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从煤山自尽开始》 第六十六章 血战大同 十九 突如其来的腹背受敌让蒙猜大乱,这究竟是哪来的明兵? 马鹞子一马当先,带着数百夜不收游曳于战场四周,与蒙猜的护翼哨骑缠斗。 赛木真胡喜在唐通的威逼下大吼一声,带着一众山匪向清兵后侧发起冲锋,再是唐通的看家鸟铳营压上,与苦苦支撑的王进朝一前一后,形成对蒙猜的夹击。 王进朝察觉战局变化,猜测是自家谊子所为,心下大振。 “随我冲!” 数千大同兵拼命反击,明明胜利在望的清兵望风开始退却。待胡喜等乌合之众成功与清兵接战,后方的千余杆鸟铳就位,形成三段排枪阵列,在主将唐通的一声令下,迸发出致命火光,不分敌我地收割着性命。 宁被刀砍不挨一铳,屁股挨枪子的匪众宛若惊牛,直往清兵阵里乱冲,搅成一锅浆糊,天上坠落的炮丸狠狠砸进其中。 “蒙猜主子先走,我们断后。”说话的牛录额真浑身浴血,带着本牛录的兵丁护卫着蒙猜,欲寻机突围。 腹背受敌,清兵士气瞬间跌入谷底,大批量的士兵开始溃逃,纵然有悍不畏死者奋力抵抗,也再难以挽回颓势。 无论手下如何劝说,蒙猜寸步不移,嘴中喃喃:“走不掉了。”话语中满是认命的意味。 周围聚集而来的牛录额真、甲喇额真为之神色黯然,八旗之中吃了败仗行得是连坐之法,若固山额真战死,下面的兵官不可以活着回去。 心知必死化作哀兵的清军残重正欲殊死一搏,蒙猜摘下头顶的黑色箭盔,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亲信们,转头迈着大步朝明军阵列走去,白色大甲显眼异常。 “蒙猜愿意投降,请不要再杀戮我的人。” ........ 大同城中场面混乱不堪,万余民众与进了城的清军厮杀一块。首先接战的团练营死伤惨重,杨伯先身中数刀,仍带着剩余人手倚靠身后平民,艰难抵抗。 达古边的刀砍得卷了刃,然而对面的汉人依旧源源不断袭来,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怎么都不怕死?正纳闷时,一柄锄头朝自己挥来,达古边横刀一挡,挂住锄头向后一带。 一人连同着手中锄头一齐飞出,扑在达古边身前,达古边双手把持着刀柄,刀尖向下,用力刺进那人后颈脖。 “该死的尼堪!” 进入城中的清兵数量越来越多,有不少清兵、旗奴绕过正面交战,打着四散于城中肆掠的算盘。 留守在西面的难民家眷仅剩妇孺老弱,颤抖着挤在一处默默祈祷,“哐”的一声,大门被踹开,几名清兵怪笑闯入。 伤兵所人满为患,旁边空置出的埋尸地也再无余处,宋献策正忙得焦头烂额,忽闻所中惨叫连连,当即看也不看撒腿便跑。 孙宣怀握着妻儿的手,一家人坐在房中对视,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孙李氏梨花带雨却不敢哭出声来。 “头好痛,接着睡吧,明天再写作业。” “袁崇焕,你该死!” “今天是祖国一百周年纪念日......正在为您播报的是.....” “陛下,潼关战败,孙督师他......” 崇祯身处暗室,巨大的荧幕上画面不停切换,他沉浸其中却又无法思考,直到画面定格在紫禁城后的煤山,熟悉的人影歪着头吊在同样歪着脖子的树上。 紧接着画面快进,疯狂闪回的片段熟悉而又陌生,同一片大地同一座紫禁城,播放得却是满清的百年国祚。 “这就是,后世说得八国联军吗?”心思怅惘间,荧幕上慢慢浮现六个大字,知天易,逆天难。 崇祯的命运就应该如荧幕上一般,在煤山终止。 “不......”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对命运说不,恰如逆天而行。 “不!”崇祯突地惊醒,从床上坐起,发觉衣衫尽湿。 屋外传来的喊杀声清晰可闻,踉踉跄跄下地,打着赤脚推门而出。王承恩站在院中央,周围是皇侦司的密探,三三两两为伍正和闯入的清兵交手。 好在闯入此院的清兵不多,以多敌寡的皇侦司尚可不落下风。 一匹战马跃门而入,来者白袍亮甲英武非凡,手中长槊横扫穿插,片刻间院中清兵尽数倒地。 “卑职王黼臣护驾来迟。”马鹞子一眼瞧见穿着单衣的崇祯,翻身下马前去觐见。心思全在清兵身上的王承恩听了马鹞子的话,才发现崇祯醒了。 “万岁爷您醒了?!” 崇祯冲着王承恩点了点头,旋即问道:“王黼城,外面是怎么个情况?” “卑职奉陛下指示,不但与唐大人清缴了杀虎口的匪患,并且在孤店与总兵大人一道前后夹击建虏,降获敌酋固山额真蒙猜。”王黼臣顿了顿接着道:“闻城中失守,两位大人心忧陛下安危,即刻率部动身回援,现正与敌兵大部交战,卑职手下的夜不收正在城中清缴其余建虏散兵。” “正面战况如何?” “建虏正节节败退!不但如此,卑职听那投降的蒙猜说,他们的粮车被我等人手劫持,导致营中军心不稳。”王黼臣说罢,抬头看向崇祯,截粮的事不是他干的,莫不是陛下其余后手? 崇祯深呼吸一口大气道:“看来姜喧也到了。” 果然!想不到竟是姜喧所为,王黼臣恍然大悟,就是不知姜喧如何潜伏至建虏后方的? “传令王进朝、唐通,全力追击建虏,与姜喧夹击白登敌营!” “诺!” 崇祯正打算跟着王黼臣的脚步一道出去,王承恩走来拉着他臂膀道:“万岁爷您尚未病愈啊。” “感冒而已,无妨。” 王承恩没听明白感冒何意,只听得无妨二字,知道劝不了,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您好歹披件衣服,穿着鞋再走呀。” 崇祯这才想起脚下冰凉,“倒是把它忘了,替朕拿双鞋来!” “那外衣呢?万岁爷。” 崇祯接过一旁探子脱下的红色胖袄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131/131608/31358801.html 第六十五章 血战大同 十八 虽说粮道被明军所劫,但清兵并没有因此而分崩离析,反而让和度下决心破釜沉舟,以攻代守,将连同亲卫戈什哈在内的所有士卒尽数投入攻城战场。 火炮声连绵不绝,巨石频频甩出,各类攻城器械齐聚。 达古边亲身陷阵,领着自家牛录登附城墙,之前负责填河的阿哈营则被派去墙底下刨土,既然城墙轰不倒,那就想办法挖塌。 连日的鏖战,城墙外遍布尸堆,蚊蝇丛生,此处战场禁区无人一方清扫,只得任其自然腐烂、发臭。 “吱”,一只黑皮老鼠在尸体间上下乱窜,细长尾巴胡乱翻飞,一个不注意撞在奋力刨土的邓三身上。邓三揪着鼠尾提起,老鼠对着空气挥动四肢,吱吱地叫。 仿佛老天开得玩笑,求活者无一得活,一心求死的邓三却是未死。 战场上的火炮矢石仿佛在避着他走,其他刨土填河的阿哈要么被火油浇灌、标枪洞穿,要么被城上坠落的木石砸死,唯独他的头顶,是一点动静也无。 邓三认为是游哥和狗娃的在天之灵在护佑他,所以萌发求生之意。 个头是小了点,总好过吃土。邓三将鼠头塞入嘴中一口咬下,胡乱嚼了嚼咽入腹中,一股强烈刺激的尿臭味遍布口鼻,熏得他连连干呕。 强忍着恶心将剩下的老鼠身子吃完,赶紧塞了把土放入嘴中。 两下功夫将整只老鼠解决,稍稍缓了一会,邓三再度动手刨土,手掌上的血疮崩裂出鲜血,挖挖挖,只要把墙挖塌,自己就能活下去。 ....... “居民的口粮都派发妥当否?”孙宣怀伏在桌上写着册子,抬眼见杜茂来了,旋即开口问道。 “回府尊大人,都办好了。” “嗯。”孙宣怀写字间还会时不时拨弄一旁的算盘,全心计算着物资余数,杜茂汇报完事项没有离去,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嗒...嗒嗒....”算珠与算杆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外头传来的阵阵炮轰声相对。 “咦,长平怎么还在这啊?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杜茂弯腰长长做了一揖道:“茂不才,来与府尊辞行。” 孙宣怀一听颇为诧异:“何故离去?可是有人刁难于你?” 杜茂摇了摇头:“建虏攻势凶猛,茂不忍见万家生灵涂炭,愿效仿班超行事,弃笔从戎。” 孙宣怀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站起身子走到杜茂身边问道:“你要上城守墙?” “正是,茂自知九死一生,故与府尊辞行。” 孙宣怀听罢欲言又止,他熟悉杜茂的脾性,一旦下了决心,是怎么也劝不住的,一想到城墙上要多出一具英才忠骨,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孙某本打算着待时局稳定些便向陛下举荐,可惜了啊.....去吧去吧,此事我不如你又怎好劝你。” 杜茂俯身拜谢,“珍重。”孙宣怀说完返回座位,再不看他。 ......... 清军攻势如潮,不惜满人伤亡发动强攻,达古边身先士卒第一个攀上墙头,临时充任守军的难民无法与其抵挡,遭达古边带队在廊道中左右冲杀,一片尸山血海。 墙上各处有清兵蹿入,杨伯先应接不暇,只得率团练营后撤,意图在城中重新组织起防线,后撤的过程中不停有士卒走散。 一民夫身中数刀,仍冒死拉响警钟,急促连续的“咚.咚.咚”在大同上空回旋,东门告急。 转眼城上失守,机关拉响瓮城外门大开,城外清兵见状不再攀附,改从外门进入,没过多久二道闸门拉起,接着便是内城城门。 “城破了!” “杀!” 清兵长驱直入杀进大同,随着人群的汇入,一侧城墙开始摇晃,顷刻间砖石碎裂向下坍塌,轰然一声带起漫天飞土,一道巨大的缺口出现在城墙东段。 面对眼前的横沟拒马,达古边无所畏惧,即使身披重甲依旧健步如飞,他要率部冲阵杀人屠城! 仅剩三四百人的团练营,面对数千涌入城中的清兵,如同螳臂挡车。站在前列的赵阿弟死死握着枪身,见离自己越来越近令人可憎的蛮夷,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前方的拒马被推动,赵阿弟怒吼着刺出长枪。 杨伯先用刀抵着胡麻子脑后,神色视死如归,声嘶力竭地呐喊:“团练营,不退!”,陈拙也跟着喊起,团练营众人皆跟着喊起。 “不退!”方才意图逃跑的胡麻子被气势所染,口中唾沫星子飞溅,骂着鞑子十八代祖宗。 在团练营被清兵“淹没”得同时,近万人的队伍从西面出现。老陈头手中高举火把,冲着周围的乡亲们道:“咱家老婆孩子在身后,是带把的就往前冲!” 平常木讷的铁生手拿木棒,寸步不停,嘴角的伤痕在火光下分外明显。 “灭鞑虏,护大同,保妻儿,报天子!”从难民中央挤出一文弱书生,嘴中高喊不停,众人一看竟是平常负责派发口粮的杜先生。 杜茂来的仓促,一时半会没寻到趁手的家伙事,只得在道中捡了块不大不小的方砖,拿在手中。他满脸映红,挤着走到前列,嘴中一遍遍不停重复。 “灭鞑虏,护大同,保妻儿,报天子!” “灭鞑虏,护大同,保妻儿,报天子!” 人群中逐渐有人跟唱,十人,百人,千人,万人,直到声音足矣震破天际,杜茂咬着牙将青砖狠狠砸地,指着前方道:“冲!” ........ 蒙猜收到和度拼死强攻的命令,狠下心来不再瞻前顾后,顶着伤亡与王进朝硬碰硬。而王进朝也同样,身后即是大同,如何再退?唯死战到底。 大同各处酣战之际,孤店北侧传来十数声炮响,口哨声此起彼伏。 和度坐在帐中等待战报,听闻营外喊杀声大作却不惊慌。自家粮道被劫,岂会想不到偷袭?他的营中尚留有千员八旗勇士,对付这些明军绰绰有余。 /131/131608/31352023.html 第六十四章 血战大同 十七 额真,统领之意。 在满八旗的中,屯垦田地,征丁披甲,纳赋服役,都是以牛录为计算单位。每个牛录含三百人,设一个牛录额真,五个牛录设一甲喇额真,五个甲喇设一固山额真。 随着这些年满族内部人口逐渐递增,现在的八旗牛录总数,是天聪年努尔哈赤在位时的两倍。至于每个满人家中蓄养的包衣、阿哈,因为他们不算人,所以不占牛录名额。 下辖牛录的激增,固山额真的权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地位仅次于旗主,掌管旗中军政。 尽管阿济格为防一家独大,将正白旗分出四个固山统领,但抛开爵位尊贵不谈仅论职位的话,达古边、蒙猜是不次于和度的。 蒙人被何求一路驱赶奔逃至白登山清军主营,粮队被劫的消息迅速传开,登时引起不小的恐慌。安坐在自家帐中的达古边,正小心翼翼地磨着匕首,忽闻亲信来报此事,当即跳脚破口大骂。 磨了一半的匕首也不要了,将其随手一扔,喊上各牛录长官,怒意冲冲赶往和度主营。 “阿其那!滚开,让和度贝勒出来见我们。”达古边步履匆匆,被营口的戈什哈呵斥拦下,达古边身后众人齐齐抽刃,两方剑弩拔张,和度的亲卫正不断向营口增援。 “厄尼耶瓦卡(满语eniyewaka,意为他吗的),粮没了丁口都得饿死,你们这些阿其那难道不用吃饭吗?”达古边指着戈什哈统领质问道。 “你要造反吗!达古边。”被吵醒的和度将堵在门口不言不语的戈什哈拉开,扯着嗓子道。 “想拿这话来吓唬我?和度,你还太嫩了!”达古边说完,还不忘哼了一声,鄙夷之意溢于言表,这还不算完。 “粮队被劫是你和度无能!我达古边的丁口可以战死,不可以饿死,贝勒爷,恕不奉陪了。” 达古边说完转身离去,冲着周边喊道:“随我回去见旗主!” 和度自知闯了大祸本欲向众人解释,但达古边莽撞的行为让其颜面大失,进退两难间顿觉胸中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和度小王!”戈什哈统领惊叫一声,举刀冲着离去的达古边等人道:“敢陷害主子!全部拿下!” 亲卫们得令一拥而上,达古边听到动静也怔了怔,来不及反应,便与赶来的亲卫交战。 和度捂着胸口半跪在地,眼见局势更加混乱,强咽下喉中腥血,大叫道:“我是爱新觉罗.和度,我的阿玛是爱新觉罗.阿济格,正白旗旗主!” 阿济格三字一出,果真奏效,纠缠打斗的两方人瞬间停手,看向和度。 在旁人的搀扶下,和度缓缓站起,眼神尖锐地看向达古边。 “大同!只要攻破大同,难题迎刃而解!咱们身后的明军人数一定不多,不然放出去哨骑为何没有发现动静?” “粮车被劫是我和度的疏忽!战后我自去找旗主降罪,而你们,应该留着体力去攻城。”和度字字铿锵,就连焦躁的达古边听了,也未出言反驳。 “达古边,咱们的事情是“家事”,可以先放一放,带着你的人去攻城吧,我的主营也会全部押上,本贝勒誓要屠尽大同,用泥堪的头筑京官!” ....... 马鹞子带着夜不收营跑得飞快,不知不觉将唐通部甩开老远,由此原地喂马休息,等唐通跟上。 直到过了三四个时辰,才远远见到人影,马鹞子气不过骑马折返,见唐通领在队首优哉游哉的模样,心里气不过,埋怨道:“唐兄啊唐兄,乌龟也没你爬的慢啊。” 唐通却不以为意回答道:“慢点好,士兵们得养精蓄锐嘛,胡喜,你说是也不是?” 曾为一方山大王的“赛木真”胡喜,如今破衣褴褛为唐通牵马,听见唐通问话,管他三七二十一,点头称是。 “王老弟稍安勿躁,算上在杀虎口收编的匪众,咱可有个七八千士卒,队尾还拉着十几门火炮呢,沿途还得吃喝拉撒,不是老兄我不愿快,实在是快不起来啊。” “哎呀,老子等不了你了。”马鹞子心急如焚,没功夫与唐通打太极。 二人在杀虎口,先是攻破赛木真胡喜的营寨,再通过酒宴设局,将杀虎口的山匪头头一往打尽。肃清山匪,缴获粮草、金银细软无数,得了补给的唐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土匪喽啰尽数收编。 此间事了,唐通并未返回保德州,而是主动要求跟着马鹞子一道前去大同,现在又疑似故意迟缓行军,也不知打得什么算盘。 没来由,马鹞子记起崇祯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现在用正好合适。 “唐兄,你想不想知道陛下是如何评价你的?”唐通一听陛下,连忙打起精神问道:“如何评价?” 马鹞子坐在马背上摇头晃脑道:“陛下说,唐达轩只会打顺风仗。” ....... “阿弟,你跟着我作甚,快回营。”杨伯先收到城中传来的消息,报于王进朝后火速离开,正欲孤身返回。然而赵阿弟偷偷跟着跑出,意要同杨伯先一道回去守城。 “杨大哥,我妹妹还在城里,让我回去守城吧。” “在这守难道不是守?犯得什么混,赶紧回去。” “这不一样,大哥。”赵阿弟面带祈求神色,家中在世的亲人仅剩妹妹一人,他不怕死,只希望死的时候能离妹妹近些。 杨伯先一时心软,嘴巴跟着变软,只得默许同意,二人正准备出发,却见王进朝带着团连营的人手赶来。 “王总兵,这是何意?”杨伯先问道。 “我思来想去,终是放心不下,城里的民夫或不堪用,这五百人你且带回去,多一人也可多一分助力,万护陛下周全啊。”王进朝语重心长,还是选择分出团练营本卒交给杨伯先带回。 杨伯先点头应诺,并未拒绝。 崇祯病倒的消息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从现在开始,城防指挥的重担将压在他的肩上。 wap. /131/131608/31339267.html 第六十三章 血战大同 十六 孤店下含十个村落,即孤店、马站、孤山、北宋庄、山底、圣水沟、北羊坊、北榆涧、窨子沟、赵家窑。 蒙猜部成功渡河后,王进朝与之在此地死磕周旋,虽说难以取胜,但凭借村落间交错的田埂,清兵战马难以驰骋得开,明军依据着村落巷战且战且退的策略,却是让蒙猜吃了不少苦头。 蒙猜部渡河一役死伤不在少数,手里头能动用的牛录又不多,导致无法对明军形成合围,只能硬着头皮追着王进朝步步推进。 为拖延清军的脚步,王进朝带着殿后的士兵四处纵火,多日无雨大地干燥,草木遇火即焚,谨慎的蒙猜为防后路被封堵,还得让手下先将蔓延的火势灭去。 较之清军,王进朝部的死伤更为惨重,逃得逃,死得死,战前五千上下的人数仅剩两千不到。 好在崇祯始终坚定地认为战场局势高于个人安危,大胆将城内其余守兵悉数调出增援,在杨伯先领着四千人赶到时,灰头土脸的王进朝刚从马站村撤出,打算后退至北宋庄重新组织防线。 “报,总兵大人,援兵到了!” 听闻城中派出援军,王进朝紧忙前去,许是杨伯先从未领过这么大阵仗,除了团练营阵列尚且整齐,后续的部众一片乱糟。 “陛下命我等前来援助总兵!”杨伯先见着王进朝,当即抱拳行礼,会明来意后指着身后接着道:“卑职无能,还请总兵大人帮忙整军。” “唉,哪里的话,此番带了多少人来?”王进朝对此不以为然,能有人来已是不容易,士兵们乱一点又有何妨。 “四千人。” “那城防?”王进朝在心头算了算,要想调出四千的援兵出城,预备的兵员是不够的,想来城墙上的部分守兵也要包含其中,那城防岂不空虚。 “陛下亲言,只要总兵大人不失孤店,他便不会丢府城。”得了崇祯预先料想的杨伯先,回答得斩钉截铁。 “也只好如此了。”王进朝一面担心天家安危,一面考虑到对敌之事,倘若没有这四千援兵,孤店是决计守不过两日的。 将杨伯先和团练营安排到自己的中军后,王进朝立刻整编援兵队伍,着手布防。趁着清兵推进的空档,他要在最后的孤店、马站二村准备好工事和火油。 ....... 夜幕悄悄降临,看管运粮队伍的蒙古人见时间充足,当即命令停下休整,几人在一旁搭起火堆,勾肩搭背地喝起酒来。 新鲜的羊腿架在火上炙烤,肥油一滴一滴坠入火中,“呲啦呲啦”。 负责推车的汉奴瘫坐在地上,死死盯着不远处正大快朵颐的“上官”,阵阵肉香入鼻刺激地他哈喇子直流,要是自己能这么吃上一口,死也值了。 “咦?” 方才是何物一闪而过?揉了揉眼再看,并无异样,几名“上官”酒兴正浓,吆五喝六地行着酒令。 汉奴盯着闪动的火光,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草原的蚂蚱仨仨飞,一个翅膀挂三杯。” “百灵鸟双双飞,一个翅膀挂四杯,头一杯,尾一杯。” “八.....八...”酒令轮到第三人时,一时嘴巴打了结没说上来,旁人大笑道:“哈哈哈,喝酒喝酒。” 一大碗浓郁的马奶酒下肚,蒙人的思乡情结渐浓,张嘴唱到:“南靠黄河北靠山,海海漫漫的土默川。走南闯北你见的多,云中的酒歌你可听过?” “好!” “好!” 众人合起声来叫好时,一句冷不丁的话蹿出,“想家了?送你回去便是。” 话音刚落,姜喧持着刀刃从黑暗中走出,身旁护卫的何求一刀斩断其中一名蒙人的手,随着血溅当场的惨叫声惊起,道路两旁亮起无数火把。 自以为看走眼的汉奴一脸惊恐,我没看错! 蜂拥而出的明兵轻松控制住粮队,运粮的汉奴无一人起身反抗或逃跑,实在是饿得紧,身上没半点劲。 管队的蒙人被姜喧等人砍瓜切菜般了结,唯独剩下那名唱歌的蒙人,坐在地上呆愕地与姜喧对视。 “放你一命,滚吧。” 蒙人听出什么意思,一脸难以置信,起身往宣府的方向走了两步,被姜喧叫停。 “走反了,那边。”姜喧指着大同方向,蒙人赶紧调转屁股,三步并作两步往大同跑去。蒙人没跑多远,姜喧叫来何求,吩咐他骑上一旁蒙古人留下的马,前去跟着,务必将他赶到清兵大营。 “大人,这些粮车怎么办,咱一把火烧了?” 姜喧伫立在原地,望着几十辆粮车以及遍地难民,这些粮草决计不可留给建虏,但自己要迅速动身带走又不现实,乱世之中粮食比金银精贵,一把火烧了又实在可惜。 权衡片刻,姜喧清了清嗓子,大声问道:“你们想不想吃饭?” “想....”回答软弱无力,异口同声。 姜喧唤来羊倌问道:“这附近可有藏得下几十车粮的地儿?”,羊倌老李干笑声道:“往南走,不多远有个山坳坳,藏百辆都够咧。” “伍真,你点三百人,同老李一块盯着这些人把粮车带走。”听完羊倌指路,姜喧当即命令方才问话的家丁。 “得令。”伍真当即带着羊倌同去准备。 姜喧用刀尖划开一袋粮,炒米哗啦啦地散落在地,用手抓了一把放在腰囊后,对着地上的众人道:“都过来领饭。” ........ 和度歇息正酣,被帐外来回的脚步声吵醒。 “戈什哈!外面在吵什么!” 一名戈什哈闻讯拨开帐帘走入,半跪在地道:“贝勒爷,是刚才传来的消息,我们的......粮队被明军劫了,几个额真大人知道了,带着人在营中闹事。” “什么?你再说一遍?!”和度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粮队被劫?明军? “管队的逃了一个回来,说明军劫持了我们的粮车。” 和度气极大骂:“阿其那,塞思黑!(蒙语:猪狗不如)”,随后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上,翻身下床快步走出营帐。 /131/131608/31331360.html 第六十二章 血战大同 十五 听闻清军已围攻大同,唇亡齿寒,太原之危局不远矣。 陈永福手捧书卷端坐在案,想借着圣贤文字静下心来,奈何脑海中浮想联翩尽是山西战事。 心烦意乱间,门外有下人轻声询问:“老爷,有外人求见。” “不见。”这韩、李之流不思危便罢了,整日酒醉歌迷竟还要拉上自己,连着数日派人来家中相邀,陈永福对此不胜其烦。 “与此等宵小为伍,乃我辈之耻辱!”说罢冷哼一声将书重重放下,兴致全无。 见门外人影依在,陈永福喝问道:“还留在这作甚!”呆立在房门口的下人闻声颤了颤,言道:“那...那人要小的给老爷带句话。” “说。” 得了主人允许,下人这才将嘴里含了半天的唾沫咽下嗓子,一字不落的转达道:“他说,日月白王,城下之盟。” 话说完,房里没了动静,下人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收了别人好处总得把事儿办妥当不是? 过了片刻,陈永福的声音传出:“带他来书房见我。” 下人闻言火急火燎行至大门,当着求见的外人面,长吁短叹道:“咱家老爷说啦,今日不见客,请回吧。” 那人粗布打扮却戴着斗笠面纱,隐去庐山真面。听得如此答复,不多言语,从怀中掏出五两纹银塞入其手中。 “老爷心情不好,说话可得注意些。”收下这第二道银子,下人喜笑颜开扭头带路,路上还不忘叮嘱。 “应该的。” ........... 房门打开,便能闻到一股子汤药味,杨怜冰面带泪痕端着木盒走出,对着门外众人小施一礼,转头步向后厨。接着是手提药箱满头大汗的李玄,王承恩轻轻将房门阖上,冲着在屋外焦急等待的众人道:“万岁爷睡了,大家伙都回吧。” 听闻陛下病倒,前来探望者络绎不绝。等王承恩说完,孙宣怀拉着李玄的手问道:“李大夫,陛下所患何病?” “唉,天子操劳成疾又染风邪入体,需按时服药静养半月方可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众人听闻天子体无大碍,稍稍放心。但眼下这个状况,要是主心骨倒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清兵尚在城外虎视眈眈呐。 宋献策欲上前与王承恩搭话,被孙宣怀抢先。孙宣怀也连着几日未歇,精气神显得有些萎靡,强打起精神道:“王公公,这接下来.....” “咱家也不知啊,唉。”王承恩回头看向房门,一脸的忧愁。 “王公公,您听见声音没?”宋献策侧着耳朵问道,王承恩当即住嘴细细聆听,却是房中传来声响,急忙返身回屋。过了一会儿,王承恩从门中探出半边身子,向孙宣怀招手,孙当即会意。 崇祯躺在卧榻之上脑门子澿着汗珠,方才杨怜冰煮了姜汤端来喂服,一碗姜汤下肚发了一身汗,人也短暂清醒过来。 王承恩拿着热巾在床头替崇祯擦身,孙宣怀弓着身子站在一旁。 “杏生。” “臣在。” “朕让你们看笑话啦.....”崇祯还想着拿自己病倒的事情开个玩笑,又觉一阵晕眩作呕感袭来,当即改口正事长话短说。 “城外仍需王进朝坐镇,先把杨伯先喊回来试着再守两日。”崇祯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每句话之间都要思考良久,孙宣怀安安静静地听着。 “朕有两路奇兵,一路绕行奔袭,一路在杀虎口。” 崇祯话音越来越弱,“两日....一定要再守两日...”话说到此,崇祯再无力支撑,再度昏睡过去。 王承恩停下手中动作,冲着孙宣怀点头示意,孙宣怀安静退下。 ....... 连着猛攻了十日,守在南边片功未立的达古边不高兴了,带着部众返回大营,要找和度理论。 “贝勒爷,我达古边是哪里不如蒙猜?”达古边对和度的安排非常不满,旗里的男丁尽数带出来,吃得可都是自己带的粮,结果一仗没打,自己这个固山额真以后还怎么干? 随着时间的推延,和度也觉自己多虑了,大顺和大明是死对头,哪来互援的道理。对于达古边的不满,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微笑着安抚道:“达古边,别生气嘛,等粮运来,我多拨些给你就是了。” “小王爷,粮还是其次,我的人今日要攻城!” “行,允了。”对于达古边的求战心切,和度很是欣赏。而且,实际上他也着急,要是继续拖下去,功劳可就都成阿玛的了。 “正面全交给你来指挥,一日之内,我要看见成效。” 达古边欣喜若狂,带着命令即刻回营整备,无能的蒙猜!连明军都打得这么辛苦,换他达古边在北,早就攻下了。 ........ 和度出发的比较急,士兵的口粮也就带了十日左右的量,后续补给仍需从宣府调来。宣府的清兵被和度尽数带往大同前线,导致从宣府发出运粮队伍无兵护送,唯有十余骑随行。 在和度看来,关内现在的明军实在太弱,弱到根本没有能力奇袭自己的后方。 运粮的队伍浩浩荡荡,车上拉着从宣府各地征缴来的粮草,蒙古骑兵游曳在队伍前后,督促着尼堪奴隶快走。 “大人快看。”何求指着远处的黑点道。 姜喧眯着眼顺着方向望去,他的身后不停有士兵从山林中穿出,他们距离山下的天镇县官道,仅剩数里。 “应该是鞑子的粮队,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就地休息。” “是。” 一路攀山越岭,姜喧带着剩余的两千二百士卒,现身于连接宣大的官道附近。并且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和度的后勤粮队,既然如此,哪有不干他一票的道理? 粮车行动迟缓,大胆放其先行便是,等己方士兵养精蓄锐后,再行以逸待劳尾随夜袭之策。 ”你们俩跟我来。”姜喧点了两名家丁与自己一道前去探查,他要摸清楚粮队的兵力以及过夜位置。 /131/131608/31277306.html 第六十一章 血战大同 十四 六月初一,紫禁城,宫后苑。 苑中奇石星罗棋布,佳木葱茏,遍植古柏藤萝。以供奉玄武的钦安殿为中心,两边均衡坐落各式建筑近二十座,无论是依墙而建还是亭台玉立,均玲珑别致,疏密合度。 其中又以浮碧亭和澄瑞亭、万春亭和千秋亭最具特色。 多尔衮一袭摄政王常服,趁着茶余饭后的闲隙在此地游玩,除了侍奉在侧的宫人外,一同随行的还有和硕礼亲王代善的第七子,固山贝子满达海。 “许久未见,礼亲王一切都好?” “回摄政王的话,还好。”满达海态度恭顺。 当年皇太极驾崩,多尔衮与豪格争位,代善从中搅和将私立多尔衮之事捅破,这才折中立了福临为帝。是以多尔衮只能通过摄政王的位置重新独掌大权,代善惨遭多尔衮排挤退出权力中央,闲在家中颐养天年。 然代善父子手掌满人正红、镶红两旗,眼见着中原战事一触即发,而大清靠的便是八旗子弟来打天下,缺一不可。为此,多尔衮意图拉拢满达海,让其取代礼亲王爵位。 满达海自知家中排行靠后,若想继续往上爬,非多尔衮助力不可。多尔衮有心,他有意,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必明说。 一路家常闲话,多尔衮带着满达海走进万春亭坐下,宫人随后端来果脯糕点,给二人斟茶倒水。 满达海见桌上另外摆着六个空杯,问道:“摄政王,这是?” 多尔衮泯了口茶水,舌尖苦涩换来眉目清明,淡淡道:“还有人要来,稍后便知。” 没过多久,阿济格首当其冲,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万春亭,其身后还跟着五人,是为谨亲王尼堪、端重亲王博洛、多罗郡王瓦克达、承泽郡王硕塞以及平硒王吴三桂。 众人向多尔衮行礼,并依次落座,饮完茶水相互寒暄客套一番后,立刻进入正题。 多尔衮率先开口道:“本王昨日收到探子准信,姜瓖作乱,招降大同的事应该要泡汤了,另外,探子说在大同打听到崇祯踪迹,此事诸位怎么看?” 崇祯二字一出,吴三桂心中打了个激灵,赶紧低下头装作品茶。 宣大战线由阿济格负责,当然由他先开口,阿济格顿了顿道:“我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接着将手下蛮八带回的消息说之于众人,正好与多尔衮的情报相互映照。 “那么说,崇祯没死?”尼堪疑问。 博落抓着须答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对于他们而言,崇祯的象征意义非比寻常,若能生擒劝其禅让,那针对咱大清得国不正的说辞便不攻自破。几位亲王相互交谈,瓦克达、硕塞、满达海、吴三桂四人自顾听着,无一人开口,显得非常识趣。 “不管消息真假,本王都要稍稍更改接下来的计划。”见时机差不多,多尔衮抛出心中想法。 “愿闻其详。” 崇祯这个彩头,足矣让大清稍缓南下的攻势,转头全力西进。这次,多尔衮决定亲征大同,由在座七人协辅。在平定大同稳固后勤线后,立刻兵分三路,一路进攻陕北,一路围困太原,最后一路改道进逼河南。 李自成必须消灭,这是在座所有人的共识。 “满洲正白旗二十五牛录、镶白旗十五牛录、正红旗二十五牛录、镶红旗二十六牛录、镶黄旗十五牛录。” “蒙古正红旗、正黄旗,汉军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镶蓝旗、正白旗、镶红旗。”多尔衮将下令出征的各部一一清点,合算八旗兵力九万余,可谓家底尽出。 “就这么定了,三日后大军开拔。”众人自无不可,领命离去。 多尔衮起身站立,欣赏着园中美景,此刻的他志得意满。 “宫后苑,不好听,你去把牌匾换了,以后就叫御花园吧。” ......... “万岁爷,醒醒,快醒醒。” 崇祯在睡梦中,梦见自己翱翔于天际间,身下九州大地连并,百姓欣欣向荣。 “万岁爷,万岁爷。”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崇祯睁开眼睛,方才宁静祥和的场景陡然变成满目疮痍,城墙上遍布着残垣断壁,这里是悲惨的现实。 连日的作战他实在太累了,清兵方退却,自己便就着地上睡去,多日不曾卸甲,甲胄与内衬已粘结到一块,满是异味。 王承恩见崇祯悠悠醒转,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崇祯道:“万岁爷,您犯温病了!快让奴婢背您回去吧。” “这是第几日了?” “爷,已经第十日啦。” 听王承恩说自己发烧,崇祯用手背在额头贴了贴,是有些烫。脑袋晕乎乎的,想不起事来,王进朝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崇祯回想着,杵着地面站起身,摇摇欲坠。 “不能倒,朕不能倒.....”崇祯一边念叨着,一边看向四周,见登墙守城的竟都是民夫。 他想起来了,北边战事吃紧,清军成功渡河,王进朝部与其野战损失惨重,自己将城中所有兵力调出去增援,城内的民众自发守城。 “北边守住了吗?快说!”崇祯急急问道。 “守,守住了,但两堡都丢了,王进朝正在孤店镇坚守。” 听闻此言,崇祯深呼吸了口气,大同北翼至关重要,北边失守则西面不保,在此之前他曾做过两手打算。 一是按计划走向,坚守大同以牵扯清兵动向,好趁机南下,即便战事失利,自己在杀虎口留有后手,大不了带着自己的人退入蒙地。但西面被围的话,想带着几万人全身而退是决计不可能的。 十日了,姜喧是否如约而至,唐通到底会不会来?这些不稳定因素,将影响最终的结果。 想到此处,终是油尽灯枯,崇祯两眼一黑瘫软在地,王承恩护着崇祯周身,向两旁大喊:“护驾!护驾!” 迷迷糊糊间,崇祯躺在担架上,试图抬手叫住王承恩,他还有事情要叮嘱。 “万岁爷,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清!” “朕......” /131/131608/31251295.html 第一章 老槐树下愧 木续火朝德 公元1644年,即大明朝崇祯第十七年。 这一年,流寇起家的闯王李自成攻陷西安,并于西安称帝,国号“大顺”。 同年正月初八,李自成挥师东征,大顺军气势如虹,兵锋直指京师,山西境内所到之处官兵皆降。 每到一地,只杀宗室劫富户,号称追赃助饷,平头百姓则均田免赋,三年免征。 如此,自是受到穷苦农民百姓夹道欢迎顶礼膜拜,期间有童谣传唱: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 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这股农民之怒如燎原烈火向京师方向席卷而去,定要将腐朽的朱明天下敲碎,焚尽。 三月十八日,大明朝已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此时的大明京师,城外是闯军大阵,城内是人心愁惨,空中骤雨冰电,迅雷交作,天时地利人和三才尽失,充斥着浓浓死意。 崇祯手持长剑站立在昭仁殿外,方才他已将自己的亲女儿长平公主手刃于殿中,剑上的血还在缓缓向下滴着。 崇祯装作面无表情,摆手唤来远处一小太监,说道:“去告之懿安皇后,勿做侥幸,且与自己留些贞德颜面,尽忠罢。”小太监战战兢兢,听罢赶紧转身,正欲离开。 “慢着。” 崇祯将手中长剑递给小太监,道:“若是她不应,将她刺死,速去!”小太监听话捧剑快步向皇太妃寝宫跑去。 见他去了,崇祯似是记起某事,转身迈步往坤宁宫走去。 待崇祯行至坤宁宫,见皇后已于宫中自缢,气绝身亡,崇祯忍不住面露悲色,却轻轻颔首,说道:“死的好,死的好啊。” 说罢便不再看向皇后遗体,径直走入宫内寻一处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起酒来。此时,宫外一身着大红蟒袍的中年太监手提包裹轻轻走了进来,跪在崇祯身旁,此人便是时任九门提督京城内外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崇祯最信任的体己人。 待崇祯饮完杯中酒,王承恩才开口道:“万岁爷交代给奴婢的事情,奴婢都已办妥了。” 崇祯听罢未做回应,刚放下的酒壶又拿起,倒了两杯酒,才说道:“承恩,起来吧,来,陪朕喝一杯。” 王承恩五体投地,身上颤抖着却并未起身,仿佛没听见似的。 崇祯侧眼瞅了瞅伏在地上的王承恩,也没责怪他“抗旨不从”,想来可笑,如今的自己又算哪门子皇上呢?这皇令出了这座紫禁城怕是如厕纸一般无用了,不听便不听罢!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承恩身上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大,最终似是鼓起了足够的勇气,带着哭腔喊道“万,万岁爷,奴婢有话想,想说。”一边说一边更咽抽搐着。 “想说便说,哭什么?!” 王承恩听话,语气顿了顿,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待稍有平复才说道:“奴婢是万历年间进的宫,自万岁爷出生起便服侍身边,看着您从当年的信王成为如今的圣上。奴婢无能奴婢该死,可奴婢恨,奴婢想不通啊!”王承恩越说越语无伦次,情绪如松了闸门的洪水,一泄而出。 “陛下,万岁爷啊,您才而立之年,就已华发丛生啦!每每替爷梳头,奴婢都在忍着泪!万岁爷龙袍坏啦,都不舍得换!只让浣衣局缝缝补补便是了。自登基起,您便心忧国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便罢了,可就连梦中呓语都是召对议论辽东之事啊!这一切,那些文武百官看不见,那些刁民逆贼看不见,可奴婢看的见!奴婢看着心里痛呀!” 说到此处,王承恩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捶胸顿足,好不难受。 “奴婢虽是残缺身,小人心,装不得整个天下苍生,但装得君父二字!知道谁是主谁是奴!那光时享狗贼该死啊,逼着万岁爷为他所谓的君臣之责去死!而奴婢刚从下人那里得知,闯贼方至城外时,他.他.他就已在谋划开城献降了!还有那曹...” “够了!” 王承恩立刻跪倒在地,住嘴不再往下说。 崇祯听到光时享这三个字,感到一阵恶寒,早在正月初三李自成进入山西,兵锋可随时威胁京师时,左中允李明睿就再次向他提过南迁一事。 明朝自永乐朝迁都向北,应天府原有的皇宫、六部体系一直都保留着,也正是考虑到后人可能面临的问题,所以留存了一套足以应急的班子。且天下赋税半出江南,客观来看此时迁都南京的选择确实最为稳妥。 崇祯内心也是偏向于迁都的,然此事一经提出便困难重重,言官一闹腾,再加上前朝一些不好的经历,崇祯顾忌颜面,不得不以君王死社稷终结了这项提议。 可叹,眼下的局势相比土木堡之变犹有过之,但朝中却无于谦于少保一般的人物了。 这群阻止南迁的文官中,为首当先之人便是光时享。所以崇祯在听到他的名字后便叫停了王承恩,他不愿再听见此人,至于他是否叛变投贼,虽愤恨却无力处置他了。 “走吧,随我上万岁山(煤山)。” 崇祯起身向外走去,拍了拍跪着的王承恩,示意跟随。 万岁山处紫禁城正北方位,可俯瞰整个京城。据说明初时期,朝廷在此山堆煤,以防元朝残部围困京师引起燃料短缺,因此又有“煤山”的叫法。 二人行至万岁山东麓,途中仍有宫人守候跟随在旁,崇祯念其忠心,便命众人皆散了,各自奔命去罢。 寿皇亭旁,一棵老槐树下,崇祯站定远眺京城,怔怔的出神。 “吾弟当为尧舜。”崇祯想起了这句天启帝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话中包含了天启帝对自己无限的期待和情感。然国终究是亡了,还是亡于我手!崇祯越想越惭愧,强忍的镇定也游离在崩溃的边缘,作为皇帝他不想亡国,作为一个人他不想就这么死去! 但朱家没有南逃的天子,任何人都可以有选择,唯独他不行。 愧到深处,遂割袍解带,咬破指尖,用指做笔,以血为墨,写下血衣遗诏六十六字: 朕自登基十七载。 三邀天罪,致虏陷地三次,逆贼直逼京师。 诸臣误朕也,朕无颜见先皇于地下。 将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可将文官尽行杀死。 勿坏陵寝,勿伤我百姓一人。 写罢将遗诏重重掷于地上,踮起脚奋力抓住圈挂在槐树上的白绫,将其环套于脖颈。 王承恩涕泪满面,坚定地举起手中包裹大喊:“恭送大明皇帝,大行!” 此时,平地忽起了一阵风,将老槐树上的细枝吹着飒飒作响,好像个人似的摇晃。 老槐身为草木,虽不能人言,但将眼前的一幕尽看眼里,朱家王朝百年变迁,它也跟着看了百年。 后人有云:皇帝是历史的奴隶,而这一次,大明朝选择了崇祯做它的奴隶,并让他殉葬。 “大明朝亡于我手,我是朱家的罪人。” 崇祯是带着愧,赴死的。 这一刻,时间定格停滞,老槐树“醒了”。 崇祯于生死弥留之际,心神被老槐树带走,无限拉长,瞬转千年。他好像在另一个世上度过了一生,不再是皇帝,是个普通人,参加高考、上大学、开始工作、结婚生子,安享晚年平静的死去。 “啪!”得一声,槐树枝干断裂,崇祯摔倒在地。 王承恩大叫“万岁爷!”急急上前将崇祯扶起,崇祯头痛欲裂,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是谁。 “陛下,这是天意啊,是老天爷不让您死!” 崇祯听罢,艰难抬头看了看老槐树,片刻功夫,脑中以然清明了许多,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另一个世上的自己,不由对着老槐树说道: “多谢...” 而此时老槐树已枝干断裂,了无生机。 嗟呼,谁言草木无情耶? wap. /131/131608/30723475.html 第二章 一座围城 第二章一座围城 随着心神逐渐恢复,崇祯也想清楚了来龙去脉,的确是老槐树救得自己。并且,那千年后的自己也是真的,脑海里多出的许多经历便是实证,此时的他甚至听得懂夷语。 也罢,事已至此,便不再寻死觅活,朱家先祖保佑,大明天下不亡,今日德约(崇祯字德约)不死,誓要中兴天下,不平辽东死不入太庙! 要说这老槐树端的神奇,道家有云,人有三魂七魄,缺一余一不可。而此时的崇祯融二世为人,多了一魂一魄竟然无恙,又心性大变,不再似以前那般多疑不定,想来是性格上的缺陷也被弥补。 嘿,莫说崇祯自己,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得啧啧称奇,真是玄之又玄。 崇祯左手揉着太阳穴,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突然灵光一现,将右手递给王承恩,王见状赶忙搀住缓缓将崇祯扶起,并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的主子。 “现在是几时了?”见夜色已深,崇祯问道。 “万岁爷,约莫是子时了。”王承恩答 “你可知方才朕见到了谁?”崇祯边说边指了指那棵老槐树,王承恩连连摇头。 “奴..奴婢不知。” “朕方才已经死过一回了,去了地下,见到了太祖洪武皇帝,他对朕说大明朝还未亡,让朕趁早滚回来老老实实当皇帝,顺带还传了朕治国十方略,你瞧,连那树干也是洪武皇帝砍断的。” 王承恩弓腰缩肩,顺眼望去只觉后背一阵发凉,也跟着指了指老槐树。在这漆黑的夜里,视物不清,他好像真的看见了个人影似的,“万岁爷是说,是说太..太....”话还未说完,便被崇祯打断。 “诶,朕可说,尔不可说,太祖在看着呢。” 王承恩听罢,赶紧趴下做五体投地状,大喊“奴婢妄议天家,奴婢该死,太祖洪武皇帝恕罪,太祖洪武皇帝恕罪。”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一来方便解释自己日后可能出现的某些“怪异”,二来他明白此番若想死中求活,想必是要向南走的,那日后肯定要面对某些言官就“南逃天子”一事的指责,届时可提前假王承恩之口将此事散播出去,以堵住文官口舌,也算是一种应对之法了。 崇祯朝京城方向望去,无数跳动得火光闪烁着,定是围城的闯贼无疑。 于是赶忙尝试着走了两步,顿感脚下虚浮,小腿一阵发软险些摔倒,王承恩想上前,却被制止住。 他虽记不清楚闯贼攻进内城的具体时间,但眼下局势危急,必须分秒必争。 不顾腿软,拉着王承恩的袖子便要下山,边走边说道:“承恩,宫外的情况你知晓多少?” 王承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拽着一阵小跑,口中说着宫外的情况,心里却纳闷起来,万岁爷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手劲了? 正阳门外,大顺军,中军军帐 有一黝黑汉子正坐上首,此人身材并不高大,但看上去精实内敛,颧骨突出,眼窝深凹,鹰勾鼻子三角眼。身着金漆山文甲,披着朱红色大氅,不怒自威,隐然有一股王者之气,无他,闯王李自成是也。 而坐在下首的众人,自是跟随他此次入京的心腹爱将了,此时其中一着甲将领说话了。 “闯王...呃...陛下,额就不懂了,咱们在木囊啥(浪费时间)?一个小小的城门,能把老子兄弟几个难住咧?让额带两千老营,老子一刻钟拿下这劳什子的正阳门,入他明朝狗皇帝地老娘。” 着甲将领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一中年文士打扮的人说话了 “李过,大胆!在陛下面前无礼,又是老子又是他娘的,成何体统!” 着甲大汉听言也是讪讪一笑,抓了抓脑袋,“额就是这么个意思,可不敢无礼,那文绉绉地话额说不来。” 中年文士似是不想就此放过他,正欲再度开口,一直沉默的李自成说话了。 “牛丞相,么四(没事),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兄弟,额这侄儿也是求功心切,勇猛可嘉,当得起一只虎的诨号,哈哈。” 到此,中年文士和着甲将领的身份已然清晰,一是李自成的心腹谋士,前段时日被授予丞相之职的牛金星,而李过,是李自成的亲侄子,也是麾下老营虎将之一。 “老刘,额看你一直没说话,可有心里事?说给兄弟们听听。”李自成示意离他最近的刘宗敏。 刘宗敏乃铁匠出身,身材高大无比,孔武有力,他现为李自成中营权将军,座位挨得最近,可见其在军中的地位。 “么啥好说,这正阳门不是打不下,就是做做样子,没认真打。额看,陛下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兄弟们听命就是。” 李自成听罢大笑,“还是老刘你懂额,紫禁城就在咱们眼前,兄弟们都按捺不住,想花搅花搅(取笑)那崇祯,额是知道滴。但是呢,都莫慌,咱们现在可不是当年,不能胡来。本来呢额也就是打算跟这崇祯要个西北,封个王共治天下,顺带再给兄弟们犒劳犒劳点钱花花,额还特意派了那个谁,谁来着?” 李自成一时想不起来,牛金星答道:“陛下,是杜勋,紫禁宫里的尚膳监掌印太监。” “对对对,杜勋,额让他给崇祯传话了,你们猜怎么着,崇祯这老小子说朕什么,朕什么?”又看看牛金星。 牛金星清了清嗓子,道:“说的是朕计定,另有旨。” 李自成听罢,大手往桌上一拍,“碰”的一声,吓众人一跳,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说道:“贼你妈!老子十万大军围着京城,额不忍心再造杀孽,大发善心给了他一天时间合计合计。左右不过是封个西北王共治天下,顺带要点钱而已!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吊着老子!传我军令下去,士兵休息,四更起锅造饭,五更攻门!” “是!” 众人听令起身,李自成大手一挥。 “都散了吧,李过留下。” 待其余人离营,李自成唤李过来自己身边,轻声道:“尔奉军令,领我亲卫老营去攻东直门,此门有我军内线接应,一击可下,首功自是尔的。” 李过听罢欣喜若狂,单膝跪下拜了一拜,“谢叔叔!” “去吧。” 待帐中走得只剩李自成一人,他的真实内心才显露出来。皇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还要个屁的西北王?这京城钱财大把,还需要崇祯给?吾自取之! 之所以缓了一天,毕竟嘛现在也不是流寇了,办啥事都得体面些,讲究个名正言顺,是你崇祯成不了事在先,那可就别怪我刀兵在后了。 待老子办了登基大典,就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虽说久经阵仗,但面对此等诱惑时,李自成也难免无法定下心来,既紧张又兴奋。 试问天下又有谁不想当皇帝呢? 越想越兴奋,李自成心真痒痒,按捺不住地用陕西秦腔唱将起来:“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拉下马。” wap. /131/131608/30723476.html 第三章 锦衣夜行 上 乾清宫内。 崇祯靠坐在龙椅上细细思索着,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如何出城? 闯贼十万大军将内城九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强行出城自是不可能。 他深知眼下宫中心思各异,不少人心怀鬼胎,断不可将身家性命全押一处,该用谁,该怎么用,这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所幸的是皇室已无太多掣肘,三位皇子早已托付宫人秘密送出宫,应能保性命无虞,至于后宫,唉... 值崇祯心思惆怅之际,王承恩领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显然方才是奉了崇祯传令寻人去了。 “禀陛下,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骆大人带到了。” “不敢,罪臣有负皇恩,锦衣卫,骆养性,拜见陛下。” 崇祯打量着眼前身穿麒麟服的骆养性,理了理情绪,言道:“养性,不必拘礼,起身吧,站着与朕说话。”骆养性听罢起身站定,崇祯与他一问一答起来。 “宫中尚有锦衣卫多少人?皆在何处?” “禀陛下,可堪用者,千余人,其中八百参差不齐,臣已分四队,镇守天安、地安、西安、东安四门。余者皆锦衣卫中好手,臣都带来了,现在乾清宫外,随时听陛下调遣。” “哦?锦衣卫好手,皆忠心死士耶?” 骆养性听罢立刻跪了下去,这次,崇祯没有再叫起他。 “甘为陛下赴死!” “骆爱卿,不必惶恐,朕并无试探尔之意,骆家三代官至锦衣卫都指挥使,替朱家办事已有百年,朕自是信得过的。只是听闻有传言,今日乃天下易主之际,当做两手打算的说法,该惶恐的是朕啊。” “何人竟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微臣即刻带人去查,将其挖眼拔舌,脱皮去骨,以慰帝心!” 崇祯此时已站在了骆养性身旁。 “呵呵,无妨,相比城外的贼寇,此亦小事尔,当务之急朕有一要事托付于你,无需你赴死,而要你求活。” 骆养性不解,抬头看着崇祯,“陛下这是何意?” 崇祯答非所问,“身前事,身后名,骆爱卿更看重哪个啊?” “臣只重为陛下分忧解难。” “好!”崇祯重重地拍了拍骆养性的肩膀,道:“朕要你待那闯贼攻进来后,降于他,朕不要你死,你要好好的活,要长命百岁。” “朕要你瞪大你的双眼看着,谁是忠谁是奸,忠臣有难希望你能尽力救上一救,奸臣不论死活给我牢牢地记下,此事重大,尔听清否!” 崇祯一声吼,将有些浑浑噩噩的骆养性惊出一身冷汗。也难怪,在来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对话场景,唯独没想到崇祯竟主动让他投降贼寇,此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一时间没回味过来。 可执掌锦衣卫多年的骆养性又岂是蠢笨之人?稍许片刻,便领会了其中含义。 “臣领命,愿为陛下活着。” “去守城吧,日后朕会亲自为你平反,昭告天下,但现在,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再有第三人知。” 崇祯说罢指了指王承恩,这位公公人精儿似的人物,噔的跳了起来。 “奴婢该死,方才竟睡着了,请皇上责罚。” 骆养性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做他言,正欲起身朝殿外走去,此时的他自感身负无比重担。 “把殿外的锦衣卫都喊进来吧,朕还有其他要事吩咐。承恩你过来,替朕更衣。” 骆养性诺了一声,自是出门而去,不见了身影。 王承恩飞快从身旁拿起一套飞鱼服,上前给崇祯更衣。殿内陆续有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涌入,然殿中空间不够,余者皆按顺序站在门外。待全部站定,为首二人当即跪下。 “臣,锦衣卫指挥,王国兴,拜见陛下。” “臣,锦衣卫指挥,李若琏,拜见陛下。” 崇祯换上一身玄色飞鱼服,俨然一副锦衣卫总旗的模样,他紧了紧腰间的双扣环首腰带,好让衣服更合身些。 “免礼,平身吧。”边说边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佩刀,握在手中。 “朕即刻便要带尔等赴死,自愿者,留下,不愿者,可自行出宫也可留在宫内投降闯贼,朕一概不追究,大明天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殿中并无一人挪步,也无一人应答,崇祯心里清楚,这些好儿郎是最后为数不多忠于皇家的人,死一个少一个。于心不忍,但又无可奈何,何谓孤家寡人?便是如此了。 话到此处,王承恩见状,捧了一套明黄天子龙袍立于李若琏身前,眼前的李若琏身形似与崇祯相仿。 李若琏当即会意,毫不拖泥带水换上龙袍,将天子冠冕捧在腰间。 崇祯将佩刀举于身前,大声道:“尔等一分为二,李指挥使做朕打扮,率一队出宫,尝试走齐化、崇文、正阳三门出城。若不得出,便上煤山,朕要你沿途制造动静,越大越好。” “王指挥使带一队,且随朕来!” “诺!”包括李若琏,王国兴二人在内,在场锦衣卫二百余人,齐齐应诺,声音震天。 此情此景,崇祯眼角噙着泪水,感动至极。早在崇祯朝初年,因魏忠贤阉党一事,宦官权重,他大幅度裁撤锦衣卫,收回了很多世袭锦衣卫子弟的封赏。 就这样十年了,锦衣卫势弱,早无当年风采。 但今日,他一句话,依然有人愿意为他赴死。 崇祯有感而发,拔出绣春刀,明晃晃的刀尖直指天际,大喊:“锦衣不死!只是凋零!” “锦衣不死!只是凋零!”所有人抽刀,喊着这句新的口号,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崇祯。 - 虽说李自成这次进京号称十万兵马,实数应不过八万之数。顺军各营又有良莠之分,实力最强的是老营,好穿红衣,多是骑兵且射术一流,但人数最少,仅带了两万余人。 占人数大头的是流民,实力最弱,皆是沿途裹挟而来,大多手无寸铁衣不蔽体,战时可充当炮灰用。 实力居中的是江北各地闻名来投的匪类,虽说是居中,也就比衣不蔽体的流民好了一些而已。 此番围城,京城九门都是布置了兵力攻城的。 兵家有云围三阙一,李自成打的仗多了也深得此要领,所以重心都放在南、北、东三个方面,西侧只安排了些流民土匪看着,搭配少许老营督战追逃。 西直门,早在顺军进高碑店后,李自成就命令部下炮轰过此门。 此时的西直门,门闸紧闭,里面尚有宫廷禁军守城。瓮城上的箭楼被炮轰缺了一角,城墙上布满黑色的炮印,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凹陷。 城门五里外西郊,顺军有几营兵驻扎于此,几十骑身穿红衣的闯营老匪来回巡视着营中部卒,时不时也往西直门方向去观察城楼情况。 全营有个三两千人,或站或坐四处分布。多是衣不蔽体者,武器千奇百怪,拿刀的拿棍的,甚至还有拿锄头的。 营中一角落,围坐着三人,正吃着干粮 其中一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是个小娃子,望着旁边吃麦饼的汉子直流口水,问道:“邓三哥,恁说这京城,闯王能打下来吗?” “那是闯王的事儿,可轮不到俺操心。”回话的汉子低着头麦饼啃得正香,抹了抹嘴。 “那等俺们进了京,跟着闯王弄个王爷驸马当当,那敢情好哩。” 吃饼汉子闻言,朝着那小娃脑门子就是一巴掌,“个狗娃子,就凭你?” “邓三哥,恁说归说,可不可别打俺脑瓜?俺娘说会打傻!” 另外一人看着直乐,把手中麦饼递给小娃子,“狗娃,拿去吃吧,我说你也是,老打狗娃干啥。”狗娃一把将麦饼抓在手里,囫囵吃起来,还把身子侧了侧,防备地看着邓三。 邓三见狗娃那副瓜怂样气不打一处来,作势又要打,被另外那人按住手。 “行了,行了,狗娃,多吃点,待会脚底有劲儿,闯营突然发干粮,多半是要咱攻城了。” 邓三闻言鬼鬼祟祟打量了下四周,确认附近没有老营红衣的身影后,问道:“游哥,待会咱是扯呼还是咋?” “老营盯着咱们,跑不掉的,攻城的时候你俩都离我近些,放机灵点。” 之后,三人再无言语,吃完东西赶紧就着饱劲休息,以便多保存些体力。 约莫是半个时辰过去,各营之间的传令哨兵往来的频次越来越高,隐隐约约能听见其他营逐渐嘈杂起来。 “都醒醒。”游姓汉子踢了踢呼呼大睡的狗娃和邓三,二人揉着惺忪睡眼不知所以。 一阵急促的哨声突然响起,一骑红衣小校骑马立于营中,马嘴一开一合冒着白气。 “都给老子滚起来列队,一群废物!” 说罢,那小校策马手持马鞭见人就打,邓三起身慢了些,脸上挨了一鞭,打的脸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捂着脸嗷嗷直叫唤。 “他娘的!老子嫩死你!”邓三怒骂一声,不顾脸上火辣的疼痛,便要上前与其拼命。那小校轻蔑一笑,反手朝着邓三又是一鞭,这一鞭狠辣至极,打的是头顶死穴。 游姓汉子抢到邓三身前,抬手替他挡下这致命一鞭,手臂登时鲜血淋漓,汉子吃痛却并未言语。 小校来了兴致,正欲抽刀,却听“轰轰轰”的一阵炮响,是其他营开始攻城了,只好作罢,用手指了指俩人,道:“攻城的时候跑快点,爷爷会注意你俩的,哈哈。” 说完拨马掉头,命营中所有人即刻出营,强攻西直门。 wap. /131/131608/30723477.html 第四章 锦衣夜行 下 第四章锦衣夜行下 “咚,咚咚咚咚”五声锣响,一声快,四声慢。 一名更夫左提灯笼和锣,右拿枣木梆子,行走在西直门大街上,两侧坊屋并排陈列,无一丝光亮。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唔!” 一双大手从更夫身后伸出,快速覆住其口鼻,勒着脖子拖入了街旁的阴影处,更夫挥舞四肢,嘴里唔唔地挣扎着。 “噤声!再动弹,扭断你的脖子。”此话说完,更夫瞬间老实了。 他值夜多年,夜间也能清晰视物,见得一个个飞鱼补子快速从眼前掠过,心知糟糕,遇上东厂番子办事了。 一黑衣人蹲在他面前,道:“这位兄弟,莫害怕,问你些问题。” 更夫说不了话,只得晃了晃头。 “城外兵荒马乱的,你不逃命,值的甚么夜?” 在黑衣人的示意下,覆在更夫口鼻上的手掌缓缓挪开,更夫大口喘了喘气,轻声道:“军爷,俺能往哪逃啊?九门都被堵死啦。还有这值夜,可是祖宗传下来的家伙事,小的不能停!” “你就不怕贼寇进城害了性命?” “不怕。” “为何?” 更夫一脸煞有介事,道:“不瞒军爷,小人听闯王说,不害咱穷人。” “听谁说?不对,快勒住他!” 还未等反应过来,那更夫浑身冒出天大的气力,挣脱了束缚,一屁股跳起,连跑带笑。 “一群阉狗,当然是听闯王说了,哈哈哈!” 一阵急促的“咚咚咚!”更夫清亮高亢的声音响起,“开城门,迎闯王咯!闯王来了不纳粮咯!” 几名锦衣卫快速冲上前,抽刀便砍,想不到那更夫手拿梆子铜锣左挡右架,辗转腾挪,一时之间竟拿他无法。 这更夫是顺军奸细,传言闯贼攻城好用内奸骗开城门,原来当真如此。崇祯矗立在原地,想不到自己“穿越”之后第一次与闯贼交锋便吃了闷亏。 更夫狂妄至极,应对几名锦衣卫好手的围攻,丝毫不慌,嘴上不停,喊声一阵高过一阵。“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咯!” 崇祯心知此人行迹绝非无的放矢,必然有人接应,急忙率其余锦衣卫朝城门下冲去。但为时已晚,西直门竟然缓缓被打开了,城楼上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又闻得南面传来炮响,闯贼攻城了! 两边的坊屋百姓争相跑出,有慌乱者连连大叫“城破啦,城破啦!” 刹那间,情势纷乱嘈杂,喊声炮声交互袭来,这是崇祯从未见过的阵仗,顿感耳鸣,目眩神迷。 王国兴抓住崇祯的手臂,“陛下勿乱!臣等护您出城!” 城楼上,守城禁军裂弃戎衣征袍战靴而逃,城门外,攻城顺军见城门洞开,哪还需要蚁附?竞相往里鱼贯而入,王侯富贵就在眼前。 众人于城门处挤做一团,锦衣卫死士开道,也不管逃军还是贼军,见人便杀,王国兴带着崇祯和王承恩紧随其后。方才慌乱中,王承恩早将身上蟒服扔了,只穿内衣背包裹而走,好不狼狈。 守城逃军已然丧胆,自不必说。入得城门的贼兵多为流民,见直冲而来的锦衣卫杀得血光漫天,为气势所摄,竟然纷纷向两侧避开直往城里去,但仍然有倒霉的后来者不知情况,闯入锦衣卫阵中。 随着死士推进的脚步,崇祯等人虽冲出城门,局势却更加凶险。方才城门口空间狭窄,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眼下出了瓮城,却陷入了顺军大部的包围。流民中偶有混杂的真匪寇,冷不伶仃刺出枪剑,锦衣死士来不及躲闪,一下子损失了好些兄弟。 王国兴将刀从一贼寇心口抽出,正欲开口指挥众人向侧面突围,却被飞来的一记锋矢直直射入眉心。 “王指挥使!”王国兴仿佛听见万岁爷在召自己问话,嘴巴微张,想向崇祯招手,却再无气力,倒地而亡。 “不要啊!”崇祯脸上染着血,面目狰狞,面对一眼望不到边的贼寇,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不停的往手里的三眼铳里塞着铁砂,但因双手颤抖不止,铁砂只顺着铳管外落下。 周围的锦衣卫以崇祯为圆心,阵型慢慢收缩,随着死士一个个倒下,崇祯瘫坐在地上,用力拍打着怎么也装不完弹药的三眼铳,想要嘶吼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两军对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纵有两世记忆,又能如何?崇祯好不容易重燃的信心,熄灭了大半。 紧要关头,王承恩取下包裹,从中摸出一物塞入怀中藏好,再将包裹用力一甩,其余物件如天女散花搬飞出。 “哎!有金子,快抢啊!” 贼军顿时骚动,互相打抢起来,王承恩见果然奏效,趁贼军分神之际,一把将崇祯压在身下,伏地装死。 随着最后一个锦衣卫倒下,流民贼寇不再做停留,全都往城中去了,并没有人在意地上的尸体。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为谁而战,只是这年头活不下去了,跟着闯王来抢一抢,谁挡财路便杀谁,如此是也。 坠在流民大军身后的是几十骑红衣老匪,当先的小校吩咐了些什么,其余人听命驰入城中,而他则原地下马检查起来。 方才,射中王国兴的那一箭正是他所为。原为西北边军,自是识得地上这些飞鱼服,小校觉得这群人并没有那么简单,莫不是宫中欲出京的王公贵族?一边想,一边用刀拨弄地上的锦衣卫尸体。 正当小校用心之际,一旁的流民尸堆中蹦出一人,一脚直直踢向他后心,速度之快,反应不能。 小校背受重击,被打的向前一栽,还没稳住重心,正面又有一人从地上爬起,举起草叉,给小校穿了个通透。 到死他都没想明白...闯王大破京师,自己本是前途无限,竟遭两个在营中被自己鞭过的流民杀死,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睛。 拿草叉的人正是邓三,他冲着小校尸首吐了口唾沫,“呸,老子说嫩死你就嫩死你!游哥,接下来怎么说?咱真的不进京城吗?”说罢看了看走过来的另一人。 “你想杀人放火,自去便是,我是流民,不是贼寇。” “嘿,命是大哥救得,当然得听大哥的,不去便不去。”邓三口上虽这般说,但脸上却写满了不甘心。 突然,狗娃的声音传来:“我滴娘嘞,咋还有活人啊!” wap. /131/131608/30723478.html 第五章 兴亡百姓苦 上 狗娃本在一旁扒着死人衣服,突然见着两人趴在地上看着他,三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狗娃大叫,吓得屁滚尿流,倒退着朝两位哥哥方向靠去。 邓三听得狗娃喊声,将草叉从小校身上抽出,提着便冲了过去,叉尖直直抵着地上两人,游姓汉子也随即赶到,站在一旁。 却是崇祯先开口,他轻轻拨开草叉尖,举起双手,慢悠悠地站起身。 “多谢二位英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回报,却不知英雄如何称呼?”说完,诚恳地抱拳行了一礼。 邓三被这人莫名其妙的举动弄的有些紧张,手中草叉攥得更紧了些。 游姓汉子按了按邓三的肩膀,道:“我与锦衣卫没甚好说的,方才也只是报自家兄弟私仇,与你无关。你的事我等也无兴趣,所以,就此别过吧。” 崇祯听出此人虽与这身飞鱼服不对付,但并无害他之意,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王承恩站在崇祯身后,一起目送游姓汉子带着邓三、狗娃二人牵着马匹离开,他这才出了口气,小声说道:“万岁爷,接下来该怎么办呐?” 崇祯叹了口气,“若是按之前兵部塘报所述,山东尚未沦陷,此时南下,走济南府去应天,当是最好的选择,但这次朕并不想这样做。” “王承恩,你知不知,这贼军从何而来,为何要反?” “奴婢只知那闯贼原是个看马的驿卒,而闯营士兵多为九边兵士哗变,至于为何要反,自是乱臣贼子,祸乱天下。” 崇祯指了指地上的流民尸体,道:“这些是哪门子的哗变兵士?都是些衣不蔽体的农夫村妇,都这时候了,还给朕脸上贴金有何用?你可知,他们是因为吃不上饭才造反的,还有,九边为何哗变?同样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王承恩是不敢再接了,只得任由崇祯自顾自的说下去。 “大明朝已二百余年,为何闯贼一朝得势,山西、河南、河北望风皆降,守城者寥寥?是朕之前的所作所为失去了民心、臣心!想当初太祖亦是发迹于田野,朱家是靠民心得的天下,现在民心尽失,后果可想而知。” “万岁爷,那您刚才说不打算南下,却是要往何处呢?” “朕要亲眼去看看,朕的治下子民究竟是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以至于拼了命也要造反。朕要弄清楚,朝廷究竟是糜烂到何等地步,以至于一输再输!你且去寻套流民衣服换上,朕与你一样。记住,以后在外只准称我黄兄。” “这....这这....这....奴婢...”王承恩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不准自称奴婢!”崇祯说完便低头寻找合身的衣物,天子扒死人衣,换做以前的他,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见万岁爷都如此了,王承恩也不好再纠结,捏着鼻子换起流民衣服来。 待二人换好装,再抓了些泥土抹在身上和脸上,如此,和流民一般无二了。 “走吧,此地不可久留,只希望闯贼能善待京师的臣民吧!”崇祯回首望了望硕大的城门和战死的锦衣卫。 “万岁爷,您还没说去哪呢?”崇祯听言,瞪了王承恩一眼。 王承恩自知失言,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阵汗臭熏的他连连闭气,这泥腿子的衣服也太臭了! “去山西!” “是,黄兄,啊?山西?”王承恩差点晕了过去.... —— 黎明,天将亮 京城四周人马喧嘶,城中鼎沸,在顺军强大的攻势下,内城九门逐个击破,本就无多少士气的京城守军不再负隅顽抗,开门迎降,京师告破。 李自成见势大喜,正欲率部进城,旁边的军师宋献策建议道:“陛下应先安抚城内民众,再进城,是为天子之仁也。” 李自成听罢,对宋献策赞许有佳,连连说道先生所言极是,随后吩咐传令兵告知全军,军兵入城,有取伤一人者,斩! “宋先生可还有事教朕啊?”李自成坐在马上,侧着弯下身子问道。 大冬天的,宋献策手拿羽扇摇了摇,答曰:“陛下携大胜进京,当是走德胜门最佳。” “德胜门,得胜,不错不错,便依先生的,驾!”李自成心下早已按捺不住,双股夹紧,拨马而走,身后大军跟上。 城中各街道不时有红衣骑兵闪过,手捧箭矢,投于各处,口中喊道:“持箭开门者不死!” 