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全传》 炮轰老程:有一种遗憾叫媚俗 孟庆璐 闲言碎语:“老程”是我的前辈,离开企业后,面壁两载,写出鸿篇巨制。如今的“老程”亦然成为清史专家,经常到各地采风和讲学。日前,在一小“澡堂子”里又见到“老程”,问起现在又在写什么,方知他老人家又在写“清史”,于是想起来,在他的第一部长篇问世时,我曾写过一篇“炮轰”的文章,今天拿出来吧。 我对历史题材的小说总有一种阅读上的困难,上学的时候历史课的成绩也最差。不是不喜欢历史,而是很多历史题材的小说写得都很沉重,读起来让人沉闷。对历史题材小说这种看法的改变,缘于《皇太极全传》这部长达八十万字的小说。作者曾是我的前辈,在这部书的发行会上,我知道了这是程奎老师面壁两年,辛勤创作收获的一枚硕大果实。 程奎老师过去在企业里从文,离开企业后经商,商海几番沉浮后又提笔著书,如果没有毅力是很难完成的。在“皇太极”的家乡,本土作家鲜有长篇巨著问世,《皇太极全传》可以说填补了这方面的遗憾。 历史题材小说的写法多种多样,有“戏说”的,也有“正写”的,对历史的了解和认同和作者的知识面、书写能力、性格等等客观和非客观的因素是分不开的。正因如此,历史题材小说不好写,也不好读。《皇太极全传》使我对历史题材小说这种阅读上的困难没有了。 首先是这部小说很好读。它采用了历史演义章回体的构架,三卷共八十三回,每个章节环环相扣,将波澜壮阔的历史娓娓道来,显示出作者对这段历史的娴熟掌握。我曾经和一帮朋友去过“赫图阿拉”小城,对清朝历史的了解也就是从那里起始的。远处的烟筒山在雾霭中神秘端庄,近处静静的苏子河水下面,一段金戈铁马的历史在《皇太极全传》里被一个个精彩的章节流到阅读者的面前。 其次是这部小说情节设计在合理和演义中处理巧妙。每个读者对同一部书的阅读会有不同的收获和感悟。有人读的是历史,有人读的是风俗,有人读的是快感。这部书我是“一口气”读完的,读后很轻松,被一个个故事所吸引。小儿今年在读五年级,十二岁,也被这部书吸引,我想吸引他的地方也正是作者的成功之处,将一段段严肃的历史演义成雅俗共赏的故事。 然而,在这部长篇小说里也有遗憾和缺陷。“清宫”题材的小说和戏剧时下很多,曾经很长时间是各大电视台黄金时间里的热播节目。《皇太极全传》里面有许多随意的性描写,也许是作者要考虑市场的因素和当今阅读主题的流行特点吧。今天的作家被 市 场 逼 得实在很可怜,有的人不得不将作品聚焦到女人的胸部,有的人还专门写下半身,更有美女作家用身体写作,这些是当今一些小说创作的常用方式。中国人性格含蓄,所以喜欢在文字里面寻找快感,这部书在不知不觉中也追赶了一把“时髦”。这是我炮轰老程的原因之一。 其次是这部书中大量的“因果报应”情节内容冲淡了主题。努尔哈赤家族的崛起和皇太极的刚毅、果敢、聪慧是分不开的,但作者热衷于描写“天意”、“积德行善”和“冤冤相报,不是不报”,使整部书带上了“宿命论”的色彩。 正是上述两点,冲淡了作品的严肃性,令读者们对本来是史实性的描写也怀疑起来。这是我炮轰老程的原因之二。 一部书能否得到读者的认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愿作者下一部书能够摆脱这种商业化的“媚俗”风气,写出一部荡气回肠的作品,我期待着。 也谈《皇太极全传》中的性 我的一位朋友炮轰我,说我在《皇太极全传》到处充斥着随意的性描写。乍一听,如同曹操听了陈琳讨伐的檄文,惊了一身冷汗。反复品味,又认真看了拙作中有关性方面的描写,觉得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孟先生对我的期望值也许高了点,认为该书应更严肃,而不应如此轻浮。 本人非常遗憾的就是无法在此书中更细腻地进行性描写,不是不敢写,而是那样一来,读者就会以为我是在写野史传闻了,就会失去本书的分量。 其实这个世界就两种人, 一是男人,二是女人,上帝为人类的繁衍,设计得非常巧妙,男精女血就可诞生新的生命。人类正是通过性才得以延续,生殖是最神圣最伟大的事情,所以古人才有许多的性图腾,性崇拜。性爱更重要的是可以燃烧激情,当人们处于两性相爱中时,智慧的火花能四处飞溅。许多伟大的发明,伟大的创作,都是在两性相爱的激励下完成的。没有性爱,就没有人类,就没有文明,就没有科学,就没有情感,就没有了一切。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爱首先是物质的,这个物质就是男女双方的肉体,它们是爱的基础,没有肉体,就没有情爱。本人坚决反对同性恋,那是一种违背人性的爱,是最终要受到惩罚的。 其次才是精神的,正因为有这种天赐的异性相吸,才会有彼此的愉悦,才会有关关睢鸠,在河之洲。才会有孔雀东南飞。人处在热恋中时,思维最活跃 ,反映最灵敏,最能出成就。 中国人太装,心中想着,口里骂着,满口仁义道德,一肚花花肠子。歌德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男子不多情。人活着就几十年而已,放着最幸福的事情不敢说不敢做,死了那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有个荤笑话非常说明问题:某教授一生钻研学问,平时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他专攻莎斯比亚。一生成果颇丰,桃李满天下。但他终生未娶,一辈子未领略过女人的滋味。他要死了,弟子们护理他,他反复说着四个字:莎斯比亚,迟迟不咽气。 学校领导非常感动:这太感人了,临终之前,还想着学问, 一定要好好宣传。 教授摇头表示反对。一个学生聪明,他悟出了老师四个字的真谛,解释说:老师在问,啥是*呀。领导愤而离去,教授却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笑话也许粗俗了些,但它很实际。记得我情窦初开时,《林海雪原》中少剑波雪夜萌情心那一段不知看了多少遍,有人统计过,图书馆中的《林海雪原》那一段大多残缺不全,或破旧不堪,为何?阅读率最高造成的。上帝给人类注入了爱的荷尔蒙,任何一个人内心有都有对异性的想往,不想才怪呢。再伟大的人,也有性的要求,而且都是性的果实。社会为约束人们的性行为制定了法律,其实质是为了维系性爱的和谐。 食色,性也。中国人最大的劣根性在于不老实,我敢说,中国人敢于正面面对待性的时候,才能真正走向崇高文明的时候,也是为个民族真正燃起激情,迸发出巨大的创造力,令世界震惊的时候。《全传》中有些性描写有什么了不起,拿破伦说过:男人的事业在马背上和女人的胸脯上。所以我要大胆地写性,歌颂性。 引子 公元一九九八年初秋的一个中午,天清气朗,惠风和畅,一个从海外归来的满人后裔参观团正在龙岗山脉的烟筒山巅游览。组织者别出心裁地将午餐安排在了山顶上。参观团的成员们非常高兴,与组织者们一起,铺餐布,摆餐具,然后,八个人一伙,席地而坐,虽无曲水流觞之乐,但置身崇山峻岭,仰观古木参天,俯有奇花异草,百鸟鸣于空谷,白云悠悠出岫,淡淡清香,缭绕身旁。正所谓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1) 野餐开始,可有一个人仍站在山头向对面的永陵眺望。一个叫启林的调侃道:“贝勒爷,请用膳喽,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2) 被称作贝勒爷的是大清王室道光皇帝正宗后裔——爱新觉罗?恒煜,他早年定居美国,这次是应抚顺市政府之邀,前来参加满族祭祖大典。他已在山头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对人们的招呼,就像没听到似的。众人纳闷:恒煜先生站在那看什么呢?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他爱人沉不住气了:“恒煜,大家都等着你呢,快过来吃饭。” 恒煜转过身,表情凝重,带着几分神秘:“你们大家都过来,我有一重大发现。” 众人一愣,几乎是异口同声:“什么重要发现?” “你们过来一看便知。” 众人站起身,来到恒煜身旁,恒煜指着对面的启运山:“你们细细看,启运山共有多少个山头?” 大家数了一会,启林先喊了起来:“十二个,整好十二个。” 人们顺着他的示意开始数,果真是十二个。 一些人不解地说:“这算什么重大发现?不过是十二个山头。” 启林激动万分:“恒煜先生的这一发现,实在是太重要了,你们想想,清王朝共有多少个皇帝?” 众人恍然大悟:“清宫十二帝,啊!这十二个山头不正象征着清王朝要历十二帝的气数吗?” 恒煜笑了:“大家说得对,启运山十二个山头正代表了清王朝十二个皇帝,你们看,第一个山头和第二个山头气势宏大,但其走势却正在由低向高,正是太祖和太宗草创阔略鸿业初定之时;第四个和第六个的山头为全山的最高峰,是启运山的主峰,不正暗寓着康乾盛世吗?第四个和第六个山头之间那个稍低的山头,恰似雍正年间的过渡;而第十二个山头最小最低,清王朝至第十二个皇帝即溥仪时,走向了末路。” 恒煜的伙伴一起惊呼:“神了,真是神了,不可想象,不可想象!” 正在就餐的人们听到喊声,围了过来,听了他们的讲述,同样惊叹不已。恰好市县领导都在,一位旅行社的经理大声说:“市里应重奖恒煜先生,这一发现对开发清前旅游市场太重要了。” 众人齐声说:“是呀,的确应该重奖。” 市县领导笑了笑,未置可否。 众人兴奋了一阵子散去,启林和恒煜的伙伴们却仍陶醉在这一惊人发现中,尤其是启林,更是感慨不已:“什么是人杰地灵?努尔哈赤、皇太极等八旗骁将就是人中之杰,启运山就是地灵。四百年前,上苍已有暗示,难怪清王朝能入主中原了。” 恒煜的爱人对这些事情根本不信,她轻轻一笑:“好了,二位,你们心中这点祖宗情结就不要四处宣泄了,你们祖上的崛起是上天的安排,好不?快吃饭吧。什么十二个山头?我看还十三个呢,真是十二个的话,也是巧合。” 众人齐声反对道:“那有这么巧的巧合,你好好看看。” 恒煜爱人告饶了:“好了,好了,是十二个,好 伙,全朝我来了。你们看,好好看,看到天黑日头落。”她对几个女人说:“来,他们不吃咱们吃。” 恒煜对众人说:“在美国,工作之余,我主要从事清前史研究,用我太太的话讲,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祖宗情结。太祖努尔哈赤以不足五里的方圆之地,率十三副遗甲起兵,大败九部联军,攻克抚顺,大战萨尔浒,灭叶赫,下沈辽,最后定都沈阳。太宗皇帝奋太祖之威烈,励精图治,大展宏图,他残明,联蒙,优汉,易俗,五次突进中原,统一东北,平定朝鲜,招抚蒙古,缔造了泱泱大清帝国,为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做出了重要贡献。明朝末年,论起当时的少数民族,西有维吾尔、回,南有僮、白、苗,北有蒙古,其人口地域均比我女真强大十倍。女真曾在历史上建立过大金,曾有过辉煌,逮至明末,早已是灰飞烟灭的往事,甚至连铁器都不能生产,女真文字业已失传。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生产力和文化都十分落后的民族,却骤然崛起,短短三十余年,竟入主中原,龙驭万邦,这不是历史之谜吗?” 启林兴奋得拍起手来:“好,说得好!历史之谜应当有人来破译,恒煜兄如此有灵性,对清前史又如此感兴趣,不如将这段历史写下来,以飨后人,也算对先人的一个交待。” “不瞒你说,为此我已准备了多年,手头上正史的东西够了,但对野史传闻却知之甚少。要知道,正史都是经过当政者删改过的,而野史却往往能反映出一些历史本来面目。” “恒煜兄,我与显佑宫张道长十分要好,张道长是个清史通,他掌握着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你若真想写点东西,可与他聊聊,一定会大有收获。” “那太好了,就请启林为我介绍认识认识。” “什么时候?” “随时。” “那就现在。” 启林笑了:“现在就现在。”说着他掏出了手机:“喂,道长吗?你好,我是启林,现在忙吗?那好,就请你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过来一趟。我正在烟筒山上,我一个族友今天有一重大发现,请你过来指点。另外,我这位族友对清前史颇有研究,正准备动笔写些东西,你们正可一叙。好,我现在就叫车去接你。” 半个小时后,张道长到了。众人看时,只见这位道长六十开外,清奇古貌,一绺银须飘于胸前,神采奕奕,身披八卦衣,脚下却是一双休闲鞋。启林刚要上前介绍,张道长身上的手机响了,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不起,贫道先接个电话。” “喂,是我。送电脑来了?你请于老板接电话。噢,于老板,您好,您好。我正在烟筒山上,贫道先谢谢您,您先安装调试,晚上请您吃斋饭,好,受累了,晚上见。” 众人惊讶不已,想不到道长也用上现代通讯工具了。 张道长看出了大家的诧异:“怎么,奇怪吗?《道德经》讲,‘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那是人们对春秋时连年不休的兼并战争的厌恶,是人们对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现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道家再不能小国寡民了,要跟上时代的发展,要力争对现代科学技术有一个概括的了解,将道家学说不断发扬光大,否则就会被淘汰,最终走向消亡。” 众人更加惊讶:想不到这位道长竟如此前卫。 启林一一作了介绍,彼此客套一番后,张道长急切地问:“什么重要发现?” 恒煜将刚才观察到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张道长大吃一惊,他瞪大眼睛看着恒煜:“恒煜先生真是位有心人,四百年多来,多少高士曾到过这里,贫道也曾无数次登临此山,但皆熟视无睹,先生半日之游,竟看破了启运山的玄机,了不起,了不起,贫道佩服。” 恒煜不好意思地笑了:“道长谬奖了,晚辈不过是偶然发现而已。” “偶然发现?不对,道家讲个缘份,四百年来,为什么谁也没发现?偏偏你一来就发现了,这就是缘份。你这十二个山头一说,更证明祖陵的确是天下第一风水宝地。” 恒煜问:“道长如何看待风水一说?” “贫道记得《淮南子》中有这么一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深山之中,必藏猛虎;峻岭之上,必多栋梁;万顷波涛,蛟龙潜底;千里沃土,稼禾必壮。而黄沙大漠,皆为不毛;穷山恶水,荒草凄凄。古人有言,人杰地灵,地若有灵,此地必多人杰。什么是地灵,贫道以为,所谓地灵就是风水,所以生者无不为先人择吉地而葬之。而历代英雄豪杰,他们的祖陵确都不同凡响。你们看:启运山宛若一条探头藏尾的巨龙,横卧在祖陵之后,龙头伸向苏克素护河。南面的烟筒山如一道天然屏障,云蒸霞蔚,紫气东来;东边的鸡鸣山如引亢高歌的金鸡,为祖陵报晓;西边的凤凰山恰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与启运山龙凤呈祥。苏克素护河、草仓河源远流长。这正是风水学家们所说的群山拱卫、众水环绕、乾山巽向的帝王之气的龙脉。风水之说,且不论有无,但这里山川之间,确有一股钟灵毓秀之气。这样的山山水水,能不出大英雄?” “道长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晚辈以为,我先祖的崛起绝不仅仅是因为风水,一定还有更深层面的东西,比如汗王和太宗积极吸纳当时先进的汉文化;想尽一切办法引进当时先进的生产力,即铁器;主动摒弃阻碍生产力发展的奴隶制生产关系,加速推进女真社会的封建化过程等等。这是需要我们认真研究的。” “恒煜先生的这些话说到了点子上,所谓三分天意,七分人力,就是这个道理。” “适才听启林说,道长学问渊博,掌握许多清前史实,晚辈诚心受教,还请道长收下我这个学生。” “你对清王朝的崛起真感兴趣?” “当然,这正是我远涉重洋回乡祭祖的原因。” “那好,我显佑宫有一秘笈,虽是野史,却有许多可读之处……” 恒煜眼睛一亮,未等道长说完,他打断说:“道长,这秘笈还在吗?” “当然还在,秘笈从显佑宫开山师邢建陵开始动笔,一直记到太宗皇帝驾崩,可惜十年动乱中,太祖部分已被‘小将们’付之一炬,太宗皇帝部分也是残破不堪。几十年来,贫道遍访民间,赴沈阳太清宫、沈阳故宫博物院,寻求佐证,搜集整理,补其残缺,已将太宗部分整理完毕,三天前刚刚落笔。” “道长,我有个不情之请,秘笈可否借我一阅?” 张道长沉思良久:“这样吧,你可以一阅,可以抄录,但不能带走,只能在我显佑宫看。秘笈内容琐碎,涉及方方面面,有六祖家谱,有我显佑宫内部轶事,有药方,有房中术,有作道场的记录等等,这些不宜在世上流传。秘笈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是太宗朝轶事。太宗皇帝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他与太祖皇帝一起,共同开创奠定了大清王朝三百年的鸿基伟业,贫道以为,太宗皇帝对清王朝的贡献是清宫十二帝中最大的一个,遗憾的是他的这些功绩被人们忽略了。贫道原想将太宗部分编撰成书,无奈观中事务纷杂,加上老眼昏花,已是力不从心。你可将太宗部分编撰出来,不是说藏之于名山,发之于后世吗?藏则藏矣,今天就要发之于世。要让人们了解清太宗千古一帝的雄才伟略,也让人们知道这深藏四百年并由道家记载的太宗朝大内往事。” 恒煜应道:“晚辈早有破解我满族骤然崛起之迷的想法,今得秘笈,实在是天大的幸事,请道长放心,我一定尽毕生所学,将它刊行出来,绝不会让您老失望。” 恒煜跟着老道长来到显佑宫,老道长从柜里拿出一个黄包袱皮儿,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纸条,上面写:“秘笈传于有缘人”,恒煜当然又是一番惊讶。道长拿开纸条,一部《显佑宫秘笈》展现在恒煜面前。 道长语重心长地说:“恒煜先生是爱新觉罗氏正宗传人,最有资格了解这段秘密,是真正的有缘人。”他双手捧着秘笈,神态庄重地交给恒煜,“恒煜先生,拜托了”。 恒煜接过秘笈,如同接过了三百年的历史,他含着热泪说:“多谢道长。” 爱新觉罗?恒煜便躲进显佑宫斗室,整整看了一个月,重要之处均作了抄录。回到美国后,绝宾客之知,亡家室之业,潜心研磨,精心整理,经两年苦耕,终于有了这鲜为人知的一幕一幕。 (1)龙岗山,在今辽宁东部。烟筒山,在辽宁抚顺新宾县永陵镇。 (2)永陵,清关外三陵之首,在辽宁抚顺新宾县永陵镇。 第一章 化神鹰帝星降尘凡,遇高人大清启帝基 显佑宫秘笈载:嘉靖三十八年,老汗王生于赫图阿拉,是夜,浓云密布,雷电交加,传有神鹰从天而降。因父祖为明军所害,汗王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万历二十九年春,显佑宫邢道长为其选定帝王基。 嘉靖三十五年秋,北京紫禁城皇极殿丹墀下的八卦炉,燃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圣火终于熄灭了。小道士揭开炉顶盖,道士邵士节从中取出仙丹,放入小道士端着的金盘中,兴冲冲走进皇极殿。 嘉靖皇帝自从遭宫女杨金英谋害未果后,对道人们更是深信不疑。他认为:宫女杨金英想勒死朕,可带子变成了死结,这不是仙家保佑吗?从那以后,他更加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至今已是十五年没上朝了。此时,他正在蒲团上打座,邵士节禀报:“陛下,仙丹已经炼成,请陛下御览。” 嘉靖拿起一粒仙丹,只见其鲜红润亮,如玉如珠,十分可爱,不禁龙颜大悦:“道长,辛苦了,朕要重重赏你。” 嘉靖皇帝在邵士节的服侍下,正欲服用仙丹,宰相严嵩急匆匆地跑进来,嘉靖立刻变了脸:“一个首辅大臣,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严嵩顾不了许多了,连头都忘了叩:“启奏万岁,南京紫金山观星台报,紫微星将降临辽东。” 嘉靖皇帝对占星术十分信服,听后大惊失色,手一抖,仙丹掉在了地上:“这么说,陶仙人所言已被验证。”他站起身:“果真如此,朕吃这些个仙丹又有何用?即使长生不老,江山要是成了这个紫微星的,朕岂不成了阶下囚。道长,这如何是好?” “陛下,待贫道今晚到观星台一望便知。” “朕要与你同往。” 是夜,正是晦日,朗朗星空,茫茫银河,邵道长与嘉靖皇帝站在观星台上。 “陛下,南京所奏确是实情。太乙临于辽东,此地必出人杰。但陛下不必担忧,贫道命吾最得意的弟子邢建陵明日立刻起程,赶赴辽东,破其龙脉,扼其于未显之中。” 于是辽东一带多了些道士和风水堪舆的术士。在邢建陵的带领下,这群人已连续掘了九十八道龙脉,还剩下最后一道。此刻,邢建陵正站在烟筒山上,只见对面一座小山岗,隐隐约约有一股紫气在升腾。他大吃一惊:“此帝王之气也。”再往两边看去,见东西两座山成拱卫之势,而脚底下的这座山,正是这个小山岗的天然屏障。 “两山夹一岗,辈辈出皇上,这不正是风水家们所说的龙脉吗?已经掘完的九十八道龙脉绝无这股紫气,真正的龙脉在这呢。”他兴奋极了,问身边的向导,“对面小山岗下面的坟茔所埋何人?” “是建州都指挥使福满。” “正是此处。”他大声命令,“走,下山,破最后一道龙脉。” 来到山脚下,只见一棵一抱多粗的大榆树长在一座大坟中间。这棵大榆树团如伞盖,龙蛇枝干,叶大如掌,飘忽不定的紫气正从这里冉冉升腾。邢建陵觉得心跳在加快:“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要不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他非喊起来不可。他定了定神,拔出宝剑,绕坟一周,寻找准确的开掘处。 “就在此开挖。”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十个人连锹带镐地就下了家伙,不大一会儿,便看到了树根。 “慢着,”邢建陵走上前,仔细辨认树根的走向,“看,这一根已经长了鳞了,刨断它。” 一个小道士抡起镐头,用足力气,向下刨去,就听“轰”地一声巨响,镐头被震飞,人被震得七窍流血,当即倒地毙命。众人吓得纷纷倒退,哪还敢刨第二镐。邢建陵自恃法力无边,挥剑上前,看准树根就砍,可手中剑一下子被弹到空中,只见金光闪处,一条小龙腾空而起,直飞云端。邢建陵吓得后退十余步,炼了几十年的丹田气,一下子全被击散。这时他才知道,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真正的龙脉是破不了的。 邢建陵遣散了大家,自已则隐姓埋名,在建州一个小观落下了脚。 邢建陵在小观一住就是两年,两年中,他天天夜观天象,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天象的微妙变化。万历三十八年春夏之交的一个子夜,他发现紫微垣中的帝星格外明亮,知道将有异象发生,便急忙登上烟筒山山巅。上得山来,刚才还是朗朗星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如注,一道闪电接着一道闪电,一个炸雷接着一个炸雷。雷雨中,邢道长端坐于巨石之上,任凭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却是纹丝不动。他双手合十,护定元神,双目直视天空,他要亲眼见师傅的预言成为现实。霎那间,又是一道闪电,这道闪电不但特别长,而是极其明亮,映得天空如同白昼,刷地一下,将厚厚的乌云划成两半,天空被划开了一道裂缝,一道金光从裂缝中射出,伴随着一声惊雷,一只雄鹰从天裂的金光处飞下,直奔赫图阿拉城,落到了建州都指挥使觉昌安家宅旁的一棵大榆树上。 这时,雨住了,雷声停了,天已拂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就听一声婴儿的啼哭,直冲云霄,邢道长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果然不出所料,重整乾坤的紫微星临凡了。 邵士节所预言紫微星临凡之事,发生在建州都指挥使塔克世家,塔克世的福晋当时梦有一神鹰撞入怀中,猛然惊醒,不大功夫,产下一子,此子即后来奠定大清基业的老汗王——努尔哈赤。 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二十五岁,这一年,他的祖父、父亲一起被明军杀害。他一怒冲天,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短短四年,已统一了建州三卫,于佛阿拉筑城三层,启建楼台殿阁,一个新生的女真政权已见雏形。 万历二十九年春,努尔哈赤带领褚英、代善等子侄晨练回来,亲兵来报:有一道士求见。努尔哈赤一生敬天畏神,对道士僧人十分尊重,便立即整衣出迎。 “贫道邢建陵云游四海,久闻汗王大名,途经宝地,特来拜访,今得瞻尊颜,实三生有幸。” 汗王见这位道士鹤发童颜,手执拂尘,一派仙风道骨,不知高寿几何,不禁肃然起敬:“师傅今番前来,定有所教于在下,还望师傅点拨。” 道士云:“吾观汗王祖陵,有紫气升腾,其阴宅已占龙脉,但阳宅却阴气过重,此有碍于汗王。” 汗王起而拜之:“如此,还请师傅为在下择一吉地。” 道长急忙站起:“汗王乃天上星宿临凡,万万不可随意参拜他人,受汗王一拜者,将折寿十年。” 汗王道:“师傅取笑了。” “汗王龙目如电,一副帝王之相,日后定成大业。贫道为汗王择一帝王基,不知汗王有意否?” 汗王大喜:“请师傅赐教。” “此城之东,有一高岗,从高处俯视,团如龟背,四周开阔。高岗之前有苏克素护河,后有龙岗山,西有凤凰山。龙凤龟麟,古谓四灵,龙岗山为龙,西山为凤,麟则从不化形,隐于大山大泽之中,浩浩龙岗,安知无麟?如此,四灵俱矣。四灵俱,帝王气。而龟主长寿,若建城于此,汗王基业将坚如磐石,万年永寿。” 汗王大喜:“此处乃我祖上之故居,吾亦早有回迁之意,但因水源不足,不宜大军驻扎。” “此处有井,直通东海,虽千军万马亦饮之不干。” “此话当真?” “出家人岂有戏言。” “若果真有水,吾意决矣。” 道长微微一笑:“汗王,请随贫道走一趟如何?” 汗王当即便率众贝勒、众大臣随道长到了赫图阿拉。汗王在此出生,对老城十分熟悉,他心想:此地怎么会有直通东海之井?道长莫非戏言?(1) 道长带着众人来到一洼兜处,指着大榆树下的一块巨石板道:“汗王欲寻水源,水在此石之下。”众人看时,只见那大石板足有一丈方圆。 道长道:“请将此石掀开。” 褚英、代善等众人一齐上前,用力来掀,任凭使出吃奶的气力,石板竟纹丝不动。 道长哈哈大笑:“若要得此奇泉,还需前生有缘。还是请汗王试试吧。” 汗王迟疑道:“我就是力气再大,也大不过这么些壮士啊。” 道长却鼓励说:“汗王但试无妨。” 汗王只好走上前来,他运足了丹田气,抓住巨石的一角,大喝一声:“开!”就听轰然一声巨响,巨石被掀到一旁。 众人惊呼:“汗王神力!” 就见一股清泉“忽”地喷了出来,水柱达两人多高,待水柱落下,水高出地面盈尺,却盈而不溢。汗王与众人早已惊呆。 道长笑了:“汗王,还不快一品甘泉?” 汗王用双手捧起一捧水,喝了下去,顿觉清甜甘冽,神清气爽,眼清目明:“好水!多谢道长指点。” “有缘之人何需言谢,此泉之水可供千军万马饮用,虽大旱三年,亦水涌如常,还望汗王速速迁都于此,早铸帝王之基。” 汗王欣喜异常,当即口占一绝: 仙家点化得甘泉, 甘泉天赐有前缘, 万马千军共雨露, 启运再造赤县天。 汗王欲厚赠道人,道人坚辞不受:“吾一出家之人,这许多的金钱玉帛,只能是些累赘。不过,贫道倒有个不情之请。” 汗王道:“本王定当鼎力。” “此城建成之后,可否在城外为贫道建一遮风避雨的修行之处。” “本王求之不得。” 道长深深一鞠:“如此,则多谢汗王。”言讫飘然而去。 汗王望其远去的背影,叹曰:“真是世外高人。” 他立即在此地建城,历两年后竣工。万历三十一年正月,择吉日迁都于此。此城即后人所云“山河启帝基”大清王朝之第一都——赫图阿拉城。 同时也为道长建了一座道观,那就是城外的显佑宫。 (1) 赫图阿拉:满语,横岗之意,在今辽宁省新宾县永陵镇,为后金的第一都城 第二章 皇太极少年理家政,大学士谋划闯龙潭 显佑宫秘笈载:皇太极,汗王第八子,生于万历二十年十月二十五日,母叶赫纳拉?孟古。仪表奇伟,聪睿绝伦,颜如渥丹。十二岁始,受父命主持家政,才干初露,为父兄信赖。 万历三十一年夏,汗王正在征讨纳殷部的前线。此战,荡平村寨四十余座,俘获甚丰。但建州军亦有伤亡,汗王爱弟舒尔哈齐等十几员战将中了敌人的毒箭,用金疮散敷后,伤势已得到控制,但仍然十分疼痛。洗伤口要用盐水,关键时刻,军中断盐,一些伤员的伤口化脓了。 汗王派出的人都空手而归,非常奇怪,方圆几十里找遍了,一粒盐也没搞到。汗王十分吃惊:“这还了得!盛夏将临,军士们没盐吃,用不了两天就得虚脱,更要命的是这些伤员。”他立即下令关闭营寨大门,不许出战,严防断盐的消息外传,所有将士尽量减少活动,防止出汗,并修书一封,派快马星夜赶赴赫图阿拉,令八阿哥火速送盐三百斤,以解燃眉。 前方捷报频传,战利品源源不断地运回赫图阿拉城:武器、粮食、战俘、妇女、牲畜,一车接一车,有时,排出赫图阿拉东门好几里。 一钩弯月挂在赫图阿拉城边的大榆树上,苏克素护河潺潺的流水声在夜色中听得格外清晰,田蛙的合鸣此起彼伏,烟筒山那边不时传来棒槌鸟诱人的叫声:“王皋哥,棒槌多,不走南坡走北坡。”月色像一层水雾笼罩着苏克素护河两岸的田野,笼罩着赫图阿拉城。北门外铁匠炉一排排烟筒冲出的火光,一闪一闪地,不时冲向夜空,更衬托出盛夏中夜色的静谧。 受父汗之命在家主政年仅十二岁的皇太极,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已是掌灯时分。这时,他才感觉到饿了,于是,策马回大衙门。(1)到了门口,他刚要下马,发现东门外一带黑烟滚滚,不禁一惊:“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烟?莫不是哪家店铺起了火?”他急忙打马向东门外奔去。到了十里商市,发现烟是从官家盐铺冒出来的。 “不好,盐铺着了。”赶到跟前,见盐铺院内冒着浓烟,伙计们正在扑火。他翻身下马,拽过来一个伙计问道:“怎么回事?” 伙计见是八阿哥,便朝道北的大榆树一指:“爷,你自已去瞧吧。” 他顺着伙计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盐铺老板被绑在一棵大榆树上,他一见到皇太极,便杀猪般地喊道:“八阿哥救我。” 皇太极看到一个人正抡着鞭子在抽他。 “是莽古尔泰。”皇太极立刻明白了,“这火是五哥放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去。 “妈的,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子盐,老子把你皮扒了。”莽古尔泰抬手又是一鞭。 “五哥,住手,这盐铺是你烧的?” “是,是我烧的,怎么样?” “你闯了大祸了!” “你别吓唬我,家里没盐了,到库里领又没有,叫我和额娘吃什么? 到他这买,这个黑了心的奸商,他说他也没有,我好话说绝了,不管用。哼,就他妈的欠揍?我让你没有,我烧你个溜溜光,让你永远也别有。“ “你知道这家铺子是谁开的吗?” “我管他是谁开的,不给盐我就烧了它。”莽古尔泰一抬手,又是一鞭子,老板又是一声惨叫。 皇太极一声冷笑:“这是父汗开的,是家官铺。” “父汗开的?我不信,父汗开盐铺干吗?” “你呀,五哥,我说你啥好呢。你想想,为什么这十里商市就这么一家盐铺?父汗有令,不许私家经销盐。” “是呀,这十里街面,怎么就这么一家盐铺呢?”莽古尔泰刚才还纳闷呢,现在回过味儿来了,于是脑袋“嗡”地一下:“我的妈呀,这么说这铺子真是父汗开的?”他回身冲着跟来的人喊道,“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救火。”然后扑通跪倒:“八弟救我。”朝自已的嘴巴就是一下,“哥总是给你惹祸,你千万别把今天这事告诉父汗,哥给你磕头了。” “你捅了这么大个漏子,能瞒住吗?但不知者不怪,父汗就是真的知道了,你好好认个错就完了。明天赶紧找几个人,把铺子修好,再给老板道个歉。五哥,不是弟弟说你,你也应该长点心眼,别人家一戳火,你就往前上。” 叫皇太极猜着了,莽古尔泰今晚所为,真的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晚饭时,莽古尔泰的额娘三福晋衮代夹了一口菜,一下子又吐了出来:“这个王八蛋,怎么连盐都不放?把厨子给我喊来。”她破口大骂。 厨子一脸苦笑:“三福晋,不是没放盐,是城里断盐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城里什么时候断过盐?” “三福晋,奴才胆再大,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说八道。” “你是说真的没盐了?” “真没了,干干净净,罐底朝上。” “这饭怎么吃?五阿哥,你去上那边要点去。”她朝着寝宫那边一呶嘴。 不大功夫,莽古尔泰空手而返,气得衮代骂道:“还他妈的主持家政呢,连盐都主持没了。你去上东门外盐铺那看看,别他妈的一天天窝窝囊囊的,你也是个阿哥,连个盐都不能让你额娘吃上吗?” 衮代是努尔哈赤的第二个妻子,努尔哈赤的元配夫人佟佳氏死后,论序她应排为大福晋,可叶赫之女孟古因娘家的势力,排在了她的前头,因此她对孟古一直怀有敌意。衮代为汗王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的叫莽古尔泰,排行第五,人称五阿哥;小的叫德格类,排行第十,人称十阿哥;女儿叫莽古济。莽古尔泰比皇太极大三岁,汗王出征前让他在家好好习武,将主持家政的重任交给了一个十二岁的小毛孩子。衮代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我们这些人的吃穿用度,饮食起居竟由一个小兔崽子说了算,凭什么?这么大个摊子汗王也放心。哼,早晚得出点事儿。”正巧,今天城里断盐了:好嘛,这家政叫他给主持的,咱们得说道说道。当下,她撺掇各福晋一齐到皇太极这儿发难来了。 皇太极迈进寝宫,不禁一愣,满屋的人:二福晋阿巴亥、三福晋衮代,庶妃兆佳氏、庶妃钮祜禄氏,侧妃伊尔根觉罗氏、哈达纳喇氏、庶妃真哥,还有东果姐姐、嫩哲姐姐…… 衮代先发话:“八阿哥,建州城可从未断过盐,你这主持家政的快想个法子啊?” “各位额娘,断盐的事我刚刚知道,没咸淡的菜实在是没法吃,叫各位额娘受委屈了。” “我们倒没什么,可城里城外,好几万人,还有前方将士,这大热天站在日头底下,汗像流水似的,要是没了盐,很快就会虚脱,还怎么打仗?”她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她是在幸灾乐祸。 皇太极当然从衮代的话里听出了刺儿,他在心里用了《水浒传》中的一句话骂道:“母夜叉。” 皇太极的生母孟古一听衮代提到前方将士,猛然想起汗王派来送信的兵丁还在外头呢,她连忙叫丫头将兵丁喊了进来。兵丁跪着将汗王的亲笔信呈上,皇太极看到: 八阿哥,盛夏将至,军中断盐,速送盐三百斤。 父汗 皇太极琢磨片刻:“你回去禀报父汗,就说盐马上送到,请父汗放心。” 兵丁下去后,皇太极灵机一动,心想:母夜叉,你不是来找麻烦吗,我先给你找点麻烦。他神秘兮兮地走到衮代身边,一咬耳根:“三额娘,我有重要的话要跟您说。”他一使眼神,朝屋外就走,衮代跟了出来。 “三额娘,五哥他闯下大祸了。” 衮代一听,“啊”地一声惊叫:“五阿哥他又怎么了?”她这个儿子,脾气十分暴烈,没少惹祸,这也是汗王近几年疏远衮代的一个重要原因。衮代一听儿子又闯下了大祸,立刻浑身发软,全身冰凉。 “他把父汗办的官家盐铺给烧了。” “什么?把官家盐铺烧了?真的?” “孩儿刚从东门外回来,这还有假,你快回家看看吧。” 衮代知道:这个祸闯得可大了点,它不同于一般的打架斗殴。烧了铺子,轻则鞭刑,重则轰出家门,以后就更没好日子过了。她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八阿哥,你五哥和你最要好,这件事在你这就给压下吧,千万别让你父汗知道,否则你五哥又要挨鞭子了。” “挨鞭子?那是轻的。你放心,此事到此为止,孩儿不跟父汗说。” 衮代千恩万谢地去了。 众福晋纳闷:上这儿来属她张罗得最欢,又属她溜得最快,八阿哥用什么招法把她吓跑了? 皇太极返回室内道:“额娘们,你们放心,就是龙肝凤胆孩儿也能给额娘们讨还回来,别说是咸盐。额娘们先回去,听孩儿的消息。” 大家到这来本来就是想打听打听,不像衮代还有另一层心思,听八阿哥一说,就各自回去了。 皇太极命道:“传索尔岱。” 索尔岱是建州负责盐运的官吏,进来后二话没说,跪地下就哭。 皇太极喝斥道:“哭什么,没用的东西,断盐之事,作何解释?” “奴才无能,请贝勒爷治罪,但这次我是真的没法子了。”索尔岱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诉道:“以往,盐商一见银子,立马成交,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他要的东西,我根本就没有。” “他要什么?”皇太极问道。 “东珠。”索尔岱这两个字往出一迸,全屋的人都吃了一惊。 东珠即珍珠。生于南方为南珠,生于东北为东珠,也叫北珠、胡珠。东珠有白色、天蓝色、淡白色、粉红色等,大如酸枣,形态各异,有方圆与不方圆之别,方圆者为正珠。东珠晶莹华润,绚丽动人,既是极珍贵的装饰品,又是名贵的药材。东北诸江河中:松花江、图们江、牡丹江、黑龙江等多巨蚌蛤,东珠孕于蚌蛤体内。宋代以来,便开始捕采,到万历年间,已濒临灭绝,仅剩下黑龙江上游还偶尔能采到几颗。捕捞珍珠十分艰苦,黑龙江上游,气候寒冷,采捞者下水前,在岸边要点上一堆火,先喝上二两烈酒,然后进入水中。下去一次,至少要一刻功夫,上来后冻得发抖,嘴唇发紫,赶紧钻进窝棚,用酒将身子搓热,捂上棉衣,在火堆旁烘暖,待暖和过来后再下水,如是再三。有时几天也采不到一颗。大凡采珠人都短寿,腿上青筋暴起,浑身关节奇痛,活到五十岁是一大关,即使过了五十,也都是佝偻残疾之人。老百姓说:珍珠是贬下凡的仙女,采她的人都要得报应。 建州城内,战利品有时堆积如山,东珠却一颗也没有。战场上俘获的东珠一律上缴汗王。在建州,东珠是权利、荣誉、地位的象征,从汗王到各贝勒、诸大臣、各福晋佩带什么样的东珠,佩带多少东珠,均有严格规定。 师傅额尔德尼十分注重培养皇太极“养气”,反复告诫他要“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游于左而目不瞬”。在老师的教导下,皇太极小小年纪历练得十分稳健,但一听盐商要东珠,还是沉不住气了:“盐商要东珠何干?” “回贝勒爷,今年是明廷辽东矿税使大宦官高淮的老母六十六大寿,中原有‘六十六,掉块肉’之说,因此,对这个寿诞,高淮十分看重,要大肆庆贺,其实是要借机敛财。关外大盐商汪老板为了讨好高淮,想用六十六颗东珠做成佛珠当寿礼,他已招呼关外各马市,凡我女真购盐,一律用上等东珠兑换。” “岂有此理。这是敲诈!他想要银子就要银子,想要东珠就要东珠,这是那家的规矩,还有没有个王法?”皇太极气得乱了方寸,“你还在这跪着何用,还不滚下去!” 巴克什额尔德尼跟着皇太极忙了一天,累得浑身散了架,回到家,新婚不久的夫人笑他:得拽猫尾巴上炕了。他哼哼哟哟地刚躺下,皇太极便来传他。他急忙下炕对夫人道:“定有要事,否则不会此时传我。”他边走穿衣服,三步并做两步,一路小跑,奔汗王寝宫而来。(1) 汗王寝宫在大衙门内,大衙门是赫图阿拉的城中之城,也称内城,四周宫墙环绕,进入正门,西侧是八角金銮殿,乃汗王议政和接见外臣之处;坐北朝南是面阔四间、建在台基上的汗王寝宫,青堂瓦舍,威严壮观。额尔德尼呼哧带喘地上了台阶,侍卫过来搀扶:“大学士,慢点,贝勒爷在东屋正等您那。” 汗王寝宫分东西两部分,不象汉人的房子,大门开在中间,而是开在东数第二间上。东面一间是汗王和大福晋的卧室,走出卧室是过道,然后是三大间通长的西屋,对面两铺火炕,西墙上供的神龛是佛托妈妈,是典型的女真人的口袋房。 灯光下,孟古在炕里盘腿而坐,皇太极正在地下急得来回踱步。额尔德尼向炕里的孟古深深一个鞠躬:“给大福晋请安。”然后又给皇太极道了安。 “师傅,你可来了,把人急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极拿出了父汗的信,又把刚才五阿哥火烧官家盐铺,衮代带头发难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父汗催盐,额娘们要盐,城里城外几万人眼巴巴盼着盐,三天五天的还能挺住,时间一长,可就不好说了,五哥今天就把盐铺烧了,谁敢保证过几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刚才我是壮着个胆把送信的兵丁打发走了,可让我上哪去搞盐?这个王八蛋高淮,过什么六十六啊。”不到一个时辰,皇太极的嘴上已经急出了泡。 孟古道:“大学士,八阿哥涉世不深,如此棘手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我一个女流之辈,对盐道上的事一窍不通,您帮着参谋参谋,到底怎么办才好。” 额尔德尼沉思片刻:“八阿哥,不要慌,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盐道上的事,臣也只知道些个皮毛。自西汉朝桓宽著《盐铁论》以来,盐铁便归朝廷专营。经营盐铁所收赋税,是朝廷一大支柱,所以历朝历代对盐铁都十分重视,将从事煮盐、运盐、售盐之人另立为籍。明廷有民籍、军籍、商籍,还有一个籍叫灶籍,灶籍即盐籍。之所以将其另籍管理,一可准确掌握盐业的情况,二可控制非灶籍者贩盐。历朝均有盐铁转运使,转运使的手中掌握着一种叫‘照单’,又叫‘皮票’的官文,盐商拿到它,方有资格从事盐业经营。皮票每年颁发一次。因盐业利润丰厚,盐商们为拿到皮票,往往不惜重金,这就有了盐商与官府勾结权钱交易的现象。大盐商富可敌国,独霸一方,势力极大。明廷的盐运主要是官运商销,因此盐商又分为场商、运商。山海关外的盐业由这个汪老板独断,他既是场商,又是运商,叫总商。这个汪总商手眼通天,连圣旨都能买到。” “噢,原来如此。”皇太极这才知道,盐商们竟有这么大的实力和背景。 “师傅,无论如何,东珠是一颗也不能给。别说我手头没有,就是额娘们手中有几颗,也不可能拿出来换盐,况且叫我如何开口跟额娘们要?可是盐我们还必须搞到,如何处置,请师傅教我。” “明廷用这些生活必需品勒我们脖子,已不止一回,我建州先祖李满柱、凡察均因此而遭明军惨杀,但他们勒住了吗?没有,这次也休想。”额尔德尼有些气愤。他想了想:“八阿哥,大凡取物,无外乎三种取法,一是强取,二是换取,三是智取。强取势必要惊动明军,引起冲突,此事关系重大,没有汗王旨意,不可擅自主张。再说,现在城中都是些老弱病残,也没有强取的能力。换取又非东珠不可,此路已被堵死。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智取。智取又可分骗取、偷取、诈取等等,梁山好汉能智取生辰纲,诸葛亮能草船借箭,八阿哥就不能抚顺夺盐?” 后边的几句话激得皇太极热血直涌:“那么,我们如何智取?” “如何智取,我心中还没个数。智取应伺机而动,临机决断。《三国》中动辄讲什么三条锦囊,那是说书人的杜撰。八阿哥千万不要以为我有什么锦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看还是传索尔岱来,让他好好讲讲这个‘彼’,然后再商定出个办法。” “传索尔岱立刻来见。”皇太极命令侍卫。 “八阿哥,此次夺盐是一良机,抓住这次机会,一展英才,干得漂亮点,给汗王一个惊喜。” 皇太极已下定决心,挥挥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臣请与八阿哥同行。” “师傅还是留在城中,替我主持家政,城里必须有人料理。” “那我就在城中恭候八阿哥凯旋。” (1)当地人称汗王宫为大衙门。 (1)巴克什,满语,大学士,学者之意。 第三章 童子军夜袭抚顺城,汪老板梦醒成南柯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一年夏,皇太极率建州少年十七人,赴抚顺城,夜袭盐商汪老板宅,兵不血刃,生擒汪老板及保镖十余人,夺盐六千余斤。 天蒙蒙亮,皇太极和赫图阿拉城中的十七个娃娃在索尔岱的引领下,向抚顺城疾马飞驰。这十七个娃娃是皇太极和额尔德尼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建州几百个娃娃中精选出来的。其中有皇太极的异母弟巴布泰,他比皇太极仅小十五天;有三祖索长阿的曾孙,即皇太极的叔伯弟弟朗球;有五祖的曾孙,即皇太极的叔伯弟弟拜三……这群娃娃个个身手不凡,六七岁时开始练习骑射,刀箭娴熟,布库(摔交)更是绝活,尤其弹弓子几乎弹无虚发。皇太极是他们的领袖,经常领着他们进山打围。今天是初出建州,一个个兴奋异常。皇太极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眼见哥哥们跟着父汗东征西杀,自己虽然个子高,但因年幼,只能在家主政,急得他有时恨不能一下子长大,而今天,他终于能带兵临“敌”了。 到抚顺关时,马市刚刚开市。对这一带的地势,皇太极早已谙熟,但那只是在老师教的地图中,现在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了官岭上。放眼望去,辽东长城蜿蜒起伏,随山由东向西伸去。城高六尺有余,城墙均用巨木咬榫垛成,每隔十里设有烟墩,烟墩上的木板屋依稀可见。据师傅讲:抚顺关是辽东长城重要关口之一,它扼守住东西交通咽喉,是防御建州女真的一道雄关,也是兵家必经之地。路两旁群峰叠翠,古木参天。自古华山一条路,从抚顺向东入吉林、黑龙江也只有这一条路。据说,当年薛仁贵征东走的就是这条路。过了抚顺关,再行三十里便是抚顺城了。 女真、蒙古与汉人之间早有贸易往来,民间有许多自发的集市。明朝建国以来,为防范女真,在广宁、开原等地开设马市,以便集中管理。后在建州女真的坚请下,朝廷不得不同意在抚顺开设马市。初,明对抚顺马市限制十分严格,一月仅开一次,嘉靖年间,每隔三四天一次,到了万历年间,一两天开一次,有时三四天连续开市,几乎变成了常设集市,管理也日渐松弛。原来进入抚顺关还需凭敕书关牒,如今均已废弃。 进入抚顺关,不到一箭之地,只见一座高大的五彩木牌坊横街耸立,牌坊横匾上书“抚顺马市”四个颜体大字,丰满圆润、苍劲有力,皇太极正在跟汉人师傅方孝忠练书法,见字写得漂亮,竟仿起上面的笔顺来。一群娃娃牵着马,边走边看:嗬,这马市可比咱城外的街铺大多了。街两旁有绸缎庄,苏绣、杭绣光华艳丽;有玉器行,岫玉、蓝田玉等珠光闪烁;卖马的、卖米的、卖药材的;茶楼、酒肆、说书的、唱戏的、变戏法的、打把势卖艺的;吹糖人、抠彩的,应有尽有。叫卖声,吆喝牲畜声,锣鼓声,男男女女,你买我卖,好一幅关外清明上河图。皇太极想起老师曾教给他的一首柳三变的词来,这里虽无“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繁华,也没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秀美,但北国的蓝天白云、苍松翠柏,配上眼前的“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却也别是一番景致。 “九弟,大家可在这稍作停留,玩上一会儿,我要买二十斤黄豆。”皇太极对巴布泰说。 “黄豆?买那玩意干啥?咱家里有的是。” “我自有用场。”他掏出一大把万历通宝,交给巴布泰:“他们买,你交钱,我办我的事去,一会到西头牌坊下集合。” 马市从东到西四里多地,一会儿的工夫就走到了头。皇太极在索尔岱的陪侍下,买完黄豆,在捏泥人处有一重大发现——花脸面具。他戴上一个试了试:“嘿,太好了,这玩意今晚能派上大用场。”他一共买了十九个,把卖泥人的嘴乐得都快合不上了。 娃娃们陆陆续续走过来,皇太极看着每个人的收获:糖人儿、棉花糖、果脯、柿饼子等,除了吃的还是吃的。大伙争着让皇太极尝,他却给每个人发了一个花脸面具。“保存好,今晚用得着。再走三十里就是抚顺城,进城以后大家不许乱走,要听指挥。” 朗球道:“八哥,你就放心,就象你上山带我们打猎一样,你让咱在哪,咱就在哪。” “对,就象打围一样,上马!” 又是一阵狂奔,来到一个山顶上。“八哥,看,抚顺城!”朗球高兴地喊着。站在北大岭上,抚顺城已遥遥在望。皇太极勒住了马,向抚顺城眺望。“兄弟们,知道抚顺是怎么回事儿吗?” “父汗讲过,好象……哎呀,想不起来了。”巴布泰挠挠头说。 皇太极道:“听父汗讲,抚顺是朱元璋定的名,意在‘抚绥边疆,顺导夷民’,是明显针对我们来的。现在的守将叫李永芳,官拜游击之职。你们看这座城,它背倚高尔山,南临浑河水。城不大而坚,墙不高而险。当年我建州先祖李满柱率众一万攻其城,竟无功而返。朱元璋在辽东共修建了十八座城池,抚顺城是其中一个”。说道这,皇太极一声冷笑,“抚顺抚顺,连盐都卡上了,还谈什么抚?不抚,让我建州又怎么能顺?哼!”他双腿一夹马肚:“驾!” 在迎恩门前,娃娃们下了马。索尔岱说:“八阿哥,你预备些银子,打点一下城门官,出城时也方便。”“为什么?”皇太极诧异地问。 “八阿哥有所不知,城门官其实不是什么官,汉人有时称放牛的为牛倌,放羊的为羊倌,城门官也就这么个官,没品没流,隶属贱籍,和普通兵丁没什么两样。薪俸低得可怜,每月才一千钱,大约合一两银子,但却是肥得流油的美差。往来客商,城里城外的婚丧嫁娶,乃至作奸犯科的盗贼,都得从这城门经过。县官不如现管,在百姓眼中,他们就是官儿。他们那双眼睛,蝎虎着呢。你是干什么的,他们一打眼,包准八九不离十。出入这道门时,有主动赏钱的,有被他们揩油的,一年捞几百两不成问题。你要是不给,他们按大明律怎么都能找出你毛病来。” “我只听说:”三年父母官,十万雪花银‘,一年城门官儿,也能百两雪花银,不可想象。“皇太极直晃脑袋。 索尔岱走上前,一个抱拳礼:“军爷辛苦。” 看来索尔岱平时没少打点,这位“军爷”相当热情:“呦,这不老索吗?怎么又来了,搞到盐了吗?” “咳,不是说一言难尽吗,在下现在是一点儿盐也没搞到,真真成了一”盐“难进了。” “这些个盐贩子,黑了心了,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盐商们势力大,根子硬,别说是城门官,就是抚顺城最高长官李永芳游击,他们也没放在眼里。城门的几位弟兄气儿大着呢,真盼着能有人归拢归拢这群王八蛋,可谁敢呐。 “军爷,这是建州都指挥使大人的公子八阿哥。” 皇太极也是一个抱拳,跟着,五两的银锭便塞了过去。 “公子爷,这是怎么说。” “军爷,莫外道,初次相见,一点酒钱,还望笑纳。”说着又给每位士兵一两,城门官没想到这位小爷出手如此大方,他看了看皇太极后面的一群娃娃,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满脸堆笑地说:“公子爷,我干这个差使就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要您别闹出人命来,怎么都好办,城门这边有弟兄们呐。您请。” 到城里住下店,吃完饭,已是过晌。白天,店里的客人都出去了,十几间房子就这十几个娃娃。皇太极和索尔岱出去在城里转了一圈,不大功夫便返了回来。你别说,娃娃们真懂事,谁也没出去乱跑,都在屋里乖乖地歇着呢。 “八爷,还真成,‘军纪’严明。”索尔岱满服气。 “你去,把大家叫到我这屋来。” 十八个娃娃围在桌子旁。 “索尔岱,你把汪老板院中的布局跟大家讲一下。”皇太极吩咐。 索尔岱打开了早已预备好的一张图:“大家看,汉人们住的院子和咱建州的不一样,他们讲究四合院,这就是个四合院。四周是围墙。这是大门,在抚顺城里除了游击府衙大门就属他家的大门气派了,这叫广亮门,据说在京城只有七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用这样的门。” “七品官多大?有咱汗王大吗?”朗球一脸的天真。 “七品就是个知县,没听说七品芝麻官吗?咱汗王被明朝授予龙虎大将军,是武职正二品,比七品大多了。这个咱先不去管他。进了广亮门,挨着广亮门的这趟房子叫倒座,是男仆人住的地方,也是来访的客人暂歇之处。现在,只有靠门的一间有十几个干活儿的伙计住着,其余的都装满了盐。这又是个门,叫垂花门,是进入内宅之门,进了这道门就到了正地方了。”索尔岱指着东西两侧的房子:“这叫东厢房,这叫西厢房。” “西厢房?那不就是说书人常讲的西厢记吗?”朗球好奇地问。 皇太极呵斥道:“就你多嘴,西厢记那是中原山西一带,怎么能跑抚顺来?好好听讲,不许乱说。”朗球伸了伸舌头,不吱声了。 索尔岱瞅着朗球笑了笑:“东西厢房按理应是汪老板晚辈的住处,但汪老板的家眷在辽阳,所以这两趟房子没人住,装的也都是盐。” “他妈的,这么些盐他不卖咱,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个狗娘养的。”巴布泰骂道。 “这是正房,一共三间,汪老板就住这儿。东西两边是耳房,住的是汪老板的四个保镖。这几个保镖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用句《三国》的话讲叫万夫不当之勇。汪老板也是个老江湖,是从刀山火海里钻出来的贩运私盐的江洋大盗,后来才巴结上官府的。” “汪老板身边就这么几个人?”皇太极问道。 “这个汪老板,黑白两道均畅通无阻,江湖和官府哪个敢不买帐。他自恃武艺高强,出行非常简单,还和在江湖时一样,从不搞前呼后拥。” 