撒了许多杂物,就这么睡下,你也不怕硌得慌!” 阮仁青闻言,只好松了手:“倒也是,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万一真的被那什么铜板给硌到了,我该心疼了。” 赵慧见他松手,赶紧从床上滑了下来,走到门口吩咐她的陪嫁丫头凤儿与蝶儿进来,收拾被褥就寝,两个丫头推门进来,手脚十分利索,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将绣枕放好,锦被铺平整了。 阮仁青笑眯眯地将袍子褪了,只穿着汗衫儿,揭了衾被,就钻了进去,临了还要出声催一催:“娘子,床铺好了,你赶紧儿过来吧,今夜为夫定让你尝个致美快活的滋味儿。” 赵慧闻言,冷冷一笑,她退到屏风后面,状似娇羞地朝阮仁青道:“郎君,那你再等一等我,慧儿先褪个衣裳就来。” 赵慧说罢,一把拉住了本要退出房去的蝶儿,那蝶儿也是个机灵的,绕到屏风后头就开始悉悉索索地脱衣服,并将婢女的衣裳一股脑儿递给了赵慧。 这厢阮仁青等的有些不太耐烦了,于是坐起身来又道:“娘子,你怎地要这般久?你既脱不来,干脆让为夫替你脱吧!” 说罢,阮仁青就掀了被子要下床,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房里的蜡烛便被吹灭了,鼻端又闻到一股异香,他正要张口问个究竟,怀里就钻进了一个软绵绵、香喷喷,很是动人的女体。 阮仁青想不到这赵慧竟然如此主动,他摸着黑,有些气息不稳地抚着怀里的人,说道:“做什么吹蜡烛?为夫还想好好儿看看娘子……” 那香嫩凉滑的小手摸着阮仁青的脸,娇嗔道:“郎君,妾身这是第一回,难免害羞,你就让着点我吧,若是点了灯,慧儿更是紧张……” 阮仁青轻嗅着怀中人儿身上的脂粉香气,又拿脸去贴着她的脸,别提心里多美了,也罢,点不点灯,这新娘子今晚都是他的人了。 阮仁青心里美滋滋地道:这赵慧年纪虽然大了点儿,可毕竟是个黄花大姑娘,家里又十分富有,赵家送了她来给我受用,真是想不到的艳福。 这般想着,心里不胜快活,阮仁青一把将“赵慧”压在身下,敦伦起来。 彼时,真正的赵慧穿着蝶儿的衣裳,静静地立在窗下,她侧着身子,仔细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儿,她一定要亲耳听到这两人做下那事儿,她才能放心。 原来赵慧特地找了身形与声音同她差不多的蝶儿,用来替她与阮仁青圆房呐! 不多时,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些羞人的声音,有女子的吟哦,也有男子的低喘,还有大床发出吱嘎吱嘎摇晃的声音,赵慧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松了些。 她看了一眼陪在自己身旁的凤儿,两人一同慢慢往卧房旁的小房间去了。 却说这阮仁青在花丛之中混迹多年,房中之事很是熟稔,他三两下就将“赵慧”摆弄的神魂颠倒,两人在床上热烈地折腾了一番。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阮仁青终于释放了自己,事毕,他直接瘫软在“赵慧”的身上,那“赵慧”因是初次,累的大汗淋漓,喘息微微,她抱着阮仁青的脖颈,也是懒于动弹。 隔了好半响,阮仁青似是想起了什么,直接从“赵慧”的身下抽出一块白巾,他起身走到窗边,借着月光一看,上面红斑点点尽是血迹,越发确定了他占有的是个清白身子,这才放心地放在桌边,回了床上,搂住“赵慧”同枕躺下。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又谈笑了一会儿,伴着那异香,阮仁青慢慢觉得疲倦,终是昏昏睡去。 约莫是五更天的时候,天色仍是黑沉沉的,主院旁的小房子里突然走出一人来,她悄悄儿进了新房,将阮仁青怀里的人推醒。 那蝶儿昨夜里毕竟是初次破瓜,此时身上仍是有些难受,然而赵慧可不理这些,毕竟叫婢女顶替她入洞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两人再拖拖拉拉的,若是叫人发现了她使这些个小伎俩,万一传到王氏的耳朵里,她一状告到主子那儿去,她赵慧肯定也是没有活路的。 其后两人赶紧换回了衣杉,赵慧忍着屋里一股子荼蘼味儿,和衣躺在了阮仁青的身旁—— 66.挥金银镇压全场 却说昨晚赵慧为了躲避与阮仁青洞房花烛, 找了个衷心的婢子来替她, 其后那婢子蝶儿同阮大爷搂作一团, 睡得很是熟沉。 到了半夜, 赵慧躺在那狭小的下人间里, 终归难眠, 又睁着眼睛熬了两个时辰,这才披上衣裳将主房里的蝶儿换了回来。 “蝶儿,你娘的病, 我自会关照, 昨儿个夜里, 真是辛苦你了, 往后若是我拒不得大爷, 还由你替我。”赵慧拉着蝶儿的手不放, 一双乌漆漆又略带寒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蝶儿, 那股子气势,非央着她答应不可。 蝶儿老子娘病重,除了出卖自己, 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人, 左右这身子已是残花败柳,一回两回又有什么区别?于是乎,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 赵慧对于找来的这个婢女很是满意,只要是能够用银子解决的事儿,对她来说,便算不上是什么问题。 两人说罢,各自回了真正该回的地方,继续休息自不提。 这一夜,赵慧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没发现房顶上还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那人掀了瓦片,借着月光,将两人互换的事儿看的一清二楚。 你道这人是谁?此处暂且先按捺不表。 ————————————————————————————— 到了早上,阮仁青睁开了双眼,见赵慧穿的规规矩矩面朝外躺着,两人之间的空隙,起码还能睡进来一个人。 阮仁青从背后贴上了赵慧,将她搂在怀里,趁机偷了个香,然后笑道:“我的小娘子,昨夜里,我的大家伙好不好?要不……早上咱们再来一遭?” 赵慧被占了便宜,又惊又怒,正要挣扎,却因着心里有鬼,不敢表露于面上,她只半推半就的往床沿靠了靠,急道:“妾身昨夜是初次,还请郎君怜惜则个,等养过两日,再行房吧。” 阮仁青一听,支起身子,压在赵慧的上方,他恶意地笑了笑:“伤到哪儿了?给为夫看一看?”说罢,作势要去掀赵慧的襦裙。 赵慧哪里受得了这个?猛力推了阮仁青一把,脚一沾地,赶忙就趿拉上软缎鞋,往桌边大蹿了两步。 阮仁青猝不及防被推在床架上,他嗤笑一声道:“娘子又不是什么体弱年幼的小姑娘,怎地就吃受不住了?我瞧着你昨夜里也喊得很是欢畅哩,哪里像是伤了的样子?” 赵慧闻言,羞的面色赤红,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她的确是不懂的,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做出一副拒绝的态度,不吭声了。 阮仁青见赵慧同昨夜里完全是两张嘴脸,心中也是不悦,可转念一想,赵慧带了许多丰厚的嫁妆,若是真个儿勉强了她,难保她不记在心里,往后给阮府的资助少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嗳,这赵慧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总有些小性儿,哪里就同他的那些粉头一般,虽也使些欲拒还迎的把戏,却十分会把握分寸,做做样子也就从了他了,思及此,阮仁青也跟着下了床,凑到赵慧的跟前,轻轻地抚着她的脸庞,温和地笑道:“莫怕,你郎君我有分寸的,你昨夜里也累着了,不做便不做罢。” 他阮仁青毕竟是个汉子,忍一忍也就算了,日后再□□这赵慧也是一样,哼……到了往后,这女人指不定还求着自己弄她呢! 两人又佯做亲热地说了一番话后,便要起身了,今日新妇要“拜堂”,若是起的太晚,也实在叫人笑话。 凤儿和蝶儿进来伺候两个新人穿衣服的时候,那阮仁青直勾勾地盯着蝶儿看了好几眼,这丫头虽没有张嘴说话,却也是个标致的人儿,最最难得的是,她的身形,体态,竟与赵慧有五、六分相似…… 阮仁青思忖着,等哪天得了空,得把这丫头弄上手,尝尝滋味儿…… 赵慧梳好了晨妆没多久,那老太太跟前儿当差的王婆子,便过来敲门了:“老太太正在厅里候着呢,大爷和大太太可都收拾妥当了?” 阮仁青见是她,便将早晨收入怀里的白巾子递了过去,那王婆子见雪白的巾子上沾着斑斑血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凤儿又凑上前递了两粒碎银子儿,那王婆子便更是笑的满脸褶子了:“大太太昨个夜里辛苦了,桌子都在厅里摆好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吧。” 赵慧瞧不上王婆子一副嘴脸,只别开眼,心中冷道:还真是个见钱眼开的老蠢妇,还有那个阮兰芷,想必也是这样,呵,毕竟藏污纳垢的小宅院里头,能养出什么样的好姑娘来? —————————————————————— 厅堂里,万氏端坐在扶手椅上,五个姨娘站在她身后,阮兰芷坐在她身侧的小椅子上,其余几个庶姐弟则是按年纪坐在阮兰芷下首,彼时,一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新妇过来给老太太拜堂敬茶。 不多时,两人果真相携前来,因着是新婚,今日赵慧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头上又带着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越发显得她容貌艳丽,花枝招展,厅里原本坐着的人,除了老太太以外,纷纷站起身来行礼。 这厢赵慧甫一踏进门,那隐含不耐的目光,只略略地在厅里扫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姿容无双的阮兰芷身上。 赵慧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在花厅里,初次见到阮兰芷的情景了,想不到今日再见她,仍是觉得震撼无比。呵,说起来,那阮兰芷也算是个人物了,小小年纪就一身的媚骨,勾得主子一天一夜不着家…… 几个姨娘也是第一次见赵慧,彼时,除了沈姨娘之外,其他姨娘心里泛出来的酸意与妒意,几乎都能把整个厅屋给淹了…… 而其他几个庶姐弟,昨天大婚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位继母了。 在见过赵慧之后,就连五岁大的彬哥儿都有这样的认知:新来的娘亲看上去笑容满面,可那眼神里却泛着森森冷意,叫人无法亲近起来。 赵慧走上前,对着万氏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跪拜礼,又膝行到万氏跟前,将王妈妈递来的茶盅双手奉上之后,便叫蝶儿拿出了一个朱红描金漆的匣子。 万氏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七件,水头、成色极好的玉饰,这样好的玉,在玉器铺子里买,少说也得七、八千两了。 却说在术朝,这新妇拜堂,敬献给长辈的礼物,多半是自己亲手做的女红、枕头等等手工物。彼时,一众人见了那匣子,纷纷都咂舌惊叹,像赵慧这般一出手就是分量十足的玉器的,还真是京城里独一份儿的,这样贵重的首饰,都够寻常人一家子两、三年的用度了。 当然,只除了站在万氏身边最近的阮兰芷,她见了这套玉饰,也就略略地瞥了一眼,仿佛见惯了一般,神色上并没有太大震动。毕竟那凶兽抬来的箱笼里,这样的首饰有好几匣子,许多玉饰的成色比赵慧送来的还要好,她看的多了,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原本就有震慑之意的赵慧,见厅里一众眼皮子浅的女人都发出惊叹声,这才略略得到了安慰,等她再去看一眼阮兰芷的反应时,见后者目光淡然,并无太大震动,心里又有些难受了。 在那样的眼神下,赵慧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几年前,躲在枯井里的凄苦小孤女,是个衣衫褴褛的可怜虫。思及此,她拢在大红阔袖里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连指甲刺入了皮肉,都毫无所觉。 赵慧拜完了长辈,就该轮到其他人拜她了,阮大爷扶着自个儿新娶的娘子,往那扶手椅上一坐,阮兰芷四姐弟便一个挨着一个地上前跪拜“认娘”。赵慧也十分大方的赏了些礼物,姑娘们是一、两件金簪头饰,哥儿们则是项圈、玉锁等挂饰,又让凤儿取了几个香囊出来,里头无外乎装的是几个金叶子、金豆子等小物件儿。至那五个姨娘,也都各自分得了一样首饰。 不得不说,这当口,赵慧和阮兰芷两个人心里都是极不舒服的,叫赵慧做娘,阮兰芷心里无疑是十分排斥的,而赵慧则是因着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几个孩子,也是心里十分膈应,尤其是阮思娇和阮兰芷这两个小姑娘,还生的花容月貌,娇妍昳丽,都是难得的绝色人物。 赵慧和这四姐弟俱都是口不对心地说了一会子亲热话,一个上午也就这样过去了, 只不过这段时间里,阮兰芷却没闲功夫猜忌赵慧是个什么想法心态,她满腔心思俱都放在薛泽丰的身上。 而她和薛泽丰的事儿,还得从昨天说起: 却说阮大爷娶续弦,薛家总得表示表示才是,因着薛大人忙于公务,薛万氏便带了一对孙子孙女,前来贺礼。 席间,两个万老太太坐在主位上聊天,而几个小辈,则是单独坐在一桌,并有两个婆子站在后头看顾着。 那薛锦珍一看到阮兰芷,便忙不迭地拉住了她的衣袖:“莺莺,那天在书斋可吓死我了,那威远侯生的又高又壮的,偏还是个异相,我后来回家,还做了两天噩梦,才缓过来哩!” 书斋那件事儿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可两个小姑娘因着许多或是自己的,或是别人的事儿,除了在女学可以见面之外,之后也没有什么交集。 女学里,夫子最是不喜姑娘们妄言,因此薛锦珍和周妍儿两个也不想谈论那天的事儿,毕竟私下看艳|情话本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67.费心机私下会面 这里是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的《驯娇记》, 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 订阅驯娇记。 每个月小天使们只花三块多一点, 就能看到这只臭不要脸的, 不知道加更为何物的二砸。 最后, 二砸感谢所有请二砸吃了三块钱早饭的小天使们, 鞠躬。 —————————————————————————— 却说薛锦珍那日被侍卫送回了府之后,毫无保留地将书斋里发生的事儿告诉了自家哥哥,薛泽丰听了一番经过, 很是心焦又紧张。 薛泽丰立时就想起了另一件事儿, 那天, 本来他是要带着莺莺找周师兄减缓阮大爷的刑罚, 谁知这当口遇上民宅走水, 官差堵路, 马儿又发了狂,撅蹄子拉着马车一通乱闯, 后来,多亏了那苏侯爷救了莺莺,再然后, 李家就出事了, 周师兄一家也受到了名声上的牵连…… 后来薛泽丰几次三番想要来阮府找莺莺,可阮大爷娶续弦的事儿已经筹备到最后的阶段了,阮府上下,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他也就没好意思来叨扰。直到昨天,薛泽丰才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见到莺莺。 毕竟也有近一个月没见到心上人了,薛泽丰贪婪地打量着莺莺,他觉得她好似又漂亮了一些,且通身带着一种难描难会的惑人光华,正是那,芙蓉娇面翠眉顰,秋水含波醉人心。 近日来,阮兰芷时有派剑英前去宫门口看一看张贴的邸抄,可上面并未提及戍边的战事,大都是圣上的最新谕旨、臣僚奏议,以及有关官员任免调迁等消息。 虽然自从苏幕渊率兵去了塞北已过了月余,暂时还未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可只要想起那满是突厥文的血石,阮兰芷总觉得心神不宁。 如今她心里藏着事儿,也不敢同旁的人说起,思来想去,还是想法子把那石头上的文字看明白了才好。 却说那国子监太学的书阁里,藏了许多突厥的文献,也有教人辨认突厥文字的典籍。阮兰芷是这么打算的,如果薛府里有这样的文献,那就最好,如果没有,或许可以让薛家哥哥替她从太学的书阁里,誊抄一份典籍出来,她也好认一认血石上面的文字。 这厢薛泽丰和阮兰芷两个,都有话要同对方说,却又都是不能当着旁人说的话。 如今两人好不容易碰见了,偏偏那阮思娇又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晃荡,两人几度要说的话都被刻意打断,真是令人好不头疼。 没多久,新人便拜堂了,昏席上,男女是分席而坐的,薛泽丰与阮兰芷所坐的位置隔了一道屏风,周围也都是人,自然是不大方便说话的。 到了后来,薛泽丰逮住机会叫住传菜的婢女,叫她告诉二姑娘去池边的亭子,两人趁着人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阮大爷和新妇的身上,方才得以溜出来单独见面。 彼时,阮兰芷将将在新房里撒完帐,闹腾了一番,便提前打着灯笼出来,四下打量一番,眼见没有旁的人注意到她,这便急急往亭子处走,离的近了,果真见到薛泽丰坐在石凳上候着。 彼时,月儿挂在柳稍间,皎洁又柔和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上,比起喧嚣热闹的昏席,这儿显得分外的幽静与宁和。 “莺莺,珍姐儿同我说,那日你两个下了学,遇上了周师兄与苏侯爷?”薛泽丰见阮兰芷匆匆而来,这便忍不住开口道。 “他们……”同样是男子,薛泽丰哪能看不出周庭谨与苏慕渊对莺莺的心思? 尤其是苏幕渊,他看莺莺的眼神有着异常的执着…… 阮兰芷闻言,收拢了衣袖中的手指,她笑着摇了摇头:“珍姐儿就爱瞎操心!周大人那日找我,不过是问一问情况罢了。” “薛哥哥也是知道的,李三与我爹之所以会有些牵扯,其原因是为了挣抢一个胡姬。周大人在调查此案的时候,曾怀疑过那胡姬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唆使,可后来费了许多功夫都找不见人,也就作罢了。” “而苏侯爷……他那日只是恰巧经过,便好心送我回府。现在赵大姑娘成了我继娘,侯爷是个念亲情的人,只是爱屋及乌,顺带照顾一下莺莺罢了。”阮兰芷说谎话那叫一个顺溜,先前在来时的路上,她都打好腹稿了。 “那日珍姐儿被吓到了吧?我倒是怪不好意思的,晚些时候我同珍姐儿说一说就好了。”阮兰芷说罢,扬起一抹笑靥,又道:“薛哥哥,你呀,就是过于担心我了。” “嗯,只要你没事便好。”薛泽丰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小人儿半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莺莺对于这些事儿过于淡定了,哪里像是个十三岁小姑娘的正常反应呢?反观珍姐儿,明明还比莺莺大上一岁,说话行事却十分让人头疼。 只不过……母亲素来疼爱珍姐儿,毕竟是个蜜罐子里头长大的姑娘,从来没吃过什么亏,她的性子与自幼丧母,处处受人刁难的莺莺相比,的确是有些差距的。 可莺莺在提到苏侯爷的时候,薛泽丰又觉得她的语气与神情似乎有些过于随意了,那并不是对一个上位者的敬畏,倒像是在谈论一个十分熟稔的人一般…… 这是为什么? 薛泽丰想不明白,却也不得不提防着。他的确是心仪这个妹妹,这段时间里他也想了许久,莺莺性子和软,偏又生的貌美异常,一般的男子娶了这样的姑娘,未必护得住她。 薛泽丰在心里思忖着,他得考取功名尽快站稳脚跟,才能求娶莺莺,薛阮两家本就关系极好,祖母又十分爱护莺莺,他两个的婚事,想必两家都是乐见其成的。 薛泽丰知道,在此之前,他只能忍耐,幸好莺莺年纪还小,能够给他时间去奋斗…… 只要他与莺莺定了亲,周师兄估计也就绝了对莺莺的念想了,至于那个阴晴不定的苏侯爷,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莺莺是绝不匹配的。 爹爹有时也同他提起,苏侯爷年轻有为,今年已是二十有一了,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可也不知道为何,这京城里适龄的氏族姑娘,竟没有给他说亲的,皇上那边也没有动静儿…… 恐怕,关于苏侯爷的亲事,皇上另有安排,说不定要给他尚个公主,也未可知…… “薛哥哥?”阮兰芷叫了他好几声,见薛泽丰没有应答,便伸出了纤纤玉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薛泽丰看到那莹白如玉的小手,再看看莺莺那娇俏又明媚的脸庞,差点子又出神了,她今天可真好看…… 薛泽丰想起自个儿在脑海里对未来的打算,一张俊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幸好这亭子里光线昏暗,也不怕被她发现:“嗯?莺莺怎么了?” “哥哥想什么呢?这样入神!莺莺有一事相求,哥哥先答应了,我才说的。” 阮兰芷很少见薛泽丰这副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既是莺莺要求的,哥哥哪有不照办的。”薛泽丰见她这样信任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莺莺要同他说什么私密话呢? 这般想着,薛泽丰的心里不由得冒起了一丝一丝的甜蜜来。 “薛哥哥家里可有关于突厥文的典籍?我想查阅一下……”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阮兰芷对薛泽丰是真的当做哥哥来看的,因此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有什么就直接问出口来。 “有是有的,我先前与几个同窗时论的时候,曾经聊过戍边的情况,那时候也对突厥的文化很感兴趣,曾经从太学的书阁里借了典籍出来誊抄了一份,就放在爹爹的书房里。” “莺莺要看的话,我差人送来便是,只是……你看这个做什么?”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对敌国的文字有兴趣?薛泽丰有些狐疑地看着阮兰芷。 阮兰芷眨了眨她那波光滟潋的大眼睛,眼神里透着狡黠的精光,她解释道:“我先前在女学里,同一个出使鞑靼的使者大人的女儿玩的颇来,她送了我一个挂毯,上面写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文字,我瞧着好奇,又不懂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找哥哥帮忙,想了解、了解突厥的文字。” “出使鞑靼?可是张大人的千金?”薛泽丰随口问道。 “是了,那姑娘可不就是姓张,好哥哥,你就借来给我看一看嘛。”阮兰芷说罢,还娇娇地用了“好哥哥”三个字,那声音,也是娇柔的能滴出水来,听得薛泽丰骨头都酥了。 阮兰芷为了血石上的文字,忍着肉麻,卯足劲儿地在同薛泽丰撒娇。 试问,这样的娇人儿?谁能忍心拒绝?薛泽丰自是忙不迭的应下了,说是明日就叫人送来。 阮兰芷这才放下心来。 ——————————————————————————— 辽州,晋延,二更天 却说术朝北部与突厥接壤的州郡便是辽州了,这儿最繁华的城镇叫做晋延,苏幕渊的宅邸就设立在此处。 彼时,大厅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几个脱了胄甲的将士们正分别坐在案几前一边品酒,一边聊着前几天的一场胜仗。 68.暗埋伏巧夺铁石 就在赵慧嫁进阮府的一个月之后, 塞北迎来了一场小规模的袭击。 位于术朝最北部的辽州, 并不像其他的州郡那样气候宜人, 辽州在将将入秋没多久之后, 夜里的风就十分寒凉刺骨了, 因此大家在秋天的时候, 就要储备过冬的粮食。 因着辽州气候环境所限,老百姓们只能种些高粱、糜子、稷谷、山芋等等,一些耐寒的农作物作为主食。 先前苏幕渊在来塞北之前, 曾与尉迟曜在皇宫里看过一番舆图, 他两个商讨了许久, 担心的那件事儿也一一应现。 原来那乌拉尔山脉附近, 果真藏有铁矿。 说来也巧, 那蕴藏铁矿的土地十分肥沃, 上面正是戍边老百姓们的良田。 农夫们将收割下来的高粱,运到粮库里去之后, 往往还要将土翻一遍。等冬季里冻上了之后,再就得等到开春融冰之后再翻一遍了。 就在家家户户忙丰收忙翻土的时候,也不知是哪户农家的运气实在太好, 正在恳土翻地, 竟然掘取到了许多硬如坚铁的石块。 那农户不由得奇道:“起先我见这块地下面硬邦邦的,只当是个不毛之地,可家里还有一亩薄田又着实不够种的,这种境况直挨到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没得法子,只能试一试在那片荒地上种些东西,谁知我本以为是块硬地,可上头的农物的长势却是极好的,今日一翻土,竟翻出铁石来,倒是老天厚待我了。” 翻地翻出铁石可是大事儿,铁石乃是提炼出来锻造兵器的重要原料,在冷兵器时代,任何国家只要拥有了大量的铁石,那无意是一笔很大的军事财富。 戍边土地里翻出铁石的事儿很快就传开了,而在附近的突厥走商哪可能没听到风声呢? 没多久,突厥军便蠢蠢欲动了,如今这边塞的突厥掌兵之官,并不知道苏幕渊业已回到塞北,他们带了五千兵马,看准时机,打算作乱抢石,殊不知,那苏幕渊却亲率骁骑五百精兵夹道埋伏。 彼时,正在下地干活的农夫们,见是凶残的突厥兵来了,哪里敢抵抗?自是吓得四散逃窜,那些个突厥蛮子,主要目的是抢铁石回去锻造兵|器,故而也没有去追这些扛镐泥腿子的打算,赶跑了一众农夫之后,一帮子魁梧壮汉过来将翻出来的铁石一一往车马上搬。 突厥兵们忙活了大半日,天色渐暗,终于是装载完毕,在山谷间缓速前行。 数辆装满了铁石的牛车被围在中间,前后都有精兵看护,一路上,几个兵卒还用突厥语在大放厥词:“世人都说苏幕渊这小杂毛是术朝第一武将,为人很是有胆量,武功也是高深莫测,照老子来说,不过是个狂妄的家伙罢了,莫说苏幕渊那小杂|毛没来,就是来了,我们照样能把这些个铁石平平顺顺地运回大营去。” 虽然他们谈论的声音不大,可那声音却回荡在山谷里,掩藏在附近的术朝将士们,将这番话清晰地听入了耳里。 掩在大树后的骁骑指挥容炎,仰头瞧了一眼靠在枝桠间的苏幕渊,倒是毫不客气地咧嘴大笑,小杂毛……苏幕渊那小杂毛…… 苏幕渊的确是术朝身居要职的武将当中年纪最轻的,却因着一身用兵如神的好本事,成了武将官职最高之人,他用大大小小的战绩,令那些征战沙场多年的世家老将们,都不得不心甘情愿地低下高贵的头颅。 不少与苏侯爷同年纪的,纵使升迁很快,至多也就是个校尉罢了,像他们这些个武状元出生身的老将,征战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能够做到骁骑将军之位,也是年届四十了。 有那耳朵灵敏的突厥兵,察觉到山谷里有异样的动静,立时便顿住了脚步。 为了谨慎起见,领兵人朝几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几人赶忙抽出了腰间的大刀,朝着路边的草丛、大树、岩石的阴影处,就是一顿乱砍。 一行人搜查了半天,哪知附近压根就什么都没有,正要掉头回队伍,却听得一阵哀嚎声响起,等他们赶到,已有数把明晃晃的长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原来就在先才,苏幕渊打了个手势,上百个斥候倏地从隐秘的地方一跃而出。 那些个运送铁石的突厥兵们,只见一道道黑影快速移动过来,几乎看不清人形,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见,耳边只有风声在猎猎作响。许多人还未来得及拔刀迎战,已是身首异处。 此一战,突厥折兵三千,还有两千人双手被捆绑着,形容狼狈地押送回了塞北大营之中。 自不必说,那批铁石被苏幕渊轻轻松松地收入了囊中。这一次的奇袭,倒是省了他们自己雇人去挖铁石的银子,甚至还省去了找牛车的功夫…… 苏幕渊差人将这帮子突厥兵押回营中之后,自己倒是一脸面无表情地割下了领兵人的脑袋,他揪着那面目狰狞的头颅,趁黑策马,翻山越岭往那突厥扎营的地方奔去。 彼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那突厥边戍的大帐前,突然被扔过来一个圆滚滚之物,差点子砸了那值夜勇士的脚,勇士们不明所以,纷纷拿着火把凑过来看。 借着火光,突厥人方才瞧清此物竟是自家掌兵之官的脑袋,一时间群将无首,惊的乱作一团,还有人义愤填膺地在营帐附近找寻凶手,可那苏幕渊早已策马奔出了好几十里地了。 却说这苏幕渊天生神力,他骑着马在距离突厥大帐尚有两、三里地的半山腰上,就这么抬臂使力气一抛,那头颅便犹如离弦之箭|矢一般,准确地掷到了营帐前。 后来这帮突厥人方才在那束发的头绳上,发现还绑有一个白色的纸条,拆开来一看,上面只用十分流畅的突厥文写了寥寥数字:两千勇士,以五千牛羊换之。 众所周知,落到了“塞北阎王”苏幕渊的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如今掌兵之人死了,还有两千突厥勇士被关押在对手敌营里,在还未选举出新的掌兵之人前,只好上报,等这事儿传到突厥大汗赫连元昭的耳中之时,他只是哂笑一声,笑得声如洪钟:“真是好胃口!五千牛羊罢了,送便送了,让这小子吃个饱。” 辽州晋延总兵府 厅内,苏幕渊坐在披着老虎兽皮的太师大椅上,炙烤的喷香的牛羊肉被一盆盆端上了案几,苏幕渊看着一众属下们大口啖肉,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在竹林温泉庄子里,他为阿芷亲手烤野味的事儿来…… 也不知那小人儿在家中有没有好好儿吃饭? 苏幕渊抚了抚胸口处,阿芷的贴身兜儿还被他带在身上。如今,他满脑子都是那香酥滑腻如凝脂一般的雪肌,那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樱唇,那娇滴滴的轻喘与哭泣,忆起那滑不丢手的触感,唔…… 苏幕渊蓦地感到下腹有股子火热蹿起,为了掩饰尴尬,他不自觉地换了一个坐姿。 实在是忍得难受了,苏幕渊闭了闭眼,不得不催动真气,暗自在心中默念起“固本培元”烈阳转化诀,隔了好半响后,方才把那股子欲|火压下。 而阶梯下那一帮子糙汉可没注意这些,他们只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边在谈笑调侃:有酒有肉,就差来几个美人儿给他们下下火了。 苏幕渊待完全平息下来了之后,只冲着将士们笑了笑,他伸出大掌端起一碗酒,一口气儿喝干:“这一仗,能占个大便宜,全是倚赖在座的兄弟们,苏某先干为敬。” 一众将士见侯爷豪爽,也纷纷干了自己手中的烈酒。那骁骑的总指挥容炎抹了抹嘴角上的酒渍,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咱们俘回来的那两千多敌军将士,可怎么处置?真的送回去?” 苏幕渊瞥了容炎一眼,道:“我这不是看你们成日吃些稷谷、山芋,怕你们吃的厌了,这才想法子改善一下伙食吗?既然他们遵守了承诺,送来了牛羊,那些兵留着也没用,还浪费粮食,放回去吧。” 实际上苏幕渊压根也不想和赫连元昭对上,他只想趁早结束塞北的事儿,好回京城去找他的小娇人儿。 就在此时,一个斥候急匆匆地来到厅里,他朝着苏幕渊打了个稽首,说是京城有了消息,苏幕渊点了点头,叫他凑近了说。 一番耳谈之后,苏幕渊手上的酒碗一顿,那锋锐凌厉的鹰眸立时便射出了一道精光来,那阴鹜冷血的薄唇也翘起了一丝嘲讽的弧度。 却说斥候上报的这件事儿,算一算路上走的时间,正是赵慧嫁给阮仁青之后的那几天里发生的。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阮府 赵慧嫁给阮仁青做填房的第三天,阮仁青便差下人将许多礼品一一搬上马车,准备去赵府“拜门”。 按照术朝的习俗,两人在新婚的三至七日内,要去赵府“拜门”,也就是所谓的“回门”。新婚的夫妻,不光是新妇要给夫家的长辈敬茶送礼,新女婿在拜门的时候,也得给妻子家的长辈敬献礼物才行。 虽然赵家是术朝首富,可这礼数还是得做全,万氏想起前两日赵慧送的那一套价值不菲的首饰,她狠了狠心,从账房支了两千两银子出来置办礼物,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是整个阮府一年的花销用度了,可见万氏是真的豁出去了,只为给儿子去赵家做脸面罢了。 69.害人者人恒害之(上) 此为防盗章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身下娇软的小人儿被身上的巨兽抵死折磨,她艰难地支起纤细的腰肢,忍着剧痛坐起身来,她这般动作,令他两个的私/处越发的紧密贴合,那莹润滑腻的雪白肌肤柔顺地贴在他精壮结实,狰狞贲张的虎躯上。苏慕渊的鼻端萦绕着她独有的馨香。 70.害人者人恒害之(下) 这里是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的《驯娇记》, 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 订阅驯娇记。 每个月小天使们只花三块多一点, 就能看到这只臭不要脸的, 不知道加更为何物的二砸。 最后, 二砸感谢所有请二砸吃了三块钱早饭的小天使们, 鞠躬。 —————————————————————————— 剑英听罢王氏的托付,点了点头,她走到赵慧的近前, 倏地俯下身, 出手如电地快速封了赵慧身上两个穴位。 赵慧不会武, 自然闪避不得, 也不知剑英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一时间她只觉浑身酥麻不已, 动弹不得,不一会儿的功夫, 赵慧的身子就软成了一滩烂泥,偏偏知觉和神志都十分清楚,她张了张嘴, 喉咙好似被堵住了一般, 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流来,她连话也说不出口来了。 剑英是个不喜多言的,她一把捞起绵软无力的赵慧,扛在了自己的肩头,又把脖子上围着的黑巾蒙在了脸上,足下一点,便朝阮仁青所在的厢房疾奔而去。 王氏倒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毕竟她在赵府所扮演的,还是赵慧的母亲,这样将“女儿”送到“姑爷”床上的丑事儿,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 厢房里,阮仁青与“赵慧”两个颠鸾倒凤,被翻红浪,正是快活畅美的时候,突然间,一阵怪风袭来,将门户吹的大开。 那凉风灌入暖帐里,令两个正在纠缠的男女打了个激灵,阮仁青抬起头来,停止了身下的动作,正是不明所以,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内,倏地将肩上的重物甩在了榻上,只听砰地一声,被褥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那原本玉|体|横陈的“赵慧”避之不及,被砸了个正着,幸亏隔着厚厚的锦衾,两人俱都没有受伤。 床上的两人,因着好事突然被打断,俱都吓得够呛,可那蝶儿因着自己是个冒牌货,心里有鬼,也不敢大声尖叫,只死死地捉着覆在身上的衾被,僵硬着身子往床尾缩去。 而阮仁青则是赶忙放开了手上的“赵慧”,一脸狼狈地跌下了床榻,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本钱也被吓的颓软了下来。彼时,漆黑一片的屋内弥漫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氛,早已没了先前旖旎的风光。 “何人在暗处装神弄鬼?”阮仁青摸着黑,壮着胆子朝外吼道。可等了半响,回应他的,只是一片寂静。赵慧是有口不能言,蝶儿则是有口不敢言。 阮仁青随手摸了件地上的袍子往身上一裹,往外走了两步,就在此时,烛台上的灯火霍地被人点燃,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先前一直待在黑沉沉的厢房里的三个人无法适应,阮仁青抬手挡了挡光,眯着眼睛四下打量,发现除了床上多出来个人之外,屋内并没有其他异样。 这时,厢房的门窗却又被人从外面合上。而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在窗边响起,那声音不辨男女,显然是压抑着原本的声音发出来的:“阮大爷,人我已经给你送来了,今夜,就当是我们赵家人补给你的洞房夜,还请好好儿享用。” 阮仁青闻言,这才转头去看突然被抛上床的重物—— 好家伙,床上多出来的人竟是赵慧身边伺候的蝶儿,不对……蝶儿怎么光着身子,缩在衾被里?反倒是赵慧还穿着先前进来的衣裙,这倒是奇了,他不是早已经将媳妇儿的衣衫褪得个干干净净,并且亲热了有一会子吗? 透过烛火,阮仁青细细打量看着床上两个身形相似,容貌也有几分相似的人儿,只不过那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蝶儿脸上红扑扑的,眼角氤氲着害怕的水汽,裸|露在衾被外面的肌肤上,还有着先前他留下来的红痕与齿印。 再看赵慧,整个人衣着完好,一动不动地歪在衾被之上,眼神里的冰冷寒意,倒是令人十分膈应。 难道先前同他敦|伦的竟是蝶儿?这个后来被抛上床榻的才是他的新婚妻子? 阮仁青忆起洞房夜里的温香软玉,可到了白日里,赵慧却又遽然翻脸,其后两日也是冷眼相对,并不令他近身…… 阮仁青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嗤笑了一声道:“原来洞房之夜里,娘子就给我塞了个通房丫头啊。” 阮仁青重新摸上了床榻,将那赵慧一把拖入怀里,伸手使劲儿地去掐着那对壮观的双峰,嘴里还恶狠狠地道:“今夜里我倒是好福气了,可以来个一龙戏双凤!” 赵慧反抗不得,如今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也没法子搭话,只能恨恨地闭上了双眼。 阮仁青见赵慧动弹不得,心知她必然是中了那神秘人的招,于是壮着胆子毫不客气地褪下赵慧的衣裙,床上两个相似的人儿,神态却是尽不相同。 不得不说,这两人的长相和身材倒是十分赏心悦目,阮仁青看着、看着,本先消下去的邪火也蹿了上来,其后他也不管赵慧究竟是藏着个什么心思,挺身便着实入了进去。 阮仁青又不是那愣头小子,一试便知赵慧仍是处子,他一改平日里的儒雅模样,恨恨地一巴掌甩在赵慧的脸上,面目狰狞地怒道:“你倒是个贞|洁|烈女,你如今都已经嫁给了我,还想留着清白身儿给谁呢?” “……”赵慧因着不能说话,身上又没有力气,自然回答不了阮仁青这番话的。 因着赵慧是初次,阮仁青这样毫无征兆地入了进来,身上那撕裂般的痛楚令她不由得淌下了泪水,她绝望地望着头顶的床帐,在那沉沉浮浮的苦海里,她的眼前却是交替地浮现了几个人的脸庞,王氏,苏幕渊、剑英、阮兰芷、阮仁青…… 先前说过,阮仁青是个常年游走花丛的老手,虽然他此时是为了惩罚赵慧,刻意让她感受到疼痛,可他毕竟是个风流性子,如今床上躺着两个美人儿呢,哪能厚此薄彼呢? 到了后来,阮仁青改变了态度,开始一左一右一起侍弄起来,那赵慧和蝶儿毕竟都是初经人事的女子,哪里经得住这般花样百出的玩法,到了后来,竟然也得了些趣味,三人一起度过了一个难言又畅美的夜晚。 而这一夜,没有人知道赵慧的心理,究竟是发生了怎么样的滔天巨变。 ———————————————————————————— 其后,这对新婚夫妇在赵府足足待到了第七日,方才回来,说来也奇,两人回来之后,不光那阮仁青是红光满面,志得意满,赵慧看上去也有许多改变,虽然她仍是那副冷眼寡言的模样,可那眉宇间却隐隐藏着一股子妩媚之气,显然这几日都是经过了精心浇灌的。 而万氏见这两人比从前亲昵许多,终于是放心下来,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也不知怎地,赵慧开始深居简出起来,也不让阮仁青那五个姨娘,或是两个姑娘,来给她晨昏定省,只每逢初一或是十五这种务必一起用饭的日子,才叫她们坐在一起。 本来万氏交到赵慧手上的库房钥匙以及几本账册,也被她统统推了回去。实际上,本先万氏就不太愿意把中馈权交出去,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儿,万氏是习惯了由自己做主的,毕竟权力掌控在自个儿的手里,才最是稳妥。 后来连阮仁青都出来劝万氏:“娘,慧儿将将进府,府上很多事儿她还不清楚,儿子恳请娘将中馈权收回去,等个一年半载的,慧儿对大家都熟悉了,你再让她管理不迟。” 万氏见赵慧这样上道,也就继续心安理得地做她的掌权人。 而其他院子里的姨娘,见赵慧这样轻易地就将本该属于她的权利交了出去,俱都有些惊诧又不屑。 “起先坊间将赵慧传的那样厉害,我当她有三头六臂,原来也不过如此……”阮府里的“包打听”,从老太太的房里抬上来做姨娘的方灵,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冲着文姨娘说道。 “可不是嘛,照我说呀,她连李姨娘都不如,咱们艳梅的手段可比她强多了,就是出身差了点……”原本是阮大爷房里伺候人的婢女,后来与老爷勾搭成女干的方如意,点点头回道。 文姨娘说过这话,还拿眼睛去觑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李姨娘。 李艳梅可不比这些个眼皮子浅的,她接下来说的话就有些戳人心窝子了:“你们这两个蠢的,说这些做什么?赵慧如今毕竟是当家主母了,我们再厉害,能越过她去?再说了,自从她嫁进来,老爷已经很少来我房里了。” 李艳梅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拧着柳眉又道:“咱们的大太太很是有些手段,她在房事上只怕比我都放得开,我听大爷说了,太太经常和自个儿的贴身婢女两人一起伺候他呢,别提多美了!这一点,连我都做不到,谁能忍受让伺候自己的婢子抢人啊。” 李艳梅觉得自己的确是小觑了赵慧,她没嫁进来之前,老爷一个月里,总有半个月是宿在她李艳梅的院子里的,还有三、五天是宿在外头,剩下的近十天则是均分给了其他四个姨娘。 而自从这赵慧来了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赵慧嫁进来的这三个多月里,每个月的近十天老爷依旧是宿在其他四个姨娘房里的,还有五、六天是宿在她的院子里,剩下的时间,则统统待在正院里,至于外头,那是已经不去了的。 71.采花难误听龃龉 如今已是冬月底, 在这严冬季节里, 为了防止冻伤谁家的姑娘, 族里的女学也是停了课的, 因此阮兰芷和阮思娇两个便不再冒着风雪出门去读学了。 年分四季, 春夏秋冬, 各有不同,如今阮府的园子里,除了顶着霜雪盛开的山茶花与香梅之外, 几乎已经不剩什么别的品种了。 却说阮兰芷最怕过的便是冬季, 她是个畏寒的, 可做不了那冬日里傲雪盛开的花儿, 每到了这个季节, 她只恨不得镇日缩在锦衾里头, 哪儿都不要去。 然而,阮兰芷又实在想极了那雪梅的香味儿, 她的绣阁里头明明燃的是清幽芝兰香,可她觉得冬天里,就是该闻着冷傲的梅香味儿, 喝着那热腾腾的梅雪煮茶。 这厢阮兰芷闻着芝兰香, 小脑袋里越发想着雪梅的味道……于是乎,在内心的煎熬下,她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寒风,拉着剑英和梦香两个出来,打算采一些香梅与红艳艳的山茶。 这两样花儿制成膏子或是煮茶,都是不错的选择,甚至只是采了梅花水浸淘净,用油将花瓣炸熟,放些蜜糖调食,那也是味道颇佳的美味。 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像是阮兰芷这样的美人儿也不能免俗,她十分爱惜自己那养得如上好羊脂玉一般,光滑细腻的娇躯。尤其是到了干燥的冬季,自然要用膏子好好儿做全身滋润。因此饶是天再冷,她也得咬着牙出院子来采花。 今日阮兰芷穿的十分臃肿,只见她上着浅粉缎子通袖袄,下着杏黄色雪絮长裙。领口、袖口和裙边都镶着白绒绒的毛,外罩一件月白色镶边翻毛斗篷。 阮兰芷那巴掌大的秀气小脸儿,隐在滚雪狐皮毛的大领子里,显得整个人粉雕玉琢,精致俏丽。 却说这雪狐领子,还是前几日苏慕渊从塞北托人带给她的,这种白狐十分罕见,只有在常年冰雪覆盖的北库雪山上出没,剑英还特地有意无意的强调,这种狐狸在术朝境内是没有的,是苏侯爷以身犯险,独自越过界猎回来的…… 三人将将走进园子,自然听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里,三个姨娘一边烤着炭火,一边磕着瓜子儿,聊着赵慧嫁进阮府这几个月以来的龃龉事儿。 当然,她爹与各个姨娘之间的房中事儿,阮兰芷也是不可避免的听了一耳朵。她赤红着脸儿提着竹编篮子,面色尴尬地想要绕过她们,可这座亭子偏偏又是往雪梅树的必经之路…… 却说阮府这“百花园”里的确种了不少花,可雪梅倒是没种几株,而开得正好的那些,偏偏都还在亭子后头的小径上。 剑英自然也听到了亭子里传来的那些话,她回头看了一眼阮兰芷,见后者红着一张俏脸儿,尤其是听到赵慧与蝶儿主仆二人一同伺候阮大爷的事儿之后,她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仓皇的神色。 显然阮兰芷是十分怕这种事儿的,侯爷最是着紧这位小祖宗,若是让他知道这帮子嘴碎的姨娘在后头瞎嚼舌根,吓着姑娘,只怕会不悦。于是开口道:“姑娘,这天也怪冷的,干脆让我去采花吧,你和梦香回屋子里头等我便是了。” 躲在屋子里多缓和呀,不用出来吹冷风,还有人替她采花瓣,这可真是个好提议。 然而阮兰芷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放心!这梅花与山茶花我肯定是要亲眼看着你们摘的,那最嫩的芽吃起来香,那含苞待放的花蕾捣制的膏子最滑……” 亭子里几个姨娘听到不远处的动静,自然纷纷伸长了脖子来瞧,见是阮兰芷,赶忙闭了嘴,她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她,俱都在心里思忖着:先前聊的那些腌臜事儿,该不是被二姑娘听去了吧? 思及此,三人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陆陆续续给阮兰芷行礼:“二姑娘。” 自从姨娘们亲眼看着阮思娇和李艳梅两个,为了这位嫡出姑娘挨了一顿板子,如今只要看到阮兰芷,该做的礼数都一一做足了。 “嗯。”阮兰芷见她们朝自己行礼,红着脸儿略略颔首,几人寒暄了一番便逃也似的散去了,园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阮兰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想着,赵慧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在床笫之间倒是挺惊世骇俗的…… ———————————————————————— 这一年很快就在各色各样的杂事中走到了年尾,阮兰芷与赵慧渐渐也接受了彼此在阮府里的存在,平日里如非必要,她两个那是肯定不碰头的。阮兰芷虽是个重生的,可骨子里的柔软和婉终究是不可改变的,她对于府里的腌臜事儿,能避开的便避开。 阮兰芷发觉自己倒是错看了赵慧,自打她进府这小半年,但凡两人碰见了,阮兰芷也就是冲着赵慧淡淡地行礼问话什么的,赵慧也没有进一步的小动作。 实际上,倒不是赵慧不想动阮兰芷,赵慧忌惮的是她身后心狠手辣的剑英,毕竟这人为了主子,有什么事儿是她办不出来的? 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阮府上上下下在万氏的吩咐下,除旧布新,扫洒庭舍,开宗祠,摆贡器,三牲奉祀,贴带有美好寓意的对联,挂上红彤彤的描花灯笼,在厅堂里备上各色糕点糖饼,枣栗果子。 因着赵慧嫁了进来,阮府也算是多了赵家这个倚靠,阮家二房与三房在年节的时候,也回到阮府来吃年饭,男东女西分席而坐,以屏风相隔,各自落座。 席间,男桌众人多是推杯换盏,聊些朝堂趣事,而女眷这边则是沉静娴雅的吃菜,偶尔有玉镯或环佩之间的响动。她们以万氏为首,赵慧与阮兰芷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两旁,再是二房三房的太太们与她们所出的几个姑娘们,像是阮思娇这样的庶出,只能坐在最下首。 至于各房的姨娘们,那是不允许与正室嫡出的女眷们同席的,赵慧给几个院子送了些可吃的菜,让她们单独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吃饭自不提。 领了席后,阮兰芷等一众小辈则是要给万氏、赵慧、二、三房的太太们磕头,然后拿回厚厚的红封,也算作添箱笼了。 很快就是正月了,跨过一年,阮兰芷便又大了一岁,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上辈子,也就是这一年,她的美名在京城里渐渐鹊起,不少公子哥儿都对她起了心思。 只不过,阮兰芷上头还有个庶姐,长幼有序,不能乱了套不是?因着阮思娇再过三个月就要及笄,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按照规矩,阮思娇虽是个庶出,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万氏再怎么对她不上心,也得琢磨、琢磨她的婚事了,毕竟她若是不出嫁,莺莺也不能越过她先定亲不是? 说来倒也奇怪,那赵慧对阮思娇的婚事比万氏还要上心,她时常在阮仁青面前捧着一本花名册子,正儿八经地替这位庶出姑娘挑着郎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阮思娇的亲娘呢。 也许别人不懂得赵慧的心思,可剑英与王氏心里却是门儿清,赵慧这是想赶在侯爷回来之前,把阮家这对姐妹花,该嫁的嫁出去,该定亲的赶紧定出去呢! ——————————————————— 在术朝,元月初一是最重要的年节,大早起来,大家见面就要互相拜年,且从这一天起的三天之内,京兆尹府不抓关任何耍关扑的赌徒。 却说这关扑,是以商品为诱饵赌掷财物的博戏,术朝的男女老少,街头巷尾,到了年节里都爱玩这个。他们拿来做关扑赌注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像是吃的、用的、玩的、看的,能赌的便都拿来赌了。有钱人拿金银玉饰,或是字画古玩来做彩头,寻常老百姓也就拿家里的锅碗瓢盆、糕饼果子,甚至是木炭柴火,都拿来做赌注。 在这三天里,朱雀门街,煊康门街,东大街,州河,龙津风雨桥,或是城南、城西一带,统统都扎起了彩棚子,这彩棚子下面原来都是摆摊的,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不管是男子用的冠帽,幞头,额抹,靴子袍子,兽皮,弓|箭、宝|剑、小玩物,还是姑娘们用的绢花、帕子、珠翠饰物、脂粉、衣裳,甚至是西域海外的稀有香料与纱罗,统统都有。 有些彩棚的旁边,则是架起了花楼,许多异域的歌舞|伎或是传统坊间的艺|伎,就在这里面演出。 在这样的三天里,整个京城成了一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不夜城,路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到了傍晚的时候,连内宅里的那些个女人也陆续出来,或观看关扑赌博,或看歌舞,或是去彩棚子采买,以及去小夜吃巷子里吃些饮食。 而薛泽丰与薛锦珍两兄妹,就趁着这热闹的年节里,邀阮思娇与阮兰芷两姐妹出来耍了。 72.上酒楼冤家路窄(上) 先前说过, 术朝风气开放, 男女一同出游, 倒也不是什么罕见事儿。 有那胆子大的姑娘, 若是在街上和哪家的郎君看对眼了, 也可主动询问对方家世境况, 若是男子恰巧也有意思,男方回去再找个京城里有头脸的人上女方家说媒,如无意外, 两人很快便可定下来。 如今阮思娇马上就要及笄了, 万氏对姐妹两个的拘束也就没那样多了, 除了嘱咐她们注意分寸之外, 也可以多出去走动、走动, 见一见京城里的公子哥儿, 到时候挑选郎君的时候心里也能有个底儿。 差不多是暮色渐至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在热闹非凡的东大街上, 车與里,薛锦珍拉着薛泽丰抱怨道:“哥,你就不能只叫莺莺出来吗?我不喜欢阮思娇跟着咱们, 怪别扭的。” 薛锦珍不喜欢阮思娇是有原因的, 起先薛家介绍阮氏两姐妹进氏族女学的时候,阮思娇最是喜欢巴着她,可后来攀上了平阳县主之后,就对她爱答不理了,这阮思娇,显然就是个势利眼。不像莺莺,虽然对谁都是和婉淡然的模样,但是她并不会刻意主动去攀附结交谁,不过她又是个心好的,对于别人的求助也不会拒绝。相处久了,就能发觉莺莺为人处世,倒是自有一套准则。 其实薛泽丰也不想叫阮思娇一同夜游,只不过单独邀莺莺出来又太过明显,再说大家都是亲戚,总不好区别对待,毕竟相识了这样多年,俱都知道阮思娇是个心眼小的,没得让她想岔了又记恨她妹妹。 马车辘轳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彼时,阮思娇与阮兰芷正款款地走下角门处的台阶,后面跟着各自的丫头,剑英和梅画。 今日阮兰芷穿了件梨花白绣缠枝梅夹絮丝绵的阔袖长衫,并一件杏粉色镶兔毛边的交领半臂小袄,外罩月白绣花羽缎带兜帽披风,下着一条湘妃色苏缎长裙,腰间系了与上身同色的浅白丝绦长长地垂在裙间,尾端缀着一对碧玉压裙环。 最最惹眼的,要数阮兰芷脖颈上围着的那条雪色柔滑的白狐绒毛领子,越发衬得她面色如玉,唇似樱红。 薛家两兄妹甫一下了马车,就只顾直勾勾地盯着阮兰芷那身素净又不失优雅的装扮了。薛泽丰毕竟是个男子,他碍着有人,不敢与阮兰芷走的太近,而那薛锦珍则是直接小碎步迈到阮兰芷的面前,拉起她的小手儿道: “莺莺你脖子那毛领子是极衬你的,我前几日在街上也想买个毛领子来着,可都没找到你这样毛色鲜亮的,你这是上哪儿弄的呀?” 阮兰芷抿唇一笑,还未回答,那阮思娇便酸不溜丢地开口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们富可敌国的太太娘家人送的。” 这半年来,赵家与阮府的往来越发频繁,尤其是赵慧的娘亲王氏,她对阮兰芷的热络劲儿,那是比对自己的闺女赵慧都还要好些。但凡有个什么好东西,王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阮兰芷送来。 阮思娇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薛老太太、王氏一个二个都对阮兰芷这样好,倒是自己每回上赶着讨好她们,都落得个不冷不淡的回应…… 她阮兰芷到底有什么好的? 薛锦珍闻言,有些羡慕地道:“那赵家人倒很是出手大方,这样纯白不掺一丝杂毛的狐狸毛领子,真是很稀罕的,我见整个京城也只你有罢了。” 薛泽丰立在一旁,见阮兰芷有些羞赧,便上前一步拉住薛锦珍,想要替她解围:“好了好了,快别打趣你莺莺妹妹了,这会子街上正热闹呢,咱们赶紧上车吧。” 阮思娇本来还想再刺个两句,见薛泽丰一副维护阮兰芷的模样,心里越发的不痛快了,偏又不好发作,忍了一会子,最终还是怏怏不乐地随着他们上了马车。 由于万氏的管束,阮氏两姐妹素来少在街上闲逛,她两个不像薛氏两兄妹那般,对年节里的玩法十分熟稔。基本上是薛泽丰说去哪里,她们只有点头的份,偶尔薛锦珍提出想去不同的地方,薛泽丰再调整夜玩的路线。 既然是带心上人出门游玩,薛泽丰自然想要表现一番,如今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于是路线的第一个地点便是去州桥东边的长庆酒楼。 却说这长庆酒楼,是个生意兴隆,门庭若市的地方,每天到了饭点,那华丽的彩帛门楼前便排起了长队,大家都是奔着酒楼里头的美食去的。 说到这长庆酒楼,首推一位姓滕的厨子,他制作菜肴都是极上层的,精细到甚至连皇宫里贴身服侍皇帝的公公们都肯赏光品尝的。 兴旺的时候,有那饕餮客为了吃上滕大厨的饭菜,甚至能心甘情愿地排上一个时辰的长队。 就在几人叙闲话的时候,马车行到一栋三层大楼前,往外看去,街前果真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幸好薛泽丰早有准备,提前唤了小厮来替他们排队,这会子,他们将将抵达,已经有雅座留给他们。 一行人刚进长庆酒楼的雕花大门,眼前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宽敞廊厅,其长度约莫百十来步,廊厅左右各有一个天井,天井四周都围了一排小包间,二楼、三楼大约也是这样的布置。 酒楼里的伙计都是十分灵醒的,见几位客人衣着齐整,便点头哈腰地领他们往左侧的那排小包间走。 阮兰芷是个久居深宅的小姑娘,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未免有些局促,她只低垂着头不做声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路过一个绿竹帘子,门口挂着贴金红纱橘子灯的雅间时,里面刚好走出来一人,几人面对面不期而遇,那人惊讶地道:“玉松!怎地是你!” 薛泽丰脚步一顿,眯起俊眸一看,果真是熟人,于是赶忙笑道:“原来是博彦,新年大吉,怎么你也出来吃酒?这样冷的天,你的身子还扛得住吗?” 原来这人正是薛泽丰在太学的同窗,说来也巧,正月年节,京城里的氏族公子哥儿以及名门千金都是要出来夜玩的,来长庆酒楼吃饭碰上同窗也是常有的事儿,只不过,这位名叫“博彦”的公子身份却格外特殊一些。 阮兰芷听到“博彦”二字的时候,面色大变,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快速地看了一眼之后,马上垂下头去。 对面同薛家哥哥打招呼的男子,长眉入鬓,眼眸漆黑,唇红齿白,面若冠玉,虽然是个颠倒众生的人物,可那眉宇之间带着一丝黑气,眼下也有不正常的青紫,显然是个身子不太好的,自不必多说,这人果真是她上辈子的丈夫,威远侯家的三公子——苏宁时! 忆起上辈子,这人对她的残忍折磨,阮兰芷面上的血色尽褪,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彼时,她恨不得即刻转身跑出去。 可这种场合下,她若是做了这样不雅的举动,只会让本先没看到她的苏宁时,越发地注意到她罢了。 火光电石间,阮兰芷似是想到了什么……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阮兰芷被万氏拘在院子里做女红,并没有出门游玩,倒是阮思娇同薛家兄妹两个出来逛年节了。 后来过了年没多久,苏家突然找人登门提亲,阮大爷听信了阮思娇与李艳梅的唆使满口应承,加上阮府的境况每日愈下,万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阮兰芷与苏宁时的订亲…… 阮兰芷这下终于明白了,上辈子为何阮思娇还未出嫁,自己这个二姑娘却先订了亲,原来,年节的时候阮思娇就已经见到了苏宁时,难怪阮思娇后来又单独出去过几次,这之后,她为何被嫁去苏家,也就说得通了…… 这厢苏宁时听了薛泽丰的话,和气的笑了笑,也回道:“新年大吉,我这几日觉得身子好多了,正好和表哥几个一起出来逛一逛,跟着凑个热闹。” 苏宁时说罢,偏头看了一眼薛泽丰身后,又道:“这三位姑娘是?” 薛泽丰回道:“都是我的几个妹妹。” 苏宁时多看了两眼,这才转回目光:“你倒是有这许多妹妹,哪像我家,都是男丁。” 这时,一旁的薛锦珍看着寒暄的两个男子,她凑到阮兰芷的身旁,隔着覆面的纱罗悄悄地道:“哥哥这位同窗生的可真俊,不过听说身子不太好,除了读学,都是在府里养病,很少与别人来往。我见过哥哥大多数的同窗,可这位博彦公子我也是头一回见呢。” 薛锦珍这番话终于把魂飞天外的阮兰芷给喊了回来,是了,她们三个都戴着幕篱呢,别人并不能窥见她们的真容,何况这个时候苏宁时压根就不认识她是谁,她只要站在后头做个木楞不起眼的“美人壁画”,谁又能注意到她呢? 阮兰芷这般想着,也就放下心来,谁知还没安心两秒,又听到一道惊喜的女声: “我就说博彦站在门口老半天不进来是为了什么,原来是莺莺和锦珍来了。快进来同我们一起坐下吃饭吧,我们点了很多招牌菜,正愁等会子吃不吃得完呢!”那周妍儿听到门口的动静,好奇地走了出来。 阮兰芷听到这个大嗓门,再抬头一看,那周妍儿正笑嘻嘻地越过阮思娇,朝她与薛锦珍走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个高大隽秀的男子,那热络的目光,嘴角温和的笑意,不是周庭谨又是谁? 阮兰芷见状,心下一凉,本以为薛家哥哥和苏宁时随便寒暄两句,也就可以错身走过去了,谁知周氏兄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又走出来凑热闹…… 73.上酒楼冤家路窄(中) 这里是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的《驯娇记》, 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 订阅驯娇记。 每个月小天使们只花三块多一点, 就能看到这只臭不要脸的, 不知道加更为何物的二砸。 最后, 二砸感谢所有请二砸吃了三块钱早饭的小天使们, 鞠躬。 —————————————————————————— 阮思娇见周妍儿走过来,一把掀下自己头上的幕篱,想要同她套近乎, 谁知那周妍儿压根连眼尾都不朝她扫一下, 径直往阮兰芷走去。 阮思娇不可置信地眼睁睁看着周妍儿忽略了自己, 脸上带着来不及收回去的笑容, 立时就僵在了当场。 阮兰芷缩着娇小的身子, 已经尽量往薛锦珍的身后藏了, 却还是轻而易举地让周妍儿拉住了衣袖。 阮兰芷心里乱成一团麻,本先她看到苏宁时想着等薛家哥哥叙完话, 马上就错身走过去的,谁知这当口周氏两兄妹又出来裹乱。 “莺莺,上次在‘金香阁’, 你教我制的洗面玉容丸, 我回去试了试,果真有用,脸上不光不长那些个疙瘩了,还滑嫩了许多。”自从上次三个小姑娘一同逛了一回街之后,就熟稔了起来。 “不过前几日丫头在我房里扫洒的时候,把你给的方子给弄湿了,捞起来的时候上面的字都晕开了,我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呢,今天真巧,又让我碰上你们了。我不管,说什么你都得再给我写一张!走吧,上我的雅间里去,我们慢慢儿聊。”周妍儿不依不挠地拉着阮兰芷的衣袖,说什么都不肯松手,间或还抽空朝身后不远处的周庭谨挤了挤眼。 “妍儿,我们人也不少,坐在一起只怕有些挤。”阮兰芷一边说着,一边朝薛泽丰递了个求助的眼色,表示千万不要和周氏兄妹、苏宁时这几个人一起吃饭。 那周妍儿哪里肯依,只抓着阮兰芷又道:“有什么打紧的?你们也才四个人,算上我和我哥哥还有博彦表哥,也才七个人,人多热闹些。” 薛泽丰毕竟和阮兰芷认识多年,见她一个眼神递过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而且周庭谨也是个巨大的威胁,他心里也是不想和这几个人一起吃饭的。 “周姑娘,可是不巧,我们四个人只是先到酒楼,待会还约了别人来一起吃,去你们的雅间,恐怕不方便。”薛泽丰朝周妍儿作了个揖,出声婉拒。 这时,一直盯着阮兰芷迟迟没有发话的周庭谨开口道:“这个好办,叫伙计给咱们换个大些的雅间不就得了?玉松,你们的朋友还有多久到?到时候再叫几个菜吧。” “……”这话一出口,把薛泽丰想好的借口一下子就给堵死了。 阮兰芷看到周庭谨之后,心里也是一阵尴尬,一方面,她觉得对不起周庭谨,上回在书斋,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被苏慕渊那巨人蛮子给拧折了手臂,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两人的身份与立场差异太大,自己就不该与他有任何牵扯,没得害人害己…… 而立在薛泽丰旁边的苏宁时,却是一言不发地沉思了起来,他的目光来回在薛泽丰、周庭谨以及那位带幕篱的娇小姑娘身上细细打量。 他这位表兄,自从出任大理寺少卿之后,整个人越发沉稳圆滑了,表面上看去,仍是一副待人斯文有礼的模样,可眼神里却暗暗隐藏着少有的凉薄。 因此苏宁时见周庭经今日竟然能对着一名小姑娘看的如此专注投入,倒也令他大开眼界了。 再瞧一瞧那位被称之为“莺莺”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虽不能窥其真容,可那声音娇娇柔柔、秀秀气气的,好似黄莺出谷,宛转悠扬,又好似一股涓涓细流,沁人心脾……令他不由得好奇,那幕篱之下,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位姑娘的真颜了,思及此,苏宁时也跟着帮腔:“大哥说的没错,相请不如偶遇,人多吃饭才热闹,今日难得碰上大家,也是缘分,就一块儿用饭吧。” 苏宁时说罢,又笑着拍了拍薛泽丰的肩膀,一副热络的神情道:“玉松,你是知道的,我身子不太好,咱们同窗三年,这还是头一回在太学以外的地方碰上,你该不会……拒绝我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薛泽丰哪里推辞得了,再者,他和阮兰芷本就欠周庭谨一份人情,再拒绝的话,就真的有些不识趣了,这厢想着,他又偏头拿爱莫能助的眼神去看阮兰芷,眼见后者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薛泽丰这才朝周庭谨一行歉然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两拨合成一拨人,纷纷往左手边门口挂着贴金红纱橘子灯的雅间里走。 入了雅间,周庭谨本就要了个大圆桌,因此也没有坐不下的说法。四女三男纷纷落了座,如今既然是在外面,也就摆脱了平日里的那份拘禁,大家毕竟都是年轻人,加上薛锦珍与周妍儿两个大活宝又是活泼泼的性子,不多时,气氛就渐渐热络了起来。 在术朝,京城里这些个氏族的子弟,大抵都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不管是在府上还是出来用饭,都崇尚奢华,爱讲究个排场。凡是上酒楼,即便是只有两个人饮酒谈话,那也得摆上两把酒壶,各自斟酌,还得摆上两个托碗,四个盘盏,十个果菜碟子,三到五个水菜碗。饶是独自一人前来喝酒,也会要酒肆里摆上银壶、杯子,托碗、盘碟,当然,这些个碗碟,都必须得是最精致最洁净的。 因此薛泽丰说的倒也没错,如果分席而坐还好,如今这样多的人坐在一处,光是盘碗都摆不下,何况跑堂的人也伺候不过来,他们光是要擦拭食具以及递擦手的纸帛,就要好一会儿功夫。 公子与姑娘们点菜的时候也是百般挑剔,十分不好侍候,每个人胃口不同,热菜、凉菜、温菜也不能弄错了顺序,有的人爱吃油滋滋的肥油盖浇,有的又要精瘦肉,还有的从来不肯沾一点子油腻,说来也为难,来长庆酒楼吃菜的,压根就没有两个完全要求相同的客人。因此,如果来吃食的一桌,只是三到五个客人,倒是勉强能应付,如今足足七个客人,有男有女,又都是那勋贵氏族的出身,可就有些为难人了。 只不过这长庆酒楼毕竟是个有口皆碑的地方,如果只是七人同桌就难倒了他们,那这样大一家酒楼哪里撑得起来呢? 这些个跑堂的,将这帮子公子、姑娘点的不同菜肴饭食要求,记得清清楚楚,再去找后厨掌勺的一一汇报,过不一会儿,三个跑堂的同时来送上碗碟,他们着实秀了一把功夫,只见三人左手到左臂上都摞着三摞银碗,每个人右手掌到右臂到右肩上都摞着二十来个盘碟,数一数,足足百十来只碗碟,统统都端在了两条臂膀上。他们挨个走到七人的身前,逐一分发,顺序与摆放是完全没有分错的。 这样的好本事,令从未来过长庆酒楼的阮兰芷大开了眼界,只见她樱唇微张,不错眼地盯着这些个跑堂的,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心中甚至还偷偷儿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生怕他们将碗盘摔在地上磕怎么好。幸好阮兰芷此时带着幕篱,不然她那副又呆傻又娇俏的模样只怕要惹人发笑。 席间,为了用食方便,阮思娇、薛锦珍、周妍儿早就一把掀下了幕篱,倒是阮兰芷,迟迟不肯动作,薛锦珍见她局促,不由得笑道:“莺莺,你还不摘下幕篱?你这样端着,等会子可怎么吃饭呢?” ———————————————————— 与此同时,阮府,婧姝院。 一道身量颀长,高大健硕的身影趁着夜色潜入了绣阁里,不必多说,来人正是苏慕渊。 彼时,他身上还穿着一身乌黑泛着寒光的胄甲,通身还带着塞北特有的冰凉,显然是赶了很长的路途将将进京,甚至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就来了阮府。 苏慕渊急切又渴盼的目光,正四处寻视着,可找了半响,却没有见到自个儿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苏慕渊不死心地跃出窗户,特地发出了点子声响,可等了半天,那耳聪目明的剑英也没有出现。 苏慕渊有些不悦地蹙起了一双好看的剑眉,他在心里思忖着,阿芷上哪儿去了? 他立在窗前半响,深邃如鹰凖般的褐眸盯着那被风儿撩起的轻容纱幔帐,看着看着,苏慕渊蓦地将修长的食指与大拇指凑到唇边,打了一个呼哨。 不消一息的功夫,黑越越的墙壁上倏地出现了几条影子来,他们毕恭毕敬地朝苏慕渊打了个稽首。 “去给我搜,把京城给我翻过来,一寸一寸地搜,去把她给我找出来……”那低沉而又隐隐含着怒气的声音,缓缓地说道。 74.上酒楼冤家路窄(下) “莺莺, 你还不摘下幕篱?你这样端着, 等会子可怎么吃饭呀?”薛锦珍这话一出, 在场男子们的目光, 齐刷刷地投掷了过来, 阮兰芷就这样突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的脸颊顿时烧得赤红。 实际上,对着面前几个人,阮兰芷压根就没打算吃饭了, 她只一门心思想着安安静静地坐在一隅, 熬过这段时间就好。 谁知薛锦珍偏偏就不让她好过, 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取笑她。 阮兰芷被一众人盯得头皮发麻, 眼见拗不过, 只好掀下幕篱来, 并在心中暗自恼道:往后在外面,一定要离珍姐儿和妍儿远些, 说不定哪天又像今日这般,被她两个的无心之举给坑的陷入囹圄也未可知。 早先说过,阮兰芷是个容色无双的人儿, 如今摘下纱罗后, 只见她,眸若秋水,面似芙蓉,樱桃粉唇,杨柳细腰,恁得是明丽动人、娇艳欲滴。 虽然周庭谨与薛泽丰是见识过阮兰芷的美貌的,却仍然忍不住频频将炙热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何况苏宁时,他是头一遭遇上这谪仙般的人儿,自是看得三魂飘飞,七魄不附。 周庭谨见自家表弟看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想想自己初见阮兰芷的时候,不也是同博彦一个模样? 周庭谨这般想着,倒也不说破,只是径自抬手拣了个瓷杯起来,倒了一杯清茶,轻轻地啜了一口,忆起那日在书斋里,苏侯爷死死地箍着阮兰芷的纤腰,眼神里那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噬人目光…… 周庭谨原本翘起的嘴角,又慢慢地捋直了。 席上,周妍儿与薛锦珍两个小姐妹兴致勃勃地聊着,哪家的金银玉器的成色最精致,哪家的胭脂妆粉最是好看,等会子吃过饭要先上哪家去逛,之类云云,阮兰芷则是只低垂脑袋等着上菜,时不时回答一下这两个小姐妹的话。 坐在一旁的阮思娇,则是不发一语地坐在薛泽丰的左手边。一双白净净的小手掩在圆桌下,将帕子绞得死紧。照理说,她模样生得也是极好的,可在场的三位公子,就没有一个人是盯着她瞧的,全都盯着阮兰芷那狐媚子去了。 阮思娇在心里暗自恼恨,平日里祖母不是最喜欢拘着阮兰芷了吗?怎地今日偏偏又允许她出来! 实际上,周庭谨与苏宁时也的确注意到了阮思娇,在阮兰芷尚未摘下幕篱之前,整个酒楼里的姑娘,的确也就数她最好看,别说是周妍儿或是薛锦珍,包括那些酒楼里请来跳舞与歌唱的艺伎,她们的姿容与身段,也远远不能跟阮思娇比。 然而有一句话叫做“相由心生”,正所谓七尺之躯不如七寸之面,七寸之面不如三寸之鼻,三寸之鼻不如一点之心。 如今阮思娇因着心里对阮兰芷的疯狂妒恨,面部表情是十分扭曲可怕的。 只见她两条柳眉倒竖,鼻翼微张,嘴角翘着冰冷又讽刺的弧度,眼睛微微眯着,眼尾后的奸门过长朝下。实际上,这样的面相,最是令男子反感,再貌美的模样,也不得人待见。 书云:通常奸门有此纹理,多半主其人心性狡滑,歪念头较多较杂,常常聪明反被聪明误,有此相理之人应当即早自省收敛,以免误人伤己。 当然,这样浅显的道理,阮思娇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她这样强自撑出来的“微笑”,将给她日后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阮思娇在潜意识里,只觉得都是阮兰芷害了她,没有这个该死的嫡出二姑娘,那么这些优秀公子哥儿的眼里只会是她阮思娇。 不多时,跑堂的将一盘盘美味珍馐端了上来,其丰盛精致的程度,此处便不一一赘述了。一众人各怀心思地边吃饭边聊天,三位男子或是聊些时评经义,或是聊些趣事见闻,姑娘们则是聊些锦衣华服、妆粉首饰。 就在大家吃饭的空档里,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年节里那些个丰富多彩的庆典活动也开始了。 慢慢地,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过片刻的功夫,街道上是人头攒动,不可数计。 隔着窗子朝外看去,只见两旁的阁楼与民宅,都点着大小不一的彩灯,照的整条街明亮如白昼,两旁架起的花楼与彩棚子里摆的各色新鲜玩意,吸引着人们驻足观看,大街上,花街鼓乐,满城皆醉,正是一派绚烂景象。 雅间里,周妍儿颇带着点儿趣味地趴在窗子上看着,只见那出来夜玩的仕女与公子哥儿们,好似潮水一般,在街道里“涌动”。 “吃好了就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街上可热闹着呢,我都等不及了。去的迟了,说不定好玩好看的东西都被人抢光了!”周妍儿回头冲着大家催促道。 是了,街上好吃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被周妍儿这样一说,其他人也坐不住了。于是乎,周庭谨结过账,一行人陆陆续续朝外走,到了彩帛门楼处,阮兰芷两个箭步上前,娇小的身躯抢到薛泽丰的身边,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泽丰知道莺莺这是有话同自己说,于是微微倾斜身子等着她说话。而原本站在薛泽丰不远处的苏宁时与周庭谨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彼时,距离他们不远处,长庆酒楼的屋檐下,站着一名高大伟岸,挺拔若松的男子,因他站在背光的阴影处,大家并不能看清这名男子的面目。 而从男子的角度,却能轻而易举地看见一名娇小的小人儿站在三个男人的中间,亲昵地勾着薛泽丰的肩膀说着悄悄话,另外两名男子则是目光炙热地盯着她。 这副画面令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原来隐蔽在阴影处的男子,正是闻讯赶来的苏慕渊,先前他在阮府找不见人,大发雷霆,一众手下四散开来,到处找寻,后来在御街附近碰上剑英,方才知道姑娘来了长庆酒楼。 苏慕渊赶过来的时候,阮兰芷正坐在雅间里慢条斯理地吃着菜肴,时不时地,还与周庭谨、薛泽丰等人有说有笑…… 看着看着,苏慕渊那充满阴鹜与戾气的褐眸不自觉地眯了起来,他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地从塞北赶回京城,不过是为了早些见她,不曾想,她与一众男子有说有笑地一同吃饭,倒是好不快活。 阿芷…… “薛家哥哥,我不想同他们几个一起逛,你快想个办法,咱们自己逛自己的吧。”阮兰芷悄声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樱唇微微嘟起,眼睛里满是委屈的水光,好像跟周氏兄妹以及苏三公子一起逛玩,真的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儿一般。 实际上,薛泽丰也不想理这三个人,奈何那周妍儿跟块牛皮糖一般,总是粘着珍姐儿,而周师兄与博彦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尤其是这两人看莺莺的目光,令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周师兄,博彦,我这位表妹妹身子有些不太舒服,街上人多,我怕万一挤伤了她可就不好了,不如你们先在附近逛逛,我带我几位妹妹上城东一带逛逛吧。”薛泽丰朝二人作了个揖,缓缓说道。 周庭谨一行人听了,自是不乐意的,只不过还未等他开口,那一直沉默寡言的苏宁时竟然抢先一步说道:“莺莺妹妹哪儿不舒服?且说出来听听呢?有句话叫做‘久病成医’,也许在下能为妹妹排忧解难。” 阮兰芷闻言,一张俏脸儿顿时就拉了下来,两人这才头一回见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他竟然就自作主张地直呼自个儿的小名,还叫自己“妹妹”。 哼,别人也许不了解这苏宁时,她阮兰芷还能不了解吗?上辈子,两人毕竟做了两年半有名无实的夫妻,哪能不知道这人私下是个什么德行? 苏宁时模样儿生的好,表面上待人有礼,温文尔雅,可实际上,却是个心思狭隘的人,当年两人成亲初期,他佯作一副体贴温和的样子,就连她都差点被这厮给骗了,可到了后来,他因着身上的病,不能人道,又对她与薛家哥哥之间疑神疑鬼,镇日里将她拘在宅子里不说,还在屋子里换着花样折磨她…… 对于上辈子的那些无休无止的折磨,阮兰芷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若不是苏宁时突然就那样去了,她不知道还要多遭多少罪…… 阮兰芷越想越难受,她恨恨地看着眼前的苏宁时,竟觉得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于是,阮兰芷做了一个令众人诧异的动作,她当着大家的面,推了苏宁时一把,紧跟着就转身跑开了。 “莺莺,你去哪里?快回来,那里人多!”薛泽丰大惊,他想要拉住阮兰芷,却刚好被苏宁时绊住了脚。而薛锦珍与周妍儿两个小姐妹,则是被面前一幕给惊呆了,向来和软的人怎么突然就发难了? 苏宁时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把,一个趔趄歪在周庭谨的身上,等众人回过神来,想要追阮兰芷时,发现娇小的人儿已经挤入人群里,看不见人了。 一行人正要去追,慢慢地,只有阮思娇落在了最后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这阮兰芷突然发了什么疯魔,可不得不说,她是十分高兴的,彼时,阮思娇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思忖着,赶紧跑的远远地吧,走丢了才好呢! —————————————————————————————————— 这里是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的《驯娇记》,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订阅驯娇记。 每个月小天使们只花三块多一点,就能看到这只臭不要脸的,不知道加更为何物的二砸。 最后,二砸感谢所有请二砸吃了三块钱早饭的小天使们,鞠躬。 75.年节夜盈香满怀(上) 却说阮兰芷本不欲同周氏兄妹以及苏宁时同逛, 正托了薛泽丰想法子婉拒, 谁知那苏宁时不依不挠, 过来横加一杠子, 直叫那本就满心委屈的阮兰芷再也耐受不住, 豁出去一般推了苏宁时一把, 就抹着泪珠儿往人群里跑去。 苏宁时虽身子骨不好,却也不是她阮兰芷一个力弱的姑娘能推得动的,只不过谁都没料到阮兰芷会突然发难, 苏宁时一个没站稳, 这才朝后倒去。 如今街上正是接踵摩肩, 水泄不通, 阮兰芷生的娇小, 跑没几步就没入了人群里, 周庭谨神色凝重地扶稳了自家表弟,马上便觉出阮兰芷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于是朝薛泽丰点了点头,抬脚急追。 但凡认识阮兰芷的人,都知她是个温软婉仪的, 怎地今日见了苏宁时, 竟会毫无征兆地当众朝他撒气呢? 只不过现在也不是猜测她心思的时候,如今这大街上四处都是人,像阮兰芷这样姿容秀丽的小姑娘,那简直就是人贩子的“心头好”。 许多人贩子就是喜欢趁着人多热闹的时候,对那些个与父母走散的落单小孩儿或是弱女子下手。 显然,不止周庭谨发现了这个不妥,薛泽丰与苏宁时也是一样的想法,甚至就连周妍儿和薛锦珍这两个心大的姑娘,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来。 只不过这当口,大街上人潮涌动,彩棚子和花楼灯也绕的人眼花,眼下薛锦珍、周妍儿、阮思娇都站在街边,此时若是抛下三个小姑娘,统统去找阮兰芷,显然也是十分不明智的,没得一个小姑娘没找回来,反倒又不见了两个,那可就真是棘手事儿了。 薛泽丰想了想,朝苏宁时作了一揖,正色道:“博彦,你陪着几位妹妹,慢慢儿往州桥那棵老桑树下走,我家的马车正在那儿候着呢,晚些时候等我和周师兄找到莺莺了,就来州桥与你们汇合。” 苏宁时虽不解初次见面的阮兰芷那突如其来的推搡,却也知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只关切地嘱咐了一声“凡事多加小心”,便带着阮思娇、薛锦珍、周妍儿三位姑娘往街口的方向走。 却说那周庭谨个头生得高,在人群里,也是个鹤立鸡群的存在。薛泽丰一下子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发现了他,两人隔着人流艰难地挪腾到了一处。 “周师兄,可看到莺莺了?”薛泽丰一边左顾右盼寻找佳人身影,一边急道。 “奇了怪了,照理来说,莺莺姑娘才跑了两息的功夫,街上这样多的人,她压根就走不动才对,怎么……我就是找不到她呢?”周庭谨摇了摇头,面色发白地到处焦急张望,口中喃喃道。 ————————————————————————————— 他几个的确是无法找到阮兰芷的,只因她才将将奔入人群里,就被斜旁窜出的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给一把虏了去。 阮兰芷因着先才见到了苏宁时,心里正是难受,却没有顾及到旁边竟然有人跟了上来,如今被人猝不及防地擭住了纤腰,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吓得刚要惊叫,另外一只大掌蓦地伸过来捂住了她的樱唇,于是乎,出口的呼救声变得嘤嘤呜呜,渐渐地淹没在了热闹的人群里。 阮兰芷惊惧地瞠大了波光滟潋的水瞳,她眼睁睁地看着周庭谨朝她走过来,奈何一张小嘴儿被大掌堵的严严实实,无法呼救,偏她又是个人小力弱的,双脚离地的蹬了两蹬,挣扎不过一瞬,就被身后那高硕壮汉用披风盖住了头脸,男子毫不费力地单手将她整个人托起夹在臂弯里,转了个方向,让她面对他坐在手臂上,另外一只手则是牢牢地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整个脑袋埋在自己的肩窝里。 阮兰芷被蒙在披风里,小脸儿贴上了冷冰冰又硬邦邦的胄甲,心里怕极了,却仍要不死心地挣扎,这时,那人隐含怒气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响起:“别动!给我乖乖儿地听话!” 阮兰芷听到这熟悉的口气,身子蓦地一僵,尤其是那声音又冷又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显然已是怒极。 自不必说,攫住阮兰芷的人正是大半年未见的苏慕渊。 听到这声警告,阮兰芷心中一凛,自然不敢再动,娇小的人儿哆哆嗦嗦地趴在高大壮硕男子的肩头。 苏慕渊见她乖顺,通身凌厉的气势方才稍稍柔和了些。 原来早在阮兰芷同其他人一道吃饭的时候,苏慕渊便已找到了她,他掩去了自个儿的气息,一直靠在墙边,听着雅间里的动静。 当时,他听到屋子里的男子时不时地找阮兰芷说话,心里的熊熊怒火已有燎原之势,苏慕渊眯着眼睛盯着臂弯里的小人儿,他会用尽手段,让阿芷不管是眼里、心里、还是身体上,统统都只属于他苏慕渊一人。 两人此时的姿势,就好似大人在抱着个闹别扭的小婴儿细细安抚一般,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加上阮兰芷又被那人黑漆漆无任何花纹的披风给盖住了头脸,旁的人就越发不会注意两人的异状了。 苏慕渊单手托抱着阮兰芷,朝着旁边一个暗巷子走去,其后,他趁着巷子里偏僻无人,足下一点,蓦地拔起数丈高,带着阮兰芷腾空飞掠起来。 就在周庭谨和薛泽丰到处寻找阮兰芷的时候,苏慕渊却带着人儿,渐渐地隐没在黑暗里。 ———————————————————————————— 彼时,阮兰芷被苏慕渊单手搂着越过一个个屋檐,在房顶上飞掠着,她靠在他的肩头,觉得自个儿的身子忽高忽低,耳边的风声猎猎作响,她的头脸被披风蒙住,又不知外边是个什么情况,一时间吓得脸色发白,只觉得自个儿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一般,不由得紧紧地攀住苏慕渊的脖子。 “苏慕渊,你……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阮兰芷的声音从肩膀处闷闷地传来,在风中显得细弱又破碎。 “别出声,等会子你就知道了。”苏慕渊垂头隔着披风碰了碰阮兰芷冰冰凉凉的小脸,他自然察觉到小人儿在瑟瑟发抖,他也知道阿芷的身子捱不住这样的大风。其后也不知道在哪户人家的墙头上又是一个借力,凭空跃出百十丈远。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座宅邸前,苏慕渊也不耐烦应付那些迎出来的仆妇,只冷着一张俊脸搂着目不能视的阮兰芷径直往里走。 阮兰芷被苏慕渊一路带回了他的寝院,一路上不知碰上了多少伺候的下人。 下人们见侯爷满身的戾气,纷纷局促地跪下身来,浑身抖的如筛糠一般,大家把头都压在地上,根本就不敢看眼前走过的人。 直到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阮兰芷还未来得及有第二个反应,便被苏慕渊毫不怜惜地抛上了床榻,幸好床上铺着厚厚的锦衾,摔在上面倒也不疼。 阮兰芷被摔得头晕眼花,她努力地撑起身子,这才空出手来刚将蒙在头上的黑色披风给扯下来,哪知将将看到光亮,那站在床边上一言不发的人,蓦地就压了上来。 彼时,阮兰芷虽穿着厚厚的冬衣,却也挨不住苏慕渊这样一座大山压在身上,那扑鼻而来的男性气息既凛冽又令人胆寒,苏慕渊身上寒光闪闪的胄甲更是冰凉凉的硌得人难受。 阮兰芷困难地仰起头,正要张口叫苏慕渊滚开,那一张饱含怒意与疯狂思念的薄唇就准确无误地覆在了她的樱唇上。 彼时,阮兰芷的心里既委屈又难受,这人也不知发了什么疯魔,一回来就欺负自己,她拼命地咬紧牙关,晶莹的水光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地将一双白皙如玉的柔荑抵在苏慕渊的胸膛上,一边推着他,一边在闪躲,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定不能叫这野蛮人欺负了去! 苏慕渊见她挣扎的厉害,略略退开了少许,他死死地瞪着她,眼神里满是阴鹜与戾气。 阮兰芷被亲的有些头晕,她此时的形容虽狼狈,却也不想叫这野蛮人小瞧了去,只强自撑着一股气坐在床上,挺直了腰杆瞪回去。 彼时,阮兰芷大口大口地喘气,发育良好的玉团儿随着她的呼吸在缓缓起伏着,苏慕渊看着看着,眸色渐渐深邃了起来。 …… 两人这般互相瞪视了半响,苏慕渊蓦地伸出大掌攫住阮兰芷精致小巧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与自己对视,想起先才在长庆酒楼里看到的那几个男人,苏慕渊心里的怒火越发旺盛,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阮兰芷。 隔了好半响,苏慕渊突然发出一声嗤笑,他慢慢地开口道:“怎么?阿芷,见到了上辈子的郎君,就对我不屑一顾了?” 76.年节夜盈香满怀(下)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感谢支持正版 阮兰芷将未受伤的手抬了起来,纤纤玉指伸到唇前,朝着两位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毕竟这花丛离老太太他们有一段距离,站在廊上的人压根看不到花丛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况她如今手脚俱伤,压根就动弹不得,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只怕也抬不了她。至于阮思娇,那就更加指望不上,她别再上来补上一脚都不错了。 阮兰芷这位庶姐,她是十分清楚的,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后者被她这样拉扯,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我好像崴了脚,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波光滟潋的水盈眸子,仰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闪动着莫名火焰的眸子。 因着苏慕渊是背光而立,阮兰芷对他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只是无力地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一切反应。 苏幕渊也在看着缩在花丛里头的阮兰芷,彼时,因着眼眶里盈满了欲坠不坠的泪水,使得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的脆弱,有几缕青丝还贴在她面色如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我见犹怜。 再往下看,最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她胸前被撕裂的那一块,刚刚好能看见一小片莹白如玉的雪腻,裹在那浅粉底绣月白小团花的兜儿里。 苏幕渊见到这般美景,忆及昨夜里旖旎缠绵的梦境,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点漆似的眸子越发地幽深起来。 想不到……阿芷这看着还未长开的身子,胸前那对小包子倒是发育的极好…… “侯爷,可是发现了花丛后头有什么人了吗?”苏幕渊的身后,响起了一道颤抖的,陪着小心和讨好的声音。 这厢阮兰芷发现站在自个儿面前的男子竟是苏慕渊,正是吓得魂不附体,直到他身后响起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 阮兰芷顺着苏幕渊的眼神垂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胸前露了一大片春光,她又羞又惊地拿那未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开了头去。 都怪祖母日/日/逼着她喝那些个牛乳、羊乳羹!喝了那样多,个子不长倒也罢了,胸前这两坨白肉儿倒是越发地长大了…… 今日没得便宜了这大魔头,真是……真是…… 阮兰芷只要一想到自个儿白白地被苏慕渊看了去,就气的浑身直哆嗦。 苏幕渊看着阮兰芷那由白转红的粉脸,心里悸动的越发厉害,真想不管不顾地将那花丛里头的人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时,苏幕渊身后的王管事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先前这花丛一带他都细细搜过了,没有任何异样,就只差这一小块种着重瓣翠蔓的地方还未查看。可这位居高权重,喜怒莫辨的威远侯也不知为何,偏偏一动不动地挡在这儿不许他过去,真是愁煞他也…… 隔了好半响后,那苏幕渊却是哑着嗓子对王管事说道:“你等会儿就对你们老太太说,刚刚有只小黄猫儿蹿到花丛里,还顽皮地打碎了一盆花。你叫她几个先去厅里说话,我在园子里头转一转再过去。” 苏幕渊见王管事还在愣神,冷着声音问:“怎么,没听懂?” 那管事儿的闻言,哪里还敢走神,自是点头如捣蒜地连声称是。苏幕渊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还不赶紧滚?” 等苏幕渊赶跑了所有人之后,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花丛里,蹲在了娇小的阮兰芷面前:“怎么,脚崴了?” “祖母,赵家怎么使得?”阮兰芷说罢,就离了绣墩,规规整整地跪下去,再抬起头来,已经急红了眼框。 万氏闻言,原本淡淡的神色蓦地就变得犀利了起来:“莺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家怎地使不得?” “祖母,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77.一段无辜向谁诉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感谢支持正版 万氏闻言,原本淡淡的神色蓦地就变得犀利了起来:“莺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家怎地使不得?” “祖母,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先前方氏才告诉她,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 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虽然这京城里头善于整治庶务的厉害女人比比皆是,可如今有个现成的女人,十分厉害不说,还有着丰厚的家财,娶了她,其实对咱们家是利大于弊的,有了银子,祖母也能给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到时候肯定风风光光地把莺莺嫁出去。”万氏说了好一番话来,声声句句都是为了这府里头好,为阮兰芷好,可那浑浊的眸子里,却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莺莺莫怕,只要祖母一天不死,就不会叫李姨娘和你庶姐,或是那个赵大姑娘,将你欺负了去。”万氏说着说着,神情越发激动。 如果阮兰芷不是重生的,只怕就要一头钻进老太太这温情的圈套里了,上辈子,老太太正是用的这一套,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只可惜,她阮兰芷虽然还是那个皮囊,内里芯子却已经换过了,所以她对这套说辞,已经免疫了。 思及此,阮兰芷忍着恶心,将脸庞贴着万氏那布满褐斑与褶皱的手,来回摩挲,她水汪汪地大眼里,淌着泪珠儿,哽咽道:“祖母,这次是莺莺做错了,莺莺实在是不知道原来祖母有这般多的难处……莺莺不体谅祖母也就罢了,还要给您添堵,莺莺这就自请去跪在门口一个时辰,好好儿反思自己的言行。” 万氏闻言,赶忙去虚扶了阮兰芷一把:“也不怪你,主要是你姨娘也不知内情……” “不!规矩不可坏,我本来就顶撞了祖母,这罚跪是一定要的。”阮兰芷态度坚决地道。 万氏见孙女儿还是那般愚钝的模样,这心里就放下了,也罢,她去门口跪着,让其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也算敲个警钟。 “莺莺,你既已决定,祖母也不拦着你,今日的事儿若是没个说法,只怕那李姨娘还要来教唆你,罢了,你就去吧,做做样子就行了,也别跪太久,本来你身子就弱,没得又病倒了。” “只要你乖乖儿听话,你还是祖母顾大局,识大体的好孙女儿。”临了,万氏别有深意地又说道。 阮兰芷抹着脸上的泪珠子,又深深地伏了下去。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掩在衣袖里,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她这个祖母,对她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上辈子她一直顺从地听祖母的话,可结果呢?祖母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冷眼旁观李姨娘和阮思娇陷害自己? 阮兰芷当然知道今日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她也知道只要有方姨娘在,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昨日去她房里的事儿,肯定是瞒不过老太太的。可有些时候,你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就该顺着别人的意。 阮兰芷跪在门口,有些快意地思忖着:经过今日这一出,只怕一心一意想要保自个儿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同削尖了脑袋要扶正的李姨娘,她两人之间的罅隙只怕就更深了。 只不过,罚跪便罚跪,可上门口罚跪的话,那意义就不一般了,若是在院子里头和屋子里头罚跪,可能那些别有用心等着看笑话的人还未必能亲眼瞧见,然而这门口人来人往的仆妇十分多,正所谓人多口杂,用不了多久,这事儿就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了出去。 到了掌灯时分的时候,府上其他院子里的姨娘与少爷姑娘们,就知道了老太太素来疼爱的二姑娘,因着口无遮拦,被罚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到了后来梦香、梦兰两个来扶二姑娘的时候,人都站不起来了,一直过了好几日之后,走路仍是摇摇欲坠,连连打脚跌。 78.闹街头两厢携女(上) 就在苏慕渊抱着阮兰芷同乘马车游玩夜街之时, 一辆玄青色宝盖的马车,缓缓驶出乾坤宫。 这辆马车沿着宣武门前的那条街往南,横穿过州桥东街, 再往裕湘街走二、三里地,京城世家里顶顶有名的破落户平阳伯的宅邸, 就坐落在街南边。 却说这平阳伯府除了是个众所周知的破落户之外,还出了一位十分有名的人物, 那便是当今圣上尉迟曜的母妃——郑明玉。 平阳伯府出身的郑明玉,生的如花似玉, 瑰姿艳逸, 当年也算是名动京城的美人。 只不过在百花争艳的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大家除了凭美貌,凭手段之外,家世背景也是相当重要的。 起先郑明玉进宫时, 不过只得了个美人的称号,后来先帝见她模样儿生得好, 有兴致时也宠|幸过几次。 像平阳伯府这样渐渐式微的老氏族,自然成不了郑明玉在宫里的助力, 他们反到是需要她获得先帝的宠爱,来巩固家族在朝廷里的地位。 也亏得郑明玉肚皮争气, 入宫不过一年, 便怀上了龙子, 其后顺利产下六皇子, 她在宫里的日子方才好过一些,自不必说,这六皇子也就是后来夺嫡成功的尉迟曜。 虽然郑明玉母凭子贵,可先帝也不是个傻的,像平阳伯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自然只能领些无关紧要的闲职。 然而纵使尉迟曜是皇子,也未必就真的像老百姓们想象的那样金贵,皇子之间也是分高低尊卑的,如果母妃在后宫里品阶高,母族在朝廷上的地位高,这样的皇子自然就备受瞩目一些,而像是尉迟曜这种母妃娘家没什么势力的,在宫里过的可谓是举步维艰。 郑美人在尉迟曜六岁时,不幸生了一场大病,没拖几个月便去了。 周相见尉迟曜瘦瘦弱弱又没有什么后台,于是便向先帝请旨,将自己的大女儿周桃儿早早地许给了尉迟曜做皇子妃,尉迟曜自然而然也就被打上了“周氏一派”的标签。 当然,周士清打的什么算盘,其他人也能猜到一二,像尉迟曜这种没什么背景实力的皇子,若是将来扶植他当了皇帝,肯定要比其他皇子好拿捏得多。 然而多年以后,周士清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就是他这个自己一手栽培,看似温和好说话的皇帝女婿,竟然和苏慕渊沆瀣一气,狠狠地反咬了他一口,让周氏一族再不能翻身……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处暂且先不多做赘述。 马车驶入巷子里,将将停在平阳伯府的大门口,一名面冠如玉,挺拔若松,通身气质不凡的男子便跃下了马车,他双手背负身后,淡淡地朝一旁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赶忙走到大门前拉起兽环重重地敲了敲。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平阳伯郑堂玉带着一名年轻姑娘,很快出现在大门口。 平阳伯甫一见到这名男子,诚惶诚恐地拉着姑娘就要跪下,那男子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小姑娘,其后男子神色不耐地剜了郑堂玉一眼,郑堂玉便兢兢战战地弯着腰一边作揖一边应声退下了。 眼见旁的人都识趣地退开,那男子方才带着满脸笑意地冲着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提起裙袂急急扑进男子的怀里,后者生怕她摔着,赶忙出手揽住了她的纤腰。 原来这夜里来平阳伯府大门口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尉迟曜。 却说这承袭了平阳伯爵位的郑堂玉,正是郑明玉的堂兄。而尉迟曜今日来见的,则是郑堂玉的小女儿郑柔。 这位郑柔姑娘,与阮兰芷同岁,也是个花容月貌的人物,只可惜,郑柔看上去模样儿虽好,却是个心智不全的。 但凡是同郑柔接触久了的人都知道,她大字不识得几个,也不懂得察言观色,接人待物更是一塌糊涂。 是了,郑柔虽是十四岁的年纪,可她的心智,却只相当于七、八岁年纪的女娃罢了。 因着心智不全,这郑柔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平阳伯郑家为了遮丑,氏族的女学,更是决不许她去的,反正夫子费时费力教她,她也未必读得懂,反倒平白给其他氏族的姑娘们看笑话。 因此,阮兰芷与郑柔从未见过彼此。 许是傻人有傻福,虽然郑柔在平阳伯府是个不招待见的,可她偏偏得了尉迟曜的宠爱,郑柔在府里的吃穿用度,只怕比起宫里的公主来,也不逞多让。 当然,皇帝宠自家表妹,旁的人哪里敢多说什么,而郑柔的几位姐姐,可就不这样想了。照她们看来,平阳伯府里,好看又聪慧的姑娘比比皆是,哪一个不比这位傻丫头优秀?为何偏偏只有郑柔这个傻子能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呢? 又有谁能知道,在朝堂之上透析人性,睿智冷漠的大术朝皇帝尉迟曜,原来也有待人这般小心翼翼,细心呵护的模样呢? “阿柔,今晚是年节夜,我带你上天和铺子买糕饼吃,好不好?”尉迟曜牵起小姑娘的柔荑,眼神里满满都是带着暖意的温柔。 “曜表哥,阿柔不想去……”郑柔闻言,摇了摇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然而她嘴里虽这样说着,可那眼神里,满是惊喜、期盼的光辉。 尉迟曜听罢,一双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又是谁在府里欺负阿柔? 他耐着性子诱哄道:“为什么不想去?阿柔告诉曜表哥。” 郑柔眨了眨无邪的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芳姐姐说……说我是傻子,光会吃,一无是处,只会拖累人,所以,所以阿柔就想着少吃些,阿柔不给曜表哥添麻烦……” 尉迟曜听罢,嗤笑一声,他摸了摸郑柔的头顶,有些讽刺地开口道:“你那芳姐姐又会什么?除了吃,还会嚼舌根吗?” 郑柔歪着脑袋想了想,芳姐姐平日里好像也是无所事事,只不过她懂得比自己多,也厉害得多。 “阿柔莫怕,她还不如你呢。走,别管府上那些个人,我带你去逛年节去!”尉迟曜说完,一把搂住郑柔,不由分说地就抱着她上了马车,侍卫也不敢耽搁,驾着马车往巷子口驶去。 郑柔年纪小,又心智不全,自然不知道她这个表哥对她起了什么样的龃龉心思,更不知道他这样紧紧地搂着自己单独坐在马车里恣意轻|薄,是十分不妥的。 很多时候,尉迟曜克制不住了,还会将阿柔拖到四下无人的地方,一脸凶狠地吃她的小嘴儿和脖颈,郑柔对男女之事什么都不懂,忍不住眨巴着大眼睛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曜表哥为何咬我?” 可尉迟曜却只是气喘吁吁的回答:“阿柔,这是表哥疼爱你的表现……阿柔实在太可口了,表哥恨不得一口吞了你……” “阿柔乖乖儿地,表哥以后会更疼爱你的……阿柔不要让其他男子碰你,只有曜表哥才可以这样对你,知道吗?” 郑柔在平阳伯府里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傻姑娘,除了曜表哥,没有人对她好,为了讨表哥欢心,自然是乖乖听话。 因此每当尉迟曜将郑柔搂在怀里恣意怜爱的时候,她只柔顺又配合地任他随心所欲地搓弄自己罢了。 实际上,苏慕渊和尉迟曜也曾互相讨论交流过各自的心上人,男人嘛,都喜欢私底下显摆自家女人,尉迟曜每回都拿自己调|教得当来说事儿,尤其是阿柔对于他的各种禽|兽行径从未拒绝过,真真儿是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关于这方面,苏慕渊一直挺羡慕尉迟曜的,如果他家莺莺也同阿柔一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那他…… 真该美死了! …… 说回如今,另外一辆马车上的苏慕渊与阮兰芷,画风就没有这辆马车里那样旖旎了。 马车里,阮兰芷靠坐在车窗边上,隔着竹帘子看着大街上的热闹景象,苏慕渊则是双眼冒着绿莹莹的光,宽阔壮硕的胸膛,紧紧地贴在她身后。 苏慕渊一心想着偷个香或是想抱着阿芷温存一下啥的,然而阮兰芷显然没有那个意思,她对苏慕渊的态度总是一推二阻三瞪视的。 这番作态,直惹得屡屡不得手的苏慕渊靠在她后脖颈上,一边喘着粗气儿一边暗暗恼恨:这便宜可真不太好占…… ———————————————————————————————— 自州桥以东,走过东华门往南,就是十里御街了,先前说过,京城最最有名的长庆酒楼就在御街上。 马车里,郑柔坐在尉迟曜的大腿上,她胸前的衣襟已是一片松散,露出了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郑柔高仰着头,任由尉迟曜细细密密地啃啮着自己,这大冬天的,马车里放着两盆炭火,又铺了厚厚的毛毡,阿柔靠在尉迟曜滚烫宽阔的胸怀里,倒也不觉得冷。 如今街上有许多穿着官府的差役在四处行走,本先该是热热闹闹的御街,气氛倒是紧张了许多。这大过年的,不明真相的路人们,也不知差役大爷究竟是要捉拿谁,说不定是朝廷重犯也未可知…… 御街上嘈杂的动静儿,一声高过一声,郑柔听着马车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厉喝与问话,神色紧张了起来,埋在她胸前的尉迟曜显然察觉到了怀里人儿的不安与僵硬,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 “原伍!你去看看,大过年的,外面究竟在闹些什么?”尉迟曜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口气里尽是被打断的不满。 79.闹街头两厢携女(下) 月上中天, 热闹喧哗的御街尽头,东华门前的钟鼓大楼响起了第三声。 彼时,街上正是人潮攒动, 多不胜数,薛泽丰和周庭谨两人各自带了一队差役, 他们神色焦急地在人群中四散开来,在彩棚子前挨个、挨个地搜, 但凡是看见身形娇小的姑娘,那是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个通遍, 方才放人离开。 在此之前, 他们已经在附近的大街小巷,从头至尾,从里到外地找了两个时辰了。 “莺莺是个胆小的,也不知她现在一个人该有多害怕。”薛泽丰面色苍白地喃喃道,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人儿, 可能已被坏人掳走,心里就跟针扎一般地难受。 另一方面, 接到周庭谨急令的赵术和许长林两个,换上官服, 骑着高头大马自州桥东街匆匆赶来,先前两人各自带着家眷, 在城南街上花楼前看着杂耍与百戏, 看得正是兴起, 却突然接到周大人的口谕。 两人俱都一脸莫名, 怎地堂堂一个大理寺少卿,连街上走失了一个小姑娘都要火急火燎地四处找寻?这难道不是报给衙门,让官差们去搜寻就行了吗? 大过年的,还劳累他们这些属下跟着跑,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太寻常啊…… 另外一边,苏宁时与几位姑娘等了老半天,见三人迟迟不归,心知事态严重,面色也冷凝了起来。 照理来说,京城的治安向来很好,可就在这一年一度的年节夜里,吃个饭竟然还丢了个人。 像是周妍儿与薛锦珍这样的氏族姑娘,凡是出门,事事有人替她们打点妥当,虽然没碰上过那拐子,却也听下人或是婆子们提起过拐子的可怕。 这些人当中,最冷静的要数阮思娇,也不知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自己的亲妹妹走散了,却表现的很淡定,她只一言不发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罢了,苏宁时打量了她半响,觉得这姑娘只怕与那容貌绝美的妹妹有些罅隙。 突如其来的巨变,令小姑娘们也都没了玩逛的心思,苏宁时决定先行送周、薛、阮三位姑娘各自回府,再折返与周庭谨、薛泽丰二人汇合,一道寻人。 因着薛锦珍与周妍儿都住在青云长街上,又离御街十分近,苏宁时优先将她两个送回府之后,方才单独送阮思娇回西湘胡同。 说来也古怪,从青云长街出来到西湘胡同,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可苏宁时去了阮府之后,又足足呆了一个时辰方才出来,至于他去了阮府之后做了什么事儿,见了什么人,此处暂且先不多做赘述。 彼时,马车里被苏慕渊搂在怀里吻的七晕八素的阮兰芷,还不知道周、薛两个人找她找的已经人仰马翻了。 毕竟是大半年未见,像苏幕渊这种狼虎之躯,先前在净室里那一场旖旎,压根就不足以果腹,反倒是撩|拨着他的邪火,越发难以熄灭。 彼时,苏幕渊环着阮兰芷的纤腰,坐在厚厚的毛毡上,面前的小方桌摆了一个朱漆描金绘彩蝶戏花的攒盒,打开来看,六个棱格,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一种可吃的零嘴儿。 苏幕渊拿起银匙,从攒盒里取了颗糖渍栗子,就要喂给阮兰芷。后者因着先前碰上苏宁时和周氏兄妹,本就没胃口吃什么,现在折腾了两个多时辰之后,倒是有些饿了。 谁会跟自个儿的胃过不去呢?阮兰芷见到吃食,倒也不好意思同苏幕渊闹别扭了,只张着小嘴儿,小口小口地咬来吃了。 苏幕渊见她秀秀气气地就着自己的大手吃着零嘴儿,也不同他闹别扭,一时间,只觉得此时的阿芷叫人心怜极了,于是又忙不迭地拿了拍花糕与糖蜜糕来喂,吃的后来,阮兰芷只觉嘴里甜丝丝的。 喂着喂着,苏幕渊眸色渐深,他有些失控地将银匙往方桌上一掼,将阮兰芷脸颊捧住,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他蓦地俯身覆在她的樱唇上,轻轻柔柔的吮吻着,壮硕的身躯微微挡住了阮兰芷的视线,那锐利的眼尾偶尔扫过用来隔断车内外的竹帘子处,果真见到外面数个腰间佩刀的差役,在大街上四处搜寻着。 “我,我还没吃完呢,你做甚么又发疯!”阮兰芷坐在苏幕渊的膝上,面色酡红地嗔道。如今她的纤腰被男人紧紧箍着,柔荑也被他反剪在身后,整个人完全是动弹不得。 此刻,阮兰芷的心里别提多气了,苏幕渊这个大骗子,说好了带她来街上夜逛,谁知到了街上,还坏心眼地将她拘在马车里,久久不肯放手,起先还假模假样地喂她吃东西,还没吃两块糕点,竟然又搂着她动手动脚! 苏幕渊“嗯”了一声,却依旧如故,他见怀里的人儿秋水盈盈一双大眼,春山淡淡一道柳眉,唇似樱桃红菱,嫩脸吹弹可破。任何人见了她此时的情态,只怕都要称好,天上的仙子或是月殿里头的嫦娥,也都不及阿芷美。 苏幕渊喉头动了动,手下略略一使力,轻而易举便挑开了阮兰芷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襟,那浅粉色的对襟衣衫向两边滑开,凝润如玉的香肩就这般若隐若现,似遮非遮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人间致美景色也不过如此。 “你放开我,咱们都在这街上了,老缩在马车里算怎么回事?不是要出去逛逛吗?”阮兰芷被苏幕渊盯的头皮发麻,水汪汪地大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苏幕渊道。 苏幕渊哪里还顾得上阮兰芷都在说些什么,一双褐眸只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美人儿,他低哑着嗓子去吻阮兰芷的樱唇,又粗嘎着声音低低说道: “阿芷,你乖乖儿地,别恼我了,男人都是忍不得的,我不碰你,我就亲一亲,好不好?” 如今毕竟是寒意料峭的正月里,阮兰芷挣不过这头凶兽,只好忍着怒气与羞涩,把娇小的身儿往苏幕渊怀里缩了缩,口里还嘤嘤呜呜地抱怨着: “苏幕渊,你别这样!我冷呢……” “……” “都叫你住手了!啊!别咬我……不逛了!我不逛了还不行吗!你快送我回府去!”那娇弱兮兮略带了丝哭腔的声音里,尽是崩溃与委屈。 苏幕渊嘴里说着:“阿芷,你先让我吃一吃这雪团儿……我等会子就带你出去逛,你想买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依你,好不好?”男人就是这样,为了把女人骗到手,那是什么好话都说得出口的。 此时的苏幕渊也是一样,他好话说尽,坑蒙拐骗,也不管阮兰芷依不依他,总归都是要占点儿便宜的。 两人缠做一团,苏幕渊正是情兴飞扬之时,却突然身子一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阮兰芷则是被他亲摸吮咂得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入坠雾中,好半响都缓不过神来。 苏幕渊动作迅速地将阮兰芷的衣襟拢好,又拿那雪狐领子围住她的香肩与脖颈,甚至连大半张小脸儿都被遮掩了去,再捉起一旁的披风裹在她身上。他一把揽住阮兰芷,掀了车帘子,单手在车辕上一撑,就纵跃出了马车几丈远。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苏幕渊回身再看,那马车处传来巨响,车盖上立有一人。 苏幕渊忍受着身上的胀|痛,一脸戾气地瞪着这个前来打扰他的冒失鬼,真是恨不能一掌劈死这人了事:“原伍!大年夜的,你不好好儿在宫里当差,出来裹什么乱?” 原伍一脸镇定地把头往旁边一偏,苏幕渊顺着视线去看,只见尉迟曜搂着一个看不清头脸的小姑娘站在阴影处。 那尉迟曜见苏幕渊发现了他,摸了摸鼻子,倒是从那暗处走出来,有些尴尬地笑道:“元朗,你不同行军一道回来,倒是撇下他们,率先回了京城,这是何道理?” 苏幕渊闻言,冷冷地斜睨了尉迟曜一眼,含讽带刺道:“怎么?年节夜各宫的妃子们没有给你准备好饭好菜?竟然还劳动圣上跑到外面来打野食?” 尉迟曜闻言,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深知苏幕渊是个油盐不进的货色,除了阮兰芷,这厮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态度,若真的惹恼了他,说不定当众揭穿自己的身份,弄得人下不来台也是很有可能…… 于是尉迟曜倒也不绕弯子:“周家和薛家的小子四处寻找阮姑娘的事儿,已经闹的满大街人尽皆知了,你再不将人送回去,到时候有些什么难听的传出去,只怕阮姑娘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尉迟曜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苏幕渊紧紧地按在怀里的小姑娘:“元朗,姑娘家的名节可是很重要的。” 尉迟曜对于阮兰芷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也略知一二,他倒是不希望挚友重蹈覆辙,又把事儿给搞砸了,没得又连累他。 苏幕渊闻言,剜了尉迟曜一眼,冷冷地道:“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周家势力错综复杂,那周桃儿更加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郑柔上辈子也不会惨死了。 尉迟曜与他,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两名高大的男子略略说了一番话,也就各自错开走了,阮兰芷躲在苏幕渊的怀里,后脑勺被他死死按住,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先前两人说话的声音,她完全听不见。 尉迟曜话也说完了,倒也不多作逗留,搂着郑柔就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了。 “好了,好了,阿芷别气了,我带你在街上逛逛吧。”苏幕渊朝渐渐走远的一行人看了一眼后,牵起阮兰芷柔荑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80.戏关扑娇莺求饶 如今已是三更天, 可御街里到了下半夜,依旧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苏幕渊弯下腰来, 替阮兰芷仔仔细细地整理了衣裙,又拿披帛与兜帽披风将她身子与头脸俱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才牵起她的小手儿往热闹的大街上走。 到了人多的地方,苏幕渊生怕旁的人碰着阮兰芷, 只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在怀里,阮兰芷力弱, 也争不过这厮, 也就随他拉着自己走了。 走没多久,不远处一座彩棚子前围满了人,时不时地,棚子里还爆出喝彩声,或是惋惜的声音, 阮兰芷站在外围,见里面很是热闹, 不由得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苏幕渊搂紧了怀里的人儿,解释道:“那彩棚子里恐怕是在赌关扑呢, 怎么,阿芷有兴趣?” 先前说过, 关扑是以各类物件儿为诱饵, 赌掷财物的博戏。在术朝, 律法明令不许扑赌, 犯了事儿的,那肯定是要进牢里关几天的。 也只得这正月里的年节三天,官差们才不抓赌关扑的,因此这街上越是到了夜里,老百姓们才放开了胆子玩。 阮兰芷没见过关扑,十分好奇,挣着苏幕渊的大掌就想走上前看一眼。 眼见那彩棚子人满为患,阮兰芷瞧着瞧着,心下微动,说不定……还能借着人多,摆脱身旁这凶兽呢! 这般想着,阮兰芷便佯做镇定地站住,仰头望着苏幕渊,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翦瞳,在灯火的照映下显得分外惑人:“我想知道……那样多人,他们在做什么呢?” 苏幕渊被那双波光滟潋的水眸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只觉自己浑身骨头都酥了,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握在手里的白皙柔荑,哑着嗓子道:“你喜欢?我带你过去看看。” 苏幕渊生得八尺有余,站在人群里,既高大又显眼,他只略略扫一眼,便能看见那被人群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彩棚子,果真是在扑赌。 阮兰芷生得娇娇小小的,任她将脖子伸的老长,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墙罢了。苏幕渊见她好奇,干脆揽住她的纤腰,单手将阮兰芷提了起来,举至与肩平齐,她才能看见里头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只见那彩棚子的中央,是一副硕大的八卦盘,棚子里的店主胸前挂了一个布袋子,里头放了许许多多缀了翎羽的飞镖,手上还抓着一大把同样式的飞镖,看样子是随时准备给客人用的。 却说这八卦盘,实际上就是在一个大圆盘上画了六十四卦,每一卦上画上各式各样的花鸟鱼虫,或是各种山兽的图像。八卦盘的后面则是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排物件儿,品种繁多,争奇献巧,有男人家爱喝的美酒、小玩物,也有女儿家用的珠花饰物、胭脂妆粉。 因着术朝平时不许拿这些个玩意儿来赌|博,所以到了年节夜,这些开设关扑的棚子里,就显得格外的热闹。 如今黑压压的人群挤在彩棚子里,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有的年轻姑娘见那作为彩头的簪子雕工精致样式好,便拉着同自己一道来的年轻男子,可着劲儿的撒娇,希望男子能将那簪子替自己赢回来。当然,也有那嗜酒的汉子,想要在关扑里赌一把运气,尝一尝免费的美酒。 这时店家还在断断续续地讲解规则:“掏钱一次,允许投掷飞镖一次!……若是客官一下子就扎中了事先约定好的八卦盘上的图样,那还真是恭喜嘞,看中的物件儿免费归您呐。” “假如客官没扎中选好的八卦盘里的图样,那可就不好意思呐,您的赌注立马归零,这些个铜子儿就被我拿走咯。假如您不服,没关系!可以掏几个铜板,再赌个几次,直到扎中图样为止。” 众人见店家说的有趣,都笑了笑,好几个男子举着手里的几个铜板,争相送到那店家的手里,店家一边收着钱,一边给人发飞镖,还笑眯眯地祝大家好运。 不过,大多数人都很惨,因为一次次投掷下来,虽然那个看中的物件儿终于得了手,可自己花出去的银子却远远超过这个物件儿的价格,只不过……年节嘛,就是图个乐呵,谁又会在意这点子钱呢? 阮兰芷先是看见一位年轻公子,隔着一定距离,手拿飞镖瞄了瞄不远处的图案,与他同来的一帮好友们都在他身后鼓劲儿,等那店家用力抽了转盘一下之后,那副巨大的八卦盘,便开始高速旋转,公子则是眼疾手快地将手里的飞镖投掷出去。 那飞镖掷出去的一瞬,阮兰芷看的惊险万分,心中紧张极了,竟一扭头下意识地躲在苏幕渊的肩窝处,隔了一会儿方才怯生生地道:“苏幕渊,中了吗?他扎中了吗?你快告诉我呀!” 阮兰芷这副想看又不敢看的娇俏模样,直惹得苏幕渊一阵低笑:“你既担心他中没中,为何自己不看?倒要来问我。” “我,我紧张呀,怕他万一没中呢……”阮兰芷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胆小找着借口。 “他中不中跟咱们也没关系,阿芷去选一选,看看你喜欢什么,我去给你赢回来。”苏幕渊俯身凑近了肩窝处这个香香馥馥,娇娇软软的小人儿,阮兰芷感到一阵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正要躲避,那苏幕渊却使了坏心眼,趁机舔舐了一下她那小巧精致的耳珠子。 阮兰芷被他这般一闹,只觉耳畔一阵酥麻,小脸儿立时就红彤彤的了。 阮兰芷左右瞄了瞄,发觉没人看她,这才忍着羞涩,狡黠的大眼滴溜溜一转,佯做一副不信的样子,嗔了苏幕渊一眼道:“你可别把牛皮吹破了,我看那八卦盘转的飞快,飞镖可不好中呢,也许你运气好能扎中图样,却未必就是我选的那个图样呢?要我说呀,你可别把银子撒水里去了。” 阮兰芷说是这样说,心下却道:他若是去赌扑,就没空看着自己了,我正好摆脱了他,去找薛家哥哥他们,也不知……哥哥他们可还在吗? 苏幕渊挑眉看了一眼阮兰芷,见她这般拆自己的台,不由得失笑:“阿芷就是这样看你未来郎君的?” 阮兰芷听到“郎君”两个字,瞠大了水漾双瞳,一双粉拳恨恨地去砸苏幕渊的肩:“你又在占我便宜了!哪个是我郎君?你休要诨说!” 苏幕渊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八卦盘上,忍不住俯身啄了啄眼前那甜美的嫣唇,笑道:“你都被我看光了身子,不嫁我,还想嫁谁?” 阮兰芷见这人涎皮赖脸的,正要发作,苏幕渊却见好就收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阿芷尽管选,但凡是你看中的物件儿,我绝不需要投第二镖。” 阮兰芷为了达到目的,那是可着劲儿选最贵、最难,八卦盘里最小的图样,挑来挑去,足足选了十样东西,苏幕渊则是面露微笑地照单全收,末了,还对阮兰芷道:“我要是替阿芷把这些物件儿都赢回来,阿芷该怎么谢我呢?” 阮兰芷推了推面前这座“大山”,傲娇地道:“我还就不信你真能把我看中的十样都一次性投中了,先说好,每样只需一次机会,若是真都全中了,我,我便任你处置。” 苏幕渊刮了刮阮兰芷的琼鼻,笑道:“行,我赢了的话,定是要从阿芷身上讨利息的,到时候你可不许赖,更别哭着求我……” 阮兰芷为了逃跑大计,一心只想着转移这凶兽的注意力,于是硬着头皮回道:“哼!可别说大话,我瞧着这关扑不容易呢,你先赢了这十个彩头再说吧。” 苏幕渊闻言,也不再争辩,只笑了笑,将阮兰芷箍在胸前,大踏步朝人群里挤去。 苏幕渊生得高大,轻轻松松地拦住了许多人看阮兰芷的视线。 彼时,众人看去,只见一具壮硕挺拔,通身气质凌厉的男子,拢着一个娇小看不清头脸的女子,往彩棚子的最前面走。 苏幕渊拿了十个铜板,递给店家,又将自己选中的那几个图案一一说了,旁人见了不由得惊诧,那八卦盘转的飞快,这样小的图案,哪可能中? 苏幕渊却是轻松一笑,看来不光是阿芷,眼前这一众人真是小瞧了他。 想当年在木獬谷里,因着谷里地势奇异,气候古怪,天玑老人时常将年少的苏幕渊丢在夹着大量砂砾与尘土的狂风之中。 天玑老人将一瓶与细沙差不多大小的药粉,统统撒这遮空蔽日的沙暴当中,并让苏幕渊拿着空瓷瓶统统收集回来。 沙土被大风卷起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飓风与砂砾,压根就迷得人睁不开眼,走不动路。年少时期的苏幕渊,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日复一日地收集着瓶子里的药粉。 在沙暴里待得时间久了,苏幕渊凭着惊人的目力,卓绝的轻功与内力,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将原本撒在风暴里的药粉统统都装回瓶子里,并且那药粉末里头不掺杂半点儿砂砾。 今日若不是为了讨阿芷欢心,这样简单的小把戏他苏幕渊是不屑于做的。 于是乎,苏幕渊干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儿,不多不少十个飞镖,他竟然漫不经心地同时抛掷了出去—— 此番动作自然令众人摇了摇头,他们甚至不用去看结果,就已经知道这位“巨人”恐怕是来浪费铜子儿的。 别说路人了,就连阮兰芷都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小脑袋,并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众所周知,这八卦盘一直在快速地转动,这样多的飞镖同时撒出去,受力不匀,落靶的可能性太高,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留下一、两个在八卦盘面上,只怕也不可能是他选中的图案。 然而就在一片唏嘘声过后,那八卦盘终于停下来了,店家笑眯眯地走过去,心里正在思忖着,这傻大个的钱可真好挣!他微胖的身躯俯下去在八卦盘上拔飞镖的瞬间,却“啊!”的一声,发出了惊恐的大叫。 众人不明所以地伸头去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真是见鬼了!那十枚飞镖,每一支都命中八卦盘上最小的图案上,且正好都是先前小姑娘挑中的那些图样,列无需发,支支命中! 彼时,阮兰芷并没有关心苏幕渊掷中了什么,她正趁乱挪着小步子往人群外围挤呐。 阮兰芷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就苏幕渊那样一把飞镖乱抓乱掷,能扎中图样才有鬼呢,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这般想着,她便喜滋滋地越发大着胆子往外挤了,费力往外挤的同时,嘴里还秀秀气气地对围观的群众道:“劳驾让一让,让我出去……” —————————————————————————————— 这厢苏宁时送完三位姑娘,总算在街上找到了周庭谨与薛泽丰两人,三人汇合后,继续在长长的街道上寻找着阮兰芷,走到御街中段的时候,见前面彩棚子里爆出阵阵喝彩声,正抬头看过来—— 只见一道高大壮硕的身影,一把箍住了正在拼命往人群外挤的娇小身影,他不顾那小人儿的挣扎,直接就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那薄唇,还十分亲昵地贴在那娇小姑娘的脸上。 娇小姑娘在闪躲间,小脸正好偏向了他们这边,只这一眼的功夫,周庭谨、薛泽丰与苏宁时三人同时一僵,那张娇美无匹,容色无双的脸庞,谁看了能忘记呢? 这被高大壮硕的男子紧紧箍在怀里的小姑娘竟然是阮兰芷,而将她搂得死紧的高大男子,不是威远侯苏幕渊又是谁! 81.一时穷急行阴招(上) 彼时, 阮兰芷趁着苏幕渊拿飞镖掷八卦盘的空当,小心翼翼地往人群里挤,谁知跑没两步, 突觉腰间一紧,整个身子腾空了起来,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一花, 就落入了一个宽阔壮硕的胸膛里。 苏幕渊面沉如水地抬手捏住阮兰芷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 一双利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俯身贴在阮兰芷的耳畔,低低说道:“小骗子,想跑到哪里去?难道连彩头不要了,嗯?” 阮兰芷见悄悄溜走失败了,一边挣扎一边嗔道:“你耍你的关扑, 管我做什么,你放开我!” 就在阮兰芷挣扎的时候, 周庭谨、薛泽丰、苏宁时三人,将不远处搂在一起的两人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俱都神色一僵,心思各异。 还真是狭路相逢, 令人措手不及…… 苏幕渊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三人, 他不着痕迹地将阮兰芷转了个身, 令她面对自己, 又道:“先前阿芷是怎么答应我的?我替你赢了彩头,一次全中,你便任凭我处置,嗯?” 苏幕渊说着,低头又去亲阮兰芷的香腮,顺便挡住了她左侧的视线,他故意逗着怀里的小人儿道:“怎么,小骗子想抵赖?” 阮兰芷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了,有些恼羞成怒地道:“哪一个抵赖?倒是你,十个彩头真的都齐全吗?我要亲自去八卦盘那儿检查一下,谁知道你背地里耍什么花招来诈我?” 她越说,越觉得真相只怕就是这样,于是仰起小脸,也不怕同苏幕渊杠上了:“这可是大街上,你堂堂威远侯天策大将军,抓着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算怎么回事?也不怕没脸吗?” 苏幕渊闻言,薄唇勾了勾,笑道:“想不到我的阿芷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嗯……看来得堵住你的小嘴儿才行。” 苏幕渊说罢,又凑近了她,作势要亲,阮兰芷吓得够呛,急道:“算我求求你,你先放我下来,你抱的这样紧,我都快喘不过气儿来了。” 阮兰芷也是懊恼不已,谁知道这厮反应这样快,跟他打赌,还真是处处都是陷阱。 苏幕渊也不过是吓唬吓唬怀里的小人儿罢了,他拿眼尾觑了不远处的三人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放心,大家都在夜玩呢,没人看我两个。” 苏幕渊当然知道周庭谨、薛泽丰和苏家老三站在旁边正盯着他两个瞧,不如说,苏幕渊就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也叫这几个小杀才知道——有些人,真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 周庭谨有些失神地看着不远处搂在一处的两个人,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想着这个小姑娘,为了她,甚至打算不惜私下调动周氏势力来帮她爹爹脱罪,虽然阮兰芷最后并没有领这份情。 周庭谨夜不成眠的时候,脑海里总也会浮现阮兰芷那娇美无匹的面孔。从小到大,貌若天仙的美人儿周庭谨不知见过凡几,可周庭谨却发觉,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令他如此的魂牵梦萦…… 照理来说,像阮兰芷这样出身的姑娘,他实在不该惦记才是。毕竟两人身份相差太过悬殊,就算两人两情相悦,父亲和姐姐他们也是绝不会同意的。 可感情这种事儿,哪能是他说放手就放手的呢? 甚至自那日在书斋受辱之后,周庭谨也没能断了自己对阮兰芷的念想,他也不知自己是发了什么魔怔,恁是对她念念不忘…… 这般想着,周庭谨朝身后的一干手下挥了挥手,叫官差们都撤下去。 如今人已经看到了,还找什么呢? 同样失魂落魄的还有薛泽丰,莺莺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两人从小就认识,起先他觉得两个人太熟稔,加上莺莺还小,他不好意思和祖母提两个人的事儿。 薛泽丰总想着下了春闱之后,有了功名在身,再拜托祖母去同阮府的姨奶奶说亲。 谁知道,造化弄人,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莺莺却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三人里,率先回过神来的人是苏宁时,他先是递了个眼色给薛泽丰,然后径自走上前对着苏幕渊面无表情地道:“二哥。” 呵,他这个二哥,明明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小杂碎,可最后却是他袭了爹爹的爵位,当年爹爹与大哥战死沙场不说,他和他母亲还要看这杂|种的脸色过日子。 原本还在和苏幕渊闹别扭的阮兰芷,在听到苏宁时的声音之后,娇躯一僵,她缓过神来之后,面色如纸地扒着苏幕渊的手臂,悄悄地冒出半个头朝后看去,果真见周庭谨、薛泽丰、苏宁时三人站在距离他们七、八步开外的地方。 阮兰芷见状,飞快地又缩进了苏幕渊的怀里,也不知先前两人拉拉扯扯的,被他三个看去了多少…… 真是羞也羞死了,她哪里还有脸见人呢? 苏幕渊见怀里的小人儿害羞了,伸出大掌抚了抚阮兰芷的纤背,无声地做了个“没事”的口型,方才回头斜睨了苏宁时一眼,淡淡地应声:“嗯。” “二哥,你怎地会在京城里?塞北处理的如何了?”苏宁时强自压下心中的不满,状似无意地问道,细细观之,他的神色里满是探究。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们找了莺莺姑娘大半夜,倒是被二哥找到了。”苏宁时说这个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思,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玉松,咱们在外面游荡了这样久,也该回府了吧?你毕竟是莺莺姑娘的表兄,得安全送她回去才是……”周庭谨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愣怔地瞧着躲在苏幕渊怀里的阮兰芷,有些怅然地说道。 薛泽丰闻言,却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搭腔,有苏侯爷在,还轮得到我们送她回去吗? 年节夜的热闹还在继续,这一夜,有人失意,有人得意。 ——————————————————————————— 翌日一早 在术朝,正月年节的第二天,是天华帝尉迟曜驾临大庆殿,举行大朝会的日子。 所谓的大朝会,实际上,也就是“百官朝见天子”。 如今大庆殿的四个角各有一位“镇殿将军”,他们都是身形高大身着胄甲的大汉。等天华帝跟前当差的总管,长长地唱喝一声之后,远道而来的各国时臣,就陆陆续续地进入殿庭拜贺了。 像是波斯、南蛮、大理、大食、回纥等西域与南边小国的使臣,都是提前好几天就来了京城,他们被安排在都亭东、西驿站下榻,因此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参加大朝会。 接下来进殿的,才是参加朝会的官员。 这些大臣中,最早进来的是最高品阶的文臣与武将,只见苏幕渊穿着一袭玄色镶赤边的麒麟与白泽双绣的官袍缓步而来,这是一等爵位的象征。 苏幕渊站在武将当中的首位,是距离天子最近的地方。与他并列站的,则是穿着一袭紫色绣仙鹤官服的周士清。 周庭谨这位“国舅爷”,位列距离他们四排以后的位置,今日他着深绯色绣云雁官服。 大庆殿里,黑压压的一大群文武百官,按朝服与品阶班立,绝不出错。 如今臣子们都戴着符合各自身份的冕冠与朝服,甚至是秋闱里拿了名次的举子与解元,也都穿上了上士服,前来参加大朝会。 所谓的上士服,也就是镶了黑边的白色阔袖袍子罢了,他们的头上则是戴着二粱冠。放眼望去,薛泽丰与苏宁时二人,赫然在列。 实际上,每年的大朝会,内容都差不多,无外乎就是将这一年的考计宣读一番。 这所谓的考计,是各个地方州郡的太守以及主要僚属,带上计簿,到周士清的宰相府里上报一年来地方政绩与财税收入,上计之后,再由周士清来评估各个州郡的太守究竟是合适还是不合适。因此,各个州郡的真实收入究竟有多大的“水份”,整个术朝,大概也只有周士清心里清楚。当然,也有人曾在私下里说,这些州郡的太守,实际上都是周相安排的人。 虽然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曾亲自出马,直接听取地方官吏的汇报。可到了尉迟曜登基之后,基本上便交由周相这位“国丈爷”全权受理了。 如今兀长又拖沓的大朝会,已经变成了礼仪司陈列诸国文书、贺表、贡物的地方,周相还特地设了纠仪御史,用来纠察大朝会上的百官。 实际上,这所谓的纠仪御史,不过是监督那些站久了爱打瞌睡或交头接耳聊私的官员罢了。等颂唱完毕,时辰一到,天子升座,鼓乐齐鸣,百官跪拜致贺,行礼如仪,群呼万岁、万万岁,之后,大朝会才算完了。 接下来,朝会的第二天,该是天华帝去南御苑围猎射箭的日子,这一次,尉迟曜特地邀请了擅长骑射的突厥使臣——赫连侗卫,一同去围猎。 当然,像苏幕渊这种擅长射箭的第一武将,自然也要一起陪同的。按照惯例,尉迟曜在年节里的南御苑围猎,要持续将近半个月,直到上元节那日,才会回来。 而苏宁时请来的那位有头有脸的冰人,正是趁着苏幕渊去南御苑围猎的次日,借机上阮府来提亲的。 却说这威远侯府的三公子,是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药罐子,有那坊间里的好事者,经过多方打听之后,方才知道,原来苏家三公子要求娶的,正是阮府嫡出的二姑娘,阮兰芷。 侯府的三公子,系出名门不说,又是当今皇后的表弟,怎地要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落户家里的女儿呢? 于是京城上层名流勋贵圈子就炸开锅了。 82.一时穷急行阴招(中)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他站立即删除  掌柜的见苏慕渊眼神冰冷,面色黑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他哪里还敢迟疑,自是忙不迭的找人去了。 苏慕渊坐在在梨木嵌大理石扶手椅上,修长粗粝的手指时不时地在朱漆螺纹小几上敲着,他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纨扇仕女图,愣怔出神。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轻轻地闭上眼,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直到他拥有了她,仍是如此。 思及此,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流淌着刺目的鲜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赵慧虽是个成日同账薄、算盘为伍的人,通身却没有商人特有的铜臭味儿。 彼时,众人见苏慕渊面色冷淡,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仆从,一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在这压抑的气氛里,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慧知道苏慕渊单独来找自个儿,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说事儿要交代,于是挥退左右,掩上门窗,这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苏慕渊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苏慕渊闻言,嘴角倒是略微弯了弯,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记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过是厚着脸皮替主子打理这些产业罢了。”赵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没错,财富滔天的赵家,背后真正的主人却是苏慕渊。 此时此刻,赵慧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当年在戍边,她被苏慕渊救了回来,他不光着人教自己读书习字,又教自己接人待物,还教自己如何与人打交道。 尤其是算学与看账本,赵慧都是做的极好的,她以事实证明,苏慕渊派她来打理生意,果然是最合适的。 如今她替苏慕渊经营这些营生已经五年有余,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都牺牲在这些枯燥的账簿,以及与那些阴险狡诈的商人们周旋上了。 是了,一个女人若不是为了自个儿心里仰慕的人,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虽然,她明明知道,苏慕渊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根本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然而,赵慧却不死心地认为,就算苏慕渊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总有些主仆的情分在。她心甘情愿一直这样默默地在他身边,为他做事,这样也就够了。 哪知人心难料,赵慧万万没想到……苏慕渊竟然这般轻易地就将自己给放弃了。 时至今日,赵慧方才正视了自己从来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悄悄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苏慕渊,眼前明明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可此时看着却是分外的冰冷无情。 赵慧清醒地意识到:但凡是他苏慕渊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不会在乎牺牲什么旁的人,饶是这人对他死心塌地,宁愿豁出自己的命去。 赵慧既然肯为苏慕渊而死,那为他嫁人又有何不可呢? 话虽这样说,赵慧却是不甘心嫁给阮仁青这样微不足道,又扶不上墙的人,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角色,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不一定非要嫁给他。 主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赵慧想不明白,苏慕渊也不会告诉自己。 苏慕渊做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诡异莫辨,她跟在他身边这样多年,都还没有摸清楚主子的脾性。 实际上赵慧完全不懂,她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为何主子非要她嫁去阮府? 难道……难道阮家大爷是主子的政敌? 可这位阮仁青阮大人据她所知,不过是个不咸不淡的从六品通直郎罢了,这是个十分轻松的闲职,压根就是个散官,哪里就值得位高权重的主子去费心思对付他? 虽然这阮府是个历经百年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宰相与两位大学士,可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已是渐渐没落,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罢了,如今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 “阿慧若是真的清楚自个儿的身份,那就是最好不过,总之你嫁给阮仁青做继室,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不要试图激怒我。”苏慕渊淡淡地扫了赵慧一眼,缓缓地开口道。 “至于你手上打理的那些产业,就交给赵诠去做吧,也是时候锻炼、锻炼他了。” 赵慧闻言,赫然瞠大了双眼,若说一开始她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以为嫁给阮仁青只是权宜之计,等过些时候,主子还会想办法接她出来之类的想法,如今却也被这番无情的话给彻底打消了。 显而易见,主子就是完完全全地断绝了她的后路,让她安安心心地嫁去阮家,给那声名狼藉的阮家大爷做续弦。 “主子,阿慧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赵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两行清泪也随之缓缓淌下。 “阿慧,我只是看你足够聪明,又有手段,所以派你去替我保护一个重要的人罢了,你不要多想。嫁去阮府之后,多注意万氏与李艳梅。”苏慕渊说罢,即刻站起身来,推了门沿着楼梯往下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哭成了泪人儿。 也许是赵慧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所追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阴鹜无情的人: 虽然苏慕渊是大术朝权势滔天,兵权在握的威远侯,可他却有一半的白铁勒族血统。 因着拥有异族血统,小时候的苏慕渊在侯府里头,过的十分艰辛。在他才六岁的时候,被抛入了枯井里,再无人搭理。 可像苏慕渊这样坚韧的人,又怎会让自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内宅? 于是乎,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混血杂种,却在十四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人们视线。至于那段艰辛的过往,除了他自己,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知道,此处暂且先不表。 却说这白铁勒一族,正是突厥汗国的一个分支,他们生活在层冰峨峨,飞雪千里的北亚雅库。 这北亚雅库,正是大术王朝塞北再往北上,越过乌拉尔山脉,与北极海相连,长年处于冰雪之中的一片广域地带。 据说白铁勒族人骁勇善战,体格高大,可最终却是不敌大术朝塞北“修罗”的铁骑。 苏慕渊在十八岁的时候,亲自带兵,屠杀白铁勒族五万余人。而他塞北“修罗”的称号也自那一役中,被流传了开来。 那场屠杀持续了数个昼夜,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处处都是刺目的猩红,惨烈、凄厉的哭喊哀嚎声响彻阴沉沉的天空,厚厚的冰面上摞了成堆的尸体,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座小山……、 彼时,一阵风刮过,将窗户吹的大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赵慧突然打了个激灵,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 五天后,阮府,姝婧院 先前说过,阮兰芷因着在慈心院门口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而伤了膝盖。 阮兰芷这几日走路,总是腿软无力,膝盖也是疼的厉害,于是她索性就缩在屋子里头,哪儿也不去,没事儿就看看书,养养花,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李姨娘同老太太两个斗成什么样儿了,她虽然好奇,却也耐着性子没去理会。 这日,阮兰芷正靠在榻上,托着香腮看着窗外欢快扑腾的小鸟儿出神。 不多时,她的丫头梦兰,打起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姑娘,先前我在厨房为你炖汤,听到李姨娘房里的桃花姐姐说,大姑娘在女学里头又得到夫子的夸赞了。” 梦兰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里有些不屑,也有些焦急。 却说女学里的夫子,最是看中阮府的姑娘,可只要她家姑娘在的时候,这些赞许,哪里又轮得到大姑娘呢? 83.一时穷急行阴招(下) 三人心思各异坐在马车里, 阮思娇和赵慧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去侯府的事儿。而阮兰芷则是独自一人坐在靠敞窗的位置,一言不发地隔着竹帘子看着街上行人。 阮思娇见赵慧时不时地打量阮兰芷, 忍不住说道:“去侯府赏戏,那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事儿, 怎地到了你这里,就好似要上刑一般, 满脸不甘愿呢?瞧你今日穿得也是寒酸,没得叫老侯爷夫人看到了, 以为咱们阮府的姑娘不知好歹呢。” 阮兰芷心里正是烦闷, 被阮思娇这样一说,更是不快,她冷冷地扫了阮思娇一眼,说话倒也不客气:“侯府表小姐过生辰,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出穿得这样华丽非凡做什么?是打算喧宾夺主吗?” 阮思娇被她这样一呛, 心里恼火极了,还真是看不出来, 这个阮兰芷,平日里唯唯诺诺, 胆子小极了,后来同那威远侯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之后, 腰杆子倒是挺起来了, 哼!现在苏府的三公子也来说亲, 那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了。 只不过, 现在车里就她们三个,可没有什么苏侯爷还是苏公子或是薛哥哥替她解围。她难道还敢这样趾高气昂的给自己下不来台吗?阮思娇这般想着,正要再出声教训,却被人一把扯住了衣袖,偏头来看,坐在一旁的赵慧正目含警告地瞪着她。 阮思娇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还是讪讪地闭嘴了。 谁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像阮兰芷这种看上去和软柔弱的,自然就成了阮府里被人欺负的对象。 赵慧第一次见到阮兰芷也是这样认为的,甚至还拿戏文来羞辱她,谁知后来倒被她不卑不亢地把话圆过去了。 从那时起,赵慧就知道,这阮兰芷不光是个空有美人皮的绣花枕头。 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三人都没了聊天的兴致,于是心思各异的坐在垫子上,再没人开口说话。 车舆内除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以及车夫偶尔扯动缰绳和吆喝声以外,再无其他。 