此举引起京师百姓疯狂,人人争相授箭。取到箭矢者各自回到家中,布置香台,点燃永昌香,大开家门,在袅袅白烟中迎接大顺军进城。 怪哉,以往王朝覆灭京师告破,人皆胆寒。然今日顺军入城,老百姓中却透出一股喜庆,更有甚者,张灯结彩,不知是庆祝闯王夺得天下还是庆祝大明朝覆灭?亦或二者皆有。 然凡事终有例外,京中王公贵族土豪纨绔而今却如丧考妣。但其中大多数人忧愁的可不是明朝处境,而是在接下来的顺军拷饷中怎样保住自己的钱袋子,没有家哪来的国?如此。 得益于漕运的发展,和运河对京中道路规划的影响。城内西区沿漕河而居,皆为贵人住所。东区多是京中粮仓,诸如新旧太仓,海运仓,所以商贾多聚居于东区,这才有着京城内‘东富西贵’的说法。 此时东区,南居贤坊内一粮商家中。 粮商一家十五口颤抖着跪在中庭,顺军士兵正在内屋翻箱倒柜,搬运财物。一顺军千户站在他们身前,用明晃晃的刀尖拍打着他们的脸,直到粮商夫人时停住。 那千户眼珠转了转,说道:“来人,此女疑似明军奸细!给我绑了带回去,本官要严审。”脸上流露出猥琐的神色。 兵士们会意,一把抓起地上妇人的头发,抬起四肢直接往门外拖去,妇人吃痛,大声惨叫着。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放过我夫人吧,家里的钱财都给军爷!求求军爷放过我夫人吧,她不是奸细啊。”粮商肥胖的身躯不停颤抖,双手合十,祈求着千户,家中其余人见状掩面痛哭。 千户没理他,径自绕到粮商身后,见有一小女蜷缩着躲在父亲的背影中。 “这个也带走,这个也带走!”千户指了指,又有兵士上来准备拖走粮商女儿。 那粮商终是忍无可忍,大叫一声“狗贼!我和你拼了!” 千户抹了抹刀上的血,脚边趴着粮商的尸体,“还有谁要拼命的,现在来,迟了莫怪爷爷没给你们机会。” 一颗石头打在千户头上,给他打的一愣,待他反应过来,看见一稚童站在人群最后,死死地盯着他。 千户不由笑道:“嗬,你们这群废物,还没个小娃儿有种,笑死爷爷了,那小娃,过来。” 小童纯真,眼见父亲死在这人手中,母亲和姐姐被强行带走,心中燃起熊熊恨意。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童攥紧着小拳头,朝千户走去,有家人偷偷拉他裤腿儿,他也不管。 千户见小童走到身前,将刀插入鞘中,笑着拍了拍他脑袋。下一秒,直接一腿将他扫飞,小童远远扑在一旁,不知死活。 “真没意思。”千户摊了摊手,没了兴致,背手转身走出院落。 “剩下的你们分了,记住,别留活口。” 一群兵士目露凶光地扑了上去。 wap. /131/131608/30723479.html 第六章 兴亡百姓苦 中 德胜门外。 有三百宫人太监立于门口,为首的是前明司礼监太监王德化,他命人将德胜门打开后,便率众早早等候在此,迎接李自成。这王朝兴替,已经不是自己一个太监可以左右的了,倒不如降的干脆些,多保全些人命。 “文官误国,文官误国啊。”想到崇祯皇帝,王德化一阵叹息。 片刻功夫,李自成一马当先,到达德胜门外,左营大将刘宗敏等一众武将紧随其后,而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自持文人风度,率其余部众远远缀着,维持军阵缓慢而行。 “老刘,想当初,被那劳什子的洪承畴、孙传庭、曹变蛟打的只剩十八骑,如丧家之犬般逃入商洛山,现在想起仍是记忆犹新啊。” 刘宗敏思忆起往事,点了点头。 “可结果呢?咱们兄弟致死地却后生,六年,只用了六年,十八骑便灭了他明朝,那三人此时何如?也如丧家之犬,一人降了建虏女真,二人兵败身死,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啊,哈哈哈。” 李自成一边大笑一边骑马向前慢行着,他的一番话,刘宗敏感同身受却并不苟同。沙场之上各为其主,除了那投降建虏的洪承畴,另外二人都是真正有本事的,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虽死犹荣,不必讥讽。 见李自成等人离得近了,王德化收敛心神,带宫人下拜,喊道: “臣司礼监,王德化,恭迎陛下入宫。” “公公快快请起,不必拘礼。”李自成跳下马,上前扶起王德化,一脸和蔼,对他的态度出奇的好。 不得不说,李自成虽起于草莽,但胸襟宽阔,不拿架子,此番动作当得起礼贤下士四字,让人不由亲近。 王德化见李自成这般态度,也是心生暖意,自家性命当是无忧了,随即殷勤道:“陛下,奴婢给您带路进宫,可好?” “这宫中公公最为熟悉,当然是听公公的。” 王德化即刻引李自成入城,再由承天门入宫,途中李自成见承天门匾额上书“承天之门”四字,取箭挽弓射之,正中天字中心。军中部卒见状士气大震,齐齐欢呼,这天下当属闯王了! 真是个杀才...看来还是得小心谨慎些,王德化见此情此景默默心想,嘴上依然是奉承不停。 进了承天门,便是午门,此刻午门御道上跪了百余文官,皆身穿囚服。 李自成对眼前景象啧啧称奇,心想,之前虽遣兵入城,却只是控制局势,并未命令抓人。那这些人的囚服何来?莫不是之前崇祯的囚官? 于是喊来丞相牛金星,询问此事。 “陛下非也,这些人乃京城六部官员,并非囚徒。” “那这囚服是何意?” “想来这些明朝官员是折服于陛下雄威,便自寻囚服,自愿以戴罪之身求陛下宽恕。老臣认为,陛下心胸宽广,眼下国家根基未稳,这些人照单全收便是,将来治理天下,还是能用的上的。” “嗯..”李自成抚了抚胡须,丞相所说乃老成持重之言,他自然赞同。但见得这些人狗摇尾巴的模样,玷污了他对文人气节的印象。 脸上不由地流露出一丝不快,一闪而逝,虽是很细微的情感流露,却被王德化看在眼里。 李自成当下并不想理会这些人,便未再做停留,欲继续向前。 御道上的明朝降臣见状可就慌了,这不理不睬是为如何啊?于是纷纷催促怂恿,有一人逼得没办法,只得出列说道: “臣前明兵科给事中光时享,叩见陛下。” “何事?”李自成立于马背上,冷冷问道。 光时享稍作整理,缓解了一下内心的紧张。 “前明无道,大顺永昌,罪臣奉百官合议,劝陛下登基,荣登大宝。” “劝陛下登基,荣登大宝。”所有人跟着附和起来。 如果说,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只能算自立为王的话,那此刻的他在入京受到士人认可后,称帝之事已然名正言顺。 说到当皇上,那李自成可就不困了,方才那一丝不快也被掩盖住。 牛金星用手指点了点李自成的背,李自成会意,笑着推脱道:“此事再议,此事再议。” 那光时享也看的出李自成受用,便趁热打铁,再言:“陛下,北边建虏虎视眈眈,南面尚有前明随时复燃,天下未稳,不可一日无主,恳请陛下为了天下万民,登基!” “恳请陛下为了天下万民,登基!” 见牛金星点头,李自成正准备应承下来,却见王德化朝光时享走了过去。 “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光时享右脸,王德化仍不解气,对着后面其余人拳打脚踢,口中大骂: “一群误国贼!天子何在?汝辈来此何干?” 顺军众人看着王公公拳打百官,呵呵直乐,议论纷纷,李自成心中那股鄙夷之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王公公可别再打了,打坏了可不好,他们还得为朕办事呢,哈哈。” 王德化这才罢休,对着百官啐了口痰,跟着大笑的李自成入宫去了。 -- 煤山上,李若琏浑身染血,看着之前崇祯所书血衣,思绪万千。 之前他假扮崇祯欲走正阳门出城,报出皇帝身份居然被守城兵将拦阻截杀。 京营指挥乃成国公朱纯臣,他虽未现身,李若琏也心知肚明,必是此人授意,欲将陛下锁于宫内。 天可怜见,陛下还将太子托付于他照顾,想来此番也凶多吉少....心到此处李若琏顿感神伤,好端端的大明为何就亡了呢? “臣无能,愿为陛下死,只盼陛下已远离险地,将来重整河山,肃清天下,为臣报仇。” -- 就在顺军入城,包围官宅府邸同时,时任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范景文急速赶到宫门外,朝着看守大门的宫人问道: “陛下呢?可见陛下踪影?” 宫人答:“陛下已经出去了!” 范尚书听言,又欲赶往朝房,但见远处道路已被贼军封堵把守。 随从家仆见贼兵凶神恶煞,连忙劝主人换下官服回家,遭到范尚书厉声呵斥: “陛下出去了,吾身为臣子怎能归家?” 国破,家何在? 遂就近寻一庙宇,于中写下遗书:“身为大臣,不能灭贼血耻,死有余恨。” 投井而亡。 -- 新乐候府外,刘文炳看着自家宅中冲天而起的大火,心如死灰。 京城被围,崇祯命武勋外戚守城,他也在其中。 城门告破,顺军突入,在手刃十几名贼兵后,自知无力回天,因担心家中老母妻儿安危,急速赶回家中。 却见家中亲人为不拖累他,已然自焚。 刘文炳自家中后院走入,遇见自己的友人申湛然、黄泥麓。 问罢二人,得知驸马都尉巩永固已然烧了府邸,自刎了,伤感涕零,说道:“洪图先我去耶?” 于是褪下军装,投井而死,刘氏一家四十余人无一苟活。 明臣殉国的场景,在京城各处上演着,只是相比投降归附者,终是少数。 所以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国家危难生死存亡之际,才显人心本色呐。 wap. /131/131608/30723480.html 第七章 兴亡百姓苦 下 “陛下,咱歇会儿吧,老奴真不行啦。”王承恩喘着粗气,扶着腰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的又叫陛下了?不是让你叫我黄兄吗。” “咳,这不荒郊野岭的,奴,这才叫的嘛。” 崇祯也没再责怪他,寻了个稍微平整些的树墩坐下。 二人自离京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徒步走了一天一夜。且因担心路遇闯军盘查,不敢走大道,挑选的都是崎岖小径,走的慢不说,还费劲。 “黄爷,这居庸关距京城百二十余里,咱们这么走,何时能走到啊?”王承恩见崇祯坐下,也不顾自己腿脚发酸,小跑到崇祯身后,替他按起肩来。 崇祯也是累的不行,脸上疲态尽显。 在王崇恩双手的一捏一揉间,似乎有所缓解,才回答道:“不吃不喝走了一天一夜,现在应是离京十余里,按这个脚力估算,得走半个月吧。” 说到这,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二人无奈地相视一笑。 京城被围前,按照惯例,周边方圆几十里地方行坚壁清野之策,无活物,无粮食。结果倒好,没把闯军饿着,逃路的崇祯二人被饿的前胸贴后背。 “赶路吧,这林中湿冷,不可久待。不管如何,向前走才有希望。” 说罢二人在林中饮了些无根露水,再度启程,主奴相互作伴,路途虽然艰辛,却显得没那么孤独。 王承恩屁颠屁颠地跟着崇祯,边走边说,:“黄爷,那闯贼不是说不害穷苦人性命吗,依奴婢看,不如走官道,若遇贼兵,咱们就说是京师逃灾的百姓,去山西投奔亲戚。这样,路上说不定还能碰见些其他人要点吃食,就算没有,也比咱们走小路来的轻松。” 崇祯仔细权衡了一番,也觉有理,便听了他的建议。二人上了官道,由东向西,朝着居庸关的方向走去。 -- 随着顺军全面接管京城,事情一件一件地朝李自成扑来,自入宫起,未曾清静过片刻,自己就连看上的美人儿,也无时间享用。想到此,不由一阵心痒痒,唉,这劳什子的皇帝,不当也罢! “你二人,又是为何事寻朕啊!”李自成单手杵着头,坐在大殿上,看着眼前吵吵闹闹的二人,一阵心烦。 其中一人乃权将军刘宗敏部下副将,谷英,也是最早跟随闯王的老班底。 另一人却叫不上名号,显眼的是一身玄色盔甲。 此时,谷英先说话了,“陛下,这小子诬陷老子。” “什么狗屁小子老子的,说清楚!” 谷英听了,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 另一人抱拳行礼,道:“回禀陛下,小人为营中掌旅,主军法一事,奉命监督兵士进城。” “那为何与谷将军闹将起来了?” “陛下有所不知,属下巡察城中治安时,发现军中有人私行追赃助饷之事,更有甚者杀人灭族,yin人妻女。这些人已被属下捉拿,经审讯,领头的皆为谷将军麾下千户、百户。而且,所拷财物并未点验入库,而是在谷将军院中。” 李自成闻言大怒,一拍而起,怒斥谷英,“你他奶奶的,有没有此事?” 谷英大叫:“陛下,那些都是下面人擅自放于我府中的,我不知情呀!” “来人,拖下去抽一顿,明日砍了。” 李自成也不废话,直接命亲军卫士将谷英拖了出去,谷英被倒拖着,一脸惊慌,口中大喊:“闯王,闯王!” “你叫何名?” “回陛下,小人姓吴,单名一个财。” “好个吴财,你干的不错,下去吧,朕记住你了。” 待吴财走后,立于李自成身边的宋献策提醒道:“陛下,虽说安民是第一要事,但若是因此便砍了中军副将,怕是不妥。而且,军中饷费粮草,都急需补充,追赃助饷之事也确实该尽早提上日程了。” 李自成脸上阴晴不定,回答道:“朕岂会不知?这谷英随朕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若是就这么杀了,莫说军中弟兄不服,朕也是不愿的。至于追赃助饷,先前入城时先生曾教我....” 见李自成看向自己,宋献策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手中羽扇不停摇晃,此刻牛金星不在,自己定要好好表现表现。 “此事易尔。”说罢不再言语。 李自成急不可耐,笑着说道:“先生就别卖关子了,快说罢。” “无他,陛下只需将作乱的兵士挑几个出来杀了,传首京中便可,此一来可明正典刑以安民心,二来也可让军中的骄兵悍将手脚都收敛些。至于谷英将军,臣会想个法子,安排他出城,就让他回山西。离了京,陛下眼不见心也就不烦了。” “如此也好,就让他滚回山西待着去。但那粮饷之事呢,先生你也知道,这皇宫内库是连根毛都没剩下,城中各仓也是空空如也。大军不日便要开拔,一想到此,朕心忧虑啊。” “臣早知陛下心忧,已拟好了章程。京中达官贵族,行商坐贾,便按人头买命,中堂十万、部院七万、京堂五万,以此类推,交不上的必定是私藏脏银妄图作乱,抄家便是。” 宋献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这平头百姓,陛下且让他们得个实惠,用城外的良田换他们家中粮米油盐等物资,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自成大喜,轻抚着宋军师的脊背,赞赏道:“宋先生真乃卧龙转世也,了却我心头一大患,不得不说,论谋略,牛丞相不及汝远矣。待朕登基大典操办之后,定封先生个开国大军师!” 宋献策生来矮小,面目丑陋,背地里常常因此自卑。而李自成却把他比喻成卧龙转世,让他好不得意,手中羽扇摇的更勤了。 “那这些事,就托付于先生了,先生之功,朕牢记于心。唉,这精力也不似从前啦,才一夜未眠而已,就腰酸背痛,想当年...” “如此,臣先行告退了。”宋献策说完静静地退出了殿中。 待宋献策走后,李自成起身活了活动,唤来亲卫心腹,问道:“崇祯可寻着了?” “尚未寻到,不过小人听那些前明降臣说,早先崇祯欲出城,被拦下了,后来似是上了煤山,小人已派了手下前去搜查。” “嗯,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把话放出去,找到崇祯和其子嗣者,朕皆大赏特赏。你下去吧,此事务必给朕办好,这对朕,很重要。” “是!” 李自成吩咐完所有事,浑身轻松,一脸惬意地往寝宫走去,也不知崇祯小儿的女人是何味道?此番必要好好领教领教。 wap. /131/131608/30723481.html 第八章 地火明夷 京师战事,以顺军大胜宣告结束。 先前躲避战乱的外城住户纷纷回归,死寂的外城渐渐恢复成往日模样,不过几日时间,骡马市街的街道上重新有了贩夫走卒来往,街道两旁也有不少店家重新开业。 街口有个早点摊,店家穿着围裙,正站在灶旁张罗着吃食,突然看见一个背着弓的汉子从远处走来,赶忙笑着招呼道: “嘿,杨猎户,啥时候回的?来来,喝碗热汤再走。” 那汉子听见,道了声谢,走进摊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大弓和箭囊放在一旁,对着店家说道:“昨儿夜里归的,家中没了吃食,正打算去买些米粮。” 店家将一碗热米饮放在汉子的桌上,顺带着还递了两个刚出笼的素馅包子给他,冒着腾腾热气。 许是在灶边站的久了,店家脸上不住冒汗,便用围裙擦了擦脸。 “现在米可不好买,家里都还好吧?” “都好,就是吃的少,孩他娘没啥奶,囡囡吃不到奶闹腾得厉害。” 猎户本来边吃边说,说到这却是放下了碗,一脸担忧道: “老哥,前几日我进山想给孩他娘打点野味补补身子,愣是屁都没寻着。好家伙,一年比一年冷,又赶上打仗,山里畜生都死绝了,你说说咱怎个活?” 店家听罢也是连连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年景,大人都活不下去,孩子跟着纯属活受罪啊。不过听河南过来的老乡说,闯王在河南对咱穷人像自家人一般,又是分地又是发粮呢。” 猎户也是饿的紧了,三两句话之间便把吃食解决,抹了抹嘴,反驳道:“我看未必,若是真如他所说,他还来顺天作甚,留在河南不好?谁当皇帝都那个鸟德行,自古以来没甚区别。” “嘘!可不得胡说,碗给我,老哥再给你乘碗,多吃点。” 店家拿着碗正准备乘汤时,有穿箭衣的顺军兵士走了进来,整个骡马市街的店铺皆陆续有顺军进入。 “军爷来啦,坐坐,要吃点啥。” 为首的顺军头目趾高气昂,进得店内便四下打量起来。 眼光瞄到猎户身上时停住了,那杨猎户也是性烈的人,不躲不避,与顺军头目对视着。 心知正事要紧,那头目也没恼,转头冲着店家说道:“奉军令,以良田换尔等家中米粮油盐。好了,开始搬吧。” “军爷,这,全都要拿走吗?有田无粮,冬天不好过啊。”摊子老板无可奈何地说着,什长看也不看他。 片刻后,见铺子里能吃的东西都已清空,什长从怀中取出一张小纸片扔给摊子老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个“田”字。 “此为凭据,拿着去户部领田,走!”说罢,率众出门而去。 真是欺人太甚!杨猎户一把握住旁边的大弓,便要起身怒骂,却见摊子老板老泪横流,对着自己不停的摇头,仿若哀求。 眼见得街道上,坊屋内,各家各户皆是如此,猎户担心起家中妻女来,便不再发作,与店家告别,急匆匆地往家赶去。 自从李自成杀了几个私自拷饷的军士后,顺军军纪好了许多。眼下以田换粮之事引起百姓不小的抗拒,期间虽有动手,却有所保留,并未杀人。 杨猎户家在东面,沿途过去,不时听见有人家中传出哭喊和物件破碎的声音,猎户心急如焚,口中默念妻女平安,一边飞奔赶路,一边取弓搭箭。 到得家门口,看见有马立于门外,又听见妻女的哭声,随即一脚踢开大门,抬手便射。 正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管你是闯军闯王? 院中有五个大头兵,应是新入伍的。其中一人正与猎户妻子争夺一块麦饼,其余人站在一旁有说有笑。 大门被突然踢开,那几个兵士齐齐回头,警觉地看向门口。却只听得“咻”地一声,抢饼之人左眼瞬间被箭矢钉入,这根重箭直入脑中隐有贯穿之势。 还未等其余人反应过来,猎户拔箭再射,转眼便是三箭连珠,离弦而去。“噗噗噗”,箭矢入肉声响起,三人胸口中箭,应身倒地。最后一人被这箭术吓傻了,抽出刀刃,双手举起冲着门口,慢慢向后倒退。 箭囊中,四支祖传的破甲铁箭射完,猎户又取出兽骨制的轻箭,挽弓搭箭一气呵成。一箭接一箭动作不停,最后一人被射成了刺猬伏倒在地。 直到妻子跑过来抱着猎户的手臂,他才堪堪停下。 猎户拿过妻子手中的麦饼,来到“刺猬”边蹲了下来,举着麦饼说道:“这家里就一个女人,一个小孩,一块麦饼!你娘的也要抢?” 地上那人身上中箭虽多,但没命中要害,却是猎户故意留他一口气说话。 他自知碰见狠人小命不保,却不求饶。 嘴巴溢着鲜血,咬牙切齿道:“今日你强,我认栽,明日呢?后日呢?自有人杀你全家!” 杨猎户也是嘴上不吃亏的人,一边将弓弦勒住此人脖颈,一边骂道:“今日杀尔几人,如杀一鸡,还有脸提来日?留着嘴皮子去和阎王耍去,下辈子遇着老子,还杀你!”说罢用力一绞,送此人见阎王去了。 杀了顺军,家里肯定是留不得了,猎户赶忙招呼妻子进屋抱上女儿,自己则去收拾行囊。猎户妻子也是个坚强的人儿,自家男人杀了军户她未见慌乱,甚抱怨话也没说,只是默默跟着。 是逃是死,有他在身边就好。 —— “多谢军师救我,以后有用的着我老谷的地方,军师只管使唤便是。”谷英说着便要跪下,宋献策抬手淡淡扶起他。 “谷军爷无需谢我,是陛下授意,本官才敢放你,应该谢陛下才是。” “多谢陛下,谢陛下不杀之恩!” “你此次去山西,不可告之京中任何人,这一次不杀你,是念你以前忠心耿耿,若再给陛下生事,便是仙人也救不得你了。” 谷英点头,又摇头,道:“再不敢生事了。” “对外我只称你死了,如若消息走漏,引起军中非议,后果如何你该是知道的。” “是..是,小人绝不敢的。” 宋献策牵来一匹枣红马,说道:“随行的东西都给你备好了,若遇人询问,你只说是后营的,替我办事。” “另外,这封信你也收好,到了大同便去我府上,把信给管事,自会给你安排。其他话无需多言,趁夜色速速出城吧。” 谷英混迹绿林多年,本是个无法无天的主,除了刘宗敏和李自成,再无心服口服之人。到得今天这局面,被宋献策一番动作感动得无以言表,竟心甘情愿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骑着快马而去,只留宋献策一人默默的在原地思考着什么。 —— 入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京城二十余里外,有一处破旧庙宇,庙中唯有菩萨座像后有片干燥地方,王承恩坐着靠在角落,崇祯躺着,头放在王承恩腿上。 崇祯嚼着草,嘴里微微泛苦。这玩意叫糠皮蓬草,如米粒模样,是王承恩在路上拾来的,说是小时候没入宫前便吃过,没毒能饱腹,就是苦。 “幸好找到这么个小庙,能躲雨,不然这冬季雨夜咱俩都熬过不去咯。” “黄爷洪福齐天,当然能化险为夷,就连老奴都跟着享福哩。”王承恩给崇祯理着头发,这才几天,陛下头发里就长虱子了。 “先前城门口时,你怀里揣的是什么?”崇祯没来由的想到这出,问道。 “黄爷,是传国...”王承恩附耳小声说道。 “嗯。”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庙门口站了个人。天黑,庙中又未生火,只见人影看不清模样,王承恩以为是追兵,赶紧闭嘴,大腿轻轻直颤。 然而崇祯并未惊慌,再糟糕的局面他可都见识过了。 于是说道:“朋友,是来躲雨的吧,快,这边来。” 那人闻言走了进来,听声辨位,走到崇祯面前坐下,虽看不清样貌,但微微能看出手中举着什么,好像是个幡。 “诸位,实在抱歉,没有惊到你们吧?” “无妨无妨,只是,我同伴尚未开口,你怎知不止我一人呢?” “呵呵,方才小道在庙口,自觉天人感应,起了一卦,算出来的。” 崇祯听他说自己是道士,忽觉好奇,又问道:“那真人算得几人呢?” “若是算上小道,庙中该有七人。” 王承恩本来害怕是追兵,不敢言语,听这道人胡诌,忍不住说道:“道长怕是算错了,连你在内才三人而已。” 那道人听他这么说,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拇指在手掌上拨弄起来,不再说话。 庙中陷入了沉默,约是一刻钟后,道人似是想证明自己,率先开口道:“那位朋友,不妨让小道给你测测字吧?” 崇祯随即说了个友字,道人问道:“不知欲算何事?” “大明国事如何?” 道人想了想,说道:“友字,反字两冒头,天下正有两股反贼作乱。” 崇祯听罢,心想,这李自成、张献忠造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道人走南闯北,能知道也不稀奇,于是说道:“道长理会错了,我说的是有无的有。” “嗯...有无的有,大字去一捺,明字去一日,若问国事,应为大明失了一半天下矣。” 崇祯啧啧称奇,这字解的还真有点意思。 王承恩插嘴道:“若是酉时的酉呢?” “若是酉时的酉,尊字去头去脚也,九五之尊,去脚则无路可走,去头则....”王承恩听了赶紧闭嘴。 道士没把话说完,崇祯急急说道:“若是我说一个情字,真人可能算出我的运势呢?” “梅花心易,无有不可。”道士答完,旋即测算了起来。 “情字,左三画右八画,夷卦,地火明夷,此时应是寅时,取三爻变。易经有云,地火明夷,九三,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贞。” 易经做为儒家经典,并非道家学说,崇祯身为天子,也是读过易的,知道道士所说绝非虚言。 “这位居士。”此卦一算,道士改口,称呼崇祯为居士。 “夷卦下离上坤,是太阳没入地面之像,指居士前途莫测,或有伤害。再则九三变卦,居士若欲往南行,欲除大害,切不可操之过急。”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到了庙门口,一手牵着马,口中骂骂咧咧:“他奶奶的,冻死你谷爷爷了。” 想不到破庙一间,竟如此热闹。 wap. /131/131608/30723482.html 第九章 破庙风云 谷英将马在庙檐下拴好,手杵着刀走进破庙中,心想莫不是最近犯了太岁? 前脚在京城差点被闯王一刀砍了,后脚出城这才走了多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淋着雨花了好大功夫才到这。 “可不能染了风寒。” 谷英喃喃自语,从怀中摸出火石和火绒,正欲在庙中寻些木枝柴火。 “朋友可是躲雨?来此一叙。” “我擦,是谁说话?”本就神神叨叨的谷英,被这一句话惊得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将刀一把抽出,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唰”的声音。 崇祯耳尖,听出是抽刀声,心知此人恐非善茬,不可刺激对方,于是缓缓道: “庙里黑灯瞎火,实在抱歉,我等三人也是赶夜路至此避雨,朋友若是不嫌弃,不妨一起搭个伙,也暖和些。” 听得此言,谷英紧绷的心绪缓和了些,但仍保持戒备,虽斗大字不识一个,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举着刀,慢步朝说话声音方向走去,借着一丝月光,隐约看得三人围坐在佛像后,于是问道:“为啥不生火?大半夜的装鬼呢?” “出门走的急,忘带生火的物件了。” “哦?那你们这急匆匆的,是往哪去?” “山西。” 听崇祯说是去山西,谷英顿了两秒钟,才又问道:“听你是京畿口音,去山西作甚?” 崇祯见他反应,又联想到他既能来此,应与自己同路,虽看不清穿着样貌,但佩刀骑马走夜路,又从京城方向来..于是心生定策,决定诈一诈他。 “嘿,不瞒你说,兄弟我是京城打行的,听说自家哥哥在大同得了天大的富贵,便舍了家业去投奔。” “天大的富贵?怎么个说法?” “兄弟可知,闯王进京了?” “那是自然。” “嘿,闯王当了皇帝,我那哥哥自然得了天大富贵。” 此时,谷英已经走到了三人面前,崇祯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心想,他娘的,我跟闯王这么多年,营中情况一清二楚,且让我试试你,若是使诈,全宰了便是。 随即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兄弟跟的是闯王?姓甚名谁,在哪个营当官呢?” 崇祯听得此言,知道这人必是闯军无疑了,只是不知为何孤身至此,身后是否还有同伙?不过,自己的三言两语经不起推敲,断然是不能顺着他的问题回答。 “别提了,营中那都是何等的好汉,我那青皮兄弟也配?更别说跟着闯王了,不过是替其他大人看看宅子跑跑腿儿罢了。” “那大人姓甚?快说。”谷英一听是给大人看宅子的,想起军师临行前说的话,这么巧? 崇祯话锋一转,“嗬,我说,你他娘的审犯人呢?莫不是真把我兄弟三个当软柿子捏了?” 道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王承恩聪慧,沉了沉嗓子,捧起哏来:“大哥,和他废球话?要打便打!”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谷英也不知对方深浅。听这意思还是打行的泼皮,有点拳脚功夫傍身,此地狭窄,以一敌三,真打起来未必能落好。 而且,说不定真和军师府上有旧。 于是把刀收起,转做笑脸,道:“唉唉,兄弟莫怪,有话好说,方才是我说话鲁莽了,这样吧,我来给大家生个火,暖暖身子。” 见得谷英如此,崇祯将戏做足,冲王承恩骂道:“打什么打?要不是你把马和行李弄丢了,老子能跟你在这庙里挨饿?没用的东西。” 王承恩连连称是,谷英捡着木头,附和道:“我身上有些吃食,稍等便匀一些给兄弟伙几个。”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饿了两天,只以草皮果腹,不管待会是何情况,能吃点东西也满足了。 “嗤啦”,火星从摩擦的火石上蹦出,点燃火绒,谷英小心翼翼地捏着放在架好的柴堆中,轻轻吹着。 庙中寻来的木柴都有些潮湿,火生的很不易,谷英以手撑地,忙得满头大汗,。 拿着谷英分发的干粮和肉脯,崇祯和王承恩自顾自的吃,一直未说话的道人道了声谢,狼吞虎咽起来。 火光闪烁,谷英借此机会打量着眼前三人。有两个身上套了好几层的烂衣服,好似流民,另外一个是道人,背着木箱手里拿着幡,上面写着梅花神算四个大字。 崇祯表面上装作只关心手里的食物样子,实际上暗地里也在窥探谷英,眼下的和谐背后暗藏杀机。 正当谷英对崇祯的打行身份犹疑不定时,崇祯吃着饼子头也不抬,大咧咧说道:“道士,给你一个饼字,算算这兄弟姓什么。” 道人咽了咽嘴巴里的食物,摇头晃脑,说道:“饼,五谷杂粮也。” 谷英一听大为惊讶,旋即对崇祯说道:“哟呵,你兄弟还有这般本事?我真姓谷!” 对和崇祯一伙的说法,道人并未否认,只顾吃东西。 崇祯摆摆手,站起来,一脸得意地说道:“这算什么?梅花心易,无有不可,算尽天机!” “对也对也!”听得崇祯如此说,道人不由抚膝赞叹。 见崇祯一脸煞有介事的样子,谷英被道人玄之又玄的本领所吸引,心理防备全无,探了探脖子对崇祯说道: “能否帮我算算运势?最近好似中了邪,霉运连连啊。” 道人正欲开口,被崇祯抢先说道:“可!就冲兄弟这一顿饭,必须可!” 谷英一听大喜,崇祯紧接着说道:“只是运势一说,泄露天机,心诚才灵,卜算之法也和刚才不同。”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那好,你且闭上眼,静下心,随便默念一字三遍。” 谷英听话照做,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念着。 崇祯起身踢了踢王承恩的脚,自己则绕过火堆,来到谷英正前,脑中快速思索另一世的记忆。 “兄弟,我念完了,然后呢?” “嗯,然后啊,你该....” 此人已无心防,这是最好的机会。 崇祯话说到一半,双手拇指暗扣,手掌微曲,使出浑身所有的劲力,双臂一挥,两只手掌同时扇在谷英双耳。 谷英只觉双风贯耳,耳膜一阵呼啸嗡鸣,心道糟糕,着了这人的道,不顾头疼起身欲抽刀,却抽不出来,原来是王承恩死死的抱住了刀柄。 趁他病要他命,崇祯又是一脚大力撩阴,谷英“啊”地惨叫,吃痛弯腰的同时,突感到双眼爆裂剧痛,无法视物,竟被崇祯趁机抠瞎了双眼。 谷英毕竟是老匪,虽被偷袭,勇力尚存,也没失去意识。反而因为满腔的怒火,全身上下颤抖着迸出一股巨力,将王承恩挣开,一脚踹飞。 “老子杀你全家啊!”谷英大喊,努力尝试睁开流着血的眼睛,挥着刀朝身边乱砍。 崇祯在他四周游走,并不靠近,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静静地看着谷英空耗力气。 却说谷英,一边大叫要砍死崇祯一边在庙中乱跑,不小心一步踩到火堆中,火顺势攀着布鞋就烧了起来。 足下吃痛,本能地跳起,却失了平衡,脑后着地重重摔在地上,刀也脱手掉落于一旁。 刀被一旁的崇祯捡起,重重砍在谷英脸上,一刀接一刀,鲜血四溅。 “承恩,醒醒。” 崇祯掐着王承恩的人中呼喊着,片刻后,王承恩悠悠醒转,见得眼前血人似的崇祯,说道: “陛下,咱这是到地府了吗?您怎得浑身是血啊。” “屁话,那狗贼已被朕砍了,快起来。” 王承恩起身,看到地上的谷英尸首,“哇”的一声将刚才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崇祯也算是见过血的人了,再加上大脑高度紧张,本来没觉得有多恶心。结果倒好,王承恩一吐,整的他也想吐了,两人哇哇地在庙中吐起来。 “你能不能别吐了,你吐我就想吐。” “呕,黄爷,呕。” 好一阵,二人才缓过来,只觉得被掏空了身体。 崇祯喊了喊道人,却无回应,刚才没注意,想来应该是和谷英打起来时跑了,此刻已无了踪影。 算了,无心管他,崇祯让王承恩去检查一下门外的马匹,自己则在谷英的身上摸索起来,然而除了一封信,再无他物。 庙中的火堆被谷英踩灭,只剩点点火星,当下信也看不了。崇祯只好将信收入怀中,把谷英的腰带脱下换上,并将刀鞘挂好,拿着刀准备往外走。 却看见王承恩举着双手,倒退着走进庙中,随后是一张大弓,搭着箭指着他,缓缓跟了进来。 “不是吧?还来?” 一刻钟后,庙内重新燃起了火堆,谷英的尸首被移到了庙外,地上的血迹也都被土灰掩盖了起来,但空气中仍有股血腥味。 崇祯和王承恩以及方才持弓的汉子坐在一起,烤着饼聊着天,一个妇女背着身子坐在火堆另一侧给怀中的女儿喂奶。 “杨兄弟杀得好!”崇祯鼓掌道。 “过奖过奖,黄兄唤我伯先便是。” 原来,方才用弓箭指着王承恩的人正是杨猎户,他本带着妻女出城,欲往大同投寄亲戚躲躲风头,一场雨将他和崇祯‘下’到了一起。 当时,崇祯看到弓箭都快绝望了,直言大呼:“地上的闯军是我杀的,要杀要剐随你。” 杨猎户听他这么说,一脸狐疑地检查起现场来,最后在确定谷英的穿着,和马鞍行囊内的通关文书后,杨猎户竟当即和二人道起歉来。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几人在互相诉说经历后,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 杨猎户觉得眼前的这位黄兄谈吐不凡,有股无法形容的气质,只是名字颇为奇特,居然叫黄和尚。另外一个就更怪了,听黄兄说是他的伴当,叫王公。 既然都是去山西寻亲,又都杀了顺军,此番遇见,实乃缘分。 三人一合计,日后兄弟相称,结伴同行。 借着火光,崇祯把怀中的信拿出详细地看了起来,王承恩和杨猎户在旁相互打趣。 妇女怀中的婴儿被其乐融融氛围感染,眯着眼,呵呵直笑。 wap. /131/131608/30723483.html 第十章 死后 新生 “这是崇祯?就这么死了?”李自成指了指地上以黄布覆盖的尸体,左右问道。 旁边亲卫上前解释:“禀陛下,属下率亲卫营于煤山万寿亭处发现此尸首,以发覆面,系自缢而亡。并于周边寻得一件血衣,上有文字,看内容疑似崇祯遗诏。” 说罢将手中卷起的血衣呈上,李自成接过,将其展开,仔细地看了起来。 “可见其他尸首?譬如太子?二王?”牛金星站在一旁问道。 “除此之外,再无所获。” 牛金星听罢,看了看李自成,却见他将遗诏传给自己,接着无奈一笑,说道:“他倒好,一了百了,留了个烂摊子给朕。” 牛金星看着遗诏,摇了摇头,似叹未叹。 “丞相,宫里没有找到传国玉玺,这尸首也看不清样貌,会不会是崇祯诈死?朕想亲自验验。”李自成说出了心里话。 牛金星揣摩了一番上意,谨慎地答道:“陛下心忧,臣知矣。不过以微臣愚见,此尸是真也好假也罢,陛下都不必太过在意。” “哦?怎么个说法。” 牛金星伸出手比划起来,道:“一来,陛下只需将崇祯身死之事和遗诏内容昭告天下,不论此尸真假,崇祯在天下人心中都死了。” 李自成点点头,待登基大典操办之后,皇权在手,名正言顺,自是说什么是什么。 “二来,应天方面在得知崇祯死讯后,或将因为新皇登基一事内讧,即使崇祯假死而逃,而南边已立新皇,陛下觉得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崇祯去了南边也是难逃一死了?” “正是,即使新皇不忍杀他,新皇背后的文官岂能坐视崇祯南归?而崇祯又怎会稀里糊涂让了皇位?届时南面必将大乱。而这其中关键便在时间和其子嗣上,陛下只需将南下要道派兵封死,搜寻崇祯子嗣下落。就算他有神仙相助,到的了南京,也为时晚矣。到那时,陛下可趁敌内乱之际,一蹴而就,则江南定。” “丞相说的有道理,可朕还是想亲自看看这尸..” “陛下,这就要说到其三了,若此真为崇祯尸首,您想想,既是败军之主又是自缢之人,必是怨气冲天。王见王,不相让,若贸然检视之,恐招邪祟入体,于陛下龙体无益。” 李自成深思熟虑了半天,才堪堪放下此事,命人将崇祯尸首妥善处理,为其大葬,以显自己心胸宽广。 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显然是要去军中吩咐南下道路布防、搜寻崇祯子嗣之事。 而牛金星见李自成听了自己的话,舒了口气,出宫往家中而返。 这些时日操持内政,将一身老骨头忙的都快散了架。 刚走入宅门,便见得有一人立于庭院中,等候多时。 牛金星锤着自己的老腰,走近那人身前坐下,说道:“你要办的事,本官都做到了。” 那人殷勤地上前替牛金星捶腰按肩,端茶倒水。 看他面孔,竟是前明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想不到他居然能和牛金星牵上线。 “多谢丞相大人相助,下官给大人带了些名贵糕点,严夫人说喜欢的紧,都给收下了。” 牛金星进了京,和顺军其他高层一样,置办了宅院,纳了几房美妾。其中年纪最小的一房姓严,容貌绝美,技艺熟稔,深得他喜爱。 牛金星抚了抚白须,问道:“你与我说句交心话,那到底是不是崇祯皇帝?” “绝不敢哄骗丞相大人,在下官把消息放出来前,就亲自查验过,确为崇祯皇帝无疑。我骆养性虽已是大顺臣子,但骆家世代蒙恩于朱明,之所以此番有求于大人,实乃不忍心崇祯皇帝尸首遭...” “嗯,不必说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人之常情,老夫也是见得你忠义,才乐意帮上一帮。以后,便在我手下好好办事吧。” 骆养性跪拜行大礼,“谢丞相赏识,愿为丞相鞍前马后!” 好巧不巧,牛金星宅院不远处便是前明成国公朱纯臣府上,虽与骆养性同为降臣,却干着截然不同的事。 只见他背着手在一间房外来回走着,犹豫不决。 这闯贼进了京没两天,便要各家拿钱换命,他家中几十余口,又是皇室宗亲,人头税金不是一笔小数。 朱纯臣身为宗亲,在京畿经营多年,这钱咬咬牙也是能掏的出的。并非没有实乃不愿,想当年崇祯皇帝也没在他这抠出半个子。 然而眼见的有些文官掏钱买命后官位更进一步,而自己给顺军开了城门却因国戚身份不受重视,甚至还要被盘剥! 他恨的牙痒痒,这样下去可不行。 新朝刚立之际,若能立得大功一件,那可是从龙之臣,于是把算盘打在了房间内的前明太子朱慈烺身上。 崇祯危难之际将太子托付于朱纯臣,命其带太子出城,而他却留了个心眼,将太子滞留府中。 可怜懵懂无知的太子此刻端坐在屋内看书,却不知已成了朱纯臣的“大功一件”,前途生死未卜。 天下九塞之一,居庸关。 自建成以来便为北方门户所在,关破则京师重地再无屏障,所以世代兵家必争于此。 李自成自率的一路大军便是由居庸关进,几日间长驱直入的京城,可见其重要性。 居庸关坐落于崇山峻岭之间,形势险要,两侧均是悬崖峭壁,险不可攀。它有南北两个关口,南名“南口”,北名“居庸关口”。 崇祯一行人,人多马少,口粮匮乏,还要顾及女人小孩,走的很慢。 风餐露宿将近二十日才赶到关口,个个面黄肌瘦,连小孩都没力气哭闹,可见吃了不少苦。 好在,总归是到了。 崇祯骑在马上,蓝箭衣大茸帽,腰间横着秋水雁翎刀,一副顺军打扮,看向雄伟的关城。 虽面有菜色,眼眶发黑,也奈何不了此时的他意气风发! “这是走向伟大复兴的第一步!”崇祯高兴地说道。 随着时间推移,崇祯二世之魂的融合已臻圆满,人好像变得更年轻了,本来斑白的两鬓,最近也重新长出了些黑发。 只是时常冒出些听不懂的话,杨伯先只当自己没文化听不懂,王承恩却是感到奇怪。 陛下么,还是那个陛下,只是也越来越不像陛下了。 “黄大哥,你说啥呢,说给我听听呗。”杨伯先牵着马朝崇祯问道,妻子抱着孩子坐在马上。 随着一路上的接触,猎户杨伯先越来越佩服这个博学多识的“黄大哥”。 “呵呵,没说甚,就是开心!待会进关你们跟在我身后便是,一切交给我,等进了关,咱们就能休整了。” 众人齐齐点头。 说罢,一行人走至关门口,那看门的守官眼尖,见领头骑马的是上官打扮,耷拉着的死脸换成一副笑脸,整了整衣容走上前,冲着崇祯奉承说道: “上官驾到,蓬荜生辉!” 崇祯手拿马鞭,从马上跳下,拍拍身上的灰尘。 “客气了,你我都是替京中大人办事,没得上下之分。” 见崇祯不摆上官架子,看门守官不由心生亲近,眼角瞄了瞄他腰间的牌子。 “都尉大人入关可是有要事吩咐?需要下属向...”话还未说完。 “哎,不必惊动其他大人,此番只是借道于此,去山西办点事儿。过关文书可要过目?” 说罢也不等回应,便喊王承恩将过关文书取来。 守官赶忙说道:“哎哟不用看,都尉大人哪的话呀?生分啦,直接进关吧。” “那就有劳了。” 守官见得崇祯身后还有其他人,不由指着问道:“他们是?” “都是我营中厮养。” “小人懂得,开门放行!” wap. /131/131608/30723484.html 第十一章 我自取之 “得益”于前明总兵唐通、监军太监杜之轶的不战而降,居庸关各处军事设施完好,关城内民居商业官署一应俱全,有意思的是行商皆是本地平民,坐贾多为顺军家眷所设。 崇祯一行人寻了间客栈安顿,掌柜站在门口,一眼便瞧见了来客腰间的都尉腰牌,搓着手连连问好。 尴尬的是,崇祯从未住过客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将佩刀取下放在柜台上,冲着掌柜大喇喇地说道:“掌柜的,你这可还有房间啊?” 掌柜手搓的起劲,头上的方巾一晃一晃,手上比了个三的手势伸出。 “有的,敢问将军,三间房可够?” “不必,两间足以,再备些吃食、热水一并送入房中。” “好嘞,小周!领贵客上楼,甲等两间!” 崇祯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行,杨伯先和妻女感激无比,连连道谢。 王承恩赶忙扶着他们的身子随小二一并上楼去了。 众人离开,掌柜见崇祯驻足似还有话要说,引着他在窗边一桌坐下,并吩咐厨房上些酒食。 崇祯环顾四周,说道:“掌柜的最近生意兴隆啊。” “嗨,将军说笑了,勉强糊口。这还得多亏家中小儿跟了义军反了狗皇帝崇祯,小人才有今天呐,得感谢将军,感谢陛下呢!” “做这客栈生意,天南地北的人接触不少,掌柜给我讲讲山西近况可好?” “将军欲往山西行事?”掌柜疑问地看了看崇祯,却见他并不回答,只好继续说道: “山西河南一个样,情况可糟,老天不长眼啊,涝完又旱,接着闹大疫,城外已没甚活人了。特别是这疙瘩瘟,病者发热无力,腋下长鼓包疼痛难忍,久了则吐血而死,死相惨的很呐。”仅仅是说,掌柜都自觉害怕,仿佛亲眼看见了病者死状一般。 又是疙瘩瘟,早在李自成进京之前,京师便出现过,但疫病的具体情况,崇祯都是从文官口中得知,内容有所修饰,只当作普通风寒症,未做重视。 现在的崇祯心知,后世称此为鼠疫,问题出在老鼠身上。以现在的医疗水准莫说治愈,连病因都找不到。 若是不加以控制,随着老鼠和难民的迁徙,待此病席卷天下,各地余者将十不存一,户丁尽绝。 见崇祯一脸忧虑,掌柜倒上酒,宽慰道:“将军,自入了冬后,这大疫似受制约,已有所好转。” “苦了咱穷苦百姓呐,掌柜的,我等打算住两日便走,不知这房钱几何?” “将军是恩人,哪能收将军的钱,不要不要。” 崇祯一把握住掌柜的手,将一锭银子塞入其手中,说道:“此番出行公事公办。掌柜的帮我个忙,方才你也看见了,我同行中还有两男一女,女人怀中还有个娃娃,替他们置办些新衣送去房中就好。” 掌柜暗中掂量了下手中分量,喜笑颜开道:“包在小人身上!对啦,将军的马已拉到后院交专人照料了,放心便是!” 见掌柜上道,崇祯不再多言,起身出了客栈,在关城内四处逛了起来。 待他归来,已是夜晚。 进了房间,见杨伯先和王承恩坐在桌旁,二人都洗漱过,穿了新衣。然而桌上的饭菜动也未动,似是在等自己。 “怎么不先吃?等我做甚。” 王承恩见崇祯开门,赶忙上前替他脱去外衣,埋怨道:“黄兄这是去哪了,也没个消息,急死老王啦。” 崇祯手中捏着两本在外淘来的书,悠悠走到饭桌前坐下,将书轻轻放在桌上。 “难得出来一趟,当然得多逛逛。” 杨伯先盯着桌上的书,问道:“大哥,这是什么书?” 王承恩刚把外衣挂好,从后走上前,眯眼瞅了瞅书的封皮,说道:“一本叫《武编》、另一本叫《纪效新书》。” “这书都写的啥?。” “吃菜吃菜。”崇祯饿极,拿起筷子便吃。见他动筷,杨王二人这才跟着吃起来,他俩一直等着崇祯,也是粒米未进。 过了会儿,杨伯先憋不住好奇,再度开口询问崇祯书的事儿。 崇祯左手端着碗,右手拿起其中一本回答道:“这本《武编》是嘉靖年荆川先生所著,另外一本《纪效新书》也是嘉靖年所著,作者戚少保也。” “戚少保我知道,戚家军嘛,可荆川先生是谁?” 崇祯刚想回答,王承恩又问道:“黄兄,城中还有书店开业吗?” “书店有,但关门了,这两本兵书是我从地摊上淘来的,无聊时看看,打发时间。” 杨伯先听到兵书二字,两眼瞪的老大,喊道:“黄大哥还懂兵法啊?小时候我爷爷就说过,会打仗的读书人最厉害。” 崇祯夹起一片时蔬放入口中,连连摇头:“不懂,也正是因为不懂,才要学。乱世之中,知兵总是好事,喝酒喝酒!” 一路艰辛行至此处,总算能吃顿饱饭,三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喝的不亦乐乎。 待酒足饭饱,崇祯和王承恩左右搀扶着酩酊大醉说着胡话的杨伯先,送到隔壁房中睡下。 待杨伯先躺下,站在一旁的杨伯先妻子杨氏说道:“小女多谢二位大人恩德,我家男人鲁莽无知,给二位大人添麻烦了。” 崇祯将杨伯先的被子盖好,说道: “相识是缘,天涯同行便是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小女还得谢谢黄大人白天送来的新衣...”说着竟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想来一路逃亡,心中压抑得久了。 二人好一顿劝,才安抚好杨氏。 待回到自己房中,王承恩检查了门外无人听梢后,将房门栓好。 在伺候崇祯沐浴时,才将心中疑问全盘拖出。 “万岁爷,您出京已将近一月,天下无人知您踪迹,南边会不会生乱?” “今日朕闲逛时,已听人说了,京中放出消息,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闯贼在武英殿登基。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到南边。” “江南恐生大乱,还请万岁爷速回应天主持大局。”王承恩急急说道 “朕知道你一路上都在担心此事,你担心应天百官闻朕死讯后另立新帝,对否?” “江南那些乱臣贼子定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老奴实在担忧陛下。” “朕不担心这些,只为李指挥使感到惋惜,是朕害了他。”崇祯在蒙蒙雾气中,闭着双眼,自责于内心深处。 “既然你想知道,朕便说与你听,你且听好装肚子里。” 王承恩轻轻地给崇祯擦着背,静待下文。 “建虏不日便将攻破山海关,具体时日朕虽不知,但李自成撑不住几天了。其实,朕心底里反而希望李自成这个大顺皇帝坐久点,好让朕有更多时间。” “南京不是不去,而是不能现在去,那庙中道人说的不错。仅朕和你二人,此刻去了应天又能如何?能改变北地糜烂的局势吗?还是说指望文官,指望左良玉那个混账?此前,集全天下之力,建虏未灭,流寇也未灭得,现在还要指望苟活于江南能有所作为吗?” “朕一来山西,是要切身体会民间疾苦,自知方能自治。以前的朕并不了解子民社稷,万事皆听文官武将所述,被瞒在鼓里尚不自知,以至于昏招频出,祸国祸民!” “二来你也知道,闯军多为九边兵士,他们作战经验丰富,是对抗建虏的最好兵源。多年来,北边战事频频,朝廷赋税多供应于北,南方则因太平日久,导致武备缺乏、兵士疲软,短时间内难成战力。” “陛下是要.....?”王承恩通过这些话已经隐隐联想到之后的发展。 “承恩,大明朝烂到根里了,不是朕回到应天就能治好的,朕要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强军!至于皇位,不过是谁赢了立谁,闯军赢了立顺,建虏赢了立清!你觉得朕还会在乎文官立谁吗?我自取之!” “既天下乱矣,与其任由贼寇肆虐,不如由朕自己当那个最大的贼寇,打碎这个天下,让一切重新开始。” “朕要假借闯军都尉身份,待李自成兵败,天下板荡之际趁机收编其残众,自建一军。” 万岁爷要当反贼?再联想到桌上放的兵书... 王承恩张嘴看着崇祯久久不能言。 wap. /131/131608/30723485.html 第十二章 兵起一片石 上 正如崇祯所预测的那般,四月中旬,李自成调动部分屯扎河南的左军精锐驰援京师,亲率总计八万人马直至山海关口,排兵布阵,与关内守将吴三桂对峙。 顺军大营中,李自成望着眼前跪倒在地的老头,淡淡说道:“想不到你吴襄,生了个好儿子啊。” 这老头便是吴三桂的父亲,吴襄。 只见他穿着干净,面色红润,并没有因为吴三桂反叛之事受到虐待。 “禀告陛下,逆子谋反,皆我之过矣。此前陛下要吾等助饷,有人将此事添油加醋传到小儿耳中,他以为陛下抄了咱吴家,这才又回的山海关呐。” 李自成听言怒极,起身上前一把抓住吴襄的衣领,将他提在半空,喊道:“只是回山海关吗?你的好儿子,竟敢擅杀老子派的使者,带兵攻打唐通,现在还想和建虏里应外合!朕待你父子如何?朕又什么时候抄过你吴家?竟还有人编排朕的大将抢了你儿子的小妾?入你娘的。” “咳咳..都怪小人..咳..小人有罪啊。”吴襄生怕李自成一怒之下砍了自己,摇着双手不停求饶。 李自成骂了一通,气也消了些,放下吴襄,拍了拍手,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去城下告诉你儿子。现在回头,既往不咎,朕答应他的封侯之事照旧!快滚!” 吴襄被几人架着拉走,前去关城下劝降吴三桂。 “刘宗敏听令,李过、李光先为你副将,领左后二营攻西罗、北翼、东罗三城,待朕号令一下,即刻强攻。” “诺!” “唐通、白广恩听令,尔等率部迂回至一片石一带,给老子断掉吴三桂的后路。” “诺!” “谷可成,尔率前营殿后做预备,朕自率中吉营居中策应。” “诺!” 军令从李自成口中一个个说出,顺军猛将也逐个离开大帐,此番兵进山海关李自成没带牛金星,让其在京中守城,只带了军师宋献策随军。 此战不同以往,吴三桂手下的关宁军战力不俗,期间又有探子回报,吴三桂可能与建虏搭上了线,宋献策隐隐约约感到不安,旋即说道:“陛下,建虏有黄雀在后之意,不得不防。” “哼,早前听唐通说建州女真满万不可敌,老子怎的没见这些鞑子打下京城?还被袁崇焕一炮轰死了祖宗,可笑。左右一群野人罢了,老子百万大军,放个屁都能崩死他。” “陛下此次只带了八万兵马,是否不稳妥?” “山海关四万守军,吴三桂的家丁不过几千人。朕的八万精锐足以一战而下,待朕拿下山海关,建虏不足为虑。” 见陛下如此,宋献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右眼皮不时地跳动,让他感觉这次的战事恐怕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 山海关内。 “总兵大人,闯贼派人押了吴襄大人,此刻正在城下叫降。” “知道了,下去吧。” 吴三桂于堂中缓缓踱步慢走,其子吴应麒伫立在侧,一脸焦急。 “父亲,万一爷爷不测....” 吴三桂停下,看着吴应麒道:“到了现在,你以为降了便不会有不测么?” “此后,世人皆会说你父亲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谁又能理解你父亲的左右为难呢?” 自从吴三桂在广宁之战失利后,亲眼目睹辽东经略熊廷弼传首九边,辽东巡抚王化贞下狱时,就对自己身为辽东武将的命运划上了问号。在这之后,袁崇焕的死,让他对明朝彻底失去信心。 所以在崇祯命他进京勤王时,他以每日十来里的龟速行军,直至京城告破也未至,袁崇焕勤王成功也是一死,我为何要去?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唯有降顺或降清的两个选择,一开始他是偏向降顺的,不然也不会答应李自成。 但自从接到舅舅祖大寿的来信,以及一些关于顺军的传闻,让他清楚认识到,他与李自成绝不是一路人。 “应麒,清军到哪儿了?” “在关外十五里处扎营,多尔衮亲领,约八万人上下。” 多尔衮的如约而至,给了吴三桂极大的信心,于是不再犹豫,做下决断。 “应麒,将话传给城下,我关宁军与闯贼不共戴天,若敢伤我父一根汗毛,我必用闯贼九族的血来陪葬。” 待吴襄战战兢兢将吴三桂的话转述后,李自成怒极反笑,命左右亲兵当场砍了吴襄的头。 “吴三桂,今天老子就用乃公的血祭旗,击鼓,攻城!” “咚..咚咚”“呜!” 进军的鼓声号角响起,顺军老营开始催赶着流民营往城下攻去,他们的作用就是结成人墙,用以消耗守军。 骑兵跟在流民身后督战,看见停滞不前或想逃跑的便上去一刀砍死。 在迈着沉重步伐,被逼艰难前行的流民大军中,有二人合力举着一块木盾走在最前列,身后还有个小娃抓着他们的衣角跟着。 他们三人正是此前在西直门外,与崇祯有过一面之缘的游姓汉子、邓三、狗娃。 自西直门一别,三人本欲逃去河南,却被北上集结的闯军当做本地流民抓住,缴了马匹,又带到山海关前,充作攻城的肉盾。 随着关城上炮声的响起,死亡开始拉开序幕。 数颗浑黑的实心炮子以抛物线吊射入流民队伍中,炮子接地后,动能不减,在人群中再度弹射,带起一片血肉残肢。 “想活命,往前跑!不要停!跟着我往前跑!”游姓汉子大声喊着,呼唤身边精神涣散的流民。 邓三啊啊的大叫,将盾牌高高抬起,和游姓汉子一齐往前冲。 狗娃留着眼泪,鼻涕耷拉在嘴巴上,跟着邓三一齐喊叫,给自己壮胆。 进了火炮射程,后面的骑兵就没再跟,立在火炮射程外,死死盯着流民。 流民想活命,只有不停的前进。 游姓汉子嘴巴默念着:“二百步,一百九十九,一百九十八.....”,待念到五十步时,立刻蹲下,将盾斜着挡在身前。 “狗娃快过来,趴着!趴着。”汉子一把将邓三拉着靠近自己,狗娃趴着爬进二人身下的空隙。 城上射出无数箭矢,宛如雨下,铺天盖日。 邓三身旁有个流民没处遮掩,见他们有木盾,连忙冲过来往三人中间挤,差点将木盾撞倒。 邓三躺在地上直接朝那人心窝狠狠踹了一脚,口中骂道:“去你吗的。” 紧接着,只听盾上“噗噗”的声音连响,锋矢一根根插在盾上,不停震动着。 游邓二人扛着盾,被不停袭来的锋矢射的堪堪向后倒,邓三有意转头看了看刚才被自己踢走的那人,已浑身挂满了弓箭,仰面躺在地上。 wap. /131/131608/30723486.html 第十三章 兵起一片石 下 “大哥,咱们要死在这了,奶奶的,俺还没讨婆娘...”邓三喃喃道。 “少废话,命得靠自己挣。你顾着点狗娃,我冲你便冲,明军第二波箭来了,小心!” 二人死死地顶着木盾,这是他们唯一的屏障。 第一批流民经过火炮和两轮箭雨的洗礼,已近乎死亡殆尽,地上密密麻麻地布满尸体,只有极少数有盾牌遮掩或运气好被尸体掩埋得以存活。 “向前跑!快点!” 老营骑兵折返,又赶着新一批流民奔赴城下,这次的流民整体比炮灰稍强些,大部分人有盾,或是推着木车。 这批流民推进的速度很快,阵型在盾牌的加持下变得稳固,因弓箭死亡的人数在减少。 关城上的守将也发现了这点,命令弓弩手停止射击,督促火炮开火。 “神机营的呢?红夷炮好了没?快给老子往人堆里打!小炮、佛郎机装药上铅子,把人放近了再打!” “砰”的一声,一枚碗大的炮子打在城楼上,木头伴随着土灰齐齐落下,城头的守将给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顺军的火炮开打,游姓汉子立马举着盾,带起邓三径直往城下冲,三人身后跟着第二批流民。 战争的残酷,催发着所有人的感官极限,流民们被火炮带来的血腥硝烟所刺激,癫狂起来,人人狂奔呐喊着“攻城!攻城!” 那城头守军踉跄站起,抹了点口水,将眼里的灰擦去,这才看清城下的状况。见流民已近在咫尺,疯癫酣战,惊得汗毛竖起。 即刻抽出腰刀,奔走在每个炮位,督促手下人开炮。 随手抓起一个靠在墙后的小兵骂道:“不准躲,起来装药!” 两边炮声隆隆,对轰起来。 顺军自掌控京师后,缴获大量火炮,其中红夷大炮的数量更是碾压关宁军,所以山海关守军在炮战中渐渐落入下风。 刘宗敏远远立于阵前,对身后说道:“不要分批了,流民营全部往城下赶,老营步卒随后压上,蚁附登城。李过你领骑兵在侧翼,吴三桂要是憋不住,开门出城冲阵,务必将他们全部吃掉。” “是,必定杀的他哭爹喊娘。” 邓三等人眼见的离关门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看见城上守军的脸时,城上几十门小炮、佛郎机齐齐开火,大量铅子铁钉天女散花般飞射而出。 流民中纷纷举盾欲挡,只听得“啪啪”木头断裂声,鸡蛋大的弹丸穿盾而过,霎时间遍地哀嚎。 有一人被打的满脸挂满铁钉,腹腔破裂,肠子带着内脏一股脑滑出,伸着手冲着狗娃喊着“救救我。” 狗娃吓得魂飞魄散,膝下尿液横流,再顾不得其他,大喊着“娘嘞,我想娘啦。”便往回跑去。 “邓三,抓住狗娃!抓住狗娃!狗娃,快回来!” 狗娃哪还听得见其他人呼喊?这里是无间地狱,只有回头才是家的方向,家里娘亲正在等着他,他想回家。 邓三听游姓汉子大喊,准备起身去抓住狗娃,却犹豫了。 这个时候乱跑,自己小命怕是不保。 游姓汉子见邓三迟疑,怒骂一声“混账东西,贪生怕死!”,一把将木盾撇开,飞速朝狗娃奔去。 贪生怕死四个字恍若当头一棒,将邓三敲了个清醒,赶紧捡起盾牌想去援护他们。 炮声再度响起,有数十枚铅子如追魂索命,齐齐飞向狗娃。 一颗弹丸精准的从狗娃胸腔破体而入,其余弹丸被飞身上来的游姓汉子用背挡下。 只看见二人抱在一起,侧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邓三彻底崩溃,一把扔掉木盾,冲到二人身前。 只见狗娃脸上泪水仍在,却没了呼吸,胸口被打穿,不停向外冒血。 游姓汉子背上已是鲜红一片,痛苦的他脸上青筋扭曲,用尽最后力气朝邓三说道:“活.着..别死了。” 邓三抱着二人尸首,嚎啕痛哭,仰天大叫:“这该死的世道,谁来救救我们啊!” 山海关外,一片石。 多尔衮一脸神色轻松,看着部下打扫战场,时有装死或未死透的顺军被抓出,砍头割耳。 这时走来一个壮汉冲着多尔衮说道:“睿亲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要是怕了,就回家吧。” 此人话说的毫不客气,全不把身为辅政王的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放在眼里。 多尔衮听他出言讽刺也不恼,淡然一笑,亲切地说道:“六哥,我怎么会害怕胆小无能的尼堪呢?现在,我们帮吴三桂解决掉了一片石的伏兵,吴三桂必须要报答我们的恩情。” 原来方才说话的,是和多尔衮平起平坐同为辅政王的济尔哈朗,他虽不是努尔哈赤亲子,但关系极近,又在家中排行老六,所以多尔衮唤其六哥。 “哈哈,他怎么个报答法啊,小小的吴三桂只需要开门不就好了吗?” “女真勇士的生命比尼堪珍贵百倍,既然吴三桂和李自成打起来了,就让他们打久一点,多死点人。等吴三桂来求我们,再出兵不迟。” “十四弟,不愧是狡猾的多尔衮啊(蒙语:獾)。” 多尔衮笑眼盈盈地看了看济尔哈朗,不再言语。 莽夫笨蛋一个,等进了关后,再好好收拾你。 吴三桂的关宁军并未像李自成预想的那般不堪,仗着坚城利刃,麾下将卒死战不退。 关宁军在关外与建虏较量多年,虽然打不过建虏,但和关内兵士相比,战力要高出一截。 又因吴三桂乃世代关宁将门,威望深重,粮饷给够,将士愿为其卖命,自然不是顺军可以一战而下的。 李自成不但对吴三桂有所误判,对关外虎视眈眈得建虏,了解的更是不足。 因为他从未直面过建虏,对他们的印象只建立在前明降将的口述以及主观的判断。 在关中、北直隶打惯了顺风仗,战场的均势或劣势,都会让他焦躁起来。 “高一功呢?” “末将在。” “领中营压上,告诉刘宗敏,不管用什么办法,一个时辰内拿下山海关,办不到就别回来了!” “诺!” “陛下,不如传令谷可成将军早做准备?有备无患。”宋献策话还未说完,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直接将他抽飞。 李自成狠狠地指着地上的宋献策,道:“你他娘的懂个屁?坏我军心,以为我不杀你?” 宋献策抱着肿起的左脸,大喊冤枉。 李自成朝帐外走去,传令亲卫备马,他要亲自上阵督战,他就不信区区三四万人的山海关,还能打不下来了? wap. /131/131608/30723487.html 第十四章 清军入关 随着李自成的亲临前线,顺军士气大振,将士个个争先。 鏖战半日,天将拂晓。 山海关内沿石河一线布防的关宁军节节败退,特别河西一带的主战场,在李自成投入麾下真正王牌,有“三堵墙”之称的精锐骑兵后,此地守军惨遭全歼。 高第浑身染血,脸上布满泥泞,气冲冲地快步走入吴三桂帐中。 将头盔重重摔在桌上,喊道:“北翼城丢了!你说的援军呢?援军在哪?” 吴三桂被桌上的茶水溅了一身,用手将脸上的茶叶抹去,脸上阴晴不定。 见吴三桂不说话,高第更是怒火攻心,指着他鼻子骂道:“老子信了你狗日的邪!” 此时,吴三桂麾下游击郭云龙手持信件快步走了进来,拜倒在地。 “大人,是多尔衮的信。” 吴三桂拍桌而起,急切地说道:“快念!”,高第也转头看向郭云龙。 “伯虽向守辽东,与我为敌,今亦勿因前故尚复怀疑。今伯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一则国仇得报,一则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山河之永也。今战事危急,伯当尽力为之。”多尔衮的话语从郭云龙嘴中说出,吴高二人听罢互相对视。 “高总兵,你怎么看?”吴三桂缓缓说道。 “看个屁看,要尽力你自己尽去。想让老子的家丁送死,没门!家丁打没了,降有何用?去当个光杆将军啊。” “这个多尔衮,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事以至此咱们还能反悔不成?我俩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样,你我家丁合兵一处,出城冲他一阵将其拖住。我即刻动身去面见多尔衮,求他速速出兵,首尾夹击,如何?” 高第撒了气,又听吴三桂这么说,也冷静下来,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邓三浑浑噩噩地仰面躺在地上,旁边是游大哥、狗娃的尸体。 远处,城门已被破开,不时有投降的关宁军被押送出城。 “嘿,嘿。” 邓三睁眼看着天,没有反应。 “嘿,傻子,叫你呢!” “你他娘才是傻子!”邓三起身坐起,回嘴道。 “你看哪呢傻子,我在你后面。”邓三听言缓缓回过头,只见尸体堆叠在一起,有一只手从尸堆中伸出,将顶上的尸体挪开,露出他的面目。 那人蓬头垢面,头发耷拉着遮住了半张脸,慢慢爬到了邓三旁边,张嘴说话时露出一口烂牙。 “你也在装死呢?” 他一开口,一阵恶臭扑面而来,给邓三熏得连连摇头,捏着鼻子说道:“好家伙,吃了屎?嘴巴里啥味儿这么臭。” 那人咧嘴一笑,也觉不好意思,挪了挪身子,把脸冲着另外一边,自我介绍道:“抱歉,这嘴天生就臭,大夫都医不好。我叫烂牙,你叫啥名儿?” “邓三皮。” 烂牙拍了拍邓三的手臂,再指了指旁边的尸体,问道:“你兄弟?” 邓三点了点头,再度躺下,说道:“我兄弟被我害死了。” “嗨,多大点事儿,这是打仗,谁还能不死了?瞧你那哭丧个劲。” 邓三不愿搭理他,可烂牙从地上拔了根草嚼起来,好像话痨似的,一个劲拉着邓三聊天。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原来烂牙原是辽西人,逃难入的关,却被闯军抓了壮丁,和邓三差不多遭遇。 “嘣......嘣......” 烂牙好像感觉脑袋下的地面在震动,朝邓三问道:“你感觉到啥没?” 邓三左右转了转头,“啥?” “踏踏....踏踏....踏踏。” “你听见没?有声儿,你把耳朵贴在地上听。”邓三听罢,把头侧着贴在地上,仔细地听起来。 “踏踏踏....踏踏踏...” 邓三眉头一皱,不确定地说道:“像马的动静,多半是闯王的骑兵。” 说完看了看烂牙,只见他伏在地上,一脸惊恐:“不,关内的马跑起来不是这个动静,这是蒙古马,是鞑子,鞑子来了!” “鞑子?这关城不还在呢吗?” 烂牙一把抄起邓三,“别废话了,赶紧逃命吧,我用命担保,一定是鞑子!” 只见山海关另一侧,一股黑色洪流以不可阻挡之势,由南水门、北水门、关中门三门直入关内。洪流一分为三,又汇聚成一,关城中关宁军人人手臂上缠着白色布带立于街道旁。 这股黑色洪流入关后,见手臂缠白色布带者不杀,余者皆一碾而过。 破了北翼城的顺军步卒入城后,手持刀盾正结阵向里推进,眼前的关宁军溃退不止,己方形势一片大好。 不远的拐角处,突然涌出大批骑兵,皆身穿布面铁钉甲,胯下高头大马,直直往顺军步阵的方向撞去。 顺军步卒指挥还以为是吴三桂的家丁,指挥长枪手列阵于前,刀盾手次之,准备正面与骑兵对抗。 “放箭!”一声令下,队伍最后的弓手齐齐放箭。 当先的一骑,穿的是白甲,显目无比。 他面对飞来的箭矢,不躲不避,手中大刀挥舞,将射向面门的箭矢斩开。其余射在他身上的箭矢,仿佛撞上了铁板,软绵绵掉落在地。 那人“嗷”的一声怪叫,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手斧,掷向顺军步阵,斧头飞速旋转着,劈在一个长枪手脸上。 长枪手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身旁的人,向后栽去。 白甲清军的飞斧只是开始,身后跟随的骑兵纷纷掷出手斧,眨眼间,顺军步阵前排以是倒地一片,哀嚎不止。 部卒指挥意识到不对,这飞斧的战法不像明军。 可为时已晚,两军撞在一起,步阵瞬间碎如齑粉,部卒指挥只感到脖子一轻,头便飞了起来,不停地旋转。 多尔衮深吸了一口气,久久才吐出,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喊道:“这就是中原的气息!多么美妙!” 就连平常不对付的济尔哈朗也于一旁附和道:“美妙至极!哈哈哈。” 望着对面的顺军军阵呈一字长蛇,连绵二三十余里,正和高第带领的关宁军家丁缠斗。 多尔衮立刻布置起来,本阵在左,吴三桂在右,鳞次排列。正当他调兵遣将时,忽起一阵大风,尘土飞扬,多尔衮心道天助我也。 趁着能见度低,从容摆好了骑兵阵型,远处的顺军仍然未发现他们。 “多铎,阿济格听令,杀光李闯。” 片刻,风止,随着多尔衮一声令下,清军呼啸出击,万马奔腾,飞矢如蝗。 顺军遭前后夹击,登时大乱,有人大叫:“是辫子兵,辫子兵来了!” 虽拼死抵抗,但强弱易形,本就同吴三桂军已鏖战一昼夜,面对以逸待劳的清军偷袭,自是一触即溃。 李自成立马小摆阜上,听副将来报刘宗敏率精锐“三堵墙”都无法正面击败清军且损失惨重,刘宗敏自己也深受重伤,自知败局已定。命大军急速撤退,李光先、谷可成奉命断后阻截清军追击。 早年流寇时期,败仗打的多,逃跑撤退的功夫也是练出来了,再加上断后的将士拼死阻截,李自成也算是从容撤去。 宋献策听逃亡兵士说是辫子兵来了,反应过来是清军入关,抢过一匹马独自逃离,并没有跟随李自成大军。 wap. /131/131608/30723488.html 第十五章 大同惊变 上 山西大同府城,一处宅院外。 崇祯一人站在门外,抓着大门上的铺首衔环扣了扣。 不多时,大门轻启,一个戴着瓜拉帽的脑袋从门缝中探了出来,不耐烦地问道:“何事扣门?” 崇祯将一封信件递了上去,答道:“叨扰了,是宋先生让我来此。” 那人上下打量崇祯一番,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件看了起来。