皇太极待索尔岱介绍完毕,开始布置今晚行动计划:“索尔岱,你再去搞十九匹马来。九弟,你带人这么办……朗球,你领人这么办……拜三,你这么办……” 鸡叫第二遍,抚顺城正在梦乡,启明星已经升起。偶尔可听到一些买卖家正在开栅板。皇太极等十八个娃娃带着花脸面具,跳进汪老板的院中。巴布泰、拜三分别带着四个人看住两个耳房,朗球领着三个人负责解决倒座里的伙计,皇太极带着三个人摸进了汪老板的卧室。皇太极冲着院子学了一声鸟叫,这是开始行动的信号。朗球在院子当中大声喊道:“有贼,有贼,快抓贼。”几乎是同时,两个耳房的保镖“咣当”一声踹开门,大吼一声:“何处蟊贼,敢来这里撒野。”但他们太大意了,冲得太猛了。万万没想到门口光滑的青砖地面被娃娃们撒了一地黄豆和一段一段带刺的山里红枝,在他们双脚着地的一瞬间,就觉得脚底一滑:“哎、哎、哎……”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咕咚咚,摔倒在地。手、屁股扎在山里红枝上,顿时鲜血淋淋,十指连心,疼得一个个真魂出窍,哇哇乱叫。任你有万夫不当之勇,竟毫无用武之地。其中有两个来了个鲤鱼打挺,结果摔得更狠,扎得更深。大凡有轻功之人,须先行运气,脚尖点地,可没等运气呢,已成了娃娃们的俘虏。 摸进卧室中的皇太极,悄悄靠近了汪老板身边。按说汪老板的武功,早就应听到外面的动静,但是他今天太高兴了。白天,叶赫部的三十颗东珠已经送到,如果再从建州卡来三十颗,加上手中的,佛珠梦就圆了。这一高兴,晚上就多贪了几杯,搂着一个女人一直消受到后半夜,此时,他睡得真如死狗一样。皇太极悄悄将汪老板的衣服、鞋搂起来,一使劲抛出老远,然后上去揭开汪老板的被。汪老板一惊,睁眼一看:“啊?鬼!”他大叫起来。没等他叫第二声,皇太极一把石灰掼在他脸上。汪老板惨叫一声,嘴里、眼里全被石灰掼满。但他不愧是老江湖,忍着巨痛,一个鱼跃从床上蹦到地下,赤身裸体的在地当中支起了马步。他双臂左右抡起,呼呼生风,站在地上如一座铁塔。皇太极不敢与其正面交锋,挥挥手,三个娃娃弹弓齐发,一弹击中汪老板的头部,一弹击中汪老板的眼睛,一弹击中汪老板的下部,把个汪老板疼得捂上也不是,捂下也不是,他再也挺不住了,身子一佝偻,豆大的汗珠往下直淌,在地当中打起转转来。皇太极从身后来个扫堂腿,汪老板像山一样地倒了下去。哥几个拿出平时捆野猪的功夫,掏出绳子,左边挽个圈,右边挽个圈,两个圈一合,一反一正,一个猪蹄扣,牢牢地捆住了汪老板的手脚。这猪蹄扣是猎人的绝活,越挣越紧,汪老板已动弹不得。皇太极把床上的女人和汪老板捆在一起,蒙上眼睛,可怜这位名震关东英名一世的大盐商,竟在迷迷糊糊中成了娃娃们手中的猎物。 倒座那边十几个伙计不经吓唬,未作丝毫反抗,全部束手就擒。娃娃们打开盐库,皇太极命令一匹马驮两袋,另十九匹马驮四袋,三十八匹马,一百多袋盐,足有六千多斤,装完盐正是鸡叫三遍。整个夜袭过程,干净利落,没留下丝毫痕迹。 这时,东方渐渐发白,城门已开,皇太极命巴布泰将广亮大门从里面锁好,然后跳了出来。在城门口,又遇见了“军爷”,军爷相当客气:“公子,盐到手了?” “到手了,不容易,二十颗东珠啊。” “真他妈黑,这些个王八蛋,公子,慢走。”城门官儿心里却犯着合计:“几个娃娃,能闹腾哪去。” 出了城门,皇太极跨上马,高兴地学着说书人的腔调:“打道回府喽,驾!” 第四章 施强暴汉民生变,布仁政抚之顺之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一年七月,建州尼玛兰城发生汉民暴乱,八阿哥亲赴其城,安抚阿哈,试行以丁计田之法,越明年,其所辖拖克索谷物大丰。 皇太极九岁时进了学堂,受到了极其严格的教育,到十二岁时,已读完了《三字经》、《千字文》和四书中的《论语》,现在,正在学《孟子》。主持家政后,皇太极就没时间上学堂了,白天,处理完一大堆家政,功课的事就不得不推到晚上,而课读的重担则落在了额尔德尼肩上。灯下,额尔德尼正在为皇太极讲孟子:“‘齐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皇太极看了不大一会便轻松地背了下来,额尔德尼再一次为他这位学生惊人的记忆力所折服:“八阿哥过目成诵,岂非生而知之者乎?” 皇太极开玩笑地用孔子的话对道:“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求之者也。”二人拊掌大笑。 “八阿哥,平心而论,臣也算个聪明人,但读起文章来,须好多遍才能背下来,八阿哥却只一两遍。我真信了孔子的话了,‘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者,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其实,我哪里是什么生而知之者。不过,在读这些书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文章好象从前在哪见过,背过,今天读来,不过是打开记忆的尘封而已。” 额尔德尼陷入沉思:“八阿哥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莫非真的有前世?”他定了定神,继续讲下去:“孟子这篇文章最精彩之处在于他讲了‘革命’,对暴政,孟子主张可以革命,行暴政者不是君,是残贼之人,是一夫,臣民们起来讨伐暴君,孟子认为是杀一夫而已,还认为这种征伐是拯民于水火之中。孟子在反对暴政的同时,提倡仁政。什么是仁政?仁政者,爱民之政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这就是仁政。施仁政者可无敌于天下。” 皇太极非常敏感,他立刻想到了建州,想到了拖克索(奴隶性质的庄园)内的阿哈:“我们现在施的是什么政呢?仁政?暴政?我看是有仁有暴。一些主子任意虐杀阿哈,就是暴政。”(1) 建州境内,有的庄主虐杀阿哈的手段十分残忍,因此,常常引起骚乱。额尔德尼认为这是“不教而诛”,是典型的暴政。为了压制阿哈的反抗,庄主们不得不腾出相当一部分的兵力,付出的代价之大,到了得不偿失的程度。 额尔德尼不敢向汗王进言,这些庄主都是汗王的功臣宿将,得罪了他们,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额尔德尼的高明之处,在于通过对主持家政的八阿哥的影响和启发,将自己想法变成现实。 “八阿哥能学以致用,这正是古人读书的真味。”额尔德尼要将施仁政这一话题深入下去,“苛政猛于虎也,百姓宁肯被深山里的老虎吃掉,也不堪暴政的统治,可见百姓痛恨暴政到了何等地步。秦始皇‘挥鞭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然而,短短十五年,在一个阿哈的振臂一呼下,顷刻土崩瓦解,暴政的结局又该是何等的可怕。” “战俘越来越多,如果我们还是用过去的老办法治理拖克索,迟早要引起更大的骚乱。”皇太极在主持家政的过程中,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八阿哥说得好……”额尔德尼正想将自己的具体想法谈出来,一亲兵匆匆跑进来:“爷,尼玛兰城发生暴乱,三百多阿哈一起逃亡。” “什么时候?”皇太极大吃一惊。 “晚饭刚过。” “他们如何处治?”额尔德尼问道。 “现正四处搜捕,已抓回三十余人。” “又是这个苏达剌。师傅,立即随我到尼玛兰城。” 尼玛兰城距离赫图阿拉不过三里路,片刻功夫便到了城前。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个泥石墙围成的大寨子。 皇太极一行进入寨门,就听见一声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寨中宽阔处,一团篝火燃得正旺。篝火旁跪着刚被抓回来的一百多个阿哈。这些阿哈们手无寸铁,空着肚子,不熟悉地形,乱跑一通,很快就被抓回来一大半,有的已在追捕中被杀死,刚才的惨叫是一个被扔进火堆里的阿哈发出来的。尼玛兰城的佐领苏达剌此时已杀红了眼,他右手拿刀,左手执鞭,指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人:“把这个家伙扔火堆里。” 两个兵丁架起来就往火堆里拖,那汉人衣服已被抽成碎条,浑身是血,他挣扎着破口大骂:“苏达剌,我操你八辈祖宗,二十年后老子再来扒你的皮!” 正在这时,就听见寨墙边一声怒吼:“苏达剌,我和你拼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手执一根蜡木杆向苏达剌冲了过来。 “儿子,你快跑,快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汉子声嘶力竭地喊着。 两个兵丁上前阻拦,被小伙子几下便打翻在地。苏达剌见势不妙,躲到了兵丁们的后边,十几个兵丁将小伙子团团围住。小伙子一条棍东遮西挡,上下翻腾,兵丁们竟靠不得前。小伙子来了个横扫,兵丁们一个个向后直仰,趁此空当,他棍子一拄地,双臂用力一撑,身子腾空而起,一个鱼跃,跳出包围,站到了苏达剌的跟前,抡起棍子向苏达剌的脑袋劈来。苏达剌用刀来架,那曾想小伙子这招是虚的,棍到半路,一个收势,变成了戳,朝着苏达拉的胸口戳来,苏达拉再想用刀磕,晚了,胸口被戳个正着,只听“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当即倒在地上。小伙子举起棍子照着苏达剌的头砸去。这一棍若真的击中,立刻就得脑浆迸裂,苏达剌闭上了眼睛。皇太极手急眼快,随手捡起块小石头,照着小伙子的手腕抛去,小伙子疼得“哎哟”一声,右手一松,棍子扔到了地上。兵丁们抡刀要砍,皇太极大喝一声:“慢着!”兵丁们一看是八阿哥,都住了手。 皇太极命令道:“把人放了。” 两个兵丁瞅了瞅苏达剌,苏达剌头一扭,没吭声,两个兵丁没敢松手。 “我叫你们把人放了。”皇太极再一次大声命令。 苏达剌这时已缓过来些,他捂着胸口,阴森森地说:“放了?老子的命差点没叫他儿子给要了,他不是要扒我的皮吗?今个老子先扒了他的皮。” 皇太极主持家政以来,从未遇到过抗命之事,一个小小的佐领竟敢如此放肆,他不禁大怒:“苏达剌,你敢抗命?左右,把他给我拿了!”皇太极身边的几个亲兵都是武功高手,拿一个受了伤的苏达剌还不容易,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摁在了皇太极的面前。 这小子耍起野来:“皇太极,你敢把本爷怎么样?你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在老子面前摆起主子派头来了,我告诉你,你阿玛还让我三分呢。你个小……”他想骂皇太极是小王八羔子,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要骂皇太极是小王八羔子,那汗王不就成了老王八了吗?汗王在他心中是神,丝毫也冒犯不得。皇太极见他撒野,下令道:“把他嘴堵上,绑到大榆树上去。” 努尔哈赤的爷爷兄弟六人:老大德世库,老二刘阐、老三索长阿、老四觉昌安、老五包朗阿、老六宝实,史称宁古塔贝勒。努尔哈赤为报父祖之仇,起兵反明,遭到族人的强烈反对,他们几次要杀掉努尔哈赤,都被努尔哈赤躲了过去。包朗阿一支却始终与努尔哈赤共患难,所以,努尔哈赤的事业稍有进展后,对这支人便格外倚重。这个苏达剌是包朗阿曾孙,努尔哈赤的族侄,努尔哈赤十三副遗甲起兵,苏达剌是其中的一个。他屡立战功,身上刀伤累累,除了汗王之外,他天不怕地不怕,是典型的女真汉子。在与九部联军的激战中失去了右眼,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汗王怜之,收之为养子。受伤后性情变得十分暴烈,近乎残酷,听说生吃过阿哈的心。努尔哈赤早已下令不许擅杀阿哈,但苏达剌屡屡犯禁。汗王念其旧情,常常法外开恩,最严厉的惩罚是罚没了他十个阿哈。汗王每次战胜班师,总忘不了给他带一些珍奇的战利品。他恃宠撒娇,根本就没把皇太极放在眼里,没想到今天叫个娃娃给收拾了,气得他七窍生烟。他想喊,嘴被堵上了;想蹦,身子被捆得牢牢绷绷。他觉得一阵急火攻心,身子一软,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抽起了羊角风。 皇太极没去管他:“根除暴政,布施仁政就从你尼玛兰城开始。”想到这,他分开兵丁,关切地问那位小伙子:“打疼了吧?” 小伙子一愣,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高个子,身子微胖,脸色深红,凤眼蚕眉,一条大辫绕着脖子一圈,辫梢搭在胸前,一件闪光的缎子马甲,透着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青年暗暗吃惊,这要胸前飘一缕美髯不就是关云长吗?他顿生好感,但仍然充满敌意:“要杀要剐,由你,少来猫哭耗子。” 额尔德尼喝道:“不得无礼,这是八贝勒。要不是他,你早就被剁成肉酱了。” 经过对士兵讯问,原来是阿哈们昨天收工交工具时,有两把新买来的锄头被弄坏了,问谁谁也不认帐。当时建州还不能开矿冶铁,铁器都是从开原、广宁、抚顺等马市换来的,十分珍贵。苏达剌下令饿他们一天,看他们承认不承认。饿到下午,有几个阿哈便昏倒在了田里。到晚上,已饿昏了二十几个。有几个胆大的,看到索罗杆下落了一大群乌鸦,便偷着打了几只,结果闯下了滔天大祸。 传说努尔哈赤少年时,在辽东总兵李成梁手下当差。一天晚上,他伏侍总兵大人洗脚,发现大人脚心有五颗红痣,便顺口说道:“大人的脚心有红痣?” 李成梁自夸道:“本总兵这五颗红痣主天上的星宿,乃大贵之兆,你哪怕有一颗,也用不着给我洗脚了。” 努尔哈赤不知厉害,把自己的脚一伸:“我这有七颗呢。” 李成梁定睛一瞧:只见七颗红痣呈北斗七星之状排列,又红又大。李成梁顿时汗毛炸起,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嘉靖三十五年,明朝南京紫金山观星台测到,紫微星已降临辽东,当施法破之,否则,亡大明者必此人也。于是,朝廷派出大批勘舆术士,到辽东察看风水,掘龙脉。到处寻访身上有七颗红痣之人。辽阳、沈阳、铁岭等地陆续发现了十几个,均被暗中处死。李成梁看了努尔哈赤脚心上的异象后,未动声色,心中却已打定主意。待努尔哈赤伏侍着他洗完了脚,上床歇息,他掐算开了:“努尔哈赤今年十五,嘉靖三十八年…”这一算,惊得他立刻坐了起来:“嘉靖三十八年,不正是努尔哈赤出生的那年吗?紫薇星降于辽东,就是他!”小妾嗔道:“将军,什么事,一惊一炸的?” “什么事?惊天大事。”李成梁将事情原委讲给了小妾。 小妾年方一十六岁,比努尔哈赤大一岁。平日里见努尔哈赤长得英俊伟岸,机灵懂事,心中渐生恋意。努尔哈赤心有灵犀,二人早已默默相许。她听说要捉拿自己的心上人,急得恨不能马上去告诉努尔哈赤。 “将军,一个小孩,什么紫微星,明天派人拿了就是了,还怕他跑了不成。”说着便撒起娇来。李成梁禁不住二八佳人的拨弄,一阵狂风暴雨之后便进入了梦乡。小妾悄悄溜出去,告诉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他给小夫人叩了个头,骑着大青马,连夜逃之夭夭。 第二天,李成梁发现努尔哈赤跑了,立即下令追赶。努尔哈赤被追得躲在大草甸子中。茫茫草甸,一望无边,藏个人如大海沉针。李成梁心计歹毒,他下令:“放火,烧死他。”大火腾空而起,努尔哈赤用手薅草,爱犬先是用爪子挠,然后又跑到水洼里,将身上的毛沾湿,用身子压草,在大火到来之前,打出了一条三尺多宽的防火道,活活把一条爱犬累死了。大火漫过去之后,不知从何处飞来几百只乌鸦,落在大青马和努尔哈赤身上。追兵遥遥望去,草甸子中一片灰烬,一群乌鸦正在争食。他们向李成梁报告:努尔哈赤已被烧死,尸体被乌鸦吃了,李成梁这才放心而返。 明军撤走不久,乌鸦一齐飞了起来,在努尔哈赤头上盘旋了几圈,然后哇哇地叫着,振翅飞去。努尔哈赤抱着爱犬,跪在地上,向苍天祷告:如果我真的能成就一番大业,我要将小夫人尊为神,天天拜祝。我要敬犬爱鸦,决不让人们伤害你们。 因此,建州境内,一不许吃狗肉,二不许打乌鸦。家家户户的院中,都有丈许高的索罗杆,杆上有一方盒,里面装有五谷杂粮,供乌鸦享用。 这些阿哈们,也是饿昏了头才铤而走险的,吃完后生怕被发现,偷偷将毛埋在城外。说也凑巧,一个兵丁去赫图阿拉办事,回到尼玛兰城天已经黑了,正赶上内急,在城外墙根儿处蹲了下去。他发现眼前有一新土包:“埋的什么?”他好奇的用揩屁股棍撅了几下:“啊?神鸦毛!”吓得他当时大叫起来,提溜着裤子便向城内跑。 苏达剌一听有人吃神鸦,这肯定是汉人干的。没容分说,拉出来几个平时看着胆大的汉人就砍了。其余的汉人们一看,反正也是个死,就是刚才那位被架着的汉子带头喊了一声:“逃命吧”,于是“哄”地一声炸了营。 皇太极听说汉人们竟敢偷食神鸦,也是万分恼怒,要是今天没有读孟子这段文章,他也会和苏达剌一样,将这些汉人统统杀光。但转念一想,都杀了谁给我们种地?他压了压心头的怒火,思量道: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要改,可怎么改呢?他突然想起刚才额尔德尼讲的《孟子》: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对,把他们分成家,分而治之。想到这,他向跪着的人群大声说道:“大家都起来吧。毁坏工具,偷食神鸦,都是不赦之罪,有些人已经伏法,此事到此为止。现在,马上造饭,先填饱肚子再说。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今后决不许私杀阿哈。对有罪的阿哈,要报到大衙门,由理事大臣审问,定罪后方可处治。以尼玛兰城为例,每个成年阿哈将分青田五十亩,所打粮食八成上交,二成归己。凡有妻小的阿哈,可自行建房,自己起火,自立门户。单身者可志愿结伴,或三或五,一律不再集中居住。现在大家回屋去吧,等着开饭。” 阿哈们见这位贝勒爷小小年纪,如此宽厚仁爱,无不十分感激。尤其是从今以后,他们可以像没被俘之前一样,有自己的房自己的地了,这更是意想不到的结局。在那位汉子的带领下,大家主动齐刷刷地跪倒, 给皇太极磕头:“谢贝勒爷,谢贝勒爷。” 皇太极走到小伙子跟前:“喂,功夫不错嘛,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已完全放下了敌意:“我叫张秉一。” “是个好料,愿意跟着我吗?” 小伙子愣那儿了:“让我跟着贝勒爷?”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父亲急了:“臭小子,还不给贝勒爷磕头。” 张秉一这才寻思过劲来,“扑通”跪倒:“奴才愿为贝勒爷赴汤蹈火。” 皇太极对侍卫说:“带他回去,以后就是我的亲兵。” 皇太极吩咐兵丁将苏达剌松绑,带到大厅。 “二哥,恕我冒犯,我这里给你陪不是了。” 苏达剌已经领教了皇太极的厉害,老老实实地坐在马杌子上,没吭声。 皇太极面向大家:“诸位,你们都是汗王麾下的英雄,如今抱残在家,不能上阵立功,心情一定很不好受。但你们想到没有,现在战俘越来越多,光靠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看押,能看过来吗?将来要是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呢,我们怎么办?苏达剌,你杀的人还少吗?把他们都杀了,谁给我们种地?没人种地,我们吃什么?战马吃什么?你一发火,说杀就杀,多轻巧!你知道在战场上俘获一个战俘,再把他押解到建州,得付出多大代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英雄一世,糊涂一时。孟子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鲁国的太庙失火,孔子先问伤到人没有,不问是否伤及牛马。蒙古人当年入主中原,一个人要管几千个或几万个汉人,他们怕汉人造反,查没了民间所有的铁器,包括菜刀。做菜时,家家户户要到指定栓着菜刀的地方排号切菜。结果呢,逼出个‘八月十五杀鞑子’,蒙古人最终被赶回了大漠。为什么?因为他们实施的是暴政,官逼民反,你懂吗?” 苏达剌听得瞠目结舌:小小年纪讲出如此一番大道理,难怪汗王叫他主持家政了。他琢磨着:“是呀,抓回来一个阿哈不容易,我说杀就杀了,是有点不合算,以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皇太极接着继续说道:“所以,对待阿哈要抚之,顺之。大家都知道没有盐的滋味,头些日子,明国用盐卡我们,逼得我们不得不去偷,去抢。人同此心,情同此理。阿哈们也是人,不是畜生,兔子急了还咬人呐。对待这些阿哈,要恩威并重,重在安抚。好好学学诸葛亮的七擒七纵,要多在收心上下功夫,心服了才能顺服。”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将苏达剌训得服服帖帖,他老老实实地应道:“我一定记住八阿哥的话,要抚之顺之。” “这就对了,以后再发生滥杀阿哈的事,决不轻饶。” (1) 阿哈:满语,奴隶的意思。 第五章 箪食壶浆迎王师,力拔头筹显神威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一年秋,努尔哈赤征乌拉归来,皇太极率城内外诸申五千余人盛迎父汗凯旋。庆功宴上,众阿哥斗勇,皇太极大显神威,以十二岁少年之力,开努尔哈赤十石硬弓,勇拔头筹,得宝马大白。 万历三十一年秋,努尔哈赤在辉发河一带再次大败乌拉军,俘获无数而归。得知父汗凯旋,皇太极精心安排了一次隆重的入城仪式。他命城内外诸申一律到北门外夹道欢迎父汗,这是他从孟子一书“箪食壶浆迎王师”一句受到的启发。其它仪式是他和师傅额尔德尼参照《礼记》反复斟酌后敲定的。(1) 上午巳时整,皇太极命大开北门,自己亲率额尔德尼及在家的几位理事大臣,步行十里迎接父汗。一直到中午,方见到远方的尘头,随着隆隆的行进声,大军由远而近。 前面是黄、红、白、蓝等四面大旗一字排开,四旗后面是一辆专门用来插大纛的战车,黄地红字的一面丈余长六尺宽的大纛迎风飘扬;再后是一百零八人组成的仪仗,有旗、大刀、立瓜、卧瓜、首朵等各四;有锣、画角、铜板等,俨然是天子銮驾;再后是威震四方全身披挂的努尔哈赤,黄罗伞下,他左手执辔,右手执鞭,面带微笑,座下是一匹高头大马,浑身乌亮,四蹄踏雪;再后是大阿哥褚英、二阿哥代善。其后是汗王的五虎上将费英东、额亦都、安费扬古、何和礼、扈尔汗。一个个金盔亮甲,威风凛凛;再后是黄、红、白、蓝四旗大军,每旗中又分环刀军、铁锤军、串刺军、能射军。其中串刺军最惹人注目,每个士兵左臂挽一半人高的大盾牌,右手执一长枪,盾牌用五层牛皮合成,刀枪不入,堪称移动长城,是阵地战中的王牌。马蹄声、脚步声、铠甲声,合奏着一支雄浑高昂的凯旋进行曲。诸申们头一次作夹道欢迎,见军威如此雄壮,不禁高呼:“汗王万岁!汗王万岁!”皇太极与众大臣跪在道中央,仪仗队自动分行两旁。 “儿臣恭迎父汗凯旋。”皇太极叩下头去。 众大臣齐声道:“臣等恭迎汗王凯旋,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汗王见迎接的场面如此隆重热烈,不禁哈哈大笑:“好,好,迎得好,这才让人感觉到得胜还朝的味道。”这时,又见侍卫抬过来一张香案,上面放有一张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一张纸,额尔德尼走上前,向香案叩了个头,起身拿起那张纸,高声朗诵《凯旋颂》 惟我女真,天女之后,龙虎汗王,神灵之胄。 十三遗甲,报父祖仇,举兵伐罪,上苍感佑。 王师所到,八方俯首,纵横驰骋,一统建州。嗟尔乌拉,背义之寇,螳臂挡车,溃如鸟兽。 王师凯旋,气贯牛斗,汗王万岁,与天同寿。 颂罢,将颂词供奉于香案之上。 又一亲兵手执方盘走出来,在汗王马前跪下,将方盘高举过头,方盘上斟满了三杯酒。皇太极拿起其中一杯,双手高举,捧给汗王:“请父汗祭酒。这第一杯酒,感谢列祖,感谢上苍,佑我建州,兴我家邦。” 汗王被皇太极制造的气氛所感染,他接过酒杯,带着无限的虔诚,将酒杯高高擎起,仰望苍穹,对上天默默祈祷,然后将酒用力抛向空中。 “这第二杯酒,请父汗祭奠阵亡将士,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九泉之下,万古流芳。” 汗王接过酒,双手平举于胸前,骤然间,他想起了跟随他十三遗甲起兵时亡故的弟兄,攻打界藩城牺牲的勇士,大战九部联军中血洒疆场的英雄,不禁悲从中来,他缓缓地,缓缓地将酒洒在地上。 “这第三杯酒,庆祝父汗凯旋,祝父汗万岁,万岁,万寿无疆!” 汗王接过酒一饮而尽。这时人群中再次响起回荡山谷的欢呼声,汗王手向前一挥:“进城!” 入城后汗王大宴群臣,犒赏四旗将士。大衙门中轴线东西两侧,各分三趟,放桌二百有余,每桌四人,近一千名功臣宿将欢聚一堂。汗王和他的妻妾,安坐在寝宫台基上,西边坐着的是大福晋孟古,继妃衮代,庶妃兆佳氏、庶妃钮祜禄氏,东边坐着二福晋阿巴亥、侧妃伊尔根觉罗氏、哈达纳喇氏、庶妃真哥。四旗将士均在自己驻地狂欢,这是赫图阿阿拉建城以来最盛大的一次宴会,当然,这同样是皇太极的杰作。笙歌起处,四对女子翩翩起舞,唱起额尔德尼刚刚念过的凯旋颂词:“王师所到,八方俯首,纵横驰骋,一统建州…… 汗王大悦,暗中思量:“此即人君之乐也。八阿哥真乃可用之才。”汗王高兴地说道:“本王历来反对饮酒,因为酿酒浪费粮食,酒后又往往误事,但是今天本王特准你等尽兴,拿酒来。”大家一听有酒,个个喜笑颜开,宴会气氛更加活跃。 大家正喝得高兴,汗王第六子塔拜离席大声道:“父汗,我已年满十六岁,下次出征该轮到我了吧?” 塔拜,庶妃钮禄氏所生,是汗王第六子。汗王常年在外征战,很少与孩子们相聚,今天一见塔拜,已是五尺高的汉子,在那一站,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心中大喜:“真吾子也。” 汗王笑道:“你有何本事想上阵杀敌?” “但凭父汗吩咐。” 汗王道:“好大的口气,武拜,拿石锁来。” 塔拜的同母兄,汗王第四子汤古岱走了出来:“六弟,我为你击鼓。” 耍石锁是女真先人传下来的一种竞技活动。所谓石锁,就是将石头作成长锁样,“锁杆”处打圆,成为把手,竞技者抓住把手,耍的时候,或抛向空中,或朝后扔,掏裆扔,骗腿扔,都得接住。或三十斤一个,或五十斤一个,最重的为一百斤一个。以鼓计时,时间长者胜。武拜命亲兵抬来三个石锁。塔拜抓起了五十斤的一个,正要开练。汗王大声道:“你们这些小阿哥听好了,今天夺魁者,父汗赏骏马一匹。武拜,你派人将蒙古大公献的那匹大白马牵来。” 这匹大白马,洁白如雪,四蹄处却有四缕红毛,跑起来蹄下如火焰迸出,人称“火焰驹”,可日行千里,乃马中之龙。汗王爱如性命。今天也是高兴,竟舍出来,给儿子们做奖赏。塔拜见奖赏如此之厚,更是志在必夺。他一扬手,将石锁抛向空中,接住后,又从背后扔出,一个五十斤重的石锁在塔拜手中像个泥团,随心所欲,一趟下来正是一通鼓罢。众人一片喝彩:六阿哥,好样的。庶妃钮祜禄氏脸上绽开了笑容。 汗王却道:“耍石锁是考力,还要试试你的箭术。” 汗王命一串刺军士兵,手执五层牛皮作成的大盾牌,站在了大衙门的门口。 “六阿哥,百步之外,你要连射三箭,如箭箭射中,就可跟父汗出征。” 女真人从六七岁上就开始练习骑射,射中这么大的盾牌岂不易如反掌。塔拜简直不屑一顾。他张弓搭箭,正要射出,却见盾牌从东向西来回动了起来。原来,这正是四旗军练习箭法的一种方式。塔拜一愣;“是活靶。”尽管塔拜平时练过活靶,打围时也射杀过野兽。但今天是当着父汗和一千多将领啊。他有点慌神了,瞄了半天,也没敢放箭。汤古岱急得直喊:“射呀,怕什么。” 塔拜又瞄了好一会,才将三箭射出,其中两箭中的,一箭擦边。塔拜气得将弓一扔,掉了泪。汗王哈哈大笑:“两箭中的,一箭擦边,不错,不错,父汗准你下次出征。”塔拜破涕为笑:“那这匹大白马就归我了呗。”说着,他径直朝大白马走去。 “慢着。”又一少年走了出来。大家一看,是汗王第七子阿巴泰,也是一十六岁,侧妃伊尔根觉罗氏所生。 “父汗,儿臣可否一试?”努尔哈赤见阿巴泰长得比塔拜还高:“七阿哥,你想怎么试?” 阿巴泰先是抓起五十斤的石锁,耍了足足有两通鼓的时间,把众将领看呆了:神力,真神力也。努尔哈赤不住地点头赞许。阿巴泰的三箭是箭箭中的,众将领一片喝彩。侧妃伊尔根觉罗氏当然也是脸上放光。 阿巴泰得意洋洋:“大白马归我了。” “慢着。”皇太极健步走了出来。阿巴泰笑道:“八弟,出谋划策哥哥不如你。这骑射、较力,你还小啊,过两年比吧。”皇太极本不想出头,但他太喜欢这匹大白马了。 “不让我比也成,但这匹大白马得归我。” “凭什么?” “那就得让我试试。” 孟古着急了:“八阿哥不可逞能,小心伤了力。”孟古知道皇太极力气大,个子高,但毕竟才十二岁,身子骨还没长成,伤了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汗王却想看看皇太极到底有多大力气:“大福晋,你就让他试试。” 皇太极见父汗同意了,便走到石锁旁,一哈腰竟将一百斤的石锁抓了起来,众人“嘘”的一声,汗王也大吃一惊。只见皇太极骗腿,背飞,掏裆,一百斤的石锁,耍起来非常轻松。 汗王站了起身,走到鼓旁,夺过鼓锤,亲自为皇太极击鼓。皇太极更觉得力气倍增,只见他将石锁高高抛起,然后就地一滚,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石锁恰在胸前,他稳稳接住,轻轻放在原处,脸不红,心不跳,此时汗王正是一通鼓罢。一千多将领炸雷般地惊呼:“巴图鲁,巴图鲁。”(满语,勇士) 皇太极今天是非要得到这匹大白马不可,他走到站在鼓旁的父汗前道:“请借父汗硬弓一用。” 努尔哈赤简直不敢相信:“你要用父汗的弓?来呀,取我的弓来。” 汗王这张弓,乃十石之弓,没有千斤之力,休想拉开。在建州能拉开十石硬弓的,除汗王之外,仅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几人而已。石,一百二十斤,十石,一千二百斤。所谓十石硬弓,即将十石的重量坠在弓弦上,将弓拉圆。皇太极小小年纪,竟敢要十石硬弓,人们都划了个问号:“能行吗?”皇太极接过弓来,搭上箭,两膀一叫力,十石硬弓被他拉得圆如满月。众人惊呼:“好,好!” 皇太极两箭连续射出,箭箭都射在盾上,待到第三箭时,就听“咕咚”一声,大盾牌应声倒地。 汗王问道“怎么回事?” 盾牌后面的士兵爬起来:“回汗王,这箭的力太大,奴才顶不住了。”众将领无不咂舌:八阿哥该不是楚霸王再世吧。 汗王平时就听说皇太极力大无穷,但大到什么程度却不甚了然,今天一见,极其震惊,小小年纪,如此神力,我建州又多一名勇将。汗王顾不得称赞皇太极了,他低头沉思着,想了许多许多,全场也是静得好半天没人说话。 他回到座位上:“塔拜、阿巴泰,奖你们每人铠甲一副,编在黄旗军,授佐领衔。八阿哥神勇无双,特赐号少年巴图鲁,去试试大白马吧。” 人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噢,噢!少年巴图鲁,少年巴图鲁。”欢呼声震动了龙岗山。 皇太极如愿以偿,他飞身上马,向东门外跑马场疾驰而去。 从此这匹大白马伴随了皇太极戎马一生。 夜深了,烛光下,汗王轻轻地用五指梳拢着孟古的长发,带着几分歉意:“孟古,一晃又是快半年没到一起了,不怪我吗?” 孟古今天晚上非常幸福,她将头贴在汗王的胸前,纤纤小手抚摩着汗王的胸毛:“不怪,从我嫁给你那天我就知道,我嫁给了一个大英雄。汗王是女真人的汗王,不是我孟古一个人的汗王,你是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大事的男人,你应当有许多女人,要是嫉妒的话,我早就回叶赫了。” “孟古,我知道,我在别的福晋那过夜,你心里不得劲儿,你是女人嘛。可你想想,当初能不娶阿巴亥吗?能不娶哈达纳拉吗?你知道,与他们结成婚姻对我们建州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我懂。”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委屈,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我是个女人不假,但我是大福晋,真要是咱打下江山,我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得为她们作个表率。凭着我的直觉,我知道汗王是真心对我的。所以呀,我知足,能为我的夫君作点什么,是我最大的荣幸。佟佳姐姐在世时常跟我讲,自古以来,后宫争宠血腥残酷,我们不该这样。我知道佟佳姐姐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汗王在前方浴血奋战,为个啥,还不是为的建州兴旺发达。咱们在家的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窝里斗,不是添乱吗?况且宠不是争来的,越争越不得烟抽。” 努尔哈赤万分感动,他紧紧地抱住了孟古,孟古那北方女人极富弹性的双乳涨得鼓鼓的,他狂乱地抚摩着,孟古幸福地闭上眼睛。一阵狂风暴雨之后,汗王竟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端详着孟古的双颊,凌乱的长发,美丽大眼睛,真想一辈子就这么永远融化在孟古的身上。 孟古轻轻地为汗王擦拭汗珠:“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夜该多好。”她调皮地吻着努尔哈赤的两个小乳头。汗王沉思着:“阿巴亥毕竟是个孩子,才十四嘛。同她在一起,总觉得有一种隔阂,她怕我,对我百依百顺,一点感觉也找不到。衮代像个母老虎,太凶,太浪,同她住一宿,恨不能把你骨髓吸干,孟古通情达理,柔情万种,用说书人的话讲,这才是温柔之乡啊。” “汗王,你在想什么?” 努尔哈赤回过神儿来:“孟古,你为我爱新觉罗养了一个好阿哥,皇太极将来必成大器。此次抚顺夺盐,入城仪式,还有后晌的射箭,耍石锁,令我十分震惊。”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皇太极非常崇拜你。” “但不知他的功课如何?” “额尔德尼夸他过目不忘,现在已开讲《孟子》了。” “那就好,咱女真人不但要能武,也要能文,治理国家,不能光靠武,还得靠文呐。” “你放心吧,功课上的事一点也用不着我操心,他特别吃书,我倒是怕把他累坏了。” “衮代没找什么麻烦吧?” “她也怪可怜的,你一年多没到人家那去了吧?你呀,也别太伤她的心了。一个女人,你不能让人家守活寡呀,时间长了还不出事?你把人家晾在那,还不让人家发几句牢骚?” “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丫头。”汗王再一次将孟古搂在了怀里。 “汗王……”孟古娇嗔地再一次吻住了汗王的双唇,吻得努尔哈赤又是长枪高举,竟然梅开二度。孟古这次快活得不顾一切地喊出声来,努尔哈赤很快达到了最高境界……他终于困了:“睡吧,孟古,我不会亏待你们娘俩的。” (1) 诸申:建州中有自由民身份的人。 第六章 蛇蝎心衮代施魇魅,高皇后含恨归九天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一年九月,皇太极生母叶赫纳拉。孟古薨,享年二十有九。汗王甚悲,月余不食酒肉。后葬之于尼雅马山,生殉女仆四。其葬之厚,开建州之先河。孟古暴亡,或疑三福晋衮代施魇魅术所致。 皇太极力拔头筹,汗王和众将领赞不绝口,富察氏衮代心里特不是个滋味,她在席间稍作应酬,趁着众阿哥给汗王敬酒的乱劲儿,悄悄地溜了出来,她实在看不下汗王对孟古那份热乎。 “眼不见,心不烦,我走,省得恶心。”一回到自己的屋,一腔怨恨便爆发出来,她摘下旗头,狠狠地往炕上一掼,指着汗王寝宫方向,跺着脚,咬牙切齿地骂道:“骚货、骚货!”吓得丫头呆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你在那挺尸呀,走,收拾东西,回家!” 衮代原本是建州出了名的美女,父亲图钱,把她嫁给了宁古塔六贝勒之一的三祖索长阿的孙子威准。威准体弱多病,看着身边的美人,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衮代初尝禁果,欲火比起任何女人都旺盛,哪里耐得住寂寞,天天晚上都要折腾威准一番,不到一年,把个威准吸得骨瘦如柴,一天天的神志恍惚。婚后第五年,一病不起,不久夭亡,十八岁的衮代成了寡妇。建州当时不象中原讲究什么“从一而终”,夫死再嫁和离婚再嫁都是很平常的事。对辈分的要求也不很严格,如: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将女儿许给了乌拉首领布占泰,二人是翁婿关系;可布占泰反过来将妹妹嫁给了舒尔哈齐,舒尔哈齐又成了布占泰的妹夫。布占泰同时还是努尔哈赤叔丈,因为努尔哈赤的爱妃阿巴亥是布占泰亲侄女。威准和努尔哈赤倒是平辈,但威准是努尔哈赤的叔伯哥哥。努尔哈赤为了缓和与索长阿一支的关系,娶了衮代。那一年,是努尔哈赤起兵的第二年。 当衮代依偎在努尔哈赤怀中的时候,她才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努尔哈赤的强壮给了她从未感觉过的充实,衮代床笫间几近疯狂的强烈给了努尔哈赤极大的满足,婚后三年,二人如胶似漆,感情甚笃。可三年后,从叶赫来了个孟古,又过两年,从乌拉来了个阿巴亥,一个比一个水灵。尤其是孟古,不但漂亮,且深明大义,温存贤惠,深得汗王宠爱。两个月后,被封为大福晋,排到了自己的前头。 努尔哈赤自从有了孟古和阿巴亥后,到衮代这过夜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头几年,隔个把月还来一次,后来一年半载的也到不了一趟,她成了屋顶的干菜,晒起来了。她恨死了这两个狐狸精,如果从前没遇到汗王也罢,既然遇到了,又陡然失去,叫她怎能熬得住。过去是“春从春游夜专夜,万千宠爱在一身”,现在一下子守起活寡,强烈的反差,快把她逼疯了。她害怕努尔哈赤,当着努尔哈赤的面,还得强装笑脸,但只要努尔哈赤不在,她就寻找各种机会发泄不满,明着暗着给孟古和阿巴亥制造麻烦。时间一长,就传到了汗王耳中,如果开始汗王还觉得有愧于衮代的话,至此,便失去了对她的最后一丝温情。有时衮代睡不着觉,在院中徘徊,看到汗王寝宫窗上亲昵的身影,她恨不能杀了这对“狗男女”。她恨汗王,恨孟古,恨阿巴亥,恨汗王所有身边的女人。她暗中筹划,想毒死孟古,红矾都买好了,却始终没敢下手。今年春,听说娘家觉尔察城那边来了个萨满,巫术高明,便想到了魇魅这一阴毒之招。 魇魅之术,源于中原,滥觞于大唐,《唐律疏义》对魇魅之术作如下注释:对欲加害之人,“或画图形象,或刻作人身,刺心钉眼,系手缚足”加以诅咒。被诅咒之人,不出数日,或疯或病或亡。因此历朝历代,均视其为旁门左道,严令禁止。宋时,这种邪术传到了蒙古、女真,很快在民间流行开来,据说十分灵验。汗王下令:凡行魇魅之术者,杀无赦。并将众福晋、众阿哥的生辰八字用朱砂写在玉牒上,作为绝密老档保存,偷视者同样是杀无赦。衮代在闲聊中,套出了孟古的生辰,偷偷地告诉给了萨满。 她回到娘家,立刻将萨满请了来,问道:“仙家,一晃已是四十多天,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瞧那位更精神了?” “回三福晋,你别急,”说着萨满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人。 衮代一看,失态地一声惊叫:“孟古!” “对,孟古。七七四十九天,这是定数,不出今夜,准有个交待。” “真的?” “神无戏言。”萨满口气十分肯定。 衮代仔细瞧那小人:胳膊、腿都已被绑上,脑门、眼睛、心口窝和四肢等都插上了钢针,在心口窝正中写着一行字:“ 叶赫纳拉。孟古 乙亥春三月卯时三刻 生于叶赫城。 “呸!你个骚货,这回叫你尝尝我的手段。”她冲着小人啐了一口,“今天,我要看着你作法,行吗?” “行,就怕吓着三福晋。” “我不怕,到这个份上了,还怕个啥。” “那就好。”萨满答应着将小人放到蔓子炕上,从大神儿口袋中掏出三捆香、太平鼓、神刀等,然后将三柱香点燃,敲着太平鼓,在地当中跳上了。她口中念念有词,越跳越快,腰铃哗哗作响。跳了一阵,放下了太平鼓,从大神儿口袋中掏出了一道写好的符,点燃后放到了酒碗里,酒被点着了,冒着蓝火苗,待符烧尽,萨满端起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接着,她手执神刀,从西跳到东,从南跳到北,一会炕上,一会地下,一蹦一人多高。 “真的来神了,不然的话,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怎么能这么灵巧。”衮代感到有些阴森和恐怖,害怕地闭上眼睛。突然,一切都停了下来,屋子里异常的静,就听到萨满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衮代将眼睁开一条缝,看到萨满在蔓子炕前用神刀直指“孟古”,萨满的一双眼睛,正冒着蓝光,显得非常狰狞可怕,衮代看得真真切切,小人的七窍在往出渗血。萨满大叫一声“敕”,将刀直刺入“孟古”的心脏。衮代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萨满像煞了气猪尿脬,一屁股坐到炕沿上:“三福晋,你赶快回去,不出今晚,你就能称心如愿,我呀,将折寿十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衮代亲自目睹这一切,她彻底信服了,对神还有什么保留,她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萨满,格外又给五十两银子,并叮嘱道:“我这就回去,你也要走,连夜走,把这些东西都烧掉,千万别留下丝毫痕迹。” 清晨,孟古太高兴了,她真的没想到皇太极会如此争气,能力拔头筹。昨天晚上汗王的一番温存,滋润了她干渴的心田,丫头德因泽给她梳头时,她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正月里是新年, 儿夫出征去扫边关。 花灯儿无心点, 收拾弓和箭。 忙得不得闲 猛听得街前鼓乐声喧, 与儿夫办行囊哪有工夫看 衣服做几件 袍子里多絮棉 眼儿泪汪汪 手里缝针线。 离愁万万千, 拆散了好姻缘 于儿夫今朝别, 未知何日见。 这段小曲是在未出嫁时学的,孟古唱得非常动情,把几个丫头听得春心荡漾,听得丫头德因泽忘了给孟古梳头。 “傻丫头,想汉子了,明天我给你找一个。” “大福晋,你骗人。”女真姑娘大方,不象汉人姑娘提起这事就害羞。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呀?” “我呀,要找的话,也得找个大英雄。” “你看上谁了,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主,汗王手下都是大英雄。” 主仆二人正聊得高兴,孟古突然觉得心慌得厉害:不好,心忙的老毛病又犯了。德因泽看到大福晋脸色煞白,急忙搀着她躺在炕上,打发人要出去找郎中。孟古拦道:“不碍事的,静躺一会就好了。”可没曾想,这次心跳得非常快,跳得喘不过气来,浑身冒冷汗。她抓住德因泽的手,越攥越紧。德因泽见状,十分害怕,她掰开孟古的手,跨出门槛,跑到汗王桌前,变了声地喊着:“汗王,汗王……”汗王与大臣们正在议事,见德因泽急成这付模样,都停了下来。汗王喝道:“喊什么,混帐东西。” “大福晋她,她,她病了。” “病了?刚才还好好的呢。”汗王起身奔向卧室,皇太极紧随其后,孟古这时已是奄奄一息。皇太极放声大哭:“额娘,额娘,你这是怎么了?” “快,把抽屉里的老山参拿来,马上去请邢道长。”努尔哈赤吩咐道。德因泽把老人参递给汗王,汗王把它放到孟古嘴上。奇效!孟古的呼吸渐渐趋于均匀。 邢道长走进大衙门院中,便发觉一股黑气从寝宫卧室内冒出,黑气带着一股血腥,其中一股清气被裹胁着正渐渐融散。邢道长说了一声:“不好。”一提丹田气,快步如飞,几步就跨上了寝宫台阶。后面的侍卫傻了:“老神仙,真是老活神仙。” 汗王见到邢道长如同见到救兵:“老仙家,请救大福晋一命。”说着鼻子一酸,泪水竟流了下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像汗王这样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大英雄几曾流过泪?可眼见着爱妻病成这般模样,不禁五内俱焚,悲痛万分。 “汗王不必担忧,待我来看。”邢道长环望卧室一周,冲着孟古头上方,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手轻轻一扬,将一道符贴在孟古头上的炕琴柜柜门上。孟古“哎呦”一声睁开了眼睛,但旋即又闭上了。 努尔哈赤心中一震:“果然是有道仙家。” 邢道长认真打量孟古一番,已全然明白,但事关汗王的妃子之争,他不能挑破,况且自己一个出家人,不能介入尘世的是是非非:“汗王,八阿哥,请出来一步说话。” 走到院中,邢道长长叹一口气:“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咳!大福晋最近是不是常常犯病?” 汗王想了想:“老仙家,你知道,大福晋从小就有‘心忙’的病根,有些年没犯了,可今年不知怎么的,在我征讨乌拉之前就犯了四次。” “最近呢?” 皇太极答道:“犯了两次,算这次是第三次。” 邢道长思忖了好大一会,声音沉缓:“汗王,请恕在下之罪,在下修行不深,无力回天,大福晋现在已病入膏肓,用仙道上的话讲,叫真魂已散,请汗王快些为大福晋预备后事。” 汗王惊得“啊”了一声,张着嘴呆在那里。皇太极放声大哭,拽着邢道长的胳膊:“老仙家,救救我额娘吧。” 邢道长叹了一口气:“请汗王速备香油七斤,贫道可为大福晋借几天阳寿,眼下也只有如此了。”他在大衙门院内的中轴线上,面向汗王寝宫摆了一张香案,点起三大捆香,用黄裱纸写了一道符,点着后用刀尖挑起,那符燃得很慢,火苗很小,却“啪啪”作响。 黄裱纸随着咒语慢慢燃尽,但灰烬却不散不落,依旧是未燃烧前的形状。邢道长吹了一口气,那灰烬化作一股白气,径直向寝宫屋顶飘去。寝宫里的女人们惊喜得叫了起来:“汗王, 汗王快来呀,大福晋醒了。” 孟古躺在床上,觉得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从窗户处就飘了出去。朗朗星空,皎洁月色,我这是要往哪走啊?突然,几个厉鬼出现在身旁,她吓得大喊:“汗王救我,汗王救我!”可汗王却不在身边。 一个厉鬼抓住了她的胳膊:“孟古,你阳寿已尽,吾等奉阎王之命带你回阴曹地府,还不快走。” 孟古挣扎着,另一个厉鬼将铁镣往孟古脖子上套。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定睛一看,是邢道长! 孟古喊道:“仙家救我。” 邢道长用蝇甩一挥“尔等阴类,还不滚开。”几个厉鬼被吓退在一旁。 忽然,孟古听到一阵鸾铃的声响,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祥云朵朵,笙歌缭绕,几只仙鹤引路,一排凤辇由远而近。孟古打量这阵势:“比汗王还气派,这是谁的鸾驾?”前面是吾仗、立瓜锤、卧瓜锤各四,十面龙凤五色旗迎风飘扬,红、黄色凤扇、雉扇各四,六辆凤辇,金光灿烂……一侍者走到孟古跟前:“奴婢叩见高皇后,请高皇后起驾回宫。” 孟古朝两边瞧了瞧:“没别人呐,大概是跟我说话吧,我怎么成了高皇后?”她刚要开口,邢道长走上前:“小仙恳请诸神宽限几时,高皇后还有些事尚需处理。” 侍者道:“既然如此,吾等便在此恭候片刻。” 孟古觉得身子一沉,又回到了寝宫炕上。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进屋时,孟古已经坐了起来,德因泽正给她梳头。此时,她像好人儿一样,容光焕发,看不出丝毫病态。但她心里明镜一般,她要走了,空中的鸾驾正等着她。 “汗王,你坐炕沿这,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汗王知道她是要安排后事。 “一晃我嫁给你十五年了,刚进门那年,我才十四,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是你起兵的第四个年头吧”,她扬起头望着棚顶,回忆着幸福的往事。“回想这十五年,我也有耍小性子的时候,汗王不要记恨我。” 汗王此刻心如刀绞,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我呀,有个感觉,一直没跟你露过:别人家的夫君一上战场,妻子便开始提心吊胆,我却不然,你一上战场,我就高兴。是我不挂念汗王吗?不是。我总感觉你是大贵之人,刀枪剑戟伤不你哪去。你看,你每次不都是得胜回朝了吗?你真的是下凡的星星,老天爷让你打江山来了。你大贵的时候在后头呢。你现在已经是威震四方的汗王了,我走了以后还有阿巴亥,还有别的福晋,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八阿哥,他才十二呀,幼年丧母,命好苦哇。” 皇太极“哇”地一声号啕大哭:“额娘。” “好儿子,别哭,你也是个汉子了,站起来快赶上你父汗高了。你要好好读书,咱女真人差的就是学问,说书的讲‘武将骑马打天下,文臣提笔定乾坤’,关帝爷不也是文武双全吗?学问的事千万别松劲。” 皇太极擦着泪:“额娘,孩儿记住了。” “汗王,八阿哥就托付给你了,你说过‘一定要对得起我们娘俩。’” 汗王咬着牙,点点头。 “我还有个念头,十五年了,一直没见过我额娘,原想回去看看老人家,可你和我哥哥又打起仗来,我哥哥纠集其它八个部落的人马攻打你,那是他的不对,但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我管不了我哥,也管不了你,只求你能派人将我额娘接来,让我们娘俩活着时见上一面。” 汗王道:“你哥哥能答应吗?” “试试吧,我和金台石总归是同父兄妹呀。” 建州和叶赫之间有一段血海深仇。 万历十五年,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五部,在佛阿拉启建楼台亭阁,定国政,称女真国。当时,叶赫受明军重创,元气大伤,急欲寻求靠山,叶赫贝勒扬吉努便将女儿嫁给了努尔哈赤。可后来,努尔哈赤日益强大,叶赫不安起来。这时,扬吉努已死,两个儿子布斋、纳林布禄即位,他们先是向努尔哈赤无理索地,索地不成,竟纠合四部和九部联军先后两次攻打建州,均遭惨败。布斋在混战中被杀,纳林布禄欲讨还哥哥的尸体,盛怒之下的汗王将尸体劈成两半,归其一半。纳林布禄看到哥哥的残骸,痛不欲生,因思兄心切,不久亦亡故,从此双方结下了血海深仇。现在叶赫的首领一个是金台石,乃孟古同父异母之弟,另一个是布扬古,乃孟古之侄。 建州距叶赫不到三百里路,快马当天就可打个来回,果然未出汗王所料,使者碰壁受辱而返。努尔哈赤气得暴跳如雷,要不是孟古病危,他立刻就能发兵攻打叶赫。但孟古那哀求的眼泪、渴盼的眼神,熄灭了他的怒火,为了爱妻,他咽下了这口恶气,以孟古的口气口授书信一封: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吾十四岁离家远嫁,吾父之意在修双方之好也。不料彼此竟因寸土之地,大动干戈,刀兵起日,吾在建州难作人矣。所幸汗王待我始终如初,煎熬之心,稍稍得释。十五年来,思乡心切,梦中常飞故里。但双方结怨日深,咫尺天涯,竟成万里。今将永诀,迟迟不能瞑目者,因未能见额娘一面也。冀弟、侄念及骨肉之情,了我区区微愿,它日九泉之下,亦将感激不尽。母女情深,神明可鉴,若有他意,天地诛之。弥留诀别之际,含泪泣血相求。 孟古 顿首 癸卯年秋九月初七 信送走后的第三天,叶赫终于来人了,但不是额娘是乳母,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孟古虽然未见到额娘,但乳母的到来还是令她兴奋不已,她亲自下地为乳母倒茶,拿吃的,把汗王和手下人都看呆了,邢道长说这是典型的回光返照。果然,到了后半夜,孟古坚持了六天多的身子终于垮了。是夜,她依偎在乳母的怀里,指着叶赫方向:“你们好狠……”离开了多难的人间,享年二十有九。 第七章 披重孝含悲苦攻读,行分裂忍痛囚爱弟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七年,皇太极于深山狩猎,收少年鳌拜为贴身侍卫。汗王胞弟舒尔哈齐欲行分裂,汗王下令查抄其府邸,将其囚禁。汗王为之患病不起,皇太极先动之以情,后明之以理,汗王释然,乃理政。 当孟古的灵柩被抬到干柴上,侍卫们将干柴点燃,火燃忽拉拉腾空而起时,努尔哈赤大叫了一声:“孟古!”当即昏厥过去,褚英、代善急忙上前搀扶。皇太极更是哭天抢地,额尔德尼含泪再三相劝,但哪里劝得住。孟古平时待人和善,人缘非常好,众阿哥们和一些女眷们哭声一片。 葬礼十分隆重,生殉女仆四人,杀马、牛各一百匹,规模之大,为建州之空前。葬礼结束,额尔德尼生拉硬拽,好歹算将皇太极劝下了山。行至中途,努尔哈赤特意派人叮嘱额尔德尼,这几天一定要陪侍好八阿哥。 回到家中,皇太极不吃不喝,傻傻地坐着。额尔德尼看着直害怕,他走过去摸摸皇太极的头:“八阿哥,你没事吧?” 皇太极哭哑了的嗓子突然冒出一句:“师傅,我觉得额娘死得有些蹊跷,头几天还好好的,说病就病得不行了,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搞鬼?” 额尔德尼愣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支支吾吾:“八阿哥,你是说……” 皇太极道:“师傅,我看八成是有人魇魅额娘。” 