在这种古怪的气氛里,马车终于是来到了威远侯府的广梁门处。 却说这广梁门,在官宦人家的宅邸里,是仅次于正门的宅门,这广梁门,必须得是有相当品级的人家才能使用。 毕竟如今苏幕渊乃是天策大将军,侯府正门有许多重兵把守,而一般来苏府造访的客人,就是从这道广梁门进府的。 三人依次被仆妇扶下了马车,门前已有一列仆妇前来相迎,阮思娇仅仅只是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这侯府的庄严巍峨来。 广梁门两边,坐着两只威风凛凛,凶悍威猛的石雕狻猊,朱漆金钉的大门足有两丈来高,中央镶嵌有两枚金光闪闪的兽头铜环。 因着不算是正门,这广亮门装饰的并不算华丽,仅是适当点缀罢了。拾阶而上,广梁门两旁分别是两块绘有山鸟图画的八字影壁,门上一块描金匾额,匾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威远侯府”。 再看那一字排开的一众仆妇,都是面容整齐,谈吐不俗的人,她们身上穿的衣裙,都是上等布料裁制,瞧着那料子,只怕比阮府的几位姨娘穿的还要好些。 “不愧是威远侯府,这才是真正的百年簪缨,钟鸣鼎食!”阮思娇神色激动地在心里思忖着。 相较于阮思娇的兴奋雀跃,阮兰芷和赵慧两人看上去,明显的就淡定多了,毕竟阮兰芷上辈子就是死在这宅邸里的,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而赵慧虽没来过苏府,可赵府的规模也不差,所以她倒是还算镇定。 仆妇们引领着三人往里走,一进门,首先是一座化煞门厅的泰山镇宅石,分外显眼。 通往各个院落的穿山游廊,迂回婉转,庭院里的假山奇石,鱼池水榭,叫人看了分外悦目。 远近楼阁,层楼叠榭,高低相错,而那些主体楼阁,皆是高大耸立,峥嵘轩峻,玉砌雕阑,碧瓦朱檐。 诸多景观,委实惊人,此处便不一一赘述了。 赵慧见阮思娇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直勾勾地四处打量,实在是有失颜面。好在这苏府里的仆妇,都是十分有教养的人,面上倒也没有显现出任何瞧不上阮思娇的神色。 反观那阮兰芷,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好似这周遭的景色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 赵慧不由得又多看了阮兰芷两眼,她太镇定了,这哪里是一个小姑娘应该有的反应呢? 赵慧走在这两人的中间,不禁感慨,这两姐妹的性子真是截然不同,难怪主子爱她…… 今日赵慧是有些尴尬的,毕竟这威远侯府的表小姐她压根就不认识,见面难免尴尬,然而人家赏脸送了帖子来,推脱不得,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实际上,这向歆巧才是侯府少爷们真正儿的表妹,而她这个侯爷的表姐,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假凤对真凰,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虽然赵家当年对外宣称是侯爷母亲那边的亲戚,从北地来投靠侯爷的,可她们的模样儿同褐眸褐发的苏幕渊,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呢? 只不过,苏侯爷一口咬定赵家是表亲,旁的人也不敢多置喙什么便是了。 就在赵慧胡思乱想之际,不远处的轩馆里,隐隐传出欢快的笑声。 隔得近了,才发觉那笑声有男有女,原来今日向歆巧生辰,是请了不少的年轻公子哥儿和氏族姑娘来看戏的。 实际上,术朝的大户人家里若是有了适婚年龄的哥儿或是姐儿,到了生辰这一天,都要请上年纪相当、家世相当的年轻男女来贺寿,年轻男女们互相接触,一同玩乐,若是生出好感来,还能促成一桩美事。 其目的自不必说,不过是借着生辰这个幌子,办一次门当户对的“相亲盛宴”罢了。许多高门大户,簪缨氏族,就是利用这种子女不太排斥的方式,做到强强联姻的。 先前也说过,在术朝,看戏也有讲究,有些关于情|事的戏,是严令禁止男女一起看的,毕竟在大户人家里也有借着看戏,躲在不为人知角落里,做出许多藏污纳垢的龃龉事儿。尤其是适婚男子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与姑娘们一起看这些个情戏,越发容易擦枪走火。 因此为了避嫌,这苏府的园子里分别搭建两座轩馆,正好隔开了年轻男女。 既然生辰宴算是年轻男女相互认识的契机,像是赵慧这样的已经嫁做人妇的太太,自然是单独被打发去了碧潮阁。 如今那儿已经有好些氏族太太聚在一处,侯夫人周莲秀坐在主位上,几位太太正在与她攀谈。 只不过,一帮子非富即贵的太太坐在一处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说东家长,道西家短。当然,这也是资源分享的好地方,你若是想知道谁家的姑娘或者公子,相貌、品性、家族背景如何,只需在这儿坐上一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能统统掌握。 —————————————————————— 阮思娇和阮兰芷甫一踏进园子,便见那苏宁时疾步过来,他笑得一脸和煦道:“二位姑娘可算来了,妍儿妹妹和玉松他们也都在呢。” 阮兰芷抬首望去,年节夜里一同吃饭的那帮子人,除了周庭谨之外,都赫然在列。 而周庭谨则是因为也在随同圣上围猎的名单内,故而今日向歆巧的生辰宴他没能来。 那向歆巧是知道苏宁时说亲的事儿的,于是凑过来打趣:“难怪博彦表哥今日一直朝门口看呢,原来是未来嫂嫂要来了。未来嫂嫂长得可真好看呀!” 阮兰芷闻言,面色一白,倒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苏宁时见她局促,赶忙维护道:“表妹瞎说什么呢?没得吓坏了莺莺姑娘。” 阮兰芷见苏宁时替自己解围,不由得偏头看去,平日里很是阴郁的一个人,如今却透露着煜煜生辉的光芒。阮兰芷见他这样,一时间有些愣怔,上辈子,她刚嫁进苏府的时候,其实苏宁时对她是极好的,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一切都变得扭曲又疯狂了。 向歆巧比周妍儿大一岁,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可这次向歆巧看在苏宁时的面子上,连阮氏那种破落户都请了,又怎么会不请周妍儿呢? 虽然周妍儿不情不愿的,可后来听说薛锦珍和阮兰芷都要来,也就“勉为其难”的来了侯府。 今天为向歆巧请来的戏班子,来头也不小。 在京城,瓦子勾栏里有个名声卓著的戏班子,名曰“赵家班”,但凡是他们表演,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凛冽寒冬,看棚里回回都是爆满。而侯府里请来的,正是这赵家班。 今日赵家班分成两批,分别会在男轩馆与女轩馆里表演。薛锦珍见到阮兰芷后,立刻撇下周妍儿兴冲冲地拉着阮兰芷就要往自己坐的位置走去。 阮兰芷在往女轩馆走的时候,发觉不远处有一道视线正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阮兰芷被盯的浑身发怵,等她往那处看去,只见好几个公子哥儿正站在一处聊着话题,而看着她的人早已收回了视线,不能分辨是谁。 阮兰芷有些羞涩地收回视线,毕竟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一群年轻公子,也太不矜持了些。 “博彦,那个穿的很朴素的姑娘是谁?模样儿可真俏,这京城有名的氏族姑娘,我都见过,可没有这样一号人物,是不是出身不高啊……”其中一个男子抚着光洁的下巴说道。 苏宁时睨了男子一眼,警惕地道:“她……不关你的事儿!你都要与巧儿表妹定亲了,你问她做什么?” 原来这男子正是周莲秀为向歆巧说亲的对象,安闲侯家的嫡长孙——林高阳。 而苏宁时之所以不待见他,却是因为这林高阳,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林高阳御女无数,床笫功夫了得。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样的男子,绝非良配,虽然周莲秀和苏宁时的背后是周氏一族,犯不上把向歆巧往火坑里推,可如今苏慕渊在朝野的势力如|日|中天,周莲秀又是嫁出去多年的姑太太,她与周家的感情毕竟还是隔了一层,因此也不得不为自己两母子打算。 因着这些缘故,苏宁时虽厌恶这个林高阳,却也耐着性子同他来往。 今日女轩馆里演的戏,正是《还魂》1。 《还魂》这部戏,说的是杜太守的女儿丽娘,生得国色天香,美丽非常。 一日,丽娘和丫环春香到后园游玩,这里满园□□,使长期生活在沉闷闺阁中的丽娘心情非常愉快。可是,美景不长、时光易逝,丽娘触景生情,忧上心来,她逛着逛着,感到身心俱困倦,于是回到房中伏几而眠。 梦里,她见到一个俊逸非凡的书生,在花神的娘娘帮助下,丽娘在梦中与书生柳梦梅邂逅,两人心心相印,结下良缘。可惜好梦不长,她被母亲叫醒。丽娘日日思念着梦中的郎君,却又苦于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不多时,丽娘寡寡欲欢,忧郁成疾,她自觉寿命不长,决定自画其容流传人间。 中秋之夜,丽娘病危,嘱咐父母在她死之后,将她葬在后花园梅花树下太湖石畔。 丽娘病逝,杜宝升迁别地。书生柳梦梅进京赶考,路过南安,身染重病,幸为陈最良所救,住在梅花观。 一天,他去后花园散步,见园中景物似曾相识,顿觉纳闷,又见太湖石畔一幅画轴,带回一看,正是梦里所见的姑娘,不禁大为吃惊,于是焚香叩拜,在丽娘画前诉说衷情。 当天晚上,丽娘芳魂前来见他,两人表达了彼此的情意。丽娘托梦要求柳梦梅次日去后花园梅花树下太湖石畔掘墓相会。第二天黎明,梦梅不顾陈最良的劝阻,不顾擅掘别人的坟墓有被处死刑的危险,勇敢地挖掘丽娘的坟墓。 杜丽娘在花神娘娘的帮助下,在一片阳春美景、百花盛开中,慢慢苏醒过来。丽娘与梦梅幸福地结合在一起。 这部戏,赵家班演的是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到了至关紧要处,不少姑娘都捏着绣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也不知为何,阮兰芷看这部戏的时候,心里格外的难受,尤其是演到“丽娘苦于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忧郁成疾”时,她已经哭得喘不过气儿来了,心口发闷,冷汗涔涔不说,眼前也是阵阵发黑,薛锦珍见她看的辛苦,忍不住道:“莺莺,我瞧着你身子不太好,不如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那向歆巧闻言,也偏头来看,果见阮兰芷一副面白如纸,不胜怜弱的模样,于是关心地道:“阮姑娘身子不要紧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阮兰芷听罢,虚弱一笑:“不妨事的,倒是叫巧姐姐见笑了,若是方便,可否让兰芷找个地方歇一歇?” 向歆巧闻言,赶忙叫了两个婢女来,并嘱咐她两个扶阮兰芷去迎春阁的厢房里歇息。 三人正在小径上走着,路过一座假山的时候,却是不知,原来那林高阳正勾着一个丫鬟,压在山石上行事。 起先林高阳见到阮兰芷后,立刻便惊为天人,后来进了男轩馆看戏的时候,脑子里却全都是阮兰芷那娇俏明艳的模样,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找了个由头出来抓个丫头钻到假山里头杀杀火,谁知事情行到一半,正见萦绕在脑海里的人儿走过他眼前,林高阳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阮兰芷,兴致越发高昂,身下的动作则是越发迅速,不过几息的功夫便早早交代了。 林高阳瞥了一眼阮兰芷走远的方向,又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抬脚跟上。 ———————————————————————————— 到了迎春阁,两名丫鬟将她扶到榻上歇着之后,便推门出去了。 阮兰芷因着昨日知道了自己与苏宁时可能要定亲的事儿,一通夜没怎么睡,今日又看了这样一出断人心肠的情戏,此时早就已经扛不住了,她听着廊下脚步声渐远,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多时,那林高阳却推门而入,他一眼便见到了自己心仪的大美人儿正对着他,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 林高阳心里激动极了,他小心翼翼地凑到阮兰芷的跟前,见她的确睡得沉,赶忙从腰间取了一个小瓶子出来,倒了一粒红色半透明的小丸儿出来,又扶着阮兰芷的脑袋,掰着她的樱桃小口,就把这小丸儿往她嘴里塞。 彼时阮兰芷虽然疲累不堪,可被人这般摆弄,自然也是惊醒过来,等她睁眼的时候,见眼前有个男人正捂着她的嘴,吓得想要大叫,可身子被人制住,压根动弹不得,而嘴里的小丸儿入口即化,她压根都来不及吐,就已经融化在她口中了…… 林高阳见她醒来,终于松开了捂住她的大掌,并笑眯眯地道:“小美人儿,你乖乖儿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你,你是……”阮兰芷瞠大了双眼,她认得这个人,这声名狼藉的林高阳,正是巧姐儿上辈子的郎君,后来两人成亲之后,林高阳依旧在外流连花丛,她还依稀记得这人每回来侯府,看她的眼神都十分露骨,不怀好意。 思及此,阮兰芷心中越发惊恐了,她急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话音刚落,阮兰芷却发觉自个儿的声音好似那勾人的妖精一般,柔媚入骨,甜腻缠|绵。 林高阳听到这又妩|媚又娇柔的声音,骨头都要酥了,他搂着阮兰芷,十分兴奋地道:“小美人儿,哥哥刚刚给你喂的可是好东西……” 林高阳说到此处,好似生怕阮兰芷听不清楚一般,特地凑近了她的耳畔,又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小丸儿名叫‘醉花露’,这可是远从西域进来稀罕物儿,只要是女人沾了,很快就能攀上极|乐,快活似仙……” 阮兰芷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推开林高阳,却发现自己果真浑身绵软无力,火热异常—— 84.云想衣裳花想容(上) 苏慕渊自打前两日来了南御苑围猎之后, 一直难以平心静气,恍惚间,他总能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 带着点儿软糯,时不时地带着点娇嗔或是呜咽的哭腔, 苏慕渊对这个声音太过熟悉,那是阿芷的声音。 苏慕渊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那萦绕在他耳畔的声音,却像猫崽儿抓在他的心间一般, 将他的心儿系得紧紧的。 虽然每年这时候, 苏慕渊都要陪着尉迟曜围猎,可近日他因着耳畔总有阿芷那细弱又甜美的声音,整个人显得有些许的焦躁与不耐烦。 加上赫连侗卫这位突厥汗国第一勇士,总是有意无意地同他较劲,几乎是苏慕渊猎到什么猎物, 他也要紧随步伐猎到同样的野兽。 因着苏慕渊心情欠佳,连尉迟曜都没少吃他的排头。 这种情况, 在剑英潜入围猎营,并将苏宁时上阮府说亲的事儿交代了之后, 达到了顶峰。 就好比昨日出去打猎的时候,苏慕渊竟徒手将一只体型庞大, 身长约略一丈有余, 重达数百斤的吊睛白额猛虎, 活生生打死, 并当着众人的面开膛破肚。一旁随同的人,见他眼睛里透出的一股子狠戾劲儿,心里都有些发怵。 尉迟曜思忖着,明年再来围猎的时候,若是还想在这几片山头里找到点子活物的话,只怕再不能叫这苏慕渊陪同了。 苏慕渊徒手打死老虎没多久,尉迟曜便十分果断地找个由头将他赶走了。 毕竟再放任苏慕渊这样出手猎杀,只怕不出几日,这围猎场里就没有猎物了,到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拿人当猎物杀呢…… 苏慕渊见尉迟曜放人,也不废话,当即就翻身上马,毫不迟疑地策马远去,扬起一片尘土。走的那叫一个潇洒利落,真个儿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尉迟曜站在后面吃了一嘴巴的灰,不由得在心中腹诽:啧,还真是有了媳妇就忘兄弟啊! 是了,若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阿柔的。 ———————————————————————— 威远侯府 迎春阁 说回如今 彼时,林高阳直勾勾地盯着怀里的人儿,正是那仙姿佚貌,赛雪欺霜,叫人瞧见了,只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林高阳看得忘形,心花怒放,温香软玉抱个满怀,恨不得从此同她搂做一处,再不能分开!这般想着,林高阳口中还痴痴叹道:“如此美人,今日叫我林高阳得了手,也不枉此生风流了。” “滚开!你这个禽|兽,别碰我!”阮兰芷恨声道。此时她浑身燥|热,四肢无力,却仍是努力保持着清醒。 “我的乖乖肉儿,这醉花露可是好东西,任你是什么端庄婉仪的姑娘,只要吃了它,都能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儿,呵……你现在还能跟我犟嘴,等会子只怕你要哭着求我狠命入你呢!”林高阳一边说着,一边在阮兰芷身上胡乱摸着。 阮兰芷吃了那醉花露,浑身绵软乏力,偏偏还十分敏|感,她羞耻于这种感觉,眼里淌着泪珠儿,使力咬了咬舌尖,拼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并努力忍耐着自己身上渐渐蹿起的那股子难耐的感觉。 阮兰芷忍到最后,已是小脸酡红,水眸含情,浑身绵软,呼吸不匀了。 如今她的心里只有惊惧和绝望,阮兰芷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这厮非要硬来,那她只得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咬舌自尽了。 林高阳看着阮兰芷颤抖着身子,不住地挣扭着纤细的腰肢,嘴里嘤嘤呜呜地发出些不能成句的细弱声响,心知她已经情动,于是邪笑着去撕阮兰芷的衣襟。 她不断挥舞的柔荑,轻易被林高阳单手捉住,她不断踢打的金莲玉足,也被林高阳的长腿轻松压制。 阮兰芷虽然浑身难受,神智却还留着一丝清明,她亲耳听到衣帛撕裂的声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裙缓缓落地,她的心里一片冰凉。 阮兰芷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生之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深深地绝望着…… 然而这种绝望并没有持续多久,阮兰芷本该是悲戚的心情,却因着那小丸儿的缘故,她的理智渐渐被身体的渴望所淹没。 阮兰芷张了张嘴儿,发觉自个儿溢出喉咙的声音,尽是那娇媚绵软的叫唤,如今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就在林高阳抵着阮兰芷的身子,准备一逞雄风之时,突然一阵狂风袭来,门户被吹的大开。 猎猎作响的冷风令林高阳打了个激灵,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林高阳回头的瞬间,他的身后蓦地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阴影。 林高阳还未看清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脖颈倏地被一只宽厚的大掌用力攫住—— 彼时,林高阳被掐得差点子闭过气去,因着来人逆着光,又生的异常高大,自己努力仰头,才只能看到他的下巴罢了。 林高阳在来人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铁锈味儿。 实际上,林高阳也不是个蠢的,能够在侯府里来去自如,且又生得如此高大壮硕的,除了威远侯,再无旁人,只不过……他此刻不是该在南御苑围猎吗?怎地回了侯府?林高阳惊恐地思忖着。 这时,苏慕渊开口了,那声音好似淬了冰一般,直冻的人遍体生寒:“林高阳,你这子孙根想来是不要了罢?敢在本侯的府上玩女人,嗯?” 话音未落,那快似疾风的身影,出手如电地将林高阳一把掼在地上,后者被甩的浑身剧痛,好半响都爬不起身来,他龇牙咧嘴地思忖着,想不到这位威远侯出手这般重,只怕他的骨头被摔断了两根。 苏慕渊本就是个不讲情面,不留活口的人,如今整个人满腔怒火,下手越发不知轻重,他一脚踩在林高阳的胸膛上,还拿乌金靴狠狠地拧转碾压着,后者的骨骼甚至发出了咯嚓的响声。 林高阳终于是受不住,他哪里知道这苏侯爷竟然如此戾气深重,心狠手辣,只痛得惊呼:“侯爷饶命,小生,小生乃是安闲侯家的嫡长孙……” 彼时,盛怒之中的苏慕渊,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又似令人遍体生寒的黑面修罗,他冷冷一笑道:“我哪里管你是个什么来头,弄死便弄死了!” 苏慕渊正待要下死手,床畔蓦地传来了一道难耐的嘤咛声,那声音娇柔入骨,撩人心怀,直勾的苏慕渊心头一颤。 苏慕渊抬眸望去,床上的人儿正好偏过脸儿来,与他瞧了个正着。只见她,乌发如云迤逦倾泻,柳眉似青山横远黛,眸若秋水含情带嗔,面色酡粉吹弹即破,琼鼻玲珑,樱唇频动,微微喘息,上身只着一件敞散的小衣,衬里的襦裙已经被撕得大开。 真个儿是嫩肌莹白滑腻如脂,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身儿娇柔好似无骨,正是那精雕玉造的人儿,世间罕有,无一处生的不妙。 苏慕渊起先注意力一直在林高阳身上,并未注意到床上的人儿是个什么情态,如今见是阿芷,脑子里轰得一声巨响,整个人如被雷击中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脚下那人频频挣动,苏慕渊这才回过神来,起先他回了府,准备换下一身戎装就去园子里寻阿芷,谁知途径这迎春阁,听到声响,这才进来看一眼。 原来林高阳轻薄的女子,竟是阿芷。 苏慕渊见状,心中杀意遽起,他阴沉着一张脸,只手倒提起林高阳,足尖一点,就跃出了迎春阁。 这人碰了阿芷,自然不能再留他活在世上。 苏慕渊是个心性极其坚忍的人,从他幼时受的虐|待,就可见一斑。然而但凡是不易动情的人,一旦动了情,那是再按捺不得的。 上辈子,自苏慕渊初遇阮兰芷时起,这股子情思一直种在他心里,自此坐也想着她,站也想着她,行也想着她,睡也想着她,相处短短一载,日思夜想,求而不得,那感情汹涌奔腾,越发难以控制,直到她香消玉损,也不减分毫。 阮兰芷曾经当着他的面自裁的画面,令苏慕渊片刻不得安宁,为了与阿芷再续前缘,他逆天改命,两世为人,这种执念已是融入骨血,不能解脱。 今日,苏慕渊十分庆幸他及时赶到,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苏慕渊快速地处理了林高阳的尸体之后,折返回了迎春阁,当他再次来到床榻前,发现阮兰芷身上的衣裳被她自己撕扯的似掩非掩,似遮非遮,只堪堪地挂在臂间罢了。 如今阮兰芷那晶莹大眼满是委屈的水光,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泛着浅浅的粉光,那细如杨柳的腰肢,难耐地挣扭着,俨然一副情动难抑,理智尽失的模样。 苏慕渊哪里见过阮兰芷这般模样,他的呼吸立时就粗重了起来。 85.云想衣裳花想容(下) “阿芷, 阿芷,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谁?”一道焦灼的男声响起。 “嗯……啊”下一瞬, 浑身火热的她就被拉进了一个宽阔壮硕的胸怀里,阮兰芷觉得这清寒冷冽的男性气息好闻极了, 便吐气如兰地贴了上去,柔弱无骨的身子靠在那坚硬如铁的胸膛上, 还微微款摆磨蹭着。 苏慕渊倒吸了一口气,在阿芷这里, 他哪里享受过这等好事?心下明了, 她必是已经神志不清了。于是赶忙拉过榻上的锦衾,将阮兰芷卷在里面,确认捂得严严实实的,方才单手将她托起,靠在胸前, 一个纵跃出了厢房。 苏慕渊双足将将落地,脚后跟在地上微微一顿, 蓦地身形拔起数丈高,稳稳落在房顶上, 他紧了紧手臂,稍稍安抚了一下锦衾里挣扭个不休的阮兰芷。 苏慕渊朝小径后面的园子瞥去, 听闻两个轩馆里不时传来莺歌笑语, 乃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才足下生风地在各个屋檐上疾走, 往苍穹院飞掠而去。 苏慕渊将阮兰芷抱进自个儿的床上,又将那锦衾掀开,出手如电地在她的太阳穴上一按,再顺着她的背脊靠近心口的位置,灌了些许真气进去。 隔了不到须臾的功夫,阮兰芷的水眸里终于是出现了一丝清明。 她娇软无力地靠在苏慕渊的怀里,泪珠簌簌落下:“他……他迫着我吃了那……那”阮兰芷浑身颤抖着,先前那惊惧的一幕仍然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那小巧樱唇张了张,声不成声,句不成句。 苏慕渊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大户人家私下藏污纳垢的龃龉事儿,他也没少见过,在官场打滚数年,也有人为了仕途,私下往他帐里送女人,他亲眼见到女人横陈在榻上就是这副媚态,吃过药的媚态。 “阿芷不必多言,我都明白。”苏慕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她裙下探去,所及之处,已是湿漉漉一片。 苏慕渊哑着嗓子,一边用手指替她缓解那种火热,一边说道:“阿芷,你吃的这种小丸儿,我是见过的,毒性又烈又霸道,那药已经渗入你的血液,我如今只能暂保你半柱香时间的清醒,可半柱香之后,你若是不找人交|合,解不了这毒,恐怕要折损寿数……” “这一时半会的,我也找不到有这等能力的大夫来救你,就算找到了,只怕你也早已毒发……”苏慕渊那低沉又暗哑的声音,让阮兰芷身体里的邪火又开始渐渐升起。 阮兰芷被他那频频动作的手指,刺激的浑身酥麻,她的大脑又快要无法思考了,只软着身子希望他继续这样下去,不要停下…… 正是那粉光犹似面,朱色不胜唇,遥见疑花发,闻香知异春。 可苏慕渊偏偏就不如她的愿,而是突然抽回了手,再动作浅缓地在边缘处来回打着旋儿,他俯身凑到阮兰芷的香腮处,一边吮吻着,一边诱道:“阿芷,要不要……要不要我帮你?嗯?” 不过须臾的功夫,那种难耐的感觉升腾了起来,令阮兰芷忍不住娇泣道:“要……我要的” “求求你了……” 苏慕渊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实际上被阮兰芷这般娇兮兮的在身上磨蹭,他也快忍耐到极限了,但即使是这种时候,他还是要问个清楚的,毕竟阿芷是个面皮儿薄的,没得以后又怨怪他。 虽然苏慕渊心情明白,他的确是趁人之危,可他这辈子也打了二十一年的光棍了,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每回情动的时候阿芷也总是拒他,这样的时刻,他哪能忍得住呢? 因此这个结果是既定的,他也要确保万无一失:“嗯……阿芷今日把身子给了我,就只能嫁给我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儿待你的,咱两个再不能有别人,你可听清楚了?” “唔……求求你。”阮兰芷被他那粗粝的指腹折磨的嘤嘤娇泣,脑子里已经无法思考,只能艾艾低求着重复这几个字。 那冰肌玉骨,体娇身柔,眸含春|光,百般情态,难以言述,阮兰芷如今已是理智被情火烧得殆尽,哪里还顾的上别的,只恨不能苏慕渊赶紧入了进来,解了自己这热火。 苏慕渊说罢,又从随身的小囊里,掏了一枚剔透如白瓷的小药丸,含在自己嘴里,而后托住阮兰芷的后脑勺,俯身覆上那嫣唇,将口中的药丸渡了过去。 先前说过,苏慕渊所练的天渊功中,有一招心诀叫做“固本培元”,乃是抑制自己的冲动与欲|念,将自己的压力能量与烈阳真气相结合,进而将自身的强大精力转化为不可比拟的浑厚烈阳真气,这样的转化,甚至是身体的恢复力或是洞察力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 苏慕渊因着强行压抑着自己对阮兰芷的念想,欲|求也比寻常人更为强烈一些,因此一旦叫他尝到了那床笫间的滋味儿,那便犹如猛虎开|闸,轻易不能停止,且此次若是经过阴阳调和后,功力还能得到大幅度精进。 然而阮兰芷身子着实嫩弱,哪里禁得住他折腾呢?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情况,足足比上辈子早了四年,苏慕渊如果不做些紧急措施,阮兰芷今夜只怕活不下来。 因此,为了能让阮兰芷承受住他即将带来的风暴,苏慕渊早有准备,他在出木獬谷之前,曾经找天玑老人要了一瓶养元补身丹。 凡食养阴气也,凡饮养阳气也。 实际上,阴阳交|合也是采阴补阳,养元乃是养元气,养万物之本源,这瓶丹药顾名思义,是大补之丹。 既已喂她咽下这养元补身丹,苏慕渊也就除祛衣物,不再顾忌了。 之后的事儿,自然是猛虎急压顶,娇花软缠滕,挤窄难行路,狂风起骤雨,出离桃源处,再是乌云乱抖,发髻松散,汗湿气喘,极尽恩宠。 …… 这一日,向歆巧的生辰过后,威远侯托了人带话给赵慧,说是阮二姑娘身体不适,晚些时候再亲自送她回去。 赵慧无法,只得和阮思娇两人先行回府。 然而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过去,阮府的嫡出二小姐压根就没有踏出过侯爷的苍穹院。 ———————————————————————————— 威远侯府 苍穹院,五更天 等阮兰芷终于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四天了。 彼时,天色还是黑沉沉的,桌上灯火犹明,芙蓉帐暖,锦衾深覆,风光旖旎,阮兰芷赤条条的躺在苏慕渊的怀里,腿儿交缠,脸儿依偎,正是交颈而眠。 阮兰芷眯着水眸动了动身子,正想起来,却发觉自个儿通身绵软无力,浑身好似被碾压过一般难受,压根就动弹不得。 阮兰芷垂头一看,自个儿的纤腰还被一条铁臂牢牢锁住,她的柔荑一伸,摸到坚硬如铁的肌肉,她吓了一跳,自己究竟是在何处? 餍足过后的苏慕渊,感到怀里的小人儿有动静,赶忙垂头来看:“醒了?饿不饿?身子好些了吗?” 虽然给阮兰芷喂了养元补身丹,可两人行事的时候,她还是晕厥了过去好几次,有那么一两回,甚至连呼吸都渐渐微弱,全靠着苏慕渊哺真气过去,后来又喂了两次丹药,方才好些。 等阮兰芷听到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情绪才稍稍缓和了,可也只是一瞬罢了,毕竟她现在浑身疼的厉害,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正是上辈子她经历过一回的。 于是怒道:“苏慕渊!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你明明知道……” 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往下淌:“我还没出阁呢,甚至还未及笄,你竟然,竟然……” 本就孱弱的阮兰芷,说没两句,就开始气喘了起来,两眼阵阵发黑,已是力竭。 那面色如纸,弱不胜衣的模样,令苏慕渊瞧着十分心疼,自己似乎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思及此,苏慕渊将阮兰芷揉进怀里,柔声安抚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阿芷别恼我了。” “前两日你在阿巧的生辰上,着了那林高阳的道,误食了醉花露,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只怕已经……”苏慕渊知道阮兰芷这会子可能还有点意识模糊,于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 “是,我的确弄了你,可我也是为了救你,阿芷难道忘记了吗?”苏慕渊那双鹰凖一般的褐眸,直勾勾地盯着阮兰芷。 “说起来,还是你主动缠着我,让我弄你的……”苏慕渊一脸实话实说的模样,但实际上究竟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还不是由着他说,反正林高阳死无对证了,阮兰芷当时又是意识不清…… 其实阮兰芷所不知道的是,苏慕渊完全可以灌输她一点真气,将那醉花露的药性逼出来,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甚至随身携带着养元补身丹,其心思,真真儿是昭然若揭。 终于,还是被他得逞了…… 阮兰芷迷迷糊糊地听着苏慕渊的描述,她的记忆也渐渐回笼,虽然很多事儿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脑海里闪现的片段的确是有一些难以言说的。 好几次……的确都是她腆着脸主动缠上去,哭求着让苏慕渊弄她,这事儿,她现在的确记起来了。 苏慕渊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特地将阮兰芷提了起来,让她借着烛火好好儿看一看,自己的肩膀上,胸膛前,小腹处,脖颈下方,还有她指甲留下的抓痕,以及她的贝齿留下的啃咬印子…… 这些都是她弄上去的,压根就由不得她抵赖—— 86.得了便宜还卖乖(上) 苏慕渊身上的痕迹都是阮兰芷弄上去的, 压根就由不得她抵赖—— 阮兰芷怔怔地看着苏慕渊身上的那些痕迹,不由得羞红了脸,她……她有些不敢相信, 这些印子竟然真的都是自己挠上去的……? 苏慕渊见她一脸震惊的小模样,瞧着分外可人, 他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前两夜苏慕渊逮住机会占尽了便宜,餍足后的好心情真真儿是挡都挡不住, 他将阮兰芷一把搂进怀里,柔声道:“我身上铁证如山, 阿芷可信了?” “……”阮兰芷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她心里也恨,她恨苏宁时这一世为什么又要找她定亲,她恨向歆巧生辰,为何要发帖子给她,她恨林高阳那登徒子给她下|药, 害她白白失了清白的身儿给眼前的男人不说,临了, 还要被他拿捏…… 阮兰芷越想越难受,心里的苦楚没法子发泄, 眼看着委屈的泪水就要滑出眼眶。 苏慕渊垂首细细打量怀里的小人儿,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整个人满是疏离的气息, 不知为何, 他的心头升起一丝慌乱来。 苏慕渊不由得紧了紧铁臂, 低声问道:“阿芷可是还有哪儿不舒服?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苏慕渊不提这茬还好,一说,阮兰芷的眼泪落的更凶更急了,如今她身子的确是又酸又软又难受。 可清白的身儿已经失去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阮兰芷缩着绵软无力的身子,并不理会苏慕渊。 她双目空洞地透过苏慕渊,怔怔地望着小几上明明灭灭的烛火。 想起刚刚重生醒过来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总想着,这辈子定然要离苏府这些吃人的恶鬼远一些,再不要落得上辈子那个下场。 然而世事难料,造化弄人,短短的一载过去,她仍是同眼前这个男人纠缠不休。 如今看来,之前自己做的那些努力,不过是徒劳罢了…… 这次失了清白的身儿虽是她着了林高阳的道,可哪个姑娘遭受这样的事儿,能不难受呢?只怕想死的心都是有的,何况她两世的遭遇都差不多,头一回,是苏慕渊服了那龙虎鹿鞭酒,而周莲秀又将她送到了他的房里,这一回,则是她吃了那醉花露,他赶来救她…… 只不过,同样的死法,阮兰芷也不想来第二次了,上辈子死的屈辱又悲戚,这辈子若是还这样窝囊的死去,依旧是留个难听的骂名,死也死不安生,那她重来这一世又有何意义呢? 苏慕渊见怀里的小人儿神情恹恹,目光哀戚,心里的慌乱越发重了,他倒是不怕阿芷同自己撒泼,或是生气,他唯怕的是她想疏离自己,将他屏蔽在心房之外。 “阿芷别恼我了,若是睡不着,咱们说说话。”苏慕渊叹了口气,拉过阮兰芷的柔荑握在自个儿的掌心里,又揽过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上。 阮兰芷避无可避,只好靠在苏慕渊的怀里,聆听着他的心跳。 “阿芷,我无父无母,也无亲人兄弟,这世间,我只有你了。”苏慕渊有些怅然的说道。 隔了一会儿,苏慕渊见阮兰芷不答,抬手勾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直视自己的眼睛,又说道:“阿芷不要怕我,也不要躲我,我只有你……” 他的口吻里,满是祈求的意味。 “我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而我所谓的爹,一直拿我当一条狗在养……”苏慕渊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紧了紧臂弯,将阮兰芷牢牢地箍在胸膛前。 “……”阮兰芷听罢,愣了一瞬,这样的苏慕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眼前的男人,从来不顾她的意愿,哪回不是强横地迫着她做这些羞人的事儿?可细细想来,这苏慕渊也是个可怜人。 他一个来路不明、血统不正的庶子,当年在苏府过的也是极其艰难的。这吃人的苏府,不管是父亲、嫡长兄,幼弟、或是正室母亲,压根就没有人给过他亲情,反而是将他像一条畜|生一样,每天拴在地上,百般虐待。 试问这样一个从来没有人关爱的人,又怎能指望他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般去爱护别人呢? 苏慕渊感受到胸前僵硬的小人儿,渐渐有软化的趋势,那颗悬在空中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不得不说,他的确在利用阿芷的和软性子。 上辈子,他正是为了自己的一时贪欢,而忽略了阿芷的感受,方才导致后来的悲剧。 而今次他依旧是用着类似的卑鄙手段,得到了阿芷的身子,毕竟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岂有错过的道理? 占了阮兰芷的身子,苏慕渊并不后悔,反而是他一直渴望的。 苏慕渊想的很明白,眼前的小人儿是个柔软的性子,只要利用得当,再适当的耍些手段,佯作一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模样,就能让她迅速心软,进而借此拉近两人的关系。 兵者,诡道也。这可是威远侯苏慕渊在战场上用得炉火纯青的手段。 “阿芷,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那副场景,一直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总是梦到你……”苏慕渊说着,大掌又探入到锦衾里,准确无误地捉住那对白嫩嫩的雪兔儿,动作轻柔地缓缓揉捏着。 “当年,我将西突厥的残余势力一鼓作气赶到了北漠以外,数百里的荒芜之地,刚刚班师回朝,就见你穿着一袭月白色镶红边的阔袖衫,湘妃色的裙儿立在拱月桥上……” “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儿,天上的仙子也不及你美……”苏慕渊说着,又俯身凑近了阮兰芷的耳畔,薄唇含着她的耳珠子,热烈地说道:“只看了一眼,我就把我的魂儿丢了。” “……”听到此处,阮兰芷不由得娇嗔地瞪了苏慕渊一眼,先前委屈又哀戚的心思也散去了大半。 这人也太会倒打一耙了,阮兰芷心道:这样说来,上辈子我遭受的这些,难道是怪我自己招惹了你吗? 苏慕渊被她那含着水光的眸子这样娇兮兮的一瞪,下腹处的邪火又窜了出来. 虽然两人先前在房里胡天胡地的折腾了两天两宿,但每回他都是怜惜着怀里的人儿,弄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的,几乎是动几下,听到她的哀叫,就缓一缓,徐徐研磨。 苏慕渊哪里敢真的使力呢?不过是堪堪纾解一番罢了。 如今只被阮兰芷这样看一眼,就撩拨得他邪火又起。 阮兰芷见苏慕渊突然不说话了,这才疑惑地抬眼去看,却发现头顶上的那双褐眸,正死死地盯着她,眼里还冒着绿幽幽的光,那目光,又凶狠又饥渴,好似饿了几天的野狼看到鲜美柔嫩的小白兔一般…… 阮兰芷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往床畔缩了缩,下一瞬,却又被苏慕渊大力地箍回了怀里,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烙铁一般坚硬的物件儿,正在昂扬怒涨。 阮兰芷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吓得不敢再动,急道:“我还疼着呢,你别乱来!” 苏慕渊搂着她,低哑着安抚道:“好好好,不乱来!阿芷放心,我不会碰你的,这两日是为了替你解毒,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做什么你不喜欢的事儿,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好不好?” 这样多年都忍过来了,苏慕渊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比起得到她的身子,他更想得到她的心。 苏慕渊想要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阮兰芷,从身到心,由外到内。 “那你别碰我,等会子我起床了,你马上差人送我回府去。”阮兰芷颦着眉头,不依不挠地说着。 阮兰芷想了想,不放心地又道:“还有,今日之事,你不许同任何人提起!” 苏慕渊闻言,却是有些不赞同:“不行!你身子还没好,就这样回府了我不放心,你若不喜欢,我不碰你就是了。” “不要!我就是要回府!”阮兰芷想都不想便顶了回去。 “不必你假好心,我现在只想回府去,我自己可以调养,你这个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待的。”阮兰芷是个性子和软的人,一般别人不同意她做什么,她嘴笨,说不过也就顺着别人了,可这次却是异常的坚持。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吃定了苏慕渊,才会这样。 苏慕渊抚了抚自个儿的眉心,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阿芷有些脾气是正常的,他一边忍着脾气,一边耐着性子,继续诱哄道:“你就这样回去,叫我怎么放得下心?阿芷你就乖乖儿地听话,别同我拧着来了。我保证,我真的不会碰你。” 87.得了便宜还卖乖(下) 驯娇记(重生)作者:舒小二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发表, 感谢支持正版,请读者们看一眼有话要说。 2017.3.13日留 ——————————————————————————————— 苏慕渊这副耐心又和气的样子,倒是令阮兰芷十分讶异。 也勿怪阮兰芷不相信他, 在她的印象里,苏慕渊就是个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纵使她不愿意,可他也从未尊重过她, 每回都是哄着骗着,或是板着一张脸, 然后该动手动脚的还是动手动脚…… 阮兰芷眼见他态度不是那样强横, 便大着胆子又开始拧小脾气了,毕竟她这两日吃了大亏,清白左右是要不回来了,索性借机闹闹脾气,讨些有利条件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 阮兰芷大着胆子贴近了苏慕渊,娇软的身子微微蹭了蹭, 等到后者呼吸渐渐急促了之后,又立刻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谁知后者纹丝不动倒也罢了,竟然还顺势压了上来, 那恼人的薄唇还凑过来又亲又吮。 阮兰芷心道:他果然耐不住了, 哼, 还说什么为了替她解媚|药才会弄她身子,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明明就是个好|色|鬼! 阮兰芷一边推拒着,一边冷声道:“侯爷不是为了救我,不得已才做下那些事儿吗?怎么?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阮兰芷自以为拿捏住了把柄,借机得寸进尺道:“我不爱待在你们府上,你还是送我回去吧。你弄的我那样疼,你这一时说不碰我,难保你下一刻不反悔。总之,总之我是不信你的。” “……你倒是个嘴利的,阿芷知不知道男人都是忍不住的?你既没那心思,就不要招惹我。”苏慕渊喘着粗气儿又重重地啄了阮兰芷一口,这才往后靠了靠。 他简直要被眼前的小人儿气笑了,她狠狠地撩了他一把,临了,还要倒打一耙。 “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往男人身上凑,那是极危险的事儿。” “我先前说了不碰阿芷,便不会碰,但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我可就不能保证我说过的话了。”苏慕渊眸色深深地盯着阮兰芷说道。 “那日在迎春阁,我本来是极力在咬牙克制,偏你这个小磨人的,一直往我身上贴,那模样儿……又娇又媚,是个男人都忍不住……”苏慕渊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靠近了阮兰芷,他准确无误地捉住她的柔荑,引着她的手儿往自个儿的下腹探去,让她感受一下自己那坚硬如烙铁的物件儿。 阮兰芷哪里料得到苏慕渊竟然来这一招,僵着身子压根就不敢动弹了,隔了一会儿,苏慕渊方才满意地往后退了少许,毕竟他现在也的确是禁不起撩拨,若不是顾着阿芷年幼,又对他有抵触情绪,他哪用这样憋屈? 实际上,苏慕渊一眼便看穿了阮兰芷那点子小心思,与虎谋皮,焉有其利?她还是太嫩了些。苏慕渊不过是表面上顺着她哄着她罢了,真正的掌控权,他还是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阮兰芷眼见一计不成,干脆就耍起赖皮,继续使小性儿:“我不想待在这儿,你不能这样拘着我,我今日一定要回府去,我出来这样几天了,一直宿在你院子里算怎么回事呢?” 阮兰芷眼见苏慕渊不为所动,于是又道:“我再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你们苏府的其他人又怎么看我?” 苏慕渊见她气鼓鼓的小模样,十分爱人,他抬手替她将散落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去,而后拿粗粝的指腹在她光滑细腻的脸庞上缓缓摩挲,哑着声音诱惑她:“阿芷你留在这里再住两日,乖乖儿地陪着我,等身子养好了我亲自送你回去,我答应你,一定帮你解决了同老三的亲事,好不好?” 苏慕渊的心思真真儿是昭然若揭,阮兰芷又不是个傻的,和他两个人,留在这里两日做什么呢?不过是便宜他做那档子事儿罢了。 阮兰芷转念一想,可若是能和苏宁时撇清关系…… 最好是……只留两日,往后都能摆脱这吃人的地方…… 虽然阮兰芷知道后半句话显然是痴人说梦,可人总得有点儿期盼不是?万一实现了呢? 阮兰芷这般想着,那水蒙蒙的大眼睛蓦地亮了亮,旋即又带着试探问道:“是不是我留两日,往后你再也不要我来这府上?我先前答应的那句话也作罢?毕竟我那时候神志不清……说出口的承诺,也是做不得数的。” 苏慕渊闻言,面色一沉,原来阿芷打的是这个主意! 呵,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小人儿还打算离开他呢! 苏慕渊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了曾经的事儿来,上辈子,阮兰芷同他欢好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也是这样翻脸不认人,甚至还要为了那个病痨鬼去庵里做姑子,自此再不相见! 过去那张泪水滂沱的小脸,同如今这张倔强的小脸重叠,苏慕渊有一瞬间的混淆,他的眸子里渐渐聚集起了风暴。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每回出了事儿,阿芷第一个想法就是离开他,离的远远儿的…… 纵使苏慕渊一忍再忍,却真的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苏慕渊抵住阮兰芷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想离开我?阿芷想都不要想,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替你解那醉花露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一旦弄了你的身子,你是肯定要嫁给我的,当时你答应的好好儿的,怎么?现在就拿着当时神志不清做借口,想反悔了?” 苏慕渊阴鹜的目光直直地打在阮兰芷的脸上,他粗喘着气,极力克制地闭了闭眼,想起先前阮兰芷那疏离的神色,他心头的患得患失越发地强烈。 苏慕渊凑到阮兰芷的耳畔,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戾气道:“林高阳是个什么货色,阿芷应该心里清楚,三日前若不是我路过,救了你一命,你现在只怕早被他弄死了。” 苏慕渊越想越觉得阮兰芷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东西,自己掏心掏肺的对她,她还想着离开自己!呵,这小人儿的心里压根就没有自己! 这般想着,苏慕渊面沉如水地又道:“阿芷可想清楚了,你同我好,往后我只会好好儿待你,但凡是这世上有的,只要你想要,我都会想尽办法替你弄来,可离了我,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你那个蠢货爹,半点脑子都没有,刑部的人,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者……”苏慕渊说到这儿,故意顿住,而后用力揉了揉阮兰芷胸前的香酥雪腻,粗粝的指腹毫不怜惜地掐着那柔嫩的肌肤,留下了一道道怵目惊心的指痕。 另一只大手则是狠狠地捏住了阮兰芷的下颔,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他面目狰狞地道: “阮府若是垮了,像你这样模样儿生得好的,落在谁的手里,都不会好过,这个世上,只有我能护着你,阿芷可别不识好歹,嗯?” 阮兰芷听罢这些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依然倔强地挺直了背脊,她在苏慕渊面前,纵使没有胜算,尊严还是要保留的。 阮兰芷有些心凉地思忖道:亏我之前还觉得苏慕渊这人其实是个好的,只是因着幼年的经历,才导致他性格大变。 却是我太天真了,狼就是狼,并不会因为它对你收起了利爪,就意味着它没有攻击性,我怎么能妄图改变一只凶猛冷血的孤狼呢? 残忍的掠夺和疯狂的独占欲,是苏慕渊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得不到的人,他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而这些恶习,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她而改变—— 也罢,随他去吧,纵使这一具身子给了他,可自己的心还是能守得住的。 再者……若真的嫁给他,起码自个儿的日子不会太难过不是?阮兰芷这般想着,便也就不再拧着来了,她就着苏慕渊的大掌,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顺从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清白可是姑娘家最重要的东西,上辈子,她就是因着清白被毁,且两人的身份落差太大,一时间心里接受不了,方才自裁的。 可这一次,为何她这样快就想通了呢? 彼时,就连阮兰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这么轻易就妥协了,究竟是因为什么? 苏慕渊冷着一张脸,眼见阮兰芷态度软化了下来,僵了半响,方才松了一口气,若她再这样同自己拧着来,难保自己在失控之下,又做出些什么。 到时候,又该如何挽回呢? 毕竟小人儿的脾性他最是了解,虽然她气急了也会使小性儿,可眼见拗不过,也就作罢了。 瞧瞧,他的阿芷就是这么绵软的一个人…… 苏慕渊又覆上去啄了啄她的樱唇,这才满意地笑道:“放心吧,我说了不碰你便不会碰你,你陪着我,过两日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只要阿芷顺着自己,他是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她的,苏慕渊终于是松了口气:“阿芷再歇息一会子吧,我去给你拿药膏来。” 苏慕渊说罢便利落地翻下床去,在壁橱随意拿了条绸裤套上,就这般裸着壮硕的上身在房里找那药膏子,还一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之前阿芷昏厥过去的时候,我已经替你上过两次药了,你那儿现在可还疼吗?我再替你上一次吧。” 阮兰芷见他这般毫不避讳地在房里走动,尤其是那黝黑的肩膀和腰腹上被她抓出来的一道道红痕,在那明晃晃的烛火下,显得尤为刺目,阮兰芷俏脸儿一红,赶忙翻了个身,头朝里的暗啐了一句:“真真儿是个流氓……大冬天的,就这么打着赤膊到处走,连衣服都不好好儿穿。” 不多时,那苏慕渊拿了药膏,又坐回床边,他将大掌伸入到锦衾里,一把捉住阮兰芷那纤细的脚踝,拉的大开,往自己身侧一提—— 于是乎,阮兰芷以一个非常难堪的姿势被苏慕渊压在了身下。正要挣扎,那苏慕渊的手指却立即探了进去,还哑着声音道:“阿芷别动,我就替你上个药,你再这样动来动去的,没得待会我忍不住,又伤了你。” 苏慕渊此时十分坚持,他说什么都非要亲自给阮兰芷上药。 前两日因着他贪|欢,阮兰芷那幼嫩的花处甚至都磨破了皮儿,虽然他尽量在克制自己,根本就没真真儿使力,可阮兰芷毕竟是初次破瓜,她年纪小小身子又嫩弱,哪里禁得住他反复折腾呢? 如今阮兰芷羞也羞死了,哪里肯依,自然拼命的蹬着腿儿,缩着腰腹,不许他靠近,两人正是拉拉扯扯间,门外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苏慕渊身子一僵,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来人正是剑英的同门师妹——剑兰。如今天刚微微亮,她也不想来打扰房里的这对鸳鸯,可那人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剑英师姐自己不肯出来应对,却只将她这个做师妹的推了出来,剑兰在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过来打扰主子的“好事”。 毕竟苏慕渊素来是个治下严明,行事狠厉的,这一众属下就没有一个不怵他的,因此剑兰也只敢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在主子房门口徘徊着。 苏慕渊因着常年习武,自然耳目比寻常人敏锐的多,他咬紧牙关忍住下腹处被阮兰芷勾出来的邪火,把怀里的小人儿因着挣扎而裸|露出来的地方统统都用锦衾盖住,眼见她裹的严严实实的,又示意她不要出声,这才走出门去。 “主子,赵氏来了,说是……说是来接姑娘回去,这会子正在角门候着呢。”剑兰打了个稽首,硬着头皮说道。 苏慕渊闻言,他抚了抚自个儿的下巴,嗤笑了一声,并不接话。 前几日,剑英毫无征兆地远赴南御苑来报信,他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先前说过,苏慕渊为了保护阮兰芷的安全,不光派了剑英,甚至还在阮府安插了不少人,然而苏宁时竟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帖子送进阮府,这赵慧可谓是功不可没。 苏慕渊唯一一次将阮府的人手都调出来,就是年节夜找阿芷那一次,刚巧也就是那天阿芷遇上了苏宁时…… 看来赵慧这打牙犯嘴的东西,也的确需要敲打敲打了。苏慕渊思忖着。 有道是:行藏虚实自家知,祸福由来却问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首诗是劝人多多行些好事,千万不可暗地里损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若是算计了别人,老天的算盘恐怕迟早也要算到你的头上。 当然,关于赵慧最终吃了大闷亏,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此处暂且先按捺不提了罢。 88.慕渊邀欢被丑拒 在这春寒料小的早上, 寒气依旧很重,彼时,正是微光乍现, 似晦还明的时候,威远侯府的角门处, 却有一个身段窈窕,面容姣好, 披着狐裘的女子,她正顶着猎猎寒风, 在影壁处来来回回地跺着小脚。 来人正是赵慧。 赵慧在这儿已经等了一刻钟有余了, 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报信,她想了想,从随身的荷包里取了两粒金豆子,塞给那守门的大哥,并面露微笑地说道:“天气这样冷, 大哥拿了这两粒碎子儿去吃点酒罢。” 那守门的男人闻言,板着一张脸抬起头来, 却只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伸手接过去。 此人是个行伍出身的, 后来因着在追敌的时候,不慎被马儿踏断了腿腱子, 落了个残疾, 往后行军打仗是不能了, 又无旁的技能傍身, 苏慕渊这才安排他在府上守门,也算是有个糊口的营生。 赵慧的手就这般僵在半空中,这人倒是个有骨气的,明显就没有收她好处的意思。赵慧顿了顿,一时间塞过去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倒让她有些尴尬了,那守门的男人只当没见到一般,转过身,继续打他的盹,于是赵慧悻悻地将金豆子握在手心里,又收了回来。 赵慧想了想,又问道:“这位大哥,小妇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这两日苍穹院有什么动静没有?实不相瞒,我的继女正在府上作客……” 没错,赵慧的确是来接阮兰芷回去的,她有些想不明白,那日,剑英突然出现,说是主子有令,叫她带着阮思娇先行回府,二姑娘还要在侯府再作客几日。 那日赵慧因着心里忐忑,还特意不计前嫌地拉下脸皮来问剑英:“侯爷不是陪着圣上在南御苑围猎吗?他怎地知道我们来侯府作客的事儿?” 那剑英闻言,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后来剑英和剑兰两师姐妹,不发一言地亲自“护送”她和阮思娇两个回了阮府自不提。 赵慧回去之后,那是如临大敌,坐如针毡,整天都沉着一张脸,连在阮仁青面前装样子都懒怠。 实际上,臭名昭著的纨绔林高阳林公子要来生辰宴的事儿,赵慧心里是知道的。 老侯夫人周莲秀是个交际广阔的,这京城里同她交好的勋贵太太不知凡几,因此这次向歆巧生辰,那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只要是还未成亲的,统统都贴上有名。 只不过,身份高贵的人,品行习性也是良莠不齐,有薛泽丰这样的正派君子,也有林高阳这样的不羁纨绔,到了后来,很多人也未必就娶了可心人儿,更多的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而勉强凑在一起的怨偶。而这些不安于室的人,每逢谁家开了宴会,便找机会钻假山底下偷|情,或是调戏那貌美的丫头,这已经成为京城勋贵圈子里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如今赵慧甚至还盼望着阮兰芷和阮思娇两姐妹,被那帮子纨绔看上了才好。 毕竟阮府不比其他簪缨世家,身份和地位都太低了,进到这京城里顶尖儿的勋贵圈子里,那简直是格格不入,若是被人玩弄了,恐怕也只能忍气吞声。 呵,到时候清清白白的姑娘名声坏了,除了一顶轿子抬作姨娘以外,再也不能勾着谁了。 没错,赵慧心里始终不忿气,她每天都能看到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她眼底下晃悠,她们那样美好,还有找到如意郎君的机会,而她呢?却只能在阮府这泥沼里苦苦挣扎…… 这可叫她,可叫她如何能甘心呢? 因此赵慧思忖着,这种龃龉事儿,务必得在主子去围猎的时候办下来。 去到侯府,就算那些个纨绔没得手,可还有苏府的三公子与阮兰芷正在说亲呢!赵慧掐着时间,圣上每年围猎都得去上十多日,得到上元节前夕才回,等主子从南御苑回来,知道二姑娘与苏三公子定亲的事儿,都得是八、九日之后了。 然而说亲这种事儿又要不了两天,等主子想要阻止,只怕也是来不及了。 当然,一旦苏慕渊从南御苑围猎回来,知道了阮兰芷同别人订了亲,还不知道怎么同这位二姑娘清算呢! 术朝的律法有规定,定了亲的女子,那就基本上便是男方的人了,除非男女双方都同意毁亲,否则饶是你权力滔天,也是不许强取豪夺的,这是大术律法对男女亲事的一种保护。 苏慕渊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赵慧看了这么多年,也算小有了解,他虽然强势霸道,心性却是极为坚忍,绝不会为了自己心头那点子迷恋,而真的罔顾伦|常去抢了自个儿的弟媳。 因此赵慧坚信,只要阮兰芷定了亲,主子对她的宠爱也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赵慧的如意算盘打的叮当响,可她却万万没料到剑英会在关键时刻过来横插一杠子。 主子治下严明,如果剑英不是真的得到主子的授意,是绝不会同她说这样的谎话的,因此,赵慧心里十分明白,主子是真的知道阮兰芷那狐媚子和苏家三公子定亲的事儿了。 那日赵慧灰溜溜地回了阮府,自向歆巧姑娘生辰之后,这都过了三天了,可侯府也没有把阮兰芷送回来的意思,这叫赵慧如何能不急呢?她试图派人去问一问苏三公子的消息,可也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赵慧这就有些坐不住了,她心下明了,只怕这些消息都被主子的人拦截了。 . 如今赵慧就在威远侯府的角门处翘首以盼着,约莫又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角门方才再次被人推开,赵慧急急抬头看去,却又是剑英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二姑娘呢?”赵慧在寒风之中等了这么大半天了,脾气自然好不起来。 “二姑娘与苏三公子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样不清不白地一直住在侯府里,算是怎么个回事呢?”赵慧甫一见到剑英,便气不打一处来地开始数落。 剑英等赵慧把话统统都说完了,这才凉凉地开口:“我们姑娘的事儿,就不劳太太费心了,剑英劝太太还是早些儿回去吧,今日你是接不到姑娘的。” “剑英,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算是二姑娘的娘亲了,难道我这个做娘的还会害她不成?就算二姑娘与苏公子再怎么情深意切,可也得注意点子分寸不是?” “侯府可不比普通人家,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竟然恬不知耻地留宿男家,让人知道了可怎么好?她就这么不知检点吗?也不怕带累了她姐姐的名声!”赵慧倒是没想到这剑英平日里是个闷葫芦,这一出口,竟然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因此她自己也是越说越急,说出来的话更是越发的难听了。 “她这般做派,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将来若是真的有幸进了侯府,老侯夫人也会看不上她。”赵慧越说越是心头冒火,恨不得把阮兰芷从侯府里揪出来,拖回阮府去好好儿教训一顿。 剑英冷冷地剜了赵慧一眼,意有所指地开口道:“二姑娘生得仙姿佚貌,世间难得,她的行情好着呢,不劳太太费心,咱们侯爷可天天惦记着姑娘呢,生怕她被人拐去了,这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儿看护着,可不行。” “……”这话可真够诛人心的,赵慧气的面色发青,正要再说,那剑英却懒怠再和她说,索性出手如电地点了赵慧的两处大穴,就好似那日将她送上阮仁青的床榻那般,直接将动弹不得的赵慧丢上了马车,叫赶车的送她回阮府。 实际上,剑英老早就不太看得惯赵慧了,仗着自己有些经商的本事,处处不饶人,总是臆想着主子会对她格外不同些,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不知收敛,真是个执迷不悟的傻子。 就在两人纠缠不休的时候,赵慧压根就不知道,她口里的老侯夫人周莲秀、主子的三弟苏宁时、以及那个表妹向歆巧,早就已经被苏慕渊派兵看守了起来,现在拘在各自的院子里,哪儿都不能去。 ————————————————————————— 赵慧来威远侯府接阮兰芷回府的事儿,就这般三下五除二被苏慕渊轻轻松松地挡了回去,而毫不知情的阮兰芷,此时正被这厮揽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着早饭。 “都同你说了,我不想吃,你怎么还喂!”阮兰芷被苏慕渊迫着坐在他的腿上,纤腰又被他握在手里动弹不得,临了,只好拿那水汪汪的大眼瞪着他嗔道。 “阿芷,你多少再吃点子吧。”苏慕渊好似没听到一般,用薄唇试了试那瓷勺的温度,这才又递到阮兰芷的唇边。不得不说,他对喂阿芷吃饭这个事儿极有兴趣,好似得了个不得了的大爱好一般,简直有些爱不释手了。 等阿芷嫁给了自己,不光可以喂她吃饭,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拥着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儿,思及此,苏慕渊一双利眸不自觉地眯了眯,光是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阮兰芷从起床折腾到现在,才只用了几口山药碧粳粥,便不肯再吃了。先两天差不多也是这样,她的体力消耗的那样大,胃口却是极差的。 本就是个纸片一般单薄的人儿,又不肯好好儿吃饭,身子怎么受得住呢?苏慕渊见状,不自觉地蹙起了剑眉:“阿芷整个早上才吃了两口粥,吃进去的米粒儿我都能数的出来,这也能算吃饱了? 苏慕渊垂头去看,见阮兰芷眼里已经含着委屈的水光了,于是顿了顿,缓和了一下口气才又道:“阿芷乖乖儿地,再用点儿饭吧,你那轻飘飘的身子,一点儿重量都没有,只怕风大些都能吹走,我现在搂着你都不敢用劲儿,生怕把你搂坏了。” 阮兰芷真是吃不下了,平日里她饭量就小,前两日因着吃了那“醉花露”被苏慕渊逮住机会可着劲儿折腾,身子耗损的厉害,胃口更是坏的一塌糊涂,如今她软软地靠在苏慕渊的怀里,一副恹恹的模样,压根就吃不下什么东西。 苏慕渊无法,只好继续耐心哄着她:“这粥不吃便不吃了罢,只要阿芷再用半碗羊乳羹,我就找乳酪浇樱桃给你吃好不好?” 说罢,又凑过去亲她的小嘴儿,阮兰芷正想躲了开去,却被他伸过来的大掌扣住了后脑勺,跟着就是一个轻柔的吻落下。 本来还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轻吻,可亲着亲着,又勾起火来,渐渐辗转吸吮,到了后来,变成了不知餍足地肆虐啃噬。 阮兰芷本就没什么力气,只被苏慕渊含在嘴里嘤嘤呜咽,那声音好似猫仔儿一般,娇弱兮兮地叫唤着,叫人听着好不心怜,苏慕渊亲着亲着,下腹处又冒出邪火来,真是恨不得将阮兰芷生生地咬碎了,再一口一口地吞到肚子里去,省得镇日惦记她是不是心里又有了别的想法。 阮兰芷被苏慕渊牢牢地箍在怀里,压根就无路可逃,只能任他施为…… 隔了好半响后,苏慕渊才喘着粗气儿,放开了阮兰芷的嫣唇,他垂头拿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稍稍松了松铁臂,好让怀里的阮兰芷也得以喘息。 阮兰芷因着被亲的时间有点儿长,此时浑身乏力地瘫在苏慕渊的胸膛上,她微微张着樱桃小口,有些艰难地喘着气儿,若不是苏慕渊还搂着她,此时只怕她已经软在地上了。 “你那儿还疼不疼?阿芷,我想……”苏慕渊俯身含咬着阮兰芷的耳珠子,有些气息不稳地又道:“我想弄你……好不好?” 阮兰芷闻言,吓得浑身打抖,他想做什么,她哪能不知道呢?可她才只将养了一天一夜,这腰还酸着呢,就算上过几回药,已经不是十分疼了,那也不能说实话不是?于是带着点儿哭腔道:“我还疼着呢,怎么会不疼?你先前答应了不碰我的,怎么?又想说话不算话了?” 这厢说着,阮兰芷又嗔了苏慕渊一眼:“你就会欺负我……” 阮兰芷只怕不开口说话还好些,她的声音娇滴滴,软绵绵的,跟抹了蜜糖一般,又甜又糯,还带着点子委屈的哭腔,这种声音,最是勾人心魂,若是在床上弄她的时候,被她这般叫一叫名字,那简直是至美仙音,叫人快活死了。 阮兰芷这嗓子说话极为绵软,偏偏她自己还不自知,直听的苏慕渊是恨不得欺负死她才好,偏偏自己先前才说了不碰她……啧!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早知如此,做那什么劳什子保证! 于是苏慕渊咬了一口那小巧精致的耳珠子,恶狠狠地道:“闭嘴!你越说我越想欺负你!” “……我真是恨不得弄死你算了!” “……”不知道为何,阮兰芷看着他黑着一张脸,额上青筋根根暴起,一副咬牙死忍的样子,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报复的喜悦来。 阮兰芷这两日的确是被他折腾惨了,虽然苏慕渊说了不弄她身子,可有情人之间,能做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于是乎,两人腻腻歪歪地搂做一团,期间也不知阮兰芷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柔若无骨靠在苏慕渊的怀里,等他将银匙递到嘴边,却又娇气兮兮说自己吃不下,苏慕渊温香软玉在怀,耳边又是轻声细语,哪里捱得住呢? 先前说过,苏慕渊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旦开了荤,那便犹如猛虎出|闸一般,时刻气血翻涌,再难像从前那般控制自如。这厢他浑身的血液都往下涌,却又碍于先前做的承诺,咬牙死扛着,偏偏怀里这小东西,还时不时地撩拨他。 真是……真是,简直拿她一点子办法都没有。 彼时,外面明明是寒风透骨的深冬时节,可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一片春意盎然的模样。 苏慕渊哄着阮兰芷吃这顿早饭,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下人们把可吃的羹粥以及糕点都端了上来,他们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就急匆匆地退下了,苏慕渊逼的急了,甚至把粥喂到自个儿的嘴里,再哺给阮兰芷,借此迫着她吃饭。 两人将将用完饭,苏慕渊又从下人手上拿了帕子,绞干了热水,替阮兰芷仔仔细细地擦了嘴角与柔荑,末了,又倾身啄了啄她的樱唇。 虽然苏慕渊打了保证不碰阮兰芷,但是一刻不停地亲亲摸摸,搂搂抱抱,简直不放过任何可以占便宜的机会,到了最后,阮兰芷都有些受不了他这股子黏糊劲儿了。 这厢阮兰芷因着心里装着三日前生辰宴的事儿,正琢磨着如何开口,也不知是不是苏慕渊看穿了她的心思,竟然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庞,主动说道:“阿芷想什么呢?尽管开口问我便是,保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日,那日我着了那人的道,之后的事儿……”阮兰芷自然想问林高阳后来去了哪里,可那副场景实在可怕,虽然林高阳并未得手,可她至今还心有余悸,她甚至连那林高阳的名字都不愿意再提起。 如今阮兰芷现在担心的可不止那一桩事儿,她更担心的是:这几天怎地不见苏府上其他人?她想不出,向歆巧生辰上有多少人发现她不见了?甚至是……是否有人已经知道她和苏慕渊的事儿了? 毕竟她现在正在与苏宁时说亲呢,出了这样大的事儿,苏、阮两家的府上不可能一点子动静都没有。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苏慕渊提前把这些事儿给压下去了。 却是不知,苏慕渊在这件事儿的中间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阮兰芷更想知道的是,苏慕渊对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苏慕渊自然知道阮兰芷在担心什么,他亲了亲她的香腮,微微翘起唇角道:“阿芷什么都不必担心,只等着嫁给我就是了。苏宁时那小子对你,不过是痴心妄想,有我在,这辈子他休想再碰你一根指头了!” “好了,不提那些了,等会子我带你上御街看表演去,好不好?”苏慕渊 阮兰芷闻言,也就随他去了,就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撑着,哪里轮得到她管呢,纵使再差,难道还能差过上辈子吗? 就连阮兰芷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在潜意识里竟是如此地相信苏慕渊的。 89.有花堪折直须折(上) 饭毕, 阮兰芷坐于妆镜前,一张花容月貌映入镜中,此番美景, 恁的是让人挪不开眼。 起先用早饭的时候,苏慕渊将她抱在怀里好一顿胡天胡地的折腾, 如今这乌发秀髻不过是松松挽就罢了,另有一番凌乱之美, 然而既然要出门去,那头发饰物自然要重新打理的。 剑英走近妆台拿了篦子, 正要替姑娘梳理秀发, 谁知那苏慕渊竟是一刻都不肯与阮兰芷分开,阮兰芷前脚刚踏入房间,他后脚就跟了进来。 阮兰芷正垂头等着剑英替她挽双环髻的当口,苏慕渊已经将人支了出去。 阮兰芷等了一会子,却觉剑英半天没有动作, 这才抬起头来,只见苏慕渊站在她的身后, 正透过水晶妆镜,眸光灼灼地看着她。 两人在镜中互相掩映, 恍如一对玉人,彼此凝视。 只不过……停顿不过一瞬, 苏慕渊便俯身将小人儿拢进怀里, 又抬起大掌伸入阮兰芷纤细的腰间索趣, 那阮兰芷惊了一跳, 一眼看出了他的意图,拧着腰肢将身子往旁弯折,不肯从其意。 阮兰芷有些气恼地瞪着苏慕渊嗔道:“先前用饭,你那般胡搅蛮缠,早叫剑英她们撞了个全况,我,我简直已经没脸见人了,你现在又在做什么?还不快快儿住手。”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同苏慕渊两个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已经三日有余了,现在还要明目张胆地一同上街瞧戏,任谁知道了两人的关系,恐怕都要骂她不知羞耻。 谁知阮兰芷这样呵斥了一通,苏慕渊却依旧故我,旁若无人,恬不知耻地伸掌抚弄着她的身儿。 毕竟苏慕渊才尝过心上人的滋味儿没多久,在饭间不过克制着略略搓弄了两下,压根就不曾解他渴望,这会子两人回到房里,他哪里肯住手,只恨不得留她在府上,长长久久的待在一起才好。 至于先前说的那些带她出去看表演的话,不过苏慕渊是为了讨阮兰芷开心,哄着她说的瞎话罢了,眼前四下无人,正是亲热的好机会,这厮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只可怜了阮兰芷羊入虎口,没过一会儿,便已经被苏慕渊摆弄的鬓乱钗横,衣裳微敞,面色酡红粉汗薄生了。 苏慕渊按捺不住,只喘着粗气儿,赤红着双眸,额上青筋根根暴起,突突直跳,他单手托起阮兰芷的纤腰,将她往榻上一掀。 阮兰芷被苏慕渊这般一提一抛,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塌上,挣扎着正要爬起身来,那壮硕高大的虎躯却立时又压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撕她衣裙。 阮兰芷频频挣扭,吓得惊叫:“苏慕渊!一个时辰多前你才说过‘保证不碰我的’,你自己先前说的话难道都不作数了?” “嗯,是我说过的,可我的确也忍不得了,阿芷,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再让我弄一回吧……就这一次,就一次,等你我两个定了亲,我再放你回府好不好?到时候我肯定守诺言,在成亲之前不会碰你的。” “现在……现在,先让我欠着吧……”苏慕渊如今是满脑子的冲动,压根就不想再忍了。 苏慕渊这话说的可谓是无耻至极,本来即将成亲的男女就是不许见面的,他现在仗着阮兰芷奈何他不得,自己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也要反口。 在苏慕渊看来,心爱的姑娘就在眼前,只要稍稍伸手就能触碰,他为什么要忍呢?之前打的那些保证,不过是为了消除阮兰芷的戒心,哄她留下来的胡话罢了。 阮兰芷被他这般涎皮赖脸给气得直哭,却仍不得不做无力的抵抗:“你堂堂威远侯竟然说话不作数?我两个搂做一团,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你快放开我!” 只不过阮兰芷这些喝止压根就不管用,如果苏慕渊是个知道礼义廉耻的,她也不是这个下场了。 苏慕渊如今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件事儿——到了口里的肥肉,岂有不享用的道理? 苏慕渊一边敷衍地应和着阮兰芷,一边手下动作不停:“嗯,都是我的错,阿芷别恼我了……今日让我先好好儿疼一疼你,往后等咱们两个成了亲,有大把的时间给阿芷赔罪。”苏慕渊说着,又将指头探了下去。 阮兰芷本就是个极为敏感的身子,虽极力抗拒,可没过多久,渐渐地也就软着身儿,万千娇态了。 苏慕渊兴致大起,不禁在心里惊叹,真个是水做就的妙人儿! 思罢,遂箍着她的纤腰,行起事儿来,阮兰芷含情仰受,难以抗拒,真个儿蜂忙蝶乱两情痴,握雨携云总十分。 因着憋了一天一夜,苏慕渊这一遭弄的特别久,到了响午都还没放过阮兰芷。 待云收雨歇,下人们准备的午饭菜已经热得这是第三道了。 苏慕渊一脸餍足地将湿漉漉,软绵绵的小人儿抱进净室,阮兰芷着实疼痛,也无暇他顾,由着他替自己清理。 苏慕渊提起阮兰芷的金莲儿,见尽头那妙处已是红肿不堪,一片模糊,怜惜之意顿生,遂将大掌置于她的小腹,轻轻揉按,临了,又从一个镂金雕花小盒里取出药膏,在内里与四周细细涂抹,待一切收拾妥当,苏慕渊方才小心翼翼地又将她抱出净室。 自不用说,阮兰芷这顿本该在午间用的饭菜,挪到了下午才吃上,吃饭的时候,阮兰芷四肢坠软,连指头都抬不起来,还是苏慕渊喂着她小口小口吃完的,个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述。 阮兰芷本以为今天的灾难已经过去,谁知到了夕阳西斜的时候,苏慕渊没忍住身上的躁动,又把她扛在肩头,转身将其抛回床上。 让一头饿狼尝到了甜头的后果便是这样,轻易不能浅尝即止,如今苏慕渊一门心思盘算着如何把这小人儿牢牢拴在自个儿的身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方是正经。 至于第二遭究竟是何时结束的,累极昏厥的阮兰芷自是不知道的。 到了清晨,精力充沛的苏慕渊再次情动,可怜那小人儿压根已是无力抵抗,又是小死一回…… 这一天一夜阮兰芷过的可谓是极其艰难,清晨这一回过后,任苏慕渊说多少情真意切的好话,又或是说什么留她在侯府休养之类,她也再不敢相信了。 如今阮兰芷是说什么都不肯再留在苍穹院里的了,因为再不回府,她只怕自己的小命都要搭在这威远侯府了…… 其后不管苏慕渊如何哄劝,阮兰芷只一味的哭,她扶着自己差点儿被颤断了的纤腰,一口咬死了要回阮府。 自此,对于要嫁给苏慕渊这个事儿,她打从心里感到了恐惧—— 若是真嫁给这般如狼似虎的郎君,她这小身板自认是无福消受的…… 两人就这般闹了一天的别扭,阮兰芷说什么都不许苏慕渊再近自己的身,为了回府,她甚至开始绝食。 苏慕渊望着明明弱不胜衣却又倔着性子不肯吃饭的阮兰芷,心里疼的半死,任阮兰芷如何哭闹不休,一张薄唇只紧紧抿着,不发一语。 临了,苏慕渊终于是不忍见她这般,既然挽留不成,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傍晚带阮兰芷看了御街的百戏表演后,马上送她回阮府。 ———————————————————————— 今日恰逢初八。 年节夜三日之后,又过了五日,挨家挨户要开始准备上元节的花灯了。 此上元却是术朝的又一重大节日,为庆祝这正月十五的节期,家家户户自初八开始点灯,直至正月十七的夜里才落灯。整整十天,与春节相接,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夜间燃灯,蔚为壮观。 除开大型游花灯盛会之外,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口挂上喜灯。自初十日起,到宗祠神庙去挂灯笼,十五日再将灯提回挂于家门。尤其是十三、十四、十五三日,接近春节末尾,更是京城最为热闹的时候,条条街道上,花灯鼓乐,满城如醉。 恰好今年初八赶上立春,京兆府尹大清早将一头身高四尺,长八尺,身上画着四时八节三百六十日十二时辰图纹的“春牛”送入禁中,作为宫中鞭春之用。 除开宫中,其他六部乃至街上衙门再各留一座“春牛”放在各个官署的门口,朝中官员则会陆续前来“打春”。 却说这“打春”倒也是遵循祖上旧制而来,并无多稀奇,不过是大家围着一座泥塑的春牛,手执彩鞭,挨个儿鞭打一番罢了,礼毕,有些官员或是老百姓们,则会抢着捡那春牛的碎片回家,视为吉祥。 这厢苏慕渊小心翼翼地将阮兰芷抱进宽大车與里,马车很快便使出了青云长街。 彼时,朱身宝蓝盖的马车正在街道上辘轳前行。车内,苏慕渊见阮兰芷看着窗外路上行人发怔,借机亲摸吮咂,好一通占便宜。 阮兰芷被身上这野兽气的直哭,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如今大街上,许多彩棚子里头摆的已经不再是关扑赌戏的八卦盘了,而是卖起了“小春牛”。 却说这种小春牛,泥塑彩绘,样式花哨,许多彩棚子店家在它的周边还围着小栏杆,栏杆里头置放着许多百戏里的小人物像,这些个人像大抵雕绘精致,栩栩如生,瞧着倒是别有致趣。 阮兰芷见小春牛旁边摆满了这种活灵活现的小人像,只觉十分新奇,整个人趴在车窗边上不错眼地盯着看。苏慕渊见她看的专心,嘴角翘起一丝笑来。 他伸手捞起她,将小人儿一把揽入自个儿的怀里:“怎么,阿芷喜欢这些个小玩意?” 阮兰芷闻言,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后惊觉到自己好似暴露了些什么,又赶忙描补着摇了摇头,她总不能说她因着极少出门,并没有见识过民间的这些百戏吧…… 苏慕渊见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先是点头再是摇头,未免有些好笑。 阿芷偶尔流露出这般憨态,真真儿是十分可爱,苏慕渊忍不住凑上去啜了一口那莹白如玉的香腮,低低笑道:“咱两个这般亲密,在我面前,阿芷还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若喜欢这些个小玩意,我叫人过去买一套便是了,阿芷且告诉我,你喜欢哪家摆的小春牛?那个水红色的好不好?还是那个赤朱色的一套?” “……”阮兰芷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觉窘迫非常,一张俏脸儿羞得绯红,临了,只好拧过腰将小脸儿埋进苏慕渊的胸膛里,再不肯抬起头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苏慕渊在拿自己当小孩儿哄着呢。 苏慕渊最是看不得阮兰芷那娇羞的小模样,他抬手勾住她小巧精致的下颔,俯身就把薄唇覆了上去,温热湿濡的游龙灵活熟练地撬开了她的贝齿,勾着她的丁香小舌大肆吮咂,另外一只大掌则是不老实地隔着衣物,在她身儿上不停地摸弄。 “唔……别呀,你别这样……”阮兰芷被苏慕渊亲得晕晕乎乎的,末了,只能软着身子靠在他怀里,口里嘤嘤呜呜地拒绝着。 两人在狭小的马车里,时不时地做着些脸红心跳的事儿,偶尔还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苏慕渊,你答应了看完百戏就送我回去,可不许反悔!”那娇滴滴的女声里,虽带着呜咽的哭腔,却不忘记提醒对方答应过自己的话。 “嗯……会送你回去的。”男子那粗重的喘息声压根就没有停下来过。 经历了兀长的时间后,马车终于走到十里御街的中段,最后在大内端门前的门楼停了下来。 阮兰芷好奇地盯着车外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绞缚捆扎的彩山大棚,搭建彩山的大木桩子正对着宣康门楼,再往远处看,御街两侧的走廊上,到处都是那些演奇术异能的人在表演节目。 来自各地的歌伶、舞娘,百戏艺人,大抵都聚集在此处了。彼时,乐声、歌声、看客的喧闹声,声声交织在一处,远远传出十几里地之外都不止。 自年节开始,不光是术朝,甚至是海内外的奇人异士几乎统统都来到京城,大家各显本事,使出浑身解数,只为给看客们看一个新奇的节目。 真真儿是只有最精彩,最巧妙的百戏才会来到京城御街表演。 御街上人多,苏慕渊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小人儿往前走着,而阮兰芷则是不错眼地左顾右盼,有那口中吐火的惊险把戏,也有那自缚自解,险象环生的逃脱把戏,还有那技艺精湛,跳十二丸的高手,更别提那些击丸蹴鞠,手持竿子踏高索,生吞铁剑,演药法傀儡,异人吐五色水等等,总之是种种花样,精彩非常。 除开这些新出的把戏,还有传统的叠案上倒立,安息五案,盘鼓舞,歌舞俳优,鱼龙曼延,山人戏猴等等老百戏。 彩山上的奇技艺人与教坊、乐班里的歌伶与舞姬的精彩表演,时不时地逗引前来观赏的观众们发出阵阵掌声与惊叹声。 在御街上,哪一样把戏都十分精彩,接下来这几日一场表演紧挨着另一场表演,且艺人们逐日换着花样来演出的这些个把戏,就没有一家是隔日重复的。 如今不光是京城的勋贵与百姓,甚至连那正月里前来朝贺的外国使臣,也都没有急着赶回国去,而是留在京城一睹这难得的盛会。 这般精彩的百戏,可是别处没有的,外国使臣们大开眼界,驻足观赏,品头论足,乐不思蜀。 因着肤色发色各异的异国使者上街着实打眼,为避免有心人利用,宫中颁旨特地让街道司派人着便装混在人群里,这样既能不打扰外国使臣们看戏的雅兴,又能不碍眼地就近保护这些人。 如今街上花花绿绿,黄黄白白的人十分多,像苏慕渊这般生得异相之人,倒不显得有多怪异了。 不仅如此,靠近宣康门的两边,还有护城司与街道司的人穿着侍卫服,整齐的站立在附近,这些护卫,是为了防止街上看戏的人太过专注、太过激动,造成什么意外的。 若是看的再仔细些,还能发现彩山旁边还有较小的彩棚子,里面是酒肆与歌舍,是给看累了的游人歇脚用的,看客们走玩的累了,走进来坐坐,顺便点上两个菜,一边听听小歌,一边喝喝小酒,真是别提多畅意了。 出了御街拐到隔壁的小巷子里,就是杂卖一条街了,这些摊子只在夜里出来摆卖,摊子靠着身后高门宅邸的屋檐,能避大风与灰尘,手艺人们做些散糖果子、面食糕点,烤羊肉、鸡鸭鱼虾等之类的吃食买卖,或是姑娘家用的香料囊袋,手炉碳团,胭脂妆粉等一些用品买卖。 90.有花堪折直须折(中) 初八夜晚, 十里御街,灯火通明,绚如白昼。 彼时,周庭谨坐在酒肆里, 偶尔拿起酒壶往面前的小瓷杯里缓缓斟上一杯, 正在沉吟,却听到叮当佩响, 又闻幽香远远飘来。 周庭谨双耳微动,听得不远处一道悦耳女声十分熟悉,那声音恍如莺啭乔林, 又如泠泠泉水轻击磐石,略带着点子委屈地细声道:“苏慕渊,你又要带我上哪儿去?我不同你逛了,我想回府去……” 那姑娘的声音实在太熟悉, 正是时常萦绕在他心间的声音, 周庭谨难掩激动地站起身来,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对男女携手而行, 视线向下,那白皙如玉的柔荑,被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掌牢牢地裹在其中, 轻易不能挣脱, 周庭谨觉得自个儿的双眸已经被这副美好隽永的画面刺痛。 周庭谨贪婪地看着不远处那姑娘, 只见她面似芙蓉,腰如细柳,柳眉弯弯淡扫犹如皎洁新月,双眸波光滟潋恍若盈盈秋水,金莲窄窄步伐细碎,玉笋纤纤晶莹玉润。通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灵秀之气,令路上行人忍不住驻足观望。 当她行动时,那是轻盈绰约,婷婷袅袅,身段妙曼,姿态绝世,娇柔迎人。 而身旁紧紧挨着她的男子,却又让人望而生怯,只见他生得异常高大,身高约略八尺有余,淡发褐眸,丰神俊朗,五官如刀凿一般,深邃冷毅,宽肩阔背,身量颀长,整个人带着北地边塞特有的粗犷美感,他立在人群中,那必然是最显眼的一个。 不消多说,不远处走来的两人,正是苏慕渊与阮兰芷。 也许是周遭盯着阮兰芷的目光太过热烈,苏慕渊的面色冷了下来,神情也是越发阴鹜,他一把揽住阮兰芷的纤腰,另一只大掌牢牢裹住她丰润白皙的纤纤玉手,如刀锋一般的锐利鹰眸扫向四周,那股子无形的戾气直压的人喘不过气儿来,于是这些个目光不老实的,统统都收敛了些。 虽然四周打量的目光少了,可周庭谨却仍然没有收回目光,眼见两人形貌亲密,他拢在阔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立时便冲上前去,将两人分开。 两人隐隐将近,眼看着竟然要踏入同一家酒肆,周庭谨无奈,只得回避,旋即抽身往角落的四方桌坐下,幸好前方有酒坛子遮蔽,一时间倒也未被两人发觉。 苏慕渊耐心地配合着阮兰芷,缓步轻移,搀着她的手择了个临近高台的桌子。 原来这酒肆里面极其宽敞,甚至和隔壁的歌舍互通结合,里面正请了那胡姬来跳旋舞,两人坐在这台子下方,最是方便看表演。 这时茶博士赶忙上前,将桌上倒扣的杯子一一掀正,又拿腰间的方巾细细擦拭过之后,斟了两杯茶汤送到跟前,这便弓着腰客客气气地问道:“二位贵客想吃些什么?” 这酒肆里不光提供美酒,也会做些可口的吃食,这店里的伙计毕竟每日做着迎来送往的营生,哪能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儿呢? 阮兰芷正要坐下,苏慕渊却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制止了她的动作,而后解下自个儿的披风垫在凳子上,方才楼着阮兰芷坐在披风上,期间还不着痕迹地瞥了角落一眼,那个方向,正是周庭谨所在的位置。 也不知苏慕渊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凑近了阮兰芷的耳畔,贴着她的耳珠子,姿态十分亲密地说道:“阿芷想吃些什么?嗯?” 阮兰芷甚少在外头吃东西,也不敢乱点,只红着一张俏脸儿偎进苏慕渊的怀里,悄声说道:“我……我鲜少出来走动,并不会点菜,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罢。” 苏慕渊见她这副娇怯怯的模样,满意极了,又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胸膛间震荡,羞得阮兰芷只将一张小脸儿埋的越发深了。 周庭谨见她两个行止亲密,恨不得冲上前去,立时分开他们才好。 不得不说,周庭谨此时心里隐隐作痛,点漆似的眸子里也是透露着浓浓的失望。他是真的有些搞不明白,苏慕渊是个凶残成性,手段狠戾的人,阮姑娘为何要同这种人在一起?难道先前他在书斋说的话,她都没有听进去吗? 彼时,坐在不远处的苏慕渊可不管周庭谨是个什么心情,他点了几个可吃的菜肴之后,只一味亲昵地同阮兰芷说着话。 就在此时,台上突然发出一声如惊雷一般的巨响,抬眼看去,原来高台之上跳旋舞的胡姬已然退去,台上烟火大起,阮兰芷惊了一跳,吓得钻进苏慕渊的怀里就不肯出来了。 苏慕渊对于她这副依偎自己的小模样,十分受用,只伸手环过她的肩背,另一只大掌在她的背脊上轻抚着,并垂着头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烟火中,台上走来一个头上戴着红巾的男子,他手上横着一个笛子,凑到唇边吹了起来,紧接着一只猴儿和小狗也跟着步出,苏慕渊在阮兰芷的耳边提醒着,叫她转头来看,可别错过了精彩。 只见台上那猴儿和小狗十分聪敏,听着笛声就犹如听到指令一般,跟着节奏起立、蹲下、前进、后退,动作整齐划一,配合十分默契。尤其是那小丝毛狗儿,模样讨喜,憨态可掬,滴溜溜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的主人,然后做好笛声里的每一个指令。阮兰芷看的得趣,竟忍不住跟着笛声拍起掌来,嘴边的笑容就没有停下过。 阮兰芷活了两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把戏,正津津有味,笑意盈盈地看着,殊不知,身旁的苏慕渊压根就没有看过一眼台上,而是垂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的小人儿所展露出来的绝美笑靥。 直到那猴儿和狗儿退了场,阮兰芷还紧紧地抱着苏慕渊的手臂,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那两个小动物的表演。 苏慕渊不忍打扰她的兴致,薄唇微勾地问道:“阿芷喜欢看这个?嗯?” 阮兰芷闻言,神色一僵,她顿了顿,在苏慕渊那目光灼灼的注视下,红着一张脸儿,神色局促地撇开了头。 阮兰芷此时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 本先出来的时候,她是打算一直板着脸,不给苏慕渊好脸色的,等会吃过饭就立即要求回阮府去,再不同这野兽纠缠的。 可……可自己现在竟然又亲热地贴了上去,这样两人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他会不会误以为自己已经妥协了呢? 当然,苏慕渊是不知道阮兰芷内心的矛盾的,佳人在怀,情敌坐在不远处气的七窍生烟,他现在心里简直熨帖极了。 “阿芷……我瞧你一直盯着那只小狗儿,你是不是很喜欢它?想不想养一只?”苏慕渊替阮兰芷别了一下耳旁垂落的发丝,柔声问道。 “……”阮兰芷纵使心里十分喜欢那只小狗,此时也不会表现出来。 “等阿芷嫁给我,咱们也养一只小丝毛狗儿,再请个驯狗的能人,让它每日表演给你看,好不好?”苏慕渊亲昵地贴着阮兰芷的香腮,微微笑着说道。 “……”阮兰芷此时心里正在天人交战,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摆脱这野兽,此时就坚决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苏慕渊见她一直不语,倒也不恼,一只大掌以别人看不到的刁钻角度,从桌下伸到阮兰芷那高耸如玉山的雪峰下缘,一刻不停地用力揉按着,薄唇还含着阮兰芷的耳珠子,低低说道:“阿芷,阿芷……我好不好?”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把脏手拿开!”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水漾双眸,她倒是没想到,苏慕渊这厮竟然没脸没皮到如此地步,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她! 阮兰芷可没有苏慕渊那般无耻,她本想推开那只恼人的大掌,却又忌惮着四周有人,她两个在人来人往的酒肆里做着这档子羞人的事儿,万一被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因着心里有所顾忌,阮兰芷除了在口头上怒骂苏慕渊之外,压根就不敢动弹,她整个人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里,生怕自己露了陷,被人发现了没脸做人。她在心里只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默念着:都是他迫着我做的,我不想的…… 这还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因着阮兰芷胆小怕事,越发方便苏慕渊这个胆大包天的动手动脚,真真儿是便宜了这厚颜无耻之人了。 这厢苏慕渊倒是挺开心的,对于他来说,心思单纯的阿芷,实在是太好摆弄了。 不得不说苏慕渊这人心机之深,乃是周庭谨生平之仅见,因为苏慕渊轻薄阮兰芷的动作角度虽然刁钻,可周庭谨坐得那个位置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想,恐怕洞察力超绝的苏慕渊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了—— 然而面对这样使人难堪的情形,周庭谨虽然想撇开头,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视线总往那边瞟,因此也将阮兰芷那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娇羞神态看的一清二楚。 如果说先前他的心只是凉了半截,那么现在的确是彻彻底底地凉透了…… 可心凉的同时,周庭谨却又有些不甘心,他心思复杂地看着苏慕渊怀里的阮兰芷,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他对阮姑娘,那是百般尊重,可到头来,却远远不及那卑|鄙无|耻的苏慕渊,难道……这阮姑娘就是喜欢被强迫吗? 就在周庭谨沉思的空档里,台上,那以笛子驱使小动物的奇人表演完毕退下台去,紧接着,又上来了个头戴额抹的人,只见他双手各执一面白色的旗子,挥舞的虎虎生风,眼花缭乱,他在台子上又是跳跃,又是打旋,正是在表演“扑旗子”。 在他身后,紧跟着又上来了三个年级尚小的男童,他们表演的则是爬竹竿与翻筋斗,还有一个则是表演的两脚垂直向上伸,脚底朝天头朝地,也就是俗话说的“倒立”了。不一会儿,小童又让双脚从空中落回地面,面和身体的正面朝天,也就是“下桥”,另外一个翻筋斗的小童就这般倒拖着他走。 阮兰芷一个心被台上的孩子捏得紧紧的,她眼瞧着那小童在竹竿上爬上爬下,她在心里直为他捏了一把汗,只生怕这小童摔着了可怎么好。好在这几个人都是每日勤练技艺的人,她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当然,苏慕渊对台上的这些表演并不感兴趣,他见阮兰芷看的专注,干脆就将桌上的热饭菜夹到自己的碗里,又喂给阮兰芷吃,等怀里的小人儿吃不下了,他再快速利落地扫光这一桌子的饭菜。 吃好了饭菜,苏慕渊搂着阮兰芷就要起身离开,这时候怀里的小人儿却又不依了:“做什么拉我?我还没看够呢!” 苏慕渊见她那娇蛮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阮兰芷的琼鼻,不禁失笑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真难伺候,起先不肯进来的是你,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嚷嚷着不吃饭,非要回府去。现在吃饱了饭,不肯走的也是你,口口声声说要留下来继续看把戏,却是不知……你到底要如何?” “……”阮兰芷被苏慕渊一番话给哽的做不得声,一张樱桃小嘴张了又张,却半天没说出话来。细细思来,苏慕渊说的的确没错…… 阮兰芷暗自恼起自己来,先前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苏慕渊送她回阮府的,谁知进了这酒肆看表演看入迷了,竟然还不想回去了…… “不!我要回府的!……那你送我回府去,天色晚了,我不想再逛了。”阮兰芷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只好努力板起一张小脸,说道。 苏慕渊闻言,面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他牵起阮兰芷的手,既没说送她回府,也没说不送她回去,而是牵着她,往州桥的方向走去。 周庭谨见他们远去,方才神色晦暗地从角落里走出来。 他慢慢地朝与州桥相反方向的宣康门楼走去,不多时,周妍儿被几个仆妇簇拥着,从大内端门走了出来,她眼见自家二哥就在不远处,赶忙走了过来。 兄妹两个打了照面,并肩而行,那周妍儿有些抱怨地说道:“二哥,你先前去了哪里?害我一顿好找,我刚从宫里出来,今日桃儿姐姐的气色不太好呢……姐姐同我好一通抱怨,说是圣上对她十分冷落,自从年节到现在,压根就没去到她宫里过。” “妍儿!”周庭谨大声呵斥道:“圣上与皇后的事儿,可是我们这些臣子臣女能妄论的?你快快住嘴吧!” 周庭谨虽然时常冷着一张脸,却从未对周妍儿大声说话过,何况此刻还是在外面,人潮拥挤的地方。 周妍儿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二哥这是怎么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州桥的下面,就是烟波池了,这烟波池范围颇广,类似一个小小的环形湖。 在初八到年十七这段日子里,除了放花灯之外,也有许多勋贵人家往烟波池里放进他们私有的船只。 当然,这烟波池并不是只为簪缨世家开放的,虽然平头老百姓们没有船,可岸边却有那种租用的大船或小船,专门供给寻常百姓们游池之用。 一般这些船只都是平底船,当然池里也有花船与画舫,两层彩楼的大船里,许多歌姬、艺伎站在船头载歌载舞,伴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与波光粼粼的池水,也是一道怡人的风景。 彼时,苏慕渊牵着阮兰芷站在池畔,却见赵慧、阮仁青、阮思娇、李姨娘以及薛允夫妇,薛锦珍、薛泽丰几人,正站在对岸,陆续登上一艘双缆黑漆的平底船。 等他们都上了船,便放下了船顶的绿色帷帐,船的另外一头坐着几个人,手里俱都拿着一样乐器,他们中间站着一人,吹拉弹唱,样样俱全,阮、薛两家人正坐在船中,一边听着小曲儿,一边聊天游湖。 阮兰芷见到亲人,神色激动的就要上前,哪知还未跨两步,又被苏慕渊一把揽了回去。 阮兰芷挣扭了几下,却哪里是苏慕渊的对手呢,如今腰上一只铁臂,将她箍得死紧,根本就挪不动分毫。 阮兰芷眼见船只越飘越远,再不能跟上,于是气得扭过身子大叫:“苏慕渊,你拦着我做什么!你先前不是答应了送我回阮府吗?” 91.有花堪折直须折(下) 这厢阮兰芷正要抬脚急追, 却猝不及防被身后那高大壮硕的男子一把揽住了纤腰,眼见那船只渐渐往水里飘去,再不能追上。 阮兰芷又急又心焦,偏偏还动弹不得, 于是一边掰着腰上的铁臂, 一边扭着身儿气得大叫:“苏慕渊!你不是答应了送我回府吗?现在我爹爹他们就在前面船上,你拦着我做什么!” “……”苏慕渊总不能说自己反悔了吧?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把阿芷送走。 也就是说, 这厮先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骗阮兰芷的……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如今大家都知道你在我府上,也俱都不知道我已经从南御苑围猎回来了,现在咱两个却突然同游烟波池,我这不是怕他们瞧见, 你下不来台吗?”“阿芷放心吧, 我会送你回府的, 别再恼我了!”苏慕渊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苏慕渊也是憋着火气,不过是夜晚带小人儿出来哄一哄,竟然也能碰上一帮子人, 先是周庭谨,再是薛、阮两家…… 啧!还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若是这帮子人所乘的船打翻在池子里头,让他们统统淹死了才好!苏慕渊有些恶毒地思忖着。 如今苏慕渊见阮兰芷一脸的不情不愿, 撅着小嘴儿不肯看他, 波光滟潋的大眼里还包着委屈的水光, 那盈满的泪珠儿,欲落不落地险险挂在眼睫上。 苏慕渊见她的模样儿既委屈又可怜,于是叹了口气,有些笨拙地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脑袋埋进自己的怀里,又哄道:“好了好了,阿芷别气了,咱们先逛一逛烟波池对岸好不好?我听府上的人说,‘金福楼’里又来了不少新式样的珠宝玉钗,你去选几件,再不济,去‘粉香阁’挑几样胭脂妆粉也成,就算作是我赔罪了,咱们这就走吧。” 阮兰芷见他又想糊弄自己,气的浑身直哆嗦,哪里还肯走,只倔着性子道:“你自己去吧,我要站在这儿等他们的船靠岸。”“晚些时候,正好跟家里人一路回去,就不劳烦侯爷送我了。” 苏慕渊哪能不知道阮兰芷如今一门心思只想回阮府?鉴于自己理亏,他只好耐着性子柔声哄劝:“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阿芷这样娇滴滴的小人儿,又生得花容月貌,只怕我一转身,你就要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淫|贼给捉了去,到时候别说回府了,万一被抢到那昏暗小巷子的破落户家里,给人当了个见不得光的小妾,可怎么好?” 阮兰芷见苏慕渊还要打趣自己,又羞又恼,恨声道:“若不是你拦着我,我早都同家里人汇合了,哪里用得上在这岸边等着呢!” 苏慕渊可不管那样多,他现在一心只想将小人儿带离这烟波池,没得叫船上的人瞧见她了就不好了。于是涎皮赖脸地凑到阮兰芷跟前,大掌将她整个人托抱了起来,抬脚就往游船相反的方向走:“我既然带了阿芷出来,总得护你周全,你既不愿意走,也没关系,我就这般抱着你走好不好?” 阮兰芷没想到这没脸没皮的禽|兽竟然当众对她动手动脚,气的抵住他的胸膛,又推又打:“还不赶紧放我下来,你不要脸皮,我还要呢!” 阮兰芷一边说着,一边却又十分矛盾地把脸往他胸口藏,这当口,州桥上到处都是人,她是真的丢不起这个脸…… 这就是太要脸皮之人碰上不要脸皮之人的坏处,因为你压根就敌不过他…… 阮兰芷羞耻心毕竟占了上风,如今周围的人总对他们投以好奇打量的目光,苏慕渊皮厚不在乎,可一直这般被他抱着走还得了? 这般想着,阮兰芷终于是软化了下来:“苏慕渊,你放我下来吧,我跟着你走便是。” 说罢,阮兰芷还是有些不甘愿地抡起小拳头,又去锤了苏慕渊的胸膛一下。 谁知苏慕渊那人狡诈之极,就好似算准了她的动作一般,厚实的大掌直接将她的粉拳裹住,一把握在掌心里,还恶意地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临了,又握着她滑腻白皙的小手儿凑到自个儿的唇边亲了一下,甚至还厚颜无耻地学起了阮兰芷的语气:“阿芷我的心肝乖乖儿,这还在外面呢,就对未来郎君动手动脚的,没得叫人看见了笑话你!” 阮兰芷被他这番话说的俏脸儿酡红,小手挣了几挣都没挣脱,遂只能作罢,临了又气不过地恨恨说道:“诨说什么呢你!还不赶紧放我下来!” “……嗯!”苏慕渊嘴里答应着,可箍着她纤腰的铁臂却是纹丝不动。 阮兰芷小嘴儿张了又张,本来还想骂苏慕渊两句,可在脑海里搜刮了老半天,也没找出什么难听的词儿来,那嘴笨又憋屈的样子,十分可人,看的苏慕渊不由得心情大好,忍不住又借机在她香腮上偷亲了一口。 对于苏慕渊这种和稀泥的行为,阮兰芷真真儿是厌恶至极,忆起昨夜里他对自己做下的那些龃龉事儿,阮兰芷气的浑身直哆嗦,终于忍不住地发起脾气来,她缩了缩身子,旋拧着腰肢,以一个柔软到不可思议动作,从苏慕渊的腋下滑了出去,并趁着人多,赶忙往人群里疾走了两步,再回头说道:“我不想同你走,你听不明白吗?我就是要留在这儿等他们回来!” 苏慕渊闻言,挑了挑俊眉,他倒是疏忽了,没想到这小人儿气急了还能干出这等事儿来,每回她生气,自己哄几句或是吓唬吓唬她,也就老实服帖了。 如今苏慕渊发现了阮兰芷新的一面,倒是感觉颇得了些趣味,他故意往阮兰芷逃脱的方向缓缓走了两步,佯做要发怒的样子道:“阿芷,你可想清楚了,你若独自留在这烟波池,会有什么后果?” 实际上阮兰芷一挣脱苏慕渊就开始后怕了,她生怕苏慕渊捉她回去又是一顿折磨,或者极有可能压根就不让她回阮府,或是又把她留在苍穹院里折腾她,欺负她…… 阮兰芷越想越害怕,却又气不过苏慕渊这厮总是这样对自己,索性一咬牙,赶紧转头不再看那黑脸阎罗,而是闷着头直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 阮兰芷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个人独自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闷着头走了很长一截路。 只不过她那精致玲珑的金莲儿不足三寸,走起路来既不能快,又不能久,因此经过了兀长的时间,她自以为已经走了很远了,实际上也不过是略略走完三分之一里路罢了。 ——————————————————————————————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 彼时,阮兰芷越走心里越没底,她总觉得周围的人,打量她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儿,起先敢大着胆子离开苏慕渊,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现在让她再去跟苏慕渊顶着来,她只怕没得当初那个勇气了。 阮兰芷为了躲避苏慕渊,漫无目地的绕着烟波池走着,她盯着眼前的石板路愣愣出神,等到走出烟波池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有一些灯火辉煌的门楼。 这些门楼前站着好些浓妆艳抹,脂粉气极重,领口也开的极低的艳娘在到处拉|客。有些好|色的男人,当街就把大掌伸进那些女支娘的衣襟里,那些风尘女子倒也不避讳,甚至还一脸享受地任人搓弄,那红艳似血的嘴唇里,时不时地还吐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阮兰芷哪里见过这般孟浪的情形,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吓得赶忙转过脸去,再不敢看,可那妖|媚婉转的声音又时不时地钻入她的耳朵,叫她无处可逃。 阮兰芷听了一耳朵不堪的下流话,吓得浑身哆嗦,她转身想走开,离这些魑魅魍魉远远儿的,结果还没走两步,却迎头撞上了一具铜墙铁壁,阮兰芷被撞的身形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阮兰芷正以为自个儿要摔倒的时候,却又被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将她拉进了那温热宽阔的胸膛。 阮兰芷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如鹰凖一般的褐眸,苏慕渊站在背光处,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低沉又暗哑的声音,在这阴影处,显得格外摄人:“阿芷往哪儿走呢?嗯?” 阮兰芷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终于是安下心来,却又不想让他发觉自个儿的心事,于是撇开头,佯作满不在乎地去看不远处的灯火,她有些别扭地答道:“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干卿何事?” 苏慕渊闻言,倒也不恼,他嗤笑一声,将阮兰芷困在自个儿的怀里,抬手钳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用粗粝的指腹细细摩挲,那光滑细腻的触感,真真儿是怎么摸都摸不够。 苏慕渊状似无意地打量四周,然后冷冷地道:“阿芷,你胆子倒是大,一个姑娘家,竟然敢在这花街里走,怎么?不怕被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盯上吗?” 阮兰芷被堵的一时语噻,其实她老早就后悔了,可这个时候却又不想在苏慕渊的面前低头。 苏慕渊见她撅着小嘴儿,一副“我没错”的模样,他简直要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儿气笑了。 隔了半响,苏慕渊冷着一张俊脸道:“哦,阿芷倒是能耐了,你身上带银子了吗?现在薛家的私船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就算他们要靠岸,也未必就在原来的地方,毕竟这烟波池还连着城北和城南的北馨池以及南月池呢,指不定到时候他们从另外一个地方靠岸,也是两说。” 苏慕渊说着说着,蓦地俯身靠近了阮兰芷的耳畔,他含着阮兰芷的耳珠子,声音沙哑地问道:“离了我,你一会儿还怎么回去?另外……” 苏慕渊话尚未说完,那褐色如琥珀一般的鹰眸直勾勾地盯着阮兰芷的小脸,他伸出食指和拇指,钳阮兰芷的下巴,略略使力,迫使她仰头看着对面,绑着五彩丝绸的锦楼。 只见那锦楼的二楼,有一扇窗子是半敞着的,透过屋檐挂着的大红灯笼,依稀可见一个姿色上层的女子,正双手撑在窗边,她被身后一个满脑肠肥的男子箍住了腰肢,两人搂作一处,对着窗口,做着些羞人的事儿。 那男子带着邪恶的笑容,一边还拿大掌在她身上不老实地四下抚,摸,另外一只手则拿着个酒杯,强迫着往她嘴里灌去。 那女子不闪不避地任由那男子在她身上作恶,脸上还露出一丝讨好而又享受的笑容来。 阮兰芷被这大胆而又淫,靡的场景吓得浑身一僵,正要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可下巴又被人桎梏着,不能动弹,只能被迫盯着看。 谁知这时苏慕渊又凑到她耳畔,恶意地说道:“看到了吗?来这烟波池附近的彩楼寻欢作乐的男子,真真儿是不知凡几,像阿芷这样模样儿生得极好的女子单独来这儿走动,那是十分危险的,我若是不来,等会子你在这儿被人掳了去,会发生些什么……” 苏慕渊话说到一半,故意舔舐了一下阮兰芷的耳蜗,又道:“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可不像我这般耐心又负责任,说不定他们把你吃干抹净了,就丢在这彩楼里,让你继续接其他恩|客……” 苏慕渊说完,这才目露凶光地狠狠咬了阮兰芷的耳珠子一口,临了,又隔着衣裳,略带惩罚意味地捏了捏那高耸的玉雪粉团。 阮兰芷被吓得够呛,整个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她面色惨白地任苏慕渊欺负着自己,樱唇哆嗦地张了张,却又发不出一个字儿来。 紧接着,阮兰芷终于有些崩溃地主动偎进了苏慕渊的怀里,嘤嘤哭泣了起来:“那你留我在这儿便是,做什么还来找我?” 阮兰芷哭的那叫一个委屈,本来她一个人独自走了长长的一截路就一直在难过,如今脚还又酸又疼着呢,如今又被他威胁恐吓,自然就绷不住地哭了起来。 苏慕渊见怀里的小人儿哭得抽抽噎噎的,显然是怕极了,他愣了一瞬,这才有些懊恼地紧了紧手臂。 阿芷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又没见过这些,压根就经不起吓,他刚刚做得的确有些过分了…… 苏慕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轻轻拍着阮兰芷的背脊,一边低声哄道:“好了好了,阿芷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先前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你别恼我好不好?” 阮兰芷好似没听到一般,继续哭—— 苏慕渊见不得她哭,又道:“都是我的错,我先前见你不听话,想吓唬吓唬你罢了,其实我一直跟着阿芷呢,什么贼子都不能近你的身,我哪能让我的阿芷受委屈呢?” 阮兰芷也不理他,只径自哭着,刚刚的的确确是吓怕了。 其实走这一路过来,阮兰芷心里也在怨怪苏慕渊,怎地就不来追自己呢? 因此在听到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时候,心里这才稍稍舒坦了一些。 苏慕渊柔声哄劝了好一会儿,阮兰芷这个“眼泪袋子”方才收了眼泪。 其后两人就这般牵着手往来时的路折返,苏慕渊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在心里不由得叹道:还真是个小祖宗! 苏慕渊笑道:“还真是个小哭包。这天下若是哪儿闹了旱灾,带你去哭一哭,只怕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阮兰芷被他这样一闹,竟然也忘记了要在烟波池畔等着游船回来了,只顺从地被苏慕渊牵着往州桥上走了。 对付这等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奸诈狡猾,洞悉人性的成年男子,阮兰芷俨然是没有经验的。因此脸皮儿薄的人,除了让脸皮厚的人占便宜以外,没得半点办法。 两人顺着板桥往对岸走,见到脚下有不少小船从眼前游过,人们坐在船中,伴着星星点点的烛火,一边烤鱼佐酒,一边畅言谈笑,模样儿俱都是十分惬意悠闲。 走到对岸,只见灯火通明,垂柳拖丝,亭台高楼,人声鼎沸。 水中的画舫时不时地传来丝竹笙乐,还有那身段窈窕的姑娘,站在岸边楼阁上抚琴歌唱,这烟波池,真真儿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阮兰芷原本一直绷着的小脸儿,因着看到这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心情渐渐地变得开阔了起来,原先的不愉快也一扫而光。 苏慕渊垂头来看,只见怀里小人儿娇颜稍霁,顾盼生姿,不禁心下微动,越发不想将她送回阮府了…… 92.堂前金凤为谁来(上) 两人在御街上又走了一会子, 阮兰芷实在是累极了,到了最后,甚至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了,多亏了苏慕渊一直半搂着她, 方才挤出了人群。 到了人少的地方, 苏慕渊见阮兰芷精神不济,索性直接打横抱起她, 快步往马车行去。 刚钻进车與,阮兰芷一沾上毛毡,便倒头睡了过去, 连马车调转了方向,又驶回了威远侯府,她都一无所觉。 车上,苏慕渊为了让她睡的舒服点儿, 轻轻地移了移位置, 调整了一番她的睡姿。 回了苍穹院, 好好儿梳洗了一番,便要上床就寝了,彼时, 阮兰芷累的四肢坠软,眼皮子直打架,甚至连此处是何处都不知道了, 只任由别人怎么折腾她, 压根没力气也没知觉去反抗。 好在今晚苏慕渊并没有碰阮兰芷的打算, 他见她实在是累的厉害,只小心翼翼地在她唇上轻轻地啄了啄,又将她搂入怀里,这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两人不过是搂在一处,相拥而眠罢了。 疲累不堪的阮兰芷,偎在苏慕渊温热宽阔的胸膛里,做起梦来。 梦里,阮兰芷发现自个儿身处在威远侯府里,她正站在草丛边,双眸圆瞠地看着那个被粗麻绳拴在大树下,高瘦古怪的孩子。 看着看着,阮兰芷忍不住捂住了自个儿的樱唇,若不是那淡发与褐眸,以及依稀熟悉的脸庞,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枯瘦如柴,神情冰冷的小孩儿,竟然是未来威风凛凛的威远侯。 那个孩子瘦骨嶙峋,浑身上下没有半两肉,甚至连胸腹部那一根一根的肋骨,都能清晰可见。 脏兮兮又破烂不堪的衣裳挂在他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虽趴在地上,可那双褐眸里,却有着野兽一般的神采。 不多一会儿,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孩拉着一个比苏慕渊还要小的男孩儿,两人衣着光鲜,模样儿齐整,身后簇拥着好几个仆从,缓步走了过来。 细细看去,两人眉眼清秀,长得有些相似,俨然是一对兄弟,再看那年幼的男孩儿,生得白皙瘦弱,时不时地还咳上两声,自不必说,这年小的正是苏宁时,而这个年纪大一点的男孩儿,自然就是本该应该袭爵,可后来却战死沙场的苏家大公子苏宁源。 两人一上来,就对着高高瘦瘦的苏慕渊就是好一阵踢打,那苏慕渊却一声不吭地任由他两个施虐。 阮兰芷在草丛边急急地走上前,伸手想要制止他们,却发现自个儿的手虚虚地穿过他们,压根就无法救到人。 这还不算完,两个小公子许是打累了,又吆喝身后的仆从继续上前接手他们的活儿:“口里还不停地喊着,用力,对用力!给我使劲儿打这条死狗!打的我高兴了,小爷重重有赏。” 大人和小孩儿的力道可不一样,那一只只脚重重地踹在苏慕渊的身上,若是寻常的小孩儿早就耐受不住了,可苏慕渊却没有,他只是面无表情,闷不吭声地任由别人踢打。 只不过那眸子里透出的冷冽,犹如两汪寒潭一般,没有丝毫的温度。 苏慕渊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这帮人,看得人头皮发麻,心里瘆得慌。阮兰芷觉得,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神能有这样的寒凉。 阮兰芷淌着眼泪,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甚至能听到躺在地上的苏慕渊,骨骼发出脆响声。 等这帮子人终于踢打够了,方才走开。苏慕渊就这般满脸是血的静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好似一具死尸一般。 不多时,一个婆子端着一碗剩饭走上前来,她将瓷碗倒扣在地上,再掀开,只见那一碗米直接都倒在了泥土里,这婆子倒也狠心,又拿脚踢了踢地,把地上的灰尘与泥巴都混合在那些白饭里,方才走了。 这时,年幼的苏慕渊动了动,他艰难地抬起血淋淋的小手,挑着泥土里的白饭,拿手抓着一口一口吃了。 看到这儿,阮兰芷再也忍不住地大哭了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这苏府上有那么坏,那么狠心的人,苏慕渊小时候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等阮兰芷终于哭够了,再抬起头来,却发现场景一转,那周莲秀带着一帮子仆妇将苏慕渊架到了一口枯井前。 接下来,自不必说,她们将他抛入了枯井里。而后阮兰芷还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若是老爷问起来家里的狗怎么不见了,你们知道怎么回答吗?” 有一个仆妇阴测测地回答道:“自然是狗儿贪玩,自己跌下枯井去了。” 阮兰芷虽然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在府上,父亲镇日流连花丛对她不闻不问,祖母虽然对她呵护却也始终亲近不起来,都只是为了个人利益罢了,而那些个姨娘,除了是害死她娘亲的凶手,也是为了挣一个正室的头衔,闹得家宅不宁。至于阮思娇,因着嫉妒心,一直在背地里陷害、中伤她。 可这些事儿,与受尽苦难的苏慕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阮兰芷一直被拘在深宅院子里,可却也是娇养长大的,并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头。她活了两辈子,从未碰上如此残忍的事儿,她简直无法想象,苏慕渊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若是她,早就挨不住了。 阮兰芷轻飘飘地跳进枯井里,陪着这个虽瘦弱却很坚韧的孩子,不知过了多久,有个梳着辫子,佝偻着背脊,脸上布满了狰狞疤痕的老奴在夜里来到了枯井边。 他慢吞吞地将绳子放了下来,又在井边悄声道:“元朗,好孩子!快抓住绳子,我带你出去!” 孱弱而死气沉沉的幼年苏慕渊,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如寒星般的双眸霍然睁开,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将那绳子绑在自个儿的腰腹上,而后扯了扯那粗麻绳。 老奴将苏慕渊救上来之后,果真带他出了府,又给了他一些吃食和两粒碎银子,老泪纵横道:“元朗,这苏府你是再回去不得的,从今往后,我也帮不得你什么了,老侯爷在我身上种了毒,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往后的事儿,你只能靠自己,若是能坚持等到主子来找你,你就离开这吃人的地方远远儿的,再也不要回来——” 画面再转,阮兰芷跟着苏慕渊一直往北走,经过了许多城镇与山川河流,终于来到了一个古怪的峡谷,渐渐地,远处飘来了阵阵烟雾,氤氤氲氲,似真似幻。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峡谷处缓缓步出,这名老者虽容颜苍老,饱经沧桑,精神却依旧矍铄。也不知为何,到了这儿,阮兰芷的双脚就好似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再也不能靠近苏慕渊一步,慢慢地,高瘦沉默的孩子,跟着那名老者,渐渐消失在峡谷之中—— 怪梦做到这儿,阮兰芷浑身抽搐了起来,额上冷汗也是不断冒出。苏慕渊向来浅眠,见怀里人儿似是极不舒服,赶忙坐起身来,他一边轻拍阮兰芷的脸蛋,一边叫道:“阿芷,你怎么了?你醒一醒,起来看一看我!” 阮兰芷好似被梦魇着了,并没有真正儿醒来,只是口里不断喃喃呓语:“慕渊……苏慕渊……你不要走……别走……” “别走……元朗,你别去,元朗别跟他走……为什么,我为什么追不上你呢……”阮兰芷说着说着,眼角淌下泪来。 苏慕渊俯身侧耳贴在她的耳畔,正要听个仔细,只不过这小人儿声音着实是细如蚊呐,他只能听到自个儿的名字,之后阮兰芷再说些什么,他是听不清的。 无法,苏慕渊只好将她按在自个儿的怀里,拿自个儿的额头去贴阮兰芷的额头,又去握住她的手儿,两人十指交缠,苏慕渊俯身在阮兰芷的耳畔,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句话:“阿芷,我在这儿,哪都不去,阿芷,我在这儿。” 也许是这些话语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不多时,阮兰芷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不过身儿仍然发凉,整个人儿只偎在苏慕渊的怀里打着哆嗦。 苏慕渊怕她是夜里出去游玩,又在马车里睡了一路,敞了风,寒邪入体,如今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喊大夫,思来想去,苏慕渊只好褪去了阮兰芷与自个儿的衣裳,紧密地搂在一起。 这个节骨眼儿上,苏慕渊只能拼命忍住自个儿身上不断窜起的邪火,他只盼着将自个儿身上的热力,源源不绝地传递给怀里的人儿。 渐渐地,阮兰芷安静了片刻之后,她又做起梦来—— 这一次的梦境,苏慕渊大约是十四岁的样子,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壮硕高大的少年。 曾经身处地狱的少年回来了,苏府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当年死在枯井里的狗|杂|种,竟然又回来了。 苏慕渊甫一回威远侯府,首先见到的,就是苏宁时。 苏宁时看到他时,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抖的好似筛糠。他在心里思忖着,这杂种怎么回来了?这时的苏宁时,也才十岁的年纪。那小小又孱弱的身躯,靠着身后的小厮,止不住地打摆子。 苏宁时尽量稳住自个儿抖的好似筛糠一般的身子:“哪里来的臭要饭的,丁大丁二,快,快把他给我打出去。” 那苏慕渊通身的戾气实在是不可小觑,甚至把一干小厮也给震慑住了,众人踌躇了半响,竟是无一人敢上前。 苏宁时见状,气的面皮青白交错,只大声喝道:“苏慕渊你个狗|杂|种,你敢过来,当心我娘扒了你的皮!”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迅速地蹿到了苏宁时的眼前,接着就是一道力大无比的奇风,将他掀翻在地,而原本一左一右立在他身旁的两名小厮,却被苏慕渊抓在了手里。 苏慕渊蓦地笑了起来,只是那嘴角的弧度不过是含讽带刺地勾了勾,笑意并未及眼底:“苏三少爷,到底是怎么个剥皮法?是这样吗?” 这厢说着,苏慕渊一手提着一个家丁,他贴着这两人的脖颈,五指成爪,迅速往下一扯一带,只见那两名小厮背后一大片衣衫,连着皮肉,同时被撕了下来。霎时间,两人发出的撕心裂肺惨叫声,响彻天际。 苏慕渊一松手,两名小时便应声趴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令他两个抽搐不已,却还无法立即死去,此时,他两个的背上没了皮肉,已是血肉模糊,甚至可以见到森森白骨,嵌在刺目猩红的血肉之中。 鲜血沿着两侧,缓缓地淌到了地上,不多时,苏宁时的靴子与下摆,也统统沾染上了那猩红、粘稠的液体。 阮兰芷看着那刺目的鲜血,柔荑便死死地捂住了自个儿的樱唇,一颗颗泪水滴落下来,淌湿了衣襟。 阮兰芷终于克制不住地惊叫了起来,额头汗珠渗出,口内嗳呀声不断。 一直将阮兰芷搂在怀里的苏慕渊见她模样儿痛苦,怜其娇躯,赶忙将自个儿的薄唇覆在阮兰芷的樱唇上,他用力撬开阮兰芷的贝齿,为她渡了一口气,遂又急道:“阿芷,你醒一醒,快些儿醒一醒,别再睡了。” 也许是那一声声焦急的呼唤起了作用,或许是那一口气儿渡的及时,总之阮兰芷终于是冷汗涔涔地惊醒了过来。 “我……我是怎么了?”阮兰芷坐起身来,眼前一片迷茫,她抬起头来恍然四顾,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彼时,苏慕渊长舒了一口气,于是道:“阿芷醒来了就好,刚刚你梦魇着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你。” 阮兰芷转头,正好碰上了苏慕渊那关切又焦灼的视线,也不知为何,脑海里蓦地出现了极其血腥的画面,阮兰芷愣怔地盯了苏慕渊片刻,突然“嘤”得一声,她在苏慕渊焦急的呼喊声中,眼前一黑,又昏厥了过去。 凭谁飞梦送情亲,逐水啼红花劫尘; 荒草露寒堆碧月,空山日暮动青磷。 渡头定有怜神女,画里曾无唤玉真; 紫风不归仙洞杳,乱云惆怅泪沾襟。 萧疯孤魂去不过,锦堂仍为美人开; 砧声怎耐郎情唤,机绣须同妾命裁。 镜里飞鸾终作对,表前归鹤为谁来; 伤心留得山头月,不照珠明照夜台。 至于阮兰芷突然发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要等她回了阮府之后,才能知道。 —————————————————————————————— 阮兰芷回到阮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正月十六了。 正月十六这一天,天子不出门。 尉迟曜用过早饭之后,就登上了宣康门楼。 这时,宣康门楼里开始奏乐,楼上的帘子统统卷了起来,这时,尉迟曜就走到面向十里御街的那一面墙边,并且口谕内侍传话,召集百姓集齐宣康门楼前, 百姓们听着钟鼓大楼敲钟的声音之后,知道是天华帝要登楼,于是统统都往宣康门楼处聚集。 率先赶到宣康门楼的老百姓们能一睹天子的真龙风采,只见他,头上戴着远游冠,身上穿着一件日月同辉的赤色与黑色相间的袍子,好一派丰神俊朗,五官清隽的模样,他立在一个专门为他摆放的案几前。 尉迟曜的两旁,站着近侍,几个拿着御伞和御扇的随身伺候的内监,则站在帘子三、四步开外的地方。 宣康门楼的左右两边的朵楼彼此对称,左边的朵楼坐着几个有封地的亲王,以及地位低于他的那些宗室成员们的彩棚以及帐幕。 右边的朵楼则是坐着一众文武大臣,最首坐的自然是术朝武将第一人,“天策大将军”,威远侯苏慕渊,与他并肩而坐的,则是术朝的“文臣第一人”周士清周丞相。 这时,一名内侍将一个鸟笼子放在了尉迟曜面前的案几上。 笼子里关的,正是“金凤鸟”。却说这金凤鸟,正是术朝的国鸟。这鸟儿身上布满了金色的羽毛,尾羽则是金色与宝蓝色相间的。 彼时,尉迟曜在万众瞩目之下,亲手开了金子打造的笼子,让这金凤鸟从笼子飞脱出来。在术朝,有“金凤凰亲临”的习俗。也就是说,这金凤鸟一旦落在了谁家的帐幕上,谁家便“交好运”。 在正月里,凡是有金凤鸟降落的人家,就会得到天子的赏赐。 说来也古怪,今日这金凤鸟飞来飞去,在空中盘旋了许久,却迟迟不肯落下—— 一众人见状,纷纷都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出声。 、 93.堂前金凤为谁来(中) 在术朝, 这金凤御鸟每年逢正月十六被皇帝放出来时,只会在宣康门楼的数十个帐幕的上空徘徊,而后选定一个帐幕落下,这是术朝建朝数百年以来的新年习俗了, 也算是君、臣、民共乐的好机会。 然而今日这金凤鸟却显得有些古怪, 它在朵楼的帐幕上空来回盘旋,却迟迟不肯落下。 众人仰头望之, 俱都是心焦火燎的模样,大家只盼着它快快儿落在自个儿的帐幕顶上,好让自己也得一回“恩赐”。 谁知那金凤鸟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下, 低空飞了片刻之后,蓦地双翅大开,尾羽平展,冲天飞去。 众人吓了一跳, 俱不敢妄言, 再抬眼去瞧站在案几前的天华帝, 只见他面色微沉,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这金凤远飞,究竟是祥瑞之兆还是不祥的兆头? 这时, 在皇帝跟前伺候的李总管,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水,神色紧张地转头对身后穿着胄甲的人悄声道:“王将军, 还不赶紧派人跟着金凤鸟!快去看看它最后在哪儿落脚。” 近前军指挥王将军闻言, 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他哪里敢耽搁,自是派了人去跟着金凤鸟儿:“你几个灵醒点儿,千万别惊扰了金凤,等它找到落脚的地儿之后,记住是哪一户人家,然后赶紧把它带回来。” 近前军得了令,打了个稽首之后,就跟着金凤御鸟去了。 却说这金凤鸟儿只是个巴掌大的小个头,平时也一直关在禁宫的鸟笼里,压根就没出过御苑,因此任谁也没想到,它会径直飞出宣康门去。 好在这鸟儿飞的不算快,出了宣康门之后,金凤鸟一路往东,近前军也就不近不远地一路跟着它,打马穿过了各个大街小巷。 鸟儿飞过御街与州桥,穿过朱雀门街,在东大街上飞了一会儿,最终进了一个胡同,里面一栋宅邸,大门的匾额上书“阮府”二字。 金凤鸟一个俯冲进了阮府,然而并没有落脚,却也没有出来,两名近前军互相看了一眼,踌躇了一瞬,没辙,只好同门童打了招呼,径直跟进府去。 说来也巧,今日赵慧陪着阮老爷出府瞧热闹去了,如今他们正站在宣康门楼下一睹圣颜,顺便看看御鸟金凤最终会落到谁的帐幕上。 又有谁能料到,这金凤竟然来了阮府。 却说这金凤可是御鸟,寻常人并不得见,它进了阮府之后,好似有目标一样,一刻不停地往着一个既定的地方飞去。 ———————————————————————— 却说阮兰芷初八晚上在烟波池与苏慕渊闹了许久,夜里做起噩梦来,病邪入体,感染了严重的风寒。 次日一早,担心她病情的苏慕渊,便差人拿了他的名帖上宫里找了院正大人来看诊。 院正开了祛风散寒的药方之后,苏慕渊每日为她煎服,却并不见什么成效。苏慕渊眼睁睁地看着怀里人儿病卧在塌,昏昏沉沉,浑身高热,时睡时醒,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苏慕渊每日不落地给阮兰芷喂药又输真气,为着她这严重的病情,看了许多大夫,找了许多偏方,库房里什么百年山参跟流水似得往她嘴里灌,可阮兰芷依旧不见起色。 整个人只双眸紧闭,面色惨白,干裂的樱唇微微颤抖着,似在做着什么噩梦,口里喃喃呓语,总是在叫着苏慕渊的名字。 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七日,苏慕渊无法,只好将她送回了阮府,又拿出七星箱里的半块镇魂血灵石出来,割破了自个儿的手腕,让自己的鲜血浸透了那块血石后,将它摆在阮兰芷的印堂上。 苏慕渊想着,连京城内外最好的大夫都看不好的病,那就只能依靠镇魂灵石了,毕竟自己拥有那个人的血脉,也只有他的血能启动镇魂灵石。 不曾想,苏慕渊这病急乱投医的办法竟然起效了,其后阮兰芷虽然没有即刻醒来,高热却渐渐退了,一直紧紧拧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苏慕渊抚了抚她光滑莹白的脸庞,这才舒了口气,又嘱咐了剑英一些事儿,方才起身离开。 —————————————————————————— 说回正月十六这日响午,那金凤御鸟飞了许久,最终却落在了阮府婧姝院的绣阁上。 又过了两日,一直沉睡不醒的阮兰芷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继而幽幽转醒。她抬眸恍然四顾,发觉周遭的摆设十分熟悉,看来苏慕渊果真信守承诺,将她送回了婧姝院。 实际上,这几日阮兰芷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薄唇,缓缓地往她嘴里哺入带有浓厚药味儿的热汁液,那薄唇十分恼人,反复在她唇畔流连,试图将那些苦兮兮的药液灌进她嘴里。 阮兰芷小时候没少被老太太逼着喝药,因此她十分反感喝药,阮兰芷明明想要挣扎,可身子沉重的好似被巨大山石压住了一般,压根就动弹不得,只能任其灌药…… 阮兰芷缓缓地坐起身来,因着睡的太久,又没吃多少东西,她如今仍是十分虚弱的。 剑英听到绣阁里有动静,立即放下手边事儿,打起帘子急急走进来,只见床上的人儿面色如纸地靠在床栏上,她哆嗦着发白的樱唇,浅浅地呼吸着,她抬头看见有人进来,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可吐出来的都是气流,压根就说不出一个字儿来,临了,只能拿那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盯着来人瞧。 剑英见状,几个箭步上前,又扶着阮兰芷躺下:“姑娘,你尚未痊愈,不宜乱动,还是好好儿躺着休养吧。” 阮兰芷顺从地点了点头,又拉着剑英的衣袖,波光滟潋的大眼不停地往桌子上瞟。 剑英顺着她的目光往桌子上看去,上面无非摆着一个天青色的茶壶以及四个同色的瓷杯子罢了。 剑英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下了然,知道自个儿的主子是渴了,于是出去取了一小杯温热的清水过来,又扶着阮兰芷起身,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 阮兰芷小口小口啜了半杯温水,这才感觉缓过神来,她清了清喉咙,终于能说话了:“剑英,我,我睡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阮兰芷靠在剑英的肩头,喃喃道。她感觉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剑英闻言,点了点头,姑娘的确是睡得太久,连圣上下旨的大事都给错过了。 思及此,剑英忍不住又偷偷儿瞧了这位弱不胜衣的美人儿一眼。 这位阮姑娘可真真儿是主子的心头肉,她从不知道主子可以为一个人花费那样大的心思。 实际上,这位小祖宗睡了这样几天,阮府已经是闹翻天了。 而这件事儿,还是得从十六那日说起。 当天,御前军可是亲眼看见金凤御鸟飞到阮府婧姝院的绣阁上的。 彼时,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蓄势待发,伺机而动,他们是提了笼子来的,只等金凤一落脚,赶紧施展轻功,将那突然飞了这样远的御鸟给“请”回宣康门楼去。 先前说过,金凤落在哪儿,那户人家也就撞大运了。 如今金凤御鸟落在阮兰芷的房顶上,那天华帝自然是要赏赐的。 然而天华帝这则赏赐圣旨却下得十分出人意料。 你道是有何稀奇的?原来那道圣旨是下给阮府嫡出二姑娘的,内容无外乎是说:兹闻阮爱卿有女,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姿容秀丽,钟灵毓秀,与天策大将军威远侯苏爱卿乃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不世之良配。朕特许一对璧人先定亲,等年后阮氏女及笄后,即刻完婚,届时,特许阮氏女领一品夫人诰命。 圣旨送到阮府的时候,别说府里的人了,几乎是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都轰动了。 虽然京城里有诰命的夫人不是没有,可也都是在夫家熬了许多年头之后,郎君才会给她们挣到一个诰命。 像阮兰芷这样,只要年满十五,就能拿到一品诰命的,那还真是术朝头一遭了。 因此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令那些熬了许多年,却仍然什么头衔都没有的官夫人十分憋屈。 “一个没什么身份没背景,毛都没长齐的姑娘,怎么能配得起侯爷?听说那小姑娘是个病西子,身子骨还挺弱的,动不动就心悸昏倒,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一个人。”说这话的,正是周士清门下一位官员的夫人,她坐在威远侯府的园子里,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拿眼睛斜睨着面色不豫的老侯府夫人,周莲秀。 下圣旨的那日,苏慕渊终于把周莲秀和苏宁时两母子给放了出来。 “我听我家郎君说过,这位阮大人,不过是从六品通直郎,前阵子为了一个胡姬同你侄儿闹将了起来,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呐,后来就这么不了了之地放了出来……”这位夫人说到这儿,倏地顿了顿,她停了片刻,又凑到周莲秀的耳畔,悄悄儿说道:“侯夫人,不是我嚼舌根,郎君当时隐约同我提起过,这位阮大人之所以能从刑部大牢出来,好像都是您那位二儿子,苏侯爷干的好事……” 周莲秀听到这儿,拢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握着,连指甲抠进了肉里,都毫无知觉。 “那日歆巧生辰,我曾远远地瞧了那位阮姑娘一眼,两姐妹模样儿都是生得极好,尤其是左边那个个头娇小的,的的确确是个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只不过……她是个细条身儿,看上去跟柳絮似得,一阵风只怕都能吹走。哼!照我说呀,就凭她那小身板儿,侯爷不用使力都能拧断她的腰……”说着说着,这位夫人掩住嘴儿笑了起来,她是工部侍郎的夫人,同周莲秀也经常往来。 然而这位夫人不提“两姐妹”便罢了,她如今提起,周莲秀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先前说过,这位阮府嫡出的二姑娘,正与自家的儿子说亲,谁知后来被苏慕渊猝不及防地横插了一杠子。 当时两母子被拘在院子里时,博彦还说只要尽快与阮姑娘定了亲,苏慕渊那狗|杂|种就没辙了。 周莲秀在心里琢磨着,虽然这位阮姑娘出身低,可模样儿好又贞静,儿子喜欢的话,在府里做个如夫人,她倒是可以勉强答应。 然而如今连圣旨都下来了,原本应该是博彦次妻的人,却成了苏慕渊的正经夫人! 周莲秀只要一想起这个小丫头将来会成为一品诰命夫人,同她平起平坐,这叫她如何能受得了?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那阮府的老太太昨日亲自登门来道歉,口口声声地说着出了这样的大事儿,实在是对不住苏三公子,然后竟然要把他们府上的庶女塞过来给博彦做次妻。 这算什么事儿? 周莲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气的眼前阵阵发黑。 简直是荒谬至极,庶出算是个什么东西?想阮府这种排不上号儿的破落户,他们府上一个嫡出的姑娘,她都嫌出身低了,何况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庶出! 周莲秀本想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万氏赶出去,谁知这时苏慕渊却又跑出来搅事儿。 他竟然当着她的面儿,笑眯眯、假惺惺地一口应承了下来。还美其名曰说,替弟弟找到一房美妾,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周莲秀闻言,简直气了个仰倒,凭什么真正儿的老侯爷的嫡出孩子要被配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那阮思娇是个什么身份?她怎么配得起自己的儿子! 愤怒已极的周莲秀板起面孔站起身来,本想一口回绝,这时,那苏慕渊那阴鹜的褐眸扫了过来,里头是少有的凉薄与冰冷,看的周莲秀心头一颤,原先要说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94.堂前金凤为谁来(下) 却说这金凤赏赐的习俗, 已经在术朝流传了百年了,从来都没见过金凤能飞出宣康门楼的。 因此今年的“金凤远飞”的事件,整个都透露着古怪。 而这事件的真相,还得从年初十二说起。 那日尉迟曜从南御苑围猎回来, 眉宇间总有股子郁气, 将将回了禁宫,他立即设了私席, 将苏慕渊招进宫去。 其后两人坐在园子里,边喝着小酒边聊着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儿: “……我带了阿柔去围猎,那日这傻丫头懵懵懂懂的进错了帐子, 被我逮住机会做了那档子事儿……” “不过……我两个都是初次,那丫头又太紧张,里头逼,仄, 难行, 我一放进去, 没撑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就一,泄,如注了。” “后来……后来我按着她又试了两次, 也都是没撑多久。”尉迟曜说起这个的时候,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又恼又恨, 一仰头把杯子里的烈酒喝了个底朝天, 然后捏着杯子狠狠地往石桌上一搁。 苏慕渊闻言, 十分不厚道地嗤笑了一声,也不回话。 实际上,这么丢脸的事儿,尉迟曜其实也不想同人提起,可苏慕渊不是什么旁的人,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他也见过。 苏慕渊借着练功,将欲,念转化为真气的事儿,尉迟曜是知道的,而且这门功夫也是邪门得很,平日练功的时候,勃,起的时间越长,功力越是精进的快。 常年练这天渊神功的苏慕渊,深谙此中之道,持续的时间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因此,除了苏慕渊,尉迟曜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到他。 苏慕渊见尉迟曜眉头紧紧锁着,一张脸憋的通红,想来这么丢人的事儿,他既然都能抖出来,显然是苦恼极了,这才趁火打劫地说道:“若要我教你,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得给我下一道圣旨,给阿芷赐个诰命,我才教你。” 其后苏慕渊亲自逼着尉迟曜起草这道圣旨,又趁着夜色,训练那金凤御鸟往阮府的方向往返飞翔无数回,愣是迫着那可怜的小鸟儿记住了从宣康门楼到西湘胡同的路线…… 这般过了两天,苏慕渊见万事俱备,方才慢悠悠地教起尉迟曜房中术来:“床笫之间的事儿,自然是极为爽利的,只不过……越是畅美的时候,你越是得拼命忍住这种感觉,只要你能在她身体里憋得住,敦伦的时间自然就长了。” 尉迟曜听罢,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他略点了点头,其后也就顾不上苏慕渊这厮了,尉迟曜急急地站起身,火急火燎地叫人备了马车,一溜烟儿就往宫外奔。 既然得了法子,还得找阿柔实践实践才知道—— —————————————————————————— 这厢万氏腆着脸皮把阮思娇塞给苏宁时,还真是误打误撞地顺了苏慕渊的意了。 这般做法,一来绝了苏宁时那厮对阮兰芷的念想,二来又方便阮兰芷早些进府,真是一举两得。 毕竟长姐出嫁之后,这二姑娘嫁人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了,在术朝,十二岁就早早嫁人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尉迟曜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之后,阿芷要嫁给他,还得等大半年才行…… 这厢苏慕渊亲自出面瞎搅和,苏宁时和阮思娇的亲事就从绝无可能改为板上钉钉子了,这还不算完,苏慕渊还特地强调了“长幼有序”,这阮家大姑娘正是大好年华,宁弟可千万别错过了。 他那番话里的意思也是十分明显:大姑娘你可以直接抬进侯府里来了,别耽误我娶小妻子。 “宁弟虽然不是娶正妻,我这个做二哥的却也不会轻视,毕竟爹爹和大哥去的早,长兄如父,我该备份大礼才是。”临了,苏慕渊还凉凉地说了这样的话来。 周氏为了这个事儿气的浑身发抖,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那阮思娇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破落户家里的庶出,听说她娘亲还是个贱籍女支子,这样的身份,光是在嘴里过一过,都觉得污耳朵! 苏慕渊帮衬着万氏,将阮思娇强塞给苏宁时一事,很快就在京城里传开了。许多太太登门来聊起这个事之时,幸灾乐祸的、看笑话的、不知凡几,周莲秀真真是气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却又无可奈何。 知悉详情的人都知道,周氏与小苏侯爷,那是多年的宿怨,周氏也曾想过借助娘家的势力来打压苏慕渊,可嫁出去的女儿就好比泼出去的水,这周莲秀都已经是“泼”出去二十多年的水了,任谁也不好管这档子事儿了。 何况她堂堂一介侯府夫人,连自个儿的“儿子”都管教不好,那显然是周莲秀做人失败。 而身居高位的周士清,断不会为了这个妹妹,去亲自插手苏家的家务事儿,毕竟这样明目张胆的去得罪苏慕渊,也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周莲秀心里憋着气儿,却又想死死的占着这一品诰命夫人的风光不松手,这威远侯可是世袭的爵位,当年却偏偏让那血脉不正的杂|种抢了去,叫她这个正儿八经的侯府夫人如何能甘心呢? 事情传开了之后,糟心的可不止周莲秀一人,除了气的不轻,卧床不起的苏宁时以外,还有郁闷至极的阮思娇。 先前说过,这阮思娇心系薛家哥哥也有些年头了,如今梦碎了不说,还要嫁给一个病痨鬼做如夫人,叫她如何能甘心? 一想到薛家哥哥自此和她无缘,阮思娇就心痛的难以抑制。 虽然那苏宁时也是个身份尊贵,面冠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可毕竟身子积弱,她在族学里也听过不少关于苏宁时的传闻,再加上威远侯府里的那些龃龉事儿,这京城里还有几个人不知道呢? 事情还不单单只有这些,年节当夜,苏宁时趁着送阮思娇回府的路上,阮思娇一刻没停地说了许多关于阮兰芷的事儿。 是了,这苏三公子初见到阮兰芷那一刻,眼神里满是惊艳,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思,这样好的机会,阮思娇自然是要成全他的一片痴心的。 那日夜里,阮思娇特地引荐苏宁时拜访了赵氏和万氏,诱着他说出心里属意阮兰芷的事儿。 当然,苏三公子此番前来,不过是先让老夫人与大夫人心里有个底儿。 毕竟苏三公子系出名门,就算阮兰芷嫁过去只是个如夫人,那也是阮府高攀了人家。 他肯请人来府上说亲,那都算是阮府祖上积德,埋对了坟了。 这厢眼看着祖母几乎都要点头答应了,然而任谁也没料到,一只金凤御鸟从天而降,跟着又来了一道圣旨,两人的亲事就这么黄了不说,临了,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这…… 叫她如何能不恨呢? 这下子可好,自己成了苏三公子的妾室,可那阮兰芷竟然成了正经的侯府夫人,此后两人的身份地位更加是云泥之别了,到时候,阮兰芷那小贱|人压着自己一头,指不定怎么磋磨自己呢,这般想着,阮思娇整个人闷在锦衾里,委委屈屈地哭了好几天,连房门也不肯踏出一步了。 而上述这几个人,还算是好过的,真正儿遭了大罪的人,竟然是赵慧。 而关于赵慧的事儿,还得从阮兰芷苏醒的那一日说起: 正月十八,新年伊始,阮兰芷将将从梦魇中醒来,彼时,剑英拿了个迎枕出来,垫在阮兰芷的身后,又轻手轻脚地扶着她起来,喂她用了点儿粥。 