确认是主家笔迹铃印无疑后,随即打开大门,换上一副笑脸,“有眼不识泰山,将军快快请进!” 崇祯淡然负手走入宅中,三进的宅子庭院纵深,院中怪石嶙峋小河淌水,看来这宋献策在军中没少捞好处。 将崇祯引入正厅坐下,勘茶倒水,戴瓜拉帽的人自我介绍起来。 他叫宋献财,是宋献策的本房弟弟,留在大同替兄长管家看宅,顺道做些买卖。 崇祯喝了口茶水,明知故问道:“不知宋先生打算如何安排在下?” 宋献财将崇祯杯中茶水倒满,说道:“将军说笑了,何来安排一说啊,将军但有要求,我等必倾力相助。” 原来,宋献策居安思危,知道乱世之中自己一个孱弱文人无力自保。便救下谷英,卖个人情,想将他安排在自家宅中,留作后路。于是在信里,郑重叮嘱了自己的弟弟,一定要妥善安置来者,满足他所有要求。 谁也想不到,谷英在路上竟阴差阳错地被崇祯杀了,宋献财不知谷英相貌,崇祯便顺理成章的顶替了谷英。 崇祯也是在赌,赌宋家兄弟二人间存在信息差。此刻见对方如此反应,心知事成,大方说道:“那就多谢宋先生好意了,我沿途收了几个厮养,能否一并安置进来?” “小事一桩,宅中就我一人和些许杂役,房间任凭将军挑就是。” “出京走的急,没带甚财物....” “这有五百两,还望将军笑纳,不够的话,我再取些来。” “一路上都吃的干粮,淡出个鸟了....” “将军随我来,我这就招呼伙房,好酒好菜为将军接风。” ...... 在大同府城向西三十五里外,有云冈十寺,乃后魏时所建。 其寺,一同升,二灵光,三镇国,四护国,五崇福,六童子,七能仁,八华严,九天宫,十兜率,故称十寺。寺内有元载所修石佛二十龛,犹以第五窟的露天三世佛中央坐像最为显眼。 本是佛门圣地,却僧侣全无,只有一众红衣骑兵立于大佛前。 领头的是一恶汉,身高七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只见他翻身下马,迈步走到大佛前,朝着大佛当众尿了起来。 一边尿一边戏说道:“阿弥陀佛,尿哉尿哉。” 身后众人哄然大笑,连连喝彩。 “大当家好文采!” “过天星威武!” 那恶汉抖了抖身子,笑道:“弟兄们,给老子把这些秃驴像砸了,一个不留!” 离这群人不远有颗参天树,树下另外站立几人,穿的是顺军打扮,却非红衣,而是蓝衣。 他们几人看着那些红衣兵砸毁佛像,并不参与。 “姜大人,这过天星吃饱了闲的,砸佛像干甚。”其中一人问道。 被唤做姜大人者,双手环抱于胸,一脸鄙夷地回答:“黄狗撒尿。” 此话一出,仿佛心生感应,那恶汉朝树下看去,笑着叫道:“哎哟,把咱们明总兵姜大人给落下了,来来来,一起快活。” 姓姜的大人寸步不移,给恶汉惹恼,大步走上前来,质问道:“姜瓖,爷爷给脸不要是不是?” 姜瓖咬了咬牙,脸颊上肌肉一横,随即又恢复如常,回嘴道:“我降的是闯王,可不是你张天琳。” “嗬,摆闯王出来,吓唬老子?真把自己当大同总兵啦?” 姜瓖身旁的兵士受不得上官受辱,欲做拔刀。 有一双手提着板斧的汉子走到张天琳身边,冲着兵士说道:“想动手?”说完举起大斧便要砍,被张天琳拦下。 张天琳也只是想私下羞辱羞辱姜瓖,明面上还是要给闯王面子,说道:“张黑虎胡闹,姜总兵可是咱们的同僚,说砍就砍的?” “去他娘的同僚,狗官军,要不是闯王留他狗命,老子非得剁了他。” “哈哈哈哈!”张天琳大笑领着张黑虎离去,继续砸像。 姜瓖抬手,示意身旁愤慨的兵士不要再多言,自己盯着张天琳的背影,久久不移。 崇祯把手头事办好,从宋府中走出想四处逛逛,宋献财紧跟身后说要替他引路。 一番热情引的崇祯好笑,千辞万推,这才脱了身。 大同府乃边关四镇之一,易守难攻。下辖四州七县,周边十三卫所,八百余堡寨,三百余墩台。其地为今山西外长城以南,东自冀、晋省界,西至大同府城西北一带。明初便在此屯田,为京师西北屏障。 到得如今,卫所兵制名存实亡,田地多为士绅兼并。 自崇祯一行赶到大同府城,已是四月中旬,由冬转春。 这一路五百余里,沿途所过皆是破败景色,田地抛荒,村落废弃。 活人少见,死尸遍野。 道中常见野狗双眼赤红,啃食人尸残肢,河道中常有死婴漂浮,足见末世之像。 眼下有两个严峻的问题,一则按时间估算建虏可能或已经进关,大同即将要直面建虏。二则,遍地抛尸,无妥善掩埋,冬去春来怕是又要掀起一场大疫。 崇祯忧心重重,心中思索对策,不知不觉已走到代王府门口。 “都尉,瞧您面生的紧,可是刚来大同?”有一书生模样的人刚从王府出来,看见崇祯,问道。 崇祯心事被打断,楞了楞,抬头一看牌匾竟是代王朱传?的府上,对着来者答道:“正是。” 书生面貌亲和,向崇祯作了一礼,说道:“我乃左金王手下文书,在这府中办事,不知都尉大人在何处高就?” “某替京中宋大人办事。” “可是宋军师?”那人闻言惊讶道。 “正是。” “难怪瞧您面生,原来是从京中过来。既然是替宋先生办事,想必出自后营了,我有一友也是后营中人,叫柯天相,兄弟可认识?” 崇祯一听便知此人欲试探自己,旋即答道:“某原是东厂锦衣卫,前不久有幸拜于军师门下,所以阁下所说某并不知晓。” 书生笑笑,连忙向崇祯致歉,“是在下冒昧了,兄弟原谅则个。” “无妨,某还有要事在身,多有不便,不如改日再叙?” “理当如此。” 书生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看着崇祯离去。 想了想,随手唤来王府门口看门的兵士,附耳说了些什么。那兵士点了点头,换下军装,朝崇祯离开的方向跟去。 wap. /131/131608/30723489.html 第十六章 大同惊变 中 代王府过去,便是四牌楼,此处乃当街闹市,走马行人络绎不绝,道旁小贩叫卖不停。 崇祯走进一间首饰铺子,在柜台上挑了一套长命锁,端详起来。 “客官可是看上此物件了?”店铺掌柜见来人丰神俊朗,穿着干练,腰上还别着军牌,赶忙上前问道。 “怎么卖?” “只需纹银三两,公道价。” 崇祯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放在掌柜手中,指了指柜台里的扳指,说道:“这是五两,连那俩扳指一并装起,如何?” 掌柜欣喜若狂,这是遇上冤大头了。怕崇祯反悔,赶紧取回崇祯手中的长命锁,低着头打起包来。 趁此空隙,崇祯朝铺外看了看,有一人正站在对面鬼鬼祟祟瞧着自己,二人目光对视,那人赶忙将头别过看向他处。 “傻子都看出来你跟踪我了。”崇祯心中暗道。 接过掌柜递来的包裹,崇祯突然以手捂腹,装作一脸痛苦地问道:“哎呀,我这肚子,掌柜的店中可有五谷轮回之所借我一用?” 掌柜听这话被逗的一乐,这官爷说话就是不一样啊,茅厕也能说出花来。 手臂朝铺内后院一伸,“往里走进了后院右转就是,客官请自便。” 门对面那人斜眼瞧见,崇祯突然捂着肚子在和掌柜比划着什么,不由正过脸探头想看个仔细,却见崇祯又转头看向自己,赶紧再度别过头。 可不能被他发现,要跟丢了,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 待他再度回过头来,铺中已只剩掌柜一人,暗叫糟糕,赶忙跑进铺子询问掌柜。 掌柜的疑惑地指了指后院,说道:“上茅厕去了呀。” 顺着掌柜指引,走到后院,茅厕空无一人,只瞧见后院木门敞开,被风吹着来回摆动,“吱呀吱呀”作响。 崇祯在铺内看似冷静自若,实则出了后院门,连忙撒丫子狂奔,走街串巷七拐八拐。一连串“反侦察”操作后,喘着粗气发现自己迷路了。 四处寻人问路,好不容易才找到入城时安顿的客栈,站在门口确认身后再无可疑之人跟踪后,这才走了进去。 三人在厢房内围坐一团,杨伯先说道:“按大哥所说,那书生有些蹊跷,跟稍的事应与他有干系。” “不错,这身打扮在城内还是少穿为妙,城中顺军高官颇多,碰到有心人试探难免露馅。” 崇祯话刚说完,这才想起一事,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个红布包裹,递给杨伯先,说道:“给你的。” 杨伯先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见崇祯点头,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套长命百岁锁和两个扳指。 “路过个铺子,想起你家囡囡应当满月了,顺手买的。对啦,还有你手上的皮扳指,都烂的不成样了,试试这个铜的,看看合不合手?” 杨伯先嘴巴一开一合,说不出话,眼中顿时泪光闪动。 似他这等耿直人,威逼利诱难买其心,只有这真心换真心的细微举动,才能触及软肋。 崇祯此举其实并无深意,只是将生活中的细节记在心里,顺手为之,想不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换来杨伯先日后的誓死效忠。 崇祯见杨伯先模样,赶紧说道:“得得得,别跟哥来这套啊,跟个娘们似的,不要就还我,那长命百岁锁送给王公也不错。” 王承恩赶紧在一旁模仿起孩子叫声,一逗一捧,气氛瞬间活络开来。 杨伯先也被逗的大笑,宝贝似的把包裹放在怀中收好,这是大哥送我的,怎么能还呢? “伯先啊,我想托付件正事与你,可好?” “大哥尽管吩咐。” 崇祯起身在房中踱步,边走边说道:“此番既在府城成功落脚,你和妻女呢就随我住在宋府,别去投亲了。” “大哥,这算哪门子的正事,能跟着您在府城享福,谁还去劳什子的乡下看亲戚脸色,兄弟求之不得啊。” “我还没说完呢。” 杨伯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此前,曾听你说起你家妻嫂是阳高人,对不对?” “对,我妻嫂是阳和卫的。” “嗯,眼下我想亲组个团练营,人数先定在五百人,上面关系我自去打点,伯先只需代我走一趟阳高,看看能否招募些本地乡勇,如何?” “大哥,我妻嫂家在本地略有人望,把人聚起来不难,只是时局艰难,好些苦命人饭都吃不上。而且这军和匪没甚太大区别,名声可臭,愿意的大多都随了闯营,剩下的怕是不愿....” 崇祯又拿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说道:“这是二百两。你在城中置办些吃食和衣物一并运去。告诉他们,愿随我者每日两顿饭,顿顿有肉,每月饷银足二两,绝无克扣。” “二两!?大哥,会不会多了些?”杨伯先为崇祯感到肉疼。 崇祯拍了拍他肩膀,道:“一点也不多,你只管去做,剩下的交给我。以后伯先就是团练教头,老哥还得多多倚仗你啊。” “我?哥,我只会打猎。”杨伯先指了指自己,只看见崇祯点头目光坚定,全无玩笑之意。 ........ 杨伯先提着两个包裹满怀心事地离开厢房,去隔壁间与妻女告别,房中只剩崇祯和王承恩。 “承恩,你也有事要办。” 王承恩当即跪倒,崇祯见他那惶恐样,气的不行,冲着他屁股轻轻踢了一脚。 王承恩哎哟一声,万岁爷踢在身上,甜在心里。 “大同总兵姜瓖,可有印象?” “奴婢见过,其兄名为姜让乃榆林总兵,好像还有个弟弟也在军中任职。” “这个姜瓖投降闯贼后,官任原职,尚在大同府中。听宋献财说,姜瓖被闯营留守协助的张天琳架空,有名无实。” “万岁爷的意思是,姜瓖投降后未遭重用,张天琳名为协助实为监视,二人之间必生间隙,可寻机策反?” “不错,此事宜缓不宜急,你找机会秘密与姜瓖接触,观察他反应。以后你就常住在此,我这还剩了二百余两,你都拿去办事吧,不够就来宋府找我。” “奴婢懂得了。” 王承恩回答完准备起身,崇祯抓住他的手,叮嘱道:“此人可能反复无常,不可全信,切记保全自身为己要,尔若遇不测,如断朕一臂。” “老奴定不负皇命。” wap. /131/131608/30723490.html 第十七章 大同惊变 下 山海关一战遭遇清军偷袭,大顺军伤亡过半,按理说,如此战损大顺军早该土崩瓦解,兵士溃散。 但李自成凭借营中各将和老卒顽强的组织力,沿途收拢残部,化零为整,仍保持一定的建制向京师后撤。并在后撤的过程中,组织了几次针对身后追击清军的埋伏反击。 双方互有损失,又以顺军更甚。先是刘宗敏重伤不醒,再是断后阻截的谷可成身死,一齐断后的左光先马腿不慎被砍,自此下落不明。 率领清军衔尾追击的是为镶白旗旗主爱新觉罗.多铎,官至定国大将军,麾下有满八旗兵六十个牛录,再辅以三千汉八旗乌真哈超,总计两万余人。 这几日里,李自成对清军的实力越来越了解,而随着了解的深入也越发胆寒。 他曾命手下在道中抛洒金银,试图延缓清军追击的速度,这招用来对付明朝官军屡试不爽,用在清军身上却丝毫无效。而且,最让他忌惮的,一是逢战必当先的清军白甲巴牙喇,名为骑兵实则是一种重甲骑马步兵,由里而外身披锁子甲、棉甲、铁甲三层甲胄,骑射神准步战无人能敌。箭射不穿刀砍不进,以一敌十,杀得顺军直呼其为“白甲阎王”。 二是乌真哈超部,这是清军用关外汉人建立的火器营,火炮火铳一应俱全且比顺军更强。这些都归功于皇太极对火器的重视,以及孔有德、尚可喜等明朝将领归降满清后,带去的火器技术和火器瞄准要领。 至此,就算顺军与清军野外仍有一战之力,李自成也不愿再战,一心只想撤回陕地,等四散于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各部聚集后,再做打算。 只是,这样的行为无疑于将京师、河北拱手送给清军。 李自成当然也不情愿,强行军数日赶至京师后,先是诛杀了吴襄满门。又因不想让清军轻易获得皇位正统,不顾阻拦将之前搜获的崇祯子嗣处死,即前明太子朱慈烺、定哀王朱慈炯、永悼王朱慈炤。 随后在京师、河北实行坚壁清野,将金银粮草悉数搜刮带走,带着愿意随军入陕的文臣于石门一带由井陉进入山西,扼守固关、娘子关。 兵败山海关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向山西各地。 同时,有关京师城破,崇祯自缢大行的塘报也刚刚传到了应天府(南京)。 自大顺军兵临京城,朝廷的政令便再不得出,应天的六部大臣在收到崇祯“命天下起兵勤王”的命令后再无京中消息。又是勤王,又是音讯全无,使南京各衙门大臣、守备太监、勋臣们越来越感到不安。 兵部一密阁中,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将朝中大员齐聚于此,开起了一场关门会议。 所议之事不外乎崇祯帝大行,其子嗣下落不明,究竟立哪位藩王为社稷之主。此事在朝中分为两派,一是按血脉亲疏论,近在淮安的福王朱由崧在伦序和地理上都为最佳,朝中有识之士皆力挺福王。 另一派则由东林、复社成员组成,东林党魁钱谦益带头提出改立潞王朱常淓。原因为何?早年明神宗时期,欲立福王朱常洵为太子,但此事被东林党人做梗,化为泡影。而朱常洵之子便是朱由崧,倘若福王登基,焉能不就此事清算于东林党? 东林党人为此惶恐,所以不顾伦序,只为一己私欲力撑潞王朱常淓。 “值此危难之际,仍在内斗,大明朝安能不亡?”史可法望着两帮人争锋相对的模样,心中悲苦万分。眼下史可法在应天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称之首席大臣也不为过,然越是如此越让他两难,因为他的决定会真正影响整个国家的走向。 史可法师从左光斗,而左光斗又是东林党人,所以他的身上也有东林标签,然而真要立疏不立亲,违背伦理纲常? “唉。”史可法在周围人的争吵中,无奈叹息..... 远在大同的崇祯,不知也无法预知子嗣身亡的事情。因为在他的后世记忆中,只对一些历史上的重大节点有一定了解,不清楚具体脉络,要怨也只能怨后世的自己是个理科生,没好好学习历史。 杨伯先此去阳高募兵已有七八日,仍是未归。 崇祯也不闲着,拉着宋献财在城中四处奔走,让他为自己引荐结交顺军将领和官员。 这不,今日宋献财在凤临阁又组了个酒局,说是有大人物莅临。 崇祯洗漱完毕,换上一袭青色长衫,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比以前年轻许多,好似回到弱冠之年。突的想起后世自己曾看过的一部洋人电影,现在这样就很好,可千万别真的返老还童啊。 崇祯就此事调笑了一番,整理妥当,出门与宋献财前往酒楼赴约,待二人走后,王承恩才悄悄地从崇祯房中走出,由后门离开。 推开风临阁天字一号房的珠帘,崇祯一眼便瞧见那日代王府门口的文书赫然坐在其中。他旁边还坐了个黝黑恶汉,坦胸露腹,手中搂着同样衣衫不整的美姬,自顾自的上下其手。 那文书也看见了崇祯,嘴角轻轻上扬,一脸玩味神色。 宋献财引崇祯落座,介绍起来:“来来来,我给二位大人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老弟之前给大人提过的谷都尉,乃家兄....” 话还未说完,那文书打断道:“都尉大人,当日一别,风采更甚啊。” 宋献财一脸疑惑,看了看两人,莫非你们认识? 崇祯淡淡回答道:“想不到改日一叙,这么快就见面了,缘分呐。” “咦,你们认识?”恶汉停下了手上功夫,问道,文书不语。 “这位是张将军。”宋献财心感气氛稍显诡异,倒起酒,替崇祯介绍起来。 崇祯朝恶汉抱了抱拳,说道:“可是过天星张天琳?” “你认识额?”张天琳还以为是陕西老乡,自称起额来。 “不认识,但在京中听过张大当家的名声,宋军师对您可是赞赏有佳。” 管他是不是奉承马屁话,张天琳只管听着舒服就行,哈哈大笑,“喝酒喝酒!” 众人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张天琳依依不舍地让美姬去隔壁等着自己,显然是准备要说正事。 “老柯啊,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刚才你还没说呢。” 那文书这才接话道:“有过一面之缘罢了,都尉此番托老宋约我等前来,可是为募兵一事?” “募兵?募什么兵?”张天琳跟着追问道。 崇祯开口道:“柯大人说笑了,有二位大人坐镇,某岂敢又岂需募兵?不过是临行前,宋军师交待某,给宋府编练些看家护院。” “就这事啊?算不得....”张天琳还以为多大事儿,听崇祯如此说,正想应承下来,却被姓柯的大人拦住。 “还没自我介绍,说来也是惭愧啊,鄙人正是柯天相,那日用假名试探都尉,多有得罪,望都尉大人海涵。不过,柯某确有熟人奉职于后营,近日我与他有过书信来往,便向他问了问都尉的情况,可我这友人不知是有眼无珠还是怎的?竟说没有都尉这号人物,您说,这都什么事儿呀?” 张天琳也从柯天相话中听出了蹊跷,怒目圆睁盯着桌对面二人,给宋献财看的不敢抬头,连连用脚踢崇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心算无心,今日这关确是不太好过了。崇祯保持冷静,沉着应对道:“某新降于贵军,一直跟在宋军师身边办事,你兄弟不知,不是正常?” 柯天相悠悠站起,围着酒桌踱步绕了起来,说道:“都尉说的在理,可都尉曾说之前奉职于锦衣卫,柯某也是好奇,于是又托了我那兄弟查了查降臣名录,老张,你猜怎么着?” “怎么说?” “我兄弟说,查无此人!” 张天琳掀桌而起,崇祯抓着宋献财快速起身向后跳去,这才没被饭菜溅的一身。听得屋内动静大作,门外的大顺军兵士纷纷鱼贯而入,抽刀围住二人。 宋献财吓的浑身瘫软,全然不知什么情况,怎么三两句话就动起刀兵了?家兄信件绝对不假,可这...... 只见崇祯浑然不惧,抬首挺胸看着众人,笑道:“左右不过两个留守大同的癞蛤蟆,坐井观天,京城里的事你俩能知晓多少?我看今天,谁敢杀我?” 此话一处,兵士们不知如何是好,赶紧看向两位上官,刀尖也不由离崇祯远了些。 仅凭一面,便要调查崇祯的柯天相又怎是一句话就能震住的人?冲着崇祯说道:“那还请都尉大人证明证明自己,不然小命怕是不保哟。” 突然,门外楼道处传来一阵喧闹,一将领身穿前明制式山文甲领着数十名亲兵冲将进来,亲兵人人持弩,瞄准房内众人。 见姜瓖领着人冲了进来,张天琳怒喝道:“狗东西作甚?想造爷爷的反?” “姜瓖!你!”柯天相指着门口,方才的轻松全无。 姜瓖杵着腰刀,一言不语,“锵”地一声,刀出半鞘。 持弩亲兵手中劲弩齐发,房中瞬间死伤遍地,宋献财捂着头跪着挪动到墙角,瑟瑟发抖。 除了姜瓖和其亲兵,房中站着的只剩崇祯一人,崇祯负手背对姜瓖,一步也未曾挪动。 宋献财斜眼看见姜瓖提着刀朝崇祯走去,心道:“完了,轮到我们了。” 不曾想,姜瓖恭敬地从崇祯身旁绕过,将柯张二人头颅尽数割下。随后手提二人血淋淋的头,跪倒在崇祯身前。 “罪臣大同总兵姜瓖有负皇恩,请陛下赐死!”说罢将刀平举着递给崇祯,却不敢看崇祯的脸。 其余亲兵一时间也统统跪倒。 窗子“啪”地被风吹开,崇祯身上的长衫轻轻飘起,他接过姜瓖手中的血刀。 姜瓖已然认命,低下头闭上双眼,自从在总镇署见到王公公的那一刻起至今,他每日每夜都在煎熬,直到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布置好了一切。 崇祯缓缓蹲下,将刀又递给姜瓖,姜瓖抬起头,看着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皇帝。 “大同总兵姜瓖听旨,拨乱反正,替朕平贼。” “诺!” ..... “咻....啪”一声穿云令箭飞起,爆炸,惊醒了大同府城。 wap. /131/131608/30723491.html 第十八章 安内 上 在赴宴前,王承恩就已将姜瓖决心反正之事秘密呈报给崇祯,今日正好赶上城中换防,由姜瓖接手城中守备。崇祯一合计,便吩咐王承恩通知姜瓖今夜动手,并于第一时间来凤临阁见自己。 无独有偶,张柯二人也是趁着换防空隙,想着说放松放松,才应了宋献财的邀约。 即使没有身份暴露这茬,他二人今夜也难逃一死。 看了看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柯张首级,崇祯对姜瓖嘱咐道:“首恶既诛,众邪自消。除二人胁从恶奴、负隅顽抗者外,愿降者,朕一概既往不咎。控制府城后,立刻着手安抚城中百姓,维稳治安,有趁乱作恶者,立斩不怠。” 姜瓖听命出发,眼下大同府城四门四角虽已尽在掌握,但城中尚有不少贼军四处分散,局势未定。临走前,姜瓖留下心腹亲兵护卫崇祯,亲兵把总名叫陈拙,年纪不大,长着张圆脸,看似憨厚模样。 李自成占领山西后,未做停留便即刻东征京师,再加上追赃助饷一事,导致山西各地行政衙门荒废,文官出逃。 军务虽重,政务也不可落下,现在的大同府治所空空如也,政务皆由柯天相营中代管,好似一片乱麻。 一朝发动全身,整理民政、恢复衙门、笼络士绅、点验军备、筹措粮饷为当务之急,一件件事砸在崇祯心口。 正当崇祯欲出门前往府衙时,陈拙询问墙角那人该如何处置。 却是把宋献财这厮给忘记了,崇祯看他跪在墙角,像个鸵鸟一般,不由发笑:“宋大管家,睡着啦?” “啊,没睡着,谷将军,不是,万岁...这个...这个。” 方才那副君臣奏对的场景,被宋献财看在眼里,再蠢的人也明白了。 姜瓖何人?大同总兵!又是喊陛下,又是自称罪臣,还杀了柯张两位大人?旁边这位大爷还能是谁啊?以前遇着事儿,一句宋献策是我哥就能解决,现在这个...... 时间紧迫,崇祯不再继续调戏他,命陈拙将宋献财带上一并随行,此人与城中富贵平日里私交甚秘,敲打敲打或有一用。 大同府城东侧,迎恩门外。 有一营兵约三千人,急速搭桥通过御河后,又陆续出现不少拖家带口的平民,紧跟着营兵的脚步过河。 城池守军看清来者,立刻命手下放下吊桥,让他们进城。 来者正是姜瓖之弟,阳高副总兵姜瑄。他在接到兄长密令后,杀了顺军留下监督自己的阳高总兵,即刻率部下动身支援。 姜瑄和他哥哥不同,当初姜瓖欲开城献降闯贼,他便因意见不合与姜瓖闹掰,姜家三代将门,安能降于一贼寇乎?吵完便要带兵出战,后被姜瓖打晕捆缚于家中,这才保全性命。之后,姜瑄心灰意冷,领了阳高副总兵离开,兄弟二人恩断义绝。 姜瑄立马于府城外,往日的郁郁寡欢一扫而空,“想不到万岁爷在大同!此番勤王,乃吾之幸也!”。 “动作都快点!”姜瑄吩咐副手留下敦促军民入城事宜,而自己则快马加鞭,进城寻找兄长,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军情要汇报。 大同府衙门口,有一老汉儿内穿青衣,外头套着红马甲,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大门,头低着嘴巴里“哼哧哼哧”地打着呼噜。 “起来!” 一声大喊惊得老汉儿凳子一斜,一屁股摔在地上。 老汉儿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说道:“耶?球势!你叫唤个啥嘞?” 陈拙见一个小小的皂吏竟敢还嘴,做势欲打,老汉儿赶紧举起手挡在脸上。 “陈拙,可以了。” 陈拙闻言,赶紧应诺,退向一边,狠狠瞪了瞪地上的皂吏。 崇祯走到老汉儿面前,说道:“老人家,摔痛了没?方便站着说话否?” 老汉儿哎哟哎哟地轻吟,就是不起身,唉,今天老头我就是不给你这个面子。 换做平常,就算是县衙最底层的贱役,见着门外着甲带刃的兵士,也知晓来者身份不一般了,可老汉儿不一样。 崇祯并不生气,反而觉得眼前这老头还挺可爱,亲自将老汉儿从地上扶起,末了还给老汉儿背上拍了拍灰。 老汉儿得意地瞄了瞄陈拙,仿佛在说:“怎么着?砍我呀。” 陈拙气个半死,却忍而不发,只要万岁爷下令,他立马一刀将这有眼不识泰山的贱役给砍了。 崇祯如此平易近人,老汉儿也不好再撒泼,问道:“大晚上的,贵人来府衙有何事?” “衙中可还有其他人?”崇祯问道。 “早跑完啦,就剩老头我在这看门。” 崇祯听罢点点头,便径直往衙内走去,“陈拙,点验官库,将所有府志、档案分类送来正堂,我要亲自审阅。” “是!” “哎哎哎,这可是府衙,你们是干嘛的,怎么随便往里进呢?”老汉儿叫嚷道。 陈拙抽刀,瞪了老汉儿一眼,杀意已现。老汉儿看这军户不好惹,赶忙追着贵人而去。 ....... 崇祯端坐在正堂上,仔细审阅桌上的案牍,门外不时有亲兵抱着新的案牍入内,而老汉儿则站在一旁为其掌灯。 老汉儿护着灯火,心想,老天保佑,这位新来的坐堂官看样子是个清官。 崇祯正看到大同赋税一块的内容,这才想起一事,将站在门外的宋献财呼唤进来,说道:“大同城中的士绅,你认识多少?” 宋献策两股颤颤,魂还留在凤临阁呢,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答道:“小人,呃,尽数识得。” “好,你去把他们全部召来府衙见我,可需兵士随行?” “应该不用吧?”宋献策用询问的口气回答道。 “用还是不用?” “不用.....” 崇祯右手拿起惊堂木一拍,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老汉赶紧用手包住火苗,还不忘看了看堂下站着的人,瞧你个怂样。 “半个时辰内,全部请来,办不到你就不用回府衙了,去找姜总兵。” “小人这.这就去办。”宋献财赶紧撅着屁股跑出正堂。 老汉儿低头冲着崇祯问道:“大人,可是要追赃助饷啊?” 崇祯抬起头道:“哦?老人家也懂这些?” 老汉儿赶紧摇头,嘿嘿笑道:“不懂不懂,但是吧,老汉我亲眼所见,咱这大同城少说已经追了三回饷,那些个富人怕是没啥油水咯。” wap. /131/131608/30723492.html 第十九章 安内 中 代王府内,灯火通明,喊杀声震天。 府城其他地方的贼军或杀或降,已处置妥当。唯代王府内,有张天琳的两千老本营和其家眷正做拼死抵抗,一时间竟相持不下。 姜瓖站在王府外,左掌托着右拳,相互敲打,焦急地等待。 “二哥!” 姜瓖闻声一看,是自己的弟弟姜瑄。 本以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二人,哪料到如今又能沙场同袍。 姜瑄跳下马,兴冲冲地走来,二人互相锤了锤对方胸口,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化解。 “可需我帮忙?”姜瑄冲着王府高墙努了努嘴。 “不用,应该快了。” “哥,我收到消息,闯贼在山海关吃了败仗,鞑子进关了。” “千真万确?” 姜瑄点头道:“此消息出自闯营溃兵,假不了。听到是鞑子进关,阳高、天镇的平民都在往府城这边逃,我沿途收拢了部分军户,此次带进城的有三千多人。” 姜瓖知此事重大,让姜瑄接替他指挥攻下代王府,自己则寻了匹快马,疾驰而去。 宋献财在城中富户间奔走相告,起初众士绅还不以为然,只以为是顺军内讧火并。后见宋献财当众下跪,涕泪满面求大家走一趟,这才将信将疑地汇合起来往府衙而去。 “老宋,问你是谁召咱们去,你也不说。大半夜的,别拿大伙开涮,真有什么事交个底先,如何?” “我没那胆子说,你只管去就是,拿你们开涮,我他娘至于如此吗?” 和宋献财说话的,是城中首富孙宣怀,他也是晋商大同商会的会长,士绅里的代表。 “莫非是闯王来了?不应该啊,闯王才进的京,现在又来大同?”孙宣怀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这宋献财也不是手拿把掐的软柿子,谁能把他吓成这样? 宋献财脚下生风,在前领头,身后士绅叫苦不已。 待众人行至府衙,孙宣怀见衙中护卫的兵士皆是明军装扮,更是疑惑万分。待到正堂,见堂上坐有一人,身穿青色长衫,正在审阅公文。 孙宣怀视力不佳,看不清堂上人样貌,扯了扯身旁其他人衣袖,低语道:“你们见过此人吗?”众人皆摇头。 宋献策气喘吁吁,跪倒在地,“禀陛下,小人已将城中士绅带到。” 众人听他如此说,有人尖声笑骂道:“宋献财,你脑子进浆糊了?当我等没见过闯王?你陛的哪门子的下?” 那人骂完转头就要出去,大晚上的闹着玩呢?宋献财低着头,暗暗冷笑,傻子.... 脚才迈出门半步,便被门外两旁的兵士按着头拿下,陈拙手持腰刀,喊道:“狗胆包天!竟敢诋毁陛下,大不敬!”,手起刀落,血溅一地。 众人听见陈拙话语,齐齐看向门外,不过几息之间,同僚人头落地,赶紧回头。 只见孙宣怀和宋献财一样,早就跪倒伏在地上。 “草民孙宣怀,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有聪明者回过味来,拉着身旁人一起跪下,拜见堂上之人。 老汉儿见陈拙动手杀人,也是一惊,又看着满堂人齐呼陛下万岁,打心底里赞叹道,这新来的大人真是王霸之气外露,竟被当成万岁爷对待,莫非崇祯帝转世? 崇祯揉了揉双眼,说道:“孙宣怀,宋献财,站起来说话。” 二人这才恭敬起身,人群中还有人也跟着要站起,被旁人一把按下,“你他娘的疯啦?没喊你站。” “大明自洪武元年算起,到今天已是两百七十六年,算上朕和先皇们,总共十六任。朕有一事不解,希望诸君解惑,为何山西易手不过两月,在各位的心中,陛下这个称谓就已是闯贼所专属?” 一股凉意,自众人尾椎而上直冲天灵,大家心中此时都有同一个疑问,京中不是传檄说崇祯帝大行了吗? 老汉儿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这句话了,大明皇帝身份呼之欲出,老汉儿当着崇祯面,“啪”地就跪下了。 崇祯忍俊不禁,又感慨万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一旦知道自己是皇帝,就再无人敢凭心而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流民造反是为吃不饱饭,是觉得朝廷无道,朕理解。你们呢?祖上做官,一不纳税二不服役,良田千亩家财万贯。城为贼寇所占,为求保全朕可以理解,可怎么一个虚与委蛇的人都没有?这就真心实意的降了?既然在你们心中,谁是皇帝不重要,那对朕而言是不是意味着,谁是士绅也不重要,朕可以收回你们的一切?与其让你们从朝廷得利,不如将利让于那些平民百姓,是不是就没人造反了。你说呢,孙宣怀?” 崇祯这番话,逻辑清晰,思路清奇。说的堂下一众人惭愧不已,孙宣怀本想好了一番说辞,无外乎是委身于贼无奈保全云云,将罪责推脱于朝廷平寇不力。 这下倒好,话都让崇祯说完了,说的还在理,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得将想好的话揉碎了扔肚里。 孙宣怀思索一番,答道:“草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任凭陛下处置。” 是人都说,无商不奸,孙宣怀一句要杀要剐任凭处置,是想破釜沉舟反将崇祯一军,李自成尚且自称追赃助饷,难道你崇祯想借此事杀人越货?那与贼何异?有人领头,自然有人附和,其余众人有样学样,说起一样的话。 “陈拙,搬椅子进来。” “诺!” 随即,陈拙亲自带领亲兵们搬来十张椅子,在堂中左右摆放整齐。 “军务政务繁忙,朕就不再多费口舌,这有十张座椅,愿意倾力资助大明者,自己坐上去,朕向你承诺日后百倍千倍于现在身家。不愿的也没关系,闯贼都没杀你,朕怎么可能杀你?不过,既然不认大明的皇帝就不再是大明的子民,那就请丢掉大明的财富,带上你的家人离开大明的土地,顺也好清也罢,自便。” 众人面面相觑,这.....,孙宣怀心中叹道:“唉,陛下真是好手段。” 就在大家权衡之际,姜瓖走进堂中,“陛下,臣有要事禀报!”,说着看了看四周跪倒的众人,这些不都是城里的大户吗,孙财神也在。 “可是军务?” “正是。” “无妨,就在这说,让城里这些大家都听听。” “是,臣收到消息,闯贼于山海关大败西撤,建虏伙同吴三桂入关。” 此言一出,宋献财瞬间起身,第一个坐上椅子。接着是孙宣怀,人多位少,其余人为了椅子相互打抢起来。更有甚者,因为抢不到椅子,嚎啕大哭,不停向崇祯哭诉,祈求多给些座椅。 闯贼大败,建虏入关八个字来的恰到好处,一锤定音,还是那个理儿,谁赢帮谁。 崇祯赶紧下来抚慰没抢到座椅的人,给予他们一颗定心丸。 “倘若诸位一心为大明,朕焉能舍不得多给一张座椅乎?” 所有人齐呼:“陛下圣明!” wap. /131/131608/30723493.html 第二十章 安内 下 平日里,崇祯通过宋献财的口中了解过孙宣怀大体的情况。这位孙财神白手起家,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就连关外蒙古诸部都有生意来往。买卖涉足各行各业,以茶马盐煤为主,还有自家的票号。 顺军攻破大同,孙宣怀将富户聚集起来与李自成商谈,居中调和,再将自家小女嫁予顺军高官,以损失一部分利益为代价保全了城中大部分人。 所以这是个能力很强的人,而且在大同士绅阶层声誉极高。 局势动荡,贼寇并起,大明朝廷在北方的信誉已经见底,崇祯想将孙宣怀牢牢捆在自己的战车上,仅凭刀兵恫吓,三两句空话是远远不够的。 孙宣怀之所以愿意坐椅,一是看出崇祯今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二则倘若军情属实,京师再度易手为建虏所得,那山西将首当其冲直面战火,这些外夷的秉性和危险他很清楚。如此,倒不如先卖崇祯帝一个面子,待看清楚利害关系再做打算不迟。 王承恩悄悄从外走进正堂,附耳与崇祯说了些什么,便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崇祯微微颔首,将宋献财、孙宣怀二人留下,命其余士绅各回各家,早些休息。 姜瑄也骑马从代王府处赶来府衙,于此时进入正堂,激动地看向堂上的崇祯帝,“臣,阳高副总兵姜瑄,叩见陛下。禀陛下,城中贼寇已尽数清缴,臣已命部下将俘虏和缴获押送于府衙外清点,以便陛下处置。” 除了杨伯先,崇祯眼下可用之人尽皆汇聚于此。 计划赶不上变化,崇祯本来的打算是假借顺军高层身份进行渗透和拉拢。但在遭遇跟踪后,他才醒悟是自己太过理想化了,再加上姜瓖的策反进度离奇的快,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不得不重新更改策略。 “辛苦了。” “臣不辛苦,为陛下讨贼,是臣等武人天职。” 崇祯扶起姜瑄,让在场的众人都坐下说话,可他自己又站在中央,这谁敢坐?纷纷告罪,王承恩见状,连忙用手捂着脸咳嗽。 随着时间的推移,崇祯脑海中先进的后世思想正在逐步取代主导地位,以至于他时常忘了尊卑礼制,才闹出这等笑话。 “哈哈,是朕之过,都别告罪了,坐下说话罢。”崇祯尴尬一笑,走回堂上端坐,等他坐罢,堂下的众人才慢慢落座。 “今夜,朕将尔等召集在此,是因为朕不把你们当外人,需要你们的帮助。” “是卑职无能…” “草民该死….” 崇祯一阵无语,好家伙又开始了。 “停!从现在开始,朕命尔等不准再告罪于朕。非常时刻当用非常规矩,诸位不要再多礼了。”众人这才你看我我看你,扭捏地停下,陛下现在的路数是一点也摸不准。 “山海关的军情传到大同,最快也需要十几日。这意味建虏早在十几日前便已经成功入关,留给大同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今日朕要与众位商议个章程出来。姜瓖,不妨你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姜瓖思索片刻,谨慎道:“回陛下,以臣愚见。大同重镇易守难攻,烽堡林立,建虏多为马兵,只得野战逞凶,若我等坚守城池不出,臣有信心胜之。” “姜瑄,你怎么看?” “陛下,吾兄所言极是,对付建虏,倚城坚守是为上策。只是臣担心,大同四面环敌,孤立无援,恐为隐患。 姜瓖听言,点了点头,他自知戴罪之身,立功心切,报忧的话不想说与陛下,由姜瑄之口说出,再好不过。 “禀陛下,草民有一事想说。”孙宣怀说着站了起来。 “但说无妨。” “草民与关外蒙古诸部有些生意来往,曾听那些个部落头人说,建州女真这两年大力研制火器,自造枪炮,用虏去的汉人建了火器营。草民担心,建虏的攻坚能力今时不同以往,仅是固城坚守的话,胜负恐怕犹未可知。” “你!”姜瓖瞪眼朝孙宣怀看去,低贱商贾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敢在此妄谈军事,若不是陛下应允,早将此人拖下去鞭打一顿。 孙宣怀丝毫不示弱,与之对视。 换做从前,面对如此两难困境,崇祯怕是早掀了桌,守不是不守也不是,那要怎样? 这些话中关键,崇祯早就设想过,实际心中已有定策,之所以抛出问题给下面人,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观察他们的能力和心性。 是时候由自己拍板了,随即道:“重视敌人,是好事,但也不必妄自菲薄。” 二人各打一板,帝王权衡尽显于此。 “大同城要守,但不可死守。朕近日得闲,也研读了些军略,若是结合大凌河一战的前车之鉴相互辩证。可以推断,大同目前的地缘位置决定了只要被围便是死城一座的事实,但大同又不可轻易弃之。因为建虏就像狼,但凡你和羊一般懦弱,它就会尾随着你放你的血,一直到死。所以,城要守,仗要打,而且要打赢,要让狼感受痛,让它知道我们会反击,才能有足够的空隙去转移。” 众人全神贯注,被崇祯遗忘的看门老汉儿还跪在原地,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朕需要依仗你们的原因,要论厉兵备战沙场征伐,朕还是个门外汉,所以此番朕的项上人头就要交给两位总兵大人保管了。” “陛下千万别如此说,愧煞臣等!吾兄弟二人必誓死护陛下周全。” “好,朕观府衙军备记录不详,你俩即刻出发清点城中军备物资、兵士数量,将详细数目报于朕来。另外,封锁四门,未来几日禁止平民出城,暂时不要让外界知道朕在府城的消息。” “是!” “且去吧。” 待二位总兵离去,崇祯又要拿出他的“礼贤下士”了,只要能拿捏住孙宣怀,大同必稳于内。 崇祯随处搬了个椅子,放在孙宣怀身前,与他面对面地坐下。孙宣怀赶忙挪屁股下跪,崇祯出手稳住他身形,将他按回椅子上,拉着孙宣怀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尔等士绅与朕是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前,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丢城失地,害了你们,朕愧矣。” 孙宣怀被拉着的手轻颤,张口欲言,崇祯拍了拍,再度开口:“商人逐利,是为天性,保全家人,是为孝义。朕一点都不怪你们,大同城有你们在,免去了无意义的杀戮,你做的很好。” “这一次,朕与你交个底,淮河以南尚在朕手中,大明还没有到一败涂地的境地。朕不要你们的家底,只要你孙宣怀一句真心话,能否助朕一臂之力,让大同的子民和前线拼命的将士有饭吃,有衣穿,有趁手的兵器杀敌?” 商场纵横捭阖,年过五十的孙宣怀老泪纵横,陛下竟自轻自贱到如此地步来恳求与我。 “陛下,草民孙宣怀甘愿散尽家财,以谢皇恩。” “有你这句话,朕很欣慰,孙宣怀,可愿做官?你看这府衙,冷清清的,很需要一个做实事的人协办大同政务,朕觉得你很适合。” 真心既已打开,孙宣怀不再推辞,长叹一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wap. /131/131608/30723494.html 第二十一章 暗疮 上 正事交代完,崇祯让孙宣怀早些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明日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他来忙。 孙宣怀感激告辞后,崇祯将部分亲卫交由王承恩,让他领着宋献财先行回宋府看管起来。 “伯先妻女可还安好?” “老奴来之前特意去看了看,睡得可香哩!” “嗯,把那个老汉儿也带上,就让他做个门房,朕还有事,你去吧。” “是,陛下千万保重圣体,奴婢告退。” 待堂上已无其他人,崇祯起身做了套舒展运动,活动活动筋骨。这时陈拙双手捧着饭盒走了进来,“卑职让下人给陛下做了些饭食。” 忙到现在,滴米未进,着实也是有些饿了,崇祯乘了小半碗米饭,随意夹了些菜,手拿碗筷边走边吃。 “走,陪朕去瞧瞧今夜战果。” “啊,是。”陈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赶忙端着饭盒跟上。 陛下好像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府衙外有大片空地,缴获的钱粮物件分门别类摆放,堆起一个个“小山”,有士兵穿插其中逐个清点数目,偶尔趁他人不注意,偷摸一件放入怀中。 另一侧,抓获的顺军俘虏黑压压一片,挤坐在地上,四周围满了手持火把的明军。 所有人的眼睛正同时看向一处,那有一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口中污言秽语,叫骂声不停。 这被绑之人,正是张天琳心腹中军张黑虎,本在窑子享受快活呢,突然闯进一批人把他绑了押送至此,一肚子火气乱窜,见人就撒。 “这家伙还挺带种的呵。”崇祯以此景为佐料,嘴巴鼓囊嚼着米饭,朝陈拙说道。 “陛下,卑职识得此人,乃张天琳的心腹张黑虎,平日里在城中抢人妻女掳掠商铺,无恶不作,该杀。” “哦?如此角色,一刀砍了岂不便宜他?关大狱里,朕明日亲自审之。” “是。” 正当二人对话时,有一明军把总拿着长鞭,走到张黑虎旁。张黑虎见他靠近,蛮性大发,手脚被缚不得用,便伸头要张嘴咬,上下牙“嘣嘣”作响,活生生一头恶虎模样。 有个别胆小的兵士,见着张黑虎这股凶残劲,感到害怕,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 明军把总却不以为然,围着张黑虎转圈,口中笑骂:“张黑虎,乃公今日便要打打你这头乳虎,哈哈。” “马鹞子,我入你亲娘的,有卵的把绳子解开,爷爷生吞活剥了你啊。” “解开?为什么要解开,绑起来抽多带劲,兄弟们说是不是!”被张黑虎称作马鹞子的把总一席话,引的周围明军起哄大笑。相反,顺军俘虏堆中寂静无声,唯有夹杂仇恨的目光默默注视。 张黑虎骂,马鹞子抽,张黑虎不讨饶,马鹞子就不停手,直到张黑虎浑身皮开肉绽,疼得晕了过去,这才结束。 崇祯细细打量,这马鹞子身长八尺,远观面相颇为俊朗,却一副糙汉子得行,有点意思。 陈拙见崇祯一直盯着不放,上前解释道:“陛下,这个马鹞子原是个姓李的孤儿,是闯贼营中的厮养,后被王部将看上收为谊子,改姓王,取名辅臣,马鹞子是他平日里的诨号。” 以往,姜瓖的部下营兵平日里备受闯营打骂屈辱,当众将张黑虎鞭打一顿,对军心士气有一定的益处,但当着众敌军俘虏面如此,同仇敌忾容易生乱,有利有弊,相互之间。 崇祯思索片刻,让陈拙将负责清点物资的辎重官喊来问话。 好一会功夫,辎重官身后跟着几名点验的士兵姗姗来迟,陈拙随行在一旁,面有愠色,被崇祯看在眼里。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乃军中根本,管钱管粮的辎重官这一肥差多为主将心腹担任,眼前这个留着八字胡的胖子,就与姜瓖有着裙带关系。 崇祯的真实身份,军中知晓者不多,所以辎重官只当是某位和总兵要好的大人,那自然要孝敬孝敬。 还没等崇祯问话,辎重官捏了捏嘴上的八字胡,一脸暧昧地递上一个包裹,陈拙见状面色赤红,赶紧低下头。 崇祯接过,假装不解,笑着问道:“阁下这是何意啊?” 辎重官见崇祯收下,自觉人情世故到位,一拍手,奉承道:“大人客气啦,这是卑职的一些心意,还请大人多多照顾一下。” “怎么个照顾法呢,第一次来军中办事,了解不多啊。” 辎重官靠近崇祯,单手捂嘴小声说道:“陈指挥说这次缴获清单大人要审阅,实不相瞒,卑职手中有两份名录,一为上,一为下,呵呵。” 辎重官心想,话都说到此处了,大人总该明白了吧。 “能否详细些?何为上?何为下?” 唉,哪冒出来的家伙,这般不上道儿?辎重官心生不满,但眼下不知对方底细,还得强颜欢笑继续解释:“上嘛,自然是给上面看的,下嘛,自然是咱们心知肚明就行。” 崇祯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也跟着捂嘴小声道:“我曾听说有一门平民脑袋充贼寇脑袋的生意,是不是也得找您呐?” 嘿,原来不是个雏啊,辎重官得意地点了点头,回答道:“不过现在暂时没得做啦,找谁领钱去呐?皇帝爷都换啦。” 崇祯拍了拍辎重官肩膀,说道:“这些心意我就收下了,不过劳烦将上下两册都给我看看,也好做到心中有数不出纰漏嘛。” 辎重官大喜,将两份清单递上,锦上添花道:“大人真是通情达理,事成之后卑职另有重谢,决不会亏待大人的,哈哈。”说完领着人转身离去。 陈拙待人走远,跪倒在原地,只觉无地自容。 崇祯眯着眼看着清单,说道:“起来吧,把类似张黑虎的贼军头目挑出来,全部关进府衙大狱。普通兵士,一分为五分散在城外看管,给予饭食不可虐杀,以防生乱。” 陈拙只觉耳后根灼烧,领命速去。 早先听姜瑄说城外有逃难的平民想要入城,崇祯放心不下,找亲兵要了匹马,独自一人赶往东门。 wap. /131/131608/30723495.html 第二十二章 暗疮 下 府城的东门随着姜瑄部进城完毕而紧闭,吊桥重新高高升起,护城河将随后前来的平民堵隔在对岸。 城门上戒备森严,士兵张弓搭箭对准人群,谨防民乱生变。 东门的守将正巧是马鹞子的谊父王进朝,他摆了个椅子靠坐在城楼上,翘起二郎腿喝着小酒,对城下的呼声充耳不闻。 谁也不是傻子,建虏女真入关,留在本地哪还有活路?为逃兵灾,平民只得舍家弃业,离开本地乡堡,唯有托庇于府城这一条活路。 “放桥!” “求求军爷放我等进去吧!” “狗兵,有胆射死老子啊!” …… 城下人群攒动,杨伯先赫然在其中,领着数百人拉着车停在外围,远处仍有络绎不绝的人朝城下赶,混乱至极。 一脚将趁机偷拿车上物资的人踢飞,杨波先持弓在手,朝车队里喊道:“阿弟,带人看好车子!” “好嘞。” 此番去阳高替大哥募兵,开始挺顺,手里有钱有粮,在亲戚面前着实涨了不少面子。哪想到突然收到建虏入关的消息,乡里人都跑光了还募个球,只好带着已经募好的二百来人往府城赶,这个消息要尽快带给大哥知晓。 看这城门守军的阵仗,杨伯先总感觉不对劲,心下忧虑起城内妻女的安危。 “将军,这人越聚越多,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出事儿?能出啥事儿,还能攻进来怎的?这次少说得有三五万人,放进来你供他们吃,供他们住啊?” “唉,总兵大人命我等安稳民众,要是出了问题,又得吃一顿瓜落。” 王进朝晃了晃所剩无几的酒壶,“嘁”了一声,说道:“你小子懂个屁,老子倒是想慈悲,谁慈悲老子啊,就是换总兵大人亲自来,那也是一样滴。再说了,人姜大人说的是,安稳城内民众,城外的跟咱有啥关系了。” 站在一旁的小兵一脸幽怨,埋怨地说道:“反正挨罚的不是将军,你爱咋说咋说。” 王进朝嘿嘿一笑,抬起酒壶,将壶中残余的酒液一滴滴倒入喉中,真他娘的不经喝,这就见底儿咯。 “王进朝,你在作甚?” 熟悉的声音响起,吓得王进朝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酒壶掉落在一旁,摔了个稀碎。 “报,报告姜大人,卑职奉令监督东门防卫。” 姜瓖本带着家丁在城中巡视,途中路遇陛下独自前往东门视察情况,借着担心陛下安危的说辞,跟随一同前往。正想着怎么在陛下面前献些殷勤,就在城楼上见着王进朝翘着二郎腿喝酒的一幕。 姜瓖怒火中烧,脑门青筋暴起,此刻他真的想一刀把王进朝这个混账玩意儿宰了。 “臣该死…”姜瓖欠身正想告罪,却见崇祯站在墙边,低头看着城楼下方,并没有在意刚才的小插曲。 夜里城楼上风大,直吹得青衫猎猎作响,凉意侵体,也不怪守将喝酒暖身了。 “姜瓖,放民入城吧。” 姜瓖一边向王进朝使眼色,一边走到崇祯身后,说道:“陛下,这些人放进来,吃睡都是大问题,不如由臣安排他们在城外扎营,就地安置?” “先放进来吧,全部安置在代王府,那么大地方空着也是空着,粮的事情朕会想办法。这些人放进来或许是为累赘,但留在外面迟早成为贼寇的一员,趁有余力,能接纳多少是多少。” “诺。” 这时,王进朝不知从哪取来一件赤色大氅,屁颠屁颠地交到姜瓖手中。 姜瓖小心翼翼地替崇祯披上,崇祯回过头看向王进朝,说道:“这天气,入春多久了还这般凉飕飕的,给守城值夜的将士常备些热饮,换班间隙取用。” “是。” “不过,做为一方主将,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喝酒容易误事,下不为例。” “卑职知晓,绝无下次。” “姜总兵,你就留在这,全程督办平民入城一事。所有人安置下来后,登记户籍姓名造册,期间严查语言不通,相貌特异者,以防建虏奸细混入城,今晚,就要辛苦各位了。” “臣职责所在。” 崇祯拒绝了姜瓖派兵护送后,骑马离开。 王进朝站在姜瓖身边,目送远去,探头探脑地问道:“老大,这是哪位大人啊?” 姜瓖双手环抱于胸,瞪了王进朝一眼,“玩忽职守,按军法当如何?” “呃,好像是鞭二十。”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要我亲自来?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混账。” 崇祯骑着马往宋府方向去。 目前,姜家两位总兵是自己唯一的依仗,他们的人不是想杀就可以杀的,要顾及到他们的感受,姜瓖有反复先例,不得不慎重。而且军中乱象,层出不穷,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若要根除这些,绝非一日之功。 不知是用脑过度,还是凉风吹得,崇祯的头隐隐作痛,匆匆赶回府中,在王承恩的伺候下,沐浴休息。 躺在床上,本是睡意沉沉,却又在脑中复盘起所有,突然想起某事。强打着精神把王承恩唤来,叮嘱完毕,这才放心睡去。 王承恩最是见不得万岁爷殚精竭虑的操劳模样,流着泪替崇祯紧了紧被褥,悄悄地走出屋外。 理了理面容,走到关押宋献财的屋中,将崇祯方才嘱托,一字不漏地传达到位。 宋献财听罢,如临大赦,跪地谢恩。他本以为坐上座椅就没事了,想不到又遭关押,这让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今夜必死无疑。 “能替陛下办事,是小人的荣幸。” “提醒你一句,你将妻儿匿名藏在寻常百姓家这回事儿,我可门清,所以麻烦您别做他想,好好为万岁爷分忧吧。” 王承恩说完转身离开,只留宋献财呆坐在原地。 五更,在城外停留了将近一夜的杨伯先终于率队入了城,他带着人直奔宋府,也不知是谁请的看门老头,倔得很,愣是不让他进。 大门外的动静引起了王承恩的注意,带着几名亲兵前去一看究竟,见是杨伯先回来了,赶紧吩咐开门。 二人久别重逢,相互寒暄,听得妻女无恙,杨伯先这才放下心来。 “有什么事,白日再说,大哥累坏了在休息,动静小些。” “好嘞,那我这些弟兄….”杨伯先沿途所见以及王承恩身后的兵士,都让他产生了一肚子疑问,听王承恩如此说了,那便暂时放下。 “我会安排的,你快去忙正事儿吧。” 杨伯先开心地回到自家屋中,见妻子醒了,二人好一阵温存,过后互诉衷肠。 “当家的,有些话我必须提醒你。” “啥事儿?” “黄大人不是一般人。”随即,杨氏将平日里的细微处以及今日城中的变故说与杨伯先听。 “你回来时可瞧见当兵的了?” “瞧见了,咋的。” “你可长点心吧,整日里除了射箭就会打猎,那些当兵的穿的可是明军的衣服!他们护卫的能是普通人吗?咱们这才来大同几天!还有,黄大人姓黄,从京城出来,你再仔细想想!还有王大人,平日是怎么对待黄大人的。“ “你是说….”杨伯先想了半天,杨氏激动地看着他。 “什么狗屁倒灶的,想不出想不出,你有话快说,憋死老子了。” “皇…帝…” 杨氏皇帝二字一出口,差点没把杨伯先吓尿。 wap. /131/131608/30723496.html 第二十三章 整顿 上 一觉方醒,崇祯自觉神清气爽,见王承恩不在屋内,便自个起床洗漱更衣。 也不知几时了,崇祯顺手推开木窗,暗淡的光线伴随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外小雨淅淅沥沥下着,观地上积水,应是下了挺久。 春雨日时,草木怒生,这场雨对大同而言说不定是个好兆头。 待收拾完毕,散步至偏厅,平日里宅中三餐用饭皆在此,崇祯揉着小腹想进去看看有没有准备饭食。 厅内,王承恩满脸无奈地坐在饭桌旁,杨伯先和妻杨氏二人正跪在一旁磕着头。 “什么情况?”崇祯不知内情,见如此场景,面有愠色道。 王承恩一听,心道糟糕,万岁爷醒了老奴竟没在身边服侍,杨伯先啊杨伯先,你可害苦我咯。也不敢看崇祯脸色,灰溜溜起身跪在二人身旁,埋怨似地用手肘撞了撞杨伯先。 “大..皇帝陛下,不怪王公公,这个…这个,你来说!”杨伯先结结巴巴,一紧张把杨氏交代的说辞全忘了,说完求救似的看向杨氏。 杨伯先那副怂样,崇祯看着想笑,却又只得强忍着。 杨氏曾是官家小姐出身,读过书识得字,后不幸家道中落,才化为平头百姓,所以她才能隐约察觉出崇祯身上的天家气质。 她不紧不慢,柔声说道:“夫家杨伯先,小女杨莲冰有眼不识真泰山,此前多有僭越之举,恳请陛下恕罪。” 崇祯听罢摇了摇头,走到饭桌旁坐下,说道:“能不能都起来,好好地一起吃个饭。” 见三人没有动作,崇祯只好补了一句:“朕不是在询问你们。” 饭桌上,杨氏和杨伯先两只手连桌边都不敢挨着,只放在膝盖上,更别提动碗筷了。 崇祯内心感到疲惫,自己的身份此刻真像个诅咒。 趁着王承恩给他乘汤的空隙,开口说道:“本来朕打算挑个时间自己说的,倒先让你们戳穿了。” 杨伯先欲言又止,疑惑地看了看杨氏,原来桌底下,杨氏正用脚猛踩他。 “既让你们同桌共食,难道还不知朕的心意吗?” 杨伯先快人快语,憋不住了,不顾妻子脚底用劲,说道:“咱不整那虚头巴脑的,黄大哥你就说还认不认我这个兄弟吧。” 崇祯敞怀大笑,:“当然认!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快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气氛逐渐轻松,杨伯先不再束手束脚,端起碗来猛扒,兴奋地向崇祯汇报募兵的情况。 此番杨伯先总计募得二百六十人,多是乡县里帮工的脚夫和佃户,皮糙肉厚,能吃得苦。 起初,大家都对此事嗤之以鼻,人都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可见当兵的多遭人恨。直到杨伯先掏出白花花的银子,每月二两的饷钱那可了不得,反复确认不是开玩笑后,这才纷纷报名入伍。 “大哥,临走的时候听说建虏入关,有些有家室的说要带着家小一起,我看着实在不忍心,就自作主张一并带来了。” “应该的,你做的对。” “嘿嘿,哪里哪里。” 杨伯先受到表扬,反而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一副小娘子作态。 崇祯白了他一眼,将碗筷放下,擦了擦嘴,郑重地说道:“其实朕啊,也和你们一样,是个普通人,以后在这宅子里咱们就还如今日这般,不分你我其乐融融,好不好?” “好,好。” “但是在外呢,君是君臣是臣,不得胡来,小心朕的文武大臣诛你的罪。” 杨伯先夫妻二人纷纷点头称是。 “伯先,今日起你便是大同团练营教头,这二百来人平日里就交由你负责他们的训练和起居。” “大哥,我是真不懂这些当兵的道道。” “不懂可以学,今日你就将他们安置在府中休息。若是住不下,宋献财还有几处宅院空着,让承恩领着你去就是。明日早晨把人聚起来,朕会亲自示范一遍,以后就照着朕的方法练。” “那就行,若是干的不好,大哥可别怪我。” 崇祯站起身回答道:“好好干,杨氏,以后宅子里的大小事就交给你看管了,团练营里的家眷若是愿意,可以招来家中做些杂事,工钱照给。” “是,陛下。”杨氏站着欠了欠身,作了一礼。 “对了,以后饭食从简,不得铺张浪费,承恩,走吧。” 待崇祯和王承恩离去,杨氏握着杨伯先的手,激动地说道:“当家的,快揪揪我,我怕是做梦!” 杨伯先笑着揪了揪她的鼻头,自豪万分:“咋说来着?大哥不会害咱的,你瞧瞧你,头发长见识短。” 杨氏心里甜蜜蜜的,也懒得反驳他,杨伯先又疑问道:“你说,咱以前都骂皇帝老儿昏庸,大哥哪儿昏庸了?分明是贤君!那为啥咱活的还是这么苦呢,怪哉。” “昏的不是陛下,是那些贪官污吏,当年我家就是遭奸臣所陷害,当家的你可得把陛下吩咐的事办妥当了。” “那还用说?” … 王承恩从没骑过马,又怕耽误了陛下,只好硬着头皮准备上马,哪料马儿突然嘶鸣一声,吓得王承恩一屁股栽在地上。 崇祯见王承恩没啥大碍,放下心来,呼唤道:“老汉,赶紧过来帮王公公上马,牵着他去总镇署。” 说完披上雨衣斗笠,领着亲卫拨马直奔府衙。 待崇祯急匆匆赶到府衙正堂,孙宣怀领着一众人早已在内,正交谈着。 “诸君久等了,春雨绵绵引人入梦,朕这一觉睡到午时,实在是怠政,该罚。” 在场的有部分是昨日会过面的士绅,除此之外多了很多生面孔,众人惊讶地看着披蓑戴笠冒雨前来的中年人,这便是崇祯皇帝么。 当即有许多头戴阳明巾却身穿麻布衣服的人跪行大礼,堂中一时间腾挪不开,士绅们站也不是跪也不得。 “不必拘礼,都站着说话。” 崇祯坐于堂上,将雨衣斗笠脱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疑问地看向孙宣怀。 孙宣怀双手拢袖走到崇祯身旁,躬下身解释道:“陛下,方才行大礼的都是附近乡县的士子文人,皆出自寒门,未曾入仕。臣考虑到府衙现在人手不足,便给总兵大人打了招呼,星夜出城将他们召集至此。” “嗯,能力都如何?我指的是办事。” “陛下来之前,臣都一一聊过,有些个滥竽充数的腐儒,已尽数打发走,剩下的这些当是能办些实事的。” 崇祯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孙宣怀代入角色之快,令人称奇,而且商人出身的他看人办事都着眼于实际效益,这非常符合崇祯当下的用人策略。 “你将他们分派下去,把府衙公职缺口补上,先恢复府城内的民政,目前时局不稳,所有官吏皆为暂领,俸禄照发,朕日后会酌情实授。” “是。” “诸位昨夜未休息好吧?”崇祯看向堂下问道。 众人连忙致谢陛下关怀,不辛苦,休息好了,为陛下分忧云云。 “今日,朕要和诸位详细商议一下粮饷的问题,一为军,一为民,要分开来说。” “现今府城内驻扎的兵士总计一万三千余,按照每人一天三斤米的用量来算,全军一日的粮耗在三百二十五石,一个月需要九千七百五十石,另外还需要各类副食,诸如麦、豆、麻、黍、煤炒等也是每个月一万石左右的量。还有,盐以及战马的草束精料等,这些都写在我手里这本册子上,孙大人稍后会交给诸位传阅。” 孙宣怀从崇祯的手中接过军中粮耗的册子,瞧了眼堂下的反应。 崇祯拍了拍惊堂木,交头接耳的众人这才停止议论。 “这些,只是一个月的开销,而朕需要筹措至少半年以上的数,这是当务之急,可有异议?” 见无人说话,孙宣怀开口道:“陛下,我等必尽力筹措。” “荒年谷贵,孙大人可知城中米价现为多少?” “糙米每石值银二两五钱,粟米每石约是三两。” 崇祯听罢连连摇头,他曾花时间走访询问过以前大明朝治下时,平民的收入和赋税、摊派、苦役等,再经过细致推算,米价每石一两就已是普通百姓所能承受的极限,眼下翻了两三倍,卖给谁吃?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把时间放在吃饭这件事上,但建虏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所以崇祯只能放富户的血,这是唯一的办法。 “现在是战时,着令城中禁止囤货居奇,违者必受严惩。闯贼之前颁布的三年免赋政策照旧,暂时不做变更。” 崇祯示意孙宣怀靠近,小声嘱咐道:“米价一定要平抑一半下来,朕分身乏术,只能全权委托于你。朕也不想把大家逼的太紧,你和他们商量个数出来,二一添作五,亏损的半数由朕来补足,如何?” “陛下如此安排,那臣就好办多了。” “还有,放进城的难民有数万之众,安置在代王府中,他们的吃饭问题朕自己解决,你得让大家知道朕的苦心。” “臣明白。” 崇祯将府衙政事全权交予孙宣怀暂领,便火急火燎地亲自带人把大狱内关押的顺军恶首一并押送离开,赶往他处。 来去匆匆,也没跟那些寒门士子聊上几句,但他在堂上讲的一番话已经深深烙印在每个士子心中。 wap. /131/131608/30723497.html 第二十四章 整顿 中 昨夜城中惊变,街道上灯火通明,充斥着脚步、喊杀、金铁撞击声,透过门缝看去到处是追逃、巡逻的明军,这引起了居民不小的恐慌,才安稳几天怎么又打仗? 好在姜瓖是谋定而后动,遇上不设防备的贼军,整个过程势如破竹,夺城之战结束的极快。到了白天,居民特意去看了看大户人家,发现并无出逃迹象,这才稍稍放下心,街坊邻居相互串门,讨论起局势来。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官军打回咱山西了?” “官军?山西哪还有官军哟,京城都给人闯王破了。” “外面那些当兵的穿的可都是红胖袄,不是官军是甚?” “兴许是死人身上扒的。” “有可能。” “不知道你们操的哪门子心,就是官军来了咱能落着好了?说不定还不如闯军呢。” “说的也是。” “俺听别人说,鞑子兵进关了…” 正当众人在家中闲谈时,屋外传来坊内甲长的呼喊声:“街坊们,有好戏看呐,听说官军在菜市口砍头呢!” “走走,看看去。” 城中各坊屋的居民接到消息,都要凑一凑热闹,有的打伞有的披蓑,冒着雨前往城中菜市口。 平常犯人行刑,都安排在法场,今日不知怎的,菜市口中央被当兵的围起片空地,搭了个木质高台,台上有七个人批头散发,赤裸上身,被捆缚着跪坐在地上。 不管是卖菜的贩子还是买菜的居民都停下了手中的家伙事儿,站在士兵的戒严圈外,冲着台上指指点点。其他地方的居民都闻讯赶来,一时间人山人海,将菜市口堵的水泄不通。 见“观众”到齐,崇祯领着姜瓖、姜瑄二人,从一旁的阶梯走上高台,三人皆穿黄红配色山文锁子甲,头戴陷阵兜鍪,两肩上突出的虎首瞪眼张嘴,栩栩如生。 崇祯杵刀站在最前,姜家兄弟左右并立于后。 雨珠掉落在盔甲上,随着纹路汇成长线,汨汨流下。 台下有眼尖者认出其中一犯人,左右说道:“瞧,那不是太岁张黑虎吗?” 众人一确认,真是张黑虎,骂声,叫好声四起。 崇祯环视一番,深吸了口气,大声说道:“此七人,乃贼寇太岁张黑虎、翻山鹞、马红狼、扩天飞、彭四王、红尾子、房日兔。在大同不过两月时间,夺人妻女、霸占财产、草菅人命、毁坏庙宇,犯下重案无数,吾今日在此便要明正典刑,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这几人的恶行,百姓平日里有目共睹,奈何皆是闯贼军中头目,大家敢怒不敢言,受害者家破人亡却又报官无门,下场凄惨无比。 “杀的好!” “杀!杀!” “就是他害了我弟弟!” …… 仇恨这种感染力极强的情绪瞬间蔓延至所有人,台下瞬间群情四起,甚至有当事人想冲过护卫的明军,爬上台子亲自动手。 张黑虎恨恨地抬起头,骂道:“莫给老子机会,不然必屠了大同全城。” 有些个离得近的,被张黑虎的气势给吓着,捂着脸左右躲闪,不想被张黑虎看着。 “张黑虎凌迟,其余斩首,行刑。” 崇祯说罢,摆手示意刽子手可以开始了,刽子手戴着头套,左手提着酒坛,右手托着鬼头大刀,走到众犯身后。 一口酒,吐犯人颈,一口酒,吐大刀身。 “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莫回头。”口中念念有词。 大刀劈下,血柱溅射,头颅飞落在地,慢慢滚动到台下。 一口口酒气吐出,一颗颗头颅落下,这些个平日杀人越货的流寇大王们终于是绷不住了,哭喊求饶。 张黑虎只觉大腿一股暖意,再看已是黄水满地,显然是失禁了。 等待死亡的过程比死亡本身更难熬,何况崇祯故意将他留在最后凌迟? 待其余六人全部斩首,台下欢呼一阵高过一阵,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刽子手将张黑虎捆绑在木柱上,站在一旁准备着凌迟的刑具。 崇祯再度开口,朝台下说道:“这些个平日里蝇营狗苟的货色,仗着天灾频频,随闯贼造反,祸乱天下,自称应天而起,拯救苍生。你们被拯救了吗?你们过得更好了吗?” 王承恩带着看门的老陈头混在台下人群中,高喊:“没有!” 所有人都跟着喊道:“没有!” “你们睁大眼睛瞧瞧他们都干了些什么?闯贼占了京师,称了伪帝,却在山海关大败,弃京师、河北、河南、山西万民于不顾,独自逃遁关中!现在十几万建虏即将祸乱北方,荼毒中原!一群塞外蛮夷,妄图窃取华夏正朔!现在,建虏要来大同抢掠你们财物,烧掉你们的房子,把你们的家人变成他的包衣奴才,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朕,大明朝崇祯皇帝,朱由检受命于天!” 台下人听到这话,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台上将军打扮之人。 “今日大同重归我大明治下,朕在此向你们承诺,三年之内免征税赋,永久取消所有加派、摊派、徭役,火耗全部归公不再向民征收。” “闯贼给你们的,朕给你们,闯贼给不了的,朕也给你们。朕会清算所有贪官污吏,还你们朗朗乾坤,可否再相信朕一次?” “愿意!” “大明皇帝万岁!” 万人欢呼,大同人民仿佛被点燃的烟火,尽情地释放。 “有人曾劝过朕逃去南边,但朕不去!朕就要在这里,在大同的土地上,守卫大同的子民,和建虏战至最后,不,死,不,休!” 台下一阵又一阵的声浪翻涌,张黑虎的惨叫声根本没人听得见,也没有人关心。 大明的人心并没有消失,只是百姓过的实在太苦,乱世之中命如野草,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们也在寻找,在寻找一个真正能改变这个世道的君主。 在此之前,崇祯踌躇万分,他也不知道这么做之后会面对怎样的状况,现在,台下的欢呼声就是最好的反馈。 崇祯在兵将的护送下离开后,人群中有个络腮胡汉子怀揣熊熊恨意带头跑上刑台,要生啖张黑虎的肉,人人跟风。 wap. /131/131608/30723498.html 第二十五章 整顿 下 李自成均田免税的口号喊得太大,却没有实际长期施政的能力,百姓那顾得了这些,见能得实惠自然盲目跟风,嘴巴养的刁了,再想转变回来就非常难,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用来形容当下非常贴切。 与其冒着与百姓对立的风险恢复往日税收,倒不如借着这股东风,延续李自成的口号,改个彻底,有益于民心的收拢。 但这件事,不该崇祯亲自来做,天子一言既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无回旋可能。 可前线军队要打仗,朝廷要维持都需要钱财粮秣,免了这些升斗小民的,那不就只得打咱富户的主意?不用猜,此事一经传开,士绅少不得找崇祯闹了。 怎样建立新的财政制度,调和上下阶层矛盾,是崇祯需要深度思考的又一大难题,好在,更大的难题将至,内部矛盾可以暂时先放一放。 宣府告破,建虏大军不日进击大同。 “陛下,臣安排在西线哨探的夜不收回报,保德州一带发现判将唐通部扎营。” “唐通?