额尔德尼吓了一大跳,此事涉及汗王后宫天家骨肉,是汪混水,绝对趟不得,八阿哥更趟不得,不能让八阿哥这么想,一旦闹起来,麻烦就大了。他思忖片刻劝道:“八阿哥,汗王后宫十余人,唯独大福晋受宠,难免有人嫉妒,这是意料中事。记得臣跟您说过,后宫争宠,自古皆然。汉高祖刘邦有个爱妃戚夫人容貌姣好,深得圣眷,皇后吕雉妒火中烧,刘邦一死,吕后大权独揽,竟将戚夫人手脚砍断,挖眼割耳,灌了哑药,关进厕所中,称之为人彘。戚夫人惹着吕后了吗?没有,她哪敢惹吕后?可就因为长得漂亮,结果竟遭如此毒手。女人长得倾国倾城,就成为被嫉妒被攻击被陷害的靶子。大福晋的死,臣不敢说这里面有没有鬼,就是有,我们又能怎样?凡是干这种歹毒之事的人,一定非常诡密,很难找到证据。再者,臣不信那些个旁门左道,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萨满,整个小人,扎上几针,就能把人咒死?真要是那么灵验的话,世上就乱套了。” “照师傅这么说,这件事就算了?”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能算了。此事涉及母辈呀,你如何追查?追来追去,要是毫无结果,汗王会对你怎想?众福晋、众阿哥们又会怎样想?但还是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他为了,早晚得露馅。” 额尔德尼停了一会,接着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自古及今,大丈夫从来多难,大福晋病重时曾嘱咐过臣,一定要辅佐你要好生读书,你要博览典籍,通古今之变,创一代伟业,方能慰大福晋在天之灵。八阿哥,你天资慧颖,臣有预感,天降大任于八阿哥,八阿哥日后必是我建州之栋梁,若是这般悲伤下去,不能自拔,于事于身无补,也辜负了大福晋的殷殷之盼呐。” 皇太极品着额尔德尼的话,咬了咬牙,站起身:“师傅说得对,咱们今天晚上便恢复功课。” 额尔德尼心中赞道:好样的,八阿哥,我没看错你。但他看着皇太极一身重孝劝道:“还是歇两天再说。” “不,”皇太极态度非常坚决,“就今天晚上。” 五年过去了,皇太极渐渐从丧母之痛中挣扎出来,他已是一条十七岁的汉子,已经到了上阵杀敌的年龄,可努尔哈赤在家政方面离不开他,他只好听从父命。 这天一大早,他率与他年龄相仿的兄弟侄儿们上老龙岗打围。进山不久,七哥阿巴泰就喊开了:“八弟,快看,熊瞎子印。” 皇太极走过来蹲下观察,熊瞎子踩过的雪还是松散的,看样子这家伙没走多远。他抬头顺着熊瞎子的踪迹看去,是两只。他站起身自言自语道:“冰天雪地的,熊瞎子不在洞里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是不是有谁惊动了它们?” 阿巴泰有些胆怯:“兄弟,要不咱们别惹它,听老人说,这个时候的熊瞎子最凶。” “凶?什么时候的熊瞎子不凶?难得遇到这么两个大家伙,送上门了,还让它跑了不成。你们怕吗?”二十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朗球先发话道:“有八哥在,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敢趟个来回。” 众人齐声道:“我们不怕。” “好,这才是咱建州男子汉。七哥,你领四个人去西山头; 巴布泰,你领四个人去东山头;师傅,你领四个人到正面山顶;朗球,你随我守着围口。记住,要是熊瞎子过岗了的话,就吆喝一声。要是没过岗,便一起往沟塘里轰。” 众人应了一声:“是。”随即分头行动。 不大会功夫,皇太极听到各个山头传来口哨,知道熊瞎子还在这座山上,他发出围猎的哨声,各山头的人“噢、噢、噢”地吆喝开了。 这对熊瞎子一大早不知被谁在洞口点了一把火,浓烟滚滚,熏得它们从冬眠中惊醒,跑出山洞,摇摇晃晃的如同醉酒。刚出洞口十多步,公熊就被射了一箭,但没射中要害,它很快就发现了敌人,便发疯地奔目标冲去。那目标原来是个小伙子,他正向山顶飞跑。 这时,正面山头、左右山坡顶上同时响起了吆喝声,两只熊瞎子停下来,支棱着耳朵警觉地分辨着:几个山头都有动静,唯独沟塘子里没人,它们回转身,向沟塘子溜去,这就正好进了皇太极设下的围场。熊瞎子踏雪声、吭哧吭哧的喘气声,由远而近。皇太极看到两个大家伙了,他抽出箭,搭在弦上。 熊瞎子看似很笨,其实灵活得很,力气又非常大,耐力特别强,即使受了重伤还能和对方博斗。对猎手来说,熊瞎子的攻击性特别大,特别危险,没有相当的把握,猎手们一般不猎熊。 看着进入射程,皇太极双膀一叫力,一张大弓拉得如同满月,他大喝一声:“畜牲,哪里跑。”皇太极为何要这么一声喊。这声喊用处非常大,熊瞎子听到喊声,便会停下来站起身寻找攻击目标,而这一站,咽喉、心口便统统暴露在猎手眼前。果然,跑在前面的那只大熊站了起来,露出了带有v型的胸口窝。皇太极发现这家伙胸前已中了一箭,但偏了。他大喊了一声:“着。”弦上箭离弓而去,“卟”地一声,正贯中熊瞎子带v型的心口窝。熊瞎子身子一晃,但没倒下,它大吼开了,这是绝命前的挣扎,沉闷的声音,震得群山颤抖。它看到了皇太极,瞪着通红的小眼睛,直奔皇太极扑去。皇太极身边的朗球等四位,一齐将弦上箭射了出去。可这东西身中数箭,还像没事一样,来到皇太极面前,张开大嘴,伸着两只大熊掌便要撕咬。额尔德尼已从正面压了下来,他看到熊瞎子大嘴,伸着正在扑向皇太极,惊得急忙喊道:“八阿哥,小心。” 别看皇太极十七岁,可打猎行围已经是老手,面对庞然大物,他毫无惧色,待熊瞎子扑到面前时,他往旁边轻轻一闪,那家伙便扑了个空。沟塘子是顺山成势,熊瞎子是站在上面往下扑的,扑得十分凶猛,它以为一下子就可将对方扑倒,没想到被对方躲了过去。还没等它停下,皇太极从后面狠命一脚踹去,熊瞎子脚下是一根断木,一踹一绊,身子便悬了起来,一下子摔出三丈多远。心窝上的那支箭带着血,从背后“噌”地穿了出来。众人上前或用叉,或用枪,将其按住,熊瞎子动了几动,便一命呜呼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额尔德尼道:“好悬,好悬。” 阿巴泰道:“八弟,好样的,哥哥服你了。” 皇太极却淡淡一笑:“哪只呢?跑哪去了?” 人们都顾着过来解救皇太极了,那只熊瞎子怎么跑的,跑哪去了竟不知道。皇太极道:“快追,别让它跑了。” 众人四下寻看,发现那只熊正在追赶一个少年,少年拼命往山上跑,但没熊瞎子跑得快,眼瞅就要被追上,要是被追上,熊瞎子从后面将其扑倒,少年就没命了。那少年迫不得已,猛地转过身,和熊瞎子博斗起来。他拿着一把短刀,一连刺了熊瞎子好几刀,那熊瞎子不管不顾,一巴掌将少年左胳膊衣服撕开,肉当时被撕开一大块,血涌了出来。熊瞎子闻到血腥味,更加发狂,少年抵挡不住,只好步步后退。 皇太极此时箭步如飞,在距熊瞎子不到一箭之地的一棵大树后张弓搭箭,看准机会好解救少年。 少年已退到了峭壁上,熊瞎子伸开两只大掌,张着大嘴,吼着,扑了过来,少年已没有退路……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皇太极的箭飞了过来,正中那东西的后心。熊瞎子顾不得扑少年了,在砬子头上疼得直叫。少年趁机闪到身后,抓住它的两只后腿,往起一掀,一下子将它掀下了峭壁。就听“咕咚”,闷闷的一声,那东西摔到了砬子底下。山坡很陡,熊瞎子骨碌碌地滚了下来,正好滚到距阿巴泰他们不远处。众人拥上前将其毙命,皇太极看那少年正在砬子头上微笑呢。 “好胆量,好力气,兄弟,过来,咱们认识认识。” 少年跑到皇太极脚下跪倒:“多谢恩人搭救。” “谢什么,打围的哪有见危不救之理。 我来问你,这只熊身上的箭是你射的?” 少年应道:“是。”带着几分腼腆。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人敢打熊瞎子?你这是初生的牛犊不怕熊啊。”皇太极打量着他,大眼睛,浓眉毛,身材稍瘦,双肩肩骨突出,个子高高的,黑黑的脸庞露出稚嫩,两鬓过早地长出了胡须。少年被看得越发不好意思,皇太极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这时都跟了过来,没等那少年回答,阿巴泰抢着说道:“八弟,我见过他,他是卫齐的三儿子,叫鳌拜,跤摔得好,没想到胆量还这么大,敢跟熊瞎子斗。” 皇太极直点头:“胆量大,力气更大,刚才那一掀足有千斤之力,今年多大了?” “十二。” “噢,还是孩子嘛。”听皇太极这口气就像自己是个大人似的,额尔德尼在旁,“卟哧”笑出声来。皇太极瞅瞅他:“是嘛,师傅,十三岁,不是个孩子吗?” “对,对,是个孩子。我说孩子,还不快来拜见八阿哥和众阿哥。” 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眼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八阿哥?他急忙打千跪倒:“奴才给八阿哥请安,给众位阿哥们请安。” 皇太极问道:“怎么一个人上山打猎?” “不,我不是来打猎,额娘瘊瘘病犯了,阿玛让我上山剥点暴马子树皮熬水喝。恰好看着了熊瞎子洞,我就放了一把火,本以为他们正在冬眠,能熏死它们,没想到跑了出来,我带的五支箭都射光了。我想将它引到砬子上,把它推下去,可这东西灵巧得很,多亏恩人这一箭了。” 皇太极关切地问道:“你额娘病得厉害吗?” “老病,天一冷就犯,现在天暖,好多了。” “光喝暴马子皮水不行,我那有些川贝,回去你取些,研成沫服用,比暴马子好使多了。” 鳌拜高兴地谢道:“奴才替额娘给八阿哥磕头了。” “快起来,不必客气,我来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鳌拜又磕了个头:“奴才愿意,愿意。” 皇太极上前将鳌拜拉起:“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就作我的贴身侍卫,好好干,别偷懒。”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 皇太极对众人道:“下山。” 鳌拜抢上去,将熊抬起,放到马爬犁上,大家唱着乐着向山下走去。 山下是宽阔的平原,苏克素护河从平原中流过,河两岸阡陌纵横,现在被皑皑的白雪覆盖着,从赫图阿拉飘来的炊烟,如一条透明的白纱在平原上空飘荡。眼下正是女真人闹正月的时候,从赫图阿拉城不时传来喇叭声,大概是正唱大戏吧。皇太极今天甭提多高兴了,打了两只大家伙不说,还得到了一位胆量惊人的贴身侍卫,过几年,鳌拜一定是战场上的勇将。 到了山下,已是过晌,他吩咐道:“歇着,点火,烤肉。” 大家拾柴,点火,剥熊瞎子皮,高高兴兴地忙乎上了。皇太极和额尔德尼来到了河边。皇太极望着红装素裹的苏克素护河平原,兴奋地说:“去年收了张秉一,今年又收了鳌拜,我看这两个小伙子将来必有大出息。” 额尔德尼道:“八阿哥能从平民和阿哈中选拔人才,必可得其死力。” 皇太极道:“近来读史,又有心得,寒门出贵子,纨绔多败家,以后要尽量从贫寒子弟中选拔人才。” “八阿哥悟得透彻,用纨绔如锦上添花,擢寒门如雪中送炭。” 二人正在畅谈,见大道上有一快马飞奔而来。皇太极仔细观看,是父汗的侍卫! 瞬间功夫,快马已来到皇太极面前,侍卫滚鞍下马,朝着皇太极叩拜道:“汗王有令,八阿哥速速回城。” 皇太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恕奴才不知,汗王只说是十万火急。” “师傅,我立即回去,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反正是按老规矩分,熊肉每人一份,熊是你打的,皮归你。” “我不要,怎么分,你和七哥商量着办,要让大家开心,懂吗?” 额尔德尼会心地点点头:“放心吧,臣明白。” 皇太极回到城中,见城里城外到处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不禁一愣,怎么回事,莫不是有兵来犯?他向城四周看了看,没有啊,四周静得很。他揣着一肚子狐疑,进入宫中。 大殿上,汗王正襟而坐,众兄长和众大臣都是全身披挂,汗王见他回来了,绷着脸道:“坐吧,八阿哥,你三叔闹事了。”皇太极吓了一大跳:“三叔闹事?闹什么事?” 汗王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太极带着困惑的眼光瞅着各位,在努尔哈赤身边坐下。 努尔哈赤道:“人到齐了,传常舒。” 常舒早年追随努尔哈赤,汗王将族妹嫁给了他,是建州的驸马爷,后来被分到舒尔哈齐帐下,成为其心腹,但他还算识时务,舒尔哈齐想将队伍拉到黑扯木去,他坚决不同意。舒尔哈齐一意孤行,常舒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举发了主子。 进入大殿,常舒叩拜了汗王,努尔哈赤道:“常书,你将舒尔哈齐分裂之事,细细讲来。” 常舒道:“三都督第一次进京朝贡,明廷以接待汗王的规格接待了他,从那时起,他就生了与汗王平起平坐之心。而明廷便趁机离间,凡有所赐,均是两份,有意扶植他,他也就以都指挥使自居。朝鲜使者申一中来我建州,汗王赐宴后,他以同样的规格重新招待。在宴会上他亲口说:以后你们应像朝廷对我那样,凡有所赠应我与哥哥相同。后来朝鲜使者真的这么办了,用他们的话说叫献于‘两头政长’。他将女儿嫁给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柏,以明廷为靠山。另外他还与乌拉打得火热,东海女真瓦尔喀部不堪乌拉欺凌,欲归顺我建州,汗王派三都督、大贝勒、二贝勒前去迎接,三都督将此事密报于乌拉,乌拉派一万大军在乌碣岩设伏,若不是大贝勒、二贝勒神勇,后果不堪设想。三都督却命我等在山顶作壁上观。”(1) 褚英听了大怒:“我说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万伏兵。三叔好狠,竟对他的亲侄儿下手,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亲叔叔?”众人都坐不住了:“三都督怎么会这样?” 常书继续说道:“这次暗中修建黑扯木城,与奴才无关,我曾多次劝阻,他根本不听。后来我才知道,铁岭的李如柏已跟他有约,把队伍拉到黑扯木,一旦有变,二人相距不过八十里,快马一个时辰即可到达。”(2) 汗王冷笑“老三是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可他不是曹操,而李成梁、李如柏他们也不是朝廷,他挟不了人家,反上了人家的当。” “奴才举发三都督,有背主之恶名,可实在是不得已,我不能跟他当叛臣贼子呀。”说完,常舒呜呜地哭开了。 皇太极道:“你哭什么?在建州最大的主是我父汗,你这次做得对,不是背主,若你追随了三叔,才是真正的背主。” “奴才正是这么想才举发的他。” 汗王对常书道:“你举报其偷建黑扯木城有功,赏银一百两,以后你就在八阿哥手下做事,好好干,本王不会亏待你。” 皇太极还没独立生活,分到皇太极手下,就等于分到汗王手下,也就成了汗王的亲信,常舒诚惶诚恐,叩了个响头,当即便站在了皇太极身后。 汗王追问道:“现在舒尔哈齐在什么地方?” “估计去了铁岭李如柏处。” “黑扯木现在有多少人马?” “城还没修完,仅修城的二百多人,都是些阿哈,没有几个士兵。” “这么说,舒尔哈齐的队伍还都在城外。” “是,都在原地。” 努尔哈赤道:“情况十分紧急,随时有可能发生兵变,褚英,你立即带兵包围舒尔哈齐部,向他们讲明原因,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费英东、额亦都,你二人立刻查抄舒尔哈齐府。” 舒尔哈齐的部下听说他要与汗王闹分裂,几乎没一个跟他走的,个别几个顽固分子煽动,经褚英一号召,被他们的部下逮了起来。舒尔哈齐的三个儿子、家眷全部被捕。三天后,舒尔哈齐从铁岭返回,一进城就被扣了起来。 事件十分顺利地被平息,汗王却病倒了,他不吃不喝,躺在炕上,唉声叹气,整整两天了,谁劝也没用。尽管他早就知道舒尔哈齐想拥兵自立,但他绝没有想到舒尔哈齐会勾结明廷,暗中通敌,而且竟忍心向亲侄儿下毒手。审案的结果令他触目惊心,舒尔哈齐毕竟是他的一奶同胞啊!手足相残,同室抄戈,这打击对汗王太大了。 孟古去世后,阿巴亥继之为大妃,她急得光流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众阿哥、众大臣在寝宫外面也是急得团团转,进去劝吧,汗王听着心烦,转过身,根本不理。大妃出来了:“二弟,大阿哥,你们倒是想个法子呀,汗王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经不起这番折腾呀。” 穆尔哈齐是汗王同父异母弟,排行老二,所以阿巴亥称之为二弟,他面带痛苦:“大福晋,你有所不知,想我弟兄三人,为报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历尽多少艰辛,方有今日,三弟却干出如此悖逆之事,大哥他怎能不伤心。”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褚英发话了:“八弟,父汗喜欢你,这两天你就多陪陪父汗,一定要想办法让他老人家高兴。” 皇太极道:“哥哥们都没办法,我能行吗?” 代善说:“你行,你人小点子多,父汗就交给你了。” 穆尔哈齐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八阿哥你就试吧。” 皇太极想了一会,他也是实在不忍心父汗再这样折腾下去:“好吧,那我就试看。” 皇太极进入寝宫,来到父汗跟前,见汗王躺在炕上,面带忧伤,脸色憔悴,一副悲痛欲绝之态,他眼泪“刷”地一下便涌了出来:“父汗……” 努尔哈赤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握住皇太极的手:“别哭,别哭,父汗没事,没事。” 努尔哈赤这一劝不要紧,皇太极呜呜地哭出声来。努尔哈赤急了,他挣扎着坐起:“大妃,快给八阿哥拿手巾。别哭了,父汗不要紧。” 大妃递过手巾道:“八阿哥,你怎么哭上了?”她是在提醒皇太极,你是来劝汗王的,不是让你来哭的呀。 “父汗瘦成这样了,还说不要紧。”他抽泣着问一旁的丫鬟,“父汗吃早饭了吗?”大妃阿巴亥比皇太极大两岁,皇太极还不习惯称其为额娘。 大妃当然明白,她主动回答:“没有。” “不吃饭怎么能行,快端上来。” 饭端上来后,皇太极亲自拿着铜匙喂,大妃惊讶地看到,谁说都不好使,谁劝都不吃饭的汗王,在八阿哥的服侍下吃饭了。她心中十分高兴,同时却多了几分醋意:“看来我在汗王心中的份量,还不如这个八阿哥。” 皇太极边喂饭边说:“大哥让我来劝父汗,我想不用,父汗是大英雄,这么点打击就经受不了了?不可能。父汗不过是一时心痛而已。” “八阿哥,你是不知道,我和你三叔从小一起长大,一道起兵,历九死一生,方有今日,可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咳。” “父汗,还记得曹操在铜雀台上的一段明志之言吗?” 汗王答道“记得。” 努尔哈赤最爱读《三国》,以往不论发生什么闹心事,只要捧起《三国》就一切都忘了。皇太极知道父汗的这个习惯,他不硬劝,而是搞迂回战术:“那儿臣今天就为父汗背诵一段。”努尔哈赤点点头,皇太极又喂了几口撂下碗,站起身琅琅背道:“‘孤本愚陋,始举孝廉。后值天下大乱,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欲春夏读书,秋冬狩猎,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不意朝廷征孤为典军校尉,遂更其意,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自讨董卓、剿黄巾以来,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贵之已极,又何望哉?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孤败则国家败矣。’” 皇太极背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汗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重复道:“是啊,‘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孤败则国家败矣。’” 皇太极继续说道:“三叔跟随父汗,奋起于蒿莱之中,东闯西杀,立下汗马功劳,但他自恃功高,欲拥兵自立,这是叛逆之道。如果任其下去,他人效仿起来,建州之内,将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岂不是又要出现‘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建州卫’三卫了吗?那可正中了明国的下怀。父汗,为什么这场兵变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平息?这说明父汗是建州的灵魂,在建州,人们心中只有父汗,父汗应当高兴才是。谁想在建州闹分裂?痴心妄想!” 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你三叔终归是父汗的亲弟弟,手足情深呐。” “父汗,儿臣最近读史颇有所感,有道是自古天家无骨肉。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除掉同胞兄弟,方有日后的贞观之治。倘若李世民不先发制人,任兄长和弟弟胡来,就不会有大唐盛世了。难道李世民就不顾及手足情?但没有办法,王位只有一个,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居之,百姓跟着受罪,国家就会大乱。为了建州的未来,我们绝不能容忍三叔搞分裂。不管是谁,只要他对建州构成危害,就必须铲除他。否则,到时候痛苦的就不是父汗一人,而是建州广大臣民了。” 汗王有些吃惊地看着十七岁的八阿哥:此子文武兼备,见识非凡,将来必可大用。他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皇太极,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父汗今日惩处三叔,于私,情有不忍;于公,铲除了一个叛逆,建州因此而得安,苍生幸甚,建州幸甚,父汗,不是说大丈夫不能怀妇人之仁,是吗?” “好,八阿哥,说得好,大丈夫不能怀妇人之仁。大妃,扶我起来,八阿哥,通知大家,到寝宫议事。” (1)舒尔哈齐排行老三故称三都督。 (2) 黑扯木:地名,在今辽宁抚顺市清原县境内。 第八章 泄私怨五阿哥进谗言,施小慧皇太极博众望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七年,五阿哥以拖克索阿哈逃逸事,心怀歹意,欲借《逃人法》惩治皇太极,为汗王怒斥之。建州全境由此行以丁计田法,凡八年以上阿哈,且无劣迹者,授田以包衣待之。 只要汗王在家,众福晋都必须到寝宫用餐,汗王此时已有女人十位。除了褚英、代善、汤古岱、莽古尔泰等人已有了家室,必须自己起火之外,其余没成家的阿哥们都跟着自己的额娘。寝宫北面大炕上放四张大桌子,女人孩子们团团围坐,热气腾腾,好不热闹。但此时的汗王,并非人们想像的那样,每天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相反,吃穿用住十分简陋,有的福晋一个月连一顿白米饭都吃不上。 经大妃阿巴亥牵线,皇太极于年初娶了一个美人坯子,乌拉纳拉氏。他本应分居另过,可努尔哈赤不放心,仍让他和自己在一桌用餐。汗王的餐桌放在南炕,比妃子们的大四五倍,菜当然也比妃子们好得多。与汗王同桌就餐是大妃阿巴亥,其他妃子们很少能获此殊荣,皇太极还是在额娘怀里时,就一直享受这个待遇,他本人习以为常,别人也都觉得非常自然,衮代却是老大的不自在,因为她曾有过与汗王同桌的待遇。所以,凡是逢这种场合,她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子,吃多了,怕心里堵得慌。菜上来了,她十一岁的儿子德格类不争气,闻着从努尔哈赤桌上漂过来的阿玛尊肉的香味,馋得直流口水。童心无忌,他忍不住用筷子指着努尔哈赤桌上的尊肉,大声喊着:“额娘,我要吃肉。”衮代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照着德格类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也许下手重了些,德格类“哇”地一声哭开了。众福晋们吓得都放下了筷子,一齐看着汗王。努尔哈赤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横,正要发火。皇太极站起来,将尊肉端过去:“十弟别哭,来,吃肉。”皇太极将两大块尊肉放到德格类碗里,将其余的分给了其他阿哥。换任何一个阿哥也不敢擅自将汗王一口没动的菜端走,皇太极却端得非常自然,努尔哈赤不但没生气,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饭正吃到一半,莽古尔泰在外面喊开了:“我庄里的阿哈都跑光了,让我派谁修城?” 衮代刚刚无意间惹了个大祸,被皇太极平息,心中多少有些感激,现在门外又传来了大儿子的声音,惊得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急忙走出去:“五阿哥,喊什么,你父汗正吃饭呢。” “额娘,你不知道,咱们庄上的阿哈都快跑光了,这怎么得了。” 努尔哈赤一听:什么?阿哈跑光了?三福晋,你让他进来。“ 莽古尔泰进屋,先请了安,急得眼睛直冒火:“父汗,我……我庄里的阿哈都跑光了,怎么办呐?” “跑了多少?” “三百多。” 努尔哈赤大吃一惊:“这么多?怎么跑的?跑哪去了?快派人抓回来呀。” 莽古尔泰一着急,甩开了大鼻涕:“儿臣知道怎么跑的?又怎么知道跑哪去了?抓?上哪去抓呀?” 努尔哈赤下炕:“八阿哥,你立即通知众大臣到寝宫议事,这些阿哈逃不多远,马上派兵追逃。” 原来,努尔哈赤为了平定女真各部,实行远交近攻之策,对明朝称臣纳贡十分恭敬,但为了防备抚顺明军来袭,在今天朝议上,他决定修筑建州三关,并要立即动工,各牛录按每十人摊工一人,三天内务必到位。 众贝勒大臣到齐后,努尔哈赤道:“五阿哥,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父汗今天下令修关,儿臣不敢怠慢,回到家中立刻布置,谁想到几个庄里的七百多阿哈跑得就剩下不到三百个了。” “什么时候跑的?” “听家人们说,从前年开始就不断有阿哈逃跑,大批跑是去年年底的事。” 努尔哈赤眉头皱得紧紧的:“你早干什么了,都两个多月了,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道?废物!” 莽古尔泰低下了头,他平日里贪杯,很少顾及庄里的琐事。 穆尔哈齐大声道:“汗王哥哥,我庄上阿哈也逃得剩不几个了。” “你那也有跑的?” 代善在下面悄声嘟囔着:“何止是二叔,谁庄上没跑的呀?” 努尔哈赤眼睛一瞪:“二阿哥,有什么话大声说,在那嘟囔什么?” 褚英鼓励道:“这是朝议,有什么话,你要直奏。” “父汗,我是说谁庄上没有跑的,不过是不敢说罢了。” 努尔哈赤已经觉察到异常,他骂道:“混帐东西,有什么不敢说,谁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我要说了,父汗可不要生气,都跑父汗那去了。” 穆尔哈齐仗着自己是汗王的亲弟弟,他大声嚷道:“汗王哥哥,二阿哥说得对,都跑你那去了。” 汗王的脸真有些挂不住了,藏匿他人逃奴是一种犯罪行为,他脸色变得铁青:“八阿哥,怎么回事?” 皇太极虽已成年,但还和父亲在一起过,努尔哈赤的田庄仍由皇太极管理。皇太极从容答道:“父汗,自从我们黄旗实行授田后,各拖克索确实收了许多不知从何处跑来的阿哈。” “为何不报?” “儿臣报过,且不止一次。”努尔哈赤想起来了:对,八阿哥报过,几年前就报过,因为不是逃走,而是逃进,没当回事,况且谁知道这些奴才是从哪跑来的。他还清楚记得八阿哥为此事专门写过一个奏章。猛然间,努尔哈赤意识到,今天的事已不是单纯藏匿逃奴,而是涉及到今后如何治理国家的大问题,他悄声吩咐身边的护卫:“传苏达剌来见。” 莽古尔泰从小没少挨父汗责罚,他对父汗偏爱皇太极早就不满,现在可算抓住了一个机会:“父汗,藏匿他人逃奴一个当鞭刑三十,八弟藏了这么多,该如何处罚?” 努尔哈赤直盯盯地看着莽古尔泰:“照你们刚才所说,八阿哥起码藏匿了一千多,一个三十鞭子,一千个就是三万鞭子,别说三万鞭,就是三百鞭,八阿哥还想活吗?这下你这个当哥哥的解恨了?” 莽古尔泰说话从来不顾轻重:“儿臣不是那个意思,但藏匿他人逃奴,若不治罪,日后他人效仿起来,不乱套了吗?” “那你说该怎么治罪?” “父汗常常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努尔哈赤看出来了,莽古尔泰是要抓住今天这个把柄,狠狠整治一下皇太极,丝毫不念手足情意,他怒喝道:“你个混帐东西,别说你弟弟此番藏匿逃奴事出有因,就是真的犯了罪,你当哥哥的也应护着些才对,你可倒好,非要将自己的弟弟整死不可。” 莽古尔泰哭丧个脸:“父汗,你偏心,我有错时,说打就打,说罚就罚,八弟有错了,你就护着。” 努尔哈赤气得一拍炕桌,大骂道“混蛋,你一拳将礼敦的亲孙子眼珠子打出来,不该抽你?你放火烧官家盐铺不该抽你?你有错时,八阿哥都想方设法替你瞒着,如今,弟弟有事了,你却火上浇油。我来问你,你知道你庄里的奴才们为什么逃跑吗?你又知道这些奴才为什么都跑八阿哥那去了吗?” 莽古尔泰被问住了,张个嘴说不出话来。努尔哈赤问众人道:“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回答:“不知道。” “额尔德尼。” “臣在。” “我记得当初八阿哥写了个奏章,是吗?” “汗王记忆惊人,没错,八阿哥当年的确写过一份奏章。” “奏章还在吗?” “在。” “好,取来。” 额尔德尼当莽古尔泰告状时,便已感觉到味道有点不对,他悄悄命书办将奏章找了出来。汗王这边话音刚落,他立刻递上去:“汗王,是不是这份?” 汗王仔细看了一遍:“正是。”他将奏章推到桌前边,“大学士,你把奏章念给大家听听。” 奏章本是额尔德尼手笔,至今记忆犹新,他念道:“父汗:儿臣再叩。昨夜,因苏达剌处置不当,尼玛兰城再度发生大规模暴乱,三百多阿哈一起逃亡,儿臣亲赴尼玛兰城予以平息,暴乱因擅杀阿哈所致。现建州境内,庄主们视阿哈为草芥,擅杀现象十分严重,以致常常引起骚乱和逃亡,迫使我们不得不投入极大的精力加以镇压,其投入远远大于阿哈的劳作所获。头些年,一个阿哈可换牛马二十余头,现在阿哈增多,但也可换牛一头。每个阿哈均是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之所得,代价极大。押到建州,目的在于为我所用。战马、阿哈,一个用来征战,一个用来劳作,作用是一样的。一匹战马,我们能因其偶发劣性而杀之吗?所以对阿哈也不能偶因小错轻易杀之,我们能爱护战马,为什么不能爱护阿哈?当然,对敢于带头谋逆者,还是要格杀勿论。 因此,儿臣以为: 一、要采用汉人庄园的办法,将田交给阿哈耕种。十六岁男子为丁,授田五十亩,十六岁以下或女子为口,授田二十亩。所打谷物,八层上交,二层归已,官家不再供应农具,由阿哈用,所留部分到市上换取。 二、阿哈不再集中居住,按十三人为一庄,分而治之,从十三人中选出能者为庄主。自行建屋,可有妻室。如此,按户收其所得,所获必丰。 三、对阿哈中优绩者,可脱其隶籍,按诸申待之。以上条款,叩请父汗裁之。 皇太极 癸卯年六月初十 额尔德尼念完,努尔哈赤面带微笑,他手捻佛珠,徐徐而言:“八阿哥的这个奏章,涉及到了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我们今后应如何对待阿哈。阿哈是你们的财产不假,但他们和别的财产又不一样,奴才们有思想,有主意,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阿哈。你虐待他,打杀他,他能不跑吗?大学士,记得你前些日子给小阿哥们讲了一首诗经上的《硕鼠》,其中好像有一句叫什么‘适彼乐土’,你念给大家听听。” 额尔德尼道:“是,汗王。各位爷,这是一首描写百姓不堪主人盘剥逃离主人寻找乐土的故事。其中有这么几句: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意思是说,我发誓一定要离开你,到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去,那里才是我最理想的归宿。” 努尔哈赤道:“听到了没有,阿哈们发誓了,一定要离开你们,要去寻找乐土。你们要是不改变对阿哈的态度,他们一个个就都得逝将去汝,去寻找像八阿哥庄园那样的乐土。” 费英东今天一直在沉思,听到这,他说话了:“汗王说得对,臣的田庄悄悄地按八阿哥的方法办了,近两年来也不断有些阿哈逃来。” 汗王笑道:“噢?你跟得倒是满快。说说看,实行授田后,尝到了哪些甜头?” “汗王,这个办法非常之好,奴才们不用人看着,自己主动劳作,起早爬半夜地干,以往一亩地打百八十斤,去年打了三百多斤,翻了两番还多。 穆尔哈齐惊讶地问道:“真的?一亩地能打三百多斤?” 费英东笑道:“听一个阿哈说,他今年一亩地准备打四百斤。” 众人惊呼起来:“四百斤?那一亩就能顶四亩半,烧酒就有粮食了。” 汗王悄声问护卫:“苏达剌到了没有?” “到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传他进来。” 今天的苏达剌变化可大去了,原来黑瘦的脸宠变得红光满面,麻杆似的身材,发福地胖了一圈。上好的苏绸马褂,外面套了一件深兰浅黄花的马甲,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肩头上的那只海东青,银灰色的羽毛,油光锃亮,双爪扣在苏达剌肩头的垫肩上,一双环眼,透着机敏和凶残。进宫之前,他掏出一块肉干儿,往寝宫房顶一指,将肉干抛了上去,那鸟双翅一抖,一口将肉叼住,飞上了房顶。进入宫内,大家一愣:这是苏达剌吗? 汗王也纳闷:“苏达剌,一年多不见,你发福了。” 苏达剌单腿跪地:“给父汗请安。” “我问你,我们拖克索收了多少逃奴?” 苏达剌瞅着在座的各位,从怀里掏出几条细麻绳,他查着上面的扣结:“一千三百二十五人。” 众人一阵喧哗。汗王也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 “自打八阿哥搞了以丁计田,第二年一打春,就不断有阿哈往我那跑,八阿哥告诉我,对阿哈们要抚之顺之,不许擅杀。杀不行,赶又赶不走,送又不知往那送,只好收下。我那有的阿哈都开始养阿哈了,我也不管,反正秋天时你把粮食交上来就行。” “现在,你那还有没有跑的?” “也有,去年秋头子就有个跑的。那是我去老爷沟,还没吃饭,就来个叫刘二狗的阿哈告状,说是一个姓冯的偷他的女人,要我给他作主。我一听这屁档子事,就没想管。这个刘二狗寻死觅活的,赖着不走,说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些个汉人,真他妈难调理,一个女人,偷就偷了呗。可我看那个刘二狗的样,我要是不管,他非撞死在我面前不可。我寻思,你可别死,你一死,我不又少个阿哈?好吧,我就给你出出这口气。 第二天,我悄悄蹲在他家的房根儿。嘿,大白天的,姓冯的这小子还真来了,这对狗男女,炕也不上,衣服也不脱,那女人扶着锅台,褪下裤子就干上了。没等他们办完,我就叫小的们冲了进去。这俩个家伙,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我将他俩带到了地头,扒了他们的衣服,把鞭子交给了刘二狗,姓冯的叫人家这顿揍。大白天的你不好好干活,扯他妈混犊子,我告诉他,要是再叫我逮着,就把你鸡巴割下来喂海东青。后来这个姓冯的跑了,跑就跑了,反正阿哈我有的是。你们猜那些汉人说我什么:包青天,包大人。“ 苏达剌的一番话,引起一阵阵哄笑,汗王道:“看起来,你一天还很忙。” “要说忙,也不太忙,可每天都有事,没完没了,争地的,偷东西的,偷人家女人的。我呢,三天两头下去,各庄走走,有案子或罚或打,随时就办了。剩下的时间就伺候我的海东青,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提溜个鞭子站地头了。父汗,你看我这只海东青。”说着他一打口哨,那只海东青竟破门而入,飞进寝宫,落在了他肩头。 汗王此刻哪有心思看他的海东青,他一声长叹:“看来我们都是只知征杀,忽视了政务啊。” 努尔哈赤看着站在地当中的苏达剌道:“你倒象个北京城里的公子哥了,就是岁数大了点。差当得不错,父汗要奖赏你。” “不,不,没我什么事,全是八阿哥的主意。” “跟大学士要个识字的,别再靠绳子记事了。回去以后,马上将阿哈的数点清,凡在以丁计田以后跑到我处的阿哈一律调出,修建三关。我看一千多人足够用的,各牛录就不用出人了,三关修成后将这些阿哈遣还原主。下去吧,喂好你的海东青,给父汗打几对好鹿茸。” 一听说不用各牛录出人,众人都松了口气。 费英东建议道:“汗王,尼玛兰城授田一事,乃兴邦固民之举,应在建州全境推广之,凡我建州诸阿哈,时间达八年,且无造逆劣迹者可脱其隶籍,比造民户管理,其子有勇力者,可征为兵勇。” 汗王道:“臣弟所奏极是,就这么办。但刚俘获来的阿哈还要按原制安置。以后凡受虐待的阿哈可以状告其主,若所告属实,可以改适他主,不算逃亡。另外,我们也应有一支真正的军队,不能总是这样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三关修成以后,总要有人把守,与叶赫接壤处必须屯兵。养活一支军队,就需要粮草银两,八阿哥,你是负责内政的,近期内你要尽快凑足一万两银子,想办法从各马市多购些铁器,再打造出两千副盔甲来。” 皇太极道:“请父汗放心,不出三个月,两千副盔甲就可交付使用。” 努尔哈赤连声赞道:“好,好,好啊,八阿哥真是我建州的好管家。” 皇太极对莽古尔泰刚才的态度心怀忌恨,但他表面装得十分诚恳:“父汗,孩儿犯有藏匿逃奴之罪,请父汗惩治。” 费英东急忙道:“八阿哥不但无罪,而且还有功,以丁计田开建州革故鼎新之先河,应重赏。” 努尔哈赤却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五阿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父汗偏爱八阿哥。其实,手心手背都是父汗的心头肉,八阿哥支撑内政这么个大摊子不容易。我们在前方打仗,非常重要的是要有好刀好枪和充足的粮草。刀枪这些东西我们不能煅造,只有想方设法到明人的马市上去搞,有时要冒很大风险。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方方面面十分繁杂,我们必须有一个能保障供给的充足后方,没有这样的大后方,我们靠什么在前方打仗?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今天我叫八阿哥凑一万两银子,你能吗?别说一万两,两千两你能凑足吗?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人心齐,泰山移,你这个当哥哥的要有个哥哥样,要多替弟弟着想,不要和弟弟争风吃醋,记住了吗?” 莽古尔泰满脸通红,他低头应道:“孩儿记住了。” 努尔哈赤对莽古尔泰今天非常宽容,因为就在刚刚不久前的一次战斗中,努尔哈赤被敌人包围,莽古尔泰拼死冲进重围将父汗救了出来。莽古尔泰打仗还是个好样的,对父汗,他是个真正的孝子。 皇太极道:“孩儿毕竟有藏匿逃奴之罪,重赏儿臣不敢当,倒是应该受罚,自我们田庄计田以来,收获颇丰,可拿出一千石粮草分给大家,以补大家逃奴之损失。” 努尔哈赤看着自己的爱子,更多了几分赞许:“这些事你看着办。” 穆尔哈齐一听说皇太极要分给大家些粮草,急忙凑上前来:“我的小八阿哥,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我家连喂马的草料都快没了,要是分的话,二叔求你多多关照,我这里给你叩头了。”说着真的要下跪。 努尔哈赤喝道:“二弟,你胡闹,起来,不成体统。” 穆尔哈齐半蹲着身子:“小菩萨,你父汗我那汗王哥哥不让跪,二叔哈个腰,就算是这么个意思了。” 众人哈哈大笑。 第九章 大阿哥执政施暴虐.皇太极直言废储君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与朱秀海的《乔家大院》、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古龙的《欢乐英雄》一同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褚英为政,与众阿哥及五大臣不睦日甚,汗王避众人之一时之忿,暂夺其职。褚英不解父意,蒙冤发怒至狂,咒其父兄,终遭圈禁,万历四十三年闰八月二十二日惨遭处死,年仅三十有六。 万历四十年六月初一,努尔哈赤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委军政大权于大阿哥褚英,皇太极则继续辅佐汗王主理内政。 第二天, 褚英在大贝勒府大摆宴席, 以示庆贺。皇太极备了一分厚礼带着鳌拜和张秉一到了大贝勒府。只见府门内外张灯结彩,大门敞开,门外光马就有近百匹。 他走进西屋,人们正喝得高兴。南北两面炕上各放了五张桌,每张桌挤着六个人。地下一个大火盆,炕上各放两个小火盆,烘得整个屋子热气腾腾。褚英此时就穿了一件贴身小汗衫,坐在南炕中间的一张大桌旁。和他一桌的有穆尔哈齐、巴雅剌、费英东、安费扬古等。代善见皇太极进来,第一个大声喊道:“八弟,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来?” “我去了趟北门外铁匠炉,看看还能赶出多少盔甲,好给大哥多备下几副。” 褚英道:“八弟真心办差,来,到大哥这来,大哥给你满上。”他招呼着,指着安费扬古的下首。这张大桌能坐八个人,但加上皇太极才六个。褚英给皇太极倒了满满一碗:“来,八弟,咱哥俩喝一个。” 褚英端着碗举到皇太极的面前。这一碗酒,足有半斤。皇太极要是喝下去,立刻就得趴下:“大哥,我不喝酒,一下子可喝不了这么多。” 褚英大声道:“咱建州爷们哪有不会喝酒的,你得练啊。好,那你就少喝点,大哥我先喝了。”褚英双手捧碗,咕咚咚几口就喝了进去。皇太极皱着眉头不得不喝了一大口,辣得他脸通红,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褚英大笑着撕下一块鹿肉:“八弟,吃块肉压一压。” “大哥,我给你带来了一副银鞍,”皇太极朝外喊了一嗓,鳌拜捧着鞍子走了进来。这副银鞍正是皇太极比武时赢的大白马所配之鞍,鞍骨架里里外外都包着银,鞍桥正面嵌着双排金钉,在灯光的照耀下光芒四射。皇太极接过银鞍十分庄重地捧到褚英面前:“大哥,这是弟弟的一片心意,请笑纳。” 在建州,人们家中都养着马匹,少则十几匹,多则几十匹。常言道:买得起马就配得起鞍,一副好马鞍,在女真人的眼里,是很贵重的礼品。褚英见弟弟将如此珍贵之物作为贺礼,不禁大喜。他端起酒碗,朝皇太极一示意,又喝了一大口:“八弟,你心里有我这个大哥,好,大哥心里有数,不象有些混帐东西,本贝勒今天如此高兴,他们连个影都不见,连个屁也不放一声。”在座听出来了,他这是在骂额亦都、何和礼等人。 代善劝道:“大哥,说这些干啥,扫兴。”他不劝还好,这一劝反倒把褚英的火勾了起来。 “不说这些说什么?”褚英索性将小汗衫也脱了下来,一拍胸脯:“妈的,本贝勒自幼跟父汗出生入死,能有今天也是用命换来的。” 皇太极仔细看去,大哥胸前刀伤累累,最长的一个伤疤有一尺多。 “想当初,本贝勒十八岁第一次出征,我与五叔率兵一千,征讨安楚拉库,一夜之间横扫二十个屯寨,俘获人畜一万多,父汗赐号洪巴图鲁。乌竭岩一战我们中了布占泰的埋伏,众将无不心惊胆战,本贝勒拼命冲杀,血染战袍啊,才有了三千胜一万的奇迹。乌拉统兵博克多不自量力,竟敢跟我较量,不到三个回合,便被我砍于马下。他儿子挥刀来砍,我用刀一磕, 这小子的刀便飞上了天,结果也被我拦腰斩断。那小子的血真冲,扑的一下喷了我一脸。”褚英说得兴起,索性站了起来,连说带比划,仿佛博克多就在眼前。 费英东、扈尔汉二人听着不是滋味了,心想:“什么?众将无不心惊胆战,岂有此理。明明是我等率先冲进敌阵,活捉了大将胡里布,怎么这功劳都成了你一个人的了,真是贪天之功攫为己有。”二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费英东眉头一皱,把已经端起的酒碗往下一蹲,不喝了。这一蹲,声大了点,褚英一愣,见费英东阴沉个脸,当众给自己难堪,不禁怒从中来:“怎么,你敢蔑视本贝勒?” “蔑视罪名,末将担当不起。”费英东一声冷笑:“乌竭岩一战,乃我建州将士浴血奋战,一千英灵壮烈捐躯,才转败为胜,我们为将者,不过是其中区区一员而已。”费英东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褚英生性暴躁,加之又是酒后,哪受得了费英东的讥讽,此时已是怒火万丈。他冲过去,一把揪住费英东的前胸:“你,你放肆!” 费英东蹦了起来,抓住了褚英的手碗:“大贝勒,你撒手!”两个人僵持在了炕上。 众人见状,这还了得,要是桌子一掀,可就乱套了。 代善劝道:“二位息怒,今天高兴,千万别伤了和气。” 皇太极见事不妙,忙悄声命令鳌拜道:“快去报告父汗。” 褚英平时对父汗器重五大臣就来气,现在借着酒劲便一股脑发泄出来:“什么他妈的五虎上将,我看是五鼠小将,敢跟本贝勒比试比试吗?” 安费扬古在旁一听,怎么着?原来你褚英如此小看我等。他大声喊道:“费英东,你就和他比试比试,让他尝尝我五虎上将的厉害。” 费英东道:“好,那就到院子中去。” 两个人蹦下炕,费英东边走边将上衣脱光,在院中便支开了架子。东西屋的人都跟了出来,一百多人围成了个大圆圈。安费扬古帮着打圆场:“别挤别挤,往后靠。”赫赫威严的贝勒府此时竟成了打把式卖艺的杂耍场。 别看褚英比费英东小了十七岁,论起来,褚英还是费英东的岳父。努尔哈赤为了表示对费英东的信爱,将自已的孙女,既褚英之女嫁给了他。现在可倒好,二人酒劲一上来,什么亲情友情全都抛到了一边。褚英仗着自已年青,根本没将老姑爷费英东放在眼里。费英东虽四十有五,但勇力不减当年。褚英求胜心切,一上来就想几下将对方解决掉。他右手一涮把,将重心放在了左脚,并以左脚为轴,变脸,转身,右手顺势抓住了对方的腰扎,一个大蹩子就想把费英东扔出去。褚英这招,快、猛、狠,换个人,立马就得被扔出一丈多远。可费英东是何许人也,是有着万夫不当之勇,能拉开十石硬弓的建州五虎上将,他站在褚英的后边如同一座山。面对费英东这样的对手,褚英如能在运动中找到空当,借对方之力,以四两拨千斤,也许还有胜算的可能。但用这种蛮力气,显然是极大的失策。费英东抓住褚英的右手腕,用力一捏,褚英便感到了“五鼠”的厉害,抓着腰扎的手,当时就松开了。费英东双手用力一倜褚英的臀部,大喝一声:“去吧。”褚英也是酒喝得太多了,头重脚轻,脚下没根,一个狗抢屎摔倒在地。按规矩,费英东应冲过去摁住褚英的双肩,将对手彻底制服,这才算取得最后胜利。但他没扑上去,拍拍手,面带微笑的在那看着褚英的狼狈相。安费扬古哈哈大笑:“让你尝尝五虎上将的手段。” 代善见哥哥败下阵来,大吼一声蹦进圈内:“费英东,我来和你会上一会。”他将上衣一脱,扔在地上。 正在这时,就听门口处一声大喊:“住手!”大家朝门口望去,只见汗王带着额亦都、何和礼、大学士等十几位大臣怒气冲冲地站在了那里。费英东知道自己莽撞了,连忙跪下。褚英气得脸已变色,跪下后直挺挺地喘着粗气,众人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汗王走到二人跟前:“你们,你们……”汗王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一个执掌建州军政大权的大阿哥,一个堂堂的佐政大臣,在此学市井无赖争斗,真是荒唐之极!混帐之极!你,”他指着大阿哥:“你身为太子,酒后无德,侮辱大臣,他是鼠,你是什么?为父再三告诫你,不要饮酒,不要饮酒,你不但饮,而且大饮特饮,饮到乱了规矩的地步。”说着他举起鞭子,劈头向褚英抽下来。 皇太极上前一步,挡住了鞭子:“父汗,大哥和费英东将军不日就要率军出征,现在鞭刑,于军不利,况且今天是酒后失态,还望父汗原谅。” 众人一齐求情:“请汗王饶他们二位一回。” 汗王见鞭子是抽不成了,他命令身后的亲兵:“把他们俩人扔进西大狱,饿他们一天。武拜,你去看着他们,看谁敢去送饭!”努尔哈赤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返身向大门走去。 褚英穿上衣服,恨恨地在内心发誓:“五鼠之辈,吾誓杀之!” 万历四十年七月十八,褚英第一次以太子身份率建州精兵三万,出旺清门,沿辉发古道,浩浩荡荡,直逼乌拉城,想一举灭了乌拉,以此来巩固自己太子之位。结果因立功心切,轻敌冒进,中了敌方埋伏,阵亡一千三百余人,伤两千余人。以四旗军的作战速度,其它三旗的援军很快就应赶到,但因大雨滂沱,河水猛涨,援军至少耽误了半个时辰。援军到后,拼命厮杀,转败为胜,但褚英所部,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他回到中军大帐,一腔怒火都撒在了诸兄弟和五大臣身上:“尔等行动迟缓,贻误战机,造成我部重大伤亡,你们知罪吗?” 皇太极第一次随军出征,他和众贝勒大臣一起挨训,他看到大哥的脸色气得都变了形,大家都一言不发。沉默是无声的反抗,褚英见一个也没有出来认错的,更是大为光火:“我知道,你们没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但这是父汗的信任,今天这事必须整个明白!” 额亦都觉得褚英太偏激:“大贝勒,你应就事论事,别把事情扯远了,在拥立你为太子一事上,我们五大臣是一致赞同的,怎么能说没把你放在眼里?”额亦都作为五大臣之一,在建州中最具威望,也是汗王最信任的人,褚英要想当好这个太子,与他搞好关系极为重要。但褚英一旦发起脾气,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什么解恨就说什么,全然不顾后果:“额亦都,你不要倚老卖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你口口声声将我放在眼里,上月,尔等征讨渥集部虎尔哈,俘获二千人,招抚各路五百余户,尔等直接将其交给父汗,试问,你这是将本贝勒放在眼里吗?” 额亦都一时语塞:“这……这……” 扈尔汉早与褚英有隙:“大贝勒,莫非我等将战场所获上交给父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扈尔汉被汗王收为养子,所以称努尔哈赤为父汗,他的这句反问带有极大的挑战性。 褚英这口气憋了二十余天,此时已怒不可遏:“扈尔汉,你算他妈的什么东西,敢跟本贝勒如此讲话,左右,先把他给我掌嘴十个,然后本太子再告诉他有什么不妥。” 扈尔汉大怒:“你敢?” 褚英一声冷笑,亲兵们上去就将扈尔汉团团围住,摘下他的头盔,啪、啪、啪,真的结结实实的掌了十个嘴巴。打得扈尔汉满嘴鲜血直流,气得扈尔汉哇哇乱叫。他幼年与父跟随努尔哈赤,身经百战,为建州立下汗马功劳,被汗王收为义子,汗王爱之胜如己出,哪里受过如此屈辱。亲兵们手一松,他“嗖”地拔出刀,朝自己的脖子便抹。皇太极一看:这还了得,他急忙抓住扈尔汉的手,将刀夺下:“虾哥不可胡来。”(虾:满语侍卫之意,因扈尔汉曾是汗王侍卫,人们都称之为虾阿哥)众人一齐劝阻,扈尔汉才强咽了这口气。 褚英火气冲天,他把头盔往案上一掼,跳上帅椅,一脚踏在帅案上,怒指扈尔汉:“你休想以死要挟,我告诉尔等,只要我在这个位子,就不能当傀儡。你不是问我有什么不妥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父汗既已委政于我,凡事就应先报于本贝勒,由我视情况重要与否,再酌情向父汗禀报,否则,要我这个统兵贝勒有个鸟用?尔等隔着锅台上炕,就是不妥,本贝勒就不能容你们。” 褚英的这番话一下子点中了要害,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额亦都早就看到了委政于褚英的弊端,如果汗王真的想将权力全部交给太子还好,但对于一个春秋鼎盛刚过天命之年征战了一辈子的努尔哈赤来说,这可能吗?况且,褚英毕竟年轻,缺乏经验,需要汗王掌舵,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现在就将自己看成了汗王,不又是‘两头政长’了吗?但这些话,他没法跟褚英讲,他真的想好好辅佐大阿哥,于是他压了压火,心平气和地对褚英道:“大贝勒请息怒,还请坐好讲话。” 褚英也觉得有些失态,“哼”了一声,坐回到帅椅上。 额亦都继续说道:“大贝勒现在只是太子而已,尚未继承汗位。如果现在您就是汗王,那么为臣当然要先向新汗禀报。但只要汗王还在,我等还是要向汗王禀报的,还请大贝勒谅之。” “额亦都,你休要拿父汗压我,更休想离间我父子之情。军政之事,尔等必先禀报于我,由我再禀报父汗,这是规矩,若要再犯,决不轻饶!” 额亦都非常理解褚英的心情,但他却在内心中一声长叹:“大阿哥休矣。尔之身汗王骨血,尔之位汗王所封,现在,因一些皮毛小事和汗王争高低,此舒尔哈齐之覆辙也。世上的事哪里会掰扯得那么清,你仅是个太子而已,毕竟不是汗王。