不多一会儿,那梦香从门外急急跑了进来,左手抚着胸口,右手撑着腰,鼻孔和嘴巴一同呼哧、呼哧着,那副样子,急得连气儿都出不匀了,阮兰芷见状,朝剑英看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走到桌边,给梦香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梦香一连喝了两、三口,方才缓过劲儿来,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姑……姑娘,太太……太太,不对!现在改,改叫赵氏了,她……她被老太太赶出去了。” “什么?” 她这个祖母,最是个唯利是图的,平日里这婆媳两个不知道关系有多好,怎么今日突然要赶人了? 阮兰芷听罢,整个人霍地坐起身来,然而她毕竟是连绵床榻数日,这样羸弱的身子,哪里禁得住折腾呢? 阮兰芷才刚做起来,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四肢乏力,差点子栽下床去,幸亏剑英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待阮兰芷就着剑英的手臂,慢慢地稳住了身子,她闭上眼缓了一缓,这才将疑惑问出口来:“梦香,你可打听清楚了,祖母为何要赶她?” 95.落花难收流水情 这阮府里的下人们, 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讨论各个院子里那点子闲事儿。比如李姨娘不甘心老爷被新来的夫人抢了去,竟然公开跟新夫人打对台、叫板,镇日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老爷, 一副抢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模样。 又比如冬日里, 分住同一个院子里的方姨娘和文姨娘,为了谁的屋子里用得炭火更多些, 而掐腰对骂。 还或者是一个月前,隔壁王大人家的夫人做寿,新太太带了大姑娘和彬少爷去祝寿, 却不带正儿八经嫡出的二姑娘去这些事儿,私下很快就传开了。 这街坊邻里的,谁不知道王大人家的太太是出了名的交友广阔,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大姑娘去了那样的场合, 马上就能为京城里更多的太太和公子哥儿所认识。 只可怜了二姑娘, 明明生的仙姿佚貌,娇美无匹,却不受新太太的待见, 被拘在院子里,默默无名。很多丫鬟私底下提起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惋惜, 而梦香这个婧姝院里的大丫头, 就更不恁气了。 新来的太太可真是太偏心了, 明明她家的二姑娘更为端庄婉仪,又是唯一的嫡出,为什么偏偏要带大姑娘去呢? 梦香心里虽然为姑娘抱不平,可面上却不好显露,毕竟她得顾着自家姑娘的面子不是?因此梦香回了院子之后,对这些事儿大都只字不提。 只不过这些事儿发生的多了,梦香难免在心里就更加讨厌这位新来的太太了。 主子性子柔弱,丫鬟自然想着要多帮衬一些,因此梦香每回听到一帮子嘴碎的丫头说起些新太太的事儿,都要竖起耳朵多留意一些,她可千万不能让那新来的太太把自家姑娘给欺负了去。 这厢正院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梦香忙不迭地同其他院子里的好姐妹打探个一清二楚,一心想着回来好跟姑娘详细转述。 而赵慧被万氏赶出去,还真是因为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 事情得从向歆巧生辰之后的第四日说起。 先前说过,赵慧上威远侯府,想把阮兰芷接回来,谁知吃了个闭门羹,只跟守门的跛脚大哥说了一会子话,就被剑英、剑兰两师姐妹强行送了回来。 这事过没两天,赵慧心里不平气,又差了人来威远侯府门口打探,那跛脚的大哥是个忠心耿耿,油盐不进的,哪会说主子的事儿呢,惹得急了,拖着个残腿就把人都给打出去了。 毕竟行伍出身的人,拳脚功夫都是不差的。 赵慧跟了侯爷这样几年,却从未进过侯府,可阮兰芷那小丫头片子竟然头一回进侯府就住下来了,而她们却被灰头土脸地“送”回了阮府,这种差别待遇,可不就是在戳她心窝子吗? 这阮兰芷生得容貌无双,又是个娇娇柔柔的身儿,勾着苏三公子不说,侯爷也对她极有兴趣,这兄弟两个都对她丢不开手,她又留在侯府里那样多日,这下子,赵慧也不确定,侯爷究竟有没有从南御苑回来了。 阮兰芷这狐媚子……究竟是留在了谁的院子里呢? 万般猜忌之下,赵慧只好舍了身子使出百般花样,让阮老爷可劲儿折腾她,毕竟这男人嘛,在床笫之间最是好说话的。 事毕,两人赤,条条的躺在榻上,赵慧就开始抹着泪珠子说起自己担心二姑娘吃亏的事儿来:“莺莺与那苏三公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倒也不畏人言,厚着脸皮在侯府里待了那样多天了。我腆着脸去了苏府两回,她也不肯跟我回来……” “老爷,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儿,万一传了出去,姑娘的名声不就臭不可闻了吗?” “我这都是为了她好,可她却偏偏不肯同我回来,想来因为我不是她亲娘,毕竟不亲,二姑娘在心里防着我呢!”赵慧说到这儿,拿帕子拭了拭自个儿微红的眼角。 “不若……不若我陪着老爷一道去侯府带她回来,你是她亲爹,她总不好不听你的话不是?”赵慧这番话,说的可谓是极其“情真意切”。 亲爹找上门,她总不可能还恬不知耻地留在侯府了吧? 不曾想,那阮老爷听罢,便闭眸假寐,任凭她如何摇晃他的手臂,都不吱声。 试问,当一个人刻意装睡之时,你又如何能叫得醒他呢? 先前说过,阮老爷坐大牢,还是苏慕渊将他捞出来的,当初救阮老爷的时候,苏慕渊可不是白出力的,他还向阮老爷要了两个人。 条件是这样的,要么阮仁青自己死,要么就舍了两个女儿给他。 正因如此,阮仁青明明知道自己女儿在苏府里,却不敢上门要人…… 赵慧无法,又去上院找老太太,谁知那素来最看重规矩的万氏,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竟然一副“和稀泥”的模样,显然是要听之任之了。 赵慧见自己白白吃了这样大一个亏,临了,却不能达到目的,她总算明白了什么样的府养什么样的人,看来这一家老小都巴不得阮兰芷不要回来,统统指望靠着出卖自家姑娘,从此“攀上高枝”呢! 自那天之后,阮仁青就开始避着赵慧,其后也不常回正院了,有事没事总往梅香院去,这么一来,可把李姨娘给得意坏了,她还以为自己魅力无边,终于挽回了阮老爷的心。 因着阮兰芷迟迟不归,赵慧又恼又急,自从阮老爷常宿梅香院之后,她干脆镇日留在屋子里头,懒怠再应付阮府这一家子人了。 只不过这新娶回来的续弦,毕竟新鲜劲儿还没过去,阮仁青毕竟舍不下赵氏与她那身形相似的丫头,于是趁着“年十六圣上率百臣登宣康门楼放御鸟”的机会,邀赵慧同去,也算是低头示好的意思了。 谁知阮兰芷回来的同一天,那御鸟竟然飞来婧姝院,紧跟着就是一道圣旨,把赵慧打入了深渊地狱。 经此一事,赵慧便越发地留在屋子里哪儿都不去了。 谁知又过两日,阮兰芷醒来的同时,有人在赵慧的院子里看见了不该看到的。 照理来说,阮老爷镇日宿在梅香院里,赵慧这儿应该是没人才是,谁知晨起来伺候的丫头竟然在她床上看到了别的男人。 说来也怪,这男人竟然就是先前提到的,在威远侯府守门的跛脚汉子。 当时,锦被下的两人一件衣裳都没穿,光溜溜地搂作一处,给那进来伺候的丫头瞧见了,都赤红着脸儿撇开头,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赵慧醒来的时候,心都凉了,这样明显的栽赃嫁祸,虽然手段粗鄙又简单,却真的能害死她……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赵慧背着老爷偷人的事儿,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传遍了阮府。 其后两人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上院,偏这个时候那跛脚汉子还十分老实地全招了,说是夫人主动勾的他,求着他弄她的身儿,他才一时没忍住,犯下了大错。 万氏和阮老爷听的脸都绿了,赵慧则是面如死灰地不发一语,事已至此,解释有用吗? 说到这儿,之后便如梦香所说,万氏要将赵慧赶出府去,并扣下了她手上所有的银票、庄子、铺子,以及上百抬嫁妆,又派了两个粗使婆子,将赵慧孑然一身地送回了赵府。 走前,赵慧冷着一张脸偏头去问同样被绑着的跛脚汉子:“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 虽然赵慧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那人总归不会这样害她才是。 那跛脚汉闻言,倒是一副听到十分好笑的事儿一般,回道:“放心吧,就你这样儿的蠢妇,脱光了送给老子,老子也不会碰你。” “只不过……老子最是看不得有人坏侯爷好事,我是自愿来给你一个‘教训’的。” 这背德通女干的事儿,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而且还是和表弟府上守门的跛子,说起来都觉得丢人。 因此这样“丢脸”的女儿,赵府同样也容不下,赵慧总算是体验了一把走投无路的境况。 就在赵慧呆坐在赵府门口,掩面痛哭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角衣袂,她顺着袍子往上看,来人正是始作俑者,苏慕渊。 赵慧心下一惊,赶忙抿了抿自个儿松散的鬓发,站起来行了个福礼:“主子。” 苏慕渊却看都不看她,而是对身后的手下说:“戍边的铁骑刚刚入京,这帮子兄弟憋了大半年,正想找人杀杀谷欠火呢,把这不知好歹的女人送到女支馆去,给兄弟们尝尝鲜。” 听完这句话之后,赵慧才真正明白了,一个男人绝情起来,会到什么地步 96.久旷心急派说客 事发之后, 赵慧这个人突然就消失无踪了,赵府对于自家养了这样一个女儿,很是羞愧,甚至连万氏扣下了赵慧所有的嫁妆都未有追究, 后来还热络地为阮老爷搭线, 积极地把赵家另外一个旁系的女儿说给他做续弦。 阮府平白多了价值几万两的丰厚嫁妆,阮老爷又新娶了一个鲜嫩妍艳的继室, 这样的大好事儿,简直是买一送一了,所以关于赵慧与人私通那点子事儿, 阮府很快就不再有人提起了。 而阮思娇进威远侯府,就定在四月里。 只不过在术朝,除了娶正室之外,很少有人娶个庶妻还要大张旗鼓地摆席设宴的, 所以阮思娇抬进苏府的事儿, 并没有什么大场面需要准备的, 一切从简。 威远侯府乃是百年簪缨,在术朝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哪可能把侯府里的少爷纳妾这种私密事儿摆在明面儿上说呢? 所以这纳妾, 就给说成了纳“如夫人”。 这所谓的“如夫人”,就好似在说,你在我们苏家, 如同夫人一般。 然而谁不清楚这里头的道道呢?这称呼就似镜花水月一般, 不过是为了安慰人, 而给起得好听一些的称呼罢了,说白了,她的身份也就是个妾。 毕竟你的待遇再像个夫人,也并不是个真正的夫人。 幸亏阮思娇好歹也算是落魄名门所出的庶女,故而比起其他出身的妾室,那身份还是要略高一些的。 在术朝,妾室也分等级,庶女和平民白丁生的女儿,就是良妾,在官府里登记了妾书的。比如即将抬进威远侯府的阮思娇,和阮府里的曾姨娘这种出身的人,就属于良妾,她们进府就是半个主子了。 而通房丫鬟或是贴身伺候的婢女抬的姨娘,比如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的,又或者赤贫之家卖出来的女儿,以及戏子、官奴、女支女抬的姨娘,比如沈姨娘和李姨娘这样的,那都是没有脱离贱籍的姨娘,在府里只能是个有卖身契的妾婢。 她们的身份地位,也就堪堪只比丫鬟好一些,只用伺候老爷一个人就可以了,说到底,也是个奴婢的身份。 在此之前,阮思娇一直认为,以她的身姿品貌,那是绝对配得起给人当正头娘子的,将来至少也是个四、五品官员的官太太。 可如今……梦碎了,对于未来的事儿,她的心中一片茫然—— ———————————————————————— 赵府的王氏近来因为赵慧的事儿,对阮府十分“愧疚”,其后经常提了许多珍贵的礼物来看望万氏。 可说来也稀奇,两人坐在堂屋里叙话,王氏话里话外聊的都是阮府的二姑娘。 王氏起先是态度诚恳地拉着万氏的手,一脸羞愧的模样地道:“我那女儿德行有失,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慧姐儿做下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我这个做娘的也很是痛心。”王氏说着说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万氏毕竟一口气扣了人家几万两银子的嫁妆,加上人也赶出去了,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摆脸色:“太太不要自责了。” 王氏略略点头,这才开始进入正题:“慧姐儿已经是这样,太太千万要注意看紧了府上的二姑娘,外面那些个孟|浪的男子是必须要防范的,姑娘这会儿定了亲,可再不能随意出门了,毕竟侯爷可不比一般人,要我说呀,那女学也大可以不去了。” 王氏见老太太并无反感,又接着撺掇:“虽然十五及笄而许嫁,可‘十四为君妇’的也不是没有,加上圣上都下了旨意,这二姑娘早嫁晚嫁都得嫁,早些嫁显得你们看重这事儿,若是嫁的迟了,只怕侯爷会以为阮府在拿乔,也未可知,老太太看的比我通透,还是得早早儿做准备才是。” 万氏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前两日她去看望莺莺的时候,见她还是娇小柔弱的女娃儿模样,可瞧得仔细了,又觉得她身上带有一丝毫不违和的妩媚的韵致,老太太毕竟也是过来人了,莺莺这副样儿,只怕是情窦已开。 只有被男人疼爱的女子,才会是这般娇媚的模样…… 这般想着,万氏心里倏然一惊,她这个孙女儿,正是鲜嫩水灵的好时候,莺莺又同那薛家小子交好,两人甚至还约着出去玩了好几回…… 万氏越想越不妥,加上前几天才碰上赵慧那档子事儿,被王氏这样一提醒,老太太这夜里连觉都睡不踏实了,于是回头又给婧姝院送了一本《女训》去,让她每日悬腕抄写,再拿来慈心院来检阅。 加上扣下了赵慧的嫁妆后,万氏的手头宽裕了许多,于是她又十分大方地掷重金,在女学里请了两个有名的教仪嬷嬷住在婧姝院里,专门给阮兰芷立规矩。 这厢阮兰芷才将将大病初愈,突然就被赐了婚,后来又被祖母拘在院子里镇日学规矩,哪儿都不许去,她真是有苦没处诉,郁闷极了。 到了这天晚上,梦香把她在上院打听到的事儿都一一告诉阮兰芷之后,后者很快就想通了原委。 不必多说,这一切肯定是苏慕渊在后头捣的鬼。 王氏究竟是不是赵慧的亲娘,她是不知道的,可她是亲眼见过苏慕渊对王氏颐指气使的,加上王氏对苏慕渊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显然就是替他办事的。 尤其是说什么“十四岁为君妇”这样的话,恐怕就是苏慕渊让她说的吧…… 至于请嬷嬷来教规矩,不过是防着她与其他男子见面而已…… 彼时,阮兰芷正坐在案几前誊抄《女训》,她强忍着这口气,佯作平静地让梦香和剑兰先下去。 然后她便面无表情地握着纯尖兔毫,继续伏案疾书,可写着写着,鼻头一酸,大滴大滴的晶莹泪珠儿悄然落下,打在了宣纸上,刚刚写好的字迹,就这样晕开了。 老天究竟是给她开的怎样一个玩笑? 她这辈子兜兜转转,还是不得不嫁去侯府…… 春节那几天夜里,她被苏慕渊箍在身下狠命磋磨的时候,他那阴鹜戾气的眼神,好似要把她生吞入腹一般…… 忆及此,阮兰芷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里郁郁至极,临了,干脆把笔搁回笔架上,趴在案几上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那般凶猛的人,她这小身板儿,哪里受得住…… 然而就在阮兰芷伏案大哭之时,一阵阴风袭来,窗格被吹得大开,那猎猎作响的风声,惊得阮兰芷坐起身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儿,隔着珠帘朝外看,却见苏慕渊这始作俑者大摇大摆的从窗子跃了进来。 彼时,虽然已是初春,可因着阮兰芷畏寒,屋子里的火盆依旧烧的旺盛,苏慕渊一进来就感受到热气拂面,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怎么屋子里这样热!” 阮兰芷瞠大了眼睛,惊得往后头缩了缩,娇小的身儿恨不得就藏到案几下面不出来了。 这禽,兽夜里又跑来她的绣阁,想做什么? 苏慕渊佯作一副没看见她闪躲的模样,两个箭步蹿到跟前,直勾勾地盯着案几上那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趁阮兰芷不察,一把抓在手里,细细看了起来,口里还振振有词地念着阮兰芷誊抄的内容:“觅镜拭面,则思心当洁净。傅脂,则思心当检点。加粉,则思心当明白。泽发,则思心当柔顺。用髻,则思心当有条理。立髻,则思心当端正。摄髻,则思心当整肃……” 念着念着,苏慕渊挑了挑剑眉,一脸兴味地问道:“阿芷在看《女训》?”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阮兰芷越发心浮气躁,于是没好气儿的回道:“大晚上的,侯爷来我房里做什么?哪有人成亲之前还私下见面的,你这是坏了规矩!” 苏慕渊见阮兰芷一本正经地要赶他走,不觉有些好笑,他不顾阮兰芷的挣扎,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俯身凑到她的脖颈处,深深地嗅着那香香馥馥的身儿,又去亲她的樱唇,临了,还涎皮赖脸地笑道:“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忍了两天,还是没管得住自己的脚,它非要往这儿来寻你……” 苏慕渊说罢,又含着她的唇儿亲了起来,阮兰芷大病初愈,本就羸弱,这下子更是被亲的四肢无力,身子发软,两眼发昏,后来只得半推半就,由了这人。 苏慕渊见她娇弱柔顺,一时间只觉软香温玉在怀,可不能浪费这良宵美景,于是打横抱起阮兰芷,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床榻走去。 阮兰芷被这没脸没皮的人气的两眼直发黑,她拧着脾气打算同这恶狼抗争到底,可就她那点子力气,不过是给苏慕渊平添了兴致罢了。 两人一进一退,你追我躲,没两下功夫就扭作一团,不多一会儿,苏慕渊耐性耗光,也怜惜不得身下人儿了,三下五除二就褪了阮兰芷衣裳,急急行起事来。 阮兰芷经不得他搓弄,起初还咬牙忍受,后来风狂雨骤,实在是疼痛,便娇泣哀求起来。 谁知这人听了这娇滴滴、软糯糯的声音,克制不住,越发下狠力气欺负她。又弄了许久,阮兰芷已是小死一回,这种事儿,她经历过几次,心里也知道,同他拧着来,是没有好果子吃的,由他摆布,指不定他还能怜惜着些。 可阮兰芷心里真真儿是气不过,她顺着他,身体也许好过些,可却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于是越发地心里膈应。 男人与女人终究有别,两人心里想的也压根不能通融,这厢苏慕渊越弄越觉欢畅,兴致勃勃,止不住的动火,有两个更次,直到身下人儿牡丹露滴,方才住了手。 等云收雨歇时,阮兰芷已是软成一摊春,水,意识模糊了,她闭上眼之前,心里还想着,往后嫁了这头野兽,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只怕是永无止境了。 97.再探春闺扑个空(上)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请支持正版 “将来传了出去,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 极其厉害的角色, 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 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 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 先前方氏才告诉她, 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 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 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 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 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 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 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虽然这京城里头善于整治庶务的厉害女人比比皆是,可如今有个现成的女人,十分厉害不说,还有着丰厚的家财,娶了她,其实对咱们家是利大于弊的,有了银子,祖母也能给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到时候肯定风风光光地把莺莺嫁出去。”万氏说了好一番话来,声声句句都是为了这府里头好,为阮兰芷好,可那浑浊的眸子里,却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莺莺莫怕,只要祖母一天不死,就不会叫李姨娘和你庶姐,或是那个赵大姑娘,将你欺负了去。”万氏说着说着,神情越发激动。 如果阮兰芷不是重生的,只怕就要一头钻进老太太这温情的圈套里了,上辈子,老太太正是用的这一套,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只可惜,她阮兰芷虽然还是那个皮囊,内里芯子却已经换过了,所以她对这套说辞,已经免疫了。 思及此,阮兰芷忍着恶心,将脸庞贴着万氏那布满褐斑与褶皱的手,来回摩挲,她水汪汪地大眼里,淌着泪珠儿,哽咽道:“祖母,这次是莺莺做错了,莺莺实在是不知道原来祖母有这般多的难处……莺莺不体谅祖母也就罢了,还要给您添堵,莺莺这就自请去跪在门口一个时辰,好好儿反思自己的言行。” 万氏闻言,赶忙去虚扶了阮兰芷一把:“也不怪你,主要是你姨娘也不知内情……” “不!规矩不可坏,我本来就顶撞了祖母,这罚跪是一定要的。”阮兰芷态度坚决地道。 万氏见孙女儿还是那般愚钝的模样,这心里就放下了,也罢,她去门口跪着,让其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也算敲个警钟。 “莺莺,你既已决定,祖母也不拦着你,今日的事儿若是没个说法,只怕那李姨娘还要来教唆你,罢了,你就去吧,做做样子就行了,也别跪太久,本来你身子就弱,没得又病倒了。” “只要你乖乖儿听话,你还是祖母顾大局,识大体的好孙女儿。”临了,万氏别有深意地又说道。 阮兰芷抹着脸上的泪珠子,又深深地伏了下去。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掩在衣袖里,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她这个祖母,对她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上辈子她一直顺从地听祖母的话,可结果呢?祖母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冷眼旁观李姨娘和阮思娇陷害自己? 阮兰芷当然知道今日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她也知道只要有方姨娘在,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昨日去她房里的事儿,肯定是瞒不过老太太的。可有些时候,你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就该顺着别人的意。 阮兰芷跪在门口,有些快意地思忖着:经过今日这一出,只怕一心一意想要保自个儿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同削尖了脑袋要扶正的李姨娘,她两人之间的罅隙只怕就更深了。 98.再探春闺扑个空(中) 本文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请支持正版  阮兰芷红着脸,默不作声地垂下头去,小巧光洁的贝齿咬着下唇,白皙的柔荑死死地揪着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的衣襟,另外一只被花刺扎破皮的手小心翼翼地掩在身后。 彼时,整个庭院里头除了他两个,其他人都被眼前的魔鬼赶走了,且自个儿如今又是个动弹不得的模样,他若是想对自个儿做些什么,那真是压根没人管得了……阮兰芷又惊又怕地思忖着。 阮兰芷为今只盼着苏幕渊对她这个小丫头不感兴趣,赶紧离开…… “怎么?疼的说不了话?嗯?”苏幕渊伸手钳住了阮兰芷精致小巧的下巴,略略上抬,迫使她看着自己。 先前几姐弟在这儿推搡的时候,苏慕渊早就听到了她骨骼发出的异响,若不是碍着还有人在场,他只怕早就冲过来了,虽然他的确没将阮府这些个人放在眼里,可他的阿芷素来是个面皮儿薄的,他总是要顾着她的颜面。 阮兰芷如今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同一个成年男子单独待在一起是十分不妥的,万一被人瞧见了传了出去,她只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被人骂不知廉耻,与男子私相授受,到时,她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如今她的下巴被他钳在手里,为了不让因为疼痛和羞辱的眼泪流下来,她努力地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强自忍着身子的颤抖,怯怯地道:“侯……侯爷说的没错,思娇的确是崴了脚。” 因着上回两人在游廊碰面的时候,阮兰芷一时情急,将自个儿的名字报成了阮思娇,既然错已造成,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冒认自己是阮思娇,不然叫这魔鬼知道了自己骗他,指不定会怎么惩罚自己…… “思娇如今行动不便,只好斗胆恳请侯爷,唤两个丫鬟来扶我回房……”虽然苏幕渊杵在这儿,没人敢过来,可她如今衣服破了,手扎出了血,脚也崴了,这般模样委实是不妥,就算是四下无人,她依旧觉得如芒在刺,于是乎,阮兰芷只能大着胆子恳求苏慕渊叫两个丫头过来,将她扶回姝婧院去。 苏幕渊眸色沉沉地看着阮兰芷,显然阿芷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身份,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唤作“阮思娇”。 呵,这小人儿若是便轻易的信任自己,那他反而才要更加担心了。也罢,如今她对自个儿有戒心,索性就顺着她的意好了,苏幕渊这般思忖着。 这厢阮兰芷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可苏幕渊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灼热的视线来回在她身上流连,她整颗心紧紧地纠起来了,为了避过那炽烈的目光,她拼命地忍着自个儿心里的惊惧,努力佯做一副乖巧讨好地模样,软着嗓子道:“侯爷,思娇的手也被花刺扎破了,疼的厉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求求您,帮我唤两个丫头来吧……” 阮兰芷说着,将那只被花扎破掌心的手伸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是被花刺扎出来的小小血洞,有些刺甚至还嵌在肉里,不断地往外冒着血珠儿。 苏幕渊见她伤的这样厉害,点漆似的眸子狠狠一缩,满脑子的绮念,也统统被这小手儿给驱散的一干二净。 苏幕渊二话不说,靠近她俯下身来,阮兰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要往后退,一只大掌却揽住她的纤腰,另外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阮兰芷发觉自个儿整个腾空,吓得双眸紧闭,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强自忍着即将出口的惊叫,再开口,声音已是带上了哭腔道:“不,不敢劳烦侯爷动手,只要帮思娇叫两个丫头来就行了,再不然……将我留在这儿也是行的,我出来这样久,院子里的丫头也该出来找我了……” 苏幕渊见她那般惊惧,不知为何,心情却是十分愉悦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别怕,我带你回院子去,有我在,没人敢看我们两个,你只要给我指路就成了。” 苏慕渊听着这婉转娇软的声音,只觉得自个儿骨头都要酥了,他几近贪婪地看着她那娇怯怯的模样,眼下,阮兰芷好似个稍微一碰就要破碎的玉人儿一般,先前她半躺在花丛中,那般绝美的场景勾的他压根就挪不开眼,此时他的脑子里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眼前一开一合的嫣红小嘴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阿芷素来是矜持婉仪的,曾经在苏府,即使被他那病痨鬼弟弟苏宁时和老夫人欺负的再狼狈不堪,她也能维持她独有的恬淡与娴静,那时,他只在她的眸子里看到认命与顺从,好像不论别人怎样对她,都能一一接受。 可如今,她睁着一双亮晶晶地秋水剪瞳,逞强地看着他,这般动人的神情,哪里还有以往的端庄持重? 恐怕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那小眼神里满满都是羞恼、愤怒却又要拼命隐忍着不敢发作,苏幕渊看着看着,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克制不住地朝她倾了倾身躯,偶有一阵微风拂过,翠蔓花与她特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不断地涌入他的鼻子,苏幕渊的喉头动了动,幽深的目光放肆地扫过她的胸襟、纤腰、而后缓缓向下,最后落在了掩在纱裙里的笔直长腿上。 苏幕渊思绪渐渐地飘远:那如缎般的墨色长发散落在自个儿的颈间、胸膛上,眼里氤氲着水光,樱唇微微娇/喘,一双如上好羊脂玉的长腿,环绕着他,她的身体里只有他,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的水乳/交融…… 上辈子苏幕渊第一次见阮兰芷,她十六岁,正是容色惊人,娇美无匹的时候,两人相遇的那一瞬,苏幕渊便惊为天人,自此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奈何他认识她太迟,阮兰芷已是罗敷有夫,苏幕渊为了她的名誉,只得压抑住自个儿的心魔,直到两年后,苏宁时病逝,素了二十六年的苏幕渊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念想,而将阮兰芷据为己有…… 苏幕渊忆起昨夜里的春梦,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他觉得自个儿的血液又开始沸腾着涌往下处,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能吓着她,不能急,再忍一忍,她很快会属于他的。 苏幕渊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想要狠狠欺负眼前人儿的欲.望,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躁动。 阮兰芷见他眸色赤红地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怵,若不是动弹不得,她早就逃地远远儿的了,哪里会留在这儿给他这般羞辱? 对于苏幕渊,阮兰芷还是知道的,唯有顺着他,自己还能好过一些,若是跟他拧着来,只会越发地激起他的脾气,令他不择手段地压迫你,迫使你屈服于他。 阮兰芷见他不为所动,挣了两挣,又怕自个儿摔下去,只好顺从地偎在他怀里。 苏慕渊怕自个儿的火热被人发现,只好换了个姿势,他轻轻松松地单手托住了阮兰芷的臀,让她坐在自个儿的手臂上,就好似抱小孩儿那般,另外一只大掌则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纤背,安抚着阮兰芷的情绪。 阮兰芷长长的裙摆垂了下来,刚好挡住了苏幕渊的大腿间。 苏幕渊垂头去看靠在自个儿肩头的小丫头,她粉脸酡红,樱唇抿紧,一双白皙的柔荑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襟,这般依赖的姿势令他十分受用。 阮兰芷闭着眼睛,将头埋地低低的,羽睫上沾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儿,欲坠不坠,十分惹人心怜。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阮兰芷那露出的莹白雪腻,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缓缓起伏。苏幕渊看着看着,只觉先前压下去的邪火,又躁动了起来。 罢了,看在她受了伤的份上,今天就放过她了…… 话虽这样说,苏幕渊那粗粝的手指,却还“不小心”地抚过了她的胸口,惹得怀中的人儿一颤,那光滑细腻的触感,直教人难以自持…… 然而,谁也不曾发觉,背对着两人的不远处,一抹清丽的身影正站在廊下,面色发白地看着苏幕渊抱着怀里的人儿大踏步离开,她的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水光。 她一直看着苏幕渊,直至他走到小径上转弯消失不见。 此人正是因着苏幕渊迟迟不至,而找了个由头从前厅折返回来的赵慧。 赵慧在苏幕渊手底下待了五年,她只知这位主子十四岁从戎,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在天寒地冻的塞北屡立奇功,尤其是将十五万突厥铁骑大败于乌拉尔山那一役,使得“苏幕渊”这三个字震动了朝野上下。 苏幕渊征战南北多年,他的周围统统都是男子,甚至连个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没有,随侍的也多是小厮。 赵慧至今还难以接受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她一直以为,自家主子是个不近女色的人,可今日她却亲眼见到苏幕渊单手托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娃儿,那女娃儿也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虽然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根本就看不清苏幕渊怀里抱着的究竟是何人,可那一抹鹅黄色的裙袂,却深深地印刻在赵慧的脑海里。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李姨娘俏脸酡红,眉宇间带着点儿媚色,俨然是被正值壮年的阮老爷好好疼爱过的。 99.再探春闺扑个空(下)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笑,就与这女子一同跨进院子。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 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 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 厚厚的嘴唇,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 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硕大无比,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 只要看到她, 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 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 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 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 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 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 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 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于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 虽然孙女儿年纪还小,可这身段却已有一股子娉娉袅袅的惑人光华,渐渐显露。 万氏隐约能从孙女儿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看出她未来的倾城绝世的容颜来。 她瞧着今日孙女儿穿的一身素白衣裙,倒显得越发的我见犹怜,而这样貌美的姑娘,偏偏还柔顺和软,正该是男人们会喜欢、宠爱的类型。 不得不说,万氏对于这个从小教养在自个儿膝下的嫡出孙女儿,还是十分满意的。阮府出来的姑娘,自然是要安安静静,不骄不躁。不仅如此,还得是:贞顺节义、闺门礼仪、端庄仪态,样样俱到。 她可是花了许多心血投入在阮兰芷身上的,未来阮府的荣华富贵,兴许就靠她了。然而,女人不光是只凭着一张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因此万氏特地给阮兰芷立了许多规矩,像是抚琴、作画、习字,女红等等,更是每日里一样不落地拘着她做完,通身的肌肤也是保养的娇嫩无匹、吹弹可破、晶莹剔透、肤光如玉。 阮兰芷上辈子的好性儿,就是这样来的,连亲手教养的老太太都是这般对她,更枉府上那些各怀鬼胎的其他人了,真是何其可悲,却又何其无奈。 阮兰芷心情复杂地坐在老太太塌边的绣墩上,她从老太太的眼神里,读不到一丝关爱,不过是拿她当做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罢了。 好半响后,阮兰芷仰起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开口道:“祖母,我病了这几日,听姨娘们说爹爹要……”娶续弦。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那万氏却拉起孙女儿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莺莺啊,你也知道,你爹那些个姨娘,统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李艳梅那个野心大的女人,成日里撺掇你爹爹扶正她,哼!她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为了这府上的中馈权罢了。” “虽然这中馈权暂时还由我掌管着,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渐渐不好,要祖母说啊,这府上没个女主人还是不成的,莺莺,你觉得呢?” 万氏一番话说完,临了,偏头看了过来,一双利眸微微上挑,那口吻看似在询问阮兰芷,可她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一个讯息“不管是谁,不得有异议”。 阮兰芷深知老太太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性子,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可若是叫那赵大姑娘进了门,那赵大姑娘又同苏家有些亲戚关系,自己指不定真的会被再次送到苏府去。 难道真要叫自个儿再重新来一回“走投无路”? 阮兰芷心情沉重地思忖着,这当口同老太太说话,可得掂量着来,万一没顺她的意思,指不定得怎么磋磨自己。 阮兰芷垂下眼睑,盖住了那波光滟潋的水漾大眼,好半响后,方才对老太太道:“祖母这番话,莺莺自是省得的,却是不知,爹爹要续娶何人呢?” 万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爹是个扶不起的,虽然有官职在身,却是领了个闲差,每日里还靠着家里贴补。” 万氏摇了摇头,又道:“咱们阮府,虽然祖上也出了好些个人才,可这些年却渐渐式微,地位名声,俱都大不如前。我一个老太婆辛辛苦苦地掌着这个家,府上养了一大帮子人花销也大,府上处处都需要花银子,如今你两个庶弟又还年幼,这账房里头的银子啊,渐渐是入不敷出了……” 虽然阮兰芷问的是自个儿老爹续娶的对象,可这老太太却是说起了家中的难处,并不直接告诉她是何人,这是绕着弯在说服她呢。 阮兰芷强忍着听了一耳朵的“心酸”,末了,却不得不出言道:“祖母费心了,都是我们这些小辈不够出息。” 只不过……阮兰芷有些疑惑,她这个祖母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祖母做任何决定,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孙女儿置喙了?祖母为何要同她说这些解释的话? 这些话……就好似在说服她接受一般,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难道……阮兰芷在心中打了个突,难道祖母不光是要给爹爹娶续弦,还连带的想把她也嫁个高门大户,好让阮府多个仰仗?可她才十三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都还没长好,又能为阮府带来什么利益? 阮兰芷越是想,心里越是慌,可这脸上,却又不敢透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妥来。 “莺莺,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不过了,你爹爹续弦的对象,正是那精明能干的赵大姑娘。” 万氏弯弯绕绕了老半天,可算是把人给说出来了。 100.才子来花明玉洁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大门上有一块镶边匾额,匾上书“薛府”两个遒劲的描金大字,听说这两个字, 还是薛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笔提上去的。 阮兰芷被粗使婆子抱下了马车,梦香则是上前叩了叩那铜兽拉环。那应门的小厮见是阮府的人来访,将门打开。 一进门,两边的抄手游廊环着中间的穿堂,堂正中摆了化煞门厅的雪花纹泰山镇宅石, 不多时, 几个衣着得体, 谈吐不俗的仆妇迎了过来, 因着腿脚不便, 阮兰芷直接坐上了先前从阮府带来的步辇, 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一行仆从将她引去上院。 转过穿堂,又过了三间厅房后, 则是通往各处院落的穿山游廊,一路上,遇到不少亭台楼榭、假山鱼池,又有那数栋复层的楼宇高阁, 装饰的煞是雕栏玉砌, 雕梁画栋, 碧瓦朱檐, 走道两旁则是有些年份的松树与柳树。 种种景致,难以一一描述,令来者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真儿的底蕴十足,钟鸣鼎食,百年簪缨的气派宅邸。 一行人正要走上那堂前的阶梯时,步辇开始倾斜了起来,阮兰芷紧紧地靠在座椅上,握着扶手的指尖有些发白,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心里有些紧张…… 阮兰芷最后一次见到姨祖母,还是上辈子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姨祖母的身子已是不大好了,却是为了她,还强撑着要来观笄礼。之后又过月余,阮兰芷就被嫁到苏府去了,拘在深深的庭院里,再没见过姨祖母。 上辈子,姨祖母是在她嫁去苏府后的一年病逝的。 来到堂屋前,两个仆妇小心翼翼地将阮兰芷扶下步辇,这时,一名模样儿标志的姐儿,搀扶着大万氏走到门口来,一脸的惊喜:“莺莺,你可算是来了!” “姨奶奶,珍表姐。”阮兰芷毕恭毕敬地行礼。 大万氏见阮兰芷腿脚似是不便利,这就上前来拉住她的柔荑,一脸关切地问道:“莺莺,才半个月没见,你怎地瘦成这个样子?先头两天玉松去看望你的时候,还说你已经大好了,如今你这腿又是怎么个回事?” 玉松正是薛泽丰的表字,大万氏将目光投在了阮兰芷的身上,上下细细地端详着:本来就瘦弱的人儿,瞧着又清减了许多,看上去就跟纸片儿似得,只怕风大些,都能将她吹走了。 阮兰芷愣愣地看着大万氏,突然就泪如雨下,呐呐不能言,对于阮兰芷来说,毕竟这是上辈子最疼她的姨祖母啊!比起阮府里的那些“亲人”,姨祖母才是真心对自个儿好的长辈,如今又是相隔了几年才见到,哪能没有触动? 阮兰芷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激动情绪,只好哽咽地解释道:“姨祖母,前夜里莺莺想要拿水喝,落地的时候没踩稳,扭到了脚。” “你这孩子,怎地越来越不小心了,下次在室里留盏小灯,也方便起夜。”大万氏嘴里虽责备,可见外孙女儿哭的厉害,想起昨日儿子回来同她说的事儿,以为这可怜的孩子是担心自己的爹爹,才哭的这样伤心,又想她这么小一个人儿,在阮府里头过的也是十分艰难,不由得也心疼地跟着抹起了泪珠子。 不是亲祖孙,感情上却胜似亲祖孙的两个人,哭了好一阵子,方才被一众人劝回堂屋里。 阮兰芷挨着大万氏将将落了座,那珍姐儿就来打趣道:“祖母见到莺莺,那是比对我这个亲孙女都要热切些,我看着都有些吃味了!” 这珍姐儿,名叫薛锦珍,年十四,正是薛泽丰的妹妹。 “珍姐姐又笑话我,莺莺只是好久没见着姨祖母了,心里想的紧,这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阮兰芷嘴角牵起一丝和煦笑意来。 曾经的阮兰芷,是十分羡慕薛锦珍的,薛府家宅和睦,祖母慈爱,父母和善,又还有疼她的兄长,比起在阮府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又不得爹爹、祖母疼爱的自己,真是云泥之别。 薛锦珍闻言,噗嗤一笑,拉着阮兰芷的手儿笑道:“我同你顽笑的,别说祖母想你了,莺莺一连大半个月没上女学,我也怪想你的。” 这厢薛泽丰刚走进前厅,就看到阮兰芷坐在自家祖母身边,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薛泽丰隔着帘子,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酸胀又微微的疼痛,他在心疼里间的那个小人儿…… 却说太学里的学生,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他们最是关注朝堂上之事,因此这两日来,学生们对阮仁青杀害李三一案,讨论的热火朝天。 虽然大理寺将此事极力遮掩,可也经不住有心人深挖,不多久,大家就把那名不见经传的阮仁青给调查的清清楚楚。 阮仁青其人,不过是个从六品通直郎罢了,家境也是乏陈可述,可奇就奇在他要娶京城首富赵大姑娘做继室,而赵大与阮仁青的红线,竟是威远侯牵的! 虽然阮仁青与赵大姑娘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当朝文官的表率,周士清周宰相最大的政敌,正是那手段狠戾、不近人情的威远侯苏慕渊。 众所周知,李家三公子李沿,乃是周宰相的外甥。而这最近冒出来的阮仁青,则有可能成为苏慕渊未来的表姐夫……因着这些微妙的关系,大家自然而然地将阮仁青划入了威远侯一派。 他们甚至还在想,阮仁青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为何敢杀人?指不定就是因为背后有威远侯撑腰! 种种猜测,倒令这些学生对“阮仁青杀人案”越发的感兴趣了。 薛泽丰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可也架不住大家的热情,而被迫听了一耳朵。 因此这一天,薛泽丰在太学一直是蹙着眉头的,早先他就不赞同阮老爷找赵大做继室,可莺莺家里的人却是不当回事儿。这下可好,出了如此棘手的麻烦事,他一个小小的阮家,能兜得住吗? 薛泽丰下了太学,有些不快地往回走,其后在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知道是阮府来了人,而经常来薛府走动的,除了莺莺,还有谁?这般想着,薛泽丰便步下生风地急急往上院赶来。 薛锦珍是个直率性子,她看到帘子后面有人,这就叫了起来:“大哥,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其他人闻言,纷纷把视线投了过来,薛泽丰无法,只好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双手平举地朝大万氏作揖:“孙儿给祖母请安。” 大万氏见是自个儿的爱孙,不由得笑骂道:“你个猴儿,鬼鬼祟祟地躲在帘子后头做什么,还不出来见一见你莺莺妹妹。” 阮兰芷朝着薛泽丰略略颔首,又仰头冲他俏皮一笑道:“薛哥哥,莺莺脚上带伤,就不给你行礼啦。” 薛泽丰闻言,笑了笑,也择了个椅子坐下。莺莺到了薛府,反而比在阮府更自在些,薛泽丰就是希望她过的无忧无虑的,而不是镇日为了阮府那些个不在乎她的人郁郁寡欢。 几人热络地寒暄了一番,那大万氏挥退了左右,对阮兰芷道:“莺莺,我听允儿说,你爹爹犯事被捉到大牢里去了,而且李家势大,似乎不准备善罢甘休,最近不太平,你这几天干脆就住在我院子里,别回去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里涌现阵阵暖意,连连摇头道:“爹爹的事儿,我相信他是清白的,我这趟来找姨祖母,也是想问一问允伯伯,主审我爹爹案件的是谁?” 实际上,阮兰芷自从听到下人说阮老爷被抓消息之后,还未有太大的想法,她一门心思认为,爹爹虽行事荒唐,可杀人这种事儿,他是干不出来的。 因着阮兰芷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待在深宅闺房里头,甚少出门,也鲜少与外界接触,她与那李三上辈子也不过远远儿对视过一眼罢了,她只知道这李三是个仗着舅舅家的权势,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实际上,李三并不是阮府这种破落户能得罪的起的。而这件事儿,阮兰芷也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的。 薛泽丰见自家祖母劝不动阮兰芷,这就开口道:“昨日我爹已经告诉我了,好像主审你爹爹案子的人,正是那四年前的状元郎,周庭谨,周大人。” “什么?”阮兰芷一听,心里一凉,怎地这样巧?竟然是他?却说这周庭谨先前才在胡同里见过,只不过,这见面的方式也煞是尴尬。 101.后花园巧计私会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何况她如今手脚俱伤, 压根就动弹不得,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只怕也抬不了她。至于阮思娇,那就更加指望不上, 她别再上来补上一脚都不错了。 阮兰芷这位庶姐, 她是十分清楚的, 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 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 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 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 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 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 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后者被她这样拉扯,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 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 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 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 我好像崴了脚,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波光滟潋的水盈眸子,仰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闪动着莫名火焰的眸子。 因着苏慕渊是背光而立,阮兰芷对他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只是无力地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一切反应。 苏幕渊也在看着缩在花丛里头的阮兰芷,彼时,因着眼眶里盈满了欲坠不坠的泪水,使得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的脆弱,有几缕青丝还贴在她面色如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我见犹怜。 再往下看,最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她胸前被撕裂的那一块,刚刚好能看见一小片莹白如玉的雪腻,裹在那浅粉底绣月白小团花的兜儿里。 苏幕渊见到这般美景,忆及昨夜里旖旎缠绵的梦境,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点漆似的眸子越发地幽深起来。 想不到……阿芷这看着还未长开的身子,胸前那对小包子倒是发育的极好…… “侯爷,可是发现了花丛后头有什么人了吗?”苏幕渊的身后,响起了一道颤抖的,陪着小心和讨好的声音。 这厢阮兰芷发现站在自个儿面前的男子竟是苏慕渊,正是吓得魂不附体,直到他身后响起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 阮兰芷顺着苏幕渊的眼神垂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胸前露了一大片春光,她又羞又惊地拿那未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开了头去。 都怪祖母日/日/逼着她喝那些个牛乳、羊乳羹!喝了那样多,个子不长倒也罢了,胸前这两坨白肉儿倒是越发地长大了…… 今日没得便宜了这大魔头,真是……真是…… 阮兰芷只要一想到自个儿白白地被苏慕渊看了去,就气的浑身直哆嗦。 苏幕渊看着阮兰芷那由白转红的粉脸,心里悸动的越发厉害,真想不管不顾地将那花丛里头的人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时,苏幕渊身后的王管事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先前这花丛一带他都细细搜过了,没有任何异样,就只差这一小块种着重瓣翠蔓的地方还未查看。可这位居高权重,喜怒莫辨的威远侯也不知为何,偏偏一动不动地挡在这儿不许他过去,真是愁煞他也…… 隔了好半响后,那苏幕渊却是哑着嗓子对王管事说道:“你等会儿就对你们老太太说,刚刚有只小黄猫儿蹿到花丛里,还顽皮地打碎了一盆花。你叫她几个先去厅里说话,我在园子里头转一转再过去。” 苏幕渊见王管事还在愣神,冷着声音问:“怎么,没听懂?” 那管事儿的闻言,哪里还敢走神,自是点头如捣蒜地连声称是。苏幕渊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还不赶紧滚?” 等苏幕渊赶跑了所有人之后,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花丛里,蹲在了娇小的阮兰芷面前:“怎么,脚崴了?” 彼时,正是三更天,在这沉寂无声的夜里,乌云蔽月,一丝光亮也无,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 就在这寂静宁谧的时刻,院子里却发出了一记心魂惧裂的嘶吼。饶是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恸。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颀长,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容色惊人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102.高墙云浓雨更稠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如今阮兰芷脚裸还肿着, 自然也走不快, 老太太怕她出丑, 干脆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那步撵也一并带上。 折腾了半响,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 彼时,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 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 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 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 拐到东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在州桥上拐个大弯, 继续朝东行,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以及太常寺, 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 景色宜人, 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从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着薛府就在胡同的里面,距离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门口。 掌柜的见苏慕渊眼神冰冷,面色黑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他哪里还敢迟疑,自是忙不迭的找人去了。 苏慕渊坐在在梨木嵌大理石扶手椅上,修长粗粝的手指时不时地在朱漆螺纹小几上敲着,他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纨扇仕女图,愣怔出神。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轻轻地闭上眼,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直到他拥有了她,仍是如此。 思及此,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流淌着刺目的鲜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103.严声斥幡然醒悟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请支持正版  却说这老太太要给阮大爷娶续弦的事儿,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咱们大术朝京城首富赵家的话事人, 竟然是个女子。 这赵大姑娘闺名一个慧字, 她精明能干,四清六活,对于经商一道,颇有手段。 然而慧极必伤,强极则辱,赵慧满腔心思投入在打理赵家的生意上, 如今已是二十有二的高龄了, 却仍旧未曾婚嫁, 赵家对于大姑娘的婚事,态度很微妙, 若是将这样的能人嫁了出去,对于赵氏的生意无疑是一大打击,可若是长期让一个女子掌权, 却又的确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 虽然这坊间私下里说什么难听的都有,可这赵家不比一般的商贾, 他同权势滔天的威远侯苏家,有些远亲关系, 因着赵氏身后的强大背景, 大家又哪里敢明摆着说呢? 话分两头说, 阮家大爷阮仁青,正妻死了多年都未曾续弦,至于为何一直没有续娶,偏偏这个时候又放出风声说要娶妻?此处暂且先不表。 如今阮家老太太一门心思为儿子找个能干的媳妇,然而,若是家世好,模样儿又规整的氏族姑娘,谁愿意嫁到阮家来做续弦?可若是家世不好,身份低微的姑娘,老太太又瞧不上,这相看来相看去,也不知怎么地,就和赵家对上眼了。 赵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可不管是那滔天财富,还是背后权势慑人的威远侯,都令人不敢小觑。 众所周知,这赵氏的名声的确不太好,可人家主动抛来了橄榄枝,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威远侯苏慕渊亲自出马,替他这位远亲表姐拉红线,这老太太少不得就意动了。 而当李姨娘提起“威远侯”这三个字的时候,阮兰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虽然这个小小的动作,房中的其他人并没有发现。 且不说别的,光是想一想那赵大姑娘将来的嫁妆,就令人双眼放光了,那可是财富滔天的赵家! 这十年来,赵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小到钱庄、米行、油店、酒楼、金银玉器铺子、古玩铺子,大到矿产与南北走运的商队,与外国做生意的海船……但凡是个挣钱的行当,他们几乎都有涉及,京城十里御街,光是他赵家的铺子就霸占了泰半,这赵家的财富,真真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在术朝,有一些暴利的营生,几乎已经叫他们垄断了。 真金白银,谁人不爱?这赵大姑娘指头缝稍微漏一丁点儿,就够寻常人家吃上个三五载了。因此,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门有利可图的亲事。 “老爷同赵大姑娘的事儿,老太太是极力要促成的,她……她也不管老爷愿意不愿意……”李姨娘说到这儿,眼里那怨毒的光,真是遮都遮不住。 “二妹妹,咱们阮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怎能同那些个商贾为伍?若是真叫爹爹娶了那赵大姑娘,指不定要被街坊邻里说成什么样儿呢!”紧接着,这阮思娇也加入了游说的行列。 “到时候被人说咱们是奔着钱去的,肯定要影响我姐妹两个的名声,等到我俩个说亲的时候,男家也未必看的起咱府上这做派。”阮思娇端起茶盏,撇了撇浮在表面上的茶沫子,那模样儿看似平静端仪,可口气里却带有一丝急切。 “要我说,为了咱们的名声着想,这事儿啊,最适合去劝说的人,还是同老太太最亲近的二妹妹你。”阮思娇想借阮兰芷,去撺掇老太太打消念头的意思十分明显。 “对对!思娇说的没错,二姑娘若是能去老太太那里说项,我再劝劝老爷,这事儿啊,多半能成的。”李姨娘趁着有利时机,打蛇随棍上。 若是如今坐在李姨娘与阮思娇面前的,是上辈子未出嫁,单纯心性,软弱可欺的阮兰芷,她很可能就此沉默下去。 只因着上辈子的阮兰芷,长期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既然是老太太授意的事儿,她是绝无可能顶着老太太来的。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她,毕竟是经历了上辈子被这两个女人陷害,被迫嫁去了苏家,其后在苏家饱尝了那病痨鬼,以及恶毒婆婆的迫害三年。 这人受过大苦大难,又是死过一遭的人。哪可能还这样单纯?她又哪里看不出这两个是想拿自己当刀子使呢? 虽然如今的阮兰芷也不想中了这两人的圈套,可惜的是,她听到了“威远侯苏慕渊”这几个字。 光是这个名字,就已经教阮兰芷方寸大乱了,其后她哪里还顾得上李姨娘和阮思娇两个又说了旁的什么? 苏慕渊…… 光是想一想这个名字,阮兰芷都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痛不已,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一把尖锐的刀子,来回在她饱受欺凌的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她仿佛又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刻,他那高大的身躯覆在自个儿的身上,叫她屈辱不堪,狼狈不已。 思及此,阮兰芷不可抑制地又颤抖了起来,她死死地握紧了双手,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人面兽心、阴鹜冷血的苏慕渊…… 不行!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阮兰芷强自稳住心神,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水也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待情绪缓和下来了,这才说道: “我这会子将将起来,模样也不规整,姨娘说的这些个事儿,先容阿芷好好儿思虑一番,再作商议罢。” 阮兰芷眨眨眼,轻描淡写地将这个事儿给搁置了,她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令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十分诧异。原本这两个私下商量的时候,还以为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让阮兰芷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谁知这二姑娘竟然十分轻淡地就接受了她俩个的意思。 可若说是接受了她两个意思也不尽然,因为这二姑娘既没同意替她两个找老太太说项,也没同意不找,而是说再商议,可这何时商议?怎么个商议法?倒也没透个意思来。 这个二姑娘……怎地瞧着真的和平常不同了? 然而阮兰芷可没工夫顾及这两个是什么心思,她更没有心思应付这两个人,于是乎,三人又口不对心地说了一会子话,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人讨了个没趣,也就起身告辞了。 这厢送走了李姨娘与阮思娇,阮兰芷讽刺一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又捋直了,她陷入了深思。 ———————————————————————— 翌日一早 阮兰芷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愣怔地盯着头顶那杏粉色的轻容纱花帐,原本的难受与慌乱,被昨天那两人一打岔,倒是令她冷静了下来。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她正是在苏家走投无路的时候,才选择自裁的。若是老天爷想让她再次经历那些痛苦,何必又送她回到十三岁的时候? 也许,也许……这是她新的开始也未可知。 阮兰芷这般想着,便坐起身来,她趿拉着软缎鞋,隔着珠帘朝着外头道:“兰香、兰梦,今日我精神还不错,懒了这几日,该上正院给老祖宗请安了。” 在兰香兰梦两个丫头的伺候下,洗漱完毕的阮兰芷,选了身素白的衣裙就开始穿戴起来。 打扮停当,那兰香见自家姑娘穿了一身素白纱裙,又不施粉黛。这便越发显得弱柳扶风,难掩病容,清瘦怜弱,病似西子了。 兰香蹙着眉头,终是忍不住说道:“姑娘,你本就体弱不足,这般打扮,瞧着面上一丝血色都无了。怎地不挑那身红霞色的衣裙呢?看上去都精神些,而且老太太就喜欢看你穿些喜色的衣裳。” 阮兰芷闻言,牵唇一笑,既然是去哭求,打扮的柔弱些总是令人怜惜的。何况,自个儿的穿着打扮,何时轮到一个丫头来置喙了?看来上辈子的自己,的确是性子太过柔弱和软了。 思及此,阮兰芷又找了件金丝绣梅花的浅翠绿披帛,拢在肩头:“你两个就不必跟着了,我等会子还有些事儿要同老老祖宗商量、商量。” 说罢,她就款款步出房门,她见四下无人,这才将端着的面容垮了下来,沿着抄手游廊急急快步往上房行去。 这一路上,阮兰芷只顾着垂首专心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跟老太太开口,这厢正想着,甚至连迎面走来了一个人都未曾发觉。 此人剑眉星眸、削鼻薄唇、棱角分明、身形高壮颀长,一看便知是个行伍多年的人,凑近了再细细看之,此人的身形却是过于高大,约莫八尺有余,且头发和眼珠色浅,通身气势凌厉,饶是站在人群里,只怕也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身着一袭墨黑镶玄赤宽边,金线绣双鹰穿空花样的窄袖锦缎长袍,劲壮的腰身用青铜镶白玉的腰带束紧,下着墨色束脚裤,脚踩乌黑镶金边皮革靴,那一头棕褐色长发以金镶翠玉的头冠束着。 然而就算阮兰芷在想着心事,没注意到对面有人,但对面那人可是将她看得个清清楚楚的,按理来说,这人应该是要避让一下才是,哪知这人却好整以暇地缓步过来,偏偏故意地直接将撞上来的阮兰芷给接了个满怀。 于是乎,阮兰芷一头栽进了那邦硬又温热的胸膛里,她眼前黑了黑,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她扶着额头,稳住身子。 阮兰芷鼻尖萦绕的,统统都是男子特有的清冽好闻味道,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具宽厚温热的胸膛,她心下大骇,怎地内院里会有男子? 阮兰芷赶忙拿雪白的柔荑抵住那胸膛,退开稍许,仰起头看去,却又撞进了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鹰眸里。 来人牢牢地锁住怀里的小人儿,声音暗哑低沉:“怎地这般懵懂?连廊上有人也往上撞?” 阮兰芷闻言,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眼前之人,竟……竟是苏慕渊! 一时间,阮兰芷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天要塌下来了一般,旁的什么再不能入她眼,她眼前一黑,直接就软软地倒在了男子的怀里———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暗藏龃龉,满是腌臜的苏府,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而苏幕渊征战沙场数年,又久居高位,是个冷脸惯了的人,今日若不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他的确是不会到阮府这种烂篓子一般的地方来。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其内里,已经是个烂了根,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老太太冷眼旁观,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压根儿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暗藏龃龉,满是腌臜的苏府,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当年阮兰芷十四岁定亲,其后镇日被拘在院子里头,老太太要求她哪儿也不许去,用一年的时间亲手绣嫁衣。 阮兰芷出嫁的一应穿戴,从头上戴的凤冠,内里穿的红绢衫,外套的绣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着的红纱裙,统统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一珠子一金片儿,细细地缝制。直到及簪出嫁前夕,阮兰芷才勉勉强强将这些活计做完。因此,对于只上了一年半女学的她来说,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104.两相见冰释前嫌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这个时候的李三, 很是吃了些酒,正是兴头正浓, 他的身后,还站着五个家丁, 也俱都是身材壮硕, 目露凶光之人。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 深知这恶霸惹不得, 正是犹犹豫豫, 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 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 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 这下可好, 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 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 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 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 横行街道, 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却说苏幕渊身长约略八尺,本就是个高大壮硕的冷漠样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让出道来,然而就凭他这身高,压根儿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远目一看,就能看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彼时,阮老爷正被李三的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还有一个家丁,则是抱着一个酒坛子捏住他的双颊,往他嘴里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则是拉着怀里的胡姬肆意揉弄,时不时地还凑近美人的脸颊亲上一口。 这厢范茂领了家丁,急冲冲的上前,一边驱散人群,一边阻止李三的人给阮老爷灌酒。 苏幕渊双手抱胸地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瞧着热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幕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到那胡姬,面色却是渐渐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赵慧,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妥协了,可私底下却偷偷儿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偏偏就这样巧合,在赵、阮两家即将议亲的时候,闹这么一出。若说这胡姬不是赵慧安排的,他倒还真是不信了。 苏幕渊将修长的手指伸至唇边,打了个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从人群里蹿出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此人瞧着是个普通的模样,可步伐矫健,身形精瘦,走路一点子动静儿都没有,俨然是个练家子,此人双手抱拳,躬身朝苏幕渊毕恭毕敬地道:“侯爷。” “嗯。”苏幕渊淡淡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唤男子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 是了,怀里的她,是他心心念念渴求了两世的人儿,如今……终于又再次相遇了。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再呈蝶形铺散开来,除此之外,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105.鸳鸯梦终成事实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身下娇软的小人儿被身上的巨兽抵死折磨, 她艰难地支起纤细的腰肢, 忍着剧痛坐起身来,她这般动作,令他两个的私/处越发的紧密贴合, 那莹润滑腻的雪白肌肤柔顺地贴在他精壮结实,狰狞贲张的虎躯上。苏慕渊的鼻端萦绕着她独有的馨香。 身下的小人儿突如其来的主动,令苏慕渊神迷眩惑, 不能自持, 他的心好似要破出胸腔一般,剧烈地跳动着, 他越发地搂紧了胸前的人儿, 苏慕渊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巨大的狂喜与激动,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痉挛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压抑又畅快地低吼声响起, 苏慕渊已到了魂不附体的极乐处…… 然而就在此时,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的小人儿, 松开了搂着他的脖颈, 她高举白玉一般的雪臂, 蓦地拔下了他束发的簪子, 猝不及防地插入了自个儿纤细的脖颈。苏慕渊尚未来得及做反应, 猩红的液体喷洒了他一脸。 一切戛然而止。 不—— 苏慕渊哀恸地大吼出声,他蓦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打在了早就被汗水浸湿的枕巾与锦衾上。他恍然四顾,却发现静谧的房间里头黑漆漆一片,床上除了他自己,身旁空落落的,压根就没有人。 苏慕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盖住了额头,他又梦到阿芷了。 经过了先前那一遭,他了无睡意地看着帐顶出神,思绪渐渐飘远: 前几日在阮府里头,他不经意之间,碰上像小兔儿一般怯生生地阿芷,原本抿地直直的薄唇又不自觉地上翘了两分,是了,他的阿芷已经回来了,这一次,他必不会再让她就那样死去。 想起那日初见,阿芷吓的昏厥在他怀里,小小的,绵软的身子…… 阿芷…… 苏慕渊满脑子都是魂牵梦萦的小人儿,他垂头看了看自个儿精神奕奕地兄弟,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握住了自个儿的分身,一边幻想那娇软柔顺的人儿,一边自己解决了。 —————————————————————————————— “侯爷,侯爷?”一道苍老的,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的声音响起。 苏慕渊收回思绪,他不着痕迹地将周遭打量了一圈,苏慕渊生的高大,目力也是极好,自然发现了不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头颅蹲在花丛里,尤其是那一抹鹅黄色,娇小纤细的身影,格外惹眼,他神情专注地看了片刻,心情愉悦了几分,这才淡淡地回道:“什么事?” 他一夜没睡,心神不宁,眼皮直跳,那个旖旎又残忍的梦,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坐立难安的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念想,跟着赵慧来了阮府。 “老身……”老太太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她先前去迎赵大姑娘的时候,却见马车里头率先跃下来的人,竟是威远侯! 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刚毅冷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势,饶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万氏,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了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万氏方才找着自个儿的声音:“老身不知侯爷大驾光临,不周之处,还盼侯爷原谅则个……” 苏慕渊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觑了万氏一眼,并不搭话,其后径自抬脚朝门里走。梦见阮兰芷上辈子自裁那一幕,让他难以忍耐,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见到她。 倒是赵慧,紧走了两步,热络地拉住老太太,解释道:“爹爹疼我,非要委托侯爷陪我走这一趟。” 万氏闻言,脸色大变,想不到这赵大姑娘,竟然有通天的本事,能请到威远侯陪她来阮府!这般想着,万氏看她的眼神就越发坚定了,这样的人物,可千万要把握住…… 且别说万氏了,就是赵慧自己,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起先她还在账房里头查账,突然一阵大风刮了进来,她抬头一看,却是苏慕渊面无表情地站在眼前:“你今日不是要去男方家里相看吗,走吧,我同你一道去。” “……”赵慧一脸愕然,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实际上,她今日本打算找个借口推脱掉的,可既然主子开口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位高权重的威远侯为何要同她一道去阮府?赵慧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只不过……喜怒不形于色,性子捉摸不透的苏侯爷,想哪儿就去哪儿,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呢? 赵慧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今日过来相看阮府之后,紧接着就得议亲了,到时候,她就是万般不愿,只怕也不得不嫁给那阮仁青了。 另一边,躲在花丛里的四姐弟却是咬起了耳朵,首先出声的,是吓得一边哭一边抖着身子的彬哥儿,他抽抽噎噎地问道:“二姐姐,那个巨人瞧着好凶,一脸的煞气,他来我们府上做什么?彬儿好怕……彬儿不要看到他。” 五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样高壮的人?且那人五官深刻,毛发浅棕,眼珠子也是黄褐色的,看着怪怕人的…… 听说只有在塞北以外的白铁勒巨人才生的这般模样,因此彬哥儿第一反应就是府里来了个吃人的巨人! 那可是闻风丧胆,杀人如麻,满身戾气,能止小儿夜啼的“塞北修罗”苏幕渊。 关于“塞北修罗”的传说,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关于他的事迹,比剥人皮制成灯笼的赵春方,或是生啖血肉的白铁勒族巨人,更加的血腥恐怖。苏幕渊在十多岁的时候,曾带兵一夜屠尽数万名异族人,莫说是彬哥儿了,举大术朝上下,谁人对他不是又敬又怕? 阮兰芷面色苍白地将彬哥儿小小的身子,搂在自个儿的怀里,抬起柔荑捂住他的眼睛,柔声安慰道:“巨人只吃不听话的坏孩子,咱们彬哥儿是乖哥儿,他不会吃彬哥儿的,你把眼睛闭上数十个数,巨人就不见了。” 彬哥儿因着目不能视,又靠在姐姐软软香香的怀里,安心了些,这才又道:“我听姐姐的,一,二,三……” 因着常年习武,目力、听力俱佳的苏慕渊,自然将不远处花丛里头对话听得个一清二楚,他在听到阮兰芷软软糯糯哄孩子的声音之后,不由得哂笑。他凝视着几个孩子躲藏的地方,冷毅的线条渐渐柔和。 站在苏慕渊身后的赵慧,因着离得近,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变化,她顺着苏慕渊的眼神凝目看去,却见不远处的花丛里微微摇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后头。 只不过隔着一段距离,又是背着光,她看的并不真切,至于站在她身旁,眼神浑浊的老太太万氏,就更加只看到一团模糊了。 哲哥儿毕竟十岁了,又读了两年书,对于长幼尊卑自有理解,他有些厌恶地看着腻在阮兰芷怀里的弟弟,冷冷地道:“彬哥儿快起来,一个男孩儿躲在姑娘怀里,成何体统?” 彬哥儿闻言,梗着脖子缩进阮兰芷香香馥馥的怀里,不肯抬头。他这几个哥哥姐姐,每回打照面,都是对他爱搭不理的,只有二姐姐,每回都冲他笑,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还会给他塞糖吃。 哲哥儿见弟弟那窝囊样,越发来气,他伸手就想去捉缩在阮兰芷怀里的彬哥儿,阮兰芷见状,赶忙出手拦住了哲哥儿的手,她这个大弟弟,一直被沈姨娘严格教养,最是个恪守规矩的。 阮兰芷担心这两个弟弟把动静闹大了,惊动老太太他们可就不好了,正要开口劝解,她身后的阮思娇却蓦地拔高声音道:“二妹妹,你别推哲哥儿,他要摔倒了!” 话音刚落,阮兰芷突然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本来哲哥儿伸手过来拉扯彬哥儿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往后退,这下可好,她一个重心不稳,带着彬哥儿就往花丛里头倒去。 匆忙之间,阮兰芷为了稳住身形,又怕彬哥儿摔到花丛里,情急之下,只好牢牢地抓住了重瓣翠蔓的花茎。 却说这重瓣翠蔓花容秀美,姿色多样,四季常开,深受大户人家的喜爱,但凡是京城里有些头脸的世家,都爱种它用以观赏。这四姐弟藏身的地方,刚好种了一排的重瓣翠蔓。只不过,这花美则美矣,茎上却长满了尖锐的锯刺,稍不小心,都会被那尖刺扎出血来。 如今阮兰芷抓着重瓣翠蔓的花茎,尖锐的针刺扎破了她手上柔嫩的皮肤,一时间,阮兰芷只觉钻心的疼痛袭来,却又不敢随便放手,彬哥儿还在她怀里挣扭,她斜着身子咬牙忍着,冷汗渐渐地冒了出来。 这时,推了阮兰芷一把的元凶——阮思娇,见她死扛着没摔倒,于是又去拉她怀里的彬哥儿,还假惺惺地道:“彬哥儿,你没看见你二姐姐快摔倒了吗,还不赶紧出来。” 阮思娇去拉彬哥儿的时候,偏偏彬哥儿还死死地揪住阮兰芷的衣襟,这一拉一扯的,只听“嘶啦”一声,阮兰芷胸前那一小块衣襟被彬哥儿生生揪了下来,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好眼睁睁地任由自己摔在地上,且在落地之前,她好像还听到了喀嚓一声,脚踝错位的声音。 彼时,因着落地的动静太大,老太太一行自然也听见了,她怒喝了一声:“什么人躲在花丛里头?”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106.苏侯爷猛龙过江(上)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掌柜的见苏慕渊眼神冰冷, 面色黑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他哪里还敢迟疑,自是忙不迭的找人去了。 苏慕渊坐在在梨木嵌大理石扶手椅上,修长粗粝的手指时不时地在朱漆螺纹小几上敲着,他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纨扇仕女图, 愣怔出神。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 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轻轻地闭上眼,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 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 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 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 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 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 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直到他拥有了她,仍是如此。 思及此,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流淌着刺目的鲜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赵慧虽是个成日同账薄、算盘为伍的人,通身却没有商人特有的铜臭味儿。 彼时,众人见苏慕渊面色冷淡,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仆从,一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在这压抑的气氛里,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慧知道苏慕渊单独来找自个儿,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说事儿要交代,于是挥退左右,掩上门窗,这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苏慕渊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苏慕渊闻言,嘴角倒是略微弯了弯,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记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过是厚着脸皮替主子打理这些产业罢了。”赵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没错,财富滔天的赵家,背后真正的主人却是苏慕渊。 此时此刻,赵慧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当年在戍边,她被苏慕渊救了回来,他不光着人教自己读书习字,又教自己接人待物,还教自己如何与人打交道。 尤其是算学与看账本,赵慧都是做的极好的,她以事实证明,苏慕渊派她来打理生意,果然是最合适的。 如今她替苏慕渊经营这些营生已经五年有余,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都牺牲在这些枯燥的账簿,以及与那些阴险狡诈的商人们周旋上了。 是了,一个女人若不是为了自个儿心里仰慕的人,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虽然,她明明知道,苏慕渊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根本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然而,赵慧却不死心地认为,就算苏慕渊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总有些主仆的情分在。她心甘情愿一直这样默默地在他身边,为他做事,这样也就够了。 哪知人心难料,赵慧万万没想到……苏慕渊竟然这般轻易地就将自己给放弃了。 时至今日,赵慧方才正视了自己从来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悄悄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苏慕渊,眼前明明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可此时看着却是分外的冰冷无情。 赵慧清醒地意识到:但凡是他苏慕渊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不会在乎牺牲什么旁的人,饶是这人对他死心塌地,宁愿豁出自己的命去。 赵慧既然肯为苏慕渊而死,那为他嫁人又有何不可呢? 话虽这样说,赵慧却是不甘心嫁给阮仁青这样微不足道,又扶不上墙的人,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角色,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不一定非要嫁给他。 主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赵慧想不明白,苏慕渊也不会告诉自己。 苏慕渊做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诡异莫辨,她跟在他身边这样多年,都还没有摸清楚主子的脾性。 实际上赵慧完全不懂,她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为何主子非要她嫁去阮府? 难道……难道阮家大爷是主子的政敌? 可这位阮仁青阮大人据她所知,不过是个不咸不淡的从六品通直郎罢了,这是个十分轻松的闲职,压根就是个散官,哪里就值得位高权重的主子去费心思对付他? 虽然这阮府是个历经百年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宰相与两位大学士,可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已是渐渐没落,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罢了,如今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 “阿慧若是真的清楚自个儿的身份,那就是最好不过,总之你嫁给阮仁青做继室,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不要试图激怒我。”苏慕渊淡淡地扫了赵慧一眼,缓缓地开口道。 “至于你手上打理的那些产业,就交给赵诠去做吧,也是时候锻炼、锻炼他了。” 赵慧闻言,赫然瞠大了双眼,若说一开始她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以为嫁给阮仁青只是权宜之计,等过些时候,主子还会想办法接她出来之类的想法,如今却也被这番无情的话给彻底打消了。 显而易见,主子就是完完全全地断绝了她的后路,让她安安心心地嫁去阮家,给那声名狼藉的阮家大爷做续弦。 “主子,阿慧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赵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两行清泪也随之缓缓淌下。 “阿慧,我只是看你足够聪明,又有手段,所以派你去替我保护一个重要的人罢了,你不要多想。嫁去阮府之后,多注意万氏与李艳梅。”苏慕渊说罢,即刻站起身来,推了门沿着楼梯往下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哭成了泪人儿。 也许是赵慧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所追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阴鹜无情的人: 虽然苏慕渊是大术朝权势滔天,兵权在握的威远侯,可他却有一半的白铁勒族血统。 因着拥有异族血统,小时候的苏慕渊在侯府里头,过的十分艰辛。在他才六岁的时候,被抛入了枯井里,再无人搭理。 可像苏慕渊这样坚韧的人,又怎会让自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内宅? 于是乎,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混血杂种,却在十四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人们视线。至于那段艰辛的过往,除了他自己,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知道,此处暂且先不表。 却说这白铁勒一族,正是突厥汗国的一个分支,他们生活在层冰峨峨,飞雪千里的北亚雅库。 这北亚雅库,正是大术王朝塞北再往北上,越过乌拉尔山脉,与北极海相连,长年处于冰雪之中的一片广域地带。 据说白铁勒族人骁勇善战,体格高大,可最终却是不敌大术朝塞北“修罗”的铁骑。 苏慕渊在十八岁的时候,亲自带兵,屠杀白铁勒族五万余人。而他塞北“修罗”的称号也自那一役中,被流传了开来。 那场屠杀持续了数个昼夜,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处处都是刺目的猩红,惨烈、凄厉的哭喊哀嚎声响彻阴沉沉的天空,厚厚的冰面上摞了成堆的尸体,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座小山……、 彼时,一阵风刮过,将窗户吹的大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赵慧突然打了个激灵,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 五天后,阮府,姝婧院 先前说过,阮兰芷因着在慈心院门口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而伤了膝盖。 阮兰芷这几日走路,总是腿软无力,膝盖也是疼的厉害,于是她索性就缩在屋子里头,哪儿也不去,没事儿就看看书,养养花,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李姨娘同老太太两个斗成什么样儿了,她虽然好奇,却也耐着性子没去理会。 这日,阮兰芷正靠在榻上,托着香腮看着窗外欢快扑腾的小鸟儿出神。 不多时,她的丫头梦兰,打起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姑娘,先前我在厨房为你炖汤,听到李姨娘房里的桃花姐姐说,大姑娘在女学里头又得到夫子的夸赞了。” 107.苏侯爷猛龙过江(下)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请支持正版 这金香除了香味浓郁, 暧昧惑人之外,香味还持久不散, 加上里头又有麝香的成分, 熏的时间长了, 既能催人情/欲,又能避子,一举数得。 自不必说, 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 最为焦心的, 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 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 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 打算歇个回笼觉,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 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 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 两个衙役上前, 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仓惶间,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 与此同时,慈心院 正靠坐在软塌上的老太太万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爷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后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爷身边的范茂给提溜了出来,横眉竖目地逼着他招供。 范茂吃了几个板子,只是不敢再瞒,就将这两日两男争一女,李三教训阮老爷,后来胡同里突然发生怪事儿的情况,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万氏听罢,神情越发凝重了,她同阮兰芷的想法一致,就凭她儿子那懦弱性子,哪里敢行凶杀人? 旁的就不多说了,阮老爷本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将他关到大牢里头,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万氏思忖着,先不管其他,得尽早使些银子给狱卒,打点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里头熬不住。 然而……自从万氏给儿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连个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这事儿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胡乱塞钱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场…… 万氏这厢正是一筹莫展,守门的婆子就打起帘子来禀告:“老太太,几个姨娘和几个姐儿哥儿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如今她儿子被捉进了大牢,万氏心里自是极烦这几个姨娘的,她摆了摆手道:“统统撵回去,叫王管事儿的派人盯着,别让她们出来,没得叫我见着心烦!” 守门婆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那万氏却又急急喝道:“慢着!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该赶走的赶走。” 守门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苍白的面色,薄纸片儿一般的身形,却还死扛着叫两个丫头搀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门口,正想张口再同老太太说两句,可见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阮兰芷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进屋里,老太太上下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莺莺昨日早上见你还好好儿的,怎地脚又伤着了?” 万氏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总不会……是跟着你庶姐庶弟那几个猴儿,闹腾出来的吧?” 阮兰芷哪能听不出万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只好装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误会莺莺了,我昨夜里突然醒了,想爬起来倒个水喝,哪知头晕脑胀的还没踩着地板,就一头栽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万氏现在心里装着事儿,且阮兰芷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她也就揭过去了,其后亲自起身,走过来拉着阮兰芷的手道:“莺莺,你爹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做娘的绝对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这大牢里头,屈打成招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你爹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也没受过什么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这一番话说的痛彻心扉,可阮兰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兰芷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万氏的手,说道:“莺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来,还同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访姨祖母,你看可好?” 万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氏虽然同她那个有诰命在身的姐姐不怎么亲近,可她姐姐对自家孙女儿却是真心疼爱的,让莺莺去说项,说不定,她那个在朝廷里当正二品户部侍郎的外甥,能帮上什么忙呢? 不多时,一个衣着得体的女子迎了出来:“哎呀,是二姑娘来了,姑娘病刚好,外面儿风大,快快儿进来吧。”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笑,就与这女子一同跨进院子。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厚厚的嘴唇,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硕大无比,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她,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108.春宵苦短日高起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这“帐中王氏金香”确实十分讲究, 它采真腊沉香八两, 檀香二两, 牙硝、甲香,金额香、丁香各半两, 麝香一两,片白脑子四两, 上为细末,炼蜜先和前香, 后入脑、麝为丸,大小任意,以金箔为衣。 这金香除了香味浓郁,暧昧惑人之外,香味还持久不散, 加上里头又有麝香的成分,熏的时间长了, 既能催人情/欲,又能避子,一举数得。 自不必说,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 最为焦心的, 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 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打算歇个回笼觉,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两个衙役上前,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仓惶间,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 与此同时,慈心院 正靠坐在软塌上的老太太万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爷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后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爷身边的范茂给提溜了出来,横眉竖目地逼着他招供。 范茂吃了几个板子,只是不敢再瞒,就将这两日两男争一女,李三教训阮老爷,后来胡同里突然发生怪事儿的情况,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万氏听罢,神情越发凝重了,她同阮兰芷的想法一致,就凭她儿子那懦弱性子,哪里敢行凶杀人? 旁的就不多说了,阮老爷本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将他关到大牢里头,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万氏思忖着,先不管其他,得尽早使些银子给狱卒,打点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里头熬不住。 然而……自从万氏给儿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连个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这事儿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胡乱塞钱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场…… 万氏这厢正是一筹莫展,守门的婆子就打起帘子来禀告:“老太太,几个姨娘和几个姐儿哥儿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如今她儿子被捉进了大牢,万氏心里自是极烦这几个姨娘的,她摆了摆手道:“统统撵回去,叫王管事儿的派人盯着,别让她们出来,没得叫我见着心烦!” 守门婆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那万氏却又急急喝道:“慢着!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该赶走的赶走。” 守门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苍白的面色,薄纸片儿一般的身形,却还死扛着叫两个丫头搀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门口,正想张口再同老太太说两句,可见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阮兰芷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进屋里,老太太上下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莺莺昨日早上见你还好好儿的,怎地脚又伤着了?” 万氏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总不会……是跟着你庶姐庶弟那几个猴儿,闹腾出来的吧?” 阮兰芷哪能听不出万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只好装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误会莺莺了,我昨夜里突然醒了,想爬起来倒个水喝,哪知头晕脑胀的还没踩着地板,就一头栽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万氏现在心里装着事儿,且阮兰芷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她也就揭过去了,其后亲自起身,走过来拉着阮兰芷的手道:“莺莺,你爹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做娘的绝对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这大牢里头,屈打成招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你爹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也没受过什么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这一番话说的痛彻心扉,可阮兰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兰芷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万氏的手,说道:“莺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来,还同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访姨祖母,你看可好?” 万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氏虽然同她那个有诰命在身的姐姐不怎么亲近,可她姐姐对自家孙女儿却是真心疼爱的,让莺莺去说项,说不定,她那个在朝廷里当正二品户部侍郎的外甥,能帮上什么忙呢? 彼时,正是三更天,在这沉寂无声的夜里,乌云蔽月,一丝光亮也无,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 就在这寂静宁谧的时刻,院子里却发出了一记心魂惧裂的嘶吼。饶是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恸。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颀长,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容色惊人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109.拜舅姑共牢而食(上)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这两日阮兰芷的膝盖好了许多, 还多亏了梦兰和梦香两个丫头,日日不落下地给阮兰芷用热棉巾敷膝盖。如今她只要慢慢儿地走, 总不至于走不稳打脚跌了。 当然, 阮兰芷可没忘记,这几日老太太身子也不太爽利,于是她见膝盖好的差不多了, 这就打算去老太太那儿露露脸。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 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 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 “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 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 拿同色的丝绦系了, 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 绾成双环, 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 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 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 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阮兰芷走到桌边,拿起一颗蜜渍樱桃吃进嘴里,小小的丁香粉舌还俏皮地伸出来,舔了舔嘴角的蜜汁,然后她那双翦水秋瞳,蓦地亮了起来,似在品尝这世间绝顶的美味一般,又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了片刻。 110.拜舅姑共牢而食(中)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 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 轻轻地闭上眼, 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 还是如今,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 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 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 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直到他拥有了她,仍是如此。 思及此, 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 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 流淌着刺目的鲜红,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 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赵慧虽是个成日同账薄、算盘为伍的人,通身却没有商人特有的铜臭味儿。 彼时,众人见苏慕渊面色冷淡,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仆从,一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在这压抑的气氛里,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慧知道苏慕渊单独来找自个儿,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说事儿要交代,于是挥退左右,掩上门窗,这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苏慕渊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苏慕渊闻言,嘴角倒是略微弯了弯,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记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过是厚着脸皮替主子打理这些产业罢了。”赵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没错,财富滔天的赵家,背后真正的主人却是苏慕渊。 此时此刻,赵慧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当年在戍边,她被苏慕渊救了回来,他不光着人教自己读书习字,又教自己接人待物,还教自己如何与人打交道。 尤其是算学与看账本,赵慧都是做的极好的,她以事实证明,苏慕渊派她来打理生意,果然是最合适的。 如今她替苏慕渊经营这些营生已经五年有余,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都牺牲在这些枯燥的账簿,以及与那些阴险狡诈的商人们周旋上了。 是了,一个女人若不是为了自个儿心里仰慕的人,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虽然,她明明知道,苏慕渊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根本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然而,赵慧却不死心地认为,就算苏慕渊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总有些主仆的情分在。她心甘情愿一直这样默默地在他身边,为他做事,这样也就够了。 哪知人心难料,赵慧万万没想到……苏慕渊竟然这般轻易地就将自己给放弃了。 时至今日,赵慧方才正视了自己从来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悄悄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苏慕渊,眼前明明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可此时看着却是分外的冰冷无情。 赵慧清醒地意识到:但凡是他苏慕渊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不会在乎牺牲什么旁的人,饶是这人对他死心塌地,宁愿豁出自己的命去。 赵慧既然肯为苏慕渊而死,那为他嫁人又有何不可呢? 话虽这样说,赵慧却是不甘心嫁给阮仁青这样微不足道,又扶不上墙的人,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角色,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不一定非要嫁给他。 主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赵慧想不明白,苏慕渊也不会告诉自己。 苏慕渊做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诡异莫辨,她跟在他身边这样多年,都还没有摸清楚主子的脾性。 实际上赵慧完全不懂,她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为何主子非要她嫁去阮府? 难道……难道阮家大爷是主子的政敌? 可这位阮仁青阮大人据她所知,不过是个不咸不淡的从六品通直郎罢了,这是个十分轻松的闲职,压根就是个散官,哪里就值得位高权重的主子去费心思对付他? 虽然这阮府是个历经百年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宰相与两位大学士,可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已是渐渐没落,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罢了,如今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 “阿慧若是真的清楚自个儿的身份,那就是最好不过,总之你嫁给阮仁青做继室,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不要试图激怒我。”苏慕渊淡淡地扫了赵慧一眼,缓缓地开口道。 “至于你手上打理的那些产业,就交给赵诠去做吧,也是时候锻炼、锻炼他了。” 赵慧闻言,赫然瞠大了双眼,若说一开始她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以为嫁给阮仁青只是权宜之计,等过些时候,主子还会想办法接她出来之类的想法,如今却也被这番无情的话给彻底打消了。 显而易见,主子就是完完全全地断绝了她的后路,让她安安心心地嫁去阮家,给那声名狼藉的阮家大爷做续弦。 “主子,阿慧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赵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两行清泪也随之缓缓淌下。 “阿慧,我只是看你足够聪明,又有手段,所以派你去替我保护一个重要的人罢了,你不要多想。嫁去阮府之后,多注意万氏与李艳梅。”苏慕渊说罢,即刻站起身来,推了门沿着楼梯往下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哭成了泪人儿。 也许是赵慧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所追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阴鹜无情的人: 虽然苏慕渊是大术朝权势滔天,兵权在握的威远侯,可他却有一半的白铁勒族血统。 因着拥有异族血统,小时候的苏慕渊在侯府里头,过的十分艰辛。在他才六岁的时候,被抛入了枯井里,再无人搭理。 可像苏慕渊这样坚韧的人,又怎会让自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内宅? 于是乎,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混血杂种,却在十四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人们视线。至于那段艰辛的过往,除了他自己,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知道,此处暂且先不表。 却说这白铁勒一族,正是突厥汗国的一个分支,他们生活在层冰峨峨,飞雪千里的北亚雅库。 这北亚雅库,正是大术王朝塞北再往北上,越过乌拉尔山脉,与北极海相连,长年处于冰雪之中的一片广域地带。 据说白铁勒族人骁勇善战,体格高大,可最终却是不敌大术朝塞北“修罗”的铁骑。 苏慕渊在十八岁的时候,亲自带兵,屠杀白铁勒族五万余人。而他塞北“修罗”的称号也自那一役中,被流传了开来。 那场屠杀持续了数个昼夜,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处处都是刺目的猩红,惨烈、凄厉的哭喊哀嚎声响彻阴沉沉的天空,厚厚的冰面上摞了成堆的尸体,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座小山……、 彼时,一阵风刮过,将窗户吹的大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赵慧突然打了个激灵,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 五天后,阮府,姝婧院 先前说过,阮兰芷因着在慈心院门口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而伤了膝盖。 阮兰芷这几日走路,总是腿软无力,膝盖也是疼的厉害,于是她索性就缩在屋子里头,哪儿也不去,没事儿就看看书,养养花,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李姨娘同老太太两个斗成什么样儿了,她虽然好奇,却也耐着性子没去理会。 这日,阮兰芷正靠在榻上,托着香腮看着窗外欢快扑腾的小鸟儿出神。 不多时,她的丫头梦兰,打起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姑娘,先前我在厨房为你炖汤,听到李姨娘房里的桃花姐姐说,大姑娘在女学里头又得到夫子的夸赞了。” 梦兰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里有些不屑,也有些焦急。 却说女学里的夫子,最是看中阮府的姑娘,可只要她家姑娘在的时候,这些赞许,哪里又轮得到大姑娘呢? 111.拜舅姑共牢而食(下)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请支持正版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 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 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 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 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 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 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 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 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 阮兰芷见不远处, 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 112.浑如伴蜜又吃糖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请支持正版  曾姨娘和沈姨娘两个,好歹都生的有哥儿, 且都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她们两个就算有不满, 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再加上那阮大爷惯常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种, 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指望不上的, 如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 倒还能沉得住气。 可像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自小就是家奴,本就以侍奉主子为首要,在府上汲汲营营了多少年,仍没什么倚仗的,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 显而易见, 两个原是婢女出身的姨娘, 哪能比得上出身青楼的李艳梅会伺候男人? 还是方姨娘沉不住气,阴测测地率先说道:“老爷有了李姨娘这般妙人儿, 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 我们之所以能早早儿来跟太太请安, 还真是多亏了李姨娘大包大揽, 一人伺候了我们五个人的份儿,也是难为你了。”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话头子,那后面接话的人自然也就客气不起来, 文姨娘有些恨恨地看了李姨娘一眼, 阴阳怪气地道:“李姨娘伺候老爷有功, 我们几个自然是比不上的,就连老太太都要感谢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棍的,还把其他几个姨娘也拉下了水:我们五人就你一人迟到,自是因为你分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宠爱。且听你那口气,我们在老太太这儿等着你,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卖力伺候老爷,那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自然可以放一放。”方灵生怕这火烧的不够热烈,顺便把老太太也提一提。 李姨娘被方姨娘这般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竟是不见多少恼色,只不过她心里是不是也不着恼,就不知道了。 李艳梅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太,掩着嘴儿笑道:“老太太经历过的事儿,比咱姐妹几个吃的盐还要多,她自然能明白奴婢的难处。” 老太太蹙着眉头剜了方姨娘一眼,她这般带头一嚷嚷,倒让自己不好整治李艳梅了,真不知道像方灵这么个蠢的,她儿子怎么看上的?照她看,这方灵胸前的两颗大木瓜只怕比她的脑子都好用些。 阮兰芷在一旁听的小粉脸儿红彤彤的,就算两个庶弟年幼听不懂,可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两位姨娘竟然口没遮拦的说着这些个房中事。 阮兰芷端起扶手椅旁朱漆梨花木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茶香气,将这些个姨娘身上浓厚的脂粉气稍稍打散了些。 她又从自个儿随身的香囊里头,拈了颗绿莹莹的薄荷小糖含在嘴里,一双狡黠的晶莹大眼滴溜溜地在屋里姨娘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老太太万氏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太太那如刀的眼神狠狠地一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刺人话的方姨娘,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姨娘,纵使你今日委实有原因,可你不尊家法,目无尊长,也是事实。老身今日若是不罚你,往后若是其他姨娘纷纷效仿,时常姗姗来迟或是干脆不来,那可怎么成呢?”万氏抚着自己手腕上光润无一丝杂色的玉镯,缓缓开口道。 “林勇财家的,李姨娘上你这儿领二十个手板子,就在屋子里头执行,让大家都看着点儿,以儆效尤。”万氏偏头对立在一旁的王妈妈道。 不多时,那王妈妈折了个柳条儿进来,拉过李姨娘的手就开始抽,却说拿这柳条儿抽手背,抽的狠了也是钻心的疼,这才抽了两下,李姨娘就受不住叫嚷了起来。 其他人见李姨娘受了罚,果然脸色都好了很多,眼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 李姨娘不着痕迹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用另外一只还未受刑的手,悄悄儿朝前递了个碎子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王妈妈的腰带里。 那王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当值了数十年,也是个人精儿,王妈妈对这些姨娘之间互斗的腌臜事儿,真是不要看的太多。 如今王妈妈得了好处,垂头看了看自个儿腰带凸起了一小块,嘴角扬了扬,这打手板子的力道就不一样了。 虽然抽打的响声还是挺大的,可究竟真的是不是那么疼,只有李姨娘自己知道,只不过这做戏还是得做全套,她喊着喊着,还淌起了泪珠子。叫那些恨她的姨娘们见了,别提多大快人心了。 李姨娘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这几日老爷一直宿在她的房里,已经让其他人十分窝火了,她故意来的迟些,让别人挑个错处,也省锝日后再拿这个事儿来说道。 如今那赵大姑娘只怕很快就要进府了,她李艳梅总得找些同盟不是?平日里和这些姨娘们争宠争的厉害,她们心里都恨毒了她,这时候正是扭转的好机会!干脆就让她们看个痛快!再说了,挨了这手板子,手上带了伤,还可以找老爷撒撒娇,讨些甜头。 若说先前这些姨娘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如今见李姨娘哭的撕心裂肺的,倒也有些心惊肉跳,曾姨娘更是把年幼的彬哥儿护在自个儿的怀里,不叫他看这场面。 阮兰芷看着看着,思绪却是慢慢地飘远了:上辈子,她嫁去苏家之后,那个老侯爷夫人也叫人拿柳条儿抽过她的手,她还记得自个儿手背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鲜血顺着翻起的皮肉一直往下滴…… “好了,这罚也罚过了,该说正事儿了。”老太太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说道。 “自丽娘去了之后,府上一切事务都是我这老太婆在主持,眼看着我年纪也大了,有时候账房送来的册子我看的十分费神,再者,这府上没个女主人也是不行,我这相看了不少人家,瞧着赵……”大姑娘就很是不错。 哪知老太太的话并未说完,管事儿的急匆匆地打起帘子跑进来:“太太,赵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是不是该派人去迎?” “什么?她们怎地来的这样快!”老太太一惊,先前要说的话也忘了个泰半,她恨恨地瞪了立在下首的李姨娘一眼,都是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拖拖拉拉的,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这下可好,话还没说完,前来拜访的赵大姑娘都到门口了! “今日府上会来一位贵客,你们几个姨娘没事儿,就不要出院子走动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冲撞了阮府的贵客,那就不可能只是二十个手板子就能了事的。”老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这几个姨娘赶紧儿离开。 “张管事儿的,等会子你叫上几个人,到各个院门口看着,千万别让她们出来,坏了我的好事!”老太太不放心地又吩咐道。 老太太这厢说罢,就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这才由王妈妈扶着,一阵风儿似的往外头行去。 阮兰芷眨了眨眼,她从未见老太太这般急切过,且不用猜,肯定是那位赵大姑娘来府上了。她在心里寻思着,还是赶紧回屋子里头待着吧,万一触怒了老太太,没得白白遭一回罪,她现在年纪还小,除了迎合顺从这个面慈心黑的祖母,暂时还想不到其他办法。 于是她跟在几位姨娘和庶姐弟后头,也顾不上其他姨娘都是个什么心思,急匆匆地往外走。 面色各异的一行人,俱都不出声地在廊上走着,眼看着就要穿过侧门的当口,那原本神色淡然的曾姨娘,突然对李妈妈怀里抱着的彬哥儿说道:“彬哥儿,你想不想见一见未来的娘亲?” 彬哥儿才五岁大,哪里理解的了那么多?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的老大,他困惑地朝着自个儿的母亲道:“姨娘,你不就是我娘吗?” 曾姨娘见自家儿子这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彬哥儿的小脑袋:“傻孩子,我当然是你娘,可我只是姨娘,将来你还得喊另外一个人做娘。” 曾姨娘这般说着,心里却十分酸涩,自个儿的孩子,还得叫别人娘亲…… 而这番话叫离她不远的沈姨娘听了,也是心有戚戚焉,她垂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哲哥儿,怪只怪她是罪臣之后,被编入了上不得台面的贱籍,不然自个儿的孩子指不定也是个嫡出的公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叫别人娘亲呢? 只不过曾姨娘这番话,却是提醒了其他几人,虽然自己要被关在院子里头,可老太太却又没拘着孩子们,他们去看一看未来的主母,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李姨娘朝阮思娇递了个眼色,阮思娇心领神会地撺掇两个弟弟道:“二妹妹,彬哥儿,哲哥儿,咱们一起去前厅看一看那贵客吧。” “祖母不是不让我们去吗?”哲哥儿毕竟已经十岁大了,这府上的规矩还是懂的。 “咱们就只躲在窗户下面偷偷地看,别让祖母发现就成了,再说了,祖母是让姨娘们不许去院子,又没说不让我们悄悄儿看,哲哥儿难道不好奇来的是什么人吗?” 阮思娇毕竟年长些,心眼儿也多,一番话下来,把哲哥儿堵的无话可说。 其后哲哥儿带着询问地眼神去看自个儿的母亲,发现沈姨娘却是点了点头,看来也是同意的。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也让阮兰芷心动不已,毕竟那赵大姑娘被坊间传的神乎其神,她也想见识一下这位撑起赵家的女子究竟有多与众不同。若是被发现了,不过是几个小辈好奇,来见见未来的主母,就算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哪儿去。 113.夫妻俩锦帐话别 驯娇记只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谢绝转载, 请支持正版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走过穿堂, 刚刚绕进宝瓶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小身子蓦地僵住, 其后愣了愣, 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 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 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等着二姐姐回来, 哪知等了老半天, 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 脸色变了几变, 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苏幕渊沉吟了好半响,他将阮兰芷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托起那尖尖小巧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这张小脸儿半响,方才哑着嗓子道:“放你下去?就凭你的脚,能自个儿站稳?” “不碍事的,思娇站的稳,思娇不想再麻烦侯爷,可以托弟弟替我唤丫鬟来扶我。”阮兰芷坚持要下来。 苏幕渊闻言,倒也不说话,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充满侵略性的鹰眸,就这么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被他盯的心里发怵,她揣测不出这面无表情之人的心思,只好别开眼,复又软着嗓音恳求了一次。 苏幕渊单手托着阮兰芷,另外一只大掌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探入到她的裙摆,阮兰芷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混蛋……竟然如此轻薄她! 阮兰芷气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教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这人面兽心的苏慕渊命人一抬小轿将她送进苏府……那她这辈子只怕就同上辈子无甚差别了! 阮兰芷越想越惊恐,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苏府被人羞辱的画面,曾经在苏府,她虽然是个二太太,可却过着幽禁,难捱的生活。她的夫君苏宁时,因着身体过于孱弱,不能行房,却镇日锁着她,叫几个丫头变着花样折腾她,以满足不能人道的自己,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自己却又落到苏慕渊手里,这头禽兽,起先还装出一副人样子,到了夜里却无休无止的纠缠她…… 阮兰芷恨恨地闭了闭眼,难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这一切? 不!起码她可以选择在无尽的污辱之前就结束这一切,大不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彼时,苏幕渊温热的大掌按在了阮兰芷的纤细脚踝上,缓缓摩挲着,怒极也绝望至极的阮兰芷,颦着眉头正要拂开他的大掌,苏幕渊却倏地使力一捏,只听得喀嚓一声,原先崴到的地方竟然被他生生地掰正了—— 阮兰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般下了狠手,疼的惊叫了一声,泪珠儿立刻便滑了下来。她在心里暗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竟然如此对她…… 她怒气腾腾地仰头瞪着苏幕渊,然而樱唇开开合合,剧烈的疼痛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却又哪里敢斥责呢?这可是杀人如麻,睚眦必报的威远侯……上辈子苏幕渊磋磨敌对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今日她若是得罪了他,搞不好整个阮府都要遭殃。 虽然阮兰芷又气又疼,浑身直哆嗦,可想想自己一个小小从六品通直郎的女儿,他威远侯若是想捏死自己,不过就是踩死蚂蚁那般容易,阮兰芷思及此,脸上青白交错,她抬起柔荑,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这些……少不得还是忍了。 苏幕渊垂眸去看怀里哭地惨兮兮的小人儿,那雪肤黛眉,瑶鼻樱唇,娇怯怯水盈盈的眸子…… 忆起她先前半躺在花丛里的模样,俨然就是个惑人心神的小花妖。如今他的阿芷十三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既有少女的韵致,又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儿守着她。 苏幕渊牢牢地盯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人儿,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好似一只炸了毛的小花猫,却又要收起自个儿的小爪子。他看了半响,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丫头明明就是又羞又恼,哭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偏还要拼命忍着…… 是了,碍着自己威远侯的身份,她哪里敢发作? 可不得不说,阮兰芷这般模样,还真是大大地取悦了他。 “好了,我已经替你正了骨,回头叫你的丫头帮你上消肿的膏子,还有你手上的那些刺,也要仔细处理一下,这几天你就不要下床随意走动了,好好儿养着。”苏幕渊说罢,轻轻地将她放回地上,又体贴地帮她理了理衣裙,扶着她靠墙站好,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罢了,今日就这样吧,再不走,估计阿芷要恨死他了。 苏幕渊想起阮兰芷手上的花刺,心里狠狠一抽,其实先前他看到了,是那个高出阿芷半个头的小姑娘推了她一把,阿芷才会为了稳住身子,而伤了手的…… 思及此,苏幕渊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的捋平了,眼神里净是阴鹜与凌厉。 阮思娇,很好,我记住了。 另一边,阮兰芷愣怔地看着苏慕渊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苏幕渊若是能将自己的脚矫正,又为何要抱着她走了一路…… 躲在大树后头的彬哥儿,见凶恶的巨人走了,方才从后面蹦蹦跶跶的跑了出来:“二姐姐!你脚伤着了?我扶你回去!” 彬哥儿说罢,挪着小身子,自告奋勇地去拉阮兰芷的手,阮兰芷见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彬哥儿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个看到巨人就弃姐于不顾的小叛徒!先前怎地不来扶我?见人走了,这才出来?真没诚意!” 彬哥儿闻言,小脸儿蓦地变得通红,他梗着脖子表忠心道:“彬哥儿才没有弃二姐姐不顾!那巨人低头看姐姐的时候,我瞧着挺柔和的,一点儿都不凶,他压根就不会欺负姐姐,所以……所以彬哥儿才在树后面守着,想着他若是敢欺负你,彬哥儿马上跳出来打他,他,这不是没欺负姐姐吗?还把姐姐的脚治好了。” 阮兰芷被彬哥儿这人小鬼大的一番话给说的一阵无语,这小家伙明明就是害怕,躲在树后面不肯出来,偏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忍不住又点了点彬哥儿的鼻头,故意板起脸道:“你这么小的个头,怎么扶得了我?彬哥儿当自己是巨人了吗?去我院子里把梦香和梦兰招来,让她两个来扶我回去。” 彬哥儿还想再争辩几句,阮兰芷赶忙打断他道: “好了好了,二姐姐知道彬哥儿最是个勇敢的,赶紧去帮二姐姐喊人去。” 阮兰芷捏了捏彬哥儿的小鼻子,推着他转了个身。再不催促小家伙,只怕自己还要待在这里回不去呢。 ———————————————————— 阮府,正厅 这厢老太太正亲热地拉起赵慧的手说着话,两人俱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尖子,你来我往,煞是客套。 不多时,见门口处仆从们簇拥着苏幕渊走进来,原先坐在屋里的人赶忙起身迎上来见礼。苏幕渊只略略看了赵慧一眼,便朝众人摆了摆手,其后与老太太互相寒暄了一番,大家方才归坐。 老太太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苏幕渊,见他面色冰冷,通身气质凌厉,因着有白铁勒一族的血统,此人的面相本就不是寻常模样。 许是常年习武,又在军中历练多年的缘故,如今的苏幕渊,就好似敛藏在匣的龙吟宝剑一般,虽然隐去了自个儿的锋芒,但只要一出鞘,只怕也是“山崩室空,惟剑在焉”的人物。 万氏心下想着:这威远侯虽不好亲近,可他却是个能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翻云的人物,当今圣上最是器重他,这可是他第二次肯赏光来阮府了,务必得好好儿巴结一番才是。 