山海关战事他参与了么?” “闯贼之前曾调他部入京,这两日才出现在保德,哨探观其大营松散,士兵不整,似是残部。” 崇祯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众人策马行至城中大营,姜瓖和姜瑄二人合兵一处后,自知野战不是建虏对手,便将军营设在府城中。 正巧城北总镇署后,有一大片废墟,此处本多为道观、庙宇所在,由于张天琳的特殊癖好全部毁于一旦,由此便空置了出来,于是姜瓖命人清理干净,就地取材扎营。 刚进军营大门,就听见“啊!啊!”的哀嚎声,崇祯定眼看去,竟是那胖辎重官全身赤裸被绑在木柱上,被旁人持鞭抽打。 原来,姜瓖有一房妾室最是得他喜爱,这小妾的胞弟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小妾便好说歹说,让姜瓖给小舅子在军中安排了个辎重官的职务。 昨夜这辎重官回家后志得意满,自觉事情办得漂亮,便向姐姐询问城中新来的大人是何来头,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 他姐也是不知,又觉得好奇,所以待姜瓖回家后,将此事拿出来说与姜瓖听。 姜瓖听完肝胆俱裂,一巴掌扇的妾室摔倒在地不明所以,接着急命人把小舅子押来问询。 此事放在军中,本不稀奇。 这些年朝廷重心全在辽饷,导致边镇将士钱粮匮乏,主将自寻门路敛财养兵合情合理,所以像杀良冒功、私吞缴获这等来钱快的手段便愈演愈烈。 但这种“合理”仅限于私底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好家伙现在直接摆在皇帝脸上,那是可以诛九族的重罪。 因此,姜瓖一夜未眠,红着眼坐在家里思来想去,他甚至萌发了降而复叛的念头,自己坐拥大同,若是将崇祯绑了献给…. 姜瓖在等,等崇祯召见自己,倘若崇祯真要为此治他的罪,即便冒着千古骂名他恐怕也是要反了。 就这样一直忐忑到第二日午间,都没收到崇祯召他的消息,这才让姜瓖渐渐放下心来,他甚至为之前的想法感到自责、愧疚。 就是这么个矛盾的利己主义者,跳墙反复只在一念之间,崇祯真该为自己的行事谨慎感到庆幸。 于是便有了营中此一幕,崇祯认出辎重官,已明了是怎么一回事,却不点破,转头向姜瓖问道:“咦,这是为何?” 姜瓖心思通透,闻言下马行礼回答道:“卑职御下不严,请陛下降罪。” 见姜瓖避重就轻,崇祯心里有数,说道:“稀里糊涂的降哪门子罪啊,军中的事你自己处理好就行,朕既然全权委托与你便不会随意插手。只是这人都鞭的不像样了,还淋着雨,依朕看不如放了吧。” “陛下宅心仁厚,但军法不容情,待行完军法,自会交人医治,是死是活靠他自身造化。” “就依你言,带朕去大帐吧。” “诺!” 待一行人离开,实行军法的士兵赶紧停手,将奄奄一息的辎重官松绑,背起送往随行医官处。 入了营中大帐,崇祯于上首坐下,询问道:“那些个俘虏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拙出列说道:“回陛下,经卑职清点,总计俘获一千六百余人,其中老卒五百上下,其余皆是未经战阵的新兵。” “愿降否?” “有部分老卒不愿,约两百之数,卑职不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拿主意。” 听完陈拙汇报,崇祯揉了揉太阳穴,这些个老卒杀了可惜,用之短时间难以驯服,实属鸡肋。 想了想,对姜瓖说道:“这样吧,愿降的,打散编置于五营中,剩下那二百硬骨头继续关着饿个几天,到时候朕亲自去看看。” “诺!” “此番在代王府缴获的钱粮颇多,具体数目朕已知晓。” 话到此处,姜瓖耳朵不由动了动,偷偷看了眼崇祯脸色,并无异样。 “从中拨出一半,划入营中,另一半存入府库,朕要另做他用,此事姜瑄你来督办,务必今日之内办妥。” 姜瑄即刻出列领命,心中有些疑惑,陛下为何把这事派给我?不应该是兄长负责? “姜瓖,说说城中军备情况。” “陛下,军备情况实在不容乐观,闯贼离开大同时带走了大部分,余下的多是些年久坏损的,难堪大用。经过筛选,刀枪盾牌数量勉强够,步弓强弩共两千,箭矢五万。守城器械例如猛火油、滚石擂木、万人敌之类的则较为充足。能用的火器有三门小佛郎机,十五门虎尊炮,快枪、鸟铳、三眼铳合计五百支。” “甲胄呢?” “闯贼甲胄一件也未留下,目前军中披甲者不过八百。” 一万多人,披甲的八百,大部分人穿的胖袄还是冬装,炮少枪少,自己除了大同城十几米的高墙外,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崇祯安静地望着墙上挂着的舆图,不再说话,内心有些失落。 一路随行至此句话未说的王承恩偷偷冲武将们连使眼色,姜瓖会得他意,赶紧接着说道:“陛下,我军虽军备不足,但将士齐心,士气满盈,未必不能与建虏一战。” 崇祯摇了摇头,这些场面话他不需要。 “营中骑兵有多少?” “骑兵一千,皆一人一马。” “裁掉一半,重新在营中挑选善骑的好手,扩出五个夜不收总旗,一人双马备足干粮全部放出去,以大同为中心,东至宣府、太行,南至太原,西至山陕边界的所有敌军动向,朕都要知道。” “若是让士兵一日一练,有没有难度?” 一听这话,姜瓖和姜瑄同时犯难,陛下胡闹呢?要是一日一练那不都得当家丁养了? 见他俩表情,崇祯也自知不现实,只得退而求其次:“每日加练两个时辰,多供一顿饭,如何?” 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由姜瑄开口道:“若是钱粮够用,每日加练两个时辰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卑职不解的是,陛下想让士兵们加练甚么?” “每人身上负重十斤,就绕着城墙跑圈,一直跑,跑到起不来才准休息。” “陛下,仅是跑圈吗?”姜瑄明白崇祯应该是想加练士兵的体能,不过只跑圈是否单一了些?姜瓖也是一脸奇怪,陛下单练跑圈是为如何?操练战阵更为妥当啊。 “就按朕说的练,吩咐军中伙夫每日加餐要有油水,多放盐。” “陛下,恕臣直言,此举开销过大,只为锻炼士兵体能的话,恐怕得不偿失。” “朕计已定,你们只管练,狠狠地练,粮饷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诺!” 事情议的差不多,两位总兵领命自行离去,训练一万多人也不是个轻松活,得逐级安排。 陈拙留在帐中守卫,眼见崇祯一会把舆图取下,平铺在地,用手在上面比划,一会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还全是些没见过的符号,陈拙想问又不敢开口。 崇祯抬起头,见王承恩和陈拙都盯着自己,笑着道:“都好奇朕在干什么是不是?” 二人齐齐点头,崇祯将轻轻笔一放。 “不告诉你们。” wap. /131/131608/30723499.html 第二十六章 水能覆舟 亦可载舟 上 代王府于明太祖洪武二十五年动工,以应天皇宫为蓝本营建,总占地二百八十五亩,南北长二百一十丈,东西宽七十八丈。 其中大小宫殿二十几座,房屋八百余间。殿宇深邃,回廊曲折,廊庑连接,屋宇错落,极尽王家气派。 就是这样一座前后有十一任代藩在此生活和处理政事,奢华不输于皇宫的王府,最后随着朱传?的死,藩王之治宣布告终,硕大的宫殿被留守大同的闯军所掳掠霸占,早就空空如也。 若是有文官在,夺回大同后,定然会劝谏崇祯搬进代王府,这样可以向百姓传递一种朱家皇权恢复的讯号。 但崇祯自己对此不以为然,这类皇权象征一律被他归纳为虚头巴脑的事情,相比之下他更注重事物的实际作用,这才有了大手一挥,将几万难民安置进王府的想法。 崇祯下令,姜瓖执行,身为武官自然不会像文官一样思考问题,在把全部难民赶到王府内各门之间的空地,安排了士兵把守后便不再理会,至于说崇祯给他叮嘱的登记造册、妥善安置之事忘的一干二净。 在姜瓖看来,左右不过一群贱民,放他们进来已是仁至义尽,陛下简直多此一举。 尽管王府已不复当年恢弘,但在普通老百姓的眼中,仅仅是四周的朱墙就已经高不可攀,这辈子能进来这一次,就算投对胎了。 空地上也无遮挡,数万人就这样淋着雨聚坐一团。有的人是推了车出来的,车上放了被褥茅草,便想了办法将一些农具绑着立在车旁,把被褥摊开覆在上面,再铺一层茅草,简简单单有了一小片可以避雨的地方。 那没地方避雨的人呢?批蓑撑伞,再惨点的,淋着雨一言不发坐在地上,世道艰辛好像已经习惯。 有个满头鹤发的老头站在自家搭的车篷下,手里拿着旱烟袋,忧心忡忡地看着周边淋雨的村人,有个娃娃脸冻的铁青缩在大人怀里。 老汉将烟袋在车轱辘上敲了敲,冲着旁边躲雨的儿子说道:“铁生,跟爹走。” 铁生环抱着手臂上下搓动,这样身子能暖和些,“阿大,雨还下着呢,额不去。” “个球娃子的,找打!” 铁生大腿上被老汉踢了一脚,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走出篷子,只觉得雨打在身上可冷,不晓得老头子非要出去干啥。 老头领着路,走在前明,嘴里念叨着:“再这么淋下去,得死人了。” 走了好远,直到两人身上衣服湿透,这才在大门处见着看守的士兵。 “慢着,你俩要作甚?”士兵用枪尖点了点,示意二人停步。 本来再走得近些,进了大门底下就淋不着雨了,可看这守兵架势,二人不敢再挪步。 大门上悬有一牌匾,上书端礼门三个大字,兵士们站在遮风挡雨处,老头领着儿子站在雨中,中间不过三步之隔。 老头擦了擦脸上的水,愁眉换笑脸,说道:“额是牛头村的里长,想问问军爷知不知晓上面的大人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安置咱们呐?” “这不是安置好了?去去去,回你自己的地儿去。” “诶,军爷莫怪,咱就是想问问,雨这么一直淋,不是回事儿啊,大人让咱们进了城,就不管咱们了么。” “大人的事也是你个老东西能编排的?去你的吧。”士兵说罢冲老头踹了一脚,倒也没用多大力道,只不过动作和老头踢铁生如出一辙。 老头被揣的踉踉跄跄,向后倒退,幸好铁生扶的快,若是摔跤后脑勺着地,怕是要遭。 铁生一边扶着老头,一边冲士兵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嘿,你小子说啥?再说句额听听?”边上的几名士兵见状也都围了过来。 老头见铁生还要再说,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铁生一愣,一脸委屈地看着老头。 “军爷对不起啊,傻儿子不懂事,别与他一般计较,咱这就走,这就走。” “不准走,让他说。” “铁生,跪着给军爷赔罪,几位军爷,咱给您磕头了行不。” 老汉按着铁生的头一起跪下磕头,地上“咚咚”直响。 几个当兵的见两人这般,正想就此打住,放他俩一马。 冰冷的雨水落在铁生脸上,滑到眼角时竟感觉是热的,被逼着淋雨,被逼着道歉,被逼着磕头,委屈至极的铁生流着泪,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跟着造反。 “老子要捣死你们!”铁生一时间想不开,甩开老头的手,咬牙切齿从地上爬起,挥着拳要朝士兵们冲去。 不过好像就连老天爷也看他不起一般,铁生脚底打滑,摔在地上,登时满嘴鲜血牙崩满地。 士兵们被他一声怪吼,吓了一跳,正想防御,却见着他那窝囊废模样,哈哈大笑。 老头手脚无措地爬到铁生身边,缓缓扶起儿子,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二人相互依偎着往回走。 “儿啊,咱不配跟当兵的斗,别怄气了,行不?”铁生嘴巴摔麻了,说不出话,黯然地点头答应。 “唉!”老头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这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哟。 “眼睛长屁股上了?都滚开让道!”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崇祯骑马领头在前,身后跟着陈拙和亲兵,守门的兵士还想上前询问来者何人,遭陈拙痛骂。 之前在军营,崇祯想起难民的事,向陈拙问起,陈拙嚅嚅不敢言。崇祯看他反应,隐隐猜出实情,当即骑马赶来代王府,他要亲眼看看。 路过老头和铁生时,崇祯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见铁生满脸是血,旋即调转马头折返。 “老人家,这是什么情况?”崇祯指了指铁生的脸,老头向后望了望守门兵士,守门兵士也聚在一起望着他,老头犹犹豫豫不敢说。 直到他想起铁生满是鲜血的脸,嘴里好牙只剩几颗,这才一咬牙将事情经过说出。 “你们办的好啊,好的很啊!”崇祯气的面部发紫,掌着马鞍的双手直颤,自己费尽心力收拾民心,转眼又被丢得一干二净。 冷静下来,保持冷静,崇祯在心中不停劝着自己,现在还没到时候。 “你们几个去,把领头的砍了,其余冷眼旁观者鞭五十。” “诺。” “陈拙,召集城中医者来代王府,另外传令孙宣怀,朕需要他立刻准备大量干燥衣物、被褥、吃食运过来。” “诺。” wap. /131/131608/30723500.html 第二十七章 水能覆舟 亦可载舟 下 老头见这位的将军要动真格的,心觉不忍,赶紧劝说道:“还请将军息怒啊,咱家铁生的伤是自己摔的,也不能全怨他们。” “老人家,那你想要我怎么做?都依你。” “咱一家事小,恳请将军帮帮其他人,您看这雨丝毫不见停的迹象,再这么淋下去,恐怕大部分人挨不过今天。” “嗯。” 崇祯想了想,便收回刚才的话,重新吩咐起随行众人,各自听罢领命而去。 “承恩,别忘了让伯先把所有人都带过来。” “是。” 崇祯翻身下马,要和二人并肩同行,老头连说使不得,铁生也着急地摇头。 “此事皆因我处置不当而起,我又怎好意思骑马独行呢?”于是,三人一马就这么一起走在雨中。 一进难民群中,无数双茫然的眼睛注视着崇祯,仿若针扎。 崇祯环顾四周,几万人就这么安置在空地上,能躲雨的车篷下挤满了人,无处可躲的人要么畏畏缩缩抱做一团,要么闭着眼睛睡在地上,状况惨不忍睹。 来时路上,崇祯从老头口中得知,他这一支难民来自大同府城东面的纥真山下,本村人都姓陈,老陈头既是村中的里长,也是族长。 “老人家,招呼上你族中的男性,咱们先帮忙把妇孺老弱转移到屋舍中去。” 老陈头清了清嗓子,扯着乡言号召村人帮忙,周围其他村的难民闻声精神大作,也都自告奋勇加入进来。 “一个个排成队走,好,就这样!。” “老人家,地上躺着不能动的喊人抬着走,快!” “铁生,带上几个人去后面告诉那些不安分的,谁敢乱来老子砍谁的头!” 几万人的阵仗,不怕慢就怕乱,有些离得远的难民暂时轮不到,只能让其原地等待。 可现在眼见得有地方去了,谁还愿多淋雨,好些个胆大泼皮带头叫嚣起哄,朝前面的人堆里扔东西,引起不小的骚乱。 老陈头看见远处的动静,心有不安,小跑到崇祯身旁询问该怎么办。 “先不管他们,就按这个样子带队走,优先把病号都集中到一个屋,再是妇孺老弱,有哪个敢插队,就给我打出去。” 老头听罢,喊来其他人各自拿上平常种地用的家伙事,维持队列的秩序。 “陛下!伯先来也。” 崇祯向后一看,是王承恩领着杨伯先和团练营的人率先赶到。 此时不是兄弟寒暄的时候,崇祯直接将事情说明,让王、杨二人立刻带队去另外一侧转移难民,顺便把几个带头闹事的揪出来。 再就是身在府衙处理民务的孙宣怀,见陈拙急匆匆赶来说陛下要见自己,在问清缘由后,便明白了该怎么做。随即号召城中各家各户捐衣赠褥,拨出部分新入仓的粮食,领着民夫推车赶至代王府。 人手渐多,转移的速度越来越快,十几个闹事者鼻青脸肿的被杨伯先带人拖出,难民中的骚乱也得以平息。 崇祯虽然没有召姜瓖前来,但包括陈拙在内,安排在崇祯身边的亲兵都是他亲信,消息很快便传入他耳中。 姜瑄在旁闻得此事,兄弟二人吵将起来。 “埋怨我有何用?老天下雨,与我何干,军务繁忙忘了不也正常?”在姜瓖眼里,他并没有错。 “自私自利!”姜瑄自知嘴上讨不到好,说了四个字愤然离去。 姜瓖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扶手。这才不过两日时间,就出了这么多档子破事,皇帝老爷竟没问罪于自己,若是放在以往..... 也罢,且留一手观察观察,若是日后生变,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想完,叫来旁边给自己通风报信的亲兵,附耳叮嘱起来。 代王府。 “来来,都排好队,按号领粥了啊,一人一碗。” 屋舍中间的廊道内支起口口大锅,锅内煮着热粥,民夫正在给难民分发吃食,崇祯抱着胸站在一旁看着,孙宣怀领着几位大夫从病号房走了出来。 “陛下,有些个体弱的,湿邪入内太深,恐无力回天。情况尚好者,大夫给开了一剂桂枝汤,可辛温解表内祛寒邪,臣这就随大夫们回去抓药。” “好,辛苦诸位。” 众医者抱拳致谢而去,民夫们运来的旧衣、旧汗巾、旧被褥也都分发下去,数量稍有不足,后续还会运来。 此间事了,已是夜晚,崇祯直感觉自己时间不够用。突然,战裙下摆似被拉扯,低头一看原是个小女孩来拉自己,似是有话要说。 “叔叔,这个给你。”小女孩从身后拿出一只拨浪鼓,举着小手要递给崇祯。 “给了叔叔,你玩什么呀?”崇祯蹲下身子,捏着拨浪鼓的握把问道。 小女孩有点不舍地看了眼最爱的玩具,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娘说了,叔叔是咱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 见小女孩神情坚决,崇祯便收下拨浪鼓将其挂在腰间,小女孩开心地鼓着掌原地跳起,崇祯也随她一起跳,拨浪鼓随之甩动,两颗小珠敲在鼓面,“咚咚”地响。 回去的路上,每一个见着崇祯的难民都恭敬地向他拜谢,崇祯笑着一一应允,此举乃百姓真情流露,和以往庶民拜见天子远远不同,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朱明天下亡于民乱不错,但只要自己真心为民,覆舟之水亦可救舟。 在王府门口,崇祯遇上领着家丁前来的姜瑄,两人刚一照面,姜瑄便下马跪拜,向君请罪。 此事本就与他无关,崇祯怎会怪他,知道他是在为其兄求情,本就没打算追究的崇祯说道:“姜瑄,你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吧。” 姜瑄道:“还请陛下允准,由卑职的人来护卫王府平民,将功赎罪。” “既如此,便依你吧。” 得了崇祯的允许,姜瑄立刻着令家丁替换原本的守兵。姜瑄带来的都是披甲士兵,崇祯心中明了这些都是他的家丁私兵,见他办事一丝不苟的样子,不由有些欣慰。 姜瓖、姜瑄二人相比,前者重私利,军纪糜烂,俨然一副军阀姿态。后者才得其将门真传,一颗赤子之心,忠肝义胆,由此高下立判。 对此,崇祯心中已有一番计较。 “阿切!”打了个喷嚏,自己这一天雨也没少淋,怕不是感冒了。 wap. /131/131608/30723501.html 第二十八章 四分五裂 五月初二,清军打着为崇祯帝报仇的旗号进入京师。 在此之前,吴三桂部作为先锋,在行军途中曾放出消息,说是发现了前明太子朱慈烺,之后却又不知所踪。 京城中关于朱慈烺的流言漫天飞,一些个留守京城的前明降臣还以为是吴三桂连虏平寇赶跑了李自成,并护送明太子还京。 于是乎,有人特地将崇祯帝牌位立于午门,披麻戴孝放声痛哭,有人摆好太子銮驾,跪在朝阳门静待太子还朝。 有个身着黄袍的中年人,在清军簇拥下,坐上了门口摆放好的銮驾,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群臣们老泪纵横,心说大明朝有救矣,待抬头一看,銮驾上的却不是朱慈烺,而是脑后挂着金钱鼠尾辫的满人。 闹得好大一场乌龙,传出去要被天下人耻笑。众人干脆将错就错,管他銮驾上的是谁,称臣拥戴肯定没问题,天下三番五次易主,大家也都习惯了。 坐上銮驾的多尔衮,一时之间风头无两,不是天子更甚天子,权倾朝野。 如果说爱新觉罗福临,也就是现在大清的顺治皇帝是万人之上,那么我多尔衮在福临之上足矣。 而兵分两路追击李自成的多铎、阿济格部和吴三桂部,千里奔袭,直到大顺军溃退进固关才班师还京。 至此,山海关战事才算正式告一段落,清军本预料的是倾力一战险胜入关,所以尽抽族中男丁,结果却不费吹灰之力将京师收予囊中。 同时,顺军大败的消息陆续传入各地。前明势力乘机开始反扑,譬如生员谢陛领头起兵于山东德州,捕杀顺朝官员,前明游击将军高贵等起兵泰安州,前明兵部职方司主事凌马同起兵直隶临清。 一时之间,河北、山东各地叛乱四起。 南面,手握兵权的凤阳总督马士英联合三镇总兵,即高杰、刘良佐、黄得功以及太监卢九德决定拥立福藩朱由崧,并带兵护送朱由崧直抵浦口逼迫史可法做出妥协。 最终,经过一系列的党争内讧,有武将做后盾的福藩于应天府登基,改元弘光,后世称之为南明。以马士英为首的武将得了个“定策之功”,从此弘光朝文武地位逆转,攻守易形。 如若算上不久后将在蜀地自立大西朝的张献忠,以及身在大同的崇祯皇帝朱由检,虎踞京师的大清,隔江而望的南明,遁入陕地的大顺,放眼神州大地,竟同时有五个政权,仿若历史开了倒车。 却说军师宋献策,见李自成兵败,担心自己先前说的话被牵连怪罪,为保命便偷了匹马独自逃窜。 他料到李自成必然会先回京师,于是选了崇祯走过的老路,逃向大同,他之所以在大同留了“谷英”做后手,就为今日这种境地。 等取了钱财,又有武将随从,天下何处去不得? 为自己有先见之明而沾沾自喜的宋献策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大同府城下,见城门紧闭,不由大怒,叫嚣着城上守军放他入城。 王进朝玩味地看着城下骑着瘦马,披头散发的叫花子。 “我乃开国大军师宋献策,尔等还不快快开门!” 城上的守兵听了,好奇地向王进朝问道:“开国大军师?将军你可听说过?” 王进朝却没回答他,笑着说道:“哈,想不到俺王进朝今日瞎猫遇上死耗子了,把放他进来,绑了送给陛下去。” 宋献策报出自家名号后,只见吊桥缓缓放下,大门轻启,得意地捏了捏胡子。 逃的时候太过狼狈,连最爱的羽扇也没顾得上拿,此情此景若是能扇上那么一扇,岂不是和空城计中的诸葛卧龙一般? 见几个守兵从城门处向自己走来,宋献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摆出一副上官神色,说道:“还不快点过来替本军师牵马?” “牵你老娘!” 几名士兵哪还忍的到进城再绑?当即蹿上前去,一把将宋献策扯落在地,五花大绑,顺带朝宋献策身上踢了几脚。 “啊呀,你们要干嘛?..竟敢踢本官?你..你们不要命了?” “都给他来两脚,娘的没见过这么欠的。” 几名士兵对着宋献策拳打脚踢,尘土飞扬。 “哎哟,别打了,哎哟,我要见过天星!我要见张天琳!” 大同府城内,沿着城墙边的道路上,士兵们或是捧着石块或是扛着原木气喘吁吁的跑步。 连续几日的加练体能,有七成人中途放弃退出,崇祯又裁汰了部分偷奸耍滑之辈,坚持到今天仍在加练的仅剩两千人,其中还包含了杨伯先的团练营。 “一,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士为将军何可羞! 六月重茵披豹裘, 不识寒暑断人头。 雄儿兰田为报仇, 中夜斩首谢并州。” 杨伯先和姜瑄二人在前领着头,一人喊着口号,一人唱着晋时民谣并州歌,身后排成五人一排的士兵长队跟着喊唱,一应一合,士气高昂。 这些显然出自崇祯的手笔,对于练兵他虽所学尚浅,但结合后世见闻和手中的兵书慢慢推导,他有信心能总结出适合当下的练兵纪要。 为何不练战阵,独练体能,对此崇祯有自己的理解。 万人战阵,辗转腾挪间都需要兵士苦练数年,当下留给他的时间完全不够,那么要想在短时间内提升战力,当属锻炼士兵的体能和意志。 要想以弱胜强,必须出其不意,而这个不意,崇祯打算放在士兵的行军速度上。 姜襄对此事不太感兴趣,第一天到场观看后便再没来过,万岁爷愿意自掏腰包胡闹,他自无话可说,但军务繁忙恕不奉陪,在他心中,崇祯就不可能是知兵的人。 姜瑄却每天最早到场,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在陛下别出心裁的安排后,让大家逐渐习惯喊着口号唱着民歌并肩跑圈,那股齐心协力散发出来的气势,让自小从军的他跃跃欲试,今日特地换了身短打,投身加入其中。 杨伯先从小进山打猎,跑山是家常便饭,体力自不用说,连续跑了半个时辰仍不显疲态。 崇祯站在一旁注视,见后面有人逐渐掉队,命亲兵骑马去前面通知杨伯先。 杨伯先收到通知,点了点头,驻足停下,后面士兵也跟着停下,有人累的腿肚子发软,一屁股往地上坐下。 “娘的,陛下说了不准坐,统统都起来!” 杨伯先和姜瑄各自拿着削好的木条,顺着队列向后走去,要是发现有坐下来休息的士兵,便是一顿抽。 附近有看热闹的居民,连着看了几日,觉得当兵的辛苦,好歹想送几口水给他们喝。 然而无人敢接,都跟躲瘟神似的,晃着手连说不要。 前两日有人接过,屁股被打的稀巴烂,现在还搁营里躺着下不了床呢,万岁爷说当兵的不准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包括水。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杨伯先才示意所有人原地坐下休息,但不准躺。 这部分士兵能如此听话,崇祯费了不少功夫,随着加练人数的裁汰,崇祯手中养兵的预算随之变多。 每日加练的士兵,饭食管够,且加餐这一顿必有肉吃,平常哪有这等待遇,为了这顿饭士兵们流些汗也值了。 再就是崇祯亲自坐镇监督军中发饷,无论卫所军户还是营兵,一律按每月一两五分的标准发,且全部如数到士兵手上,每日加练者再加五分的赏银,这一合计就是二两。 且崇祯每日都会到军中探视,还舍下身段与兵士们嘘寒问暖。 这些举动一出,崇祯在士兵心中的声望大增,姜襄为此心生不快,他逐渐感觉到军队在脱离自己的控制。 但还是那个道理,万岁爷自己掏腰包帮他养兵,没让他姜襄出一分钱,纵然不快也无话可说。 “报!卑职于城外俘获闯贼军中头目一人。” “噢?领朕去看看。” wap. /131/131608/30723502.html 第二十九章 暗流涌动 上 王进朝让部下将宋献策绑了后,未将此事禀报顶头上司姜瓖,而是直接将人送到了崇祯住处,并命令部下不准将此事外传,属实耐人寻味。 崇祯把随从留在屋外,独自一人迈步走入屋中,想不到眼前这个嘴上两撇八字胡,身形矮小长得贼眉鼠目之人就是宋献策。 宋献策脸上多处淤青,浑身疼痛不已,靠坐在角落,“哎哟哎哟”地轻吟,见着有人进了屋,只是偷偷瞥了瞥便再无动作。 崇祯也不急着说话,两手负于身后,就这么盯着宋献策。 其实宋献策在被绑着押来的途中,已经回过味来,这些改穿明军打扮的小兵敢这般对待自己,大同应是遭遇了变故,张天琳说不定已经死了。 不过,既然没有当场把自己杀了,而是押来等某人问询,应该还有谈的余地。于是他当着崇祯的面,故作镇定摆起姿态,这样或许能提高自己的“价值”。 崇祯看透他的小心思,竟有些欣赏起此人来,如此其貌不扬的一个人,能爬到顺军高层,定然有他的特别之处。 有无有大谋尚不可知,临机应变的能力倒是不错。 “给你一次机会,猜猜我是谁,猜对了便放你一马。” 宋献策听了却不上钩,反问道:“若是没猜对呢?” 崇祯没有明说,而是以掌做刀,隔空对着宋献策做了个挥刀的动作。 宋献策见了,身子一个激灵,眯着眼仔细审视起眼前之人,心里不停呐喊:“怎么办,怎么办,这不是个善茬啊。”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宋献策瞧了半天也未敢开口,掉脑袋的事由不得他不谨慎。 直到崇祯面露不耐,宋献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没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干脆硬捧。 “吾观大人进门时,龙骧虎步器宇轩昂,必然非富即贵。” “还有呢?” “额....还有大人的面相观之实在不凡,看这剑眉星目,日角隆准,天圆地方乃帝王之相也。” 此话说完,宋献策缩了缩脖子,不知这等寻常的江湖套话能否奏效? “哈哈,倒是歪打正着,那依你之见,吾和闯贼较之,谁更帝王些?” 奉承你几句,你倒赛脸了,还和......不对,宋献策想到此处,觉得不太对劲,再一联想到京城诸事,不由记起某个人名。 李自成曾与他私底下发过牢骚,说担心崇祯假死,实为金蝉脱壳。 崇祯看他表情变化,猜他应该是想到了,既然气氛烘托到位,那便进入正题。 “闯贼祸乱天下,你既身为闯贼军师替他出谋献策,想必功劳甚重,那大明覆亡之责分你一半不过分吧?” 宋献策背后冷汗直流,赶紧磕头喊道:“皇帝爷,您说过若是猜对了便不杀小人的!” “杀你宋献策,何须朕亲自动手?” “皇帝爷,您不能杀我!小人,呸,贱民是被闯贼裹挟这才无奈委身于贼呀,贱民可对天发誓,绝非本意如此呐!” “皇帝爷,求求您,留贱民一命吧,贱民什么都愿说!” 宋献策奋力朝崇祯求饶,又是合十又是磕头,裤子俨然湿了。 其实这宋献策也是个苦命人,他原名宋康年,河南永城人,平民出身。 幼时因其相貌丑陋身材短小,平日里多受同辈欺辱,皆唤他“宋矮子”。 为此他寒窗苦读,希冀于通过入仕来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然而,还是因为相貌丑陋,遭考官厌弃,结果屡试不中,连个童生也没混上。 心灰意冷的他,在机缘巧合下,经由牛金星举荐给李自成,李自成正苦于身边无文士辅佐,且又不嫌弃宋献策的外貌,二人这才一拍即和,互为臣主。此后逢战,李自成必问策于他,这才有了宋献策这个名字。 从本质上来说,宋献策算不上反贼,他只是找到了唯一欣赏自己的伯乐而已,最初的宋康年可是以入仕明朝做个能臣为心中己任的。 当然,个中辛酸,只有宋献策自己知晓,此刻的他心如死灰,谋逆造反,崇祯杀他十次都不过分。 崇祯此番生了爱才之心,如此作为只为敲打敲打宋献策,见他失魂落魄到这般模样,也于心不忍。 “行了,杀你也不急于今日,朕要走了,可还有什么想对朕说?” “有...有!贱民有军情汇报!” 城中一酒楼,陈拙独自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似有心事。 有一熟悉的面孔走进酒楼中,一眼便瞧见了陈拙,喊了一声:“嘿,陈木头!今日不当班?” 能叫他陈木头的除了马鹞子还能有谁,陈拙头也不抬,摆了摆手,算是示意马鹞子入座。二人性格相仿,能聊的到一块去,所以平日里私交甚密互为知己。 马鹞子大喇喇地坐下抓起酒壶就往嘴灌,另一只手将衣襟扯开,露出块状的胸肌,手臂上虬龙脉现。 “嗬!娘的,这些天可憋死老子了,老板,快快拿酒来。” 陈拙举着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问道:“你咋回来了?” “别提了!这趟远哨老子差点没回得来!” “遇着建虏了?” 马鹞子摸摸胡子拉碴的大脸,嘿嘿一笑:“事关军机,不可说不可说。” 陈拙也知轻重,识趣得不再多问,二人相互碰杯。 “自从给万岁爷当差,就没见你喝过酒,今日蔫不拉几的,怎么了?” 陈拙长叹一声,将事情经过说与马鹞子。 原来,那日难民安置一事,崇祯明明没有让人召姜瓖前来,那和姜瓖在一起的姜瑄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 很明显,姜瓖给崇祯安排的亲兵中有自己的内应,平常通风报信,甚至监视。 随即崇祯寻了个由头,将陈拙等亲兵换下各回营中,身边不留任何护卫。 陈拙是城中最早一批接触到崇祯的人,对于自己能成为陛下的亲兵感到荣耀,现在莫名其妙被换下,自然闷闷不乐。 “你说说,陛下为啥突然把咱给换了?” 马鹞子听完,拍了下大腿,正想大声说,又觉得不妥,探着脑袋冲陈拙小声说道:“陈木头诶,说你木头,你还真是个木头啊?这都想不明白?” “那你倒是说啊。” 马鹞子又左右看了看,用手挡着侧脸,道:“咱俩是兄弟不。” “当然是。” “行,那你可不能卖了兄弟我。” “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事儿呢,得看你是向着总兵大人还是向着万岁爷。”陈拙听完一脸疑惑,这是哪跟哪? “你先想着啊,想明白了再来找兄弟我。”马鹞子说完便起身离开,他身为夜不收把总,这几日在宣府一带哨探,获悉不少军情,乘着刚回来的空隙偷摸喝两杯解馋,过个瘾就得立刻回营复命。 陈拙留在原位,嘴上喃喃自语,复述着马鹞子临走前的话,陷入沉思。 “向着总兵大人,还是向着万岁爷?” wap. /131/131608/30723503.html 第三十章 暗流涌动 中 这些时日大同府城一直处于半封锁的状态,许进不许出。 如此这般时间久了,百姓对此举渐生不满。 有些人本是来府城走亲,现在想回家却回不得,有些是来府城行商的小贩,靠的就是在各州县走动,贩卖货物以赚取些差价糊口,不准出城岂不断了生计。 尤其在看到有城中大户的商队进出城门畅通无阻后,这种不满的情绪攀升到顶峰,一股脑宣泄而出。 事物向来有两面性,放在其他人眼中,这些商队象征着士绅特权,是以觉得不公。 实则,这些商队是由孙宣怀牵头,奉了崇祯之令,前往附近州县大批量采购物资,尽可能的来保证战时有充足的后期补给。 今日仿佛受了谁指示一般,府城南门、北门同时聚集了大量的外来平民,吵闹着要出城。 道中早早布置了拒马,将人群阻隔在外,士兵立着长枪在拒马后站成一排,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凭啥许他们出,不许咱们出?” “俺要见万岁爷!找万岁爷说理!” “对,见万岁爷!” …… 嚷着要见皇帝的,污言秽语咒骂士兵的,口水络绎不绝,守兵们越是不理会,人群中的反应越激烈,有人试图冲撞开拒马,要强行冲门。 持枪的士兵见状纷纷双手举起长枪,结阵向前,欲将人群逼退,城上有持着弓弩的士兵赶来支援,平民冲关的势头这才稍缓。 两边互不相让,对峙起来。 “刘大千总诶,您就下令吧,让兄弟们先把那几个领头的宰了。” “你道我不想?那位不开口我敢吗我,先把人给盯死咯,等大人下令再说。” “咱现在做甚都束手束脚,真不知道那位咋想的。” 姓刘的千总跟着点了点头,此话戳中他心中所想,自从皇帝老儿现身,军中就变了天。 这也不准那也不行的,往日杀几个人多大点事儿?现在轮到这些草民当面咒骂自己全家,还不准动手,实在憋屈得很。 “整日里鼓捣些花里胡哨没用的,跑圈,跑个球的圈,忒!” 姓刘的千总朝地上吐了口黄痰,用脚使劲擦了擦。 崇祯之所以下令封城,一是考虑到暂时封锁消息的散播,对于各方势力而言他就是个香饽饽,踪迹一旦暴露,便再无一点喘息之机。 二来,宣大即宣府镇、大同镇并称,二镇地理位置特殊,北御蒙古诸部又是西北门户所在,城中极有可能留有建虏或闯贼的暗桩。 所以崇祯选择在城内公开自己的身份,并将城门封锁,如果城中存在敌人暗桩的话,会逐渐坐不住,想法设法向外传递这个重要消息。 在崇祯交代给王承恩办的事情中,便有一项是由他在城中挑选培植合适的人,成立皇侦司,用以恢复以往锦衣卫所属的“巡、查、缉、捕”的职责,放在后世则称之为军情谍报机构。 由于是草创初期,军情搜集当然指望不上,暂时仍依托于夜不收这类的哨骑。 目前皇侦司的主要工作是掌握城中所有“异常”之事,用王承恩交代给皇侦司密探的话来说,姜瓖今天上了几次茅房他都要知道个实数。 王承恩宫中浸霪多年,东厂西厂、锦衣卫的那套东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办起此事来也是得心应手。 直至今日,皇侦司密探已有二十余人,分布在各行各业,包括军中。 所以王承恩能知晓宋献财隐藏起来的家眷,并用其来要胁。 关于城中可能存在敌人暗桩之事,皇侦司追查多日,或许是不存在,或许是这些人也并非吃素的,平日里隐藏极深,所以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事实上,李自成在败逃山西后,便紧急着手布置山西五府的布防事宜,但大同府迟迟没有回应,便派了人去大同府问询张天琳,前后派了三波皆渺无音讯,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巧的是,清军在拿下宣府后,也向大同府派了汉人包衣做探子,想了解大同目前的情况,同样是一去不回。 两方人马进了大同府城,获悉了崇祯未死且正在大同,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急于出城却无路可处,闯军这边想的是伪装成平民,清军包衣想的是伪装成商贾,各自怂恿同行作乱,想趁乱寻机而出,这才上演了南北二门同时骚乱的戏码。 两方人竟选择了同一天发难,而崇祯正愁若是揪出暗桩如何一网打尽,真可谓无巧不成书。 闹事的平民聚的差不多了,随着姜瑄一声命下,南北两门有传令兵齐至,一声“全部拿下!” 事先秘密集结在附近的明军一涌而出,配合着城门守军将所有平民包围其中。 “奶奶的,大人终于下令了,动手!”,刘姓千总抽出腰刀,领着随从走下城楼,准备大开杀戒。 “陛下要抓活的!”传令兵说完最后一句,骑马转身而去。 “草!”刘姓千总打骂一声,把刀一扔,愤愤转头离去。 “不是,千总您去哪啊?倒是给咱个话再走啊。”随从急急问道。 “往死里打!别打死!” “……”众人无语,只得照千总所说,赤手空拳冲上去抓活的。 抓人的过程中自然有人反抗,掏出夹带的小刀匕首,试图冲出去。但瓮中之鳖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来?除了十来个士兵受了些伤外,今日城门作乱者尽数被拿下,关入府衙大狱,而王承恩早已带上人,在狱中摆好刑具,等候大驾光临。 这件事情,崇祯只是交代了些要点,便全权交由王承恩负责,姜瑄协办。 他自己则抽出身来到关押拒绝投降的顺军老卒处,身旁只带了杨伯先、宋献策二人随行。 这些个顺军老卒,皆是九边明军出身,因大明朝廷欠饷哗变才做了贼寇,之后又随着李自成辗转四地征战多年,大小战事历经数百,可谓百战悍卒。 这么好的兵,杀了放了都不合适,崇祯今日便要解决这个问题。 wap. /131/131608/30723504.html 第三十一章 暗流涌动 下 崇祯今日临行前,换了一身藩王常服,此服出自代王府缴获中,后被送至崇祯住处。 头戴乌纱翼善冠,颈间纯白盤领,身着赤色衮龙袍上绣五爪金龙团纹,脚上一双黑色皂靴,举手抬足间雍容华贵自显。 鉴于这部分俘虏的特殊性,崇祯特意在城外挑选了一处烂泥洼地将其圈禁起来,连续几日不供饭食,借此来打压他们的锐气。 看押俘虏的营地四周只用简易的木栅栏围起,负责看守的明军有一个总的人数,也就是五百人上下。 随着卫所兵制度荒废,明边军的步骑编制也随之变化,改为营哨制,即五人为伍,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每营三千人左右。 然而包括顺军在内的不少地方势力仍有保持卫所兵编制的习惯,所以常常可以听见百户、千户、总旗、小旗的称呼,也能听见把总、千总、哨官、队长的叫法。 混乱的军队编制也从侧面反映了朱明天下的割裂。 看守营门的守将见着来者,赶忙抱拳行了一揖礼,明军之中向来无需跪拜行礼,明朝礼制中更无磕头叩首一说。 当然,也不排除说有的人在特殊情况下,希望通过磕头跪拜等动作来凸显表达自己的情感。 崇祯在守将的指引下走入俘虏营中,崭新的皂靴很快沾满泥水,就连袍子的下摆也染了些泥点。 宋献策看在眼里,想出言提醒,却见崇祯神色,似乎对此毫不介意,这才把话咽了回去。 俘虏休息的地方只是简单搭了个草棚,地上覆以茅草,一个个无精打采,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看来没少吃苦头。 随从的明兵超前小跑过去,将地上的众人一一踹起。 “都起来!” “起来!” 有人正在梦中喝着小酒吃着嫩肉,被一屁股踢醒,美梦泡了汤怒急,龇牙咧嘴要和踢他的明兵干一架,可软弱无力的四肢以及腹中的饥饿感让他无奈打消了念头。 崇祯见这些人窸窸窣窣半天,只勉强站起来几个,于是开口让明兵停手,随后转头冲宋献策问道:“宋军师,是不是该你了?” 自宋献策那日投效崇祯起,将肚子里有关顺军的所有事物全盘托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希望借此在皇帝眼中博个好印象。 崇祯也没亏待他,无事时便让他在府中待着,有事时常唤其跟随于左右,正好填补了王承恩的空缺。 几日安养,宋献策脸上的伤势褪去,面色也红润起来。 家中的杂役给他换了套新的直身,不过貌似不太合身,他只好将裤腿衣袖卷挽起,配上他的相貌,看上去有些滑稽。 今日听皇帝爷说是要招降顺军俘虏,宋献财当即自告奋勇,此事易尔!莫非为我量身定制? 崇祯正好想看看他的能力,也就应允了下来。 见皇帝爷冲自己说话,宋献策躬身一应,朝俘虏们走去,神色姿态陡变,换成了高高在上的大人模样。 宋献策捋着胡须,游走在俘虏之间,挨个看面貌,待行至其中一人身前时站住,低头对他说道:“胡麻子,可还记得本官?” 崇祯饶有兴致地与杨伯先对视一眼,二人都想瞧瞧这个宋献策该怎么收服这些硬骨头。 被宋献策唤做胡麻子的汉子人如其名,眼鼻之间的三角地带长满了麻子,他擦了擦眼屎,仔细瞅了瞅,惊喜道:“军师!” 说罢还用手抓了抓宋献策小腿,宋献策缓缓向后挪了挪,脸上笑眼盈盈。 “既然认出本官,还不快快起身?打算躺着与本官说话否?” 胡麻子悻悻然站起身来,出奇的听话,摸着后脑勺回答道:“几日没吃饭,身上一点气力也无,军师莫怪,莫怪。” 给宋献策赔完礼,胡麻子又跟着小声问道:“今日既见得军师,可是闯王来救兄弟我等了?” 宋献策摇摇头,回答道:“闯…在山海关吃了败仗,撤回关中了。” “败仗?怎可能!就凭他们?”胡麻子说话时还不忘指了指身后的明军,满脸不屑。 “是建虏,建虏入关了。” 胡麻子似乎对建虏二字有些恐惧,追着问道:“军师此话当真?” “本官便是自山海关而来,你说呢?” “这……”胡麻子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周围,其余离得近的也都站了起来,边军出身的他们知道建虏入关四个字背后的危机。 “京师已为建虏所占。” 宋献策话说到这,不再与胡麻子私聊,转过身边走边大声朝周围说道:“今日,本官至此,是奉天下正朔大明皇帝之命,劝降尔等。” 周围人听罢,面露不快,各个咬牙切齿,就说这些个读书的不可信,闯王真是瞎了眼。 宋献策对他们的愤慨不以为然,道:“本官今日仅有三问,尔等只需三答,之后是死是降皆随尔等,如何?” 胡麻子在闯营中是个头目,所以再俘虏中颇有地位,早年又曾受恩于宋献策,见恩人如此说了,他也只好带头响应道:“军师且问。” “尔等原为九边戍边时,若是朝廷钱饷给够,可还造反?” “那自是不会了。” “当然不会。” 见他们都说不会,宋献策点头再问:“既因闹饷而反,若是朝廷愿意补足欠饷,并承诺以后足额按时发饷,可愿降否?” 四周鸦雀无声,连胡麻子也没说话。 “那好。”宋献策拍了拍手,边走边说。 “来之前,万岁爷亲口与本官说,尔等皆是良民,是朝廷欠饷在先,才无奈委身与贼。依本官看,不然,明明是欠你们的饷也反,不欠你们饷也要反,与贼何异?” “你们啊,和那些个塞外蛮夷就没甚区别,为杀而杀,为反而反,统统早死早超生吧!” 说完宋献策就头也不回负手离去,也不需要俘虏们答了。 “陛下,草民回来了。”宋献策又换回一副恭敬小人的神色,向崇祯复命。 崇祯望着远处那些看向自己的俘虏,笑着问道:“这就完了?” “陛下只待入夜,必大功告成。” 万般计策,攻心为上,如果这天下人能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战,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惨象了。 崇祯不再多问,领着二人离去,杨伯先一路上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这就完事了? 入夜,果真如宋献策所料,张麻子偷偷找到守兵,说是想见宋献策一面。 今日若是换崇祯来,即便说的天花乱坠,他都不会信,这些人不会降。 他现在只要宋献策一句准话。 wap. /131/131608/30723505.html 第三十二章 练兵 上 五月十五日,宣府一带的清军分为两拨先后开拔,先行的两千部队由汉、蒙八旗军组成,领头的是个叫吴惟华的汉人。 他在顺天出生,乃前明恭顺伯吴允诚之后,现为国子监中一监生,其祖上本是蒙古人,于永乐年间归顺大明,这才得朱棣赐姓了“吴”。 多尔衮入京后,吴惟华如见祖宗,拜迎马首投降满清,并毛遂自荐前往山、陕两地为大清招抚。 此番清军西征,以刚受封了和硕英亲王的爱新觉罗.阿济格为统帅,号靖远大将军,打算拿下宣大后,沿长城入陕北进攻李自成。 阿济格本部追击李自成返京不久,因人困马乏,尚在顺天修整,所以让其大儿子爱新觉罗.和度替他暂领西路统帅,坐镇宣府。 吴惟华招抚在前,和度威压在后,宣府轻松拿下,和度不免起了轻敌之心,李自成皆是乌合之众尔不足为虑尔,于是命吴惟华先行大同,他本人过几日再动身。 吴惟华知和度沉溺于女色,如此安排只为多缠绵几天,但他心中对此并无异议。 想来也是,山西境内,尤以宣府、大同女为一绝。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宣大地处塞北乃汉胡混居地,本地人多为拓跋氏后裔,流有鲜卑血统,后与汉族、蒙古族通婚,再不分你我。 宣大女人继承了祖先豪迈的性格,且因多族混血造就其五官精致,肤如琼脂形体丰满,充满浓浓的异域风采。 和度流连于此,也算男人之常情。 即使如此,吴惟华对招抚大同一事依然信心满满,若是能兵不血刃拿下大同,定是大功一件。 随着吴惟华部的行进,大同府东负责远哨的夜不收逐渐向府城收拢,中间往返不停,清军动向如雪花般纷飞入明军大营中。 虽然经哨骑探查,这批清军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之数。 但姜瓖仍不敢掉以轻心,向崇祯提议分出五千兵力部署于弘赐堡、镇河堡、孤店镇三处,以此在北面与府城形成三角防线。 崇祯凭借山川舆图曾实勘过府城周边地貌,姜瓖提到的两堡一镇各自依山而傍,易守难攻。 而且三者之间以及三者到府城的距离都不远,便于相互支援策应。 清军直攻大同必需经过御河,御河之宽约百丈,想在府城守军眼皮底下过河不是件容易的事。 若想从御河上游,也就是大同北面选址过河,驻守二堡一镇的明军也可将其半渡击之。 清军若是不蠢,定不会选择从下游过河绕到府城南面攻城,因为不知道府城实情的清军会认为,这样很可能遭到太原方面的顺军夹击。 如此想来,姜瓖的提议实属上策,崇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口问道:“这两堡一镇,你打算交由何人来指挥?” “陛下觉得臣弟如何?” 调姜瑄部出城?崇祯听罢不由深思,以姜瑄之能任一方主将自不在话下,但……。 见陛下不语,姜瓖也不急,耐心等待着。 “除他之外,可还有合适人选?” “参将王进朝虽不及臣弟,或可堪此任。对了,此人陛下曾见过,便是上次东门值守时喝酒之人。” 姜瓖本意便是推举其弟,抛出王进朝不过是个幌子,顺带着还试图勾起崇祯对王进朝的不好印象。 “建虏至此尚需几日时间,主将之事容朕再考虑考虑,先将兵员粮草调派过去吧。” “诺!如此,臣先告退。” “去吧。” 崇祯看着姜瓖离去的背影,轻轻摇头,但愿事情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万人一心兮。” “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 “气冲斗牛!” 现为皇帝住处的宋府外,杨伯先在队首,姜瑄在队末,正领着团练营众人围着宅院跑圈。 在宋献策的帮助下,那批老卒俘虏全部归降,被整入团练营中,新老相加,团练营兵员合计五百人。 至于那晚胡麻子和宋献策究竟谈了些什么,其中细节只有崇祯和宋献策知晓。 这支团练营,是按崇祯的意思编练,只听命于崇祯的“新军”,每日大部的绕城跑圈加练结束后,团练营仍需继续加练。 在姜瑄看来,陛下似乎对戚家军尤为推崇,练兵之法多参照于此。 团练营的士兵待遇远远高过营兵,吃穿用度陛下皆择优供应,连姜瑄的家丁见了都自叹不如,这哪是养兵,这是养爹啊。 话虽如此,又怎可能是真的“养爹”?团练营除了体能训练外,还需操练鸳鸯战阵、兵器用法,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训练。 崇祯对鸳鸯阵的理解全来自于戚继光的兵书上,实际经验不足,于是便把姜瑄喊来帮忙指导。 姜瑄从军多年又出自边军,对戚家军的阵法自然有所了解,不过鸳鸯阵似乎并不适合当下的环境。 但见陛下胸有成竹的样子,姜瑄也不愿坏他兴致,只管倾囊相授便是。 “主将亲我兮。” “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 “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 “赏罚信!” “赴水火兮。” “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建虏兮觅个封侯。” 众人唱的是戚继光编写的《凯歌》,崇祯将其中的倭寇改为建虏,训练时一齐传唱,慢慢地培养士兵们的信念。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便存在争斗,似军中这等血气方刚到极致的地方,争斗实乃家常便饭。 团练营随着新员加入,自然而然分化为两派,一派是归降老卒以胡麻子为首,一派是阳高募来的农户以其中一个叫赵阿弟的年轻汉子为首。 两帮人日常争斗不休,老卒们瞧不起农户,农户们视老卒为贼寇。 杨伯先为此苦恼不已,找到崇祯询问如何是好。 士兵好斗才可战之,崇祯对此乐见其成,嘱咐杨伯先只要不耽误训练,不闹出人命,尽管他们折腾去。 杨伯先担心自己管不过来,崇祯便任宋献策为监军,前去协助管理团练营。 今日加练完毕,宋献策按崇祯的意思,让姜瑄在营中办个摔角比赛,姜瑄听完规则后,忙问宋献策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陛下的主意。” “果然。” 姜瑄暗暗佩服,陛下此举可谓一石三鸟,既能发泄这些士兵的“血气”,又可锻炼士兵近身赤手技击之术,甚至暗含一定的教育意义在其中。 “陛下英明,臣自愧不如。” “好啦姜大人,您对陛下的佩服,下官一定帮忙带到,还请姜大人快快操办吧。”宋献策笑眯眯地打趣道。 姜瑄抱了抱拳,这就指挥起士兵们布置起场地来。 wap. /131/131608/30723506.html 第三十三章 练兵 下 角抵,即以角抵人,此法起于战国,其称始于秦汉。 角抵是一种两人相抵,用拳左攫右拿互相较量气力的游戏,也有人管其叫做相扑、争交,虽叫法不一但玩法相同。 在军中,角抵一度成为士兵们的主训科目之一,崇祯将其改良了一番,更名为“摔角”,把传统的单对单形式换成了多人对抗。 这个想法源自于崇祯后世记忆中的一种球类玩法,即双边各出十二人对阵,每队分出七人为“先锋”,四人为“后卫”,一人为“队长”。 双方先锋面对面站定相抵,队长站在先锋后,后卫列于队长四周,在所有人的身后还有一个“本阵”。 双方一攻一守,攻方队长需要手持“将令”,想办法冲过守方士兵的防线,抵达对方本阵就算赢,过程中“将令不可落地”,但可以互相传递。 反之,守方只需在攻方手持“将令”者抵达本阵前将其拦下,不管是夺过“将令”,亦或是将持“将令”者摔倒,都算守方胜出。 此法看似简单,实则暗含兵家要义,十二人之数又正巧对应平常所练鸳鸯阵队列人数,如此别出心裁的设计,也难怪姜瑄会对崇祯如此佩服了。 为防士兵受伤,姜瑄、杨伯先、宋献策三人一合计,决定去城外的点将台处,点将台旁有一沙场,正好适用。 姜瑄领着家丁在沙场中围出个四方的场地,再用麻绳在场中放出一条中线,团练营的士兵们看得一脸茫然。 趁着布置场地的空隙,杨伯先冲着众人喊道:“尔等自行分出两队左右站开,快。” 无需多说,以胡麻子和赵阿弟各为领袖的两帮人各自站开,胡麻子等人知道沙场作何用处,隐隐猜出待会做的事多半与比武有关,于是得意地看着赵阿弟一众。 “待会都他娘机灵点,逮着那个姓赵的给爷照死里揍。” “知道了,哥。” “都听见没?” .... 赵阿弟年纪不大二十出头,因自幼习武手上有些功夫,平日仗义助人,有古游侠之风,所以为本县人所熟知。 阳高县一众人瞧出对方眼神不善,今日这阵仗恐怕要动真格的,心里有些没谱,纷纷问向赵阿弟。 “阿弟,怎么办?” “让大家伙别慌,等弄清楚了情况再说。” “好,大家伙可都指望你了阿弟。” 赵阿弟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场,对胡麻子的挑衅并未放在心上。 杨伯先从宋献策手上接过一个竹编的空心鞠,这玩意大家伙都认识,莫不是今日要蹴鞠? 胡麻子一脸失望,蹴鞠的话就不好揍那小子了啊。 杨伯先将空心鞠举起,说道:“我手里的物件叫将令,赵阿弟接着。” 赵阿弟接过抛来的鞠球,抱在手中。 接下来的事杨伯先讲不清楚,正好姜瑄也布置得差不多了,便由他走来给所有人宣布规则。 “看见那个椅子没,那就是本阵。”姜瑄指了指远处摆放的椅子。 “大人,我有个问题。”赵阿弟问道。 “你说。” “坐上椅子才算您说的达阵吗?” “不用,摸着椅子便算达阵胜出。” 姜瑄见赵阿弟点头不再提问,向胡麻子等人问道:“你们有没有问题?” 胡麻子咧嘴笑道:“回将军的话,不就是角抵嘛,咱可不似那些个雏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胡麻子身后一齐发笑,阳高众人受辱忍不住就要开骂,被赵阿弟拦住。 姜瑄对此习以为常,见众人没有问题,便让两帮各自先出十二人上场,胡麻子等人为甲组负责守,赵阿弟等人为乙组主攻。 胡麻子带了自己的亲信上场,赵阿弟则深思熟虑,半天没挑出个人选,为此还被路过的胡麻子好一顿讥讽。 天已近黄昏,时间不等人,在杨伯先的催促下,赵阿弟才凑出队伍。 赵阿弟选的先锋都是平日里干重活的庄稼汉,后卫则挑了脚力快的脚夫来担任。 在姜瑄的指挥下,上场的甲乙两组按阵型站好,双方先锋面对面相抵,后卫护在队长四周。 杨伯先和宋献策领着其余未上场的人围在四周观看好戏。 “宋大人,您猜哪边会赢?”杨伯先兴致冲冲。 “哪里哪里,杨大人唤我小宋便是,我猜是胡麻子那队赢。” 二人交谈间,只听场中锣响,摔角赛正式开始。 “冲!”胡麻子一声大喊,领着周人往前横冲直撞,眼里只有赵阿弟。 两边的先锋互相擒抱在一起,论力气老卒或许不如庄稼汉,但老卒毕竟经验技巧丰富,略施巧劲向后一撤,对手便失去重心前扑在地。 阳高县的先锋线三下五除二便溃败,但倒地的庄稼汉仍然抱着老卒们的腿不让其前进。 “阿弟,快跑啊!” 赵阿弟毕竟是第一次,对方怒吼着朝自己冲来,好似真的战场冲杀一般,给他弄的有些懵,之前思考过的策略也全记不起来。 被同伴的喊声叫醒,赵阿弟抱着将令撒丫子狂奔,企图绕开对方先锋,从右翼冲过去。 四名脚夫同伴也跟着赵阿弟一齐跑,胡麻子见状大吼:“右翼,右翼,抓住那小子!” 吼完便带着自己的后卫向赵阿弟要跑的方向,试图阻截。 甲组的先锋也挣脱了地上人的缠抱,尾随赵阿弟追去,与胡麻子带领的后卫,前后包夹形成合围之势。 赵阿弟抱着将令只顾闷头跑,只觉得两条腿都快飘起来似的,慢慢真的飘了起来,眼前的画面不停旋转,感觉在天上翻滚着跟头。 “砰”地一声,赵阿弟重重摔落在地,空心鞠早已落入胡麻子手中。 “呼”甲组的人吹着口哨,胡麻子冲着自己人亮了亮自己结实的臂膀,“小兔崽子,敢跟胡大爷作对,撞死你娘的。” 乙组的人赶紧跑到赵阿弟身旁,姜瑄也快步走了上来,不过他没去看赵阿弟,而是宣布甲组获胜。 “将军您看,这还有啥可比的?这些泥腿子忒不中用。”胡麻子阴阳怪气道。 “乙组的,还比不比?”姜瑄喊道。 地上的赵阿弟半天没有动静,乙组失了主心骨,队员们相互张望不知回答什么好。 “比...”赵阿弟双手将身子慢慢撑起,小声回应着姜瑄,队员们赶紧搀扶。 姜瑄冲赵阿弟点点头,似是一种认可,随即命所有人回场中对阵。 持着将令重新站在队中,望着对面的胡麻子,隐隐作痛的胸口让赵阿弟呼吸有些困难。 用袖子擦了擦鼻子留出的血,赵阿弟冲旁边一个后卫小声说道:“老董,待会你.....” 那人听完重重嗯了一声,问赵阿弟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记住看我的眼睛!” 铜锣击响,第二局开始,乙组的先锋们这次仿佛疯了似的,搂着甲组先锋的腰死不松手,上局的失利以及胡麻子等人的嘲笑成功激起了他们的狠劲。 “啊啊啊啊!”乙组的先锋狂叫着,不管对方如何都绝不松手,就是现在! 赵阿弟再次向对方右翼掠去,胡麻子笑骂道:“这傻子,又来。” 当甲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阿弟身上时,名叫老董的后卫趁机从左侧狂奔。 “有意思。”姜瑄杵着下巴,看着从眼前跑过的老董。 胡麻子等人越来越近,眼见的又能像上局一样撞飞这小子时,赵阿弟高高跳起,右手抓着将令用力一抛。 象征将令的空心鞠高高划出一道抛物线,飞向胡麻子身后。 胡麻子回到一看大叫:“糟糕!” “老董,接住!”赵阿弟扯着嗓子大喊。 老董抬头望着飞来的黑物迈力狂奔,双手扯着衣服的下摆将其张开,拼命调整速度试图接住它。 “啪”空心鞠稳稳落入老董怀中,被衣服兜住。 “跑!” “跑!” 场边的阳高人疯狂呐喊,就连杨伯先也被感染,在场边指挥着老董快往本阵跑。 老董抬起腰脚步飞快,眼里只有代表本阵的座椅。 眼见他只差一步便能摸到座椅,甲组的人都停下脚步不再追击时,老董右脚踝一扭,吃痛蹲下,怀里的将令顺势滚落在地,将令落地守方胜出。 “输了,还是棋差一招啊。”赵阿弟瘫坐在地。 老董抱着右脚在沙地上打滚,疼的眼泪直流,除了疼痛更让他难过的是失败,明明就差一步.... 想到这里,老董抬起头,惭愧万分地看着远处的空心鞠。 空心鞠被一人弯腰捡起,那人身上的红袍绣着金龙,在黄昏下熠熠生辉。 既是崇祯安排的摔角赛,他怎能不亲自到场?刚处理完手头事物,便匆匆赶到。 崇祯将鞠递给老董,说道:“拿着,是你们赢了。” 老董接过振臂狂欢,“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沙场之上,声声不止。 wap. /131/131608/30723507.html 第三十四 静夜 见陛下亲临至此,众人赶忙前来拜见。 崇祯可不是为了听他们奉承而来,将众人打发,让他们各归各位再比几场。 有陛下在旁观战,那感情可不一样,团练营的士兵们群情高涨,争相请求队长让自己上场。 于是只好由姜瑄来领甲组,杨伯先领乙组,选拔上场之人。 “恭喜陛下。” 崇祯驻足原地,看着士兵们喧闹,只有宋献策留在他身旁,约莫是惯拍马屁的毛病又犯了,张口向崇祯道喜。 “何喜之有。” “这群将士今日愿为陛下沙场争先,他日战场上焉能不为陛下赴死?今日新军气象得以初显,全仰仗天子之功,大喜特喜啊。”这话倒是句好话,但通过宋献策的嘴巴说出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再加上他的神态,直让崇祯起鸡皮疙瘩。 “滚去办正事儿去。” “是,微臣告退。” 崇祯看了三场,在第四场途中悄然离去。 团练营整体情况还不错,既然将姜瑄、杨伯先、宋献策三人放在一起没出什么问题,配合得还不错,那他也就可以安心处理其他事物了。 崇祯离开沙场,独自骑马去的府衙,自他裁撤了亲兵后,便再没有侍卫随行。 王承恩见状时常忧心,甚至为此事埋怨于陛下,天子安危事关天下,万岁爷怎可如此马虎。 崇祯一句“世人皆知朕已大行。”堵的王承恩无话可说,万岁爷不听劝他也没辙,只得派皇侦司密探于暗中跟随护卫。 自从孙宣怀接手城中政务后,日日扶于案牍文书中不曾归家,吃住皆在府衙。 山西境内百姓生计糜烂,田地抛荒卖儿鬻女,钱粮财饷兵备空缺,各县缺官缺吏。 “即便陛下只要求我处理府城内事,但也不能对这些问题就此视而不见啊。” 一想到此,孙宣怀面色凝重,提笔欲书,打算起草一份奏报呈给陛下。 “杏生,这么晚了还在忙公务?” 孙宣怀听见有人喊他的字,听这声音……一抬头果然,是陛下来了。 孙宣怀受宠若惊,起身欲行四拜之礼,口中说道:“陛下如此礼遇,微臣何德何能以受之啊。” 名字本就是给君父叫的,如今陛下唤其字,是以平辈相交,此等待遇孙宣怀怎能不惶恐。 崇祯受了他一礼,戏说道:“而今大同上下包括朕在内,衣食住行皆仰仗于杏生你,如何当不起了?要朕来看这是屈才,不如朕擢你为户部尚书如何?” “不可不可,陛下这万万使不得,孙某不过一介商贾,承蒙皇恩暂代府衙主事已感愧煞人等。” “不必妄自菲薄,这些时日城中粮草调度得当,朕听说你还从太原购置进了一些物资?” 孙宣怀点头回答道:“不瞒陛下,此前微臣曾将小女嫁于闯军,所以在太原有些门路,借此购置了批物资。” “朕让你额外准备的军资怎样了。” “按陛下要求的五尺规格布条都已制作妥当,行军用的飧饭、锅盔明日应能备齐,另外微臣有一问求陛下解惑,为何要准备雄黄?” “呵,朕这路奇兵需要走山过林,备些雄黄以防蛇虫侵咬。” 孙宣怀听罢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雄黄乃寻常之物,寻常百姓家中都会备些,筹措简单,陛下放心便是。” “嗯,明日必须备齐,转运至营中交给姜瑄。” “臣遵命。” ……… 孙家大宅,门房正打着瞌睡,听见有人敲门,推开门一看却是许久未归的老爷,连忙按夫人的吩咐,扯着嗓子在院里喊:“夫人,少爷!老爷回来啦。” 孙宣怀只娶了正妻孙李氏,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名曰连城,年过十六已加冠礼。 门房这么一喊,孙府上下亮起灯,孙李氏带着儿子,身后跟着仆人赶来迎接。 孙宣怀见一家人大半夜的闹这么大阵仗,有些不满,斥责起门房。 “老爷学那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回了家还不许咱们接风洗尘啦?要我说这动静还不够大呢,小剪刀去把锣鼓取来敲敲,给邻居们都听听。”孙李氏站在一旁打趣道。 被换做小剪刀的门房喊了声是,便真的跑去寻锣鼓了。 “爹。” 孙宣怀冲儿子看了看,用手指了指孙李氏。 “你啊你!”说完摇头向里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酒食。”孙李氏打发了下人,带着儿子跟着进了正厅。 孙宣怀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水默默不语。 孙李氏见他回了家也不说话,以为是遇着啥不好的事儿,问道:“老爷这是生咱闷气呢?” “这种作风要不得了,你以后给我收敛些。” 孙李氏一听急了,这是啥话?道:“好你个孙大棒,这才在外头几日就有了新欢,回到屋头嫌弃我来了是吧?老娘和你拼了。” 孙李氏对着孙宣怀手拿把掐,也是分离的久了,心中思念过甚,这才蛮横无理起来。 “连城还在这呢,你,成何体统!” 孙李氏听到儿子的名字,更来劲了,装作哭腔说道:“儿啊,你娘命苦啊,相夫教子这么多年就要被休啦!” 孙连城在旁噗嗤一声笑出,见父亲闻声看向自己,赶忙一脸严肃。 “愚妇!我有正事要说,连城你先回屋吧。” “是,父亲。” 待孙连城走后,孙宣怀瞅了瞅孙李氏,严肃道:“还不坐下,你看看你,消停过片刻吗?” 奇了,这孙李氏一下子又变得像个犯了错的兔子,乖乖坐在另一侧,吐着舌头等夫家训话。 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极深,成婚多年还能有如此情景,仿若昨日新欢。 孙宣怀也忍不住展颜,方才儿子、下人在,他自然要维持主家威严,如今只剩彼此他也不再设防,夫妻共处一室卿卿我我之意渐浓。 酒足饭饱,夫妻二人同床夜话。 “你可想听万岁爷今日跟我说了什么话?”孙宣怀抱着孙李氏,孙李氏双手缠着他脖颈。 “什么话?” “万岁爷说要擢我为户部尚书。” “啊?你应了? “当然没应,此话不过说来听听。” “那万岁爷是什么个意思。” “唉,眼下朝廷局势不明朗,万岁爷想安我的心罢了。” “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咱妇人听不懂,老爷还是先安安妇人心吧” “想老爷啦?” “当然想了,唔,轻点。” 月亮星光点点,惟愿静夜常在。 wap. /131/131608/30723508.html 第三十五章 山雨欲来 此番回家本想着说好好休息休息,结果是思绪不停,彻夜不能寐之,脑中回旋尽是陛下所托之事。 虽然平时不常与军中接触,但关于建虏的动向孙宣怀或多或少有所耳闻,知晓清军已入大同境内。 陛下在城中准平民免税,唯独让士绅破财,此举好比釜底抽薪,眼下乾坤未定尚且好说,凭着自己这张脸还能压下各家的不满。 但陛下此战若是输了,结局如何他不敢想。 至于当初为何在听到建虏入关后,便做出决定带头归附明廷,绝非他一时脑热。 在孙宣怀看来,朱李之争是正常的王朝兴替改朝换代,属自家事,关上门来说投效谁都没有错。可倘若建虏坐大,与亡国何异?难道要指望那些蛮夷会善待自己? 孙宣怀从商多年,之所以能成为大家口中的“孙财神”,就是因为身处逆境时他比别人更清醒几分。 所以事关抵抗建虏,不管是为了明廷,亦或是为了自家,即便散尽家财他也愿干,能添得几分胜算便添几分。 如此之远见,绝非常人能有。 孙宣怀乘着轿子赶至府衙,门口早已站满了推车的民夫,有几个年轻士子在其中指挥。 “长平。”孙宣怀从轿中走出,冲着其中一人招呼道。 “孙大人您怎亲至,昨夜可休息好了?”士子见是孙宣怀,赶忙走来。 “陛下吩咐的事情没办完,我哪儿睡得着呀,进展如何了?” “忙活一夜总算没辜负大人嘱托,物资全部整理妥当,民夫正在装车。” 与之对谈的士子名叫杜茂,字长平,是府衙启用的寒门士子之一,其人办事踏实,又是秀才出身,最得孙宣怀信赖。 见民夫们车装的差不多准备动身,孙宣怀牵着杜茂的手,说道:“走,一起去军营。” “孙大人操劳日久还需保重身体才是,此事便交给在下代劳吧。” “不行不行,同去。” 孙宣怀放心不下,拒绝了杜茂的好意,执意一同前往。 大营中,姜瑄得崇祯密令,领着家丁早早在辕门处等候,姜瓖于卧榻闻讯,着急忙慌赶来,甲胄都来不及换。 “三弟,这般火急火燎地,所为何事?” 姜瑄一脸镇重,不与其兄寒暄,从怀中掏出一匹黄绢,毕恭毕敬地递给姜瓖后说道:“总兵大人,这是陛下亲笔手喻,还请过目。” 姜瓖取过黄绢,听姜瑄不称自己兄长改称总兵大人,一脸疑惑地看着内容,这是崇祯第一次以圣旨的形式传达皇令。 黄绢之上,乃崇祯用台阁体亲笔所写楷书,命姜瑄即刻抽调三千士卒出城待命,至于去办何事,却不曾交代。 字迹末尾有红泥铃印篆体大字,即“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陛下欲抽调何部?”姜瓖跟着念起。 “士卒名录在此。”说着,姜瑄又递过去一个厚厚的册子,正是平日里加练士兵的最终名单。 姜瓖粗略一看,旋即合上,从腰间取下一枚铜符连同手喻、名录一齐递还给姜瑄,“拿我兵符自去调兵出城吧。” 姜瑄见兄长神色不快,心中有些惭愧,奈何陛下再三叮嘱自己务必保密,没奈何只得避嫌,以防有闲话传出。 正欲弯腰拱手向兄长行礼,却见姜瓖不言不语转身离去,现下正事要紧,姜瑄只好等日后再寻机会与兄长解释。 包括姜瑄带来的卫所兵在内,军中分前、后、左、右、中五营,其中大部分是姜瓖的旧部。 姜瑄按名录在各营逐一清点,命其收拾行装在营外集合,此外还抽调了部分回营夜不收的战马。于此同时,孙宣怀率领着民夫团赶至,见营外乱哄哄的,便隔开些距离让民夫们排列好就地停下。 “孙大人辛苦了!”好一会儿,姜瑄才牵着战马从营中走出,见着远处笼着袖子的孙宣怀,便将马绳交给家丁亲随,并嘱咐其代为整顿士卒队列。 二人相互道谢一番,直入正题,运来的物资需要逐一发放给士兵,如何分配崇祯已经说过。 孙宣怀心细,替陛下查漏补缺,考虑到兵士随身携带不易,便自作主张给凑了几千个布包裹,先期将对应物资按量置于其中包好,只需将包裹分发给士兵即可,大大增加了效率。 “姜总兵,这每个包裹中,有缠布两条,雄黄八钱,干粮有飧饭和锅盔,足够十日所需。” “多谢孙大人。”姜瑄嘴笨,也不会奉承,谢了孙宣怀后便回去军中,在整好队列后,士兵行军出发,依次从民夫身旁经过时,都会接到派发的包裹。 .... 姜瓖披着外衣慢慢走回家中,站在门口把守的陈拙见他匆匆出门,又悻悻而归,心想出什么大事了?