汗王本来对你就不太放心,想让你在这个位子上多历炼历炼,你只有在众阿哥、众大臣之间处理好各种关系,才有可能顺利继承汗位,按今天这个样子下去,太子之位就很难保了。”看褚英现在的脾气,他真不敢想,一旦被黜,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褚英哪里会想到这些,他真想在太子位上干出点名堂来给父汗看,一个心眼的寻思要‘在其位谋其政’,尽快在众人面前树立起威严:“尔等今日贻误战机,致使黄旗军伤亡惨重,本贝勒统兵,功必赏,罪必罚,二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各罚银五百两,马五十匹。五大臣等各罚银三百两,马三十匹。今日战场所获及所罚之物,一律归黄旗军所有,用以补充黄旗军今日之损失。今日之罚,乃略示惩戒,今后凡贻误战机者,严惩不贷。” 众人谁还敢吱声,但心里都在想,这不是借机中饱私囊吗?待班师后见汗王再说。褚英见没有反映,以为今天的下马威已经奏效:“今天我与尔等要约法三章,左右,笔墨侍候。” 书记早有准备,很快在每人面前摆好一张已拟好的条文,上面真的写有《约法三章》四个大字,下面则是条款: 一、凡军中要务,必先报之于大贝勒,然后由大贝勒视其轻重 缓急,再禀报汗王; 二、众阿哥、众大臣必须服从大贝勒的命令,违令者严惩不贷; 三、众阿哥、众大臣须绝对忠于大贝勒,如有二心,神灵有知, 必遭恶报。 再下是落款处。众人看罢,哭笑不得,额亦都首先道:“我等签就是了。”褚英接过众人签完字的纸片子,一腔怒气才稍稍平息,他口气缓和了许多:“本贝勒虽嫉恶如仇,也同样宽仁博大,从不吝啬金钱,凡忠于本贝勒者,一旦本贝勒正式继承汗位,必将重用,而视本贝勒为傀儡者,决不会有你好果子吃,轻者夺其财产,重者治罪,三叔的结局就是不忠者的下场!”几句话说得冷冰冰,阴森森,众人听了心都凉到脚跟。 当晚,众人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费英东帐中,其中还包括代善。 扈尔汉当然首先发话:“额亦都,费英东现在不好说话,你不能不说,今日之事,当如何了断?” 额亦都一片息事宁人的态度:“大贝勒一时发怒,咱们何必与之计较,况且它日大贝勒真的为君,罚也罚得,打也是打得的。” “我倒不是计较他今天掌了我几个嘴巴,他如此待我们这些臣子,不知别人,我是实在不堪忍受。” 费英东道:“扈尔汉所言不无道理,大贝勒性格如此暴烈,日后我等如何事之?” 安费扬古一言中的:“关键是汗王春秋鼎盛,汗王之命,我等能不遵之?大贝勒这样挑起毛病来,我等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一命呜呼了。” 代善却道:“将士出征,家人皆盼有所收获,今两手空空而返,如何向家人交待?” 安费扬古想着在大贝勒府褚英称五虎上将为五鼠时的情景,气就不打一处来:“大贝勒不但性情暴烈,更要命的是心胸狭窄,硬逼着我等写什么约法三章效忠书,真是岂有此理!” 还是额亦都比较公允:“大贝勒初登太子之位,摆不正自己的位子,他以为自己现在就是汗王了,步子急了些,也许慢慢会好的。” “我看未必,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大贝勒现在仅仅是太子,将来真的继承汗位,脾气会更大。”费英东反驳道。 额亦都点点头,表示赞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泄着对褚英的不满。 皇太极道:“我看这样,回去后咱们一同面见父汗,让父汗作主就是了。” 额亦都道:“如此,我等可就是联手状告大阿哥。” 扈尔汉站起身:“顾不得许多了,先保命要紧。” “对,先保命要紧。”众人异口同声。 七天之后,褚英率大军从乌拉无功而返,一路上,他恨恨不己,因一时怒起,竟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个亲兵一刀劈成了两半。众将无不变色,一个个噤若寒蝉,皇太极心中叹道:“大哥所作所为与桀纣有什么两样,我建州军政大权岂能让这样的人执掌?” 回到赫图阿拉,已是亥时过半,众人按褚英命令,都各自回家歇息。皇太极本想去父汗处,但天太晚了,只好明天再说。没想到他刚要躺下,父汗却推门进入屋中,皇太极大吃一惊,再看父汗身后,一个人也没带,他急忙给父汗跪下请安:“儿臣本想去宫中拜见父汗,怕惊扰父汗,请父汗恕罪。” 努尔哈赤道:“起来吧,发生这么大的事,父汗能睡着吗?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皇太极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陈述一遍,努尔哈赤边听边点头,八阿哥所说与他掌握的情况没有丝毫出入。努尔哈赤极其伤心:“大阿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像是问皇太极,又像是自言自语。 “父汗别难过,看来大哥还得再磨炼一番才行。” 努尔哈赤长长地出了口气:“八阿哥,你说应该怎么办?” 皇太极在父汗面前十分坦诚:“父汗,儿臣看大哥现在这个状况恐难当重任。为君者应该有父汗那样博大的胸怀,要广交天下英雄豪杰,应德行高远,其品格应为众人所折服,应是大家崇拜的楷模,应如北斗,众星自然拱卫之。大哥想立威,想迅速获得父汗一样的威望,但立威首先要立德,无德而威为暴。执政两个月多一点,就丧失人心到这个地步,若继续执政下去,我建州怕是要四分五裂。” “有这么严重?” “五大臣已经明言,决不再听令于大哥麾下。若大哥继续执政,他们极有可能离我们而去。” 努尔哈赤默默点了点头:“那样的话,父汗多年开创的事业就毁之一旦了。” “所以,父汗,大哥不能继续执政下去了,再有,请恕儿臣直言,以后千万不要再搞委政于谁了,如此委政,众人在父汗和委政者之间很难作人,搞不好还会发生这样的纷争。” “父汗何曾不知道委政于你大哥的弊端,但父汗毕竟老了。” “父汗可责承众兄弟轮流执政嘛,重大事情父汗在上面掌个舵就行了。” 努尔哈赤掂量着皇太极的建议:“这倒是个好办法,一来父汗可以从繁忙的国事中超脱出来;二来你们这些阿哥也能可以得到锻炼的机会;三嘛,父汗也可以在一旁观察你们的治国才能。好,好办法,今后就这么办。” 努尔哈赤从皇太极处返回寝宫,五大臣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他们担心明天早朝一些话没法说,便连夜聚到了一起。汗王前脚刚迈进门槛,扈尔汉便‘扑通’跪倒在地,叫了一声“父汗”便放声大哭,汗王见扈尔汉这般模样,才知道虾阿哥确实受了极大的委屈。事情可能要比自己想像的严重得多:“虾阿哥,起来说话,父汗替你做主。” 扈尔汉将全部经过哭诉了一遍。努尔哈赤问道:“约法三章何在?” 费英东道:“原文在大贝勒手中,但我这有抄写的一份。” 汗王接过来,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荒唐!大阿哥视国政为儿戏,刘玄德能三顾茅庐,诸葛亮能七擒孟获,为政者岂能如此对待自己的部下。” 扈尔汉向前跪爬几步,抓住了汗王的衣角:“父汗,儿臣再也不敢在大哥麾下听令了,否则,说不定那天就见不到父汗了。” 众人一齐跪下:“我等亦不敢听命于大贝勒麾下,请汗王明断。” 汗王沉思了好长时间,五大臣的态度非常明显,大阿哥已是众叛亲离,再让他带兵已不可能:“好吧,你等都起来,我不让大阿哥带兵就是了。”众人走了之后,汗王心中掀起了波澜,他对着镜子看着如霜的两鬓:“大阿哥呀,大阿哥,你怎么可能蠢到这种地步!” 这一夜,汗王没合眼。第二天天刚亮,他吩咐贴身侍卫阿敦:“传大阿哥来见。” 褚英跨进内室的门槛,跪下请安。汗王看着眼前这个爱子,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他们姐弟三人跟我受了多少苦啊。起兵之初,东果五岁,褚英三岁,代善刚满月。族人见我反明,恐遭牵连,几次欲加害于我,姐弟仨被一次次的藏在大板柜里,有一回,差点没把孩子们憋死,也许,大阿哥的性格是这种环境造成的吧,可代善怎么不这样啊?想到这,他竟觉得对褚英有几分歉疚:“大阿哥,起来说话吧。”声音中一时充满了爱抚。 “你看看,”他拿着那个约法三章,“你都作了些什么?” 褚英立刻明白了,这是恶人先告状,他觉得自己浑身是理:“父汗,他们贻误战机,儿臣对其略示惩戒,难道有什么不妥吗?扈尔汉目无太子,公开顶撞我,掌他的嘴,有什么不妥吗?儿臣要求他们按规矩办事,必须忠诚于儿臣又有什么不妥吗?恶人先告状,他们根本就没将父汗册封的太子放在眼里,瞧不起我这个太子,就是瞧不起父汗!” “大阿哥,你懂得什么叫恩威并重吗?你懂得什么叫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吗?你懂得什么叫欲速则不达吗?你毕竟不是父汗。父汗指挥他们可随心所欲,你却得慢慢来。现在可倒好,搞得人家宁死不愿跟你出征,你叫父汗怎么办?” 褚英听了气得又是一声大叫:“反了,这不是反了吗?他们连父汗之命也敢违抗?这要是不严加惩处,将来还怎么带兵?” 汗王一声冷笑:“你怎么惩处?” “杀!” “杀谁?” “先杀了扈尔汉,杀一儆百。” “就为他顶撞了你这个太子?” 褚英被汗王问得哑口无言。 汗王谆谆而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稍因小过便施刑法,用八阿哥的话讲,那是暴政。君臣之道讲究个‘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臣如马,君如御,驾御一匹烈马,光靠鞭子能行吗?尔之过多矣,父汗能总是打你吗?如今,众大臣众阿哥一起到父汗这来诉苦,说死也不愿随你出征,你让父汗怎么办?当年父汗起兵,五大臣或冒死相随,或率众来归,他们的到来,壮大了父汗的力量,他们为建州立下过汗马功劳,没有五大臣,哪来的建州今天?杀了五大臣中的任何一个,我建州立刻就会众叛亲离,四分五裂。你呀,就知道打打杀杀, 第十回 大学士酒后披肝胆,皇太极屈驾揽英才 显佑宫秘笈载:巴克什额尔德尼酒后为皇太极谋,力劝其当仁不让,争储君之位,皇太极为之所动。因炼铁矿事,汗王感建州人才奇缺,巴克什达海推荐汉名人之后范文程,皇太极亲赴抚顺,屈驾拜访。时人言范文程主动入金,谬传也。 褚英的死,像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建州君臣,原本和睦融洽的君臣之间、臣子之间的关系,突然间变得陌生,甚至相互猜忌,相互戒备起来。皇太极感到的则是恐怖,他认为大哥为人是刚烈了些,但精明干练,处事果敢,在众兄弟中当属出类拔萃者,纵然有些毛病也不至于死,毕竟都是一家人嘛,父汗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可这些话他不敢说,即使敢说,谁又敢听? 皇太极这时已为人父,乌拉纳拉氏生下一子,取名豪格,现在已经六岁。去年,父汗为了巩固与蒙古科尔沁之间的关系,又给他娶了一位十六岁的蒙古女孩——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之女,博尔济吉特?哲哲。两个福晋都很漂亮,也都很贤惠,但朝政的事,皇太极从不跟她们讲,讲了也没用。在建州,唯一一位能无所不谈的人就是他的老师额尔德尼。 晚饭后,他正教豪格识字,护卫报:“大学士求见。” 皇太极放下手中书本:“快请。” 额尔德尼跨进门槛:“给八阿哥请安。” 皇太极微笑着:“学生问先生安。” “八阿哥以后千万不要如此讲话,为臣仅仅是帮助八阿哥认了几个字而已。” 皇太极笑道:“一字即可为师,何况几个。” 小阿哈见是大学士,便挑最好的茶沏了上来。额尔德尼端起茶杯,揭开碗盖,一股沁脾的茶香扑鼻而来:“好茶,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这是地道的蒙顶茶。八阿哥,此茶从何而来?” 皇太极对这位老师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大学士真乃我建州圣人,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此茶乃父汗去岁进京朝贡时明万历皇帝所赐。父汗见我功课辛苦,亲自送来一盒。小阿哈见是你来,才拿了出来。” “如此,还得谢谢这位小兄弟了。” 小阿哈答道:“我家主子有话,只要是大学士来,尽管挑最好的茶上。” “师傅,这蒙顶茶为何如此有名?它产于何处?” “蒙顶茶产于四川邛来蒙顶山上,乃茶中极品,历代文人都写诗赞美过它,记得唐代有一诗人赞道:”若叫陆羽持公论,应是人间第一茶‘,我在抚顺佟养性家喝过一次,从此便终生难忘。“ “师傅如此喜爱,这一盒便送与你了。” “这如何使得。” “我要想喝,还能讨还到,你不必客气。” “惭愧,惭愧。那我就羞受了。”额尔德尼品了一口赞叹道:“此茶只应天上有,建州能得几回闻,不愧是茶中极品。八阿哥,汗王对你真的格外关爱哟。” 额尔德尼得陇望蜀:“八阿哥家中可有酒?” 皇太极回身从柜中取出一瓶“杏花村”来。 “真的有酒。咳!三月不知酒味了!”额尔德尼喜出望外。 原来努尔哈赤严令禁酒,为何?女真人生活在寒冷的北国,冬天上山打围,破冰捕鱼,冷得受不住时,喝上一口烧刀子,热辣辣从胃一直暖到脚后根,舒筋活血,驱冷御寒。所以,女真人外出打猎,都背有一个皮囊,用以盛酒。一个女真男人,一天喝个半斤八两就像喝白开水一样。酒容易上瘾,一旦上瘾,便顿顿离不开了。而酿酒要用粮食,烧锅酿酒,三斤粮食才能出一斤酒,这对本来就不太发达的建州农业来说,无疑雪上加霜,直接影响着军粮的供应。因此在建州境内,一律不得私设烧锅,违者要受到严惩。汗王自已也以身作则,除非重大节日外一律禁酒。额尔德尼却是个杯中君子,汗王对这位创立女真文字的才子常常多几分宽容,因为汗王常听人说,文人才子一分酒,一分才,十分酒,十分才。文人嘛,没了酒,也就没了才。汗王手下谁也不敢轻易饮酒,唯独对大学士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额尔德尼自已将酒启开,倒满后,端起酒杯:“八阿哥,失敬了。”一仰脖,一饮而尽。“咳!”他陶醉地长叹一声:“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又是百十天酒未沾唇了。” 皇太极不好喝酒,他见师傅这副陶醉的尊容,好奇地问:“这东西莫非比肉还香?” “八阿哥有所不知,酒香和肉香是两回事。肉仅可饱口腹,酒却可激性情。酒之为物也,清亮剔透,如人之肝胆,所谓披肝沥胆,只有酒后能够作到;酒之为物也,看着柔情似水,实则刚烈如火,重言诺,轻生死,乃酒之侠义也;酒之为物也,乃五谷之精华,三杯过后,往往思如泉涌,想从前之不敢想,说从前之不敢说,为从前之不敢为。凡夫俗子醉后常酿成大祸,文韬武略者饮之,常有惊天之举,惊世之作。还记得周公瑾群英会上的醉后狂吟吗?”额尔德尼起身抽出墙上宝剑,在地上边舞边唱:“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额尔德尼回到桌前又饮了一杯:“正是醉后,周公瑾蒙了蒋干,骗了曹操,才有了后面的火烧赤壁。” 皇太极也醉了,他是被额尔德尼的风度所陶醉,便试着喝了一口:“嗬!这个辣呀。”差点没喷出来。 额尔德尼哈哈大笑:“八阿哥,这就是看似柔情似水,实则刚烈如火啊。”三杯过后,他冷静了下来,“八阿哥,今天臣之所以讨酒喝,就是想借着酒劲跟你披肝沥胆一谈。”说着,他猛地又喝了一大口,“常言道,疏不间亲,有些话臣本不应说,但现在是不得不说了。大阿哥死后,太子之位空悬,不知八阿哥有何想法?” “大哥走了,还有二哥嘛。” “八阿哥应当仁不让。” 皇太极一惊:“先生喝多了,千万不要乱讲。” “不,八阿哥,臣现在清醒得很,别说这点酒,就是再来一瓶也不在话下。臣服侍八阿哥已十余年了,十余年中,臣一直在观察着八阿哥。八阿哥天资聪慧,过目不忘,非常人所能比也;十二岁始你便主持家政,虽诸事纷乱,却处理得井井有条;八阿哥待下宽厚,深得众望;征战以来,多出奇谋,屡建奇功,又深得汗王倚重;尤其是在众阿哥中,唯有八阿哥精于汉家典籍,学识渊博,堪称文武兼备,继汗王为建州之主者,非八阿哥莫属。” 皇太极心中怦然而动,心中思忖道:论才干,众兄弟中,唯我而已。但嘴上却说:“二哥少年从军,战功赫赫,我哪里比得过二哥?” “八阿哥,恕臣直言,大阿哥,山大王也;二阿哥,性格温厚,充其量不过是一旗之主尔;惟八阿哥,文韬武略,盖世之才,天下之主也。最重要的是,汗王十分器重八阿哥。” “二哥毕竟居长,若要立太子,还得是二哥。” “这正是为臣今天要跟您说的。有道是‘太子难当’,一国之中,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当上太子,当上太子就意味着将来要继承帝位,为了得到帝位,自古及今,从来都是骨肉相残,血腥争杀。若太子尚幼还好,如已成年,就难堪了。一是皇帝健在,高高在上,太子位尊而言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二是皇子众多,功臣宿将如云,皇子与功臣们相互串通,说不定给太子捏点什么咸盐,常常是不到半途,就将太子废掉了。大阿哥的下场不正是如此吗?二阿哥其才其德,就更难驾驭这种复杂局面,日久必生变化。” 皇太极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有理,那我该怎么办?” “首先,不要争,要无为,无为才能无不为。所谓无为者,不刻意谋太子之位也。汗王观人察物,犀利入微,越急于谋,越谋不到,搞不好会适得其反。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主动为国为君分忧,要挑重担,任苦差事,要让汗王看到你淡于名利,与世无争,要用你优秀的品德,超人的智慧,崇高的威望,赫赫的战功,挤走汗王心中所有太子人选,最终在汗王心中奠定你无可替代的地位。这些,凭着你的才干,完全能做到。 其次,要学会韬光养晦,钝己锋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些真知灼见,最好不在众人面前讲,要与汗王单独讲,尽量避免引起他人的嫉妒。大阿哥之死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即‘天家无骨肉’。纵观历朝历代,骨肉相残之事,大都发生在帝王之家,是帝王之家生性残忍吗?不是。天子之位只有一个啊,哪一个皇子不想得到它?而要想得到或保住它,就往往要付出巨大的甚至是血的代价。所以,你要尽量避免引起众阿哥的嫉妒,要成为这场角逐中的胜利者,而不是像大阿哥那样成为失败者和牺牲者。 三是要更多地收揽人才,要学战国时的四公子,将那些学富五车者、有一技之长者,甚至是鸡鸣狗盗者均收之门下,以备一时之用。 最后要知己知彼,要做到消息灵通,要暗中建立起一个无所不在的大网,将所有阿哥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的悖乱之行,均掌握在手中,必要时,可通过各种办法,令其俯首听命。 三都督死了,大阿哥走了,二阿哥是个变数,用不多久,建州的政坛便会发生变化。八阿哥,你前面的路正逐渐宽敞明朗起来,为了建州辉煌的将来,来,咱们干一个。“ 一席话,听得皇太极心惊肉跳,同时,对额尔德尼的披肝沥胆亦感激不已,他接过额尔德尼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送走额尔德尼,皇太极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反复品味着师傅的话:不要争,要无为,无为才能无不为;要韬光养晦;要广揽人才;要知己知彼。可大哥真的死于权力吗?二哥真的想当太子吗?…… 万历四十三年秋,皇太极与达海及贴身侍卫一行六人,打扮成汉人模样,进了抚顺城。皇太极此行,一是为了奇书,二是为了奇人。所谓奇书,乃中原人宋应星所著之书叫《天工开物》,书中对如何炼铜作了详尽的介绍。所谓奇人,乃大名鼎鼎的辽东才子、宋代大文豪范仲淹第十八代孙、抚顺生员范文程。达海少年时曾从师于范文程之父范楠门下,与范文程有同窗之谊。 建州疆域日渐广阔,经济亦日渐发达,但尚无本国货币,一直在用万历通宝,有时还以皮毛为交换手段。努尔哈赤已有了一支十分强大的军队,有大学士额尔德尼创立的本族文字,国体基本完善,形势迫使建州必须有自己的钱。可要铸钱,就需炼铜,建州之内,没有能炼铜的人。据达海讲,范文程手中有《天工开物》一书。于是皇太极奉父汗之命,与达海赴抚顺借书,同时也抱着一线希望——最好能将范文程请到建州。 到达抚顺的第二天,正赶上九九重阳,达海道:“县里的生员们(秀才)在重阳节大都要登高尔山,范文程定在其中。” 皇太极道:“要想劝一个名臣之后归顺建州,绝非易事。厚礼当然是必要的,但金钱不大容易改变他忠君报国的信念。我们先不要暴露身份,最好能跟他结为朋友,跟他谈诗论文,谈天下事。如果能在志向上相投,从信念上征服他,还愁他不跟我们走吗?明天正是一个好机会,文人登高,必定要吟诗联句,我们不妨与范文程会上一会。” 达海道:“好主意,凡战,攻心为上。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毕竟仅仅是个年轻书生。八阿哥幼年熟读经史,少年便执掌家政,又是位血染征袍,威震敌胆的大英雄,征服一个范文程易如反掌。” 范文程和哥哥范文采早早便登上了高尔山,太阳还没出来,他们采了一大抱的山菊,此刻正在古塔下的凉亭中歇息。从亭中向下望去, 只见抚顺城中的秀才们说说笑笑地正朝亭子走来,其中有从十六岁开始参加大比,一直考到而立,四场下来仍是个生员的李才俊;有刚刚脱颖而出,与范文程同样享受官家银粮的周峰健、冯云飞;有抚顺巨富邵全金之子邵愈坚,他十八岁考上生员,也算是为父亲挣来了个功名吧,从此便弃文从商,经常出入烟花柳巷,是个典型的浪荡公子。今天他还带来了两个抚顺城的名妓,一个叫品红,一个叫娇娘。这几位都是县里的才子,山上唯一的一个亭子,当然只有他们有资格高坐。他们六人经常在一起相聚,一般都是邵愈坚出酒菜,但还有个规矩,每个人必须带一样菜来,邵愈坚要尝个新鲜。为此,每个人都要精心准备,否则过不了这位浪荡公子的关。范文程兄弟二人带的是“琥珀核桃仁”、“凉拌黄花菜”,虽称不上珍馐,倒也清淡。李才俊带的是“山姜脆片”,周峰健顿顿离不开肉,当然是“酱肘花”,冯云飞别出心裁,是一只整山鸡。邵公子命小厮将自己带的菜摆了上来:一个是“熘腰花”,一个是“翡翠花生米”,一个是按原样摆好的“酱鹿鞭”。 大家一见,无不笑骂:“你也不换个摆法?” “嘿!这才叫原汁原味,换个摆法你知道是个啥,还不当牛鞭狗鞭吃了,那可瞎了我这一片苦心了。” 最后一个菜是凉拌熊掌丝儿,只见一只熊掌切成细丝,按原样摆放在盘中,从色泽看是只刚捕获的秋掌。一朵鲜艳的菊花放在盘边,乳白色的熊掌、红花盘子沿儿,衬上一朵黄菊花,不用说吃,看上一眼就是享受,众人齐声叫好:“真是色香味形俱佳。” “什么他妈的香啊味的,都是扯淡,我吃着和猪蹄儿没什么两样。” 周峰健道:“那你以后回回给带这样的猪蹄。” 邵公子一瞪眼:“回回带?你知道这只熊掌多钱?五十两银子。你就不怕吃成个熊瞎子?”他征询范文程道:“我带来了自家酿的‘玄菟老酒’,咱们今天怎么个喝法?” 李才俊道:“怎么喝,还不是击鼓传花行酒令的老一套。” 邵愈坚喊了声:“饶了我吧,可别行那些鸡巴酒令,麻烦死了,上回就是叫酒令闹的,差点没把我喝死。我看联句挺好的。” 范文程道:“那咱就联句。” “喂,喂,诸位仁兄,你们天天之乎者也的,我当然斗不过你们,只要我的句子上口即可,也不管什么近韵邻韵的。”他瞅了瞅范文程。 范文程是生员中的领袖,见邵愈坚此等目光,笑道:“我们享用尊兄的佳肴,当然得给尊兄的面子。” 皇太极在一旁,忙示意达海,达海从旁边走了过来:“文采、文程二位贤弟一向可好?” 兄弟俩一愣,见是一身汉人打扮的达海,文程惊喜地喊道:“师兄!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与一位朋友从辽阳来,特意到此看望二位贤弟。” 皇太极已走了过来,他向各位一揖:“在下王羽,拜见各位。” 大家站起来还礼。 皇太极道:“好酒好肴,尚无好茶,为助各位雅兴,我奉上一杯香茗如何?”他摆摆手,亲兵将御供的蒙顶茶递了上来。大家定睛一看,一个古香古色的小竹茶筒,茶筒盖儿用一块明黄布封包,黄布中间印着一个‘御’字,众人大吃一惊:这是贡品! 邵愈坚对此特别感兴趣,他比别人看得当然更仔细:“蒙顶茶!”他惊叫起来。刚才,他还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有几分反感,看着这贡品,便知来者不凡,心中顿生敬意。皇太极掏出一块银子,交给身着便衣的鳌拜:“你到清音阁那借把水壶来,取山中山泉烹之。” 邵愈坚道:“好!美酒、香茗、佳肴、还有我这美人,这也算是四美俱吧,今天得喝个痛快。” 皇太极道:“我们这一来,别搅了大家的雅兴,不是吟诗联句吗?可否带上我们?。” “那就叫您见笑了。” “范先生不要过谦,在下还要多多请教。” 待皇太极和达海坐稳,范文程端起自已的杯道:“我先饮了门杯,品红,你以筷击盘,到十下尚未能联成句者,就算输了。”他一抬手将酒喝了:“好酒。不愧是玄菟老酒。” 邵愈坚听范文程夸他酒好,得意地一笑,指着满山的槐树道:“中原有杏花村,我辽东有槐花村。” 范文程没答茬,起了第一句:“佳节岁重阳,” “这个韵好作。”邵愈坚一拍巴掌。范文程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要打茬,然后接着吟道: “赏菊花正黄。”接下去是上句:“百花凋谢尽,” 李俊才联接:“傲骨笑严霜。”他立刻抛出了上句:“莫道黄花瘦,” 范文采接联:“帘动暗传香。时变见贞节,” 周峰健思索着,待品红敲到第六下时,他才缓缓吟出:“岁穷看刚强。感君志高洁,” 冯云飞:“羡君气自芳。同志难相聚,” 邵愈坚几乎是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只为伴红妆。”他搂过品红亲了一口。 品红嗔道:“没黑没白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笑话啥?你别看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其实心里比我更想得慌,都是假正经。” 品红纤纤细手一点邵愈坚的前额:“谁像你这么没出息,你这句应改为,昼夜苦文章。” 邵愈坚笑了:“这句还算勉强,他们昼夜作的是文章,老爷我和你昼夜其实作的也是文章。” 文程笑骂:“狗嘴吐不出象牙,罚酒。” “为什么?” “你刚才说,你昼夜那也算作文章,岂不有辱斯文?大家说该不该罚?” 愈坚辩道:“圣人云,男女同房,乃人之大伦。没有大伦,哪有你们这些秀才。” 大家群起而攻之:“好你个邵愈坚,桌上的人都叫你骂了,罚你三杯。” “我呀,正想喝呢,认罚。”他真就连干了三杯。然后联句道:“笔耕纱窗下,” “荒唐,笔耕岂能在纱窗之下。”文采斥之。 “我之笔非尔等之笔,乃大毛笔也,若耕于寒窗之下,岂不冻了回去。” 众人轰然大笑。 娇娘接道:“红袖伴君郎。魂断江楼边,” 品红接:“心寄关山长。千针缝鞋袜,” 达海:“万里送寒装。盼郎早日归,” 愈坚抢道:“大战象牙床。” 范文程一摆手:“不要乱插嘴,看王公子如何来接。” 皇太极道:“衣锦早还乡。”他话锋一转,由闺阁之中便转到了山水之间,“悠悠贵端水,” 范文程赞了一声,转得好:“巍巍古战场。神威白袍将,” 李俊才:“高丽乃仓皇。辽东沾圣恩,” 范文采:“长白沐华光。本来玄菟地,” 周峰健:“黑虎镇东疆。先皇名抚顺,” 冯云飞:“怀柔振王纲。由来几千载,” 邵愈坚见前边都涉及皇上,他不敢戏谑:“世事几沧桑。秦汉唐宋元,” 娇娘:“兴亡费思量。” 皇太极想:此句应改为:“大金亦辉煌。” 娇娘的上句已出:“仁爱安天下,” “好!”皇太极赞道:“此句不俗。” 娇娘的脸一红,邵愈坚一眼便看见了:“王公子若是喜欢,何不赎了回去。”皇太极竟不知如何以对。 品红前来解围:“暴虐万民伤。九九登高处,” 达海:“三五罗酒浆。浅斟诗几首,” 皇太极:“豪情歌万丈。怒发冲天起,” 邵愈坚长叹一声:“起?起不来了,我接王公子这句吧:痛哉折长枪。” 皇太极暗暗叫苦:“我怎给他垫上这么一句。” 邵愈坚对范文程说:“我说令官大人,我和二位佳人来点荤的行不行,这么整下去把人闷死了。” 范文程点头:“且听你胡说八道。” “我刚才说的是痛哉折长枪。下一句是:何处觅神医。 娇娘:“奴家有参汤。” “那我今晚就喝,喝完再战。” 娇娘却道:“劝君正心性,” 品红:“告别温柔乡。暂歇三百天,” “去个鸡巴的,那我还不成了和尚。” 娇娘劝道:“你不是想治病吗?必须如此。听我续来:夜夜必空房。元气待恢复,” 品红接住:“再来偎红妆。” 李俊才是过来人,他吓唬邵愈坚:“愈坚已成渐软,如不听二位红颜忠告,恐为花下鬼矣。” 文采笑曰:“愈坚兄也就是动动嘴而已,他家那位河东狮厉害着呢。” 皇太极道:“各位均是辽东才子,如此联句,难见输赢,我看这样,不如我和文程先生各吟几句,作个结束,然后咱们一人一杯地轮着喝。” 邵愈坚立刻叫好道:“还是王公子爽快,整这些个鸡巴联句也没劲。” 皇太极道:“那我就续貂了:”太乙临辽东,诸弟皆文昌。物换星斗移,此地多俊良。“ 范文程听了心中一动:“太乙临辽东?莫非……” 皇太极说了声:“文程先生请。” 范文程醒过神来:“比比南山松,棵棵傲穹苍。天将降大任,万难又何妨。” 皇太极:“如此,我来收尾,携手登昆仑,抚剑视八荒。治国平天下,慷慨报君王。” 众人轰然叫绝。娇娘竟满含深情的飞了皇太极一眼。 范文程亦为之折服:“尊兄面如云长,相貌非凡,且文章之气,可吞山河,令在下佩服。来,为今日重阳之会,为有幸结识王公子,共浮一大白。” 众人共饮一杯后,邵愈坚凑趣道:“娇娘,今天我等初识贵客,你应唱上一曲才是。” 众人齐声附和:“愈坚兄言之有理,娇娘,唱上一曲。” 娇娘也正想在王公子面前多多表现,她并不推辞,抱起琵琶:“妾昨日感菊花怒放,一时心血来潮,随便写了几句,唱给王公子,敬请指教。”她朝皇太极行了个万福,眉头微蹙,唱道: 秋霜满地冷花开, 萧条方知君可爱。 明日移来东篱下, 伴我愁思日日哀。 娇娘的歌声圆润清亮,带着几分凄惋,唱得非常投入。 皇太极在心中叹道:“真是红颜薄命,如此才女竟沦落风尘,实在是可惜可叹。” 待娇娘唱完,众人一齐喝彩,皇太极却觉有梗塞在喉,他长叹一口气:“可惜娇娘是个女子,不然一定能有所作为。” 娇娘大大方方离席走到皇太极身旁:“谢王公子夸奖,妾敬王公子一杯如何?” 皇太极急忙站起:“不敢当,不敢当。” 李才俊颇有几分妒意:“说天下无人知你之情?王公子便是你的知音。娇娘,此定情之酒乎,交杯之酒乎?” 周峰健道:“娇娘在王公子身边这么一站,我才知道什么是郎才女貌。” 冯云飞抢过话来:“娇娘有自献之意,公子有惜玉之情,我看这杯酒就叫合卺酒。” 邵愈坚道:“在下结识娇娘以来,还从未见过她主动邀人共饮,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的一见钟情?王公子,在下好生羡慕哟,你艳福不浅!”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皇太极造得满脸通红,他端起酒杯:“谢娇娘盛情。”二人目光对视,彼此含情脉脉,酒杯轻轻一碰,一齐举杯共饮。 范文采心细,趁大家起哄的功夫,他已将刚才的联句整理了出来,高声吟诵道: 佳节岁重阳,赏菊花正黄。 百花凋谢尽,傲骨笑严霜。 莫道黄花瘦,帘动暗传香。 时变见贞节,岁穷看刚强。 感君志高洁,羡君气自芳。 同志难相聚,昼夜苦文章。 笔耕 第十一回 范文程归顺开先河,皇太极意外得知己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同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范文程与八阿哥会于馆舍,作彻夜谈,视八阿哥仪表奇伟,有帝王之相,乃欣然随归。 文程,字宪斗,号辉岳,归顺之日,年方二十有一。自云:宪者,法令也,斗者,紫微星垣中北斗七星,即汗王是也。宪斗者,以北斗七星为法令也,吾之归金,岂非天意乎! 众人一直闹到午后方散,下山时,达海邀范文程到旅馆小坐。范文程平日十分关心建州的形势,对建州重要人物的相貌、脾性几乎是了若指掌。对皇太极的长相当然清楚,眼前这位王羽体魄魁伟,面如渥丹,和他掌握的皇太极的长相完全吻合,又见王羽举手投足,旁若无人,对师兄毫无谦让之意,师兄却处处唯命是从,二人之间,主仆乎,同窗乎,同事乎?他料到:这个王羽八成是皇太极。一个女真人竟有如此深厚的汉学功底,令人佩服。他正想与其进一步相交,于是,便十分痛快地应邀随往。到了旅馆,达海又要了些酒菜,三人边喝边聊了起来。 范文程问道:“达海师兄,听说你在东边军中效力,不知真假?” 达海并末掩饰:“我跟随建州都指挥使、龙虎大将军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已经多年。” 范文程从白天一直喝到傍晚,虽有些酒力但已是八分醉意,皇太极又有意多劝了几杯,意在听听他的酒后真言。酒一过量,范文程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三坟五典、诸子百家、孙子兵法到奇门遁甲,一直谈到范文正公,纵横捭阖,有时大段背诵,有时针砭点评,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皇太极心中赞道:“真名人之后也,比起额尔德尼的文采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人才埋没蒿莱,实在是太可惜了。”谈论这些东西,皇太极毕竟不如范文程,所以他轻易不发表议论,偶说一句半句的都力求精辟。但他在把握着对范文程攻心的进程,他像在布置一场战役,什么时候动用什么兵力,早已成竹于胸。第一步与范文程结为朋友的目的已经达到;第二步要激起他对明廷不满,使之对明王朝彻底失望;第三步要水到渠成,摊牌,请其归顺。现在,他开始了第二步。 “我听说,文程先生的曾祖乃朝廷兵部尚书,位居人臣,为何到祖父时却被挤出京城,成了一个区区沈阳卫同知指挥?” 一句话点到了范文程的痛处,他愤然变色:“我范氏一族,始终铭记先祖文正公家训,刚直不阿,持正守节。嘉靖年间,严氏父子把持朝政,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忠臣被黜,奸佞横行。我曾祖多次与朝臣杨继盛上书弹劾。二贼蒙蔽圣听,杨继盛惨遭杀戮,曾祖被贬出京,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了。” 皇太极进一步激道:“到了令尊这儿,连个功名都没了,文正公后裔,何至落魄如此?” 范文程已是义愤填膺:“吏治腐败已到了无可救治的地步,卖官鬻爵成了公开的秘密,祖父仅是一个小小的同知指挥,从不敛钱,哪有多余的钱去应酬这群污吏?朝廷里的奸党,始终视我们这些忠臣之后为清流,想方设法打击排挤。也好,无官一身轻,孟子云,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家父开馆以来,三十余载,桃李满天下,先祖之道得以发扬,也是一件幸事。” “穷途末路,开馆授业,令尊遭遇和圣人几乎一样。然文程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前年大比,已露锋芒,远近学子,无不仰慕,虽一时受挫,否极泰来,青云有日,前途无量啊!” 提起大比,范文程已被皇太极激得怒发冲冠,他拍案而起:“我范某不敢说满腹经伦,也算熟读经史,岂能换一副媚骨,巴结那黑了心的主考,真要是堕落到那种地步,我将何面目进范氏宗祠?” 皇太极又进了一步:“即便你金榜题名,以先生之气节,也很难容于当朝,正直之士不都已被排挤放逐了吗?” 范文程点头不语。 “但不知先生今后作何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子承父业,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再不然,当个道士,云游四海,青灯为伴,了此一生算了。” “大丈夫抱惊世之奇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皇太极用了隆中对中的一句话。 “我何曾不想遇明主,展雄才,济苍生,安天下,耀祖宗啊,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何之?吾将何之啊?”范文程几乎是在顿足捶胸。说到伤心处,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踱着步,吟颂道:“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节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达海知道这是屈原的绝命词《涉江》里的句子:“师弟年轻有为,正血气方刚,何出此不祥之句?” 皇太极接过话题:“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昔范雎离魏赴秦,成一代名相,韩信弃楚归汉,助汉高祖成就帝业。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何必拘泥?” 范文程干脆直接挑明:“贝勒爷之意是让在下去建州了?” 皇太极惊呆了,他瞅着达海,意思是在问:他怎么能知道我是四贝勒?是不是在诈我?也罢,既然已经挑明,我就实话实说了:“实不相瞒,我乃建州都指挥使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父汗久慕先生大名,思之若渴,本欲亲自拜会,怕给先生带来不便,因此派我前来拜谒先生。” 范文程哈哈大笑,达海将汗王的亲笔信递给了范文程,然后又打开一个箱子,一千两白银呈现在范文程眼前:“这是汗王的一份心意。” 范文程瞟了银子一眼,颇有不屑一顾的样子,却认真地读起汗王的信来。皇太极微笑着心想:这一千两银子够普通人家活一辈子的了,可他却不为所动,这大概就是汉人们崇尚的气节和风骨吧。 努尔哈赤当时已威震四方,论官职也是武二品。范文程毕竟才二十挂零岁,一介书生而已,他看到汗王在信中词语非常谦恭,一口一个先生,十分感动。这与主考官对他的压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完信,他将银子推回达海跟前:“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请收回。” 皇太极道:“先生见笑了,听说令尊大人身体多病,我们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而已,请先生务必笑纳。” 对银两,范文程不说收也不说不收,而是将箱盖盖好,下意思地端起一杯酒,喝完一口撂下“早就听说贝勒爷熟读经史,文武双全,今日一见,万万没想到汉学功底如此深厚,在下佩服,佩服。不知现在建州境内情况如何?” “父汗二十五岁为报尼堪外兰杀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在不足五里的方圆之地创业,现在除叶赫之外,女真各部均已归顺,正是百业待兴,百废待举,所乏者人才也。先生若能前往建州,将大有用武之地。” 范文程没应声,他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毕竟是个汉人,又是名臣之后,一旦归顺女真,族人将如何看我?” 皇太极一针见血:“文程先生心里还存着个‘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偏见吧。我看圣人之言并非在贬斥夷狄,相反是在贬斥诸夏。亡者,无也。意思是说,像楚国蛮夷之国,都有了楚庄王这样的明君,而诸夏却没有,这是不应该的呀。也许文程先生以为我是在杜撰,孔子最尊崇的是周武王,孔子距周武王的年代并不久远。史载:”舜生于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人也。文王生于岐州,卒于毕颖,西夷人也。‘在圣人眼里并没有鄙视夷狄的念头,相反却是言必称周公,推崇备致,此说可有根据?“ 范文程答道:“有,此语见于《孟子?离娄篇下》。” “若文程先生在明能一展宏图的话,我等之请是有误先生,但你看看大明,自宣宗以后就再没出现过一个好皇帝。英宗信任宦官王振,导致土木堡之变,险些成了徽钦二帝。孝宗是个例外,武宗连商纣王和杨广都不如,简直就是个无赖,你翻翻历史,还能找到一个像武宗这样的皇帝?再说嘉靖吧,信奉道术到了荒唐的地步,二十多年一次朝也不上,臣子想见他一面都办不到,朝政全都委于严氏父子。若不是万历时出了个张居正,大明王朝恐怕早就寿终正寝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忠臣,尸骨未寒啊,大儿子就被捕入狱,因不堪拷打自杀身亡,子孙十余口,竟被活活饿死。张居正死后,朝政急转直下,万历为了弥补三次兴兵造成的亏空,任命宦官为矿税使,到各地横征暴敛,已激起多处民变。加之各层官吏巧取豪夺,百姓处于乱政之下。丰年食不果腹,饥年饿殍满地,这样的朝廷还有希望吗?还值得你报效吗?天下苦明久矣,孟子云: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汤伐桀,是有道伐无道;武王伐纣,也是有道伐无道。若世人都存着个愚忠,就不会有秦汉魏晋,也就不会有明朝了。纵观历史,新陈代谢,沧海桑田,乃人间正道。” 范文程对压抑他的那些个贪官污吏恨之入骨,天天在盼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将这些黑心肝踏于脚下,但在明朝,这个志向怕是很难实现了。皇太极对天下形势的分析,令他猛然警醒,而皇太极的一番弘论,将他对大明尚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击碎了。近来民间谣传什么十八子坐天下,紫微星坐龙廷,末世之兆已现,看来,大明之亡仅仅是个时间问题了。而四海之内,能取代大明者,唯女真而已。明吏弃我压我,使我壮志难伸;汗王父子敬我,重礼邀我。且眼前这位皇太极相貌奇伟,文武兼备,有帝王之相,久后必成大业,此可匡之主也。士为知己者死,男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人生失意无南北,吾又何必拘泥夷狄诸夏?去建州,将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给那些贪官污吏们看看。“ 皇太极见范文程没有反驳,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继续说道:“我女真现已拥有铁骑十余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比起当年‘兵不过三千,将不过关张’的刘备,已胜之百倍千倍。我父汗思贤若渴,人言紫微星坐龙廷,绝非虚言,恐怕不久就要得到验证。先生,人生在世,机会瞬间即逝,今我建州正是用人之际,先生归之,可大展宏图,你还犹豫什么?”说罢他站起身来:“先生,请受我一拜,盼先生助我父子一臂之力。” 范文程被皇太极的一番话已经激得热血沸腾,而皇太极这一拜,拜得他热泪盈眶。他急忙站起身:“如蒙贝勒爷不弃,文程愿效犬马。” 皇太极大喜:“达海,倒酒,今天要喝个痛快!” 当天晚上,皇太极派亲兵快马驶回建州,天刚破晓,汗王便得知了这一喜讯:“八阿哥又立了一功。”他问送信的亲兵:“范先生什么时候到?” “回汗王,我家主子说,不知范先生会不会骑马,要是不会的话,最快也得晚饭以后。” 汗王立即命众阿哥、众大臣到寝宫紧急议事。大家到齐后,汗王说道:“八阿哥赴抚顺聘请辽东名士范文程,今晨快马来报,范先生已经答应归顺,估计最迟今晚就可到达,现在召集大家来,要商定一下如何迎接范先生。范先生乃名臣之后,是个大学问者,他的到来为天下汉人学子作了表率,意义十分重大。你们几个阿哥听好了,对范先生要以师礼事之,有谁敢不敬,将严责之。” 他接着对大家说:“包括本王在内,对范文程一律称先生,听懂了吗?”众大臣齐声应道:“ .” 汗王继续道:“现在,我建州仅额尔德尼、达海、龚正陆、方孝忠等人识文断字,人才奇缺,真要打天下,光靠武将是不够的,这个道理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所以,你们心里千万别存着个轻视读书人的念头。刘玄德若不是得到诸葛亮,能成三国鼎足之势吗?说书人讲‘武将骑马打天下,文臣提笔定乾坤’,那不是瞎说,而是至理明言。” 莽古尔泰问道:“这个范文程是干什么的?” “混帐东西,刚刚说完要叫范先生,你就直呼其名,掌嘴!”汗王一声怒喝。 汗王的话,就是命令,莽古尔泰只好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大学士,你给他们说说,范先生是干什么的。” “范先生的先祖乃宋代名臣范仲淹,这个范仲淹十分了不起,是中原学子人人仰慕的人物。他为官清廉,政绩卓著,尤其是他写了一篇叫《岳阳楼记》的文章,为千古传诵。” 何和礼插话:“是不是有那么两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正是。” “可惜我就听过这么两句,没听过全文,大学士,你能不能让我们今天长点见识。”何和礼恳请道。 额尔德尼瞅了瞅汗王,汗王道:“也好,你就给大家背一遍,顺便再作些讲解,让大家对范先生的先祖也算有个了解。” 额尔德尼清了清嗓子,用汉语有板有眼地背了起来:“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这篇文章本来就有一种音韵美,大学士一动情,读起来更加吸引人,即使有的人听不大懂,也被这美妙的节奏打动了:“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大学士背完了,何和礼叹道:“真是千古绝唱,汉学博大精深,实在令人神往。” 代善道:“父汗,这位范先生多大年纪?” “达海称之为师弟,我想顶多二十一二。” 众人议论纷纷,原来是个小青年。 额尔德尼道:“别看范先生年纪轻轻,前年省城大比,他独占鳌头,若不是主考受贿,范先生此刻已在京城为官了。” 额亦都道:“汗王,对范先生尊重是应该的,可他毕竟是个未出茅庐的小后生,到底学问如何,臣以为范先生到来时,我们不妨试探试探。” 汗王寻思了片刻:“试探试探未尝不可,不过千万不要过分,别搞出个舌战群儒,不要让人家下不来台。” 众人应道:“请汗王放心,我等会注意分寸。” 汗王开始分配任务:“各旗出一百勇士,列队出城欢迎,要全副武装,让范先生看我建州铁骑的雄姿。范先生不善骑马,已经骑了大半天,一定非常劳顿,立即派人打一台大轿,选八个会抬轿的汉人,告诉他们,抬好了有赏。腾出几间好房子,布置上得尽量雅致些,全城要张灯结彩……” 众人领了任务分头行动,汗王这边每隔一个时辰派出一名亲兵,打探皇太极的准确位置。亲兵们见到皇太极,不下马也不招呼,掉转马头就往回返。皇太极笑道:“这是父汗派来打探我等行程的亲兵。”未等入城,范文程就已经感到了一种隆重。第一个亲兵看到他们时,他们才行至上夹河,最后一个亲兵看到他们时是在木奇寨,真的快到了掌灯时分。 皇太极原以为范文程不会骑马,没曾想他不但会骑,骑得还相当不错。按正常速度,从抚顺城到赫图阿拉,二百来里的路,快马顶多三个时辰,他们却走了整整一天。为什么,就因为多了一位红妆——娇娘。 高尔山一会,娇娘被皇太极英俊的相貌,出众的才华,一种说不出的大气所感染,晚上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一夜末眠。娇娘祖籍青州,十岁时,其父将她以身抵债,卖进了娼门。 娼者,倡也;妓者,技也。能进得起娼门玩乐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富豪巨贾,纨绔子弟。这些人又多少都有点墨水,有的甚至是饱学之士。为了能挣到这些人的钱,鸨儿们从小就要对妓女们进行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猜拳行令,联诗答句,都能应付个一二。高级妓女如李师师、苏小小等,五言七律作得都相当出色,若是下场应试,备不住真能中个秀才或举人。这个娇娘就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抚顺城乃至沈阳一带的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娇娘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尚未破瓜,只卖艺不卖身。老鸨也将她视为奇货,非得等个大价钱来梳拢不可。娇娘颇有心计,早就想物色一个可托付终生的男人,为妾为婢都无所谓,只要能脱离风尘就行。昨天见到皇太极,她怦然心动,一见钟情,便决定自荐其身,誓死相随。今天一大早,她交给妈妈五十两银子,说范公子他们还有聚会,五十两银子是人家给的酒钱。妈妈喜笑颜开,叮嘱她要陪好范公子们。娇娘带着自己的丫头,出了“一品红”,直奔北城门外。 皇太极等人刚刚上路,走出不到三里,就看到娇娘站在一棵大柳树下,范文程惊讶地问道:“娇娘,清晨到此何干?” 娇娘走到皇太极马前,深深一个万福:“王公子,昨日一会,奴家万分仰慕,恐再无缘相见,故在此早早等侯,奴家特备了几个小菜,为公子饯行。” 范文程笑了:“娇娘一向心高气傲,今天为何却屈尊在王公子的马前?” 娇娘大大方方地说:“有的人天天相见,却无动于衷,有的人只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范公子岂不知一见钟情?” “好个一见钟情,你可知道你这一见钟情之人是谁吗?” “奴家不管他是什么人,凭他是达官显贵,还是落魄书生,在我心中,王公子豪气干云,是个英雄,日后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范文程叹道:“娇娘好眼力,范某佩服。”他侧身恳请皇太极:“王兄,难得娇娘如此诚意,我等就下马一坐如何?” 皇太极主持家政精明干练,战场上纵横驰骋,威震敌胆,但对娇娘的公开表白,一时竟不知所措。他稀里糊涂地下了马,认真打量起娇娘来。娇娘今天身穿一件用各种颜色的松江布布块拼成的水田衣,显得身体格外修长苗条,云髻高挽,鬓插一朵黄菊花,脸微圆,下颏稍稍有点尖,洁白的面庞,嵌着一泓秋水般的大眼睛。虽身在娼门却毫无姻脂气,恰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比起昨天来,更多了几分鲜艳。皇太极内心惊呼,世间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他觉得有一种力量在心中冲撞,他深呼一口气,定了定神,下马走进小亭。 四人落座后,娇娘为每个人斟满酒,然后端起杯捧至皇太极面前:昨日偶然相会,今日离别匆匆,奴家敬公子一杯,算是为公子饯行,祝君鹏程万里,愿君一路春风。“说完一饮而尽,两滴热泪涌了出来。她轻咬朱唇,强忍哀伤,泣诉道:”昨日散后,奴家一夜未眠,凑成《水调歌头》一首,赠予王公子。“丫环递过琵琶,她略一低眉,左手抚弦,右手轻挑: 长亭又短亭, 萧瑟正秋风。 相逢惊破残梦, 虚度已半生。 羡君风流倜傥, 慕君才气纵横,壮志凌长空。 一见再难忘,从此梦魂萦。 黄花地,西风紧,叶飘零, 孤鸿声悲,夜夜相思蜡炬凝。 脉脉一见倾心,匆匆却是离情, 满眼泪如倾。 妾欲奉晨昏,万里伴君行。 她是在用心,用真情在唱,尤其是唱道“脉脉一见倾心,匆匆却是离情”时已声泪俱下,而后面的两句已向皇太极表明,我要跟你走,哪怕是天涯海角。 皇太极年方二十三岁,家中已有了两位福晋,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一面之交的一个女子,会对自已如此钟情。他被娇娘的真情、容貌、才华所打动,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仓促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娇娘。 辽东一带,仰慕娇娘者甚多,愿出钱为她赎身的已不下二十余人,但都被她婉言相拒,范文程说她心高气傲,是有根据的,她只要向任何一位男人表明心迹,对方都会感到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可这位王公子却无动于衷,回答她的是一阵令人十分难堪的沉默,她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刺伤。她默默地站起来,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三步一晃的向亭外走去。 范文程急了:“公子,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岂能失之交臂?” 皇太极注视着娇娘,仍然没说话。他转过头,瞅了瞅达海,达海知道自家主子的苦衷:“娇娘留步!” 娇娘停了下来,但没回头。 “娇娘,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乃建州汗王之子贝勒爷皇太极。” 娇娘一下子转过身,眼睛睁得好大:“贝勒爷?”