自古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若是真能攀上位高权重的威远侯,那阮府以后便真的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了…… 阮府,花厅 先前说过,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个儿抬脚走了,被迫留下来的赵慧,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背信弃义,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既然阮仁青回来了,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114.丑人到处得便宜(上) .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 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 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 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 再呈蝶形铺散开来, 除此之外,通身再无旁的饰物, 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 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 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 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 她姣好精致的脸庞, 令他魂牵梦萦, 她馥馥香香的身子, 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地重视起这个事情来,为了赵大姑娘的亲事,竟然能够劳动威远侯来小小的阮府打探一番,看来她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这赵大姑娘如此金贵,怎地还会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续弦?阮兰芷迷惑了。 却说阮兰芷的父亲阮仁青也是个奇人,这阮家曾经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其祖上还出过几任宰相与大学士。然而百年显贵终有衰败的时候,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只考了个举人,其后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就算了。 这阮仁青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是个傅粉何郎,看杀卫玠的人物。年轻时因着这副好皮相,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性子,招惹了不少的情债。 在娶阮兰芷的生母荆丽娘之前,阮仁青就已经抬了四个姨娘不说,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一个,可那没有名分的,或是有一段情的,就不知凡几了。至于他在女支馆里相好的粉头,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阮仁青将正妻刚娶进来的时候,见荆氏生的温婉昳丽、姿容秀美,自然是丢不开手的。在新婚期间,两人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 可自从荆氏怀了阮兰芷,不能行房之后,这阮仁青旷不得几日,就抛开了正妻,又到姨娘房里去了。 这其中有一个李艳梅的姨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本事。阮仁青起先同一个叫“媚仙儿”的女支情投意合,后来被阮仁青赎了身养在别院里,他两个在外头已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庶长女阮思娇。 岂料这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毕竟阮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就让阮仁青将母女两个接进来。 那媚仙儿也是个洒脱自在的,本就不愿意受那高门大户的束缚,且阮府的老太太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阮仁青无法,只得同他近来的新欢的名妓李艳梅商量,给她赎了身,冒名顶替地带了女儿一同回府。 其后这五个先荆丽娘进门的姨娘,也没有将这相貌清丽、性子软和的温婉主母放在眼里,也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还做做样子,等阮仁青去她们房里,背着荆丽娘,什么样挤兑的话都说的出口。 再者,这荆丽娘是正儿八经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循规蹈矩的,哪里能斗得过这五个姨娘一起在背后中伤她?再加上阮仁青本就因着她在房事上不懂情趣,跟个木头桩子似得,而颇有微词。自此,就越发地不爱去她房里了。起先老太太见儿子闹得太不像话,还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可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着肚子的荆丽娘心里郁结难结,这正经嫡出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她夫君竟然就领回来个周岁大的庶长女……在阮府过的越加艰难的荆氏,经不住压力而早产了。盼着长孙的老太太,见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儿,最终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姨娘们的明枪暗箭,丈夫的风流成性,婆婆的冷眼相待,荆丽娘在生了阮兰芷之后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不得不说,阮兰芷的童年过得也十分不如意,爹爹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她娘亲算得上是阮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却又早早地去了,阮兰芷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压根儿没有得到一丝亲情。 115.丑人到处得便宜(中) .  是了, 怀里的她, 是他心心念念渴求了两世的人儿,如今……终于又再次相遇了。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 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 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 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 尾端垂在肩后, 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 拿臂环收住,再呈蝶形铺散开来,除此之外, 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 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 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 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 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 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地重视起这个事情来,为了赵大姑娘的亲事,竟然能够劳动威远侯来小小的阮府打探一番,看来她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这赵大姑娘如此金贵,怎地还会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续弦?阮兰芷迷惑了。 却说阮兰芷的父亲阮仁青也是个奇人,这阮家曾经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其祖上还出过几任宰相与大学士。然而百年显贵终有衰败的时候,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只考了个举人,其后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就算了。 这阮仁青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是个傅粉何郎,看杀卫玠的人物。年轻时因着这副好皮相,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性子,招惹了不少的情债。 在娶阮兰芷的生母荆丽娘之前,阮仁青就已经抬了四个姨娘不说,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一个,可那没有名分的,或是有一段情的,就不知凡几了。至于他在女支馆里相好的粉头,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阮仁青将正妻刚娶进来的时候,见荆氏生的温婉昳丽、姿容秀美,自然是丢不开手的。在新婚期间,两人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 可自从荆氏怀了阮兰芷,不能行房之后,这阮仁青旷不得几日,就抛开了正妻,又到姨娘房里去了。 这其中有一个李艳梅的姨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本事。阮仁青起先同一个叫“媚仙儿”的女支情投意合,后来被阮仁青赎了身养在别院里,他两个在外头已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庶长女阮思娇。 岂料这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毕竟阮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就让阮仁青将母女两个接进来。 那媚仙儿也是个洒脱自在的,本就不愿意受那高门大户的束缚,且阮府的老太太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阮仁青无法,只得同他近来的新欢的名妓李艳梅商量,给她赎了身,冒名顶替地带了女儿一同回府。 其后这五个先荆丽娘进门的姨娘,也没有将这相貌清丽、性子软和的温婉主母放在眼里,也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还做做样子,等阮仁青去她们房里,背着荆丽娘,什么样挤兑的话都说的出口。 再者,这荆丽娘是正儿八经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循规蹈矩的,哪里能斗得过这五个姨娘一起在背后中伤她?再加上阮仁青本就因着她在房事上不懂情趣,跟个木头桩子似得,而颇有微词。自此,就越发地不爱去她房里了。起先老太太见儿子闹得太不像话,还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可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着肚子的荆丽娘心里郁结难结,这正经嫡出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她夫君竟然就领回来个周岁大的庶长女……在阮府过的越加艰难的荆氏,经不住压力而早产了。盼着长孙的老太太,见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儿,最终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姨娘们的明枪暗箭,丈夫的风流成性,婆婆的冷眼相待,荆丽娘在生了阮兰芷之后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不得不说,阮兰芷的童年过得也十分不如意,爹爹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她娘亲算得上是阮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却又早早地去了,阮兰芷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压根儿没有得到一丝亲情。 上辈子,阮仁青除了给予阮兰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之外,真真儿没有尽过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到了后来,阮府成了破落户,她爹爹为了钱,亲自将她送给了苏家的病痨鬼,这张脸也尽是惹祸,被那阴鹜狠厉的苏慕渊惦记上了,最终落得个自裁的下场。 116.丑人到处得便宜(下) .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 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 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拐到东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在州桥上拐个大弯, 继续朝东行,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 以及太常寺, 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 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 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 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数过来, 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 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 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 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 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 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从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着薛府就在胡同的里面,距离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门口。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深知这恶霸惹不得,正是犹犹豫豫,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这下可好,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117.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  李三当然知道这阮仁青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娶赵大姑娘做续弦的事儿, 近来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先前说过, 当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 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漫天霞光, 灿若桃花,美不胜收, 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 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 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 十之八九怕死, 秦皇求仙, 车中腐死, 黄帝升天, 神话渺茫, 自古以来, 克享高寿的皇帝, 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说来也巧,这周士清的妹妹周莲秀,正是战死沙场的苏老侯爷之妻,也是上辈子阮兰芷的婆婆。 却说这周莲秀,虽是苏慕渊名义上的母亲,可私底下两人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刻骨之仇,至于他两个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恩怨?此处暂且先不做赘述。 周莲秀同苏慕渊素来不对付,这阮仁青又即将要娶苏慕渊的远房表姐赵慧,因着这些缠缠绕绕的关系,今日阮老爷犯在李三手里,他自然是想趁此机会,好好儿教训阮老爷一番。 只不过,这阮仁青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却不大不小也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若是当街给他太过难堪,难保朝廷里那些个御史,不参自个儿的舅父一本,诸如纵外甥行凶一类的屁话,他虽不怕事,却也不想惹些无谓的麻烦。李三想了又想,只将这阮老爷提溜到个无人的角落,再作打算。 其后李三对那酒馆的老板吩咐了几句,命他将这胡姬扣在桌前,晚些时候再来带她走。再又转头对那些个瞧热闹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谁敢多管闲事,我李三定叫他出不了这个酒馆子!” 却说这李三养的几个家丁,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横人,范茂带来的三个阮府下人,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其他人见李三耍狠,自也不敢出声。 如今这阮老爷被李三的人捏在手里,范茂等人不敢妄动,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三等人往那煊门街西北角的僻静胡同行去。 旁的人见无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去了,先前那隐在人群里与苏慕渊打过照面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脚跟上。苏慕渊目送一行人走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却也一同跟了过去。 这厢阮老爷手脚俱是垂软乏力,被两个家丁拖着走,两条腿在地上拖行,鞋袜、衣袂上沾了不少灰渣,发髻散乱,幞头歪斜,行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儒雅的模样? 行至无人角落,那李三挥手叫家丁架住阮老爷,另外三个家丁则是将范茂等人拦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不能上前。 却说这李三惯是个心狠手黑的货色,眼见四下无人,他照着阮仁青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 阮老爷心口痛不可挡,酒也醒了大半,他冷汗涔涔地瞠大了双眼,手脚乱挣起来。 李三见他挣动,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对着阮仁青又是一顿暴打,嘴里还不忘说些污言怒骂,阮老爷被打的通身剧痛,渐渐地也没了力气去反抗,嘶哑着声音讨饶。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见阮仁青被打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了,方才慢悠悠地以靴尖踢起了一颗小石子儿,准确地握在手里,又上下抛了两抛,方才出手如电地朝着不远处的家丁掷了出去。 说来也蹊跷,那平淡无奇的石子儿自苏慕渊的手指掷出之后,竟带起了一道凌厉之风,犹如一支破空而来的利器,朝着钳住阮老爷左臂的家丁急射而去。 那家丁只觉脑后生风,心生奇怪,正待回头,却被那石子儿钻入了脑腔,打了个对穿之后,又飞向了右臂的家丁。 那石子儿自右边家丁的太阳穴直直射入,再从另外一侧的面颊飞出,斜斜打入地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坑洞。 两名家丁连吭声都未来得及,就遭到了暗算,其后以一个诡异的表情,直挺挺地朝两旁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松手,令阮老爷重心不稳,直接就扑上了朝他挥拳的李三身上。 这喝了酒的人,身子本就沉甸甸的,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李三身上,却说李三本就是个出拳的姿势,力量都集中在上半身,下盘自是不稳,如今撞上直愣愣朝他扑过来的阮仁青,生生被他带倒,成了个人肉垫子。 也不知是这李三实在运气不好,还是怎地,两人倒下的地方刚好有个凸起的尖石,李三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那尖石上,立时就双目大张地断了气。 不远处的几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一阵风刮过,须臾之间,原本在教训阮老爷的三人,突然俱都倒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方才察觉事情有异,那几个凶狠的家丁也顾不上拦人了,统统都赶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压在李三身上阮仁青掀翻,去照顾自个儿的主子。 那范茂也是个机灵的,虽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他也怕李三突然缓过神来再教训阮老爷,范茂赶忙给三个下人递眼色,四人快速地扶起阮老爷,趁着李三那伙人还未回过神来,架起阮老爷就往胡同的出口奔去。 这几个家丁正在查看李三,却发现地上湿呼呼地黑了一大片,再按住李三的脑袋,使力一拔,霎时间,尘土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家丁们遽然发现自家主子的后脑勺破了个大洞,鲜血正泊泊流出,地上那锋锐的尖石上,还沾了些红红白白的脑浆。 几人面色大变,回头一看,阮仁青那伙人竟然已经跑没了影。 这几个家丁见此变故,也是六神无主,却说这李沿,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均是高嫁,他乃是李家独子,家中纵容非常,今日李三不明不白死在胡同里,他几个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可平白无故的跟着李三公子一起死,总还是有些不甘愿的。 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知千万不能让那阮老爷跑了,自是要出去将人追回来的。 家丁们起身,正要追出胡同,却见出口立着一道人影,此人面容平淡无奇,身材中等,是个扎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人物。 几个家丁大声呼喝:“哪来的杀才,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儿去!” 这厢说完就推了那男子一把,准备跑出去追人,哪知这男子被大力一推,却好似被钉在地面上一般,纹丝不动,他蓦地出手,将一旁的家丁喉咙捏了个粉碎。 另外两名家丁见状,骇得倒退了两步,正待要逃,那男子倏地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箭步上前,照准两人脖子快速一划。 两人的喉咙俱都被割破,霎时间鲜血喷在墙壁上,抽搐了两下,应声倒地。 自不必说,这人正是先前同苏慕渊有过交集的男子,他一出手,快速将三人毙命,其后在死去的家丁身上拭了拭刀刃上的血污,又朝苏慕渊藏身的地方打了个稽首,这才大步离去。 苏慕渊一言不发地看完整个过程,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横了一地的尸体,抚了抚下摆的褶皱,足下一点,跃出了胡同。 不知道阿芷的伤处理的如何了?晚点着人给她送盒玉肌膏过去。苏慕渊这般思忖着,嘴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来。 118.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又听高僧如此言论, 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 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 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十之八九怕死, 秦皇求仙,车中腐死, 黄帝升天,神话渺茫,自古以来,克享高寿的皇帝, 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 蠢蠢欲动, 互相猜忌, 争的不可开解, 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自不必言, 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 风头一时无两, 不得不说, 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 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说来也巧,这周士清的妹妹周莲秀,正是战死沙场的苏老侯爷之妻,也是上辈子阮兰芷的婆婆。 却说这周莲秀,虽是苏慕渊名义上的母亲,可私底下两人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刻骨之仇,至于他两个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恩怨?此处暂且先不做赘述。 周莲秀同苏慕渊素来不对付,这阮仁青又即将要娶苏慕渊的远房表姐赵慧,因着这些缠缠绕绕的关系,今日阮老爷犯在李三手里,他自然是想趁此机会,好好儿教训阮老爷一番。 只不过,这阮仁青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却不大不小也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若是当街给他太过难堪,难保朝廷里那些个御史,不参自个儿的舅父一本,诸如纵外甥行凶一类的屁话,他虽不怕事,却也不想惹些无谓的麻烦。李三想了又想,只将这阮老爷提溜到个无人的角落,再作打算。 其后李三对那酒馆的老板吩咐了几句,命他将这胡姬扣在桌前,晚些时候再来带她走。再又转头对那些个瞧热闹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谁敢多管闲事,我李三定叫他出不了这个酒馆子!” 却说这李三养的几个家丁,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横人,范茂带来的三个阮府下人,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其他人见李三耍狠,自也不敢出声。 如今这阮老爷被李三的人捏在手里,范茂等人不敢妄动,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三等人往那煊门街西北角的僻静胡同行去。 旁的人见无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去了,先前那隐在人群里与苏慕渊打过照面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脚跟上。苏慕渊目送一行人走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却也一同跟了过去。 这厢阮老爷手脚俱是垂软乏力,被两个家丁拖着走,两条腿在地上拖行,鞋袜、衣袂上沾了不少灰渣,发髻散乱,幞头歪斜,行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儒雅的模样? 行至无人角落,那李三挥手叫家丁架住阮老爷,另外三个家丁则是将范茂等人拦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不能上前。 却说这李三惯是个心狠手黑的货色,眼见四下无人,他照着阮仁青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 阮老爷心口痛不可挡,酒也醒了大半,他冷汗涔涔地瞠大了双眼,手脚乱挣起来。 李三见他挣动,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对着阮仁青又是一顿暴打,嘴里还不忘说些污言怒骂,阮老爷被打的通身剧痛,渐渐地也没了力气去反抗,嘶哑着声音讨饶。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见阮仁青被打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了,方才慢悠悠地以靴尖踢起了一颗小石子儿,准确地握在手里,又上下抛了两抛,方才出手如电地朝着不远处的家丁掷了出去。 说来也蹊跷,那平淡无奇的石子儿自苏慕渊的手指掷出之后,竟带起了一道凌厉之风,犹如一支破空而来的利器,朝着钳住阮老爷左臂的家丁急射而去。 那家丁只觉脑后生风,心生奇怪,正待回头,却被那石子儿钻入了脑腔,打了个对穿之后,又飞向了右臂的家丁。 那石子儿自右边家丁的太阳穴直直射入,再从另外一侧的面颊飞出,斜斜打入地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坑洞。 两名家丁连吭声都未来得及,就遭到了暗算,其后以一个诡异的表情,直挺挺地朝两旁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松手,令阮老爷重心不稳,直接就扑上了朝他挥拳的李三身上。 这喝了酒的人,身子本就沉甸甸的,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李三身上,却说李三本就是个出拳的姿势,力量都集中在上半身,下盘自是不稳,如今撞上直愣愣朝他扑过来的阮仁青,生生被他带倒,成了个人肉垫子。 也不知是这李三实在运气不好,还是怎地,两人倒下的地方刚好有个凸起的尖石,李三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那尖石上,立时就双目大张地断了气。 不远处的几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一阵风刮过,须臾之间,原本在教训阮老爷的三人,突然俱都倒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方才察觉事情有异,那几个凶狠的家丁也顾不上拦人了,统统都赶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压在李三身上阮仁青掀翻,去照顾自个儿的主子。 那范茂也是个机灵的,虽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他也怕李三突然缓过神来再教训阮老爷,范茂赶忙给三个下人递眼色,四人快速地扶起阮老爷,趁着李三那伙人还未回过神来,架起阮老爷就往胡同的出口奔去。 这几个家丁正在查看李三,却发现地上湿呼呼地黑了一大片,再按住李三的脑袋,使力一拔,霎时间,尘土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家丁们遽然发现自家主子的后脑勺破了个大洞,鲜血正泊泊流出,地上那锋锐的尖石上,还沾了些红红白白的脑浆。 几人面色大变,回头一看,阮仁青那伙人竟然已经跑没了影。 这几个家丁见此变故,也是六神无主,却说这李沿,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均是高嫁,他乃是李家独子,家中纵容非常,今日李三不明不白死在胡同里,他几个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可平白无故的跟着李三公子一起死,总还是有些不甘愿的。 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知千万不能让那阮老爷跑了,自是要出去将人追回来的。 家丁们起身,正要追出胡同,却见出口立着一道人影,此人面容平淡无奇,身材中等,是个扎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人物。 几个家丁大声呼喝:“哪来的杀才,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儿去!” 这厢说完就推了那男子一把,准备跑出去追人,哪知这男子被大力一推,却好似被钉在地面上一般,纹丝不动,他蓦地出手,将一旁的家丁喉咙捏了个粉碎。 另外两名家丁见状,骇得倒退了两步,正待要逃,那男子倏地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箭步上前,照准两人脖子快速一划。 两人的喉咙俱都被割破,霎时间鲜血喷在墙壁上,抽搐了两下,应声倒地。 自不必说,这人正是先前同苏慕渊有过交集的男子,他一出手,快速将三人毙命,其后在死去的家丁身上拭了拭刀刃上的血污,又朝苏慕渊藏身的地方打了个稽首,这才大步离去。 苏慕渊一言不发地看完整个过程,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横了一地的尸体,抚了抚下摆的褶皱,足下一点,跃出了胡同。 不知道阿芷的伤处理的如何了?晚点着人给她送盒玉肌膏过去。苏慕渊这般思忖着,嘴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来。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走过穿堂,刚刚绕进宝瓶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等着二姐姐回来,哪知等了老半天,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119.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  “瞧你那样儿, 真是个小馋猫!就那么好吃吗?” “你哪次来我家,没有给你备过可吃的糕点与果子?怎地莺莺就吃不厌呢?”薛泽丰有些爱怜地摸了摸阮兰芷的头顶,柔声说道。 阮兰芷闻言, 鼻头一酸, 差点子落下泪来,是啊, 原来她也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只不过……后来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让她忘记了这些。 “薛哥哥送的,自然好吃, 我前次去给姨祖母请安,她还告诉我,你娘在给你相看媳妇呢,怎么?哥哥没有看上的吗?”阮兰芷笑了笑,打趣道。 薛泽丰今年十七了,他娘亲黄氏,镇日里盘算着要给他说一门亲事, 但凡谁家府上赏花、打马吊、搭戏台子、聚会设宴, 只要是给薛府发了名帖,黄氏几乎都是来者不拒, 其目的, 不过是为了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姑娘, 或是即将及笄的姑娘, 并做到相貌、品行、家世一手掌握。 薛泽丰瞄了瞄身旁的阮兰芷,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耳根子的微红一直未曾消退。 薛泽丰觉得,关于亲事,他还可以再等两年…… 彼时,阮兰芷并没有注意到薛泽丰的心事,而是搂着食盒子轻轻地倚在窗边上,时不时地拈起一颗樱桃丢进小嘴里,然后眯起眼睛,一脸的惬意。 —————————————————————————— 梅香院 这厢阮仁青将将踏入房内,就有婢女端着茶盅迎了上来:“老爷请用茶。” “嗯,艳梅呢?”软仁青接过茶来啜了一口,放在梅花小几上,这才开口问道。 “姨娘这会子还在里头歇午觉呢。”婢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行,你下去吧。”阮仁青说罢,挥了挥手,径自往里间走,他悄悄地打起幔帐,往里看: 只见榻上的李艳梅,浑身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绢丝小衣,里头那水红色绣金线牡丹的肚兜儿,系带早已松开,不过是堪堪地挂在脖颈上罢了。而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衾,褪到了肚脐以下,最令人眼热的,自然是那半遮半掩的巍峨玉峰,正因着李艳梅均匀的呼吸,而缓缓起伏…… 先前说过,这李艳梅早年本就是那女支馆里头的头牌,那是出了名的会伺候男人,她当时爱着阮仁青的俊美与风流,后来便被他哄着,领着毫无关系的阮思娇回了阮府。 阮仁青见眼前横陈着一个体态丰满,二十多岁,成熟风韵的女子,只觉口干舌燥,血脉贲张,哪里还忍得住?紧跟着脱了靴子爬上塌,抓起那硕大的绵软就下了狠力气揉弄。 将将揉了两下,李姨娘就被胸前那恼人的大掌给弄醒了,她睁开眼睛,见是阮仁青在自己身上作怪,气哼哼地拧了拧腰,涂了红色豆蔻的玉手在阮仁青的胸膛上作势推了推,只是那力道,就跟摸着玩儿似的,欲拒还迎,一点子力气都没使,不过是平添了两人的兴致。 李姨娘想起日前老太太做的那一出戏,这心口的气还没出顺畅呢,哪知阮仁青那孬货,因着拗不过他娘,又没脸来见她,干脆就远远儿地避开了,连她的院子都未曾来过。 思及此,李青梅红着眼圈,带了点儿哭腔对阮仁青道:“你个挨千刀的杀才,做什么还来我这里?” 阮仁青在床笫之间,素来是好说话的:“我的心肝,我这不是想你了吗?你都旷了我五日了,我这心都让你给旷碎了。” 李姨娘嗔了他一眼:“郎君还真是会倒打一耙,妾身日日盼着郎君来,却总不见你人影子,我猜啊,阮大人多的是人款待,哪里还记得起我李艳梅,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不是轮流宿在文姨娘和方姨娘那儿吗?” “别提了,她两个哪有心肝你销魂?文如意下面松垮垮的跟个水缸子似的,都能在里头养鱼了。更别说方灵那张关公脸……唉,我不过是勉强看在娘的面子上,才上她那儿睡了一宿。”阮仁青凑上前亲了亲李姨娘的小嘴儿,喃喃抱怨道。 李姨娘闻言,噗嗤一笑,不得不说,阮仁青这番话说的十分促狭,那文如意与方灵两个,哪里就如他说的那般差了?只不过同媚色天成的李艳梅比起来,的确是略逊一筹的,却说这女人吧,都爱听这些个奉承话,因此李姨娘听着,是十分受用的。 李姨娘听了这一番话,神色才缓和了下来:“郎君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若是叫文姨娘和方姨娘知道了,她两个倒是不会怪你,没得恨上了我。” “没事儿,她两个若是知道了,只管叫她们在一旁站着,看看咱两个逍遥快活。”阮仁青有些急不可耐地脱下了自个儿的亵裤,跟着就压着李姨娘行起事儿来。 不多时,李姨娘被他入的骨头都酥了,半眯着眼睛叫出了声来。 事毕,阮仁青从李姨娘的身上翻了下来,舒坦地喟叹了一声,也不要人伺候,这就开始穿戴了起来。 那李姨娘见他要走,心里大急,面上却是嘤嘤哽咽了起来:“怎么?郎君这才来多一会子就要走了?难道先前郎君说我好,不过是耍着我玩儿的?” “郎君若是这般敷衍,倒还不如干脆放了妾身的契书,让我走了,咱两断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儿,李姨娘越发哭的厉害,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阮仁青见李艳梅哭的伤心,这裤子也顾不上系了,赶忙坐回塌上,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哎哟,我的心肝祖宗,好好儿的,怎地哭起来了,这不是眼看着要吃晚饭了,我得去上房看一看娘吗?” 这阮大爷虽然是个风流种,可规矩什么的,倒是做得十足,毕竟他也是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人。 李姨娘闻言,想起那作妖的老东西,哭的越发伤心:“是了,妾身差点子都忘记了,左右你是要当新郎官儿的人了,自然要多多去老太太那儿的,还得多谢她为你找了这样一桩完美的姻缘。” 阮仁青闻言,哪还有不明白的?怀里的李姨娘这是吃醋了呐! 思及此,阮仁青笑了笑,一边揉着李艳梅胸前白生生的绵软,一边说道:“我当是怎么有股子酸味儿?原来是心肝吃醋了,我的心你还能不知道吗,我这日思夜想的都是心肝你啊!”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郎君若是心里有我,又怎么要娶了赵大姑娘做继室?你明明知道我……知道我……”李姨娘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娇滴滴的哭了起来。 “放心吧,那赵大就是个嫁不出去的泼辣子,娘要我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她哪里比得上心肝会伺候人?就算这赵大姑娘进了门,我也不会去她房里,她压根儿影响不了你一丝一毫。”阮仁青继续柔声哄着。 李姨娘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这赵大姑娘是肯定要进门,她既不能改变,那就只能迂回行事了。 不得不说,李姨娘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十分会利用自个儿的优势。她一个小小的姨娘,凭什么同老太太斗?不过是仗着阮仁青宠她罢了,她只有牢牢地拴住眼前的男人,才能稳固自己在阮府的地位。 两人说着说着,也不知怎地,又勾起火来,于是搂到一块儿再次行起事来,这一次,李姨娘叫的格外动情。 这厢阮思娇在阮兰芷那儿憋了一肚子的气,将将回到梅香院,走到李姨娘的房门前,正要叩敲,却听见里头传出些柔媚入骨,缠绵动人的吟/哦声,夹杂着男子的粗喘与调笑声。 阮思娇听了一耳朵淫/声浪语,抬起的手儿僵在半空中,这还哪能敲得下去? 阮思娇的小脸儿蓦地就红了,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里,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自她懂事开始,都不知在这院子里听到多少回淫/言浪、语了,她爹同李姨娘两个,总是毫不避忌,大白日里也能弄出些动静来 。 一般来讲,普通正经的小姑娘,谁会知道这紧闭的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可阮思娇却不一样,幼时,她曾经因着总是听到隔壁传来这样的声音,而觉得十分迷惑。又有一次,她爹爹和李姨娘在白日里敦伦,门没关严实,小思娇听到那动静儿,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悄悄儿溜了进来,躲在屏风后头,隔着那屏风缝隙,看了个大概。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两人似痛苦似快活的动作与神情代表什么,其后终于忍不住问了李艳梅:“姨娘,我见爹爹压在你身上欺负你,你叫的那样厉害,他都不停下!” 120.听龃龉又悉消息 .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 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 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 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 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 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 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 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 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 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 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 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 阮思娇与李姨娘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二姑娘怎地瞧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娇娇弱弱、性子软和的一个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气质又不太同了。 彼时,两人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李姨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探望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兰芷开口,便率先说道:“兰姐儿,你爹爹娶续弦的事儿,你可都听说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下有些茫然,续弦?什么续弦?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没听说过爹爹要娶什么继室。 那时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扶正,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拦着,她那个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到了晚上,抱着李姨娘那软香温玉的身子,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在阮兰芷未出嫁之前,这李姨娘始终未被扶正,直到最后老太太得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他顾,李姨娘这才如愿以偿,当上了阮夫人。 看来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阮兰芷收起思绪,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卧床榻,精神头也不太好,估摸着是有人和我提起过,但我似乎也没有听的真切……如今大病初愈,倒是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李姨娘听罢,神情有些古怪,这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爷娶续弦的事儿?偏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娘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对老太太,那素来是唯命是从的,又怎么会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阮兰芷是老爷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却因着娘亲早逝,而被养在老太太膝下。 却说这阮府的老太太,毕竟身份摆在这儿,阮府上上下下,谁人不敬着她?老太太素来眼高于顶,这长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谁都瞧不上,独独就对二姑娘高看一眼,不过虽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养长大,却也没有多少慈爱在里头。 姜毕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严格教养出来的阮兰芷,那真真儿是京城闺秀中的典范。而这些,从阮兰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窥见一二: 行走间,那是轻行缓步,精妙无双,说话时,那是敛手低声,轻言细语,办事务,那是应对有声,且依礼数,吃饭时,那是食无叉筋,细嚼慢咽,宴席间,那是退盏辞壶,过承推拒。 上辈子,阮府这位姿容秀丽、安徐娴雅的二姑娘,是誉满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规矩教条下长大的阮兰芷,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性子软弱,十分好拿捏。 因着这个和软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后,爹爹为了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听从了李姨娘的指使,将她草草地嫁给了苏家二少爷那个病痨鬼,进而获得了大笔丰厚的彩礼钱。 可怜的阮兰芷在嫁做人妇后,便过上了禁锢拘束的生活,成了亲的丈夫因着身体不康健,心里也扭曲的厉害,这病秧子总是拿些小事来为难她,而她那个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绵里藏针,处处压迫、磋磨她,其后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没能撑过第三年,便香消玉殒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兰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活了过来,这辈子可千万不能教府上这帮子牛鬼蛇神,给糊里糊涂地“卖”出去了。 阮兰芷收起纷杂的思绪,冲着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个干净,姨娘可否告诉兰芷,爹爹究竟要续娶何人?” 苏慕渊坐在在梨木嵌大理石扶手椅上,修长粗粝的手指时不时地在朱漆螺纹小几上敲着,他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纨扇仕女图,愣怔出神。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轻轻地闭上眼,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直到他拥有了她,仍是如此。 思及此,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流淌着刺目的鲜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赵慧虽是个成日同账薄、算盘为伍的人,通身却没有商人特有的铜臭味儿。 彼时,众人见苏慕渊面色冷淡,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仆从,一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在这压抑的气氛里,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慧知道苏慕渊单独来找自个儿,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说事儿要交代,于是挥退左右,掩上门窗,这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苏慕渊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苏慕渊闻言,嘴角倒是略微弯了弯,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记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过是厚着脸皮替主子打理这些产业罢了。”赵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121.丈夫失意惹人轻(上) .  不多时, 一个衣着得体的女子迎了出来:“哎呀,是二姑娘来了, 姑娘病刚好,外面儿风大, 快快儿进来吧。”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笑, 就与这女子一同跨进院子。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 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 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厚厚的嘴唇,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硕大无比,十分动人, 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 只要看到她, 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 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 后来见他不依不挠, 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于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 虽然孙女儿年纪还小,可这身段却已有一股子娉娉袅袅的惑人光华,渐渐显露。 万氏隐约能从孙女儿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看出她未来的倾城绝世的容颜来。 她瞧着今日孙女儿穿的一身素白衣裙,倒显得越发的我见犹怜,而这样貌美的姑娘,偏偏还柔顺和软,正该是男人们会喜欢、宠爱的类型。 不得不说,万氏对于这个从小教养在自个儿膝下的嫡出孙女儿,还是十分满意的。阮府出来的姑娘,自然是要安安静静,不骄不躁。不仅如此,还得是:贞顺节义、闺门礼仪、端庄仪态,样样俱到。 她可是花了许多心血投入在阮兰芷身上的,未来阮府的荣华富贵,兴许就靠她了。然而,女人不光是只凭着一张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因此万氏特地给阮兰芷立了许多规矩,像是抚琴、作画、习字,女红等等,更是每日里一样不落地拘着她做完,通身的肌肤也是保养的娇嫩无匹、吹弹可破、晶莹剔透、肤光如玉。 阮兰芷上辈子的好性儿,就是这样来的,连亲手教养的老太太都是这般对她,更枉府上那些各怀鬼胎的其他人了,真是何其可悲,却又何其无奈。 阮兰芷心情复杂地坐在老太太塌边的绣墩上,她从老太太的眼神里,读不到一丝关爱,不过是拿她当做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罢了。 好半响后,阮兰芷仰起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开口道:“祖母,我病了这几日,听姨娘们说爹爹要……”娶续弦。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那万氏却拉起孙女儿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莺莺啊,你也知道,你爹那些个姨娘,统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李艳梅那个野心大的女人,成日里撺掇你爹爹扶正她,哼!她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为了这府上的中馈权罢了。” “虽然这中馈权暂时还由我掌管着,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渐渐不好,要祖母说啊,这府上没个女主人还是不成的,莺莺,你觉得呢?” 万氏一番话说完,临了,偏头看了过来,一双利眸微微上挑,那口吻看似在询问阮兰芷,可她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一个讯息“不管是谁,不得有异议”。 阮兰芷深知老太太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性子,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可若是叫那赵大姑娘进了门,那赵大姑娘又同苏家有些亲戚关系,自己指不定真的会被再次送到苏府去。 难道真要叫自个儿再重新来一回“走投无路”? 阮兰芷心情沉重地思忖着,这当口同老太太说话,可得掂量着来,万一没顺她的意思,指不定得怎么磋磨自己。 阮兰芷垂下眼睑,盖住了那波光滟潋的水漾大眼,好半响后,方才对老太太道:“祖母这番话,莺莺自是省得的,却是不知,爹爹要续娶何人呢?” 万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爹是个扶不起的,虽然有官职在身,却是领了个闲差,每日里还靠着家里贴补。” 万氏摇了摇头,又道:“咱们阮府,虽然祖上也出了好些个人才,可这些年却渐渐式微,地位名声,俱都大不如前。我一个老太婆辛辛苦苦地掌着这个家,府上养了一大帮子人花销也大,府上处处都需要花银子,如今你两个庶弟又还年幼,这账房里头的银子啊,渐渐是入不敷出了……” 虽然阮兰芷问的是自个儿老爹续娶的对象,可这老太太却是说起了家中的难处,并不直接告诉她是何人,这是绕着弯在说服她呢。 阮兰芷强忍着听了一耳朵的“心酸”,末了,却不得不出言道:“祖母费心了,都是我们这些小辈不够出息。” 只不过……阮兰芷有些疑惑,她这个祖母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祖母做任何决定,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孙女儿置喙了?祖母为何要同她说这些解释的话? 这些话……就好似在说服她接受一般,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难道……阮兰芷在心中打了个突,难道祖母不光是要给爹爹娶续弦,还连带的想把她也嫁个高门大户,好让阮府多个仰仗?可她才十三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都还没长好,又能为阮府带来什么利益? 122.丈夫失意惹人轻(中) .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 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 其内里, 已经是个烂了根,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 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老太太冷眼旁观,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 压根儿就不用深挖, 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 暗藏龃龉,满是腌臜的苏府, 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 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 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 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 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 过一、两年, 打着报恩的由头, 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虽然这坊间私下里说什么难听的都有,可这赵家不比一般的商贾,他同权势滔天的威远侯苏家,有些远亲关系,因着赵氏身后的强大背景,大家又哪里敢明摆着说呢? 话分两头说,阮家大爷阮仁青,正妻死了多年都未曾续弦,至于为何一直没有续娶,偏偏这个时候又放出风声说要娶妻?此处暂且先不表。 如今阮家老太太一门心思为儿子找个能干的媳妇,然而,若是家世好,模样儿又规整的氏族姑娘,谁愿意嫁到阮家来做续弦?可若是家世不好,身份低微的姑娘,老太太又瞧不上,这相看来相看去,也不知怎么地,就和赵家对上眼了。 赵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可不管是那滔天财富,还是背后权势慑人的威远侯,都令人不敢小觑。 众所周知,这赵氏的名声的确不太好,可人家主动抛来了橄榄枝,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威远侯苏慕渊亲自出马,替他这位远亲表姐拉红线,这老太太少不得就意动了。 而当李姨娘提起“威远侯”这三个字的时候,阮兰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虽然这个小小的动作,房中的其他人并没有发现。 且不说别的,光是想一想那赵大姑娘将来的嫁妆,就令人双眼放光了,那可是财富滔天的赵家! 这十年来,赵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小到钱庄、米行、油店、酒楼、金银玉器铺子、古玩铺子,大到矿产与南北走运的商队,与外国做生意的海船……但凡是个挣钱的行当,他们几乎都有涉及,京城十里御街,光是他赵家的铺子就霸占了泰半,这赵家的财富,真真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在术朝,有一些暴利的营生,几乎已经叫他们垄断了。 真金白银,谁人不爱?这赵大姑娘指头缝稍微漏一丁点儿,就够寻常人家吃上个三五载了。因此,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门有利可图的亲事。 “老爷同赵大姑娘的事儿,老太太是极力要促成的,她……她也不管老爷愿意不愿意……”李姨娘说到这儿,眼里那怨毒的光,真是遮都遮不住。 “二妹妹,咱们阮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怎能同那些个商贾为伍?若是真叫爹爹娶了那赵大姑娘,指不定要被街坊邻里说成什么样儿呢!”紧接着,这阮思娇也加入了游说的行列。 “到时候被人说咱们是奔着钱去的,肯定要影响我姐妹两个的名声,等到我俩个说亲的时候,男家也未必看的起咱府上这做派。”阮思娇端起茶盏,撇了撇浮在表面上的茶沫子,那模样儿看似平静端仪,可口气里却带有一丝急切。 “要我说,为了咱们的名声着想,这事儿啊,最适合去劝说的人,还是同老太太最亲近的二妹妹你。”阮思娇想借阮兰芷,去撺掇老太太打消念头的意思十分明显。 “对对!思娇说的没错,二姑娘若是能去老太太那里说项,我再劝劝老爷,这事儿啊,多半能成的。”李姨娘趁着有利时机,打蛇随棍上。 若是如今坐在李姨娘与阮思娇面前的,是上辈子未出嫁,单纯心性,软弱可欺的阮兰芷,她很可能就此沉默下去。 只因着上辈子的阮兰芷,长期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既然是老太太授意的事儿,她是绝无可能顶着老太太来的。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她,毕竟是经历了上辈子被这两个女人陷害,被迫嫁去了苏家,其后在苏家饱尝了那病痨鬼,以及恶毒婆婆的迫害三年。 这人受过大苦大难,又是死过一遭的人。哪可能还这样单纯?她又哪里看不出这两个是想拿自己当刀子使呢? 虽然如今的阮兰芷也不想中了这两人的圈套,可惜的是,她听到了“威远侯苏慕渊”这几个字。 光是这个名字,就已经教阮兰芷方寸大乱了,其后她哪里还顾得上李姨娘和阮思娇两个又说了旁的什么? 苏慕渊…… 光是想一想这个名字,阮兰芷都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痛不已,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一把尖锐的刀子,来回在她饱受欺凌的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她仿佛又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刻,他那高大的身躯覆在自个儿的身上,叫她屈辱不堪,狼狈不已。 思及此,阮兰芷不可抑制地又颤抖了起来,她死死地握紧了双手,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人面兽心、阴鹜冷血的苏慕渊…… 不行!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阮兰芷强自稳住心神,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水也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待情绪缓和下来了,这才说道: “我这会子将将起来,模样也不规整,姨娘说的这些个事儿,先容阿芷好好儿思虑一番,再作商议罢。” 阮兰芷眨眨眼,轻描淡写地将这个事儿给搁置了,她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令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十分诧异。原本这两个私下商量的时候,还以为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让阮兰芷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谁知这二姑娘竟然十分轻淡地就接受了她俩个的意思。 可若说是接受了她两个意思也不尽然,因为这二姑娘既没同意替她两个找老太太说项,也没同意不找,而是说再商议,可这何时商议?怎么个商议法?倒也没透个意思来。 这个二姑娘……怎地瞧着真的和平常不同了? 123.丈夫失意惹人轻(下) .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 其内里, 已经是个烂了根, 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 老太太冷眼旁观,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压根儿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 暗藏龃龉,满是腌臜的苏府,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 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 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 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 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 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 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 打着报恩的由头, 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 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是了,怀里的她,是他心心念念渴求了两世的人儿,如今……终于又再次相遇了。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再呈蝶形铺散开来,除此之外,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弱不胜衣了。 124.周氏下套定罪名(上) .  这“帐中王氏金香”确实十分讲究, 它采真腊沉香八两,檀香二两, 牙硝、甲香, 金额香、丁香各半两,麝香一两, 片白脑子四两,上为细末, 炼蜜先和前香,后入脑、麝为丸,大小任意, 以金箔为衣。 这金香除了香味浓郁, 暧昧惑人之外,香味还持久不散, 加上里头又有麝香的成分, 熏的时间长了,既能催人情/欲,又能避子,一举数得。 自不必说, 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 最为焦心的,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 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 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 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打算歇个回笼觉,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两个衙役上前,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仓惶间,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 与此同时,慈心院 正靠坐在软塌上的老太太万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爷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后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爷身边的范茂给提溜了出来,横眉竖目地逼着他招供。 范茂吃了几个板子,只是不敢再瞒,就将这两日两男争一女,李三教训阮老爷,后来胡同里突然发生怪事儿的情况,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万氏听罢,神情越发凝重了,她同阮兰芷的想法一致,就凭她儿子那懦弱性子,哪里敢行凶杀人? 旁的就不多说了,阮老爷本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将他关到大牢里头,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万氏思忖着,先不管其他,得尽早使些银子给狱卒,打点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里头熬不住。 然而……自从万氏给儿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连个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这事儿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胡乱塞钱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场…… 万氏这厢正是一筹莫展,守门的婆子就打起帘子来禀告:“老太太,几个姨娘和几个姐儿哥儿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如今她儿子被捉进了大牢,万氏心里自是极烦这几个姨娘的,她摆了摆手道:“统统撵回去,叫王管事儿的派人盯着,别让她们出来,没得叫我见着心烦!” 守门婆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那万氏却又急急喝道:“慢着!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该赶走的赶走。” 守门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苍白的面色,薄纸片儿一般的身形,却还死扛着叫两个丫头搀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门口,正想张口再同老太太说两句,可见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阮兰芷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进屋里,老太太上下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莺莺昨日早上见你还好好儿的,怎地脚又伤着了?” 万氏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总不会……是跟着你庶姐庶弟那几个猴儿,闹腾出来的吧?” 阮兰芷哪能听不出万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只好装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误会莺莺了,我昨夜里突然醒了,想爬起来倒个水喝,哪知头晕脑胀的还没踩着地板,就一头栽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万氏现在心里装着事儿,且阮兰芷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她也就揭过去了,其后亲自起身,走过来拉着阮兰芷的手道:“莺莺,你爹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做娘的绝对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这大牢里头,屈打成招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你爹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也没受过什么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这一番话说的痛彻心扉,可阮兰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兰芷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万氏的手,说道:“莺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来,还同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访姨祖母,你看可好?” 万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氏虽然同她那个有诰命在身的姐姐不怎么亲近,可她姐姐对自家孙女儿却是真心疼爱的,让莺莺去说项,说不定,她那个在朝廷里当正二品户部侍郎的外甥,能帮上什么忙呢?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再呈蝶形铺散开来,除此之外,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125.周氏下套定罪名(下) . 几人躲躲藏藏,心中惶恐不安, 其后他们在煊康门街某个粉头的房里躲了一阵子, 又使了银子找那专门为女支子看症的大夫来给老爷治伤, 末了,再寻个遮的严严实实的轿子, 将老爷抬回阮府自不提。 阮府, 花厅 先前说过,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 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 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自个儿抬脚走了,被迫留下来的赵慧,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 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 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 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 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 背信弃义, 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 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 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既然阮仁青回来了,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年轻的将帅见此惨状,也只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肃队伍,继续朝北方追击敌人。 出村子的时候,路过那口石井,在猎猎呼啸的狂风里,苏慕渊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调转了马头,朝那石井看去,躺在里头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赵慧。 苏慕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慧,他的神色有些触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顿了半响后,苏慕渊这才命人将她救了上来。 自此之后,赵慧这条命就是苏慕渊给的,但凡侯爷有任何吩咐,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当然,只除了这次与阮仁青的婚事。 苏慕渊知道她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素来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又怎会替赵慧考虑? 加之赵慧先前在廊下见到自个儿敬如神祗的苏侯爷,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心里难受已极,只觉浑身都被尖刺扎过一般,压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赵慧所不知的是,苏慕渊常年习武,五感六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她在那廊下窥视的事儿,苏慕渊哪能不知?不过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小卒子,还不够资格让他多分出一丝心思罢了。 只不过苏慕渊倒是没想到,赵慧为了不嫁给阮仁青,竟还有这等胆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个胡姬,引出阮仁青与李三,两男争一女的丑事。 彼时,赵慧还不知道先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脑子里,统统都是苏慕渊一脸宠溺地抱着那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渐渐走远的画面。 就在这时,苏慕渊蓦地出手掐住了赵慧的脖子,粗粝修长的手指慢慢锁紧,一双阴鹜冰冷的鹰眸,就这般看着手里的人儿,脸色渐渐乌紫,在生死边缘挣扎…… “赵春丽,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的?嗯?”苏慕渊不带一丝感情地喊了赵慧的本名,赵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极。 赵慧原先名叫“春丽”,自从苏慕渊请了先生教她学识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慧”这个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赵慧一心希望自己能为苏慕渊打理好他的地下产业,实际上,她也的确成功做到了。 如今赵慧被死死地钳住了喉咙,哪里能开口说话?不过全凭苏慕渊宰割罢了。她在绝望之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爱慕的主子手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就在最后那一刹,苏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就在这种后继无援,副将异心的情况下,苏幕渊当众斩杀两个苏老侯爷的心腹,以震军威,其后亲率仅剩的两万将士,奇迹般的来了个大反转,击退十五万突厥大军不说,还一并带回了敌军首领的头颅,那敌军的首领,正是苏慕渊的亲舅父。 乌拉尔山一战,作为主帅的苏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冲锋陷阵,说的好听是上阵父子兵,可为何只有苏幕渊一人回来?这背后说道的可就十分精彩了,最常见的版本莫过于:苏幕渊大逆不道,手段邪佞,杀父弑兄,冒领军功。 苏老侯爷与其嫡长子战死沙场,庶次子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而嫡三子却是个镇日卧床不起的病痨鬼,众人见苏氏一门没落下去,不禁唏嘘,然而尉迟曜登基之后,竟然力排众议,坚持让苏慕渊继承爵位,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哪个家族最看重的不是长子与嫡子?那苏家的两个嫡出就算死了一个,这不还剩一个吗?加上苏家的嫡出儿子,是当朝宰相周士清正儿八经的外甥,也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弟,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姬妾生的杂/种来袭爵才是。 可武将们又是另外一个声音,苏慕渊虽出生低微,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率领二万精兵大败敌军十五万大军于乌拉尔山脉,这样用兵如神的旷世奇才却不多见,武将们可不像那些个酸腐文官,只讲究这些个立长立嫡的规矩,毕竟打仗卖命的可是他们,谁有本事带领他们突出重围打胜仗,才是一个真真儿的好统帅,嫡三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足不出府的病秧子,能握的住兵符吗?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赌在一个半副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 文武两方势力为着谁该继承爵位这个事儿吵的水深火热,不可开解,诡异的是,本应该是反对呼声最大的周士清,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此事并不表态。既然朝廷里本该是最大的反对势力都迫于形势沉默了,旁的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关于苏慕渊袭爵的不利流言,很快便销声匿迹,至于他当上这个威远侯真正的内里原因,那些个文官也只敢私底下偷偷儿怀疑罢了,明面上,谁又敢再置喙什么?又不是嫌命太长。 —————————————————— 翌日一早,阮府,姝婧院 因着伤了脚踝和手掌,昨夜里阮兰芷几乎没怎么睡,稍微动一动,手脚的伤处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其后两个丫头伺候她起床洗漱,梳妆打扮。收拾停当,阮兰芷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来,今日她只略略用了小半碗碧粳粥,便停了箸。 梦兰见状,也不多言,只默默地撤下桌上的碗筷,又扶她上了榻歇着,这才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伤成这样,老太太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阮兰芷神情恹恹地靠在迎枕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如今脚也肿着,手也伤着,只要一想到晚些时候还要去祖母那儿请安,便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一丝劲儿来。 万氏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可不瞎,昨日上午她几个姐弟躲在花丛里偷窥,虽然未被抓个现行,可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瞒得住万氏? 昨晚上她托病不肯去上房伺候老太太用晚饭的时候,只怕老太太就已经在怀疑她了,还特意叫人来带话:今早姑娘起了,一定要上她那儿去叙叙话。 然而,就在阮兰芷犹豫间,廊上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神色慌张地打起帘子奔了进来,正是随身伺候阮兰芷的另外一个丫头,梦香。 怎地这样莽莽撞撞的?阮兰芷颦着秀眉,正要张口训斥,那梦香却大喘了两口气,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抹着泪珠子道:“姑娘,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阮兰芷见状,神情冷凝了下来:“不急,你慢慢地说,别岔着气儿了。” 这道声音好似黄莺出谷一般,婉转动听,又好似泠泠泉水一般,沁人心脾,梦香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她缓了缓,这才哽咽道:“姑娘,几个衙役突然闯进府里,将老爷押走了,说是……说是老爷杀了人!” “什么?”阮兰芷闻言,惊的直起身子来,甚至连自个儿身上的伤都忘记了。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颀长,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容色惊人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126.忆当日四野哀鸿(上) . 只不过, 她还依稀记得, 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 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 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 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 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 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 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 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 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 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 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 伤着膝盖倒也罢了, 不曾想, 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 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 阮兰芷微微歪着脑袋,朝薛泽丰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丫头双眼放光,面带喜色,若不是还顾着礼节,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怀里了。平日里端庄婉仪,贞静娴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看上去像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泽丰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将桌上的食盒推到阮兰芷的面前,说道: “我自然是来给你这小馋猫儿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边叨念,说你好些天都没去看她了,前两日还特地派人来阮府接你来着,结果却扑了个空。” “后来才听说你病刚好,又伤了膝盖,不宜劳动,这就赶着催我来看望你,说来也巧,正好在来的路上,又碰上了将将下学的思娇表妹,我两个就一道过来了。” 阮兰芷牵唇一笑:“劳老奶奶费心了,薛哥哥,近来太学的课业重不重?我听祖母说,哥哥马上就要下秋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要我说呀,薛家哥哥这么厉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阮思娇见薛泽丰同自己这个嫡出的妹妹聊的开心,却将她晾在一旁,这脸色自然有些不好,于是想着法子插句话进来。 阮兰芷见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 却说这薛泽丰,今日穿着冰蓝色直裾,配褐色宽腰带,脚踩黑色长靿靴,外套月白色长袍,头束缁布冠。许是常年读书的缘故,一股子书卷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这是个五官俊朗,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泽丰的来头倒也不小,他乃是当朝户部侍郎薛允的长公子,目前正在太学读书。 在术朝,太学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读的,像阮兰芷的两个庶弟,因着身份低微,将来恐怕都没法子安排进去。 说到薛府,同阮府还有些亲戚关系。 这薛泽丰的祖母,正是万氏的亲姐姐,只不过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两姐妹同样是嫁进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万老太太的儿子十分争气,当年考中了状元不说,后来又仕途顺利,一路晋升,当上了正二品的户部侍郎。大万老太太甚至还因着她这个出息儿子,而得了个诰命。 再看看小万老太太生的儿子,下了三次考场,却只考了个举人,最后托人打点,捐了个从六品的通直郎。 虽然两人的儿子天差地别,却不影响两府的往来,小万老太太曾经带着幼时的阮兰芷去拜访薛府,那大万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欢上这乖巧柔顺,玉雪可爱的小莺莺了,其后隔三差五地总要阮兰芷去薛府陪她,经常要留她住个三、五日,方才肯放她归家。 这大阮兰芷四岁的薛泽丰,自小就与她玩得一处去,直到后来老太太对阮兰芷越发严格,成日将她拘在院子里学女子“六艺”,而薛泽丰也要读学了,两个人才渐渐地少见面了。 大万老太太与薛泽丰哥哥,是上辈子为数不多,真心对阮兰芷好的人。 当然,阮兰芷也记得,她这个装模作样的庶姐阮思娇,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丽,娇美无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兰芷,正是阮思娇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何上辈子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撺掇爹爹将她嫁去苏家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据阮兰芷所知,上辈子阮思娇虽然将她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扫除了,可最终却也没能称心如意,是了,她并没有嫁给薛家哥哥。 上辈子,在阮兰芷嫁去苏家没多久之后,薛泽丰考中了进士,接着就自请外放去了其他地界,直到她死,都不曾见薛泽丰再回过京城。 “莺莺,同你说话呢,怎地不理哥哥?”薛泽丰伸手在阮兰芷面前晃了两晃。 “薛哥哥,你先才说了什么?”阮兰芷收回思绪,这才问道。 “你呀!”薛泽丰有些宠溺地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这才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我听思娇表妹说,你爹要娶续弦了?莺莺还为着这个事儿被老太太罚了跪?” 阮兰芷闻言,连连摆手,她看了看阮思娇,见后者神色有些不自在,心下了然。 阮兰芷歪着脑袋,眨巴着狡黠的灵动大眼,她故意凑在薛泽丰耳边,佯作一副小妹妹冲大哥哥撒娇的模样,小声道:“诶,不是……祖母没有罚我,我是自请去罚跪的,根本不是思娇姐姐说的那样,哥哥可千万别相信!” 阮思娇打的什么主意,她岂能不知道?不过就是想借着薛泽丰的口,将这事儿传到大万老太太那儿去罢了。 众所周知,大万老太太十分疼爱阮兰芷这个外甥孙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老太太做出了这种事儿,肯定要找她的老妹妹说教。 可她阮兰芷并不想淌这趟浑水,没得让老太太以为,自己这个孙女儿表面上是顺从,背地里又找旁的人给她出头。 此时的薛泽丰,有片刻的失神,如今有一个小人儿扒着他的肩膀,努力地垫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话,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令薛泽丰不由得心驰神荡了起来。 薛泽丰的心跳,犹如擂鼓一般,强力地跳动着,他鼻端萦绕的,是阮兰芷那特有的馨香,他眼睛所见到的,是阮兰芷那灵动昳丽的模样…… 彼时,薛泽桃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儿,在他不经意之间,似乎悄悄地长大了…… 薛泽丰有了这个认知,耳根子蓦地就红了,他不自在地以手握拳,伸到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个儿的尴尬:“莺莺,那你为何要自请罚跪?是否不满意那赵大姑娘嫁给你爹爹?其实……我也觉得老太太这番做法欠妥,毕竟那赵大的出生……” 阮兰芷急急地打断了薛泽丰的话:“薛哥哥可莫要再说了!祖母有她不得已的苦衷,那天的确是莺莺不对,莺莺让祖母伤心了……” 阮思娇听到这儿,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一张小脸青白交错,她眼眶泛红地瞪了阮兰芷一眼,其后找了个由头,扭头就朝外面走去。 阮兰芷目送着阮思娇匆匆离开,她不着痕迹地扯唇一笑,这才从薛泽丰身边退开了稍许。 当年若不是阮思娇痴恋薛家哥哥,嫉妒心作祟,她在女学也不会白白遭了别人排挤。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因着嫉妒去害别人,可就太过分了。 正所谓害人者,人恒害之,她阮兰芷可再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和软性子了。 事情宜早不宜迟,阮兰芷回了院子稍稍打扮了一番,因着姨祖母爱看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如今又是仲夏时节,于是换了一身樱花粉的薄纱裙,这就备马车要出门了。 如今阮兰芷脚裸还肿着,自然也走不快,老太太怕她出丑,干脆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那步撵也一并带上。 折腾了半响,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彼时,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拐到东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在州桥上拐个大弯,继续朝东行,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以及太常寺,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127.忆当日四野哀鸿(下) .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 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 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 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 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 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 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 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 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 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 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 远远看去, 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 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 一前一后, 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128.香甜意浓影婆娑 .  这金香除了香味浓郁,暧昧惑人之外, 香味还持久不散, 加上里头又有麝香的成分,熏的时间长了, 既能催人情/欲, 又能避子,一举数得。 自不必说,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 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 最为焦心的, 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 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 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 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 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打算歇个回笼觉, 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 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 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 两个衙役上前, 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 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 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仓惶间,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 与此同时,慈心院 正靠坐在软塌上的老太太万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爷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后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爷身边的范茂给提溜了出来,横眉竖目地逼着他招供。 范茂吃了几个板子,只是不敢再瞒,就将这两日两男争一女,李三教训阮老爷,后来胡同里突然发生怪事儿的情况,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万氏听罢,神情越发凝重了,她同阮兰芷的想法一致,就凭她儿子那懦弱性子,哪里敢行凶杀人? 旁的就不多说了,阮老爷本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将他关到大牢里头,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万氏思忖着,先不管其他,得尽早使些银子给狱卒,打点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里头熬不住。 然而……自从万氏给儿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连个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这事儿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胡乱塞钱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场…… 万氏这厢正是一筹莫展,守门的婆子就打起帘子来禀告:“老太太,几个姨娘和几个姐儿哥儿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如今她儿子被捉进了大牢,万氏心里自是极烦这几个姨娘的,她摆了摆手道:“统统撵回去,叫王管事儿的派人盯着,别让她们出来,没得叫我见着心烦!” 守门婆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那万氏却又急急喝道:“慢着!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该赶走的赶走。” 守门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苍白的面色,薄纸片儿一般的身形,却还死扛着叫两个丫头搀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门口,正想张口再同老太太说两句,可见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阮兰芷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进屋里,老太太上下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莺莺昨日早上见你还好好儿的,怎地脚又伤着了?” 万氏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总不会……是跟着你庶姐庶弟那几个猴儿,闹腾出来的吧?” 阮兰芷哪能听不出万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只好装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误会莺莺了,我昨夜里突然醒了,想爬起来倒个水喝,哪知头晕脑胀的还没踩着地板,就一头栽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万氏现在心里装着事儿,且阮兰芷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她也就揭过去了,其后亲自起身,走过来拉着阮兰芷的手道:“莺莺,你爹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做娘的绝对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这大牢里头,屈打成招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你爹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也没受过什么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这一番话说的痛彻心扉,可阮兰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兰芷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万氏的手,说道:“莺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来,还同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访姨祖母,你看可好?” 万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氏虽然同她那个有诰命在身的姐姐不怎么亲近,可她姐姐对自家孙女儿却是真心疼爱的,让莺莺去说项,说不定,她那个在朝廷里当正二品户部侍郎的外甥,能帮上什么忙呢?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129.守得云开疑月朗 . 阮兰芷出嫁的一应穿戴, 从头上戴的凤冠, 内里穿的红绢衫, 外套的绣花嫁袍, 肩披的霞帔, 以及下着的红纱裙, 统统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一珠子一金片儿,细细地缝制。直到及簪出嫁前夕, 阮兰芷才勉勉强强将这些活计做完。因此,对于只上了一年半女学的她来说, 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不过, 她还依稀记得, 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 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 当时的她十分不解, 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 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 人还是得向前看, 不论如何, 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 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 阮兰芷微微歪着脑袋,朝薛泽丰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丫头双眼放光,面带喜色,若不是还顾着礼节,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怀里了。平日里端庄婉仪,贞静娴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看上去像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泽丰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将桌上的食盒推到阮兰芷的面前,说道: “我自然是来给你这小馋猫儿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边叨念,说你好些天都没去看她了,前两日还特地派人来阮府接你来着,结果却扑了个空。” “后来才听说你病刚好,又伤了膝盖,不宜劳动,这就赶着催我来看望你,说来也巧,正好在来的路上,又碰上了将将下学的思娇表妹,我两个就一道过来了。” 阮兰芷牵唇一笑:“劳老奶奶费心了,薛哥哥,近来太学的课业重不重?我听祖母说,哥哥马上就要下秋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要我说呀,薛家哥哥这么厉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阮思娇见薛泽丰同自己这个嫡出的妹妹聊的开心,却将她晾在一旁,这脸色自然有些不好,于是想着法子插句话进来。 阮兰芷见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 却说这薛泽丰,今日穿着冰蓝色直裾,配褐色宽腰带,脚踩黑色长靿靴,外套月白色长袍,头束缁布冠。许是常年读书的缘故,一股子书卷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这是个五官俊朗,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泽丰的来头倒也不小,他乃是当朝户部侍郎薛允的长公子,目前正在太学读书。 在术朝,太学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读的,像阮兰芷的两个庶弟,因着身份低微,将来恐怕都没法子安排进去。 说到薛府,同阮府还有些亲戚关系。 这薛泽丰的祖母,正是万氏的亲姐姐,只不过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两姐妹同样是嫁进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万老太太的儿子十分争气,当年考中了状元不说,后来又仕途顺利,一路晋升,当上了正二品的户部侍郎。大万老太太甚至还因着她这个出息儿子,而得了个诰命。 再看看小万老太太生的儿子,下了三次考场,却只考了个举人,最后托人打点,捐了个从六品的通直郎。 虽然两人的儿子天差地别,却不影响两府的往来,小万老太太曾经带着幼时的阮兰芷去拜访薛府,那大万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欢上这乖巧柔顺,玉雪可爱的小莺莺了,其后隔三差五地总要阮兰芷去薛府陪她,经常要留她住个三、五日,方才肯放她归家。 这大阮兰芷四岁的薛泽丰,自小就与她玩得一处去,直到后来老太太对阮兰芷越发严格,成日将她拘在院子里学女子“六艺”,而薛泽丰也要读学了,两个人才渐渐地少见面了。 大万老太太与薛泽丰哥哥,是上辈子为数不多,真心对阮兰芷好的人。 当然,阮兰芷也记得,她这个装模作样的庶姐阮思娇,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丽,娇美无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兰芷,正是阮思娇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何上辈子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撺掇爹爹将她嫁去苏家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据阮兰芷所知,上辈子阮思娇虽然将她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扫除了,可最终却也没能称心如意,是了,她并没有嫁给薛家哥哥。 130.夫妻久别如新婚(上) . “阮大人, 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 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 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 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 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 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 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 我不过是看她可怜, 想收留她罢了, 既然三公子有兴趣, 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 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 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 却是委实不划算的, 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却说苏幕渊身长约略八尺,本就是个高大壮硕的冷漠样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让出道来,然而就凭他这身高,压根儿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远目一看,就能看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彼时,阮老爷正被李三的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还有一个家丁,则是抱着一个酒坛子捏住他的双颊,往他嘴里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则是拉着怀里的胡姬肆意揉弄,时不时地还凑近美人的脸颊亲上一口。 这厢范茂领了家丁,急冲冲的上前,一边驱散人群,一边阻止李三的人给阮老爷灌酒。 苏幕渊双手抱胸地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瞧着热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幕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到那胡姬,面色却是渐渐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赵慧,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妥协了,可私底下却偷偷儿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偏偏就这样巧合,在赵、阮两家即将议亲的时候,闹这么一出。若说这胡姬不是赵慧安排的,他倒还真是不信了。 苏幕渊将修长的手指伸至唇边,打了个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从人群里蹿出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此人瞧着是个普通的模样,可步伐矫健,身形精瘦,走路一点子动静儿都没有,俨然是个练家子,此人双手抱拳,躬身朝苏幕渊毕恭毕敬地道:“侯爷。” “嗯。”苏幕渊淡淡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唤男子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 对面的李三阴测测地盯着眼前醉眼朦胧的阮老爷,先前他在酒馆里喝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李三当然知道这阮仁青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娶赵大姑娘做续弦的事儿,近来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先前说过,当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漫天霞光,灿若桃花,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十之八九怕死,秦皇求仙,车中腐死,黄帝升天,神话渺茫,自古以来,克享高寿的皇帝,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131.夫妻久别如新婚(下) .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 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 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 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 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 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 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 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 心里过意不去,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 等着二姐姐回来, 哪知等了老半天, 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 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 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 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 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 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 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苏幕渊沉吟了好半响,他将阮兰芷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托起那尖尖小巧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这张小脸儿半响,方才哑着嗓子道:“放你下去?就凭你的脚,能自个儿站稳?” “不碍事的,思娇站的稳,思娇不想再麻烦侯爷,可以托弟弟替我唤丫鬟来扶我。”阮兰芷坚持要下来。 苏幕渊闻言,倒也不说话,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充满侵略性的鹰眸,就这么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被他盯的心里发怵,她揣测不出这面无表情之人的心思,只好别开眼,复又软着嗓音恳求了一次。 苏幕渊单手托着阮兰芷,另外一只大掌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探入到她的裙摆,阮兰芷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混蛋……竟然如此轻薄她! 阮兰芷气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教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这人面兽心的苏慕渊命人一抬小轿将她送进苏府……那她这辈子只怕就同上辈子无甚差别了! 阮兰芷越想越惊恐,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苏府被人羞辱的画面,曾经在苏府,她虽然是个二太太,可却过着幽禁,难捱的生活。她的夫君苏宁时,因着身体过于孱弱,不能行房,却镇日锁着她,叫几个丫头变着花样折腾她,以满足不能人道的自己,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自己却又落到苏慕渊手里,这头禽兽,起先还装出一副人样子,到了夜里却无休无止的纠缠她…… 阮兰芷恨恨地闭了闭眼,难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这一切? 不!起码她可以选择在无尽的污辱之前就结束这一切,大不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彼时,苏幕渊温热的大掌按在了阮兰芷的纤细脚踝上,缓缓摩挲着,怒极也绝望至极的阮兰芷,颦着眉头正要拂开他的大掌,苏幕渊却倏地使力一捏,只听得喀嚓一声,原先崴到的地方竟然被他生生地掰正了—— 阮兰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般下了狠手,疼的惊叫了一声,泪珠儿立刻便滑了下来。她在心里暗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竟然如此对她…… 她怒气腾腾地仰头瞪着苏幕渊,然而樱唇开开合合,剧烈的疼痛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却又哪里敢斥责呢?这可是杀人如麻,睚眦必报的威远侯……上辈子苏幕渊磋磨敌对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今日她若是得罪了他,搞不好整个阮府都要遭殃。 虽然阮兰芷又气又疼,浑身直哆嗦,可想想自己一个小小从六品通直郎的女儿,他威远侯若是想捏死自己,不过就是踩死蚂蚁那般容易,阮兰芷思及此,脸上青白交错,她抬起柔荑,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这些……少不得还是忍了。 苏幕渊垂眸去看怀里哭地惨兮兮的小人儿,那雪肤黛眉,瑶鼻樱唇,娇怯怯水盈盈的眸子…… 忆起她先前半躺在花丛里的模样,俨然就是个惑人心神的小花妖。如今他的阿芷十三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既有少女的韵致,又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儿守着她。 苏幕渊牢牢地盯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人儿,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好似一只炸了毛的小花猫,却又要收起自个儿的小爪子。他看了半响,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丫头明明就是又羞又恼,哭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偏还要拼命忍着…… 是了,碍着自己威远侯的身份,她哪里敢发作? 可不得不说,阮兰芷这般模样,还真是大大地取悦了他。 “好了,我已经替你正了骨,回头叫你的丫头帮你上消肿的膏子,还有你手上的那些刺,也要仔细处理一下,这几天你就不要下床随意走动了,好好儿养着。”苏幕渊说罢,轻轻地将她放回地上,又体贴地帮她理了理衣裙,扶着她靠墙站好,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罢了,今日就这样吧,再不走,估计阿芷要恨死他了。 苏幕渊想起阮兰芷手上的花刺,心里狠狠一抽,其实先前他看到了,是那个高出阿芷半个头的小姑娘推了她一把,阿芷才会为了稳住身子,而伤了手的…… 思及此,苏幕渊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的捋平了,眼神里净是阴鹜与凌厉。 阮思娇,很好,我记住了。 另一边,阮兰芷愣怔地看着苏慕渊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苏幕渊若是能将自己的脚矫正,又为何要抱着她走了一路…… 躲在大树后头的彬哥儿,见凶恶的巨人走了,方才从后面蹦蹦跶跶的跑了出来:“二姐姐!你脚伤着了?我扶你回去!” 彬哥儿说罢,挪着小身子,自告奋勇地去拉阮兰芷的手,阮兰芷见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彬哥儿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个看到巨人就弃姐于不顾的小叛徒!先前怎地不来扶我?见人走了,这才出来?真没诚意!” 彬哥儿闻言,小脸儿蓦地变得通红,他梗着脖子表忠心道:“彬哥儿才没有弃二姐姐不顾!那巨人低头看姐姐的时候,我瞧着挺柔和的,一点儿都不凶,他压根就不会欺负姐姐,所以……所以彬哥儿才在树后面守着,想着他若是敢欺负你,彬哥儿马上跳出来打他,他,这不是没欺负姐姐吗?还把姐姐的脚治好了。” 阮兰芷被彬哥儿这人小鬼大的一番话给说的一阵无语,这小家伙明明就是害怕,躲在树后面不肯出来,偏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忍不住又点了点彬哥儿的鼻头,故意板起脸道:“你这么小的个头,怎么扶得了我?彬哥儿当自己是巨人了吗?去我院子里把梦香和梦兰招来,让她两个来扶我回去。” 彬哥儿还想再争辩几句,阮兰芷赶忙打断他道: “好了好了,二姐姐知道彬哥儿最是个勇敢的,赶紧去帮二姐姐喊人去。” 阮兰芷捏了捏彬哥儿的小鼻子,推着他转了个身。再不催促小家伙,只怕自己还要待在这里回不去呢。 ———————————————————— 阮府,正厅 这厢老太太正亲热地拉起赵慧的手说着话,两人俱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尖子,你来我往,煞是客套。 不多时,见门口处仆从们簇拥着苏幕渊走进来,原先坐在屋里的人赶忙起身迎上来见礼。苏幕渊只略略看了赵慧一眼,便朝众人摆了摆手,其后与老太太互相寒暄了一番,大家方才归坐。 老太太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苏幕渊,见他面色冰冷,通身气质凌厉,因着有白铁勒一族的血统,此人的面相本就不是寻常模样。 许是常年习武,又在军中历练多年的缘故,如今的苏幕渊,就好似敛藏在匣的龙吟宝剑一般,虽然隐去了自个儿的锋芒,但只要一出鞘,只怕也是“山崩室空,惟剑在焉”的人物。 万氏心下想着:这威远侯虽不好亲近,可他却是个能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翻云的人物,当今圣上最是器重他,这可是他第二次肯赏光来阮府了,务必得好好儿巴结一番才是。 自古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若是真能攀上位高权重的威远侯,那阮府以后便真的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了…… 那动作看似十分平常,不过是舍不得嘴角的那一丝甜汁罢了,阮兰芷的模样也是天真中带着一丝俏皮,薛泽丰的眸子紧紧地跟随着她,看着看着,他的眸色蓦地幽深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莺莺做这个动作有些妩媚勾人…… “薛哥哥,你送来的这蜜渍樱桃真是极好吃的,外头裹的那层糖蜜,把樱桃的酸味融合的恰到好处。”算起来,阮兰芷已经好些年没有吃到蜜渍樱桃了。 132.阀门摆阔尸委路(上) .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 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 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 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再呈蝶形铺散开来,除此之外, 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 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 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 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 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 令他魂牵梦萦, 她馥馥香香的身子, 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地重视起这个事情来,为了赵大姑娘的亲事,竟然能够劳动威远侯来小小的阮府打探一番,看来她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这赵大姑娘如此金贵,怎地还会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续弦?阮兰芷迷惑了。 却说阮兰芷的父亲阮仁青也是个奇人,这阮家曾经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其祖上还出过几任宰相与大学士。然而百年显贵终有衰败的时候,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只考了个举人,其后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就算了。 这阮仁青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是个傅粉何郎,看杀卫玠的人物。年轻时因着这副好皮相,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性子,招惹了不少的情债。 在娶阮兰芷的生母荆丽娘之前,阮仁青就已经抬了四个姨娘不说,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一个,可那没有名分的,或是有一段情的,就不知凡几了。至于他在女支馆里相好的粉头,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阮仁青将正妻刚娶进来的时候,见荆氏生的温婉昳丽、姿容秀美,自然是丢不开手的。在新婚期间,两人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 可自从荆氏怀了阮兰芷,不能行房之后,这阮仁青旷不得几日,就抛开了正妻,又到姨娘房里去了。 这其中有一个李艳梅的姨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本事。阮仁青起先同一个叫“媚仙儿”的女支情投意合,后来被阮仁青赎了身养在别院里,他两个在外头已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庶长女阮思娇。 岂料这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毕竟阮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就让阮仁青将母女两个接进来。 那媚仙儿也是个洒脱自在的,本就不愿意受那高门大户的束缚,且阮府的老太太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阮仁青无法,只得同他近来的新欢的名妓李艳梅商量,给她赎了身,冒名顶替地带了女儿一同回府。 其后这五个先荆丽娘进门的姨娘,也没有将这相貌清丽、性子软和的温婉主母放在眼里,也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还做做样子,等阮仁青去她们房里,背着荆丽娘,什么样挤兑的话都说的出口。 再者,这荆丽娘是正儿八经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循规蹈矩的,哪里能斗得过这五个姨娘一起在背后中伤她?再加上阮仁青本就因着她在房事上不懂情趣,跟个木头桩子似得,而颇有微词。自此,就越发地不爱去她房里了。起先老太太见儿子闹得太不像话,还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可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着肚子的荆丽娘心里郁结难结,这正经嫡出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她夫君竟然就领回来个周岁大的庶长女……在阮府过的越加艰难的荆氏,经不住压力而早产了。盼着长孙的老太太,见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儿,最终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姨娘们的明枪暗箭,丈夫的风流成性,婆婆的冷眼相待,荆丽娘在生了阮兰芷之后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不得不说,阮兰芷的童年过得也十分不如意,爹爹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她娘亲算得上是阮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却又早早地去了,阮兰芷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压根儿没有得到一丝亲情。 上辈子,阮仁青除了给予阮兰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之外,真真儿没有尽过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到了后来,阮府成了破落户,她爹爹为了钱,亲自将她送给了苏家的病痨鬼,这张脸也尽是惹祸,被那阴鹜狠厉的苏慕渊惦记上了,最终落得个自裁的下场。 然而这些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过去的事情她无力回天,可这未来的路,总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阮兰芷一边想着这些事儿,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朝慈心院而去。 阮兰芷这位庶姐,她是十分清楚的,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后者被她这样拉扯,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我好像崴了脚,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133.阀门摆阔尸委路(中) 先才目睹了周士清携家眷来河畔的排场, 倒是叫人不得不惊愕了。其派头之大,仪式之隆重, 一应穿戴之华贵, 真个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今周士清的仪仗对比之天子登驾的仪仗, 只怕也是不逞多让。 这厢阮兰芷见周庭谨终于转过身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刚刚她的心跳快极了,生怕那周庭谨真的认出她来可怎么好。 阮兰芷抚了抚面上的纱罗, 见还是遮得严严实实地,这才放心地对着几个丫头说道:“日头正晒着呢, 别都杵在这儿瞧热闹了, 咱们也去棚子里坐着歇一会儿吧。” 在术朝, 八月十五也算是一年当中除了春节、上元节和中元节以外,几个为数不多的大节日之一。 到了这一天,不光有通宵达旦赏月夜玩,到了白日里,天子还会亲自率文武百官来护龙河畔观水中花船表演百戏。故而八月十五这一天,不管是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勋贵氏族,都可邀上几个亲朋好友, 一道来护龙河观赏这节日盛事。 因着是当朝天子与平头老百姓共赏的乐事, 御史台提前就在佑安寺大门口出了告示:官府和军士一律不得对护龙河的游人有任何刁难。 然而先前周相纵容属下打人一事儿, 就多多少少有些违背御史台的意思了。只不过, 现在周士清的势力如日中天, 御史台也有不少御史是他门下的人,胳膊哪能去拧大腿呢? 正所谓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老百姓自也不敢去多嘴去找麻烦。 不多一会儿,不少王公大臣、勋贵世家也都纷纷携眷到场,大家都是来护龙河观戏的,虽然如今苏家被夺了爵,可前两日也在这儿搭建了个轩馆,苏宁时搀扶着周莲秀,准备往那轩馆里去。 等到佑安寺敲了三声钟之后,一队仪仗卫队从寺门处走来,接在他们后头的则是手中执掌各色旗帜的宫人、禁军和随从,这些人将两辆刻有铜龙和铜凤的宫车围在最中央,自不必说,这就是当今天子尉迟曜和当今皇后周桃儿乘坐的车辇。 细细看去,两辆宫车上都装有天青色的车幔,车與上尽是繁复锦绣和珠帘,车前有几个宫人拿掌扇交替遮掩着,叫人压根就看不到里面。 宫车的前面还有一队腰佩长刀的羽林军骑马开道,那些军爷一个个都显得很有精神,真个儿是旗帜鲜亮、英姿勃发。 等临近轩馆了,车辇徐停,这时,游人们忍不住凑上前驻足观赏,大家纷纷想要目睹当今天子与皇后的风采,当然,也有在街道司当差的上来赶人,但却不至于伤人,只吆喝着让他们退后罢了。 在护龙河堤上,有一个石砌的高台子,台上有一座特别豪华的明黄色轩馆,这就是尉迟曜观戏的轩馆了。 等尉迟曜和周桃儿入座,众多貌美的宫女手上端着各式各样的美酒香茶、果品点心,纷纷送到各个轩馆的看台上。 像是阮兰芷所坐的这种为老百姓搭建的棚子,自然是享受不到这种顶级待遇的,好在河堤东边的仙桥上,到处都是卖饮食和掷赌钱物的小摊子。还未等她开口着人去买,那些佯作平民打扮的、一直跟着她们的暗卫,已经悄悄摸摸地选了些可吃的果子和糕点拿油纸包好,再递进小棚的帐幕里来了。 护龙河西岸植有垂柳还有葱葱郁郁的绿茵,但由于观戏视野不大好,所以轩馆和棚子都没有建在这边,而许多没占到好位置的百姓就只好在这儿席地而坐,就算不能看个全概,也能凑个热闹不是? 等礼部侍郎举起旗子之后,一队六艘花船渐渐由南至北依次驶来。 凝目看去,每条花船上都搭着彩楼,彩楼上又有一个平台,一众优伶们就在这儿表演。 最先头驶入众人视线的花船,所演出的节目是舞大旗和耍狮子。伴随着激烈的锣鼓声,他们开始表演了。 平日里,耍狮子多为三个人。其中由两人扮成狮子的样子,另一人持绣球,逗引狮子追逐为乐,然而今日的狮子滚绣球的戏目竟然有七个人之多。 其中,一位身着绣着祥云花样的红色窄袖服的充当驯狮人,他手持绣球,在前引“狮子”撩逗表演,而后有六人扮演雄雌两只大狮,和一只小狮子,三狮争先恐后地争抢绣球。 本先阮兰芷心情并不好,之后又被周庭谨那样一吓,哪还有什么心思看戏,可渐渐地,也被这几只热闹的狮子给吸引住了,它们一会儿嬉闹,一会儿打滚,一会儿又挣绣球,模样儿都是活灵活现,逗人发笑的。 “今儿个的耍狮子真不错,那雄狮子真够威风的,动作也迅猛。”梦香站在阮兰芷的一旁,她一边替夫人剥着柑橘皮,一边说道。 “可不是嘛,这母狮子倒是凶,每回雄狮子要抢到绣球了它就扑上去挣呢!”绿萍在另一边搭腔。 “那小狮子完全就是瞎扑腾嘛,压根都抢不着绣球,我看着干着急,真想替它抢过来!”剑芳抚掌大笑。 就在几个丫头议论这精彩的耍狮子之时,那第一艘花船已经缓缓驶出众人的视线了。 接下来是两艘船齐头并进地驶到众人面前,左边那艘花船的彩楼上坐着一圈人,他们有的吹笛子,有的击鼓,在彩楼的中央还竖着一个数丈高的竹竿子,那表演百戏的人,正在有节奏地做着爬杆的表演。 而另外一艘船上吊着一道长长的秋千,首先由一个人跃上秋千,然后大幅度地摆荡起来,直到秋千板荡到几乎和秋千架子平齐的时候,那表演之人蓦地从半空中的秋千板上翻了一个筋斗,而后只听得“噗通”一声,这人直接扎入了护龙河里。 阮兰芷瞧到这里,不由得站起身来,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干脆拿手放到眼前,虚虚握拳,圈成两个小孔儿,这般行为,只为望得更远些。 阮兰芷弄不清楚,这人究竟是故意落水的?还是失手掉下去了? 直到附近的棚子都响起雷鸣一般的掌声和叫好声,阮兰芷才知道原来“水秋千”就是这样表演的。 紧接着是第四艘船,等乐师们奏起熟悉的曲调,大家方才知道,待会儿的表演,是歌舞采莲曲。 随着笛声响起,一名打着绿云伞,身着水影红荷花纹百合裙的姑娘,缓缓走入人们的视线。 紧接着,又有两队妙龄少女款款而出,她们都穿着翠绿色的纱裙,每个人的手上撑着红色的油纸伞。 等琴声加入笛声一同合奏之时,舞姬们转动着伞柄,将头顶的红伞飞速旋转了起来,这些姑娘们,轻移莲步,翩跹起舞。 她们舞动水袖,转动着红伞,舞姿轻盈,千娇百媚。 这时,那名穿着水影红衣裙,打着绿云伞的姑娘开始清唱了起来: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飞。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 “叶屿花潭极望平,江讴越吹相思苦。相思苦,佳期不可驻。塞外征夫犹未还,江南采莲今已暮。” “今已暮,采莲花。渠今那必尽娼家。官道城南把桑叶,何如江上采莲花。” “莲花复莲花,花叶何稠叠。叶翠本羞眉,花红强如颊。” “佳人不在兹,怅望别离时。牵花怜共蒂,折藕爱连丝。故情无处所,新物从华滋。”“不惜西津交佩解,还羞北海雁书迟。” “采莲歌有节,采莲夜未歇。正逢浩荡江上风,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莲浦夜相逢,吴姬越女何丰茸。” “共问寒江千里外,征客关山路几重?” 不得不说,关于丈夫远征塞外那一段,这姑娘唱的情韵婉扬,缠绵缥缈,阮兰芷听着听着,泪水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淌。 不消多说,阮兰芷又想起了苏慕渊,这才将将分别了半天罢了,她已是哭得肝肠寸断,若是再又让她同郎君隔着一段时日不见,岂不是要把她的心剜去一大块? …… 等那歌舞船驶走了之后,最后两条船也终于齐头并进地朝着众人驶了出来。 可等这两艘船驶得近了,众人才发现,这两条并不是花船,而是竖着大旗的虎头船! 原本搂着小妾正在观戏的周士清蓦地脸色大变,他将小妾往地上一推,直接就站起身来。 只见这两条船行驶的速度极快,每条船上都有百余名穿着红色武服的士兵,两艘船的船头都站着一位军校,他们极有默契地舞动着自己手上的旗子,用以指挥虎头船移动的方向。 船上有一面大鼓,一个赤着上半身的汉子正抡着两根大棒子用力地将那面大鼓敲得震天响。 今日是中秋佳节,就在这君民同庆的时刻,竟然出现两艘不合时宜的战船,倒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时,不少人都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了,有那眼尖的人甚至已经认出来,这是隶属塞北虎翼军水军的两艘船。 然而就在众人大惑不解的时候,又有一艘体积更为庞大的战船缓缓地驶来。 这船长足足有三十来丈,宽约五丈,船头到船尾都有铁皮包裹,这战船上还建有多层楼,每层楼上还有看台,当鼓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那看台上隐隐走出两个人来,两人身材相近,都是约略八尺,高大健硕,铁骨铮铮的汉子,只不过,其中一人身着胡服,另外一人却身着汉服。 最吸引人的是,虽然看不清楚这两名男子的脸面,可远远瞧着,竟然都是一头褐发…… 134.阀门摆阔尸委路(下) .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 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 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背信弃义, 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 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 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 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 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 既然阮仁青回来了, 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 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年轻的将帅见此惨状,也只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肃队伍,继续朝北方追击敌人。 出村子的时候,路过那口石井,在猎猎呼啸的狂风里,苏慕渊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调转了马头,朝那石井看去,躺在里头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赵慧。 苏慕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慧,他的神色有些触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顿了半响后,苏慕渊这才命人将她救了上来。 