忍不住偷瞥上官神色,姜瓖下意识地抬头见陈拙盯着他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陈拙赶紧收回目光,憋气平视前方,待姜瓖走了他才吐出口气来。 “与他提议让姜瑄镇守二堡一县,他不允,现在又令姜瑄抽调我部士兵出城,这姓朱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对上建虏三千步卒能做何用?”姜瓖越想越不解,越不解越不是滋味,皇帝调兵也就罢了,竟不提前知会于我! “当我是软柿子吗?!”联想到自己对军中的掌控日渐被削弱,不由暴怒。 姜瓖在屋中左右乱走,怒到深处恨恨地朝桌上一拍,冲着屋外喊道:“杨振威呢?让他娘的速来见我!” 杨振威和王进朝职级相当,在军中同为参将,但他平常却以姜瓖家丁自居,吃住也在姜瓖宅中。 堂堂参将不过总兵一家丁,有官不当却要当狗,此为拥兵自重之乱象矣。 杨振威假借夜不收之名,奉姜瓖之令出城办事,今日夜间方归,为怕惊扰大人美梦,便想着说白日再向姜瓖汇报。 没成想自己刚入睡,便被下人叫醒,说是姜瓖有急事要见他。 “大人,属下杨振威到。”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杨振威左顾右盼,姜瓖见状不耐烦地说道:“这是老子的内宅!能有什么耳目?有话快说!” 杨无奈苦笑,回复道:“大人,此事重大,由不得属下不谨慎。” 姜瓖听罢,这才冷静下来,打开屋门屏退下人后将门重重关上,杨振威这才继续开口道:“对面领头的是个汉人,属下已和他搭上了线。” “哦?他什么意思?”姜瓖急切问道。 “大人莫急。” 杨振威诡异一笑,接着说道:“且听属下娓娓道来。” wap. /131/131608/30723509.html 第三十七章 先手 上 崇祯站在南门外,静静地注视着城内,待隐约能听到有行军动静后,抬手向身后示意。 宋献策见了,忙吩咐身周的宋府家奴将地上成列摆放整齐的木箱打开,一眼望去足有二十箱,其中装着的尽是大小不一的银锭。 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宋献策心中直呼肉疼,这些都出自府中地窖,是他以前私藏的老本银。 随着耳中听见的步伐声越来越响,姜瑄手持马槊,戴盔披甲,一人一马率先赶至,身后还跟着二百余骑领着步卒前进,显然方才在营中拨调的战马全数配备给了他的家丁。 “卑职姜瑄,拜见陛下。” “免礼。” 崇祯忍不住踮起脚瞅了瞅远处长长的队列,总体上来说还算整齐,较之印象中松松垮垮的营兵,精气神要好上不少,不枉自己这些日费的苦心。 毕竟是矮子里面拔出的高个,若论战力恐怕还是不足,唯独胜在听话吃苦,体能较佳。 虽说崇祯仅凭跑圈一项来筛选训练士兵显得有些草率,但却非常符合目前的战略需要,即一支能跑的部队。 为保证行军速度以及士兵的体力,步卒统一轻装上阵,仅配发一把腰刀一杆长枪一个布包裹,不带任何辎重补给。 崇祯回过头不再观看队列,神色凝重地说道:“朕之前与你交代的,可记清楚了?” “卑职牢记在心。” “在抵达浑源州前,沿途不必遮掩,打起朕的龙旗。” 崇祯说罢,宋献策托着一匹明黄龙旗送给姜瑄,“到了浑源州会有人与你接应,朕在那准备了补给和本地向导。” “之后就得全靠你自己了。” 崇祯很清楚,他交给姜瑄的任务近乎异想天开,妄想十日时间三千步卒转进千余里山地,此事传入对手耳中定要引起哄堂大笑,怕是走一日士卒便逃散一空。 但姜瑄这人心思纯粹至极,仅凭一份看似可笑的愚忠,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这也是他兄弟二人间最大的不同。 “朕能为你做的不多,备了些开拔银子,给这些士卒们分发下去罢。”崇祯说完便拂袖离去,将士此行如入不归路,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也不忍再看下去。 崇祯走后,宋献策赶忙扯着姜瑄的手臂,拉着他走到木箱前。 “姜大人,陛下有言,命在下来负责士卒开拔银两分发一事,您看?” “姜某全凭宋大人安排。” “谢姜大人理解。” 语毕,宋献策按每个士卒五两的份额,将开拔银当场派发至每个士卒手中,人人足数没有克扣,士卒中一时间欢呼雀跃。 银两派发完毕,仍有几箱剩余,宋献策当即表示这些都归姜瑄所有,他可自行安排。 姜瑄对此连连推脱,称说不要。 “姜大人,您这就有些迂腐了不是?打仗怎么能不要钱呢?” “可.....” 宋献策努努嘴,示意姜瑄看看周围,只见那些个骑马披甲的精锐家丁全部用殷切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会过意来,他不需要不代表下面人不想要。 姜瑄清了清嗓子,冲着家丁大声说道:“卑职谢过陛下恩赐,尔等将这些拿去分了。” 家丁们喜笑颜开,三下五除二将其瓜分一空,嘴上不忘拜谢天子,齐呼:“陛下万岁。”,步卒们见状无不眼红,只怨自己不是家丁,个个幻想着立功之后的赏赐。 有人兴奋之余,捏了捏自己手中沉甸甸的银两,踏实无比,足五两!万岁爷可比劳什子的上官要大方多了。 “姜大人,那绑腿之事?”宋献策见派银事了,问道。 “姜某知晓,有劳宋大人提醒。” “好,此间事了在下便先行告辞了,愿姜大人马到功成。” “定不辱皇命。” ..... 潮湿阴冷的大狱中本关押了所有城门作乱者,在经过长时间的严刑拷打后,两方内应中皆有人因承受不住皮肉之苦而招供,由此一连串的内应被揪出,其余被煽动牵连的平民已全数放了。 牢房中弥漫着阵阵恶臭,地面之上泥泞不堪混杂着体液,建虏的内应共有五人,被安排在最里处的牢房。 这五人皆出自辽东,会说汉话,长相也与关内人无异,追溯其祖上也都是汉人,可自从辽东为建虏所占后,这些个汉人都沦为了建虏口中的“泥堪”。 几人身上伤痕累累,浑身散发着腐臭,精神涣散围靠在牢房角落。 劳外有两个卫兵说话,一字不落的传入牢内众人耳中。 “你听说没,万岁爷和闯军议和啦,说是要共抗鞑子兵。” “还有这回事儿?” “可不?太原的陈永福知道不?说是要带五万人来援咱大同!” “啧啧。” 二人你来我往胡说八道一通,牢里的建虏内应挺着耳朵却听的仔细,也不管还有没有机会出去,全部记下。 过了片刻,卫兵似是走开了,走廊中再无声音传来,只有阴风吹过,牢门吱吱呀呀作响。 “啪”的一声,牢门竟被吹开了,众人惊疑无比不敢动作,怕中了圈套。 结果好一会儿都没卫兵出现,大门就这么直直地开着,领头的忍不住猫着腰走到大门前,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见空空如也,朝同伴招了招手。 几人顺着走廊摸到转角处,见左转的休息处,几名卫兵正围着桌子喝酒,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根本没人在意这边的动静。 再向右转的过道看去,大门同样敞开,出去便是街道。 “西塞,会不会,明军使诈?”其中一人说话断断续续,问向领头之人,那人也搞不清楚情况,索性不管诈不诈的,反正留着也是死路一条,先跑了再说。 在建虏内应仓皇逃离后,关押闯军内应的牢房处上演了同样的戏码,不过卫兵交谈的内容变了变。 “咯咯咯。”城中有公鸡打鸣,崇祯和王承恩站在府衙边的箭楼之上,望着两波黑影先后从狱中跑出,四散于坊屋之间。 “陛下好计策,看来鱼儿上钩了。” 崇祯语气平平答道:“此等拙劣戏码,骗不到人的。” “那.....” “不过拙劣也有拙劣的好处,让他们自己想去吧,去传话给姜瓖,城门可以解禁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wap. /131/131608/30723510.html 第三十八章 先手 中 入了京城的多尔衮表现得极为克制,不但部下军纪严整不滋扰百姓外,还以仁主之姿连续颁布律令数条,以慰人心安定秩序。 即:“自五月初六开始,为故明崇祯布设位哭临三日。” “今本朝定鼎燕京,天下罹难军民,皆吾赤子。” “各处城堡,著遣人持檄招抚,檄文到日,剃发归顺者,地方官各升一级。其为首文武官员,即将钱粮册籍、兵马数目,亲赍来京朝见。如过限不至,显属抗拒,定行何罪,发兵彼剿。” “朱姓各王归顺者,亦不夺其王爵,仍加恩养。” “各衙门官员俱照旧录用,可速将职名开报。” “其避贼回籍隐居山林者,亦具以闻,仍以原官录用。” “各官宜痛改故明陋习,共砥忠廉,毋朘民自利。我朝臣工,不纳贿,不徇私,不修怨,违者必置重典。凡新服官民人等如蹈此等罪犯,定治以国法不贷。” 多尔衮这一套组合拳,连拉带打,对外继续宣称为君讨贼以维持清军入关的“合理性”,对内彰显宽容大度,凡是真心归附者做官的升官,当王的继续恩养,再辅以八旗兵武力镇压,由此京师之地波澜全无,万民伏首。 但好景不长,随着又一张告示张榜,刚稳定的局势再度混乱起来。 “凡投诚官吏、军民皆著剃发,衣冠悉遵本朝制度。”粘贴在墙上的告示,大字写的清清楚楚,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指了指大街上的清军,惊呼道:“开什么玩笑?要咱剃了头留那老鼠尾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之,乃孝之始也,今日却要我等剃发易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群情激愤之下,百姓皆以碎石、烂菜朝巡逻的清军掷之,受了多尔衮严令的清军抓了几个闹事者却不敢擅杀,只好将此事速速通报于多尔衮,待他定夺。 而此时的多尔衮也正焦头烂额,武英殿上站满了汉人官员,纷纷请求他收回剃发之令。 满汉文化之间的差异,多尔衮没能顾及得到,颁布此令的初衷也仅是为了方便敌我分别,想不到汉人的反应如此巨大,让他一下子进退两难。 若是妥协,岂不朝令夕改?那让我摄政王的面往哪放?如若不妥协,除了杀人再没更好的方法。 需知多尔衮可不是用屁股想事儿的济尔哈朗,以汉治汉是他进关前就盘算好的策略,绝不会轻易改变。 望着台下逐渐蹬鼻子上脸的汉臣,陷于矛盾两难的多尔衮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台下骂道:“泥堪!别忘了谁是主子!” 百官见摄政王发了真火,随即沉默,多尔衮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怪你们,是本王疏忽了。” 见多尔衮语气一软,已选择妥协,当即有文官提议,收回成令固所应当,但顾及到朝令夕改有失朝廷颜面,摄政王可暂缓之。 此话一出,多尔衮这才释怀道:“这才对嘛,本王广纳谏言不假,但尔等身为臣子,都该与本王商量着来不是?” 过去二十日后,略经汉臣润色后的新令自上而下发出,直至大街小巷。 “予前因归顺之民无所分别,故令其剃发以别顺逆,今闻甚拂民愿。” “自兹以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 满汉终是妥协,剃发令被收回,但此时京城之中哪还有束发之人?个个顶着光秃秃的脑袋,脑后小辫一甩一甩地围观着告示,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 ..... “西塞!你走错方向了,京城在那边。”建虏内应们在崇祯的安排下,顺利逃出生天,西塞领着同伴向南走,有人不解赶忙提醒。 “不能就这么回去,明军很可能在欺骗我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照这个方向走,是太原,我要搞清楚它。”西塞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几人沿途扒了些草根树皮果腹,托着满身伤口拼命赶路,意志惊人。 “是明军!” 西塞招呼众人赶紧趴下,望着前方官道上行进的明军队尾,阵中明黄大旗高高竖起,金龙腾云也驾雾。 “我明白了。” 西塞盯着前方想了一会,恍然大悟般说道:“他们假话掺真话,试图蒙骗我们传假消息回去,崇祯皇帝和李自成议和应该是真的,但不是太原兵来大同,而是大同派了援兵去太原。” 其余同伴听罢也是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那我们还跟不跟?” 西塞摇摇头道:“他们有骑兵,我们很容易被发现,既然弄清楚了,就先赶回去禀报给王爷吧。” “好。” ..... 姜瑄出城只是个开头,崇祯于日间皇令频出,先是应了姜瓖提议巩固大同北边防线,着令王进朝率部出城赶着二堡一线屯扎。 再是与姜瓖点名要了马鹞子王輔成,面见之后,马鹞子领命率夜不收余部出了府城向西而去。 孙宣怀领着府衙办事的士员在城中张贴告文,并通知各坊里长传讯至民间,即守土乃大明天子之责,建虏至,若问天子当如何?无他,唯死战尔。天子不忍牵连无辜百姓,不欲守城者可于今日自行出城。 其实崇祯末尾还想加上一句欲与天子共存亡者云云的话,但自觉有些做作便删了,百姓去留皆随其便。 此消息一出,全城轰动,出城者络绎不绝,连带着城中大户也被惊动,急着寻找孙宣怀要个说法,陛下之前的意思不是有胜算吗?现在是什么意思? 孙宣怀收到这消息时,比他们还诧异,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民情,这两句话一出便损失殆尽,那之前所做却又为何? “臣百思不得其解,请陛下解惑。”孙宣怀拜在崇祯身前,心中做好了打算,带着决绝地口吻提问,倘若陛下的回答无法说服他的话,立刻撂挑子离去。 “倘若府城被围,今日出城者便是他日作乱者,若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必先赴死,那么朕给想活的人一条活路,又有何问题?” wap. /131/131608/30723511.html 第三十九章 先手 下 “难道陛下就一点胜算也无吗?” “杏生啊,你需知兵家胜负从来不出自口舌之间,不经厮杀何以见得真章?朕倒是想一句话咒死建虏,但这现实吗?” 崇祯将孙宣怀扶起,接着安慰道:“朕实话与你说,此战绝非全无胜算,但前提在于上下一心,今日放民出城便是为了排除未来隐患。” “臣不谙兵事,一时惶恐冲撞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杏生心忧我朝,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责罚你呢?朕看重的就是你这点,以后多冲撞几次也无妨啊,哈哈。” “臣愧矣。” 一句玩笑话,将孙宣怀和崇祯的距离再度拉近,孙宣怀坦言大同百姓离去,这段时间做的许多事情就此付之东流,感到惋惜。 “谬矣,怎会付之东流呢?朕与你打个赌好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亲眼看见成效。” 在这件事情上崇祯自信满满,人心的种子早已悄然播下,只需要给点时间,再等等。 “至于缙绅那边,还需杏生替朕想个折中的法子以慰人心呐,毕竟朕亲口许了他们日后的富贵,现在放弃岂不落得空空一场?当然,朕绝不强求。” 一番谈话下来,孙宣怀有了底心中也稍安,当即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其他大户,领命而去。 ..... 姜瓖对崇祯下达的调令无一不允,待亲自送了王进朝部出城后,便想着骑马四处看看。 只见道路中平民百姓乌泱泱的一片,推着小车抱着娃儿往城门赶来,看样子是要出城逃难。 见姜瓖似有不解,旁边的杨振威提溜着缰绳,骑着马到其身旁,向其解释其中缘由,说罢还指了指不远处摆在城门口的摊子。 方才率部出城时,姜瓖没见有这么个摊子,想来是自己出了城之后才摆上的。 说是摊子,实则就摆了张木桌,上面搭了个简易的棚,三两个身穿藏青曳撒的书生站立在此间,身后的地上摞了些鼓囊囊的麻袋。 其中一人正是杜茂,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袖子高高捋起,昂首挺胸地冲路过的平民吆喝道:“万岁爷有令,出城者按户可领干粮一份,先到先得了啊。” 还有这好事?闻所未闻也,将信将疑的民户们皆放下推车,闻声赶来,很快将道中堵满。 杜茂转身在地上的麻袋中取出一串饼,每个饼手掌大小,状似铜钱,饼的中间镂空有个圆孔,以线从中穿之,五饼连为一串。 此饼有名“戚家饼”,戚家军中简称“光饼”,是用米、麦添以杂粮面粉压实烤制而成,晒干水分后极易保存且长期不坏,后用细线将其串之,携带起来非常方便。 戚家军士卒常将其挂于腰间上阵杀敌,久而久之便有人传言,吃了光饼,可打胜仗。 从崇祯开始研习兵书起,便多以戚继光所著为主,此饼与后世的压缩干粮相仿,于是拾少保牙慧,命人仿制而成。 并细心地将其分为两类,一类为民用,正如杜茂手中样式,一类为军用,譬如姜瑄部下士卒配发的戚家饼,额外添加了适量的盐和芝麻。 “大老爷说话可算数?” “真的假的?白拿?” 这班年景,粮食最为难得,此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一出,百姓自是疑问重重,真的能白拿吗? “还能诳你们不成?这是万岁爷亲命!” 面对众人的疑问,杜茂笑意盈盈说着,胸有豪气万丈,放粮赈济百姓这等经世济民的仁政,不就是我辈读书人所朝思暮想的吗? “所有人按户领取,一户一份,不准抢啊。” 杜茂将手中这串饼递给其中一人,那人将饼举过头顶从人群中挤出,大叫:“是真的!是真的!” 有一妇人抱着孩子站在人群外观望,见真有人领着粮走出,赶紧冲旁边正傻愣愣看热闹的丈夫腰间用力一掐。 “木头脑袋!还愣着作甚,指望我和娃儿去抢?”丈夫吃痛,这才反应过来,冲进人群拼命往里挤。 “哎哎,你领过一次了啊,再想浑水摸鱼,我可喊官兵了。”杜茂说着将此人手臂打开,不再发饼,冲着周围人指挥道:“说好了一户一份,谁要是敢冒领,统统抓了!”此言一出,哄抢的人群才稍微安分下来。 此处状况被姜瓖尽收眼底,摇着头对杨振威说道:“尽是无用之举,焉能不败亡?” 杨振威机敏地环视周围,小声叮嘱道:“耳目众多,大人慎言。” 姜瓖见心腹疑神疑鬼的模样,轻蔑一笑道:“等过了今日,该慎言的就不是本官了,驾!”说完马鞭一甩,驰向大营。 “唉。”杨振威叹了口气无奈跟上,心中隐隐有股不详的预感,大事在即可最忌主将沉不住气。 ..... 代王府中,安置于此的难民也收到了告示,但他们本就是为了躲兵灾来的府城,现在出城该往哪去? 难民的处境和本地人不同,想法也随之不一样,现下并无一人拖家带口离去,各村各屯中的族老、里长带头聚在一起相互商议起来。 难民得以安置代王府,牛头村的老陈头出了大力,在难民中威望的很高,大家商讨一阵后,希望由他来拿个主意。 老陈头还是那个愁眉苦脸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正位,托着烟袋“吧唧吧唧”地抽着。 “陈老啊您就拿个主意吧,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是啊。” 底下人见老陈头光顾着抽烟半晌放不出个响屁,急着催促。 劳什子的主心骨,谁愿做谁做去,烦闷无比的老陈头,脸上的皱纹印得更深了。 众人再三催促,老陈头被逼的没办法,将烟袋朝地上叩了叩,说道:“要额拿主意也行,乐不乐意听,额可管不着。” “行,您就直说。” 老陈头听众人表态了,点点头继续说道:“咱这条命是万岁爷救得,这恩你们认不认?” “认。”说到万岁爷,在场的所有人皆无二话,万岁爷让出皇宫给咱住,还给大家伙治病,供衣穿,供吃食,这份恩情没人会不认。 老陈头问完特意竖起耳朵听,见没有忘恩负义的混账,这才露出笑脸,顺水推舟道:“知恩图报的道理大家都晓得,额就不多说了,别人怎么样额不管,咱牛家村的人是肯定要留下来滴。” 坐着离老陈头最近的一个里长听了,有些犹豫地说道:“要说留下来也不是不成,问题是咱留下来能干啥嘞?就怕给万岁爷拖了后腿。” 老陈头撇撇嘴,下意识地又扣了扣烟袋,对他说道:“这话说的,打仗不要靠人打啦?额就不信了,村里的男丁都去守城墙,女人只要不带娃的都去帮忙运东西,万岁爷还能不收咱嘞?” 空气突然安静,所有人随之沉默,每个人的心思不一。 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反驳道:“老头子说的轻巧,报恩也没必要非得搭上命吧?”话还没说下去,老陈头的烟袋砸了过来,还好他闪得快。 “个球娃子的怂货,打仗会死人你知道啦?那你知不知道不吃饭也会死人啊?” 老陈头拍拍屁股起身,就要出门捡自己的烟袋,临了还不忘补了一句:“额说过了,别人管不着,咱牛家村滴人有恩必报。” 铁生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嘴唇上留了一道淡淡的疤痕,见自己老子出了门,他也跟着离开。 长辈说话的地放自然轮不着他插嘴,但他其实很想说一句,咱老子是带种的。 wap. /131/131608/30723512.html 第四十章 死中求活 步步险招 上 崇祯将手中诸事交待完毕,回想一番未觉遗漏,悠哉悠哉独自打道回府。 他以前节俭惯了,平日里若是无事都穿得很朴素。好比今日,简简单单以网巾裹头,套了身绀青道袍,走在路上也没人认出他来。 崇祯在道边缓缓而行,怕妨碍了赶着出城的平民,在人群中偶尔能见着个熟悉面孔一晃而过,瞧自己的眼神躲躲闪闪,应该都是皇侦司的探子。 王承恩安排人手暗中护卫,此举虽未经他同意,但终是一片护主之心,崇祯也不好再推脱,只当没看见。 “毕竟是草创的班子,盯梢的功夫还是差劲了些。”崇祯脑中回想着后世的谍战情节,正在考虑要不要花点时间给这些人培训培训。 实际上皇侦司的探子盯梢的手法虽有些稚嫩,但还不至于被一眼就看穿,之所以崇祯能够发现,和他现在的感知和记忆超群有关,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大战在即,为了保存士兵的体力,今日起便不再加练,除了城门当值的,营兵们皆在军营中休息。 杨伯先却没闲着,今日陛下派人给团练营的士卒们配发了新的军衣和兵器,正由他领着在城中巡逻,维持秩序。 崇祯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任务,心腹更是一个不留全部外派,再加上之前还把姜瓖派来护卫的亲兵给解散。 整个宋府上下,现在应该叫朱府,冷冷清清,除了管家杨氏和一些帮工的家眷,就只剩坐在门口打瞌睡的门房王老九了。 王老九便是早先在府衙看门的老汉,后来崇祯觉得他有趣便一起带回了府上。 起初,刚知晓皇帝身份的王老九每日战战兢兢,看起门来称得上尽忠职守一刻不敢马虎,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崇祯平时太过平易静人,没坚持几天就泄了气,整日除了打瞌睡就是打瞌睡。 王老九靠坐在门房睡得正香,嘴里“呼哧呼哧”地打着酣,连大门都忘了关拢,漏出半大不小的缝。 崇祯从门缝中轻易走入,见王老九模样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却未将其唤醒。 远处杨氏正好站在庭院中,突然见着是陛下走进大门,赶紧前来问安,顺着陛下的眼神她也瞧见了睡觉的王老九。 杨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整个宅中就属这王老九最爱偷懒,现在还被陛下抓了个现行,岂不成了自己失责?转身作势要去将他掐醒狠狠教训一顿。 “不用,让他继续睡吧。”崇祯笑着,轻声说道。 杨氏见陛下并无怪罪之意,这才稍稍安心,双手扶着左膝右腿微曲,蹲着向崇祯请安。 崇祯点点头,问道:“宅中尚有饭食否?” “一直给陛下备着哩,奴婢这就去伙房端去。”杨氏说罢小跑着去伙房准备吃食。 .... 崇祯坐在饭桌旁,杨氏自己端着食盒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下人将盒中吃食一一取出置于桌上,不过三两个窝头一碗稀粥一碟咸菜。 杨氏知晓陛下最恶铺张浪费,宅中的饭食都就着这个准则准备,别觉着这些粗茶淡饭寒酸,这可是陛下的心头好。 崇祯手拿碗筷正准备开吃,侍奉在旁的杨氏小声说道:“陛下,奴婢自作主张为陛下试吃过了。” 崇祯侧过头来看了看杨氏,疑惑地问道:“这宫里的规矩弟妹从何学来?” 陛下以弟妹相称,杨氏岂敢以弟妹自居,欠了欠身恭敬答道:“奴婢的姑姑原是六局的女官,所以奴婢知晓些宫里的规矩。” 在皇帝用膳前,确实有尚食局女官试毒的规矩,不过现在的崇祯心思早不同以往,对这些旧习不甚在意,可真正有心的人却会想起。 唉,后世的自己口中常说打倒封建余孽,谁曾想前世的自己就是最大的封建头头,崇祯顿感哭笑不得,在心中自嘲。 崇祯简单说了声:“好。”,动手细嚼慢咽起来,他口味清淡不喜肉食,就着咸菜窝头吃得不亦乐乎。 吃完饭饮了些茶水,崇祯吩咐杨氏忙她的事去,自己在院中揉着小腹散步,此为养生之道是也。 感觉消化的差不多,一头钻进书房不再出来。 酉时四刻,日暮鸡归巢。 崇祯看书看得有些累,借着困意伏桌小憩。 而王老九则刚刚睡醒,撑开手臂大伸懒腰,“啊唉”打了个哈切,站起身走出门房活动起筋骨。 “哪个球日的把门打开了。”见天色已暗,王老九打起灯笼准备将大门拴好,没成想门动了,径直往里推开。 王老九一个后跳,侧着身子探头看了看,见门外没人,喃喃道:“嗬,哪来的妖风?” 话刚说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空空如也的门口突地站满了人,王老九借着灯光隐隐能看清前者面相,咦!这不是陈统领吗。 来者正是陈拙身后跟着的全是士兵,王老九与陈拙也算熟识,正想打招呼,却另有一人从陈拙旁边走了进来,冲着王老九的肚子踢了一脚。 王老九腹遭重击,扔了灯笼在地,弯腰抱着肚子干呕,说不出话来。 陈拙脸上神色一闪而过,旋即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 “必须抓活的。”杨振威一脚踢开王老九后冲身后众人命令道,陈拙只好咬咬牙带队冲入宅邸,直奔崇祯寝屋。 “呃....你们.....这是万....万岁爷。”王老九俯着身子,左手慢慢地抬起,指着杨振威。 杨振威懒得理他准备跟着进去,发现右腿挪不动,原是被王老九跪在地上死死抱着,脸贴着自己大腿。 王老九最初的剧痛熬过,口舌有所恢复,缓缓说道:“这是万岁爷住处,你这是谋反!” 杨振威抽出腰刀,指着王老九的脸与其对视,似乎是在警告。 王老九丝毫不松手,好似失心慌一般大叫:“谋反!谋反!有人谋反!”,声音在院中回荡。 陈拙率队在寝屋未发现崇祯身影,当即命士兵搜索所有房间,一时间宅中鸡飞狗跳,尖叫声连连。 崇祯被动静吵醒,揉着睡眼悠悠醒转,正欲走出书房看看怎么回事,房门“轰”地被踢开。 几名士兵冲进屋子一看,连忙大叫:“在这!”,罢了结成人墙堵住门口,满脸焦急地警视着崇祯。崇祯反倒平静如常,既不怒斥也不反抗,拖出椅子轻松坐下仿若看戏。 陈拙挤开士兵走了进来,右膝半跪打千行礼说道:“万岁爷,得罪了!”,后面三个字陈拙咬得很重,一字一字说出。 “朕自己走,不劳各位勇士上手。” wap. /131/131608/30723513.html 第四十一章 死中求活 步步险招 中 崇祯说罢起身向外而走,他进一步门口的士兵们便退一步,两方对峙着一齐到了屋外,而陈拙因被无视,怔怔出神留在原地。 正巧杨振威走了过来,隔着大老远便口称告罪,待到崇祯面前说道:“万岁爷,总兵大人有请您到府上一叙,卑职杨振威特来护送。”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崇祯吸了吸鼻子,有些担心杨氏以及无关人等安危,说道:“朕去之无妨,不过尔等需善待宅中下人。” 杨振威听了不免有些尴尬,他腰上挂着的刀鞘正慢慢向下渗血,心虚的摸了摸刀把硬着头皮答道:“这,自是应当的。” 见他答应,崇祯点了点头并示意杨振威朝前带路,在兵士的簇拥下穿过前院直至大门,血腥味渐浓。 王老九一动不动趴在地上,身下弥漫开大圈鲜血,杨振威自知瞒不过了,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崇祯,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万岁爷,有些误会,您看这个....” 崇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抬手说道:“带路。”,杨振威这才松了口气。 临出发先姜瓖曾叮嘱过他,务必好生将陛下“请来”切不可动手杀人,见陛下不恼杨振威心中直庆幸,幸好杀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房。 门口外摆了副官轿,轿夫站在旁边等候,杨振威上前将轿门拉开,低着头张开双手道:“万岁爷,请。” ..... 今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城中的缙绅齐聚于孙宣怀宅中。 之所以不依不饶,一来如果是情势不对他们也好早些逃命,二来众缙绅又心有不甘,这段时日大伙是掏钱又掏粮,为的就是万岁爷给的口头承诺。万岁爷有兵不好惹,可你孙宣怀总得给大伙个交待不是? 孙宣怀得了皇帝准话便急急赶回家中,初至时站在门口的众缙绅皆不给他好脸色,就是一句话,还钱。 孙宣怀听罢有些纳闷,还钱?还什么钱,末了瞧见自家夫人后这才恍然大悟,旋即头疼万分。 只见孙李氏领着手持棍棒的家丁站在院中,插着腰指着周围的缙绅们破口大骂,甭管是高矮胖瘦一个不放过,往日里各家女眷互相走动来往的密切,闺中密友间闲暇时不就拿夫妻之间那点事以做谈资,现在倒好,这谈资成了孙李氏的“武器”了,骂的众人直抬不起头来。 “嘿嘿,说你呢姓胡的,你家婆姨旬月未尝荤腥啦,是不是你不中用啊?不中用还不快找大夫治去!咱老孙家可不是医馆。” “你!泼妇!”胡员外似被戳到痛处,老脸羞红。 “哎哟喂,许你来咱家闹事,还不许老娘骂街啦?骂你怎的了?今天就是闹到万岁爷跟前,老娘都站得住脚。” 孙李氏趾高气昂,手中攥着的丝帕随着身形一起晃动。 “胡闹!滚回去。”孙宣怀气得吹胡子瞪眼,怒斥着从外走了进来。孙李氏一听,吓得一震,如同猫见老虎,赶紧带着家丁撒丫子跑了。 见得正主归来,受了一肚子气的众人终于找着能撒气的,你一言我一语抓着孙宣怀指责。 胡员外反应最是激烈,指着孙宣怀大喊:“姓孙的,还钱。”,旁边有人跟着起哄道:“还钱!” “孙某从商这么多年,何曾欠过诸位的帐?” 胡员外右手下意识护着裆部,显然对方才之事仍耿耿于怀,厉声说道:“就因你出头!不然谁会捐钱捐粮?咱现在不跟你蹚浑水了,把咱出的那份还回来!” “对,还回来!” 孙宣怀苦笑服软,上前搂着胡员外的肩说道:“胡老板,有话咱好好说不是?犯不着与孙某拙荆一般见识。” 胡员外斜眼看着孙员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呸!都是胡编乱造!” “孙某替拙荆,给胡老板赔个不是。”孙宣怀笑着向胡员外抱拳示意,胡员外见孙宣怀如此,也不再得理不饶人,面上愠色稍稍退祛。 “诸位稍安勿躁,今日孙某肯定给个交待,且容孙某在家中摆上宴席,大家坐下来说如何?”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众人见事已至此只好应允下来。 离孙宣怀家不远处有个旧宅院,宋献策和杨伯先坐在院中石凳上,团练营的士卒全部在此。 “宋先生,陛下身边无人,某担心....” 宋献策忙里偷闲沏了壶毛尖,杨伯先喝不惯茶,烫了吧唧的没喝酒爽快,宋献策只得独饮。 见杨伯先提问,宋献策将茶杯轻轻放下,说道:“万岁爷谋定而动必有后手,杨统领无需担忧,我等奉命护佑孙大人周全即可。” 杨伯先见他老神在在的,不由疑问道:“宋先生这才几日光景,就对陛下了解得如此之深了?” 宋献策抹抹胡子,面露敬仰道:“以前宋某自以为有所了解,现在嘛看不透,看不透。”说罢给自己斟茶。 杨伯先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见宋献策默默喝茶不再多言,心道跟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可真费劲的。 .... 大同城东二十里外有一白登山,高约一里山体浑圆,顶上平坦且草木众生。 白登山至大同城之间既没壕堑又无险阻,都是些平地缓坡,骑兵来往如履平地。听部下提议,吴惟华当即命令全军在山脚扎营,就地取材生火造饭。 手中捏着刚读完的密信,吴惟华坐在营帐中喝着小酒,静候佳音。 .... 崇祯被一路带至姜瓖住处,下了轿子,只见宅院四周士卒林立,披甲执锐戒备森严。 姜瓖正在屋中来回踱步,隐隐听见屋外有脚步声,赶紧坐回座椅上。 门被杨振威推开,崇祯随之进入,身后还跟着走入几名亲兵,陈拙赫然在列,进门后左右护卫在姜瓖身边。 姜瓖见了崇祯,既不起身迎接也不开口说话,就这般直勾勾地与站在眼前的崇祯对视,仿佛在说你奈我何? 倒是杨振威开口打破安静,道:“总兵大人,万岁爷请来了。” “本官招待不周,请万岁爷找个地方坐吧。”姜瓖杵着下巴盯着崇祯,权力的味道让他迷醉,让天子当众出丑所带来的快感直冲大脑。 崇祯除了拍打身上的灰尘,再无其他动作,就这么站着也无妨。 见崇祯不应,姜瓖身子探前,威胁道:“请坐!” 然而崇祯的回答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既然姜大人如此想看朕出丑,不妨朕退位禅让于你,更能滑天下之大稽,你说好不好啊?” wap. /131/131608/30723514.html 第四十二章 死中求活 步步险招 下 现在的崇祯真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张嘴一句禅让皇位,给姜瓖听的一时语塞,连同杨振威在内的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 “怎么,姜大人不信?不如就趁现在?” 崇祯不按章法出牌,接着步步紧逼,姜瓖全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两只手怎么放都觉得不对,最后干脆环抱于胸,看向杨振威,意思是你来。 杨振威顿感无语,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嘴巴一开一合做着口型却没发出声。 见杨振威也不知道说甚,别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姜瓖索性将腰刀抽出重重放在桌上,厉色道:“万岁爷逞口舌之利,难道不知现在孰强孰弱么?” 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让崇祯只觉好笑。 “朕赌你没弑君的胆量。” “你!”姜瓖仿佛被踩着尾巴,抓着刀柄蹭的站起,一副要暴起杀人的模样。 “得了吧姜瓖,朕是死是活价码可不一样,你既逐利忘本,想必不会连此都不知?” 崇祯说罢手拖了张椅子坐下,而姜瓖却已经站着,隐隐之中的气场开始发生变化。 清军点名要活着的崇祯,姜瓖心里自然清楚,没料到崇祯本人竟也洞悉此事。 杨振威慢慢挪步向门口倒退,从捉拿万岁爷起他就感觉哪不对劲,眼下崇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逐渐让他心惊。 对,太顺利了,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 万岁爷的心腹在同一天全部不在身边,而这一天正巧是他们要兵变的日子....不会的,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实际上,杨振威已经感觉到中套了,只不过心中仍不停用巧合这样的说辞来试图安慰自己。 纵使脑子里再怎么不相信,身体却很诚实,无声无息地已经挪步到门边,手就搭在门上。 姜瓖早被私心迷了眼,哪还能细想到这些,只认为崇祯落入他手后在故弄玄虚罢了,随即冷笑道:“姜某今日便任性一回又如何?你不会指望什么狗屁团练营能救得了你吧。” 说罢抬起刀指着崇祯的双眼,心中五味陈杂,老子为你杀了张天琳,又将大同城交给你,结果不但没有赏赐还妄想插手军中,白瞎了老子一片苦心。 此话虽未说出,可崇祯好似看透了他心思一般,自顾自说道:“你投了闯贼日子过的不顺,有没有朕你都会选择复叛。朕不计前嫌委你原职,你却觉得还不够。朕主意改革军队以增添战力,你却认为朕在触碰你的禁脔,在朕身边安插眼目以图后效,就是你姜瓖干的事。” “算上今日你已是三叛,莫不会还自觉委屈,觉得是朕亏待你在先?你哪来的脸?若论为国为民,尔比之周遇吉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堂堂大明军队怎就成了你们这些总兵的禁脔了呢?” 陈拙在一旁先是惭愧不已后又热血沸腾,姜瓖这个狗贼,我竟盲目听命于他!直到现在,他才领会到马鹞子先前所说之真意,悔不该因裁撤之事迷乱心眼,摇摆不定。 陈拙将手缓缓移至腰间,打算找机会救人。 崇祯话音刚落,举起双手轻拍。 “啪,啪。” 房中有三名士兵同时抽刀,陈拙见情况不对正想动作,喉咙已被刀尖抵住。 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人蹬步横刀上前,挟持住猝不及防的姜瓖,而杨振威被刀指着,颤抖着将双手置于胸前。 挟持姜瓖的士兵大声说道:“皇侦司甲1,参见陛下。” “皇侦司甲叁,参见陛下。” “皇侦司甲肆,参见陛下。” 陈拙一动不动,红着脸看着自称皇侦时甲叁之人,想不到...... “想不到万岁爷还有这手,姜某佩服。”包括陈拙在内的四名亲兵,皆随侍他姜瓖多年,乃心腹中的心腹,不然也不会安排他们在屋中守候。 姜瓖嘴上虽逞强,实则根本想不通,平日里待他们也不差,这就被策反了? “万岁爷,不关小人的事儿啊,都是姓姜的指使的啊!”杨振威赶紧举着双手跪下。 姜瓖恨恨地回头瞪着杨振威,这没骨气的狗东西。 甲1见他乱动,抬膝向姜瓖腰部用力一撞,呵斥道:“老实点!” 姜瓖后腰吃痛,怒目与甲1相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老子...”,话还未说完,站在他身后的甲1抬起刀,用刀身重重拍在姜瓖右脸上。 姜瓖被打得头向另一边歪着,眼冒金星,右槽牙在嘴巴里碎成几块,血顺着嘴角缓缓渗出。 他想不通为什么,实在想不通,就凭崇祯嘴里的两句话? 片刻之间,大局已定,崇祯站起身来看了看被制住的三人,说道:“都押下去。” 陈拙挣扎着伸手想向万岁爷解释,可崇祯未做理会,杨振威浑身颤颤,不振也不威。 唯独姜瓖好似疯魔,哑着嗓子怪笑:“呵....哈哈哈哈...老子外面还有兵,哈哈....你以为.....你赢了吗。” 见贼心不死,崇祯无奈道:“姜瓖啊姜瓖,朕之所以耐着性子陪你演完这出戏,就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浪子回头的可能,你太让朕失望了。” 姜瓖听言心如死灰,看来今日兵变只有他自己蒙在鼓里。 “为什么。” 姜瓖想问的有很多,但最想知道答案的只有一个,自己的部下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被策反了? 崇祯在他身前蹲下,好让低着头的姜瓖看见自己。 姜瓖眼中模糊可见,崇祯正用拳轻轻敲击着自己左胸。 随后诛心之言一字一字传入耳中,“克扣士兵血汗已自肥,还指望其甘心为你卖命,兵血喝糊涂了?朕给双倍足饷,此为人心所向。” 原来是钱,姜瓖鄙夷道:“堂堂天子满身铜臭,以商贾为近臣,我败之不甘!” 崇祯摇头,不再浪费口舌,起身向外走去,全程不曾理会陈拙,待路过杨振威身边时特意叮嘱:“想吃什么就跟卫兵说。” 杨振威还以为万岁爷开恩原谅了自己,大喜若望。 “擅杀良民,通敌谋逆,明日千刀万剐,就拿你来祭旗。” 杨振威张着嘴巴怔在原地,而崇祯已扬长而去。 遍观崇祯登基十七年,获“凌迟”酷刑者寥寥,明日便要加上他杨振威一个。 wap. /131/131608/30723515.html 第四十三章 心之所向 崇祯此刻的心情并不好,事事预料在先本以为算无遗漏,然而过程中还是出了意外,王老九死了。 鉴于姜瓖之前的种种行为,崇祯从未对此人放松过警惕。 皇侦司的第一要务就是收买、渗透姜瓖的亲信,做到对其动向的了如指掌,由此,在姜瓖的家中早已遍布眼线。 姜瓖的失败,在于他的轻视,自始至终都没把崇祯这个落难天子放在眼里,倘若平日里能静下心气,听从杨振威所劝变得更谨小慎微些,事情的走向可能会大不相同。 崇祯插手军中诸事,确实意在独掌兵权,但此为天子阳谋,合情合理。 军中贪腐成风私兵林立,崇祯对此乱象已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边顾忌主将的感受,一边采取温柔的态度以对之。 对于一个未战先降的叛军总兵,这些难道不算恩惠么?人心不足蛇吞象,被贪欲主导的姜瓖意识不到这点,只觉理所当然。 崇祯裁撤亲兵后时常独自外出,就连王承恩都认为陛下粗心大意,又刻意将身边心腹抽空,在住处营造不设防的假象。 种种的一切,都是为了引某人上钩。 由此可见,崇祯有意为姜瓖量身定制,设下此局。 若姜瓖真心实意效忠且绝无二念的话,则皆大欢喜,反之正如今日。 虽说翻手间按下叛乱的苗头,但人力终有穷,崇祯料敌在先自认算无遗策,谁成想无辜的王老九成了此局的牺牲品。 “皆吾之过矣。”崇祯喃喃自语,直到他闻到杨振威身上的血腥味时才幡然醒悟,自己完全忽略了下人的安危,这种天然的帝王冷血与他脑中后世的先进观念格格不入,所以自责不已。 然而身为一国之君,便注定了自己要抛弃部分人性。 凌迟杨振威,崇祯能为王老九做的,仅此。 姜瓖被捆住双手由甲1用刀抵着走出,门外景象让他彻底心死。 亲眼目送出城的王进朝竟旋而复返,领着部下站在院中向崇祯复命,负责保护自己的亲兵皆拱卫于崇祯的身侧。 触景生情,想起方才崇祯轻敲胸口的动作,其中道理再简单不过,得人心者方得天下。 见姜瓖停步不前,甲1可不惯着他,手上用了用劲,刀尖穿过衣物直入肉中。 “快走!看什么看?” 姜瓖痛得惨叫,咬牙切齿盯着甲1,虎落平阳被犬欺! 甲1最恨他那副看下人的眼神,手上不断加力,小声冲着姜瓖道:“狗东西可别忘了,爷爷当年不过看了你那小妾一眼,你是怎么对待爷爷的,咱俩的帐回了大狱慢慢计较。” 崇祯暂不杀他,是为姜瑄考虑。可此番入了大狱,有仇者报仇有怨者报怨,恐怕比死还难受。 “禀万岁爷,营中部将皆已带到。”王进朝不顾腿脚不便,单膝跪地行礼。 王进朝官至正四品卫指挥佥事,现任大同参将仅次正副总兵,姜瓖失势后营中自然以他为首。 “末将邱序,参见陛下。” “末将李彪,参见陛下。” ....... 营中各守备、游击紧随其后一一行礼上报,表示效忠。 王进朝身为营中二把手,却被姜瓖派去城门上吹冷风,若不是崇祯亲自视察,恐怕连天子一面都见不上,足见姜瓖对他打压之深。 之后王进朝秘密与王承恩接触,希望能面见陛下诉己衷肠,崇祯知晓后将此事隐下,仅口述密令交由王承恩,与其私下传话。 “朕着令,王进朝领大同总兵督大同兵务,即刻重新部署城防事宜。” “诺!” “邱序、李彪,尔等赶赴二堡一镇,替朕巩固大同北部防线。” “诺!” “天下糜烂势如危卵,众将听令,即日起朕自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兼兵部尚书,号征北大将军,统摄天下兵马以抗建虏,尔等此后皆为朕的部下。” 众将大喜若望,此举意味着以文抑武的格局被更改,向来低文官一等的武官自此一跃跻身皇权核心。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统揽军政,是为崇祯光复大明重要的第一步。 ...... “大家都安静,听我说。”孙宣怀举着酒杯站起身,聊了这么久一丝进展也无,缙绅们各执己见吵将的厉害,不放些狠料不行了。 望着在场众人,孙宣怀在心中祷告,此为一时权宜之策还望陛下勿怪。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孙某知道诸位在担心什么,某和大家一样,这点绝对错不了。” “大同战事虽凶,但陛下早有定策,必能胜之。” 孙宣怀家底颇丰,胜在生意涉猎之广,而上一任的大同首富则是本地盐商领袖王家。 明朝禁止民间贩卖私盐,这门生意自然不是谁都能做得的,需在官府缴纳盐价税款获取盐引才准售,这中间又涉及到许多弯弯绕绕。 而大同凭借自身的边关地理位置,以盐、粮生意闻名天下。 盐商王家的家主年近七十垂垂老矣,早已隐退幕后。今日情势危急不得已而出山,此时也正坐在席中上首,左右有后辈照料,杵着拐杖颤悠悠道:“孙小子,你是老朽看着长大的,真话假话老朽一听便知。” 孙宣怀见王家长辈发了话,额头不免渗出汗来,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长辈前,蹲下身子说道:“王老,您就帮帮小子我吧。” 王老毕竟年迈体衰,出趟门不易,想说话却一直咳嗽,孙宣怀推开王家后辈,轻抚着王老后背。 待王老稍稍缓了过来,说道:“吃大同的米,喝大同的水,生是大同的人,咳咳,死做大同的鬼。” “孙小子,你只需要告诉...告诉老朽,是为了自己功名利禄,还是为了咱大同?” 孙宣怀三指朝天,面对着王老向在场所有人起誓。 “今日诸位要散孙某不会强求,但鄙人孙宣怀绝不会走,我是大同人,更是明朝的子民,因外敌进犯而背弃天子的事,孙宣怀做不到。” 王老浑浊的双眼盯着孙宣怀,面上轻轻展颜,王家能走到今天与朝廷息息相关,是受了皇恩的。 孙宣怀的回答他很满意,抬手呼唤后辈靠近些。 “咳..嗯,咱王家留下,回了。”当家的发话,后辈自无不可,搀着王老这就打算回家。 周边的缙绅们纵有不愿也无可奈何,晋商之所以闻名天下,和商人集体间的团结有着莫大的关系,既然德高望重的王老表了态,那么缙绅们的去留就此一锤定音。 孙宣怀本打算借陛下之名,擅自许以重利,以利诱之。 结果没用得上,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孙宣怀擦擦额头上的汗,与前来告退的缙绅们一一致谢。 wap. /131/131608/30723516.html 第四十四章 赴会 隔壁院中,听了安插在外的斥候回报后,宋献策放下茶杯与杨伯先说道:“看来宋某猜的没错,这位姓姜的总兵不过尔尔。” 宋献策归附崇祯后,曾私底下向人打听过之前府城里发生过的事,其中便知晓了姜瓖领兵反正杀了张天琳、柯天相二人。 他原为李自成倚重的军师,随军已久,自然知道许多军中密辛。 李自成曾在代州对上已故山西总兵周遇吉,遭到他所率领明军的顽强抵抗,战事一度吃瘪。在顺军拼死猛攻付出极大伤亡后,终于攻破宁武关,但周遇吉依然带着剩余随从与顺军巷战不止,誓死不降。 即便身重数箭被擒口中仍大骂李自成,李自成大为光火,命士兵将周遇吉悬挂于高杆之上乱箭射死,并将其尸体肢解喂于野狗。守在官署的周遇吉之妻刘氏连同几十名妇女被放火烧死。 这还不够,李自成一句“遂屠宁武,婴幼不遗”,顺军开始屠城,被杀百姓甚众,十户不存一。 周遇吉的事让李自成杀心四起,即便后来的大同总兵姜瓖不曾抵抗选择俯首投降,李自成依然想杀了他。 而事情奇怪就奇怪在,劝下李自成留姜瓖一命之人竟是张天琳,当时宋献策在场,对经过了解的一五一十。 不管之后在留守大同的时间里,张、柯二人与姜瓖互生龃龉也好,明面打压也罢,张都是有恩于姜的。 知道这些的宋献策对姜瓖的评价极低,此人“不忠不义不孝不仁”占了个全,实属当世奸恶。幸好万岁爷胸怀大才,眼睛和明镜似的,不然自己还真得想办法出言提醒。 “杨统领,此间事了,咱们赶紧向万岁爷复命去吧。” “好。” .... 东门城楼上,崇祯已披挂好盔甲,与王进朝并肩站立在城墙边。 自从他选择向山西方向进发,最终跟据情况驻留宣大,期间曾演算过无数策略方针。 不管他选择哪一种,第一步都必须独揽军权,加强中央禁军。否则自己这个大明天子走到哪都是被军阀、文官玩弄于鼓掌的货色,这也是他决心不先行南归的原因。 即便他后世的记忆里对南面的历史发展不太清楚,但作为明眼人不难看出,尚有二十余万官军的总督、总兵以及江南大本营的东林党们早已势大难制,两者沆瀣一气可轻易架空皇权。 去分辨孰忠孰奸从而依附之举太蠢,崇祯不愿,后世的记忆教会他了一个道理,“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刚才哨探已经来报,在白登山附近发现驻扎的清军,观其营地的规模,约有三千人之数。 将皇侦司提供的情报合并来看,姜瓖已经与清军私下勾兑过,这一批三千左右的清军是前头部队,欲行招降之事。 崇祯抬手向城墙外指了指,问道:“王进朝,若分兵夜袭敌军大营,可有胜算?” 王进朝直言不讳:“陛下,敌军营防守备严整,夜袭恐怕难以奏效。”说罢赶紧打量崇祯神色。 崇祯听后并为对此不满,换做以往,王进朝的直言定要被安个消极怠战的罪名,他本人也为此经常得罪上官。 但随着崇祯“纸上谈兵”日久,经过今世、后世的按理比照对较,现在的大明皇帝对战事有着自己的理解。 实际上,夜袭是一种对己方士兵要求非常苛刻的军事行动,既考验底层士兵的军事素养和士官的组织力,还要求主将了解天时地利,就算满足以上要求,仍需要敌军配合,正巧处于轻而不备的状态。 王进朝担心陛下误会,刚想开口说点场面话圆一圆,却听崇祯将自己对夜袭之事的看法娓娓道来,虽然中间有些词句甚是耳生,但大体意思明了。 看来陛下对掌兵一事,是下了苦功的。 一直以来知兵的帝王皆为雄主,王进朝不禁对眼前的陛下感到有些陌生,陛下何时学得这些? “以后凡是涉及战事,便如现在这般直言不讳,朕不需要空话、漂亮话,只要真话。” “是。”王进朝点头应承,内心感慨不已。 “也不知姜瓖把朕卖了个什么价钱,王进朝,待会可有胆量陪朕出城走一遭?” 王进朝虽不知出城所为何事,但陛下打算亲往,自己又岂是无胆鼠辈? “属下誓死护卫万岁爷周全。” ..... 半个时辰后,王承恩急匆匆赶至城门口,经卫兵通报后得以面见崇祯,将手中的纸条递上。 纸条上沾染了几滴血,将字迹晕开,看来杨振威和姜瓖已将和清军勾兑的细节全盘托出。 崇祯将纸条收起,注意到王承恩身上也有血迹,笑着说道:“这些个脏活儿交给手下人做便是,哪需朕的王大伴亲力亲为啊?” 主奴之间同生共死关系非比寻常,崇祯这些个调笑话实则是为关心。 王承恩感激行礼,答道:“万岁爷的事到了奴婢手中,那就都是大事,交给下人做咱家放不下心呐。” 虽说平日里见不着王承恩人影,事情可没少做,脸上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崇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瞅你那憔悴模样,赶紧滚回家睡觉去,朕命你明日太阳晒屁股才准出门。”崇祯笑骂一声,翻身上了匹快马。 “万岁爷说的是,奴婢认罚。”王承恩赶忙领罪,转眼间就见崇祯骑着马,身后仅带了十骑跟随,轻装出城。 “唉..”王承恩叹了口气,万岁爷亲身涉险的事已屡见不鲜,劝是怎么也劝不住的,咱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老天爷保佑。 ....... 亥时,定昏。 大同府城向东十里外的一个土坡上,吴惟华骑马在此等候。他身旁并立着一名武将,神色极为不耐烦,观其打扮以及标志性的小辫,乃建州女真人无疑。 吴惟华表面上是这批先头部队的领头之人,实际不过算个汉人翻译,真正的主人是旁边这位满人。 此人名叫蛮八,原是阿济格手下的戈什哈(满人亲卫),后来被提拔为和度军中的梅勒章京(副将)。 蛮八汉语说得不太行,等得久了有些不耐烦,但碍于沟通不便,一直忍着。 过了片刻,蛮八将脸上趴着的飞虫拍死放入嘴中,用蹩脚的汉语问道:“吴,什么时候,皇帝?” 吴惟华知道他什么意思,突然眼光一闪,旋即指向前方的光亮激动地说道:“蛮八统领,快看!” 蛮八夜视极佳,顺着方向看去,嘴里数了数,有十个人骑马从对面而来。 “准.....备。”蛮八当即下令旁边的汉旗兵戒备,并四处散开,蛮八细心地带了百人在此,就为以防万一。 见人离得近了,吴惟华大喊:“来者留步。” 于是对面的轻骑在坡上另一边缓缓停下,两边中间相隔十步之外。 众人皆手持火把,面目看得清晰。吴惟华左看右看,均不见熟人杨振威,焦急问道:“杨将军呢,怎的没来?” 崇祯拍马上前一步,道:“姜某亲自前来还不够?” 吴惟华一听此人竟是姜瓖,这才放下心来,杨振威兴许另有他事,于是接着话说道:“原来是姜大人,吴某久仰,不知姜大人答应我们的事...”吴惟华故意拖着长音不说完。 崇祯“噢”了一声,摸着额头,一副忘记了的表情,说道:“你说崇祯皇帝啊,在营中关着呢。” “姜大人为何不带他前来?”吴惟华疑惑道。 “之前杨振威这小子话说得不清不楚,老子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不妥不妥。” “姜大人的意思是要反悔?”蛮八汉语虽然不好,但听得懂反悔是什么意思,他细细观察对面说话之人,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反.....会?”蛮八重复反悔二字,问向吴惟华。 不等吴惟华说话,崇祯以手肘杵着马背,探着身子眯眼盯着蛮八,问道:“嘿!你就是鞑子?” 蛮八知道对面这个人在贬低自己却不以为意,猎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他在想还有谁给他过这种感觉。 吴惟华听姜瓖出言不逊,赶紧打起圆场。 “这位是蛮八统领。” 崇祯与蛮八对视了一会,扫兴般地甩了甩手,调转马头道:“老子反悔了,封官不够,得给钱。” “姜大人要多少?” “一百万两。” “姜瓖!你开什么玩笑?”吴惟华看出姜瓖明显一副不愿谈的样子,急了。 崇祯已经带着随从动身,听见呵斥,朗声回答道:“没钱就用炮换,马换,足数就行。”说完,绝尘而去。 “这....蛮八统领....”事情办砸,吴惟华脸色难看异常,不安地向蛮八询问该如何是好。 “他,总兵?” “他就是姜瓖,大同总兵。” 蛮八知道汉人的总兵和自家的固山额真大人相当,但固山额真没有那种感觉。 “追!追!”蛮八恍然大悟,夹马向前,大喊着让手下立刻追击。 蛮八回想起自己跟随阿济格面见皇太极大汗的场景,没错,那个感觉,和大汗一样! wap. /131/131608/30723517.html 第四十五章 无畏 崇祯等人仗着快马轻刀,转瞬便与清军拉开了不小的距离,等蛮八察觉不对率部追击时已看不见踪影。 蛮八统领的这支八旗汉军向来以火器辎重为主,不善骑术。 所以此次会面,跟随蛮八前来的全是赫哲人奴隶,这些赫哲人生活在松花江下游一带,族群以渔猎为生,因其个个穿着用大马哈鱼鱼皮制作的衣服,满人习惯称呼他们“鱼皮鞑子”。 建州女真本族向来人丁稀缺,所以等到在辽东坐大后,除了将蒙古东部的部分蒙古人族群纳为己用外,连偏远地区的土著野人也不放过,强行掳掠征召,作为替代满人伤亡的廉价炮灰。 虽然赫哲人未曾接受教化,生活水平落后低下,甚至于没有自己的语言,常用满语蒙语混杂。但终其一生皆在马背上生活,惯使弯刀小弓,骑射乃看家本领。 两方在骑术、坐骑上的差距很快被放大,顺着方向追击了一会功夫,蛮八已隐隐瞧见前方上下起伏的亮光。 穿着鱼皮衣服的赫哲人兴奋异常,嘴中嗷嗷怪叫,有人已半蹲在马背之上,稳定住身形,抬起小弓尝试向前射击。 塞外蛮夷善射,汉人皆知。 王进朝清晰听见身后有箭矢破空之声传来,伏下身子朝左侧的崇祯喊道:“陛下小心!” 崇祯正全力催动马匹,王进朝的话他听得不甚清楚,反问道:“什么?” 先前几箭因距离隔得远,骑弓射程较短,箭矢尚不足以射中人便堪堪无力落下,不过距离正在逐渐被拉近,即将进入骑弓射程。 崇祯一行人呈锋矢阵型在前狂奔,蛮八大吼着让所有人分散,意图编出一张大网自后向前一股脑将前者吞下。 随行护卫崇祯的夜不收轻骑也不是吃干饭的,在王进朝的手势指挥下,逐渐互相靠近合拢,替一马当先的崇祯遮挡背后可能袭来的飞箭。 “还击!” 王进朝从马鞍上取弓撘箭,气沉丹田,双腿扎马铁夹似的钳紧马腹,回身便射。 众骑有样学样,回首射箭还击。崇祯察觉到危险将近,非但不像以前那般惊慌失措,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心脏扑通扑通震得厉害。 以他的水平,想在马背上骑射基本不可能,所以在临行前,崇祯将马鞍上原本佩挂好的弓换了副臂张小弩。 崇祯单手把持着弩身,另一只手用劲拉动弩弦至挂钩,瞪大眼睛努力瞅准时机,将弩箭对准箭槽放入。 “咻!” 只见队首的崇祯轻调马头向右偏离,避开护卫在自己身后的将士,举起臂张弩向后平视,瞄准后扣下悬刀(扳机)。 此一幕尽收将士眼中,无不振奋鼓舞,天子以寡敌众尚且神勇还击,部下焉能惜命乎?齐齐喊“杀!” 崇祯浑身热血沸腾,脖脸处透着升火潮红,见左翼不远处有几个怪叫着的野人速度奇快,先是超越蛮八的追击大部,接着渐渐与崇祯等人平行,斜着径直向崇祯袭来。 “嗷!”这几人是赫哲族的赫金勇士,一路上不停模仿着狼嚎,将手中弯刀高高举起,欲将猎物收入囊中。 “来得好!”崇祯数年来积蓄的郁气在此刻化为无穷怒胆,这一刻,没有上下尊卑,汉夷之别,唯有男人之间血与胆的较量。 抽出横在腰间的秋水雁翎刀,崇祯手执利刃高声呼唤:“随朕冲锋!” 方才刻意放慢马速的王进朝众人皆急速转进,抽刀冲阵。 双方在对撞前的最后一刹那,崇祯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无限放缓,内心不停为自己打气,脑中回荡“狭路相逢勇者胜。” 望着对面蛮夷逐渐清晰的五官,崇祯将刀横着划向蛮夷的腹部,将身子缓缓伏下。 “唰。” “啊啊...” 刀划破身体的声音和哀嚎声同时响起,两方人马在几息之间对穿而过。 崇祯脸贴在马脖子上,只感觉头凉飕飕的,摸了摸,头盔已然不见。 这一次,老天选择眷顾明军,几名来袭的赫金勇士全部跌落在地,只剩马儿四散逃离。 崇祯赶忙回头数数,“一,二,三.....九...十。”,已方无一人伤亡,惊喜异常下意识地冲众将高举手中兵刃。 王进朝满脸都是敌人的血,冲着崇祯用力地点点头。 尽管蛮八马快,但这一次阻截失败后就再也拦不住崇祯等人的去路,这些明军的身上都穿着锁子甲,骑射使用的小箭即使射中也无法造成有效的杀伤,大同府城高大的城墙依稀可见。 “可惜。”蛮八明白,他放跑了一条大鱼。 城墙上的守军望见陛下和总兵大人身后有骑兵追击,赶忙指挥城上弓弩手朝敌人抛射。 崇祯等人率先冲进城门百步之内,而灯火通明的城墙上高高射出的箭矢一根根钉在刚好距离百步的地上,密密麻麻横着排列出一条分界线。 蛮八等人勒马于线外,崇祯在线内与之对视,吴惟华骑着马上气不接下气得终于追上,停在蛮八身边。 城墙上的守兵们已再度张弓搭箭,只待守将一声令下。 崇祯的头盔在冲锋时被敌人打落,发髻被风吹散,长发顺势披肩。 崇祯朝蛮八勾了勾手。 “来啊!” 蛮八指着崇祯,说道:“你,不是,姜。” 吴惟华听了,心道,他娘的你就为这?可累死老子了,此人不是姜瓖还能是谁? “哈哈。”崇祯豪气大笑,这一次当属他胜了。 “你是,大明,皇。”蛮八越发笃定心中的判断,这个人的气度和大汗一样。 吴惟华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看着眼前穿着明黄铠甲披头散发的男人,崇,崇祯皇帝? “他日再见,定是朕追尔逃。”吊桥放下,城门缓缓打开,崇祯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城中而返。 蛮八默默无言,一直到城门关上,再见不到崇祯背影后,他才用满语与随从交流。 “吴,你留下,我去,找,和度贝勒。”蛮八说完便带着几人离去,看这意思是要赶回宣府与和度汇报此事。 事情办砸也就算了,居然还放跑了崇祯本尊,吴惟华只觉小命已经不保。 此后,大明天子单刀赴会,以十骑大破清军百骑的事迹,经由王进朝等人口中传出,山西境内家喻户晓。 wap. /131/131608/30723518.html 第四十六章 备守 上 随着热血褪去,崇祯逐渐心生余悸,若是那人的刀再低一些....,想到此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的天灵盖。 亲身犯险绝非他所愿,但这么多年来,明军败于建虏之手就好比家常便饭般寻常,仅是知晓要对上建虏便尽皆胆寒,个个未战先思逃又如何能有胜算。 军心士气重要非常,崇祯不得已之下,只好选择由自己来做这个先头表率,在军中树立起天子不畏建虏的榜样,借此来提振士兵胆气,打消其心中恐惧。 望着万岁爷凯旋而归,见证了事情经过的城楼守兵们高举手中的兵器,齐声欢呼万岁。 王进朝随行在侧同样与有荣焉,轻松的表情背后是自己的铠甲内衬已然被汗水沁湿,显然一路上没少提心吊胆。 “陛下。” 崇祯听王进朝呼唤自己,拽着缰绳靠近了些问道:“何事?” 王进朝用手指轻轻将鼻头上的汗珠擦去,拱手道:“卑职佩服。”此话听着有趣,崇祯笑着反问他佩服个甚?在大同呆得久了,说话都带些山西口音。 “陛下行事虽说有些鲁莽,却做成了一件卑职从未做到之事,百姓过去常说当今天子混账,实乃大错特错。”此话一出也不知是褒是贬,要不然怎么说王进朝一大把年纪还是个参将,这张嘴没少得罪人。 有奇怪的臣子就有奇怪的君主,崇祯听了反倒颇为受用,现如今谁说真话他便欣赏谁,正视失败的过去,直面犯下的错误。 兴许是军中待久了耳濡目染,借着从士兵处学来的土话,崇祯答曰:“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如此笑话一出,连同王进朝在内的随行众人纷纷大笑,打心底觉得咱万岁爷亲近。 一路行去,遇上了前来复命的团练营等人,孙宣怀了结缙绅纷乱后,带着府衙里办事的文员紧随其后。 再就是先前安置在代王府的难民,各村头领经过商量终于决定跟随着老陈头前来拜谒天子。 崇祯听说难民们打算留下来协助守城,自然大喜不已,开心的同时还不忘向孙宣怀眨眼,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前人诚不欺我也。 经过白天的开门泄民,府城本地土著走了十之七八,余者多是孤寡老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干脆留下。加上难民以及守城军户,府城内现存的人丁总数不过七万。 趁着所有人汇集于此,崇祯大手一挥,议事。 既然是战时,会议地点便安排在军营中。士兵们奉命清理出一片场地,在四周点燃篝火,场地中央摆上桌椅,崇祯一人独坐桌后。 因事先未做准备,所有参议的人都只得席地而坐,然而无人为此不满。虽说简陋了些,但形式可不一般,这是御前听政! 难民们的位置稍稍靠后,但这并不影响老陈头,平日不离手的烟袋此刻挂回腰间,盘着腿正襟危坐,瞅了瞅旁边的儿子儿媳,嘿,老来得意。 崇祯看向穿着形色各异的众人,俨然对应着城中目前的各个阶层。 宋献策和孙宣怀象征着“士”和“商”,杨伯贤和老陈头代表了“工”和“农”,王进朝所领衔的“兵”。今日能让这各行各业汇聚一齐,心甘情愿地与自己这个“君”共同商讨大事,来之不易。 尽管这些人看上去难免有乌合之众的嫌疑,但其中暗含的欣欣向荣之意,在王朝末世不可多得,恰似枯木逢春。 今日所商讨皆围绕城防展开,守城二字说起来简单,无非士兵登墙固守而已,但若想守住守好,其中需要注意的事项远远不止于此。 从兵力上看,在吸纳了部分顺军降卒后,崇祯目前可以调动的数目在一万六七。分了姜喧三千,正赶赴浑源州,马鹞子王輔城带走大部分夜不收精骑向西,北面的二堡一镇防线分走了五千。 掐指一算,府城之内可用于守城的战兵不过八千。 敌人自东向西而来,府城东门自然首当其冲。所以崇祯选择在东门布置四千战兵守墙,并打算将所有火炮、弓弩全部投入在东面,作为直面兵锋的主战场。 二堡一镇不失则大同北面无虞,崇祯因此大胆地不在北门布置兵力防守,仅留些城墙斥候观察敌军动向。 西门一千南门两千,剩下的与团练营合并,留作城中预备,机动支援各处战场。 “把沿着城墙内最近的这一圈建筑全部拆除,将清理出来的巨石、粗木囤积起来做守城之用,此事就交给陈老。” 铁生见老爹半天没反应,连连咳嗽提醒。老陈头见着周围人都看向自己,赶忙站起身大喊:“是!” 见万岁爷笑着摆手示意自己坐下,老陈头才弯下腰小声向铁生问道:“儿,万岁爷刚才说了些啥?” 崇祯看向王进朝,再度开口道:“清理出来的空地,朕要作为城中第二道防线。” 王进朝疑惑不解,何为第二道防线?崇祯解释道:“就沿着这一圈,挖个半人高的坑道,尽量宽些,外侧连接城墙,内侧摆上拒马。” 照着描述,王进朝在脑中将画面构思了一番。如此看来,即使某处城墙失守,也可以借着坑道以及拒马将入城的敌军阻截在此一线,前后夹击将其灭之。 王进朝会意,若有所思地点头称是,这些都是陛下现学的? “建虏的砲车和火炮都不容小觑,你们要将所有的老弱妇孺安置在城西一块,住处捡现成的用,主要是将城中这片空出来。” 此举自不必多说,照顾好家眷男人们才能放心守城参战,众人齐声应是。 “孙宣怀,宋献策。” “在。”二人闻身站起。 “孙宣怀,朕擢你为大同府知府,理大同政务。明日开始收缴城中所有粮草,经由府衙统一调配后按人头每日分发,你拟个章程出来。” “臣接旨。”孙宣怀淡然自若,作揖接旨。 “宋献策,朕把随军医官交给你,伤兵照料之事可能办好?” “谢主隆恩!”宋献策扶地大拜,崇祯接着道:“若是人手不够,可招募些女眷给医官打打下手。” “全听万岁爷的。” 崇祯特意给了众人一个各抒己见的时间,鼓励大家说出自己的想法,众人开始还显得有些矜持,直到陈铁生站起来说道:“万岁爷!还有水,咱得多囤些水,小心鞑子往河里投毒!” 崇祯听罢鼓掌道:“好,说得很好!” 铁生傻兮兮地笑,挠着后脑瓜子一屁股坐下,老陈头满脸得意地左右努了努嘴,瞧着没,我儿! “咱家男人今儿真俊!”铁生的媳妇抓着铁生的衣服夸个不停,铁生没空理她,脑子里不停盘算还有没有其他能给万岁爷说道的。 铁生二愣子起了个好头,眼红万岁爷夸赞的其他人纷纷想方设法提些建议,会议瞬间活络起来,不再是崇祯一人发号施令。 wap. /131/131608/30723519.html 第四十七章 备守 下 群策之下点子频出,崇祯将较为实用的一一采纳,即便有些未被采纳,崇祯也绝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以作鼓励。 会议就这般持续了两个时辰,所有城中事物分派下去,每个人各司其职。 见商讨的差不多了,崇祯拍板而起,他要给大家定下共同的目标,以及希望。 “朕对在座的诸位只有一个要求,齐心协力坚守大同三十日!只要三十日,朕便有把握击溃这批建虏。” 如此要求放在众人看来并不算苛刻,大同作为军事重镇由朝廷经营多年,府城城高墙厚又兼有护城河道。纵然照陛下先前所言,建虏的攻坚之能较之往年大有不同,也绝非说破就能破的吧? 孙宣怀坐位离崇祯最近,三十日的要求落入耳中,心里松了口气。 作为崇祯目前唯一掌管后勤的大臣,无论军民,所有钱粮物资的调度皆过其手,对于城中的存量数额他心中有数。 算上从其他州县花钱筹措来的部分以及城中各大户的出资,再行集中分配之法,养活七八万人月余的时间差不多刚刚好。 若是陛下不曾给出城逃难的平民赈粮,粮草方面肯定会更充足,对于此事孙宣怀虽说有自己的看法,但面对这种实打实的“仁政”,也只得接受照做。 同样,崇祯非常清楚三十日是城中后勤极限,往后超出的每一天,士气都会无限下跌。 “姜喧,朕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崇祯在心中自语。 对于制定好的全盘战略,崇祯没有告之任何人,而作为关键胜负手的姜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蛮八片刻不敢耽搁一路换马疾行,每日百二十里,等到将消息带回宣府,已是三日之后。 和度见蛮八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模样,忙命令手下的美婢带蛮八下去休息,有什么事隔日再说就是。 蛮八哼了口粗气,将笑盈盈的婢女推开,用满语说道:“蛮八有要紧事汇报,请和度贝勒屏退这些贱奴吧。”忙于享乐的和度一时有些不快,但见蛮八一脸郑重其事,只好无奈将人清空。 蛮八名义上虽是和度手下的梅勒章京,但实际上只听令他的父亲和硕英亲王阿济格。 “蛮八统领,我阿玛说你向来沉稳,为何如此失态?”和度问道。 “蛮八没有失态,前方军情有变,请和度贝勒立刻动身。”和度一听军情有变顿时慌了,要是出了纰漏,要被阿玛扒掉一层皮。 