抚顺城距建州太近了,这里几乎每天都可听到女真人的一些消息,有关皇太极的事,传得更是神乎其神。现在,这位鼎鼎大名的八阿哥就在自己眼前,她自言自语:“怎么会是这样?” 范文程示意丫环将娇娘搀回座位,娇娘泪如雨下。霎那间她想了许多许多:若王公子仅仅是豪情万丈的一介书生,不论其家境怎样,还有追随其左右的可能,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公子却变成了高不可攀的贝勒爷,一个是天上,一个是人间,可笑自己不自量力,竟想成为贝勒爷的女人。她一直在寻找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知己。今天,自以为找到了,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众人又是喊,又是叫,忙活好一大阵子,娇娘才苏醒过来。 皇太极长叹一声,终于说话了:“娇娘如此真情,在下岂能无动于衷,但我是怕委屈了娇娘啊。父汗为我们兄弟的婚姻早已作了安排,我已娶蒙古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之女哲哲为大福晋,乌拉纳拉氏为侧福晋。似娇娘这般国色天香的汉家女子,你叫我如何安排?况且,我奉命来请文程先生,却带回了个女子,叫父汗和众人如何想我?” 范文程道:“无妨,就说娇娘是在下的女弟子。” 皇太极笑着晃了晃头,没吭声。 可娇娘却牙一咬,跪在了皇太极的面前:“贝勒爷,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奴家既然自认为找到了知己,今生今世便要生死相依,至于名分,我压根就没想过。” 达海出了个好主意:“四贝勒,娇娘要是这么想就好办多了,我看娇娘识文断字,在你身边当个女书办满合适,真能帮上你许多忙。” 皇太极想了想:“书办?非妻非妾非婢,还是个小官,这到是个好办法。那就委屈你了,娇娘。” 娇娘破啼为笑,她朝看抚顺城方向磕了个头:“妈妈,恕女儿不辞而别了。” 皇太极说了声:“咱们上路。”他抱起娇娘,扶到自己马上坐稳,然后一纵身坐在了娇娘身后。达海与丫环同乘一骑,一行九人,向建州驶去。 第十二回 范文程策对谈教化 老汗王萌志荡辽东 七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 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四十三年九月十一,范文程抵建州,言教化之策,汗王及众大臣为之折服。是年秋,明辽南采矿工暴乱,辽东全境戒严,马市关闭,建州十几万斤人参变质,君臣义愤填膺。汗王怒而萌荡平辽东之志。 皇太极一行过了木奇寨,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上了木奇岭,赫图阿拉便遥遥在望了。放眼望去,出现了一道奇异的景观:有一条长长的由松明火把组成的火龙,从赫图阿拉城一直向西排出好几里。皇太极知道:这是欢迎范文程的队伍。范文程的心怦怦直跳,过去,他曾在脑海中构想过许多个与某位明主风云际遇的情景,但都是些虚幻,现在,这个虚幻马上就要成为现实,马上就要见到传闻中的紫微星下凡的老汗王了。一路上,他已想好了与建州君臣会面时的策问,并将这场策问当成殿试。他不断安慰自己要冷静:建州中百业待兴,有我大展宏图的用武之地,我要辅佐汗王教化建州百姓,治理好一方政务,成就一番事业。 这一天,赫图阿拉城中一切事情都撂下了,全力以赴迎接范文程。一过晌,几个阿哥等得便有些不耐烦,莽古尔泰私下抱怨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后生,犯得上如此兴师动众?汗王似乎觉察到了阿哥们烦躁,狠狠地瞪了莽古尔泰一眼,吓得莽古尔泰再也没敢吱声。亲兵来报,说八阿哥等已经过了木奇寨,汗王拿起马鞭,朝大腿上一拍:“走,迎接范先生。” 走到烟筒山下,八阿哥一行的身影已依稀可见,而范文程此时正置身于夹道欢迎的队伍中。他看到四旗将士,左手执松明火把,右手执钢刀,金戈铁马,英姿勃发,座下马像一条线似的排列两旁,不禁惊叹:“难怪八阿哥说,四旗将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果然是威武之师。” 汗王和皇太极两行人越走越近,在双方距大约两丈远的地方,汗王和范文程几乎同时下马,汗王大步迈上前:“久慕先生大名,今日终于一见,蒙先生不弃,来我建州,本王率众阿哥、众大臣恭迎先生。” 将士们“刷”地举起刀,齐声高呼:恭迎范先生!恭迎范先生! 范文程热血在沸腾,他跪倒在尘埃:“文程一介书生,寸功未建,蒙汗王器重,知遇之恩,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先生鞍马劳顿,请换乘大轿。”汗王一侧身,八个轿夫将八人抬的大轿抬到了范文程的跟前。范文程晓得:八人抬大轿在京城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乘坐,他哪里受过如此礼遇,所以百般推托,但还是被架进轿内,迷迷糊糊地被抬进了汗王大衙门。下了轿,皇太极领着他和娇娘更衣盥洗,然后来到寝宫大厅。 只见大厅内已摆好了八桌酒菜,众阿哥众大臣及大福晋阿巴亥率众妃子等四十余人均侧立于大厅内的炕沿边。范文程被让到了汗王左边的位置。这时,众人这才发现在皇太极身边有一绝色女子,在烛光的映照下,如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相比之下,除了阿巴亥之外,众妃子皆黯然失色。汗王瞅了瞅皇太极,皇太极到父汗身边小声说了几句,汗王大笑:“好一个女书办,八阿哥好眼力。”汗王命皇太极将娇娘安排在大福晋身旁。汗王挥挥手,示意大家落座,他端起酒杯:“文程先生乃名臣之后,辽东名士,今日来归,我建州草木为之生辉,来,文程先生,请!” 众人一齐站起,共同饮了一杯。范文程道:“汗王,今后万万不可再称文程为先生,文程小小年纪,岂敢担先生之尊称。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文程虽读了几本书,但都是纸上谈兵,书生清谈,往往误国。文程初来建州,得瞻汗王龙颜,又能一睹众阿哥众将军威仪,实三生之幸。日后还要聆听汗王圣诲,还要多多向诸位请教,诸位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众人见范文程如此谦虚,原本轻视他的念头便去掉了几分。汗王道:“先生过谦了,达海每次谈及先生,皆将先生比之为诸葛孔明。” 文程笑道:“孔明乃匡世奇才,昔出隆中,烧新野,借东风,战赤壁,八阵图,出师表,千古一人而已,文程岂敢当之。达海师兄所言,令在下汗颜。” 他注意地看了一下众人的表情,发现大家都在倾听,便放心地接着说道:“前日听贝勒爷教诲,如梦初醒。方知今日之天下,正是革故鼎新沧海桑田巨变之时。文程自幼读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光绍祖宗基业,是吾平生之志。然目睹朝廷腐败,壮士投笔,报国无门,令人绝望。今日得遇明主,恰是绝处逢生。人传汗王乃上天紫微星临凡,今日观之,所传绝非虚妄。文程立汗王之侧,便觉汗王有一股帝王之气,充于中而溢于外。大明气数将尽,末世之兆已现,太乙临于辽东,建州王气冲天。文程处此伟大变革之时代,追随汗王,建功立业,汗王之业不朽,文程亦可青史流芳矣。”几句话,真情实感,激昂慷慨,众人无不折服,均已肃然起敬。 酒过三巡,额亦都站了起来:“文程先生,在下仰慕先生已久,先生此来,不知将有何良策兴我建州?” 范文程道:“将军大概便是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吧?学生久闻将军高风亮节,请受学生一拜。文程乳臭未干,一小子尔,哪里来的良策。” 额亦都十分惊讶,心中暗想:这个小年青的怎么会认识我?他是想测试范文程的本事,便继续说道:“我等纠纠武夫,皆鲁莽之人,今见先生风流儒雅,气质非凡,如玉树临风,孔明再世,令我等自惭形秽,今日若无一二良策赐教,岂不让吾等失望。” 范文程离席道:“将军所言,文程敢不从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披坚执锐,纵横驰骋,瞬息万变,临机料敌,威震敌胆,决胜千里,此额亦都及众将军之所长也,文程万不如一。然文程亦有所长,将军们征服其地,文程可筹划治理,为汗王教化百姓。将军可知教化之神效乎?教化可化愚顽为顺从,教化可使怯懦为勇敢,教化可使百姓明忠君爱国治家之道,教化可使将士们赴汤蹈火,义无返顾,教化可齐万人之念为一统,令万民皆感激汗王之仁爱,敬仰汗王之天威。教化万民,布汗王仁德于天下,此则文程之所长也。” 汗王听着不住地点头,莽古尔泰则不以为然:“先生将教化说得如此之神,能否现在就教化我等一番?” 额尔德尼想:教化之功非一蹴而就,五阿哥这么说岂不是难为范先生。他出面委婉地为范文程解围:“五阿哥,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化要有一个过程,岂能立竿见影?” 莽古尔泰大笑:“一百年以后还有我们吗?你那个教化还有什么用?” 阿敏对莽古尔泰的说法表示赞同,附和道:“是呀,百年以后还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呐。” 范文程心想,今天若不在众人面前一显身手,日后恐难在建州立足。所以,他索性放开手脚:“听语气,在下敢断定,将军便是威震敌胆的贝勒爷莽古尔泰。贝勒爷想一试文程所说教化之功是否灵验?此易尔。娇娘,请给三贝勒弹一曲《楚汉》如何?”(1) 娇娘正想在众人面前一展所长,她见范文程给自己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又是感激又是兴奋,于是大大方方地来到地当中的一个马杌子旁,先向众人行了一个万福,然后坐下,抱定琵琶。只见她右手猛的一拨弦,一个惨烈悲壮的战斗情景,便浮现在众人眼前:一会儿是万马奔腾,旌旗翻卷;一会儿是冲锋厮杀,金戈碰撞,刀光剑影,声动天地。细细体味,其中有金属声、鼓声、剑弩声。一阵高亢过后,忧怨之声缓缓而出: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之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头颅声…… 众将领已被曲子带入了战场中,一个个情不自禁地手握刀柄,便要冲杀,安费扬古在地上舞起剑来。曲罢,众人皆已愕然。 文程道:“有劳娇娘再为将军们弹一曲《夕阳箫鼓》如何?” 《夕阳箫鼓》更是娇娘的拿手曲子,她轻轻一拨,又把人们带进了碧波荡漾,水天一色,明月初升的夜色中。波浪声,渔歌互答声,群舟竞归,浪花飞溅,渔人满载而归……众人顿时感到一种开阔、舒朗、优美,为江南水乡的情调所陶醉。曲罢,众人觉余音袅袅,回味无穷。(2) 范文程笑而问莽古尔泰道:“怎么样,贝勒爷,这教化之功神奇吗?” 莽古尔泰已经听呆了,他满脸惊诧:“这就是教化?” “正是,但这仅仅是教化的一种,是乐。乐,可以感人,可激励人的斗志,令人精神振奋,勇不可当;乐也可使人悲痛欲绝,萎靡不振、丧失斗志。楚汉相争,项羽被困垓下,张良一首楚歌,吹得楚军尽起思乡之情,以至军心离散,仅剩下了八百子弟兵,结果乌江自刎,留下江东千古之恨。人有七情六欲,于春光明媚百花吐艳之时,便喜而乐;于严霜肃杀满目萧条之时则怨而悲;听百鸟争鸣则兴致勃勃,闻虎狼嗥啸则恐惧万分,这叫有感。有感必有发,怀喜乐愉悦之感所发,其所作所为,热情主动不知疲倦;怀悲怨恐惧之感,其所作所为必多差错。芸芸众生,杂念纷纷,常为一己之利而不择手段。若任其杂念泛滥,则如一盘散沙不可收拾了。所以为政一方者应善施教化,激其感,促其发、劝其善,使事君者忠,临战者勇,劳作者勤,商贾者诚,然后,民风可淳朴,天下可大治。” 汗王大喜:“先生所言,令本王顿开茅塞,但不知先生将如何行教化之道?” 文程答道:“汗王欲行教化之道,就要制礼、作乐、兴教。礼求异,乐求同。所谓求异,就是要明差别,定尊卑,使尊者贵而威,卑者贱而顺,尊卑已定,就会扼止犯上作乱。所谓求同,就是用思想、礼乐齐众人之心,使百姓皆娱于王者之声。礼也好,乐也好,都要通过教化来实现,方今建州地阔千里,汉人甚众,而女真人口所占比例不及十分之一,这是在以一驭十。将来若破辽阳,定关外,就不是以一驭十,而是要以一驭百,甚至驭千。以一驭十,凭武力尚可,如以一驭百驭千,就不是仅仅凭武力能办到的了,非教化不可。因此,要兴办学堂,凡功臣子弟及各部来归的勋戚子弟必须入学接受教育,三五年内要培养出一大批能推行教化治理一方政务的官吏。” 汗王发自内心地说:“先生真是治世之良才,教化也真的是一篇大文章。” 范文程跪倒在地:“汗王,学生已再三言明,不要称呼小子为先生,若再如此称呼,文程便长跪不起。” 额尔德尼插话:“先生不必过谦,韩昌黎有言,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汗王道:“大学士所言极是,先生不必过谦,那就委屈你暂就巴克什之职,与大学士额尔德尼、达海等共同任职于文馆。范先生,快快请起吧。” 范文程深深地叩了一个响头:“谢汗王隆恩,学生一定恪尽职守,不负汗王重托。” 这里欢迎范文程的筵席正酣,就听大衙门外人声鼎沸。众人一怔,汗王问道:“外面怎么回事?”侍卫阿敦朝外看去:“禀汗王,是郎球和索尔岱他们回来了,要求见汗王。” “叫他们进来。” 二人进来后打千跪道:“汗王,大事不好。明廷关闭了所有关外马市,我们手中积压了几万斤人参,现在已经发生霉烂,如不及时出手,损失可就大了。” “为什么关闭马市?” “辽南采矿矿工发生暴乱,辽东境内已全部戒严。” “什么时候再开放?” “不好说。” 汗王着急了,他眉头紧皱:“人参怎么办?走,出去看看。” 人参是建州的经济命脉,建州的铁器、食盐、马匹、绸缎等主要靠人参到马市上去换,断了这条命脉,就等于卡住了建州的喉咙。 关东山,三件宝。究竟是哪三件宝?有的说是人参貂皮乌拉草,有的说是人参貂皮鹿茸角。不管哪一种说法,人参都排在第一位,在关东山,人参被神化了。 据说觉尔察城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八月节后的一天,天刚蒙蒙亮,人们就听到井沿边的碾盘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奇怪,这是谁家呀,縻子刚割完,就上了碾子,能碾出米吗?还不都压扁了?” 于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一个个支开窗户好奇地向外观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身穿一身红衣服,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把小条帚,正在那碾米。嘿!这姑娘长得这个俊呐:黑乎乎的一对大眼睛,粉红的脸蛋,苗条的身段。“怪了,这沟里没这么个姑娘啊。”不大会功夫,女人们就把碾子包围了,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地夸着,问着:“姑娘,你是谁家的呀?” 姑娘带着几分腼腆:“西沟子老任家的。” “老任家?西沟子里哪有姓任的呀?” 人们正纳闷,姑娘的米已经碾完了,她用条帚将米扫进簸箕,装到口袋中,放到小黑毛驴背上,低着头,羞答答地走了。女人们看着姑娘走远了才想起来:“这姑娘到底碾的是什么米?”众人仔细看来,竟不认识。其中有个女人惊叫一声:“棒槌籽!”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沟里老任家?任,不就是人参吗?于是一齐往姑娘走的方向追去,可大道上哪里还有姑娘家的影子。 在建州挖人参,颇具神秘色彩。 天地造物,各赋其形,人参外形,非常奇特,它酷似人状,有的甚至眉眼俱全。采集如此灵性之物,有许多规矩。一伙放山的人中一定要选一个命贵之人,在他的带领下,每人手里拿着个索罗棍(满语,神棍),用来拨草,看到人参后要大喊一声“棒槌”,众人一齐跪倒,这样人参才不会土遁跑掉,然后用红绳将人参系上,方可开挖。 二月里来好风光,那说的是江南,在关东山,只有到了四月,才可能有好风光。关东四月,春光明媚,百草丛生,百鸟归来,人参也随之而生。及至五月开始开花,人参花呈淡黄色,参花一开,放山的就开始挖参了。但此时的人参药力差,不饱满,因此也卖不上价。到七月末,人参结了果,通红通红的果实非常显眼。这时放山,从老远处便能发现人参,不但好找,而且人参已经长成,药力极佳,饱满充实。为了保护建州的资源,防止人们乱挖乱采,汗王下令六月末之前,谁家山上的人参也不许下山,任何人不得进山采药。 人参作为药物,作用极大。它可补元气,生津液。主治虚脱、虚喘、妇女崩露失血、惊悸以及一切元气虚弱气虚津少等症。重量一斤以上的人参,价值连城。人参产于东北,中原也有人参,产于上党郡紫团山的称党参,其药力无法与东北人参相比。东北的人参,以长白山所产为最多最佳。在建州人的眼里,它比银子还要贵重。 今年的雨水非常适合人参的生长,从七月初始,山禁一开,放山的便忙欢了。八月节前,建州人已经在各马市上交换了一批,人们无不喜笑颜开。六祖中,索长阿一支最富有,且极善经营,他们见今年人参行市看好,便从鸭绿江部,长白部等大批收购,想在马市上狠赚一笔。在郎球的带领下,九月初,他们又收了十余车,就在皇太极他们离开抚顺的第三天傍晚,郎球带队第三次来到抚顺马市。 一到关岭马市,郎球就觉得有些异常。以往,不论他们多晚到达,药商们就象闻着腥味的猫,立即便围上来,这个争那个抢,十几个领头儿的很快就被药商们分别拽走,请吃请喝甚至给找女人,满招满待。这些个药商奸滑无比,他们看到女真人豪爽憨直,只要把他们哄乐了,尤其是一喝高兴,什么钱不钱的就不在乎了。请他们吃顿饭,找个妓女顶多花个百八十两银子,可这些女真人一松口,药商们就能多赚上几百两、上千两。所以,只要建州卖参的一到,药商们便要使出浑身解数逗他们高兴。今天不知怎么了,药商们一个也没出来,市面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一阵西风吹来,在地当中打了一个旋儿,刮得地上落叶乱飞,令人感到几分凄凉。郎球他们纳闷:“这是怎么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街上站了一大会,见真的没人来接,只好自己找店住下,哥几个凑在一起喝起了闷酒。 郎球问道:“我说店小二,这些药商们他妈的都死哪去了,怎么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郎球是这个店的老客人,平时对小二非常大方,小二对郎球当然也是有啥说啥:“我说,爷,你还不知道吧,出了大事了。” 郎球一惊:“什么大事?” “听说辽南那边采矿的闹起暴乱,把官府的人杀了好几个,辽东全境马上就要戒严,这些个药商都躲了起来,不敢吃货了。他们怕见到你们,见到你们,不请你们吃饭吧,不是那么回事。请你们吧,又怕白花钱。这些个药商,抠门儿,奸透了,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我说爷,你们怎么这时候还来呀?” “怎么?又戒严了?找个借口就卡我们,王八蛋!是不是看我们挣钱眼红了?”郎球气得大骂。 正说着呢,就听门外一阵阵急促的吆喝声:“店中人等听着,今晚辽东全境戒严,所有女真人,一律立即离境,不得有误,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众人一听:“什么?离境?这些人参怎么办,拉回去就烂了,几十万两银子就要打水漂。” 郎球眼睛瞪得血红,他大步走到门口,对明军嚷道:“怎么着?让我们立即离境?行啊,给老子四十万两银子,老子立刻就走。” “臭鞑子,你敢抗命,活得不耐烦了?”明军头目喝斥道。 郎球身经百战,根本没把这些明军放在眼里,他对明军吼道:“你让老子离境老子就得离境?你是关帝爷?老子今天要是不离呢?”他一副挑衅的样子。郎球怎么想?这些人参真要拉回去,都得烂掉,反正也是赔了,干脆,不要了,先出了这口恶气,杀了这帮混蛋再说。从这到抚顺关口不过二里地,骑上马,片刻功夫就能冲出关。 明军头目仗着人多:“反了,反了!你个臭鞑子。左右,统统给我拿下。” 郎球腰刀一拔,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他妈的不让老子活,你们也别想活。”于是双方在旅店院中打成了一团。郎球一行总共几十人,明军却是越杀越多,明军头目已被郎球刺中了右臂,建州这边也有几个弟兄被砍倒在地。但郎球他们不愧是女真中的豪杰,面对敌众我寡,毫无惧色,且越战越勇。 抚顺所游击李永芳将军闻讯火速赶来,策马闯进混战中的人群,他接连大喝几声:“住手,住手!”郎球认识李永芳,听李将军发话,便都跳出了圈外。 李永芳劝说郎球:“吾与都指挥使大人关系一直不错,此次封市,实出无奈,请各位息怒,不可酿成大祸。回到建州,还请各位与都指挥使大人多多解释。” 郎球瞅了瞅李永芳身后有三百多人马,敌我力量对比悬殊,他只好咽下这口气,带着人马返回了建州。 汗王来到大衙门外,见十几挂马车停在那里,几十号人正在那骂大街。大家见汗王驾到,一齐打千跪倒:“救命吧,汗王,快想个法子吧,我们怎么和族人交待呀。”有几个人甩开了大鼻涕。郎球喊道:“汗王,咱们拼了吧,这个窝囊气什么时候才能受够?” 汗王本来就非常生气,一看众人这副德行,火更大了,他厉声喝道:“哭什么,天不是没塌吗?瞧你们一个个的娘们儿样,不就是一批人参吗?就算都烂了,还不活了?”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大伙才老实了。汗王借着松明火把的光亮,查看车上的人参:有的已经长了黑斑,有的已经发热发红。 “完了,全完了,难怪他们哭天抹泪,几十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他怒火中烧,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他想起了父祖惨遭明军杀害,想起了明军离间他们兄弟之情,想起了明军有意扶植叶赫与建州作对,想起了一次次无故关闭马市。 “明廷欺吾太甚,他们找个借口便卡我们一把,这次的损失我要让他们以十倍百倍的代价偿还。”他将手中的一棵人参“啪”地摔在了地上。 众人知道,汗王这是下了发兵的决心。众贝勒、五大臣也都有人参在其中,利益相关,一个个怒发冲冠,摩拳擦掌,纷纷请战。 皇太极很少见父汗如此动怒,也明白父汗的决心已定,但他以为此时发兵,极不上算。可眼前一下子便白白扔掉几十万两,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父汗也好,众人也好,都无法忍受,他此时若提出反对意见,极有可能遭到父汗的一顿痛斥,但既然要动兵就必须考虑周全,不能凭一时义愤。于是他斟酌一番,小心说道:“儿臣以为,父汗应暂歇雷霆之怒,小不忍则乱大谋,儿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汗王听出来他有不同意见:“八阿哥莫非不赞成发兵?” “明军三番五次故伎重演,意在残我,遏制我们发展。这次又造成我重大损失,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但兵法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现在辽东全境戒严,不但有备,且戒备森严,此时发兵,是以硬碰硬,损伤必重。儿臣以为还是暂避锋芒,另择良机动手。当然,此时发兵,我军必胜,可所付代价,就不仅是几十万两银子。” 汗王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他认真分析了皇太极的话,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如此,便宜了这群混蛋,但这笔帐迟早得算,不荡平辽东,不将辽东所有马市控制在我们手里,就得永远受气!” 范文程一直在侧,他觉得非常奇怪:“汗王,我们一直就这么卖鲜参吗?” “祁州来的药商们只收鲜参,所以多少年来一直就这么卖。” “以前发生过闭市烂参的情况吗?” “发生过,且不止一次。” “我们没想过将人参加工炮制后再卖吗?” “如何加工?” “中药的加工炮制有晾、晒、蒸、煮、炒等,如果我们将人参加工成成品,什么时候卖,卖多少,就由我们说了算,就可摆脱马市和药商的束缚,将主动权抓到我们手里。” 范文程的话引起了汗王极大的兴趣:“头几次闭市,我们就曾试着加工过,但是都失败了,我看过人家加工好的人参,略微有些透明,药商们管那叫明参,我们加工出来的怎么也赶不上人家的质量。范学士若能通人参加工之术,那可就解决大问题了。” “臣对岐黄之术略通一二。万历十八年,蕲州人李时珍刊印了一本书叫《本草纲目》,此书记载各种中草药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种,书中对药物的名称、性能、功用,尤其是对中药的炮制都作了详尽的说明,我们照书中所说的办法炮制就是了。” “你可有此书?” “此书刊印量极少,十分珍贵,家父通过中原的朋友搞到了一本,臣已将其与《天工开物》一书一同随身带来,现就在臣的行囊中。” “那我们就进屋一阅。” 范文程将书翻到人参一页,书中写道:“人参频见风日,则易蛀。惟用盛过麻油瓦罐泡净焙干,入华阴细辛,与参相间收之,密封,可留经年。 一法:用淋过灶灰,晒干,罐收亦可。” 汗王看罢哈哈大笑:“此天赐文程先生于建州,明廷又奈我何?我看我们可参考此书所载之法,蒸曛晒干,华阴细辛我们没有,但建州细辛却是漫 第十三回 拥佳人如鱼得水 重贤臣纳言建国 显佑宫秘笈载:范文程力主建国,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说服汗王。汗王遂定于丙辰龙年正月初一登基。范文程又倡建文庙,由此,赫图阿拉城内,三教俱备。 回到府中,皇太极见福晋哲哲、乌拉纳拉氏都没睡,正在和娇娘唠嗑,丫头们一个也没在身旁。皇太极心想:大概是几个女人间在唠悄悄话吧。 哲哲见皇太极进来,带着几分神秘和调皮的语气对乌拉纳拉氏道:“姐姐,你陪着娇娘到东屋坐坐,我和咱们爷有话说。” 皇太极心中坦然:我和娇娘又没怎么样,你搞什么名堂?他拦了一句:“娇娘在这又不妨碍我们说话,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娇娘却非常识相:“贝勒爷,我还是先出去的好。”她站起身,给哲哲行了个万福,和乌拉纳拉氏去了东屋。 科尔沁,蒙语是善射箭的人,科尔沁部地阔千里,兵强马壮,在蒙古诸部落中最早归附建州,每有战事必追随汗王左右,是建州最重要的蒙古朋友。正因如此,建州上上下下,对哲哲这位科尔沁姑娘格外礼遇。 草原上诸部落与中原政权在历史上一直交往不断,昭君出塞,文姬归汉以及历史上无数次的和亲,都发生在千里大漠。成吉思汗又曾在中原建立过元朝,因此蒙古人受汉文化影响极深。哲哲自幼便学习汉文化,颇有汉家女子之风,是地道的知书达礼的淑女。相比之下,乌拉纳拉氏便黯然失色了,乌拉纳拉氏还算有自知之明,并不与哲哲争风吃醋,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凡事都听凭哲哲作主。 皇太极在路上已做了各种思想准备:“人我是领回来了,凭你们大哭大闹,闪电雷鸣,又能怎样?反正生米已做成了熟饭。今天听了娇娘的两首琵琶,更觉得娇娘是个多才多艺不可多得的女子,留在身边,将会发挥重要作用。他站在地当中,一声不吭。哲哲先发话了:”你准备怎样安排娇娘?“ 皇太极道:“不是已经安排了吗?做我的女书办。” “你就不要瞒我了,娇娘什么都跟我说了。” “说了什么?我们萍水相逢,一面之交而已。” 哲哲道:“你就不用自欺欺人了,我刚才和娇娘唠了半天,这是个苦命的女子,知书达礼,人又非常贤惠,我看就留在你身边。我已经身怀有孕,诸事多不方便,有了娇娘,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皇太极万万没想到哲哲会如此宽容,他高兴地带着几分顽皮给哲哲打了个千:“八阿哥这厢有礼了,谢哲哲大格格。” 哲哲“扑哧”一笑:“你以为我们蒙古姑娘心眼就那么小?要说我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那是骗人,可人你已经带回来了,我就是闹又能闹到哪去,还能把娇娘闹回抚顺不成?既然闹不回去,今后还得在一起相处,这口气我也就得咽了。我可不干那种闹来闹去什么也得不到的傻事,更不能干那种有损于夫君形象的事。瞅个机会,我和父汗说,给娇娘要个名分,这么下去,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皇太极道:“难得你如此开明,其实我也知道,将娇娘带回建州,有许多不妥,去了趟抚顺城,便领回来一个女人,叫人怎么想?名分的事,真就得就拜托你了。” “咳,真是红颜薄命,娇娘其才其貌其情,都是百里挑一,却偏偏沦落在风尘,实在可怜。” “我们哲哲也怜香惜玉?难得,但愿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今后别给她气受。” “这就护上了,给她气受?我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你看她弹的那两首曲子,那可真叫惊天地,泣鬼神,我还打算向她好好学学呢。” 一句话提醒了皇太极,是呀,得给娇娘派上点大用场,光是个书办不行,以后可能经常要有一些重大场面,咱们还真得训练出一批能歌善舞的姑娘。她对哲哲道:“去年,我去科尔沁迎娶你的那个场面,又是笳又是马头琴,令人难忘,咱们建州那个鼓乐班子太差了点,明天我就奏明父汗让娇娘组织人练习。” “好了,都大半夜了,你就到东屋睡吧,我已经叫人将东屋收拾好了,娇娘在那正等着你呐。” “这怎么行?”皇太极推让道。 “哎呀,你就甭跟我虚情假意的了,去,听话。”哲哲连推带劝的将皇太极推了出去。 乌拉纳拉氏早已回自己屋中,东屋就剩娇娘一个人。皇太极见娇娘卸了妆,一头长发披散着垂了下来,山里的九月夜已很凉了,细心的哲哲叫丫头们在屋里放了个火盆,炭火已快燃尽,但屋里暖融融的有如春天。娇娘披着一身薄薄的素纱,丰满的乳房,细细的腰身清晰可见,一股淡淡的清香从纱中传了过来,荡漾着诱人的气息。皇太极呆呆地站在地当中,陶醉地欣赏着娇娘:真美,简直是个仙女。娇娘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她走过来甜甜地一笑,叫了声贝勒爷,便依偎在皇太极的怀中。皇太极醒过神来,他觉得浑身在燃烧,一下子搂住了娇娘,娇娘娇美的身躯几乎是柔弱无骨,皇太极越搂越紧,搂得娇娘快喘不过气来。娇娘双手勾住皇太极的脖子,樱桃小口吻着皇太极宽厚的嘴唇,那滑腻的舌头把皇太极搅得如醉如痴…… 皇太极猛地抱起了娇娘,二人在炕上颠鸾倒凤,两情相投,干柴烈火,很快便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彼此都恨不能将对方融进自已身中心里。娇娘浑身雪白如玉,皮肤细腻华润,床笫之上柔情万种,令皇太极如醉如痴,似入仙境。令皇太极吃惊的是,娇娘竟是个处女。皇太极三百回合战罢,才知道一个女人竟能给一个男人如此无法言状的幸福,难怪人家说倾国倾城,为这样的女人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皇太极搂着娇娘象搂着一件珍宝:“你初来建州,一定很不习惯,要注意与哲哲和乌拉纳拉氏相处,凡事要多多忍让。要尽心办事,好好发挥你的长处,干出个样来给父汗和大家看看。至于名分一事,哲哲已经答应了,找个机会她会和父汗说。” “你放心,我说过了,名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妾乃风尘之人,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有,我不会去争什么虚名,只要能和你长相厮守,此生足矣。” 二人一番长谈,直至鸡叫头遍才睡,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皇太极推开门,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门外站了一大群人。一个个都在咯咯直笑。大姐东果格格带队,十二弟阿济格,淌着大鼻涕才刚满五岁的十三弟赖布慕,二哥代善的儿子萨哈廉、三叔的儿子费扬武。 阿济格带头喊道:“羞,羞,羞,太阳照屁股了还睡大觉。” 萨哈廉小手一伸:“八叔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东果姐姐道:“八弟,一会儿还得让娇娘给我们弹段琵琶。”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要这要那。皇太极美滋滋地笑着:“大姐,你也跟着孩子们来凑趣,快都进屋来吧。” 孩子们一哄而进。皇太极拿出了一个大口袋往炕上一倒,左一包右一包的,都是好吃的,有葡萄干、有北京果脯、牛肉干、灶糖、花生豆、萨琪玛。孩子们乖乖地站在炕沿,谁也不伸手。原来这是女真人的规矩:分东西时,长者不发话,谁也不能乱动。皇太极一个个给娇娘介绍,介绍一个,娇娘便给一份礼物,孩子们十分开心。到了阿济格、萨哈廉这儿,皇太极格外给每人一本书《三国志演义》,嘱咐道:“你们两个也是十几岁的人了,不能一天天的就知道玩,过几天我要到学堂检查你们的功课,要是发现偷懒,小心你们的屁股。” 娇娘拿出了一批苏绸:“大格格,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这有一批苏绸,麻烦大格格给各位福晋、众阿哥的福晋及五大臣的夫人们分一下,拜托了。” 东果接过来道:“难为娇娘想得如此周全,大姐一定给你办好,把你这份心意送到。你可不能让我白效力,一会你还得给我们弹几首曲子啊。走,先到我那吃饭去。”她不容分说,拽着娇娘的手就走,孩子们跟着后屁股笑着叫着地出去了。 范文程抵达建州的第三天,汗王单独召见了他。 三天之中,范文程在皇太极和达海的引领下,先后拜见了众贝勒众大臣,又在额尔德尼处畅谈了一个下午。三天中,大宴连着小宴,人们对他十分礼遇。潜意识中,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当这一切成了现实的时候,还真有一种隔世之感。三天之中,他从各个角度重新认识了建州。这里兵强马壮,军纪严明,同仇敌忾,万众一心,称得上是必胜之兵,这就更坚定了他辅佐汗王建功立业的决心。为了表明心迹,来到建州的第二天下午,他求皇太极请来剃头师傅,正式剃了发。因此,一进入汗王寝宫,便给了汗王一个惊喜: “臣范文程叩见汗王。” 汗王已听说他剃了发,但现在亲眼见一名臣之后,身着长袍马褂,剃着女真发式,还是高兴不已:“文程先生请起,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快快请坐。” 范文程落座,汗王问道:“范大学士三天来住的可还习惯?” “臣一介贫儒,乍登青云,真有些不大适应。” 汗王大笑:“文程先生乃我建州功臣,本王之股肱,区区款待,何足挂齿。今后还要封侯拜相,高车驷马,侍者如云呢。” “臣以淡泊宁静为志,粗茶淡饭足矣,岂敢有非分之想。” “范大学士,俗话说头三脚难踢,你初来建州,便踢了两脚,你这头两脚踢得漂亮啊。其一,教化之道乃立国之本,范学士一番宏论,令我君臣顿开茅塞;其二,是人参曛晒,造福我建州军民,建州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人参曛晒,汗王早已在试验,臣不过是为汗王提供了一些现成的方法而已,何功之有?” “好了,咱们不谈这些,说说你这几天的感受。” “八个字,兵强马壮,同仇敌忾。” “兵强马壮自不必说,何来同仇敌忾?” “这次突然关闭马市,造成建州重大损失,人人义愤填膺,纷纷请战,只要汗王一声令下,便可赴汤蹈火,这便是臣所看到的同仇敌忾。” “其实这口气我女真已憋了好久,明军欺吾太甚。明,泱泱大国;我,区区小部。边吏盘剥不说,还经常扰我边境,制造事端,杀我平民邀功。至于动辄关闭马市,已如家常便饭,只不过这一次损失格外严重而已。” “老子云:哀兵必胜。所谓哀,乃倍受压抑而生出的一种愤懑之气。以臣观之,建州军民乃最大的一支哀兵。” “这么说你也主张现在攻明?” “攻明是迟早的事,但目前并非攻明的最佳时机,臣对八阿哥的分析十分赞同,臣以为当前要务在于立即着手建国。” “本王起兵三十余年,从不足五里的方圆之地,到今天已地阔千里,正如文程先生所言,已是兵强马壮。蒙古五部曾三番五次劝我进皇帝位,本王均未答应,所虑者,明与叶赫尔。三十年来,本王忍辱负重,千方百计取悦于明。施韬光养晦之术,行远交近攻之略,生怕过早地暴露自已。其实本王亦早有建国之意,可一旦建国,必然引起明国朝野震动,招致大规模的围剿。图一时风光,导不测之祸,非智者所为也。这正是本王迟迟未正式建国的原因。” “臣有一孔之见,请汗王审之。” “文程先生请讲。” “孔子曾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方今建州人口数万,地阔千里,虽未建国,可在大明的眼里,早已是国,剿灭之心,从未放弃。只不过因朝廷腐败,汗王施远交近攻之策,建州才得到了暂时的太平。如今,建州虽疆域千里,但国号未立,国体未明,在一些士子眼中,仍为夷人一部落而已。区区水泊梁山,尚知高举替天行道大旗,引来天下好汉争相投奔麾下,为何?名正言顺也。如不建国,天下人才如何能知汗王的雄才大略?又怎能轻易来归?” 汗王道:“本王起兵之初,只欲报父祖之仇。后来世人传我是紫微星下凡,将夺大明江山,平心而论,本王实在是不敢想。本王只求女真人不再受欺侮,以三关为界,彼此相安无事则足矣。” “汗王,明军能与建州相安吗?臣以为不能。否则便不会有今日之关闭马市。汗王知兵,臣请以兵言之。若明军以五万来攻,汗王惧否?” 汗王轻蔑地一笑:“五万?本王灭之如草芥。” “十万呢?” “别说十万,二十万何足道哉?” “三十万四十万呢?” “范大学士有所不知,双方对垒,兵力再多,交手之处,不过一两点而已。我建州男儿,个个能骑善射,座下马疾如闪电,以一当十,凭它铁壁合围,也能撕出个口子。口子一开,就如大堤决口,再冲几下很快便整个崩溃。所以我建州从来都是以少胜多。万历二十一年,本王以一部破九部,乌竭岩一战我们以三千破三万。打起仗来,兵多不见得必胜。周公瑾当年赤壁之战不也是以少胜多吗?”努尔哈赤一谈到打仗,立刻兴奋异常。 “既然汗王视明军如草芥,我们即便建国又有何惧?万历朝经过平定宁夏叛乱,杨应龙叛乱和援朝抗倭这三次大举兴兵之后,元气大伤,国库极其空虚,况大明矿税使横征暴敛,各地已发生多次暴乱,再加上各层官吏盘剥,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孔子有言: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明军此时正是所谓强弩之末也。真要组成几十万大军,每人每天三斤粮食,一天就得一百多万斤,还有战马的草料呢。从关内开拔到关外,至少需一个月,如加上整训,三个月的时间都不宽绰。真要打起来,没有五千万斤粮草是下不来的。辽东各地料草仅够自给,大部分粮草都得从关内调拨,仅供给这一块,就需一支相当庞大的队伍,还有士兵的饷银呢。劳师袭远,便是疲惫之兵,我方以逸待劳,未战便多了几分胜算。我方现有铁骑十万,臣以为,此仗不打则已,打则我方必胜。” 汗王不住地点头称是。 “女真未建立大金之前,受制于契丹。大金亡后,受制于蒙古,今又受制于明。几百年来,女真人颠沛流离,四分五裂,散居于白山黑水,备尝亡国辛酸。芸芸女真,莫不仰望汗王能重建大金,重振昔日雄风,此正所谓天降大任于汗王也。” 努尔哈赤顿生无限感慨:“是啊,想我先祖猛哥贴木儿,四处亡命,从辉发到朝鲜,从朝鲜到建州,经历了多少艰辛,此皆亡国之痛啊。” “所以,唯有建国,才能慰女真仰望之心;唯有建国,高张大旗,方能广纳四方人才;唯有建国,方能在国体之下教化百姓。一旦我们建国,便可放开手脚攻占各大马市。臣从大明来,熟知大明事,辽东民生凋败,明军自顾不暇,这正是我建州发展壮大的最好时机。” 汗王称赞:“后生可畏,本王今有文程先生,如当年刘玄德有孔明也。” 范文程得到汗王夸奖,知道汗王已经被说动:“太乙天象临于辽东,绝非巧合。臣查历法,有一惊人发现,圣人有言:‘大凡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从完颜阿骨打建立大金至今,整好五百年,数数轮回,岂非天意?” 汗王惊讶地问道:“果真是五百年。” 范文程乃有备而来,他从怀中掏出历法,呈给汗王。汗王对紫微星一说本来就有几分相信,他将手中佛珠往桌上一放,认真看那历法:“果然是整五百年,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天意?”他觉得心怦怦直跳,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既然天意如此,本王又何拒哉?建国之事就依文程先生所言,时间就定在明年正月初一。明年是大金建国五百零一年,五百零一,一月初一,都占了个一。一,万数之首,万物的起点。正如旭日未腾之时,天地为一,水天为一,顷刻便是日出东方,光芒万丈,明年又恰好是丙辰龙年,国号为金,年号天命,文程先生以为如何?” “龙年建国,恰如真龙天子登基,看来汗王早已是筹划在胸。” 汗王哈哈大笑,笑罢,他一脸严肃:“建国容易治国难,治国就得靠你们这些文人了。” “建州国政莫大于兵,汗王用兵如神,国政便定了十之八九。但古来治国从来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故有文治武功之说。若要文治,则必先修文庙。臣有句直言,汗王之所以如此器重为臣,并非仅仅欣赏臣之才学,最重要的,是因为臣乃一代名臣之后,臣之来归,对天下仕子有巨大的感召作用。” 汗王笑了:“文程先生快言快语,一言中的。” 范文程道:“其实还有更具感召力的人,更应吸纳。” 汗王为之一振:“谁?” “孔子、孟子及历代贤人。” “如何吸纳?” “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汉儒思想已根深蒂固。所谓夷狄入主中原,在历史上已有多次。舜、文王和秦都是夷狄,已见于史籍,姑且不论。南北朝时,鲜卑人建立北魏,宋时女真建立大金,蒙古人建立元,不论是谁,若想以少治众,必先服众人之心。北魏也好,金国和元也好,都广吸汉人文化,鲜卑人干脆改汉姓,说汉话,与汉人通婚。元武宗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要想笼络汉人,则必先尊孔,汉儒思想确是治国之纲,所以,宋朝赵普戏言‘臣有半部论语可治天下’。臣见赫图阿拉城内有关帝庙,显佑宫,地藏寺,唯独没有文庙。文庙影响之大,胜臣这个名臣之后千倍万倍。” “好!那我们就建个文庙,有道,有佛,有儒,三教就全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本王的心胸。” 他命阿敦道:“传五大臣众阿哥,现在就共议建国事宜。” 第十六回 佟养性大志倾万贯 皇太极远虑敬兄长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金兵四人在抚顺城外偷食百姓鸡,为人告发,汗王严惩之,碎尸为块,众皆骇然。辽东巡抚李维翰闻抚顺城陷落,命总兵张承胤率兵收复,汗王用皇太极计,诈败诱敌,全歼明军于抚顺城西噶布垓。张总兵殉国,辽东副总兵顾廷相仅以身免。 皇太极刚回到自己营中,额尔德尼便到了。他开门见山:“四贝勒今日所为非常精彩。” 皇太极微微一笑:“怎么,不再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吗?” 额尔德尼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怎么讲?” “大贝勒今天作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正如四贝勒所说,他狭隘。虽然保住了巴布的性命,却丢掉了一个大贝勒的威望和尊严。四贝勒却能从治国之大局出发,深谋远虑,在汗王面前,又赢了几分。如今,汗王年事已高,他不可能不考虑后事。汗王最需要的接班人不是那种唯唯诺诺,心胸狭隘,眼光短浅,腹内空空的人。汗王需要的是能以国事为重,胸怀大志,腹有良谋,鞠躬尽瘁,任劳任怨的人。汗王的眼睛亮着呢,你们几个阿哥的一举一动,谁勤谁惰,谁优谁劣,谁忠谁奸,莫不在汗王的掌握之中。臣以为,四贝勒如今应当仁不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多替汗王考虑,多替大金国考虑,早日成为大金国的栋梁。” 皇太极发自内心地道:“多谢师傅指点。” “看,又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额尔德尼笑着责问皇太极。 “好,我认罚,我改口,多谢大学士指点,今天我可以请你喝贝勒爷酒。”二人开心大笑。 原来,为了避嫌,二人之间作一约定,今后不再以师生相称,皇太极称额尔德尼为大学士,额尔德尼称皇太极为四贝勒。 额尔德尼酒一沾唇,便立刻兴奋起来:“四贝勒,为臣绝不是离间你们兄弟之情,实是为大金国着想。正如当初为臣劝汗王时所说,建州可以没有三都督,但不能没有汗王。对你们四大贝勒,为臣有一评价,大贝勒仁则仁矣,却心胸狭窄,过于斤斤计较。二贝勒乃舒尔哈齐之子,姑且不论。三贝勒一匹夫尔,更不足道。大金国中,唯有四贝勒文韬武略,胸襟四海,气度超凡,堪寄重任,众大臣、众将士莫不景仰之,大金国如今真的不能没有四贝勒。只有四贝勒能继往开来,只有四贝勒能将大金国的事业发扬光大。只要四贝勒能以天下为己任,不计个人得失,踏踏实实做事,继汗王之位者,唯四贝勒尔。为臣的责任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四贝勒扫除障碍。” 听着额尔德尼的独白,皇太极十分感动:“大学士也应注意一些,不要让父汗觉得我们是在结党。” 额尔德尼却不以为然:“党有君子之党,小人之党。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就是党;志向相投,就是党。汗王与五大臣是君子之党,三都督之流等是小人之党。只要我们不谋私利,结党又有何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四贝勒,明天你应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大贝勒那去赔个不是,态度要诚恳。要让汗王看到你尊重兄长的真诚。” 皇太极默默地点了点头。 代善对皇太极愤愤不已:“这个老八,也太咄咄逼人了。”他常常想拿出大贝勒的派头,教训皇太极几句,却始终找不到借口。今天又叫他占在了理儿上。别看代善在战场上是员勇将,在皇太极面前却从未占着过上风头。 第二天清晨,他出去巡营,发现街上的人骤然多了起来,许多店铺也正准备开门营业。原来,两个代子被处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抚顺城内外,一些躲起来的买卖家和民众,见城内秩序井然,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便纷纷回来了。代善见状后赞道:“看来,八弟的主张是正确的,昨天的话我是不是说得过了点。这个老八,出息得太快了。” 对八弟,他此时感到有些陌生:“无论如何不能跟八弟弄僵,八弟可称得上是国之栋梁,以后我大金还得靠着他呢。”他吩咐长子岳你“你八叔对你最好,你去,把分来的上好苏绸给你八叔送去一匹。” 岳 嘟囔着抱着东西往外走,正好与皇太极走了个顶头碰。 岳 道:“八叔,我阿玛能请神不能送神,这不,让我给你送礼呢。” “这不是用不着嘛,算了,算了!”他硬将岳 推了回去。 皇太极一进屋便单腿跪倒:“二哥,小弟昨天多有冒犯,还望二哥恕罪。” 代善急忙上前扶起:“八弟何罪之有,你这一来岂不羞煞二哥。听说城里的买卖大都开张了,看来军纪一事真不能忽视,昨天我倒是有些犯混了。” “二哥这一争,保住了巴布的性命,对这些功臣宿将之子有时也真得网开一面。” 二人都有和好之意,自然是谈得非常融洽。哥俩刚坐下不一会,汗王亲兵传令:速到游击府议事,二人便携手前来。 游击府院内,各旗牛录以上的军官一百余人,分列两旁。汗王正在训话:“朕今天非常高兴,为什么?因为城内的店铺均已开张,民心已经稳定,这是我们保境安民的结果。”他指着院当中跪着的五个兵士,“朕今天也十分气愤,昨日刚刚处决了两个代子,便又有这几个混帐东西抢劫百姓的一只老母鸡。这个混蛋叫阿奇,是他领的头,明知故犯,罪上加罪,来人,把他押下去,砍了,剁成碎块分到各牛录中,你们每人带回去一块,以此告诫兵士,凡有胆敢违犯军令者,格杀勿论。”(1) 另四个兵士已瘫成了一堆泥,汗王令道:“拖下去,每人抽五十鞭,看你们今后还敢不敢偷老百姓的东西。” 下面,皮鞭啪啪直响,四个倒霉蛋鬼哭狼嚎。行刑结束,努尔哈赤继续道:“我大金国如今发布了告天七大恨,公开讨明,大军无寇,我们不是土匪,不是草寇,可有些人就是认识不到这一点。大明四处散布谣言,污我女真为青面獠牙的魔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强盗,以此挑起大明军民对我们的仇视。如果我们不重视军纪,就是在为他们制造证据,他们就能散布更多的谣言。我们的征讨就会遇到更激烈的反抗。要想荡平辽东,就必须取得更多的汉人的支持,没有这些汉人的支持,战胜大明就是一句空话。怎么才能取得更多汉人的支持?你烧了人家的房子,抢了人家东西,奸污了人家的女人,还想让人家支持你,这可能吗?朕今天再次与尔等申明军令,不许抢劫平民百姓,不许奸淫妇女,不许抢占民房,对放下武器者不许加害。有敢违此军令者,”他一指地上的碎块,“这就是他们的下场。当然,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大明军民,要毫不留情,坚决镇压。”他停了一停,轻蔑地一笑,“普通百姓之家,你们抢个什么劲,又有多大油水?几只鸡,几件破衣服而已,搞得鸡飞狗跳的,影响极坏。我们抢就抢大个的,抢官府,夺粮仓,抢一回也值得,懂吗?” 众人齐声答道:“懂!。” “今天,朕是又重申了一遍,若以后再有犯者,休怪朕不讲情面。” 亲兵走至汗王身边,对汗王小声说了几句。汗王脸上露出惊喜:“快请。”汗王顾不上院中的人了,大步向门口走去。 众将领十分惊诧:“什么人物如此重要?”大家向门口处望去,只见来人一身汉人打扮,天还没大热,却摇着一把折扇,穿戴非常讲究,五十来岁,白净面皮,颇有几分书卷气,但更象一个富商。 只见来人双手抱拳:“汗王,别来无恙?在下拜见汗王。” 汗王一把抓住来人的手,就往屋里走,边走边喊:“好了,今天就到这,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议论着:“这位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 “此人来头不小,一看就是汗王的老朋友。” 汗王与来人进了游击府大厅,也没让来人坐下,便站在地当中端详开了:“嗯,还好,还好,身体恢复得还可以。” “蒙汗王关照,已经痊愈了。”来人向后退了一步,就要行大礼。 汗王道:“免了,免了。” “适才在院中,我这身打份不宜行大礼,现在已到屋中,岂能不讲规矩?” 汗王道:“你我二人就用不着讲究这些。” “汗王如今已正式建国,君臣之份已定,规矩是不能废的。”他不顾汗王的阻拦,硬是跪了下去。 来者何人?此人乃辽东首富,号称佟百万的佟养性,是努尔哈赤原配夫人佟春秀的亲叔伯哥哥。佟养性乃汗王在抚顺入赘佟家时的一位知己。努尔哈赤十岁那年,生母喜塔拉氏故去,父亲塔克什娶当时最有实力的的纳拉部首领王台之女纳拉肯姐为续房。仗着娘家的势力,肯姐过门后飞扬跋扈,虐待前妻所生之子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逼得努尔哈赤兄弟二人不得不投靠他们的外祖父王杲。十九岁那年,经外祖父牵线,入赘抚顺首富佟登家,娶佟登之女为妻,即褚英、代善的生母,哈哈纳扎青,汉名佟春秀。 佟家祖居开原佟佳江一带,以地为姓,世代经商,抚顺马市开放,佟氏一族便迁到了抚顺。佟家的先世为汉人,他们长期生活在女真之中间,与女真人世代姻亲,所以,在女真人眼里,佟家是汉人;在汉人眼里,佟家是女真人,亦满亦汉,很难说清他们到底是女真还是汉人。但有一点是说得清的,那就是佟家的女儿佟春秀是努尔哈赤的原配夫人,是褚英和代善的生母。东果大格格、褚英、代善一支,有着汉人血统。 佟养性生财有道,很快便成了辽东首富。努尔哈赤入赘这样的家族,生活立刻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近六年的光阴中,他生活得相当安逸,尤其是他发现岳父家有许多书籍,其中还有他最喜爱的《三国志演义》。每当闲暇,他总是要捧起《三国》来,百读不厌,其中一些篇章他能大段大段地背诵。 一天晚上,他正在灯下读书,当看到青梅煮酒论英雄一段时,兴奋得大声朗读起来:“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于四海,龙之为物,可谓英雄。” 窗外不知是谁,接着他继续背诵了下去:“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努尔哈赤向窗外看去,只见月光下,一人伫立于院中。