自此之后,赵慧这条命就是苏慕渊给的,但凡侯爷有任何吩咐,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当然,只除了这次与阮仁青的婚事。 苏慕渊知道她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素来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又怎会替赵慧考虑? 加之赵慧先前在廊下见到自个儿敬如神祗的苏侯爷,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心里难受已极,只觉浑身都被尖刺扎过一般,压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赵慧所不知的是,苏慕渊常年习武,五感六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她在那廊下窥视的事儿,苏慕渊哪能不知?不过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小卒子,还不够资格让他多分出一丝心思罢了。 只不过苏慕渊倒是没想到,赵慧为了不嫁给阮仁青,竟还有这等胆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个胡姬,引出阮仁青与李三,两男争一女的丑事。 彼时,赵慧还不知道先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脑子里,统统都是苏慕渊一脸宠溺地抱着那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渐渐走远的画面。 就在这时,苏慕渊蓦地出手掐住了赵慧的脖子,粗粝修长的手指慢慢锁紧,一双阴鹜冰冷的鹰眸,就这般看着手里的人儿,脸色渐渐乌紫,在生死边缘挣扎…… “赵春丽,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的?嗯?”苏慕渊不带一丝感情地喊了赵慧的本名,赵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极。 赵慧原先名叫“春丽”,自从苏慕渊请了先生教她学识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慧”这个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赵慧一心希望自己能为苏慕渊打理好他的地下产业,实际上,她也的确成功做到了。 如今赵慧被死死地钳住了喉咙,哪里能开口说话?不过全凭苏慕渊宰割罢了。她在绝望之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爱慕的主子手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就在最后那一刹,苏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就在这种后继无援,副将异心的情况下,苏幕渊当众斩杀两个苏老侯爷的心腹,以震军威,其后亲率仅剩的两万将士,奇迹般的来了个大反转,击退十五万突厥大军不说,还一并带回了敌军首领的头颅,那敌军的首领,正是苏慕渊的亲舅父。 乌拉尔山一战,作为主帅的苏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冲锋陷阵,说的好听是上阵父子兵,可为何只有苏幕渊一人回来?这背后说道的可就十分精彩了,最常见的版本莫过于:苏幕渊大逆不道,手段邪佞,杀父弑兄,冒领军功。 苏老侯爷与其嫡长子战死沙场,庶次子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而嫡三子却是个镇日卧床不起的病痨鬼,众人见苏氏一门没落下去,不禁唏嘘,然而尉迟曜登基之后,竟然力排众议,坚持让苏慕渊继承爵位,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哪个家族最看重的不是长子与嫡子?那苏家的两个嫡出就算死了一个,这不还剩一个吗?加上苏家的嫡出儿子,是当朝宰相周士清正儿八经的外甥,也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弟,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姬妾生的杂/种来袭爵才是。 可武将们又是另外一个声音,苏慕渊虽出生低微,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率领二万精兵大败敌军十五万大军于乌拉尔山脉,这样用兵如神的旷世奇才却不多见,武将们可不像那些个酸腐文官,只讲究这些个立长立嫡的规矩,毕竟打仗卖命的可是他们,谁有本事带领他们突出重围打胜仗,才是一个真真儿的好统帅,嫡三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足不出府的病秧子,能握的住兵符吗?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赌在一个半副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 135.以身犯险擒恶孽(一) .  上辈子, 阮兰芷实在是遭遇了太多的绝望与辛酸, 在阮府落魄之后, 在被迫与苏家的病痨鬼定了亲之后, 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女学了。 当年阮兰芷十四岁定亲,其后镇日被拘在院子里头, 老太太要求她哪儿也不许去,用一年的时间亲手绣嫁衣。 阮兰芷出嫁的一应穿戴, 从头上戴的凤冠,内里穿的红绢衫, 外套的绣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着的红纱裙, 统统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一珠子一金片儿,细细地缝制。直到及簪出嫁前夕, 阮兰芷才勉勉强强将这些活计做完。因此,对于只上了一年半女学的她来说, 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 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 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 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 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 阮兰芷微微歪着脑袋,朝薛泽丰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丫头双眼放光,面带喜色,若不是还顾着礼节,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怀里了。平日里端庄婉仪,贞静娴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看上去像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泽丰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将桌上的食盒推到阮兰芷的面前,说道: “我自然是来给你这小馋猫儿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边叨念,说你好些天都没去看她了,前两日还特地派人来阮府接你来着,结果却扑了个空。” “后来才听说你病刚好,又伤了膝盖,不宜劳动,这就赶着催我来看望你,说来也巧,正好在来的路上,又碰上了将将下学的思娇表妹,我两个就一道过来了。” 阮兰芷牵唇一笑:“劳老奶奶费心了,薛哥哥,近来太学的课业重不重?我听祖母说,哥哥马上就要下秋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要我说呀,薛家哥哥这么厉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阮思娇见薛泽丰同自己这个嫡出的妹妹聊的开心,却将她晾在一旁,这脸色自然有些不好,于是想着法子插句话进来。 阮兰芷见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 却说这薛泽丰,今日穿着冰蓝色直裾,配褐色宽腰带,脚踩黑色长靿靴,外套月白色长袍,头束缁布冠。许是常年读书的缘故,一股子书卷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这是个五官俊朗,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泽丰的来头倒也不小,他乃是当朝户部侍郎薛允的长公子,目前正在太学读书。 在术朝,太学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读的,像阮兰芷的两个庶弟,因着身份低微,将来恐怕都没法子安排进去。 说到薛府,同阮府还有些亲戚关系。 这薛泽丰的祖母,正是万氏的亲姐姐,只不过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两姐妹同样是嫁进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万老太太的儿子十分争气,当年考中了状元不说,后来又仕途顺利,一路晋升,当上了正二品的户部侍郎。大万老太太甚至还因着她这个出息儿子,而得了个诰命。 再看看小万老太太生的儿子,下了三次考场,却只考了个举人,最后托人打点,捐了个从六品的通直郎。 虽然两人的儿子天差地别,却不影响两府的往来,小万老太太曾经带着幼时的阮兰芷去拜访薛府,那大万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欢上这乖巧柔顺,玉雪可爱的小莺莺了,其后隔三差五地总要阮兰芷去薛府陪她,经常要留她住个三、五日,方才肯放她归家。 这大阮兰芷四岁的薛泽丰,自小就与她玩得一处去,直到后来老太太对阮兰芷越发严格,成日将她拘在院子里学女子“六艺”,而薛泽丰也要读学了,两个人才渐渐地少见面了。 大万老太太与薛泽丰哥哥,是上辈子为数不多,真心对阮兰芷好的人。 当然,阮兰芷也记得,她这个装模作样的庶姐阮思娇,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丽,娇美无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兰芷,正是阮思娇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何上辈子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撺掇爹爹将她嫁去苏家的原因之一。 136.以身犯险擒恶孽(二) . 大门上有一块镶边匾额, 匾上书“薛府”两个遒劲的描金大字, 听说这两个字, 还是薛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笔提上去的。 阮兰芷被粗使婆子抱下了马车, 梦香则是上前叩了叩那铜兽拉环。那应门的小厮见是阮府的人来访, 将门打开。 一进门, 两边的抄手游廊环着中间的穿堂,堂正中摆了化煞门厅的雪花纹泰山镇宅石, 不多时,几个衣着得体, 谈吐不俗的仆妇迎了过来, 因着腿脚不便, 阮兰芷直接坐上了先前从阮府带来的步辇, 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一行仆从将她引去上院。 转过穿堂,又过了三间厅房后, 则是通往各处院落的穿山游廊,一路上, 遇到不少亭台楼榭、假山鱼池,又有那数栋复层的楼宇高阁,装饰的煞是雕栏玉砌, 雕梁画栋,碧瓦朱檐, 走道两旁则是有些年份的松树与柳树。 种种景致, 难以一一描述, 令来者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真儿的底蕴十足,钟鸣鼎食,百年簪缨的气派宅邸。 一行人正要走上那堂前的阶梯时,步辇开始倾斜了起来,阮兰芷紧紧地靠在座椅上,握着扶手的指尖有些发白,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心里有些紧张…… 阮兰芷最后一次见到姨祖母,还是上辈子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姨祖母的身子已是不大好了,却是为了她,还强撑着要来观笄礼。之后又过月余,阮兰芷就被嫁到苏府去了,拘在深深的庭院里,再没见过姨祖母。 上辈子,姨祖母是在她嫁去苏府后的一年病逝的。 来到堂屋前,两个仆妇小心翼翼地将阮兰芷扶下步辇,这时,一名模样儿标志的姐儿,搀扶着大万氏走到门口来,一脸的惊喜:“莺莺,你可算是来了!” “姨奶奶,珍表姐。”阮兰芷毕恭毕敬地行礼。 大万氏见阮兰芷腿脚似是不便利,这就上前来拉住她的柔荑,一脸关切地问道:“莺莺,才半个月没见,你怎地瘦成这个样子?先头两天玉松去看望你的时候,还说你已经大好了,如今你这腿又是怎么个回事?” 玉松正是薛泽丰的表字,大万氏将目光投在了阮兰芷的身上,上下细细地端详着:本来就瘦弱的人儿,瞧着又清减了许多,看上去就跟纸片儿似得,只怕风大些,都能将她吹走了。 阮兰芷愣愣地看着大万氏,突然就泪如雨下,呐呐不能言,对于阮兰芷来说,毕竟这是上辈子最疼她的姨祖母啊!比起阮府里的那些“亲人”,姨祖母才是真心对自个儿好的长辈,如今又是相隔了几年才见到,哪能没有触动? 阮兰芷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激动情绪,只好哽咽地解释道:“姨祖母,前夜里莺莺想要拿水喝,落地的时候没踩稳,扭到了脚。” “你这孩子,怎地越来越不小心了,下次在室里留盏小灯,也方便起夜。”大万氏嘴里虽责备,可见外孙女儿哭的厉害,想起昨日儿子回来同她说的事儿,以为这可怜的孩子是担心自己的爹爹,才哭的这样伤心,又想她这么小一个人儿,在阮府里头过的也是十分艰难,不由得也心疼地跟着抹起了泪珠子。 不是亲祖孙,感情上却胜似亲祖孙的两个人,哭了好一阵子,方才被一众人劝回堂屋里。 阮兰芷挨着大万氏将将落了座,那珍姐儿就来打趣道:“祖母见到莺莺,那是比对我这个亲孙女都要热切些,我看着都有些吃味了!” 这珍姐儿,名叫薛锦珍,年十四,正是薛泽丰的妹妹。 “珍姐姐又笑话我,莺莺只是好久没见着姨祖母了,心里想的紧,这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阮兰芷嘴角牵起一丝和煦笑意来。 曾经的阮兰芷,是十分羡慕薛锦珍的,薛府家宅和睦,祖母慈爱,父母和善,又还有疼她的兄长,比起在阮府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又不得爹爹、祖母疼爱的自己,真是云泥之别。 薛锦珍闻言,噗嗤一笑,拉着阮兰芷的手儿笑道:“我同你顽笑的,别说祖母想你了,莺莺一连大半个月没上女学,我也怪想你的。” 这厢薛泽丰刚走进前厅,就看到阮兰芷坐在自家祖母身边,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薛泽丰隔着帘子,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酸胀又微微的疼痛,他在心疼里间的那个小人儿…… 却说太学里的学生,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他们最是关注朝堂上之事,因此这两日来,学生们对阮仁青杀害李三一案,讨论的热火朝天。 虽然大理寺将此事极力遮掩,可也经不住有心人深挖,不多久,大家就把那名不见经传的阮仁青给调查的清清楚楚。 阮仁青其人,不过是个从六品通直郎罢了,家境也是乏陈可述,可奇就奇在他要娶京城首富赵大姑娘做继室,而赵大与阮仁青的红线,竟是威远侯牵的! 虽然阮仁青与赵大姑娘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当朝文官的表率,周士清周宰相最大的政敌,正是那手段狠戾、不近人情的威远侯苏慕渊。 众所周知,李家三公子李沿,乃是周宰相的外甥。而这最近冒出来的阮仁青,则有可能成为苏慕渊未来的表姐夫……因着这些微妙的关系,大家自然而然地将阮仁青划入了威远侯一派。 他们甚至还在想,阮仁青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为何敢杀人?指不定就是因为背后有威远侯撑腰! 种种猜测,倒令这些学生对“阮仁青杀人案”越发的感兴趣了。 薛泽丰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可也架不住大家的热情,而被迫听了一耳朵。 因此这一天,薛泽丰在太学一直是蹙着眉头的,早先他就不赞同阮老爷找赵大做继室,可莺莺家里的人却是不当回事儿。这下可好,出了如此棘手的麻烦事,他一个小小的阮家,能兜得住吗? 薛泽丰下了太学,有些不快地往回走,其后在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知道是阮府来了人,而经常来薛府走动的,除了莺莺,还有谁?这般想着,薛泽丰便步下生风地急急往上院赶来。 薛锦珍是个直率性子,她看到帘子后面有人,这就叫了起来:“大哥,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其他人闻言,纷纷把视线投了过来,薛泽丰无法,只好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双手平举地朝大万氏作揖:“孙儿给祖母请安。” 大万氏见是自个儿的爱孙,不由得笑骂道:“你个猴儿,鬼鬼祟祟地躲在帘子后头做什么,还不出来见一见你莺莺妹妹。” 阮兰芷朝着薛泽丰略略颔首,又仰头冲他俏皮一笑道:“薛哥哥,莺莺脚上带伤,就不给你行礼啦。” 薛泽丰闻言,笑了笑,也择了个椅子坐下。莺莺到了薛府,反而比在阮府更自在些,薛泽丰就是希望她过的无忧无虑的,而不是镇日为了阮府那些个不在乎她的人郁郁寡欢。 几人热络地寒暄了一番,那大万氏挥退了左右,对阮兰芷道:“莺莺,我听允儿说,你爹爹犯事被捉到大牢里去了,而且李家势大,似乎不准备善罢甘休,最近不太平,你这几天干脆就住在我院子里,别回去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里涌现阵阵暖意,连连摇头道:“爹爹的事儿,我相信他是清白的,我这趟来找姨祖母,也是想问一问允伯伯,主审我爹爹案件的是谁?” 实际上,阮兰芷自从听到下人说阮老爷被抓消息之后,还未有太大的想法,她一门心思认为,爹爹虽行事荒唐,可杀人这种事儿,他是干不出来的。 因着阮兰芷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待在深宅闺房里头,甚少出门,也鲜少与外界接触,她与那李三上辈子也不过远远儿对视过一眼罢了,她只知道这李三是个仗着舅舅家的权势,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实际上,李三并不是阮府这种破落户能得罪的起的。而这件事儿,阮兰芷也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的。 薛泽丰见自家祖母劝不动阮兰芷,这就开口道:“昨日我爹已经告诉我了,好像主审你爹爹案子的人,正是那四年前的状元郎,周庭谨,周大人。” “什么?”阮兰芷一听,心里一凉,怎地这样巧?竟然是他?却说这周庭谨先前才在胡同里见过,只不过,这见面的方式也煞是尴尬。 我才撞了他的马车,他……他又是李三的表哥,应该,他应该不会为了这些事儿,而刻意对付爹爹吧……?阮兰芷有些发愁地托着秀气姣好的脸庞,思忖着。 ———————————————————— 周庭谨刚从刑部回到大理寺,翻身下了高头大马,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角。 “大人!您吩咐的事儿有眉目了。”这时,一名侍卫凑上前来,出声叫住他,然后毕恭毕敬地打了个稽首。 周庭谨垂眸看过来,淡淡地道:“嗯,说吧,仵作那儿怎么说?” 那侍卫正色道“胡同里头,总共死了六人,其中有三名死在胡同口子上。这三人中,两名家丁是被人割破了脖子而死,乃是利器所伤,还有一名则是被人徒手捏碎了喉骨,除此之外,三人并无其他明显伤痕。” 周庭谨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侍卫又道:“胡同里头死的三人,其中李三的致命伤,应当是后脑勺破了个大洞。属下去现场看过,他的死,应该是胡同里凸起的那块尖石所致。” “前面几个人的死都十分明显,可死得最诡异的,要数倒在李三附近的那两名家丁,不知他两个究竟是被什么暗器所杀,洞穿了整个头颅,并未留下任何线索。”侍卫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周庭谨闻言,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是蹙着眉头,盯着远处那一棵老槐树。 他早先就看过尸体了,自然知道胡同口子上的三个家丁应该是被会武功的人杀死的,可他也试探过阮仁青,这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因此他认为,这三个人的死,同他没有干系。 137.以身犯险擒恶孽(三) .  “阿芷, 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 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 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 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 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 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 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 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 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 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 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 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 阮思娇与李姨娘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二姑娘怎地瞧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娇娇弱弱、性子软和的一个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气质又不太同了。 彼时,两人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李姨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探望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兰芷开口,便率先说道:“兰姐儿,你爹爹娶续弦的事儿,你可都听说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下有些茫然,续弦?什么续弦?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没听说过爹爹要娶什么继室。 那时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扶正,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拦着,她那个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到了晚上,抱着李姨娘那软香温玉的身子,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在阮兰芷未出嫁之前,这李姨娘始终未被扶正,直到最后老太太得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他顾,李姨娘这才如愿以偿,当上了阮夫人。 看来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阮兰芷收起思绪,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卧床榻,精神头也不太好,估摸着是有人和我提起过,但我似乎也没有听的真切……如今大病初愈,倒是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李姨娘听罢,神情有些古怪,这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爷娶续弦的事儿?偏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娘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对老太太,那素来是唯命是从的,又怎么会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阮兰芷是老爷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却因着娘亲早逝,而被养在老太太膝下。 却说这阮府的老太太,毕竟身份摆在这儿,阮府上上下下,谁人不敬着她?老太太素来眼高于顶,这长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谁都瞧不上,独独就对二姑娘高看一眼,不过虽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养长大,却也没有多少慈爱在里头。 姜毕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严格教养出来的阮兰芷,那真真儿是京城闺秀中的典范。而这些,从阮兰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窥见一二: 行走间,那是轻行缓步,精妙无双,说话时,那是敛手低声,轻言细语,办事务,那是应对有声,且依礼数,吃饭时,那是食无叉筋,细嚼慢咽,宴席间,那是退盏辞壶,过承推拒。 上辈子,阮府这位姿容秀丽、安徐娴雅的二姑娘,是誉满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规矩教条下长大的阮兰芷,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性子软弱,十分好拿捏。 因着这个和软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后,爹爹为了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听从了李姨娘的指使,将她草草地嫁给了苏家二少爷那个病痨鬼,进而获得了大笔丰厚的彩礼钱。 可怜的阮兰芷在嫁做人妇后,便过上了禁锢拘束的生活,成了亲的丈夫因着身体不康健,心里也扭曲的厉害,这病秧子总是拿些小事来为难她,而她那个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绵里藏针,处处压迫、磋磨她,其后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没能撑过第三年,便香消玉殒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兰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活了过来,这辈子可千万不能教府上这帮子牛鬼蛇神,给糊里糊涂地“卖”出去了。 阮兰芷收起纷杂的思绪,冲着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个干净,姨娘可否告诉兰芷,爹爹究竟要续娶何人?”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颀长,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容色惊人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138.用兵如神挽狂澜(上) .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 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 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 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 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 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 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 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 我不过是看她可怜, 想收留她罢了, 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 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 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 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却说苏幕渊身长约略八尺,本就是个高大壮硕的冷漠样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让出道来,然而就凭他这身高,压根儿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远目一看,就能看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彼时,阮老爷正被李三的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还有一个家丁,则是抱着一个酒坛子捏住他的双颊,往他嘴里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则是拉着怀里的胡姬肆意揉弄,时不时地还凑近美人的脸颊亲上一口。 这厢范茂领了家丁,急冲冲的上前,一边驱散人群,一边阻止李三的人给阮老爷灌酒。 苏幕渊双手抱胸地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瞧着热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幕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到那胡姬,面色却是渐渐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赵慧,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妥协了,可私底下却偷偷儿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偏偏就这样巧合,在赵、阮两家即将议亲的时候,闹这么一出。若说这胡姬不是赵慧安排的,他倒还真是不信了。 苏幕渊将修长的手指伸至唇边,打了个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从人群里蹿出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此人瞧着是个普通的模样,可步伐矫健,身形精瘦,走路一点子动静儿都没有,俨然是个练家子,此人双手抱拳,躬身朝苏幕渊毕恭毕敬地道:“侯爷。” “嗯。”苏幕渊淡淡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唤男子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 自不必说,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最为焦心的,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打算歇个回笼觉,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两个衙役上前,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仓惶间,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139.用兵如神挽狂澜(中) .  厅里,因着苏幕渊的落座, 而令气氛压抑了许多, 不管是坐在扶手椅上的老太太, 还是站在三人身后的一众仆从,俱都是敛声屏气,恭肃严整的拘谨模样。 而苏幕渊征战沙场数年, 又久居高位,是个冷脸惯了的人,今日若不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他的确是不会到阮府这种烂篓子一般的地方来。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 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其内里,已经是个烂了根,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 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老太太冷眼旁观,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压根儿就不用深挖, 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 比起谄笑胁肩, 蛇蝎暗箭, 暗藏龃龉, 满是腌臜的苏府, 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先前说过,当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漫天霞光,灿若桃花,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140.痴心人心生妄念 .  厅里, 因着苏幕渊的落座,而令气氛压抑了许多,不管是坐在扶手椅上的老太太, 还是站在三人身后的一众仆从, 俱都是敛声屏气, 恭肃严整的拘谨模样。 而苏幕渊征战沙场数年, 又久居高位,是个冷脸惯了的人, 今日若不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 他的确是不会到阮府这种烂篓子一般的地方来。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 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 其内里,已经是个烂了根,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老太太冷眼旁观, 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 压根儿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 蛇蝎暗箭, 暗藏龃龉, 满是腌臜的苏府, 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阮兰芷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将小脸埋在苏幕渊的怀里,她生怕自个儿此时的模样被别人瞧了去,她想着,若是回姝婧院的这条小径能再缩短一些就好了,最好马上就到院子去。 然而抱着她的苏幕渊却是截然相反的想法,实际上,若是他运起轻功,两个起落就能回阿芷居住的院子了,可他不舍得怀里的小人儿,他只恨不得这条小径延绵至天际才好,这样,他才能长长久久地抱着阿芷。 高大挺拔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娇小的女子,就这般缓缓朝前走着,说来也稀奇,他们这一路竟然真的没有碰上什么旁的人,就连平日里走动的仆妇也都没看见半个。 也许……是其他下人都被唤去前厅伺候老太太与赵大姑娘了?或是下人们得了吩咐,务必回避苏侯爷?阮兰芷这般思忖着。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走过穿堂,刚刚绕进宝瓶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等着二姐姐回来,哪知等了老半天,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苏幕渊沉吟了好半响,他将阮兰芷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托起那尖尖小巧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这张小脸儿半响,方才哑着嗓子道:“放你下去?就凭你的脚,能自个儿站稳?” “不碍事的,思娇站的稳,思娇不想再麻烦侯爷,可以托弟弟替我唤丫鬟来扶我。”阮兰芷坚持要下来。 苏幕渊闻言,倒也不说话,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充满侵略性的鹰眸,就这么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被他盯的心里发怵,她揣测不出这面无表情之人的心思,只好别开眼,复又软着嗓音恳求了一次。 苏幕渊单手托着阮兰芷,另外一只大掌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探入到她的裙摆,阮兰芷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混蛋……竟然如此轻薄她! 阮兰芷气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教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这人面兽心的苏慕渊命人一抬小轿将她送进苏府……那她这辈子只怕就同上辈子无甚差别了! 阮兰芷越想越惊恐,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苏府被人羞辱的画面,曾经在苏府,她虽然是个二太太,可却过着幽禁,难捱的生活。她的夫君苏宁时,因着身体过于孱弱,不能行房,却镇日锁着她,叫几个丫头变着花样折腾她,以满足不能人道的自己,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自己却又落到苏慕渊手里,这头禽兽,起先还装出一副人样子,到了夜里却无休无止的纠缠她…… 阮兰芷恨恨地闭了闭眼,难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这一切? 不!起码她可以选择在无尽的污辱之前就结束这一切,大不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彼时,苏幕渊温热的大掌按在了阮兰芷的纤细脚踝上,缓缓摩挲着,怒极也绝望至极的阮兰芷,颦着眉头正要拂开他的大掌,苏幕渊却倏地使力一捏,只听得喀嚓一声,原先崴到的地方竟然被他生生地掰正了—— 阮兰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般下了狠手,疼的惊叫了一声,泪珠儿立刻便滑了下来。她在心里暗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竟然如此对她…… 她怒气腾腾地仰头瞪着苏幕渊,然而樱唇开开合合,剧烈的疼痛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却又哪里敢斥责呢?这可是杀人如麻,睚眦必报的威远侯……上辈子苏幕渊磋磨敌对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今日她若是得罪了他,搞不好整个阮府都要遭殃。 虽然阮兰芷又气又疼,浑身直哆嗦,可想想自己一个小小从六品通直郎的女儿,他威远侯若是想捏死自己,不过就是踩死蚂蚁那般容易,阮兰芷思及此,脸上青白交错,她抬起柔荑,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这些……少不得还是忍了。 苏幕渊垂眸去看怀里哭地惨兮兮的小人儿,那雪肤黛眉,瑶鼻樱唇,娇怯怯水盈盈的眸子…… 忆起她先前半躺在花丛里的模样,俨然就是个惑人心神的小花妖。如今他的阿芷十三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既有少女的韵致,又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儿守着她。 苏幕渊牢牢地盯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人儿,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好似一只炸了毛的小花猫,却又要收起自个儿的小爪子。他看了半响,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丫头明明就是又羞又恼,哭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偏还要拼命忍着…… 是了,碍着自己威远侯的身份,她哪里敢发作? 可不得不说,阮兰芷这般模样,还真是大大地取悦了他。 “好了,我已经替你正了骨,回头叫你的丫头帮你上消肿的膏子,还有你手上的那些刺,也要仔细处理一下,这几天你就不要下床随意走动了,好好儿养着。”苏幕渊说罢,轻轻地将她放回地上,又体贴地帮她理了理衣裙,扶着她靠墙站好,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罢了,今日就这样吧,再不走,估计阿芷要恨死他了。 苏幕渊想起阮兰芷手上的花刺,心里狠狠一抽,其实先前他看到了,是那个高出阿芷半个头的小姑娘推了她一把,阿芷才会为了稳住身子,而伤了手的…… 思及此,苏幕渊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的捋平了,眼神里净是阴鹜与凌厉。 阮思娇,很好,我记住了。 另一边,阮兰芷愣怔地看着苏慕渊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苏幕渊若是能将自己的脚矫正,又为何要抱着她走了一路…… 躲在大树后头的彬哥儿,见凶恶的巨人走了,方才从后面蹦蹦跶跶的跑了出来:“二姐姐!你脚伤着了?我扶你回去!” 彬哥儿说罢,挪着小身子,自告奋勇地去拉阮兰芷的手,阮兰芷见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彬哥儿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个看到巨人就弃姐于不顾的小叛徒!先前怎地不来扶我?见人走了,这才出来?真没诚意!” 彬哥儿闻言,小脸儿蓦地变得通红,他梗着脖子表忠心道:“彬哥儿才没有弃二姐姐不顾!那巨人低头看姐姐的时候,我瞧着挺柔和的,一点儿都不凶,他压根就不会欺负姐姐,所以……所以彬哥儿才在树后面守着,想着他若是敢欺负你,彬哥儿马上跳出来打他,他,这不是没欺负姐姐吗?还把姐姐的脚治好了。” 阮兰芷被彬哥儿这人小鬼大的一番话给说的一阵无语,这小家伙明明就是害怕,躲在树后面不肯出来,偏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忍不住又点了点彬哥儿的鼻头,故意板起脸道:“你这么小的个头,怎么扶得了我?彬哥儿当自己是巨人了吗?去我院子里把梦香和梦兰招来,让她两个来扶我回去。” 彬哥儿还想再争辩几句,阮兰芷赶忙打断他道: “好了好了,二姐姐知道彬哥儿最是个勇敢的,赶紧去帮二姐姐喊人去。” 阮兰芷捏了捏彬哥儿的小鼻子,推着他转了个身。再不催促小家伙,只怕自己还要待在这里回不去呢。 ———————————————————— 阮府,正厅 这厢老太太正亲热地拉起赵慧的手说着话,两人俱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尖子,你来我往,煞是客套。 不多时,见门口处仆从们簇拥着苏幕渊走进来,原先坐在屋里的人赶忙起身迎上来见礼。苏幕渊只略略看了赵慧一眼,便朝众人摆了摆手,其后与老太太互相寒暄了一番,大家方才归坐。 老太太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苏幕渊,见他面色冰冷,通身气质凌厉,因着有白铁勒一族的血统,此人的面相本就不是寻常模样。 许是常年习武,又在军中历练多年的缘故,如今的苏幕渊,就好似敛藏在匣的龙吟宝剑一般,虽然隐去了自个儿的锋芒,但只要一出鞘,只怕也是“山崩室空,惟剑在焉”的人物。 万氏心下想着:这威远侯虽不好亲近,可他却是个能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翻云的人物,当今圣上最是器重他,这可是他第二次肯赏光来阮府了,务必得好好儿巴结一番才是。 自古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若是真能攀上位高权重的威远侯,那阮府以后便真的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了…… 先前说过,阮老爷见到那酒楼里头跳舞的胡姬之后,鬼迷心窍,色/欲/迷心,早已不能自持,为了得到姻娘,阮老爷甚至还与同僚借了银钱。哪知阮老爷次日拿了银子兴冲冲的赶来,却又见京城里头出了名的霸王李三捉着胡姬不肯松手。 这个时候的李三,很是吃了些酒,正是兴头正浓,他的身后,还站着五个家丁,也俱都是身材壮硕,目露凶光之人。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深知这恶霸惹不得,正是犹犹豫豫,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这下可好,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141.有人欢喜有人愁 .  忆起从前, 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 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 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 人还是得向前看, 不论如何, 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 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 阮兰芷重活这一世, 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 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 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 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 寒邪入体, 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 屋里的汤水不断, 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 她在脑海里, 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 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 阮兰芷微微歪着脑袋,朝薛泽丰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丫头双眼放光,面带喜色,若不是还顾着礼节,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怀里了。平日里端庄婉仪,贞静娴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看上去像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泽丰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将桌上的食盒推到阮兰芷的面前,说道: “我自然是来给你这小馋猫儿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边叨念,说你好些天都没去看她了,前两日还特地派人来阮府接你来着,结果却扑了个空。” “后来才听说你病刚好,又伤了膝盖,不宜劳动,这就赶着催我来看望你,说来也巧,正好在来的路上,又碰上了将将下学的思娇表妹,我两个就一道过来了。” 阮兰芷牵唇一笑:“劳老奶奶费心了,薛哥哥,近来太学的课业重不重?我听祖母说,哥哥马上就要下秋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要我说呀,薛家哥哥这么厉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阮思娇见薛泽丰同自己这个嫡出的妹妹聊的开心,却将她晾在一旁,这脸色自然有些不好,于是想着法子插句话进来。 阮兰芷见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 却说这薛泽丰,今日穿着冰蓝色直裾,配褐色宽腰带,脚踩黑色长靿靴,外套月白色长袍,头束缁布冠。许是常年读书的缘故,一股子书卷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这是个五官俊朗,温文尔雅,芝兰玉树,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泽丰的来头倒也不小,他乃是当朝户部侍郎薛允的长公子,目前正在太学读书。 在术朝,太学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读的,像阮兰芷的两个庶弟,因着身份低微,将来恐怕都没法子安排进去。 说到薛府,同阮府还有些亲戚关系。 这薛泽丰的祖母,正是万氏的亲姐姐,只不过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两姐妹同样是嫁进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万老太太的儿子十分争气,当年考中了状元不说,后来又仕途顺利,一路晋升,当上了正二品的户部侍郎。大万老太太甚至还因着她这个出息儿子,而得了个诰命。 再看看小万老太太生的儿子,下了三次考场,却只考了个举人,最后托人打点,捐了个从六品的通直郎。 虽然两人的儿子天差地别,却不影响两府的往来,小万老太太曾经带着幼时的阮兰芷去拜访薛府,那大万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欢上这乖巧柔顺,玉雪可爱的小莺莺了,其后隔三差五地总要阮兰芷去薛府陪她,经常要留她住个三、五日,方才肯放她归家。 这大阮兰芷四岁的薛泽丰,自小就与她玩得一处去,直到后来老太太对阮兰芷越发严格,成日将她拘在院子里学女子“六艺”,而薛泽丰也要读学了,两个人才渐渐地少见面了。 大万老太太与薛泽丰哥哥,是上辈子为数不多,真心对阮兰芷好的人。 当然,阮兰芷也记得,她这个装模作样的庶姐阮思娇,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丽,娇美无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兰芷,正是阮思娇最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何上辈子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撺掇爹爹将她嫁去苏家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据阮兰芷所知,上辈子阮思娇虽然将她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扫除了,可最终却也没能称心如意,是了,她并没有嫁给薛家哥哥。 上辈子,在阮兰芷嫁去苏家没多久之后,薛泽丰考中了进士,接着就自请外放去了其他地界,直到她死,都不曾见薛泽丰再回过京城。 “莺莺,同你说话呢,怎地不理哥哥?”薛泽丰伸手在阮兰芷面前晃了两晃。 “薛哥哥,你先才说了什么?”阮兰芷收回思绪,这才问道。 “你呀!”薛泽丰有些宠溺地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这才将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我听思娇表妹说,你爹要娶续弦了?莺莺还为着这个事儿被老太太罚了跪?” 阮兰芷闻言,连连摆手,她看了看阮思娇,见后者神色有些不自在,心下了然。 阮兰芷歪着脑袋,眨巴着狡黠的灵动大眼,她故意凑在薛泽丰耳边,佯作一副小妹妹冲大哥哥撒娇的模样,小声道:“诶,不是……祖母没有罚我,我是自请去罚跪的,根本不是思娇姐姐说的那样,哥哥可千万别相信!” 阮思娇打的什么主意,她岂能不知道?不过就是想借着薛泽丰的口,将这事儿传到大万老太太那儿去罢了。 众所周知,大万老太太十分疼爱阮兰芷这个外甥孙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老太太做出了这种事儿,肯定要找她的老妹妹说教。 可她阮兰芷并不想淌这趟浑水,没得让老太太以为,自己这个孙女儿表面上是顺从,背地里又找旁的人给她出头。 此时的薛泽丰,有片刻的失神,如今有一个小人儿扒着他的肩膀,努力地垫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话,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令薛泽丰不由得心驰神荡了起来。 薛泽丰的心跳,犹如擂鼓一般,强力地跳动着,他鼻端萦绕的,是阮兰芷那特有的馨香,他眼睛所见到的,是阮兰芷那灵动昳丽的模样…… 彼时,薛泽桃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儿,在他不经意之间,似乎悄悄地长大了…… 薛泽丰有了这个认知,耳根子蓦地就红了,他不自在地以手握拳,伸到唇边假意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个儿的尴尬:“莺莺,那你为何要自请罚跪?是否不满意那赵大姑娘嫁给你爹爹?其实……我也觉得老太太这番做法欠妥,毕竟那赵大的出生……” 阮兰芷急急地打断了薛泽丰的话:“薛哥哥可莫要再说了!祖母有她不得已的苦衷,那天的确是莺莺不对,莺莺让祖母伤心了……” 阮思娇听到这儿,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一张小脸青白交错,她眼眶泛红地瞪了阮兰芷一眼,其后找了个由头,扭头就朝外面走去。 阮兰芷目送着阮思娇匆匆离开,她不着痕迹地扯唇一笑,这才从薛泽丰身边退开了稍许。 当年若不是阮思娇痴恋薛家哥哥,嫉妒心作祟,她在女学也不会白白遭了别人排挤。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因着嫉妒去害别人,可就太过分了。 正所谓害人者,人恒害之,她阮兰芷可再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和软性子了。 就在这寂静宁谧的时刻,院子里却发出了一记心魂惧裂的嘶吼。饶是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恸。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颀长,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容色惊人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 阮思娇与李姨娘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二姑娘怎地瞧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娇娇弱弱、性子软和的一个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气质又不太同了。 彼时,两人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李姨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探望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兰芷开口,便率先说道:“兰姐儿,你爹爹娶续弦的事儿,你可都听说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下有些茫然,续弦?什么续弦?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没听说过爹爹要娶什么继室。 那时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扶正,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拦着,她那个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到了晚上,抱着李姨娘那软香温玉的身子,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在阮兰芷未出嫁之前,这李姨娘始终未被扶正,直到最后老太太得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他顾,李姨娘这才如愿以偿,当上了阮夫人。 看来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阮兰芷收起思绪,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卧床榻,精神头也不太好,估摸着是有人和我提起过,但我似乎也没有听的真切……如今大病初愈,倒是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李姨娘听罢,神情有些古怪,这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爷娶续弦的事儿?偏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娘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对老太太,那素来是唯命是从的,又怎么会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阮兰芷是老爷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却因着娘亲早逝,而被养在老太太膝下。 却说这阮府的老太太,毕竟身份摆在这儿,阮府上上下下,谁人不敬着她?老太太素来眼高于顶,这长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谁都瞧不上,独独就对二姑娘高看一眼,不过虽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养长大,却也没有多少慈爱在里头。 姜毕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严格教养出来的阮兰芷,那真真儿是京城闺秀中的典范。而这些,从阮兰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窥见一二: 行走间,那是轻行缓步,精妙无双,说话时,那是敛手低声,轻言细语,办事务,那是应对有声,且依礼数,吃饭时,那是食无叉筋,细嚼慢咽,宴席间,那是退盏辞壶,过承推拒。 上辈子,阮府这位姿容秀丽、安徐娴雅的二姑娘,是誉满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规矩教条下长大的阮兰芷,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性子软弱,十分好拿捏。 因着这个和软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后,爹爹为了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听从了李姨娘的指使,将她草草地嫁给了苏家二少爷那个病痨鬼,进而获得了大笔丰厚的彩礼钱。 可怜的阮兰芷在嫁做人妇后,便过上了禁锢拘束的生活,成了亲的丈夫因着身体不康健,心里也扭曲的厉害,这病秧子总是拿些小事来为难她,而她那个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绵里藏针,处处压迫、磋磨她,其后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没能撑过第三年,便香消玉殒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兰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活了过来,这辈子可千万不能教府上这帮子牛鬼蛇神,给糊里糊涂地“卖”出去了。 阮兰芷收起纷杂的思绪,冲着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个干净,姨娘可否告诉兰芷,爹爹究竟要续娶何人?” 当年阮兰芷十四岁定亲,其后镇日被拘在院子里头,老太太要求她哪儿也不许去,用一年的时间亲手绣嫁衣。 阮兰芷出嫁的一应穿戴,从头上戴的凤冠,内里穿的红绢衫,外套的绣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着的红纱裙,统统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一珠子一金片儿,细细地缝制。直到及簪出嫁前夕,阮兰芷才勉勉强强将这些活计做完。因此,对于只上了一年半女学的她来说,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142.生辰之礼露行踪 . 一行人只顾得上逃命, 哪里知道那胡同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人躲躲藏藏,心中惶恐不安,其后他们在煊康门街某个粉头的房里躲了一阵子, 又使了银子找那专门为女支子看症的大夫来给老爷治伤, 末了,再寻个遮的严严实实的轿子, 将老爷抬回阮府自不提。 阮府,花厅 先前说过,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 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自个儿抬脚走了,被迫留下来的赵慧,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 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 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 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 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 背信弃义, 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 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既然阮仁青回来了,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年轻的将帅见此惨状,也只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肃队伍,继续朝北方追击敌人。 出村子的时候,路过那口石井,在猎猎呼啸的狂风里,苏慕渊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调转了马头,朝那石井看去,躺在里头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赵慧。 苏慕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慧,他的神色有些触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顿了半响后,苏慕渊这才命人将她救了上来。 自此之后,赵慧这条命就是苏慕渊给的,但凡侯爷有任何吩咐,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当然,只除了这次与阮仁青的婚事。 苏慕渊知道她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素来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又怎会替赵慧考虑? 加之赵慧先前在廊下见到自个儿敬如神祗的苏侯爷,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心里难受已极,只觉浑身都被尖刺扎过一般,压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赵慧所不知的是,苏慕渊常年习武,五感六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她在那廊下窥视的事儿,苏慕渊哪能不知?不过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小卒子,还不够资格让他多分出一丝心思罢了。 只不过苏慕渊倒是没想到,赵慧为了不嫁给阮仁青,竟还有这等胆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个胡姬,引出阮仁青与李三,两男争一女的丑事。 彼时,赵慧还不知道先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脑子里,统统都是苏慕渊一脸宠溺地抱着那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渐渐走远的画面。 就在这时,苏慕渊蓦地出手掐住了赵慧的脖子,粗粝修长的手指慢慢锁紧,一双阴鹜冰冷的鹰眸,就这般看着手里的人儿,脸色渐渐乌紫,在生死边缘挣扎…… “赵春丽,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的?嗯?”苏慕渊不带一丝感情地喊了赵慧的本名,赵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极。 赵慧原先名叫“春丽”,自从苏慕渊请了先生教她学识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慧”这个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赵慧一心希望自己能为苏慕渊打理好他的地下产业,实际上,她也的确成功做到了。 如今赵慧被死死地钳住了喉咙,哪里能开口说话?不过全凭苏慕渊宰割罢了。她在绝望之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爱慕的主子手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就在最后那一刹,苏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就在这种后继无援,副将异心的情况下,苏幕渊当众斩杀两个苏老侯爷的心腹,以震军威,其后亲率仅剩的两万将士,奇迹般的来了个大反转,击退十五万突厥大军不说,还一并带回了敌军首领的头颅,那敌军的首领,正是苏慕渊的亲舅父。 乌拉尔山一战,作为主帅的苏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冲锋陷阵,说的好听是上阵父子兵,可为何只有苏幕渊一人回来?这背后说道的可就十分精彩了,最常见的版本莫过于:苏幕渊大逆不道,手段邪佞,杀父弑兄,冒领军功。 苏老侯爷与其嫡长子战死沙场,庶次子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而嫡三子却是个镇日卧床不起的病痨鬼,众人见苏氏一门没落下去,不禁唏嘘,然而尉迟曜登基之后,竟然力排众议,坚持让苏慕渊继承爵位,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哪个家族最看重的不是长子与嫡子?那苏家的两个嫡出就算死了一个,这不还剩一个吗?加上苏家的嫡出儿子,是当朝宰相周士清正儿八经的外甥,也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弟,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姬妾生的杂/种来袭爵才是。 可武将们又是另外一个声音,苏慕渊虽出生低微,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率领二万精兵大败敌军十五万大军于乌拉尔山脉,这样用兵如神的旷世奇才却不多见,武将们可不像那些个酸腐文官,只讲究这些个立长立嫡的规矩,毕竟打仗卖命的可是他们,谁有本事带领他们突出重围打胜仗,才是一个真真儿的好统帅,嫡三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足不出府的病秧子,能握的住兵符吗?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赌在一个半副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 文武两方势力为着谁该继承爵位这个事儿吵的水深火热,不可开解,诡异的是,本应该是反对呼声最大的周士清,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此事并不表态。既然朝廷里本该是最大的反对势力都迫于形势沉默了,旁的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关于苏慕渊袭爵的不利流言,很快便销声匿迹,至于他当上这个威远侯真正的内里原因,那些个文官也只敢私底下偷偷儿怀疑罢了,明面上,谁又敢再置喙什么?又不是嫌命太长。 —————————————————— 翌日一早,阮府,姝婧院 因着伤了脚踝和手掌,昨夜里阮兰芷几乎没怎么睡,稍微动一动,手脚的伤处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其后两个丫头伺候她起床洗漱,梳妆打扮。收拾停当,阮兰芷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来,今日她只略略用了小半碗碧粳粥,便停了箸。 梦兰见状,也不多言,只默默地撤下桌上的碗筷,又扶她上了榻歇着,这才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伤成这样,老太太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阮兰芷神情恹恹地靠在迎枕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如今脚也肿着,手也伤着,只要一想到晚些时候还要去祖母那儿请安,便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一丝劲儿来。 万氏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可不瞎,昨日上午她几个姐弟躲在花丛里偷窥,虽然未被抓个现行,可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瞒得住万氏? 143.救佳人处处扎心 . 阮兰芷被粗使婆子抱下了马车, 梦香则是上前叩了叩那铜兽拉环。那应门的小厮见是阮府的人来访, 将门打开。 一进门,两边的抄手游廊环着中间的穿堂, 堂正中摆了化煞门厅的雪花纹泰山镇宅石,不多时,几个衣着得体,谈吐不俗的仆妇迎了过来, 因着腿脚不便, 阮兰芷直接坐上了先前从阮府带来的步辇, 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一行仆从将她引去上院。 转过穿堂, 又过了三间厅房后,则是通往各处院落的穿山游廊,一路上,遇到不少亭台楼榭、假山鱼池, 又有那数栋复层的楼宇高阁,装饰的煞是雕栏玉砌,雕梁画栋, 碧瓦朱檐, 走道两旁则是有些年份的松树与柳树。 种种景致,难以一一描述, 令来者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真儿的底蕴十足, 钟鸣鼎食, 百年簪缨的气派宅邸。 一行人正要走上那堂前的阶梯时, 步辇开始倾斜了起来,阮兰芷紧紧地靠在座椅上,握着扶手的指尖有些发白,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心里有些紧张…… 阮兰芷最后一次见到姨祖母,还是上辈子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姨祖母的身子已是不大好了,却是为了她,还强撑着要来观笄礼。之后又过月余,阮兰芷就被嫁到苏府去了,拘在深深的庭院里,再没见过姨祖母。 上辈子,姨祖母是在她嫁去苏府后的一年病逝的。 来到堂屋前,两个仆妇小心翼翼地将阮兰芷扶下步辇,这时,一名模样儿标志的姐儿,搀扶着大万氏走到门口来,一脸的惊喜:“莺莺,你可算是来了!” “姨奶奶,珍表姐。”阮兰芷毕恭毕敬地行礼。 大万氏见阮兰芷腿脚似是不便利,这就上前来拉住她的柔荑,一脸关切地问道:“莺莺,才半个月没见,你怎地瘦成这个样子?先头两天玉松去看望你的时候,还说你已经大好了,如今你这腿又是怎么个回事?” 玉松正是薛泽丰的表字,大万氏将目光投在了阮兰芷的身上,上下细细地端详着:本来就瘦弱的人儿,瞧着又清减了许多,看上去就跟纸片儿似得,只怕风大些,都能将她吹走了。 阮兰芷愣愣地看着大万氏,突然就泪如雨下,呐呐不能言,对于阮兰芷来说,毕竟这是上辈子最疼她的姨祖母啊!比起阮府里的那些“亲人”,姨祖母才是真心对自个儿好的长辈,如今又是相隔了几年才见到,哪能没有触动? 阮兰芷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激动情绪,只好哽咽地解释道:“姨祖母,前夜里莺莺想要拿水喝,落地的时候没踩稳,扭到了脚。” “你这孩子,怎地越来越不小心了,下次在室里留盏小灯,也方便起夜。”大万氏嘴里虽责备,可见外孙女儿哭的厉害,想起昨日儿子回来同她说的事儿,以为这可怜的孩子是担心自己的爹爹,才哭的这样伤心,又想她这么小一个人儿,在阮府里头过的也是十分艰难,不由得也心疼地跟着抹起了泪珠子。 不是亲祖孙,感情上却胜似亲祖孙的两个人,哭了好一阵子,方才被一众人劝回堂屋里。 阮兰芷挨着大万氏将将落了座,那珍姐儿就来打趣道:“祖母见到莺莺,那是比对我这个亲孙女都要热切些,我看着都有些吃味了!” 这珍姐儿,名叫薛锦珍,年十四,正是薛泽丰的妹妹。 “珍姐姐又笑话我,莺莺只是好久没见着姨祖母了,心里想的紧,这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阮兰芷嘴角牵起一丝和煦笑意来。 曾经的阮兰芷,是十分羡慕薛锦珍的,薛府家宅和睦,祖母慈爱,父母和善,又还有疼她的兄长,比起在阮府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又不得爹爹、祖母疼爱的自己,真是云泥之别。 薛锦珍闻言,噗嗤一笑,拉着阮兰芷的手儿笑道:“我同你顽笑的,别说祖母想你了,莺莺一连大半个月没上女学,我也怪想你的。” 这厢薛泽丰刚走进前厅,就看到阮兰芷坐在自家祖母身边,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薛泽丰隔着帘子,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酸胀又微微的疼痛,他在心疼里间的那个小人儿…… 却说太学里的学生,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他们最是关注朝堂上之事,因此这两日来,学生们对阮仁青杀害李三一案,讨论的热火朝天。 虽然大理寺将此事极力遮掩,可也经不住有心人深挖,不多久,大家就把那名不见经传的阮仁青给调查的清清楚楚。 阮仁青其人,不过是个从六品通直郎罢了,家境也是乏陈可述,可奇就奇在他要娶京城首富赵大姑娘做继室,而赵大与阮仁青的红线,竟是威远侯牵的! 虽然阮仁青与赵大姑娘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当朝文官的表率,周士清周宰相最大的政敌,正是那手段狠戾、不近人情的威远侯苏慕渊。 众所周知,李家三公子李沿,乃是周宰相的外甥。而这最近冒出来的阮仁青,则有可能成为苏慕渊未来的表姐夫……因着这些微妙的关系,大家自然而然地将阮仁青划入了威远侯一派。 他们甚至还在想,阮仁青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为何敢杀人?指不定就是因为背后有威远侯撑腰! 种种猜测,倒令这些学生对“阮仁青杀人案”越发的感兴趣了。 薛泽丰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可也架不住大家的热情,而被迫听了一耳朵。 因此这一天,薛泽丰在太学一直是蹙着眉头的,早先他就不赞同阮老爷找赵大做继室,可莺莺家里的人却是不当回事儿。这下可好,出了如此棘手的麻烦事,他一个小小的阮家,能兜得住吗? 薛泽丰下了太学,有些不快地往回走,其后在门口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知道是阮府来了人,而经常来薛府走动的,除了莺莺,还有谁?这般想着,薛泽丰便步下生风地急急往上院赶来。 薛锦珍是个直率性子,她看到帘子后面有人,这就叫了起来:“大哥,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其他人闻言,纷纷把视线投了过来,薛泽丰无法,只好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双手平举地朝大万氏作揖:“孙儿给祖母请安。” 大万氏见是自个儿的爱孙,不由得笑骂道:“你个猴儿,鬼鬼祟祟地躲在帘子后头做什么,还不出来见一见你莺莺妹妹。” 阮兰芷朝着薛泽丰略略颔首,又仰头冲他俏皮一笑道:“薛哥哥,莺莺脚上带伤,就不给你行礼啦。” 薛泽丰闻言,笑了笑,也择了个椅子坐下。莺莺到了薛府,反而比在阮府更自在些,薛泽丰就是希望她过的无忧无虑的,而不是镇日为了阮府那些个不在乎她的人郁郁寡欢。 几人热络地寒暄了一番,那大万氏挥退了左右,对阮兰芷道:“莺莺,我听允儿说,你爹爹犯事被捉到大牢里去了,而且李家势大,似乎不准备善罢甘休,最近不太平,你这几天干脆就住在我院子里,别回去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里涌现阵阵暖意,连连摇头道:“爹爹的事儿,我相信他是清白的,我这趟来找姨祖母,也是想问一问允伯伯,主审我爹爹案件的是谁?” 实际上,阮兰芷自从听到下人说阮老爷被抓消息之后,还未有太大的想法,她一门心思认为,爹爹虽行事荒唐,可杀人这种事儿,他是干不出来的。 因着阮兰芷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待在深宅闺房里头,甚少出门,也鲜少与外界接触,她与那李三上辈子也不过远远儿对视过一眼罢了,她只知道这李三是个仗着舅舅家的权势,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实际上,李三并不是阮府这种破落户能得罪的起的。而这件事儿,阮兰芷也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的。 薛泽丰见自家祖母劝不动阮兰芷,这就开口道:“昨日我爹已经告诉我了,好像主审你爹爹案子的人,正是那四年前的状元郎,周庭谨,周大人。” “什么?”阮兰芷一听,心里一凉,怎地这样巧?竟然是他?却说这周庭谨先前才在胡同里见过,只不过,这见面的方式也煞是尴尬。 我才撞了他的马车,他……他又是李三的表哥,应该,他应该不会为了这些事儿,而刻意对付爹爹吧……?阮兰芷有些发愁地托着秀气姣好的脸庞,思忖着。 ———————————————————— 周庭谨刚从刑部回到大理寺,翻身下了高头大马,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角。 “大人!您吩咐的事儿有眉目了。”这时,一名侍卫凑上前来,出声叫住他,然后毕恭毕敬地打了个稽首。 周庭谨垂眸看过来,淡淡地道:“嗯,说吧,仵作那儿怎么说?” 那侍卫正色道“胡同里头,总共死了六人,其中有三名死在胡同口子上。这三人中,两名家丁是被人割破了脖子而死,乃是利器所伤,还有一名则是被人徒手捏碎了喉骨,除此之外,三人并无其他明显伤痕。” 周庭谨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侍卫又道:“胡同里头死的三人,其中李三的致命伤,应当是后脑勺破了个大洞。属下去现场看过,他的死,应该是胡同里凸起的那块尖石所致。” “前面几个人的死都十分明显,可死得最诡异的,要数倒在李三附近的那两名家丁,不知他两个究竟是被什么暗器所杀,洞穿了整个头颅,并未留下任何线索。”侍卫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周庭谨闻言,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是蹙着眉头,盯着远处那一棵老槐树。 他早先就看过尸体了,自然知道胡同口子上的三个家丁应该是被会武功的人杀死的,可他也试探过阮仁青,这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因此他认为,这三个人的死,同他没有干系。 而李三的死,却感觉更像是个意外,若是一个会武功的人想要杀他,何必往地上推? 显然这些人的死,并不是出自于一个人之手。 实际上,周庭谨认为,他那个不学无术,招惹是非,镇日给家族抹黑的表哥,死了就死了,他并无甚关心李三是如何死的,又是谁杀死的。他更好奇的是,能将两人的头颅击穿,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迹,很明显,杀这两人的,比起前面四个死去的人,手法更为高明,且武功已是出神入化,难以捉摸…… 然而,就在周庭谨沉思的空档里,一行人打马来到刑部大牢的门口。 为首那人,身量颀长,挺拔若松,鹰眸薄唇,五官如刀刻过一般深邃,发色与眸色浅淡,俨然是威远侯苏慕渊。 一行人只顾得上逃命,哪里知道那胡同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人躲躲藏藏,心中惶恐不安,其后他们在煊康门街某个粉头的房里躲了一阵子,又使了银子找那专门为女支子看症的大夫来给老爷治伤,末了,再寻个遮的严严实实的轿子,将老爷抬回阮府自不提。 阮府,花厅 先前说过,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个儿抬脚走了,被迫留下来的赵慧,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背信弃义,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既然阮仁青回来了,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年轻的将帅见此惨状,也只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肃队伍,继续朝北方追击敌人。 出村子的时候,路过那口石井,在猎猎呼啸的狂风里,苏慕渊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调转了马头,朝那石井看去,躺在里头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赵慧。 苏慕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慧,他的神色有些触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顿了半响后,苏慕渊这才命人将她救了上来。 自此之后,赵慧这条命就是苏慕渊给的,但凡侯爷有任何吩咐,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当然,只除了这次与阮仁青的婚事。 苏慕渊知道她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素来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又怎会替赵慧考虑? 加之赵慧先前在廊下见到自个儿敬如神祗的苏侯爷,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心里难受已极,只觉浑身都被尖刺扎过一般,压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赵慧所不知的是,苏慕渊常年习武,五感六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她在那廊下窥视的事儿,苏慕渊哪能不知?不过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小卒子,还不够资格让他多分出一丝心思罢了。 只不过苏慕渊倒是没想到,赵慧为了不嫁给阮仁青,竟还有这等胆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个胡姬,引出阮仁青与李三,两男争一女的丑事。 彼时,赵慧还不知道先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脑子里,统统都是苏慕渊一脸宠溺地抱着那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渐渐走远的画面。 就在这时,苏慕渊蓦地出手掐住了赵慧的脖子,粗粝修长的手指慢慢锁紧,一双阴鹜冰冷的鹰眸,就这般看着手里的人儿,脸色渐渐乌紫,在生死边缘挣扎…… “赵春丽,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的?嗯?”苏慕渊不带一丝感情地喊了赵慧的本名,赵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极。 赵慧原先名叫“春丽”,自从苏慕渊请了先生教她学识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慧”这个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赵慧一心希望自己能为苏慕渊打理好他的地下产业,实际上,她也的确成功做到了。 如今赵慧被死死地钳住了喉咙,哪里能开口说话?不过全凭苏慕渊宰割罢了。她在绝望之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爱慕的主子手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就在最后那一刹,苏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就在这种后继无援,副将异心的情况下,苏幕渊当众斩杀两个苏老侯爷的心腹,以震军威,其后亲率仅剩的两万将士,奇迹般的来了个大反转,击退十五万突厥大军不说,还一并带回了敌军首领的头颅,那敌军的首领,正是苏慕渊的亲舅父。 144.风雪夜奇招制敌(上) . 折腾了半响, 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彼时,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 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 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 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 拐到东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 在州桥上拐个大弯, 继续朝东行, 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以及太常寺,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 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 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 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 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 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从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着薛府就在胡同的里面,距离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门口。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李姨娘俏脸酡红,眉宇间带着点儿媚色,俨然是被正值壮年的阮老爷好好疼爱过的。 阮仁青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人最清楚不过,这几日老爷又一直留宿在梅香院,旁的什么院子,压根就不爱去了。因此这李艳梅进来的时候,其他姨娘的眼里多带着不屑。 曾姨娘和沈姨娘两个,好歹都生的有哥儿,且都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她们两个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再加上那阮大爷惯常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种,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倒还能沉得住气。 可像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自小就是家奴,本就以侍奉主子为首要,在府上汲汲营营了多少年,仍没什么倚仗的,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 显而易见,两个原是婢女出身的姨娘,哪能比得上出身青楼的李艳梅会伺候男人? 还是方姨娘沉不住气,阴测测地率先说道:“老爷有了李姨娘这般妙人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我们之所以能早早儿来跟太太请安,还真是多亏了李姨娘大包大揽,一人伺候了我们五个人的份儿,也是难为你了。”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话头子,那后面接话的人自然也就客气不起来,文姨娘有些恨恨地看了李姨娘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李姨娘伺候老爷有功,我们几个自然是比不上的,就连老太太都要感谢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棍的,还把其他几个姨娘也拉下了水:我们五人就你一人迟到,自是因为你分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宠爱。且听你那口气,我们在老太太这儿等着你,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卖力伺候老爷,那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自然可以放一放。”方灵生怕这火烧的不够热烈,顺便把老太太也提一提。 李姨娘被方姨娘这般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竟是不见多少恼色,只不过她心里是不是也不着恼,就不知道了。 李艳梅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太,掩着嘴儿笑道:“老太太经历过的事儿,比咱姐妹几个吃的盐还要多,她自然能明白奴婢的难处。” 老太太蹙着眉头剜了方姨娘一眼,她这般带头一嚷嚷,倒让自己不好整治李艳梅了,真不知道像方灵这么个蠢的,她儿子怎么看上的?照她看,这方灵胸前的两颗大木瓜只怕比她的脑子都好用些。 阮兰芷在一旁听的小粉脸儿红彤彤的,就算两个庶弟年幼听不懂,可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两位姨娘竟然口没遮拦的说着这些个房中事。 阮兰芷端起扶手椅旁朱漆梨花木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茶香气,将这些个姨娘身上浓厚的脂粉气稍稍打散了些。 她又从自个儿随身的香囊里头,拈了颗绿莹莹的薄荷小糖含在嘴里,一双狡黠的晶莹大眼滴溜溜地在屋里姨娘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老太太万氏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太太那如刀的眼神狠狠地一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刺人话的方姨娘,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姨娘,纵使你今日委实有原因,可你不尊家法,目无尊长,也是事实。老身今日若是不罚你,往后若是其他姨娘纷纷效仿,时常姗姗来迟或是干脆不来,那可怎么成呢?”万氏抚着自己手腕上光润无一丝杂色的玉镯,缓缓开口道。 “林勇财家的,李姨娘上你这儿领二十个手板子,就在屋子里头执行,让大家都看着点儿,以儆效尤。”万氏偏头对立在一旁的王妈妈道。 不多时,那王妈妈折了个柳条儿进来,拉过李姨娘的手就开始抽,却说拿这柳条儿抽手背,抽的狠了也是钻心的疼,这才抽了两下,李姨娘就受不住叫嚷了起来。 其他人见李姨娘受了罚,果然脸色都好了很多,眼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 李姨娘不着痕迹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用另外一只还未受刑的手,悄悄儿朝前递了个碎子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王妈妈的腰带里。 那王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当值了数十年,也是个人精儿,王妈妈对这些姨娘之间互斗的腌臜事儿,真是不要看的太多。 如今王妈妈得了好处,垂头看了看自个儿腰带凸起了一小块,嘴角扬了扬,这打手板子的力道就不一样了。 虽然抽打的响声还是挺大的,可究竟真的是不是那么疼,只有李姨娘自己知道,只不过这做戏还是得做全套,她喊着喊着,还淌起了泪珠子。叫那些恨她的姨娘们见了,别提多大快人心了。 李姨娘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这几日老爷一直宿在她的房里,已经让其他人十分窝火了,她故意来的迟些,让别人挑个错处,也省锝日后再拿这个事儿来说道。 如今那赵大姑娘只怕很快就要进府了,她李艳梅总得找些同盟不是?平日里和这些姨娘们争宠争的厉害,她们心里都恨毒了她,这时候正是扭转的好机会!干脆就让她们看个痛快!再说了,挨了这手板子,手上带了伤,还可以找老爷撒撒娇,讨些甜头。 若说先前这些姨娘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如今见李姨娘哭的撕心裂肺的,倒也有些心惊肉跳,曾姨娘更是把年幼的彬哥儿护在自个儿的怀里,不叫他看这场面。 阮兰芷看着看着,思绪却是慢慢地飘远了:上辈子,她嫁去苏家之后,那个老侯爷夫人也叫人拿柳条儿抽过她的手,她还记得自个儿手背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鲜血顺着翻起的皮肉一直往下滴…… “好了,这罚也罚过了,该说正事儿了。”老太太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说道。 “自丽娘去了之后,府上一切事务都是我这老太婆在主持,眼看着我年纪也大了,有时候账房送来的册子我看的十分费神,再者,这府上没个女主人也是不行,我这相看了不少人家,瞧着赵……”大姑娘就很是不错。 哪知老太太的话并未说完,管事儿的急匆匆地打起帘子跑进来:“太太,赵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是不是该派人去迎?” “什么?她们怎地来的这样快!”老太太一惊,先前要说的话也忘了个泰半,她恨恨地瞪了立在下首的李姨娘一眼,都是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拖拖拉拉的,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这下可好,话还没说完,前来拜访的赵大姑娘都到门口了! “今日府上会来一位贵客,你们几个姨娘没事儿,就不要出院子走动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冲撞了阮府的贵客,那就不可能只是二十个手板子就能了事的。”老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这几个姨娘赶紧儿离开。 “张管事儿的,等会子你叫上几个人,到各个院门口看着,千万别让她们出来,坏了我的好事!”老太太不放心地又吩咐道。 老太太这厢说罢,就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这才由王妈妈扶着,一阵风儿似的往外头行去。 阮兰芷眨了眨眼,她从未见老太太这般急切过,且不用猜,肯定是那位赵大姑娘来府上了。她在心里寻思着,还是赶紧回屋子里头待着吧,万一触怒了老太太,没得白白遭一回罪,她现在年纪还小,除了迎合顺从这个面慈心黑的祖母,暂时还想不到其他办法。 于是她跟在几位姨娘和庶姐弟后头,也顾不上其他姨娘都是个什么心思,急匆匆地往外走。 面色各异的一行人,俱都不出声地在廊上走着,眼看着就要穿过侧门的当口,那原本神色淡然的曾姨娘,突然对李妈妈怀里抱着的彬哥儿说道:“彬哥儿,你想不想见一见未来的娘亲?” 彬哥儿才五岁大,哪里理解的了那么多?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的老大,他困惑地朝着自个儿的母亲道:“姨娘,你不就是我娘吗?” 曾姨娘见自家儿子这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彬哥儿的小脑袋:“傻孩子,我当然是你娘,可我只是姨娘,将来你还得喊另外一个人做娘。” 曾姨娘这般说着,心里却十分酸涩,自个儿的孩子,还得叫别人娘亲…… 而这番话叫离她不远的沈姨娘听了,也是心有戚戚焉,她垂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哲哥儿,怪只怪她是罪臣之后,被编入了上不得台面的贱籍,不然自个儿的孩子指不定也是个嫡出的公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叫别人娘亲呢? 只不过曾姨娘这番话,却是提醒了其他几人,虽然自己要被关在院子里头,可老太太却又没拘着孩子们,他们去看一看未来的主母,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李姨娘朝阮思娇递了个眼色,阮思娇心领神会地撺掇两个弟弟道:“二妹妹,彬哥儿,哲哥儿,咱们一起去前厅看一看那贵客吧。” “祖母不是不让我们去吗?”哲哥儿毕竟已经十岁大了,这府上的规矩还是懂的。 “咱们就只躲在窗户下面偷偷地看,别让祖母发现就成了,再说了,祖母是让姨娘们不许去院子,又没说不让我们悄悄儿看,哲哥儿难道不好奇来的是什么人吗?” 阮思娇毕竟年长些,心眼儿也多,一番话下来,把哲哥儿堵的无话可说。 其后哲哥儿带着询问地眼神去看自个儿的母亲,发现沈姨娘却是点了点头,看来也是同意的。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也让阮兰芷心动不已,毕竟那赵大姑娘被坊间传的神乎其神,她也想见识一下这位撑起赵家的女子究竟有多与众不同。若是被发现了,不过是几个小辈好奇,来见见未来的主母,就算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哪儿去。 于是乎,两个小姑娘,领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临时改道朝西北角门走。 等这四个孩子快走到的时候,不远处,却见一个体格十分高壮,身着华服的男子,率先穿过垂花门。紧随其后的是一名体态窈窕,头戴幕篱的姑娘,而走在那名姑娘身旁的,正是面露讨好笑容的老太太,后头还簇拥着不少的仆妇。 阮兰芷在见到那名男子的时候,脸色蓦地变得煞白,两腿发软,身形一颤,差点子就栽倒了下去,先前已经好了的膝盖似是又在隐隐作痛。 自不必多说,来人正是威远候苏慕渊与他那位远房表妹赵慧。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145.风雪夜奇招制敌(下) .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 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 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 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 厚厚的嘴唇, 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硕大无比,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她, 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 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 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后来见他不依不挠, 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 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 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 于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 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 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 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 虽然孙女儿年纪还小,可这身段却已有一股子娉娉袅袅的惑人光华,渐渐显露。 万氏隐约能从孙女儿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看出她未来的倾城绝世的容颜来。 她瞧着今日孙女儿穿的一身素白衣裙,倒显得越发的我见犹怜,而这样貌美的姑娘,偏偏还柔顺和软,正该是男人们会喜欢、宠爱的类型。 不得不说,万氏对于这个从小教养在自个儿膝下的嫡出孙女儿,还是十分满意的。阮府出来的姑娘,自然是要安安静静,不骄不躁。不仅如此,还得是:贞顺节义、闺门礼仪、端庄仪态,样样俱到。 她可是花了许多心血投入在阮兰芷身上的,未来阮府的荣华富贵,兴许就靠她了。然而,女人不光是只凭着一张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因此万氏特地给阮兰芷立了许多规矩,像是抚琴、作画、习字,女红等等,更是每日里一样不落地拘着她做完,通身的肌肤也是保养的娇嫩无匹、吹弹可破、晶莹剔透、肤光如玉。 阮兰芷上辈子的好性儿,就是这样来的,连亲手教养的老太太都是这般对她,更枉府上那些各怀鬼胎的其他人了,真是何其可悲,却又何其无奈。 阮兰芷心情复杂地坐在老太太塌边的绣墩上,她从老太太的眼神里,读不到一丝关爱,不过是拿她当做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罢了。 好半响后,阮兰芷仰起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开口道:“祖母,我病了这几日,听姨娘们说爹爹要……”娶续弦。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那万氏却拉起孙女儿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莺莺啊,你也知道,你爹那些个姨娘,统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李艳梅那个野心大的女人,成日里撺掇你爹爹扶正她,哼!她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为了这府上的中馈权罢了。” “虽然这中馈权暂时还由我掌管着,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渐渐不好,要祖母说啊,这府上没个女主人还是不成的,莺莺,你觉得呢?” 万氏一番话说完,临了,偏头看了过来,一双利眸微微上挑,那口吻看似在询问阮兰芷,可她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一个讯息“不管是谁,不得有异议”。 阮兰芷深知老太太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性子,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可若是叫那赵大姑娘进了门,那赵大姑娘又同苏家有些亲戚关系,自己指不定真的会被再次送到苏府去。 难道真要叫自个儿再重新来一回“走投无路”? 阮兰芷心情沉重地思忖着,这当口同老太太说话,可得掂量着来,万一没顺她的意思,指不定得怎么磋磨自己。 阮兰芷垂下眼睑,盖住了那波光滟潋的水漾大眼,好半响后,方才对老太太道:“祖母这番话,莺莺自是省得的,却是不知,爹爹要续娶何人呢?” 万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爹是个扶不起的,虽然有官职在身,却是领了个闲差,每日里还靠着家里贴补。” 万氏摇了摇头,又道:“咱们阮府,虽然祖上也出了好些个人才,可这些年却渐渐式微,地位名声,俱都大不如前。我一个老太婆辛辛苦苦地掌着这个家,府上养了一大帮子人花销也大,府上处处都需要花银子,如今你两个庶弟又还年幼,这账房里头的银子啊,渐渐是入不敷出了……” 虽然阮兰芷问的是自个儿老爹续娶的对象,可这老太太却是说起了家中的难处,并不直接告诉她是何人,这是绕着弯在说服她呢。 阮兰芷强忍着听了一耳朵的“心酸”,末了,却不得不出言道:“祖母费心了,都是我们这些小辈不够出息。” 只不过……阮兰芷有些疑惑,她这个祖母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祖母做任何决定,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孙女儿置喙了?祖母为何要同她说这些解释的话? 这些话……就好似在说服她接受一般,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难道……阮兰芷在心中打了个突,难道祖母不光是要给爹爹娶续弦,还连带的想把她也嫁个高门大户,好让阮府多个仰仗?可她才十三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都还没长好,又能为阮府带来什么利益? 阮兰芷越是想,心里越是慌,可这脸上,却又不敢透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妥来。 “莺莺,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不过了,你爹爹续弦的对象,正是那精明能干的赵大姑娘。” 万氏弯弯绕绕了老半天,可算是把人给说出来了。 万氏闻言,原本淡淡的神色蓦地就变得犀利了起来:“莺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家怎地使不得?” “祖母,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先前方氏才告诉她,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 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146.妒火中烧谈道理 . 苏慕渊坐在在梨木嵌大理石扶手椅上, 修长粗粝的手指时不时地在朱漆螺纹小几上敲着,他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纨扇仕女图, 愣怔出神。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 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轻轻地闭上眼, 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 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 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 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 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直到他拥有了她, 仍是如此。 思及此,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 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 流淌着刺目的鲜红,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赵慧虽是个成日同账薄、算盘为伍的人,通身却没有商人特有的铜臭味儿。 彼时,众人见苏慕渊面色冷淡,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仆从,一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在这压抑的气氛里,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慧知道苏慕渊单独来找自个儿,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说事儿要交代,于是挥退左右,掩上门窗,这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苏慕渊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苏慕渊闻言,嘴角倒是略微弯了弯,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记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过是厚着脸皮替主子打理这些产业罢了。”赵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没错,财富滔天的赵家,背后真正的主人却是苏慕渊。 此时此刻,赵慧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当年在戍边,她被苏慕渊救了回来,他不光着人教自己读书习字,又教自己接人待物,还教自己如何与人打交道。 尤其是算学与看账本,赵慧都是做的极好的,她以事实证明,苏慕渊派她来打理生意,果然是最合适的。 如今她替苏慕渊经营这些营生已经五年有余,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都牺牲在这些枯燥的账簿,以及与那些阴险狡诈的商人们周旋上了。 是了,一个女人若不是为了自个儿心里仰慕的人,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虽然,她明明知道,苏慕渊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根本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然而,赵慧却不死心地认为,就算苏慕渊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总有些主仆的情分在。她心甘情愿一直这样默默地在他身边,为他做事,这样也就够了。 哪知人心难料,赵慧万万没想到……苏慕渊竟然这般轻易地就将自己给放弃了。 时至今日,赵慧方才正视了自己从来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悄悄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苏慕渊,眼前明明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可此时看着却是分外的冰冷无情。 赵慧清醒地意识到:但凡是他苏慕渊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不会在乎牺牲什么旁的人,饶是这人对他死心塌地,宁愿豁出自己的命去。 赵慧既然肯为苏慕渊而死,那为他嫁人又有何不可呢? 话虽这样说,赵慧却是不甘心嫁给阮仁青这样微不足道,又扶不上墙的人,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角色,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不一定非要嫁给他。 主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赵慧想不明白,苏慕渊也不会告诉自己。 苏慕渊做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诡异莫辨,她跟在他身边这样多年,都还没有摸清楚主子的脾性。 实际上赵慧完全不懂,她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为何主子非要她嫁去阮府? 难道……难道阮家大爷是主子的政敌? 可这位阮仁青阮大人据她所知,不过是个不咸不淡的从六品通直郎罢了,这是个十分轻松的闲职,压根就是个散官,哪里就值得位高权重的主子去费心思对付他? 虽然这阮府是个历经百年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宰相与两位大学士,可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已是渐渐没落,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罢了,如今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 “阿慧若是真的清楚自个儿的身份,那就是最好不过,总之你嫁给阮仁青做继室,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不要试图激怒我。”苏慕渊淡淡地扫了赵慧一眼,缓缓地开口道。 “至于你手上打理的那些产业,就交给赵诠去做吧,也是时候锻炼、锻炼他了。” 赵慧闻言,赫然瞠大了双眼,若说一开始她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以为嫁给阮仁青只是权宜之计,等过些时候,主子还会想办法接她出来之类的想法,如今却也被这番无情的话给彻底打消了。 显而易见,主子就是完完全全地断绝了她的后路,让她安安心心地嫁去阮家,给那声名狼藉的阮家大爷做续弦。 “主子,阿慧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赵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两行清泪也随之缓缓淌下。 “阿慧,我只是看你足够聪明,又有手段,所以派你去替我保护一个重要的人罢了,你不要多想。嫁去阮府之后,多注意万氏与李艳梅。”苏慕渊说罢,即刻站起身来,推了门沿着楼梯往下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哭成了泪人儿。 也许是赵慧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所追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阴鹜无情的人: 虽然苏慕渊是大术朝权势滔天,兵权在握的威远侯,可他却有一半的白铁勒族血统。 因着拥有异族血统,小时候的苏慕渊在侯府里头,过的十分艰辛。在他才六岁的时候,被抛入了枯井里,再无人搭理。 可像苏慕渊这样坚韧的人,又怎会让自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内宅? 于是乎,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混血杂种,却在十四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人们视线。至于那段艰辛的过往,除了他自己,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知道,此处暂且先不表。 却说这白铁勒一族,正是突厥汗国的一个分支,他们生活在层冰峨峨,飞雪千里的北亚雅库。 这北亚雅库,正是大术王朝塞北再往北上,越过乌拉尔山脉,与北极海相连,长年处于冰雪之中的一片广域地带。 据说白铁勒族人骁勇善战,体格高大,可最终却是不敌大术朝塞北“修罗”的铁骑。 苏慕渊在十八岁的时候,亲自带兵,屠杀白铁勒族五万余人。而他塞北“修罗”的称号也自那一役中,被流传了开来。 那场屠杀持续了数个昼夜,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处处都是刺目的猩红,惨烈、凄厉的哭喊哀嚎声响彻阴沉沉的天空,厚厚的冰面上摞了成堆的尸体,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座小山……、 彼时,一阵风刮过,将窗户吹的大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赵慧突然打了个激灵,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 五天后,阮府,姝婧院 先前说过,阮兰芷因着在慈心院门口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而伤了膝盖。 阮兰芷这几日走路,总是腿软无力,膝盖也是疼的厉害,于是她索性就缩在屋子里头,哪儿也不去,没事儿就看看书,养养花,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李姨娘同老太太两个斗成什么样儿了,她虽然好奇,却也耐着性子没去理会。 这日,阮兰芷正靠在榻上,托着香腮看着窗外欢快扑腾的小鸟儿出神。 不多时,她的丫头梦兰,打起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姑娘,先前我在厨房为你炖汤,听到李姨娘房里的桃花姐姐说,大姑娘在女学里头又得到夫子的夸赞了。” 147.痴心人竟做浑事 . 当然,阮兰芷可没忘记, 这几日老太太身子也不太爽利, 于是她见膝盖好的差不多了, 这就打算去老太太那儿露露脸。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 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 “看上去赏心悦目, 却又不过分轻佻, 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 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 拿同色的丝绦系了, 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 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 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 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 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 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 远远看去, 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 飘飘渺渺, 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高大挺拔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娇小的女子,就这般缓缓朝前走着,说来也稀奇,他们这一路竟然真的没有碰上什么旁的人,就连平日里走动的仆妇也都没看见半个。 也许……是其他下人都被唤去前厅伺候老太太与赵大姑娘了?或是下人们得了吩咐,务必回避苏侯爷?阮兰芷这般思忖着。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走过穿堂,刚刚绕进宝瓶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等着二姐姐回来,哪知等了老半天,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148.狼虎私把愿以尝 . 如今阮兰芷脚裸还肿着, 自然也走不快, 老太太怕她出丑, 干脆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那步撵也一并带上。 折腾了半响,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彼时,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 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 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 拐到东大街上, 再一直朝前走, 在州桥上拐个大弯,继续朝东行,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 以及太常寺,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 景色宜人, 右手边正是望月湖, 而左手边, 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从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149.寻暗哨途中整饬 . 而哲哥儿和彬哥儿都很怕祖母, 听到那一声厉喝, 也是吓得动弹不得,原本想去扶阮兰芷的小手也俱都缩了回来。 阮兰芷将未受伤的手抬了起来,纤纤玉指伸到唇前,朝着两位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毕竟这花丛离老太太他们有一段距离, 站在廊上的人压根看不到花丛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况她如今手脚俱伤, 压根就动弹不得, 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只怕也抬不了她。至于阮思娇, 那就更加指望不上,她别再上来补上一脚都不错了。 阮兰芷这位庶姐,她是十分清楚的,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 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 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 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 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 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 后者被她这样拉扯, 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我好像崴了脚,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波光滟潋的水盈眸子,仰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闪动着莫名火焰的眸子。 因着苏慕渊是背光而立,阮兰芷对他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只是无力地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一切反应。 苏幕渊也在看着缩在花丛里头的阮兰芷,彼时,因着眼眶里盈满了欲坠不坠的泪水,使得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的脆弱,有几缕青丝还贴在她面色如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我见犹怜。 再往下看,最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她胸前被撕裂的那一块,刚刚好能看见一小片莹白如玉的雪腻,裹在那浅粉底绣月白小团花的兜儿里。 苏幕渊见到这般美景,忆及昨夜里旖旎缠绵的梦境,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点漆似的眸子越发地幽深起来。 想不到……阿芷这看着还未长开的身子,胸前那对小包子倒是发育的极好…… “侯爷,可是发现了花丛后头有什么人了吗?”苏幕渊的身后,响起了一道颤抖的,陪着小心和讨好的声音。 这厢阮兰芷发现站在自个儿面前的男子竟是苏慕渊,正是吓得魂不附体,直到他身后响起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 阮兰芷顺着苏幕渊的眼神垂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胸前露了一大片春光,她又羞又惊地拿那未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开了头去。 都怪祖母日/日/逼着她喝那些个牛乳、羊乳羹!喝了那样多,个子不长倒也罢了,胸前这两坨白肉儿倒是越发地长大了…… 今日没得便宜了这大魔头,真是……真是…… 阮兰芷只要一想到自个儿白白地被苏慕渊看了去,就气的浑身直哆嗦。 苏幕渊看着阮兰芷那由白转红的粉脸,心里悸动的越发厉害,真想不管不顾地将那花丛里头的人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时,苏幕渊身后的王管事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先前这花丛一带他都细细搜过了,没有任何异样,就只差这一小块种着重瓣翠蔓的地方还未查看。可这位居高权重,喜怒莫辨的威远侯也不知为何,偏偏一动不动地挡在这儿不许他过去,真是愁煞他也…… 隔了好半响后,那苏幕渊却是哑着嗓子对王管事说道:“你等会儿就对你们老太太说,刚刚有只小黄猫儿蹿到花丛里,还顽皮地打碎了一盆花。你叫她几个先去厅里说话,我在园子里头转一转再过去。” 苏幕渊见王管事还在愣神,冷着声音问:“怎么,没听懂?” 那管事儿的闻言,哪里还敢走神,自是点头如捣蒜地连声称是。苏幕渊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还不赶紧滚?” 等苏幕渊赶跑了所有人之后,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花丛里,蹲在了娇小的阮兰芷面前:“怎么,脚崴了?” 几人躲躲藏藏,心中惶恐不安,其后他们在煊康门街某个粉头的房里躲了一阵子,又使了银子找那专门为女支子看症的大夫来给老爷治伤,末了,再寻个遮的严严实实的轿子,将老爷抬回阮府自不提。 阮府,花厅 先前说过,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个儿抬脚走了,被迫留下来的赵慧,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分毫。 150.娇莺撩人思未安 .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 厚厚的嘴唇, 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 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 硕大无比, 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 只要看到她,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 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 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 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 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 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 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 于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 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 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 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 这方灵肚皮不争气, 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 虽然孙女儿年纪还小,可这身段却已有一股子娉娉袅袅的惑人光华,渐渐显露。 万氏隐约能从孙女儿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看出她未来的倾城绝世的容颜来。 她瞧着今日孙女儿穿的一身素白衣裙,倒显得越发的我见犹怜,而这样貌美的姑娘,偏偏还柔顺和软,正该是男人们会喜欢、宠爱的类型。 不得不说,万氏对于这个从小教养在自个儿膝下的嫡出孙女儿,还是十分满意的。阮府出来的姑娘,自然是要安安静静,不骄不躁。不仅如此,还得是:贞顺节义、闺门礼仪、端庄仪态,样样俱到。 她可是花了许多心血投入在阮兰芷身上的,未来阮府的荣华富贵,兴许就靠她了。然而,女人不光是只凭着一张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因此万氏特地给阮兰芷立了许多规矩,像是抚琴、作画、习字,女红等等,更是每日里一样不落地拘着她做完,通身的肌肤也是保养的娇嫩无匹、吹弹可破、晶莹剔透、肤光如玉。 阮兰芷上辈子的好性儿,就是这样来的,连亲手教养的老太太都是这般对她,更枉府上那些各怀鬼胎的其他人了,真是何其可悲,却又何其无奈。 阮兰芷心情复杂地坐在老太太塌边的绣墩上,她从老太太的眼神里,读不到一丝关爱,不过是拿她当做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罢了。 好半响后,阮兰芷仰起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开口道:“祖母,我病了这几日,听姨娘们说爹爹要……”娶续弦。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那万氏却拉起孙女儿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莺莺啊,你也知道,你爹那些个姨娘,统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李艳梅那个野心大的女人,成日里撺掇你爹爹扶正她,哼!她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为了这府上的中馈权罢了。” “虽然这中馈权暂时还由我掌管着,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渐渐不好,要祖母说啊,这府上没个女主人还是不成的,莺莺,你觉得呢?” 万氏一番话说完,临了,偏头看了过来,一双利眸微微上挑,那口吻看似在询问阮兰芷,可她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一个讯息“不管是谁,不得有异议”。 阮兰芷深知老太太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性子,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可若是叫那赵大姑娘进了门,那赵大姑娘又同苏家有些亲戚关系,自己指不定真的会被再次送到苏府去。 难道真要叫自个儿再重新来一回“走投无路”? 阮兰芷心情沉重地思忖着,这当口同老太太说话,可得掂量着来,万一没顺她的意思,指不定得怎么磋磨自己。 阮兰芷垂下眼睑,盖住了那波光滟潋的水漾大眼,好半响后,方才对老太太道:“祖母这番话,莺莺自是省得的,却是不知,爹爹要续娶何人呢?” 万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爹是个扶不起的,虽然有官职在身,却是领了个闲差,每日里还靠着家里贴补。” 万氏摇了摇头,又道:“咱们阮府,虽然祖上也出了好些个人才,可这些年却渐渐式微,地位名声,俱都大不如前。我一个老太婆辛辛苦苦地掌着这个家,府上养了一大帮子人花销也大,府上处处都需要花银子,如今你两个庶弟又还年幼,这账房里头的银子啊,渐渐是入不敷出了……” 虽然阮兰芷问的是自个儿老爹续娶的对象,可这老太太却是说起了家中的难处,并不直接告诉她是何人,这是绕着弯在说服她呢。 阮兰芷强忍着听了一耳朵的“心酸”,末了,却不得不出言道:“祖母费心了,都是我们这些小辈不够出息。” 只不过……阮兰芷有些疑惑,她这个祖母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祖母做任何决定,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孙女儿置喙了?祖母为何要同她说这些解释的话? 这些话……就好似在说服她接受一般,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难道……阮兰芷在心中打了个突,难道祖母不光是要给爹爹娶续弦,还连带的想把她也嫁个高门大户,好让阮府多个仰仗?可她才十三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都还没长好,又能为阮府带来什么利益? 阮兰芷越是想,心里越是慌,可这脸上,却又不敢透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妥来。 “莺莺,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不过了,你爹爹续弦的对象,正是那精明能干的赵大姑娘。” 万氏弯弯绕绕了老半天,可算是把人给说出来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却说苏幕渊身长约略八尺,本就是个高大壮硕的冷漠样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让出道来,然而就凭他这身高,压根儿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远目一看,就能看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彼时,阮老爷正被李三的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还有一个家丁,则是抱着一个酒坛子捏住他的双颊,往他嘴里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则是拉着怀里的胡姬肆意揉弄,时不时地还凑近美人的脸颊亲上一口。 这厢范茂领了家丁,急冲冲的上前,一边驱散人群,一边阻止李三的人给阮老爷灌酒。 苏幕渊双手抱胸地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瞧着热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幕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到那胡姬,面色却是渐渐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赵慧,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妥协了,可私底下却偷偷儿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偏偏就这样巧合,在赵、阮两家即将议亲的时候,闹这么一出。若说这胡姬不是赵慧安排的,他倒还真是不信了。 苏幕渊将修长的手指伸至唇边,打了个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从人群里蹿出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此人瞧着是个普通的模样,可步伐矫健,身形精瘦,走路一点子动静儿都没有,俨然是个练家子,此人双手抱拳,躬身朝苏幕渊毕恭毕敬地道:“侯爷。” 151.悬崖深夜心性劣(上) . 阮兰芷这位庶姐, 她是十分清楚的, 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 且又是长姐, 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 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 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 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后者被她这样拉扯, 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 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 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 我好像崴了脚, 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 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 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 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 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波光滟潋的水盈眸子,仰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闪动着莫名火焰的眸子。 因着苏慕渊是背光而立,阮兰芷对他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只是无力地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一切反应。 苏幕渊也在看着缩在花丛里头的阮兰芷,彼时,因着眼眶里盈满了欲坠不坠的泪水,使得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的脆弱,有几缕青丝还贴在她面色如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我见犹怜。 再往下看,最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她胸前被撕裂的那一块,刚刚好能看见一小片莹白如玉的雪腻,裹在那浅粉底绣月白小团花的兜儿里。 苏幕渊见到这般美景,忆及昨夜里旖旎缠绵的梦境,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点漆似的眸子越发地幽深起来。 想不到……阿芷这看着还未长开的身子,胸前那对小包子倒是发育的极好…… “侯爷,可是发现了花丛后头有什么人了吗?”苏幕渊的身后,响起了一道颤抖的,陪着小心和讨好的声音。 这厢阮兰芷发现站在自个儿面前的男子竟是苏慕渊,正是吓得魂不附体,直到他身后响起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 阮兰芷顺着苏幕渊的眼神垂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胸前露了一大片春光,她又羞又惊地拿那未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开了头去。 都怪祖母日/日/逼着她喝那些个牛乳、羊乳羹!喝了那样多,个子不长倒也罢了,胸前这两坨白肉儿倒是越发地长大了…… 今日没得便宜了这大魔头,真是……真是…… 阮兰芷只要一想到自个儿白白地被苏慕渊看了去,就气的浑身直哆嗦。 苏幕渊看着阮兰芷那由白转红的粉脸,心里悸动的越发厉害,真想不管不顾地将那花丛里头的人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时,苏幕渊身后的王管事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先前这花丛一带他都细细搜过了,没有任何异样,就只差这一小块种着重瓣翠蔓的地方还未查看。可这位居高权重,喜怒莫辨的威远侯也不知为何,偏偏一动不动地挡在这儿不许他过去,真是愁煞他也…… 隔了好半响后,那苏幕渊却是哑着嗓子对王管事说道:“你等会儿就对你们老太太说,刚刚有只小黄猫儿蹿到花丛里,还顽皮地打碎了一盆花。你叫她几个先去厅里说话,我在园子里头转一转再过去。” 苏幕渊见王管事还在愣神,冷着声音问:“怎么,没听懂?” 那管事儿的闻言,哪里还敢走神,自是点头如捣蒜地连声称是。苏幕渊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还不赶紧滚?” 等苏幕渊赶跑了所有人之后,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花丛里,蹲在了娇小的阮兰芷面前:“怎么,脚崴了?” 身下的小人儿突如其来的主动,令苏慕渊神迷眩惑,不能自持,他的心好似要破出胸腔一般,剧烈地跳动着,他用力地搂紧了胸前的人儿,苏慕渊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巨大的狂喜与激动…… 然而就在此时,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的小人儿,松开了搂着他的脖颈,她高举白玉一般的雪臂,蓦地拔下了他束发的簪子,猝不及防地插入了自个儿纤细的脖颈。苏慕渊尚未来得及做反应,猩红的液体喷洒了他一脸。 一切戛然而止。 不—— 苏慕渊一脸哀恸地大吼出声,他蓦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打在了早就被汗水浸湿的枕巾与锦衾上。他恍然四顾,却发现静谧的房间里头黑漆漆一片,床上除了他自己,身旁空落落的,压根就没有人。 苏慕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盖住了额头,他又梦到阿芷了。 经过了先前那一遭,他了无睡意地看着帐顶出神,思绪渐渐飘远: 前几日在阮府里头,他不经意之间,碰上像小兔儿一般怯生生地阿芷,原本抿地直直的薄唇又不自觉地上翘了两分,是了,他的阿芷已经回来了,这一次,他必不会再让她就那样死去。 想起那日初见,阿芷吓的昏厥在他怀里,小小的,绵软的身子…… 阿芷…… 苏慕渊满脑子都是魂牵梦萦的小人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一边幻想那娇软柔顺的人儿,一边自己解决了。 —————————————————————————————— “侯爷,侯爷?”一道苍老的,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的声音响起。 152.悬崖深夜心性劣(下) . “祖母, 赵家怎么使得?”阮兰芷说罢,就离了绣墩, 规规整整地跪下去,再抬起头来,已经急红了眼框。 