蛮八将大同的所见所闻统统说与和度,和度听完啧吧着嘴有些不可思议。 “你说那是崇祯皇帝?可,崇祯皇帝已经死了!” 蛮八抬了抬嘴角显得有些不屑,说道:“即使不是崇祯皇帝本人,也绝对是他的后裔宗亲!” “嗯....这么说倒还有点可能,听传闻说明朝的皇子失踪了。” 一想到此,和度嗅到军功的味道,急不可耐地准备命令大军开拔,还不忘问蛮八是否跟随自己。 “和度贝勒先走,蛮八还要去京城面见王爷。”蛮八认为目前的兵力强攻大同有些吃力,准备请求阿济格亲自出山。 和度则全没把大同的明军当回事,只想着怎样独吞战功,蛮八走了正合他愿,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从大同逃出的建虏、顺军两方细作,各向东南走崎岖小道赶赴回去报信。 顺军的细作先一步抵达己方驻地太原府,经过层层上报,将消息传至太原府守将陈永福处。 李自成在太原一直没等到大同的回复,已先行率部返回西安,准备在陕地重整兵马以图后效,陈永福则领了两万人留在太原,奉命死守。 这两人之间也有一段足矣道来的故事,陈永福在投顺李自成之前,本是明军将领。崇祯十四年时,他在河南与顺军多次正面交锋,当时的李自成久攻开封不下反被射瞎了左眼,正是陈永福所为。开封被破,陈永福率众突围逃遁,与李自成擦身而过。 到了崇祯十六年,陈永福奉命同孙传庭部夹击李自成,后因部众溃退在郏县惨遭大败,传庭身死永福被俘。 李自成派白广恩前去招降,陈永福自觉与李自成有一箭之仇,不愿降也。 李自成闻言,当即与其折箭立誓,表示永不追究,陈永福遂降。 昨日仇敌,今日忠骨,陈永福明知身陷死地,却甘愿为主孤军困守,只为报李自成折箭之恩,此间情义可歌可泣。 陈永福现为大顺朝山西总兵,与他同时留守的还有大顺朝山西节度使韩文铨、巡按李若星,几人就着细作传回的消息,坐在一起商讨。 韩、李二人究其逃出大同的过程,对消息的真假拿不定主意,主要还是想听听陈永福的看法。 陈永福自恃降将身份有些犹豫,似乎不太想谈论此事。 韩文铨只好说道:“崇祯还活着的鬼话,说给狗听狗都不信,多半是姓姜的狗东西找来的朱家宗亲,胡乱立的口号。” 李若星比较关注的是后面一段,问道:“那姓姜的反了咱们,又想和咱们一起抗清,是甚意思。” “抗他老娘,害了老子兄弟性命,老子现在就亲自去剁了这厮狗头。”韩文铨想到张天琳遭遇不测,情到痛处拍案大骂。 陈永福赶忙出言提醒道:“韩节度慎重,眼下正面战事要紧,陛下临行前再三叮嘱我等,太原不容有失。” “那你说怎么办!” 陈永福一听,原来韩文铨是在故意激自己说话,开了这个头,再想保持沉默就难了,只好无奈将自身想法托出。 陈永福话音刚落,韩文铨鼓掌叫好道:“就依咱们陈总兵的话办,老子吃酒去了。”李若星听了也附和着同去。 看着离席同去吃酒的二人,哪有半分心忧? 陈永福不禁陷入沉思,若是大明天子真的在大同,自己又该如何自处之? ....... 早在清军抵达白登山之前,大同便实行过坚壁清野,方圆五十里内可用于制作攻城器械的木料、房舍早就被砍伐毁坏一空。 白登山上的树木大多纤细不堪用,吴惟华只好命令士兵们从东五十里外的地方运送木料、巨石回来,准备在大军到来之前,先期制造好砲车、盾车、云梯等攻城物件,也好将功赎罪。 期间崇祯观察到动向,多次派部下出城袭扰,碍于骑兵实在太少,无甚大用。 wap. /131/131608/30723520.html 第四十八章 血战大同 一 “陛下,这已是第三封了。”王进朝手中端着一支箭,箭头被白布所包裹。 “哦?今日是甚新鲜花样,不妨念来朕听一听。”崇祯对此不以为然,王进朝将捆扎白布的绳线解开,取出其中折好的信纸。 “让朕先猜猜看,前日是劝朕与多尔衮平起平坐共治天下,昨日是开城迎降仍可受封一地藩王尽享富贵,今日狗急跳了墙,怕不是只给朕封个满清巴图鲁做做?” 崇祯信手拈来的幽默感让身边人忍俊不禁,尤其时常跟随王进朝身旁的传令兵为最,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面色通红,显然是憋得异常辛苦。 王进朝瞪了传令兵一眼,讪笑着说道:“陛下,卑职不识字啊。” 此话一出,当即引申出军中将官一级识字率普遍低下的问题,崇祯笑而不语,将其默默记在心中。 却是王承恩上前接过信纸,替王进朝解了围,王进朝如临大赦连连向王承恩致谢。 众人皆知这位王公公是实打实的御前红人,若无陛下口谕寻常人难以见得,今日陛下亲自检视城防他才露面陪同。王进朝在心中暗暗盘算,这些公公没一个是好打发的主,此番事了自己是不是得送些孝敬银子? 王承恩扫了一眼信纸,俯下身子对崇祯说道:“万岁爷,建虏的意思是与昨日一般。”说完又将信纸重新折好,递还给王进朝。 这接连的三封信箭皆是犹不死心的吴惟华派人所为,他在京城和多尔衮立了军令状,豪言要为主子兵不血刃收下山西,结果这才到大同就遇上了铁板,由不得他不急。 崇祯指了指王进朝身边,说道:“你叫甚名?” 正在偷笑地传令兵见陛下是问自己,赶紧站直了回答道:“额没名儿,将军平时都管额叫狗叼子。” 王进朝插话解释道:“这小子是孤儿,卑职在道边捡他回来的时候,他正巧被黄狗叼着颈。” 这些个出生底层的苦命人莫说识字,就连有个正儿八经的姓名都成了奢望,对于这个时代现状,崇祯唏嘘不已。 “狗叼子,这几日在军中可曾吃饱饭了?” “回皇帝爷的话,吃得饱!有时候还能见着荤腥哩。” “如此甚好。” 崇祯冲着王进朝赞许地点了点头,对于士兵的吃饭问题,崇祯非常重视,城中的存粮都是紧着军营优先供给。 为防止有人出现盘剥贪墨的情况,崇祯亲自给王进朝下了死令,倘若抽查到有士兵饿着肚子守城,就砍了他这个总兵的脑袋。 站在城楼上向东一眼望去,平原之上尽是建虏的骑兵在四处游弋。 骑兵宝贵,为了避免无意义的损失,崇祯将己方为数不多的哨骑全数收回,不再外放东线侦查,现在的他对敌军的情报是两眼一抹黑,所知甚少。 但他清楚,距离决战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 若问山西什么最多,山脉最多,所以矿产丰富。 大同向西,过了威远卫便再无坦途,光秃秃的石头山重峦叠嶂,一眼望不到边际,马鹞子领着夜不收大部缓行于山脉之间,多是羊肠小径,地面遍布碎石。 这样的路径,骑行对战马来说损伤极大,马鹞子等人不忍马匹受损,一路牵着马步行,殊为不易。 “夜不收”即入夜不收,因彻夜在外哨探的特性而命名。 哨夜者,能深入敌营哨探得实,因其所行之事远离墩台边堡,深入敌军后方,故又称“远哨夜不收”。 能入夜不收营者尽皆精锐没有庸人,即便大明边军糜烂至今,夜不收靠着老底子仍然保持着不俗的战力。同样,这些个骄兵悍将寻常人难以统摄。 而马鹞子正是个不寻常之人,仅观其相貌堂堂,黄马白袍手持马槊,隐有后汉时期吕温侯之姿。 途经朔州过了阳方口,就是宁武关。 马鹞子并未往宁武关方向继续前行,而是选择绕过,朝西北方向的三岔镇而去,熟悉地形的他打算从沿着朱古尔河川一路跋涉,最终抵达保德州。 “行了就这儿,先喂马。”马鹞子指挥部下就地扎营,自己一人寻了处缓坡,独身攀爬上去,站在高处向外张望。 他此行的目的,正是曾为大明宣化、密云总兵官的唐通,此人身兼要职,曾面见过崇祯并被其赐予莽服、玉带。后与随军太监杜之轶一同镇守居庸关,唐通在关前正欲与顺军死战时,留守关内的杜之轶命人打开关门,导致唐通腹背受敌,遂降。 山海关一战,唐通和白广恩奉了李自成之命迂回至一片石,惨遭多尔衮率领的清军突袭。唐通率残部突围后拒绝与李自成一路,独自返回山西保德州驻扎,这个情况曾被外出远哨的夜不收发现,将消息带回了大同。 崇祯要求马鹞子既不能去打唐通,也不能去劝唐通降,而是一个字,“激”。 别看马鹞子说话行为粗鲁,实则粗中带细,心思活络,崇祯的心意他一瞬间便领悟。 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不就是骂唐通他娘么,这个简单。 ..... “大人!大人!”唐通正躺在卧榻上睡午觉,门外小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将他叫醒。 “喊什么喊?滚蛋!”唐通闭着眼骂了一句,便要再度睡去。 “大人,出大事儿了!” 唐通一把掀开被褥,坐起身指着小兵道:“你他娘的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老子立刻宰了你!说,什么大事儿?” 小兵满脸委屈道:“属下哪来的胆子敢扰大人清梦啊!外面有明军来了,全是马兵,足有好几百人。” “明军?!”唐通见小兵神色不似作伪,奇了怪了,山西哪他娘的还有明军? “去,去把老子的甲拿来。” “是。” 唐通体型微微发福,原本的甲胄便有些不太合身,腹部凸起的大肚子怎么也勒不下去,二人合力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腰带扣上。 “哪个狗日的,来寻唐某不快?”唐通嘴上念念叨叨,一路快要行至营门口,便听到营外有叫骂声传来。 “什么猪通狗通,总兵鬼兵的,让他速速来见老子。” wap. /131/131608/30723521.html 四十九章 血战大同 二 唐通循着声音走出营外,瞧见来者孤身一人骑着黄马驻足于营门外,正是马鹞子本人,还有几百骑停在不远的地方向此处观望。 二人平生素未谋面,自然互不相识,马鹞子见这个胖子穿着制式山文甲,抬起马槊指着胖子问道:“看你肥头大耳的,可是唐通?” “你是哪位?”唐通见他齿高气昂以及不远处的马兵,与闯营老八队如出一辙,却为何穿起明军衣服了? 在唐通的示意下,营中戒备的士卒们纷纷将手中端起的三眼铳缓缓放下。 若真是老八队的人前来问责自己,却是没必要动手,毕竟自己名义上仍是李自成的下属。 虽说唐通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相问,但马鹞子却不领情,见正主到场反而变本加厉,张嘴便要占他便宜。 “额是唐通他老子,哈哈。” 当着属下的面如此受辱,唐通哪还能受得了,呵斥道:“莫以为你是老八队的,老子就怕你。” 旁边的小卒一听老八队三个字瞬间战心全无,那可是闯王的老本营,平日里没少被他们呼来喝去的,得罪不起。 马鹞子在被王进朝收养前便在闯营厮混过,自然知晓老八队的名号,明白唐通将自己误认为李自成的人了。 以下犯上,戏耍总兵官,着实有趣非凡,马鹞子索性将错就错,借此再逗他一逗。 “不怕是吧,那就五息之内把老子杀了吧,不然老子先替闯王赏你几鞭子。”马鹞子说完将马槊朝下一戳立在地上,腾出手来从腰间取下马鞭。 还真是老八队的!来保德州作甚?唐通误以为真,既不敢动手杀人,面子上又挂不住,一下子进退两难起来。 唐通再不济手里仍有个三四千人,马鹞子当然不会真抽他,问道:“老子问你,带兵跑到保德州来作甚?为何不去太原?” “这.....手下人被打散了,沿途收拢至此啊。”唐通心里的小九九不敢明说,只得以事先想好的措辞回答,实际上他在一片石亲眼目睹了清军势不可挡的威力后,便起了保全己身待价而沽的心思,待清、顺之间分出个胜负后,再重新考虑站边。 “那为何在此地滞留月余不曾动身?” “实在是粮钱奇缺,大军难以开拔。”唐通边说边关注着马鹞子的神色。 马鹞子听完,掌马挺进到唐通身前,随着缰绳扯动,马头高昂嘶鸣,给唐通吓得连连后退。马鹞子看准时机,抬手一记鞭子正好抽在唐通面前的半空中,“啪”得一声爆响。 “唐总兵,叫句爹来听听。” 唐通脸色铁青额头上冷汗直流,士可杀不可辱!大叫:“竖子安敢再三欺我?” “看来你也不是个无胆鼠类嘛。” 马鹞子见状捧腹大笑,顺手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布扔给唐通,对着天空拱手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总兵官、定西伯唐达宣听旨,即刻动身与夜不收营赶赴杀虎口,协助清缴本地乱匪,打开大同入蒙要道,钦此。” 唐通手忙脚乱地接住黄布,展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末尾清晰可见的红泥印记....唐通抬头惊异地问道:“这是天子铃印!你究竟是谁?” 马鹞子客气地拱手说道:“瞧老子这记性,来的仓促忘记自道家门了,不才大同镇夜不收营把总王黼臣,奉大明崇祯皇帝令前来。” “放你娘的屁,明天子大行已久,快把玉玺交出来!”唐通说罢抽出腰刀,营中的士卒只好再度举起火器对准马鹞子,脸上写满了不情愿,饭都没得吃打什么打啊。 马鹞子丝毫不乱,先是自言自语:“陛下果真料事如神。”,接着转头看向唐通说道:“陛下另有口谕:居庸关失利罪责皆在杜之轶,朕的心没瞎,分得清孰忠孰奸。卿委身于贼数月,不知身体可还康健,是瘦了还是胖了,朕赐你的玉带还合身否?与朕在亭中立下的誓言还作数否?” 字字珠玑声声入耳,几月前自己奉召入京勤王,得以在皇亭与万岁爷一叙,玉带誓言只有自己和万岁爷知道。 唐通怔怔出神,在脑中回想亭中一幕,马鹞子的话将他的思绪打断:“给句痛快话,老子还赶着回大同向陛下复命呢,没空跟你磨磨唧唧的。” “万岁爷当真在大同?” “跟老子走一趟大同,见了不就知道了?” 唐通拍打着手心盘算来盘算去,其实心中已经笃定万岁爷身处大同的消息为真。当初自己是没得选,现在既然能选,绝不可能两手空空去见万岁爷。 “王把总可愿与唐某入营商讨,这杀虎口剿匪之事?” “有何不可?”马鹞子用双指抵住嘴唇,用力地吹响口哨,远处的夜不收闻身四散遁去。 唐通见状问道:“不如让弟兄们都来我营中休整一番。” 马鹞子大手一挥,示意唐通只管带路。 “不需要,老子暂时还信不过你,总得留些个后手吧?哈哈。” ......... 吴惟华接连往大同府城射了七八封劝降信件却无一回复,看来对面是铁了心要死守到底。 自己的荣华富贵随之烟消云散,回京复命也恐怕小命不保。吴惟华心中愤恨无比,立誓要在破城之日劝和度屠尽大同,将这些该死的冥顽不化的汉人,全部杀光。 “老子不如意,你也别想落好,等着吧。”吴惟华看向大同的高墙,亦如那夜看向崇祯的背影。 “吴!”和度骑马前来,身边随行着戈什哈,见吴惟华已带人在距离府城一百五十步外的平原上布置好了砲车,大喜不已。 吴惟华见是和度贝勒爷,连忙上前替他牵马诉说情况,和度的汉语说得不错,二人交流起来没有障碍。 二十架砲车已整备完毕等待试射,和度笑言那还等什么?吴惟华当即下令砲手开始第一轮试射。 重约五十斤的巨石被数十名抬进砲车的皮套中,接着合力拉动绳索,伴随投杆的高高翘起,巨石带着千钧之力飞向城墙。 和度兴奋异常,觉得光砲车似乎不太够,向吴惟华喊道:“吴,把火炮也拉过来,一起射才好玩。” “是。” 第一颗巨石没有飞跃入城中,而是重重砸在结实的城墙上,站在城楼上的守军感觉身下像地震般颤了颤。 高台警戒的士卒连忙拉着绳索敲钟,“咚....咚....咚。”一声一声在城中回响,大同之战正式开始。 wap. /131/131608/30723522.html 第五十章 血战大同 三 城楼之上,三声警钟响起,清军砲车甩出的巨石先后飞至,一发接着一发轰击在外墙。 王进朝瞅准建虏换弹的空挡,当即换下箭楼上的步卒弓手,改由火器营登墙进行反击,而替换下来的士卒将按序进入瓮城中待命。 开战前,崇祯与王进朝曾进行过无数次攻防演算,根据清军惯使的砲车、火炮之射程,制定了一套较为完整的方案来应对。 大同城中央以尽数被清空,除了四面的城防守军倚墙而立外,其余人等已全部转移至城西。此举目的在于空出近半个城中居所作为“受击区”,用以迎接敌方远程攻势。 清军目前身处的东面平原,因其坦途平整,建虏可以很轻松地将攻城器械展开摆放。但没有高坡,加上原本在城外设立的军台被明军推平,所以无法做到居高以临下来洞悉城内动向。 在清军渡过御河前,面对大同高耸的城墙,厚实的墙砖以及崇祯提前准备的“纵深”,失去了视野优势的清军,仅依靠远程炮火取得的战果会变得非常有限。 狗叼子一身轻装打扮,身后背着两面明黄小旗,听到警钟的那一刻便撒开脚丫沿路狂奔,风也似地跑向城内。 崇祯在城墙与大营的道路上,以二百步为距设“飞足”传令,传令兵们以奔跑接力的形式将战情、命令来回传递。作为身处东侧最接近战场的飞足,狗叼子自觉身负千斤重担,眼见离下一个传令位置越来越近,焦急地挥舞手臂大喊:“建虏砸砲!建虏砸砲!” 下个飞足蹲在道旁,远远竖起耳朵,在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不等狗叼子跑到,便已动身跑向下一位。 狗叼子喘着粗气,打算学那人一样蹲坐在道旁,结果屁股刚粘地,突然记起万岁爷曾说过传令兵要尽量寻找遮掩躲避,于是干脆挪到一旁的院墙下等待。 崇祯正坐帅营之中,正盯着舆图默默盘算,先是隐约听见钟声从身后传来,片刻功夫传令的飞足便带着建虏砸砲的消息赶至。 无需自己下令,王进朝必然已按照预设,开始组织火器营反击。崇祯想了想,冷静道:“告诉王进朝,务必盯着建虏器械打,先打火炮,再打砲车。” “诺!” 传令兵方走,崇祯便有些按捺不住,在营帐中来回踱步,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这种情绪很难描述,既不是胆怯也不能用紧张概括,直观的感受便是四肢微微发酸,呼吸不再轻松。 尽管自己先期做足了准备,可临到大战开启仍是难免心乱啊,崇祯不由在心中轻叹。 之前整顿兵备时,火炮一项可堪用者十八门,其中三门为小型佛朗机,十五门为虎尊炮,在经过清理和简易的保养后,全数列装火器营中,用以东线战场。 “快!架炮!”王进朝先一步登上城墙,指挥着火器营的炮手。虎尊炮重量较轻,约三十六斤上下,一人便可轻松捧起,而即便是小型佛朗机,仍重有百斤,非多人合力不可。 王进朝一边远眺城外,一边大声催促着,见最后一门佛朗机被搬了上来,立刻喊道:“填药!” 虎尊炮、佛朗机构造不同,炮手操作的手法也因此不一,虎尊炮为前装,佛朗机为后装。每门虎尊炮仅需一名炮手操作,装药瞄准点火一气呵成。而佛朗机因其后装特性,分成母炮、子炮,要相对复杂的多,需三名炮手协作。 炮手们将两门佛朗机用配套的木架固定好,架设在城墙中央,虎尊炮则向两边依次展开。 和度见一波砲车投射均打在城墙上,立刻下命砲车向前再推进三十步。 “和度贝勒,请您远离这里,小心明军的火炮。”和度身旁的戈什哈劝说道。 和度听完,点头表示认可,虽说瞧不起汉人,但汉人发明的火炮着实厉害,祖宗前车之鉴在先,理应慎重。当即带着戈什哈向后退至三百步开外的空地上,远远观望。 吴惟华回营复返,带着八旗汉军中的乌真超哈,推着八门清军特制的“红衣大炮”赶赴至阵前,在和度的示意下,停在两百步的位置。 火炮能将类似“砲车”这般的投石器械淘汰,关键在于射程。 耗时耗力的砲车需要十余人操持,投射范围不过一百五十步,而仅仅是小型的佛朗机炮便能轻松达到二百步左右的射程。 即便虎尊炮的射程不足轰击清军阵地,王进朝仍然下令装药开火,第一仗,必须打出声势。 随着一声令下,城楼上火炮齐鸣,冒起屡屡青烟。 “轰。” “轰。” “轰。” 来不及去看对面,王进朝捂着头盔大喊:“趴下,全部趴下。” 又是十数枚巨石蜂拥而至,这次砲车的距离更近,对应着巨石会飞的更高,城墙“嗡嗡”地震颤着,浓烟之中夹杂着灰尘迷的墙上守军睁不开眼。 一颗特立独行的巨石划出一条高高的抛物线,越过瓮城箭楼,越过城楼,直直摔入城中。 狗叼子正带着传回的命令往城墙赶,突然眼前事物一变,仿佛天黑了一般。不禁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颗巨石悬在头顶,挡住了所有光线。 狗叼子手足无措,只得向前扑倒在地,情急之下只得闭上眼见咬着牙大骂:“你娘!” 如玩笑般,巨石擦顶而过,砸中身后一处民居之中,“砰”地带起无数木石残渣。 “老子命真大.....”狗叼子惊魂未定间只感觉胸口、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疼痛让他回想起自己的本职。 咬着牙手足并用,起身继续向前跑去。 “炸膛了!” “将军,炸膛了!” 王进朝从地上爬起,循着叫声的方向看去。最外侧的一门虎尊炮炮管中央开了花,侧翻在墙角,附近死伤一片,哀号不止。 “你们继续擦管,装药!”王进朝一边命令着其余人,一边走向炸膛炮的位置。 掌炮的炮手离得最近,已然死的不能再死,双手被炸飞不知去向,脸上身上扎满了铁刺、铅子。王进朝满脸痛苦地走上前,将炮手脸上的铁刺扯出,用手抚平他的双眼。 “打旗语,唤人来把伤员抬下去。”王进朝呼唤起墙上的传令兵。 ...... 和度不在乎身边的奴才笑话,自顾自地用双手捂住耳朵,说道:“红衣大炮什么都好,就是炮声太响,和打雷一样。” 心腹戈什哈心领神会,抬手向前方的吴惟华示意,开炮。 “呲啦”,红衣大炮的引信被点燃,炮手们纷纷后退,“轰隆隆”地八声巨响,仿若平地里的惊雷。 wap. /131/131608/30891303.html 第五十一章 血战大同 四 到底是重达两千斤的重炮,声势果真不同凡响。 二十斤重的实心铁弹在火药爆燃的瞬间助推下,从三寸五的炮口迸射而出,连带着炮身同时向后滑行,可见后坐力之大。 清军的“红衣大炮”仿自明军“红夷炮”,因“夷”之一字犯了满清忌讳,故改“夷”为“衣”。 此炮长身管、纺锤形,最早由欧罗巴人发明并装载于战舰上,做舰炮使用。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欧罗巴人的风帆战舰遍布海洋之上,一直活跃在南洋一带进行殖民扩张的大小佛朗机人(葡萄牙、西班牙人)、红毛番(荷兰人),将这等先进的制炮技术引进到了明朝。 在宁远、宁锦两次战役中,明军的红夷炮大显神威,努尔哈赤惨败。 现在,这柄利器已经掌握在开始重视火器的清军手中,这次进关,八旗汉军乌镇哈超营中,单是红衣大炮的数量就超过一百三十门。 大同东门顶上的墙檐被袭来的铁弹砸得稀碎,土石激飞,火器营的将士一个个蜷缩在地上,万不敢露出脑袋。 打不打得过和敢不敢打是两码事,即便火器不占优,也决不可束手就擒。王进朝被激出了血性,亲手砍了两个怯战士卒,带着亲兵用刀尖逼着火器营的炮手开火还击。 “你说什么?!”狗叼子上了城墙,试图传递消息给王进朝,然而王进朝右耳有些失聪,听不太清。 狗叼子赶紧绕到王进朝左边,冲着王进朝耳朵大声喊:“陛下说盯着砲车打!” 王进朝听得隐约,想了想是什么意思,摇着头道:“太远了!打不着!......去告诉陛下!建虏的火炮太强,我估计能射四五百步!”。 狗叼子说了声好,便伏着身子往台阶下跑。王进朝见人走了,转身回头督促小佛朗机的炮手,虎尊炮是指望不上了,若要打中砲车只能依靠这两门佛朗机。 “老子来看照门,你们装炮。” 王进朝亲自调整角度,将两门佛朗机一齐对准远处的一辆砲车。耳朵分明是听不见了,却一直有士卒的哀嚎在回荡,王进朝手上鼓捣着引信,嘴里破口大骂:“该死的宋献策,他的人呢!” “来了,来了。” 正巧,宋献策领着民夫团登上墙头,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再说不出话来,只能指着地上的伤兵示意民夫们赶紧抬人。 以往抬人皆是用的门板、木板,但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士兵很容易从上面摔下来,造成二次伤害。崇祯考虑到伤兵的运输问题,当即效仿后世制出“担架”一物,此物形制简单,两根长物件中挂上一匹粗布即可,由此在开战之前便抓紧时间造出了二百来架备用。 民夫们二人为一组,将地上的伤兵抬上担架,小心翼翼地担下城墙。 宋献策在城墙上检查了一番,见伤兵被尽数带走,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撒腿开溜,然而在路过王进朝时终是忍不住停下来道:“王将军,珍重啊。” 见满身灰尘的王进朝没理他,宋献策不再多言,紧跟着民夫的队尾离开。 一旁的炮手见状,出言提醒道:“将军,方才宋大人说让您珍重。”王进朝却歪过脸来骂道:“盯着老子作甚,他娘的点火!” ....... 姜喧带着部众沿着南下的官道缓行了两日,随后转进岔道朝东南方向全速急行,渡过桑干河道,抵达瓮城口村。 山西年年天灾,疫病丛生,似这般小型的村落早就荒废,姜喧仅停留了半日,便再度启程直奔浑源州。 姜喧在下令部队急行前按崇祯所示,命所有人取出包裹中的布条缠腿,并派出家丁逐一检查。在裤子的外侧,从腿肚子一直到脚脖处,一层压一层缠绑,既不能松也不能紧。 姜喧虽然骑马,但依然以身作则缠上绑腿。起初除了有些不习惯外,并无其他感觉,但随着行军道路越来越崎岖,其作用慢慢随之体现出来。 相较于之前,缠腿后的行军速度有着明显的增加,很多士兵觉得自己走起来更轻松了,并且在休息时,小腿不像原来那么酸痛。 姜喧对此心生百般疑问,为何小小的一块布会有如此神妙,真想立刻寻万岁爷问个究竟。 按照事先规划,出大同四日,赶至浑源州附近的上盘铺驿,疾驰先行的姜喧在破败的驿站中遇见了接应的人。 看着眼前坐在石头墩上的老羊倌,姜喧问道:“宋老板何在?” 老羊倌须发皆是花白,笑呵呵地用土话回应:“说是染了疫病,来不了哩。” 姜喧有些犹疑,按照陛下所说,应是宋献财在此处接应自己,如今称病不至,莫不是投了敌?正在思量之时,老羊倌再度开口道:“军爷不用担心,宋老板给额都交代好了,粮就搁在后头的屋里。” “进山的向导呢?” “啥向导哩,老头子我带你们进山,马都留在这儿,额家小子会来照料滴。” 姜喧看了看随后赶来的家丁,几人会意前往驿中搜查,片刻后走出来冲着姜喧点了点头,姜喧见状这才放下心来,翻身下马指挥后面的步卒扎营。 与老羊倌同行时,姜喧忍不住问道:“那宋老板染了啥病?” 老羊倌耸耸肩,“啥病,疙瘩瘟!城里到处在死人,宋老板还成天往城里跑,命苦的哟。” 姜喧听到疙瘩瘟三字,瞬间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冲着前方的家丁喊道:“何求。”唤做何求的家丁闻言返身,姜喧再度开口。 “去盯着下面人外出寻找活水,回来必须煮开了再喝。” “诺!” 陛下除了交代过让士兵缠腿外,还曾叮嘱过自己尽量让士兵喝煮开之后的水,这样可以预防染病,既然缠腿能有如此神效,那不喝生水便必然有其道理。 姜喧一丝不苟地执行崇祯所有安排,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个举动,将改变数万人的命运。 wap. /131/131608/30922641.html 第五十二章 血战大同 五 “蒙猜额真、达古边额真,你们各自带人去上下游找地方过河,本贝勒今夜就要将此城围住。” “是,小王爷。” 在经过三轮齐射后,和度下令停止射击,根据明军火炮反击的程度,可以很轻松地察觉到大同城防相当疲软。 既然如此,就没有继续试探的必要了。和度改变主意,选择分出两个固山额真的兵力从侧面渡河,用以分散守军注意,而自己则趁夜率大部填河猛攻。 势必在今夜形成对大同的四面合围,和度打定主意要抢在自己的阿玛到来前拿下此城,生擒明朝宗室。 “吴,把泥堪都带去造木板,帮两位额真搭桥。” 吴惟华双膝跪地,拜在和度马下道:“全凭主子吩咐。” ..... 崇祯在宋献策的陪同下,行走在临时改建的伤兵所内,这才一会功夫城头就运下二十余名伤员至此,一个个躺在床铺上。 有个别断了手脚的因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万幸的是绝大部分为轻伤,还有的救。崇祯见他们身体各处插着深浅不一的铁块,铅子、碎石残渣,经过询问,主要原因竟是己方的火炮炸膛所致。 “荒谬!”知晓缘由的崇祯忍不住呵斥,堂堂边关重镇,遗留下来的枪炮皆是粗制滥造,伤敌寥寥自损八百,实乃荒谬可笑。 “陛下,您看小人这伤兵所,安排得是否妥当?”宋献策见崇祯生怒,借故岔开话题。 伤兵所中,除了两名负责主治的随军医官外,另外招募了许多村妇打下手,这些都是宋献策照崇祯旨意办的。崇祯环顾四周,有的妇人在院外晒洗布条,有的跟随医官帮忙按住士兵,以便清理伤口中的异物。 不远的一处床铺,医官再三催促,然而躺在上面的伤兵满脸通红,死活不愿翻身。 “哎哟,你这么个样子,老夫怎么帮你取出股中异物啊。” 伤兵咬着牙不说话,站在一旁打下手的村妇看得明了,开口道:“咱都不害臊,你一糙老爷们还害臊起来了。” “你....娘们懂个屁!”妇人话语一出,伤兵好像被刺到痛处般张嘴大叫。 “得得得,不看总成了吧,谁稀罕照顾你。”妇人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照顾其他人去,这名伤兵才不情愿的侧过身子,将半个屁股露给大夫。 崇祯目睹完全过程,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经过这么个插曲一搅和,怒意已消散许多。着眼于伤兵救治一块,完善“军医”制度以及推行“护士”观念任重而道远,士兵们一开始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有些不习惯实属正常,时间久了自然会适应。 若是这场战争不存在,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就好了,崇祯在心中惋惜。 伤兵的阵亡大多因为后期的伤口感染所致,而自己后世的记忆中,便有能够起到消毒作用的“酒精”以及针对治疗伤口感染的“抗生素”存在,若可以全力找寻研制此类物品,未必不能实现。 尽人事听天命吧,现在的崇祯束手无策,只能依循医官的治疗,除了多招募些人手来帮衬,再无他法。 “朕觉得不太妥当。”崇祯评价完工作,也没给出意见便扭头离开,宋献策这人经不起夸赞,得意立马忘形,需自己时常鞭策方成大用。 “啊,小人都是按陛下说得照做,陛下,陛下。”宋献策见陛下头也不回的离去,抱着满心的欢喜瞬间坠入谷底,当即在伤兵所中四处乱转苦苦思索,究竟是哪儿没做好呢? ..... 崇祯收到消息,称清军已经暂退。当下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骑着马跟随路上的飞足一同前往东面的城墙。 “建虏炮火凶猛,恐伤陛下圣体,还请陛下继续坐镇军中!”王进朝的听力稍稍恢复了些,听士兵来报陛下亲至,赶忙前去迎接并劝说崇祯回营。 崇祯不听执意登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城头前沿满目疮痍,遍地流淌着猩红血迹,这仅是初次炮战且清军是在试射。 “陛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了。” 崇祯向清军的阵地远远望去,砲车停在在原来的位置上,清兵却不见了踪影,约莫已回营休整。 “无需锤头丧气的,远战不利避开便是。朕问你,炸膛的是否多为虎尊炮?那两门佛朗机可还得用?” 王进朝脸上全是灰尘和汗水,满脸黑不溜秋,语气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十几门虎尊炮甫一开火便有两门炸膛,佛朗机倒是没炸,可完全够不着啊。” 崇祯点头表示认可,用手掌拍了拍墙上的碎土,再度开口:“若你是对面的建虏,是否会认为这大同城的火炮等同玩具?” “不怕陛下怪罪,恐怕连玩具也是不如的。” “这就对了,明军火炮孱弱至此,而你如今手握攻城利器,敌弱我强又当如何做?你瞅瞅这墙被砸的。”崇祯抓起一拨碎土撒向空中。 王进朝顺着崇祯的话想了想,陛下的意思好像与自己的猜测相合,说道:“卑职会立刻下令强攻。”接着补了一句。 “陛下的意思是,建虏今天必定会强攻,现在回营是在为夜里攻城做准备?” “嗯,趁夜渡河也是有可能的。”崇祯说完,顺势将自己的腰刀拔出一半又收了回去,似是下定了决心。 “北面防线重之又重,事关大同最后的退路,不容有失,不派个主将过去朕实在放心不下。” “若卑职去了北面,城防该....”王进朝还是希望能留下来护卫城防,毕竟除了自己之外,陛下似乎没有可用的武将了。 “朕亲自坐镇城头,尔只管替朕守住北面防线,决不可让建虏过河一步。” “可是.....”王进朝一听着急了,剩下的话实在不敢开口,事急从权,陛下就算把姓姜的放出来用一用也不是不行呐,何必亲身犯险? “世上就没有可是这一说,朕心已决,这是军令。” 其实崇祯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愿继续在后方等待结局,这种感觉不好受。 敌强我弱到极致,仅靠王进朝一人也难以回天,倒不如自己来,即便是死也死得轰轰烈烈。 崇祯接下来的话,随着微风传入周身所有人耳中。 “穿了这身铠甲就是兵,兵,就理应战死在沙场,缩在营帐中苟全性命算什么兵?这番说辞放在朕身上也一样适用!在这里,朕不是什么狗屁天子,朕是大明的兵,是你们的将。” wap. /131/131608/30986362.html 第五十三章 血战大同 六 在满清的阶级制度中最低等的农奴叫做“阿哈”,再往上点唤作“包衣”。包衣之中再分上三旗、下五旗,有资格自称奴才的包衣实为少数,其余皆形同猪狗,一日为奴则世代为奴,子子孙孙永不翻身。 高贵的满人当然不会沦为奴籍,这些个贱奴丁口都是四处掳掠得来,包含了蒙古人、未开化的野人、汉人。 满人贵族们认为,仅仅将奴隶用作于农耕有些浪费,因此在八旗军中又设有“阿哈营”,等同于顺军的“厮养营”、“孩儿军”,在战场上充当作炮灰填阵的作用。 和度军中的阿哈营被安排在远离营寨的粪坑旁,这群人随行出征多日未曾受过一粒饭食,在这只有一条规矩,想吃饭得去对面抢。 随着夜幕降临,两位固山额真率着手底下的牛录陆续出营,阿哈营里有些个“老资历”当即蠢蠢欲动。 邓三两眼无神挤坐在其中,自始至终都没能逃过“炮灰”命运的他,默默听着周遭相同境遇的人们说话。 “出门前我家主子说了,这回要是能捞些战功,回去就给抬旗。” “这感情好啊,你要是抬了旗,可别忘了咱们。” “抬旗?你配么你,嘁。” ..... 先前还饿得没力气说话,见能打仗了,一个个都跟活过来似得,你一言我一语,探讨着回去之后主人会怎么赏赐自己。 “会死很多人的。”邓三喃喃自语,旁边的人没听清问道:“什么? “会死人,会死很多人,全都会死。”那人见邓三如同魔怔了一般,反复重复,别过头去不再理会。 外面不时有满人走来朝营中呼唤自家阿哈,被喊到姓名的人如同上台领奖,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地离去,剩下的人皆是满脸羡慕的表情。 “辛几斯,滚来替主人我牵马。” 方才在人群里吹嘘自己回去后方能抬旗的汉人阿哈,闻声唰地一下站起,点头哈腰朝着营门口小跑过去。 “马古布老爷,辛几斯在这呢!就来,就来。” 马古布在自家牛录里算得上前几的勇士,身上挂着银白珍珠甲,可见身份不一般。他算是为数不多对奴隶较好的满人主子,见辛几斯跑到跟前,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面饼,捏了一块交给辛几斯。 “吃掉它,一会推盾车的时候卖力些。” 辛几斯抹掉眼睛里偷偷流下的泪珠,接过饼来一把塞入嘴中,拍了拍胸脯口齿不清地说道:“老爷放心!辛几斯誓杀狗明军。” 马古布眯着眼咧嘴大笑,对辛几斯嗤之以鼻的阿哈见了,嫉妒得想杀人,凭什么他的主人就这么好? 被领走的包衣阿哈,待会可以推着盾车与主人一起作战。而无人问津者则每人配发一个竹篓,就地挖土将竹篓装满,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冒着明军的攻击将土石填至护城河。 邓三将沉甸甸的竹篓背在肩上,步履蹒跚的跟随大部方向前进,狗娃和游哥儿的死对他影响很大,在被清军俘获当成奴隶的这些日子里,他想通了。 哪有活路可寻,此处分明是地府。 ........ 万岁爷亲自坐镇城头的消息很快传到孙宣怀、杨伯先等人耳中,纷纷前来劝返。连带着城中的难民和缙绅们也被惊动,邀在一起共同请见,希望崇祯返回后方。 “咱就凭良心说话,陛下要咱们出钱出粮,咱出了,要咱们留下,也留了。现在这情况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咱们这般辛苦来哉究竟是为了谁?” 说话者是城里的燕家主事,此话说给孙宣怀听,他们这一行想要劝阻的人尽数被卫兵拦下,无法面见圣上。 “你说的确实在理,我这不也来了吗?陛下不肯见,我能如何?”孙宣怀两手一摊,无计可施。末了却想到一人,或许只有他可以说上两句,孙宣怀朝一旁的杨伯先问道:“杨统领可知王公公身在何处?” “咳,俺就没出过军营,一直等皇帝老爷下令呢。” “那该如何是好啊。”正当众人拥在一块儿焦虑时,本在伤兵所里计较新章程的宋献策,听闻此事后闻着味儿赶了过来。 小小八字胡一捏,宋献策明知故问道:“诸位在此可是商议要事,能否说与宋某听听?”孙宣怀瞥了宋献策一眼,将头别过不再开口,众人以孙为主,自然无人与宋献策搭话。 宋献策知道孙宣怀看不起自己,然而他不在乎,万岁爷能看得起就行,面上淡淡一笑化解尴尬,看向交际较深的杨伯先。 杨伯先左看右看不由有些恼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没用的,反正自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与宋献策好歹算同僚一场,索性开口向宋献策讲述事情经过。 宋献策听完晃了晃脑袋,砸吧着嘴便要离去,杨伯先叫道:“好你个宋献策,枉费老子大把口水了,倒是给个建议再走啊?” “宋某人微言轻,能给什么建议,还是老老实实做好本分事。” “那你可见过王公公?此事他肯定能说上话。” 宋献策回过头来,指着远处的高墙笑道:“你们以为王公公不知此事吗?”孙宣怀一听恍然大悟,拂了拂衣袖拱手告辞,既然陛下心意已决,就没必要再添乱了。 望着众人相继离散,杨伯先扯着其中一人袖子问道:“不是,到底咋么个意思?不能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 崇祯杵着墙沿向远处瞭望,平原上先是一条“火龙”独行,随后分为三条,一条正中,一条向北,一条向南。 “要开战了,下去吧。” “万岁爷执意舍身为国,奴婢可以不劝,但万岁爷不能赶奴婢走,主死奴陪葬,这是天命。” 崇祯对王承恩的倔脾气有些无奈,继续道:“你留在这有何用处?替朕掌管皇侦司才是你现在的本职。” “奴婢虽手无弱鸡之力,但总能替万岁爷挡上一箭两箭吧?” wap. /131/131608/30986363.html 第五十四章 血战大同 七 就在崇祯与王承恩说话间,正面的清军“火龙”呈一字排开,与砲车并驾,和度吃准了明军火炮不足的劣势,让所有人打着火把大摇大摆地攻城。 “前进!” 路过砲车阵列的包衣阿哈们,被主子下令推着盾车继续进发。作为八旗军的看家利器之一,盾车的前端由多层厚木板包覆牛皮、铁皮复合而成,有道是“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即便是火铳离得远了也很难将其正面击穿。 盾车前有双轮,需二人同时推动前行,此外另有四轮大车紧随其后,此车脱胎于“轒辒车”,体型是盾车几倍,上架如屋顶,有生牛皮覆之。 如此庞大的车阵,是为正前方的护城御河而准备,在和度的一声令下,捧着巨大号角的士兵深吸一口气,双腮鼓起。 “呜........”低沉结实的号角声划破黑夜。 “杀!”推车的阿哈们仿佛被打了鸡血,目标大同奋力狂奔,打赢了仗主子就会赏饭吃,这还不够,我也要抬旗!我要当旗人! 城外声势惊人,崇祯无暇再与王承恩争辩,举起的手掌握成拳头,喊道:“放。” 报废率其高的虎尊炮被拉下了城墙,崇祯仅指挥着剩余的两门佛朗机,向慢慢靠近的火光处开炮。“通,通”两声闷响,小佛朗机射出百十余铅丸。 “床子弩!”崇祯喊着号令,王承恩在女墙上奔走,尖着嗓子帮忙传递:“床弩预备,床弩预备!” 明代的床弩依旧沿用宋元制式,床子弩的叫法多种多样,有称“八牛弩”,有称“三弓床弩”,更有形象些的叫法名曰“一枪三剑箭”。其构造从首至尾分别为前、主、后三弓,以滑轮链接,再是牵引用的钩绳和发射的扳机,末尾是拉弓用的绞轴。 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听令的守军士卒在矢道中央摆上铁制标枪,左右再分别各摆三支铁箭。 给床弩上弦的过程最是费劲,需二三十人合力扳动绞车为之。火炮的不堪用,让崇祯不得已拖出这些被火炮淘汰的弩车,即使杀伤有限,但总比炸膛好。 “再等等。”崇祯死死盯着距离,适合单点击杀的弩箭,等敌人放近些再打效果更好。 佛朗机射出的弹丸落在清军的盾车阵中,有几个不走运的包衣阿哈被击中,惨叫一声倒地。然而其他人并未因此停滞,有几人倒下,便会跑来几人接手,盾车一往无前逼近护城河岸。 “放!” 一名包衣喘着粗气,与同伴将盾车扶手搭放在地,二人半蹲着就地刨土,时不时露出半个脑袋向灯火通明的城上观望。不巧的是,一杆四尺标枪擦着盾车顶而过,枪头带起其中一名包衣的头盖骨直直插入地面,“嗡嗡”地颤。 少了半个脑袋的包衣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同伴眼神惊恐看着自己。咦,怎么脑上冰冰凉凉的,难道下雨了?,顺着自己的头顶摸去,竟发现空空如也,随即两眼一黑倒地死绝。 数十支标枪铁箭纷拥而至,因居高临下带来的角度优势,盾车难以全数挡下,一时带起无数残肢断臂。 崇祯见床子弩奏效,立刻下令士兵继续装填,奈何床子弩操作步骤繁琐,耗时颇久,无法在短时间内组织起第二轮射击。崇祯对战局看得清晰,身形较小的盾车先一步抵达,等到远处的大车赶至,二车合并架起车阵的话,己方的弓弩便很难造成杀伤。 “传令兵。” “属下在。”身后插着小旗的飞足闻声赶来,崇祯当即吩咐他奔赴瓮城箭楼,让在此待命的步弓手向城下放箭。 “诺!”飞足捂着腰刀贴着女墙边快跑,甫一进入瓮城上的箭楼,便拉着其中一人说道:“张千总,万岁爷下令放箭!”,职任步卒千总的张宛大叫一声“来得正好!”,整齐待命的弓手早已搭箭在弦,箭头裹着碎布,湿漉漉的。 弓手排列成五排,站在首排的弓手面前均摆了个火盆,张宛指着城下的敌军,下令弓手取火。 浸泡过桐油的箭头遇火即燃,第一排的弓手在火盆处取火后,踏步上前,贴着墙边瞄准着城下的火光处俯射。射出火箭后立刻左右散开重新在末排弓手身后集结,换由第二排的弓手上前点火射击,如此反复。 箭如雨下,还是带了火的火箭,藏身于盾车后的阿哈们顿时被压制得不敢抬头,只能捧着怀中的土靠着盾车向后抛,能填一点是一点。 两方主帅同时紧盯战场动向,和度见正面的车阵差不多已就位,示意乌真超哈部开火。 清军炮火熊熊,与砲车巨石齐发,意在掩护前方奴隶填河。 王承恩半边身子护在崇祯背上,二人一齐贴在地面,城墙各处不时传出轰隆隆的巨响。崇祯抬起头打量士兵情况,眼前的两门佛朗机就这么空在那,炮手已不知去向,而操控床弩的士兵们东倒西歪,无法在城上立足。 “全部趴下,别乱跑!”然此话一出无人从命,守兵已现溃退之势。 崇祯见自己的命令无效,一把甩开王承恩从地上爬起,取下脑袋上的头盔扔向四处奔逃的士兵,声嘶力竭道:“大明皇帝尚且在此,谁敢退?” “全他娘的给朕趴着!”乱作一团的士兵闻言停步看向崇祯。 崇祯提着刀,对飞来的炮弹不管不顾,踉踉跄跄地走到士兵们身前,按着他们的脑袋,逼着趴下。城墙之上,唯有崇祯傲然独立,直面清军猛烈的炮火,丝毫不惧。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既得老天重活一次,岂能懦懦无为?危难时刻总要有人挺身而出,他执意孤身在此便是为了化解士卒们心中的恐惧。 崇祯闭上眼,张开双手,来吧,有本事一炮轰死老子。 片刻过后,红衣大炮的炮管过热,炮手称需要降温后才能继续开火,和度应允,清军的远程攻势也随之停下。 趴在地上的明军士卒呆若木鸡,望着毫发无损的万岁爷,有如谪仙。 崇祯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用略显沙哑的嗓音道:“贼军火炮专攻无胆鼠类,你们觉得朕是有胆无胆?”,士卒叹服不已,登时士气大振,各自起身回位装填弩箭。 王承恩大拜高呼:“雄主!” wap. /131/131608/31020093.html 第五十五章 血战大同 八 “报!达古边大人正率部过河,没有遇到阻碍。” “报!蒙猜大人与明军交战。” 清军哨骑飞马将两位固山额真的消息传回,和度不禁调笑道:“尼堪们有句话叫顾头不顾腚,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哈哈。” 戈什哈们在一旁附和,瘦肖的吴惟华没听出哪里好笑,有些尴尬地混在一众满人之间,如同鹤立鸡群。 “吴,不好笑吗?” “好笑,好笑极了。”见和度问话,吴惟华赶紧换上一副笑脸。 “去传令给达古边,他部不用理会大同了,先南下盯着太原。”玩笑归玩笑,军令不能忘,和度虽玩世不恭,但打起仗来却一丝不苟。 对他而言能称得上威胁的仅有太原,因为目前只有自己这一路清军进了山西地界,若太原方向来援很可能会拖延自己的好事。 明军与李自成是敌对关系,驰援大同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再加上尼堪军队向来软弱无能,太原本不足为虑。和度之所以谨慎布置,为的是隔绝一切可能存在的外界威胁,全力强取大同城。 红衣大炮不留余力地开火,将城上耸起的箭楼轰塌,和度突然记起蛮八的话,忍不住有些期望起来,要真是崇祯本尊藏在这里....。 .... 蒙猜沿着河一路朝上游进发行至五里开外,御河对岸漆黑一片不见火光,当即下令在此搭桥。 熟通水性的汉旗兵被挑选出来下水,携带绳索游至对岸,待确认安全后将绳索固定住,再将事先准备好的木筏平铺在绳索之上,如此搭出两座简易吊桥。 “你们,过河。”蒙猜指着八旗汉军的统领道。那人应了声是,带着手底下的汉兵手持火把登上吊桥,木筏搭出的桥身随着河流左右摆动,有些士兵刚踩上去便重心不稳,摔入河中。 满人在后面虎视眈眈的盯着,汉军统领没辙,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顾不得落水呼救的部众。 “一群废物。”蒙猜紧盯着河对岸动静,对汉旗军渡河的表现习以为常。汉军统领第一个上了对岸,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一边命令过了河的士兵结阵拱卫自己。 “放。” “啪.啪.啪.啪。”一连串爆响,在黑夜之中带出星星火光,将埋伏在远处的明军脸庞照亮。明军火铳惯用三段击战法,一轮接一轮循环往复,火铳接连开火。 刚刚渡河的清军被打个正着,拱卫在前的几十名士兵当场中弹毙命,汉军统领抓住一人肩膀,将其拉到身前挡枪,叫嚷着手下冲锋。 王进朝率部埋伏在此,意图在清军渡河时于半渡击之,而蒙猜率本部隔岸观火,等得就是明军埋伏。 二者皆有心算计,拼得便只有硬实力了。过了河的汉旗兵举着火把朝前推进,蒙猜叫唤几声,数队蒙古弓手从人群中鱼贯而出,站在河边向对岸抛射,目标便是汉旗军的火把。 汉旗兵前有火铳,后有箭矢,瞬间死伤惨重,反正横竖也是一死,只得拼命往明军的方向冲锋。 王进朝急率火铳兵后撤,伴随邱序、李彪二将一声怒吼,掩伏在两侧的刀牌手纷纷爬起结阵,举着长牌在前与袭来的清军接战。 “虎!” 甫一接战两方撞在一块,明军前列的长牌手,纷纷用半边身子死死抵住手中木牌,奋力向前推进,身后的刀手瞅准空隙向外捅去,手起刀落便是一条贼军性命。 明军慢慢围着半圆形状,将先头上岸的八旗汉军压制得节节败退。 处于交战状态的明军步卒身形大显,对岸的蒙古射手找准目标,不停朝明军队列中抛射,无声的箭矢配合着暗夜,开始无差别收割性命。 邱序左肩中箭,半边身子耷拉着使不上力,将手中长刀用力向前一掷,插死眼前清军。 “彪子,小心飞箭。” 李彪从地上捡起一块长牌,堵住阵亡牌手空出的缺口,冲着邱序喊道:“别管老子,杀贼啊。”,暂撤的铳兵装好药后冲出,尾随着刀牌手身后朝前方自由射击。 蒙猜见汉旗兵炮灰拉出的空档,命令手下牛录出击,穿着厚棉甲的满人士兵趁机渡河,等到汉旗兵被明军挤压回桥边时,已有近百满人上岸。 李彪举着长牌只觉浑身一麻,倒飞出去,空隙中出现一名膀大腰圆的巨汉,浑似铁塔一般,抬腿一脚便踢飞一名牌手。 “呃啊!”巨汗手持狼牙铁棒来回翻飞,仅凭一己之力便将面前的明军击溃。随着满八旗兵的加入,战场局势瞬间逆转,变成明军且战且退。 王进朝见阵线不稳,放出预备的刀盾步卒前去援阵,自己则亲率长枪兵随后压近。 邱序双手横刀,架住朝自己下劈而来的斧柄,这一斧势大力沉,邱序刀口瞬间迸裂。自觉坚持不住,情急之下,腰间松劲顺势向下,借机朝侧边翻滚开。 持斧清军哈哈大笑道:“跳舞,吗?”,说完继续朝地上的邱序走去,有明军刀手见状前来阻拦,被横向一斧拦腰斩成两半。 “我,库桑托,正白旗巴图鲁。”库桑托高举手中长斧,这个汉人在他手下过了一招没死,有资格知道他的姓名。 邱序抬刀再架斧刃,霎时刀身俱碎,命丧敌手。 “枪阵,刺。” 这批压后的长枪兵皆轻甲劲卒,是王进朝手下的精锐,有了长兵的加入,困顿的短兵阵线稳固许多。 一时之间,两方在桥头僵持不下,满人的确勇猛异常,身披厚甲手持钝器,仅凭百人之数便敢凿千人阵。 满汉旗兵左右冲杀,明军层层列列死战不退。随着时间的流逝,两方战死的士兵在桥头堆砌得越来越高,蒙猜见状知此番渡河无望,命手下鸣金。 满兵立刻往桥上后撤,随手将挡道的汉旗兵尽数杀死,十个汉人的命也不抵一个女真人金贵。 李彪杀红了眼,方才连连呼唤数声邱序,不见回应,想必凶多吉少。“想走?”他满腔怒火,带人往桥上继续追击。 王进朝急忙大喊:“快回来!”,然为时已晚,蜂拥而至的箭矢朝李彪身上袭来。 wap. /131/131608/31082323.html 第五十六章 血战大同 九 崇祯寻了处空地盘腿坐下,倚靠着城墙抬头望天,清军的攻势整整持续了数个时辰,直到清晨拂晓,天边渐光才鸣金收兵。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捧着饭盒,身后还跟了两名家中杂役怀抱着被褥,三人带着物资登上城头,四处寻找崇祯下落。 “万岁爷您饿了吧,奴婢给您带了些饭食。”王承恩见崇祯在角落里坐着,一边寒暄着一边跪在崇祯身前,将饭盒端放在地。 崇祯满身灰尘、血迹,面目泥泞黝黑,要不是明黄色的山文甲显眼,很难一眼瞧见。看了眼食盒中的饭菜,板板正正两荤一素外加一汤,白花花的大米饭用瓷碗乘着,向上冒出腾腾热气。 “朕没胃口,将饭食分给他们吧。”崇祯指着城上随处可见,正在休息的士兵。 “这....万岁爷您还是吃点吧?奴婢再去给他们准备些送来便是了。” “少废话,照朕说的去办。把被褥也带回去,你要是嫌多,就送去伤兵所。”崇祯的心神仍沉浸在昨夜的激战中,所以语气果决,隐隐透出一股子戾气。 王承恩为气势所摄,诚惶诚恐地端起饭盒,听话地将之分发给城上的守卒,随后带着同样担惊受怕的杂役离去。 士卒们奋战一夜精疲力尽,本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忽闻皇帝老爷施恩,将自己的饭食赏赐给众人分食,无不雀跃。 几个领头的军官前来拜谢被崇祯随手打发,这点吃食尚不足两人饱腹,谈何大恩。但见众士卒打起精神围在一块,一人吃一口的场景,崇祯才略感一丝欣慰。 见三人从台阶缓缓而下,于城下等待的孙宣怀赶忙上前行礼,并问道:“王老公,陛下可还安好?” 王承恩不由叹了口气,满脸愁容道:“孙大人照章办事吧,万岁爷一切安好。”说罢未做停留,缓步离去。 孙宣怀眼见的王老公表情有异却不好多问,他带着民夫们前来,是专程给城上的守卒运送干粮和毛毯的。将事情安排妥当后,孙宣怀独自前去觐见崇祯。 “你来了。” “陛下在这里坐着,叫微臣一顿好找啊。”孙宣怀行完礼,正坐在对面,二人就此一问一答,孙宣怀将城中现状、各处运转,事无巨细地与崇祯一一奏报。 “缙绅那边呢?”当谈论到人心稳定时,崇祯特意问道。 “托陛下的福,城中各大户无一人出走,皆愿支持陛下抗虏。这两日已将存粮大半数捐出,连带着各家的家丁护院也都拿了出来,说是要替陛下增添人手。” 崇祯听罢轻轻点头,来大同或许真是顺应天意。对他而言,涉及到“缙绅贵族”阶级上的问题都颇为棘手,没有他们钱粮皆是麻烦事,而要想把控他们,仅凭空口画饼、刀兵胁迫是完全不行的。 连京城都丢了,画出的饼能有多大诱惑呢?至于刀兵胁迫,无非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逼急了大家一起玩完。 因此,需要选一个“代理人”来暂时替崇祯中和这些问题。缙绅翘楚孙宣怀,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且他心怀“国家”之理念,办事踏实且务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崇祯微微调整身形,开口道:“朕亏欠他们良多矣!但你也知道,现在这般境地,朕是想赏却没法赏的。” “我等办事,上为报皇恩,下为效朝廷,仅此而已。”孙宣怀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管其他人脑子里怎么想,屁股是万不能歪得。 “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朕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于大明的人,孙宣怀,你对以后怎么看?”说到这里,崇祯跳转话题,暗指兵事。 孙宣怀当即表示答不上来,恳请陛下解惑。 “大同也好山西也罢,肯定是站不住脚的,朕在大同所为种种,都是为了更好地南下。”不等孙宣怀开口发问,崇祯再度开口:“至于如何南下,是朕该考虑的事,南下之后才是你们该考虑的事。朕不妨与你先交个底,倘若朕到了南面,定是要杀一批、抓一批、扶一批的。” “陛下,这杀一批、抓一批、扶一批指得是?” “日后你自会明了,朕有意让愿意追随朕的晋商一系取代部分浙商、闽商的地位,替朕垄断皇家海上贸易。”崇祯说完,默默注视着孙宣怀神情。 虽说世风日下,但大明天子一言而决的法理正统还在,虽说这个饼画得着实是大,等于是捆绑所有大同缙绅下死力支持自己,只要得以南下,便有百倍千倍的回报。 商人重利,就连孙宣怀自己,在当初试图说服他人留下时,都起过假借天子之命擅自许以重利的心思,因为他熟知此四字真言。 孙宣怀没有说话,郑重地向崇祯拜了三拜,意在替身后的晋商团体领旨谢恩。 “去忙吧,每个士兵都要照看到,不可让其饿着、冻着。”崇祯语重心长地叮嘱,孙宣怀领命而去。 正待崇祯闭目养神时,孙宣怀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左手提溜着一串饼,右臂挂着一件褐色的粗布毛毯,将其递给崇祯后说道:“陛下,这是军中标配,您也有一份的。” “好。”崇祯一把接过,将毛毯盖在腿上,和周围的士卒们一样,吃起饼来。 ....... “大夫,救救我,我快死了。” “先救我。” “啊......呃.....” 伤兵所内满地狼藉,随地散落着殷红的布带。床铺满了,后续送来的伤兵安置不下,宋献策紧忙喊来老陈头等人,让其抽出人手再搭出两间房来。 随军的主医官姓李,单名一个玄字。 李玄奔走在伤兵之间,对于创口较深者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医分内外,他最不擅长的便是处理外伤,当初为同僚所陷害,才被外放至军中当个医官,寻常小伤医治起来倒是无虞,碰到如今这等大场面顿时慌了手脚。 “宋大人啊,下官前来有事相商。”李玄终于鼓足勇气找到监督扩建的宋献策。 “何事?诶诶,慢点儿,别弄塌了。”宋献策一边指挥工人,一边问道。 李玄神情有些忐忑:“宋大人呐,这伤兵所一事,下官实在难以胜任,您看?”说罢从袖间递出一块金元宝。宋献策撇了一眼,这金元宝的分量可真不小,眼含笑意地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后半夜送来的人伤势过重,下官实在无力救治,倘若上面怪罪下来,还请宋大人美言几句。” 宋献策接过金元宝放入怀中,道:“你只管医,能活多少看他们自己的造化,陛下不会怪罪的。”李玄连连点头致谢,旋即又递出一块金元宝。 “刚才那块是孝敬大人吃茶的,这块才是给大人的谢礼。” /131/131608/31082324.html 第五十七章 血战大同 十 宋献策将金元宝托在掌中上下掂量,盯着李玄道:“既然如此,又是替本官办事,提点你一二也属应该。”李玄听罢连连点头称是。 “但伤兵所是圣上亲自交代下来的事务,要是搞砸了,引发龙颜不悦,你认为谁先遭殃?” “这.....” 李玄踌躇之际,宋献策话锋一转道:“不过,医者之事唯医者自知,圣上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嘛。” “哎呀,多谢大人提点。”得了上官的明示,李玄终于放下心来,只要上头不细究伤兵死亡数目,他就能继续蒙混下去。 “还没完,你须得向本官推荐一人才行,山西境内可有你熟识的杏林圣手?” “论及山西,下官听闻太原有个姓傅的先生,当得起圣手之名。” “细细说于本官知晓。”宋献策一边听李玄述说名叫傅山的医者事迹,一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在崇祯的身边,自己仍然处于可有可无的位置上,眼下除了杨伯先能说得上话,没人待见自己。 李玄一个小小的医官出手如此阔绰,定有其过人之处,顺手卖个人情,给自己添个盟友是不错的选择。至于伤兵救治的问题,只要上报得当,出不了太大纰漏。 ........ “报!孤店传来消息,王总兵率部拒敌于对岸,激战一夜斩敌五百余首。” “他自己伤亡如何?” “总兵大人没说。” 即便王进朝报喜不报忧,崇祯也清楚他手下的伤亡人数定不会少,能守住就行,崇祯如此安慰自己。 在传令兵退去后,崇祯巡视了一遍城头。见城墙有多处空缺,皆为清军炮击所致,瓮城上的箭楼已塌成一地废墟,络绎不绝的民夫投身其中清理残骸,不时有压在底下的士兵遗体被从中拖出。 经过切身实地的作战,崇祯对清军的炮火有了深刻的认识,之前预想的全力坚守十五日,现在看来非常不现实。时不待我,崇祯远远瞧了眼指挥民夫的老陈头,便转身下了城墙。 接过士兵牵来的马翻身而上,清军不会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城墙看上去已经岌岌可危,他要提前部署好第二防线。 ...... “这新来的,怎瞧着这么眼熟?”团练营的营房中,刚训练完的胡麻子等人坐在床铺上,议论起角落里新来的士卒。 “咱见过他,常在姓姜的身边转悠,老大还有印象不?” “姓姜的身边?”胡麻子摸着下巴,隐隐约约记起,姜镶身边的亲兵头头和这人像极。转头向说话的小弟问道:“是不是姓陈来着?” “对!姓陈。” “老子想起来了,哼,这小子.....”胡麻子不经意地瞪了眼那人,似是联想到不快的事情,旁边的小弟察言观色,出了主意道:“要不咱整他一整?” 陈拙蹲在角落发呆,脑海中全是身处牢狱时的画面。他坐在地上听着隔壁监姜镶的哀嚎,再是王公公轻声走了进来,递给自己一把短刀,说是让自己选,死在这里还是死在战场。 陈拙选择了后者,用短刀割掉了自己的头发,最终在王公公的授意下,离开了大狱,前往团练营报道。 “新来的,不懂规矩是不是?”找茬的声音打断了陈拙的思绪,见四人围着自己,满脸不怀好意。陈拙站起身从缝隙中穿出,打算寻别的地方待着去,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臂膀。 胡麻子坐在床铺上欣赏此景,大叫一句:“费什么话,给老子揍!”那四人当即使出拳脚招呼,陈拙不愿惹事,只顾着左挡右架,没有还手。 “干什么!”门口传来一声呵斥,四人赶忙停了手脚,房间里的人尽数朝门口看去。 “不是,我说姓赵的,狗眼能不能清楚咯?这可不是你的乡里乡亲,咱怎么着关你屁事啊?”胡麻子见洗沐归来的赵阿弟多管闲事,气得吹胡子瞪眼。 “有能耐的,欺负鞑子去。”赵阿弟冷笑讽刺,胡麻子当即跳脚,指着赵阿弟道:“爷爷这回真抽你,信不信?” 二人争锋相对,看情况已不是第一次,两帮人手见状逐渐靠拢,“大仗”一触即发。 崇祯路遇杨伯先,见他不在营房却跟着孙宣怀在仓库办事,问清楚缘由后啼笑皆非。原来,随着杨伯先接触的人、事渐多,越发觉得自己愚笨,便想着趁训练完的空档,找孙大人请教些事,也好提升自己。 “玩忽职守,论罪当斩。”杨伯先听崇祯这么说,以为动真格的,站在原地我我我了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准备求援,却见孙宣怀却满脸微笑看着自己,再转头看向崇祯,方才还满脸严肃的陛下正捧腹大笑。 “哈哈哈。” 看来陛下是逗自己完呢,杨伯先回味过来,下意识地摸着后脑勺傻笑,孙宣怀这才开口道:“上进之心,实属难得。” “伯先,领朕去团练营营房。” ....... 一路上,杨伯先滔滔不绝地与崇祯讲述近日训练成果,称自己已渐渐摸索出练兵之法,崇祯笑而不语,指着前方打将在一起的士卒问道:“这是什么练兵法子。” 杨伯先一看气个半死,他娘的!二话不说骑着马加速上前,冲进营盘内,见各处都有人在互殴。赵阿弟和胡麻子两人纠缠一块,在地上反复翻滚,二人互相搂着对方脖子死不松手。 “个狗养得。”杨伯先找准场位置,擒贼先擒王,抄起木棍直奔厮打在一起的赵、胡二人。 见统领归营,四周分散的士卒皆停了手,唯有杨伯先在场中抓着两边带头的猛揍。 “好了。”崇祯清亮的声音传来,团练营士卒见圣上亲临,纷纷集合如往常训练般站成队列,营房中的陈拙也低着头钻入队列中。 “军中私自斗殴者领鞭二十,每人有份,战后自领。”听说要挨鞭子,士卒个个垂头丧气,二十鞭打完屁股稀巴烂,没个五六天下不了地,那滋味可难受得紧。 “杨伯先,尔约束部下不力,鞭三十。” “是。”杨伯先应诺,旋即狠狠瞪了眼胡麻子,赵阿弟的为人他知晓,准是这个胡麻子带头闹事,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战事要紧,尔等听令,立刻拿上武器随朕出营,凡战场杀一敌者,可减十鞭。” wap. /131/131608/31130973.html 第五十八章 血战大同 十一 “就在此地歇一歇吧。”姜喧唤住前头领路的羊倌老李,因每个人脚力不同,所以身后的士兵队伍早已拉伸成了一条“长蛇”,三三两两间相互搀扶,吃力攀爬着上山路径,向下一眼望不见队尾。 姜喧和羊倌走在前头,由此率先走上坡顶,入眼已是平地。见四周开阔又有树荫可乘,当即决定在此休整半日,既能避开正午的日头,也能等待掉队的士卒赶上。 这五六月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本是气候宜人的好时节。但山里的气候与外界大不相同,自正午开始便燥热不堪,到了太阳下山气温又开始斗转直下,睡觉时阴冷透体。 士卒们陆续走上坡顶,各自择阴凉处小憩。慢慢的,被安插在队列中,负责指挥普通士卒的家丁们也相继汇聚在姜喧身前,以百户何求领衔,禀报营中详情。 “总兵大人,经我等清点,今日又少了七十九人,算上前四日染病离队、趁夜偷逃者,总计少了四百八十人。”何求说完不免叹了口气,士兵越来越少,士气随之低迷,行路难矣。 姜喧人马到了浑源地界,按照计划是由向导领路,从隶属恒山主峰的天峰领进山。然甫一进山便收到噩耗,天峰岭的山路因前些日子下雨,导致山体滑坡,道路被滚下来的石块封死。 众人只得掉头返回,绕行数十里之远,改由更陡峭的枪峰领口进山。为了在预定时间内赶到目的地,姜喧的部众每日必须行进一百二十里以上的山路。有好些个士卒实在吃不消,摸黑逃离。 兼之山里昼夜温差大,有部分士兵不听话擅自引用生水,导致身患风寒病症高烧不止,只能被原地留下。 “传令下去,休息一个时辰继续赶路。” 见姜喧未对逃兵一事发表意见,并急于继续赶路,何求问道:“不妨让弟兄们多歇会儿?他们是真走不动了。” “弟兄们的状况,姜某何尝不知,可你要知道,要是咱们慢了半日,大同就得跟着多守半日。”姜喧语重心长地向下官诉说心中苦楚。 何求这次犯了执拗劲,似他这等兵官,途中离士卒们最近,所以士卒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要是再这么赶下去,兵全跑完了。 “卑职实在不愿顶撞总兵大人,可弟兄们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啊,若手底下的人都跑完了,咱拿什么和鞑子斗?” 言语间,上下级互相对视,可何求寸步不让,执意要上官收回成令。最终姜喧做出了妥协,允许休息三个时辰,但必须走夜路。 待家丁们散去,羊倌老李凑将到姜喧身边,将手里的水囊递了过去,姜喧一把接过。 “额说,当兵的都是咋想嘞,造反也有你们,回头平反的还是你们,到底图个啥。”趁着喝水的空档,老李头扯起闲天来。 姜喧听言不由泛起一丝苦笑,俗话说得好,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在老百姓的眼中,当兵的名声甚至不如土匪,什么家国情怀?谁来都是烧杀抢掠,蛇鼠一窝没甚区别。 “唉,有些事咱也不明白。”姜喧感受着舌尖清凉,心里却泛着苦水。 “糊涂就对咯,糊涂人命贱,老天爷不收。” “但愿如此了,咱还剩多少路程要走?” 羊倌穿着小皮裘,佝着身子,像条机敏的老猎狗,环指着四周答道:“最难走的路已经过了,往那边去,下了山往外走,咱就能到林关村了。” 姜喧点头默默听着,也不知道大同现在是什么情况,家兄是否无恙,陛下可还安好? ........... “快扶我起来!”崇祯冲着身边的士兵喊道,方才一记炮弹轰在他身边,将他震晕了过去。 清军在两日内接连组织数波攻势,一举将大同东面的护城河道拦腰填平。随后,云梯冲车等器械接踵而至,和度将所有非满旗军全部投入战场,意图瓦解东门防线。 崇祯扶着脑袋,见几名士兵正抬着巨木欲向城下扔去,赶忙上前帮扶。 “把火油搬来!”巨木向下坠去,将蚁附在外墙向上攀爬的清军砸落,见墙下乌泱泱的全是贼军,崇祯忙命令士兵们搬火油来。 清军的云梯高过城墙,士兵们将绳索砍断,巨大的梯板倒下,搭在大同的城头上,铺出一条直入城中的“天路”。 除了用钩锁蚁附的清军外,其余清军士兵攀爬云梯登顶,举盾在前,蹿步跳上梯板,与城墙上的探出枪矛对峙。当先的清军士兵一时间有些胆怯,驻足不前,却被后面人用力一推,挺着胸膛倒在对面的枪头上。 趁此机会,后人蜂拥而上,踩踏着前者尸身,几步飞入城墙,在守城的明军阵中左砍右杀,霎时间血肉横飞。 崇祯见右侧城头不稳,似是有人登墙而入,急率士兵奔赴支援。 乘机踏入城墙的清军,明明是以寡敌众,却无所畏惧。将手中火把四处乱扔,意图纵火,此处的明军士兵被砍翻几人后,措手不及,本是左右两边长枪合围几人之势,但见明军士兵在不停后撤,无人上前。 “哈哈哈哈!堪西老爷!你看见了吗?他们在害怕。”其中一名清军士兵批头散发,浑身邋里邋遢说着蒙语。 “活着回去,找贝勒爷领赏!”背靠着他的堪西沉声道。 “大同官兵,有进无退,杀!”墙道拥堵不堪,崇祯眼见一众士兵竟被几名建虏震慑住,原地登高振臂狂呼。主心骨一至,明军止住退势,挺着长枪向前逼近。 方才叫嚣得邋遢汉子被接连三枪刺死。堪西怒吼,将手斧朝人群掷出,抬起圆盾摆出蛮牛架势硬生生往枪口上撞,顶着折断的枪身往人群里冲,被顶断长枪的士兵向后栽倒,数人被同僚踩踏致死。 堪西几人的疯狂行为,将脚下清出一截空地,不断有清兵踩着云梯登上大同城墙。 “谁敢替朕斩杀此獠!?”崇祯见来者汹汹,竟有万夫不敌之勇,大声叫道,然前方士兵只顾退却,竟无一人响应。 “某敢!” 来者竟是之前在箭楼负了伤的张宛,缠着纱布的额头向外正透着血。 得了医官准话,自知时日无多的他,竟偷偷从伤兵所溜出,径自往城墙杀敌,听闻陛下呼唤,当即应声。 “都退开!”张宛将后撤的步卒一个接一个拉开,从人缝中穿出,与堪西面面相对。 堪西“喝”得一声,朝张宛扑去,却被一个闪身晃过,空手白刃的张宛绕至堪西身后,用尽浑身解数,死死抱住堪西的腰一同摔下城墙。 wap. /131/131608/31130975.html 第五十九章 血战大同 十二 “张宛!”崇祯一边叫着人名,一边向前伸出手。 此举来得实在突然,士兵们眨眼得功夫,张宛便与凶悍的堪西同归于尽,而他的身死终是化作一团“火苗”,顷刻间将明军士卒的斗志彻底点燃。 ”弟兄们,杀狗鞑!替千总报仇!”与张宛素来交好的士卒热泪盈眶,握着长枪奋不顾身冲向不断登墙的清军,金铁与血肉相互间的碰撞,带动起身后所有人。 拥挤的窄道中,明兵的长枪阵疯也似地向前推进。有清兵怪叫着举刀反冲,却被当头的两名枪兵戳中腰间动弹不得,随后一点寒芒从两杆长枪之间透出,直插清兵心口,没入身体的枪头不停搅动,直将心窝搅得稀碎方才罢休,端的狠辣无比。 “狗东西喜欢叫!”士兵收枪,枪尖带回的心血碎肉溅了他一脸,挂在稚嫩的脸庞上缓缓下滑。他名张绣,乃张宛之子,从小在军伍中长大,年仅十七八岁亲眼目睹家父坠亡,自此杀父之仇汇集满腔怒火,尽聚手中长枪。 