他急忙出来相见,此人便是佟养性。 佟养性乃佟春秀之族弟,为佟家的顶梁柱,佟家偌大的产业都由佟养性掌管,他常年在外经营,很少有机会回抚。二人虽初次见面,却神交已久,今日相逢,彼此之间自然都是喜出望外。进到屋中,以兄弟相称,抵足夜谈,十分投缘。 佟养性道:久闻尊兄大名,今回抚便欲相见,故窗外看你读书已好大一会儿,人言君壮志凌云,非谬传也。精读一部《三国》,顶得上十年寒窗。读《三国》,论古今,不知尊兄如何看我今日之女真?“ 努尔哈赤道:“我女真历史悠久,大金时,也曾入主中原,占据半壁江山。若不是岳飞,五百年前就可一统天下。而今却是四分五裂,流落于白山黑水间,可怜可叹。”言罢,神情凄然。 佟养性道:“更可悲者,各部落为寸土之地,常起兵端,这正中了明人以夷制夷的奸计。但正如《三国》所言,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女真已分裂四百余载,也该分久必合了。”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黄巾揭竿,诸侯割剧,几番是非成败,终成三国鼎立。然不到六十年,便又三家归晋。分久必合,此乃定数。但要由分而到合,应有曹操、刘备等这样的大英雄。” “乱世出英雄,如今女真一族也算乱得可以了,应有英雄者收拾今天的局面。你我都是热血男儿,正应挑起重整女真之重任,岂能碌碌无为,作田舍郎?” 努尔哈赤奋然而起:“壮哉斯言!我努尔哈赤乃建州都指挥使之后,大丈夫生天地间,正应建不世之功,立千秋伟业,统一女真之重任,舍我其谁?” 佟养性道:“我随父亲在外行商有年,相人颇多。尊兄相貌奇伟,龙行虎步,一派帝王之气,又闻尊兄足下有七颗红痣,此皆奇兆,加之尊兄胸怀大志,久后必成大业。不如你我二人就此共同举事,我可尽散家财,招兵买马,干他一番事业如何?” 努尔哈赤沉思良久:“刘备一介平民,用曹操的话说‘织席小儿’,他起兵之时,便在刘姓上作起文章,打起了光复汉室的大旗,自称是汉中山靖王之后,首先就占了五分的民心。我祖父、父亲,皆为朝廷所封的建州都指挥使,这同样是一面大旗,我们可表面上打着为朝廷平定四方的旗号,暗中行我统一女真之实,这就叫师出有名。不过,我还得回家取得祖父和父亲的认可。所以,此事不宜过急,但我二人今日所言之事,不久就应成为现实。兴我女真,光复大金,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也好,那我就继续经商,为他日举事广聚资财。”两个热血青年,一夕推心置腹长谈,竟成生死之交。从那以后二人往来不断,一晃便是二十来年,二十年中,佟家一如既往支持着汗王的大业,从未间断,为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大业做出了重要奉献。 万历四十三年,佟养性接到汗王密报,得知其正在筹备建国,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女真总算要有了自己的一个朝廷了,佟家心血没有白费。”激动之余他竟有些自诩,“我佟某人的眼光好生了得,努尔哈赤果然大有作为。” 努尔哈赤要披黄称朕,正式登基坐金銮殿了,佟养性与全族人共同聚集在了一旗之长的叔叔佟登家。 养性道:“叔叔,努尔哈赤如今已拥兵十万,兵强马壮,锐不可当,我观大明气数已尽,改朝换代是迟早的事。退一步说,即使努尔哈赤不能入主中原,若能廓清关外,与大明以山海关为界,也是半壁江山,努尔哈赤果然未负我佟家之厚望。” 佟登此时已年过古稀,凡事早已由养性作主,但养性每逢重大事情,必须要请示叔叔。佟登道:“既然我佟家多年来一直在资助努尔哈赤,这次当然不能例外,如何资助,你看着办。” “此次资助不比寻常,建国乃我女真一大幸事,我意非百万不可。” 众人听后均吸了口冷气:“百万?那岂不是倾囊而助吗?” 佟登之子佟养正道:“那我们这边的生意还做不做呢?” “生意当然还要作,但这次我们作的是大生意。哥哥可曾记得吕不韦的故事吗?吕不韦当年舍掉珠宝等万贯家财,献出自已的爱姬,后来作了秦国的丞相。努尔哈赤筹备建国,我佟氏光宗耀祖正在此时。至于生意上的事,我自有安排。一百万两从辽阳、沈阳两处钱庄可调五十余万,北京那家店铺先盘出去,加上在京城一些钱庄的银票可得五十万。其它别的生意照作不误。” 众人这才放心,资助百万巨款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百万巨资帮了努尔哈赤的大忙,他利用这笔巨款从蒙古、朝鲜等处购置了大批武器装备,八旗将士已达到每人一副铠甲,而明军在这方面的装备,不及努尔哈赤的十分之一。但是佟养性这次资助的动作实在是太大了,结果东窗事发,佟养性被投进了沈阳大牢。 努尔哈赤闻报,立即派人给佟养正送去了五千两银子。佟养正托辽东都司的朋友打通了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关节,羁押了几个月后,看没人追问,便放了出来。努尔哈赤干脆给佟养性一笔巨资,让他以汉人的身份继续经商。于是佟养性往来于北京、辽阳、抚顺之间,一可刺探大明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为建州购置兵器。 汗王与佟养性已有三年多未见面了,老友相逢,有说不尽的话。汗王吩咐道:“快快设宴,为养性接风。把阿哥们、五大臣、大学士都找来。咱们今天要痛痛快快醉一场。” 佟养性却道:“汗王,我有紧急情况禀报,辽东巡抚李维翰与辽阳总兵张承胤率兵三万,正向抚顺杀来,现在已过了沈阳,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达抚顺,汗王要迅速做好准备。” 努尔哈赤吃了一惊:“来得这么快,好厉害。”他顾不上招待佟养性了,紧急召众人议事:“永芳将军,这个李维翰何许人也?” 李永芳道:“此人伪善至极,狡诈贪婪,一介书生,不足道也。” “那个张承胤呢?”汗王继续问道。 “此人不足惧,勇而少谋,一匹夫而已。他当上总兵全靠其夫人,人称他为王八总兵。” 众人哄然大笑。 汗王道:“辽阳发兵三万,前来攻我,尔等看如何退敌?” 大贝勒代善道:“儿臣带一万人马与之战于城下,保管杀他个片甲不留。” 阿敏道:“我看不如回师赫图阿拉,在此守这么座孤城有什么用处?” 代善道:“抚顺城乃我大金夺得的第一座明军城池,意义重大,岂能轻言放弃?” 费英东道:“如果我们放弃了的话,李维翰可就有了吹牛的本钱了。什么‘夺回失地,杀敌数万’啊等等。” 汗王征询号称小诸葛何和礼:“你意下如何?” “汗王,此次攻陷抚顺,我们是筹划在先,拿下抚顺,再取清河,然后再打铁岭,灭叶赫。如今抚顺已破,大军在此已滞留了三天,赫图阿拉空虚,倘明军从后压来,其势危矣。臣以为二贝勒所言极是,应回师赫图阿拉。” 汗王转向了皇太极:“八阿哥,你看如何?” 皇太极道:“回是肯定要回去的,但不能就这么回去。我看明军来得正好,到了嘴边的肥肉岂能不吃。儿臣昨日已与永芳将军、文程先生、额尔德尼到抚顺城外察看了地形。”他走到李永芳绘制的地图前:“明军三万大军前来,必走此路。这里有一座山,叫葛布垓,再往前行是将军堡。我们分别在这两处山上布下伏兵,并在葛布垓山下列阵迎敌,只许败不许胜,将敌诱至将军堡一带,待敌军过去一半时,炮响为号,葛布垓的伏兵从背后进攻,将军堡的伏兵从山上往下冲,父汗与二哥率大军从正面杀之,如此,留给明军的路只有一条——跳河!” 代善心中暗自佩服:“八弟总是能将各方不同想法,融在一起,谁也不得罪,又总能高出大家一筹。吾不及也。” 汗王再次当着众人夸奖皇太极道:“朕与众兄弟有八阿哥,如同身之有目,可深依赖之。那我们就吃了这块肥肉再撤。”他大声问道:“谁去诱敌?” 额尔德尼自报奋勇:“若要迎敌,臣不敢说必胜,但要是诱敌,以臣这点心计,足以胜任。” 众人被额尔德尼的大实话逗得哄然大笑,汗王道:“大学士之智,诱敌足矣,给你三千兵马,将张总兵诱至将军堡,就是大功一件。” “请汗王放心,臣去也。” 张承胤率军进入抚顺地面,便发现这里是个南北窄东西长的狭长地带,大路紧靠山根,距离大路不到一箭之地,便是波涛滚滚的浑河。他立刻警觉起来:“这不是个天然的大口袋吗?此凶险之地也。”他传令将所有盾牌都调至靠山的一侧,防止敌人从山上放箭和冲击。并将前进的速度放了下来。 大军行至葛布垓处,被一支人马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大金国大学士额尔德尼。他横刀立马,大声喝道:“来将何人?报上名来,吾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嘿,你他妈的跟我玩说书啊,还报上名来?”他仗着自已武艺高强,根本没将额尔德尼放在眼里,拍马就冲了上去。额尔德尼虽说是个文官,但女真人自幼无不练习骑射,凭实力,差不了张承胤那去,但他身负诱敌重任,不敢恋战,不得已装成十分认真的样子与其周旋,所以不到十个回合便让对手占了上峰。张承胤想:“都说努酋势不可挡,先锋官却是如此不中用。”他越战越勇,额尔德尼假装不支,他大喊道:“这王八总兵好生厉害,快撤。” 张承胤哈哈大笑:“匹夫,看你能跑哪去?”他策马便追。额尔德尼按计一路上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张承胤见状更是穷追不舍,很快就被诱进了包围圈。只听一声炮响,皇太极和二贝勒阿敏带兵从将军堡山上冲了下来,汗王和代善从正面杀来,额尔德尼回身冲在最前头。喊杀声惊天动地,明军顿时大乱。额尔德尼拍马直奔张承胤,张承胤手下两员战将上来阻拦,被额尔德尼一刀一个砍于马下。张承胤方寸已乱,交手不到五个回合,被额尔德尼砍伤左臂,掉于马下,死于乱军之中。明军见主帅已亡,纷纷放下武器投降。辽阳副总兵顾廷相只身冲出重围,落荒而逃。待李维翰率大军赶到时,金军已经全部撤离,留给他的是一座被毁弃的抚顺城。 (1) 见《抚顺史研究》第128页。曹德全赵广庆著,辽沈书社出版。 第十八回 倡通婚满汉融一体 托后事红杏暗出墙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三年,佟养性、李永芳于赫图阿拉城完婚。女真王室之女与汉人为妻,应从佟、李始。民间满汉婚联姻风起,女真人口大增。汗王于家宴中托大妃阿巴亥于大贝勒代善,二人从此交密。庶妃德因泽告密,大妃被逐出宫。是年,迁都界藩。 衮代缢死,各种传言纷起,有的说是莽古尔泰亲手缢死,然后弄到城外挂在树上的。有的说是几个正蓝旗兵在半道下的手,有的说是生生叫莽古尔泰逼死的。种种传闻,塞满了汗王的耳朵,他心乱如麻,追查下去,真要是莽古尔泰干的怎么办?一旦落实下来,丑可就大了,朕已经处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处死一个?莽古尔泰的脾气是暴烈了些,但对朕十分孝敬,打起仗来更是勇猛异常,立下战功无数,为了救朕,他能豁出命来,应当说,还算是朕的一个好儿子。五阿哥不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的额娘,顶多是大吵大闹,闹得衮代不想活了而已。这个衮代实在是荒唐,竟敢盗窍国库珍宝,儿子们的脸叫你给丢尽了。咳!朕这个家是怎么了?娇娘刚死,又出了个衮代,真是不知哪辈子做的孽。八阿哥今天又没上朝,真病得那么厉害?连朝都不能上了?他吩咐护卫道:“快去看看八阿哥那边怎么样了,真要是病了,快找个郎中瞧瞧,不能硬挺着。” 汗王对皇太极别有一番感情,因为他在皇太极的身上能清晰地看到孟古的影子。在众多妻妾中,努尔哈赤对孟古情有独钟。他第一个妻子佟春秀,是抚顺首富佟登的女儿,真正的千金小姐,过不惯山野生活,常年在抚顺呆着,后来抑郁而死。第二个妻子是衮代,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嫉妒,太好争风吃醋,是后宫中的祸乱根苗。而孟古不但贤惠,更令人心怡的是她的漂亮,努尔哈赤对孟古倾注了全部的爱,不幸芳年早逝,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好在孟古留下了一个儿子,而且是个非常出类拔萃的儿子。虽然皇太极已分家另过,但努尔哈赤对他的关爱之情却丝毫不减。每当得到些稀罕物,都要留给皇太极一些,实在分不过来,就干脆全给皇太极送去。皇太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汗王一定会亲自看望,任何一个子女,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久而久之,众阿哥都习以为常了,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莽古尔泰一气之下喊出来的那些话是有所指的。 衮代缢死,莽古尔泰被革去和硕贝勒之职,皇太极心中这口恶气总算是出去了一些,但害死娇娘的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一想到这儿,他便怒火中烧,恨不能将莽古尔泰碎尸万段。额尔德尼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天晚上,他来到了皇太极府。 皇太极心里正十分烦闷,见老师来访,非常高兴,没想到却被额尔德尼劈头盖脸地狠狠训了一顿: “八阿哥,娇娘之死,人皆惜之,但人死不能复生,死了一个心爱女子,你便这般模样,非人君之量也。八阿哥,你还记得臣讲过的卧薪尝胆吗?勾践难道就不爱西施之美?他却割己所爱,将西施献给吴王。结局如何?十年后,越王灭了吴国。娇娘这件事,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是莽古尔泰干的,汗王也不可能下决心彻底清查此事,为什么?此家丑也,家丑岂能外扬?再说,汗王对莽古尔泰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下不了这个手。祸兮福所倚,娇娘的血并没白流,她用她生命换来了一个极有价值的局面:在汗王心中,他已被看成是淫兄弟之妻,弑生身之母的恶人。从今往后,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贝勒而已。在通往汗位的道路上,你又少了一个对手,现在,就剩下一个大贝勒代善了。既然我们不能将莽古尔泰怎么样,今后还要同朝共事,那就不妨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在汗王面前,要显出你容人的胸怀。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和以前一样的对待莽古尔泰。” 皇太极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呀,我堂堂四贝勒,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叫大家怎么看我?” 额尔德尼道:“咽不下去也得咽,古来凡成大事业者,都善忍。忍这个字,汉字造得非常好,下面是个心,上面是个刃,心上之刀也。忍人所不能忍者,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从今往后,你要善待莽古尔泰,要感化他,要让他成为你的帮手,而不是对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登上了汗位再说。娇娘毕竟仅仅是个女人而已,为了一个女人,和大金国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搞僵,实在是得不偿失,请八阿哥三思。” 哲哲在一旁亦劝道:“大学士说得有理,娇娘已经死了,你还能跟她去了不成?一个大丈夫为了个女人整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不怕叫人笑话?” 皇太极在额尔德尼和哲哲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下,开始醒悟过来,他默默念叨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哲哲,拿酒来,我要和师傅喝两杯。” 额尔德尼前脚刚走,汗王的护卫后脚便到了,皇太极站起身:“正好,我正有事要和父汗禀报,走,我跟你回去。” 皇太极进入寝宫,给父汗请了安,坐在父汗身旁,努尔哈赤问道:“身子好些了吗?”皇太极答应得非常爽快:“好了。娇娘惨死,儿臣心里一时难过,过了这个劲就好了,此家丑也,家丑不能外扬,况且,娇娘,一女子尔。刘备说,女人者,衣服也,衣服破了可以换新的;兄弟者,手足也,手足断了能换吗?儿臣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和五哥闹僵。父汗放心,五哥还是五哥,儿臣还会像以往一样尊重他。” 努尔哈赤有些吃惊地看着皇太极,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样的,这才是大丈夫。” 皇太极道:“不过,父汗,话又说回来,五哥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些。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兄弟之妻?再说三额娘吧,那天要不是大家及时拦着,恐怕当场就叫他掐死了。勇而无德为暴,淫兄弟之妻,侵亲生之母,皆禽兽之行,五哥是大金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品行操守,关系着大金国声望,父汗私下里还应好生教训他才是。” 一番话说得汗王一个劲地称是:“你说得对,这个畜牲,朕定要狠狠教训他。” “父汗,儿臣有一建议。” “讲。” “此次攻陷抚顺,俘获汉民近十万人,李永芳亦归顺大金,大金国内,汉人日众。父汗已答应将七哥之女许配给李永芳,就应尽早举办婚礼,以笼络汉人之心。” “此事本应从抚顺回来就办,但因为娇娘惨死,衮代自缢,连连发生丧事,婚礼就只好往后推迟。现在,你身子骨好了,此事还得你办。佟养性捎来信说,明官府要捉拿他们全家,他决定举族归金,朕已派人到抚顺会元堡去迎接,现正在路上。为报答佟养性之恩,朕意要将穆尔哈齐之妹许给佟养性,两个喜事一块办,要办他个轰轰烈烈,办他个家喻户晓。” “请父汗放心,儿臣定当尽力。儿臣还有一事要讲。此次攻下抚顺,全歼辽阳总兵张承胤两万人马,明廷绝不会善罢甘休,儿臣料金明之间怕是要有一场恶战爆发,我们应尽早准备。” “八阿哥虑得有理,明天朝议便商议此事。” “父汗,此次攻取抚顺,儿臣见界藩山城势险峻,位于两山之间,是赫图阿拉的天然屏障,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我们应立即修复此城。若扼住此城,明军便休想东进半步。此地又是苏克素护河和浑河交汇处,他日若是征明,借大川之利,可直逼沈辽。” 努尔哈赤手捻佛珠,听皇太极说完,兴奋地站起:“八阿哥真栋梁才也。此城的确易守难攻,当年,朕攻打几次,都未拿下来。朕这就命伊尔登率一万五千汉民修城,竣工后,将都城迁过去,一可加强对抚顺一带的管辖,二也好步步逼近沈辽,荡平辽东。” 父子二人越聊越高兴,一直到午夜方散。 在皇太极的操办下,佟养性、李永芳二人的婚礼办得热闹非常,成亲之日,赫图阿拉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佟、李二人身披红绸带,骑着高头大马,花轿迎亲,风光无限。赫图阿拉内城外搭起席棚,过往行人白吃白喝。为表庆贺,大金国又特赦了一批罪犯。佟、李二人开了个先河,从此后,民间的女真和汉人公开联姻,许多汉人融入女真族中,成了女真人,大金国的人口原本不足二十万人,骤然增长到三十多万。 天刚蒙蒙亮,阿巴亥就醒了,她没敢动,怕惊动身边的汗王。汗王的觉越来越轻,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昨天晚上,汗王一直到半夜时才迷糊着,此时睡得正香。阿巴亥瞪着大眼睛,侧着身仔细地看着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时间过得真快,眨眼的功夫,十七年过去了。”她嫁过来那年才十二岁,汗王那年四十三,正是壮年,如今他老了。 阿巴亥是最先感觉到汗王老了的人。因为他和阿巴亥亲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她还不到三十,正是女人最热烈的阶段。 刚嫁过来时,汗王并未太注意她,十二岁,还是个未发育成熟的小女孩。她的婚姻同汗王所有妃子的婚姻一样,是政治婚姻。叔叔布占泰,为了向汗王表示诚意,才把她送了过来。说起来也怪,孟古死后,她就觉得自己像朵花,渐渐地绽放了,而且越开越漂亮。与汗王几夜之后,她的身子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乳房越来越丰满,臀部越来越浑圆,腰条越来越婀娜,在汗王的诸妃子中,她一枝独放,闪烁着迷人的青春光彩,而这迷人的光彩渐渐融化了汗王怀念孟古的悲哀。一连七八年,只要是汗王在家,她几乎是夜夜专宠。汗王对她特别恩爱,有求必应,尤其是对阿巴亥的三个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其宠爱程度,丝毫不逊于当年对皇太极,阿巴亥已成为宫中重量级人物。 还是在攻打抚顺之前的一次家宴上,汗王的一项决定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汗王道:“阿哥们呐,朕真的感到老了。记得刘备白帝城托孤的遗诏中说过这么一句话‘人年五十,不为夭寿’,朕举兵三十多年来,刀光剑影,身上创伤无数,却能过上六十大寿,已是万幸。” 众人道:“汗王龙体康健,有如壮年,非常人所能比。如何言老?” 汗王摇摇头:“朕自知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五年前,朕抓着马鞍,轻轻一跃,便可跃上马背,如今踩着马镫尚觉吃力,岂不是垂垂老矣。”他看了看身边的代善:“大贝勒,朕百年之后,大妃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善待她。” 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令代善不知所措,这等于公开宣布了他作为嗣子的地位,他急忙跪下:“请父汗放心,儿臣绝不负重托。”他抬起头看大妃时,阿巴亥那一双能融化一切的眼睛正火辣辣地注视着他。 打那以后,大妃便失眠了,按女真习俗,女人和家产一样,父死子继,如不是生母,且年纪又轻,长子是可以收为己有的,也算有个着落。大妃知道,自己迟早不定属于哪个阿哥,也许是代善,也许是皇太极。至于那个莽古尔泰,汗王不会将自己托付给他。她对代善和皇太极格外的热情,只要是自己亲手做点好吃的,总要给他们两个人送去。皇太极对她一直是不冷不热,敬而远之。代善却是礼尚往来,有情有意。现在,汗王明确表态,自己的未来算是有了依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皇太极除了自己的福晋们和娇娘还能有谁再闯进心扉呢。代善却不然,在代善心中阿巴亥简直就是个仙女,可望而不可及,他倾心大妃久矣。每次家宴,大妃在自己身边飘过,都搅得他心慌意乱,魂不守舍。汗王明确表态之后,二人的关系发生了急剧变化,他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眉来眼去,但是他们大错特错了。 今天,汗王亲自去界藩城,钦定城中各大衙门各贝勒府的方位,两三天之内不会回来,这可是个极其难得的机会,阿巴亥决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和大贝勒在一起。她派身边的贴身丫头凤儿借口到代善府上借东西,捎信给代善说:“今晚掌灯时,我在北门外凤儿家等你。” 代善听后,心中翻腾开了“怎么办?去,还是不去?”他料到今晚要去的话,将要发生什么。他告诫自己:大妃早晚是自己的,急什么,再等几年,就水到渠成了。可要是不去的话,一是太伤大妃的心,二是怕得罪了大妃。得罪了大妃,可不是闹着玩的,她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在父汗面前奏上一本,都够我喝上一壶的。再说,真的能和大妃有一夜风情,死了也值得。反正父汗又不在家,谁说也是瞎说,你又没抓着。思前想后,斗争了好长时间,俗话说,色胆包天,终于还是决定: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巴亥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庶妃德因泽死死地盯住了。她看到阿巴亥一个人出了宫,便远远地跟在了后面,没想到阿巴亥竟出了城北门。她不敢再跟下去:“万一这对狗男女有什么防备,我没准命就没了。”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心想:大贝勒肯定会来。果然,不大一会,大贝勒一个人徒步出了城。 她得意的自言自语:“八阿哥,这回你就瞧好吧,一旦这儿事捅出去,代善还继承什么汗位,大金国就是你八阿哥的了。” 凤儿先回来一步,说是大福晋今晚有重要事情,要借屋子一用。家人们岂敢多嘴,早早便乖乖地躲了出去。 代善进入屋中,一股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这香味他太熟悉了,这正是让他魂不守舍的芳香啊。阿巴亥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长纱衣,里面的小红兜肚清晰可见,乳房半露,肌肤如雪。代善觉得呼吸急促,心在“咚、咚”狂跳。阿巴亥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里,代善紧紧将阿巴亥抱住,近乎发疯地狂吻着。阿巴亥陶醉地闭上双眼,喃喃道:“大贝勒,想死我了,你抱紧我。” 代善的双手却伸到了她衣服里面,扶摸着她的臀部,阿巴亥茑声软语:“大贝勒,我要,我要你。” 代善早已按捺不住,他解开阿巴亥的红兜肚,两人便绞在了一起…… 皇太极正在灯下读书,见庶妃德因泽闯了进来:“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阿巴亥和大贝勒出了北门,上凤儿家幽会去了。” 皇太极一下了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我刚刚盯梢回来,这还有假?” 皇太极又一屁股坐了下来:“这……这太不话了,二哥怎么能这样?” 德因泽原是孟古的丫头,孟古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汗王。德因泽比皇太极年纪长两岁,幼年时常在一起玩耍,被汗王纳为庶妃后,就不能常回来照顾皇太极了,但她一直非常挂着自己主子留下的这根独苗。汗王那边不论什么事,只要是她知道,就一定想办法告诉皇太极。凡有利于皇太极的事她总是不遗余力,在争取皇太极继承汗位方面,她作了许多难为人知的努力。大贝勒和大妃私通,这一足以使二人万劫不复的秘密被她抓住了。 德因泽见皇太极坐在那无动于衷:“八阿哥,你还等什么?还不带人赶紧去把他们抓住?” “不,不可莽撞,捉奸捉双,我们现在赶到那,恐怕什么都晚了,况且,这种事必须得有个证人。我要是带人去,父汗该以为我们兄弟之间是为了汗位勾心斗角了。” 他吩咐亲兵:“去,请额亦都、费英东和额尔德尼。”然后他对德因泽道:“你先回去,不要公开露面。” 额亦都、费英东、额尔德尼听了皇太极的讲述,同样十分震惊:“大贝勒怎么能这样?他怎么敢打大汗女人的主意,还有个规矩没有?” 皇太极道:“我不能眼看着二哥如此胡来,此事不能继续发展下去,一定要坚决制止。” “如何制止?”额亦都问道。 “我料他们二人必定还要再次约会,到时堵他们个正着,铁证如山,不怕他们不就范。” 三人点头表示赞同。“八阿哥,你需要我们作什么?” “证人,现场的见证。” 这三位都是为汗王可以舍弃性命的人:“好吧,我们愿听八阿哥吩咐。” 皇太极布下天罗地网,决心要网住这对野鸳鸯。大凡男女偷情有了第一次,便一发不可收,双方欲火刚刚点燃,还未烧到最旺,岂能轻易熄灭。 第二天晚上,二人果然是不期而至。进屋不久,二人便交合在了一起。代善喘着粗气,阿巴亥在呻吟,皇太极在窗外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悄悄对额亦都说:“动手。” 亲兵们闯进屋中,额亦都、费英东、额尔德尼紧随其后,二人顿时魂飞魄散,大妃在炕里抖成一团,代善急忙拽过被子,盖住了两人的下体。 “大贝勒,你干的好事。”费英东气得浑身发抖。 代善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额亦都斥责道:“大贝勒,你……你太不像话了,汗王对你最厚,众贝勒中你财产最多,论权势你独领两旗。可你利用汗王的信任,干这种让大汗受辱蒙羞之事,你就这样为我们众兄弟子侄、众臣子作榜样吗?” 他指着大妃:“大福晋,汗王对你何等宠爱,你却背叛汗王,天理难容!” 事情发生了,代善反倒冷静了下来:“你们不必小题大做,汗王已将大福晋托付给我,她早晚也是我的人,我就是和她睡觉了又能怎样?” 费英东怒不可遏:“你无耻,你真要如此说,我们就直接禀报汗王,看你如何收场?” 额亦都道:“大贝勒,你这么说就是强词夺理了,按祖制也必须是父死子继,现在汗王还健在,你就同母辈通奸,此禽兽之行也。” 代善默然无语。阿巴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父汗,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担着,不关大贝勒的事。” 额尔德尼一声冷笑:“难得你一片痴情。” 费英东见状颇有几分不忍:“大贝勒,我们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制止你这种行为,如果任你们继续下去,不乱了套了吗?只要你们保证不再犯,我们决不将今天的事说出去。” 代善这才抬起头:“你们说得可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好吧,我保证今后不再和大福晋往来。” “空口无凭,对天为誓。” “那好,我发誓,苍天在上,我代善今后决不再与大妃往来,如不践誓言,天诛地灭,万箭穿身。” 费英东转身对亲兵们说:“今晚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许走露半点风声,有泄密者格杀勿论。” 代善这才注意到,费英东所率新兵都是八弟的人。 额亦都却说:“大贝勒,尔等之事早已在众人中风传,那可不是我们所为。” 额尔德尼道:“传闻毕竟不是事实,只要我等不说,别人再说,也是白说。” 费英东一摆手:“撤。” 阿巴亥扑在代善怀中放声大哭,代善劝道:“不要紧,额亦都他们已经发了毒誓,必不会负我,顶多我不当太子罢了。哼,我要不是大贝勒,也不会有今天晚上的事,这事儿幕后人物肯定是八弟,他们是冲着太子之位来的,这下八弟称心如意了,以后我们可真得多加小心。” 三天后,汗王从界藩城返回赫阿拉图,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鬼使神差,这天晚上竟到德因泽这过夜。对德因泽来说,这可是个隆重的节日,汗王有正式妃子十六人,他的一生又主要是在征战中度过的,回到宫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阿巴亥那,其他别的妃子一两个月能得到一次恩爱就算万幸了,所以德因泽高兴得直哼小曲,她服侍汗王脱鞋上炕。 汗王调笑道:‘瞧你美的,今晚可要解馋了。“ 德因泽滚在汗王怀中撒娇:“汗王,谁让你老不上人家这来呢,人家这地都撂荒了嘛。” “好,朕今天晚上就好好把你这块地趟一趟。” 德因泽今年和大妃同岁,正是春情四溢的年华,久旱逢甘霖,渴盼之情如烧如灼,一番云雨之后,德因泽意犹未尽,继续依偎在汗王身上耍娇。 汗王叹道:“丫头,朕真的老了,当年和你主子常常是三打祝家庄,如今只能是一鼓作气,再则衰矣。” 德因泽不好意思起来:“人家也没要你第二次嘛。” 汗王拍拍她的屁股:“别难为情,朕以后常上你这来就是了。” 德因泽也是太兴奋了,她突突突把大妃和代善的事都说了出来。汗王听罢,大吃一惊,一下子从炕上坐起:“你说的这些可是实情?” “汗王,这样的事妾敢胡说吗?” 汗王点了点头:“拿衣服来,朕要去东果大格格家。” 德因泽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失望:“汗王,明天再去还不行吗?” “一会我还回来,你等着我。” 汗王来到何和礼府上已是亥时,一家人都没睡,何和礼带头正在玩抓嘎拉哈。别看何和礼已五十八岁,可抓起嘎拉哈,东果大格格仍不是对手,几个女人看赢不过他,便又耍起赖来,硬说何和礼碰着子儿了,何和礼纠缠不过,只好认头。 汗王进门时,门卫想通禀,被汗王拦住,他悄悄地走进屋中,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气氛,心中好生羡慕。 何和礼见汗王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跪倒,汗王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额驸、大格格说点事。” 待众人下去后,汗王轻声问道:“何和礼,你要和朕说实话,最近你可听说了一些什么风言风语?” 何和礼瞅了瞅东果大格格 汗王道:“你们也不用鬼头蛤蟆眼的了,有些事我已经知道了。” 还是大格格先说的话:“父汗指的是不是二弟和大福晋?” 汗王痛苦地点点头:“朕心里乱得很,你们说怎么办?” 何和礼道:“汗王,世上最难断的官司就是这奸情,所有的事你都可‘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唯独奸情一事却应‘宁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尤其是家中的奸情,一是不能张扬,二是很难抓着真凭实据,一些风言风语,说明不了什么,而且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文章?” “不,有人亲眼看到大妃掌灯时分出了城,代善亦紧随其后,不是奸情是什么?” 何和礼道:“臣以为此事还应慎重,这样,我与大格格悄悄调查一下,如确有实情,再惩处他们不迟。” 汗王摇摇头:“不要调查了,你这一查,越发满城风雨了。” 何和礼立刻意识到自己很蠢,心想:真要查出来,汗王的脸面往哪搁?他提议道:“汗王,不如这样,找个借口教训一下他们,尤其是大妃,把她关起来几天,让她尝点苦头,真有此事,就算是对她的惩处,若是没有,算是警告,别一天天地和大贝勒眉来眼去的。” “找个什么机会呢?” 大格格说:“父汗,过几天大妃娘家那边来人,在他们娘家人身上作点豆腐不就完了嘛。” 汗王狠了狠心道:“就这么办!何和礼,这事就交给你了。” 布占泰授首,乌拉就成了大金国的疆域,阿巴亥的父亲满泰不但没受到牵连,相反却因阿巴亥的得宠,格外受大金国上上下下的礼遇,成为乌拉的贝勒。满泰经常到赫图阿拉去朝拜汗王,满泰比汗王还小十多岁,但每次来,汗王均以父辈之礼事之。这次来,他带了六十条松花江红鲤子,用了三口大缸,沿途换水,到了赫图阿拉时,这些大鲤子还活蹦乱跳的呢。还有刚割下来的一车大甸子里的乌拉草,这车乌拉草已经在 第十九回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谁知萨尔浒竟成杀尔虎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四年二月二十九日,明杨镐率二十万大军,号称四十七万犯我。汗王用李永芳计: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率八旗与明西路军大战于抚顺萨尔浒,先歼杜松于界藩城下,再破北路军于尚间崖。八阿哥以杜松号矢诱东路军刘 于阿布达里岗,聚歼之。 万历皇帝六岁登基,继承的是其父穆宗“减赋息民,边陲宁谧”的升平之世,加之外有首辅大臣张居正辅佐,内有精明过人的李太后掌舵,短短十年,朝纲大振,国家大治。可就是一件事颇不顺人愿,即国储。万历皇帝大婚已四个年头,王皇后的肚子却始终不见起色,李太后一是抱孙心切,二是事关祖宗江山的香火传承,直急得她火烧眉毛,天天盯着皇后的肚子不放。王皇后何尝不着急,但无奈自己的田,种没少播,就是不出苗,急也白急。这一天,李太后用过了早膳,去了太庙,求先祖保佑,早赐皇孙,以求继承大统。 万历下了朝,直奔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不在,宫女王氏当值。平时,万历很少注意这个宫女,可今天只有他们二人面对面地站着时,万历才发现,王氏竟然是个美人坯子。王氏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宫女,二八刚过,正值妙龄,恰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含羞带露,楚楚动人,浑身洋溢着诱人的青春气息。万历看时,呆在了那里。王氏见皇帝驾到,急忙跪迎,万历上去一把将其揽在怀里,羞得王氏满脸通红:“陛下。”她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万历明白了,他松开左手,龙袖一摆,太监们最是知趣,一个个笑着退了出去。王氏含羞上床,脱下衣裳,把脸一遮,任凭皇帝轻薄。万历年方二十,正是人生最旺盛时期,酣战一场,汗珠涔涔,却是畅快之极。 有道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万历与皇后四载耕耘,颗粒无收,今偶一临幸,居然一箭中的。事情一晃过去了四个多月,万历宫中美女如云,他早已将临幸王氏的事抛到了脑后。王氏的肚子却一天天地突了出来,太后寻问起来,王氏只好以实相告。太后传来御医,为王氏把脉。御医断言是个龙子,太后大喜:“哀家终于要抱皇孙了。” 一天晚上,太后派人请万历来慈宁宫陪宴,万历一进来就什么都明白了。王氏的肚子已经腆得老大:“这是让我来认子来了。”他故作镇静,给太后请了安,坐在太后身旁。 太后道:“皇儿,恭喜你了。” 他已打定主意不能认账,自己皇后、贵妃、嫔妃数十人,都是正式册封,如今偷食儿偷出个野种,岂不叫天下人耻笑:“母后,孩儿喜从何来?”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太后生气了,“王氏已经有了你的骨血,你就要为人父了。” “王氏?孩儿的骨血?母后取笑了。” 王氏在旁一听皇帝不认账,当时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太后大惊,连呼:“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她指着万历的脑门儿训斥,“你也算是个男人,连自己的骨血都不认。我知道你嫌她是个都人,哀家也是都人,你连我这个亲娘也不认了最好。”(1) 她转身命道:“传文书房钟愚。” 太监钟愚是专门负责记录皇帝起居的太监,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是记载皇帝性生活。皇帝某天临幸某人,均要详细记档备查,皇家血脉必须来路清楚。 “钟愚,你可将《内起居注》带来?” “奴才带在身上。”宫中太监一个个都非常精明,这边太后一传,他立刻意识到,八成是为了王氏腹中子一事,他将《内起居注》揣在怀中,一路小跑,颠了过来,所以太后一问,他立刻呈了上去。 太后没接:“皇上临幸王氏,你这里可有记载?” “如此天大之事,奴才安敢不记。” “念给皇上听。” 钟愚翻开《内起居注》念道:“万历九年十二月九日,圣上于慈宁宫临幸都人王氏” 太后这才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将其摔在了万历的面前:“你自己看吧。” 万历万万没想到,偶然的一次偷食儿被记得如此详细。他满脸通红,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噢,是有这么回事,孩儿一时糊涂给忘了,既然是孩儿的骨血,孩儿认就是了,母后不要生气。” 按照祖宗家法立太子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都人王氏之子出生不久, 大臣们和太后便里应外合,上书要求万历早立储君,以安天下。万历却想:“朕的后宫一个个出身高贵,温文尔雅,且都正值青春妙龄,日后定能为朕生得龙子,怎能让一个都人之子继承大统。”对臣子们态度他来了个“拖”, 以拖待变。 在众妃子中,万历最宠爱的是郑妃。郑妃也真争气,在王氏之后的第四年,也给万历生了个胖小子。万历盼了许久许久了:“诸妃中终于有不负朕望者。”万历见爱妃生子,欣喜万状。他当即下旨:“封郑妃为贵妃,着令户部拨银十五万两,朕要与天下同庆。” 皇帝此举立刻引起了首辅大臣申时进等人的警觉。王氏生皇长子有年,勉强封了个恭妃,郑氏刚一得子,便封为贵妃,且要举国同庆,足见圣上已萌废长立幼之意,此祸乱之源也。轻者天家骨肉相残,严重的话,会暴发战乱。身为首辅,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含糊。他率群臣进表,恳请皇上封恭妃为贵妃,立皇长子为皇太子。 万历看到奏章,勃然大怒:“朕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这是朕的事,与尔等何干。”他将奏章留中不发。群臣更加着急,接连上表,要求速立太子。万历知道:群臣这是拿祖制压他:“凭尔等千条妙计,朕有一定之规。”他以不变应万变——不理不睬。于是君臣之间打起了旷日持久的“太子战”。万历心想:你们不让朕顺心如意,你们也别想舒服,他开始不理朝政,时常借口有病辍朝。臣子们想见天子一面十分困难。万历的怠工,引起了严重后果。中央、州、府的许多官员缺而不补,朝政混乱不堪。自古道:武死战,文死谏,朝臣们岂能容皇上如此胡来, 他们真有冒死上谏者。万历一怒之下,当庭处以杖刑,活活将进谏的臣子们打死在午门外。从此,他从心底里更厌烦这些喋喋不休的朝臣,干脆彻底罢朝,而且一罢便是三十余年。三十年中,他与郑贵妃的誓言,在太后及朝臣的巨大压力下未能实现,不得已立了皇长子为太子。三十年中,饥民暴乱,灾疫屡现,朝政日非,及至抚顺城陷落的败讯抵京,局面已不可收拾。 内阁接到抚顺方面的败讯是四月十九日深夜,当值官员不敢怠慢,立即送进了首辅大臣的府上。这时的首辅已是方从哲,他刚刚睡下,见报后大吃一惊:“国运唯艰,又有奴酋作乱,难道真的不可收拾了吗?” 方从哲入阁五年来,可谓独撑危局。万历怠政,缺官不补,严重缺员,有的衙门已根本无法正常办公。臣子们完全绝望了,纷纷辞官,先是内阁首辅大臣叶向高告老还乡,然后是次辅吴道南丁忧,左御史赵世卿请还不准,干脆乘着柴车径直归去,掌翰林院事王图、吏部尚书孙不扬、兵部尚书掌都察院事孙纬、吏部尚书赵焕、礼部尚书孙慎行等等等等,都是求归不得自行离任。 方从哲手捧来报,内阁原本六人,现就剩他自己了,想找个商筹的人都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女真人可曾入主过中原啊,紫微星一说莫非真的能应验?……他胡思乱想着,总算捱到了天明。 他本应先作个票拟呈上去,即先将自己的意见写在一张纸上,同来文一起呈上。然后由司礼监根据圣上的旨意用朱砂批复,这叫批红。 “要等到圣上批红下来,可就没年月了。”他决定越过这些程序,直接将辽东急报递上去。但到了乾清宫时得知,御医们正在给皇上诊病。他只好在宫门前等待。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御医们总算出来了。他急忙问道:“圣躬到底怎样?” 御医道:“皇上正要召见大人,你自己进去看吧。” 当值太监引领着他直接来到御榻前。作为首辅,他也是好几个月没见到皇上了,他跪下给皇上请了安。万历指指床边的软凳:“先生,坐吧。” 方从哲仔细观察圣上容颜,不禁万分惊愕:皇上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十分严重。只见圣上脸色潮红,眼泡肿着,背倚靠垫仰坐,呼吸短而弱。他宽慰道:“圣上偶感风寒,不久就会康复。” 万历无力的一声苦笑:“朕自昨岁三月以来,时常动火,头目眩晕。五月以后,又中暑湿,肚腹不调,呕吐几次,脾胃受伤,至今不时泻痢,身体软弱。因泻多,下部肿痛难坐,又湿痰流注,右足痛,动履不便。每日文书,朕俱亲览,但神思恍惚,眼目昏花,难以细阅。” “圣上,”他心疼地轻轻喊了一声,眼圈一热,眼泪便淌了下来,他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将辽东的恶讯告诉皇上,可不报不行啊。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然瞒不过万历的眼睛:“先生,说吧,朕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有事尽管奏,朕挺得住。” “辽东奴酋已建国称汗,并颁布什么告天七大恨,矛头直指我大明。四月十四日,奴酋率兵攻陷抚顺、东洲、马尔根等三城,抚顺所游击李永芳投降,广宁总兵张承胤阵亡,所率两万人马全军覆没。” 万历听罢,嘴张得老大,半天未合上,那表情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 “万岁,”方从哲轻轻叫道。万历终于从惊愕中醒来,他有气无力地说:“奴酋奸诈,着实可恶。朕封他为正二品龙虎大将军,他不给朕好生守边,反为叛逆,朕一定要殄灭之。”也许是因为激动,万历仅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已是气喘吁吁,他只好歇了一会儿,“李维翰昏庸无能,误了辽东大业,着革职查办,交吏部议处。”说到这又停下了,他仰望着天花板,在思考着用谁去辽东。别看万历怠政,可用人大权从不旁落,缺官之所以不补,是因为他对内阁所提人选不了解,只有他了解的,才肯任命。 “杨凤筠曾经略朝鲜,熟知辽东事,朕意还是启用他。” 方从哲道:“杨大人年迈,恐难胜此任。” “朕只有将辽东事交给他,才放心。” 方从哲思忖:“辽东休矣!杨镐其人唯唯喏喏,从不逆龙颜,自然深得圣意。可这是赴辽东,不是在朝中扯皮,派这么个平庸之人去平定奸诈无比的奴酋,能有几成胜算?”五年的内阁生涯,他对皇上已十分了解,一旦定下来的事,很难推翻,他只好缄口。 “其他将帅,先生与兵部拟出个名单,朕立即批。朕的身子实在不支,国事纷繁,只好有劳先生了。” 皇上一句安慰的话,说得方从哲心里热乎乎的,多天来的劳累全被皇上的这句话化解了。 他含泪出宫,回到内阁一看,屋中已坐满了人。抚顺城陷落如同一场地震,在京师引起极大的反响。人们正议论纷纷:国事已经不堪,女真今又作乱,圣上务必要早下决心,不可任其坐大呀。 众人见首辅回阁,一齐站了起来,方从哲顾不上招呼,直奔自己的座位,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他语调低沉:“圣上已决定起用杨凤筠经略辽东。”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杨镐曾兵败朝鲜,后慌报军情,将败仗报成了胜仗,举朝皆知,皇上也是知道的呀…… 有的人想说些什么,方从哲右手往下一压,大家明白了,说也没用。 “至于其他人选,待我等议后上奏。诸位大人,圣躬违和,确是实情。而京师左臂辽东多难,当此重要关头,吾等务必要精诚办差,克服各种困难,不可使政务稍有荒废。” 内阁当天就把赴辽东的其他人选定了下来。三天后批红到了内阁,且又上了邸报:杨镐为辽东经略兼辽东巡抚,调宁夏总兵李如松为辽东总兵官,命大将马林为开原总兵官,大将杜松为山海关总兵官,大将刘■为辽阳总兵官。一个剿灭奴酋的辽东班子搭了起来,举朝上下无不对其寄以厚望。 至十月末,明二十万大军齐聚辽东,又征朝鲜军两万。对首辅方从哲来说,这二十万大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希望杨镐立刻就发兵围剿,早奏凯歌。他多次致书杨镐,令其发兵,杨镐本想整训到春暖花开,可方从哲竟又发来红旗催战。按明律,发红旗催战,乃最后一道命令,看来是拖不下去了。无奈,他于二月十五日下达了进剿命令。二月二十六日,他亲赴沈阳, 参加杜松在沈阳城外演武场上祭旗誓师。 杜松,山西榆林人氏。少年从戎,身经百战,几无败绩。胡人畏之如虎,称之为杜太师。他常年守边,大都与胡人打交道,此番征讨女真,他根本没将努尔哈赤放在眼里。三声炮响,他登上了点将台。坛下一面绣有“杜”字的牙旗迎风飘扬,众将官分列牙旗两侧。杜松焚香敬拜上苍,将三柱香插于香案之上,率众将跪拜。拜过,开始祭旗。四个壮士将一头牛摁倒,一位壮士持刀杀牛,不知是因为刀钝,还是因为牛皮太厚,割了几下连牛皮都未割破。那牛见死到临头,作垂死挣扎,拼命一挣,将绳索挣断,蹦起来,一犄角将杀它的士兵肠子豁了出来,接着在场上横冲直撞,又一头将牙旗撞倒。那牙旗三丈多高,旗杆足有碗口粗,轰然倒地,摔成三截,将士们为之失色。 杜松大怒,他从近两人多高的坛上跳下,大喝一声:“畜生竟敢撒野?”那牛已经发疯,牛眼一瞪,头一低,挺着两个大角,直奔杜松而来。杜松一侧身,将牛角抓住,双膀一叫力,竟将牛按住,那牛岂能坐以待毙,头动弹不了,蹄子使劲刨土,哞哞直叫,几下便将地刨出两个大坑。杜松未容它缓劲,腾出右手,拔出腰刀,挥刀砍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牛头、牛身齐刷刷地分了家,血喷出老远。军士们看呆了,他们为杜松的勇猛所折服,高声欢呼:杜太师神勇! 杜松索性将盔甲脱掉,露出浑身如疹一样密密麻麻的几百处伤疤,绕场阅兵。边走边大声喊道:“老夫自幼从军,身经百战,身上创伤无数,从不知什么是败绩。大丈夫生天地间,当驰骋疆场,报效君王,立千秋业,封万户侯,自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尔等随吾奋勇杀敌,立下军功,将来也要登台拜将,荣宗耀祖。”士兵们看着他浑身的伤疤,无不肃然起敬。 他回到坛下,挥舞着大刀:“老夫这把大刀不知喝了多少鞑子的血,今天就要让奴酋试试锋芒。”接着由监军宣布军令,一连宣布了十二条该杀的条款,然后是赏,其中一条:割女真发辫一根赏银五十两。这一条吊起了众将士的胃口,大家议论纷纷,一个个摩拳擦掌。杜松命令备马,卫兵将马牵到他身旁,他轻轻一纵,连刀带人,跃上了马背。他左手擎刀,右手一挥,天崩地裂般一声呐喊:“出征! 皇太极从叶赫方面得到了消息:开原明军已经开始行动,估计一两天内将大举进犯赫图阿拉。皇太极立即亲报给父汗,于是,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在汗王大衙门召开了。 汗王道:“杨镐派人来下战书,声称要发四十七万大军于三月十五日进犯,劝我等投降或免死,尔等意下如何?” 莽古尔泰立时哇哇乱叫:“放他娘的万历老儿的狗臭屁,死到临头,还敢口出浪言。父汗,儿愿率兵三万,屠了辽阳,生擒杨镐。” “五阿哥不可浮躁,待我们分析敌情后再作决定。” 范文程道:“三月十五日,这是疑惑我们,敌人极有可能现在已经行动了。” 李永芳道:“四十七万,这是虚张声势,我料明军最多不会超过十五万。” 会议正在进行中,皇太极清晨派出去的各路细探纷纷回来报告:“报四贝勒,清河一带发现敌军,旌旗蔽日,尘土飞扬,敌军将领为李如柏。至少有两万人马,正向我方开来。” “报四贝勒,宽甸已见敌军,内有朝鲜兵,正在急速奔我而来,其军无声无息,不见旗帜,不知何人为统帅。” “沈阳已有大批明军向我袭来,不见旗帜,悄声进军,速度飞快,明日午后即可抵我老城。” 众人鸦雀无声,都在紧张地分析敌情,突然,汗王放声大笑:“杨镐老匹夫视朕为娃娃了。朕料定北面两路均为诱敌之兵,以求分散我之主力。抚、宽这两路才是明军主力,他这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何和礼却道:“万一明军搞了个虚则虚之,实则实之呢?” 汗王道:“朕断定不会,鸦鹘关一带地势险恶,不适于大规模作战,故敌军主力不可能在此,杨镐不是阿斗,他不可能将几万大军放到无法施展的狭长地带。至于开原一带是否是敌军主力,朕以为,断然不是。明之重兵均聚于辽阳,其主力只能由沈阳出发,若从辽阳绕到开原再来袭我,是以劳待逸,兵之大忌。其主力定在抚顺一路无疑。”众人点头称是。 李永芳初入建州,急于建功,他奏道:“臣有一策,可退敌兵。” 汗王道:“讲。” “十个字。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我方可集中全部兵力先消灭掉他的主力,主力一破,其他各路必土崩瓦解。” “好一个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此计正合朕意。” 皇太极却道:“其余两路也不能不防,儿臣以为西、北两路应各派三千人马,广布疑兵,使之望而怯步,另外,我书信一封致叶赫表弟尼雅兴哈,命其想尽一切办法,延缓发兵,使开原明军不敢孤军深入。” 