万氏闻言, 原本淡淡的神色蓦地就变得犀利了起来:“莺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家怎地使不得?” “祖母, 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 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 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 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 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 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 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 不上不下, 先前方氏才告诉她, 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 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虽然这京城里头善于整治庶务的厉害女人比比皆是,可如今有个现成的女人,十分厉害不说,还有着丰厚的家财,娶了她,其实对咱们家是利大于弊的,有了银子,祖母也能给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到时候肯定风风光光地把莺莺嫁出去。”万氏说了好一番话来,声声句句都是为了这府里头好,为阮兰芷好,可那浑浊的眸子里,却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莺莺莫怕,只要祖母一天不死,就不会叫李姨娘和你庶姐,或是那个赵大姑娘,将你欺负了去。”万氏说着说着,神情越发激动。 如果阮兰芷不是重生的,只怕就要一头钻进老太太这温情的圈套里了,上辈子,老太太正是用的这一套,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只可惜,她阮兰芷虽然还是那个皮囊,内里芯子却已经换过了,所以她对这套说辞,已经免疫了。 思及此,阮兰芷忍着恶心,将脸庞贴着万氏那布满褐斑与褶皱的手,来回摩挲,她水汪汪地大眼里,淌着泪珠儿,哽咽道:“祖母,这次是莺莺做错了,莺莺实在是不知道原来祖母有这般多的难处……莺莺不体谅祖母也就罢了,还要给您添堵,莺莺这就自请去跪在门口一个时辰,好好儿反思自己的言行。” 万氏闻言,赶忙去虚扶了阮兰芷一把:“也不怪你,主要是你姨娘也不知内情……” “不!规矩不可坏,我本来就顶撞了祖母,这罚跪是一定要的。”阮兰芷态度坚决地道。 万氏见孙女儿还是那般愚钝的模样,这心里就放下了,也罢,她去门口跪着,让其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也算敲个警钟。 “莺莺,你既已决定,祖母也不拦着你,今日的事儿若是没个说法,只怕那李姨娘还要来教唆你,罢了,你就去吧,做做样子就行了,也别跪太久,本来你身子就弱,没得又病倒了。” “只要你乖乖儿听话,你还是祖母顾大局,识大体的好孙女儿。”临了,万氏别有深意地又说道。 阮兰芷抹着脸上的泪珠子,又深深地伏了下去。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掩在衣袖里,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她这个祖母,对她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上辈子她一直顺从地听祖母的话,可结果呢?祖母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冷眼旁观李姨娘和阮思娇陷害自己? 阮兰芷当然知道今日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她也知道只要有方姨娘在,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昨日去她房里的事儿,肯定是瞒不过老太太的。可有些时候,你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就该顺着别人的意。 阮兰芷跪在门口,有些快意地思忖着:经过今日这一出,只怕一心一意想要保自个儿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同削尖了脑袋要扶正的李姨娘,她两人之间的罅隙只怕就更深了。 153.犯险渡江水犹寒 .  却说万氏与阮兰芷略略谈了一会子, 其后一致决定去拜访薛府, 打听一下阮老爷的事儿。 事情宜早不宜迟, 阮兰芷回了院子稍稍打扮了一番,因着姨祖母爱看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如今又是仲夏时节,于是换了一身樱花粉的薄纱裙, 这就备马车要出门了。 如今阮兰芷脚裸还肿着, 自然也走不快,老太太怕她出丑,干脆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那步撵也一并带上。 折腾了半响, 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 彼时, 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 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 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 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拐到东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 在州桥上拐个大弯, 继续朝东行, 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以及太常寺,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从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着薛府就在胡同的里面,距离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门口。 这个时候的李三,很是吃了些酒,正是兴头正浓,他的身后,还站着五个家丁,也俱都是身材壮硕,目露凶光之人。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深知这恶霸惹不得,正是犹犹豫豫,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这下可好,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却说苏幕渊身长约略八尺,本就是个高大壮硕的冷漠样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让出道来,然而就凭他这身高,压根儿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远目一看,就能看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彼时,阮老爷正被李三的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还有一个家丁,则是抱着一个酒坛子捏住他的双颊,往他嘴里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则是拉着怀里的胡姬肆意揉弄,时不时地还凑近美人的脸颊亲上一口。 这厢范茂领了家丁,急冲冲的上前,一边驱散人群,一边阻止李三的人给阮老爷灌酒。 苏幕渊双手抱胸地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瞧着热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幕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到那胡姬,面色却是渐渐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赵慧,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妥协了,可私底下却偷偷儿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偏偏就这样巧合,在赵、阮两家即将议亲的时候,闹这么一出。若说这胡姬不是赵慧安排的,他倒还真是不信了。 苏幕渊将修长的手指伸至唇边,打了个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从人群里蹿出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此人瞧着是个普通的模样,可步伐矫健,身形精瘦,走路一点子动静儿都没有,俨然是个练家子,此人双手抱拳,躬身朝苏幕渊毕恭毕敬地道:“侯爷。” “嗯。”苏幕渊淡淡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唤男子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 李三当然知道这阮仁青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娶赵大姑娘做续弦的事儿,近来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先前说过,当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漫天霞光,灿若桃花,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十之八九怕死,秦皇求仙,车中腐死,黄帝升天,神话渺茫,自古以来,克享高寿的皇帝,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说来也巧,这周士清的妹妹周莲秀,正是战死沙场的苏老侯爷之妻,也是上辈子阮兰芷的婆婆。 却说这周莲秀,虽是苏慕渊名义上的母亲,可私底下两人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刻骨之仇,至于他两个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恩怨?此处暂且先不做赘述。 周莲秀同苏慕渊素来不对付,这阮仁青又即将要娶苏慕渊的远房表姐赵慧,因着这些缠缠绕绕的关系,今日阮老爷犯在李三手里,他自然是想趁此机会,好好儿教训阮老爷一番。 只不过,这阮仁青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却不大不小也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若是当街给他太过难堪,难保朝廷里那些个御史,不参自个儿的舅父一本,诸如纵外甥行凶一类的屁话,他虽不怕事,却也不想惹些无谓的麻烦。李三想了又想,只将这阮老爷提溜到个无人的角落,再作打算。 其后李三对那酒馆的老板吩咐了几句,命他将这胡姬扣在桌前,晚些时候再来带她走。再又转头对那些个瞧热闹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谁敢多管闲事,我李三定叫他出不了这个酒馆子!” 却说这李三养的几个家丁,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横人,范茂带来的三个阮府下人,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其他人见李三耍狠,自也不敢出声。 如今这阮老爷被李三的人捏在手里,范茂等人不敢妄动,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三等人往那煊门街西北角的僻静胡同行去。 旁的人见无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去了,先前那隐在人群里与苏慕渊打过照面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脚跟上。苏慕渊目送一行人走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却也一同跟了过去。 这厢阮老爷手脚俱是垂软乏力,被两个家丁拖着走,两条腿在地上拖行,鞋袜、衣袂上沾了不少灰渣,发髻散乱,幞头歪斜,行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儒雅的模样? 行至无人角落,那李三挥手叫家丁架住阮老爷,另外三个家丁则是将范茂等人拦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不能上前。 却说这李三惯是个心狠手黑的货色,眼见四下无人,他照着阮仁青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 阮老爷心口痛不可挡,酒也醒了大半,他冷汗涔涔地瞠大了双眼,手脚乱挣起来。 李三见他挣动,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对着阮仁青又是一顿暴打,嘴里还不忘说些污言怒骂,阮老爷被打的通身剧痛,渐渐地也没了力气去反抗,嘶哑着声音讨饶。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见阮仁青被打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了,方才慢悠悠地以靴尖踢起了一颗小石子儿,准确地握在手里,又上下抛了两抛,方才出手如电地朝着不远处的家丁掷了出去。 说来也蹊跷,那平淡无奇的石子儿自苏慕渊的手指掷出之后,竟带起了一道凌厉之风,犹如一支破空而来的利器,朝着钳住阮老爷左臂的家丁急射而去。 那家丁只觉脑后生风,心生奇怪,正待回头,却被那石子儿钻入了脑腔,打了个对穿之后,又飞向了右臂的家丁。 那石子儿自右边家丁的太阳穴直直射入,再从另外一侧的面颊飞出,斜斜打入地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坑洞。 154.盼千金游子何之 . 阮兰芷将未受伤的手抬了起来,纤纤玉指伸到唇前, 朝着两位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毕竟这花丛离老太太他们有一段距离, 站在廊上的人压根看不到花丛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况她如今手脚俱伤, 压根就动弹不得,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只怕也抬不了她。至于阮思娇,那就更加指望不上, 她别再上来补上一脚都不错了。 阮兰芷这位庶姐,她是十分清楚的,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 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 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 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 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 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 后者被她这样拉扯, 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 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 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 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我好像崴了脚,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波光滟潋的水盈眸子,仰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闪动着莫名火焰的眸子。 因着苏慕渊是背光而立,阮兰芷对他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只是无力地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一切反应。 苏幕渊也在看着缩在花丛里头的阮兰芷,彼时,因着眼眶里盈满了欲坠不坠的泪水,使得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的脆弱,有几缕青丝还贴在她面色如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我见犹怜。 再往下看,最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她胸前被撕裂的那一块,刚刚好能看见一小片莹白如玉的雪腻,裹在那浅粉底绣月白小团花的兜儿里。 苏幕渊见到这般美景,忆及昨夜里旖旎缠绵的梦境,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点漆似的眸子越发地幽深起来。 想不到……阿芷这看着还未长开的身子,胸前那对小包子倒是发育的极好…… “侯爷,可是发现了花丛后头有什么人了吗?”苏幕渊的身后,响起了一道颤抖的,陪着小心和讨好的声音。 这厢阮兰芷发现站在自个儿面前的男子竟是苏慕渊,正是吓得魂不附体,直到他身后响起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 阮兰芷顺着苏幕渊的眼神垂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胸前露了一大片春光,她又羞又惊地拿那未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开了头去。 都怪祖母日/日/逼着她喝那些个牛乳、羊乳羹!喝了那样多,个子不长倒也罢了,胸前这两坨白肉儿倒是越发地长大了…… 今日没得便宜了这大魔头,真是……真是…… 阮兰芷只要一想到自个儿白白地被苏慕渊看了去,就气的浑身直哆嗦。 苏幕渊看着阮兰芷那由白转红的粉脸,心里悸动的越发厉害,真想不管不顾地将那花丛里头的人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时,苏幕渊身后的王管事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先前这花丛一带他都细细搜过了,没有任何异样,就只差这一小块种着重瓣翠蔓的地方还未查看。可这位居高权重,喜怒莫辨的威远侯也不知为何,偏偏一动不动地挡在这儿不许他过去,真是愁煞他也…… 隔了好半响后,那苏幕渊却是哑着嗓子对王管事说道:“你等会儿就对你们老太太说,刚刚有只小黄猫儿蹿到花丛里,还顽皮地打碎了一盆花。你叫她几个先去厅里说话,我在园子里头转一转再过去。” 苏幕渊见王管事还在愣神,冷着声音问:“怎么,没听懂?” 那管事儿的闻言,哪里还敢走神,自是点头如捣蒜地连声称是。苏幕渊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还不赶紧滚?” 等苏幕渊赶跑了所有人之后,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花丛里,蹲在了娇小的阮兰芷面前:“怎么,脚崴了?”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深知这恶霸惹不得,正是犹犹豫豫,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这下可好,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155.慕渊夜会小娇妻 .  厅里, 因着苏幕渊的落座,而令气氛压抑了许多,不管是坐在扶手椅上的老太太,还是站在三人身后的一众仆从,俱都是敛声屏气, 恭肃严整的拘谨模样。 而苏幕渊征战沙场数年,又久居高位, 是个冷脸惯了的人,今日若不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他的确是不会到阮府这种烂篓子一般的地方来。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 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 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 其内里,已经是个烂了根,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 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 老太太冷眼旁观, 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压根儿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 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 暗藏龃龉, 满是腌臜的苏府, 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瞧你那样儿,真是个小馋猫!就那么好吃吗?” “你哪次来我家,没有给你备过可吃的糕点与果子?怎地莺莺就吃不厌呢?”薛泽丰有些爱怜地摸了摸阮兰芷的头顶,柔声说道。 阮兰芷闻言,鼻头一酸,差点子落下泪来,是啊,原来她也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只不过……后来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让她忘记了这些。 “薛哥哥送的,自然好吃,我前次去给姨祖母请安,她还告诉我,你娘在给你相看媳妇呢,怎么?哥哥没有看上的吗?”阮兰芷笑了笑,打趣道。 薛泽丰今年十七了,他娘亲黄氏,镇日里盘算着要给他说一门亲事,但凡谁家府上赏花、打马吊、搭戏台子、聚会设宴,只要是给薛府发了名帖,黄氏几乎都是来者不拒,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姑娘,或是即将及笄的姑娘,并做到相貌、品行、家世一手掌握。 薛泽丰瞄了瞄身旁的阮兰芷,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耳根子的微红一直未曾消退。 薛泽丰觉得,关于亲事,他还可以再等两年…… 彼时,阮兰芷并没有注意到薛泽丰的心事,而是搂着食盒子轻轻地倚在窗边上,时不时地拈起一颗樱桃丢进小嘴里,然后眯起眼睛,一脸的惬意。 —————————————————————————— 梅香院 这厢阮仁青将将踏入房内,就有婢女端着茶盅迎了上来:“老爷请用茶。” “嗯,艳梅呢?”软仁青接过茶来啜了一口,放在梅花小几上,这才开口问道。 156.巧言妙行哄娇妻(上) .  厅里, 因着苏幕渊的落座, 而令气氛压抑了许多,不管是坐在扶手椅上的老太太,还是站在三人身后的一众仆从, 俱都是敛声屏气, 恭肃严整的拘谨模样。 而苏幕渊征战沙场数年,又久居高位,是个冷脸惯了的人, 今日若不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他的确是不会到阮府这种烂篓子一般的地方来。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其内里, 已经是个烂了根, 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老太太冷眼旁观,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 压根儿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 暗藏龃龉, 满是腌臜的苏府, 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先前几姐弟在这儿推搡的时候,苏慕渊早就听到了她骨骼发出的异响,若不是碍着还有人在场,他只怕早就冲过来了,虽然他的确没将阮府这些个人放在眼里,可他的阿芷素来是个面皮儿薄的,他总是要顾着她的颜面。 阮兰芷如今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同一个成年男子单独待在一起是十分不妥的,万一被人瞧见了传了出去,她只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被人骂不知廉耻,与男子私相授受,到时,她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如今她的下巴被他钳在手里,为了不让因为疼痛和羞辱的眼泪流下来,她努力地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强自忍着身子的颤抖,怯怯地道:“侯……侯爷说的没错,思娇的确是崴了脚。” 因着上回两人在游廊碰面的时候,阮兰芷一时情急,将自个儿的名字报成了阮思娇,既然错已造成,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冒认自己是阮思娇,不然叫这魔鬼知道了自己骗他,指不定会怎么惩罚自己…… “思娇如今行动不便,只好斗胆恳请侯爷,唤两个丫鬟来扶我回房……”虽然苏幕渊杵在这儿,没人敢过来,可她如今衣服破了,手扎出了血,脚也崴了,这般模样委实是不妥,就算是四下无人,她依旧觉得如芒在刺,于是乎,阮兰芷只能大着胆子恳求苏慕渊叫两个丫头过来,将她扶回姝婧院去。 苏幕渊眸色沉沉地看着阮兰芷,显然阿芷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身份,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唤作“阮思娇”。 呵,这小人儿若是便轻易的信任自己,那他反而才要更加担心了。也罢,如今她对自个儿有戒心,索性就顺着她的意好了,苏幕渊这般思忖着。 这厢阮兰芷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可苏幕渊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灼热的视线来回在她身上流连,她整颗心紧紧地纠起来了,为了避过那炽烈的目光,她拼命地忍着自个儿心里的惊惧,努力佯做一副乖巧讨好地模样,软着嗓子道:“侯爷,思娇的手也被花刺扎破了,疼的厉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求求您,帮我唤两个丫头来吧……” 阮兰芷说着,将那只被花扎破掌心的手伸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是被花刺扎出来的小小血洞,有些刺甚至还嵌在肉里,不断地往外冒着血珠儿。 苏幕渊见她伤的这样厉害,点漆似的眸子狠狠一缩,满脑子的绮念,也统统被这小手儿给驱散的一干二净。 苏幕渊二话不说,靠近她俯下身来,阮兰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要往后退,一只大掌却揽住她的纤腰,另外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阮兰芷发觉自个儿整个腾空,吓得双眸紧闭,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强自忍着即将出口的惊叫,再开口,声音已是带上了哭腔道:“不,不敢劳烦侯爷动手,只要帮思娇叫两个丫头来就行了,再不然……将我留在这儿也是行的,我出来这样久,院子里的丫头也该出来找我了……” 苏幕渊见她那般惊惧,不知为何,心情却是十分愉悦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别怕,我带你回院子里去,有我在,没人敢看我们两个,你只要给我指路就成了。” 苏慕渊听着这婉转娇软的声音,只觉得自个儿骨头都要酥了,他几近贪婪地看着她那娇怯怯的模样,眼下,阮兰芷好似一个稍微一碰就要破碎的玉人儿一般…… 先前阮兰芷半躺在花丛中,那般绝美的场景勾的他压根就挪不开眼,此时他的脑子里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眼前一开一合的嫣红小嘴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阿芷素来是矜持婉仪的,曾经在苏府,即使被他那病痨鬼弟弟苏宁时和老夫人欺负的再狼狈不堪,她也能维持她独有的恬淡与娴静,那时,他只在她的眸子里看到认命与顺从,好像不论别人怎样对她,都能一一接受。 可如今,她睁着一双亮晶晶地秋水剪瞳,逞强地看着他,这般动人的神情,哪里还有以往的端庄持重? 恐怕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那小眼神里满满都是羞恼、愤怒却又要拼命隐忍着不敢发作,苏幕渊看着看着,又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克制不住地朝她倾了倾身躯,偶有一阵微风拂过,翠蔓花与她特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不断地涌入他的鼻子,苏幕渊的喉头动了动,幽深的目光放肆地扫过她的胸襟、纤腰、而后缓缓向下,最后落在了掩在纱裙里的笔直长腿上。 苏幕渊思绪渐渐地飘远:那如缎般的墨色长发散落在自个儿的颈间、胸膛上,她的眼里氤氲着水光,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们曾经那么的亲密…… 上辈子苏幕渊第一次见阮兰芷,她十六岁,正是容色惊人,娇美无匹的时候,两人相遇的那一瞬,苏幕渊便惊为天人,自此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奈何他认识她太迟,阮兰芷已是罗敷有夫,苏幕渊为了她的名誉,只得压抑住自个儿的心魔,直到两年后,苏宁时病逝,素了二十六年的苏幕渊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念想,而将阮兰芷据为己有…… 苏幕渊忆起昨夜里的春梦,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他觉得自个儿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能吓着她,不能急,再忍一忍,她很快会属于他的。 苏幕渊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想要狠狠欺负眼前人儿的想法,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躁动。 阮兰芷见他眸色赤红地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怵,若不是动弹不得,她早就逃地远远儿的了,哪里会留在这儿给他这般羞辱? 157.巧言妙行哄娇妻(下) .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 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 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 “看上去赏心悦目, 却又不过分轻佻, 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 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 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 走路的时候, 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 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 飘飘渺渺, 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 阮兰芷见不远处, 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 一前一后, 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妓女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彼时,整个庭院里头除了他两个,其他人都被眼前的魔鬼赶走了,且自个儿如今又是个动弹不得的模样,他若是想对自个儿做些什么,那真是压根没人管得了……阮兰芷又惊又怕地思忖着。 阮兰芷为今只盼着苏幕渊对她这个小丫头不感兴趣,赶紧离开…… “怎么?疼的说不了话?嗯?”苏幕渊伸手钳住了阮兰芷精致小巧的下巴,略略上抬,迫使她看着自己。 先前几姐弟在这儿推搡的时候,苏慕渊早就听到了她骨骼发出的异响,若不是碍着还有人在场,他只怕早就冲过来了,虽然他的确没将阮府这些个人放在眼里,可他的阿芷素来是个面皮儿薄的,他总是要顾着她的颜面。 阮兰芷如今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同一个成年男子单独待在一起是十分不妥的,万一被人瞧见了传了出去,她只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被人骂不知廉耻,与男子私相授受,到时,她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如今她的下巴被他钳在手里,为了不让因为疼痛和羞辱的眼泪流下来,她努力地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强自忍着身子的颤抖,怯怯地道:“侯……侯爷说的没错,思娇的确是崴了脚。” 因着上回两人在游廊碰面的时候,阮兰芷一时情急,将自个儿的名字报成了阮思娇,既然错已造成,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冒认自己是阮思娇,不然叫这魔鬼知道了自己骗他,指不定会怎么惩罚自己…… “思娇如今行动不便,只好斗胆恳请侯爷,唤两个丫鬟来扶我回房……”虽然苏幕渊杵在这儿,没人敢过来,可她如今衣服破了,手扎出了血,脚也崴了,这般模样委实是不妥,就算是四下无人,她依旧觉得如芒在刺,于是乎,阮兰芷只能大着胆子恳求苏慕渊叫两个丫头过来,将她扶回姝婧院去。 苏幕渊眸色沉沉地看着阮兰芷,显然阿芷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身份,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唤作“阮思娇”。 呵,这小人儿若是便轻易的信任自己,那他反而才要更加担心了。也罢,如今她对自个儿有戒心,索性就顺着她的意好了,苏幕渊这般思忖着。 这厢阮兰芷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可苏幕渊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灼热的视线来回在她身上流连,她整颗心紧紧地纠起来了,为了避过那炽烈的目光,她拼命地忍着自个儿心里的惊惧,努力佯做一副乖巧讨好地模样,软着嗓子道:“侯爷,思娇的手也被花刺扎破了,疼的厉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求求您,帮我唤两个丫头来吧……” 阮兰芷说着,将那只被花扎破掌心的手伸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是被花刺扎出来的小小血洞,有些刺甚至还嵌在肉里,不断地往外冒着血珠儿。 苏幕渊见她伤的这样厉害,点漆似的眸子狠狠一缩,满脑子的绮念,也统统被这小手儿给驱散的一干二净。 苏幕渊二话不说,靠近她俯下身来,阮兰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要往后退,一只大掌却揽住她的纤腰,另外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阮兰芷发觉自个儿整个腾空,吓得双眸紧闭,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强自忍着即将出口的惊叫,再开口,声音已是带上了哭腔道:“不,不敢劳烦侯爷动手,只要帮思娇叫两个丫头来就行了,再不然……将我留在这儿也是行的,我出来这样久,院子里的丫头也该出来找我了……” 苏幕渊见她那般惊惧,不知为何,心情却是十分愉悦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别怕,我带你回院子里去,有我在,没人敢看我们两个,你只要给我指路就成了。” 苏慕渊听着这婉转娇软的声音,只觉得自个儿骨头都要酥了,他几近贪婪地看着她那娇怯怯的模样,眼下,阮兰芷好似一个稍微一碰就要破碎的玉人儿一般…… 先前阮兰芷半躺在花丛中,那般绝美的场景勾的他压根就挪不开眼,此时他的脑子里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眼前一开一合的嫣红小嘴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阿芷素来是矜持婉仪的,曾经在苏府,即使被他那病痨鬼弟弟苏宁时和老夫人欺负的再狼狈不堪,她也能维持她独有的恬淡与娴静,那时,他只在她的眸子里看到认命与顺从,好像不论别人怎样对她,都能一一接受。 可如今,她睁着一双亮晶晶地秋水剪瞳,逞强地看着他,这般动人的神情,哪里还有以往的端庄持重? 恐怕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那小眼神里满满都是羞恼、愤怒却又要拼命隐忍着不敢发作,苏幕渊看着看着,又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克制不住地朝她倾了倾身躯,偶有一阵微风拂过,翠蔓花与她特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不断地涌入他的鼻子,苏幕渊的喉头动了动,幽深的目光放肆地扫过她的胸襟、纤腰、而后缓缓向下,最后落在了掩在纱裙里的笔直长腿上。 苏幕渊思绪渐渐地飘远:那如缎般的墨色长发散落在自个儿的颈间、胸膛上,她的眼里氤氲着水光,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们曾经那么的亲密…… 上辈子苏幕渊第一次见阮兰芷,她十六岁,正是容色惊人,娇美无匹的时候,两人相遇的那一瞬,苏幕渊便惊为天人,自此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奈何他认识她太迟,阮兰芷已是罗敷有夫,苏幕渊为了她的名誉,只得压抑住自个儿的心魔,直到两年后,苏宁时病逝,素了二十六年的苏幕渊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念想,而将阮兰芷据为己有…… 苏幕渊忆起昨夜里的春梦,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他觉得自个儿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能吓着她,不能急,再忍一忍,她很快会属于他的。 苏幕渊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想要狠狠欺负眼前人儿的想法,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躁动。 阮兰芷见他眸色赤红地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怵,若不是动弹不得,她早就逃地远远儿的了,哪里会留在这儿给他这般羞辱? 对于苏幕渊,阮兰芷还是知道的,唯有顺着他,自己还能好过一些,若是跟他拧着来,只会越发地激起他的脾气,令他不择手段地压迫你,迫使你屈服于他。 阮兰芷见他不为所动,挣了两挣,又怕自个儿摔下去,只好顺从地偎在他怀里。 苏慕渊怕自个儿的火热被人发现,只好换了个姿势,他轻轻松松地单手托住了阮兰芷的臀,让她坐在自个儿的手臂上,就好似抱小孩儿那般,另外一只大掌则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纤背,安抚着阮兰芷的情绪。 阮兰芷长长的裙摆垂了下来,刚好挡住了苏幕渊的大腿间。 苏幕渊垂头去看靠在自个儿肩头的小丫头,她粉脸酡红,樱唇抿紧,一双白皙的柔荑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襟,这般依赖的姿势令他十分受用。 阮兰芷闭着眼睛,将头埋地低低的,羽睫上沾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儿,欲坠不坠,十分惹人心怜。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阮兰芷那露出来的一点儿雪肌,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缓缓起伏。苏幕渊看着看着,只觉先前压下去的邪火,又躁动了起来。 罢了,看在她受了伤的份上,今天就放过她了…… 话虽这样说,苏幕渊那粗粝的手指,却还“不小心”地抚过了她衣服被扯破的地方,惹得怀中的人儿一颤,那光滑细腻的触感,直教人难以自持…… 然而,谁也不曾发觉,背对着两人的不远处,一抹清丽的身影正站在廊下,面色发白地看着苏幕渊抱着怀里的人儿大踏步离开,她的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水光。 她一直看着苏幕渊,直至他走到小径上转弯消失不见。 此人正是因着苏幕渊迟迟不至,而找了个由头从前厅折返回来的赵慧。 赵慧在苏幕渊手底下待了五年,她只知这位主子十四岁从戎,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在天寒地冻的塞北屡立奇功,尤其是将十五万突厥铁骑大败于乌拉尔山那一役,使得“苏幕渊”这三个字震动了朝野上下。 苏幕渊征战南北多年,他的周围统统都是男子,甚至连个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没有,随侍的也多是小厮。 158.宗术铁骑破光州 .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 细细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颀长, 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 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 容色惊人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如纸, 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 顺着她的脖颈, 蜿蜒而下, 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 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 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 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 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 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 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 阮思娇与李姨娘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二姑娘怎地瞧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娇娇弱弱、性子软和的一个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气质又不太同了。 彼时,两人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李姨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探望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兰芷开口,便率先说道:“兰姐儿,你爹爹娶续弦的事儿,你可都听说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下有些茫然,续弦?什么续弦?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没听说过爹爹要娶什么继室。 那时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扶正,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拦着,她那个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到了晚上,抱着李姨娘那软香温玉的身子,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在阮兰芷未出嫁之前,这李姨娘始终未被扶正,直到最后老太太得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他顾,李姨娘这才如愿以偿,当上了阮夫人。 看来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阮兰芷收起思绪,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卧床榻,精神头也不太好,估摸着是有人和我提起过,但我似乎也没有听的真切……如今大病初愈,倒是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李姨娘听罢,神情有些古怪,这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爷娶续弦的事儿?偏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娘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对老太太,那素来是唯命是从的,又怎么会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阮兰芷是老爷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却因着娘亲早逝,而被养在老太太膝下。 却说这阮府的老太太,毕竟身份摆在这儿,阮府上上下下,谁人不敬着她?老太太素来眼高于顶,这长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谁都瞧不上,独独就对二姑娘高看一眼,不过虽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养长大,却也没有多少慈爱在里头。 姜毕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严格教养出来的阮兰芷,那真真儿是京城闺秀中的典范。而这些,从阮兰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窥见一二: 行走间,那是轻行缓步,精妙无双,说话时,那是敛手低声,轻言细语,办事务,那是应对有声,且依礼数,吃饭时,那是食无叉筋,细嚼慢咽,宴席间,那是退盏辞壶,过承推拒。 上辈子,阮府这位姿容秀丽、安徐娴雅的二姑娘,是誉满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规矩教条下长大的阮兰芷,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性子软弱,十分好拿捏。 因着这个和软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后,爹爹为了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听从了李姨娘的指使,将她草草地嫁给了苏家二少爷那个病痨鬼,进而获得了大笔丰厚的彩礼钱。 可怜的阮兰芷在嫁做人妇后,便过上了禁锢拘束的生活,成了亲的丈夫因着身体不康健,心里也扭曲的厉害,这病秧子总是拿些小事来为难她,而她那个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绵里藏针,处处压迫、磋磨她,其后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没能撑过第三年,便香消玉殒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兰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活了过来,这辈子可千万不能教府上这帮子牛鬼蛇神,给糊里糊涂地“卖”出去了。 阮兰芷收起纷杂的思绪,冲着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个干净,姨娘可否告诉兰芷,爹爹究竟要续娶何人?”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走过穿堂,刚刚绕进宝瓶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等着二姐姐回来,哪知等了老半天,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苏幕渊沉吟了好半响,他将阮兰芷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托起那尖尖小巧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这张小脸儿半响,方才哑着嗓子道:“放你下去?就凭你的脚,能自个儿站稳?” “不碍事的,思娇站的稳,思娇不想再麻烦侯爷,可以托弟弟替我唤丫鬟来扶我。”阮兰芷坚持要下来。 苏幕渊闻言,倒也不说话,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充满侵略性的鹰眸,就这么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被他盯的心里发怵,她揣测不出这面无表情之人的心思,只好别开眼,复又软着嗓音恳求了一次。 苏幕渊单手托着阮兰芷,另外一只大掌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探入到她的裙摆,阮兰芷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混蛋……竟然如此轻薄她! 阮兰芷气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教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这人面兽心的苏慕渊命人一抬小轿将她送进苏府……那她这辈子只怕就同上辈子无甚差别了! 阮兰芷越想越惊恐,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苏府被人羞辱的画面,曾经在苏府,她虽然是个二太太,可却过着幽禁,难捱的生活。她的夫君苏宁时,因着身体过于孱弱,不能行房,却镇日锁着她,叫几个丫头变着花样折腾她,以满足不能人道的自己,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自己却又落到苏慕渊手里,这头禽兽,起先还装出一副人样子,到了夜里却无休无止的纠缠她…… 阮兰芷恨恨地闭了闭眼,难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这一切? 不!起码她可以选择在无尽的污辱之前就结束这一切,大不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彼时,苏幕渊温热的大掌按在了阮兰芷的纤细脚踝上,缓缓摩挲着,怒极也绝望至极的阮兰芷,颦着眉头正要拂开他的大掌,苏幕渊却倏地使力一捏,只听得喀嚓一声,原先崴到的地方竟然被他生生地掰正了—— 阮兰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般下了狠手,疼的惊叫了一声,泪珠儿立刻便滑了下来。她在心里暗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竟然如此对她…… 她怒气腾腾地仰头瞪着苏幕渊,然而樱唇开开合合,剧烈的疼痛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却又哪里敢斥责呢?这可是杀人如麻,睚眦必报的威远侯……上辈子苏幕渊磋磨敌对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今日她若是得罪了他,搞不好整个阮府都要遭殃。 虽然阮兰芷又气又疼,浑身直哆嗦,可想想自己一个小小从六品通直郎的女儿,他威远侯若是想捏死自己,不过就是踩死蚂蚁那般容易,阮兰芷思及此,脸上青白交错,她抬起柔荑,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这些……少不得还是忍了。 苏幕渊垂眸去看怀里哭地惨兮兮的小人儿,那雪肤黛眉,瑶鼻樱唇,娇怯怯水盈盈的眸子…… 忆起她先前半躺在花丛里的模样,俨然就是个惑人心神的小花妖。如今他的阿芷十三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既有少女的韵致,又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儿守着她。 苏幕渊牢牢地盯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人儿,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好似一只炸了毛的小花猫,却又要收起自个儿的小爪子。他看了半响,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丫头明明就是又羞又恼,哭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偏还要拼命忍着…… 是了,碍着自己威远侯的身份,她哪里敢发作? 可不得不说,阮兰芷这般模样,还真是大大地取悦了他。 “好了,我已经替你正了骨,回头叫你的丫头帮你上消肿的膏子,还有你手上的那些刺,也要仔细处理一下,这几天你就不要下床随意走动了,好好儿养着。”苏幕渊说罢,轻轻地将她放回地上,又体贴地帮她理了理衣裙,扶着她靠墙站好,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159.心术不正反被害 . 这个时候的李三, 很是吃了些酒, 正是兴头正浓,他的身后, 还站着五个家丁, 也俱都是身材壮硕, 目露凶光之人。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深知这恶霸惹不得, 正是犹犹豫豫, 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 这下可好,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 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 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 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 抢强民女, 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 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既然三公子有兴趣,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却说苏幕渊身长约略八尺,本就是个高大壮硕的冷漠样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让出道来,然而就凭他这身高,压根儿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远目一看,就能看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彼时,阮老爷正被李三的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还有一个家丁,则是抱着一个酒坛子捏住他的双颊,往他嘴里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则是拉着怀里的胡姬肆意揉弄,时不时地还凑近美人的脸颊亲上一口。 这厢范茂领了家丁,急冲冲的上前,一边驱散人群,一边阻止李三的人给阮老爷灌酒。 苏幕渊双手抱胸地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瞧着热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幕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到那胡姬,面色却是渐渐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赵慧,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妥协了,可私底下却偷偷儿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偏偏就这样巧合,在赵、阮两家即将议亲的时候,闹这么一出。若说这胡姬不是赵慧安排的,他倒还真是不信了。 苏幕渊将修长的手指伸至唇边,打了个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从人群里蹿出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此人瞧着是个普通的模样,可步伐矫健,身形精瘦,走路一点子动静儿都没有,俨然是个练家子,此人双手抱拳,躬身朝苏幕渊毕恭毕敬地道:“侯爷。” “嗯。”苏幕渊淡淡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唤男子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 高大挺拔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娇小的女子,就这般缓缓朝前走着,说来也稀奇,他们这一路竟然真的没有碰上什么旁的人,就连平日里走动的仆妇也都没看见半个。 也许……是其他下人都被唤去前厅伺候老太太与赵大姑娘了?或是下人们得了吩咐,务必回避苏侯爷?阮兰芷这般思忖着。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走过穿堂,刚刚绕进宝瓶门,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等着二姐姐回来,哪知等了老半天,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苏幕渊沉吟了好半响,他将阮兰芷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托起那尖尖小巧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这张小脸儿半响,方才哑着嗓子道:“放你下去?就凭你的脚,能自个儿站稳?” “不碍事的,思娇站的稳,思娇不想再麻烦侯爷,可以托弟弟替我唤丫鬟来扶我。”阮兰芷坚持要下来。 苏幕渊闻言,倒也不说话,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充满侵略性的鹰眸,就这么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被他盯的心里发怵,她揣测不出这面无表情之人的心思,只好别开眼,复又软着嗓音恳求了一次。 苏幕渊单手托着阮兰芷,另外一只大掌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探入到她的裙摆,阮兰芷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混蛋……竟然如此轻薄她! 阮兰芷气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教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这人面兽心的苏慕渊命人一抬小轿将她送进苏府……那她这辈子只怕就同上辈子无甚差别了! 160.野心家作茧自缚(上) .  自不必说, 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最为焦心的, 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 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 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 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打算歇个回笼觉,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 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 两个衙役上前,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 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 仓惶间, 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 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 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 与此同时,慈心院 正靠坐在软塌上的老太太万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爷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后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爷身边的范茂给提溜了出来,横眉竖目地逼着他招供。 范茂吃了几个板子,只是不敢再瞒,就将这两日两男争一女,李三教训阮老爷,后来胡同里突然发生怪事儿的情况,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万氏听罢,神情越发凝重了,她同阮兰芷的想法一致,就凭她儿子那懦弱性子,哪里敢行凶杀人? 旁的就不多说了,阮老爷本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将他关到大牢里头,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万氏思忖着,先不管其他,得尽早使些银子给狱卒,打点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里头熬不住。 然而……自从万氏给儿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连个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这事儿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胡乱塞钱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场…… 万氏这厢正是一筹莫展,守门的婆子就打起帘子来禀告:“老太太,几个姨娘和几个姐儿哥儿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如今她儿子被捉进了大牢,万氏心里自是极烦这几个姨娘的,她摆了摆手道:“统统撵回去,叫王管事儿的派人盯着,别让她们出来,没得叫我见着心烦!” 守门婆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那万氏却又急急喝道:“慢着!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该赶走的赶走。” 守门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苍白的面色,薄纸片儿一般的身形,却还死扛着叫两个丫头搀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门口,正想张口再同老太太说两句,可见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阮兰芷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进屋里,老太太上下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莺莺昨日早上见你还好好儿的,怎地脚又伤着了?” 万氏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总不会……是跟着你庶姐庶弟那几个猴儿,闹腾出来的吧?” 阮兰芷哪能听不出万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只好装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误会莺莺了,我昨夜里突然醒了,想爬起来倒个水喝,哪知头晕脑胀的还没踩着地板,就一头栽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万氏现在心里装着事儿,且阮兰芷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她也就揭过去了,其后亲自起身,走过来拉着阮兰芷的手道:“莺莺,你爹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做娘的绝对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这大牢里头,屈打成招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你爹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也没受过什么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这一番话说的痛彻心扉,可阮兰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兰芷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万氏的手,说道:“莺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来,还同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访姨祖母,你看可好?” 万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氏虽然同她那个有诰命在身的姐姐不怎么亲近,可她姐姐对自家孙女儿却是真心疼爱的,让莺莺去说项,说不定,她那个在朝廷里当正二品户部侍郎的外甥,能帮上什么忙呢?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颀长,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容色惊人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 阮思娇与李姨娘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二姑娘怎地瞧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娇娇弱弱、性子软和的一个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气质又不太同了。 彼时,两人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李姨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探望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兰芷开口,便率先说道:“兰姐儿,你爹爹娶续弦的事儿,你可都听说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下有些茫然,续弦?什么续弦?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没听说过爹爹要娶什么继室。 那时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扶正,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拦着,她那个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到了晚上,抱着李姨娘那软香温玉的身子,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在阮兰芷未出嫁之前,这李姨娘始终未被扶正,直到最后老太太得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他顾,李姨娘这才如愿以偿,当上了阮夫人。 看来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阮兰芷收起思绪,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卧床榻,精神头也不太好,估摸着是有人和我提起过,但我似乎也没有听的真切……如今大病初愈,倒是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李姨娘听罢,神情有些古怪,这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爷娶续弦的事儿?偏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娘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对老太太,那素来是唯命是从的,又怎么会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阮兰芷是老爷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却因着娘亲早逝,而被养在老太太膝下。 却说这阮府的老太太,毕竟身份摆在这儿,阮府上上下下,谁人不敬着她?老太太素来眼高于顶,这长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谁都瞧不上,独独就对二姑娘高看一眼,不过虽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养长大,却也没有多少慈爱在里头。 姜毕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严格教养出来的阮兰芷,那真真儿是京城闺秀中的典范。而这些,从阮兰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窥见一二: 行走间,那是轻行缓步,精妙无双,说话时,那是敛手低声,轻言细语,办事务,那是应对有声,且依礼数,吃饭时,那是食无叉筋,细嚼慢咽,宴席间,那是退盏辞壶,过承推拒。 上辈子,阮府这位姿容秀丽、安徐娴雅的二姑娘,是誉满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规矩教条下长大的阮兰芷,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性子软弱,十分好拿捏。 因着这个和软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后,爹爹为了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听从了李姨娘的指使,将她草草地嫁给了苏家二少爷那个病痨鬼,进而获得了大笔丰厚的彩礼钱。 可怜的阮兰芷在嫁做人妇后,便过上了禁锢拘束的生活,成了亲的丈夫因着身体不康健,心里也扭曲的厉害,这病秧子总是拿些小事来为难她,而她那个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绵里藏针,处处压迫、磋磨她,其后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没能撑过第三年,便香消玉殒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兰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活了过来,这辈子可千万不能教府上这帮子牛鬼蛇神,给糊里糊涂地“卖”出去了。 阮兰芷收起纷杂的思绪,冲着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个干净,姨娘可否告诉兰芷,爹爹究竟要续娶何人?”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161.夜奇袭收复山河(上) . 何况她如今手脚俱伤, 压根就动弹不得,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只怕也抬不了她。至于阮思娇, 那就更加指望不上, 她别再上来补上一脚都不错了。 阮兰芷这位庶姐,她是十分清楚的, 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后者被她这样拉扯,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 我好像崴了脚, 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 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波光滟潋的水盈眸子,仰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闪动着莫名火焰的眸子。 因着苏慕渊是背光而立,阮兰芷对他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只是无力地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一切反应。 苏幕渊也在看着缩在花丛里头的阮兰芷,彼时,因着眼眶里盈满了欲坠不坠的泪水,使得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的脆弱,有几缕青丝还贴在她面色如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我见犹怜。 再往下看,最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她胸前被撕裂的那一块,刚刚好能看见一小片莹白如玉的雪腻,裹在那浅粉底绣月白小团花的兜儿里。 苏幕渊见到这般美景,忆及昨夜里旖旎缠绵的梦境,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点漆似的眸子越发地幽深起来。 想不到……阿芷这看着还未长开的身子,胸前那对小包子倒是发育的极好…… “侯爷,可是发现了花丛后头有什么人了吗?”苏幕渊的身后,响起了一道颤抖的,陪着小心和讨好的声音。 这厢阮兰芷发现站在自个儿面前的男子竟是苏慕渊,正是吓得魂不附体,直到他身后响起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 阮兰芷顺着苏幕渊的眼神垂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胸前露了一大片春光,她又羞又惊地拿那未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开了头去。 都怪祖母日/日/逼着她喝那些个牛乳、羊乳羹!喝了那样多,个子不长倒也罢了,胸前这两坨白肉儿倒是越发地长大了…… 今日没得便宜了这大魔头,真是……真是…… 阮兰芷只要一想到自个儿白白地被苏慕渊看了去,就气的浑身直哆嗦。 苏幕渊看着阮兰芷那由白转红的粉脸,心里悸动的越发厉害,真想不管不顾地将那花丛里头的人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时,苏幕渊身后的王管事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先前这花丛一带他都细细搜过了,没有任何异样,就只差这一小块种着重瓣翠蔓的地方还未查看。可这位居高权重,喜怒莫辨的威远侯也不知为何,偏偏一动不动地挡在这儿不许他过去,真是愁煞他也…… 隔了好半响后,那苏幕渊却是哑着嗓子对王管事说道:“你等会儿就对你们老太太说,刚刚有只小黄猫儿蹿到花丛里,还顽皮地打碎了一盆花。你叫她几个先去厅里说话,我在园子里头转一转再过去。” 苏幕渊见王管事还在愣神,冷着声音问:“怎么,没听懂?” 那管事儿的闻言,哪里还敢走神,自是点头如捣蒜地连声称是。苏幕渊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还不赶紧滚?” 等苏幕渊赶跑了所有人之后,这才优哉游哉地走进花丛里,蹲在了娇小的阮兰芷面前:“怎么,脚崴了?” “祖母,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先前方氏才告诉她,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162.夜奇袭收复山河(中) .  自不必说, 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 最为焦心的, 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 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 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 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 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 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打算歇个回笼觉, 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 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 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两个衙役上前,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 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 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 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仓惶间, 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 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 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 与此同时,慈心院 正靠坐在软塌上的老太太万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爷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后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爷身边的范茂给提溜了出来,横眉竖目地逼着他招供。 范茂吃了几个板子,只是不敢再瞒,就将这两日两男争一女,李三教训阮老爷,后来胡同里突然发生怪事儿的情况,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万氏听罢,神情越发凝重了,她同阮兰芷的想法一致,就凭她儿子那懦弱性子,哪里敢行凶杀人? 旁的就不多说了,阮老爷本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将他关到大牢里头,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万氏思忖着,先不管其他,得尽早使些银子给狱卒,打点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里头熬不住。 然而……自从万氏给儿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连个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这事儿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胡乱塞钱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场…… 万氏这厢正是一筹莫展,守门的婆子就打起帘子来禀告:“老太太,几个姨娘和几个姐儿哥儿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如今她儿子被捉进了大牢,万氏心里自是极烦这几个姨娘的,她摆了摆手道:“统统撵回去,叫王管事儿的派人盯着,别让她们出来,没得叫我见着心烦!” 守门婆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那万氏却又急急喝道:“慢着!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该赶走的赶走。” 守门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苍白的面色,薄纸片儿一般的身形,却还死扛着叫两个丫头搀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门口,正想张口再同老太太说两句,可见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阮兰芷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进屋里,老太太上下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莺莺昨日早上见你还好好儿的,怎地脚又伤着了?” 万氏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总不会……是跟着你庶姐庶弟那几个猴儿,闹腾出来的吧?” 阮兰芷哪能听不出万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只好装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误会莺莺了,我昨夜里突然醒了,想爬起来倒个水喝,哪知头晕脑胀的还没踩着地板,就一头栽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万氏现在心里装着事儿,且阮兰芷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她也就揭过去了,其后亲自起身,走过来拉着阮兰芷的手道:“莺莺,你爹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做娘的绝对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这大牢里头,屈打成招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你爹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也没受过什么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这一番话说的痛彻心扉,可阮兰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兰芷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万氏的手,说道:“莺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来,还同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访姨祖母,你看可好?” 万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氏虽然同她那个有诰命在身的姐姐不怎么亲近,可她姐姐对自家孙女儿却是真心疼爱的,让莺莺去说项,说不定,她那个在朝廷里当正二品户部侍郎的外甥,能帮上什么忙呢? 而苏幕渊征战沙场数年,又久居高位,是个冷脸惯了的人,今日若不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他的确是不会到阮府这种烂篓子一般的地方来。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其内里,已经是个烂了根,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老太太冷眼旁观,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压根儿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暗藏龃龉,满是腌臜的苏府,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163.夜奇袭收复山河(下) . 事情宜早不宜迟, 阮兰芷回了院子稍稍打扮了一番,因着姨祖母爱看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如今又是仲夏时节, 于是换了一身樱花粉的薄纱裙, 这就备马车要出门了。 如今阮兰芷脚裸还肿着,自然也走不快, 老太太怕她出丑, 干脆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将那步撵也一并带上。 折腾了半响, 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 彼时,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 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 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 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 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 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 拐到东大街上,再一直朝前走,在州桥上拐个大弯, 继续朝东行, 经过皇宫前的御街, 尚书省, 以及太常寺,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从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着薛府就在胡同的里面,距离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门口。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164.造杀孽娇妻汲汲(上) . 娇软的小人儿好似被甩上岸的鱼,难以喘息, 她艰难地支起纤细的腰肢, 忍着痛楚坐起身来, 她这般动作,令两人越发靠近,苏慕渊的鼻端萦绕着她独有的馨香。 身下的小人儿突如其来的主动,令苏慕渊神迷眩惑, 不能自持, 他的心好似要破出胸腔一般, 剧烈地跳动着,他用力地搂紧了胸前的人儿, 苏慕渊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 闪动着巨大的狂喜与激动…… 然而就在此时,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的小人儿,松开了搂着他的脖颈, 她高举白玉一般的雪臂,蓦地拔下了他束发的簪子,猝不及防地插入了自个儿纤细的脖颈。苏慕渊尚未来得及做反应, 猩红的液体喷洒了他一脸。 一切戛然而止。 不—— 苏慕渊一脸哀恸地大吼出声, 他蓦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 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 打在了早就被汗水浸湿的枕巾与锦衾上。他恍然四顾, 却发现静谧的房间里头黑漆漆一片, 床上除了他自己, 身旁空落落的,压根就没有人。 苏慕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盖住了额头,他又梦到阿芷了。 经过了先前那一遭,他了无睡意地看着帐顶出神,思绪渐渐飘远: 前几日在阮府里头,他不经意之间,碰上像小兔儿一般怯生生地阿芷,原本抿地直直的薄唇又不自觉地上翘了两分,是了,他的阿芷已经回来了,这一次,他必不会再让她就那样死去。 想起那日初见,阿芷吓的昏厥在他怀里,小小的,绵软的身子…… 阿芷…… 苏慕渊满脑子都是魂牵梦萦的小人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一边幻想那娇软柔顺的人儿,一边自己解决了。 —————————————————————————————— “侯爷,侯爷?”一道苍老的,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的声音响起。 苏慕渊收回思绪,他不着痕迹地将周遭打量了一圈,苏慕渊生的高大,目力也是极好,自然发现了不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头颅蹲在花丛里,尤其是那一抹鹅黄色,娇小纤细的身影,格外惹眼,他神情专注地看了片刻,心情愉悦了几分,这才淡淡地回道:“什么事?” 他一夜没睡,心神不宁,眼皮直跳,那个旖旎又残忍的梦,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坐立难安的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念想,跟着赵慧来了阮府。 “老身……”老太太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她先前去迎赵大姑娘的时候,却见马车里头率先跃下来的人,竟是威远侯! 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刚毅冷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势,饶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万氏,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了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万氏方才找着自个儿的声音:“老身不知侯爷大驾光临,不周之处,还盼侯爷原谅则个……” 苏慕渊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觑了万氏一眼,并不搭话,其后径自抬脚朝门里走。梦见阮兰芷上辈子自裁那一幕,让他难以忍耐,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见到她。 倒是赵慧,紧走了两步,热络地拉住老太太,解释道:“爹爹疼我,非要委托侯爷陪我走这一趟。” 万氏闻言,脸色大变,想不到这赵大姑娘,竟然有通天的本事,能请到威远侯陪她来阮府!这般想着,万氏看她的眼神就越发坚定了,这样的人物,可千万要把握住…… 且别说万氏了,就是赵慧自己,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起先她还在账房里头查账,突然一阵大风刮了进来,她抬头一看,却是苏慕渊面无表情地站在眼前:“你今日不是要去男方家里相看吗,走吧,我同你一道去。” “……”赵慧一脸愕然,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实际上,她今日本打算找个借口推脱掉的,可既然主子开口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位高权重的威远侯为何要同她一道去阮府?赵慧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只不过……喜怒不形于色,性子捉摸不透的苏侯爷,想哪儿就去哪儿,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呢? 赵慧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今日过来相看阮府之后,紧接着就得议亲了,到时候,她就是万般不愿,只怕也不得不嫁给那阮仁青了。 另一边,躲在花丛里的四姐弟却是咬起了耳朵,首先出声的,是吓得一边哭一边抖着身子的彬哥儿,他抽抽噎噎地问道:“二姐姐,那个巨人瞧着好凶,一脸的煞气,他来我们府上做什么?彬儿好怕……彬儿不要看到他。” 五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样高壮的人?且那人五官深刻,毛发浅棕,眼珠子也是黄褐色的,看着怪怕人的…… 听说只有在塞北以外的白铁勒巨人才生的这般模样,因此彬哥儿第一反应就是府里来了个吃人的巨人! 那可是闻风丧胆,杀人如麻,满身戾气,能止小儿夜啼的“塞北修罗”苏幕渊。 关于“塞北修罗”的传说,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关于他的事迹,比剥人皮制成灯笼的赵春方,或是生啖血肉的白铁勒族巨人,更加的血腥恐怖。苏幕渊在十多岁的时候,曾带兵一夜屠尽数万名异族人,莫说是彬哥儿了,举大术朝上下,谁人对他不是又敬又怕? 阮兰芷面色苍白地将彬哥儿小小的身子,搂在自个儿的怀里,抬起柔荑捂住他的眼睛,柔声安慰道:“巨人只吃不听话的坏孩子,咱们彬哥儿是乖哥儿,他不会吃彬哥儿的,你把眼睛闭上数十个数,巨人就不见了。” 彬哥儿因着目不能视,又靠在姐姐软软香香的怀里,安心了些,这才又道:“我听姐姐的,一,二,三……” 因着常年习武,目力、听力俱佳的苏慕渊,自然将不远处花丛里头对话听得个一清二楚,他在听到阮兰芷软软糯糯哄孩子的声音之后,不由得哂笑。他凝视着几个孩子躲藏的地方,冷毅的线条渐渐柔和。 站在苏慕渊身后的赵慧,因着离得近,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变化,她顺着苏慕渊的眼神凝目看去,却见不远处的花丛里微微摇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后头。 只不过隔着一段距离,又是背着光,她看的并不真切,至于站在她身旁,眼神浑浊的老太太万氏,就更加只看到一团模糊了。 哲哥儿毕竟十岁了,又读了两年书,对于长幼尊卑自有理解,他有些厌恶地看着腻在阮兰芷怀里的弟弟,冷冷地道:“彬哥儿快起来,一个男孩儿躲在姑娘怀里,成何体统?” 彬哥儿闻言,梗着脖子缩进阮兰芷香香馥馥的怀里,不肯抬头。他这几个哥哥姐姐,每回打照面,都是对他爱搭不理的,只有二姐姐,每回都冲他笑,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还会给他塞糖吃。 哲哥儿见弟弟那窝囊样,越发来气,他伸手就想去捉缩在阮兰芷怀里的彬哥儿,阮兰芷见状,赶忙出手拦住了哲哥儿的手,她这个大弟弟,一直被沈姨娘严格教养,最是个恪守规矩的。 阮兰芷担心这两个弟弟把动静闹大了,惊动老太太他们可就不好了,正要开口劝解,她身后的阮思娇却蓦地拔高声音道:“二妹妹,你别推哲哥儿,他要摔倒了!” 话音刚落,阮兰芷突然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本来哲哥儿伸手过来拉扯彬哥儿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往后退,这下可好,她一个重心不稳,带着彬哥儿就往花丛里头倒去。 匆忙之间,阮兰芷为了稳住身形,又怕彬哥儿摔到花丛里,情急之下,只好牢牢地抓住了重瓣翠蔓的花茎。 却说这重瓣翠蔓花容秀美,姿色多样,四季常开,深受大户人家的喜爱,但凡是京城里有些头脸的世家,都爱种它用以观赏。这四姐弟藏身的地方,刚好种了一排的重瓣翠蔓。只不过,这花美则美矣,茎上却长满了尖锐的锯刺,稍不小心,都会被那尖刺扎出血来。 如今阮兰芷抓着重瓣翠蔓的花茎,尖锐的针刺扎破了她手上柔嫩的皮肤,一时间,阮兰芷只觉钻心的疼痛袭来,却又不敢随便放手,彬哥儿还在她怀里挣扭,她斜着身子咬牙忍着,冷汗渐渐地冒了出来。 这时,推了阮兰芷一把的元凶——阮思娇,见她死扛着没摔倒,于是又去拉她怀里的彬哥儿,还假惺惺地道:“彬哥儿,你没看见你二姐姐快摔倒了吗,还不赶紧出来。” 阮思娇去拉彬哥儿的时候,偏偏彬哥儿还死死地揪住阮兰芷的衣襟,这一拉一扯的,只听“嘶啦”一声,阮兰芷胸前那一小块衣襟被彬哥儿生生揪了下来,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好眼睁睁地任由自己摔在地上,且在落地之前,她好像还听到了喀嚓一声,脚踝错位的声音。 彼时,因着落地的动静太大,老太太一行自然也听见了,她怒喝了一声:“什么人躲在花丛里头?” 阮老爷是个识时务的,深知这恶霸惹不得,正是犹犹豫豫,进不得退也不得的当口,那胡姬挣扎间,正好看见了门边的阮老爷,这便大声嚷嚷自己是阮大人家的,这下可好,两人争一女的事儿闹地全屋子的人皆知,今日一过,只怕这半个京城就都知道了。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横行街道,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行事越发乖张,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165.造杀孽娇妻汲汲(中) .  这厢阮思娇同李姨娘两个将将走进来, 老太太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李姨娘真是好大的架子, 累我们一屋子的人等你一个。” 李姨娘闻言, 倒也不恼,而是妖妖娆娆地跪伏在地, 染了豆蔻的手指捂着嘴儿,装似无奈地道:“奴婢本是想起个早的, 可还得侍候老爷先起床, 这穿戴束发的, 总要耽搁些时间,还请太太原谅则个。”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李姨娘俏脸酡红,眉宇间带着点儿媚色,俨然是被正值壮年的阮老爷好好疼爱过的。 阮仁青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人最清楚不过,这几日老爷又一直留宿在梅香院,旁的什么院子,压根就不爱去了。因此这李艳梅进来的时候,其他姨娘的眼里多带着不屑。 曾姨娘和沈姨娘两个, 好歹都生的有哥儿, 且都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她们两个就算有不满, 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再加上那阮大爷惯常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种, 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指望不上的, 如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 倒还能沉得住气。 可像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自小就是家奴,本就以侍奉主子为首要,在府上汲汲营营了多少年,仍没什么倚仗的,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 显而易见,两个原是婢女出身的姨娘,哪能比得上出身青楼的李艳梅会伺候男人? 还是方姨娘沉不住气,阴测测地率先说道:“老爷有了李姨娘这般妙人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我们之所以能早早儿来跟太太请安,还真是多亏了李姨娘大包大揽,一人伺候了我们五个人的份儿,也是难为你了。”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话头子,那后面接话的人自然也就客气不起来,文姨娘有些恨恨地看了李姨娘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李姨娘伺候老爷有功,我们几个自然是比不上的,就连老太太都要感谢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棍的,还把其他几个姨娘也拉下了水:我们五人就你一人迟到,自是因为你分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宠爱。且听你那口气,我们在老太太这儿等着你,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卖力伺候老爷,那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自然可以放一放。”方灵生怕这火烧的不够热烈,顺便把老太太也提一提。 李姨娘被方姨娘这般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竟是不见多少恼色,只不过她心里是不是也不着恼,就不知道了。 李艳梅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太,掩着嘴儿笑道:“老太太经历过的事儿,比咱姐妹几个吃的盐还要多,她自然能明白奴婢的难处。” 老太太蹙着眉头剜了方姨娘一眼,她这般带头一嚷嚷,倒让自己不好整治李艳梅了,真不知道像方灵这么个蠢的,她儿子怎么看上的?照她看,这方灵胸前的两颗大木瓜只怕比她的脑子都好用些。 阮兰芷在一旁听的小粉脸儿红彤彤的,就算两个庶弟年幼听不懂,可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两位姨娘竟然口没遮拦的说着这些个房中事。 阮兰芷端起扶手椅旁朱漆梨花木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茶香气,将这些个姨娘身上浓厚的脂粉气稍稍打散了些。 她又从自个儿随身的香囊里头,拈了颗绿莹莹的薄荷小糖含在嘴里,一双狡黠的晶莹大眼滴溜溜地在屋里姨娘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老太太万氏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太太那如刀的眼神狠狠地一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刺人话的方姨娘,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姨娘,纵使你今日委实有原因,可你不尊家法,目无尊长,也是事实。老身今日若是不罚你,往后若是其他姨娘纷纷效仿,时常姗姗来迟或是干脆不来,那可怎么成呢?”万氏抚着自己手腕上光润无一丝杂色的玉镯,缓缓开口道。 “林勇财家的,李姨娘上你这儿领二十个手板子,就在屋子里头执行,让大家都看着点儿,以儆效尤。”万氏偏头对立在一旁的王妈妈道。 不多时,那王妈妈折了个柳条儿进来,拉过李姨娘的手就开始抽,却说拿这柳条儿抽手背,抽的狠了也是钻心的疼,这才抽了两下,李姨娘就受不住叫嚷了起来。 其他人见李姨娘受了罚,果然脸色都好了很多,眼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 李姨娘不着痕迹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用另外一只还未受刑的手,悄悄儿朝前递了个碎子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王妈妈的腰带里。 那王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当值了数十年,也是个人精儿,王妈妈对这些姨娘之间互斗的腌臜事儿,真是不要看的太多。 如今王妈妈得了好处,垂头看了看自个儿腰带凸起了一小块,嘴角扬了扬,这打手板子的力道就不一样了。 虽然抽打的响声还是挺大的,可究竟真的是不是那么疼,只有李姨娘自己知道,只不过这做戏还是得做全套,她喊着喊着,还淌起了泪珠子。叫那些恨她的姨娘们见了,别提多大快人心了。 李姨娘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这几日老爷一直宿在她的房里,已经让其他人十分窝火了,她故意来的迟些,让别人挑个错处,也省锝日后再拿这个事儿来说道。 如今那赵大姑娘只怕很快就要进府了,她李艳梅总得找些同盟不是?平日里和这些姨娘们争宠争的厉害,她们心里都恨毒了她,这时候正是扭转的好机会!干脆就让她们看个痛快!再说了,挨了这手板子,手上带了伤,还可以找老爷撒撒娇,讨些甜头。 若说先前这些姨娘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如今见李姨娘哭的撕心裂肺的,倒也有些心惊肉跳,曾姨娘更是把年幼的彬哥儿护在自个儿的怀里,不叫他看这场面。 阮兰芷看着看着,思绪却是慢慢地飘远了:上辈子,她嫁去苏家之后,那个老侯爷夫人也叫人拿柳条儿抽过她的手,她还记得自个儿手背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鲜血顺着翻起的皮肉一直往下滴…… “好了,这罚也罚过了,该说正事儿了。”老太太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说道。 “自丽娘去了之后,府上一切事务都是我这老太婆在主持,眼看着我年纪也大了,有时候账房送来的册子我看的十分费神,再者,这府上没个女主人也是不行,我这相看了不少人家,瞧着赵……”大姑娘就很是不错。 哪知老太太的话并未说完,管事儿的急匆匆地打起帘子跑进来:“太太,赵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是不是该派人去迎?” “什么?她们怎地来的这样快!”老太太一惊,先前要说的话也忘了个泰半,她恨恨地瞪了立在下首的李姨娘一眼,都是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拖拖拉拉的,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这下可好,话还没说完,前来拜访的赵大姑娘都到门口了! “今日府上会来一位贵客,你们几个姨娘没事儿,就不要出院子走动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冲撞了阮府的贵客,那就不可能只是二十个手板子就能了事的。”老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这几个姨娘赶紧儿离开。 “张管事儿的,等会子你叫上几个人,到各个院门口看着,千万别让她们出来,坏了我的好事!”老太太不放心地又吩咐道。 老太太这厢说罢,就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这才由王妈妈扶着,一阵风儿似的往外头行去。 阮兰芷眨了眨眼,她从未见老太太这般急切过,且不用猜,肯定是那位赵大姑娘来府上了。她在心里寻思着,还是赶紧回屋子里头待着吧,万一触怒了老太太,没得白白遭一回罪,她现在年纪还小,除了迎合顺从这个面慈心黑的祖母,暂时还想不到其他办法。 于是她跟在几位姨娘和庶姐弟后头,也顾不上其他姨娘都是个什么心思,急匆匆地往外走。 面色各异的一行人,俱都不出声地在廊上走着,眼看着就要穿过侧门的当口,那原本神色淡然的曾姨娘,突然对李妈妈怀里抱着的彬哥儿说道:“彬哥儿,你想不想见一见未来的娘亲?” 彬哥儿才五岁大,哪里理解的了那么多?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的老大,他困惑地朝着自个儿的母亲道:“姨娘,你不就是我娘吗?” 曾姨娘见自家儿子这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彬哥儿的小脑袋:“傻孩子,我当然是你娘,可我只是姨娘,将来你还得喊另外一个人做娘。” 曾姨娘这般说着,心里却十分酸涩,自个儿的孩子,还得叫别人娘亲…… 而这番话叫离她不远的沈姨娘听了,也是心有戚戚焉,她垂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哲哥儿,怪只怪她是罪臣之后,被编入了上不得台面的贱籍,不然自个儿的孩子指不定也是个嫡出的公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叫别人娘亲呢? 只不过曾姨娘这番话,却是提醒了其他几人,虽然自己要被关在院子里头,可老太太却又没拘着孩子们,他们去看一看未来的主母,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李姨娘朝阮思娇递了个眼色,阮思娇心领神会地撺掇两个弟弟道:“二妹妹,彬哥儿,哲哥儿,咱们一起去前厅看一看那贵客吧。” 166.造杀孽娇妻汲汲(下) .  娇软的小人儿好似被甩上岸的鱼, 难以喘息, 她艰难地支起纤细的腰肢, 忍着痛楚坐起身来,她这般动作,令两人越发靠近,苏慕渊的鼻端萦绕着她独有的馨香。 身下的小人儿突如其来的主动, 令苏慕渊神迷眩惑, 不能自持, 他的心好似要破出胸腔一般,剧烈地跳动着,他用力地搂紧了胸前的人儿,苏慕渊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巨大的狂喜与激动…… 然而就在此时,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的小人儿,松开了搂着他的脖颈, 她高举白玉一般的雪臂, 蓦地拔下了他束发的簪子,猝不及防地插入了自个儿纤细的脖颈。苏慕渊尚未来得及做反应, 猩红的液体喷洒了他一脸。 一切戛然而止。 不—— 苏慕渊一脸哀恸地大吼出声, 他蓦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 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打在了早就被汗水浸湿的枕巾与锦衾上。他恍然四顾, 却发现静谧的房间里头黑漆漆一片, 床上除了他自己, 身旁空落落的,压根就没有人。 苏慕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盖住了额头,他又梦到阿芷了。 经过了先前那一遭,他了无睡意地看着帐顶出神,思绪渐渐飘远: 前几日在阮府里头,他不经意之间,碰上像小兔儿一般怯生生地阿芷,原本抿地直直的薄唇又不自觉地上翘了两分,是了,他的阿芷已经回来了,这一次,他必不会再让她就那样死去。 想起那日初见,阿芷吓的昏厥在他怀里,小小的,绵软的身子…… 阿芷…… 苏慕渊满脑子都是魂牵梦萦的小人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一边幻想那娇软柔顺的人儿,一边自己解决了。 —————————————————————————————— “侯爷,侯爷?”一道苍老的,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的声音响起。 苏慕渊收回思绪,他不着痕迹地将周遭打量了一圈,苏慕渊生的高大,目力也是极好,自然发现了不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头颅蹲在花丛里,尤其是那一抹鹅黄色,娇小纤细的身影,格外惹眼,他神情专注地看了片刻,心情愉悦了几分,这才淡淡地回道:“什么事?” 他一夜没睡,心神不宁,眼皮直跳,那个旖旎又残忍的梦,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坐立难安的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念想,跟着赵慧来了阮府。 “老身……”老太太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她先前去迎赵大姑娘的时候,却见马车里头率先跃下来的人,竟是威远侯! 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刚毅冷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势,饶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万氏,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了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万氏方才找着自个儿的声音:“老身不知侯爷大驾光临,不周之处,还盼侯爷原谅则个……” 苏慕渊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觑了万氏一眼,并不搭话,其后径自抬脚朝门里走。梦见阮兰芷上辈子自裁那一幕,让他难以忍耐,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见到她。 倒是赵慧,紧走了两步,热络地拉住老太太,解释道:“爹爹疼我,非要委托侯爷陪我走这一趟。” 万氏闻言,脸色大变,想不到这赵大姑娘,竟然有通天的本事,能请到威远侯陪她来阮府!这般想着,万氏看她的眼神就越发坚定了,这样的人物,可千万要把握住…… 且别说万氏了,就是赵慧自己,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起先她还在账房里头查账,突然一阵大风刮了进来,她抬头一看,却是苏慕渊面无表情地站在眼前:“你今日不是要去男方家里相看吗,走吧,我同你一道去。” “……”赵慧一脸愕然,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实际上,她今日本打算找个借口推脱掉的,可既然主子开口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位高权重的威远侯为何要同她一道去阮府?赵慧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只不过……喜怒不形于色,性子捉摸不透的苏侯爷,想哪儿就去哪儿,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呢? 赵慧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今日过来相看阮府之后,紧接着就得议亲了,到时候,她就是万般不愿,只怕也不得不嫁给那阮仁青了。 另一边,躲在花丛里的四姐弟却是咬起了耳朵,首先出声的,是吓得一边哭一边抖着身子的彬哥儿,他抽抽噎噎地问道:“二姐姐,那个巨人瞧着好凶,一脸的煞气,他来我们府上做什么?彬儿好怕……彬儿不要看到他。” 五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样高壮的人?且那人五官深刻,毛发浅棕,眼珠子也是黄褐色的,看着怪怕人的…… 听说只有在塞北以外的白铁勒巨人才生的这般模样,因此彬哥儿第一反应就是府里来了个吃人的巨人! 那可是闻风丧胆,杀人如麻,满身戾气,能止小儿夜啼的“塞北修罗”苏幕渊。 关于“塞北修罗”的传说,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关于他的事迹,比剥人皮制成灯笼的赵春方,或是生啖血肉的白铁勒族巨人,更加的血腥恐怖。苏幕渊在十多岁的时候,曾带兵一夜屠尽数万名异族人,莫说是彬哥儿了,举大术朝上下,谁人对他不是又敬又怕? 阮兰芷面色苍白地将彬哥儿小小的身子,搂在自个儿的怀里,抬起柔荑捂住他的眼睛,柔声安慰道:“巨人只吃不听话的坏孩子,咱们彬哥儿是乖哥儿,他不会吃彬哥儿的,你把眼睛闭上数十个数,巨人就不见了。” 彬哥儿因着目不能视,又靠在姐姐软软香香的怀里,安心了些,这才又道:“我听姐姐的,一,二,三……” 因着常年习武,目力、听力俱佳的苏慕渊,自然将不远处花丛里头对话听得个一清二楚,他在听到阮兰芷软软糯糯哄孩子的声音之后,不由得哂笑。他凝视着几个孩子躲藏的地方,冷毅的线条渐渐柔和。 站在苏慕渊身后的赵慧,因着离得近,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变化,她顺着苏慕渊的眼神凝目看去,却见不远处的花丛里微微摇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后头。 只不过隔着一段距离,又是背着光,她看的并不真切,至于站在她身旁,眼神浑浊的老太太万氏,就更加只看到一团模糊了。 哲哥儿毕竟十岁了,又读了两年书,对于长幼尊卑自有理解,他有些厌恶地看着腻在阮兰芷怀里的弟弟,冷冷地道:“彬哥儿快起来,一个男孩儿躲在姑娘怀里,成何体统?” 彬哥儿闻言,梗着脖子缩进阮兰芷香香馥馥的怀里,不肯抬头。他这几个哥哥姐姐,每回打照面,都是对他爱搭不理的,只有二姐姐,每回都冲他笑,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还会给他塞糖吃。 哲哥儿见弟弟那窝囊样,越发来气,他伸手就想去捉缩在阮兰芷怀里的彬哥儿,阮兰芷见状,赶忙出手拦住了哲哥儿的手,她这个大弟弟,一直被沈姨娘严格教养,最是个恪守规矩的。 阮兰芷担心这两个弟弟把动静闹大了,惊动老太太他们可就不好了,正要开口劝解,她身后的阮思娇却蓦地拔高声音道:“二妹妹,你别推哲哥儿,他要摔倒了!” 话音刚落,阮兰芷突然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本来哲哥儿伸手过来拉扯彬哥儿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往后退,这下可好,她一个重心不稳,带着彬哥儿就往花丛里头倒去。 匆忙之间,阮兰芷为了稳住身形,又怕彬哥儿摔到花丛里,情急之下,只好牢牢地抓住了重瓣翠蔓的花茎。 却说这重瓣翠蔓花容秀美,姿色多样,四季常开,深受大户人家的喜爱,但凡是京城里有些头脸的世家,都爱种它用以观赏。这四姐弟藏身的地方,刚好种了一排的重瓣翠蔓。只不过,这花美则美矣,茎上却长满了尖锐的锯刺,稍不小心,都会被那尖刺扎出血来。 如今阮兰芷抓着重瓣翠蔓的花茎,尖锐的针刺扎破了她手上柔嫩的皮肤,一时间,阮兰芷只觉钻心的疼痛袭来,却又不敢随便放手,彬哥儿还在她怀里挣扭,她斜着身子咬牙忍着,冷汗渐渐地冒了出来。 这时,推了阮兰芷一把的元凶——阮思娇,见她死扛着没摔倒,于是又去拉她怀里的彬哥儿,还假惺惺地道:“彬哥儿,你没看见你二姐姐快摔倒了吗,还不赶紧出来。” 阮思娇去拉彬哥儿的时候,偏偏彬哥儿还死死地揪住阮兰芷的衣襟,这一拉一扯的,只听“嘶啦”一声,阮兰芷胸前那一小块衣襟被彬哥儿生生揪了下来,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好眼睁睁地任由自己摔在地上,且在落地之前,她好像还听到了喀嚓一声,脚踝错位的声音。 彼时,因着落地的动静太大,老太太一行自然也听见了,她怒喝了一声:“什么人躲在花丛里头?” 阮兰芷走到桌边,拿起一颗蜜渍樱桃吃进嘴里,小小的丁香粉舌还俏皮地伸出来,舔了舔嘴角的蜜汁,然后她那双翦水秋瞳,蓦地亮了起来,似在品尝这世间绝顶的美味一般,又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了片刻。 那动作看似十分平常,不过是舍不得嘴角的那一丝甜汁罢了,阮兰芷的模样也是天真中带着一丝俏皮,薛泽丰的眸子紧紧地跟随着她,看着看着,他的眸色蓦地幽深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莺莺做这个动作有些妩媚勾人…… “薛哥哥,你送来的这蜜渍樱桃真是极好吃的,外头裹的那层糖蜜,把樱桃的酸味融合的恰到好处。”算起来,阮兰芷已经好些年没有吃到蜜渍樱桃了。 167.捉鵸鵌浴水重生 .  然而抱着她的苏幕渊却是截然相反的想法, 实际上, 若是他运起轻功,两个起落就能回阿芷居住的院子了, 可他不舍得怀里的小人儿,他只恨不得这条小径延绵至天际才好,这样, 他才能长长久久地抱着阿芷。 高大挺拔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娇小的女子,就这般缓缓朝前走着, 说来也稀奇,他们这一路竟然真的没有碰上什么旁的人, 就连平日里走动的仆妇也都没看见半个。 也许……是其他下人都被唤去前厅伺候老太太与赵大姑娘了?或是下人们得了吩咐,务必回避苏侯爷?阮兰芷这般思忖着。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走过穿堂,刚刚绕进宝瓶门, 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 双眼一亮, 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 可扑到一半, 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 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 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 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 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等着二姐姐回来,哪知等了老半天,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苏幕渊沉吟了好半响,他将阮兰芷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托起那尖尖小巧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这张小脸儿半响,方才哑着嗓子道:“放你下去?就凭你的脚,能自个儿站稳?” “不碍事的,思娇站的稳,思娇不想再麻烦侯爷,可以托弟弟替我唤丫鬟来扶我。”阮兰芷坚持要下来。 苏幕渊闻言,倒也不说话,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充满侵略性的鹰眸,就这么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被他盯的心里发怵,她揣测不出这面无表情之人的心思,只好别开眼,复又软着嗓音恳求了一次。 苏幕渊单手托着阮兰芷,另外一只大掌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探入到她的裙摆,阮兰芷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混蛋……竟然如此轻薄她! 阮兰芷气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教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这人面兽心的苏慕渊命人一抬小轿将她送进苏府……那她这辈子只怕就同上辈子无甚差别了! 阮兰芷越想越惊恐,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苏府被人羞辱的画面,曾经在苏府,她虽然是个二太太,可却过着幽禁,难捱的生活。她的夫君苏宁时,因着身体过于孱弱,不能行房,却镇日锁着她,叫几个丫头变着花样折腾她,以满足不能人道的自己,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自己却又落到苏慕渊手里,这头禽兽,起先还装出一副人样子,到了夜里却无休无止的纠缠她…… 阮兰芷恨恨地闭了闭眼,难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这一切? 不!起码她可以选择在无尽的污辱之前就结束这一切,大不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彼时,苏幕渊温热的大掌按在了阮兰芷的纤细脚踝上,缓缓摩挲着,怒极也绝望至极的阮兰芷,颦着眉头正要拂开他的大掌,苏幕渊却倏地使力一捏,只听得喀嚓一声,原先崴到的地方竟然被他生生地掰正了—— 阮兰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般下了狠手,疼的惊叫了一声,泪珠儿立刻便滑了下来。她在心里暗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竟然如此对她…… 她怒气腾腾地仰头瞪着苏幕渊,然而樱唇开开合合,剧烈的疼痛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却又哪里敢斥责呢?这可是杀人如麻,睚眦必报的威远侯……上辈子苏幕渊磋磨敌对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今日她若是得罪了他,搞不好整个阮府都要遭殃。 虽然阮兰芷又气又疼,浑身直哆嗦,可想想自己一个小小从六品通直郎的女儿,他威远侯若是想捏死自己,不过就是踩死蚂蚁那般容易,阮兰芷思及此,脸上青白交错,她抬起柔荑,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这些……少不得还是忍了。 苏幕渊垂眸去看怀里哭地惨兮兮的小人儿,那雪肤黛眉,瑶鼻樱唇,娇怯怯水盈盈的眸子…… 忆起她先前半躺在花丛里的模样,俨然就是个惑人心神的小花妖。如今他的阿芷十三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既有少女的韵致,又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儿守着她。 苏幕渊牢牢地盯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人儿,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好似一只炸了毛的小花猫,却又要收起自个儿的小爪子。他看了半响,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丫头明明就是又羞又恼,哭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偏还要拼命忍着…… 是了,碍着自己威远侯的身份,她哪里敢发作? 可不得不说,阮兰芷这般模样,还真是大大地取悦了他。 “好了,我已经替你正了骨,回头叫你的丫头帮你上消肿的膏子,还有你手上的那些刺,也要仔细处理一下,这几天你就不要下床随意走动了,好好儿养着。”苏幕渊说罢,轻轻地将她放回地上,又体贴地帮她理了理衣裙,扶着她靠墙站好,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罢了,今日就这样吧,再不走,估计阿芷要恨死他了。 苏幕渊想起阮兰芷手上的花刺,心里狠狠一抽,其实先前他看到了,是那个高出阿芷半个头的小姑娘推了她一把,阿芷才会为了稳住身子,而伤了手的…… 思及此,苏幕渊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的捋平了,眼神里净是阴鹜与凌厉。 阮思娇,很好,我记住了。 另一边,阮兰芷愣怔地看着苏慕渊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苏幕渊若是能将自己的脚矫正,又为何要抱着她走了一路…… 躲在大树后头的彬哥儿,见凶恶的巨人走了,方才从后面蹦蹦跶跶的跑了出来:“二姐姐!你脚伤着了?我扶你回去!” 彬哥儿说罢,挪着小身子,自告奋勇地去拉阮兰芷的手,阮兰芷见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彬哥儿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个看到巨人就弃姐于不顾的小叛徒!先前怎地不来扶我?见人走了,这才出来?真没诚意!” 彬哥儿闻言,小脸儿蓦地变得通红,他梗着脖子表忠心道:“彬哥儿才没有弃二姐姐不顾!那巨人低头看姐姐的时候,我瞧着挺柔和的,一点儿都不凶,他压根就不会欺负姐姐,所以……所以彬哥儿才在树后面守着,想着他若是敢欺负你,彬哥儿马上跳出来打他,他,这不是没欺负姐姐吗?还把姐姐的脚治好了。” 阮兰芷被彬哥儿这人小鬼大的一番话给说的一阵无语,这小家伙明明就是害怕,躲在树后面不肯出来,偏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忍不住又点了点彬哥儿的鼻头,故意板起脸道:“你这么小的个头,怎么扶得了我?彬哥儿当自己是巨人了吗?去我院子里把梦香和梦兰招来,让她两个来扶我回去。” 彬哥儿还想再争辩几句,阮兰芷赶忙打断他道: “好了好了,二姐姐知道彬哥儿最是个勇敢的,赶紧去帮二姐姐喊人去。” 阮兰芷捏了捏彬哥儿的小鼻子,推着他转了个身。再不催促小家伙,只怕自己还要待在这里回不去呢。 ———————————————————— 阮府,正厅 这厢老太太正亲热地拉起赵慧的手说着话,两人俱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尖子,你来我往,煞是客套。 不多时,见门口处仆从们簇拥着苏幕渊走进来,原先坐在屋里的人赶忙起身迎上来见礼。苏幕渊只略略看了赵慧一眼,便朝众人摆了摆手,其后与老太太互相寒暄了一番,大家方才归坐。 老太太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苏幕渊,见他面色冰冷,通身气质凌厉,因着有白铁勒一族的血统,此人的面相本就不是寻常模样。 168.出城探春遇故人(上) . 折腾了半响, 阮兰芷才让粗实婆子抱上了马车, 彼时, 车厢里面早已经垫上了厚厚的毛毡。阮兰芷直接躺靠上去,并不觉得车板子硬邦邦的, 靠在那软软的毛毡上,坐久了也不会脚疼。 虽然老太太对这孙女儿纯粹是利用, 可对阮兰芷的身子却是极为保护的,毕竟这样绝世出尘的美人儿, 若是不好好儿娇养着, 实在是暴殄天物。 马车出了阮府所在的西湘胡同,拐到东大街上, 再一直朝前走,在州桥上拐个大弯, 继续朝东行,经过皇宫前的御街,尚书省,以及太常寺, 就到青云长街了。 这青云长街依水而建,景色宜人, 右手边正是望月湖,而左手边, 则是一些民宅。 却说能在这城东青云长街上住的, 才是大术朝真真儿的氏族勋贵。 青云长街左手边的最后一个胡同里, 就是周大宰相的府邸, 依次数过来,倒数第二个胡同里住的是威远侯苏府,倒数第三个则是官从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谢少师的府邸。 薛府所在的位置,位于青云长街的中间,约莫是从正面数过去,第八个胡同里。 这厢阮兰芷所乘的马车,正准备拐进胡同的当口,却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叮铃声,那铃声,好似深怕旁的人注意不到似的,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 阮兰芷心下诧异,怎地白天也要响铃?她正要掀起车帘子提醒车夫大哥注意一下,就在此时,绑着铃铛的赤朱色华盖马车,迎面急速驶来。 因着是拐弯的位置,先前两车的马夫俱都没看见对方的马车,如今避让已是不及,那胡同本就窄仄,哪里能一次性容下两辆马车并行? 两辆马车打了照面,车夫们俱都挥舞鞭子赶着马儿往斜侧一偏,这才总算是避免了几匹马撞在一起的尴尬,可他们都忘记了,就算是马躲过了,可车辕后面的庞大车厢又怎能避得过? 这下可好,两辆马车的车厢挤擦在一起,动弹不得分毫。突如其来的挤撞,导致两辆马车里的人统统都遭了秧。 那赤朱华盖的马车上,立时便跳下两个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带刀侍卫,两人一把拉过阮府的车夫,恶狠狠地道:“你个蠢杀才,是聋子还是瞎?” “你听到铃铛声还不赶紧踩‘木脚拖’停下让路,偏偏要杵在拐弯角这儿,现在可好,大家俱都堵在这里,若是今日耽搁了我们大人的正事儿,十个你都赔不起!” 车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他心知这青云长街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擦着冷汗,点头弯腰,口中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却说这大术朝的马车,做得好些的,在车底部都装有两个带有倾斜度的木质结构,叫做“木脚拖”,它连着马车轮子,车夫若是发现前方路况不对,滑下去踩住这“木脚拖”,轮子就转不动了,再扯住缰绳,马儿拉不动车,车子就可以即刻停下来。 如果是在夜里赶路,车夫还会在车辕挂上一个铜铃铛,车子一动,铃铛就会叮铃作响,可以提醒对面行来的马车,注意避让。 只不过,这种铃铛是只有在夜间,看不清远处的时候才会挂上,大白天的就挂铃铛,的确是少见。 因着先前两辆马车撞在一处,阮兰芷整个人狠狠地甩在了马车壁上,如今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泪珠子也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自个儿的头,以缓解脑子里的嗡嗡声。 等阮兰芷终于缓过神来,掀开侧窗的帘子看一看外边的情况时,正好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淡漠的眼眸,她的心猛地一跳,赶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此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挺鼻薄唇,面如冠玉,是个清隽秀朗的人物,细细观之,那眉宇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 阮兰芷知道这人,他正是自己上辈子那病痨鬼丈夫的表哥,当朝宰相周士清的长子,周庭谨。 却说这周庭谨,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才子,当年,年仅十九岁的周庭谨,在殿试上打败众人,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跨街当日,从金銮大殿回青云长街这一路,身世显赫,才高八斗,朗朗卓绝,年轻俊美的状元郎,不知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这术朝里的簪缨世家,不知凡几,可谁也盖不过周氏俩父子的风头。 阮兰芷还记得上辈子周氏一族倒台的时候,苏慕渊亲自领兵抄了周府,可唯独这周庭谨不知所踪。 其后也不知是何缘故,不管是当了皇帝的尉迟曜,还是夺了爵位的苏慕渊,却都放过了周庭谨这条漏网之鱼,并没有再追究他的意思。 如今,周庭谨年二十三,官拜从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马车前的斥责声,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渐渐地拉了回来,她在周庭谨探究的视线里,迅速将车帘子放下来。 实际上,阮兰芷刚刚掀起帘子也就看了一瞬,就赶紧又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可也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周庭谨呼吸一窒,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痴痴愣愣地盯着那布帘子,久久不能回神。 那马车里的姑娘,大概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吧?周庭谨如此思忖着。 由于父亲身居高位,他见过的美人儿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个美人儿,初见时惊艳,可过那么一会儿,见不着人了,他也就忘记了那美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可对面马车里的姑娘却不一样,虽然仅仅只看了一眼,那模样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周庭谨闭了闭眼,细细地回味:那是一双波光滟潋,明亮动人的大眼,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你的时候,狡黠善睐,婉转含情,好似里头藏着许多星光一般,直教人想要沉迷其中,而后深深地探索一番,那里头究竟都有些什么秘密……? 光是一双眼睛,就已经勾的人难以自持了,何况还有那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洁姣好的脸庞,如新月一般精致的柳眉,以及细巧挺秀的琼鼻,未施口脂却仍旧饱满莹润的红菱樱唇…… “大人?大人!”一道男声蓦地在他耳旁响起。 周庭谨这才回过神来,他骤然握紧了拳头,咽了咽喉咙,口气沉沉地道:“罢了,叫他两个停手,不要为难对面的马车。你去叫车夫将缰绳解开,我们骑马回衙门去。另外,赵术、许长林,你两个留下来,帮着把本官的车厢挪开,再看一看对面马车的损失情况,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 阮兰芷听到隔壁马车传来这样的话,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梦兰见自家姑娘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外面那官爷太凶了?” 阮兰芷抚了抚心口,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先前就是惊着了。这两辆马车撞在一起,双方都有错,咱们服个软,由着他们骂几声也就是了,对面马车上的大人,是个胸襟宽阔的,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她没记错,这周庭谨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正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说不定爹爹的事儿,是他在审理…… 周庭谨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清脆婉转如黄莺娇啼一般的声音,他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了这样的诗句:冰齿映轻唇,蕊红新放。声宛转,疑随烟香悠扬…… 他嘴角翘起一丝笑意来,想不到自个儿看到一个小姑娘,竟然会似那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如擂鼓,兴奋的难以自持。这时候实在不宜相见,没得唐突了佳人。 却是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既然来这青云八合胡同,想来与薛家应该有些关系,周庭谨思忖着,改天得派人好好儿查查才是。 奈何时机不对,他还有公务在身,周庭谨有些不舍地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兰芷所在的马车,这才同随行的几个护卫一并打马走了。 而留下来的赵术与许长林以及阮府的车夫,几人合力将那沉甸甸的马车移到路旁,低头查看,那周大人的马车倒是完好无损,可阮家马车左边一侧的车轴却已经挤裂开了,挂在上面的车轮子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两人想起周庭谨的吩咐,于是客客气气的表示,要把周大人留下来的车厢换给他们。 阮兰芷哪里肯占周庭谨这个便宜?自是不肯答应,几番推拒之后,阮兰芷带了幕篱,叫上粗使婆子抬出步辇来,其后看也不看这两名官差,一行人就急匆匆地往薛府去了。 因着薛府就在胡同的里面,距离这拐角也就半里地的距离,几人很快就到了薛府大门口。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169.出城探春遇故人(中) 两人在马车里又略略歪缠了一会儿, 亲热间,苏慕渊听到车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脚步声,是以主动松开了小娇妻。 “……嗯?怎么了?”阮兰芷正被亲得小脑袋晕乎乎的,她有些不解地抬头望向郎君。 “外头来人了,阿芷先在马车上再歇一会儿,我出去看看。”苏慕渊为小娇妻系上兜儿,将推至腰间的襦裙放下来, 又为她拢好衣襟, 拾起披帛搭在她的肩上, 方才掀了车帘子出去。 “圣上在琼林苑设席, 有请天策大将军赴宴。”几名做宫人打扮的人见苏慕渊从马车上下来, 赶忙拱手作揖。 “嗯,有劳李公公前面带路。”苏慕渊朝为首的宫人略一点头, 便随着几人往仙桥上去了。 不一会儿,剑英钻到马车里对阮兰芷道:“夫人,主人被圣上请走了, 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奴婢先带夫人去轩馆歇息吧!” 阮兰芷应了一声, 戴好幕篱任由剑英将她抱下马车。 如今池畔大道上挤满了车马和行人,一眼看过去尽是各色各样的车顶盖子, 另有三条仙桥凌空架于池上, 仙桥在水中央的位置交汇, 桥心处盖起了一座彩楼, 里面坐着不少唱曲儿的歌姬和弹奏的乐师。 桥头有不少男子围着瓦盆在赌关扑, 还有许多男人站在桥上,他们纷纷挨着栏杆探出头,或是看水中画舫上那些个身段窈窕的舞伎表演歌舞,或是看桥中央彩楼里的歌姬唱曲儿,众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笑容,战乱时所带来的阴霾已经消散无踪。 为避免人群将她们挤散,剑英与剑芳二人一前一后地护在阮兰芷的身旁,三人一同往桥上走。 好不容易走过仙桥,东岸的池畔同样热闹,只见岸边的回廊里设了不少饮食摊子和卖艺人的勾肆,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地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苏慕渊早前准备好的轩馆在宝津楼的旁边,是视野极好的位置。 这时,剑英转头对剑芳说道:“你护着夫人,我先去轩馆里把牌子撤了。” “好,师姐先去,我们随后就到。”一般谁家的轩馆里没人的时候,都会在前面挂上一个牌子,这样能让前来寒暄的友人看见了,不会误闯进去。 剑英走不多久,阮兰芷突闻一道十分熟悉的女声:“灵儿,我要两个麻饼,要枣泥馅儿的,再给哥哥带两个山药馅儿的吧,他不爱吃甜。” 阮兰芷偏头一看,不远处的吃食摊子前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另外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身后,好护着她别让人群给推着、挤着了。 “啊!是锦珍表姐!”阮兰芷激动极了,自打嫁给苏慕渊之后,她就再没见过薛锦珍了,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曾经关系极好的小姐妹,阮兰芷这厢也顾不上人多或是旁的什么了,抬脚就往薛锦珍所在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薛锦珍听到有人叫她,下意识就回头看过来,阮兰芷见状,忍不住掀起帷幕一角,方便薛锦珍认出她来:“珍姐儿、珍姐儿,看这边!我在这里!” “呀!真是莺莺!”这下子薛锦珍激动得忘乎所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从人群里挤过来,兴冲冲地一把抓住阮兰芷的衣袖:“你这死丫头!这样久才出声叫我!” 薛锦珍先是将阮兰芷上上下下地打量个遍,眼见这位柔柔弱弱的小表妹,仍旧是昔日里的动人模样,甚至面色比从前更加红润一些,眼神也越发地明亮。 看来阮兰芷这大半年过得不错,没遭什么罪,思及此,薛锦珍方才一脸放心地道:“莺莺!你也太不叫人省心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薛锦珍话还未说完,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诶,珍姐儿,别哭,你别哭啊……”阮兰芷见薛锦珍流泪,赶忙取了绣帕出来递给她,这两个表姐妹年纪相近、自小就玩得一处去,比起阮思娇那个庶姐,阮兰芷和薛锦珍更加亲近。 战乱了大半年,京城里人人自危,想来薛府这一大家子也很是不容易。 阮兰芷这般想着,心头不由得一酸,也跟着抹起泪珠子来。 薛锦珍只比阮兰芷大了十个月,本来去年七、八月的时候已经在相看人家了,谁知过没两个月,正巧碰上周士清举事,朝廷里尔虞我诈、动荡不安,彼时,她的哥哥薛泽丰在西南边帮着曜帝夺回江山,而周士清处处刁难,父亲薛允遭了一场牢狱之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扰得薛府上下日夜难安、不得安宁,在这当口,谁还有心思找郎君呢?因此薛锦珍的亲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莺莺,你真是好狠的心啊!这样长的时间不露面,你不同我联系也就罢了,你甚至也不同家里还有祖母联系,你知不知道祖母时常叨念你,她……她还为你病了一场,如今每天汤药不断,身体远不如从前那样好了……”薛锦珍抽抽噎噎地说到此处,她有些生气地伸手隔着帷幕去戳阮兰芷的小脑门。 阮兰芷闻言,眼泪落得更凶了,忆及上辈子这个时候,薛府的大万氏也是身子不大好了,大万氏是在阮兰芷嫁给苏宁时那病秧子的一年后病逝的,那时阮兰芷才刚刚十七。 这一世虽然许多事情都变化了,可阮兰芷并没有忘记大万氏的病。 阮兰芷有些想不明白,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姨祖母身子不好的事儿,并且在连城的时候托了赵家子弟帮她给薛府和阮府报平安,为避免家中老人担心,阮兰芷甚至还写了几封亲笔信嘱人带回京城。 赵家子弟一个个都身怀武艺,且赵家的商队遍布术朝各地乃至海外,按理来说这些信绝没有丢失的可能,那为什么珍姐儿还会说她不同家里人联系呢?而且也从来没有回信送到她手上…… 薛锦珍见阮兰芷面色不好,还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忆及她那个杀人如麻、阴鹜无情的铁血郎君…… 薛锦珍心中一紧,她是不是说得太重了?说不定莺莺是真的被关起来了,才狠心不同她们联系的呢? 