在明军疯狂反扑下,先登的清兵被尽数刺死在地,随着最后一名云梯踏板上,慌不择路的清兵失足摔死,此段城墙的危机解除。崇祯先是指挥着士兵们合力将云梯搭出的木板推落,接着将清兵尸体点燃,尽数扔下墙头。 方才的情形崇祯看得仔细,于是留了部分士卒继续坚守此段,自己则带着张绣等敢战士卒支援其他城墙段落。清军的云梯接二连三搭附在城墙各段,底下的冲城战车也开始锤击闸门。 崇祯带着人陆续清理掉两处清兵,然而对方云梯多达十辆,分成多段登城的清兵越来越多,崇祯无法顾及到的段落已开始溃败。 明军逃兵丢弃兵刃,顺着城墙台阶而下,逃返城内,衔尾追杀的清兵如同赶羊似得一同入得城中。 狗叼子将战情飞奔来报,崇祯听闻后并不惊慌,继续沿路清理云梯以及残存的清军,目的只为断绝敌方的后续兵力。只要内城防线不溃,待城墙威胁清除,自己势必能合围入城的清兵,行瓮中捉鳖之事,将其一网打尽。 入得城池的清兵兴奋异常,眼中冒着绿光,脚底踩着溃逃明兵的尸体走下台阶,这次非得杀个底朝天不可。 这群人中以马古布的满人地位最高,所以临时充任额真角色。马古布的旗奴辛几斯手持圆盾护佑在他身前,辛几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能先入城中,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抬旗后的幸福生活。 “老爷,咱们要胜了!” 不怪辛几斯半道庆祝,即使身经百战的马古布,现在也是同样的心理。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己方进入泥堪的城中那就已经赢了,胆小的泥堪兵见到女真勇士只会逃命。 事实也是如此,随着手起刀落,不时有败退的明兵成为亡魂,对方每死一人马古布的信心便增添一分,看来自己这几百人足够杀穿整个大同了。 “这是什么。” 马古布为眼前的景象所惊讶,城中的房屋尽数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壕沟,壕沟的对面排满拒马。 拒马之后列阵以待的正是团练营众人,为首的杨伯先见清军杀至,心里不由砰砰直跳。第一次上战场,还是面对号称不可敌的清军,杨伯先有些生怯,旋即想到正在城墙上陷阵杀敌的万岁爷,以及妻子曾经的嘱托。 收敛心神,深呼吸口气,杨伯先抬起大弓,起手便是家传绝技连珠飞箭。 因士兵们鸳鸯战阵尚未熟稔,所以崇祯仍是以一半枪兵一半长弓的配置安排,尽可能的利用壕沟拒马带来的优势。 胡麻子等人多为流寇老兵,弓马娴熟,是以尽数化为弓手,随同杨伯先抬弓射击。除此之外,团练营的弓手依旧随身携带刀盾,如遇敌军贴身,仍有可战之力。 赵阿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攥着长枪的手心湿润润得,全是汗水。因打架之事,陈拙与赵阿弟等阳高人等于是结了缘,现下与他们并肩一块,手持长枪站在前列。 辛几斯眼疾手快,高举着盾牌替自家老爷挡箭,马古布朝身后指挥道:“别怕!往前冲,他们人不多,我们有盾。”说罢亲自冒着箭矢带头冲锋。 “小心他们的飞斧!”一直保持沉默的陈拙突然开口提醒,接着压低身子,斜立枪身格挡在前,赵阿弟等人立刻学着摆出同等架势。 果真如陈拙所言,马古布嘴中传出一声尖啸,清兵奔跑途中,同时将倒持在手中的斧头向前甩出。 赵阿弟忽觉虎口震痛,自己的枪身格挡住飞斧斧柄并将其格飞,再转眼看向同伴,仍有不少人惨遭飞斧击中,幸运的是大多不致命。 陈拙见赵阿弟看向自己似是在表达感激,微微颔首以做回复。 冒着箭矢冲锋的清军也不轻松,一轮飞斧甩出便再无反击手段,只能硬顶着伤亡靠近。杨伯先百步神射,箭箭不停,挡头便射脚挡脚便射头,加之胡麻子等人射术也不逊色,待清兵冲至沟前,已损失近百人。 这壕沟,远观不以为然,等马古布离得近了才发觉不简单,跳不跳都是问题。 “该死的,不管了!辛几斯,你跳下去!”马古布吹着胡子呐喊,辛几斯听话一跃而下,此沟正好一人之高,辛几斯的头顶与明军的脚持平。 其余满人见了,也跟着呵斥自家旗奴往沟里跳,很快便将面前的坑道填满。马古布一人当先,脚踩着旗奴的脑袋冲向拒马,身后满人皆齐声怒吼跟随。 “刺!”陈拙下意识得出枪并指挥道,无数枪头从拒马中探出,马古布胸口的珍珠甲上顶着数个枪头,卯足气力往里挤,意图靠着厚实的盔甲将面前的拒马冲开。 沟中站立的旗奴被踩得连连哀嚎,却寸步不敢挪动。 杨伯先看出领头的马古布不凡,抽出箭囊中的破甲铁箭,搭箭上弦,朝马古布面门射去。 wap. /131/131608/31178884.html 第六十章 血战大同 十三 说时迟那时快,冷箭既出马古布猝不及防,箭矢擦着盔边射入右脸颊,直接在嘴中来了个对穿,箭头刺破左脸而出方才停下。 马古布吃痛却发不出声,口中涎水、血水向喉咙倒灌,呼吸都变得困难。那就以命搏之,为后人趟出条路!顿时狂性大发,脚下生出的巨力直将一旗奴的颈部踩断。 横在马古布身前的拒马被瞬间撞开,几名阳高县的团练兵枪杆子被折断,随着冲开的拒马迅速向后退却。 “胡麻子,换刀盾!”杨伯先见出现缺口,暗叫不好,急命起后排的弓手。 浑身浴血的马古布宛如魔神降世,不管不顾冲进枪阵,手中长刀上下翻飞,带起一阵腥风血雨。陈拙向周围惊呼:“万不可退!”当即挺着长枪踏步上前,直刺马古布腰间。 赵阿弟见势跟上,弓腰使劲,将日日研习的刺枪术一丝不苟地使出。 二人一枪侧腰一枪腋下,击中马古布甲胄软肋,登时间动弹不得,其余阳高枪兵一拥而上,马古布毙命当场。换上刀盾的胡麻子等人转至侧翼,围堵截杀跟随马古布入阵的散兵。 失了主心骨的清兵,战力竟丝毫不减。而掌控地形优势、以多敌寡的团练营,最终以阵亡五十三人、伤百人的代价,将其拿下。 坑道中的旗奴见主子们尽数丧命,纷纷告地求饶,自称愿降。 胡麻子肩膀中了一刀,伤口正崩裂出血,独自走到杨伯先身边,用手做了个抹颈的姿势道:“全宰了!”杨伯先未做片刻思考,当场应允。 死伤尤为惨重的阳高兵群情激愤,在赵阿弟的带领下,将坑道中的旗奴尽数扎死。“老爷!”辛几斯含泪大叫一声不甘倒下,死未瞑目。 胡麻子抬手招呼同伴跳下坑道收割首级,这些真夷脑袋可是实打实的军功,白花花的赏银! 目睹着最后一台云梯被推落,城下敌兵已逐渐退去,崇祯马不停蹄,带着人赶赴城中,见杨伯先正指挥着士卒清理战场,抬救伤兵,这才松了口气。 杨伯先见陛下率部来援,赶忙前去汇报战况,崇祯一边点头一边仔细听着,待听到最后的杀降片段,微微有些意动。 为照顾麾下兵士的心情,崇祯并未直言自己的看法,而是轻声与杨伯先道:“待会来大帐见朕。” “诺。” “张绣,过来。”听陛下呼唤,名叫张绣的小兵从后走出。 “伯先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团练营的千总了,朕带来的这些人也尽数拨入你营中。”崇祯说罢指了指张绣等人。 “张绣见过杨千总。” “哈哈,这个.....多谢陛下恩赏。” 崇祯提高音量,接着道:“统计好所有阵亡、伤残士卒,将名单造册交给孙宣怀,战后朕将亲自抚恤。”在场的阳高人听闻,既感伤又感动,早上还一起训练的乡亲说没就没了,好在陛下仍记得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 “万岁,这鞑子贼酋的首级能跟您老人家换些赏钱不?”胡麻子手里提溜着马古布的脑袋,身上穿着白色珍珠甲,油嘴滑舌道。 崇祯笑了笑,答道:“当然,立功者统统有赏!” “弟兄们,还不谢过万岁爷!”胡麻子起哄,跟随胡麻子的顺军降卒们齐声应谢。 待崇祯走后,杨伯先一改笑脸走到胡麻子身边,朝他受伤的肩膀用劲拍了拍,痛的胡麻子龇牙咧嘴。 “你他娘的再敢当着陛下的面胡诌,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别看胡麻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面对杨伯先时却温顺异常,尤其在今日对敌时,杨伯先展示了自己箭无虚发的射术后,更加佩服地五体投地。 “千总大人勿怪,小的这是给咱营中邀功呢,可不敢胡诌,嘿。” “滚去治伤。”杨伯先一脚将胡麻子踹开,走到赵阿弟等人身边慰问,阳高的人毕竟是自己拉来的,理应多照顾些。 “哥,不用安慰咱,陛下能记挂着死掉的弟兄们,咱就已经知足了。”较之周围哭泣的乡亲,赵阿弟表现出来的坚毅,非比寻常。 杨伯先不再多言,逐一拍打哭泣者的肩膀,带着众人返回营房。 ...... 杀虎口,古称参合口,为长城一关口。此地身处山西朔州右玉县境内,是链接晋蒙两地的要道,晋商要想与蒙古诸部互市,必走杀虎口出。 自天下纷乱尹始,在此地落草为寇的流民众多,干得是劫道杀人的买卖,既劫富来也劫贫,吃人不吐骨头。 杀虎口两侧高山对峙,东曰塘子,西曰大堡,此地匪寇有三股,藏身于高山之间。其中最大的匪寇,当家的诨号“赛木真”,立寨于塘子山腰,手下多达千人。 “赛木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官兵能找上自己。 此刻的他站在自家寨里的大厅中,被身后的明兵按着脑袋伏在桌板上,对面一左一右坐着的,正是唐通和马鹞子。 “赛你娘,你原名叫甚?”马鹞子知木真二字含义,对此厌恶至极。 赛木真侧着半张脸,吃力道:“小...小的原名胡喜,山西人。”也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马鹞子的神经,直接起身走上前来,抓着赛木真的头发道:“你他娘的,又是胡又是木真的,还山西人?” “王老弟,还是先问正事要紧。”唐通开口说话,马鹞子这才松手,返回座位。 “唐兄说的是。”两个本水火不容的人,现在竟以兄弟相称,也不知是何时搭上得筋。 唐通挪了挪屁股,这椅子也忒小,见马鹞子沉默,只好自己来问话。 “其他两股匪寇身在何处?” “在大堡山,领头的叫三胡儿、混杀天。”唐通一听觉得好笑,看向一侧的马鹞子,见他没脸好气。 “有没有什么法子,把他俩都约到这儿来啊?” “有的,小的就说要娶第五房小妾,请他们来吃酒,定是会来的。” 马鹞子伸出手掌心道:“五房?”奶奶的听着就来气,终于忍无可忍,抽出马鞭冲着赛木真一顿猛鞭,唐通这回再没劝他,笑意盈盈地坐在一旁看戏。 /131/131608/31186479.html 第六十一章 血战大同 十四 六月初一,紫禁城,宫后苑。 苑中奇石星罗棋布,佳木葱茏,遍植古柏藤萝。以供奉玄武的钦安殿为中心,两边均衡坐落各式建筑近二十座,无论是依墙而建还是亭台玉立,均玲珑别致,疏密合度。 其中又以浮碧亭和澄瑞亭、万春亭和千秋亭最具特色。 多尔衮一袭摄政王常服,趁着茶余饭后的闲隙在此地游玩,除了侍奉在侧的宫人外,一同随行的还有和硕礼亲王代善的第七子,固山贝子满达海。 “许久未见,礼亲王一切都好?” “回摄政王的话,还好。”满达海态度恭顺。 当年皇太极驾崩,多尔衮与豪格争位,代善从中搅和将私立多尔衮之事捅破,这才折中立了福临为帝。是以多尔衮只能通过摄政王的位置重新独掌大权,代善惨遭多尔衮排挤退出权力中央,闲在家中颐养天年。 然代善父子手掌满人正红、镶红两旗,眼见着中原战事一触即发,而大清靠的便是八旗子弟来打天下,缺一不可。为此,多尔衮意图拉拢满达海,让其取代礼亲王爵位。 满达海自知家中排行靠后,若想继续往上爬,非多尔衮助力不可。多尔衮有心,他有意,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必明说。 一路家常闲话,多尔衮带着满达海走进万春亭坐下,宫人随后端来果脯糕点,给二人斟茶倒水。 满达海见桌上另外摆着六个空杯,问道:“摄政王,这是?” 多尔衮泯了口茶水,舌尖苦涩换来眉目清明,淡淡道:“还有人要来,稍后便知。” 没过多久,阿济格首当其冲,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万春亭,其身后还跟着五人,是为谨亲王尼堪、端重亲王博洛、多罗郡王瓦克达、承泽郡王硕塞以及平硒王吴三桂。 众人向多尔衮行礼,并依次落座,饮完茶水相互寒暄客套一番后,立刻进入正题。 多尔衮率先开口道:“本王昨日收到探子准信,姜瓖作乱,招降大同的事应该要泡汤了,另外,探子说在大同打听到崇祯踪迹,此事诸位怎么看?” 崇祯二字一出,吴三桂心中打了个激灵,赶紧低下头装作品茶。 宣大战线由阿济格负责,当然由他先开口,阿济格顿了顿道:“我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接着将手下蛮八带回的消息说之于众人,正好与多尔衮的情报相互映照。 “那么说,崇祯没死?”尼堪疑问。 博落抓着须答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对于他们而言,崇祯的象征意义非比寻常,若能生擒劝其禅让,那针对咱大清得国不正的说辞便不攻自破。几位亲王相互交谈,瓦克达、硕塞、满达海、吴三桂四人自顾听着,无一人开口,显得非常识趣。 “不管消息真假,本王都要稍稍更改接下来的计划。”见时机差不多,多尔衮抛出心中想法。 “愿闻其详。” 崇祯这个彩头,足矣让大清稍缓南下的攻势,转头全力西进。这次,多尔衮决定亲征大同,由在座七人协辅。在平定大同稳固后勤线后,立刻兵分三路,一路进攻陕北,一路围困太原,最后一路改道进逼河南。 李自成必须消灭,这是在座所有人的共识。 “满洲正白旗二十五牛录、镶白旗十五牛录、正红旗二十五牛录、镶红旗二十六牛录、镶黄旗十五牛录。” “蒙古正红旗、正黄旗,汉军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镶蓝旗、正白旗、镶红旗。”多尔衮将下令出征的各部一一清点,合算八旗兵力九万余,可谓家底尽出。 “就这么定了,三日后大军开拔。”众人自无不可,领命离去。 多尔衮起身站立,欣赏着园中美景,此刻的他志得意满。 “宫后苑,不好听,你去把牌匾换了,以后就叫御花园吧。” ......... “万岁爷,醒醒,快醒醒。” 崇祯在睡梦中,梦见自己翱翔于天际间,身下九州大地连并,百姓欣欣向荣。 “万岁爷,万岁爷。”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崇祯睁开眼睛,方才宁静祥和的场景陡然变成满目疮痍,城墙上遍布着残垣断壁,这里是悲惨的现实。 连日的作战他实在太累了,清兵方退却,自己便就着地上睡去,多日不曾卸甲,甲胄与内衬已粘结到一块,满是异味。 王承恩见崇祯悠悠醒转,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崇祯道:“万岁爷,您犯温病了!快让奴婢背您回去吧。” “这是第几日了?” “爷,已经第十日啦。” 听王承恩说自己发烧,崇祯用手背在额头贴了贴,是有些烫。脑袋晕乎乎的,想不起事来,王进朝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崇祯回想着,杵着地面站起身,摇摇欲坠。 “不能倒,朕不能倒.....”崇祯一边念叨着,一边看向四周,见登墙守城的竟都是民夫。 他想起来了,北边战事吃紧,清军成功渡河,王进朝部与其野战损失惨重,自己将城中所有兵力调出去增援,城内的民众自发守城。 “北边守住了吗?快说!”崇祯急急问道。 “守,守住了,但两堡都丢了,王进朝正在孤店镇坚守。” 听闻此言,崇祯深呼吸了口气,大同北翼至关重要,北边失守则西面不保,在此之前他曾做过两手打算。 一是按计划走向,坚守大同以牵扯清兵动向,好趁机南下,即便战事失利,自己在杀虎口留有后手,大不了带着自己的人退入蒙地。但西面被围的话,想带着几万人全身而退是决计不可能的。 十日了,姜喧是否如约而至,唐通到底会不会来?这些不稳定因素,将影响最终的结果。 想到此处,终是油尽灯枯,崇祯两眼一黑瘫软在地,王承恩护着崇祯周身,向两旁大喊:“护驾!护驾!” 迷迷糊糊间,崇祯躺在担架上,试图抬手叫住王承恩,他还有事情要叮嘱。 “万岁爷,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清!” “朕......” /131/131608/31251295.html 第六十二章 血战大同 十五 听闻清军已围攻大同,唇亡齿寒,太原之危局不远矣。 陈永福手捧书卷端坐在案,想借着圣贤文字静下心来,奈何脑海中浮想联翩尽是山西战事。 心烦意乱间,门外有下人轻声询问:“老爷,有外人求见。” “不见。”这韩、李之流不思危便罢了,整日酒醉歌迷竟还要拉上自己,连着数日派人来家中相邀,陈永福对此不胜其烦。 “与此等宵小为伍,乃我辈之耻辱!”说罢冷哼一声将书重重放下,兴致全无。 见门外人影依在,陈永福喝问道:“还留在这作甚!”呆立在房门口的下人闻声颤了颤,言道:“那...那人要小的给老爷带句话。” “说。” 得了主人允许,下人这才将嘴里含了半天的唾沫咽下嗓子,一字不落的转达道:“他说,日月白王,城下之盟。” 话说完,房里没了动静,下人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收了别人好处总得把事儿办妥当不是? 过了片刻,陈永福的声音传出:“带他来书房见我。” 下人闻言火急火燎行至大门,当着求见的外人面,长吁短叹道:“咱家老爷说啦,今日不见客,请回吧。” 那人粗布打扮却戴着斗笠面纱,隐去庐山真面。听得如此答复,不多言语,从怀中掏出五两纹银塞入其手中。 “老爷心情不好,说话可得注意些。”收下这第二道银子,下人喜笑颜开扭头带路,路上还不忘叮嘱。 “应该的。” ........... 房门打开,便能闻到一股子汤药味,杨怜冰面带泪痕端着木盒走出,对着门外众人小施一礼,转头步向后厨。接着是手提药箱满头大汗的李玄,王承恩轻轻将房门阖上,冲着在屋外焦急等待的众人道:“万岁爷睡了,大家伙都回吧。” 听闻陛下病倒,前来探望者络绎不绝。等王承恩说完,孙宣怀拉着李玄的手问道:“李大夫,陛下所患何病?” “唉,天子操劳成疾又染风邪入体,需按时服药静养半月方可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众人听闻天子体无大碍,稍稍放心。但眼下这个状况,要是主心骨倒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清兵尚在城外虎视眈眈呐。 宋献策欲上前与王承恩搭话,被孙宣怀抢先。孙宣怀也连着几日未歇,精气神显得有些萎靡,强打起精神道:“王公公,这接下来.....” “咱家也不知啊,唉。”王承恩回头看向房门,一脸的忧愁。 “王公公,您听见声音没?”宋献策侧着耳朵问道,王承恩当即住嘴细细聆听,却是房中传来声响,急忙返身回屋。过了一会儿,王承恩从门中探出半边身子,向孙宣怀招手,孙当即会意。 崇祯躺在卧榻之上脑门子澿着汗珠,方才杨怜冰煮了姜汤端来喂服,一碗姜汤下肚发了一身汗,人也短暂清醒过来。 王承恩拿着热巾在床头替崇祯擦身,孙宣怀弓着身子站在一旁。 “杏生。” “臣在。” “朕让你们看笑话啦.....”崇祯还想着拿自己病倒的事情开个玩笑,又觉一阵晕眩作呕感袭来,当即改口正事长话短说。 “城外仍需王进朝坐镇,先把杨伯先喊回来试着再守两日。”崇祯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每句话之间都要思考良久,孙宣怀安安静静地听着。 “朕有两路奇兵,一路绕行奔袭,一路在杀虎口。” 崇祯话音越来越弱,“两日....一定要再守两日...”话说到此,崇祯再无力支撑,再度昏睡过去。 王承恩停下手中动作,冲着孙宣怀点头示意,孙宣怀安静退下。 ....... 连着猛攻了十日,守在南边片功未立的达古边不高兴了,带着部众返回大营,要找和度理论。 “贝勒爷,我达古边是哪里不如蒙猜?”达古边对和度的安排非常不满,旗里的男丁尽数带出来,吃得可都是自己带的粮,结果一仗没打,自己这个固山额真以后还怎么干? 随着时间的推延,和度也觉自己多虑了,大顺和大明是死对头,哪来互援的道理。对于达古边的不满,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微笑着安抚道:“达古边,别生气嘛,等粮运来,我多拨些给你就是了。” “小王爷,粮还是其次,我的人今日要攻城!” “行,允了。”对于达古边的求战心切,和度很是欣赏。而且,实际上他也着急,要是继续拖下去,功劳可就都成阿玛的了。 “正面全交给你来指挥,一日之内,我要看见成效。” 达古边欣喜若狂,带着命令即刻回营整备,无能的蒙猜!连明军都打得这么辛苦,换他达古边在北,早就攻下了。 ........ 和度出发的比较急,士兵的口粮也就带了十日左右的量,后续补给仍需从宣府调来。宣府的清兵被和度尽数带往大同前线,导致从宣府发出运粮队伍无兵护送,唯有十余骑随行。 在和度看来,关内现在的明军实在太弱,弱到根本没有能力奇袭自己的后方。 运粮的队伍浩浩荡荡,车上拉着从宣府各地征缴来的粮草,蒙古骑兵游曳在队伍前后,督促着尼堪奴隶快走。 “大人快看。”何求指着远处的黑点道。 姜喧眯着眼顺着方向望去,他的身后不停有士兵从山林中穿出,他们距离山下的天镇县官道,仅剩数里。 “应该是鞑子的粮队,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就地休息。” “是。” 一路攀山越岭,姜喧带着剩余的两千二百士卒,现身于连接宣大的官道附近。并且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和度的后勤粮队,既然如此,哪有不干他一票的道理? 粮车行动迟缓,大胆放其先行便是,等己方士兵养精蓄锐后,再行以逸待劳尾随夜袭之策。 ”你们俩跟我来。”姜喧点了两名家丁与自己一道前去探查,他要摸清楚粮队的兵力以及过夜位置。 /131/131608/31277306.html 第六十三章 血战大同 十六 孤店下含十个村落,即孤店、马站、孤山、北宋庄、山底、圣水沟、北羊坊、北榆涧、窨子沟、赵家窑。 蒙猜部成功渡河后,王进朝与之在此地死磕周旋,虽说难以取胜,但凭借村落间交错的田埂,清兵战马难以驰骋得开,明军依据着村落巷战且战且退的策略,却是让蒙猜吃了不少苦头。 蒙猜部渡河一役死伤不在少数,手里头能动用的牛录又不多,导致无法对明军形成合围,只能硬着头皮追着王进朝步步推进。 为拖延清军的脚步,王进朝带着殿后的士兵四处纵火,多日无雨大地干燥,草木遇火即焚,谨慎的蒙猜为防后路被封堵,还得让手下先将蔓延的火势灭去。 较之清军,王进朝部的死伤更为惨重,逃得逃,死得死,战前五千上下的人数仅剩两千不到。 好在崇祯始终坚定地认为战场局势高于个人安危,大胆将城内其余守兵悉数调出增援,在杨伯先领着四千人赶到时,灰头土脸的王进朝刚从马站村撤出,打算后退至北宋庄重新组织防线。 “报,总兵大人,援兵到了!” 听闻城中派出援军,王进朝紧忙前去,许是杨伯先从未领过这么大阵仗,除了团练营阵列尚且整齐,后续的部众一片乱糟。 “陛下命我等前来援助总兵!”杨伯先见着王进朝,当即抱拳行礼,会明来意后指着身后接着道:“卑职无能,还请总兵大人帮忙整军。” “唉,哪里的话,此番带了多少人来?”王进朝对此不以为然,能有人来已是不容易,士兵们乱一点又有何妨。 “四千人。” “那城防?”王进朝在心头算了算,要想调出四千的援兵出城,预备的兵员是不够的,想来城墙上的部分守兵也要包含其中,那城防岂不空虚。 “陛下亲言,只要总兵大人不失孤店,他便不会丢府城。”得了崇祯预先料想的杨伯先,回答得斩钉截铁。 “也只好如此了。”王进朝一面担心天家安危,一面考虑到对敌之事,倘若没有这四千援兵,孤店是决计守不过两日的。 将杨伯先和团练营安排到自己的中军后,王进朝立刻整编援兵队伍,着手布防。趁着清兵推进的空档,他要在最后的孤店、马站二村准备好工事和火油。 ....... 夜幕悄悄降临,看管运粮队伍的蒙古人见时间充足,当即命令停下休整,几人在一旁搭起火堆,勾肩搭背地喝起酒来。 新鲜的羊腿架在火上炙烤,肥油一滴一滴坠入火中,“呲啦呲啦”。 负责推车的汉奴瘫坐在地上,死死盯着不远处正大快朵颐的“上官”,阵阵肉香入鼻刺激地他哈喇子直流,要是自己能这么吃上一口,死也值了。 “咦?” 方才是何物一闪而过?揉了揉眼再看,并无异样,几名“上官”酒兴正浓,吆五喝六地行着酒令。 汉奴盯着闪动的火光,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草原的蚂蚱仨仨飞,一个翅膀挂三杯。” “百灵鸟双双飞,一个翅膀挂四杯,头一杯,尾一杯。” “八.....八...”酒令轮到第三人时,一时嘴巴打了结没说上来,旁人大笑道:“哈哈哈,喝酒喝酒。” 一大碗浓郁的马奶酒下肚,蒙人的思乡情结渐浓,张嘴唱到:“南靠黄河北靠山,海海漫漫的土默川。走南闯北你见的多,云中的酒歌你可听过?” “好!” “好!” 众人合起声来叫好时,一句冷不丁的话蹿出,“想家了?送你回去便是。” 话音刚落,姜喧持着刀刃从黑暗中走出,身旁护卫的何求一刀斩断其中一名蒙人的手,随着血溅当场的惨叫声惊起,道路两旁亮起无数火把。 自以为看走眼的汉奴一脸惊恐,我没看错! 蜂拥而出的明兵轻松控制住粮队,运粮的汉奴无一人起身反抗或逃跑,实在是饿得紧,身上没半点劲。 管队的蒙人被姜喧等人砍瓜切菜般了结,唯独剩下那名唱歌的蒙人,坐在地上呆愕地与姜喧对视。 “放你一命,滚吧。” 蒙人听出什么意思,一脸难以置信,起身往宣府的方向走了两步,被姜喧叫停。 “走反了,那边。”姜喧指着大同方向,蒙人赶紧调转屁股,三步并作两步往大同跑去。蒙人没跑多远,姜喧叫来何求,吩咐他骑上一旁蒙古人留下的马,前去跟着,务必将他赶到清兵大营。 “大人,这些粮车怎么办,咱一把火烧了?” 姜喧伫立在原地,望着几十辆粮车以及遍地难民,这些粮草决计不可留给建虏,但自己要迅速动身带走又不现实,乱世之中粮食比金银精贵,一把火烧了又实在可惜。 权衡片刻,姜喧清了清嗓子,大声问道:“你们想不想吃饭?” “想....”回答软弱无力,异口同声。 姜喧唤来羊倌问道:“这附近可有藏得下几十车粮的地儿?”,羊倌老李干笑声道:“往南走,不多远有个山坳坳,藏百辆都够咧。” “伍真,你点三百人,同老李一块盯着这些人把粮车带走。”听完羊倌指路,姜喧当即命令方才问话的家丁。 “得令。”伍真当即带着羊倌同去准备。 姜喧用刀尖划开一袋粮,炒米哗啦啦地散落在地,用手抓了一把放在腰囊后,对着地上的众人道:“都过来领饭。” ........ 和度歇息正酣,被帐外来回的脚步声吵醒。 “戈什哈!外面在吵什么!” 一名戈什哈闻讯拨开帐帘走入,半跪在地道:“贝勒爷,是刚才传来的消息,我们的......粮队被明军劫了,几个额真大人知道了,带着人在营中闹事。” “什么?你再说一遍?!”和度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粮队被劫?明军? “管队的逃了一个回来,说明军劫持了我们的粮车。” 和度气极大骂:“阿其那,塞思黑!(蒙语:猪狗不如)”,随后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上,翻身下床快步走出营帐。 /131/131608/31331360.html 第六十四章 血战大同 十七 额真,统领之意。 在满八旗的中,屯垦田地,征丁披甲,纳赋服役,都是以牛录为计算单位。每个牛录含三百人,设一个牛录额真,五个牛录设一甲喇额真,五个甲喇设一固山额真。 随着这些年满族内部人口逐渐递增,现在的八旗牛录总数,是天聪年努尔哈赤在位时的两倍。至于每个满人家中蓄养的包衣、阿哈,因为他们不算人,所以不占牛录名额。 下辖牛录的激增,固山额真的权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地位仅次于旗主,掌管旗中军政。 尽管阿济格为防一家独大,将正白旗分出四个固山统领,但抛开爵位尊贵不谈仅论职位的话,达古边、蒙猜是不次于和度的。 蒙人被何求一路驱赶奔逃至白登山清军主营,粮队被劫的消息迅速传开,登时引起不小的恐慌。安坐在自家帐中的达古边,正小心翼翼地磨着匕首,忽闻亲信来报此事,当即跳脚破口大骂。 磨了一半的匕首也不要了,将其随手一扔,喊上各牛录长官,怒意冲冲赶往和度主营。 “阿其那!滚开,让和度贝勒出来见我们。”达古边步履匆匆,被营口的戈什哈呵斥拦下,达古边身后众人齐齐抽刃,两方剑弩拔张,和度的亲卫正不断向营口增援。 “厄尼耶瓦卡(满语eniyewaka,意为他吗的),粮没了丁口都得饿死,你们这些阿其那难道不用吃饭吗?”达古边指着戈什哈统领质问道。 “你要造反吗!达古边。”被吵醒的和度将堵在门口不言不语的戈什哈拉开,扯着嗓子道。 “想拿这话来吓唬我?和度,你还太嫩了!”达古边说完,还不忘哼了一声,鄙夷之意溢于言表,这还不算完。 “粮队被劫是你和度无能!我达古边的丁口可以战死,不可以饿死,贝勒爷,恕不奉陪了。” 达古边说完转身离去,冲着周边喊道:“随我回去见旗主!” 和度自知闯了大祸本欲向众人解释,但达古边莽撞的行为让其颜面大失,进退两难间顿觉胸中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和度小王!”戈什哈统领惊叫一声,举刀冲着离去的达古边等人道:“敢陷害主子!全部拿下!” 亲卫们得令一拥而上,达古边听到动静也怔了怔,来不及反应,便与赶来的亲卫交战。 和度捂着胸口半跪在地,眼见局势更加混乱,强咽下喉中腥血,大叫道:“我是爱新觉罗.和度,我的阿玛是爱新觉罗.阿济格,正白旗旗主!” 阿济格三字一出,果真奏效,纠缠打斗的两方人瞬间停手,看向和度。 在旁人的搀扶下,和度缓缓站起,眼神尖锐地看向达古边。 “大同!只要攻破大同,难题迎刃而解!咱们身后的明军人数一定不多,不然放出去哨骑为何没有发现动静?” “粮车被劫是我和度的疏忽!战后我自去找旗主降罪,而你们,应该留着体力去攻城。”和度字字铿锵,就连焦躁的达古边听了,也未出言反驳。 “达古边,咱们的事情是“家事”,可以先放一放,带着你的人去攻城吧,我的主营也会全部押上,本贝勒誓要屠尽大同,用泥堪的头筑京官!” ....... 马鹞子带着夜不收营跑得飞快,不知不觉将唐通部甩开老远,由此原地喂马休息,等唐通跟上。 直到过了三四个时辰,才远远见到人影,马鹞子气不过骑马折返,见唐通领在队首优哉游哉的模样,心里气不过,埋怨道:“唐兄啊唐兄,乌龟也没你爬的慢啊。” 唐通却不以为意回答道:“慢点好,士兵们得养精蓄锐嘛,胡喜,你说是也不是?” 曾为一方山大王的“赛木真”胡喜,如今破衣褴褛为唐通牵马,听见唐通问话,管他三七二十一,点头称是。 “王老弟稍安勿躁,算上在杀虎口收编的匪众,咱可有个七八千士卒,队尾还拉着十几门火炮呢,沿途还得吃喝拉撒,不是老兄我不愿快,实在是快不起来啊。” “哎呀,老子等不了你了。”马鹞子心急如焚,没功夫与唐通打太极。 二人在杀虎口,先是攻破赛木真胡喜的营寨,再通过酒宴设局,将杀虎口的山匪头头一往打尽。肃清山匪,缴获粮草、金银细软无数,得了补给的唐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土匪喽啰尽数收编。 此间事了,唐通并未返回保德州,而是主动要求跟着马鹞子一道前去大同,现在又疑似故意迟缓行军,也不知打得什么算盘。 没来由,马鹞子记起崇祯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现在用正好合适。 “唐兄,你想不想知道陛下是如何评价你的?”唐通一听陛下,连忙打起精神问道:“如何评价?” 马鹞子坐在马背上摇头晃脑道:“陛下说,唐达轩只会打顺风仗。” ....... “阿弟,你跟着我作甚,快回营。”杨伯先收到城中传来的消息,报于王进朝后火速离开,正欲孤身返回。然而赵阿弟偷偷跟着跑出,意要同杨伯先一道回去守城。 “杨大哥,我妹妹还在城里,让我回去守城吧。” “在这守难道不是守?犯得什么混,赶紧回去。” “这不一样,大哥。”赵阿弟面带祈求神色,家中在世的亲人仅剩妹妹一人,他不怕死,只希望死的时候能离妹妹近些。 杨伯先一时心软,嘴巴跟着变软,只得默许同意,二人正准备出发,却见王进朝带着团连营的人手赶来。 “王总兵,这是何意?”杨伯先问道。 “我思来想去,终是放心不下,城里的民夫或不堪用,这五百人你且带回去,多一人也可多一分助力,万护陛下周全啊。”王进朝语重心长,还是选择分出团练营本卒交给杨伯先带回。 杨伯先点头应诺,并未拒绝。 崇祯病倒的消息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从现在开始,城防指挥的重担将压在他的肩上。 wap. /131/131608/31339267.html 第六十五章 血战大同 十八 虽说粮道被明军所劫,但清兵并没有因此而分崩离析,反而让和度下决心破釜沉舟,以攻代守,将连同亲卫戈什哈在内的所有士卒尽数投入攻城战场。 火炮声连绵不绝,巨石频频甩出,各类攻城器械齐聚。 达古边亲身陷阵,领着自家牛录登附城墙,之前负责填河的阿哈营则被派去墙底下刨土,既然城墙轰不倒,那就想办法挖塌。 连日的鏖战,城墙外遍布尸堆,蚊蝇丛生,此处战场禁区无人一方清扫,只得任其自然腐烂、发臭。 “吱”,一只黑皮老鼠在尸体间上下乱窜,细长尾巴胡乱翻飞,一个不注意撞在奋力刨土的邓三身上。邓三揪着鼠尾提起,老鼠对着空气挥动四肢,吱吱地叫。 仿佛老天开得玩笑,求活者无一得活,一心求死的邓三却是未死。 战场上的火炮矢石仿佛在避着他走,其他刨土填河的阿哈要么被火油浇灌、标枪洞穿,要么被城上坠落的木石砸死,唯独他的头顶,是一点动静也无。 邓三认为是游哥和狗娃的在天之灵在护佑他,所以萌发求生之意。 个头是小了点,总好过吃土。邓三将鼠头塞入嘴中一口咬下,胡乱嚼了嚼咽入腹中,一股强烈刺激的尿臭味遍布口鼻,熏得他连连干呕。 强忍着恶心将剩下的老鼠身子吃完,赶紧塞了把土放入嘴中。 两下功夫将整只老鼠解决,稍稍缓了一会,邓三再度动手刨土,手掌上的血疮崩裂出鲜血,挖挖挖,只要把墙挖塌,自己就能活下去。 ....... “居民的口粮都派发妥当否?”孙宣怀伏在桌上写着册子,抬眼见杜茂来了,旋即开口问道。 “回府尊大人,都办好了。” “嗯。”孙宣怀写字间还会时不时拨弄一旁的算盘,全心计算着物资余数,杜茂汇报完事项没有离去,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嗒...嗒嗒....”算珠与算杆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外头传来的阵阵炮轰声相对。 “咦,长平怎么还在这啊?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杜茂弯腰长长做了一揖道:“茂不才,来与府尊辞行。” 孙宣怀一听颇为诧异:“何故离去?可是有人刁难于你?” 杜茂摇了摇头:“建虏攻势凶猛,茂不忍见万家生灵涂炭,愿效仿班超行事,弃笔从戎。” 孙宣怀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站起身子走到杜茂身边问道:“你要上城守墙?” “正是,茂自知九死一生,故与府尊辞行。” 孙宣怀听罢欲言又止,他熟悉杜茂的脾性,一旦下了决心,是怎么也劝不住的,一想到城墙上要多出一具英才忠骨,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孙某本打算着待时局稳定些便向陛下举荐,可惜了啊.....去吧去吧,此事我不如你又怎好劝你。” 杜茂俯身拜谢,“珍重。”孙宣怀说完返回座位,再不看他。 ......... 清军攻势如潮,不惜满人伤亡发动强攻,达古边身先士卒第一个攀上墙头,临时充任守军的难民无法与其抵挡,遭达古边带队在廊道中左右冲杀,一片尸山血海。 墙上各处有清兵蹿入,杨伯先应接不暇,只得率团练营后撤,意图在城中重新组织起防线,后撤的过程中不停有士卒走散。 一民夫身中数刀,仍冒死拉响警钟,急促连续的“咚.咚.咚”在大同上空回旋,东门告急。 转眼城上失守,机关拉响瓮城外门大开,城外清兵见状不再攀附,改从外门进入,没过多久二道闸门拉起,接着便是内城城门。 “城破了!” “杀!” 清兵长驱直入杀进大同,随着人群的汇入,一侧城墙开始摇晃,顷刻间砖石碎裂向下坍塌,轰然一声带起漫天飞土,一道巨大的缺口出现在城墙东段。 面对眼前的横沟拒马,达古边无所畏惧,即使身披重甲依旧健步如飞,他要率部冲阵杀人屠城! 仅剩三四百人的团练营,面对数千涌入城中的清兵,如同螳臂挡车。站在前列的赵阿弟死死握着枪身,见离自己越来越近令人可憎的蛮夷,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前方的拒马被推动,赵阿弟怒吼着刺出长枪。 杨伯先用刀抵着胡麻子脑后,神色视死如归,声嘶力竭地呐喊:“团练营,不退!”,陈拙也跟着喊起,团练营众人皆跟着喊起。 “不退!”方才意图逃跑的胡麻子被气势所染,口中唾沫星子飞溅,骂着鞑子十八代祖宗。 在团练营被清兵“淹没”得同时,近万人的队伍从西面出现。老陈头手中高举火把,冲着周围的乡亲们道:“咱家老婆孩子在身后,是带把的就往前冲!” 平常木讷的铁生手拿木棒,寸步不停,嘴角的伤痕在火光下分外明显。 “灭鞑虏,护大同,保妻儿,报天子!”从难民中央挤出一文弱书生,嘴中高喊不停,众人一看竟是平常负责派发口粮的杜先生。 杜茂来的仓促,一时半会没寻到趁手的家伙事,只得在道中捡了块不大不小的方砖,拿在手中。他满脸映红,挤着走到前列,嘴中一遍遍不停重复。 “灭鞑虏,护大同,保妻儿,报天子!” “灭鞑虏,护大同,保妻儿,报天子!” 人群中逐渐有人跟唱,十人,百人,千人,万人,直到声音足矣震破天际,杜茂咬着牙将青砖狠狠砸地,指着前方道:“冲!” ........ 蒙猜收到和度拼死强攻的命令,狠下心来不再瞻前顾后,顶着伤亡与王进朝硬碰硬。而王进朝也同样,身后即是大同,如何再退?唯死战到底。 大同各处酣战之际,孤店北侧传来十数声炮响,口哨声此起彼伏。 和度坐在帐中等待战报,听闻营外喊杀声大作却不惊慌。自家粮道被劫,岂会想不到偷袭?他的营中尚留有千员八旗勇士,对付这些明军绰绰有余。 /131/131608/31352023.html 第六十六章 血战大同 十九 突如其来的腹背受敌让蒙猜大乱,这究竟是哪来的明兵? 马鹞子一马当先,带着数百夜不收游曳于战场四周,与蒙猜的护翼哨骑缠斗。 赛木真胡喜在唐通的威逼下大吼一声,带着一众山匪向清兵后侧发起冲锋,再是唐通的看家鸟铳营压上,与苦苦支撑的王进朝一前一后,形成对蒙猜的夹击。 王进朝察觉战局变化,猜测是自家谊子所为,心下大振。 “随我冲!” 数千大同兵拼命反击,明明胜利在望的清兵望风开始退却。待胡喜等乌合之众成功与清兵接战,后方的千余杆鸟铳就位,形成三段排枪阵列,在主将唐通的一声令下,迸发出致命火光,不分敌我地收割着性命。 宁被刀砍不挨一铳,屁股挨枪子的匪众宛若惊牛,直往清兵阵里乱冲,搅成一锅浆糊,天上坠落的炮丸狠狠砸进其中。 “蒙猜主子先走,我们断后。”说话的牛录额真浑身浴血,带着本牛录的兵丁护卫着蒙猜,欲寻机突围。 腹背受敌,清兵士气瞬间跌入谷底,大批量的士兵开始溃逃,纵然有悍不畏死者奋力抵抗,也再难以挽回颓势。 无论手下如何劝说,蒙猜寸步不移,嘴中喃喃:“走不掉了。”话语中满是认命的意味。 周围聚集而来的牛录额真、甲喇额真为之神色黯然,八旗之中吃了败仗行得是连坐之法,若固山额真战死,下面的兵官不可以活着回去。 心知必死化作哀兵的清军残重正欲殊死一搏,蒙猜摘下头顶的黑色箭盔,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亲信们,转头迈着大步朝明军阵列走去,白色大甲显眼异常。 “蒙猜愿意投降,请不要再杀戮我的人。” ........ 大同城中场面混乱不堪,万余民众与进了城的清军厮杀一块。首先接战的团练营死伤惨重,杨伯先身中数刀,仍带着剩余人手倚靠身后平民,艰难抵抗。 达古边的刀砍得卷了刃,然而对面的汉人依旧源源不断袭来,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怎么都不怕死?正纳闷时,一柄锄头朝自己挥来,达古边横刀一挡,挂住锄头向后一带。 一人连同着手中锄头一齐飞出,扑在达古边身前,达古边双手把持着刀柄,刀尖向下,用力刺进那人后颈脖。 “该死的尼堪!” 进入城中的清兵数量越来越多,有不少清兵、旗奴绕过正面交战,打着四散于城中肆掠的算盘。 留守在西面的难民家眷仅剩妇孺老弱,颤抖着挤在一处默默祈祷,“哐”的一声,大门被踹开,几名清兵怪笑闯入。 伤兵所人满为患,旁边空置出的埋尸地也再无余处,宋献策正忙得焦头烂额,忽闻所中惨叫连连,当即看也不看撒腿便跑。 孙宣怀握着妻儿的手,一家人坐在房中对视,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孙李氏梨花带雨却不敢哭出声来。 “头好痛,接着睡吧,明天再写作业。” “袁崇焕,你该死!” “今天是祖国一百周年纪念日......正在为您播报的是.....” “陛下,潼关战败,孙督师他......” 崇祯身处暗室,巨大的荧幕上画面不停切换,他沉浸其中却又无法思考,直到画面定格在紫禁城后的煤山,熟悉的人影歪着头吊在同样歪着脖子的树上。 紧接着画面快进,疯狂闪回的片段熟悉而又陌生,同一片大地同一座紫禁城,播放得却是满清的百年国祚。 “这就是,后世说得八国联军吗?”心思怅惘间,荧幕上慢慢浮现六个大字,知天易,逆天难。 崇祯的命运就应该如荧幕上一般,在煤山终止。 “不......”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对命运说不,恰如逆天而行。 “不!”崇祯突地惊醒,从床上坐起,发觉衣衫尽湿。 屋外传来的喊杀声清晰可闻,踉踉跄跄下地,打着赤脚推门而出。王承恩站在院中央,周围是皇侦司的密探,三三两两为伍正和闯入的清兵交手。 好在闯入此院的清兵不多,以多敌寡的皇侦司尚可不落下风。 一匹战马跃门而入,来者白袍亮甲英武非凡,手中长槊横扫穿插,片刻间院中清兵尽数倒地。 “卑职王黼臣护驾来迟。”马鹞子一眼瞧见穿着单衣的崇祯,翻身下马前去觐见。心思全在清兵身上的王承恩听了马鹞子的话,才发现崇祯醒了。 “万岁爷您醒了?!” 崇祯冲着王承恩点了点头,旋即问道:“王黼城,外面是怎么个情况?” “卑职奉陛下指示,不但与唐大人清缴了杀虎口的匪患,并且在孤店与总兵大人一道前后夹击建虏,降获敌酋固山额真蒙猜。”王黼臣顿了顿接着道:“闻城中失守,两位大人心忧陛下安危,即刻率部动身回援,现正与敌兵大部交战,卑职手下的夜不收正在城中清缴其余建虏散兵。” “正面战况如何?” “建虏正节节败退!不但如此,卑职听那投降的蒙猜说,他们的粮车被我等人手劫持,导致营中军心不稳。”王黼臣说罢,抬头看向崇祯,截粮的事不是他干的,莫不是陛下其余后手? 崇祯深呼吸一口大气道:“看来姜喧也到了。” 果然!想不到竟是姜喧所为,王黼臣恍然大悟,就是不知姜喧如何潜伏至建虏后方的? “传令王进朝、唐通,全力追击建虏,与姜喧夹击白登敌营!” “诺!” 崇祯正打算跟着王黼臣的脚步一道出去,王承恩走来拉着他臂膀道:“万岁爷您尚未病愈啊。” “感冒而已,无妨。” 王承恩没听明白感冒何意,只听得无妨二字,知道劝不了,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您好歹披件衣服,穿着鞋再走呀。” 崇祯这才想起脚下冰凉,“倒是把它忘了,替朕拿双鞋来!” “那外衣呢?万岁爷。” 崇祯接过一旁探子脱下的红色胖袄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131/131608/31358801.html 第六十七章 血战大同 二十 为了守护后方的家眷以及来之不易的避难所,难民中的男性群体生出前所未有的气势,与本地民众拧结成一股“麻绳”。虽说战力不敌来势汹汹的清兵,但仅凭其血肉之躯筑起人墙,硬生生将达古边拖在原地寸进不得。 前赴者死伤倒下,后继者顶上,挥舞着手中参差不齐的农具、兵刃,与可憎的鞑子死斗不休。 从现在开始,至少在大同,“农民义军”的内在精神已非大顺军专属。依旧象征着天下正朔的崇祯,用其短期内将心比心的施政,在难民中万家生佛,赢得这部分人心。 种因得果,在危难关头,崇祯安置万千难民于代王府,才有了这万千难民在最后时刻挺身保卫大同。 明军在北面大胜,士气高昂。不等唐通与自己会面,王进朝先行率众回援,其余人等只好紧随其后,夜不收营皆为轻骑速度极快,所以率先一步赶赴城中。 城北的哨所、坊屋空空如也,马鹞子远远瞧见城西有火光蔓延,急忙带队前往。连着清缴了几处,斩杀十数鞑子清兵后,马鹞子得以撞见孙宣怀一家,幸好来得及时,孙宣怀本人仅受些轻伤,院中死了几名奴仆下人,卧房内妻子无恙。 听完孙宣怀的诉说,马鹞子留下夜不收营,用于清理追杀后方肆掠纵火的清兵,艺高人胆大的他则独身前往崇祯住处。 孙宣怀随同夜不收营一道,沿途收拢救出的民众、商绅,后方危急不只是兵灾,还有逐渐雄起的火势。 “孙大人,粮仓走水了!”此前不知藏身于何处的宋献策走街角穿出,孙宣怀一听大叫不好,尾随着气喘吁吁的宋献策往粮仓奔走。 ....... “狗胆!” 马鹞子标下总旗李金响一脚踹开虚掩着的大门,内里惨状形同炼狱。地上躺着足有数十具尸体,老幼皆有血腥味冲天,七八个辫子兵脱光了衣物,站在院中奸污难民女眷。 “你是谁?”其中一人看着李金响道,神色有些许惊慌,但身下仍不忘继续冲刺。 夜不收外出任务从不穿明军胖袄,是以清兵一下子没认出来,李金响咬牙切齿,提着刀慢慢走近,身后五十号弟兄皆是如此。 “宰你的人。” ........ 崇祯单骑赶到城东战场,入眼所见,场面惨烈之至前所未有,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能做到地面上无一落脚之处?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崇祯话语中饱含悲凉,他可以预见,在惨无人道的战争背后,是对人民无穷无尽的创伤,轮回不止。 王进朝等人的英勇作战,成功将达古边主力击退,在收到马鹞子带来的皇令后,全军出城继续追击后撤的清兵。 崇祯缓缓地沿着这一路鲜血向前,此战应是胜了。 ........ 面对姜喧的不停袭扰,和度烦不胜烦。 该死的明军每次都是试探性地进攻自己主营,一旦他组织亲卫反击,明军立刻退去,过了一阵又来,循环往复点到为止。 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只要处于正面战事顺利,明军这等不入流的技法将不攻自破。开战两个时辰,达古边这路便攻破城门,想必河对岸的蒙猜也快了。 心念及此,和度喜笑颜开,打开桌上置放的锦盒,里面是打开的油纸,其中盛放着一块棕色膏药。和度好色,入关前便是如此,近来自觉床第之事稍显乏力,便自掏腰包寻人购来此物。 别看这膏药不起眼,一两可值百金!听人说此方出自明万历皇帝之手,取西域进贡的“阿芙蓉”为主材,辅以其他名贵药材熬制,风干后便成这般棕色饼状,有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之功效,美其名曰“寿膏”是也。 和度取出烟杆,捏了一小撮膏药放入其中,点起火来吧唧吧唧地抽着,此膏药性过甚,仅可小股吸食。 袅袅青烟在帐中升起,身心上的疲惫烟消云散,和度躺在卧榻上飘飘似欲仙,不禁开口称赞道:“世上竟有如此神药。”连着抽了几口,顿时睡意浓浓。 “和度贝勒在哪!” 大同城中,王进朝、唐通二人神兵天降,打得达古边措手不及,见溃势已成只好仓皇退却,奈何明军寸刻不缓紧追死咬,后撤的清兵被打散,达古边仅带着身边几百残众退回至营中。 拨开帐帘,一股刺鼻的尿臭味扑面而来,达古边捂着鼻子钻入帐中,只见和度左手拿着烟杆酣睡过去。 “他吗的,老子在前面死去活来,你.....”达古边愤恨异常,后面本还有一句,却是忍住了没说。连着叫了几声不见和度动静,达古边没有办法,只好一把将和度扛起,带出帐中。 “退兵!”和度昏迷不醒,蒙猜不知所踪,达古边便是清营里的最高统帅,随着他一声令下,各牛录迅速行动。一直待在汉旗营中的吴惟华见满人都在收拾东西,赶忙前去问道:“各位老爷,咱们打赢了吧?” 满人们都顾着收拾自家带出来的物件,谁有空理会他一个汉人,吴惟华得不到回应,只好前往和度主营看看情况。 “达古边统领,这是.....”方至主营门口,便碰上骑马的达古边正指挥着满人们推车,车上装得满满当当。 “吴,你过来。”达古边招了招手,等吴惟华靠近,接着说道:“带着你的人给我们殿后。” “啊?”吴惟华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殿后?达古边满脸不悦,抽出刀来指着一脸无措的吴惟道:“怎么?不行吗?” “行。”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达古边都能当场把他头砍了。 ....... “建虏在撤兵。”姜喧埋伏在暗处,一直观察清营动静,眼见逐渐有人推车而出,看样子是要朝自己这边进发。 “将军,建虏主力不还在攻城呢吗?”何求疑惑道。 姜喧突然眼睛一亮,此前他多次试探攻击清营,均无建树,眼下正愁该如何破局,标下何求的话给他提了个醒。 “粮车遭咱们劫了也未见半点退意,现在突然撤兵只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大同....是陛下胜了。” /92/92309/21036474.html 第六十八章 血战大同 终 尽管何求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但姜喧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观建虏仓皇之架势,分明是前线战败无疑。 “我的亲娘嘞,这仗是咋打得,咱王老将军有这本事?”何求表示不理解,按理说自己这支奔袭千里的孤军方为胜负手才对,怎的现在看来,竟是可有可无呢? 对此,姜喧没有回答。 以他的悟性,已经看出陛下将自己安插在此的用意,是为阻截敌兵退路,至于劫持粮车仅为自身运气使然。 而这样的布置有一个大前提,便是陛下有足够的把握在正面打胜,否则仅凭自己这点人数不但无法改变战局,反而会因为分兵导致城防薄弱。 事分轻重缓急,对于此战的颇多疑问且留于日后再说。姜喧观建虏前部已出,队列熙熙攘攘不成型,旋即一声令下率部出击,霎时间四面八方全是呼声。 满人身下的战马察觉到危险来临,不受控制地仰身嘶鸣,人群开始四处奔逃,车上的货物因为震动纷纷散落,场面登时混乱不堪。 “该死的,这些明军究竟是从哪来的。”达古边努力把持着缰绳,大同本唾手可得,奈何城中突现大股明军多达万人,现在就连后路也有伏兵出现。 无能的蒙猜,一定是他!不管了,只要保和度贝勒不死,他就死不了。和度被绑在马背上趴着,趁姜喧的士卒尚未抵达身前,达古边瞅准空隙带着一众骑兵夺路而逃,直往宣府的方向而去。 见主帅逃窜,士气本就低迷的清兵无心抵挡,待个别硬骨头成了刀下亡魂,余者尽皆跪地投降。 吴惟华倒是听话,受了达古边的威逼后跑回汉旗营中,呼吁众人出营作战,可满眼看去遍是伤兵残将,连站都站不稳拿什么打仗? “你没受伤,为何坐着不动?”吴惟华冲着地上的阿哈一脚踢去,这群汉奴多出自北直隶,是清军入关后刚掳来的新丁口,听闻清军战败高兴还来不及,打个球打。 那阿哈遭踢,再不似以往低三下四道歉,反而怒视着站起身,足足高出吴惟华两个头来。 “卖祖求荣的狗东西,去你的。”说罢还以颜色,蹬腿一脚踢中吴惟华胸口,直将人踢得倒飞,随即阿哈看向周围道:“咱一块将他绑了,献给官军老爷去。” 吴惟华坐在地上喘不过气来,眼见得四周不断有人朝他逼近,若是落入明军之手.....吴惟华想起在城门口见过的那位,多半生不如死.....一时情急,干脆咬舌自尽。 没成想,原本历史上一直活到满清康熙七年,前期因招抚山、陕,随征大同太原有功,而被封为恭顺候官至户部右侍郎的他,因崇祯命运的改变随之改变。 这样的改变会越来越多,未来已经脱离后世史书所记载的那样,在历史的浓雾下衍生出新的篇章。 ....... 持续了十来日的激战结束在朝夕间,王进朝全歼达古边留下断后的嫡系士兵,成功与姜喧在白登山清营汇合,紧随而来的崇祯顺利进入和度大帐,一方面等待战事的清点,一方面会见远道而来的唐通。 何为妙手?即执棋者本身也觉两可之间的棋,仅凭“勇”之一字下出,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现今的崇祯极善于揣摩人性,纠其前因,唐通之叛与姜瓖有本质上的差别,经历了山海关战败,脱离李自成部独处保德州,正显其欲寻良主之心。 唐通表面上和眉善目,实则最受不得激将之法,是以崇祯派了混不吝的马鹞子前往,并特意叮嘱要领。一来是为激起唐通血性,二来是借此勾起昨日种种,好让其念及天家给他的恩惠,再度投效大明。 实际上,崇祯做好了两手打算,即便是最坏情况没有说服唐通,那么安插一支夜不收营守在杀虎口接应,届时倘若兵败自己尚可走此地逃离,大不了遁入草原做个部落之主,未来也并不是不可期。 事情的变数在于办事的人,没想到马鹞子与唐通二人间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出奇的投缘,二人仅是喝了顿酒互诉了些衷肠,便厮混到一块。不但清缴了杀虎口的匪众,顺带着还多了几千新兵,并且在大同失陷前带着援兵赶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气或许真的属于实力的一部分,不到万不得已崇祯是决计不愿赌这千分之一的概率。 盯着眼前半跪在地的唐通,以及营帐中极具满人特色的布置,是他赢了。 “达轩,起身吧。”崇祯唤着唐通的字,话外之意已经明了,唐通不再是大明朝的叛将。 唐通身上的甲页轻颤,老泪纵横,他之所以愿听马鹞子的话,其实也在赌,赌那万岁爷身死的消息是假的。若不是姓杜的狗太监通敌,身为一方总兵的他何至于沦落为流寇走狗?山海关兵败,他看出李自成难抵建虏之威,可崇祯身故,身处北面的他还能选择投谁? 此刻如常所愿,终得一睹天颜,知大明正朔仍在,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满心的酸涩化作热泪,苦不能言。 崇祯挥手屏退其余人等,迈着轻步走到唐通身旁,见他更咽的厉害,于是伸出手来轻轻拍打着唐通背部。 “陛...陛下。” “说吧,朕听着。” “臣....真的....真的不愿...”当着崇祯的面,投敌二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不是达轩与贼周旋,何来今日之大胜?朕得谢你才是啊。”崇祯实话实说,他愿意不计前嫌接纳任何人,一个无能的亡国皇帝尚且有机会重来一次,那这些身不由己苟全性命的大臣又如何十恶不赦呢? “朕的路还很长,要想走下去,缺不得达轩的助力。” 得了万岁爷准话,唐通也逐渐整理好情绪,眼眶赤红道:“臣,唐通甘为陛下一马前卒,子子孙孙世代效忠,如有食言当如此指!”说罢后退一大步,抽出腰刀凌空对着左手食指斩下,血流如柱。 /131/131608/31449659.html 第六十九章 战后 上 “胡闹!来人,速将唐总兵带去伤兵所医治。”长刀跌落在地,唐通强忍着断指剧痛,脸色煞白,右手死死捏住左手手腕。对他而言,即便崇祯亲口表示不再追究过往罪责,仍是问心有愧,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了换回陛下真正的信任,自断一指以表忠心又有何妨。 此举虽说有些鲁莽,结合当下的环境来看甚至有些不智,然的确奏效。 尽管崇祯嘴上不说,但心底里对唐通保留的最后一丝戒备荡然无存,先是有功,后又赎罪,安能度其为奸乎? 闻讯前来的士卒左右搀扶着唐通走出,崇祯千叮万嘱一路跟随送至营口,直到目送他们离去这才返身折回,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绝非满堂文武皆奸佞,是自己这个帝王之前当得“不合格”。 按后世文人所言,从他登基那日起便可称之为明末,而在明末这段时间中,帝王之权反而攀至顶峰,大到一言可决当朝首辅生死,一怒可灭任何文官党派。 神思及此,崇祯不禁回想起一件荒唐事,便是自施鳯来到魏藻德,满打满算十七年的时间,他足足换了十九位内阁首辅,至于下罪的六部大臣...... “惭愧。” 正当崇祯喃喃自语时,王进朝阔步走来行礼问道:“陛下,臣已派了人前去清点战果以及核算我军伤亡人数,然此战俘虏人数众多,臣不敢擅专,还请陛下亲自定夺。” “朕听闻建虏头人也在其内?” “正是,此人名叫蒙猜,自称是正白旗旗主阿济格麾下固山额真,哦对,这建虏的固山额真约莫与我等总兵职司相当。” “押他来帐中见朕。” 卸了盔甲的蒙猜双手缚后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因为是低着头,所以脑后根上的那溜小辫清晰可见,仔细打量着蒙猜的崇祯不由在心中发出感叹,这金钱鼠尾的发式的确丑陋。 大帐之中,除了回城治伤的唐通,崇祯手下武将悉数到场。 左为王进朝、姜喧、马鹞子、杨伯先依次而立,右为四人举荐,在此战之中较为出彩的士卒军官,譬如姜喧家丁何求、夜不收营总旗李金响等,连带着团练营侥幸存活下来的赵阿弟、胡麻子均破格入内。 这些人中,属团练营人人挂彩伤势较重,然而一经听说万岁爷召见,皆满脸洋溢着喜气前来,身体上的伤痛被一股脑忘掉。 “你就是蒙猜?” “是。”蒙猜头也不抬,语气低沉。 王进朝见蒙猜无礼,有些恼怒地看向崇祯,崇祯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接着问道:“为何投降?” “不想因为我,让本旗男丁死绝。”看来蒙猜是为了保全自己人的性命,所以投降,此言一出王进朝轻轻点头,的确有此事。 ‘ 听蒙猜汉语说得不错,也不似寻常满人那样膀大腰圆,此人莫不是个智将?以夷攻夷不失为上策,崇祯心生招徕之意。 “抬起头来。”蒙猜听话地抬头,看向正坐在前之人,这里本该坐得是自家贝勒爷,而今换成了一位中年人,这就是大明朝的皇帝崇祯吗? “朕可以答应你不杀俘虏,但你要帮朕一个忙。”崇祯说罢眨了眨眼睛。 在投降之前,蒙猜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能保住手下人的性命,怎么杀他都无妨,于是说道:“皇帝大人请直言。” 崇祯却是不急着回答他,反而向王进朝问话道:“大概有多少人?”王进朝应声出列答道:“实数仍在清点,大致在一万上下,其中满汉混杂,若单论蒙猜一部的话,约为三千左右。” “嗯。”崇祯听完王进朝的判断,沉吟着看向蒙猜。 “朕有意将这万人放归,蒙猜,你觉得怎么样?” 蒙猜突然激动地用膝盖向前挪动两步,大声道:“皇帝大人此话当真?”姜喧见状大喊一声“放肆!”抽出刀来架在蒙猜颈上。 “陛下万万不可!此乃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王进朝紧接着劝言道,与其徒增建虏兵力,倒不如集体坑杀了事,与建奴的承诺能算得了什么?。 “朕心已决,就这么定了,带他下去吧。”士卒将满脸不可思议的蒙猜押退,帐中众人皆有些按捺不住,就连唯崇祯是从的杨伯先也不由恼怒,这群狗鞑子说放就放了,那自家战死袍泽的帐该怎么算。 战事方休正是将士杀心难掩之时,换做他人一个处理不慎,营中可说乱就乱。好在是如今的崇祯在军中的威望足够高,手下武将皆为心腹。 崇祯喉中干涩咳了两声,缓缓道:“你们怎么想得,朕心里清楚,朕难道不恨建虏吗?朕巴不得生啖其肉!” 接着话锋一转:“但是,为帅者需走一步看三步。首先便是粮草的问题,大同的后勤是个什么情况朕心知肚明,朕养不起这一万人。”提到粮草告急,姜喧随即想到劫来的粮车。 “第二便是人心,此战虽胜却为惨胜,我军各营损失惨重,所以必须在这一万人中收编部分以作补充,对也不对?” “正是。”王进朝思索着崇祯话语,附和道。 “好,既然是满汉混杂,王进朝,朕且问你,是收编满人还是收编汉人?收多少足够?余者该如何置处?别忘了朕先前说得话,多了可养不起。” 顺着崇祯的问题,王进朝逐一回答:“这满人向来全民皆兵,可咱汉人终归.....这个....对啊陛下,剩下来的人还是得放了啊。” 姜喧也随之醒悟言道:“陛下所言极是,万不可杀俘,只可放。”明眼人相继看出其中蕴含的问题,唯有杨伯先举头看着帐顶,苦苦思索。 从一开始,崇祯就没得选,一旦俘虏的人数多到无法供养的地步,多出来的就只能放了。其中关键便是满汉混杂,大家心里都清楚满人战力强劲,倘若真能招来不失为一大助力,汉人人数虽众但大多短期内不堪用,淘汰下来的余者定有汉人在内,难不成全杀了? “标下何求,有话想说。” “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万不可轻信这些鞑子。” 崇祯笑着答道:“你说得不错,刘伯温先生曾有云:夫华夷峻防,一王大法,胡主中国,几变於夷,圣经明义,千载或湮焉。但这是打仗,不是在讨论华夷之辨,既然他多尔衮能使得吴三桂,难道朕就使不得他蒙猜吗?” /131/131608/31466276.html 第七十章 战后 下 何求在姜喧手下干得是百户的活,实际却是普通军户的身份,崇祯不但准许他在帐内开口,甚至语重心长地为其解惑,如此平易近人的态度,让众人如沐春风。 “再就是其三,放归的降卒不论去哪一方,都是在消耗对面的粮草,此消彼长下何尝不是又一种战果?朕粮草紧缺,对面也好不到哪去。” 有关战俘一事,崇祯考虑得非常细致。重点参考后世的优待俘虏政策,此等阳谋之法若效行得当,可瓦解敌兵战心于无形,与兵家攻心为上的主张相合,迫于周遭的环境,做到不杀降已经不易,论及优待为时尚早。 言语间将众人说服,给此事定下基调,至于后续安排,崇祯已有腹稿,所以暂且跳过。 得胜之余自然得庆祝,得封赏。 崇祯金口玉言,凡在场者,百户以下直接晋为试百户,担任营中哨官之职,百户以上千户以下晋试千户,任把总职司,以此类推。 擢大同总兵王进朝官升都督佥事,正二品。 擢阳高副总兵姜喧官升都指挥同知,正三品。 擢夜不收营把总,千户王黼臣官升指挥佥事,正五品。 唐通功过相抵不受封赏,收回以往认命,改大同副总兵一职,留官削爵以观后效。 “谢陛下封赏。”王承恩带头下拜,其余人等皆一同拜谢皇恩。 “回去之后啊无需吝啬,多多提拔底下优秀军士,拟好名单递上来便是,朕都允了。另外此地现成的军寨也不必拆,尔等各自安排,驻扎在此休整,晚些时候朕会派人送来酒食,犒劳全军。” “诺!” “明日一早记得回城议事,都下去吧。”万岁爷大手一挥,众将听令离开,随着战胜的兴奋劲逐渐退去,崇祯用手杵着右下巴,就这么靠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出了营帐,姜喧无比焦虑,自从回营他便一直未见着姜瓖,本以为是另有他任,结果方才陛下对他兄长只字未提。 “王叔。”姜喧追上王进朝脚步,喊了声叔。 王进朝当然知他来意,自己走这么快都没躲掉,唉,真是。王进朝回过老脸,看向姜喧道:“咋了?” “吾兄呢?” 王进朝先是住嘴,看着姜喧半晌无言,最终长叹一声,将此前姜瓖复叛的来龙去脉道了个详尽,话里话外都在暗劝姜喧不要胡思乱想。他担心姜喧年轻气盛,因此与陛下互生芥蒂,可姜喧的回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反复小人,罪有应得。”姜喧听罢,冷冷地说了八个字。 “呃,你兄长尚在狱中,要不要去见一见?”王进朝问道,如果只是见一面的话,他可以帮忙。 “如此,便劳烦王叔了。”姜喧抱拳行礼,算是应下。 “你随我去趟城里吧,这事儿啊得先找王公公。” ....... 二人骑马回城,民夫们正不停往城外搬着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地焦臭味。一路询问,这才在一处院落中寻到王承恩,他正张罗着下人打扫卫生。 王承恩先是问了问崇祯情况,得知一切安好这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不等二人开问,王承恩看了眼姜喧,对王进朝道:“是来见人的吧?” “正是,有劳王公公了。”王进朝表现地分外恭敬。 “不劳,万岁爷先前有言,若是小姜总兵要见,不可阻拦。”说话间,王承恩见王进朝欲往怀中掏物,一把拍开他的手道:“停,现在可不兴这套,随我来吧。” 王进朝傻傻将准备好的孝敬银子收回,想不到王公公竟是个两袖清风的人物。 尾随王承恩的脚步穿过厅堂,一直步行至后院,抬脚将地上盖住的木板推开,一处地窖显现出来。 “你们也知晓,这建虏是入了城的,我啊担心贼人害了他性命,只好安置在此。” “应该的,应该的。” 姜喧一言不发慢慢走入地窖,王进朝一边恭维着一边跟着进去,却被王承恩一把拉住。公公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在说,你就不必了吧,王进朝识趣地点头道:“懂。” 姜瓖自从入狱以来,除了头几日遭受了些皮肉之苦外,后续并未受到过多虐待,每日两顿粗茶淡饭供应着,拉撒就在墙角,是以有些尿粪恶臭。 里面光线不好,姜镶听见有脚步声却看不清来者,嘴中有气无力地说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你若真心求死,我愿送你上路。” 这嗓音无比熟悉,姜瓖眼中乍现出一丝明亮,伸出手向前摸着,急急说道:“可是吾弟来了,可是吾弟阿喧!” 漆黑盖住了所有情绪,吾弟阿宣一出,来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姜瓖在黑暗中摸索到一块硬物,似是盔甲上的甲页,试着抱了抱,是腿。 “阿喧,救救哥,哥不想被关下去了,小时候谁最疼你,你忘了吗?”姜喧试着抽开左腿,但好不容易抓住的“救命稻草”,姜瓖说什么也不会松开。 “你回来了,肯定立功了对不对,去求求陛下,求求他。”这是哭腔。 身下之人不停求救,姜喧终于开口。 “哥,你既贪生怕死,为何总行大逆不道之事?” “哪来的大逆不道之说?弟啊,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扪心自问,那姓朱的一家子在乎过天下人死活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爹临终前的教诲。” “呵,你这是愚忠!若是你哥指着那点俸禄过日子,还能等到今天?早就死了。”话匣子打开,姜瓖的哭腔消失不见,话中尽是现实与不满。 “陛下给过你机会,我也给过你机会,我不懂,你为何还要这样?” 姜瓖拽着甲页暴怒道:“你他娘的傻吗?看不出姓朱的在夺老子兵权?我姜镶凭什么仍人宰割?” “好,我救你出去。” “真的吗?快,快去,别让哥再等了。” “唰...”“唰.....”轻缓的摩擦声拉成一条长线,姜喧流下热泪。 ........ 待姜喧从地窖中缓缓走出,鞋上的血迹已经说明了一切,王承恩向后退了退让开道路,姜喧俯身向二人深深行了一礼离去。 “这是...”王进朝指着地窖里头,二人相视会意。 /92/92309/21103680.html 第七十一章 兵略 上 入夜,白登山大营遍布篝火,明军将士各自围坐在地喝酒吃肉,相互谈论沙场见闻,各自讲述战后余生。 一车车米粮肉菜推至伙房口,打下手的正往外卸货,里头的伙夫一边切着菜,一边兼顾着三口大锅的火候,忙得是不可开交。 “老郭,额这还差两坛子酒。” “酒都搁那角落里呢,今天得兄弟您自个动动手了,咱们这抽不出身唷。” “没事儿,我自己提去。” 有道是一壶山西杏花村,贯穿古今华夏史。前来讨酒的士卒顺着伙夫老郭指引,提起两个酒坛摇摇晃晃离去。 这坛中所盛无他,正是闻名动天下的山西汾酒,因此酒发源于汾州府杏花村,故又称其为“杏花村酒”。 “来,喝!”胡麻子肩膀扎缠着布带,只得单手拖碗,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豪饮,一碗醇正的清酒下肚,打出的酒嗝都是香得。胡麻子舔了舔嘴唇,赞叹道:“真他娘的好酒啊。” “好酒。”与胡麻子对饮的赵阿弟放下空碗,二人英雄所见略同。 今夜杨伯先返家与妻女团聚,不在营中,团练营自然交由两位新晋的试百户官盯着。从最开始的互相不对付,到历经同生共死,最后转变为沙场袍泽,这,就是行伍中的传统。 如今的团练营十不存一,侥幸存活的士兵不足百人,所以相比其他几个营头,场面要冷清许多。 人少好,看惯生死的胡麻子乐得自在,攒着与赵阿弟开了个小灶,用他的话来说,好歹是个百户官了,哪还能和大头兵一块喝酒。 接触得久了,赵阿弟也能看出胡麻子为人,嘴是真臭心倒不坏,对自家弟兄更是没得说,是个直来直去的汉子。 “咱们俩啊,那叫不打不相识,嘿嘿,额之前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兄弟勿往心里去,额先自罚一碗。”胡麻子口舌不清地将话说完,仰头灌了碗酒。 “没....” 赵阿弟刚开口说话,胡麻子一把抓住他的手道:“等,等等,额还没说完呢,这个,他娘的!给搞忘了,自罚自罚。”说完取过赵阿弟的酒碗,喝个干净。 “没...” “额想起来咧,以后啊,咱俩就是拜把子的兄弟!额先干了。” “没酒了,奶奶的全被你一人喝完了!”赵阿弟说着朝胡麻子肩膀轻轻给了一拳,胡麻子痛得直咧咧,旋即又嘿嘿傻笑,装怒的赵阿弟被他逗乐,跟着仰面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就哭了,嘴里一二三四细数着漫天星辰,那些都是魂归故里的弟兄。 ........ “万岁爷,该喝药了。”王承恩接过杨怜冰送来的汤药,给正在屋中与孙宣怀谈话的崇祯送去。 “嗯,先放着。”崇祯草草应了一声,转头对孙宣怀道:“杏生,你接着说。” 城中粮仓起火,尽管众人扑救得及时,依然有足足四成的存粮被烧毁。 “以臣愚见,恐怕难以继续维持全城所需。” 按计划,城中大户需合力出资筹措军队半年的粮草,实际上只集齐了五个月的数额,即五万五千石米粮,四万石辅食。” 而针对难民安置的这部分救济粮,由崇祯从之前的顺军缴获中拨出供给。 若是放在太平日子,难民们每日施两顿稀粥,倒也能将就活着,所以这部分缴获的粮食看上去勉强足够。 但崇祯忽略了一点,当大同进入战时,这些既充当了民夫又参与了守城的一万难民男丁,与战兵无异。 由此,足以维持军中五个月的粮草相当于要折减一半,仅剩两个半月。 再综合其他开销、损耗,譬如已经过了将近一月、疏散本地民众时派发的干粮、伤兵的疗养等等,这么算下来顶多够维持三十日。 “再减去被烧的四成,差不多二十日左右?” “只会更少。” 荒年谷贵且不去论,如今战事四起多方割据,夹在中间的崇祯连个买粮的渠道都没有。 “那今日犒军所需?”崇祯问道。 谈到这一点,孙宣怀微微展颜,答道:“陛下大破建虏,咱大同的缙绅们即便是勒紧腰带,也会将此事承揽下来的。” “善。” “其实粮草的问题,杏生暂且不必忧心。”崇祯说着,端起一旁的汤药抿了一口,孙宣怀静待下文。 “姜喧机缘巧合劫了建虏粮车,缴获不下四万石之数,足解眼下燃眉之急。” 孙宣怀一听,忍不住拍膝道:“失而复得,实乃天佑我大明朝。” ..... 二人一直商议到夜深,期间就阵亡难民的问题所花时间最久,因此战阵亡民夫不计其数,激起亡者亲属哀声一片。 对待这些遗留下来的老弱妇孺,崇祯决心赡养到底,拍板将仓中剩余的钱粮尽数拨出,并嘱咐孙宣怀亲自给每家每户送去,以此安抚人心。 “目前能做得仅就这么多了,事后务必将死者姓名登记造册,朕日后仍需弥补。” “得陛下仁心挂怀至此,乃升斗小民之福分,臣定一一带到。” 孙宣怀方走,崇祯将晾凉的汤药饮尽,顾不得嘴里的苦涩,询问起王承恩有关皇侦司的事宜。 “太原方面可有回信?” “回陛下的话,先前大同被围,外面的消息传不回来,所以音讯全无。奴婢今日已派了探子火速出城,前去太原与宋献财接洽。” “嗯...” 宋献财,这个一直安插在外的棋子,身负皇侦司两件重要密务。 一是助力姜喧部进山奇袭,二是前往太原寻机与陈永福搭线。 进山的事务办得不错,却不知后者办得如何了,太原这处泥潭,外人想混进去殊为不易。 “宣宋献策。” “是。” 欲行下一步兵略,需先理清内部事宜,苦于手中无人的崇祯,今夜注定无眠。 故意放归的敌兵探子想必早已将情报带到,配合着大同战败的消息,建虏必定上钩,倾巢而出。 只要成功牵扯建虏兵力调动,山西这盘棋便活了。 wap. /131/131608/31486204.html 第七十二章 兵略 中 “疼不疼。”见女儿熟睡,杨怜冰翻转身子,用手轻抚着丈夫胸口。 “不疼。”杨伯先嘴上逞能,偷偷咬紧牙关。 “你啊你,撒谎都撒不利索.....当家的,往后打仗咱别那么拼命知不知晓,横竖也算个官了,犯得着亲自上吗?” “打仗的事儿,你不懂。”杨伯先反驳道。 “你懂,那倒是别受着伤回来呀?从了几天军便伤成这般模样,你这当家的要是遇上个三长两短,叫我和囡囡以后怎么活,呜呜...”杨怜冰埋怨着,更咽起来,虽说她支持夫家从军,但眼见受了伤心里总归不好受。 “哭个球哭,哎哟,别把囡囡吵醒了。” 杨伯先也知道妻子好心,见妻子说着说着开始哭泣,无可奈何下,只好拿女儿出来做挡箭牌。 待杨怜冰情绪逐渐平定,杨伯先语重心长道:“说句老实话,上了战场我也犯怵,可一想到你们娘俩在身后,便只顾着往前冲了。” 杨怜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声细语:“若非顶天立地的真汉子,本小姐说什么都不会嫁你这个穷猎户。” “呵呵。”杨伯先傻笑一声,话语声中勾起夫妻二人回忆。 “我说得话,你得好好记着。为朝廷效力是一回事,为自己谋又是另一回事,现如今能得陛下青睐的有几个?别人几世修不来的缘法到了你手中,说什么都不可轻易死了。” “晓得了,睡觉睡觉,一大早还得去陛下那议事呢。” “榆木疙瘩!” “嘶.....”伤口惨遭拍了一巴掌,杨伯先痛得直吸气。 ....... 今日早会意义非凡,是为真正意义上的军政要议,除了细拟兵员征召、军队部署、粮草后勤外,崇祯将在这次会议上公开全盘策略,关乎所有人的未来。 凡有职司者无不到场,文左武右排开,考虑到有人带伤前来,细心地崇祯吩咐王承恩给所有人看座,一轮君臣之礼过后,议事正式开始。 与这个时代任何一场议会不同的是,崇祯的身旁立起一块高板,下人们在舆图背面抹上浆糊,再将舆图贴在板上。 崇祯执笔,王承恩研墨。 随着笔尖挥动,点点墨水飞溅在崇祯衣袖,舆图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圈,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这,是大同。” “这,是北平。” 翼、兖、青大地上的各州府相继被标注出,崇祯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大同之围虽解,但不代表建虏败了!此战我军死伤、下落不明者共计两万一千七百二十九人,尤其是充做后备兵源的民夫近乎损失殆尽,而各部清点上来的真虏首级,合在一处却不到四千之数。” “由此可见,对上建虏真正的满蒙八旗,需我方五个士卒之性命,才换得敌方一人。” “这,还是固守坚城!若野战遭遇,定输无疑。” 崇祯整个后半夜都在对呈交上来的名册进行核算,得出的结论让人咂舌,数字不会说谎,明兵与建虏之间实力差距一目了然。 端坐在下方的武官们无不感慨,尤其是去过一片石的唐通。 过去,没有任何人敢当着皇帝面直言真相,现在由崇祯亲口说出,算是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戳破,也等于告诉所有武官,欺上瞒下的手段都收回去。 “朕思来想去,却是觉得此情此景曾遇见过,唐通,你可看出来了?” 唐通赶忙站起身来告罪,“回陛下的话,臣看不明白。” 崇祯似乎已经预见唐通回答,毫不气恼,示意唐通坐下后接着道:“今日之明军与建虏,与最早之流寇与明军何异?” 一言惊醒梦中人,顺着崇祯的话,众人不禁回想起最早的流寇。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货色,正面遇上官军只有逃窜得份,李自成被洪承畴打得仅剩十八骑便是最典型的明证。 “然,流寇为何剿之不尽,已至于到了今天?”崇祯再度发问。 面对此问,唐通想也未想脱口而出:“臣知晓,那闯贼流寇,本部皆是马军,向来不与臣等官军正面决战,跑得又快,实在狡猾难缠。” 崇祯颔首道:“没错,流寇之患重点就出在流之一字上。” 王进朝陡然起身说道:“臣明白了,陛下是打算效仿,效仿....”效仿流寇这四个字不好听,当着陛下面不敢说出口来。 “有什么好避讳的?朕就是要学那李自成,如何?”崇祯星目剑眉,语气果毅刚决。 台下窃窃私语,尤其是左边的文事一系,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学流寇?怎么学?崇祯微微一笑,没必要继续卖关子了,旋即指着舆图上说道:“建虏得知朕身在大同的消息,必定来攻大同,他们犯不着舍近求远,是故兵出北平走宣大通道而来,仅此而已。” “王黼臣。” “标下在。” “这次营中缴获的战马,朕依然尽数调拨于你,而你的任务。”崇祯说着,指向舆图上的黑圈。 “便是在这几处沿线不停设置哨探,不可接战见之即撤,朕只要清楚知晓他的动向即可,明白了吗?” “标下领命。” “姜喧,此前你部途经浑源,可还记得路?”王黼臣刚坐下,姜喧应声而起,面色看上去稍显萎靡,应该和崇祯一样,整夜未眠。 “回陛下,有,但人数不多,至多两千之众。” “好,王进朝、姜喧,朕命你二人为先锋,率部急袭浑源!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需给朕把城占了。” “拿下浑源城后不需留守,即刻攻打灵丘、广昌两县,根据朕掌握的线报,闯贼在此均未设防,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诺。” “臣得令。” “孙宣怀。”崇祯转向左侧道。 “臣在。” “整备粮草物资全部装车,动员所有大同百姓收拾行装吧。”在孙宣怀疑惑的眼神下,崇祯的真实意图终于显现。 “府城,不要了,朕要迁移全城居民赶赴广昌县,唐通,由你来殿后。” “诺。” 眼看着武官们一一领命,孙宣怀急着问道:“陛下,若是到了广昌,下一步又该如何?” 崇祯缓缓转身,食指戳向舆图一角,沿着线路慢慢右滑。 “建虏攻大同,朕就打保定!” /92/92309/21141084.html 第七十三章 兵略 下 “广昌县...保定,陛下欲走蒲阴陉?”王进朝问道。 “正是。” 巍巍八百里太行将山西、河北分隔,而太行八陉正是连接两地的山中通路。 蒲阴陉乃第其中七陉,山岭上有紫荆关城扼守,南下大同经由此地可直逼河北腹地。 崇祯之所以如此熟悉,是因为在明正统年间,瓦剌部便曾取道紫荆关进犯大明京师,作为后人理应铭记教训。 话题是越聊越邪乎,陛下先前还说与建虏野战无有胜算,怎又要攻建虏的城了? “北直隶的情况我军掌握甚少,贸然攻之是否不妥?” 一旁的马鹞子有些意动,开口与王进朝道:“或许陛下不是要真打?而是虚晃一枪?” “啪,啪,啪。”崇祯笑着鼓起掌来,马鹞子算是隐隐触及其中关窍了。 不是三位总兵无能,实乃崇祯的思路过于超前,众人从未打过这般弯弯绕绕的仗来。 “朕的情况不比那闯贼,军中步多骑少,身后还有几万民众跟随,论速度定然快不过建虏。” “若要发挥出流寇之精髓,需得借势,而这太行山便是朕的势。” ........ 分派好事物,崇祯带着武官离去,在大军动身前,当务之急是为各营补充兵员进行整编。 “孙府尊在为何事发愁?” 见是宋献策发问,孙宣怀本不愿搭理,可一想到粮仓起火的事,他终归也出了份力,这才勉强开口道:“迁移民众兹事体大,就怕有的人不愿离去。” 尽管看出孙宣怀不情愿,宋献策依旧面带殷勤道:“下官有一言,不知府尊愿不愿听?” “讲。” “策以为,若是放在战前,那时敌我胜负未明,迁城必生民众怨怼。但如今陛下已先胜一场,建虏后续又定然反攻,何去何从应该不难选择。” “道理没错,但叶落归根,有的人走不动了。” “绑走便是,何来两难。” “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孙宣怀后悔与其多言,拂袖离去。 “热脸贴个冷屁股。”讥讽的话刚说完,宋献策便记起昨夜面圣场景,到了现在都觉着脖子发凉。 他和李玄之间的那档子烂事,崇祯早就知晓,并且细致到收了几块金子都一清二楚,之所以不急着找他俩,是因为战事紧急无暇顾及。 “事情办不好,无外乎能力不足,朕自有考量,但聚在一块蝇营狗苟,可就是找死了。” 陛下说这番话的神情历历在目,左右明晃晃的长刀将李玄吓得直接昏死过去。 宋献策情急之下紧忙向崇祯举荐,称太原有个神医,名叫傅山,本打算为陛下邀来营中任事,为战事所阻这才一直没有动作。 “好好学学人孙宣怀,再有下次,定斩不赦,滚蛋。” 万岁爷啊万岁爷,小的倒是想学,没门路呐?宋献策苦巴巴地返回伤兵所,接下来他还得为转运伤兵的事情想法子。 ..........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记清楚了?”崇紧紧盯着蒙猜的眼睛,仿佛将其看穿。 “记清楚了。” 不管蒙猜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至少从头到尾没有表现过不服,态度也算恭顺。 “那开始吧。”崇祯向王进朝点头示意,看押俘虏的营寨门被打开,蒙猜用满语呼唤了一句,陆续有降俘从中走出。 周围的明兵严阵以待,里外三层将此地团团围住,谨防生变。 崇祯负着双手,近距离听着蒙猜与走出来的降俘对话,想必这几个就是他手下的牛轱辘额真了。 “陛下,要不您还是离远些,这,太危险了。”唐通有些担心,上前劝说道,毕竟是万人的阵仗,即使个个赤手空拳仍不可小觑。 “怕什么,难道你们都是摆设不成?”崇祯不以为意,还顺势向前再挪了两步,他坚信,蒙猜更在乎生者,而非胜负。 唐通见状心中直犯嘀咕,与过去判若两人!见马鹞子、王进朝等人面色平静,明显是习以为常,莫非自陛下来了大同,性子便一直如此?甚至通晓兵略? 正当他纳闷间,人群中出现争吵,有人神色激动地冲着蒙猜怒吼。 蒙猜回应了几句,那人情绪更加不稳,出手朝蒙猜的脸上狠狠挥去。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面门,蒙猜高大的身形却岿然不动,要不是嘴角慢慢渗出的血迹,很难不怀疑他俩是在做戏。 “皇帝大人,可以了。”蒙猜改用汉语说道。 “给他刀。” 蒙猜接过明兵递过来的小刀,口中一遍满语,一遍汉语,既说给满人听,也说给崇祯听。 “我蒙猜,愿意归顺明朝,从今天开始,大明皇帝就是我们的大汗。” 说着,左手将脑后小辫拉直,右手手起刀落,形似鼠尾的辫发坠地。 “叛徒!”方才拳打蒙猜的满人大声惊叫,蒙猜叹息一声走上前去,眨眼的功夫便将那人割喉,旋即用小刀割下那人的头颅高高举在空中。 “我蒙猜,愿意归顺明朝,从今天开始,大明皇帝就是我们的大汗。” “大汗说了,被选中的可以留下来当兵,没被选中的可以回家。” “每个人,都要和我一样,割掉辫子。” 空气中一片死寂,在万人的注视下,蒙猜不停重复着这套说辞,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他都会默默前去将人杀死。 崇祯见大功告成,将剩下的交给马鹞子和杨伯先盯着,自己则带着三位总兵返回帅帐。 王进朝、姜喧二人合营,共计三千五百余人,为了快速凑齐七千整数并且保证战力,崇祯决定从唐通麾下抽调精锐来进行补足。 另外,缴获建虏所得甲、盔也尽数拨给二人。 “待会去挑三千五百俘虏充入你营中,蒙猜的人不可以动,朕要亲领。” “啊....是。”唐通还沉浸在刚才,一时没反应得来。 好家伙,这一个个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真虏,建州女真!在陛下手中乖得跟个小妾似得,真他娘得邪门。 崇祯今日是单独面见的蒙猜,其余人皆在帐外等候,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午末造饭,未初开拔,军情紧急,不得有误。” “诺。” wap. /92/92309/21144139.html 第七十四章 序幕 在崇祯的巡视下,军中所有事物皆有条不紊地进行,无一人惫懒。 路上凡是瞧见眼熟的老兵,崇祯都会将其唤来问询,从姓名、年龄、籍贯一直到婚配与否皆不落下,时而打趣时而勉励,全没有高高在上的帝皇姿态。 不管是亲自上墙守城,还是关心底层的点点滴滴,崇祯正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统帅”,而他所颠覆过去的形象也随之深入每个士卒心中,一如凯歌中所唱,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足饷,足粮,这还远远不够,他要让大明的将士清楚知道,究竟为何而战。 对于兵员的抽调,唐通丝毫没有吝啬,甚至分出了五百名家丁交到王进朝手中,以示交好。同为领兵之人,岂会不知家丁的份量?王进朝连连推脱,不敢收下。 “唐大人,这可使不得。” 唐通单手扶着腰带道:“唐某是相见恨晚啊,如今有幸得以与王大人共事,理当互相照应不是?区区数百家丁算不得什么,还请收下吧。” “可这.....”虽说二人现为平级,但以唐通的资历,王进朝尚不足以相提并论,尽管对方将话说得极有诚意,却依然不敢答应。 唐通一把牵起王进朝的手,说出肺腑之言:“我说王大人啊,唐某是戴罪之身,正着急做出些功绩给陛下看,今日将这些家丁借给王大人,他日攻克广昌,也算唐某的一份力便是,咱哥俩互利互惠岂不美哉?” 这话中的道理简单至极,不外乎用家丁换取些功劳,也就是王进朝做官的水平不高,需唐通将话说透才得以明白。 “那就按唐大人所说。” “这就对咯,唐某在此祝愿王大人,旗开得胜。” ...... 一只覆满老茧的手慢慢将碗放下,碗里头有着半块没吃完的饼。 “傻儿诶,走就走了吧,下辈子记着投个大户。”老陈头嘴里念叨着,仿佛在与死去的铁生对话,地面上横七竖八,一道道黑红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儿媳妇带着娃在一旁哭哭啼啼,老陈头听着心烦,回头将她俩撵了回去,独自一人面对着破碗,半蹲下来。 “咱爷俩自己个清静清静。”说罢点燃烟叶,烟杆子斜着置放在碗上,升出袅袅青烟。 “家里头用不着记挂,爹身板子还算结实,孙子儿媳都给你照看着。” “官老爷啊也来见过咱了,给带了些银两、吃食。” “皇帝老爷说以后还会给咱家封赏,老头子到时候给你讨个爵位来。”老陈头一句接着一句,想到哪是说到哪,浮起的青烟越来越稀薄,是杆中的烟叶快要烧尽。 “走吧,走吧,这辈子不算孬。” ...... “说来惭愧,茂不慎被人打晕过去,醒来方知胜了,便跟着出了城。”杜茂摸着后脑,昨日余痛显然未消。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孙宣怀拍了拍杜茂肩膀,有所释怀。 清点城中亡者时,孙宣怀曾派人搜寻杜茂下落,然生不见人死未见尸,如此大才却英年早逝,是以为此惋惜良久。怎料今日前去召集大户商议迁城一事途中,遇见从城外归来的杜茂。 “长平啊,那你这伤?” “小伤而已,谢府尊大人关忧。” 孙宣怀抿嘴言道:“于情于理,本官都该让你先回去休息才是。”说罢眼神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杜茂。 “茂无恙,如有需要之处,还请府尊大人明言。” “万岁爷要迁移全城百姓去广昌县,本官这就要去说服本地的这些乡绅们,长平可否代我去动员其他民众?平日你与难民接触颇多,想来比本官更加适合。” “愿为府尊大人分忧。” ...... 尽管明军没有继续追击,夺路而逃的达古边依旧马不停蹄昼夜狂奔,期间和度从迷幻中苏醒,在问清楚逃亡缘由后,当即指着在场百骑破口大骂。 尤其是达古边,连带着祖宗十八代全被和度问候个遍。 “是蒙猜,城中凭空出现的明军是走他那过来得。” 和度贝勒是皇室,吃了败仗顶多受罚,达古边可不姓爱新觉罗,他必须找个人来顶罪。 所以在默默忍受谩骂的同时,达古边将战败的主要罪责推到了下落不明的蒙猜身上。 “蒙猜该死,你也该死,你们都该死!”和度歇斯底里,愤怒狂吼,明明都快赢了,一觉醒来他竟然在逃亡。 近三万人的军队就剩一百来号,回去一定会被阿玛剥了皮的! 一想到自己的父亲阿济格,和度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和度将达古边拉到一旁,二人开始了一段奇怪的对白。 “达古边,你刚才说是蒙猜背叛了我们?” “呃?可以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懦夫,胆小鬼。” “不对,你应该说是你把蒙猜的女人抢了,蒙猜怀恨在心故意报复。” “上次不是他抢得我吗?” ........ 六月初五,清军再度现身于大同境内。 这一次,多尔衮亲征,清军动用五满、二蒙、六汉共计九万兵马,八王云集。 原本,这应该发生在五年后,史称八王围大同。 哪八王? 和硕亲王满达海、多罗郡王瓦克达、承泽郡王硕塞、英亲王阿济格、敬谨亲王尼堪、端重亲王博洛以及摄政王多尔衮,还有一个协助征剿的平硒王吴三桂。 因山西离京师太近,崇祯现身大同的消息让多尔衮感到不安,就算是其他人打着崇祯的旗号也不行。 于是乎,清军果断放弃南下设想,势必要一举将山西荡平,顺带着把李自成一道给收拾了。 和度的败退更加坚定了多尔衮的猜想,大同一定藏着条大鱼。 “报,是空城。” “空城?” 多尔衮勒马而望,宣府至大同沿途均不见设防,甚至连平民都没有,如此坚城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根据自己外放出去的侦骑回报,曾遭遇疑似明军侦骑哨探,但对方见之即走,很难追上。 “想跑?”多尔衮不禁发出冷笑。 “报!建虏已至大同府城一带,远观其数不少于五万之众。” 崇祯带着浩浩荡荡的数万民众,方至灵丘县附近,便收到了马鹞子传回的加急快报。 “传令前部,出紫荆关,急攻保定附近州县。” “诺。” 平民车队行走在道路中央,士兵于两侧随行,崇祯驻马回首,看向自己身后的泱泱队列。 “喜欢追?” /92/92309/21157183.html 第七十五章 义军 上 北是崞山山脉,南为泰戏山、太白山,一路翻越岭坡走出山道口,入眼即是灵丘县地界,此处平原位列于群峰环绕之间,占地方圆二百余里。距离崇祯的先期目标,尚有百里山路要走,期间需沿着滱河分出的支流拒马河前行,途经银杈岭、驿马岭,方为广昌县境。 得益于李自成在山西的兵力收缩,由王进朝、姜喧领衔的大同明军先锋,未耗一兵一卒轻取浑源州城,随后按照计划,马不停蹄继续向东奔袭,直到进入广昌县后这才停下,驻扎在本地马圈村附近,一边收集粮草物资一边等待后续指示。 有得必有失,尽管崇祯南下东进的计划暂时未遇敌兵阻力,但身后跟随的数万普通民众每日最多能行个二三十里。且因其车马行装众多,凡遇山道狭窄则险象丛生,时而有人为车倾轧导致后路堵塞,时而有人失足跌落山崖一命呜呼,此等意外频频屡见不鲜。 所以当崇祯身现灵丘时,负责殿后的唐通才刚过瓷窑口,两者之间整整相隔百里,百里山路中是曲折逶迤艰难前行的大同百姓。崇祯终究不是神仙,做不到全知全能,面对如此情况一时也无从下手,唯有领着团练营与新降的蒙猜部走在前列,寻机做出调整。 团练营已重新补充至一千人的编制,其中九百挑拣自降俘,原先老兵的数量只占一成。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蒙猜本部落的旗人也并非全数征召入营,凡心有一丝不愿者尽数放归,如今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可谓蒙猜铁杆心腹,心甘情愿誓死追随。 对于这次的兵员补充,崇祯非常满意。 为何?且看这些新入团练营的兵丁,大多是为清军掳掠而来的辽东汉子,虽说看上去无不面黄肌瘦,但着实能吃得苦,只要能有口饭吃,即使长途跋涉日夜行军,也无一人掉队。 再就是蒙猜与其麾下满兵,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以游牧为生的草原人,其与生俱来的猎杀本能,绝非生活在关内的汉人所比拟。 蒙猜从左侧的山林蹚出,手中提溜着一个矮小的男人悬在半空,毫不费力送到崇祯身前。 经过仔细询问,此人名叫段小军,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村民,就住在离这不远的段家庄里。本寻思着出来砍些柴禾回去,没成想倒了八辈子血霉,遇见当兵的赶路,连忙藏身在林子里头大气不敢喘,结果仍是被眼尖的蒙猜揪出。 段小军惊魂未定说话都有些磕巴,眼睛时不时瞅向一旁的蒙猜,这浑似铁塔的身材,说不出意味的面相,百日见鬼了!?好在是包括蒙猜在内,投附于崇祯的满兵头上都带着顶黑色圆帽,以掩饰其本来身份,若知晓这些人是建州女真,恐怕段小军早就吓得昏死过去。 “这位将..将军爷爷,能否...否...放放放小民民一一,马。” 崇祯俯下身子道:“切勿害怕,来人,给他钱。”杨伯先听话从怀中掏出两串铜钱,总数约有千文,交到段小军手中。 “将军爷爷,这这这...是.....”段小军手捧中热乎的崇祯通宝,不知下数。 “这是给本将做向导的报酬,每日一千文再管一顿饱饭,可否?” 因为崇祯全军未打旗号,所以段小军搞不清楚眼前这些军爷的来路,虽说那戴黑帽的家伙瞧起来渗得慌,但与自己说话的将军倒是和眉善目,听崇祯语气随和,他也渐渐安下心来。 “将军有令小民岂敢,不从,钱就还给将军,小民不,不能要。” “让你收你就收着,你在前面带路,本将要去段家庄。”崇祯没时间与其纠缠,“驾”得一声便要驱马动身,段小军连连后退几步,背转身来朝前带路,铜钱就这么一直捧在手里,根本不敢往怀中放。 “蒙猜跟着,其余人就地扎营。”崇祯一声呼喝,疲乏的士卒在杨伯先带领下前去休整,蒙猜得令快步跟上,护卫在崇祯马旁。 路上,段小军一直在故意绕路,试图寻找机会逃跑,要真把这些过路的军爷领到庄里去还了得?试问哪里的百姓不知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的道理。 “还有多远?”崇祯似乎察觉出端倪,于是问道。 “回将军的话,就快到了。”段小军头也不回的说着,眼轱辘四下里偷瞄。 “提醒你一句,本将既然孤身前往,便决计不会为难你庄里人,但要是有人敢耍滑头,那可就不好说了。”崇祯话音刚落,蒙猜的大手一把按在段小军肩上。 本就矮小的段小军,身形好似又矮了半分。 这年头,到底是拳头管用,在崇祯的威逼下,段小军在两难间终是选择保全自己性命,走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处山中村落逐渐显现。 到了村口,马背上的崇祯正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滑不溜秋的段小军趁蒙猜不注意,脖子一甩挣脱束缚,手脚并用朝村里狂奔,嘴中不停地大喊:“兵贼来了,兵贼来了。” 蒙猜勃然大怒正欲去追,却被崇祯出言拦下。 “不用追,静观其变。” 段小军的呼唤,霎时间引起村中所有族人注意,没过多久只听一连串“杀”的声音传出,段家庄村中族人于各方汇聚至村口,男人们皆手拿刀棍,满脸愤恨地看向崇祯与蒙猜二人,观其阵仗不在千人之下。 人群中有个老者手持鸠杖缓缓走出,族人皆为其让开道来,段小军一边指着崇祯,一边低着头向老者说明情况,嘴中唾沫星子飞溅。 待段小军说完,老者沉声发问:“敢问是哪里的军爷?” 山西久经天灾、大疫,又遭闯贼荼毒数月,想不到竟还有人丁如此旺盛的村落,这或许与其住在山中,偏僻难寻有关。 有道是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明代各县下辖村落自有本族德高望重者治理,眼前老者正是其一。 崇祯见其手中握着鸠首王杖,心知老者已年过耄耋,华夏大地自古以来便有敬老尊贤的传统,直至本朝犹有甚哉。是以崇祯翻身下马,远远作了一揖道:“回扶老的话,晚辈乃明大同总兵姜瓖,贸然来访还望扶老原谅则个。” 崇祯并不打算公开身份,但白龙鱼服,鱼虾可欺,似段家庄这般恨兵如贼的样子,此行恐怕危矣。 wap. /92/92309/21175505.html 第七十六章 义军 中 老者闻言有些诧异,此人披甲戴盔定乃军中长官无疑,却为何谈吐儒雅宛如谦谦君子?全无寻常武官的跋扈劲,还是个总兵。 礼多人不怪,既然崇祯态度恭敬,老者也为之有所缓和,朝身后的族人摆了摆手,高举的武器全部放下。崇祯见状命蒙猜待在原地,独自走上前去,老者同样向前,二人默契地在半道会面。 却是老者先开口道:“姜总兵来我段家庄所为何事?” “无他,请粮请人尔。” 其实老者心里清楚,当兵的既然寻到这里肯定没有好事,他也不愿将事情闹大,若是所求钱粮不多,咬咬牙交了了事未尝不可。但崇祯话说的清奇,老者不免疑问道:“何谓请粮请人?” “呵,晚辈愿按市价出资购粮,若扶老村中拮据无有余粮,花钱雇人做事也是可以的。” 越说老者越迷惑,不由有些怀疑此人动机,好家伙,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可见当兵的名声臭到何种地步。 “你说雇人做事,能否详细说说?” “不瞒扶老,晚辈之所以踏足灵丘,是为与追击我部的敌军周旋。而今十万建虏已至大同,山西子民的存亡就在旦夕,晚辈观灵丘地势险峻可守,欲修土垒御敌,奈何兵疲将乏人手不足。”崇祯说话的语调抑扬顿挫,短短几句话极富感染力。 段家庄虽说地处偏僻,但还算不上与世隔绝,再加之各地难民的流动,所以老者对外界最近发生的事,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老者听完轻轻颔首,有些意动道:“姜小子,你就当我这个将死之人倚老卖老罢,叫你声小子如何?” “晚辈理所应当。” “小子,你和老夫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官军,还是闯军?”老者贴近说道。 “晚辈曾为闯军现为明军,拥崇祯帝正朔,誓死抗击建虏。” “哦,这样啊.....”老者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不由看着地面思考,不时将王杖拿起,轻轻敲击着地面。 崇祯不急,默默等待着。 过了片刻老者神色郑重道:“姜小子,这件事不小啊,能否容老朽回去与族人商议一番,明日再做答复?” “晚辈告辞。” 崇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辞别老者后骑马与蒙猜离去。 “老祖宗,兵贼想作甚。” “跟他们干,咱段家庄不怕。” “就是,就是。” 不明就里的年轻人正激昂着,老者在后辈们的叽叽喳喳声中,拿起王杖重重地敲了敲地,登时安静下来。 “老头子要商量事情,村里的男人都去祠堂候着,家里男娃也带上,带把的都得来。” ...... 回去的路上崇祯一直在思考,对于迁移民众的速度,此前有所误判,他知道慢,但不知道有这么慢。按当前这个行进速度来看,等所有人抵达广昌恐怕已是十日以后,而他与建虏之间的缓冲时间至多五日。 倘若建虏如今已发现他的动向,再加以急行追击,两日便能追上唐通。之所以大费周章迁移,就是为了寻求战场的主动,经过方才与段家庄族老的会晤,崇祯渐渐有了对策。 山道口陆续有平民走出,在士卒的示意下继续前行。 “从灵丘到广昌,沿途设二百兵士引路,让手下的百户去看着,你带着剩余八百人回头接应,有意外解决意外,没意外协助平民推车。” “蒙猜的满兵现在还不适合与其他人过多接触,此事只能交给团练营来办。” 崇祯坐在刚刚被砍倒的树桩上,以当作临时的办公点,对着杨伯先仔细叮嘱。 “陛下,咱们不去广昌了吗?” “让平民先走,朕要在灵丘先行布置一道防线,以备阻截追兵。” “诺。” “伯先,约束好你的兵,绝不可与民生乱,若有犯者朕定斩不赦。”末尾的语气,斩钉截铁。 “标下得令!” 既然军队选择驻留此地,那么设立军寨刻不容缓,蒙猜部下的满兵正为此四处砍伐树木,趁着这个空隙,崇祯朝蒙猜问道:“换做是你,多久可以追上朕?” 蒙猜认真地想了想,随后给出了答案:“三天。” ...... 清军在大同府未做停留,按原计划兵分三路,一路由阿济格亲领,瓦克达随行,待与后续赶来的尚可喜部汇合后,延长城而下进攻陕北。 吴三桂往东南,先行征剿浑源州、蔚州一带,后续南下保护大部东翼,看守粮道。 多尔衮带着剩余兵马则是直接南下,目标只有一个,太原。 针对于某人,只是个彩头,相比于此多尔衮更看重的是全局胜负,并且他有自信,要不了多久,那人在山西这块地方将无处遁形。 ...... 自从拥立福藩就任监国伊始,因有定策之功受封爵位的江北四镇总兵,即高杰、刘良佐、黄得功、刘泽青,这四人日渐猖狂却无人可制。毫无进取之心,仅着眼于南直隶争夺“美地”以自肥,进而用以挟制朝廷,其势尾大不掉,弘光朝廷彻底沦为军阀玩物。 四人之中,二人是望风而逃的败将,二人是无功可录的庸人,仅凭一句“天子乃我辈所立”便飞扬跋扈于世,实乃可笑至极也。 崇祯赶赴灵丘的同天,高杰受朝廷命,本该安顿家口于扬州城外,随后统兵北征。但知晓扬州富庶的高杰岂会听令?大喊着要将家口安置进扬州城内。 高杰的恶名,扬州百姓畏之久矣,其部下士卒抢掠焚杀村落的事情人尽皆知,于是乎民众纷纷罷(ba)市登陴,绝不让高杰军入城。 恼羞成怒的高杰当即下令攻打扬州城,有个名叫郑元勋的进士见状,便约了高杰面议希望能从中调停,给出的条件是准许官兵家眷安置城内,但士兵依旧驻扎在外,双方各退一步。 了却一桩大事,郑元勋正美滋滋地准备向上请功,不料群情激愤的百姓当场将其杖毙。 见事情闹大,督师大学士史可法急忙赶赴高杰营中,好话说尽,高杰之才同意放弃扬州,要了附近的瓜州用以驻军。放他人眼里,史可法之所以如此忍让,是因为时局所迫,实则不然。 六月初一,史可法曾收到过一封来信,信中落款之人正是一直滞留在北面的佟养性,信中八个大字惊世骇俗。 “陛下未亡,身陷山西。” /131/131608/31546589.html 第七十七章 义军 下 作为通向灵丘必经且唯一的“大路”,路宽不过三两丈,道口更为狭窄难行,此间推车赶路已是不易,何况排兵布阵? 崇祯在查探四周地势时,一眼瞧出此地天然隘口特性,绝对的易守难攻,如在此处设关得当,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所以他打算起一圈简易土垒,呈半圆形将出口包住。墙无需太高七尺足矣,头上封顶,中间再开出条横向的长口,方便己方枪矛探出杀敌,隐约与后世之“碉堡”形制相仿。 要实现这个想法,需有足够的砖石、黏土,熟练的泥瓦工匠才行,若想在短时间内完成则还需大量的人力帮工。 “希望明日能有个好消息。”崇祯坐在草草搭出的营帐中,如此说道,看来他对段家庄的事情抱有很大期望。 关于灵丘,王进朝先前传回的消息已说得明了。此地方圆百里,沿途村落尽皆荒废,即使是县城也同样如此,城中破败不堪,活人寥寥。 类似此种情况,山西遍地都是,平民逃难逃灾逃荒,官绅被拷掠殆尽。 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一批运送粮草的车队终于抵达,陆续被新招募的民夫运入营中,其中有一部分同样出自降俘。 “咳...”邓三赶紧将车把手放下,捂着嘴咳嗽起来,从昨日开始这喉咙管就时不时发痒,咋咳都不解瘾呢。 “你,快点!” 邓三抬起头瞧了一眼,是个头戴黑帽的满兵在催促自己,回了句:“急啥急,这不正搬着呢吗。”说罢朝手掌中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吆喝一声扛起车上的粮袋。 卸货的同时还不忘嘀咕道:“个狗鞑子。” 此前,自明军开始反攻,炸塌了城墙的邓三便一直藏在尸堆中装死,后来被清点战场的明兵揪出,于是乎成了清军降俘中的一员。明军得胜,侥幸存活的邓三起了投军的念头,结果他娘的没被选上。当时邓三嘴上说着好,肚中好一阵腹诽,什么狗屁倒灶的团练营,三爷还不稀罕去呢。 军户没混上,却被知府派来的人招募走,成了个运粮的民夫,虽说苦是苦了点,但终归能有段饱饭吃。 将最后一袋粮稳稳放好后,邓三望向营中央的白色大帐,账外正有士兵们将一个个火盆竖起、排列。 “皇帝老爷还是自在哟。” 邓三说着,便记起蒙猜招降时,皇帝老爷也是现了身的,可惜当时离得远看不仔细,要是哪天能近距离瞧那么一回,以后与他人吹牛可有得说! “哟,姓邓的。”邓三闻声回头一看,是同为推车夫的伍田七,二人于途中相识,互相照应下得以为友。 “老伍,你咋才来,三爷这都卸完了。”忙完活的邓三心情极佳,打趣道。 “甭提了,半道车轱辘坏了,要不是团练营的军爷帮忙,咱都不知道该咋办。” “老子就说怎么一会儿功夫,回头就见不着你了。” 伍田七一听,骂骂咧咧道:“你这家伙,还好意思说叻?老子可没少喊你邓三,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娘的装聋。”邓三抠了抠鼻子,搓出个小泥球弹向伍田七。 “这话说得,三爷能是忘恩负义的人?行了行了,三爷帮你卸货总成了吧。” “嘿,这还差不多。” 卸货时,伍田七见邓三咳嗽不止,上前问道:“兄弟,没事儿吧?”邓三一边咳一边摆手:“咳...没事。” ...... 段家庄,祖宗祠堂。 按族老的话,庄内带把的男丁悉数到场,聚在祠堂院中,一条黄狗从门缝中钻入,活像个来看热闹的,走路时两条后腿之间有东西上下晃荡,可见是条带把的公狗。 “小军儿啊,把你看见得、听见得说给大伙儿听听。” 段小军冲着台上族老嗯了一声,转头说道:“额是今天出门砍柴时遇上的这伙贼人,觉着害怕就躲在林子里,结果还是让他们给抓住咧。” 段小军手舞足蹈,模仿着蒙猜将他抓住的动作。 “来咱村的那两人,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就是他抓的额。” “额听那当官的叫他名字,叫什么猛材?要不是老祖宗指点,额还想不清楚,大家伙想想,咱山西可有姓猛滴?” “额当时就纳闷,这人长相怎恁奇怪。” 说到这,台下有个汉子问道:“你这不废话呢吗,山西没有姓猛的,万一山东有咧?当兵的天南地北哪个地方人没有?有啥稀奇的。” “段小刚,你真是个蠢驴,咱意思说他不是汉人你听不懂?”段小军指着台下的段小刚道。 段小刚抱着胸与台上对视,二人看上去平日里就不太对付。 “哦,不是汉人,那你给咱说说是啥。” “是蒙古人!是满人!”段小军突然举起双手大喊。 段小刚正想继续反驳,安静坐在太师椅上的族老敲了敲王仗,开口道:“小军儿说得没错,今天来咱村的其中一个,是长城外的人。” 庄子里的村民平常消息闭塞,大多数人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在听到族老这么说时,脸上并无太大的反应。 “大明朝廷亡了,长城也没人守了,现在,关外的蒙古鞑靼人到咱大同来了,小军遇见的这伙人,很可能就是。” “老祖宗,那您在村口和他们都聊了些啥?” 族老把崇祯所说一一道来,不免又有村人疑问道:“那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咋又是官军总兵又是蒙古鞑靼的,让人稀里糊涂。 段小刚也跟着道:“是啊,老祖宗,额觉着人就是官军来的,甭听段小军胡编乱造。” 众人又开始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嘴,甚至不懂事的小娃都跟着起哄道:“鞑靼来咯!官军来咯!” 听见许多人唱反调,坚持自己没错的段小军大叫:“官军总兵咋了!官军不杀人?官军不抢粮?官军为啥不能是蒙古人的走狗?” “咚,咚,咚。”众人似乎对王仗敲地的声音非常敏感,瞬间安静下来。 “是与不是,眼见为实,小军说他们人不多,今晚所有人把家伙事带上,老头子要去亲眼瞧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要真是蒙古鞑靼,就跟他们拼了。” wap. /92/92309/21198599.html 第七十八章 风波起 上 当夜,庄内女眷各自领着孩童,带着家中存粮进入后山躲藏,其余成年男丁则跟着族老一同出庄。路上不打火把,仅凭记忆摸索前行,寂静的山林中众人大气不敢喘出,唯有脚踩在落叶枯枝上时,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 崇祯的大营中,黑帽士卒四处可见,团练营另有任务在身,值夜守营的职责自然落在蒙猜肩上,因这些投降的满人打扮独特,知晓内情的汉人皆戏称其为“帽儿奴”。 试问当今天下,谁人敢同崇祯一般,用其死敌担任近卫?只要蒙猜想,生擒大明皇帝不过须臾之间的易事。 任人之道,要在不疑。 宁可艰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 崇祯不是没考虑过新降满兵忠诚度的问题,该有的谨慎固然要有,然遍观古今,凡成就王朝伟业者,谨慎之余无不兼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霸气,由此才能做出周公吐脯,天下归心的壮举。 承诺,誓言,是君子之间的协议,崇祯相信自己的眼光。 蒙猜跟随崇祯身侧已近十日,大明皇帝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眼中,不但从不把自己这些满人当外人、下人看待,今日更是将身家性命托付,除了心生感激外更多的是由衷佩服。 难得收获个满将,崇祯自然不会浪费,有事无事便拉着蒙猜商议军情,判断建虏动向,将其视为自己的“参谋”。 “蒙猜,朕记得你是正白旗的?” “是的。” 说话间,有士兵端着饭食走入帐内,崇祯招呼着蒙猜一同席地而坐,指着放在地上的饭食道:“这也太多了,你与朕同吃吧。” 崇祯说完拿起碗筷,蒙猜显得有些犹豫。 “知道你不会使筷子,用手便是。”崇祯夹起一片羊肉送入嘴中,寻常他吃的都比较简单,考虑到蒙猜的饮食习惯,今日特意让伙夫做了盘羊肉。 在崇祯的邀请下,蒙猜较为拘谨的抓起一片羊肉吃了起来,崇祯扒了口米饭,说道:“边吃边聊,就先讲讲你的旗主吧,朕乐意听。” 蒙猜点了点头,将嘴中的羊肉囫囵咽下。 “蒙猜原先的旗主,叫爱新觉罗.阿济格,阿济格亲王是先汗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 “这么说,现在的正白旗与镶白旗实际听令于多尔衮,阿济格只是名义上的旗主,而你又是多尔衮认命的,所以和镶白旗本来的固山额真不和?” “正是。” 崇祯放下碗筷,仅片刻功夫,二人就着八旗内辛,将饭食一扫而空。 “朕先前还以为,这些个龌蹉事是为本朝专属,没想到你们满人的高层也差不太多。”崇祯感叹一番,本打算就着话题再聊聊八旗军营,忽闻帐外传来一连串的呼喊声。 “巴塔!巴塔!”声音从远到尽,一直传递到营中,帐外的士兵掀开帘子重复着同样的话。 蒙猜瞬间起身,对着崇祯说道:“是敌袭,皇帝大汗请在这里等候。”说罢换成蒙语,对着士兵命令几声,随即又是一连串的满语呼喊响起,从近到远,直至山林之中。 “敌袭?”崇祯有些纳闷,莫非是闯贼的人?以他现在的性子,哪会安坐帐中,随即跟着走出帐篷,打量着四周。 蒙猜的斥候布得极广,训练有素的满兵不但夜视能力极佳,而且善于伪装。尽管段家庄的村人已竭力保持安静,但依然被斥候所发现,走在队首的族老一听,这古怪的传令口号绝非汉语!必是蒙古鞑靼! 既被发现,索性不再伪装,族老举起王杖高呼:“段家儿郎,随老夫杀鞑子!” “杀!” 一时间,林中动静大作,“啪啪啪”几只歇息的鸟儿扑打着翅膀从树上窜起,遁入夜空。崇祯竖起耳朵,顺着喊杀的声音看去,这个方向不是段家庄么? “蒙猜,先把人都收回来。”崇祯心觉不妥,急忙下令道。 “是。” 蒙猜无疑是个绝对合格的下属,面对崇祯的命令没有任何疑问,当即执行。渐渐地,无数满兵于四面八方出现,相继退回营中,并迅速在营盘内形成圆阵,拱卫站在中央的崇祯。 等到段家庄的村人呼天喊地冲至营外,大多数人已经是气喘吁吁,毕竟都是些普通老百姓,与真正的战兵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营中火盆尽皆点燃,登时灯火通明,两方人相隔对峙,不少满兵下意识地发出尖啸,只等蒙猜令下,便要暴起杀人。 崇祯现在可以确定,这起所谓的“敌袭”确实是段家庄的村人,只不过有些不解的是,明明下午谈得还算不错,怎么一到晚上就翻了变? 段家庄的村人簇拥在一起,却无人向前一步,当普通人真正面对凶神恶煞的士兵时,心生胆怯实属常事。 蒙猜也看出端倪,于是放下心来,默默站在崇祯身旁等待吩咐,这样的敌人来多少也无济于事。 段家族老年迈体衰,跟不上年轻族人的步伐,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走到众人身后。 崇祯之所以耐着性子等待,正是为了问清楚此事缘由,眼见老者走出,崇祯扯着嗓子喊道:“扶老,何故出言反尔?” 老者提不起气来口不能言,身旁的后人见状连忙为其抚背顺气,过了好一会才义愤填膺道:“姜姓小儿,尔窃国与贼,安敢,安敢大言不惭!” 崇祯听着好笑,回道:“姜某何曾窃国?何来与贼?” 老者环指前方怒道:“这些分明是蒙古鞑靼,尔不是窃国是什么?” 崇祯顿感无语,为了避免百姓误会,他已尽量将满兵隔绝,但千防万防终有疏漏,段家庄的人显然是误会自己了。 事已至此,好好解释肯定没人听。 “若事实真如扶老所言,某有必要孤身拜访,多费口舌吗?” “那这些鞑靼人,你怎么解释!?” “大胆!”一声呵斥将对话打断,原来是随同粮车队尾将将赶至此地的孙宣怀,只见他身后领着无数府城民众。 “无知刁民,竟敢斥责天子,聚众围攻皇营!就凭尔手中王杖乎?” wap. /92/92309/21202842.html 第七十九章 风波起 中 “竖子,休得胡言!”段家族老不知孙宣怀来路,此番报着必死之心前来,岂会被三言两语所震慑住,莫说天子在山西不可信,天子怎会与鞑靼勾连? 孙宣怀车马劳顿奔波数日,本就因各类琐事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又对上这帮乱民,心中积蓄已久的火气一股脑发作出来。 只见他冷笑一声道:“胡言?我大同数万臣民在此就为欺瞒尔一老叟?你当是小孩儿过家家吗?” “好了。”孙宣怀的白脸扮得到位,该轮到自己扮红脸了。 挥退孙宣怀,崇祯迈步行至段家庄众人身前道:“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存在,扶老可愿坐下来谈谈?灵丘县城尚有我部数万兵马,不论如何,众位也该为庄中妻儿再想想才是。” 一时脑热的段小军正要开口,脑袋却被老者拍了一巴掌,只好将嘴里的昏话吞回肚中。 山间的微风逐渐将村人的满腔热血吹凉,伴随着直面死亡的胆怯,很多人开始焦急地看向族老,期盼他能答应。 人,在面临绝境时,常会爆发惊人的胆气,可一旦有的选....... 众望所归之下,老者轻皱着眉头走入营门,有人想跟着一同前去却被士兵喝止,老者回过头朝族人向下压了压手掌,示意他们留在营外等候。 帐中,仅崇祯与段家族老二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府城诸事娓娓道来。 “至于您说得鞑靼人,确实不错,但他们都是在府城一战中,被我部招降的满人兵将,现已是官军从属。”崇祯所说皆为实话,自是有条有理,前因后果详尽。 老者听完有所明悟,确如之前所说,他强我弱,眼前人没有必要用谎话哄骗自己,于是郑重道:“草民段思诚愿为先前冒犯之举受罚,还望将军饶恕其他村人。” 崇祯岂会责罚于他,尽管此举有作乱之嫌,平添不少麻烦,但究其本心终是为了抗击外族,当今天下能有如此赤胆者已不多见。为此,崇祯表示不会追究罪责,且之前提到的雇人买粮之事依然作数。 段思诚感恩之余仍有一问:“方才那人所言....天子,是为...?” 崇祯笑着说道:“您老人家所指的那人,乃大同府的孙府尊,至于府尊大人所说的天子也好,皇营也罢,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有些事知晓得太多反而不美。” “唉,老朽有眼不识泰山,竟办出这等荒唐事来,还望姜大人和府尊大人海涵。” “不知者不罪,段老无需太过自责,眼下战事为先,不知姜某与段老所先前所商议的,可有下文?” 段思诚当即拍着胸脯道:“老朽段思诚以及段家族人,任凭总兵大人吩咐。”此言一出,崇祯连连摆手道:“诶,不必不必,本官做事最讲究公允二字,凡是米粮,不论糙粟,本官皆以三两每石的价格收购。” “另外,庄内可有熟练的泥瓦、木匠?” “有,有。” “那就太好了,只要是匠人尽可送来本官营中,受雇匠人工钱两日一结,足一两,没手艺的村人也可过来帮工,每日两百文。” 按目前的行情,一两白银等同官铸京钱一千五百文,折算成劣质私钱约两千文上下,崇祯是按京钱的比例来给,如此算来,即便是普通的帮工,七日所得接近一两。 而寻常百姓三口之家每年开销不过纹银五两,由此可见,崇祯给段家庄开出的工价非常高。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能提高下面人的办事效率,崇祯丝毫不会吝啬,何况他的身后尚有一批晋商追随者支持,这点开销算不得什么。 段思诚心想,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似姜总兵这等贵人想来不曾体会民间疾苦,这才开出如此优渥又显得稚嫩的价码。也好,能为族人多谋些便多谋些,于是也不点破这中间到底差了几倍,当即应允。 “夜色已深,先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便可让人过来营中,如有粮要贩,一并运来便是。” 事情谈好,崇祯下了逐客令,段思诚口称大人拜谢告退,想来是不敢再倚老卖老,管崇祯叫姜家小子了。 段家庄的村人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瞧见自家老祖宗出了营帐,并安然无恙地走出军营,借着火光可以看见,慢慢走来的老祖宗挂着满面春风。 ...... 与崇祯汇报完诸多事宜,孙宣怀静坐在帐中等候,方才的变故缘由他不甚明了,希望陛下能与其说明。 崇祯一边拿着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将来龙去脉说给孙宣怀听,今天的他似乎时时在与人解释,倒像本“说明书”了。 “陛下内圣外王,以菩萨心肠行金刚之事,微臣叹服。”孙宣怀一本正经地说道。 崇祯抬起头打趣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杏生啊,你之前可不是个爱恭维的人。” “微臣实话实话,绝无阿谀奉承之意。” 说话间,纸上图案大功告成,崇祯提起宣纸悬在半空中,透着烛光细细端详。孙宣怀眯着眼瞅了瞅,不知陛下在做什么,好气问道:“陛下,您画得这是何物?” 崇祯朝纸上吹了口气,墨汁逐渐变干。 “这叫碉堡。” “碉堡?嘶,臣闻所未闻也,可是如同堡寨一般?” 崇祯点头道:“四周砌石,据堡守土,二者如出一辙,只不过朕稍稍改了些样式,故给它取了个新名字。” “陛下这碉堡看上去似是不太高。” “嗯,为了尽快将其修筑起来,既要简化其中构造,也要适当降低高度。”接着,崇祯将自己打算用这类矮堡,将山道口封锁住的计划托出。 对于兵事,孙宣怀能做的只有耐心地听。 “朕思来想去,一味地躲避追兵终究不是个办法,既然这里有天赐的隘口可守,不妨借此再打一仗,不求竟全功,只要能将追兵打痛打怕便可。” “既然你来了,朕也就能全心着眼于兵事,后军将在此地驻扎,而你要督促着百姓继续前行,直至抵达广昌县境。” “臣得令。” wap. /131/131608/31606959.html 第八十章 风波起 下 翌日,段思诚一大早便领着族人前来,昨日还义愤填膺的众人今日却显得雀跃,就连闷闷不乐的段小军也忍不住跟来凑热闹。 误会已解,老祖宗愿从中作保,并许诺官军会给出高昂的报酬。此番除了昨日的男丁尽数到场外,还有不少女眷夹杂其中,这多一个人便能多领一份工钱,闻者无不想来碰碰运气。 经段思诚引荐,崇祯对其中一名叫段小刚的年轻人颇感兴趣,此人不但精通泥瓦、木工,手头还有些铁匠的手艺,是庄中一顶一的匠人。此外,尚有十名粗通手艺者,皆是小字辈的年轻人,崇祯无一例外全部划入工匠的范畴中。 与段四诚、段小刚等人来到山道口,正有无数大同府百姓络绎不绝从中走出,当看见崇祯时皆停步下拜,操着纯正的大同口音向万岁爷道安。 之所以向段思诚隐瞒真实身份,为得便是摒弃掉俗礼,想更好地与底下人沟通,没成想被赶路的百姓一语道破天机。 崇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段思诚,见他脸上并无慌乱惊讶神色,想来早已猜透。 也罢,以后这种伎俩还是少用为妙,着实尴尬。 将手中草图交给一旁恭敬站立得段小刚,崇祯手指前方道:“朕打算在此设垒,形制便按给你的草图上所示,该怎么办,你好好想想。” 在出发前,段小刚得了自家老祖宗的指点,尽力维持着内心思绪,四平八稳地接过草图,可一听到“朕”这一字时,终是忍不住发颤。 “小刚啊,陛下的话可都听清了?”段思诚说着,用手按住段小刚的左肩。 “听清了!”段小刚快速地过了眼草图,接着独自在四周用双脚丈量尺寸,呆在原地思索片刻后回到崇祯面前,低头说道:“回陛下的话,若要垒石坚固,当属青砖包墙兼用三合土夯打为佳。” “哦?说来听听。” 经过段小刚的讲解,崇祯得知,欲建此碉堡,除了需要大量的青砖堆砌外,为保证其坚固性,仍需调制一种糯米砂浆从中进行黏合。然青砖好寻,拆除附近荒废的村落以及县城内的建筑便可获得,但这糯米砂浆可就难办了。 顾名思义,糯米砂浆是用糯米汁与砂浆混合制成,且所使糯米的比例不低。 动用大量的粮食来造墙,放在当前这个境地殊为不智。倘若改用普通的纯石砂浆,硬度则会大大降低,考虑到碉堡要有一定的抗炮击能力,此举显然不妥。 所以段小刚的建议是退而求其次,改用三合土夯打,以替代糯米砂浆。 三合土配置简单,用石灰、黄土按四六比例掺合混成一种灰土,再辅以河沙碎石填充即可,这三种基础材料放在山西可谓遍地皆是。 但三合土需要经过层层夯打、压实才能变得粘合稳固,由此相比于使用糯米砂浆,将会多出不少的人力与工期。 饶是历经后世,崇祯依旧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心生感叹,这就是工匠的重要性啊。随即允了段小刚的提议,并说道:“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朕只有一个要求,三天之内务必完工。” 如此艰巨的任务让段小刚有些犹豫,人说军中无戏言,要是把事情办砸了那可是杀头的重罪,但见老祖宗紧紧凝视着自己,只好咬着牙应承下来:“三天就三天!” “好!” 崇祯等得就是他这句话,说好的同时,眼神赞扬地看了看四周的匠人,然后对段思诚说道:“若将此事办好,当属歼敌之助力,战后论功行赏有你们一份。” “谢陛下恩赏。” 这时,蒙猜从军营走出,身后还跟着四名满兵,合力抬着一口大箱。 待蒙猜附耳说完,崇祯点头道:“扶老送来的粮已尽数点验,这箱中是朕购粮的银钱,且去算算是否足数。” “唉,陛下哪里的话,为朝廷出力是我等良民之本分,这银子不能收,不能收。” “此间诸事便交给扶老监督。”崇祯说完带着蒙猜和士兵离去,段思诚打开箱盖一看,里头最少装了一千两白银,而他这次送来的米粮不过二百余石。 “还傻愣着干啥!”见陛下走远,段思诚朝后辈们厉声道。 花白的银两给众人看傻了眼,段小刚咕噜噜直咽口水,怪怪,这么多银子,够取多少婆娘咧? 崇祯极富诚意的举动彻底激起段家庄村人的热情,在段思诚的亲自督促下,所有村人尽数投入工事的修建,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段小刚便和其余工匠搭建出碉堡的木质框架。 营地内同样热火朝天,驻扎在此的运粮民夫被派往附近各处,拆除空置的房屋运回砖石,蒙猜的满兵同样未闲着,崇祯派出部分赶赴县城另作他用。 然而刚到下午,在申初之时,一则突然发生的怪事,引起崇祯的警觉。 有几人在运送沙土时莫名昏倒,随后又出现数十人咳嗽不止,究其来路,尽皆出自于押送粮草的民夫之中。 “大疫”,这个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鬼物,在经历寒冬季节蛰伏数月后,与万物春生一道悄然而至。 崇祯派蒙猜火速将前行半日有余的孙宣怀召回,在亲自前去确认状况前,命部下即刻裁剪多余的衣物,再用裁出的长布绑缚在面部,用以遮掩口鼻。 “陛下,有没有可能是风邪侵体?”急急赶回的孙宣怀在绑好长布后,问道。 “此事非同小可,决不可大意。” 眼下所有士卒、平民在崇祯的要求下,全部强制绑缚口鼻,此举在孙宣怀看来,是陛下有些大惊小怪了。 目送着士兵将疑似患病的民夫一一带走转至他处,其中有个民夫面孔,崇祯看着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邓三平躺在木板上,恍恍惚惚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移动,滚烫的额头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喉咙又痒又疼想咳却咳不出。 “这....是,咋了。”邓三喃喃道。 抬木板的满兵听见声音,仅低头看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双手一松邓三顺势翻倒在地。 “血.....血!”满兵指着自己的眼角,向远处的崇祯大喊,孙宣怀一听大惊失色,眼窍出血....这是“疙瘩瘟”啊。 wap. /131/131608/31618376.html 第八十一章 逆天难 八百里太行山 一 王进朝所率前军在收到命令后,自紫荆关所动身,沿蒲阴陉一路向东南前行,在进入保定府境后驻扎在潭子涧一带。尽管黄河以北的土地已有半数沦陷,但清军入关的时日尚短,对各州县的掌控力有限,从而有了崇祯的可趁之机。 就此情形,在与姜喧合议后,王进朝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光复易县,一路则进军涞水。 按崇祯的指示,他们需要自称山西光复军,将“天子犹在,抗虏复明”的口号带给河北民众知晓。此战不以攻克城池为目的,只为造出声势搅乱局面,用来吸引建虏的注意。 等到河北的战报传回,已是三日之后。 突如其来的疫病引起军民不小的恐慌,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度落后的年代,染上瘟疫便只有等死。 经过几日的自我观察,见自身并无异样,崇祯也是放下心来。即便他不通医术,但凭借脑中认知依然可得,瘟疫的主要传播途径无外乎飞沫、皮肤接触,不可治却可防。 所以他第一时间便下令粗制“口罩”用以覆面,并将所有疑似患病者清出分隔,按症状轻重分为甲乙丙三类,分别安置。 这次的疫病与之前的“疙瘩瘟”相比,症状又有所不同,肉眼可见患者身上并未生出烂疮,皆以高烧、咳嗽为主。 崇祯盯着士卒将尸体从屋中抬出,死者无不七窍流血,面目上凝固的黑色血迹触目惊心。事先挖好的深坑中撒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灰粉,将尸体扔入坑内后,会再度洒上一层石灰,之后才是掩埋。 “第几个了。”崇祯冷冷问道,似是心情不佳。 一旁的李玄不敢大意,一五一十答道:“回陛下的话,这是第三十五个。” 对于救治,崇祯本就不报太大希望,由此并不怪罪李玄。 因担心底下人恐慌生乱,崇祯每日带着口罩现身于四处,并时常亲临患者居所探望,而如此以身作则的行为背后,却依旧有人谣言此为天谴,预示着某种含义。 乱世当用重典,对于扰乱军心者崇祯决不心慈手软,顺着谣言的来头一路追查,将好事造谣者悉数揪出,杀得是干干净净。 此举自然引发了一些不满,既要遏制瘟疫的传播又要安抚无知的小民,也难怪崇祯有些心烦意乱。 “不管有用没用,药不能停。”崇祯丢下一句话后离开,李玄应声称是。 返回帅帐中,崇祯拿起桌上的册子默默翻看,后面的页数墨迹未干应是新做,封面上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大字,防疫册。一边看着,崇祯一边拿起笔来,在册上缓缓记下所想,并在末尾标注了个“酒精”,画上圆圈。 放下手中的册子,抚着额头坐下。 三日的时间,抛开疫病的问题不谈,大同带来的民众尽皆进入灵丘地界,殿后的唐通前部也已经赶到,因其还兼顾着几门缴获建虏得来红夷炮,所以大部仍需一日光景方能抵达此处。 尽管马鹞子的夜不收营战力不俗,但与建虏哨骑遭遇的过程中依旧伤亡不小,在付出高昂的代价后,建虏在山西的大致动向崇祯已基本有数。 不出意外,他将要在这里与吴三桂的追兵碰面,而多尔衮的胃口确实不小,此番出兵意在整个山陕,要将自己与闯贼一网打尽。 想到这,崇祯不由地无奈一笑,现在的官军与流寇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实为建虏太强尔。 王承恩打着报告走入帐内,身后还跟着一名传递军情的小旗,只见这小旗“入乡随俗”地戴着口罩,却难掩双目之间的疲惫,许是多日未眠。 “报!我军攻克易县后,姜总兵在涞水与真虏大军交锋,不敌败退!” “真虏大军?”崇祯闻言大惊,赶忙询问小旗其中细节,但见他身形站立不稳,于是叫王承恩去拿些干粮、净水来。 “无需拘礼,吃完再说。”崇祯虽急,却依旧耐心等送信小旗吃喝完。 这小旗疾行数日已近生理极限,待补充一番后才稍显好转,经逢战败又遇陛下体贴,两种情绪冲击下不由红了眼眶,颤声道:“这批真虏足有两万人马,是从涿县方向而来,领头的将领名叫多铎。” 接着,小旗将战斗的经过尽数拖出。 原来,自王、姜二人分兵,姜喧急行赶至涞水县境,期间虽未遇上建虏八旗,却遭遇了降附建虏的原本地卫所明兵。姜喧劝降未果与之交战,敌兵虽不敌姜喧部勇猛,但奈何人数众多,将姜喧死死拖住。 王进朝得知后火速支援,不料一股真虏大军在涿县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赴涞水,待王进朝即将赶到时,姜喧部已溃败逃散。 “姜喧呢?可有他的下落?” “姜大人.....失踪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劈在崇祯的天灵,想不到多尔衮出兵山陕的同时,竟提前安插了一支大军埋伏在保定府,人说建虏总数不过十万兵马,可真就只有十万吗? “多铎......那王进朝呢?是否安然撤回扼守紫荆关口?” “王大人将大部派回了紫荆关,自领了五百人......”小旗说到此,更咽起来:“大人说贸然撤回,恐将陛下行踪暴露,所以带了五百人往容城方向去了.....” 王进朝继续东进,意要引开多铎的大军,如此十死无生之举让崇祯黯然神伤。 “都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静。” 王承恩点头带着小旗离去,崇祯靠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落子河北算是他自认的一棋妙手,希翼通过此举扰乱敌人视线,然而还是那个道理,他的对手并不都是庸人,何况乎如日中天的建虏八旗以及人如其名狡诈如狐的多尔衮? “来人!” 守兵闻声步入帐中,道:“标下在!” “传令唐通,朕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半日内带着所有人来见朕。” “另外送信给马鹞子,不惜一切代价,速将吴三桂部勾引至此。”崇祯痛定思痛,他要趁王进朝舍身周旋之时,在灵丘与追击的吴三桂决战。 “诺!” /131/131608/31703160.html 第八十二章 逆天难 八百里太行山 二 马鹞子伏在坡上,嘴里嚼着随处摘来的野草,低着头监视下面的山道。 不应该啊,怎还没来?他有些纳闷,在这一动不动蛰伏了近两个时辰,愣是连尿也舍不得洒,要是姓吴的王八蛋没跟来,岂不白白遭罪。 百无聊赖之际,只听一串清脆的鹧鸪叫声“钩辀格格!”短音四声,升调且急促。 听见暗号,马鹞子眼睛一亮来了精神,略做思考后,用手掐着嘴巴两侧,吹起鹧鸪哨回应。 “钩舟钩舟格格。” 你来我往,惟妙惟肖,只闻鸟声,不见其人。 同鞑子哨骑交手不下十回,夜不收营折损了不少弟兄。 如今的马鹞子学得精了,不再与马快甲厚的鞑子正面硬战,而是选择将战马藏匿后沿途提前设伏,借助山地优势寻找机会偷袭。 没过多久,几名骑士现身于山道,他们见所追踪的足迹到此为止,当即停下警惕四周,用马鹞子听不懂的话语交谈着。 马鹞子缓慢地向前挪动身子,拿起放在一旁的骑弓。 “钩!”一声鹧鸪长音旋而又转,四面八方同时射出无数小箭,这箭矢去向端得刁钻狠辣,不为射人只为伤马。 任你战马训练得再有素,终究无法抹灭其求生的本能。 应对突如其来的冷箭,几名鞑骑下意识举刀招架,倒显得不慌不忙,怎奈身下坐骑吃痛受惊。 其中一匹屁股上连中数箭,撅着屁股上蹦下蹿,马背上的鞑骑一个不稳被甩飞在地,脊椎骨登时齐断,再无行动能力。 马鹞子完全不在乎战果,将准备好的三箭放完即走。 与此同时,山间各处不时有人影穿过,带起阵阵枝叶抖动,鸟叫声此起彼伏。 待夜不收消失得无影无踪,吴三桂率着大部赶赴至此,问清情况后命人将重伤的哨骑带去后方救治,自己则带着女婿夏国相爬上最近的山坡查探。 攥起一拨湿润的泥土嗅了嗅,夏国相没好气道:“岳丈,是人尿,看情况没走多远,追不追?” “这群人有备而来,不好抓。”吴三桂说话时一直观望着周遭山势,满脸挂着忧虑二字。 多骑少步的关宁军精锐,放在这茫茫山地中全无优势可言,往后便只是骑马行军的步卒而已,这对客军在外的吴三桂而言,不是件好事。 “想不到,明军在山西竟还有此等精锐斥候,咱们的对手怕是不简单啊。” “岳丈所言极是,敌军动向我军知之甚少,而今地利不便,理当慎重对待。”夏国相点头附和道。 自家三个女婿中,文武双全的夏国相最得吴三桂看重,是以时常带在身边培养,听他老谋深算之言,颇得自己真传,心感甚慰。 “让马宝带批人上山,既然对面不用马,咱们也不用。” “是。” ..... 营中传出疫病,段家庄的村人因不曾与患病民夫接触,兼之口罩、隔离等措施来得及时,所以未受殃及。 日夜赶工下,突兀的碉堡从平地而起,已初具规模。在崇祯的设计中,正面的墙体要求是越结实越好,为此段小刚不顾繁琐,一层青砖一层三合土整整砌了六层厚。 士兵们陆续将火炮推入堡中,预留的炮眼可正好将缴获而来的红夷炮管伸出,这完全得归功于崇祯对各项数据牢记在册。 无所事事的段小军趁其他人不注意时,偷偷往碉堡的墙面吐了口黄痰,最近段小刚的志得意满让他分外眼红。 不过是会些撒尿和泥的手艺,如今却走了大运,被皇帝老儿叫做什么....什么工程师,个狗日的领了不少赏银不说,就连小翠都开始围着他转了!整日小刚哥长小刚哥短的,一想到自己的心上人小翠,段小军内心一阵酸涩。 “老子就不信了,咱还不如你个玩泥巴的?”段小军低声说着,盘坐在地思考起对策,自己怎样才能盖住段小刚的风头呢? 因后续部众的汇合,原有的军营不足以容纳所有士卒,唐通甫一到达,便被崇祯派去指挥扩建营地。 似这等小事本交给底下人去做便是,可唐通却不这么认为,不顾旅途劳顿得亲自盯着,决不允许出现半点纰漏。 顶着河北战情的压力,崇祯终于将民夫中所有患病者,疑似患病者尽数清出隔离,彻底将传染源头阻断在外。 为此,他特意在军中率先颁布防疫十条,除开针对此次闹疫的各项对策外,顺道将禁喝生水、脏水的规矩以军法的形式立下。 ....... 武昌府,地处湖广,领一州七县,物阜民丰。 宁南伯左良玉镇守在此,手中可用兵力算上降附的流寇,约在四万之数。 和绝大部分人一样,在收到京城失陷,崇祯帝身死的消息后,左良玉选择按兵不动。 在收到李自成兵败山海关的消息后,左良玉果断出击,顺势将荆州、德安、承天三地收入囊中。 福王登基,自然不会忘了这个领兵在外的大将,晋左良玉为侯,荫封其子为锦衣卫正千户。 南京诸事,左良玉有所耳闻却无动于衷。 想他一介武人得以世镇武昌以然足够,至于由哪个王爷继位,那是老朱家和文人的事,他既管不着也不愿掺和。 左良玉做官曾得侯恂举荐,而侯恂正是东林党人,这层关系放在马士英看来极为危险。 左良玉一贯听调不听宣的做事原则正中其下怀,马士英随即说服弘光帝,派人修筑扳机城,明面上说是用作西线防御,暗地里无外乎是防止左良玉连同东林党死灰复燃罢了。 对于马士英、阮大铖和近日嚣张跋扈的江北草包四镇,左良玉确实动过清君侧的念头,不过眼下时机不佳,此念随之一闪而逝。 今日听闻朝廷封赏的队伍到了,左良玉早早带着长子左梦庚欣然前往,这种事他不嫌多。 “史阁部?怎劳您大驾前来?”眼见史可法赫然站在队首,左良玉赶忙上前问道,这也太突兀了。 身形瘦削的史可法面带风尘仆仆,欲言又止。 /107/107955/2894284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