汗王点头称是:“八阿哥此计可保万全。”他颁令道,“众将听令。” “安费扬古,朕命你率兵三千,埋伏于鸦鹘关一带,要于林中多放烟雾,多插旗帜,沿途可设路障,阻其速度,疑惑敌军;费英东、何和礼,命你二人率兵五千,抵御开原之敌,如何退敌,你二人可自行决断,但绝不允许敌人踏进我赫图阿拉城的禁地;四大贝勒随朕立即出发,直奔界藩城,我军可凭此坚城据守,适时决战,以两倍于敌的兵力全歼敌军主力于此。” 大军开拔出城,邢道长在城外送别。他上前一步为汗王敬上一杯酒: “杨镐羊羔,其名不祥, 虎口一羊,安能不亡, 大金将兴,大明将丧。 此酒乃得胜之酒,汗王此行,必获全胜,“ 汗王大喜,他满饮了得胜酒,拔剑西指:“出发!” 杜松率四万大军无声无息,向抚顺方向悄悄袭来。第二天黄昏造饭时分,队伍行进至萨尔浒一带。侦卒报:前方六十多里处发现敌人。 “有多少?”杜松一愣。 “遮天蔽日,是一支大队人马。” 杜松大惊:“看来军情已被泄露,敌人已经有备。”他翻身下马,打开地图,叫过来向导:“这是何处?”向导道:“此处叫萨尔浒。” 杜松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杀尔浒?”他听着这地名怎么这么别扭。昨天祭旗时,旗杆摔成三截,就已是不祥:“老夫乃虎将也,偏偏遇上这么个鸟山。”《三国志演义》中的落凤坡的故事,下意思地在脑海里一闪,但他未动声色,指着地图道:“这便是界藩城?” “正是。” 杜松环视一周,立即下令:“火速在萨尔浒山上山下扎营,即刻造饭。”杜松的部队训练有素,不到两刻功夫,已扎营完毕。杜松的大营扎在了萨尔浒山上。 杜松每饭必酒,他喝着从山西带来的“杏花村”,一碗酒喝干,一只鸡下肚,赤着上身,走出中军大帐,率一万人马欲攻打界藩城。 监军张铨劝道:“塞外风寒,虽天气转暖,还应多多注意,以披甲为益。” 杜松大笑:“入阵披甲,非大丈夫所为也,老夫少年从戎,从不知盔甲轻重几许。” 界藩城上,伊尔登率军士四百人,汉人民夫一万五千人,正在筑城。伊尔登与其父额亦都长得非常相像,身高七尺,膀大腰圆,力大无比。今见明军兵临城下,他招集民夫二百余名头头:“明大军攻城,尔等怕不怕?” “不怕!怕有何用。” 另一位头头说:“界藩城之险,别说他明军,就是天兵天将也休想攻上山来。” 伊尔登接着说:“汗王对尔等如何?” “汗王以衣衣我,以食饱我,乃再生之父母也。” “尔等还留恋大明吗?” “若汗王不给我们衣穿,不给我们饭吃,我们当然要念及大明。可大明逼得我等丰年吃不上一顿饱饭,饥年常有家人饿死,虎狼差役相逼,动辄抓进官府,这样的朝廷我们恋他何用?” 有位汉人说得更是实在:“将军,有奶便是娘,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给谁卖命。” 伊尔登不愧是将门之后,他懂得“即战,激其气”的道理。他最后的一句话非常有份量:“尔等既已剃发,在明军眼里,便是我大金子民,若明军攻上山来,我等便是城破人亡,为今之计只有与之一战!汗王大军即刻就到,大家操家伙,随我守城。” 杜松这招十分精明,这是在争夺地利。界藩城险要无比,里面无军队把守,拿下它便可居高临下,与萨尔浒大营互成掎角,对进入此地的建州兵就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他命火器营朝着山上先是一顿炮轰,接着便从两侧攻城。明军知道城中只是民夫,便放心来攻。割一条女真的辫子就可得赏银五十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个自然是奋勇争先。但这界藩城的正面是陡峻的吉林崖,两面也都是峭壁如剑,上山之路在两侧悬崖之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之势。杜松发起的第一次进攻被山上的滚木擂石砸了下来,死伤二百余人。杜松气得乱叫,亲自率人从南面较缓处往上冲。明军见主帅如此,便一齐不顾一切随之其后。伊尔登率民夫是修城而不是守城,哪里有许多的滚木擂石,不一会儿便全用光了,眼瞅着明军就要攻上山。 正在危急关头,代善、皇太极、扈尔汉等率八旗大军赶到,形势立刻发生了变化。山上民夫抵抗更加顽强,杜松见状,只好暂停攻城,在吉林崖下列阵迎敌。 代善道:“我们分成两股,分别从两侧悄悄包抄过去,两面夹击,定可击败之。” 皇太极却道:“界藩城内有一万五千民夫,相当于明军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一,是不可小觑的力量,我们应堂堂列阵,正面与之决战。如此,既可震慑敌人,又可壮我山上军民之胆。山上山下一齐进攻,才是上策。” 时额亦都在侧,立即表示赞同,代善也觉得有理。这时,汗王赶到,问及退敌之策,代善如实奏报。汗王道:“堂堂列阵,正面迎敌,就这么办。不过,杜松自恃其勇,仅率一万人攻城,大队兵马在萨尔浒。杜松,骁将也,阿敏与扈尔汉率两旗人马,在此列阵牵制住他,大贝勒、五阿哥、八阿哥率六旗兵去端他的老窝。大营一破,杜松这边必乱,然后六旗军与阿敏、扈尔汉的两旗及山上的一万五千人一同合击,让萨尔浒成为杀尔虎,斩杜松这头恶虎于萨尔浒山下。” 众人一齐赞道:“汗王用兵如神。” 于是六旗将士近五万骑兵,铺天盖地向明军大营冲去。马蹄声,喊杀声,惊天动地,气势磅礴。总兵王宣、赵梦麟急忙从山上大帐赶到寨门前,用仅剩的十几门大炮向金兵开火,十几发炮弹在金兵中开了花,几十人倒了下去。可金兵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冲。王、赵二人又命放箭,但这时金兵已到了寨门前,皇太极那匹大白马腾空而起,跨过一人多高的栅栏,象飞一样地冲 第二十回 迁界蕃大宴群臣 争府宅代善被斥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四年五月,萨尔浒大战后,汗王遂驻于界蕃,并起筑萨尔浒城。代善因府邸与汗王争,汗王恶之。遂明心迹于八阿哥及范文程。 汗王率众将士进入界藩城,城中一万五千民夫争睹汗王龙颜,夹道欢迎,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天。萨尔浒一战,歼敌四万七千余人,缴获火炮、战车、战马、刀枪无数,这是努尔哈赤一生中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汗王决定论功行赏,大宴三天。 大宴必须有酒,汗王平时严禁士兵们饮酒,可这次胜利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他决定破例一回,让众将士一醉方休。可酒从何来?他想到了大金国的酒师邵愈坚。 “文程先生,我们那位酒师何在?” “正在城中,他听说萨尔浒大捷的喜讯,连夜起程,送来了十篓贝勒爷酒。” 汗王高兴得有些忘形:“朕今年真是走了鸿运了,想什么,什么就来了。传朕旨意,各旗将士打扫完战场后,立即返回驻地,庆贺三天,可以饮酒,至于酒的来源,还请邵酒师帮助解决。” 汗王与众大臣的宴会在界藩城汗王宫前露天举行,鼓乐声起,十二个宫女翩翩起舞。这些宫女都是经娇娘调教过的,个个都是绝色,舞姿婀娜动人。一曲奏罢,汗王挥挥手,舞女们退了下去。汗王今天的心境与以往又大不一样,他看着眼前的场面,感慨万分:“朕二十五岁时,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于今已三十六年矣。想当初族人不理解,龙敦多次率族人加害。朕历尽无数坎坷,大破九部联军,征东海,灭乌拉,取抚顺,今又大败明军,十三副遗甲已成十万铁骑。君臣同心,众贝勒皆成栋梁,尤其是八阿哥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堪当大任,朕真的是万分高兴。可朕却垂垂老矣。咳!倘苍天再容我二十年,朕定要进北京,坐龙庭,一统江山。” 众人一齐站起:“汗王龙体康泰,虽壮年亦不能比,为何言老。” “尔等不知,时不我待,朕有时恨不得将日月定住,让时间永远停在今天,朕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呀。朕要让四海一家,天下太平,朕要让国泰民安,丰衣足食。朕要创亘古以来之盛世,而朕却老矣…你们大家都坐下,朕不是悲伤,而是高兴之极所至,今天咱们君臣同乐,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大妃被赶出宫中之后,汗王对代善的态度已一改从前,变得不冷不热,对皇太极却格外倚重,借此机会,汗王又一次公开表扬了皇太极。 “文程先生,当此大捷之时,尔岂能无感?古人道:无佳作何伸雅怀,朕今天要听听你的大作,以助酒兴。”范文程忙于战后的琐事,已是焦头烂额,现坐在那儿,总算喘了口气。适才汗王的一番话在他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越发觉得当初自己选择的正确。这次大战的胜利,他与众人一样,已看到大金辉煌的前途,这就更激发了他辅佐汗王荡平辽东的雄心壮志,汗王就是不点他,他都要站起来抒发一番。他离席走到地当中:“汗王,学生已赋就一首《满江红》,献给汗王,还望汗王及诸位斧正。” 汗王道:“奇文共欣赏,快快诵来。” 范文程高举酒杯: 天降祥云,萦紫气,谁勘玄秘? 神树下,百鸟朝凤,千载难觅。 鸿运当头金灿灿,黑云贯日大明泣。 五百载,看大厦将倾,天公意。 老汗王、众贝勒、五虎将、勇八旗, 恰雷庭万钧,岂容抗拒! 杜松刘 皆授首,十万大军成狼藉。 待明朝,更重整金瓯,新天地! 文程进入陶醉状态,朗诵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众人听入了神,当范文程新天地这句煞尾时,全场鸦雀无声。额尔德尼先拍手赞叹:“好一个五百载,看大厦将倾,天公意!文程先生此句可不朽矣。在下敬先生一杯。” 范文程此时已恢复了平静,他朝额尔德尼深深一躬:“前辈,学生猛浪了,还请前辈斧正。” 皇太极道:“我倒觉得最后一句:待明朝,更收拾金瓯,新天地。大气磅礴,一泻千里。” 汗王点头:“嗯,八阿哥评得中肯,此句正是朕的心迹。” 代善、莽古尔泰二人汉学功夫极浅,一遇到这种场面,往往只能闷坐。 汗王道:“文治武功不可偏废,若庆功宴只是一阵狂呼乱饮,该是何等乏味。大学士,你也来上一首。” 额尔德尼谦虚道:“臣之汉学与文程先生相比乃天壤之别,但正如汗王所说,如此场景安能无诗,臣就胡诌一首《西江月》,他手执酒杯,高声诵道: 铁骑惊划残梦, 大明今欲何从? 四十七万灰飞中, 一战天摇地动。 紫气东来朝凤, 神州仰望辽东。 惊看九重现真龙, 把盏高歌称颂。 额尔德尼将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汗王有几分偏爱大学士,他带头叫好:“这首《西江月》与文程先生的又有所不同,是呀,大明今将何从?问得好,问得好啊。今将何从?哈哈哈……”汗王大笑不已。 汗王一眼看见了邵愈坚:“邵酒师,朕容不得你喝闷酒,你也得来上一首。” 邵愈坚双手一齐摇摆,推托道:“臣之语句,皆龌龊不堪,有辱圣听,不成,不成。” 文程知道汗王喜欢自己这位朋友:“今天就是要狂欢痛饮,你怎么倒拘谨起来了,便是粗俗又有何妨。” 汗王道:“对,你尽管道来,朕不怪你。” 邵愈坚无奈,只好离席,抖开了机灵,他连说带比划:“杨镐变成小羊羔,咩,咩,”他学了几声羊叫,“屁滚尿流把命逃。”然后爬在地上作狼狈逃窜状。“叫声汗王活菩萨,”最后爬到汗王跟前,又是磕头如捣蒜,“饶了我这大草包。” 众人被他活灵活现的表演,逗得大笑不已,汗王笑出了眼泪:“好,好,八阿哥,快代朕为邵酒师敬酒。” 邵愈坚有些受宠若惊,他接过皇太极的这杯酒,一饮而尽。这一大杯下去,就有点高了,他索性放开了胆子:“汗王,臣无德无行,经常出没于烟花柳巷。有一段故事,虽粗俗了些,但非常有趣,这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汗王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讲,讲。朕说了不怪你,只要大家高兴就好。” 代善和莽古尔泰对那些个诗啊词的,一窍不通,刚才邵愈坚的一番表演已让他们二人笑破了肚子,一听还有笑话,莽古尔泰喊道:“快讲,快讲。” “那为臣可就胡说八道了。臣在辽阳时,有一酒友,姓杨名闻起,自谓有闻鸡起舞之志。弱冠之年考上了秀才,可从此便再无进展,虽天才超逸,却屡试不第,后来见朝政昏暗,贪吏横行,遂淡了功名之心,浪迹江湖,放浪形骸,潜心于丹青水墨之中。他父亲曾与一代丹青宗师徐谓徐文长同在浙江总督胡宗宪手下当书记,二人情投意合,常在一起吟诗作画。受其薰陶,其父深得徐谓真传。后胡宗宪因罪被杀,幕僚们作鸟兽散,其父辗转到了辽东。闻起自幼受父亲的点化,丹青之技长进步极快,不久便名震辽东。官宦富商之家,为能有一幅杨闻起的丹青为荣,拜师者日众,臣家中自然也有他的几幅作品。一天,臣带着闻起的一幅画到了抚顺城著名的青楼‘一品红’,与臣的红尘知己品红姑娘相聚,品红琴棋书画俱佳,尤以丹青为最。她看了杨闻起的画:‘此易尔,妾明天为公子画上一幅,你带上去见闻起先生,如何?” 我一听品红要和闻起一比高低,十分惊讶。第三天,我便拿了品红画的一幅蝴蝶去了辽阳。杨闻起看罢大吃一惊,此画似几笔勾成,不但形似而且神似,笔法古朴,却不知从何落笔。他反复端详,从中午一直看到日落。突然,他放声大笑:“此画定出于一女子之手。” 品红作画,颇有男子气。臣当时十分惊讶:“你怎知是一女子所画?”“我不但知是一女子所画,还知道此女长得一定很丰满。” 我更觉得不可思议,继续追问。 杨闻起笑而不答:“我与你明天一同去抚顺,偷偷看她如何作画便知。” 我与闻起回到抚顺,独自去了品红处:“杨闻起先生对你的画十分赞赏,不巧被我一不小心,将茶水溅到了画上,把你的大作弄脏了。闻起兄请你再画一幅,这是闻起兄特意给你画的画。” 品红笑了:“放这吧,我再画一幅就是了。” 这天晚上我和杨闻起悄悄潜伏在品红窗外。夜深人静,只见品红在屋中放了一大盆水,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打宣纸及笔墨、砚台等,放到地上,那个墨盘足有三尺方圆。一个丫头为她研好了墨,她便将丫头打发了出去。然后开始脱衣服,越脱越少,就剩下内衣了,看那样还要脱,我这个纳闷呀,你作画就作画呗?脱的是那门子衣服。后来我才发现,关键就在这一脱。“ 说到这,他停下了,急得莽古尔泰叫道:“邵酒师,往下讲啊,怎么停下了。” “三贝勒,别急呀,听我慢慢道来。”他学着卖艺人的样子,捧着双手,走到各桌前:“各位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赏钱了,多谢。” 众人哈哈大笑,邵愈坚接着往下讲:“品红将内衣也脱了下来,脱得一丝不挂,光着屁股,来到墨盘边,往墨盘上一坐,然后再坐到这边纸上。这时我才发现,一个水墨蝴蝶基本成形了。两瓣屁股是两个翅膀,中间空当处,正好是蝴蝶的身子。品红拿起画笔,勾勒几下,便是蝴蝶的须子、眼睛,最后打上印章,一幅画大功告成。臣与闻起看得是目瞪口呆。绝了!屁股一坐竟是一幅惊人之作。” 邵愈坚还想往下讲时,座中人已笑倒一片。汗王也是大笑不止,皇太极却眉头微皱,粗俗些无妨,可这个笑话有些下作了。他没吭声,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臣与闻起悄悄溜了回来。杨闻起道:‘果然不出所料,这样的蝴蝶我也画得。’” 他模仿着品红画上了,结果一看,哪里是蝴蝶?分明一个蜻蜓。为何,这杨闻起瘦骨棱棱,两瓣屁股不像蝴蝶翅膀,窄窄的,却像蜻蜓的翅膀,而男人的那些东西印在纸上,恰似蜻蜓的两个大眼睛。蝴蝶是画不成了,无奈,他只好拿起笔,将蝴蝶改成了蜻蜓。 第二天,我与杨闻起拿着这幅蜻蜓去了品红那里。品红看罢,满脸通红,我与闻起放声大笑。后来,品红自谓觅到了知音,从良后,跟杨闻起去了辽阳。臣这次是作了一回红娘,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这就叫:蜻蜓蝴蝶成双对,笔墨丹青结良缘。“ 皇太极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邵愈坚的这段故事,将宴会搅开了锅,众人笑得是一塌糊涂,汗王边笑边指着邵愈坚:“好你个邵酒师,真是朕的东方朔,亏你想得出来,八阿哥,赏!朕宫中的侍女任他挑选一位,也好回家给他画蝴蝶。” 邵愈连忙跪倒:“谢汗王隆恩。” 这天,汗王醉了。 天命四年,萨尔浒大战后,汗王遂驻于界藩,从此再未回赫图阿拉。一天朝议,皇太极奏道:“萨尔浒与界藩遥相呼应,杜松因之而在此扎营,儿臣建议在此筑萨尔浒城,可互成掎角。” 汗王赞许道:“就依八阿哥所言,筑城之事还由伊尔登负责。” 动工之前,汗王率皇太极、五大臣等勘定萨尔浒城内各衙门、各贝勒府的场址。女真人以西为尊,汗王有意将皇太极的的府邸划定在汗王宫西侧,从这以后竟成定制,在以后的辽阳、沈阳,四贝勒的府址均在汗王宫西,颇有凸显其尊的味道。汗王对其他人的府邸并未太多注意,依伊尔登所安排的划定了下来。 晚饭后汗王照例让范文程讲史,每天一小段。这一天讲的是《史记?淮阴侯列传》。汗王半眯着眼,缓缓地捻着佛珠,皇太极坐在马杌子上,听范文程念道:“信至国,召所从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其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范文程念完后开讲:“这段写了三个人物,一是漂母,二是下乡南昌亭长,三是曾令韩信胯下受辱的恶少。对此三人,韩信给予了不同的回报。当时韩信已是拥兵几十万大军,威震天下的齐王。这是他第一次衣锦还乡。文中所说的’国‘就是下乡南昌,当其未发迹时,穷困潦倒,衣食不能自给,总在朋友家中蹭饭。下乡南昌亭长与韩信交情最深,知其将来必有作为,韩信在他家吃饭的次数也就最多,其妻厌之,时间一长,亭长也有些吃不住劲。一天早上,韩信又来了,其妻早已将饭作好,与亭长吃罢装睡在床上。韩信见灶中尚有余火,知其厌己,怒而与之绝交。他来到河边,遇到了一位正在洗衣的老妪,这位老妪赠食于韩信,韩信算是度过了这一天。胯下之辱之事,汗王已讲过多次,臣不必罗嗦。” 汗王道:“韩信乃忠贞仁义之士,一饭之恩,涌泉相报。而这个下乡南昌亭长好人没当到底,否则韩信之报何止漂母的千金,其妻将悔之何状?比较起来,世上如我大金之佟养性者,并不多见。这个恶少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当上了中尉,可谓一步登天。韩信不愧是一代豪杰,有肚量。” 皇太极却不以为然:“父汗,儿臣以为韩信此举蠢得很,不杀这个恶少就已是宽宏,若让其当个一般的杂役也算是重用,何必中尉?这是滥赏。无功而重用,让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怎样想?看似宽宏,实则伤众人之心,所以儿臣以为蠢得很。” 汗王掂量着皇太极的点评:“八阿哥能从治国治军的眼光看问题,比起朕确实高出一筹啊。” 皇太极不好意思道:“儿臣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君臣几人正在这谈古论今,代善突然闯了进来,只见他阴沉个脸,进来后也没问汗王的安,开口便道:“父汗,为何儿臣的府邸比岳 的还小?” 努尔哈赤吃了一惊:代善从未公开质问过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发现代善的眼中噙着泪花:“什么大事,把朕的大贝勒气成这样?文程先生,你把图纸拿来。” 汗王打开图纸一看,才注意到代善所说是实情。他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朕还真把这事忽略了,这怎么办?”他突然觉得代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二阿哥,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且已公之于众,你还让朕改了不成?” “儿臣不管,父汗,你这是羞辱儿臣,要想治儿臣罪,父汗就明着来,别这么给儿臣窝囊气受。” 汗王今天的心境本来很好,他听了代善最后这句话,当即气得火冒三丈:“你混账。滚,滚!” 代善毫不退让:“滚就滚,可儿臣不服,儿臣还是要争。” “我让你争。”汗王顺手将桌上的茶杯朝代善掼去,代善一躲,茶杯掼到了墙上。 皇太极见事要闹大,拉着代善往外劝;“二哥,快走,别把小事闹大了。” 皇太极说话非常小心,他这句话既未派代善的不是,又没护着父汗,可代善还是歪上了:“我闹,我就知道闹嘛,哪像八弟会哄父汗开心?” 皇太极对这样的话有思想准备,他并未生气:“二哥,别犯混了,真要把事儿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代善被皇太极硬拉到了门外,在门外仍然在喊:“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一死而已。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士可杀不可辱,不可辱!不可辱!”皇太极连拉带劝,将他劝了回去。 回到汗王宫,见汗王正在生气:“父汗,咱们刚才还讲到韩信的宽宏大量嘛,二哥一时糊涂,父汗犯不上为这么点小事,动这么大的肝火。” 汗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气别的,你二哥心胸如此狭窄,和自己的儿子争宅子,就这么大出息,这一点倒有些像你大哥,咳!这哥俩。” 汗王叫代善一闹,憋在心里一直不想说的话终于吐了出来:“八阿哥,父汗在你身上寄以厚望,你要好自为之,懂吗?” 这是汗王第一次将话讲得这么明白,皇太极也终于明白了父汗对他的心意,他有些激动:“请父汗放心,儿臣一定会恪尽职守,不负父汗厚望。” “你不但要恪尽职守,而且要多从父汗的角度思考问题,朕在心中早已把你当成嗣子。你二哥的事朕不说了,想必你也知道,他荒唐。” 皇太极知道父汗指的是和阿巴亥的事,对此,他不敢多言。 “朕为什么迟迟不公开你的身份?朕是在为你树威,要让阿哥们从心底里真诚拥戴你,最后让他们共同主动地推举你。” 在此之前,皇太极曾对汗王的心思作过多种猜测,他也有一种预感,父汗最终会将汗位传给他,可一旦父汗将事情彻底挑明,他心里仍是准备不足,这毕竟是天大之事。皇太极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情不自禁地跪下:“父汗,儿臣明白,但儿臣才能疏浅,恐难当大任。” “你起来。朕已反复斟酌,众阿哥中唯有八阿哥可将大金国的宏图伟业发扬光大,你要善待你的兄长,众弟,不要互相倾轧。”汗王转而对范文程道,“文程先生,朕就将八阿哥托付给你了,以后,凡事你要少出面,不要让人家以为你是八阿哥的人,朕这里已经收到好几封状告大学士的信,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等朕百年之后,你再好好辅佐八阿哥。” 几句话大出范文程的意外:“臣今生有幸,得遇汗王,方有一展平生所学之机,今蒙汗王重托,敢不效犬马。”说罢,他也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汗王对亲兵们厉声道:“今日之事,不许出去乱说,有敢泄露者,当心扒了他的皮。” 代善从那天之后,便一直抱病在家,汗王无奈,只好将岳 的宅所划给了他,代善这才作罢。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代善刚因宅址之事失宠于汗王,二儿子硕托又给他捅了个天大的窟窿。 第二十一回 受虐待硕托叛逃 杀继室代善获谅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四年五月,代善侍女诬代善次子硕托强奸代善继福晋。代善怒而欲杀硕托。硕托为全性命,与宰桑古、莫罗多叛金归明,途中被拘。审后汗王知其冤,痛斥代善。代善忍痛杀继福晋以明心迹,汗王乃谅之。 代善自从与阿巴亥有染之后就一个劲儿地走背字儿。 正当大金国举国上下沸腾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却有人商议着如何叛逃到大明,其中一人正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代善次子硕托。 阿敏之弟宰桑古、武尔古岱之弟莫罗多,晚饭时分又来到了硕托家。萨尔浒大战后,分给硕托的阿哈大都老弱病残,马匹也都是些瘦马病马,其它东西当然也好不了哪去。硕托生性懦弱,气得他欲哭无泪,因为每次都是这样,他已逆来顺受惯了,晚饭时,他独自一人,闷坐愁城,借酒浇愁。见宰桑古、莫罗多二人进来,转忧为喜,高兴地说:“小叔,又来蹭酒了?” “好嘛,你一个在家吃独的,喝酒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又没什么好菜可招待的,请你们过来,还不骂我?” 硕托吩咐下人又上了两套碗筷。硕托举起杯:“来,为咱们三个同病相怜之人,干了。”他一口就把一大杯酒喝了下去,然后狠狠地将杯往桌上一蹲:“小叔,我这气受够了,再这么下去非疯了不可。” “我也好不哪去,不管怎样,你面对的是生你的亲阿玛。我那哥哥阿敏,分给我的尽是些破烂,不是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真就不一样,我那二哥,十足的吝啬鬼。” “甭提我阿玛了,他叫那个小狐狸精迷住了,什么事都听那个后老婆的,前两天因为府邸的事,跟爷爷闹翻了,叫爷爷给骂了出来,你们说,哪有老子跟儿子争宅子的。” “我们哥俩今天来,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宰桑古使了个眼色,硕托会意,对阿哈们说:“你们去门口看着,我们爷仨在这喝酒,任何人不许进来。” 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了,硕托说:“什么重要事,讲吧。” 宰桑古压低了声音:“有人把你告了,告你强奸了大贝勒的继福晋。你阿玛十分震怒,这两天就要从界藩城回来收拾你了。” “啊!”硕托吓了一身冷汗:“谁这么歹毒,这不是往死里整我吗?” 宰桑古笑了:“瞧你这点出息,告诉咱哥俩,你小妈的滋味怎么样?” 硕托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嘴喷粪,大金国什么女人没有,我偏偏动她?” “真没这事?” “没有,要是有的话,我不得好死。”宰桑古见他急成这副德行,才知道他冤枉了:“真他妈的哪个庙都有屈死鬼。” 硕托气得一拍桌子:“我看这事八成是那个小妖精干的。小叔,你看我阿玛这回能怎么处理我?” “若仅仅是那个小妖精看你不顺眼还不要紧,但现在是你阿玛认为你动了他的女人,我看是凶多吉少,关键是以后,恐怕更没好日子过了。” “那我该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上哪走?” “那边。”宰桑古用手向西北方向一指。 “大明?”硕托失声喊了出来。 宰桑古点点头。硕托低头不吱声了。 “怎么,害怕了?” 硕托摇摇头:“怕?我怕什么,连死的心都有了,还怕个吊。不过,我毕竟是汗王爷爷的亲孙子,就这么跑了,对不住爷爷。” “哼,难得你还有这份孝心,要我看,等汗王百年之后,你阿玛一继承汗位,褚英就是你的下场。” 这句话打动了硕托:“是呀,真要是我阿玛继承了汗位,还有我好吗?” 宰桑古进一步说:“那边人说了,咱们过去的话,赏银万两。” “大明是利用我们,达到瓦解我大金的目的,我一个堂堂汗王爷爷的亲孙子就值一万两?” 莫罗多一直没说话,他听说有万两重赏,眼睛瞪得老大:“真要是有一万两银子的话,这辈子咱们就衣食无忧了。” “那边人说了,除了万两赏银之外,还要封高官赐豪宅。” “这还差不多。”硕托这时清醒了许多,“我看这么办,直接投奔大明恐怕不妥,不如先投蒙古或叶赫,到了那里再多方联系,哪好咱就去哪。” 宰桑古道:“成,如此最稳妥。” 三个人在室中秘议,却不料墙外有耳,退出去的阿哈中有一位是代善安排在硕托身边的亲信,他见三个人鬼鬼祟祟,行动反常,便借口解手溜到硕托的后窗下,三个人的话被他听得真真切切,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三个大人物竟要叛国投敌,这还了得。他什么也不顾了,骑上马直奔界藩城。 代善闻报,气得浑身乱颤:“这个畜牲,畜牲!怎么办?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要是硕托逃到了大明,父汗岂能饶我?”在几个儿子中,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硕托,胸无大志,生性懦弱,却又是个色鬼。去年,和凯音布的女人通奸,人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没办法,赔了五十匹马,丢尽了他这个大贝勒的脸。头几天,丫头揭发他强奸了自己的继福晋。这样的败类若不尽早除之,迟早会惹出更大的祸来。他对报信的人道:“随我来。” 进了汗王宫,代善便跪了下来。汗王一愣:“出了什么事?” “儿臣不孝,生了个逆子硕托,他和宰桑古、莫罗多叛逃了,大概是要逃奔大明。”他让送信的人将经过讲了一遍。汗王听罢龙眉倒竖:大金国还从未有重要人物叛逃,何况是自己的亲孙子? 他问代善道:“你想怎么办?” “投敌叛国,罪不容诛,应立即派兵堵截,就地斩杀,千万不能让他们逃到大明去。” 汗王沉思片刻:“自己的亲孙子若是逃到了大明,那可真是天大的丑闻。对大金国将会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代善今天还有点大贝勒的气度。”他赞同地点点头:“既如此,可速派人去追。” “是。”代善领命下去了。 代善走后,汗王觉得有些不对:“我大金国事业如日中天,自己的儿孙将来或封王或封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什么要逃到大明去?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不能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杀了他们。”他立即将皇太极传来:“八阿哥,你二哥说硕托要叛逃,他已率人去追杀。朕意不妥,你的马快,带上朕的令牌,一定要追上你二哥,将硕托他们活着带回来。” 这三个人的叛逃惊动了金国朝野,各路关口很快便接到了拦截命令。三个人一路躲躲藏藏,一天没走上六十里路,结果在旺清门一带被抓获。 代善赶到,见到硕托,举鞭就抽:“你个畜牲,我这脸叫你给丢尽了。”十几鞭子抽下去,硕托一声没吭。在以往,硕托早就像杀猪似地叫起来了。代善停了下来,吃惊地望着硕托:“你为什么叛逃?”代善怒斥道。 硕托抱着一死了之的态度,眼睛一闭,仍是一言不发,那意思是:要杀要剐,由你这个当阿玛的去。代善无论如何容不得亲生儿子和自己同睡一个女人,这太恶心了。他狠了狠心,一转身,迸出了一个绝情的字“斩。” 硕托这才放声悲嚎:“汗王爷爷,汗王爷爷。” 宰桑古已吓得昏死了过去。 代善的亲兵怕代善后悔,磨磨蹭蹭地不下手。代善看出来了,厉声催道:“还不动手,磨蹭什么?” 亲兵们只好将硕托押到一棵大树下:“爷,奴才没办法,只好听命了,别怪我们。”一个亲兵举起刀,放下;举起来,又放下。他不相信硕托就这么死了,这可是汗王的亲孙子,金枝玉叶呀,万一汗王追究起来,首先倒霉的就是自己。 代善见几位亲兵故意拖延,不禁勃然大怒,他骂道:“你们这几个混蛋,还等什么?” 亲兵见实在蹭不下去了,只好将刀举起。 “住手!”一声大喝从大路上传来,众人抬头一看,是八阿哥。那大白马像离弦的箭一样,眨眼便到了跟前。硕托已闭上了眼睛,听到皇太极的声音,立刻意思到自己有救了,已经到了阴间一半的魂,又回到了阳间:“八叔!八叔!”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皇太极手执汗王令牌:“父汗有令,将三人押回界藩,审后再作决定。”代善无奈,恶狠狠地瞪了硕托一眼,转身上马离去。 硕托叛逃,朝野皆知,已是公开的秘密,虽是家丑,但已没有保密的必要,干脆,来个公堂会审。汗王传令将众贝勒、五大臣、理事大臣们都召到了汗王宫。时费英东已是重病在身,但听说审理硕托,料定必有隐情,还是托着重病之身来到了大堂。 硕托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人们惊讶地看着他。这个硕托平时不大说话,看上去有些懦弱,怎么能捅出这么大个窟窿。硕托此刻已视代善为水火: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见到汗王,跪倒在地,放开了悲声。他哭得十分伤心,哭得肝肠寸断,从哭声中,人们感到硕托受了极大的委屈。 汗王被孙子的哭声搅得心乱如麻,本来一腔怒火被泪水浇灭了一半,汗王一生中最大的弱点是溺爱子孙,越到晚年越甚,褚英的死,他后悔了一辈子,自责了一辈子。面对硕托的哭声,他眼眶发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皇太极道:“硕托,你别光是哭,当着爷爷的面,把话说清楚。” 硕托哭诉着:“汗王爷爷,我活得好苦,活着还不如死。要是我亲额娘活着,也不至遭这份活罪。我阿玛专听他那个后老婆的。”硕托想比划,可手被绑着,只好将脸转向自己家的方向,“汗王爷爷,你派人去看看,看看阿玛分给我的那些战利品。我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我也上过战场,也是刀山火海趟出来的,凭什么总分给我破烂,叫我怎么支撑这个家?阿玛最近不知听谁挑拨,说我强奸了他的继福晋,阿玛信以为真,要杀死孙儿,若不是八叔及时赶到,孙儿现在就已经是阴曹地府的人了。” 汗王幼年丧母,饱尝了继母虐待之苦,听硕托一番哭诉,不禁勾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他问代善:“大贝勒,你听谁说硕托要强奸你的继福晋?” 代善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听丫头雅代所讲。” “你查实了吗?” “我问了继福晋,继福晋所言与雅代说得一样。” 汗王明白了一大半,这个雅代是代善的继福晋从娘家带来的,要是别人告状还能有几分真实,可主仆俩联手就不好说了。汗王命令道:“去,传雅代。” 雅代今年刚满十七,被带上来后,腿肚子直哆嗦。汗王在上面端坐,众贝勒众大臣分列左右,这等阵势,别说她一个丫头,就是个大男人,也得心惊胆战,刚刚走了几步,便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只好爬行到汗王跟前。 汗王厉声道:“雅代,你可知今天为什么要叫你到这来?” 雅代看到了硕托,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声音发颤:“知道。” “那好,今天你要讲真话,要是敢有半谎言,朕就把你剁碎了喂海冬青,你听清了没有?” “听……听清了,奴婢……不敢说谎。” “朕问你,你看到硕托强奸你家主母了吗?” “没……没……看见。” “那你为何要告黑状?” 雅代想说又不敢说,跪在地下直嘎巴嘴。 汗王怒喝:“到底是怎么回事?讲!”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讲!” 雅代吓得真魂出窍:“我讲,讲,是我家主母让我这么说的。” 雅代这句话声很小,但却像个炸雷,惊得代善浑身一激灵:“该死的继福晋,你这是借刀杀人,可你也太过分了,这是借我的刀,让我杀亲生儿子,实在是太狠毒了。”他满脸通红,似有悔悟,坐在那里十分难堪。 雅代这句话抖明了真相,汗王板着脸:“代善,雅代的话你听见了吗?” 代善急忙站起:“儿臣听明白了。” “哼,儿臣?朕难得有你这么个大义灭亲的儿臣。”汗王从不直呼代善之名。今天却当众喊了声代善,旁观者清,父子之间的距离是越拉越远了。 代善见父汗如此震怒,急忙跪下:“父汗,儿臣一时糊涂,偏听偏信,犯下大错,请父汗原谅。儿臣回去,立刻严惩这个贱人。” “贱人?那是你的心肝。朕早就听说你对前妻的子女们不好,朕还不信,今天你算叫朕大开眼界。朕有你们兄弟十六人,若偏听偏信的话,你还能活到今天?你还能当大贝勒?朕对你们是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朕心头肉,可你却忍心杀自己的儿子,前两天你和岳讬争宅子,朕让了你,可今天你又……”汗王气得长叹了口气,向虎皮椅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何和礼担心汗王会严惩代善,率先出来讲情,他先是派代善的不是:“大贝勒,汉人讲修齐治平,我看你这心也得修修,不修心就治不好家,家若治不好如何平天下?”何和礼是代善的姐夫,说起话来不必太多的顾虑,代善低着头一声不吭。 汗王这阵子心里正作着激烈的斗争:“代善是越来越离谱了,染指阿巴亥,和岳讬争宅子,这回更不像话,竟要杀自己的亲儿子。”他想收回代善所统的镶红旗,但考虑他儿女众多,将来所分必少,不能让孩子们跟着吃亏。“他想削了代善的贝勒之位,又怕其重蹈褚英的覆辙。 何和礼说完了代善,转向了汗王:“汗王,大贝勒今天所犯之错是其家政,念大贝勒少年从军,战功卓著,还是从轻处罚为妥。”五大臣中任何一位的话在汗王面前都十分有份量,额亦都、费英东也都出面讲情。 汗王睁开眼睛,口气软了下来:“你下去吧,处理好家政再来见朕,好好的一个家叫你搞得一塌糊涂,正如何和礼所言,家都治不好,你还治什么国?” 何和礼听得出来,汗王这是原谅了代善。汗王接着又讯问了宰桑古和莫罗多,二人的情况和硕托一样。自从舒尔哈齐死后,汗王对其后人格外宽纵,他瞪了阿敏一眼,没说什么。 “费英东,你看应如何处理这几个混帐东西?” 费英东道:“三人叛逃虽有隐情,但投敌之罪,法不可恕,臣意罚没三人所有财产,每人鞭刑四十,圈禁半年。” 汗王思之再三:“宰桑古与莫罗多各罚没财产一半,硕托罚没全部,以后归入朕的正黄旗。八阿哥,传朕的旨意,所有在界藩城的黄带子、红带子都到汗宫大衙门集合,朕有话要说。”(1) 城内宗室人员有四千多人,汗宫大衙门内外黑压压的一片,但没有一个人讲话,院内静得出奇。硕托、宰桑古、莫罗多三人,跪在汗宫大衙门台阶上,上衣已被脱光。汗王倒背着手站在他们身边:“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三个混帐东西要逃往南朝,这是叛国,是投敌,是杀头的罪。姑念其初犯,加之情有可恕,这次死罪免了,但活罪难饶,来人,行刑,狠狠地抽。” 三个正黄旗亲兵,已站在三人身后,汗王一声令下,抡起鞭子就抽开了。汗王在侧,谁敢作鬼?每一鞭子抽下去都是非常用力,一鞭子就是一道血痕,抽到第二十鞭子的时候,硕托三人就昏倒在了台阶上。亲兵们泼上凉水,三人慢慢醒过来,亲兵们瞅瞅汗王,汗王喝道:“抽,狠狠地抽。”四十鞭子抽完,三个人已是皮开肉绽,血从台阶上缓缓地往下流,众人看得心惊肉跳。 汗王道:“今后凡我宗室子弟,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许叛逃,再有叛逃者杀无赦。尔等遇到重大事情,可直接向朕禀报,朕可为你们作主,不得私下擅自决定。”汗王命令亲兵:“把他们拖下去。”众人自动闪开了一个道,看着三个人血肉模糊地被拖出了大衙门。 汗王接着说:“大贝勒的继福晋竟敢离间我宗室血肉,实属十恶不赦,把她薅上来。”两个亲兵过去,薅着头发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这个女人薅上了台阶。人们最恨后娘虐待前妻之子,不少人往她身上吐唾沫,一些平时就与她不对付的人们喊道:“整死她,不能便宜了这个骚货。” 汗王子侄众多,不少家的女人他都不认识,代善的继福晋也仅见过几面,印象不深。借此机会,他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这女子长得太像阿巴亥了。汗王的火更大了:“好你个代善,娶了这么个模样的女人,真是用心良苦。”汗王原本是想当众羞辱她一番,霎那间改变了主意:“你这个妖精,好歹毒,想乱我宗室,杀朕的孙儿,来人,给我往脸上抽。”继福晋当即跪下:“汗王饶命,饶命。” “饶你?你胆敢离间我爱新觉罗的骨肉,岂能饶你,抽!”亲兵不敢怠慢,两鞭子下去,继福晋那如花似玉的小脸便开了花。汗王一声冷笑,对众人道:“我爱新觉罗一脉,乃天皇贵胄,岂能容你们外姓女子残害,有敢效尤者,这就是下场!”说完,一转身进入宫中。 代善从汗王宫中出来并未回家,而是到了东果姐姐处。东果大格格看到了刚才的场面,她不好说什么,端上茶后默默地陪代善坐着。东果比代善大五岁,在代善面前有时像个额娘,她心里合计着:二弟今年三十六了,褚英要是活着的话,也三十九了。一想到褚英,她鼻子一酸,泪水便流了下来。 代善见状:“姐,没事,不要紧,我是叫这个狐狸精骗了。这两年怎么了,总是遇着倒霉的事,你给我求个萨满跳跳,驱驱邪,是不是大哥冤魂不散呐。” 东果道:“也许。这事交给姐办。”正说着,何和礼回来了。何和礼一边更衣一边问代善:“你打算如何处理继福晋?” “我心里乱极了,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说,不过我提醒你,今天汗王的态度你应该明白,要是不作出个样来,恐怕不能原谅你。”何和礼主张杀了这个祸害,以表示你代善并未为其所惑,但这话他不能说,他只能委婉地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至于如何断,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你是说杀了她?” “你看呢?” 代善不吱声了,他真的非常喜爱这个女人,况且她也为代善生有两个孩子,一日夫妻百日恩,真要让他下这样的决心,还真难,但事已至此,她犯的是离间父子骨肉借刀杀人之罪,父汗不可能饶恕她。若不杀了她,我在父汗心中就彻底完了。他自言自语道:“那就杀了她。” 何和礼见他态度已明朗:“这就对了,留着她还闹家政?” 代善吩咐自己的亲兵:“回去,送继福晋上路,找个地方埋了。”亲兵出去后,他当着姐姐姐夫的面,不知是为继福晋,还是因为多天来的委屈,竟嚎啕大哭。 汗王知道代善的处理结果后,仍愤愤不平:“勒死她,太便宜了,应剥她皮,把她心剜出来,看看到底黑到什么程度。” (1)黄带子,红带子:努尔哈赤曾祖福满生子六人,努尔哈赤在费阿拉定国政后,规定祖父觉昌安之后为宗室,系黄带子,其他五祖之后系红带子。 第二十二回 克沈阳辽民初剃发 收降卒始建火器营 亲爱的读者,感谢大家对拙作的关注,我一定坚持将第一卷发完,全书太长了,共八十三回,我正在创作《决定明清存亡的十大战役》,并忙于皇太极全传的再版。恐怕只能发完一卷了,以后有时间再说。读者们若有兴趣可与我联系。我的信箱:jlpkp@sina qq:294349317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六年三月二十日,汗王率兵攻陷沈阳。八阿哥收明善火器之降卒,始建火器营。是日,有八旗兵四百人中毒,为汉人投毒所致。汗王欲尽杀城中未降明人,八阿哥力谏乃止。为防汉人作乱,令降民剃发,有反抗者杀,乃有留发不留头之说。 辍朝近三十年的万历皇帝,于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日病逝于北京泓德殿。受了他一辈子气的宫女王氏之子朱常洛即皇帝位,改年号为泰昌。也许是因为多年的抑郁之气终于一扫而光,给朱常洛带来了极大的兴奋,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压抑,已导致身患痼疾,也许是因为多年来的颓废,造成的酒色过度,朱常洛即位没几天,便染病在床,并日见沉疴。服了太医的药,腹泻不止,到了第十天,已拉得这位苦命皇帝骨铄形销。病急乱投医,鸿胪寺丞李可灼自称有仙丹可为皇上除病,朱常洛不顾太医们的反对,当晚服下一红丸。果然是仙丹妙药,当时便大见好转。朱常洛求生心切,紧接着又服了一丸,结果当天半夜便龙驭上宾了。从登基到晏驾恰好三十天,人们称之为一月天子。 四十天内,大明连丧两个皇帝,为历朝历代所罕见,各种流言蜂起,紫禁城内夜夜宵禁,东厂特务遍及京城各个角落,不时有人因言被捕,人们道路以目,京城处于一片白色恐怖中。 “红丸事件”后的第五天,朱常洛的长子十六岁的小木匠朱由校即皇帝位,年号天启。为何称这位小皇帝为小木匠?说起来大明朝尽是些咄咄怪事:这个小皇帝酷爱木工,整天刀斧锛凿的做一些极其精细的房屋船只等木制模型,且十分痴迷,又是一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于是,他的乳母客氏勾结菜户太监魏忠贤,渐渐把持了朝政,大明政治进入了最黑暗时期。 此时,明在辽东的主帅是熊廷弼,他受任于萨尔浒大战惨败后的危局中。在此之前,他曾多年在辽东任巡按,为人刚直,有胆有识,勇于任事,就任辽东经略后,他安抚民众,修城挖壕,惩治逃将,民心稍定。但熊廷弼不肯结交朝中群小,受恶人弹劾,在任一年许,被罢黜回了老家。 努尔哈赤已下决心攻取辽沈,准备水陆并进,此时正加紧造船。熊廷弼被罢黜的第三天,皇太极便接到了辽阳的密报。他立即禀报于父汗,努尔哈赤大喜:“熊廷弼乃辽东长城,明有此良将而不用,是天赐沈、辽于朕也。” 天命六年正月刚过,界藩城汗王宫内,一个极其重要的会议正在进行中。汗王虽年过花甲,依然声若洪钟:“南朝万历小儿已死,小皇帝刚刚即位,南朝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我大金经一年来的筹备,现一切均已就绪,万事俱备,东风浩荡,朕决定,不日将发兵攻取沈阳、辽阳。今天,我们要共议攻城大计。” 汗王扫视了一下四周。众人照例将目光集中到了皇太极身上。皇太极非常从容地站起身来:“父汗,沈阳、辽阳要比抚顺、开原、铁岭坚固得多,强攻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儿臣以为一定要里应外合,力争智取。”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如何里应外合?” 皇太极道:“让科尔沁部混进沈阳城。” 代善道:“明人皆知科尔沁乃大金之兄弟,如何混得进去?” 皇太极道:“去岁蒙古大旱,蒙古人逃往辽东者甚众,他们扮作逃民即可。” 代善道:“如真能混进去的话,打沈阳就容易多了。” “二哥,我们不但要派人打入沈阳,还要打入辽阳,此事就由兄弟来办。” 汗王赞道:“八阿哥精于用间,善于伐谋,朕与尔等所不及也。”努尔哈赤不放弃任何一次能当众赞扬皇太极的机会。 皇太极接下去说:“沈阳、奉集被南朝视之为辽阳屏障,要攻取辽阳,必先取二城。二城之中沈阳坚,奉集弱,雷公打豆腐,我们可先从软处下手,先拿下奉集。这样,一可振奋我军士气,二可威慑敌胆,同时也切断了沈阳和辽阳间的联系。”皇太极对如何攻取沈阳、辽阳已成竹在胸,他侃侃而谈,详细分析了沈阳、辽阳的城防以及攻城的具体步骤,众人象听汗王的旨意一样,听着皇太极的破敌之策。 汗王兴奋地道:“八阿哥所言即是朕的旨意,辽阳乃辽东都司所在地,攻下辽阳意义重大,尔等要同心协力,朕要到辽阳城中过六十三大寿。” 五天后,额尔德尼带着皇太极的秘令来到了科尔沁。科尔沁贝勒莽古思道:“大学士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额尔德尼说明了来意,莽古思道:“此易尔。请大学士回去告诉四贝勒,此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派宰桑带上三百人扮成流民,混进沈阳城。” 额尔德尼叮嘱道:“此事关系着攻城将士们的性命,大贝勒一定要想得周密些才是。” “你放心,贺世贤已经收留了上千名蒙古流民,凭什么不收留我们,我们头上又没贴帖。” 果然如莽古思所言,宰桑一行没费吹灰之力,便混入了城中。 天命六年三月十日,即明天启元年三月,努尔哈赤倾全国之兵,携火炮、盾车、钩梯等辎重,水陆并进,偃旗息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沈阳城下。 十二日晨,众贝勒齐聚到汗王帐中,汗王再次强调:“沈阳乃辽东重镇,人称坚城,又有七万明军把守,这是一场硬仗,我们一定要用最小的伤亡拿下它。” 李永芳道:“贺世贤虽然勇猛,但却寡谋,且性格暴烈,常贪杯误事,不难对付。尤世功颇有心计,不可轻视。” 代善道:“攻城不是野战,八旗铁骑有劲使不上,硬攻伤亡一定十分惨重。抚顺、开原、铁岭、叶赫这几座城池的攻克,都是内线发挥了作用,这次,八弟也要安排好城中内线的配合。” 皇太极道:“诚如永芳将军所言就好办了。我们可先派一支人马到城下叫骂,骂他个贺世贤体无完肤,不怕他不出来。只要他一出城,就不能让他活着回去。杀了贺世贤,沈阳城内军心必乱,至于城里的内线我已与之约定,只要听到我们攻城,便动手夺城门,如此沈阳可下也。” 努尔哈赤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莽古尔泰。” “儿臣在。” “命你率精兵两千到城下叫骂,诱贺世贤出城,诱得越远越好。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其他人在城外埋伏,杀了贺世贤后,全力攻城。” 总兵贺世贤、尤世功二人正在各自府中用早饭,闻听有人攻城,不约而同地来到城门楼上。贺世贤手执一根铁鞭,自称是尉迟敬德再世,三年前还是个游击,入辽以来,屡立战功,不久便一路攀升,现已是总兵大人。杨镐败绩以来,明将谈奴色变,唯独贺世贤敢与建州兵抗衡,袁应泰器重之,将其由虎皮驿调镇沈阳。他见城下金兵一千余人在狂噪,轻蔑一笑:“一小撮毛贼也敢在这撒野,左右,备马,看我杀他个片甲不留。” 贺世贤纵马率两千人出城,金兵本是诱敌,加之贺世贤又的确勇猛,抵挡了一阵子,便丢盔弃甲狼狈而逃。贺世贤大笑:“尔等看到了吧,金狗不过如此。”他得意洋洋地得胜回城。 尤世功在中卫府门前迎接:“恭喜将军大获全胜,今晚尤某要为将军设宴庆功。” 贺世贤道:“此小胜尔,不足为道,待活捉了奴酋再庆功不迟。”二人进入府中未等坐下,守城士兵来报:“刚才被打跑的那伙金兵又回来了,这回多了个黑脸大将。” 贺世贤骂道:“这些个金狗,又送死来了。”他与尤世功再次登上城楼。这次来骂阵的是莽古尔泰:“城上的龟孙听着,你爷爷我今天来取尔等的狗头来了,有种的下来跟爷爷战上几个回合。” 贺世贤是员勇将,性格十分刚烈,怎能容莽古尔泰侮骂,早已气得火冒三丈,率兵便冲出了东门。 “哪里蹦出条黑驴,敢在你贺爷爷面前撒野,拿命来。”说着举鞭就打。 汗王真是用人有方,要说骂人,莽古尔泰是长项,他边战边用言语激贺世贤:“龟孙子,快快报上名来,你爷爷刀下不杀无名之鬼。” 贺世贤也不答腔,只是一鞭接一鞭地狠抽。莽古尔泰接了几招后心里有了底:原来不过如此。他笑骂道:“龟孙子,原来是个哑巴,你那王八爹怎么咒出你这么个哑种。” 贺世贤是个孝子,被莽古尔泰连爷爷带爹的一顿骂,气得哇哇乱叫,恨不能立刻将莽古尔泰脑袋一鞭抽烂。莽古尔泰却虚晃一刀,勒马跳出圈外:“龟孙子,你该不是条叫驴托生的吧,叫得这么难听。”说着拨马便跑。 贺世贤已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岂能善罢甘休,他拍马来追,一追便追出了二里之遥。突然,就听三声炮响,代善、阿敏、皇太极、杜度等率八旗兵从沟堑、洼地、草丛、坡后等隐蔽处冲出,战鼓声、牛角号声、呐喊声震天动地。贺世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马?”他急忙向城中撒退。莽古尔泰想立头功,拍马猛追。城内尤世功见贺世贤跑了回来,急忙令放下吊桥。贺世贤刚上吊桥,莽古尔泰便追了上来,他朝着贺世贤脑后便是一刀,贺世贤趴在马上躲过,回身与莽古尔泰又战在了一起。这回贺世贤才领教了对方的厉害,几刀砍下,贺世贤汗就下来了。贺世贤用的是短兵器,莽古尔泰用的是大刀,单凭长短,贺世贤便处于劣势。使短兵器的人必须想办法靠近对方,才能发挥所长。贺世贤躲过几刀后便靠近了莽古尔泰。双方一靠近,莽古尔泰的大刀用不上劲了。二人短兵相接,打得难解难分,一时难分上下。代善、皇太极知道城下四周都是陷阱,不敢令大军往前冲,只是率部分人马随后,站在后面呐喊助威。皇太极喊道:“五哥,吊桥之上,不可恋战。”莽古尔泰会意,勒马向旁一闪,皇太极藏在士兵们身后,他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射中了贺世贤的右胸,贺世贤惨叫一声,掉下了马,莽古尔泰一刀将其脑袋砍下。尤世功在城楼上见贺总兵被杀,又气又恨又痛,恨不能将这头黑驴碎尸万段,他命令火铳手道:“放。”数十只火铳齐发,莽古尔泰被击中右臂,身上着了火。身旁的十几名士兵当即倒地毙命,另有十几名都被铅弹击伤。莽古尔泰喊道:“快撤,快撤。”一百多人仅撤下来三十余人,身上着火的士兵就地打滚将火压灭,但一个个已被烧得眉发焦黑,甚是狼狈。 代善与皇太极开始组织攻城,代善问道:“八弟,城中蒙古兵如何接应?” “只要听到我们攻城声起,里边就立即行动,攻城时要大张旗鼓,让城里人知道。” “这好办,十几万大军齐声呐喊,就是个聋子也能听见。” 代善布署道:“我攻东门,八弟攻南门,要防止明军从南门逃向辽阳,阿敏与杜度攻北门,五弟已受伤,下去包扎后再说。” 