薛锦珍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是以也不好意思再责怪阮兰芷,只拉着她的小手道:“诶,我也就是说一说罢了,莺莺也别太介怀了。”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多来我家走动、走动,来看一看祖母,想必她很快就能好了。” 虽然阮兰芷心里疑虑丛生,但面上却不显,毕竟这里可不是说事儿的地方,她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莺莺,干脆你随我去薛家的轩馆一道看水中夺锦标吧!到了馆里,咱们还可以好好儿叙叙话。”许久未有见,薛锦珍自然不想这样快就同阮兰芷分别,她还有很多话想和小表妹说呢! “可不凑巧,我哥哥和张将军去草坪上看骑射比赛了,待会儿才回来,哥哥同你也大半年没见了,想必你两个也有很多话要说。” 阮兰芷寻思着反正苏慕渊被圣上叫走了,自己回轩馆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借此机会同薛家两兄妹叙叙旧呢。 苏慕渊那人有时也挺不讲道理的,尤其是碰上薛家哥哥的时候,每回都脸不是脸、色不是色的,趁着他不在,自己正好可以做些想做的事儿。 “我也有很多话想问问姐姐呢!”阮兰芷回以一笑,她轻轻地点头答应,两人打好商量,即刻相携往宝津楼相反的方向走。 “夫人,你不去轩馆了吗?将军等会回来了找不见您可怎么办?”剑芳见状,赶忙出声阻止。 苏慕渊临走前,特地嘱咐了她两个,决不许让阮兰芷见外人,尤其是薛家和阮家的人。 “圣上叫他去赴宴,哪能这样快就回的?我不过和表哥表姐们叙叙话罢了,肯定比他先回轩馆,你不要多嘴!”阮兰芷真是有点儿反感苏慕渊这种保护过度的行径。 “还有,你不要跟着我了,薛家轩馆安全得很,等会儿表姐会着人送我回来的。”阮兰芷颦着眉头看了剑芳一眼,既然起了疑心,她等会儿要问锦珍表姐的话自然不能让剑芳听了去。 实际上阮兰芷这话也有故意和剑芳唱反调的意思,她好歹也是夫人,怎么老是处处受下人制肘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剑芳如果再劝阻,显然就有些逾越了,迫于无奈,剑芳只好抬脚跟上前面那两个兴冲冲的人,可几人才到了薛家轩馆,阮兰芷就板着脸把剑芳赶了出去。 另一边,剑英在宝津楼这边的轩馆等了半响也不见人来,等她发觉不对劲儿返身来接的时候,阮兰芷早就进了薛家的轩馆。“师姐,主子先前吩咐过不能让夫人接触薛家人,可夫人已经被薛家小姐接到他们轩馆去了,这下子可怎么办?”剑芳见劝不动阮兰芷,只好一脸沮丧地独自回来。 “你怎么不制止她?”剑英责备地看了剑芳一眼。 “那我能怎么办,她是主子,难道我还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强拉回来不成?”剑芳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样吧,咱两个分头行动,你去琼林苑把夫人的去向报给主子,我去薛家轩馆附近守着。”剑英说罢,剑芳忙不迭地应下,其后两人便各自去了。 “莺莺,本先没见着你的时候,总担心你跟着天策大将军过得不好,毕竟他那人……你也知道的,传闻里总是说他不好……” “可如今我见你面色红润、肤光如玉,瞧着像比从前还要漂亮许多,一看你这半年就没受什么苦,想不到……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虽然心黑手辣,可对你还挺不错嘛。”轩馆里,薛锦珍一脸艳羡地盯着阮兰芷道。 薛锦珍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她从前就和阮兰芷无话不谈,说话也没个把门的,现在馆里就她表姐妹两个人,自然就更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阮兰芷闻言,只是微笑着任由薛锦珍胡乱猜测,她哪可能把这半年来的遭遇真的说出来呢?尤其是她被赵慧绑架,又被周庭谨软禁在小村子里好几个月的事情,任谁听了都要误会的。 “郎君对我……是还挺好的,之前战乱的时候,北边的老百姓都拿他当保护神呢!”说到这里,阮兰芷的小脸倏地就红了,其实她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夸自家郎君。 两人才分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可一旦想起苏慕渊,阮兰芷的心里竟忍不住泛起一丝甜蜜。 “那就好,那就好,只不过……”想不到薛锦珍听到这话之后,神情并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欲言又止地看着阮兰芷,那双晶亮的大眼睛里,潜藏着一抹担忧。 “莺莺,有些话……我明知道不该说,但你是我最好的小姐妹,你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说,那才是要憋死我!”薛锦珍直勾勾地盯着阮兰芷看了半响,其后仿佛豁出去了一般,说出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来。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要说的,毕竟让你现在恨我,总好过以后你知道了真相才后悔要来得好。” 170.出城探春遇故人(下) .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笑, 就与这女子一同跨进院子。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厚厚的嘴唇, 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 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 硕大无比, 十分动人, 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她, 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 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 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 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 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 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 于是乎, 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 虽然孙女儿年纪还小,可这身段却已有一股子娉娉袅袅的惑人光华,渐渐显露。 万氏隐约能从孙女儿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看出她未来的倾城绝世的容颜来。 她瞧着今日孙女儿穿的一身素白衣裙,倒显得越发的我见犹怜,而这样貌美的姑娘,偏偏还柔顺和软,正该是男人们会喜欢、宠爱的类型。 不得不说,万氏对于这个从小教养在自个儿膝下的嫡出孙女儿,还是十分满意的。阮府出来的姑娘,自然是要安安静静,不骄不躁。不仅如此,还得是:贞顺节义、闺门礼仪、端庄仪态,样样俱到。 她可是花了许多心血投入在阮兰芷身上的,未来阮府的荣华富贵,兴许就靠她了。然而,女人不光是只凭着一张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因此万氏特地给阮兰芷立了许多规矩,像是抚琴、作画、习字,女红等等,更是每日里一样不落地拘着她做完,通身的肌肤也是保养的娇嫩无匹、吹弹可破、晶莹剔透、肤光如玉。 阮兰芷上辈子的好性儿,就是这样来的,连亲手教养的老太太都是这般对她,更枉府上那些各怀鬼胎的其他人了,真是何其可悲,却又何其无奈。 阮兰芷心情复杂地坐在老太太塌边的绣墩上,她从老太太的眼神里,读不到一丝关爱,不过是拿她当做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罢了。 好半响后,阮兰芷仰起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开口道:“祖母,我病了这几日,听姨娘们说爹爹要……”娶续弦。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那万氏却拉起孙女儿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莺莺啊,你也知道,你爹那些个姨娘,统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李艳梅那个野心大的女人,成日里撺掇你爹爹扶正她,哼!她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为了这府上的中馈权罢了。” “虽然这中馈权暂时还由我掌管着,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渐渐不好,要祖母说啊,这府上没个女主人还是不成的,莺莺,你觉得呢?” 万氏一番话说完,临了,偏头看了过来,一双利眸微微上挑,那口吻看似在询问阮兰芷,可她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一个讯息“不管是谁,不得有异议”。 阮兰芷深知老太太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性子,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可若是叫那赵大姑娘进了门,那赵大姑娘又同苏家有些亲戚关系,自己指不定真的会被再次送到苏府去。 难道真要叫自个儿再重新来一回“走投无路”? 阮兰芷心情沉重地思忖着,这当口同老太太说话,可得掂量着来,万一没顺她的意思,指不定得怎么磋磨自己。 阮兰芷垂下眼睑,盖住了那波光滟潋的水漾大眼,好半响后,方才对老太太道:“祖母这番话,莺莺自是省得的,却是不知,爹爹要续娶何人呢?” 万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爹是个扶不起的,虽然有官职在身,却是领了个闲差,每日里还靠着家里贴补。” 万氏摇了摇头,又道:“咱们阮府,虽然祖上也出了好些个人才,可这些年却渐渐式微,地位名声,俱都大不如前。我一个老太婆辛辛苦苦地掌着这个家,府上养了一大帮子人花销也大,府上处处都需要花银子,如今你两个庶弟又还年幼,这账房里头的银子啊,渐渐是入不敷出了……” 虽然阮兰芷问的是自个儿老爹续娶的对象,可这老太太却是说起了家中的难处,并不直接告诉她是何人,这是绕着弯在说服她呢。 阮兰芷强忍着听了一耳朵的“心酸”,末了,却不得不出言道:“祖母费心了,都是我们这些小辈不够出息。” 只不过……阮兰芷有些疑惑,她这个祖母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祖母做任何决定,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孙女儿置喙了?祖母为何要同她说这些解释的话? 这些话……就好似在说服她接受一般,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难道……阮兰芷在心中打了个突,难道祖母不光是要给爹爹娶续弦,还连带的想把她也嫁个高门大户,好让阮府多个仰仗?可她才十三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都还没长好,又能为阮府带来什么利益? 阮兰芷越是想,心里越是慌,可这脸上,却又不敢透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妥来。 “莺莺,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不过了,你爹爹续弦的对象,正是那精明能干的赵大姑娘。” 万氏弯弯绕绕了老半天,可算是把人给说出来了。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轻轻地闭上眼,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直到他拥有了她,仍是如此。 思及此,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流淌着刺目的鲜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赵慧虽是个成日同账薄、算盘为伍的人,通身却没有商人特有的铜臭味儿。 彼时,众人见苏慕渊面色冷淡,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仆从,一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在这压抑的气氛里,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慧知道苏慕渊单独来找自个儿,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说事儿要交代,于是挥退左右,掩上门窗,这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苏慕渊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苏慕渊闻言,嘴角倒是略微弯了弯,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记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过是厚着脸皮替主子打理这些产业罢了。”赵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没错,财富滔天的赵家,背后真正的主人却是苏慕渊。 此时此刻,赵慧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当年在戍边,她被苏慕渊救了回来,他不光着人教自己读书习字,又教自己接人待物,还教自己如何与人打交道。 尤其是算学与看账本,赵慧都是做的极好的,她以事实证明,苏慕渊派她来打理生意,果然是最合适的。 如今她替苏慕渊经营这些营生已经五年有余,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都牺牲在这些枯燥的账簿,以及与那些阴险狡诈的商人们周旋上了。 171.缘起缘灭终有因(上) . 先前说过, 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 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个儿抬脚走了, 被迫留下来的赵慧, 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 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 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背信弃义, 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 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 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 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 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 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 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既然阮仁青回来了,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年轻的将帅见此惨状,也只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肃队伍,继续朝北方追击敌人。 出村子的时候,路过那口石井,在猎猎呼啸的狂风里,苏慕渊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调转了马头,朝那石井看去,躺在里头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赵慧。 苏慕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慧,他的神色有些触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顿了半响后,苏慕渊这才命人将她救了上来。 自此之后,赵慧这条命就是苏慕渊给的,但凡侯爷有任何吩咐,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当然,只除了这次与阮仁青的婚事。 苏慕渊知道她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素来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又怎会替赵慧考虑? 加之赵慧先前在廊下见到自个儿敬如神祗的苏侯爷,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心里难受已极,只觉浑身都被尖刺扎过一般,压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赵慧所不知的是,苏慕渊常年习武,五感六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她在那廊下窥视的事儿,苏慕渊哪能不知?不过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小卒子,还不够资格让他多分出一丝心思罢了。 只不过苏慕渊倒是没想到,赵慧为了不嫁给阮仁青,竟还有这等胆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个胡姬,引出阮仁青与李三,两男争一女的丑事。 彼时,赵慧还不知道先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脑子里,统统都是苏慕渊一脸宠溺地抱着那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渐渐走远的画面。 就在这时,苏慕渊蓦地出手掐住了赵慧的脖子,粗粝修长的手指慢慢锁紧,一双阴鹜冰冷的鹰眸,就这般看着手里的人儿,脸色渐渐乌紫,在生死边缘挣扎…… “赵春丽,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的?嗯?”苏慕渊不带一丝感情地喊了赵慧的本名,赵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极。 赵慧原先名叫“春丽”,自从苏慕渊请了先生教她学识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慧”这个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赵慧一心希望自己能为苏慕渊打理好他的地下产业,实际上,她也的确成功做到了。 如今赵慧被死死地钳住了喉咙,哪里能开口说话?不过全凭苏慕渊宰割罢了。她在绝望之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爱慕的主子手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就在最后那一刹,苏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172.缘起缘灭终有因(下) .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 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 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 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 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 令他魂牵梦萦, 她馥馥香香的身子, 是那般的柔软, 那么的独一无二, 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 绰约多逸态, 轻盈不自持, 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 原本激动的情绪, 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 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 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地重视起这个事情来,为了赵大姑娘的亲事,竟然能够劳动威远侯来小小的阮府打探一番,看来她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这赵大姑娘如此金贵,怎地还会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续弦?阮兰芷迷惑了。 却说阮兰芷的父亲阮仁青也是个奇人,这阮家曾经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其祖上还出过几任宰相与大学士。然而百年显贵终有衰败的时候,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只考了个举人,其后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就算了。 这阮仁青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是个傅粉何郎,看杀卫玠的人物。年轻时因着这副好皮相,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性子,招惹了不少的情债。 在娶阮兰芷的生母荆丽娘之前,阮仁青就已经抬了四个姨娘不说,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一个,可那没有名分的,或是有一段情的,就不知凡几了。至于他在女支馆里相好的粉头,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阮仁青将正妻刚娶进来的时候,见荆氏生的温婉昳丽、姿容秀美,自然是丢不开手的。在新婚期间,两人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 可自从荆氏怀了阮兰芷,不能行房之后,这阮仁青旷不得几日,就抛开了正妻,又到姨娘房里去了。 这其中有一个李艳梅的姨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本事。阮仁青起先同一个叫“媚仙儿”的女支情投意合,后来被阮仁青赎了身养在别院里,他两个在外头已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庶长女阮思娇。 岂料这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毕竟阮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就让阮仁青将母女两个接进来。 那媚仙儿也是个洒脱自在的,本就不愿意受那高门大户的束缚,且阮府的老太太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阮仁青无法,只得同他近来的新欢的名妓李艳梅商量,给她赎了身,冒名顶替地带了女儿一同回府。 其后这五个先荆丽娘进门的姨娘,也没有将这相貌清丽、性子软和的温婉主母放在眼里,也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还做做样子,等阮仁青去她们房里,背着荆丽娘,什么样挤兑的话都说的出口。 再者,这荆丽娘是正儿八经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循规蹈矩的,哪里能斗得过这五个姨娘一起在背后中伤她?再加上阮仁青本就因着她在房事上不懂情趣,跟个木头桩子似得,而颇有微词。自此,就越发地不爱去她房里了。起先老太太见儿子闹得太不像话,还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可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着肚子的荆丽娘心里郁结难结,这正经嫡出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她夫君竟然就领回来个周岁大的庶长女……在阮府过的越加艰难的荆氏,经不住压力而早产了。盼着长孙的老太太,见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儿,最终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姨娘们的明枪暗箭,丈夫的风流成性,婆婆的冷眼相待,荆丽娘在生了阮兰芷之后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不得不说,阮兰芷的童年过得也十分不如意,爹爹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她娘亲算得上是阮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却又早早地去了,阮兰芷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压根儿没有得到一丝亲情。 上辈子,阮仁青除了给予阮兰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之外,真真儿没有尽过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到了后来,阮府成了破落户,她爹爹为了钱,亲自将她送给了苏家的病痨鬼,这张脸也尽是惹祸,被那阴鹜狠厉的苏慕渊惦记上了,最终落得个自裁的下场。 173.议计藏身得偿愿 .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 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 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 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 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 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 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 绰约多逸态, 轻盈不自持, 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 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 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 原本激动的情绪, 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 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 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地重视起这个事情来,为了赵大姑娘的亲事,竟然能够劳动威远侯来小小的阮府打探一番,看来她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这赵大姑娘如此金贵,怎地还会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续弦?阮兰芷迷惑了。 却说阮兰芷的父亲阮仁青也是个奇人,这阮家曾经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其祖上还出过几任宰相与大学士。然而百年显贵终有衰败的时候,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只考了个举人,其后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就算了。 这阮仁青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是个傅粉何郎,看杀卫玠的人物。年轻时因着这副好皮相,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性子,招惹了不少的情债。 在娶阮兰芷的生母荆丽娘之前,阮仁青就已经抬了四个姨娘不说,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一个,可那没有名分的,或是有一段情的,就不知凡几了。至于他在女支馆里相好的粉头,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阮仁青将正妻刚娶进来的时候,见荆氏生的温婉昳丽、姿容秀美,自然是丢不开手的。在新婚期间,两人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 可自从荆氏怀了阮兰芷,不能行房之后,这阮仁青旷不得几日,就抛开了正妻,又到姨娘房里去了。 这其中有一个李艳梅的姨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本事。阮仁青起先同一个叫“媚仙儿”的女支情投意合,后来被阮仁青赎了身养在别院里,他两个在外头已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庶长女阮思娇。 岂料这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毕竟阮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就让阮仁青将母女两个接进来。 那媚仙儿也是个洒脱自在的,本就不愿意受那高门大户的束缚,且阮府的老太太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阮仁青无法,只得同他近来的新欢的名妓李艳梅商量,给她赎了身,冒名顶替地带了女儿一同回府。 其后这五个先荆丽娘进门的姨娘,也没有将这相貌清丽、性子软和的温婉主母放在眼里,也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还做做样子,等阮仁青去她们房里,背着荆丽娘,什么样挤兑的话都说的出口。 再者,这荆丽娘是正儿八经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循规蹈矩的,哪里能斗得过这五个姨娘一起在背后中伤她?再加上阮仁青本就因着她在房事上不懂情趣,跟个木头桩子似得,而颇有微词。自此,就越发地不爱去她房里了。起先老太太见儿子闹得太不像话,还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可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着肚子的荆丽娘心里郁结难结,这正经嫡出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她夫君竟然就领回来个周岁大的庶长女……在阮府过的越加艰难的荆氏,经不住压力而早产了。盼着长孙的老太太,见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儿,最终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姨娘们的明枪暗箭,丈夫的风流成性,婆婆的冷眼相待,荆丽娘在生了阮兰芷之后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不得不说,阮兰芷的童年过得也十分不如意,爹爹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她娘亲算得上是阮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却又早早地去了,阮兰芷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压根儿没有得到一丝亲情。 上辈子,阮仁青除了给予阮兰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之外,真真儿没有尽过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到了后来,阮府成了破落户,她爹爹为了钱,亲自将她送给了苏家的病痨鬼,这张脸也尽是惹祸,被那阴鹜狠厉的苏慕渊惦记上了,最终落得个自裁的下场。 然而这些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过去的事情她无力回天,可这未来的路,总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174.好花终被恶人磨(上) . 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李姨娘俏脸酡红,眉宇间带着点儿媚色,俨然是被正值壮年的阮老爷好好疼爱过的。 阮仁青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人最清楚不过, 这几日老爷又一直留宿在梅香院,旁的什么院子,压根就不爱去了。因此这李艳梅进来的时候,其他姨娘的眼里多带着不屑。 曾姨娘和沈姨娘两个,好歹都生的有哥儿, 且都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她们两个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再加上那阮大爷惯常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种,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倒还能沉得住气。 可像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自小就是家奴, 本就以侍奉主子为首要, 在府上汲汲营营了多少年,仍没什么倚仗的,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 显而易见, 两个原是婢女出身的姨娘,哪能比得上出身青楼的李艳梅会伺候男人? 还是方姨娘沉不住气,阴测测地率先说道:“老爷有了李姨娘这般妙人儿, 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 我们之所以能早早儿来跟太太请安, 还真是多亏了李姨娘大包大揽,一人伺候了我们五个人的份儿,也是难为你了。”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话头子,那后面接话的人自然也就客气不起来,文姨娘有些恨恨地看了李姨娘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李姨娘伺候老爷有功,我们几个自然是比不上的,就连老太太都要感谢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棍的,还把其他几个姨娘也拉下了水:我们五人就你一人迟到,自是因为你分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宠爱。且听你那口气,我们在老太太这儿等着你,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卖力伺候老爷,那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自然可以放一放。”方灵生怕这火烧的不够热烈,顺便把老太太也提一提。 李姨娘被方姨娘这般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竟是不见多少恼色,只不过她心里是不是也不着恼,就不知道了。 李艳梅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太,掩着嘴儿笑道:“老太太经历过的事儿,比咱姐妹几个吃的盐还要多,她自然能明白奴婢的难处。” 老太太蹙着眉头剜了方姨娘一眼,她这般带头一嚷嚷,倒让自己不好整治李艳梅了,真不知道像方灵这么个蠢的,她儿子怎么看上的?照她看,这方灵胸前的两颗大木瓜只怕比她的脑子都好用些。 阮兰芷在一旁听的小粉脸儿红彤彤的,就算两个庶弟年幼听不懂,可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两位姨娘竟然口没遮拦的说着这些个房中事。 阮兰芷端起扶手椅旁朱漆梨花木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茶香气,将这些个姨娘身上浓厚的脂粉气稍稍打散了些。 她又从自个儿随身的香囊里头,拈了颗绿莹莹的薄荷小糖含在嘴里,一双狡黠的晶莹大眼滴溜溜地在屋里姨娘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老太太万氏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太太那如刀的眼神狠狠地一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刺人话的方姨娘,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姨娘,纵使你今日委实有原因,可你不尊家法,目无尊长,也是事实。老身今日若是不罚你,往后若是其他姨娘纷纷效仿,时常姗姗来迟或是干脆不来,那可怎么成呢?”万氏抚着自己手腕上光润无一丝杂色的玉镯,缓缓开口道。 “林勇财家的,李姨娘上你这儿领二十个手板子,就在屋子里头执行,让大家都看着点儿,以儆效尤。”万氏偏头对立在一旁的王妈妈道。 不多时,那王妈妈折了个柳条儿进来,拉过李姨娘的手就开始抽,却说拿这柳条儿抽手背,抽的狠了也是钻心的疼,这才抽了两下,李姨娘就受不住叫嚷了起来。 其他人见李姨娘受了罚,果然脸色都好了很多,眼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 李姨娘不着痕迹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用另外一只还未受刑的手,悄悄儿朝前递了个碎子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王妈妈的腰带里。 那王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当值了数十年,也是个人精儿,王妈妈对这些姨娘之间互斗的腌臜事儿,真是不要看的太多。 如今王妈妈得了好处,垂头看了看自个儿腰带凸起了一小块,嘴角扬了扬,这打手板子的力道就不一样了。 虽然抽打的响声还是挺大的,可究竟真的是不是那么疼,只有李姨娘自己知道,只不过这做戏还是得做全套,她喊着喊着,还淌起了泪珠子。叫那些恨她的姨娘们见了,别提多大快人心了。 李姨娘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这几日老爷一直宿在她的房里,已经让其他人十分窝火了,她故意来的迟些,让别人挑个错处,也省锝日后再拿这个事儿来说道。 如今那赵大姑娘只怕很快就要进府了,她李艳梅总得找些同盟不是?平日里和这些姨娘们争宠争的厉害,她们心里都恨毒了她,这时候正是扭转的好机会!干脆就让她们看个痛快!再说了,挨了这手板子,手上带了伤,还可以找老爷撒撒娇,讨些甜头。 若说先前这些姨娘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如今见李姨娘哭的撕心裂肺的,倒也有些心惊肉跳,曾姨娘更是把年幼的彬哥儿护在自个儿的怀里,不叫他看这场面。 阮兰芷看着看着,思绪却是慢慢地飘远了:上辈子,她嫁去苏家之后,那个老侯爷夫人也叫人拿柳条儿抽过她的手,她还记得自个儿手背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鲜血顺着翻起的皮肉一直往下滴…… “好了,这罚也罚过了,该说正事儿了。”老太太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说道。 “自丽娘去了之后,府上一切事务都是我这老太婆在主持,眼看着我年纪也大了,有时候账房送来的册子我看的十分费神,再者,这府上没个女主人也是不行,我这相看了不少人家,瞧着赵……”大姑娘就很是不错。 哪知老太太的话并未说完,管事儿的急匆匆地打起帘子跑进来:“太太,赵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是不是该派人去迎?” “什么?她们怎地来的这样快!”老太太一惊,先前要说的话也忘了个泰半,她恨恨地瞪了立在下首的李姨娘一眼,都是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拖拖拉拉的,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这下可好,话还没说完,前来拜访的赵大姑娘都到门口了! “今日府上会来一位贵客,你们几个姨娘没事儿,就不要出院子走动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冲撞了阮府的贵客,那就不可能只是二十个手板子就能了事的。”老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这几个姨娘赶紧儿离开。 “张管事儿的,等会子你叫上几个人,到各个院门口看着,千万别让她们出来,坏了我的好事!”老太太不放心地又吩咐道。 老太太这厢说罢,就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这才由王妈妈扶着,一阵风儿似的往外头行去。 阮兰芷眨了眨眼,她从未见老太太这般急切过,且不用猜,肯定是那位赵大姑娘来府上了。她在心里寻思着,还是赶紧回屋子里头待着吧,万一触怒了老太太,没得白白遭一回罪,她现在年纪还小,除了迎合顺从这个面慈心黑的祖母,暂时还想不到其他办法。 于是她跟在几位姨娘和庶姐弟后头,也顾不上其他姨娘都是个什么心思,急匆匆地往外走。 面色各异的一行人,俱都不出声地在廊上走着,眼看着就要穿过侧门的当口,那原本神色淡然的曾姨娘,突然对李妈妈怀里抱着的彬哥儿说道:“彬哥儿,你想不想见一见未来的娘亲?” 彬哥儿才五岁大,哪里理解的了那么多?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的老大,他困惑地朝着自个儿的母亲道:“姨娘,你不就是我娘吗?” 曾姨娘见自家儿子这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彬哥儿的小脑袋:“傻孩子,我当然是你娘,可我只是姨娘,将来你还得喊另外一个人做娘。” 曾姨娘这般说着,心里却十分酸涩,自个儿的孩子,还得叫别人娘亲…… 而这番话叫离她不远的沈姨娘听了,也是心有戚戚焉,她垂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哲哥儿,怪只怪她是罪臣之后,被编入了上不得台面的贱籍,不然自个儿的孩子指不定也是个嫡出的公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叫别人娘亲呢? 只不过曾姨娘这番话,却是提醒了其他几人,虽然自己要被关在院子里头,可老太太却又没拘着孩子们,他们去看一看未来的主母,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李姨娘朝阮思娇递了个眼色,阮思娇心领神会地撺掇两个弟弟道:“二妹妹,彬哥儿,哲哥儿,咱们一起去前厅看一看那贵客吧。” “祖母不是不让我们去吗?”哲哥儿毕竟已经十岁大了,这府上的规矩还是懂的。 “咱们就只躲在窗户下面偷偷地看,别让祖母发现就成了,再说了,祖母是让姨娘们不许去院子,又没说不让我们悄悄儿看,哲哥儿难道不好奇来的是什么人吗?” 阮思娇毕竟年长些,心眼儿也多,一番话下来,把哲哥儿堵的无话可说。 其后哲哥儿带着询问地眼神去看自个儿的母亲,发现沈姨娘却是点了点头,看来也是同意的。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也让阮兰芷心动不已,毕竟那赵大姑娘被坊间传的神乎其神,她也想见识一下这位撑起赵家的女子究竟有多与众不同。若是被发现了,不过是几个小辈好奇,来见见未来的主母,就算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哪儿去。 于是乎,两个小姑娘,领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临时改道朝西北角门走。 等这四个孩子快走到的时候,不远处,却见一个体格十分高壮,身着华服的男子,率先穿过垂花门。紧随其后的是一名体态窈窕,头戴幕篱的姑娘,而走在那名姑娘身旁的,正是面露讨好笑容的老太太,后头还簇拥着不少的仆妇。 阮兰芷在见到那名男子的时候,脸色蓦地变得煞白,两腿发软,身形一颤,差点子就栽倒了下去,先前已经好了的膝盖似是又在隐隐作痛。 自不必多说,来人正是威远候苏慕渊与他那位远房表妹赵慧。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175.好花总被恶人磨(中) . 这赵大姑娘闺名一个慧字, 她精明能干, 四清六活,对于经商一道, 颇有手段。 然而慧极必伤, 强极则辱, 赵慧满腔心思投入在打理赵家的生意上,如今已是二十有二的高龄了, 却仍旧未曾婚嫁, 赵家对于大姑娘的婚事, 态度很微妙, 若是将这样的能人嫁了出去,对于赵氏的生意无疑是一大打击, 可若是长期让一个女子掌权, 却又的确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 虽然这坊间私下里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可这赵家不比一般的商贾, 他同权势滔天的威远侯苏家, 有些远亲关系,因着赵氏身后的强大背景,大家又哪里敢明摆着说呢? 话分两头说,阮家大爷阮仁青, 正妻死了多年都未曾续弦, 至于为何一直没有续娶, 偏偏这个时候又放出风声说要娶妻?此处暂且先不表。 如今阮家老太太一门心思为儿子找个能干的媳妇, 然而, 若是家世好,模样儿又规整的氏族姑娘,谁愿意嫁到阮家来做续弦?可若是家世不好,身份低微的姑娘,老太太又瞧不上,这相看来相看去,也不知怎么地,就和赵家对上眼了。 赵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可不管是那滔天财富,还是背后权势慑人的威远侯,都令人不敢小觑。 众所周知,这赵氏的名声的确不太好,可人家主动抛来了橄榄枝,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威远侯苏慕渊亲自出马,替他这位远亲表姐拉红线,这老太太少不得就意动了。 而当李姨娘提起“威远侯”这三个字的时候,阮兰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虽然这个小小的动作,房中的其他人并没有发现。 且不说别的,光是想一想那赵大姑娘将来的嫁妆,就令人双眼放光了,那可是财富滔天的赵家! 这十年来,赵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小到钱庄、米行、油店、酒楼、金银玉器铺子、古玩铺子,大到矿产与南北走运的商队,与外国做生意的海船……但凡是个挣钱的行当,他们几乎都有涉及,京城十里御街,光是他赵家的铺子就霸占了泰半,这赵家的财富,真真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在术朝,有一些暴利的营生,几乎已经叫他们垄断了。 真金白银,谁人不爱?这赵大姑娘指头缝稍微漏一丁点儿,就够寻常人家吃上个三五载了。因此,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门有利可图的亲事。 “老爷同赵大姑娘的事儿,老太太是极力要促成的,她……她也不管老爷愿意不愿意……”李姨娘说到这儿,眼里那怨毒的光,真是遮都遮不住。 “二妹妹,咱们阮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怎能同那些个商贾为伍?若是真叫爹爹娶了那赵大姑娘,指不定要被街坊邻里说成什么样儿呢!”紧接着,这阮思娇也加入了游说的行列。 “到时候被人说咱们是奔着钱去的,肯定要影响我姐妹两个的名声,等到我俩个说亲的时候,男家也未必看的起咱府上这做派。”阮思娇端起茶盏,撇了撇浮在表面上的茶沫子,那模样儿看似平静端仪,可口气里却带有一丝急切。 “要我说,为了咱们的名声着想,这事儿啊,最适合去劝说的人,还是同老太太最亲近的二妹妹你。”阮思娇想借阮兰芷,去撺掇老太太打消念头的意思十分明显。 “对对!思娇说的没错,二姑娘若是能去老太太那里说项,我再劝劝老爷,这事儿啊,多半能成的。”李姨娘趁着有利时机,打蛇随棍上。 若是如今坐在李姨娘与阮思娇面前的,是上辈子未出嫁,单纯心性,软弱可欺的阮兰芷,她很可能就此沉默下去。 只因着上辈子的阮兰芷,长期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既然是老太太授意的事儿,她是绝无可能顶着老太太来的。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她,毕竟是经历了上辈子被这两个女人陷害,被迫嫁去了苏家,其后在苏家饱尝了那病痨鬼,以及恶毒婆婆的迫害三年。 这人受过大苦大难,又是死过一遭的人。哪可能还这样单纯?她又哪里看不出这两个是想拿自己当刀子使呢? 虽然如今的阮兰芷也不想中了这两人的圈套,可惜的是,她听到了“威远侯苏慕渊”这几个字。 光是这个名字,就已经教阮兰芷方寸大乱了,其后她哪里还顾得上李姨娘和阮思娇两个又说了旁的什么? 苏慕渊…… 光是想一想这个名字,阮兰芷都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痛不已,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一把尖锐的刀子,来回在她饱受欺凌的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她仿佛又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刻,他那高大的身躯覆在自个儿的身上,叫她屈辱不堪,狼狈不已。 思及此,阮兰芷不可抑制地又颤抖了起来,她死死地握紧了双手,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人面兽心、阴鹜冷血的苏慕渊…… 不行!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阮兰芷强自稳住心神,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水也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待情绪缓和下来了,这才说道: “我这会子将将起来,模样也不规整,姨娘说的这些个事儿,先容阿芷好好儿思虑一番,再作商议罢。” 阮兰芷眨眨眼,轻描淡写地将这个事儿给搁置了,她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令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十分诧异。原本这两个私下商量的时候,还以为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让阮兰芷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谁知这二姑娘竟然十分轻淡地就接受了她俩个的意思。 可若说是接受了她两个意思也不尽然,因为这二姑娘既没同意替她两个找老太太说项,也没同意不找,而是说再商议,可这何时商议?怎么个商议法?倒也没透个意思来。 这个二姑娘……怎地瞧着真的和平常不同了? 然而阮兰芷可没工夫顾及这两个是什么心思,她更没有心思应付这两个人,于是乎,三人又口不对心地说了一会子话,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人讨了个没趣,也就起身告辞了。 这厢送走了李姨娘与阮思娇,阮兰芷讽刺一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又捋直了,她陷入了深思。 ———————————————————————— 翌日一早 阮兰芷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愣怔地盯着头顶那杏粉色的轻容纱花帐,原本的难受与慌乱,被昨天那两人一打岔,倒是令她冷静了下来。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她正是在苏家走投无路的时候,才选择自裁的。若是老天爷想让她再次经历那些痛苦,何必又送她回到十三岁的时候? 也许,也许……这是她新的开始也未可知。 阮兰芷这般想着,便坐起身来,她趿拉着软缎鞋,隔着珠帘朝着外头道:“梦香、梦玉,今日我精神还不错,懒了这几日,该上正院给老祖宗请安了。” 在梦香、梦玉两个丫头的伺候下,洗漱完毕的阮兰芷,选了身素白的衣裙就开始穿戴起来。 打扮停当,那梦玉见自家姑娘穿了一身素白纱裙,又不施粉黛。这便越发显得弱柳扶风,难掩病容,清瘦怜弱,病似西子了。 梦玉蹙着眉头,终是忍不住说道:“姑娘,你本就体弱不足,这般打扮,瞧着面上一丝血色都无了。怎地不挑那身红霞色的衣裙呢?看上去都精神些,而且老太太就喜欢看你穿些喜色的衣裳。” 阮兰芷闻言,牵唇一笑,既然是去哭求,打扮的柔弱些总是令人怜惜的。何况,自个儿的穿着打扮,何时轮到一个丫头来置喙了?看来上辈子的自己,的确是性子太过柔弱和软了。 思及此,阮兰芷又找了件金丝绣梅花的浅翠绿披帛,拢在肩头:“你两个就不必跟着了,我等会子还有些事儿要同老老祖宗商量、商量。” 说罢,她就款款步出房门,她见四下无人,这才将端着的面容垮了下来,沿着抄手游廊急急快步往上房行去。 这一路上,阮兰芷只顾着垂首专心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跟老太太开口,这厢正想着,甚至连迎面走来了一个人都未曾发觉。 此人剑眉星眸、削鼻薄唇、棱角分明、身形高壮颀长,一看便知是个行伍多年的人,凑近了再细细看之,此人的身形却是过于高大,约莫八尺有余,且头发和眼珠色浅,通身气势凌厉,饶是站在人群里,只怕也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身着一袭墨黑镶玄赤宽边,金线绣双鹰穿空花样的窄袖锦缎长袍,劲壮的腰身用青铜镶白玉的腰带束紧,下着墨色束脚裤,脚踩乌黑镶金边皮革靴,那一头棕褐色长发以金镶翠玉的头冠束着。 然而就算阮兰芷在想着心事,没注意到对面有人,但对面那人可是将她看得个清清楚楚的,按理来说,这人应该是要避让一下才是,哪知这人却好整以暇地缓步过来,偏偏故意地直接将撞上来的阮兰芷给接了个满怀。 于是乎,阮兰芷一头栽进了那邦硬又温热的胸膛里,她眼前黑了黑,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她扶着额头,稳住身子。 阮兰芷鼻尖萦绕的,统统都是男子特有的清冽好闻味道,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具宽厚温热的胸膛,她心下大骇,怎地内院里会有男子? 阮兰芷赶忙拿雪白的柔荑抵住那胸膛,退开稍许,仰起头看去,却又撞进了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鹰眸里。 来人牢牢地锁住怀里的小人儿,声音暗哑低沉:“怎地这般懵懂?连廊上有人也往上撞?” 阮兰芷闻言,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眼前之人,竟……竟是苏慕渊! 一时间,阮兰芷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天要塌下来了一般,旁的什么再不能入她眼,她眼前一黑,直接就软软地倒在了男子的怀里——— 忆起从前,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176.好花总被恶人磨(下) .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 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 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 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 尾端垂在肩后, 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 拿臂环收住, 再呈蝶形铺散开来, 除此之外,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 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 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 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 令他魂牵梦萦, 她馥馥香香的身子, 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地重视起这个事情来,为了赵大姑娘的亲事,竟然能够劳动威远侯来小小的阮府打探一番,看来她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这赵大姑娘如此金贵,怎地还会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续弦?阮兰芷迷惑了。 却说阮兰芷的父亲阮仁青也是个奇人,这阮家曾经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其祖上还出过几任宰相与大学士。然而百年显贵终有衰败的时候,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只考了个举人,其后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就算了。 这阮仁青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是个傅粉何郎,看杀卫玠的人物。年轻时因着这副好皮相,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性子,招惹了不少的情债。 在娶阮兰芷的生母荆丽娘之前,阮仁青就已经抬了四个姨娘不说,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一个,可那没有名分的,或是有一段情的,就不知凡几了。至于他在女支馆里相好的粉头,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阮仁青将正妻刚娶进来的时候,见荆氏生的温婉昳丽、姿容秀美,自然是丢不开手的。在新婚期间,两人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 可自从荆氏怀了阮兰芷,不能行房之后,这阮仁青旷不得几日,就抛开了正妻,又到姨娘房里去了。 这其中有一个李艳梅的姨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本事。阮仁青起先同一个叫“媚仙儿”的女支情投意合,后来被阮仁青赎了身养在别院里,他两个在外头已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庶长女阮思娇。 岂料这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毕竟阮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就让阮仁青将母女两个接进来。 那媚仙儿也是个洒脱自在的,本就不愿意受那高门大户的束缚,且阮府的老太太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阮仁青无法,只得同他近来的新欢的名妓李艳梅商量,给她赎了身,冒名顶替地带了女儿一同回府。 其后这五个先荆丽娘进门的姨娘,也没有将这相貌清丽、性子软和的温婉主母放在眼里,也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还做做样子,等阮仁青去她们房里,背着荆丽娘,什么样挤兑的话都说的出口。 再者,这荆丽娘是正儿八经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循规蹈矩的,哪里能斗得过这五个姨娘一起在背后中伤她?再加上阮仁青本就因着她在房事上不懂情趣,跟个木头桩子似得,而颇有微词。自此,就越发地不爱去她房里了。起先老太太见儿子闹得太不像话,还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可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着肚子的荆丽娘心里郁结难结,这正经嫡出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她夫君竟然就领回来个周岁大的庶长女……在阮府过的越加艰难的荆氏,经不住压力而早产了。盼着长孙的老太太,见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儿,最终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姨娘们的明枪暗箭,丈夫的风流成性,婆婆的冷眼相待,荆丽娘在生了阮兰芷之后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不得不说,阮兰芷的童年过得也十分不如意,爹爹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她娘亲算得上是阮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却又早早地去了,阮兰芷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压根儿没有得到一丝亲情。 上辈子,阮仁青除了给予阮兰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之外,真真儿没有尽过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到了后来,阮府成了破落户,她爹爹为了钱,亲自将她送给了苏家的病痨鬼,这张脸也尽是惹祸,被那阴鹜狠厉的苏慕渊惦记上了,最终落得个自裁的下场。 然而这些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过去的事情她无力回天,可这未来的路,总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阮兰芷一边想着这些事儿,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朝慈心院而去。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177.恶狼刁钻无处躲 .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 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 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 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 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 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 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 背信弃义,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 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 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 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 既然阮仁青回来了, 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 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年轻的将帅见此惨状,也只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肃队伍,继续朝北方追击敌人。 出村子的时候,路过那口石井,在猎猎呼啸的狂风里,苏慕渊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调转了马头,朝那石井看去,躺在里头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赵慧。 苏慕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慧,他的神色有些触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顿了半响后,苏慕渊这才命人将她救了上来。 自此之后,赵慧这条命就是苏慕渊给的,但凡侯爷有任何吩咐,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当然,只除了这次与阮仁青的婚事。 苏慕渊知道她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素来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又怎会替赵慧考虑? 加之赵慧先前在廊下见到自个儿敬如神祗的苏侯爷,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心里难受已极,只觉浑身都被尖刺扎过一般,压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赵慧所不知的是,苏慕渊常年习武,五感六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她在那廊下窥视的事儿,苏慕渊哪能不知?不过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小卒子,还不够资格让他多分出一丝心思罢了。 只不过苏慕渊倒是没想到,赵慧为了不嫁给阮仁青,竟还有这等胆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个胡姬,引出阮仁青与李三,两男争一女的丑事。 彼时,赵慧还不知道先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脑子里,统统都是苏慕渊一脸宠溺地抱着那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渐渐走远的画面。 就在这时,苏慕渊蓦地出手掐住了赵慧的脖子,粗粝修长的手指慢慢锁紧,一双阴鹜冰冷的鹰眸,就这般看着手里的人儿,脸色渐渐乌紫,在生死边缘挣扎…… “赵春丽,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的?嗯?”苏慕渊不带一丝感情地喊了赵慧的本名,赵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极。 赵慧原先名叫“春丽”,自从苏慕渊请了先生教她学识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慧”这个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赵慧一心希望自己能为苏慕渊打理好他的地下产业,实际上,她也的确成功做到了。 如今赵慧被死死地钳住了喉咙,哪里能开口说话?不过全凭苏慕渊宰割罢了。她在绝望之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爱慕的主子手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就在最后那一刹,苏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就在这种后继无援,副将异心的情况下,苏幕渊当众斩杀两个苏老侯爷的心腹,以震军威,其后亲率仅剩的两万将士,奇迹般的来了个大反转,击退十五万突厥大军不说,还一并带回了敌军首领的头颅,那敌军的首领,正是苏慕渊的亲舅父。 乌拉尔山一战,作为主帅的苏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冲锋陷阵,说的好听是上阵父子兵,可为何只有苏幕渊一人回来?这背后说道的可就十分精彩了,最常见的版本莫过于:苏幕渊大逆不道,手段邪佞,杀父弑兄,冒领军功。 苏老侯爷与其嫡长子战死沙场,庶次子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而嫡三子却是个镇日卧床不起的病痨鬼,众人见苏氏一门没落下去,不禁唏嘘,然而尉迟曜登基之后,竟然力排众议,坚持让苏慕渊继承爵位,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哪个家族最看重的不是长子与嫡子?那苏家的两个嫡出就算死了一个,这不还剩一个吗?加上苏家的嫡出儿子,是当朝宰相周士清正儿八经的外甥,也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弟,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姬妾生的杂/种来袭爵才是。 可武将们又是另外一个声音,苏慕渊虽出生低微,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率领二万精兵大败敌军十五万大军于乌拉尔山脉,这样用兵如神的旷世奇才却不多见,武将们可不像那些个酸腐文官,只讲究这些个立长立嫡的规矩,毕竟打仗卖命的可是他们,谁有本事带领他们突出重围打胜仗,才是一个真真儿的好统帅,嫡三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足不出府的病秧子,能握的住兵符吗?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赌在一个半副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 文武两方势力为着谁该继承爵位这个事儿吵的水深火热,不可开解,诡异的是,本应该是反对呼声最大的周士清,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此事并不表态。既然朝廷里本该是最大的反对势力都迫于形势沉默了,旁的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关于苏慕渊袭爵的不利流言,很快便销声匿迹,至于他当上这个威远侯真正的内里原因,那些个文官也只敢私底下偷偷儿怀疑罢了,明面上,谁又敢再置喙什么?又不是嫌命太长。 —————————————————— 翌日一早,阮府,姝婧院 因着伤了脚踝和手掌,昨夜里阮兰芷几乎没怎么睡,稍微动一动,手脚的伤处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其后两个丫头伺候她起床洗漱,梳妆打扮。收拾停当,阮兰芷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来,今日她只略略用了小半碗碧粳粥,便停了箸。 梦兰见状,也不多言,只默默地撤下桌上的碗筷,又扶她上了榻歇着,这才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伤成这样,老太太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阮兰芷神情恹恹地靠在迎枕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如今脚也肿着,手也伤着,只要一想到晚些时候还要去祖母那儿请安,便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一丝劲儿来。 万氏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可不瞎,昨日上午她几个姐弟躲在花丛里偷窥,虽然未被抓个现行,可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瞒得住万氏? 昨晚上她托病不肯去上房伺候老太太用晚饭的时候,只怕老太太就已经在怀疑她了,还特意叫人来带话:今早姑娘起了,一定要上她那儿去叙叙话。 然而,就在阮兰芷犹豫间,廊上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神色慌张地打起帘子奔了进来,正是随身伺候阮兰芷的另外一个丫头,梦香。 怎地这样莽莽撞撞的?阮兰芷颦着秀眉,正要张口训斥,那梦香却大喘了两口气,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抹着泪珠子道:“姑娘,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阮兰芷见状,神情冷凝了下来:“不急,你慢慢地说,别岔着气儿了。” 这道声音好似黄莺出谷一般,婉转动听,又好似泠泠泉水一般,沁人心脾,梦香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她缓了缓,这才哽咽道:“姑娘,几个衙役突然闯进府里,将老爷押走了,说是……说是老爷杀了人!” “什么?”阮兰芷闻言,惊的直起身子来,甚至连自个儿身上的伤都忘记了。 何况她如今手脚俱伤,压根就动弹不得,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只怕也抬不了她。至于阮思娇,那就更加指望不上,她别再上来补上一脚都不错了。 阮兰芷这位庶姐,她是十分清楚的,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后者被她这样拉扯,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我好像崴了脚,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178.送粥食疑窦丛生 . 高大挺拔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娇小的女子, 就这般缓缓朝前走着, 说来也稀奇,他们这一路竟然真的没有碰上什么旁的人, 就连平日里走动的仆妇也都没看见半个。 也许……是其他下人都被唤去前厅伺候老太太与赵大姑娘了?或是下人们得了吩咐, 务必回避苏侯爷?阮兰芷这般思忖着。 各怀心事的二人就这般慢慢地前行着, 走过穿堂, 刚刚绕进宝瓶门, 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下, 东张西望着。 “二姐姐!”那矮小的身影见苏幕渊抱着阮兰芷进了院子,双眼一亮,这就欢快地扑了上来, 可扑到一半,却被苏幕渊锐利的鹰眸一扫, 小身子蓦地僵住,其后愣了愣,竟然转身又跑回了大树后头,躲了起来。 不消多说, 这个小小的人正是彬哥儿,先前他同阮思娇、哲哥儿一路跑走了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后来他担心二姐姐被罚,心里过意不去, 便守在姝婧院的门口, 等着二姐姐回来, 哪知等了老半天,却见巨人将二姐姐抓住了! 阮兰芷听到这声呼唤,脸色变了几变,小孩子素来不会说假话,万一彬哥儿将自己被苏幕渊抱着的事儿告诉了别人,那可怎么使得?不行,得想个法子堵了彬哥儿的嘴。 阮兰芷试图叫彬哥儿出来,奈何小孩子实在是怕那黑脸阎罗怕的紧,哪里还敢出来?只径自躲在大树后头不出声。 阮兰芷见弟弟靠不住,只好红着脸,努力仰起头,凑到苏幕渊的耳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住的院子了,劳烦侯爷将我放下来……” 苏幕渊有些气息不稳地看着怀里吐气如兰,五官精致的小人儿,那香馥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耳畔,则是软软糯糯,略带着点讨好的悦耳女声。他觉得心里好似猫抓一般,十分心痒难耐…… 苏幕渊沉吟了好半响,他将阮兰芷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托起那尖尖小巧的下巴,细细地端详这张小脸儿半响,方才哑着嗓子道:“放你下去?就凭你的脚,能自个儿站稳?” “不碍事的,思娇站的稳,思娇不想再麻烦侯爷,可以托弟弟替我唤丫鬟来扶我。”阮兰芷坚持要下来。 苏幕渊闻言,倒也不说话,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充满侵略性的鹰眸,就这么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阮兰芷被他盯的心里发怵,她揣测不出这面无表情之人的心思,只好别开眼,复又软着嗓音恳求了一次。 苏幕渊单手托着阮兰芷,另外一只大掌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向下,探入到她的裙摆,阮兰芷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混蛋……竟然如此轻薄她! 阮兰芷气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叫出声来,万一教人看了去,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这人面兽心的苏慕渊命人一抬小轿将她送进苏府……那她这辈子只怕就同上辈子无甚差别了! 阮兰芷越想越惊恐,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在苏府被人羞辱的画面,曾经在苏府,她虽然是个二太太,可却过着幽禁,难捱的生活。她的夫君苏宁时,因着身体过于孱弱,不能行房,却镇日锁着她,叫几个丫头变着花样折腾她,以满足不能人道的自己,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自己却又落到苏慕渊手里,这头禽兽,起先还装出一副人样子,到了夜里却无休无止的纠缠她…… 阮兰芷恨恨地闭了闭眼,难道自己终究摆脱不了这一切? 不!起码她可以选择在无尽的污辱之前就结束这一切,大不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彼时,苏幕渊温热的大掌按在了阮兰芷的纤细脚踝上,缓缓摩挲着,怒极也绝望至极的阮兰芷,颦着眉头正要拂开他的大掌,苏幕渊却倏地使力一捏,只听得喀嚓一声,原先崴到的地方竟然被他生生地掰正了—— 阮兰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般下了狠手,疼的惊叫了一声,泪珠儿立刻便滑了下来。她在心里暗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竟然如此对她…… 她怒气腾腾地仰头瞪着苏幕渊,然而樱唇开开合合,剧烈的疼痛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却又哪里敢斥责呢?这可是杀人如麻,睚眦必报的威远侯……上辈子苏幕渊磋磨敌对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今日她若是得罪了他,搞不好整个阮府都要遭殃。 虽然阮兰芷又气又疼,浑身直哆嗦,可想想自己一个小小从六品通直郎的女儿,他威远侯若是想捏死自己,不过就是踩死蚂蚁那般容易,阮兰芷思及此,脸上青白交错,她抬起柔荑,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这些……少不得还是忍了。 苏幕渊垂眸去看怀里哭地惨兮兮的小人儿,那雪肤黛眉,瑶鼻樱唇,娇怯怯水盈盈的眸子…… 忆起她先前半躺在花丛里的模样,俨然就是个惑人心神的小花妖。如今他的阿芷十三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既有少女的韵致,又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儿守着她。 苏幕渊牢牢地盯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人儿,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好似一只炸了毛的小花猫,却又要收起自个儿的小爪子。他看了半响,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丫头明明就是又羞又恼,哭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偏还要拼命忍着…… 是了,碍着自己威远侯的身份,她哪里敢发作? 可不得不说,阮兰芷这般模样,还真是大大地取悦了他。 “好了,我已经替你正了骨,回头叫你的丫头帮你上消肿的膏子,还有你手上的那些刺,也要仔细处理一下,这几天你就不要下床随意走动了,好好儿养着。”苏幕渊说罢,轻轻地将她放回地上,又体贴地帮她理了理衣裙,扶着她靠墙站好,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罢了,今日就这样吧,再不走,估计阿芷要恨死他了。 苏幕渊想起阮兰芷手上的花刺,心里狠狠一抽,其实先前他看到了,是那个高出阿芷半个头的小姑娘推了她一把,阿芷才会为了稳住身子,而伤了手的…… 思及此,苏幕渊原本上翘的嘴角,慢慢的捋平了,眼神里净是阴鹜与凌厉。 阮思娇,很好,我记住了。 另一边,阮兰芷愣怔地看着苏慕渊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苏幕渊若是能将自己的脚矫正,又为何要抱着她走了一路…… 躲在大树后头的彬哥儿,见凶恶的巨人走了,方才从后面蹦蹦跶跶的跑了出来:“二姐姐!你脚伤着了?我扶你回去!” 彬哥儿说罢,挪着小身子,自告奋勇地去拉阮兰芷的手,阮兰芷见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彬哥儿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个看到巨人就弃姐于不顾的小叛徒!先前怎地不来扶我?见人走了,这才出来?真没诚意!” 彬哥儿闻言,小脸儿蓦地变得通红,他梗着脖子表忠心道:“彬哥儿才没有弃二姐姐不顾!那巨人低头看姐姐的时候,我瞧着挺柔和的,一点儿都不凶,他压根就不会欺负姐姐,所以……所以彬哥儿才在树后面守着,想着他若是敢欺负你,彬哥儿马上跳出来打他,他,这不是没欺负姐姐吗?还把姐姐的脚治好了。” 阮兰芷被彬哥儿这人小鬼大的一番话给说的一阵无语,这小家伙明明就是害怕,躲在树后面不肯出来,偏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忍不住又点了点彬哥儿的鼻头,故意板起脸道:“你这么小的个头,怎么扶得了我?彬哥儿当自己是巨人了吗?去我院子里把梦香和梦兰招来,让她两个来扶我回去。” 彬哥儿还想再争辩几句,阮兰芷赶忙打断他道: “好了好了,二姐姐知道彬哥儿最是个勇敢的,赶紧去帮二姐姐喊人去。” 阮兰芷捏了捏彬哥儿的小鼻子,推着他转了个身。再不催促小家伙,只怕自己还要待在这里回不去呢。 ———————————————————— 阮府,正厅 这厢老太太正亲热地拉起赵慧的手说着话,两人俱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尖子,你来我往,煞是客套。 不多时,见门口处仆从们簇拥着苏幕渊走进来,原先坐在屋里的人赶忙起身迎上来见礼。苏幕渊只略略看了赵慧一眼,便朝众人摆了摆手,其后与老太太互相寒暄了一番,大家方才归坐。 老太太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苏幕渊,见他面色冰冷,通身气质凌厉,因着有白铁勒一族的血统,此人的面相本就不是寻常模样。 许是常年习武,又在军中历练多年的缘故,如今的苏幕渊,就好似敛藏在匣的龙吟宝剑一般,虽然隐去了自个儿的锋芒,但只要一出鞘,只怕也是“山崩室空,惟剑在焉”的人物。 万氏心下想着:这威远侯虽不好亲近,可他却是个能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翻云的人物,当今圣上最是器重他,这可是他第二次肯赏光来阮府了,务必得好好儿巴结一番才是。 自古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若是真能攀上位高权重的威远侯,那阮府以后便真的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了…… 179.助归位是恩是仇?(上) .  而苏幕渊征战沙场数年, 又久居高位,是个冷脸惯了的人, 今日若不是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他的确是不会到阮府这种烂篓子一般的地方来。 因着阿芷出生在阮府,苏幕渊又怎会不打听打听阮府是个什么地方? 却说这阮府是个百年氏族,可终究不过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罢了, 其内里, 已经是个烂了根, 即将坏死腐烂的老树梆子。 诸如阿芷生母被几个姨娘联手挤兑, 阮老爷镇日寻欢作乐,老太太冷眼旁观,导致她郁郁而终的事儿,压根儿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赶着说出来给苏幕渊知道。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 比起谄笑胁肩, 蛇蝎暗箭,暗藏龃龉, 满是腌臜的苏府,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 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 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 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 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 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 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王管事儿的一听是烜康门街,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里,出了胡同就是东大街了,东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门街,往西走则是烜康门街。 却说东大街到烜康门街,统统都是妓馆、戏园子还有教坊,阮老爷惯常是个眠花卧柳的风流种,他能在那儿出什么事呢?王管事这般想着,揉了揉眉心,无非就是和粉头那些事儿罢了,幸亏他机警拦住了范茂,若真让这厮闯进去,只怕赵大姑娘的事儿就成不了了。 然而经范茂一说,这王管事还果真没猜错,只不过比往常却又棘手的多,这件事儿,还得从昨日里说起: 昨日响午,阮老爷带着范茂在烜康门街一家小酒馆里头喝酒,席间,来了个胡姬赤脚站在台子上,衣着暴露地扭着腰肢跳旋舞,旁边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为她敲着打鼓。 那胡姬虽拿面纱遮了脸,可露出的一双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也是一览无遗,尤其是胸前那胀鼓鼓的一对妙峰似掩非掩,开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场的大老爷们儿看的是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看着看着,阮老爷便起了心思,拉着胡姬的玉手,坐到自个儿的腿上:“好一个妙人儿,告诉爷,你叫什么名儿?” 那胡姬媚眼如丝,欲拒还迎,凑到阮老爷的耳畔,轻轻吐气:“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汉子的打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若是大爷真的怜惜则个,就将奴与孩子一同买回去吧。” 阮老爷本就是个色/欲/迷心的,被她这样一撩拨,魂儿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着弄美人,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当即就拿了锭银子出来放在她手里,又说了些诱哄的好话来,叫这媚骨妖娆的胡姬同他回家。 姻娘嫌他给的钱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爷又是个自诩风流儒雅之人,勉强的事儿他也是做不来的,可偏偏身上带的银钱却又不够,几番推拒,好话说尽,最后便约定今日拿三百两纹银出来,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爷昨日里被那胡姬勾动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于是回了阮府可着劲儿折腾了李艳梅一宿,这才有了李艳梅早上迟迟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儿。 今日阮老爷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钱,又从同僚那儿借了一百两,这便兴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馆子寻姻娘,哪知美娇娘没寻着,却碰着了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却说这李三旁的本事没有,仗着当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无忌,专横霸道,打架生事,无恶不为。街头巷尾虽恨他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无人敢管。 这李三与阮老爷倒是有个相通的爱好,那便是最喜在烟柳之地厮混。说来也巧,昨日阮老爷同那姻娘约好了之后,今日正要来履行,哪知刚一踏进门,就看见李三对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见了又哪里敢管?只埋头管吃自个儿桌上的酒菜罢了。 阮老爷见状,揣了银子僵立当场,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能怎么办?若说掉头走人,他听到那凄惨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却又管不得这档子事儿,一时间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那姻娘挣扎间,见到阮老爷,高声大呼:“奴已是站在门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爷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这下可好,那李三阴毒的目光射来,阮老爷也走不成了。 是了,怀里的她,是他心心念念渴求了两世的人儿,如今……终于又再次相遇了。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再呈蝶形铺散开来,除此之外,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180.助归位是恩是仇?(下) .  到了嘴边的肥肉岂有让人的道理?李三使了个眼色, 几个家丁便会意团团围了上来: “阮大人,上哪儿去?这小娘子说她是你的人?”李三拖着姻娘,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喝了酒的男人总是蛮不讲理。 却说这李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 横行街道, 抢强民女,当场打死人的事儿也干过几回, 又仗着有人替他善后, 行事越发乖张, 这城里头很多纨绔世家子都栽在他手里过,是个无人敢惹的人物。 今日犯在这李三的手里,饶是阮老爷有官职在身, 只怕他也不放在眼里, 就算你再三相让,他却未必承你这个情。 “哪儿的话, 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收留她罢了, 既然三公子有兴趣, 我又岂会同三公子争?”阮老爷白着一张脸说罢,赶忙别过头去,他有些不忍看那姻娘满脸泪水, 却又带着殷殷期盼的眼神。 虽然阮老爷在美人面前是个儒雅的模样, 可为了一个胡姬得罪这京城一霸, 却是委实不划算的,阮老爷毕竟也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他还是明白的。 “哦?小娘子对大人情深义重,可大人倒是撇的干干净净,我若是就这般横刀夺爱,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却说这李三本就是个爱滋事的,阮老爷退一步,他却还要不依不挠再进十尺。 那范茂趁着阮老爷与李三说话的空档,悄悄地挪到大门后头,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却说这范茂跟在阮老爷身边很有些年头了,也是个机灵的,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想着脱身回府搬救兵,若是阮老爷能拖一会儿,等他多带些人来,也未必不能脱困。 因着烜康门街与阮府离的不很远,范茂一路奔回府拉着王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其后管事儿的哪里敢耽搁,马上叫了几个家丁跟上范茂。 范茂领了几个家丁正待要走,王管事十分谨慎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特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地道:“老爷怎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同别人争锋吃醋?” “范茂,不怕与你说了,如今花厅里的坐着的,正是威远侯与赵大姑娘。先不管旁的,威远侯凭什么来咱们府上?还不就是为着他这个表姐能找个好归宿?这当口老爷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亲事不能成倒是其次,就怕得罪了威远侯……从此以后咱们这一府人都不能好了。” “王管事,您是个明白人,这个中利害我范茂也是省得的,只不过就算老爷不挣那胡姬,可李三未必就肯不刁难人,咱两个能瞒住一时是一时,先把老爷救回来再说罢。”摊上这么个主子,范茂也很无奈。 两人躲在花厅外的廊下有商有量的说了好半响,方才各自散去,殊不知,坐在厅里的苏幕渊通过窗格,早就看到了两人,并将他两个的对话听了个全概。 苏幕渊眼见范茂走了,这便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老太太与赵慧两个正在说话,却见这位冷脸侯爷突然要走,两人俱都顿了顿,老太太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这叫住不是,不叫也不是,两相为难。 直到苏幕渊的影子看不见了,花厅里的气氛方才缓和了许多,再不是先前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松了口气,把这尊煞神送走了也好…… 其后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赵慧,侯爷有何喜好与忌讳,哪知后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瞧着那神情,除了防备,还带着一丝茫然,看来,传言里同年轻侯爷相熟的赵大姑娘,也不过如此。 话分两头说,老太太在花厅招呼赵大姑娘一行的时候,这厢阮兰芷则是被两个丫头扶回了院子。 先前阮兰芷被苏幕拉住了脚踝,猝不及防地正了骨,令她疼的淌了好一会儿的泪珠子,现在脚虽然不崴了,可那莹白玉润的纤细脚踝,却肿成了个馒头,饶是给她抹消肿膏子的梦兰,见了那惨状,都替自家姑娘眼疼。 梦香则是掰开阮兰芷的掌心,拿了干净的棉布巾子将血迹擦拭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用绣针将嵌入皮肉里的花刺挑了出来,再拿干净的棉纱布细细包缠住。 好一番折腾下来,阮兰芷疼的直抽气,泪珠子也跟断了线一般,就没停过。两个丫头见她受了这般大的罪,也是无奈:“姑娘,你早上去老太太房里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怎地一会子的功夫弄的这般狼狈?” “这膝盖才好,怎地又把脚踝跟手掌心都伤着了。” “你两个快别说了,我也正糟心着呢。”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听的阮兰芷也是气闷的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打死也不同阮思娇与两个庶弟搅在一起,白白遭罪不说,还碰上苏幕渊那煞神,想想都气死个人。 不过今天折腾归折腾,好在总算没叫阮思娇得了逞,那女人的心实在太毒了,忆起先前,她这一身的狼狈几乎都与阮思娇有关。 起先阮思娇趁她不备推了一把,令她掌心受伤不说,还去拉扯彬哥儿,衣服撕烂了一道口子甚至崴脚,几乎都是她推波助澜的,临了,还故意高声说话,把苏幕渊那魔鬼招惹过来。阮兰芷恨不能晕死当场,再不要看到这人才好。 好在刚刚她哄住了彬哥儿,千万不要把他看到的事儿说出去,不然这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上辈子的阮兰芷,一直没想明白,她与阮思娇两个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好歹也是共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何况父亲与李姨娘都十分疼爱她这个庶姐,阮思娇在这阮府过的日子,简直比她这个嫡出还要好,真不知她为何还要处处为难自己。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阮兰芷,却是想的十分透彻:有些时候嫉恨一个人,几乎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因为容貌,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出的身份碍了她的眼,加上原先的自己又是个好拿捏的,不懂得同人争抢,才导致了阮思娇越发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上辈子的阮兰芷忽略了一件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你谦让,别人就会同你和平相处,你的容忍,也许会成为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阮兰芷想,受过一次教训也就够了,这辈子,阮兰芷不会再允许她,或是任何人,再骑到自己头上。 ———————————————————— 却说苏幕渊走出花厅,不远不近地跟着范茂一行人出了阮府,一路尾随至烜康门街,果见一家酒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一时间,男人的叫骂声,嘲弄声,女人的惊呼声,啼哭声,围观群众的议论声,呼喝声,声声不绝于耳。 却说苏幕渊身长约略八尺,本就是个高大壮硕的冷漠样子,他每往前走,自有人让出道来,然而就凭他这身高,压根儿不用走到人群中,只需远目一看,就能看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彼时,阮老爷正被李三的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身前还有一个家丁,则是抱着一个酒坛子捏住他的双颊,往他嘴里灌酒。 而一旁的李三则是拉着怀里的胡姬肆意揉弄,时不时地还凑近美人的脸颊亲上一口。 这厢范茂领了家丁,急冲冲的上前,一边驱散人群,一边阻止李三的人给阮老爷灌酒。 苏幕渊双手抱胸地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瞧着热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苏幕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到那胡姬,面色却是渐渐地冷了下去,抿直的嘴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呵,他倒是小瞧了赵慧,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妥协了,可私底下却偷偷儿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偏偏就这样巧合,在赵、阮两家即将议亲的时候,闹这么一出。若说这胡姬不是赵慧安排的,他倒还真是不信了。 苏幕渊将修长的手指伸至唇边,打了个呼哨,也就一息的功夫,突然从人群里蹿出个人走到他的面前来。 此人瞧着是个普通的模样,可步伐矫健,身形精瘦,走路一点子动静儿都没有,俨然是个练家子,此人双手抱拳,躬身朝苏幕渊毕恭毕敬地道:“侯爷。” “嗯。”苏幕渊淡淡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唤男子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 “祖母,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先前方氏才告诉她,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 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虽然这京城里头善于整治庶务的厉害女人比比皆是,可如今有个现成的女人,十分厉害不说,还有着丰厚的家财,娶了她,其实对咱们家是利大于弊的,有了银子,祖母也能给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到时候肯定风风光光地把莺莺嫁出去。”万氏说了好一番话来,声声句句都是为了这府里头好,为阮兰芷好,可那浑浊的眸子里,却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莺莺莫怕,只要祖母一天不死,就不会叫李姨娘和你庶姐,或是那个赵大姑娘,将你欺负了去。”万氏说着说着,神情越发激动。 如果阮兰芷不是重生的,只怕就要一头钻进老太太这温情的圈套里了,上辈子,老太太正是用的这一套,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只可惜,她阮兰芷虽然还是那个皮囊,内里芯子却已经换过了,所以她对这套说辞,已经免疫了。 思及此,阮兰芷忍着恶心,将脸庞贴着万氏那布满褐斑与褶皱的手,来回摩挲,她水汪汪地大眼里,淌着泪珠儿,哽咽道:“祖母,这次是莺莺做错了,莺莺实在是不知道原来祖母有这般多的难处……莺莺不体谅祖母也就罢了,还要给您添堵,莺莺这就自请去跪在门口一个时辰,好好儿反思自己的言行。” 万氏闻言,赶忙去虚扶了阮兰芷一把:“也不怪你,主要是你姨娘也不知内情……” 181.旋斡命运在人为(上) . 先前几姐弟在这儿推搡的时候, 苏慕渊早就听到了她骨骼发出的异响,若不是碍着还有人在场, 他只怕早就冲过来了,虽然他的确没将阮府这些个人放在眼里,可他的阿芷素来是个面皮儿薄的,他总是要顾着她的颜面。 阮兰芷如今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 同一个成年男子单独待在一起是十分不妥的, 万一被人瞧见了传了出去, 她只会被人戳着脊梁骨, 被人骂不知廉耻,与男子私相授受,到时,她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如今她的下巴被他钳在手里,为了不让因为疼痛和羞辱的眼泪流下来, 她努力地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强自忍着身子的颤抖, 怯怯地道:“侯……侯爷说的没错, 思娇的确是崴了脚。” 因着上回两人在游廊碰面的时候, 阮兰芷一时情急, 将自个儿的名字报成了阮思娇, 既然错已造成,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冒认自己是阮思娇, 不然叫这魔鬼知道了自己骗他, 指不定会怎么惩罚自己…… “思娇如今行动不便, 只好斗胆恳请侯爷,唤两个丫鬟来扶我回房……”虽然苏幕渊杵在这儿,没人敢过来,可她如今衣服破了,手扎出了血,脚也崴了,这般模样委实是不妥,就算是四下无人,她依旧觉得如芒在刺,于是乎,阮兰芷只能大着胆子恳求苏慕渊叫两个丫头过来,将她扶回姝婧院去。 苏幕渊眸色沉沉地看着阮兰芷,显然阿芷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身份,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唤作“阮思娇”。 呵,这小人儿若是便轻易的信任自己,那他反而才要更加担心了。也罢,如今她对自个儿有戒心,索性就顺着她的意好了,苏幕渊这般思忖着。 这厢阮兰芷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可苏幕渊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灼热的视线来回在她身上流连,她整颗心紧紧地纠起来了,为了避过那炽烈的目光,她拼命地忍着自个儿心里的惊惧,努力佯做一副乖巧讨好地模样,软着嗓子道:“侯爷,思娇的手也被花刺扎破了,疼的厉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求求您,帮我唤两个丫头来吧……” 阮兰芷说着,将那只被花扎破掌心的手伸了出来,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是被花刺扎出来的小小血洞,有些刺甚至还嵌在肉里,不断地往外冒着血珠儿。 苏幕渊见她伤的这样厉害,点漆似的眸子狠狠一缩,满脑子的绮念,也统统被这小手儿给驱散的一干二净。 苏幕渊二话不说,靠近她俯下身来,阮兰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要往后退,一只大掌却揽住她的纤腰,另外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阮兰芷发觉自个儿整个腾空,吓得双眸紧闭,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强自忍着即将出口的惊叫,再开口,声音已是带上了哭腔道:“不,不敢劳烦侯爷动手,只要帮思娇叫两个丫头来就行了,再不然……将我留在这儿也是行的,我出来这样久,院子里的丫头也该出来找我了……” 苏幕渊见她那般惊惧,不知为何,心情却是十分愉悦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别怕,我带你回院子里去,有我在,没人敢看我们两个,你只要给我指路就成了。” 苏慕渊听着这婉转娇软的声音,只觉得自个儿骨头都要酥了,他几近贪婪地看着她那娇怯怯的模样,眼下,阮兰芷好似一个稍微一碰就要破碎的玉人儿一般…… 先前阮兰芷半躺在花丛中,那般绝美的场景勾的他压根就挪不开眼,此时他的脑子里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眼前一开一合的嫣红小嘴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阿芷素来是矜持婉仪的,曾经在苏府,即使被他那病痨鬼弟弟苏宁时和老夫人欺负的再狼狈不堪,她也能维持她独有的恬淡与娴静,那时,他只在她的眸子里看到认命与顺从,好像不论别人怎样对她,都能一一接受。 可如今,她睁着一双亮晶晶地秋水剪瞳,逞强地看着他,这般动人的神情,哪里还有以往的端庄持重? 恐怕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那小眼神里满满都是羞恼、愤怒却又要拼命隐忍着不敢发作,苏幕渊看着看着,又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克制不住地朝她倾了倾身躯,偶有一阵微风拂过,翠蔓花与她特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不断地涌入他的鼻子,苏幕渊的喉头动了动,幽深的目光放肆地扫过她的胸襟、纤腰、而后缓缓向下,最后落在了掩在纱裙里的笔直长腿上。 苏幕渊思绪渐渐地飘远:那如缎般的墨色长发散落在自个儿的颈间、胸膛上,她的眼里氤氲着水光,他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们曾经那么的亲密…… 上辈子苏幕渊第一次见阮兰芷,她十六岁,正是容色惊人,娇美无匹的时候,两人相遇的那一瞬,苏幕渊便惊为天人,自此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奈何他认识她太迟,阮兰芷已是罗敷有夫,苏幕渊为了她的名誉,只得压抑住自个儿的心魔,直到两年后,苏宁时病逝,素了二十六年的苏幕渊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念想,而将阮兰芷据为己有…… 苏幕渊忆起昨夜里的春梦,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他觉得自个儿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能吓着她,不能急,再忍一忍,她很快会属于他的。 苏幕渊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想要狠狠欺负眼前人儿的想法,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躁动。 阮兰芷见他眸色赤红地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怵,若不是动弹不得,她早就逃地远远儿的了,哪里会留在这儿给他这般羞辱? 对于苏幕渊,阮兰芷还是知道的,唯有顺着他,自己还能好过一些,若是跟他拧着来,只会越发地激起他的脾气,令他不择手段地压迫你,迫使你屈服于他。 阮兰芷见他不为所动,挣了两挣,又怕自个儿摔下去,只好顺从地偎在他怀里。 苏慕渊怕自个儿的火热被人发现,只好换了个姿势,他轻轻松松地单手托住了阮兰芷的臀,让她坐在自个儿的手臂上,就好似抱小孩儿那般,另外一只大掌则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纤背,安抚着阮兰芷的情绪。 阮兰芷长长的裙摆垂了下来,刚好挡住了苏幕渊的大腿间。 苏幕渊垂头去看靠在自个儿肩头的小丫头,她粉脸酡红,樱唇抿紧,一双白皙的柔荑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襟,这般依赖的姿势令他十分受用。 阮兰芷闭着眼睛,将头埋地低低的,羽睫上沾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儿,欲坠不坠,十分惹人心怜。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阮兰芷那露出来的一点儿雪肌,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缓缓起伏。苏幕渊看着看着,只觉先前压下去的邪火,又躁动了起来。 罢了,看在她受了伤的份上,今天就放过她了…… 话虽这样说,苏幕渊那粗粝的手指,却还“不小心”地抚过了她衣服被扯破的地方,惹得怀中的人儿一颤,那光滑细腻的触感,直教人难以自持…… 然而,谁也不曾发觉,背对着两人的不远处,一抹清丽的身影正站在廊下,面色发白地看着苏幕渊抱着怀里的人儿大踏步离开,她的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水光。 她一直看着苏幕渊,直至他走到小径上转弯消失不见。 此人正是因着苏幕渊迟迟不至,而找了个由头从前厅折返回来的赵慧。 赵慧在苏幕渊手底下待了五年,她只知这位主子十四岁从戎,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在天寒地冻的塞北屡立奇功,尤其是将十五万突厥铁骑大败于乌拉尔山那一役,使得“苏幕渊”这三个字震动了朝野上下。 苏幕渊征战南北多年,他的周围统统都是男子,甚至连个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没有,随侍的也多是小厮。 赵慧至今还难以接受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她一直以为,自家主子是个不近女色的人,可今日她却亲眼见到苏幕渊单手托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娃儿,那女娃儿也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虽然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根本就看不清苏幕渊怀里抱着的究竟是何人,可那一抹鹅黄色的裙袂,却深深地印刻在赵慧的脑海里。 先前说过,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个儿抬脚走了,被迫留下来的赵慧,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背信弃义,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既然阮仁青回来了,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年轻的将帅见此惨状,也只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肃队伍,继续朝北方追击敌人。 出村子的时候,路过那口石井,在猎猎呼啸的狂风里,苏慕渊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他调转了马头,朝那石井看去,躺在里头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赵慧。 苏慕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慧,他的神色有些触动,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顿了半响后,苏慕渊这才命人将她救了上来。 自此之后,赵慧这条命就是苏慕渊给的,但凡侯爷有任何吩咐,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当然,只除了这次与阮仁青的婚事。 苏慕渊知道她心有不甘,只不过,他素来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又怎会替赵慧考虑? 加之赵慧先前在廊下见到自个儿敬如神祗的苏侯爷,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心里难受已极,只觉浑身都被尖刺扎过一般,压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赵慧所不知的是,苏慕渊常年习武,五感六觉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她在那廊下窥视的事儿,苏慕渊哪能不知?不过是觉得她这样无足轻重小卒子,还不够资格让他多分出一丝心思罢了。 只不过苏慕渊倒是没想到,赵慧为了不嫁给阮仁青,竟还有这等胆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个胡姬,引出阮仁青与李三,两男争一女的丑事。 彼时,赵慧还不知道先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的脑子里,统统都是苏慕渊一脸宠溺地抱着那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渐渐走远的画面。 就在这时,苏慕渊蓦地出手掐住了赵慧的脖子,粗粝修长的手指慢慢锁紧,一双阴鹜冰冷的鹰眸,就这般看着手里的人儿,脸色渐渐乌紫,在生死边缘挣扎…… “赵春丽,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的?嗯?”苏慕渊不带一丝感情地喊了赵慧的本名,赵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极。 赵慧原先名叫“春丽”,自从苏慕渊请了先生教她学识之后,她便给自己改了“慧”这个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赵慧一心希望自己能为苏慕渊打理好他的地下产业,实际上,她也的确成功做到了。 如今赵慧被死死地钳住了喉咙,哪里能开口说话?不过全凭苏慕渊宰割罢了。她在绝望之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爱慕的主子手里,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然而就在最后那一刹,苏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就在这种后继无援,副将异心的情况下,苏幕渊当众斩杀两个苏老侯爷的心腹,以震军威,其后亲率仅剩的两万将士,奇迹般的来了个大反转,击退十五万突厥大军不说,还一并带回了敌军首领的头颅,那敌军的首领,正是苏慕渊的亲舅父。 乌拉尔山一战,作为主帅的苏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冲锋陷阵,说的好听是上阵父子兵,可为何只有苏幕渊一人回来?这背后说道的可就十分精彩了,最常见的版本莫过于:苏幕渊大逆不道,手段邪佞,杀父弑兄,冒领军功。 苏老侯爷与其嫡长子战死沙场,庶次子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而嫡三子却是个镇日卧床不起的病痨鬼,众人见苏氏一门没落下去,不禁唏嘘,然而尉迟曜登基之后,竟然力排众议,坚持让苏慕渊继承爵位,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哪个家族最看重的不是长子与嫡子?那苏家的两个嫡出就算死了一个,这不还剩一个吗?加上苏家的嫡出儿子,是当朝宰相周士清正儿八经的外甥,也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弟,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姬妾生的杂/种来袭爵才是。 可武将们又是另外一个声音,苏慕渊虽出生低微,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率领二万精兵大败敌军十五万大军于乌拉尔山脉,这样用兵如神的旷世奇才却不多见,武将们可不像那些个酸腐文官,只讲究这些个立长立嫡的规矩,毕竟打仗卖命的可是他们,谁有本事带领他们突出重围打胜仗,才是一个真真儿的好统帅,嫡三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足不出府的病秧子,能握的住兵符吗?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赌在一个半副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 182.旋斡命运在人为(中) .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个小人儿, 毫无意识地偎在他的胸膛, 那满怀的温软馨香…… 苏慕渊垂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大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娇俏脸庞细腻、光滑的触感。 他抬起手来, 贴在脸上摩挲了片刻, 轻轻地闭上眼, 他似在享受、回味着那个美好的时刻,在阮府不经意与阿芷的相遇, 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甚至连嘴角都略微上翘。 重活这二十一年, 他还是头一遭这样快活,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 他的生活里永远都充斥着鲜血和尸体。而阮兰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光亮, 是她让他干涸冰冷的心, 再次火热了起来。 上辈子,阮兰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直到他拥有了她, 仍是如此。 思及此,苏慕渊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 那一幕总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白皙莹润的肌肤上, 流淌着刺目的鲜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 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 她仍然是离自己而去。 那种无力与心痛, 他再也不想尝试——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挑,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上楼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 来人正是赵大姑娘。 赵慧甫一见到苏慕渊,先是掀下幕篱递给身旁的仆妇,再是上前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见过侯爷。” 那苏慕渊闻言,只是紧抿着薄唇,冷冷地觑着赵慧,不发一言。 却说这赵大,虽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转盼多情,体态窈窕,是个婉然标致的模样。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交领烟罗上衫,外罩白地撒红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着桃红色绣金枝云锦长裙,腰系两掌宽淡紫撒花缎面束腰,金珠穗子宫绦长长地垂在裙边,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装扮,倒是显得她别有韵致。 再细细打量,却发觉她眉宇间隐隐带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红,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赵慧虽是个成日同账薄、算盘为伍的人,通身却没有商人特有的铜臭味儿。 彼时,众人见苏慕渊面色冷淡,大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仆从,一个个敛声屏气,恭敬严肃。在这压抑的气氛里,房间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慧知道苏慕渊单独来找自个儿,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说事儿要交代,于是挥退左右,掩上门窗,这才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苏慕渊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苏慕渊闻言,嘴角倒是略微弯了弯,扯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怎么,你还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记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过是厚着脸皮替主子打理这些产业罢了。”赵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没错,财富滔天的赵家,背后真正的主人却是苏慕渊。 此时此刻,赵慧的确是有些不甘心的,当年在戍边,她被苏慕渊救了回来,他不光着人教自己读书习字,又教自己接人待物,还教自己如何与人打交道。 尤其是算学与看账本,赵慧都是做的极好的,她以事实证明,苏慕渊派她来打理生意,果然是最合适的。 如今她替苏慕渊经营这些营生已经五年有余,一个女人最好的几年,都牺牲在这些枯燥的账簿,以及与那些阴险狡诈的商人们周旋上了。 是了,一个女人若不是为了自个儿心里仰慕的人,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虽然,她明明知道,苏慕渊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根本不是她能够肖想的。 然而,赵慧却不死心地认为,就算苏慕渊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总有些主仆的情分在。她心甘情愿一直这样默默地在他身边,为他做事,这样也就够了。 哪知人心难料,赵慧万万没想到……苏慕渊竟然这般轻易地就将自己给放弃了。 时至今日,赵慧方才正视了自己从来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悄悄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苏慕渊,眼前明明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可此时看着却是分外的冰冷无情。 赵慧清醒地意识到:但凡是他苏慕渊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不会在乎牺牲什么旁的人,饶是这人对他死心塌地,宁愿豁出自己的命去。 赵慧既然肯为苏慕渊而死,那为他嫁人又有何不可呢? 话虽这样说,赵慧却是不甘心嫁给阮仁青这样微不足道,又扶不上墙的人,杀鸡焉用牛刀?这样的小角色,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不一定非要嫁给他。 主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赵慧想不明白,苏慕渊也不会告诉自己。 苏慕渊做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诡异莫辨,她跟在他身边这样多年,都还没有摸清楚主子的脾性。 实际上赵慧完全不懂,她想破了头都没想明白,为何主子非要她嫁去阮府? 难道……难道阮家大爷是主子的政敌? 可这位阮仁青阮大人据她所知,不过是个不咸不淡的从六品通直郎罢了,这是个十分轻松的闲职,压根就是个散官,哪里就值得位高权重的主子去费心思对付他? 虽然这阮府是个历经百年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曾出过一位宰相与两位大学士,可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已是渐渐没落,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罢了,如今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 “阿慧若是真的清楚自个儿的身份,那就是最好不过,总之你嫁给阮仁青做继室,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不要试图激怒我。”苏慕渊淡淡地扫了赵慧一眼,缓缓地开口道。 “至于你手上打理的那些产业,就交给赵诠去做吧,也是时候锻炼、锻炼他了。” 赵慧闻言,赫然瞠大了双眼,若说一开始她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以为嫁给阮仁青只是权宜之计,等过些时候,主子还会想办法接她出来之类的想法,如今却也被这番无情的话给彻底打消了。 显而易见,主子就是完完全全地断绝了她的后路,让她安安心心地嫁去阮家,给那声名狼藉的阮家大爷做续弦。 “主子,阿慧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赵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两行清泪也随之缓缓淌下。 “阿慧,我只是看你足够聪明,又有手段,所以派你去替我保护一个重要的人罢了,你不要多想。嫁去阮府之后,多注意万氏与李艳梅。”苏慕渊说罢,即刻站起身来,推了门沿着楼梯往下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哭成了泪人儿。 也许是赵慧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所追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阴鹜无情的人: 虽然苏慕渊是大术朝权势滔天,兵权在握的威远侯,可他却有一半的白铁勒族血统。 因着拥有异族血统,小时候的苏慕渊在侯府里头,过的十分艰辛。在他才六岁的时候,被抛入了枯井里,再无人搭理。 可像苏慕渊这样坚韧的人,又怎会让自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内宅? 于是乎,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混血杂种,却在十四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人们视线。至于那段艰辛的过往,除了他自己,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知道,此处暂且先不表。 却说这白铁勒一族,正是突厥汗国的一个分支,他们生活在层冰峨峨,飞雪千里的北亚雅库。 这北亚雅库,正是大术王朝塞北再往北上,越过乌拉尔山脉,与北极海相连,长年处于冰雪之中的一片广域地带。 据说白铁勒族人骁勇善战,体格高大,可最终却是不敌大术朝塞北“修罗”的铁骑。 苏慕渊在十八岁的时候,亲自带兵,屠杀白铁勒族五万余人。而他塞北“修罗”的称号也自那一役中,被流传了开来。 那场屠杀持续了数个昼夜,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处处都是刺目的猩红,惨烈、凄厉的哭喊哀嚎声响彻阴沉沉的天空,厚厚的冰面上摞了成堆的尸体,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座小山……、 彼时,一阵风刮过,将窗户吹的大开,一股冷意扑面而来,赵慧突然打了个激灵,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 五天后,阮府,姝婧院 先前说过,阮兰芷因着在慈心院门口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而伤了膝盖。 阮兰芷这几日走路,总是腿软无力,膝盖也是疼的厉害,于是她索性就缩在屋子里头,哪儿也不去,没事儿就看看书,养养花,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李姨娘同老太太两个斗成什么样儿了,她虽然好奇,却也耐着性子没去理会。 这日,阮兰芷正靠在榻上,托着香腮看着窗外欢快扑腾的小鸟儿出神。 不多时,她的丫头梦兰,打起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姑娘,先前我在厨房为你炖汤,听到李姨娘房里的桃花姐姐说,大姑娘在女学里头又得到夫子的夸赞了。” 梦兰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里有些不屑,也有些焦急。 却说女学里的夫子,最是看中阮府的姑娘,可只要她家姑娘在的时候,这些赞许,哪里又轮得到大姑娘呢? 先前姑娘大病了一场,已经耽搁了十几日的功课,哪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病好了还没两日,姑娘的腿又伤着了,于是镇日躺在屋子里头休养,这原本属于她家姑娘的风头,自然全被大姑娘抢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的小人儿,松开了搂着他的脖颈,她高举白玉一般的雪臂,蓦地拔下了他束发的簪子,猝不及防地插入了自个儿纤细的脖颈。苏慕渊尚未来得及做反应,猩红的液体喷洒了他一脸。 一切戛然而止。 不—— 苏慕渊一脸哀恸地大吼出声,他蓦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打在了早就被汗水浸湿的枕巾与锦衾上。他恍然四顾,却发现静谧的房间里头黑漆漆一片,床上除了他自己,身旁空落落的,压根就没有人。 苏慕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盖住了额头,他又梦到阿芷了。 经过了先前那一遭,他了无睡意地看着帐顶出神,思绪渐渐飘远: 前几日在阮府里头,他不经意之间,碰上像小兔儿一般怯生生地阿芷,原本抿地直直的薄唇又不自觉地上翘了两分,是了,他的阿芷已经回来了,这一次,他必不会再让她就那样死去。 想起那日初见,阿芷吓的昏厥在他怀里,小小的,绵软的身子…… 阿芷…… 苏慕渊满脑子都是魂牵梦萦的小人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一边幻想那娇软柔顺的人儿,一边自己解决了。 —————————————————————————————— “侯爷,侯爷?”一道苍老的,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的声音响起。 苏慕渊收回思绪,他不着痕迹地将周遭打量了一圈,苏慕渊生的高大,目力也是极好,自然发现了不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头颅蹲在花丛里,尤其是那一抹鹅黄色,娇小纤细的身影,格外惹眼,他神情专注地看了片刻,心情愉悦了几分,这才淡淡地回道:“什么事?” 他一夜没睡,心神不宁,眼皮直跳,那个旖旎又残忍的梦,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坐立难安的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念想,跟着赵慧来了阮府。 “老身……”老太太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她先前去迎赵大姑娘的时候,却见马车里头率先跃下来的人,竟是威远侯! 那凌厉如刀的眼神,刚毅冷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势,饶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万氏,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了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万氏方才找着自个儿的声音:“老身不知侯爷大驾光临,不周之处,还盼侯爷原谅则个……” 183.旋斡命运在人为(下) . 虽然这坊间私下里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可这赵家不比一般的商贾, 他同权势滔天的威远侯苏家,有些远亲关系, 因着赵氏身后的强大背景, 大家又哪里敢明摆着说呢? 话分两头说, 阮家大爷阮仁青,正妻死了多年都未曾续弦, 至于为何一直没有续娶, 偏偏这个时候又放出风声说要娶妻?此处暂且先不表。 如今阮家老太太一门心思为儿子找个能干的媳妇, 然而,若是家世好,模样儿又规整的氏族姑娘, 谁愿意嫁到阮家来做续弦?可若是家世不好, 身份低微的姑娘, 老太太又瞧不上,这相看来相看去,也不知怎么地, 就和赵家对上眼了。 赵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可不管是那滔天财富, 还是背后权势慑人的威远侯, 都令人不敢小觑。 众所周知,这赵氏的名声的确不太好, 可人家主动抛来了橄榄枝, 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威远侯苏慕渊亲自出马, 替他这位远亲表姐拉红线,这老太太少不得就意动了。 而当李姨娘提起“威远侯”这三个字的时候,阮兰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虽然这个小小的动作,房中的其他人并没有发现。 且不说别的,光是想一想那赵大姑娘将来的嫁妆,就令人双眼放光了,那可是财富滔天的赵家! 这十年来,赵家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小到钱庄、米行、油店、酒楼、金银玉器铺子、古玩铺子,大到矿产与南北走运的商队,与外国做生意的海船……但凡是个挣钱的行当,他们几乎都有涉及,京城十里御街,光是他赵家的铺子就霸占了泰半,这赵家的财富,真真儿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他不完。在术朝,有一些暴利的营生,几乎已经叫他们垄断了。 真金白银,谁人不爱?这赵大姑娘指头缝稍微漏一丁点儿,就够寻常人家吃上个三五载了。因此,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门有利可图的亲事。 “老爷同赵大姑娘的事儿,老太太是极力要促成的,她……她也不管老爷愿意不愿意……”李姨娘说到这儿,眼里那怨毒的光,真是遮都遮不住。 “二妹妹,咱们阮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怎能同那些个商贾为伍?若是真叫爹爹娶了那赵大姑娘,指不定要被街坊邻里说成什么样儿呢!”紧接着,这阮思娇也加入了游说的行列。 “到时候被人说咱们是奔着钱去的,肯定要影响我姐妹两个的名声,等到我俩个说亲的时候,男家也未必看的起咱府上这做派。”阮思娇端起茶盏,撇了撇浮在表面上的茶沫子,那模样儿看似平静端仪,可口气里却带有一丝急切。 “要我说,为了咱们的名声着想,这事儿啊,最适合去劝说的人,还是同老太太最亲近的二妹妹你。”阮思娇想借阮兰芷,去撺掇老太太打消念头的意思十分明显。 “对对!思娇说的没错,二姑娘若是能去老太太那里说项,我再劝劝老爷,这事儿啊,多半能成的。”李姨娘趁着有利时机,打蛇随棍上。 若是如今坐在李姨娘与阮思娇面前的,是上辈子未出嫁,单纯心性,软弱可欺的阮兰芷,她很可能就此沉默下去。 只因着上辈子的阮兰芷,长期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既然是老太太授意的事儿,她是绝无可能顶着老太太来的。 可如今重生回来的她,毕竟是经历了上辈子被这两个女人陷害,被迫嫁去了苏家,其后在苏家饱尝了那病痨鬼,以及恶毒婆婆的迫害三年。 这人受过大苦大难,又是死过一遭的人。哪可能还这样单纯?她又哪里看不出这两个是想拿自己当刀子使呢? 虽然如今的阮兰芷也不想中了这两人的圈套,可惜的是,她听到了“威远侯苏慕渊”这几个字。 光是这个名字,就已经教阮兰芷方寸大乱了,其后她哪里还顾得上李姨娘和阮思娇两个又说了旁的什么? 苏慕渊…… 光是想一想这个名字,阮兰芷都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痛不已,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一把尖锐的刀子,来回在她饱受欺凌的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她仿佛又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刻,他那高大的身躯覆在自个儿的身上,叫她屈辱不堪,狼狈不已。 思及此,阮兰芷不可抑制地又颤抖了起来,她死死地握紧了双手,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人面兽心、阴鹜冷血的苏慕渊…… 不行!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阮兰芷强自稳住心神,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水也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待情绪缓和下来了,这才说道: “我这会子将将起来,模样也不规整,姨娘说的这些个事儿,先容阿芷好好儿思虑一番,再作商议罢。” 阮兰芷眨眨眼,轻描淡写地将这个事儿给搁置了,她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令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十分诧异。原本这两个私下商量的时候,还以为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让阮兰芷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谁知这二姑娘竟然十分轻淡地就接受了她俩个的意思。 可若说是接受了她两个意思也不尽然,因为这二姑娘既没同意替她两个找老太太说项,也没同意不找,而是说再商议,可这何时商议?怎么个商议法?倒也没透个意思来。 这个二姑娘……怎地瞧着真的和平常不同了? 然而阮兰芷可没工夫顾及这两个是什么心思,她更没有心思应付这两个人,于是乎,三人又口不对心地说了一会子话,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人讨了个没趣,也就起身告辞了。 这厢送走了李姨娘与阮思娇,阮兰芷讽刺一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又捋直了,她陷入了深思。 ———————————————————————— 翌日一早 阮兰芷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愣怔地盯着头顶那杏粉色的轻容纱花帐,原本的难受与慌乱,被昨天那两人一打岔,倒是令她冷静了下来。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她正是在苏家走投无路的时候,才选择自裁的。若是老天爷想让她再次经历那些痛苦,何必又送她回到十三岁的时候? 也许,也许……这是她新的开始也未可知。 阮兰芷这般想着,便坐起身来,她趿拉着软缎鞋,隔着珠帘朝着外头道:“梦香、梦玉,今日我精神还不错,懒了这几日,该上正院给老祖宗请安了。” 在梦香、梦玉两个丫头的伺候下,洗漱完毕的阮兰芷,选了身素白的衣裙就开始穿戴起来。 打扮停当,那梦玉见自家姑娘穿了一身素白纱裙,又不施粉黛。这便越发显得弱柳扶风,难掩病容,清瘦怜弱,病似西子了。 梦玉蹙着眉头,终是忍不住说道:“姑娘,你本就体弱不足,这般打扮,瞧着面上一丝血色都无了。怎地不挑那身红霞色的衣裙呢?看上去都精神些,而且老太太就喜欢看你穿些喜色的衣裳。” 阮兰芷闻言,牵唇一笑,既然是去哭求,打扮的柔弱些总是令人怜惜的。何况,自个儿的穿着打扮,何时轮到一个丫头来置喙了?看来上辈子的自己,的确是性子太过柔弱和软了。 思及此,阮兰芷又找了件金丝绣梅花的浅翠绿披帛,拢在肩头:“你两个就不必跟着了,我等会子还有些事儿要同老老祖宗商量、商量。” 说罢,她就款款步出房门,她见四下无人,这才将端着的面容垮了下来,沿着抄手游廊急急快步往上房行去。 这一路上,阮兰芷只顾着垂首专心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跟老太太开口,这厢正想着,甚至连迎面走来了一个人都未曾发觉。 此人剑眉星眸、削鼻薄唇、棱角分明、身形高壮颀长,一看便知是个行伍多年的人,凑近了再细细看之,此人的身形却是过于高大,约莫八尺有余,且头发和眼珠色浅,通身气势凌厉,饶是站在人群里,只怕也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身着一袭墨黑镶玄赤宽边,金线绣双鹰穿空花样的窄袖锦缎长袍,劲壮的腰身用青铜镶白玉的腰带束紧,下着墨色束脚裤,脚踩乌黑镶金边皮革靴,那一头棕褐色长发以金镶翠玉的头冠束着。 然而就算阮兰芷在想着心事,没注意到对面有人,但对面那人可是将她看得个清清楚楚的,按理来说,这人应该是要避让一下才是,哪知这人却好整以暇地缓步过来,偏偏故意地直接将撞上来的阮兰芷给接了个满怀。 于是乎,阮兰芷一头栽进了那邦硬又温热的胸膛里,她眼前黑了黑,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她扶着额头,稳住身子。 阮兰芷鼻尖萦绕的,统统都是男子特有的清冽好闻味道,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具宽厚温热的胸膛,她心下大骇,怎地内院里会有男子? 阮兰芷赶忙拿雪白的柔荑抵住那胸膛,退开稍许,仰起头看去,却又撞进了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鹰眸里。 来人牢牢地锁住怀里的小人儿,声音暗哑低沉:“怎地这般懵懂?连廊上有人也往上撞?” 阮兰芷闻言,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眼前之人,竟……竟是苏慕渊! 一时间,阮兰芷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天要塌下来了一般,旁的什么再不能入她眼,她眼前一黑,直接就软软地倒在了男子的怀里———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笑,就与这女子一同跨进院子。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厚厚的嘴唇,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硕大无比,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她,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于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184.避祸事又遇艰险(上) . 是了, 怀里的她,是他心心念念渴求了两世的人儿,如今……终于又再次相遇了。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 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 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 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 再呈蝶形铺散开来, 除此之外, 通身再无旁的饰物, 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 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 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 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 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 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有一股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阮兰芷浑身颤了颤,终于缓过神来。 上辈子她与苏慕渊第一次见面,他正从戍边打了胜仗归来,彼时,她已经嫁去苏家大半年。 那时的阮兰芷,十六岁,正是容色妍丽,娇美无匹的好时候。而如今的阮兰芷却只是个十三岁,还未长开的小姑娘。甚至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十四岁之后才渐渐开始流传的。 她思忖着,如今两人的相遇整整早了三年,这个时候苏慕渊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故意为难她?何况她也不认为权势滔天,孤绝冰冷的苏慕渊能看得上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 他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他现在之所以阴沉着脸……是了!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走路不长眼睛,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他,又没有向他求饶罢了。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装出一副不懂礼数,呆呆木楞的傻丫头模样。 苏慕渊见她那样子,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这丫头身子本就娇弱,又加上大病了一场,先前又昏了过去,不会是……思及此,苏慕渊有些焦灼地问道:“怎么?撞傻了吗?话都不会说了?” “说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若是细细听之,这命令式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担忧。 阮兰芷这才佯作一副怯怯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女子名叫阮,阮思娇,先前冲撞了大爷,在这儿陪个不是了。” 阮兰芷说罢,又急急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那灵动狡黠的水眸,其后只径自低着头,死死地瞪着自个儿那月白绣莲花的软缎鞋,再不肯抬起。 干脆,就编个身份,糊弄过去再说,反正她与庶姐不过相差一岁,身形倒也没矮多少…… 什么阮思娇,这是谁?苏慕渊细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好半响后,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是了……这阮思娇不就是阿芷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姐? 呵,有点意思。 苏慕渊见她这副样子,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小丫头竟然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敢说了,本还想再逗着她说两句话,又怕再吓着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嗯,下次走路看着点儿,别这样莽莽撞撞的。” 阮兰芷闻言,哪里还有不应的?自是点头如捣蒜,只求这尊大佛赶紧儿地离开。 “大爷说的是,小女子自当记得。”阮兰芷福了福身子,有些敷衍地说道。 苏慕渊又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走了。 阮兰芷见他走得远了,这才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 只是…… 身居高位的苏慕渊怎地会来阮府? 忆及昨日里,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别具目的地跑到她跟前来说的那番话,以及她瞧着先前苏慕渊走出来的方向,不正是老祖宗的上院吗?这般想着,阮兰芷心下了然,他只怕是替赵大姑娘来的。 思及此,阮兰芷越发地重视起这个事情来,为了赵大姑娘的亲事,竟然能够劳动威远侯来小小的阮府打探一番,看来她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既然这赵大姑娘如此金贵,怎地还会给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爹做续弦?阮兰芷迷惑了。 却说阮兰芷的父亲阮仁青也是个奇人,这阮家曾经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其祖上还出过几任宰相与大学士。然而百年显贵终有衰败的时候,到了阮仁青这一代,只考了个举人,其后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就算了。 这阮仁青生的也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是个傅粉何郎,看杀卫玠的人物。年轻时因着这副好皮相,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性子,招惹了不少的情债。 在娶阮兰芷的生母荆丽娘之前,阮仁青就已经抬了四个姨娘不说,养在别院的外室还有一个,可那没有名分的,或是有一段情的,就不知凡几了。至于他在女支馆里相好的粉头,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阮仁青将正妻刚娶进来的时候,见荆氏生的温婉昳丽、姿容秀美,自然是丢不开手的。在新婚期间,两人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日子。 可自从荆氏怀了阮兰芷,不能行房之后,这阮仁青旷不得几日,就抛开了正妻,又到姨娘房里去了。 这其中有一个李艳梅的姨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本事。阮仁青起先同一个叫“媚仙儿”的女支情投意合,后来被阮仁青赎了身养在别院里,他两个在外头已经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庶长女阮思娇。 岂料这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毕竟阮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就让阮仁青将母女两个接进来。 那媚仙儿也是个洒脱自在的,本就不愿意受那高门大户的束缚,且阮府的老太太又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阮仁青无法,只得同他近来的新欢的名妓李艳梅商量,给她赎了身,冒名顶替地带了女儿一同回府。 其后这五个先荆丽娘进门的姨娘,也没有将这相貌清丽、性子软和的温婉主母放在眼里,也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还做做样子,等阮仁青去她们房里,背着荆丽娘,什么样挤兑的话都说的出口。 再者,这荆丽娘是正儿八经秀才家的女儿,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循规蹈矩的,哪里能斗得过这五个姨娘一起在背后中伤她?再加上阮仁青本就因着她在房事上不懂情趣,跟个木头桩子似得,而颇有微词。自此,就越发地不爱去她房里了。起先老太太见儿子闹得太不像话,还时不时地敲打一下,可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着肚子的荆丽娘心里郁结难结,这正经嫡出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她夫君竟然就领回来个周岁大的庶长女……在阮府过的越加艰难的荆氏,经不住压力而早产了。盼着长孙的老太太,见媳妇儿生的是个女儿,最终只是冷冷地旁观着,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姨娘们的明枪暗箭,丈夫的风流成性,婆婆的冷眼相待,荆丽娘在生了阮兰芷之后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不得不说,阮兰芷的童年过得也十分不如意,爹爹是个沉迷美色的纨绔,她娘亲算得上是阮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却又早早地去了,阮兰芷教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压根儿没有得到一丝亲情。 上辈子,阮仁青除了给予阮兰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之外,真真儿没有尽过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到了后来,阮府成了破落户,她爹爹为了钱,亲自将她送给了苏家的病痨鬼,这张脸也尽是惹祸,被那阴鹜狠厉的苏慕渊惦记上了,最终落得个自裁的下场。 然而这些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过去的事情她无力回天,可这未来的路,总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阮兰芷一边想着这些事儿,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朝慈心院而去。 只见眼前两扇朱漆大门,各自在中央嵌了精致的兽头铜环,大门约略五丈高,两旁还各自开着两个角门,阶梯下坐着两只石雕的“镇宅守卫”,那威武雄健,威风凛凛的狻猊,雕凿的十分活灵活现。 大门上有一块镶边匾额,匾上书“薛府”两个遒劲的描金大字,听说这两个字,还是薛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笔提上去的。 阮兰芷被粗使婆子抱下了马车,梦香则是上前叩了叩那铜兽拉环。那应门的小厮见是阮府的人来访,将门打开。 一进门,两边的抄手游廊环着中间的穿堂,堂正中摆了化煞门厅的雪花纹泰山镇宅石,不多时,几个衣着得体,谈吐不俗的仆妇迎了过来,因着腿脚不便,阮兰芷直接坐上了先前从阮府带来的步辇,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一行仆从将她引去上院。 转过穿堂,又过了三间厅房后,则是通往各处院落的穿山游廊,一路上,遇到不少亭台楼榭、假山鱼池,又有那数栋复层的楼宇高阁,装饰的煞是雕栏玉砌,雕梁画栋,碧瓦朱檐,走道两旁则是有些年份的松树与柳树。 种种景致,难以一一描述,令来者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真儿的底蕴十足,钟鸣鼎食,百年簪缨的气派宅邸。 一行人正要走上那堂前的阶梯时,步辇开始倾斜了起来,阮兰芷紧紧地靠在座椅上,握着扶手的指尖有些发白,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心里有些紧张…… 阮兰芷最后一次见到姨祖母,还是上辈子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姨祖母的身子已是不大好了,却是为了她,还强撑着要来观笄礼。之后又过月余,阮兰芷就被嫁到苏府去了,拘在深深的庭院里,再没见过姨祖母。 上辈子,姨祖母是在她嫁去苏府后的一年病逝的。 来到堂屋前,两个仆妇小心翼翼地将阮兰芷扶下步辇,这时,一名模样儿标志的姐儿,搀扶着大万氏走到门口来,一脸的惊喜:“莺莺,你可算是来了!” “姨奶奶,珍表姐。”阮兰芷毕恭毕敬地行礼。 大万氏见阮兰芷腿脚似是不便利,这就上前来拉住她的柔荑,一脸关切地问道:“莺莺,才半个月没见,你怎地瘦成这个样子?先头两天玉松去看望你的时候,还说你已经大好了,如今你这腿又是怎么个回事?” 玉松正是薛泽丰的表字,大万氏将目光投在了阮兰芷的身上,上下细细地端详着:本来就瘦弱的人儿,瞧着又清减了许多,看上去就跟纸片儿似得,只怕风大些,都能将她吹走了。 阮兰芷愣愣地看着大万氏,突然就泪如雨下,呐呐不能言,对于阮兰芷来说,毕竟这是上辈子最疼她的姨祖母啊!比起阮府里的那些“亲人”,姨祖母才是真心对自个儿好的长辈,如今又是相隔了几年才见到,哪能没有触动? 阮兰芷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激动情绪,只好哽咽地解释道:“姨祖母,前夜里莺莺想要拿水喝,落地的时候没踩稳,扭到了脚。” “你这孩子,怎地越来越不小心了,下次在室里留盏小灯,也方便起夜。”大万氏嘴里虽责备,可见外孙女儿哭的厉害,想起昨日儿子回来同她说的事儿,以为这可怜的孩子是担心自己的爹爹,才哭的这样伤心,又想她这么小一个人儿,在阮府里头过的也是十分艰难,不由得也心疼地跟着抹起了泪珠子。 不是亲祖孙,感情上却胜似亲祖孙的两个人,哭了好一阵子,方才被一众人劝回堂屋里。 阮兰芷挨着大万氏将将落了座,那珍姐儿就来打趣道:“祖母见到莺莺,那是比对我这个亲孙女都要热切些,我看着都有些吃味了!” 这珍姐儿,名叫薛锦珍,年十四,正是薛泽丰的妹妹。 “珍姐姐又笑话我,莺莺只是好久没见着姨祖母了,心里想的紧,这才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阮兰芷嘴角牵起一丝和煦笑意来。 曾经的阮兰芷,是十分羡慕薛锦珍的,薛府家宅和睦,祖母慈爱,父母和善,又还有疼她的兄长,比起在阮府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又不得爹爹、祖母疼爱的自己,真是云泥之别。 薛锦珍闻言,噗嗤一笑,拉着阮兰芷的手儿笑道:“我同你顽笑的,别说祖母想你了,莺莺一连大半个月没上女学,我也怪想你的。” 这厢薛泽丰刚走进前厅,就看到阮兰芷坐在自家祖母身边,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薛泽丰隔着帘子,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酸胀又微微的疼痛,他在心疼里间的那个小人儿…… 却说太学里的学生,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他们最是关注朝堂上之事,因此这两日来,学生们对阮仁青杀害李三一案,讨论的热火朝天。 虽然大理寺将此事极力遮掩,可也经不住有心人深挖,不多久,大家就把那名不见经传的阮仁青给调查的清清楚楚。 阮仁青其人,不过是个从六品通直郎罢了,家境也是乏陈可述,可奇就奇在他要娶京城首富赵大姑娘做继室,而赵大与阮仁青的红线,竟是威远侯牵的! 虽然阮仁青与赵大姑娘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当朝文官的表率,周士清周宰相最大的政敌,正是那手段狠戾、不近人情的威远侯苏慕渊。 众所周知,李家三公子李沿,乃是周宰相的外甥。而这最近冒出来的阮仁青,则有可能成为苏慕渊未来的表姐夫……因着这些微妙的关系,大家自然而然地将阮仁青划入了威远侯一派。 他们甚至还在想,阮仁青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为何敢杀人?指不定就是因为背后有威远侯撑腰! 种种猜测,倒令这些学生对“阮仁青杀人案”越发的感兴趣了。 薛泽丰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可也架不住大家的热情,而被迫听了一耳朵。 185.避祸事又遇艰险(中) .  曾姨娘和沈姨娘两个, 好歹都生的有哥儿,且都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她们两个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再加上那阮大爷惯常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种, 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倒还能沉得住气。 可像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自小就是家奴,本就以侍奉主子为首要,在府上汲汲营营了多少年, 仍没什么倚仗的, 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 显而易见,两个原是婢女出身的姨娘, 哪能比得上出身青楼的李艳梅会伺候男人? 还是方姨娘沉不住气, 阴测测地率先说道:“老爷有了李姨娘这般妙人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我们之所以能早早儿来跟太太请安, 还真是多亏了李姨娘大包大揽,一人伺候了我们五个人的份儿,也是难为你了。”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话头子,那后面接话的人自然也就客气不起来, 文姨娘有些恨恨地看了李姨娘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李姨娘伺候老爷有功, 我们几个自然是比不上的, 就连老太太都要感谢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棍的, 还把其他几个姨娘也拉下了水:我们五人就你一人迟到,自是因为你分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宠爱。且听你那口气,我们在老太太这儿等着你,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卖力伺候老爷,那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自然可以放一放。”方灵生怕这火烧的不够热烈,顺便把老太太也提一提。 李姨娘被方姨娘这般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竟是不见多少恼色,只不过她心里是不是也不着恼,就不知道了。 李艳梅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太,掩着嘴儿笑道:“老太太经历过的事儿,比咱姐妹几个吃的盐还要多,她自然能明白奴婢的难处。” 老太太蹙着眉头剜了方姨娘一眼,她这般带头一嚷嚷,倒让自己不好整治李艳梅了,真不知道像方灵这么个蠢的,她儿子怎么看上的?照她看,这方灵胸前的两颗大木瓜只怕比她的脑子都好用些。 阮兰芷在一旁听的小粉脸儿红彤彤的,就算两个庶弟年幼听不懂,可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两位姨娘竟然口没遮拦的说着这些个房中事。 阮兰芷端起扶手椅旁朱漆梨花木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茶香气,将这些个姨娘身上浓厚的脂粉气稍稍打散了些。 她又从自个儿随身的香囊里头,拈了颗绿莹莹的薄荷小糖含在嘴里,一双狡黠的晶莹大眼滴溜溜地在屋里姨娘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老太太万氏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太太那如刀的眼神狠狠地一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刺人话的方姨娘,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姨娘,纵使你今日委实有原因,可你不尊家法,目无尊长,也是事实。老身今日若是不罚你,往后若是其他姨娘纷纷效仿,时常姗姗来迟或是干脆不来,那可怎么成呢?”万氏抚着自己手腕上光润无一丝杂色的玉镯,缓缓开口道。 “林勇财家的,李姨娘上你这儿领二十个手板子,就在屋子里头执行,让大家都看着点儿,以儆效尤。”万氏偏头对立在一旁的王妈妈道。 不多时,那王妈妈折了个柳条儿进来,拉过李姨娘的手就开始抽,却说拿这柳条儿抽手背,抽的狠了也是钻心的疼,这才抽了两下,李姨娘就受不住叫嚷了起来。 其他人见李姨娘受了罚,果然脸色都好了很多,眼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 李姨娘不着痕迹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用另外一只还未受刑的手,悄悄儿朝前递了个碎子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王妈妈的腰带里。 那王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当值了数十年,也是个人精儿,王妈妈对这些姨娘之间互斗的腌臜事儿,真是不要看的太多。 如今王妈妈得了好处,垂头看了看自个儿腰带凸起了一小块,嘴角扬了扬,这打手板子的力道就不一样了。 虽然抽打的响声还是挺大的,可究竟真的是不是那么疼,只有李姨娘自己知道,只不过这做戏还是得做全套,她喊着喊着,还淌起了泪珠子。叫那些恨她的姨娘们见了,别提多大快人心了。 李姨娘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这几日老爷一直宿在她的房里,已经让其他人十分窝火了,她故意来的迟些,让别人挑个错处,也省锝日后再拿这个事儿来说道。 如今那赵大姑娘只怕很快就要进府了,她李艳梅总得找些同盟不是?平日里和这些姨娘们争宠争的厉害,她们心里都恨毒了她,这时候正是扭转的好机会!干脆就让她们看个痛快!再说了,挨了这手板子,手上带了伤,还可以找老爷撒撒娇,讨些甜头。 若说先前这些姨娘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如今见李姨娘哭的撕心裂肺的,倒也有些心惊肉跳,曾姨娘更是把年幼的彬哥儿护在自个儿的怀里,不叫他看这场面。 阮兰芷看着看着,思绪却是慢慢地飘远了:上辈子,她嫁去苏家之后,那个老侯爷夫人也叫人拿柳条儿抽过她的手,她还记得自个儿手背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鲜血顺着翻起的皮肉一直往下滴…… “好了,这罚也罚过了,该说正事儿了。”老太太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说道。 “自丽娘去了之后,府上一切事务都是我这老太婆在主持,眼看着我年纪也大了,有时候账房送来的册子我看的十分费神,再者,这府上没个女主人也是不行,我这相看了不少人家,瞧着赵……”大姑娘就很是不错。 哪知老太太的话并未说完,管事儿的急匆匆地打起帘子跑进来:“太太,赵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是不是该派人去迎?” “什么?她们怎地来的这样快!”老太太一惊,先前要说的话也忘了个泰半,她恨恨地瞪了立在下首的李姨娘一眼,都是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拖拖拉拉的,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这下可好,话还没说完,前来拜访的赵大姑娘都到门口了! “今日府上会来一位贵客,你们几个姨娘没事儿,就不要出院子走动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冲撞了阮府的贵客,那就不可能只是二十个手板子就能了事的。”老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这几个姨娘赶紧儿离开。 “张管事儿的,等会子你叫上几个人,到各个院门口看着,千万别让她们出来,坏了我的好事!”老太太不放心地又吩咐道。 老太太这厢说罢,就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这才由王妈妈扶着,一阵风儿似的往外头行去。 阮兰芷眨了眨眼,她从未见老太太这般急切过,且不用猜,肯定是那位赵大姑娘来府上了。她在心里寻思着,还是赶紧回屋子里头待着吧,万一触怒了老太太,没得白白遭一回罪,她现在年纪还小,除了迎合顺从这个面慈心黑的祖母,暂时还想不到其他办法。 于是她跟在几位姨娘和庶姐弟后头,也顾不上其他姨娘都是个什么心思,急匆匆地往外走。 面色各异的一行人,俱都不出声地在廊上走着,眼看着就要穿过侧门的当口,那原本神色淡然的曾姨娘,突然对李妈妈怀里抱着的彬哥儿说道:“彬哥儿,你想不想见一见未来的娘亲?” 彬哥儿才五岁大,哪里理解的了那么多?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的老大,他困惑地朝着自个儿的母亲道:“姨娘,你不就是我娘吗?” 曾姨娘见自家儿子这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彬哥儿的小脑袋:“傻孩子,我当然是你娘,可我只是姨娘,将来你还得喊另外一个人做娘。” 曾姨娘这般说着,心里却十分酸涩,自个儿的孩子,还得叫别人娘亲…… 而这番话叫离她不远的沈姨娘听了,也是心有戚戚焉,她垂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哲哥儿,怪只怪她是罪臣之后,被编入了上不得台面的贱籍,不然自个儿的孩子指不定也是个嫡出的公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叫别人娘亲呢? 只不过曾姨娘这番话,却是提醒了其他几人,虽然自己要被关在院子里头,可老太太却又没拘着孩子们,他们去看一看未来的主母,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李姨娘朝阮思娇递了个眼色,阮思娇心领神会地撺掇两个弟弟道:“二妹妹,彬哥儿,哲哥儿,咱们一起去前厅看一看那贵客吧。” “祖母不是不让我们去吗?”哲哥儿毕竟已经十岁大了,这府上的规矩还是懂的。 “咱们就只躲在窗户下面偷偷地看,别让祖母发现就成了,再说了,祖母是让姨娘们不许去院子,又没说不让我们悄悄儿看,哲哥儿难道不好奇来的是什么人吗?” 阮思娇毕竟年长些,心眼儿也多,一番话下来,把哲哥儿堵的无话可说。 其后哲哥儿带着询问地眼神去看自个儿的母亲,发现沈姨娘却是点了点头,看来也是同意的。 186.避祸事又遇艰险(下) . 对面的李三阴测测地盯着眼前醉眼朦胧的阮老爷, 先前他在酒馆里喝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李三当然知道这阮仁青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娶赵大姑娘做续弦的事儿, 近来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先前说过, 当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 天降奇观,漫天霞光, 灿若桃花, 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 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 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 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 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 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 十之八九怕死, 秦皇求仙, 车中腐死, 黄帝升天, 神话渺茫, 自古以来, 克享高寿的皇帝,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说来也巧,这周士清的妹妹周莲秀,正是战死沙场的苏老侯爷之妻,也是上辈子阮兰芷的婆婆。 却说这周莲秀,虽是苏慕渊名义上的母亲,可私底下两人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刻骨之仇,至于他两个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恩怨?此处暂且先不做赘述。 周莲秀同苏慕渊素来不对付,这阮仁青又即将要娶苏慕渊的远房表姐赵慧,因着这些缠缠绕绕的关系,今日阮老爷犯在李三手里,他自然是想趁此机会,好好儿教训阮老爷一番。 只不过,这阮仁青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却不大不小也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若是当街给他太过难堪,难保朝廷里那些个御史,不参自个儿的舅父一本,诸如纵外甥行凶一类的屁话,他虽不怕事,却也不想惹些无谓的麻烦。李三想了又想,只将这阮老爷提溜到个无人的角落,再作打算。 其后李三对那酒馆的老板吩咐了几句,命他将这胡姬扣在桌前,晚些时候再来带她走。再又转头对那些个瞧热闹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谁敢多管闲事,我李三定叫他出不了这个酒馆子!” 却说这李三养的几个家丁,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横人,范茂带来的三个阮府下人,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其他人见李三耍狠,自也不敢出声。 如今这阮老爷被李三的人捏在手里,范茂等人不敢妄动,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三等人往那煊门街西北角的僻静胡同行去。 旁的人见无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去了,先前那隐在人群里与苏慕渊打过照面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脚跟上。苏慕渊目送一行人走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却也一同跟了过去。 这厢阮老爷手脚俱是垂软乏力,被两个家丁拖着走,两条腿在地上拖行,鞋袜、衣袂上沾了不少灰渣,发髻散乱,幞头歪斜,行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儒雅的模样? 行至无人角落,那李三挥手叫家丁架住阮老爷,另外三个家丁则是将范茂等人拦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不能上前。 却说这李三惯是个心狠手黑的货色,眼见四下无人,他照着阮仁青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 阮老爷心口痛不可挡,酒也醒了大半,他冷汗涔涔地瞠大了双眼,手脚乱挣起来。 李三见他挣动,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对着阮仁青又是一顿暴打,嘴里还不忘说些污言怒骂,阮老爷被打的通身剧痛,渐渐地也没了力气去反抗,嘶哑着声音讨饶。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见阮仁青被打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了,方才慢悠悠地以靴尖踢起了一颗小石子儿,准确地握在手里,又上下抛了两抛,方才出手如电地朝着不远处的家丁掷了出去。 说来也蹊跷,那平淡无奇的石子儿自苏慕渊的手指掷出之后,竟带起了一道凌厉之风,犹如一支破空而来的利器,朝着钳住阮老爷左臂的家丁急射而去。 那家丁只觉脑后生风,心生奇怪,正待回头,却被那石子儿钻入了脑腔,打了个对穿之后,又飞向了右臂的家丁。 那石子儿自右边家丁的太阳穴直直射入,再从另外一侧的面颊飞出,斜斜打入地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坑洞。 两名家丁连吭声都未来得及,就遭到了暗算,其后以一个诡异的表情,直挺挺地朝两旁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松手,令阮老爷重心不稳,直接就扑上了朝他挥拳的李三身上。 这喝了酒的人,身子本就沉甸甸的,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李三身上,却说李三本就是个出拳的姿势,力量都集中在上半身,下盘自是不稳,如今撞上直愣愣朝他扑过来的阮仁青,生生被他带倒,成了个人肉垫子。 也不知是这李三实在运气不好,还是怎地,两人倒下的地方刚好有个凸起的尖石,李三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那尖石上,立时就双目大张地断了气。 不远处的几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一阵风刮过,须臾之间,原本在教训阮老爷的三人,突然俱都倒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方才察觉事情有异,那几个凶狠的家丁也顾不上拦人了,统统都赶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压在李三身上阮仁青掀翻,去照顾自个儿的主子。 那范茂也是个机灵的,虽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他也怕李三突然缓过神来再教训阮老爷,范茂赶忙给三个下人递眼色,四人快速地扶起阮老爷,趁着李三那伙人还未回过神来,架起阮老爷就往胡同的出口奔去。 这几个家丁正在查看李三,却发现地上湿呼呼地黑了一大片,再按住李三的脑袋,使力一拔,霎时间,尘土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家丁们遽然发现自家主子的后脑勺破了个大洞,鲜血正泊泊流出,地上那锋锐的尖石上,还沾了些红红白白的脑浆。 几人面色大变,回头一看,阮仁青那伙人竟然已经跑没了影。 这几个家丁见此变故,也是六神无主,却说这李沿,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均是高嫁,他乃是李家独子,家中纵容非常,今日李三不明不白死在胡同里,他几个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可平白无故的跟着李三公子一起死,总还是有些不甘愿的。 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知千万不能让那阮老爷跑了,自是要出去将人追回来的。 家丁们起身,正要追出胡同,却见出口立着一道人影,此人面容平淡无奇,身材中等,是个扎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人物。 几个家丁大声呼喝:“哪来的杀才,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儿去!” 这厢说完就推了那男子一把,准备跑出去追人,哪知这男子被大力一推,却好似被钉在地面上一般,纹丝不动,他蓦地出手,将一旁的家丁喉咙捏了个粉碎。 另外两名家丁见状,骇得倒退了两步,正待要逃,那男子倏地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箭步上前,照准两人脖子快速一划。 两人的喉咙俱都被割破,霎时间鲜血喷在墙壁上,抽搐了两下,应声倒地。 自不必说,这人正是先前同苏慕渊有过交集的男子,他一出手,快速将三人毙命,其后在死去的家丁身上拭了拭刀刃上的血污,又朝苏慕渊藏身的地方打了个稽首,这才大步离去。 苏慕渊一言不发地看完整个过程,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横了一地的尸体,抚了抚下摆的褶皱,足下一点,跃出了胡同。 不知道阿芷的伤处理的如何了?晚点着人给她送盒玉肌膏过去。苏慕渊这般思忖着,嘴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来。 眼见阮兰芷竟然被自个儿吓昏了过去,苏慕渊那褐色的鹰眸不自觉地眯了眯,他蹙起了英挺的剑眉,心情十分不好:阿芷怎地还是这般胆小? 是了,怀里的她,是他心心念念渴求了两世的人儿,如今……终于又再次相遇了。 苏慕渊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她身着素白色的纱裙,一头如缎般的青丝绾成了双环髻,拿几颗小小的珍珠点缀固定,末了用两根月白色丝绦系住,尾端垂在肩后,雪白宽大的阔袖在手肘处,拿臂环收住,再呈蝶形铺散开来,除此之外,通身再无旁的饰物,这般装扮,倒显得她越发的翩然出尘,弱不胜衣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苏慕渊见她面色煞白,神色冰冷地紧抿着薄唇,隔了半响后,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将语气放缓和一些:“原来这阮府的教养这般差,我倒是有些担心我那表姐了……” 187.命里有时终须有(上) . “薛哥哥,你送来的这蜜渍樱桃真是极好吃的, 外头裹的那层糖蜜, 把樱桃的酸味融合的恰到好处。”算起来,阮兰芷已经好些年没有吃到蜜渍樱桃了。 虽然苏府有钱有势, 可阮兰芷嫁过去之后,却一直被拘禁在那冰冷的院子里,到了后来,除了用水随便煮一煮的清汤寡菜, 再没有其他。 “瞧你那样儿, 真是个小馋猫!就那么好吃吗?” “你哪次来我家,没有给你备过可吃的糕点与果子?怎地莺莺就吃不厌呢?”薛泽丰有些爱怜地摸了摸阮兰芷的头顶, 柔声说道。 阮兰芷闻言, 鼻头一酸, 差点子落下泪来, 是啊,原来她也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只不过……后来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让她忘记了这些。 “薛哥哥送的,自然好吃,我前次去给姨祖母请安,她还告诉我, 你娘在给你相看媳妇呢, 怎么?哥哥没有看上的吗?”阮兰芷笑了笑, 打趣道。 薛泽丰今年十七了, 他娘亲黄氏,镇日里盘算着要给他说一门亲事,但凡谁家府上赏花、打马吊、搭戏台子、聚会设宴,只要是给薛府发了名帖,黄氏几乎都是来者不拒,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姑娘,或是即将及笄的姑娘,并做到相貌、品行、家世一手掌握。 薛泽丰瞄了瞄身旁的阮兰芷,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耳根子的微红一直未曾消退。 薛泽丰觉得,关于亲事,他还可以再等两年…… 彼时,阮兰芷并没有注意到薛泽丰的心事,而是搂着食盒子轻轻地倚在窗边上,时不时地拈起一颗樱桃丢进小嘴里,然后眯起眼睛,一脸的惬意。 —————————————————————————— 梅香院 这厢阮仁青将将踏入房内,就有婢女端着茶盅迎了上来:“老爷请用茶。” “嗯,艳梅呢?”软仁青接过茶来啜了一口,放在梅花小几上,这才开口问道。 “姨娘这会子还在里头歇午觉呢。”婢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行,你下去吧。”阮仁青说罢,挥了挥手,径自往里间走,他悄悄地打起幔帐,往里看: 只见榻上的李艳梅,浑身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绢丝小衣,里头那水红色绣金线牡丹的肚兜儿,系带早已松开,不过是堪堪地挂在脖颈上罢了。而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衾,褪到了肚脐以下,最令人眼热的,自然是那半遮半掩的巍峨玉峰,正因着李艳梅均匀的呼吸,而缓缓起伏…… 先前说过,这李艳梅早年本就是那女支馆里头的头牌,那是出了名的会伺候男人,她当时爱着阮仁青的俊美与风流,后来便被他哄着,领着毫无关系的阮思娇回了阮府。 阮仁青见眼前横陈着一个体态丰满,二十多岁,成熟风韵的女子,只觉口干舌燥,血脉贲张,哪里还忍得住?紧跟着脱了靴子爬上塌,抓起那硕大的绵软就下了狠力气揉弄。 将将揉了两下,李姨娘就被胸前那恼人的大掌给弄醒了,她睁开眼睛,见是阮仁青在自己身上作怪,气哼哼地拧了拧腰,涂了红色豆蔻的玉手在阮仁青的胸膛上作势推了推,只是那力道,就跟摸着玩儿似的,欲拒还迎,一点子力气都没使,不过是平添了两人的兴致。 李姨娘想起日前老太太做的那一出戏,这心口的气还没出顺畅呢,哪知阮仁青那孬货,因着拗不过他娘,又没脸来见她,干脆就远远儿地避开了,连她的院子都未曾来过。 思及此,李青梅红着眼圈,带了点儿哭腔对阮仁青道:“你个挨千刀的杀才,做什么还来我这里?” 阮仁青在床笫之间,素来是好说话的:“我的心肝,我这不是想你了吗?你都旷了我五日了,我这心都让你给旷碎了。” 李姨娘嗔了他一眼:“郎君还真是会倒打一耙,妾身日日盼着郎君来,却总不见你人影子,我猜啊,阮大人多的是人款待,哪里还记得起我李艳梅,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不是轮流宿在文姨娘和方姨娘那儿吗?” “别提了,她两个哪有心肝你销魂?文如意下面松垮垮的跟个水缸子似的,都能在里头养鱼了。更别说方灵那张关公脸……唉,我不过是勉强看在娘的面子上,才上她那儿睡了一宿。”阮仁青凑上前亲了亲李姨娘的小嘴儿,喃喃抱怨道。 李姨娘闻言,噗嗤一笑,不得不说,阮仁青这番话说的十分促狭,那文如意与方灵两个,哪里就如他说的那般差了?只不过同媚色天成的李艳梅比起来,的确是略逊一筹的,却说这女人吧,都爱听这些个奉承话,因此李姨娘听着,是十分受用的。 李姨娘听了这一番话,神色才缓和了下来:“郎君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若是叫文姨娘和方姨娘知道了,她两个倒是不会怪你,没得恨上了我。” “没事儿,她两个若是知道了,只管叫她们在一旁站着,看看咱两个逍遥快活。”阮仁青有些急不可耐地脱下了自个儿的亵裤,跟着就压着李姨娘行起事儿来。 不多时,李姨娘被他入的骨头都酥了,半眯着眼睛叫出了声来。 事毕,阮仁青从李姨娘的身上翻了下来,舒坦地喟叹了一声,也不要人伺候,这就开始穿戴了起来。 那李姨娘见他要走,心里大急,面上却是嘤嘤哽咽了起来:“怎么?郎君这才来多一会子就要走了?难道先前郎君说我好,不过是耍着我玩儿的?” “郎君若是这般敷衍,倒还不如干脆放了妾身的契书,让我走了,咱两断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儿,李姨娘越发哭的厉害,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阮仁青见李艳梅哭的伤心,这裤子也顾不上系了,赶忙坐回塌上,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哎哟,我的心肝祖宗,好好儿的,怎地哭起来了,这不是眼看着要吃晚饭了,我得去上房看一看娘吗?” 这阮大爷虽然是个风流种,可规矩什么的,倒是做得十足,毕竟他也是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人。 李姨娘闻言,想起那作妖的老东西,哭的越发伤心:“是了,妾身差点子都忘记了,左右你是要当新郎官儿的人了,自然要多多去老太太那儿的,还得多谢她为你找了这样一桩完美的姻缘。” 阮仁青闻言,哪还有不明白的?怀里的李姨娘这是吃醋了呐! 思及此,阮仁青笑了笑,一边揉着李艳梅胸前白生生的绵软,一边说道:“我当是怎么有股子酸味儿?原来是心肝吃醋了,我的心你还能不知道吗,我这日思夜想的都是心肝你啊!”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郎君若是心里有我,又怎么要娶了赵大姑娘做继室?你明明知道我……知道我……”李姨娘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娇滴滴的哭了起来。 “放心吧,那赵大就是个嫁不出去的泼辣子,娘要我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她哪里比得上心肝会伺候人?就算这赵大姑娘进了门,我也不会去她房里,她压根儿影响不了你一丝一毫。”阮仁青继续柔声哄着。 李姨娘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这赵大姑娘是肯定要进门,她既不能改变,那就只能迂回行事了。 不得不说,李姨娘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十分会利用自个儿的优势。她一个小小的姨娘,凭什么同老太太斗?不过是仗着阮仁青宠她罢了,她只有牢牢地拴住眼前的男人,才能稳固自己在阮府的地位。 两人说着说着,也不知怎地,又勾起火来,于是搂到一块儿再次行起事来,这一次,李姨娘叫的格外动情。 这厢阮思娇在阮兰芷那儿憋了一肚子的气,将将回到梅香院,走到李姨娘的房门前,正要叩敲,却听见里头传出些柔媚入骨,缠绵动人的吟/哦声,夹杂着男子的粗喘与调笑声。 阮思娇听了一耳朵淫/声浪语,抬起的手儿僵在半空中,这还哪能敲得下去? 阮思娇的小脸儿蓦地就红了,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里,将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自她懂事开始,都不知在这院子里听到多少回淫/言浪、语了,她爹同李姨娘两个,总是毫不避忌,大白日里也能弄出些动静来 。 一般来讲,普通正经的小姑娘,谁会知道这紧闭的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可阮思娇却不一样,幼时,她曾经因着总是听到隔壁传来这样的声音,而觉得十分迷惑。又有一次,她爹爹和李姨娘在白日里敦伦,门没关严实,小思娇听到那动静儿,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悄悄儿溜了进来,躲在屏风后头,隔着那屏风缝隙,看了个大概。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两人似痛苦似快活的动作与神情代表什么,其后终于忍不住问了李艳梅:“姨娘,我见爹爹压在你身上欺负你,你叫的那样厉害,他都不停下!” 李姨娘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简直都直不起腰来了。 毕竟是这李姨娘是女支馆里头出来的,对于男女一事儿是十分看得开的,于是便无一遗漏地将这些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阮思娇。 在她看来,这些事儿,姑娘早晚都要知道,何必藏着掖着呢? 说回如今,毕竟这两人对外宣称是母女,因此阮思娇就歇在李姨娘隔壁的屋子,两人欢好的声音,时不时会从墙壁的那一头隐约穿透过来,这让阮思娇原本就烦闷的心,越加难受。 先前在姝婧院里,那薛家哥哥的眼珠子只黏在阮兰芷身上,哪里还看得到其他?思及此,阮思娇这心里头就冒出了一股子邪火,直烧的她坐立难安,十分难受。 188.命里有时终须有(中) . 自不必说, 这“帐中香”乃是内宅享乐的最佳熏香。 昨天赵大姑娘来阮府相看, 令各房姨娘都生了不同程度的危机感, 最为焦心的, 要数这位一门心思想要扶正的李姨娘。 为了留住阮老爷的人和心,李艳梅这几日特地熏上“帐中香”,在床笫之间也是卖力伺候。 哪知昨日李姨娘精心准备, 却迎来了一个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的阮仁青,这闺房之乐自然是享不成了, 其后李姨娘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伤者一通夜不说, 谁知次日一早她才将将闭眼, 打算歇个回笼觉, 又被一帮子强行闯入,目露凶光的衙役给吓醒了。 那帮子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掀衾被,她一身白花花的肉儿给人看了去不说, 两个衙役上前, 出手吊起正在熟睡的阮仁青的双手, 拿那两块厚厚地共拲枷子,夹住他的脖子和双手, 跟着就把阮老爷拖下床。 这番粗鲁的动作令阮仁青的伤处磕到床沿上,疼的他立时就清醒了,仓惶间,阮老爷急急喝道:“大清早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乃从六品通直郎阮仁青阮大人, 你们闯入我家里逞凶, 不怕我上折子告你们一状?” 为首那衙役冷冷一笑道:“真真儿是好大的口气!阮仁青,你还当自个儿是个天官呢?杀了人还敢心安理得回府睡大觉,你难道不怕夜里冤魂找你来索命吗?” 这一番话,把屋子里的人统统都惊了一跳: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爷杀人了? 阮仁青闻言,也是脸色大变,他哪里敢杀人?他昨天差点子被人杀了才是真的,这厢刚要辩解,那官差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又道:“少装蒜!李大人府上的三公子李沿,与其五个家丁,昨日均死在煊康门街西北角的小胡同里头,不少人都看见你从那胡同里跑了出来,就算不是你亲手做下的,也必然同你脱不了干系。” 什么?李三死了?阮仁青惊出了一身冷汗,旁的家丁是死是活他的确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被迫灌了一大坛子酒,后来虽然被李三揍的清醒了不少,却又一个没站稳,将李三扑倒在地,其后他听到李三后脑勺磕上了石头的声音,走前他的确也见到地上流了不少血…… 难道……? 阮仁青吓得面色青白交错,难道他那一撞,真的把李三给害死了? 阮仁青将昨天的事情再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惊悚,好像……他的确是闯了天大的祸事! ———————————————————— 阮兰芷忍着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一字不落地听完梦香的话,整颗心荡到了谷底。 她面色如纸递跌坐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嫣粉的樱唇翕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李沿这个人,阮兰芷是知道的,上辈子这李三曾经到过苏府,彼时,周莲秀怪她伺候夫君不尽心,要给她立规矩。 就在她跪在正院的当口,那李三过来与周莲秀叙话,她至今还记得李三看她的眼神。 阴测测的目光,好似一条藏了剧毒的蛇,放肆又充满欲/望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后来,她记得李三这人是死在苏慕渊手里的,实际上,苏宁时死的算早的,没有看到苏慕渊对付周家的狠戾手段。 是了,最后权倾朝野的周家被苏慕渊斗倒了不说,包括同周家有任何干系的旁支,也统统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根据她的记忆,李沿应该是死在五年之后才对,怎地重活这一世,李沿竟然现在就死了?而且这李沿的死,竟然还和她那个不成器的爹有所牵连? 若说阮老爷谋杀李三,阮兰芷是不信的。旁的不说,阮老爷是个什么德行,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吗?除了空有一副好皮囊,镇日走马章台,流连妓间,与无数女人有染之外,他哪里做得出杀人的事儿来? 何况那李三又是个京城里有名的霸王,就她老爹那怂包样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沾惹李三才是。 这厢阮兰芷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觉得自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之后,就没有一件事儿是与上辈子相同的。虽然人还是这些人,可有些事儿却又莫名其妙的发生了,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可无论这阮老爷如何混账,他毕竟是自个儿的爹,阮兰芷自认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受牢狱之灾的。 这般想着,阮兰芷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唤来两个丫头,搀扶着自己,往慈心院行去。 ———————————————— 与此同时,慈心院 正靠坐在软塌上的老太太万氏自然也知道了阮老爷被衙役捉走一事,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嘴角甚至都起了燎泡。 其后她直接把跟在阮老爷身边的范茂给提溜了出来,横眉竖目地逼着他招供。 范茂吃了几个板子,只是不敢再瞒,就将这两日两男争一女,李三教训阮老爷,后来胡同里突然发生怪事儿的情况,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万氏听罢,神情越发凝重了,她同阮兰芷的想法一致,就凭她儿子那懦弱性子,哪里敢行凶杀人? 旁的就不多说了,阮老爷本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将他关到大牢里头,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罪? 万氏思忖着,先不管其他,得尽早使些银子给狱卒,打点一下,不然仁青只怕在里头熬不住。 然而……自从万氏给儿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后,如今的阮府,落魄的连个普通富商的宅邸都不如。 且这事儿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胡乱塞钱也未必就派的上用场…… 万氏这厢正是一筹莫展,守门的婆子就打起帘子来禀告:“老太太,几个姨娘和几个姐儿哥儿都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如今她儿子被捉进了大牢,万氏心里自是极烦这几个姨娘的,她摆了摆手道:“统统撵回去,叫王管事儿的派人盯着,别让她们出来,没得叫我见着心烦!” 守门婆子领了命,正要出去,那万氏却又急急喝道:“慢着!叫二姑娘留下,其他人该赶走的赶走。” 守门婆子想起二姑娘那苍白的面色,薄纸片儿一般的身形,却还死扛着叫两个丫头搀扶她候在慈心院的门口,正想张口再同老太太说两句,可见老太太神色不豫,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多时,阮兰芷被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进屋里,老太太上下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道:“莺莺昨日早上见你还好好儿的,怎地脚又伤着了?” 万氏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道:“总不会……是跟着你庶姐庶弟那几个猴儿,闹腾出来的吧?” 阮兰芷哪能听不出万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只好装傻充愣地道:“祖母可是误会莺莺了,我昨夜里突然醒了,想爬起来倒个水喝,哪知头晕脑胀的还没踩着地板,就一头栽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万氏现在心里装着事儿,且阮兰芷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她也就揭过去了,其后亲自起身,走过来拉着阮兰芷的手道:“莺莺,你爹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做娘的绝对相信你爹爹是清白的,可这大牢里头,屈打成招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你爹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也没受过什么罪,我怕他,怕他挨不住啊……” 这一番话说的痛彻心扉,可阮兰芷哪能猜不出老太太打的是何主意呢? 阮兰芷闻弦音而知雅意,她反握住万氏的手,说道:“莺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姨祖母了,上次薛哥哥来,还同我提起了这个事儿呢,祖母,我今日去拜访姨祖母,你看可好?” 万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氏虽然同她那个有诰命在身的姐姐不怎么亲近,可她姐姐对自家孙女儿却是真心疼爱的,让莺莺去说项,说不定,她那个在朝廷里当正二品户部侍郎的外甥,能帮上什么忙呢? 只不过……苏幕渊眸子凛了凛,比起谄笑胁肩,蛇蝎暗箭,暗藏龃龉,满是腌臜的苏府,阮府这种小门小户的私斗,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先前老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上富可敌国的赵家,可如今她见到苏幕渊来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变大了。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权势滔天的威远侯尚未成亲?不仅仅是苏侯爷还未成亲,苏府的嫡三公子苏宁时也还未成亲…… 这厢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来回在赵慧与苏侯爷之间打量着,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来:若是儿子娶了赵慧,那侯爷也算是对阮府有恩了,过一、两年,打着报恩的由头,礼尚往来地将自己其中一个孙女儿送进苏府,以后两家亲密联系,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儿的水涨船高了,到了那时,阮府也会恢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这般思忖着,老太太如今再看这两位贵客,自然是越发的殷勤起来,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苏幕渊能够耐住性子坐在这儿,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给身旁一个模样儿俏丽的丫头递了个眼色,后者赶忙端了一盏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苏幕渊的脚边,将茶双手高举过头顶。 老太太一脸恭敬地朝苏幕渊道:“府上茶点粗简,还盼侯爷莫要嫌弃。” 哪知苏幕渊听罢,却没个反应,只是冷冰冰地端坐着,连眼尾都没扫一下茶盅。俏丽丫头十分艰难地双手端着茶,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抖如筛糠了。 可苏幕渊不叫起,谁又敢动?哪怕是跪废了一双膝盖,也不过是随着这位威远侯高兴罢了。 碍于苏幕渊的身份,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依旧是谄媚奉承着,可威远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权势地位的,又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平日也不见这苏侯爷对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来也是了,这万氏是个什么东西?他苏慕渊又岂会自降格调同她说话?不过是老太婆自讨没趣罢了。 万氏热络地招呼了苏幕渊几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后见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丑,于是悻悻地叫那丫头撤了茶也就罢了,没得做错了事儿,反而惹了这尊大神不高兴。 虽然万氏在苏幕渊那儿讨不着好,可他冷着脸杵在这儿,在场的谁又敢置喙?万氏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气氛压抑至极,忍了片刻,她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边的赵慧身上了。 却说这赵大姑娘,名声在外,自然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万氏如今是绞尽了脑汁,她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压一压这未来儿媳妇的气焰,却又不至于吓跑了她? 就在万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赵大却又想压她一头的空档里,赵慧却是有些走神。 赵慧先前在庭院里头远远儿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万般怜爱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从未见过主子那样的神色。 阴鹜狠厉的主子,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过,更枉是抱着一个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谁? 赵慧越想越痛苦,心里好似被沸水煮着一般,上下翻腾着,她偏头看了看苏幕渊,可后者不过是以手支着额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罢了。 赵慧看着看着,心里冰凉一片,是了,他要放弃自己了,他要自己嫁进烂篓子一样的阮府…… 这三人坐在厅里,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旁敲侧击地打着机锋。不多时,一直跟在阮仁青身边的随从范茂,却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门口来。 王管事儿的心知正厅里头坐着两个贵客,哪里敢放范茂进去,自是将他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范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老夫人正在里头谈大事儿呢,你这个节骨眼儿进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范茂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老爷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赶来搬救兵……”范茂一边扶着腰说话,一边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着。先前从烜康门街一路小跑回来,哪里顾的上旁的? 他缓了口气儿,这才拉着王管事儿的又道:“王管事,这事儿着实耽搁不得,这样吧,我先把事由告诉你,你同老太太禀告一声,不过你得先让我带些家丁过去烜康门街,不然老爷只怕危险了。” 189.命里有时终须有(下) .  威远侯府, 苍穹院 彼时,正是三更天,在这沉寂无声的夜里,乌云蔽月,一丝光亮也无,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沉沉的。 就在这寂静宁谧的时刻,院子里却发出了一记心魂惧裂的嘶吼。饶是隔得老远, 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恸。 借着门两旁悬挂的角灯,细细看去, 那是一具身量颀长, 高大强壮的虎躯。他半跪在地上, 死死地搂着怀中衣衫半褪, 容色惊人的女子, 那女子双眸紧闭, 面色如纸,一动不动地偎在男子的怀中, 凝润如玉的纤纤柔荑软软坠垂着,怵目惊心的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将莹白如雪的肌肤,染上了大片的鲜红。 若是瞧的在仔细些, 还能见到那女子的樱唇竟是略微上翘的:我终于摆脱了你—— “阿芷, 不管是上穷碧落, 还是下入黄泉……我总能将你找回来的。”男子说罢,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怀中女子的脸庞,垂首覆上了那柔软冰凉的嫣唇。 ——————————————————————————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阮兰芷再一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定亲的前一年。 彼时,她愣怔地凝视着铜镜中熟悉的容颜:两道如远山似新月的柳叶眉,一双明丽潋滟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翘挺的琼鼻下,是娇艳欲滴的樱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说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艳精致、肤光胜雪、见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张娇美无匹的脸庞啊……她轻轻地牵起唇角,扬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晶莹大眼里却透着绝望的水光。 彼时,房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然而她的脑海里,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为死去是解脱,是摆脱那人的束缚,是复归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让她回来了? 都是这张该死的脸!若非如此,她上辈子又怎会受到那般侮辱? 阮兰芷惊惧的想要尖叫,却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经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呵,她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是阮兰芷…… 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眼里的悲凉真是怎样都遮掩不住。隔了半响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在妆台前亟不可待地四处翻找着,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自己最爱的彩绘鎏金双层漆奁。 打开了妆奁之后,果见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边第二格里。 她将簪子拿了起来,滟潋明眸里闪过一丝哀戚,阮兰芷用冰冷的簪尖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不轻不重地刮着。 此时,阮兰芷在心里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干脆,毁了这张脸吧,毁了容,就不会再遇上他,更不会再受到侮辱…… 不多时,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然而阮兰芷却浑然未觉,就在她握着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脸庞之时,两名丫头相携打起帘子走进来:“姑娘怎么起来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过来,这会子该行到角门了。” 这一声话语,将阮兰芷唤醒了过来,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妆镜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阮兰芷受了好大一番惊骇,目光游移了起来,她左手死死地绞住右手,隔了好半响,方才忍住浑身的颤抖与惊惧。 阮兰芷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乱:李姨娘?怎地是她要来了? 上辈子,正是李姨娘与庶姐撺掇了她爹,将她嫁去苏家,嫁给那个病痨鬼的。 阮兰芷强自敛住心神,开始戒备了起来,这当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时候,她必须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才行。 “姑娘,你的脸怎地这样苍白?可是哪儿不舒服?”其中一个丫头,梦香有些担心地问道。 阮兰芷对着铜镜,抚了抚自个儿那过于苍白的脸,她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哑着声音道:“不碍事儿,先前梦魇着了,缓一缓便好,梦玉,你给我抹点儿膏子,盖一盖这脸色吧。” 另一个丫头梦玉闻言,赶忙打开双层漆奁,从里头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点出来,轻轻地点了两点在阮兰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匀了,这样看上去,气色也就好多了。 阮兰芷抚了抚自个儿有些散乱的头发,将仍在哆嗦的双手紧紧地拢在阔袖里,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静下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与大姑娘阮思娇,正被几个仆妇簇拥着,打起帘子走进来。 阮兰芷见了二人,只略略颔首,连身子都没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对什么庶长姐与姨娘行礼,何况这二人上辈子磋磨了自己数年,她连些个虚礼都懒怠做得:“我前两日寒邪入体,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两个且自在些。” 只不过那庶出与姨娘却也没什么礼数也就是了,进来也没朝她这个嫡出的女儿行礼。 阮兰芷定了定神,又偏头对身旁立着的丫头道:“还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点果子出来。” 丫头应了声,就下去备茶点了。 阮思娇与李姨娘两个,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二姑娘怎地瞧着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娇娇弱弱、性子软和的一个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气质又不太同了。 彼时,两人虽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李姨娘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探望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兰芷开口,便率先说道:“兰姐儿,你爹爹娶续弦的事儿,你可都听说了吧?” 阮兰芷一听,心下有些茫然,续弦?什么续弦?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可没听说过爹爹要娶什么继室。 那时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想扶正,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拦着,她那个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到了晚上,抱着李姨娘那软香温玉的身子,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在阮兰芷未出嫁之前,这李姨娘始终未被扶正,直到最后老太太得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暇他顾,李姨娘这才如愿以偿,当上了阮夫人。 看来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 阮兰芷收起思绪,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两日染了风寒,病卧床榻,精神头也不太好,估摸着是有人和我提起过,但我似乎也没有听的真切……如今大病初愈,倒是忘得个一干二净了。” 李姨娘听罢,神情有些古怪,这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爷娶续弦的事儿?偏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二姑娘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对老太太,那素来是唯命是从的,又怎么会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对意见? 虽然阮兰芷是老爷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却因着娘亲早逝,而被养在老太太膝下。 却说这阮府的老太太,毕竟身份摆在这儿,阮府上上下下,谁人不敬着她?老太太素来眼高于顶,这长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谁都瞧不上,独独就对二姑娘高看一眼,不过虽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养长大,却也没有多少慈爱在里头。 姜毕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严格教养出来的阮兰芷,那真真儿是京城闺秀中的典范。而这些,从阮兰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窥见一二: 行走间,那是轻行缓步,精妙无双,说话时,那是敛手低声,轻言细语,办事务,那是应对有声,且依礼数,吃饭时,那是食无叉筋,细嚼慢咽,宴席间,那是退盏辞壶,过承推拒。 上辈子,阮府这位姿容秀丽、安徐娴雅的二姑娘,是誉满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规矩教条下长大的阮兰芷,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性子软弱,十分好拿捏。 因着这个和软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后,爹爹为了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听从了李姨娘的指使,将她草草地嫁给了苏家二少爷那个病痨鬼,进而获得了大笔丰厚的彩礼钱。 可怜的阮兰芷在嫁做人妇后,便过上了禁锢拘束的生活,成了亲的丈夫因着身体不康健,心里也扭曲的厉害,这病秧子总是拿些小事来为难她,而她那个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绵里藏针,处处压迫、磋磨她,其后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没能撑过第三年,便香消玉殒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兰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活了过来,这辈子可千万不能教府上这帮子牛鬼蛇神,给糊里糊涂地“卖”出去了。 阮兰芷收起纷杂的思绪,冲着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个干净,姨娘可否告诉兰芷,爹爹究竟要续娶何人?”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李姨娘俏脸酡红,眉宇间带着点儿媚色,俨然是被正值壮年的阮老爷好好疼爱过的。 阮仁青是个什么德行,在场的人最清楚不过,这几日老爷又一直留宿在梅香院,旁的什么院子,压根就不爱去了。因此这李艳梅进来的时候,其他姨娘的眼里多带着不屑。 曾姨娘和沈姨娘两个,好歹都生的有哥儿,且都是经受过良好教养的,她们两个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再加上那阮大爷惯常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种,早就知道这男人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倒还能沉得住气。 可像方姨娘和文姨娘这样自小就是家奴,本就以侍奉主子为首要,在府上汲汲营营了多少年,仍没什么倚仗的,当场面色就不好看了。 显而易见,两个原是婢女出身的姨娘,哪能比得上出身青楼的李艳梅会伺候男人? 还是方姨娘沉不住气,阴测测地率先说道:“老爷有了李姨娘这般妙人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我们之所以能早早儿来跟太太请安,还真是多亏了李姨娘大包大揽,一人伺候了我们五个人的份儿,也是难为你了。”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话头子,那后面接话的人自然也就客气不起来,文姨娘有些恨恨地看了李姨娘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李姨娘伺候老爷有功,我们几个自然是比不上的,就连老太太都要感谢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棍的,还把其他几个姨娘也拉下了水:我们五人就你一人迟到,自是因为你分去了我们所有人的宠爱。且听你那口气,我们在老太太这儿等着你,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卖力伺候老爷,那老太太吩咐的事儿,自然可以放一放。”方灵生怕这火烧的不够热烈,顺便把老太太也提一提。 李姨娘被方姨娘这般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竟是不见多少恼色,只不过她心里是不是也不着恼,就不知道了。 李艳梅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太太,掩着嘴儿笑道:“老太太经历过的事儿,比咱姐妹几个吃的盐还要多,她自然能明白奴婢的难处。” 老太太蹙着眉头剜了方姨娘一眼,她这般带头一嚷嚷,倒让自己不好整治李艳梅了,真不知道像方灵这么个蠢的,她儿子怎么看上的?照她看,这方灵胸前的两颗大木瓜只怕比她的脑子都好用些。 阮兰芷在一旁听的小粉脸儿红彤彤的,就算两个庶弟年幼听不懂,可这屋子里头还有两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两位姨娘竟然口没遮拦的说着这些个房中事。 阮兰芷端起扶手椅旁朱漆梨花木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只觉那淡淡的茶香气,将这些个姨娘身上浓厚的脂粉气稍稍打散了些。 她又从自个儿随身的香囊里头,拈了颗绿莹莹的薄荷小糖含在嘴里,一双狡黠的晶莹大眼滴溜溜地在屋里姨娘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老太太万氏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太太那如刀的眼神狠狠地一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刺人话的方姨娘,立马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姨娘,纵使你今日委实有原因,可你不尊家法,目无尊长,也是事实。老身今日若是不罚你,往后若是其他姨娘纷纷效仿,时常姗姗来迟或是干脆不来,那可怎么成呢?”万氏抚着自己手腕上光润无一丝杂色的玉镯,缓缓开口道。 190.途遇故人心如焚 . 这两日阮兰芷的膝盖好了许多, 还多亏了梦兰和梦香两个丫头,日日不落下地给阮兰芷用热棉巾敷膝盖。如今她只要慢慢儿地走, 总不至于走不稳打脚跌了。 当然, 阮兰芷可没忘记, 这几日老太太身子也不太爽利, 于是她见膝盖好的差不多了,这就打算去老太太那儿露露脸。 毕竟她如今还是一副“好拿捏”的和柔模样,做戏总得做全套不是? 因着这些, 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 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 “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 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 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 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 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 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 走路的时候, 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 远远看去,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阮兰芷见不远处,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一前一后,俱都神情倨傲,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191.力挽狂澜定乾坤(上) .  “祖母, 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 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 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 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 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 抑或是西域, 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 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 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 不上不下,先前方氏才告诉她, 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 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 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 哪知一个没端稳当, 手一滑, 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 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虽然这京城里头善于整治庶务的厉害女人比比皆是,可如今有个现成的女人,十分厉害不说,还有着丰厚的家财,娶了她,其实对咱们家是利大于弊的,有了银子,祖母也能给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到时候肯定风风光光地把莺莺嫁出去。”万氏说了好一番话来,声声句句都是为了这府里头好,为阮兰芷好,可那浑浊的眸子里,却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莺莺莫怕,只要祖母一天不死,就不会叫李姨娘和你庶姐,或是那个赵大姑娘,将你欺负了去。”万氏说着说着,神情越发激动。 如果阮兰芷不是重生的,只怕就要一头钻进老太太这温情的圈套里了,上辈子,老太太正是用的这一套,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只可惜,她阮兰芷虽然还是那个皮囊,内里芯子却已经换过了,所以她对这套说辞,已经免疫了。 思及此,阮兰芷忍着恶心,将脸庞贴着万氏那布满褐斑与褶皱的手,来回摩挲,她水汪汪地大眼里,淌着泪珠儿,哽咽道:“祖母,这次是莺莺做错了,莺莺实在是不知道原来祖母有这般多的难处……莺莺不体谅祖母也就罢了,还要给您添堵,莺莺这就自请去跪在门口一个时辰,好好儿反思自己的言行。” 万氏闻言,赶忙去虚扶了阮兰芷一把:“也不怪你,主要是你姨娘也不知内情……” “不!规矩不可坏,我本来就顶撞了祖母,这罚跪是一定要的。”阮兰芷态度坚决地道。 万氏见孙女儿还是那般愚钝的模样,这心里就放下了,也罢,她去门口跪着,让其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也算敲个警钟。 “莺莺,你既已决定,祖母也不拦着你,今日的事儿若是没个说法,只怕那李姨娘还要来教唆你,罢了,你就去吧,做做样子就行了,也别跪太久,本来你身子就弱,没得又病倒了。” “只要你乖乖儿听话,你还是祖母顾大局,识大体的好孙女儿。”临了,万氏别有深意地又说道。 阮兰芷抹着脸上的泪珠子,又深深地伏了下去。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掩在衣袖里,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她这个祖母,对她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上辈子她一直顺从地听祖母的话,可结果呢?祖母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冷眼旁观李姨娘和阮思娇陷害自己? 阮兰芷当然知道今日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她也知道只要有方姨娘在,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昨日去她房里的事儿,肯定是瞒不过老太太的。可有些时候,你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就该顺着别人的意。 阮兰芷跪在门口,有些快意地思忖着:经过今日这一出,只怕一心一意想要保自个儿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同削尖了脑袋要扶正的李姨娘,她两人之间的罅隙只怕就更深了。 只不过,罚跪便罚跪,可上门口罚跪的话,那意义就不一般了,若是在院子里头和屋子里头罚跪,可能那些别有用心等着看笑话的人还未必能亲眼瞧见,然而这门口人来人往的仆妇十分多,正所谓人多口杂,用不了多久,这事儿就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了出去。 到了掌灯时分的时候,府上其他院子里的姨娘与少爷姑娘们,就知道了老太太素来疼爱的二姑娘,因着口无遮拦,被罚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到了后来梦香、梦兰两个来扶二姑娘的时候,人都站不起来了,一直过了好几日之后,走路仍是摇摇欲坠,连连打脚跌。 明面上,虽然大家都不提这个事儿,私下说道的可就多了去了,就连老太太最最看中的二姑娘都被罚了跪,看来老太太是铁了心想让赵大姑娘当继室的。 而阮兰芷被罚跪一事儿传到李姨娘的耳朵里时,她更是恨的挥退了左右,关起门来将房里的东西好一通砸:哼!这老太婆哪里是在罚阮兰芷?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 那二姑娘也是个蠢的,也不同自己商量商量,竟然傻不愣登的跑去老太太那儿找死。她先前还以为这二姑娘大病了一场,好像人瞧着不一样了,现在看来,却是比从前那个应声虫还要气人。 现下可好,赵大姑娘进门的事儿恐怕越发棘手了。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 却说苏慕渊出了阮府后,却没有直接回威远候府,而是打马沿着东大街往朱雀门街行去。 从东大街到朱雀门这一路,除了几座酒楼和教坊之外,其余都是女支馆,苏慕渊走的并不快,一路上总有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艳娘们,挺着鼓囊囊的胸\脯在门楼处招揽生意。 难怪那阮仁青是这幅德行,苏慕渊端坐在高头骏马上,冷冷地扫了街边一眼,暗自思忖着。 约莫又走了七、八里地,拐过了东大街,进了朱雀门街之后,买卖的就正经多了,街边随处可见做珍珠、丝绸、香料、药材生意的店铺,也有卖衣饰、字画、精巧玩物、金银玉器的铺子。 最后苏慕渊在一家规模颇大,标有“赵”字的玉石铺子前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瞧了片刻,便抬脚往里走。 店里的掌柜与伙计都是十分灵醒的人,见是苏慕渊来了,纷纷迎上前来,打个稽首:“侯爷。” 那苏慕渊似是这儿的常客,他摆了摆手,也不要人招呼,自己上楼,找了个扶手椅坐下。 略略坐了一会儿,那掌柜的亲自来奉茶,苏慕渊接了过来,淡淡道:“你家姑娘了,叫她出来见我。” “姑娘还在查账,小的估摸着还得半盏茶的功夫才出来。”掌柜的也是一脸为难。 苏慕渊闻言,嗤笑了一声,冷冷道:“怎么?只不过让她当了个管钱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姐了?去告诉她,本侯耐心有限,有些事情,可不是由着她说得算的。”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漫天霞光,灿若桃花,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十之八九怕死,秦皇求仙,车中腐死,黄帝升天,神话渺茫,自古以来,克享高寿的皇帝,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192.力挽狂澜定乾坤(中) .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笑, 就与这女子一同跨进院子。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 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 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 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 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厚厚的嘴唇, 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 硕大无比, 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她, 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 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 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 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 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 于是乎, 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 虽然孙女儿年纪还小,可这身段却已有一股子娉娉袅袅的惑人光华,渐渐显露。 万氏隐约能从孙女儿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看出她未来的倾城绝世的容颜来。 她瞧着今日孙女儿穿的一身素白衣裙,倒显得越发的我见犹怜,而这样貌美的姑娘,偏偏还柔顺和软,正该是男人们会喜欢、宠爱的类型。 不得不说,万氏对于这个从小教养在自个儿膝下的嫡出孙女儿,还是十分满意的。阮府出来的姑娘,自然是要安安静静,不骄不躁。不仅如此,还得是:贞顺节义、闺门礼仪、端庄仪态,样样俱到。 她可是花了许多心血投入在阮兰芷身上的,未来阮府的荣华富贵,兴许就靠她了。然而,女人不光是只凭着一张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因此万氏特地给阮兰芷立了许多规矩,像是抚琴、作画、习字,女红等等,更是每日里一样不落地拘着她做完,通身的肌肤也是保养的娇嫩无匹、吹弹可破、晶莹剔透、肤光如玉。 阮兰芷上辈子的好性儿,就是这样来的,连亲手教养的老太太都是这般对她,更枉府上那些各怀鬼胎的其他人了,真是何其可悲,却又何其无奈。 阮兰芷心情复杂地坐在老太太塌边的绣墩上,她从老太太的眼神里,读不到一丝关爱,不过是拿她当做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罢了。 好半响后,阮兰芷仰起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开口道:“祖母,我病了这几日,听姨娘们说爹爹要……”娶续弦。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那万氏却拉起孙女儿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莺莺啊,你也知道,你爹那些个姨娘,统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李艳梅那个野心大的女人,成日里撺掇你爹爹扶正她,哼!她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为了这府上的中馈权罢了。” “虽然这中馈权暂时还由我掌管着,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渐渐不好,要祖母说啊,这府上没个女主人还是不成的,莺莺,你觉得呢?” 万氏一番话说完,临了,偏头看了过来,一双利眸微微上挑,那口吻看似在询问阮兰芷,可她的神情却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一个讯息“不管是谁,不得有异议”。 阮兰芷深知老太太是个不容人拒绝的性子,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可若是叫那赵大姑娘进了门,那赵大姑娘又同苏家有些亲戚关系,自己指不定真的会被再次送到苏府去。 难道真要叫自个儿再重新来一回“走投无路”? 阮兰芷心情沉重地思忖着,这当口同老太太说话,可得掂量着来,万一没顺她的意思,指不定得怎么磋磨自己。 阮兰芷垂下眼睑,盖住了那波光滟潋的水漾大眼,好半响后,方才对老太太道:“祖母这番话,莺莺自是省得的,却是不知,爹爹要续娶何人呢?” 万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爹是个扶不起的,虽然有官职在身,却是领了个闲差,每日里还靠着家里贴补。” 万氏摇了摇头,又道:“咱们阮府,虽然祖上也出了好些个人才,可这些年却渐渐式微,地位名声,俱都大不如前。我一个老太婆辛辛苦苦地掌着这个家,府上养了一大帮子人花销也大,府上处处都需要花银子,如今你两个庶弟又还年幼,这账房里头的银子啊,渐渐是入不敷出了……” 虽然阮兰芷问的是自个儿老爹续娶的对象,可这老太太却是说起了家中的难处,并不直接告诉她是何人,这是绕着弯在说服她呢。 阮兰芷强忍着听了一耳朵的“心酸”,末了,却不得不出言道:“祖母费心了,都是我们这些小辈不够出息。” 只不过……阮兰芷有些疑惑,她这个祖母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祖母做任何决定,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孙女儿置喙了?祖母为何要同她说这些解释的话? 这些话……就好似在说服她接受一般,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难道……阮兰芷在心中打了个突,难道祖母不光是要给爹爹娶续弦,还连带的想把她也嫁个高门大户,好让阮府多个仰仗?可她才十三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都还没长好,又能为阮府带来什么利益? 阮兰芷越是想,心里越是慌,可这脸上,却又不敢透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妥来。 “莺莺,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不过了,你爹爹续弦的对象,正是那精明能干的赵大姑娘。” 万氏弯弯绕绕了老半天,可算是把人给说出来了。 一行人只顾得上逃命,哪里知道那胡同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人躲躲藏藏,心中惶恐不安,其后他们在煊康门街某个粉头的房里躲了一阵子,又使了银子找那专门为女支子看症的大夫来给老爷治伤,末了,再寻个遮的严严实实的轿子,将老爷抬回阮府自不提。 阮府,花厅 先前说过,那赵慧本就无意到阮府来,不过是因着苏慕渊强拉着她一道来的罢了,后来威远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个儿抬脚走了,被迫留下来的赵慧,应付这万氏便越发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个人精儿,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慧并不想嫁来阮府?她虽恼怒这赵大姑娘的不识好歹,面上却不显分毫。 实际上,老太太的心里也有她的算计,今日赵慧乘马车来阮府的事儿,街坊邻里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来男方家里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此时若是赵大再反悔,别人只会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寡义廉耻,背信弃义,那阮府也就成了临时被“悔婚”的可怜受害者了。 思及此,万氏看赵慧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嘲弄与鄙夷: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端着一副高姿态,真当自己是天上仙女儿了?哼,若是这婚事还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毁人名声了。 赵慧此时心事重重,哪里能知道看似对她温和善意的万氏,藏着一份恶毒心思? 这厢花厅里头的两人正各怀心思地说着话,却忽闻垂花门处一阵嘈杂,老太太蹙着眉头着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阮老爷回了府来。 虽说这赵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赵慧寻思着,既然阮仁青回来了,自个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行容狼狈的阮老爷,因着被李三好一顿毒打,身上带着伤,头脸也被打了个青紫乌肿,再不是平日里那儒雅翩翩的模样,他哪里还有脸走正门? 范茂着人将轿子换成了步辇,抬着阮老爷从侧门进到府里,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花厅,再沿着小径上了月拱桥,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赵慧神色紧张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后来见那阮仁青主动避开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儿,既然这阮府的老爷回来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了。 赵慧将将出了阮府大门,刚打起车帘子,却见苏慕渊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赵慧毕恭毕敬地跪在苏慕渊的脚边,垂首喊了一声:“主子。” 谁知这苏慕渊蓦地抬脚照准赵慧的胸口就是一脚,赵慧被这狠戾的一脚踹的差点子背过气去,其后整个人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车板上。 赵慧胸口一阵剧痛,她咬着牙忍住了即将喷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苏慕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实际上,赵慧的确同苏慕渊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塞北戍边失去亲人的一介孤女罢了。 赵慧幼时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要每日劳作,也是个命苦之人。当年苏氏三父子与突厥大军在乌拉尔山脉一役,她爹爹与两个兄长统统征去上了战场,后来敌军被苏慕渊打的节节败退,一些仓皇四逃的散兵躲进了她所在的村子里头,残忍的敌军屠了全村不说,末了还放火将房屋烧个干净,事发的时候,赵慧被她娘亲亲手推下一口井里,方才活了下来。 后来苏慕渊率领两千骑兵赶到,看到村子满目苍夷,烧成焦灰的尸体,尚未烧尽的房屋残垣,分外凄凉。 193.力挽狂澜定乾坤(下) .  对面的李三阴测测地盯着眼前醉眼朦胧的阮老爷, 先前他在酒馆里喝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李三当然知道这阮仁青是个什么东西, 他要娶赵大姑娘做续弦的事儿,近来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先前说过, 当朝宰相周士清正是李三的舅父。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 二十年前, 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 漫天霞光,灿若桃花, 美不胜收, 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 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 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 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十之八九怕死,秦皇求仙,车中腐死, 黄帝升天, 神话渺茫, 自古以来, 克享高寿的皇帝,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 说来也巧,这周士清的妹妹周莲秀,正是战死沙场的苏老侯爷之妻,也是上辈子阮兰芷的婆婆。 却说这周莲秀,虽是苏慕渊名义上的母亲,可私底下两人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刻骨之仇,至于他两个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恩怨?此处暂且先不做赘述。 周莲秀同苏慕渊素来不对付,这阮仁青又即将要娶苏慕渊的远房表姐赵慧,因着这些缠缠绕绕的关系,今日阮老爷犯在李三手里,他自然是想趁此机会,好好儿教训阮老爷一番。 只不过,这阮仁青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却不大不小也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若是当街给他太过难堪,难保朝廷里那些个御史,不参自个儿的舅父一本,诸如纵外甥行凶一类的屁话,他虽不怕事,却也不想惹些无谓的麻烦。李三想了又想,只将这阮老爷提溜到个无人的角落,再作打算。 其后李三对那酒馆的老板吩咐了几句,命他将这胡姬扣在桌前,晚些时候再来带她走。再又转头对那些个瞧热闹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今日谁敢多管闲事,我李三定叫他出不了这个酒馆子!” 却说这李三养的几个家丁,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横人,范茂带来的三个阮府下人,压根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其他人见李三耍狠,自也不敢出声。 如今这阮老爷被李三的人捏在手里,范茂等人不敢妄动,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三等人往那煊门街西北角的僻静胡同行去。 旁的人见无热闹可看,也就渐渐散去了,先前那隐在人群里与苏慕渊打过照面的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脚跟上。苏慕渊目送一行人走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却也一同跟了过去。 这厢阮老爷手脚俱是垂软乏力,被两个家丁拖着走,两条腿在地上拖行,鞋袜、衣袂上沾了不少灰渣,发髻散乱,幞头歪斜,行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儒雅的模样? 行至无人角落,那李三挥手叫家丁架住阮老爷,另外三个家丁则是将范茂等人拦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不能上前。 却说这李三惯是个心狠手黑的货色,眼见四下无人,他照着阮仁青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 阮老爷心口痛不可挡,酒也醒了大半,他冷汗涔涔地瞠大了双眼,手脚乱挣起来。 李三见他挣动,心头火起,抡起拳头对着阮仁青又是一顿暴打,嘴里还不忘说些污言怒骂,阮老爷被打的通身剧痛,渐渐地也没了力气去反抗,嘶哑着声音讨饶。 隐在暗处的苏慕渊,见阮仁青被打的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了,方才慢悠悠地以靴尖踢起了一颗小石子儿,准确地握在手里,又上下抛了两抛,方才出手如电地朝着不远处的家丁掷了出去。 说来也蹊跷,那平淡无奇的石子儿自苏慕渊的手指掷出之后,竟带起了一道凌厉之风,犹如一支破空而来的利器,朝着钳住阮老爷左臂的家丁急射而去。 那家丁只觉脑后生风,心生奇怪,正待回头,却被那石子儿钻入了脑腔,打了个对穿之后,又飞向了右臂的家丁。 那石子儿自右边家丁的太阳穴直直射入,再从另外一侧的面颊飞出,斜斜打入地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坑洞。 两名家丁连吭声都未来得及,就遭到了暗算,其后以一个诡异的表情,直挺挺地朝两旁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松手,令阮老爷重心不稳,直接就扑上了朝他挥拳的李三身上。 这喝了酒的人,身子本就沉甸甸的,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李三身上,却说李三本就是个出拳的姿势,力量都集中在上半身,下盘自是不稳,如今撞上直愣愣朝他扑过来的阮仁青,生生被他带倒,成了个人肉垫子。 也不知是这李三实在运气不好,还是怎地,两人倒下的地方刚好有个凸起的尖石,李三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那尖石上,立时就双目大张地断了气。 不远处的几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一阵风刮过,须臾之间,原本在教训阮老爷的三人,突然俱都倒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方才察觉事情有异,那几个凶狠的家丁也顾不上拦人了,统统都赶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压在李三身上阮仁青掀翻,去照顾自个儿的主子。 那范茂也是个机灵的,虽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他也怕李三突然缓过神来再教训阮老爷,范茂赶忙给三个下人递眼色,四人快速地扶起阮老爷,趁着李三那伙人还未回过神来,架起阮老爷就往胡同的出口奔去。 这几个家丁正在查看李三,却发现地上湿呼呼地黑了一大片,再按住李三的脑袋,使力一拔,霎时间,尘土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家丁们遽然发现自家主子的后脑勺破了个大洞,鲜血正泊泊流出,地上那锋锐的尖石上,还沾了些红红白白的脑浆。 几人面色大变,回头一看,阮仁青那伙人竟然已经跑没了影。 这几个家丁见此变故,也是六神无主,却说这李沿,家中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均是高嫁,他乃是李家独子,家中纵容非常,今日李三不明不白死在胡同里,他几个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可平白无故的跟着李三公子一起死,总还是有些不甘愿的。 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知千万不能让那阮老爷跑了,自是要出去将人追回来的。 家丁们起身,正要追出胡同,却见出口立着一道人影,此人面容平淡无奇,身材中等,是个扎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人物。 几个家丁大声呼喝:“哪来的杀才,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儿去!” 这厢说完就推了那男子一把,准备跑出去追人,哪知这男子被大力一推,却好似被钉在地面上一般,纹丝不动,他蓦地出手,将一旁的家丁喉咙捏了个粉碎。 另外两名家丁见状,骇得倒退了两步,正待要逃,那男子倏地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箭步上前,照准两人脖子快速一划。 两人的喉咙俱都被割破,霎时间鲜血喷在墙壁上,抽搐了两下,应声倒地。 自不必说,这人正是先前同苏慕渊有过交集的男子,他一出手,快速将三人毙命,其后在死去的家丁身上拭了拭刀刃上的血污,又朝苏慕渊藏身的地方打了个稽首,这才大步离去。 苏慕渊一言不发地看完整个过程,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横了一地的尸体,抚了抚下摆的褶皱,足下一点,跃出了胡同。 不知道阿芷的伤处理的如何了?晚点着人给她送盒玉肌膏过去。苏慕渊这般思忖着,嘴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来。 此人便是方姨娘了,是她爹爹的五位姨娘之一。这方姨娘原先是在老太太身前伺候的一个得力丫头,名唤方灵。 若说这老太太身边,趁手的丫头长得好看的也有几个,怎地独独这方灵得了阮大爷的垂青,抬了姨娘呢? 却说这方灵生的狭长丹凤眼儿,厚厚的嘴唇,看着并不是个美人儿的面相,可妙就妙在她胸前那对雪峰,硕大无比,十分动人,以前阮仁青每回来上房同母亲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她,就直勾勾地看上老半天,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其后某一天,方灵得了老太太的授意,给阮仁青送了一回羹汤,那阮仁青借机就把她按在榻上行起事儿来。起先方灵还挣扭两下,后来见他不依不挠,也就半推半就地任他搓弄了。 事毕,那方灵倒也不敢声张,只不过这阮仁青尝到了滋味,哪里肯轻易罢休?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于是乎,阮仁青隔三差五地,又找些借口将方灵带到府里隐秘的角落敦伦。 这纸终归包不住火,何况老太太心里早就清楚这两人私底下的事儿,其后的事儿自不必说,方灵被抬了姨娘。 只可惜,这方灵肚皮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给阮家大爷生个孩子,她为了能在阮府里头能过的顺遂些,少不得还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太太。 于是乎,这方灵就成了老太太的一双眼睛,但凡这府里头发生了点儿什么事,老太太足不出户,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这方姨娘也是个不可得罪的人物,指不定哪天,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在老太太面前,添油加醋地将你给漏了个底朝天…… “先前太太还在叨念姑娘的病呢,可巧姑娘就来了。”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怎地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呢?”那方姨娘笑着说道。 这两句话语,将阮兰芷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阿芷很是睡了几日,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姨娘关心。” 方姨娘闻言,嘴角略微翘了翘,虽是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看上去有些傲慢。 说话间,两人打起帘子朝里屋走去,彼时,阮府的老太太万氏,正靠在榻上,喝着丫鬟递上来的茶。 “祖母大安。”阮兰芷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毕恭毕敬地敛衽行礼。 “嗯,莺莺的病好些了?”这老太太叫的是阮兰芷的小名,虽然听着好似亲切,可那眼神与语气却淡淡的,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回祖母的话,孙女儿高热已退,现在偶尔还心悸、咳嗽一下,算是大好了。”阮兰芷规规矩矩地回答。 说到阮兰芷这个“莺莺”的小名,还是当年荆丽娘在世的时候,为自个儿的女儿取的名字。 阮兰芷出生在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红情绿意的时候,却说当年她将将出生的时候,是个安静乖巧的讨喜模样,因着早产,小兰芷的身子有些孱弱,啼哭的声音也不似一般的婴孩儿那般响亮,而是细声细气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每当丽娘抱着小兰芷在姹紫嫣红的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小兰芷就笑逐颜开,丽娘再摇一摇,小兰芷便兴奋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那嫩弱的声音也是分外的清脆,犹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动听,直甜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有道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于是荆丽娘便给她起了“莺莺”这个小名儿。 “还愣着做什么?坐吧,本就是个柳絮身子,没得又病倒了,我还得着人招呼你。”万氏放下手中的茶盅,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儿。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荒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他房里的那几个蠢货姨娘,也是成日给她添堵。那个肚皮不争气又没用的媳妇儿,虽然早死,偏偏却生了个容色惊人的孙女儿。 这阮兰芷姿容娇妍,百般难描不说,性子也是乖巧顺从,对于这样的好苗子,万氏自是好汤好水地养着,如今阮兰芷虽还未长开,可那纤腰已是盈盈不可一握,胸部也逐渐发育成了两颗小笼包。 194.力挽狂澜定乾坤(终) . 因着这些, 阮兰芷特地起了个大早,盥漱、穿戴、打扮一应妥当之后, 这就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素来要求阮兰芷在穿着打扮上,“看上去赏心悦目,却又不过分轻佻, 衣着打扮要与体态容色相应。” 因此阮兰芷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绿色交领短衫,配鹅黄色高腰层叠素纱裙,拿同色的丝绦系了,长长地垂坠下来。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绾成双环,简单地用鹅黄色丝带束住垂于耳旁两侧。 她在手臂与手肘连接的地方,别出心裁地拿两根鹅黄色的丝绦束紧,与头上、腰上的丝带遥相呼应,那浅绿色的阔袖成蝶形铺散下来,走路的时候, 风儿微微带动丝绦、衣袂与裙摆, 远远看去, 阮兰芷就跟天宫里的仙娥似的,飘飘渺渺, 令人道不尽的惊叹。 行至半路, 阮兰芷见不远处, 方姨娘与文姨娘两个, 一前一后, 俱都神情倨傲, 谁也不搭理谁地走在廊上,瞧着也是往老太太的慈心院方向去的。 先前说过,这方灵方姨娘,算是老太太在这阮府的眼线,但凡府上发生个什么事儿,都是方姨娘捅到老太太那儿去的。 而这文姨娘,也就是被阮仁青戏称为“养鱼水缸子”的文如意了,她原先是阮大爷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后来有次阮仁青喝醉了酒,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也不管眼前帮他宽衣的人儿是谁,压在榻上就行起事来。 先前也说过,这阮仁青是个风月老手,文如意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她哪里禁得住他搓弄?没得两下子就丢盔弃甲,任他为所欲为了。 却说这有一就有二,三次四次无所谓,阮仁青得了手之后,再细细回味,竟觉得这文如意想拒绝又不敢得罪他,那半抗拒半胁从的模样,格外地带劲儿,于是又逮住机会同她敦伦了几回。 又有一次两人在假山后头快活,被刚刚抬了姨娘没多久的方灵撞见,后者气的脸色煞白,眼眶盈满了泪水,跟着扭头就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原本老太太是要打这文如意一顿再找个人牙子领走的,哪知板子还没落下去,那文如意就昏死过去,其后经大夫证实,这丫头是怀了身孕。 既然怀了阮大爷的孩子,那自然是不能打的,于是文如意成了如今的文姨娘,可惜怀孕不过两月余,一日,文姨娘在湿漉漉的小径上不小心滑倒了,胎儿自然也没能保住,巧合的是,那方姨娘就坐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冷冷地看着。 其后也不知是方灵看不上文如意不要脸皮地勾搭大爷,还是文如意痛恨方灵在背地里找她麻烦。反正文姨娘同方姨娘两个,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明里暗里,两人总是较劲儿。 这两人出身相似,也都是丫鬟同老爷勾搭成奸,所以在府上的臭名声,那几乎也是一致的。 说回今日,这平日里只要见面,总要斗成个乌鸡眼的两个人,怎地会走在一起? 阮兰芷心下诧异,因着老太太并不喜欢看到这帮子各怀心思的姨娘,什么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些个规矩,老太太统统没有用到她们身上。 加上这些个姨娘出身低,又俱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除了隔两日叫两个生了庶子的曾姨娘和沈姨娘来看一看,平日里都叫这些姨娘没事就待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先前说过,荆丽娘去的早,原本阮兰芷是住在万氏的慈心院里头的,后来阮兰芷渐渐地长大,她毕竟也是这阮府唯一的嫡出,于是在十岁那年,她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住到这姝婧院来了。只不过规矩不可废,阮兰芷每日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是了。 这厢阮兰芷虽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三人打了个照面,阮兰芷毕竟是这府上的主子,两个姨娘自然让着她先行。 一路上,虽然方姨娘是个憋不住的,可她也不想同旁侧的文姨娘说话,她抬头看了看离她两步之遥的阮兰芷,显然咱们嫡出的二姑娘也不是很有兴致说话,方姨娘自个儿干巴巴地说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几人转过游廊,出了穿堂,路遇一个小池子,走完月供桥之后,再绕过前面那座屏风,慈心院也就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了。 守门的婆子见到阮兰芷一行,赶紧把门大开,将她几个让了进来。 将将踏入屋里,阮兰芷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彼时,老太太正端坐在黑漆坎罗扶手椅上,背后垫着大红金线绣牡丹靠背,王妈妈正站在一旁伺候她用汤药。 阮兰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首敛衽行礼“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这孙女儿模样出众,行止也是婉仪娴静,除了年纪还小了一点儿,性子木楞了一点儿,着实是个好的。 万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赶忙叫阮兰芷起身,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拿冷飕飕的眼神觑着阮兰芷身后的两个姨娘。 这文姨娘与方姨娘毕竟曾经也是阮府的奴婢,老太太一个眼神“刺”过来,她两个哪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赶紧上前跪拜:“奴婢给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两个规规矩矩地跪在自个儿的身前,这才脸色稍霁,隔了好半响,才让她两个起身,站在一旁: “你两个毕竟是府上的老人了,还算知道规矩,那另外几个,怎地还不见来?”老太太意指的,自然是李姨娘、曾姨娘与沈姨娘。 阮兰芷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太太抱怨那几个不懂规矩。实际上她也是心下疑惑,怎地今儿个赶上老太太把大家都叫到一起来了?她有什么用意呢? 然而这事儿也没让阮兰芷思考太久,不多时,教坊官女支出身的沈莲沈姨娘,牵着十岁大的哲哥儿,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奴婢来迟了,还望太太见谅。”沈姨娘先是道了个歉,然后拉着哲哥儿给老太太磕头: “(孙子)给太太(祖母)请安。” 虽然万氏不待见沈莲这个罪臣之后,可她的教养的的确确是比其他几个姨娘好得多,加上她又给仁青添了个儿子,所以只要她自个儿不作死,万氏一般也不怎么磋磨她。 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曾灵芝曾姨娘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李妈妈,照看着五岁大的彬哥儿。 这五位姨娘里,比起不是家奴就是□□的其他几位姨娘,曾灵芝的出身算是最清白的。她给阮仁青做姨娘之前,是城南三里开外,曾员外家的庶三女。 她既是个家世清白的庶女,若找户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可以的,怎地非要一头扎进阮府这个污泥潭里来呢? 却说这阮仁青惯是个会哄人的,模样又生的俊俏,平日里的穿戴打扮,那也是极称头的,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就算他不出去招人,自有那耐不住的女人来招他。 曾灵芝第一次在湖畔看到阮仁青的时候,就对他起了心思,其后又有意无意地碰上过几次,偏这阮仁青又是个来者不拒的风流种,于是这一来二往的,两人自然就成了事。 既然两人好上了,阮仁青却也没有明媒正娶的打算,虽然这曾灵芝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毕竟只是个员外的庶女,哪里配得上百年世家出身的他?旁的不说,光是家中眼高于顶的母亲万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阮仁青的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由万氏来打理的,万氏在阮府,有着说一不二的绝对地位。因此阮仁青虽然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可在他这个母亲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 却说阮仁青与曾灵芝两个,本就是既无媒妁之言,又无三书六礼的私相授受,谁家能接受这样的女人进门? 可曾灵芝费了这样多心思才同阮仁青在一起,又怎么甘心没名没分地跟着她?虽然家里并不支持她,可她自己总要为自己争取的。到了最后,曾灵芝这姨娘抬进门的时候,阮、曾两家都闹的不太愉快。 因着这层原因,老太太也是不太待见曾灵芝的,虽然她是阮仁青唯一一个家世清白的姨娘,同理,念在曾灵芝为阮仁青生了个小儿子,老太太倒也没多刁难她。 于是乎,这日一早,除了李姨娘之外,几乎阮仁青的所有姨娘和孩子都到齐了。 阮兰芷瞠大了双眼,见四位姨娘都站在一旁,不由得暗暗思忖:这帮子人怎地一大早都被老太太聚在一块儿? 阮兰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身旁的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今日穿的也与平日里不同。 只见万氏今日穿着一袭暗朱红色缕金菊纹阔袖长衫,外罩石青色绣金牡丹褂子,齐眉绑着镶翠玉抹额,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翠玉头面,教人看了,只觉她平白年轻了几岁,且有说不出的富贵姿态。 阮兰芷一边打量着一边思考:除了过年这种重大节日,或是要去勋贵氏族府上赴宴以外,老太太是不可能穿成这样的。 今日这样多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的院子,明显是万氏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可若说是重要的事儿,又为何没人知会她一声? 先前阮兰芷同两个姨娘一道来的时候,她分明在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看来这事儿,老太太是不想她掺和的。 老太太今日穿的这样隆重,是意欲为何呢? 然而并没有容阮兰芷多想,阮思娇扶着李姨娘正从门口跨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阮府里的女人总算是齐活了。 然而先前见她那般大的反应,俨然她也是记得自己的。 仅仅是意识到她又回来了,就已经令他难以自持,他做了那般多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苏慕渊看着看着,一股悸动从尾脊处慢慢地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苏慕渊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紧紧的搂住了阮兰芷的纤腰。他俯下身,拿薄唇在阮兰芷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缓缓地滑动着,她姣好精致的脸庞,令他魂牵梦萦,她馥馥香香的身子,是那般的柔软,那么的独一无二,那么的好闻…… 真个儿是: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 苏慕渊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活这一世,她只能属于他。 然而…… 忆起多年前,那令他心魂欲裂的那个晚上,苏慕渊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恨他,她是宁死也不同自己在一起的。 可他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内心,他已经等了她这般久,又岂容她再次逃避? 思及此,苏慕渊俯下头,薄唇覆上了小人儿柔软嫣红的樱唇,为她渡了口气—— 不多时,阮兰芷嘤咛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两颤,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如朝露一般的盈盈水眸。 阮兰芷恍然四顾,发现自个儿正半躺在廊上的美人靠里,不远处,苏慕渊正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晕了多久?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儿回笼,阮兰芷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荒落而逃,可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家,她为何要逃?况且,以他那通天的本事和手段,……就算想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对面的苏慕渊见阮兰芷晶莹的大眼里,满是仓惶和凄楚,他心里蓦地疼了起来,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阴沉的堪比天上密布的乌云。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只令阮兰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直教她窒息。 195.番外1 赫连元昭与雪姬 . 阮兰芷狼狈地摔在地上, 脚踝与手掌传来的钻心剧痛,疼的她泪珠子都掉了下来。 而哲哥儿和彬哥儿都很怕祖母, 听到那一声厉喝, 也是吓得动弹不得,原本想去扶阮兰芷的小手也俱都缩了回来。 阮兰芷将未受伤的手抬了起来, 纤纤玉指伸到唇前, 朝着两位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毕竟这花丛离老太太他们有一段距离,站在廊上的人压根看不到花丛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况她如今手脚俱伤, 压根就动弹不得, 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只怕也抬不了她。至于阮思娇,那就更加指望不上, 她别再上来补上一脚都不错了。 阮兰芷这位庶姐, 她是十分清楚的, 阮思娇虽然是个庶出,却因着得了父亲的宠爱, 且又是长姐,自以为身份是不比她这个无母可依的嫡出差的。所以私下里同她这个嫡出妹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尊敬。 万氏朝管事儿的递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就朝这边走,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兰芷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 阮思娇却一副不知道阮兰芷崴了脚的模样, 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二妹妹, 你怎地还赖在地上不起来?没看到王管事朝咱们这边来了吗?” 这厢说着, 阮思娇还下了大力气去拉了拉阮兰芷的手臂,后者被她这样拉扯,脚踝拧的更厉害了。 阮兰芷疼的浑身直哆嗦,却又没力气去推开她,这才喘着气儿虚弱地朝着两个弟弟道:“大姐,你别拉我了……你们先走,我好像崴了脚,这会子只怕是走不得路了。” 阮思娇见她面色惨白,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看来是真的在极力地忍耐疼痛。 阮思娇看着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觉,可面上还要强自忍住,佯作一副担忧又焦急的模样:“二妹妹,咱们姐弟几个又岂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然……不然咱们几个拖着你走吧,你也不要磨蹭了,若是再不走,等会子给祖母发现了,咱们统统都走不成了。” 阮思娇说罢,又给两个弟弟递眼色,叫他两个一同来拖阮兰芷。 彬哥儿虽然年幼,可毕竟同自个儿的二姐姐亲近,他见阮兰芷面色痛苦,这就说道:“大姐不要拉扯二姐姐了,她都疼成这样了。” 阮思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这个蠢弟弟,冷冷地说道:“我拖二妹妹,难道是害她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两个想被祖母罚吗?罚……打手板子、跪祠堂、抄写千字文?” 哲哥儿听罢大姐姐的话,犹豫了起来,他毕竟十岁了,比五岁的彬哥儿懂的更多,他也知道阮思娇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不走,只怕待会子是肯定要挨罚的。 哲哥儿长相随了父亲,父子两个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他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阮兰芷,黑黝黝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着愧疚。 如果这时候几个人弓着身子,沿着这花丛往小径上走,动作快些,还能躲过王管事儿的眼睛。可偏偏这个时候二姐姐却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倘若他们姐弟三人合力去扶她,不仅耽搁时间,还要拖慢行动,大家一起被捉个现行,姐弟几个受罚不说,到时只怕几个姨娘都要统统连累受罚。 可是……二姐姐却是因着他两个才会跌倒的,哲哥儿看了看阮兰芷那血迹斑斑的衣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走还是不走?哲哥儿也是陷入了两难。 而年幼的彬哥儿听到阮思娇这番话,更是吓得不轻,他在阮府里头最怕的,就是那成日板着一张脸的祖母,他下意识地就往阮兰芷的身上靠,他想找这个软和的二姐姐保护自己。 这个时候,阮兰芷已是疼的浑身冒冷汗了,偏偏彬哥儿这小粘人精还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臂。 阮思娇见哲哥儿神情松动,眼看着王管事儿的越走越近,她这便又开始撺掇:“你们两个先前也听到了,我是想扶二妹妹起来的,可她自己不肯,你们再不走,我可走了,总不能大家一起留在这儿受罚吧?” 阮兰芷冷冷地看着阮思娇在这儿演戏,心里一阵恼火,若不是这女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又怎会崴了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她也不想如了阮思娇的愿,可眼下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留下她,让其他三姐弟先走,毕竟一人被捉,好过四个人统统留下来受罚,何况这会子她身上有伤,府上还来了贵客,祖母就算真的要整治她,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子才行。 阮兰芷思及此,这便佯做一副毫不在乎地模样,说道:“思娇姐姐带上彬哥儿和哲哥儿走吧,祖母素来疼我,肯定不舍得太过为难我,若是你几个也在这儿,恐怕就未必了,趁着她还不知道这花丛里头躲了几个人,你们赶紧走吧。” 阮思娇闻言,一左一右地牵起哲哥儿和彬哥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对阮兰芷说道:“那二妹妹,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些时候我再上你院子看你去。” 话音刚落,三人就急匆匆地往小径上跑去,彬哥儿和哲哥儿两个,还时不时地回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阮兰芷眼看着他们快速地跑远了,神情一肃,她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迅速地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子被祖母一行人发现了之后,该如何应对。 阮兰芷将自个儿那未受伤的手撑在地面上,一面艰难地支起身子,朝花丛外面看去。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她悚然发现,一道高大颀长,挺拔如松,壮硕魁梧,十分有压迫感的巨大黑色阴影正投射在她瘫倒的这一块儿空地上。 阮兰芷瞠大了一双波光滟潋的水盈眸子,仰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闪动着莫名火焰的眸子。 因着苏慕渊是背光而立,阮兰芷对他面上的表情看的并不真切,她只是无力地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一切反应。 苏幕渊也在看着缩在花丛里头的阮兰芷,彼时,因着眼眶里盈满了欲坠不坠的泪水,使得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的脆弱,有几缕青丝还贴在她面色如纸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我见犹怜。 再往下看,最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她胸前被撕裂的那一块,刚刚好能看见一小片莹白如玉的雪腻,裹在那浅粉底绣月白小团花的兜儿里。 苏幕渊见到这般美景,忆及昨夜里旖旎缠绵的梦境,他的喉头上下滚动,那点漆似的眸子越发地幽深起来。 196.番外2 后续小甜章 .  上辈子, 阮兰芷实在是遭遇了太多的绝望与辛酸,在阮府落魄之后,在被迫与苏家的病痨鬼定了亲之后, 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女学了。 当年阮兰芷十四岁定亲,其后镇日被拘在院子里头, 老太太要求她哪儿也不许去,用一年的时间亲手绣嫁衣。 阮兰芷出嫁的一应穿戴, 从头上戴的凤冠, 内里穿的红绢衫, 外套的绣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着的红纱裙, 统统由她自个儿一针一线, 一珠子一金片儿,细细地缝制。直到及簪出嫁前夕,阮兰芷才勉勉强强将这些活计做完。因此, 对于只上了一年半女学的她来说, 这些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了。 只不过,她还依稀记得,曾经在上女学的时候,遭到过同窗女学生的欺凌,当时的她十分不解, 那些女学生明明同思娇姐姐交好, 却总是暗地里排挤她。 忆起从前, 阮兰芷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自个儿的上辈子真是过的一塌糊涂,难怪最后只剩死路一条呢…… 往事已矣,人还是得向前看,不论如何,她既然下定决心改变自个儿的命运,那最首要的,还是得想办法摆脱这帮子人。 不得不说,阮兰芷重活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同上辈子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后身子才开始慢慢垮了的,这个时候的老太太,应该还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对。 哪知那日她自请罚跪,伤着膝盖倒也罢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这几天老太太镇日卧在床上,屋里的汤水不断,拖了五、六日才渐渐好些了。 阮兰芷眯起眼睛,她在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辈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后终于是扶正了的,且因着苏府给了阮家一大笔丰厚的聘礼,她在阮家内宅可谓是不愁吃喝,混的风生水起,只不过,那是距今四年以后的事儿。 再来看看现在……谁能料想,这当口竟然冒出来一个要当爹爹继室的赵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执意要让赵大进门,如无意外,那李姨娘是别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兰芷寻思着,上辈子,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将她嫁给苏家的病痨鬼,其根本原因还是府上花销大,阮府的那些个田庄与铺子,收入也是越来越差。 若是这辈子,账房里的银子能够支持阮府的开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病痨鬼了?阮兰芷只要这般想着,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实际上,这也是为何她没有真正儿阻止赵大姑娘嫁给爹爹做续弦的原因。 阮兰芷自那日罚跪伤了膝盖后,一个人想了许多,她认为,赵大姑娘若是嫁过来,可以缓解一下府上用钱紧张的现状,那么不管她这辈子是否还会被迫嫁人,最起码老太太她们总不会因着金钱,而将她草草出嫁。 只不过,世事无绝对,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的阮兰芷,肯定是不信这帮子人会因着手头有几个钱,就不将她给“卖”出去的。她宁愿相信“贪心不足蛇吞象”,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在府上没有什么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价值的女儿,她们又岂会放过?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还软在榻上呢?先前王妈妈告诉我,大姑娘和薛少爷来看你了,正往这边走呢,姑娘快快儿起来打扮一番吧。”就在阮兰芷想着这些事儿之时,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进来,左手扶腰,右手扶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来气儿的模样说道。 “什么?”阮兰芷一愣,这两个怎么走到一块来了? 梦兰与梦香两个可不管姑娘发什么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兰芷,其后按住她坐在妆镜前,七手八脚,好一番捯饬。 不管这几日姑娘究竟如何惫懒,可在外人眼里,她务必得是一副端庄婉仪的模样…… “莺莺,快来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不多时,一道清朗如玉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阮兰芷偏头来看,却见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隽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娇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妇和小厮。 来人正是那薛泽丰,他将手上的三层朱漆描金牡丹食盒举的高高的,还用力晃了两晃,一听那沉甸甸的闷响声,就知道里头可吃的玩意儿不少。 薛泽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那食盒一层一层地翻开,里头摆着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难得见到,又十分新鲜的时令水果: 有那翠绿剔透的回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凤栖梨,还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兰芷挪不开眼的,还是底层里头铺的满满当当的蜜渍樱桃。 酸甜可口的蜜渍樱桃,是阮兰芷的最爱。 阮兰芷见了整整一盒子的好东西,连矜持与端仪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于是凑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辈子被拘禁了好几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些个可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