莽古尔泰急得叫了起来:“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破了点皮儿。” 代善知道莽古尔泰的性子,只好让步:“那好,你与扈尔汉攻西门。” 巳时整,又是三声炮响,攻取辽东重镇——沈阳的战役打响,十二万大军齐声呐喊,直喊得天摇地动,城门楼上瓦砾被震得乱掉。尤世功身披重甲,城上将士已将佛郎机炮、火铳、连弩、擂石等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奇怪的是,并未见金兵出动,却见百余辆大盾车,缓缓向前移动,行至距城二里多远,盾车停了下来。这种盾车根据明朝的盾车改进,专门为防明军火器所造。前面是一块高丈余,宽五尺的大木板,可翻动,木板上包着五六层的生牛皮,百余辆车相连,像一座移动的城堡,八旗兵躲在底下,任凭你滚木擂石,火炮火铳,均奈何它不得。 尤世功下令开炮,只听声声巨响,一排火炮射向金营,沈阳城内的佛郎机炮是最近从京城中调来的,杀伤力极大。但不少炮弹落在了大木盾上,没能发挥太大的作用。只有少数炮弹落在人群中,金兵伤亡不大。待一排火炮发过,大木盾的后面弹出了雨点般密集的大石头,这些石头并未飞向城头,而是落在了陷阱上,陷阱用秫秆遮盖,叫石头一砸,立刻露了陷,贺世贤、尤世功精心布置的一道防线就这么简单地被摧毁了。尤世功在城上叫苦不迭,他身边的几个士兵突然惊叫起来:“将军,你看。”只见上千辆小车从盾车后出现,小车上装着泥土,八旗军开始填沟了。尤世功再次下令放炮,但金兵不顾一切,填土不止。不大功夫沟就被填平了。金兵冲到城下,搭上云梯,争先攻城。城上火箭、连弩、擂石齐下,金兵被砸伤无数,墙根下堆积了百余名金兵的尸体。金兵却毫无退意,继续蜂拥而上,南门墙头已发生肉搏。佟养正,佟图赖也将大炮支到了城下,五十门将军炮威力虽小,但声势却大得很,南门的城门楼被炸得七零八落。 再说城内的宰桑,听到城外喊声如潮,炮声隆隆,知是汗王大军已开始攻城,他带着弟兄们径直奔了南门,明军还以为他们是来增援的,没作任何防备。城中兵士大都在城上,城门这仅有几十人,宰桑轻而易举地夺了城门,然后将吊桥缓缓放下。 皇太极立马南门城外,见攻城受阻,心急如焚,恨不得城里宰桑立刻动手。终于,宰桑出现在了吊桥上,他兴奋地向后大喊:将士们,跟我进城!” 城里城外一齐夹攻,沈阳城很快失陷了,尤世功死于乱箭之下,明军见主将均已战死,金兵已攻进城内,再抵抗已毫无意义,纷纷跪下投降。 沈阳中卫府成了临时的汗王宫。众贝勒众大臣正在议事。探马来报:德格类贝勒已拿下了奉集堡,汗王喜笑颜开:“奉集一破,辽阳可顺势而下也。” 代善、阿敏、皇太极、莽古尔泰等各自奏报了战况,汗王不住点头,他有些心不在焉:“沈阳城真的就这么攻下来了?”他坐在中卫府中,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皇太极奏道:“父汗。” 努尔哈赤没听见,皇太极又喊了一声,努尔哈赤这才回过神来,他颇有几分得意地一笑:“朕这是心不在焉啊。” “父汗,此战缴获佛郎机炮、火铳等近百门,我国驭炮之人奇缺,儿臣建议,对明军中的炮手要格外优待之,以备攻打辽阳之用。” 汗王道:“好,此事就交给永芳将军和文程先生去办,你二人速去战俘营,凡愿为我大金继续效命的炮手,一律赏银百两,日后视其军功再行奖励。” 李、范二人来到战俘营时正赶上开饭。按皇太极的吩咐,每个战俘已领到五两饷银,明军中已是两个多月未发饷了,今天领到银子,无不眉开眼笑。晚饭更令人兴奋,马肉炖白菜,大馒头,白米饭,管吃管添。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战俘们正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范文程站在高处:“弟兄们,从即日起,尔等便是汗王麾下的勇士了,汗王赏罚严明,只要尔等有功,就会有前程,我就是汉人,现为汗王手下的大学士。这位大家都听说过,是李永芳将军,现在是汗王的亲孙女女婿,三等副将。汗王礼贤下士,重用有德有才之人,我二人现奉汗王之命,前来选人。凡精于火器并愿为大金炮手者,赏银一百两,聊作安家之用。”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声惊叫:“一百两?”这些明朝兵士每月军饷顶多二两,还经常不能如期发放,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即便有二百多人报名。经佟图赖考核,一百人被正式编入火器营,其他一百多名为后备,大金的第一支火器营在沈阳城初具规模。 第二天,安民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城内秩序渐渐恢复,但金兵不时受到明残余势力的暗中袭击,令汗王和众贝勒颇感头痛。晚饭过后,正黄旗二百多人同时病倒,全都是肚子疼,初步断定为投毒所致。汗王大怒:“传朕旨意,凡已降服的南朝军民立即集中,撤到城外,余下尽杀之。” 时皇太极正为科尔沁宰桑贝勒等蒙古人庆功,闻听此讯后急忙离席:“二位贝勒,抱歉了,我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去去就来。”他快步如飞跑进中卫府,进了院便喊道:“父汗,万万不可屠城。” 汗王正在盛怒中,见皇太极匆匆跑进来求情:“八阿哥,你休要多言,朕不听。” 皇太极跪了下来:“父汗,万万不可屠城。” “那朕的正黄旗二百多弟兄就白白遭这些汉人的暗算了不成?” “父汗,我们马上就要攻打辽阳,辽阳城内谍工密报,他们正发动城内民众剃发迎接父汗入城,今一旦屠城,辽阳民众知之,谍工心血尽费矣。城中军民必将拼死抵抗,攻之必艰。” 汗王意识到屠城的命令莽撞了:“那我们应如何对付城中残余的反抗?” “反抗者终究是少数,儿臣之意:剃发!抚顺、开原、铁岭等地的降民现皆已剃发,沈阳城的降民也应立即强令剃发。” 汗王眨了眨眼:“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论汗王如何盛怒,只要见到八阿哥,气就能消一半。 皇太极道:“汉人信奉孔子,讲究‘身之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只要剃了发,他们就无法再回到汉人中去。不愿剃发者,大都是反抗者,可对其逐一审问,发现可疑,再杀之不迟。” 汗王怒气已消:“城内三万多人,上哪找这么多会剃发的?” 皇太极这才松下一口气:“这好办,我八旗将士个个都是老手,从中抽出一部分即可。 汗王笑了:“那就依你所言,去吧,剃发!” 剃发令一下,举城哗然,个别反抗者当即被处死,头颅被悬挂在街巷中。在生死面前,百姓们大都选择了生,这下子城内热闹了,到处都是剃头的人们。汉人从生下来那天开始,一根头发也没平白掉过,每个人的头发都是又多又壮,剃起来十分费劲。 剃头是门手艺,一是刀必须飞快,二是手把必须熟练,否则被剃者不但疼痛难忍,稍有不慎,刮破个口,便会鲜血淋淋,没有点功夫是干不了这活的。由此,原本是佛门或党项人的一个行当——剃头,在辽东地区时兴了起来。后来,这一行当从沈阳又时兴到了中原,有清一代,有挑着剃头挑子走街窜巷的,有开店的。三百六十行中,又多了一行,而且是颇为热门的一行。 袁应泰是在京城中连丧两个皇帝的一片恐慌中接替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的。在此之前他有过治理一个县的经验,后又任了几任京官。从政,他是个杰出的人才,但领兵打仗却是个门外汉。从政,可垂拱而治,即便有所闪失,也有补救之机。带兵须极其精细,甚至事必躬亲,任何一个细微的疏忽都会造成全军覆没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熊廷弼在辽东时对努尔哈赤的一举一动,皆严密监视,金军虽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进攻,均未有大的收获。而如今沈阳城已陷,袁应泰还蒙在鼓里。当从沈阳城中冲出求援的一员小校,身负重伤,血肉模糊的到了辽阳时,他还正雄心勃勃地筹划着兵分三路剿灭奴酋。闻听沈阳被围,惊慌失措,脸色煞白,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奴酋抢先下手了,这……这如何是好?” 第二十三回 老汗王挥师定辽阳 张巡按从容赴九泉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六年二月,张秉一潜入辽阳城,散歌谣扰乱民心。三月二十二日,大军攻城,张秉一端掉火药局,城西门先下。辽东经略袁应泰、巡案张铨等皆不屈而死。八阿哥主持盛大入城仪式,城中百姓争相剃度,迎接王师。额亦都于辽阳城外病故,享年五十有九。 张秉一奉皇太极之命,扮成一个乞丐,于天命六年二月,混进了辽阳城。进入城中的第一要务,便是寻找火药局,一个乞丐,没人注意,他四处乱逛,先到了辽东都司府衙。 距府衙一箭之地,是一座高大的单檐冲天石牌坊,横额上题“全辽阃寄”四个颜体大字,过了牌坊便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庞大建筑群,虽然很破旧,但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参差错落,仍显得气势磅礴。一座宽七间、深三间的殿式大门巍然屹立,门前一根三丈高的旗杆直指云天,从敞开的大门向里望去,是宽阔的大院,可见到里面的经略正堂,旁边是东西吏房各二十间,再往里就看不到了。张秉一叹道:“还是汉家城阙巍峨。”在大金国呆久了,冷丁回到汉人圈中,心中竟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从经略府向东是总兵府,规模略小于都司府,但同样是雄伟壮观,尤其是东西两座牌坊,也很气派,东坊门上书“阃外长城”,西坊门上书“河东重镇”。他微微一笑:真的攻占了辽阳,这里便是我们的天下了。他一路走来,逢街就进,什么都察院、巡按察院、布政分司、司狱司等大街一一逛了个遍,有的甚至逛了两三个来回。其中一座凄凉破败建筑,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望去,见门楣上一横额上写有“夷人馆”三字,是用来接待女真人的馆驿,叶赫被灭之后,女真已为汗王一统,再也不会有女真人来拜见,也许,这里将永远荒弃下去了。 在城中转了大半天,却始终没找到火药局,他站在北什字街上琢磨开了:火药局为易燃之处,按文程先生五行之说,应建在城北,北为水,水克火嘛。于是他便向城北寻找,果然在城的西北角发现了一个青砖青瓦的建筑,周围有重兵把守,距五十步远,便是禁地,行人一律不得靠前。门口既无石狮,又无匾额,只在大门右侧墙上有一块半尺长、二寸宽的小牌,上写“火药局”。他微微一笑:“果然在这里。” 找到火药局,心里有了底,便往城边走去。他花五个大钱,买了二十个白面大馒头,装在破兜子里,找到了一个小城隍庙,歇了一会儿后,将馒头摆成个椎形,等着小叫花子们回来。 小叫花子们回来得都很晚,进了庙门发现来了个新主儿,眼前还摆着一大堆白面馒头,都惊诧地看着他。张秉一笑着招呼道:“看什么?来呀,吃馒头。”说着,顺手就扔了过去,小叫花子们接在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开了,吃完后才问:“大哥,你是新来的?” 张秉一“嗯”了一声。 “从哪来?” “沈阳。” “沈阳那边好混吗?” 张秉一摇了摇头:“好混就不上这来了。” “大哥,你真够朋友,那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张秉一没应声。一个小叫花子喝斥道:“你哪那么些话?管人家钱怎么来的干吗?偷的抢的,怎么了?好花就行。” 一是张秉一年龄大,二是他接连几天都买馒头,很快就成了他们的头儿。 一天晚上,他对小叫花子们道:“小的们,哥哥我学了一首歌,唱给你们,你们愿不愿意听啊。” 小叫花子们都是光着屁股扭秧歌——穷欢乐的主儿,一听头儿给他们唱歌,便叫了起来:“我们爱听。” “那好,我唱,记住,谁先学会了,赏铜钱一个。他从破兜里掏出了一个大钱,放到扣着的破碗底儿上,然后清了清嗓唱道: “我佛祖,有真言 紫微星,下尘凡, 剃了发,变了天, 老汗王,坐江山。“ 小叫花子都十分机灵,唱了两遍都学会了,分不清谁先谁后,张秉一连声叫好,每人赏了一个铜钱。 小叫花子们高兴得直蹦,这个说:“明天我买肉包子去,吃他个饱。” 那个说:“我呀,我买半斤牛肉,好好改改馋。” 张秉一道:“别喊了,你们听着,明天,你们三个人一伙,到大街小巷给我唱这首歌,每唱十遍,赏铜钱一个。” 小叫花子又叫开了:“真的?你不骗人?” “哥哥骗过你们吗?你们也不许骗我,我在暗中盯着你们呐。” “我们一天要是唱上一百遍,你能给十个大钱吗?” 张秉一从兜里掏出了一大串钱,足有二百多枚:“你们要是唱上一百遍,格外还赏五个。” 两天后,歌谣在城中迅速蔓延,唱得城中人心浮动,遑遑不安。紧接着,谣言四起:老汗王率精兵十万,来攻辽阳了。 一天半夜,张秉一带着小叫花子们在城中大喊:“女真攻城啦,快逃啊。”睡梦中的人们争先恐后破门而出,直奔城门逃命,孩子哭,女人叫,乱成一团。直到城内守军出面,才知道是场虚惊。一些受尽官府盘剥的百姓,管你什么大明大金的,他们巴不得眼下的官府早点垮掉,把欺压他们的大官和衙役们统统喀嚓了,都跟着起哄。歌谣越唱越广,谣言越传越凶,人心越来越乱,一些大户人家,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走。袁应泰只顾抓那些看得见的城防,如加固城池,挖壕布堑,训练将士,却忽略了非常时期在民众心中设防,未等女真来攻,城中民众心中的城防已崩溃矣。 八旗军在沈阳城休整了五天。皇太极提议,将两万多战俘编成八十个牛录,每旗分给十牛录,从此,八旗中有了独立的汉人牛录,满语称之为乌真超哈,汉语为汉军之意。 三月十九日,整编后的八旗军浩浩荡荡南下,攻取辽东最后一个重镇,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城。整编后的八旗军已是战车千辆,火炮百门,铁骑七万五千,步兵六万,十三万大军旌旗蔽日,刀光闪亮,漫山遍野,威武雄壮。中午时分,前头部队开始强渡太子河。 袁应泰接到哨探报告,心怦怦直跳,尽管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但直面奴酋十几万大军,对他来说毕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袁应泰亲率总兵李秉成、姜弼、朱万良等统五万大军设伏于太子河畔,待八旗兵渡过一万多人时,明军发起了进攻。对此八旗兵早有准备,他们沿二里多长的河岸一齐登陆,先头部队每人持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盾牌,后面是弓箭手,执盾牌者登岸后,立即在岸边列成了一条盾牌防线,当他们将盾牌放倒时,后面的弓箭齐发,便是一排如蝗的利箭。 抢占滩头阵地关系到双方的胜负,因此争夺得格外激烈。明军用战车将八旗兵的盾牌阵撕开,旋即被八旗兵的弓箭手射得纷纷后退。口子很快又合上,盾牌阵眼见着缓缓前移,滩头阵地正逐渐扩大。 努尔哈赤上岸后,扬鞭指着辽阳城,对众贝勒道:“辽阳乃辽东首府,熊廷弼、袁应泰对其多次加固,防守一定十分严密,攻之一定十分艰难。但就是座铁城铜城,也要拿下来它,统一辽东,在此一举,朕就在河边压阵,尔等若败退,朕只有投河一死。” 众贝勒无不感奋,阿敏、莽古尔泰、阿巴泰、塔拜、德格类等打马冲向了敌阵。皇太极岂甘落后,他一拍大白马,与众兄弟一齐冲进了敌阵中。进入阵中,遥见一面“李”字大旗迎风飘扬,这不是败军之将奉集总兵李秉诚吗?此时李秉诚正与一员女真小将雅松打了个照面。他挺枪直奔雅松,一枪直取雅松的咽喉,雅松哪里是他的对手,吓得头一低,头盔被李秉成挑了去,雅松身子往马上一趴,双腿使劲一夹马肚,向西南方向逃去。李秉诚趁势冲杀,雅松所部被杀得七零八落。 皇太极大喝:“败军之将,休得猖狂,还不快快下马受死。”原来,今年二月,皇太极和德格类曾攻掠过一次奉集堡。李秉诚当时是奉集的总兵,被皇太极杀得大败,若不是众将一齐相救,李秉诚已是皇太极的刀下之鬼。他领教过皇太极的厉害,岂能白白送死,未等皇太极冲过来,掉转马头就跑。皇太极大笑:“脚底抹油,跑得倒快。”他一挥手,高喊道:“追。”正白旗将士高喊着追杀上去,一直追了六十多里。 皇太极为何如此放马追赶,他这样一追,就将岸边的明军分成了两半,况且李秉诚一败,对余下的明军是个极大的冲击。果然,朱万良见势不妙,急忙收缩兵力,退回城下。八旗兵向前推进时,被一条三丈多宽的护城河拦住了去路。 袁应泰到任后,在熊廷弼的基础上,将濠沟又拓宽了许多,引来太子河水,形成了一道屏障。几座浮桥已被撤掉,努尔哈赤站在护城河边轻蔑一笑:“正所谓黔驴技穷,一条三丈宽的小河就想挡住朕的千军万马?阿敏,你可带人去太子河口将水截断。” “大贝勒,你带人到此水尽头,夺闸放水,其余人等准备用土填沟。” 八旗将士都知道,辽阳城一旦攻下来,整个辽东就是大金的天下,因此,一个个无不奋勇争先,比以往又剽悍了几分。他们不顾明军的炮火,冒死将太子河口堵住,代善的正红旗军将闸门劈开,护城河中的水很快便泄了出去,成了干河。明军在城下的阵地一个个丢失,四道沟堑均被越过,云梯已搭上了城墙,百余门火炮向城上猛轰。傍晚,正白旗佐领阿什达尔汉率正白旗将士攻上了西城城头,并迅速扩大战果,展开了争夺西城门的战斗。 此时的辽阳城乱成一团。张秉一趁着夜色,摸到了火药局旁,官兵们正从仓库中往城上运火药。恰巧一个士兵过来解手,张秉一蹿过去,一掌将其击昏,剥下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混进了火药库中,趁人不备,将事先预备好的火种扔进火药中,霎那间,烈火腾空而起。明军们见火药着了,谁敢靠前,一个个惊叫着往外就跑。不大功夫,“轰”地一声巨响,火药库爆炸了,轰、轰、轰,爆炸声接连不断,惊天动地,北门上空,通红一片。 火药库起火,西城门上的士兵们放弃了抵抗,跪地投降,西门先失守了,达尔汉率领正白旗将士与明军展开了巷战。 袁应泰见大事已去,于东门城上传张铨、分守道何廷魁及身边众将领来见。众人站成一排,袁应泰与张铨从头走到尾,看着大家,热泪盈眶:“袁某不才,受圣上知遇之恩,享尚方宝剑之荣,固当与辽阳共存亡。”他对身旁的张铨道:“巡按大人,吾与汝朝夕共事,知大人有国士之风。城之存亡,责任在吾一人,巡按无守土之责,今若城陷,与君无关,大人可率众突围,退守河西,以图收复。国家养士不易,大人徒死城中无益。这是我赴辽以来的一些愚陋之见,请大人他日转呈圣上。”袁应泰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双手交给张铨。张铨却将其双手轻轻一推:“铨堂堂男儿,安能后人而死?大人勿言,吾意已决,誓与经略生死共之。” 袁应泰见其态度十分坚决,遂改言道:“如此,袁某拖累大人了,你我可分兵守城,城在人在,生死共之。”他转身命亲兵:“速将吾家中妻女所有人等,带到镇远楼上,不能让他们落到奴酋之手。” 众人已明白了袁应泰的用意,为其玉石俱焚的大无畏气概所感动,一齐喊道:“我们誓与经略大人生死共之。” 八旗兵攻上了东门城头,袁应泰被逼到了镇远楼前,八旗兵们知道他是经略袁应泰,想活捉他。袁应泰浑身是血,身中数箭,后面是他的亲兵,他双目怒视敌人,猛地向前走了几步,八旗兵不知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双方都屏住了呼吸,在四处喊杀声中,东门城头却出现了对峙中的平静。突然,袁应泰绝望地喊道:“点火!”亲兵们用早已准备好的火铳向镇远楼射去,霎那间,大火将镇远楼笼罩了,楼内传出几个女人的哭叫声。 八旗兵这才知道,镇远楼里是经略大人的女眷。袁应泰此时十分镇定,他将剑插到脚下的砖缝中,整了整头盔和凯甲,面向京城而跪,后面的亲兵也都跪了下:“臣辜负圣恩,未能剿灭奴酋,反遭惨败,唯有一死,以谢罪于圣上。”他霍地站起,冲天大呼:辽东!辽东!一转身,冲进了熊熊燃烧的镇远楼。 张铨属下见事不好,取来一套便服,要他换上,张铨大怒:“尔等要作什么?” “大人,城已陷矣,趁现在来得及,逃出去,再另作打算。”说着,竟要强拥着张铨从小南门逃跑。张铨膂力过人,他挣脱开大骂:“混帐!尔等要让我背上贪生怕死的恶名吗?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就是死得其所,尔等要逃则逃,不要拉上本院。” 众人知其不可,含泪离之而去。 时巷战正收尾,一些明军见抵抗已毫无意义,只好投降,八旗兵开始搜剿残余。 阿敏率兵冲进了监军府,只见院内空空荡荡,大堂之上却有两个人正在喝酒,从其胸前的补服看知是大官。二人面对阿敏一群人,照样谈笑风生,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众人无不惊讶:这二位不是疯子吧。只听那位监军说:“来了,终于来了,你我也该上路了。来,徐大人,为你我今生有缘,黄泉路上有伴,咱们共饮此杯。” 徐大人大笑:“能与崔大人一起诀别红尘,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二人端起杯,冲着阿敏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阿敏看呆了,这样的事他只是在说书场上听说过,以为那不过是说书人瞎编,今天可真亲眼见了。徐大人站起身,身子晃了晃,舌头有些发硬:“尔等蕃狗听着,我堂堂大明,天朝之国,万邦俯首,天下一统,岂容尔等作乱?今偶然小败,不足为道。不久,我天兵必将重整辽东,将尔等碎尸万段。” 崔监军也站了起来,二人已醉意朦胧,各自捧着个大酒篓,仰脖痛饮,饮罢,将酒篓一抛,一齐登上木椅,将头伸进早已系好的白绫中,自缢身亡。 阿巴泰冲进分守道何守魁府,何守魁正手执利剑对妻妾说:“城已陷落,尔等不能落入奴酋之手,当速速决断。”妾婢五六人均投井而死,何守魁同样面向京城跪拜,从容整衣正冠,投井而死。 张铨平日治下有方,尽管城内已经乱成一团,可巡按府内却一如往常,井然有序,除部分人逃走外,其他人等均在原职上听命。张铨此时已从城上返回巡按府,身着大明巡按官服,端坐于大堂之上。 李永芳素来敬重张铨的为人,他走到府前,规规距距地下了马,走进大堂:“学生参见巡按大人。” “李游击,是来抓我的吧,请吧。” “学生不敢,汗王特派学生来请巡按大人。” 李永芳面对张铨凛然正气,深感惭愧,他生怕张铨当着自己的部下说出些难听的话,急忙命令道:“还不快请大人上马。”李永芳手下的几个汉人士兵,上前架着张铨,将其硬扶在马上。李永芳与张铨并辔而行,他劝道:“大人熟读《春秋》、《左传》,深知孔孟大义,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当今沧海横流,命世之主已现,革故鼎新在即,大人胸襟四海,志向弘大,何不弃暗投明,一展平生所学,建功立业,也可青史流芳。” 张铨一声冷笑:“吾心已死,不愿多言,铨自幼只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李永芳再三相劝,历数明朝皇上昏庸、奸臣当道、政治腐败的事实。刺到伤心处,张铨泪流满面。李永芳以为张铨已回心转意,还要继续往下说,不料张铨突然自堕马下,欲投地而死,李永芳大惊,急忙下马搀扶,只见其颧骨处,嫩皮擦伤一大片,鲜血直往出渗,昏倒在地上。李永芳道:“大人,你这是何苦。”他再不敢多说话,退后几步,由两个亲兵上前,重新扶其上马,一边一个,半搀半夹地进了昔日的经略府,等候汗王进城发落。 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辽阳保卫战以辽东最高统帅袁应泰自尽而宣告结束。二十日晚,八旗军已取得了绝对优势,城中大部分街巷均已被八旗兵占领,皇太极未等战事收尾,就已经考虑如何迎接父汗进城,提醒父汗意识到占据辽阳的重大意义。因此,在战斗仍然断断续续地进行中时,他赶回到城外父汗身边。 汗王这时正在额亦都帐中,额亦都左腿中箭,伤及动脉,血流过多,已是奄奄一息。汗王握着老友的手,泪水无声地流着:“额亦都,我们打下辽阳城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要好好将养身体,朕还需要你的辅佐,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呀。” 额亦都此时已不能说话,泪水从眼角中溢出,流在枕头上,他努力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正在这时皇太极走了进来,额亦都那骤然苍老了许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颤颤微微地伸出右手招呼着皇太极。皇太极见状急忙抢前几步,握住了额亦都的手。额亦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皇太极的手放到了汗王的手上,将父子二人的手紧紧合在一起,同时眼睛盯盯地看着汗王,意思是说,汗王,你懂我的意思吗?汗王眼睛模糊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八阿哥可担大任。” 额亦都点了点头。 “你放心,朕心中早已有了主张。”额亦都笑了,突然,他手一松,闭上了眼睛。 汗王大哭:“额亦都,你为何在这个时候离朕而去,你哪怕进辽阳城看上一眼也好啊。” 皇太极也是痛哭失声,可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并劝汗王道:“父汗,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儿臣特意从战场上下来,有要事向父汗禀报。” 这几年,古出们死的死,伤的伤,五大臣费英东已死,如今额亦都又离去,汗王心碎了。但他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眼下真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只好强忍着悲痛,在皇太极的搀扶下,回到了大帐。 “父汗,战事即将结束,辽阳城已被占领,大明在辽东的统治结束了。”皇太极这几句话说得有些动情。 汗王喃喃地说:“是啊,辽阳曾是大金的东京府啊,朕就要进辽阳了。” “辽阳乃辽东都司所在地,大明关外之首府,素有京师左臂之称,这条左臂如今已被我们砍断。正如父汗所说,辽阳曾是东京府,占领辽阳意义极其重大,所以儿臣以为,如何走进辽阳城至关重要。要搞个盛大隆重进城仪式,要尽显我大金国的国威军威,要让那些对南朝尚抱幻想的人彻底绝望,要让辽东民众意识到,辽东已是大金的天下,革故鼎新,改朝换代就从父汗走进辽阳城这一刻开始。” 汗王心想:八阿哥真是越来越有见识了,比朕的眼光要远,比朕的胸怀要大,但他只是轻轻地说:“如何进城就由你具体安排,可惜额亦都、费英东都看不到今天这胜利的场景了。” 城内,范文程根据张秉一的提名,将几位名绅请来,劝说他们降金剃发,迎汗王入城。绅士们见女真人进城后,并未像官府所说的那样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比起官军的军纪来,还要好上许多,已有了几分感动。对范文程,又是久仰大名,而范文程作为汉人,劝说起来又格外有说服力。他们商议一番后,应道:“我等愿意剃发,并组织民众迎汗王入城。”范文程大喜,他与李永芳等一起设盛宴款待几位名绅。名绅们倡举,市井之民随之,一些平日受尽官府衙役们欺压的百姓,更是争相恐后。沈阳城的剃发是出于无奈,辽阳城的剃发却是多半出于主动,为此少死了不少无辜生命,范文程立了一大功。 三月的辽阳城,春风和煦,晴空万里,杏花初放,杨柳返青。古城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北门的街道两旁已是人头攒动。二十二日午时整,声势浩大的入城仪式开始。 北门城头上号角吹起,雄浑的号角在辽阳城的上空回荡,声闻数里,未待大军入城,便已是先声夺人。随着号角声,北门外的吊桥两边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首先进城的是一百零八人组成的仪仗队,然后是八旗兵,金盔亮甲,刀光闪闪,长枪如林,马蹄声声。马蹄落地整齐,单是这马蹄声,便是一首令人振奋的骑兵进行曲。接下去是六百辆大盾车,一百门将军炮,看得辽阳城民众一个个是目瞪口呆,人们议论着:难怪老汗王打胜仗,八旗的兵力竟如此强盛。 正黄旗侍卫过来了,后面是天子仪仗。辽阳虽是辽东首府,但大明皇帝们从未亲临过这里,民众们自然也就无从见到天子仪仗。这下子算开了眼,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汗王,看!老汗王。”人们向队伍中看去,只见黄罗伞下,努尔哈赤头戴三层东珠冠顶红络铺顶的行冠,身穿绣有象征帝王身份的十二章的龙袍,坐在大青马上,正缓辔而行。一眼望去,透着无上的威严。似乎是一种习惯吧,人群一片片地跪了下去。于是,汗王万岁,汗王万岁的欢呼声响成一片。众贝勒吃惊地发现,两旁的民众皆已剃了发。代善道:“父汗,你看。”汗王万分惊喜:辽阳城的民众竟能主动剃发,真是奇迹,奇迹!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他大声喊道:“汗王!” 汗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这位老者身后站着十几个士绅,在老者的带领下,向前迈了几步,跪倒在尘埃:“汗王,草民仅率辽阳城四万父老,迎接汗王入城,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汗王道:“尔等平身。朕率八旗铁骑伐无道,救黎民,尔等可告谕城中百姓,不要听信明军的谣言。朕之师是仁义之师,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凡城中工商士子,可一如既往,不必惊慌。朕不久将要颁布大赦令,还要开仓赈济,给尔等一个太平世界。”汗王说话底气十足,声若洪钟,发表了他进城后的第一篇宣言。 一位绅士道:“我辽阳百姓为迎接汗王,特赶制天子大轿一乘,请汗王入轿,以显天子之仪。”汗王戎马一生,从不愿坐轿,他有些为难。 时范文程在侧,走上前来对汗王道:“汗王,请不要推辞,在汉人看来只有坐在这皇帝大轿中,才象个天子。” 汗王一笑:“难得父老们的一片忠诚,朕今天就坐上这天子大轿。”汗王仔细看这乘大轿,除了轿杆不算,轿身九尺,宽五尺,正是九五之尊的尺寸,坐在里面十分宽绰。后面的一位轿夫见汗王已经坐好,喊了一嗓:起轿!十六个人一挺腰,大轿平地而起,汗王坐在轿中,民众们又是一片欢呼。 走到经略府门前,只见门两侧的影壁上,用黄纸写着:汗王万岁,祝汗王万寿无疆等口号。汗王笑着,在众将士的簇拥下进了经略府。 入城仪式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这次入城仪式真的令辽阳城民众受到了一次震撼,人们接受了辽阳城的这位新主人,并视之为真龙天子,城中秩序很快便恢复如常。 汗王坐定后,众人相继禀报情况,汗王道:“听说活捉了巡按张铨?” 李永芳道:“是,张铨现在就在堂下,等候汗王发落。” 汗王道:“押上来。” 张铨昂首挺胸地走上堂,傲然而立,毫无惧色。 代善怒喝张铨:“你已成战俘,见了汗王,为何不跪?” “荒唐,我堂堂天朝巡按,岂可跪尔等小小蕃邦?本按正要问尔等,见了天朝巡按大人为何不拜?” 代善听他满嘴疯话,对阿敏道:“原来巡按大人是个疯子。” 阿敏道:“今天我遇到好几个这样的疯子了。” 汗王却不计较:“巡按大人,久违了。两年前,大人以天朝使者的身份去界藩下 第二十四回 讲兵法身边聚众将 都辽阳大金初定鼎 亲爱的读者,感谢大家对拙作的关注,我一定坚持将第一卷发完,全书太长了,共八十三回,我正在创作《决定明清存亡的十大战役》,并忙于皇太极全传的再版。恐怕只能发完一卷了,以后有时间再说。读者们若有兴趣可与我联系。我的信箱:jlpkp@sina qq:294349317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六年,汗王决定迁都,起建辽阳新城。在辽东全境推广以丁计田之法,定十之税二,令满汉同村居住。八阿哥着力培养大金青年将领。六月,接大妃回宫,乃八阿哥之意也。 辽阳城被攻占后,八旗兵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很快席卷了辽南七十二城,以辽河为界,河东已尽为大金所有。 进入辽阳城后,汗王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六月才正式为额亦都举行葬礼。汗王亲临祭吊,痛哭失声,祭悼仪式结束,尚坐于坟侧不忍离去。代善等众人见父汗年事已高,过于悲痛恐伤身体,好说歹说地将父汗劝上了马。 回到宫中,汗王就觉得精神恍惚,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似的,难受得要命,躺在炕上,茶饭不思,而且额亦都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动。他再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额亦都才五十九啊。难道朕也得死吗?真要死了的话,眼前的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朕的江山,朕的八旗铁骑,朕的儿女,一切的一切统统便化作了乌有。”晚上睡不着觉,如烟的往事一件件地在脑海中浮现。他想舒尔哈齐,想褚英,想佟春秀,想孟古,也想衮代。衮代在朕最艰难的时候跟随了朕,虽然有错,但不至于死罪,真要是莽古尔泰下的手,就太绝情,也太可怕了。一个连自己生身之母都能杀的人又有谁不敢杀呢。突然一个美丽的影子非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阿巴亥。 一晃一年多了,大妃现在怎么样了?大妃不在身边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努尔哈赤的晚上过得没滋没味,曾经沧海难为水,大妃被驱出宫不到一个月,汗王就后悔了,但他得绷着,不能就这么让她回来。后来,他看到代善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两样,依然如从前一样的忙于军务政务。汗王有些怀疑了,是不是冤枉了他们。尤其是阿济格已长大成人,鞍前马后的,不离左右,常常借机会在他面前讲多尔衮、多铎如何调皮,如何想父汗啊等等。渐渐地,汗王原谅了她,毕竟还有三个孩子嘛。再说,没有大妃这日子真太难熬了。 皇太极府中这时正聚集着一大批青年将领:有舒尔哈齐第六子济尔哈朗,有穆尔哈齐第六子务达海、礼敦曾孙额尔德,代善之子岳 、硕托、萨哈廉,德格类、朗球、杜度等等,几乎所有大金国的青年将领都在这里。刚刚进入而立之年的皇太极,戎马生涯已十多个春秋,在大金国青年将领的心中,是个智勇双全的大英雄,同时又是个谆谆长者,是位先生。皇太极利用自己精通汉文化的优势,经常将这些弟弟、侄儿们招到府中,给他们讲《三国志演义》、《孙子兵法》,讲《论语》、《孟子》。此时,他手捧着《孙子兵法》,在地当中踱着步,真的像个先生:“孙子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你们谁都会说,但真正用起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岳 ,你说,怎样才能知彼?” “哨探,通过哨探了解敌人。” 皇太极道:“这仅仅是知彼的一个途径,但孙子在计篇中同时讲道:‘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什么意思呢?敌人本来很有实力,但却装成十分软弱,本来是有用之师,却装作无用的样子,诱惑你上当。于是,哨探有时得到的情况,往往是表面的,虚假的,因此也就是不可靠的。如果一个将领凭着这些表面的不可靠的甚至是虚假的情报作出决断,就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战国时有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他最惧怕秦国的大将白起,秦国得知后,暗中起用了白起,却打着另一位将领的大旗。两军相遇,赵括颇有几分得意,以为敌军不堪一击。但双方一接触,秦国立刻打出了白起的大旗,白起出现在了赵括的面前,赵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结果赵括为秦军所杀,赵国兵士四十万人被秦国尽数活埋,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坑赵卒四十万于长平。秦国在这次战役中用的就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赵国得到的便是假情报。所以,光凭哨探是不行的。”皇太极转过身,“萨哈廉,你说说如何能更准确的知彼?” 萨哈廉已十七岁,从军一年有余,最受皇太极喜爱,他回答道:“除了哨探之外,最重要的知彼手段是用间。或打进敌人内部,或将敌人策反成我们的人,要在敌人的最要害处安排谍工。” 皇太极道:“孺子可教也。萨哈廉说得非常精辟,间有五种,有因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所谓因间,是指利用敌国的普通百姓为间,内间是利用敌国的官员为间,反间是利用敌人派到我们内部来的间谍为我们作事……,用间是一门大学问,对间的赏赉要重于任何人,要绝对信任。再者,用间必须极其机密。因此孙子说,非大智者不能用间,非大仁大义者不能用间。” 杜度抢着说:“我知道,八叔,咱们打抚顺、叶赫、沈阳、辽阳都用了间。” 皇太极道:“严格说,萨尔浒一战也用了间,我们用了杜松的令箭了嘛。打一场大仗,耗费巨大,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银子,而秦国用反间计换下廉颇,才花了千余金,用间花钱极少,收效极大。” 众人正在这议论,汗王亲兵走了进来:“禀四贝勒、各位爷,汗王龙体欠安,叫四贝勒过去呢。”皇太极一听汗王病了,立刻撂下手中的书,带着众弟侄来到汗王身边。紧跟着,代善等人也到了。汗王心很烦,他不愿一大群人围在身边,挥挥手:“朕没大事,你们都回去吧,八阿哥留下,朕有话要说。” 等众人出去后,汗王却闭上了眼睛:“八阿哥,你陪朕坐坐,朕这心乱得很,就想让你陪着。”皇太极握着父汗的手,在床边守护,不大功夫,汗王睡了。 亲兵们无不感到惊讶:“怪了,八阿哥一来,汗王就睡着了。”皇太极微微一笑,询问着汗王身边的侍卫和庶妃德因泽,听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将阿济格叫了过来,悄声吩咐道:“你立刻去赫图阿拉,将大妃接回来。” 阿济格大吃一惊:“能行吗?父汗又没发话。” 我说行就行,出了事我担着,能治父汗病的人只有大妃。” “真的?”阿济格十分高兴,额娘终于能回到父汗身边了。“多谢八哥,我立刻上路。” 阿济格来到赫图阿拉关帝庙时,阿巴亥正在打坐,她双目微闭,双手合在胸前,身着一件灰色粗布半长袍,头戴一顶尼姑小帽,俨然就是个出家的尼姑。阿济格走到她跟前叫了声:“额娘。” 阿巴亥一惊:“是大儿子的声音!”她睁开眼看时,果然是阿济格,半年多未见,好像又长高了许多。她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是你父汗吗?”她一连串地问着。 “父汗病了,茶饭不思,哥哥们非常着急,是八哥让我来接你的,他说只有额娘能治好父汗的病。” “你父汗病了?什么病,厉害吗?”阿巴亥着急地问。 阿济格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一年多来,阿巴亥最想念的还是汗王,她后悔自己的越轨行为,汗王对她的惩罚,她认为是老天对她的报应。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坚信:汗王迟早会来派人接我的,汗王离不开我,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尽管不是汗王派来的,但八阿哥的主张和汗王没什么区别,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关帝庙老尼劝道:“大妃,好事嘛,劫难已满,苦尽甘来,快收拾一下上路吧。” 阿巴亥把尼姑小帽一扔,还收拾什么?将随身之物打了一个包裹,简单地换了一身衣服,跟着阿济格便上了路。 三天后的过晌,大妃赶到了辽阳城。汗王正躺在炕上,皇太极走到他身边,悄声说:“父汗,儿臣叫阿济格将大妃接回来了。” 汗王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在哪?” “就在门外。” 汗王脸上露出少有的惊喜:“快,快进来。”汗王冲着门招手。 当阿巴亥领着两个孩子站在汗王面前时,汗王眼睛潮湿了。他努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看着大妃这一身的装束,他苦笑着:“大妃,回来了,回来就好。饿了吧,八阿哥,让厨子备饭,朕也饿了。” 阿巴亥看着汗王清癯的面庞,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汗王的这句话有千斤重啊!一个称呼,恢复了她的身份,她又是大妃了,这就意味着汗王原谅了她。 这次打击对阿巴亥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她已经感觉到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当她回到汗王身边时,变得聪明多了。 久别胜新婚,是夜,阿巴亥柔情万种,努尔哈赤高兴得一下子仿佛年轻了二十岁。阿巴亥太漂亮了,她的身段,她的细腻雪白的肌肤,她那……谁说男人朝三暮四?谁说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朕后宫中这么多女人,只有阿巴亥一人而已,有了阿巴亥,此生足矣。 二人云雨作罢,六十三岁的老汗王竟想梅开二度,也难怪,汗王已经好长时间淡于房事了。阿巴亥三十出头,正是女人最旺盛的时期,但她却劝汗王道:“来日方长,别累坏了身子。” 汗王感觉到阿巴亥正在高潮,他有些吃惊地问:“难道你不高兴?” 阿巴亥紧紧地搂着汗王:“汗王应以国事为重,不能因臣妾而伤及龙体,奴婢不能图一己之欢而误了国家大事。”阿巴亥有句话没敢说出口,那就是:汗王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房事上必须节制。 汗王叹道:“大妃变得通达了。”汗王特别兴奋,他干脆披衣坐起:“大妃,你知道朕现在想什么吗?” 大妃想了想,把头依偎在汗王怀里,撒娇地说道:“大汗想我们母子呗。” 汗王一笑:“你呀,到底还是个女人。” “人家本来就是女人嘛。” “我在想,朕老了,你知道吗?额亦都死了。” “臣妾在路上听阿济格说了,大金国又失去了一位忠臣。” “是呀,费英东死了,额亦都又死了。一个五十七,一个五十九,而朕已六十三,天有不测风云啊。” 大妃道:“汗王龙体硬朗着呢,刚才还想…… “因为今天是你,换上别人,朕早就倒头睡了。”大妃动情地紧紧搂着汗王的腰:“臣妾知道汗王不会扔下我们母子不管的。” “朕毕竟六十多了,万一有个三差二错的,扔下你们母子怎么办,所以必须对你们有个交待。”汗王话题突然一转:“大妃,你看,这些阿哥中谁能接替朕的汗位。” “汗王心中早就有了主意,为什么还要问臣妾?” “朕今天要听你说,朕要为大金国物色一个有为之主。” 这是个重大问题。当汗王的面前,她不敢信口胡来,更不能抱一己私见。她想:要说能继承汗位的只有八阿哥皇太极。对皇太极她又怨又恨,同时又有些感激,恨的是:小凤家的那一幕,八阿哥好狠,这一年的罪是八阿哥一手造成的;感激的是:这次能回来,毕竟是八阿哥的主意。 对代善她恨得简直入骨,自从她被驱逐出宫后,代善就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丁点的消息都没有。有时她想:也许是代善怕别人发现吧。可后来时间一长,她行动已完全自由,赫图阿拉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随便去,如果代善有心的话,想什么办法也能捎个信来,那将对她是何等的安慰呀。可是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痛苦和耻辱只能由她一个人担着。倒是哲哲时不时的给她和孩子捎些东西来,叫人感到一丝温暖。 汗王看她好半天没说话,问道:“怎么,说不出口?” “汗王想到哪去了,不是说不出口,这样一个重大问题让臣妾回答,实在是怕说不好。” “朕不怪你,这不是朝议,这是朕和你的悄悄话。” 大妃从汗王怀中坐起:“真要让臣妾说,臣妾就斗胆直言了。能继承大任者奴婢看只有两人,一个是大贝勒,一个是八阿哥。论齿序,当立大贝勒,论德论能却应立八阿哥。” “这是你的真心话?” “臣妾跟随汗王二十多年了,这点见识还有。现在咱们打下了辽阳,南朝能善罢甘休吗?咱们是离了弦的箭,只有向前进,没有后退的余地,后退只能是一条死路。将来必须得打广宁,打北京。你不打他,他就得来打你。而真要打天下,这个继承汗位者不说得超过汗王,最起码也得与汗王不相上下。选好这个继承人关系到大金国的命运,当然也关系到我和孩子的命运,在这个问题上含糊不得。汗王不是说过创业难守业更难吗,眼下咱们不但要守业,把已经打下的江山守住,而且还要创业,要打进北京夺天下,所以我看这个重担非八阿哥不可。” 汗王吃惊地看着大妃,一年多没见,大妃变化太大了:“大妃能以国事为重,凡事出以公心,朕没白疼你。这件事就按你的意思办,你今后可多吹吹风,为八阿哥铺铺路。” “嗯。”大妃答应着。 “睡吧,睡吧。”说着,汗王拉过被子,与大妃又绞在了一起。 大妃的归来,努尔哈赤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多,第二天议事,他精力十分旺盛,走进经略府,更觉意气风发,众大臣众贝勒行了叩拜礼,汗王挥手示意:“起来吧,平身。” 他命侍卫给何和礼、安费扬古看座,何和礼,安费扬古二人再三不肯,汗王道:“让你们坐,你们便坐,不要罗嗦。” 待二人坐下,汗王风趣地说:“汉人规矩大,经略府不像咱大衙门寝宫,连个炕都没有,这可真有点像上朝的味道了。” 他稍作停顿,接着道:“辽阳城就这么打下来了,打下来不容易,永久占领它更不容易。你们都听阿敏讲那个何监军了吧,你们也都领教了袁应泰和张铨了吧,这些人的骨子里是忠君的,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夷狄,是蕃邦。夺其地易,夺其心难,朕料定将来定有叛乱者。”他侧过脸:“安费扬古。“ “臣在。” “朕命你要严密监视那些个秀才童生,有不剃发的就割他的头,对胆敢反抗者要格杀勿论。” 他转而对额尔德尼、范文程道:“张秉一这次立了大功,他那个歌谣威力顶得上朕的一万大军,你们二人要尽快实施教化之道,要让汉人们知道,这回我大金在辽阳不走了,要长久地呆下去,叫他们断了那份复辟的梦想。” 他停了一会:“朕今天要宣布一件重大决定,我大金国要定鼎辽阳。速调伊尔登筑辽阳城,辽阳城从外看还算勉强,但实际已破烂得直掉渣了,朕要建个新城。” 汗王迁都的决定一宣布下面,立刻一片哗然。汗王道:“尔等休要鼓噪,八阿哥,你将迁都一事说与大家。” 皇太极道:“进军辽沈是我们残明的既定方略,界藩、萨尔浒不过是在我们攻克抚顺之后,为防备明军来犯,修筑的临时性的据点而已。所以父汗一直没有下功夫营建它们。真要想将其定为永久性都城,早就大兴土木了。如今我们已经占领了辽阳,界藩、萨尔浒便失去了原来的作用,这是其一;其二,辽阳城四百多年前就是我大金的东京城,迁都于此,有一脉相承,重振我女真雄风之意;其三,辽阳城背倚千朵莲花山,前临太子河水,其城宏大,经熊廷弼、袁应泰多次加固后,城防设施完备。更为重要的是,辽阳乃辽东都司所在地,是辽东的首府。正如一个国家的京都是一种象征一样,一个地区的首府也是一种象征,京都亡则国家亡,首府亡则地区亡。当年大金国占领了东京汴梁,北宋则亡矣。明今天丢了辽阳,意味着明在辽东统治的结束,我们占领了辽阳,意味着大金国在辽东统治的开始。辽东一带大都是汉民,将都城设在辽阳,正好对汉民进行教化管理。所以,在此建都意义十分重大,我们要向天下人昭示,大金国对辽东的统治从此开始了,此殆天所以资我大金,我们岂能放弃?”皇太极用《隆中对》的一句话作了结束。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大家哑口无言,汗王笑了:“我们不能回去,如果放弃辽阳,那些对南朝尚抱幻想的人就会心生异念,到手的果子就有可能得而复失。”他转而问及代善:“大贝勒,你看如何?” 代善此刻心不在焉,大妃的归来,在他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大妃。迁不迁都对他来说无所谓。大妃怨他,实在是有些冤枉。他认为自己和大妃的偷情绝对秘密,可第二次就被人家堵了个正着。从那以后他如一个惊弓之鸟,他总觉得皇太极的人在后面盯着他。当汗王问时,他正在胡思乱想,阿敏拽了他一把,悄声说:“二哥,父汗问你迁都的事呢。” 他醒过神来:“好,迁都好啊,迁……” 汗王摇摇头,叹了口气:“尔等速作准备,新城竣工后立即迁都。” “莽阿图,土地清查一事进展如何?” 莽阿图是十个理事大臣之一:“禀汗王,根据原辽东都司簿册所载,辽阳、海州一带共有田三十万晌。”(每晌约六亩) “每丁可分多少?” “六晌左右。” “额尔德尼,记朕旨意,凡在战中为我所获者,一律收之为奴,按牛录均分。战中主动投降者,仍可为兵,编入八旗,每人可分田六晌。大学士,你可与文程先生,根据当年八阿哥的以丁计田法,参照明制,起草一个以丁计田之法,在我大金国全境推行之。” 皇太极道:“父汗,儿臣以为以丁计田之法,应仅限于无主之田,原辽阳乡绅之田,仍按明制不变,不能因以丁计田而伤害乡绅们的利益。” 汗王略思片刻道:“八阿哥提醒得好,乡绅乃百姓之首,稳住了乡绅,就稳住了一方百姓,乡绅的田不动。”汗王瞅了一下代善,代善木然而坐,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汗王喝道:“我们这正研究国家大事,大贝勒想什么呢?” 代善一脸惶恐:“儿臣疏于经济之道,故不敢多言。但如果这样以丁计田的话,大家所分必少了。” 汗王笑了:“他们按晌交租,不用咱们看管,会省去许多麻烦。所分必少,所得必多,你要算大帐。” 汗王转而问及范文程:“文程先生,至于税收,你看应定多少。” 范文程已有所准备:“夏商周以来,中原历代都实施的是十之税一,汉刘邦及文、景二帝是个特殊,他们实行休养生息之策,推行三十税一。臣以为辽东民众苦明久矣,生活十分艰难,我们是否也可以考虑休养生息,实行三十税一,给民众以喘息之机。” 皇太极道:“明国实行的到底是三十税一还是十之税一,我看都不足信。明自开辽饷以来,每亩地已多增了九厘,再加上各种摊派,最少也应在十税四五,所以才造成南朝民不聊生灾民遍地的局面。” 汗王道:“八阿哥看得透彻,真要是十之税一,辽阳民众就不会为朕抬大轿了,那还不富得流油?我们实行十之税二,每十晌地,八晌用于自给,二晌上交国家。” 范文程想:“十税之二是对有田人而言,没田的佃户们怎么交租?若再有些临时的加派,到了佃户头上就得是倒二八,甚至是倒一九,百姓必苦不堪言。”但他没敢吱声。 “我八旗兵进入辽阳后,要与汉人同住一村。务求满汉一体,和睦相处。” 代善总算说话了,他出班奏道:“父汗,满汉同住一村,多有不当。满人与汉人之间是主仆还是邻里?儿臣担心我八旗兵的一些骄兵悍将驱汉为奴,汉人将不堪其辱。” 汗王沉思半天,说道:“大贝勒所说的现象必然会发生,但眼下只能如此,现在还不能让汉人单独居住。对新降汉人必须严加管束,否则,就会出大乱子。当然,你们各旗对各牛录同样要严加管束,不许奸淫汉人之妻,不许无端欺侮汉人,不得随意驱使汉人为役,有犯者要严惩不贷。朕今天要再次重申,法一定要严。法和刑应如烈火,烈火威猛,人皆惧之,故死于火者少;法和刑不能如水,水看起来柔,人皆爱之,故溺于水者众。记得《三国》中讲:法正对诸葛亮治蜀之法颇有微词。诸葛亮说,治乱世需用重法,当然诸葛亮也讲究仁与信。仁与信和法与刑相辅相成,蜀人因此而听命。我们刚进辽阳,辽阳的形势比起当年的蜀中还要乱上十倍百倍,所以,不论是对满还是对汉均要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们几个阿哥要是犯了,也休怪朕无情无义。” 莽古尔泰一直插不上嘴,好容易看到汗王停了下来,他大声道:“父汗,如今辽阳已下,应一鼓作气,拿下广宁。” 汗王道:“我们刚刚拿下辽阳,还要下一番气力才能稳定下来。广宁迟早是要打的,但眼下战线不宜拉得太长,待稍作休整后再说。” 辽阳失陷,明举国上下再次为之震骇。这时的首辅是叶向高,他这是第二次入主内阁。根据御史方震儒所荐,他作了票拟,推举熊廷弼为辽东经略,现正在广宁府的右参议王化贞为辽东巡抚。 御旨到了广宁,王化贞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他此时正以右参议的身份分守广宁,从辽阳败下来的军民纷纷逃至城中,王化贞一一安抚之。他开仓济危,收拾旧房,安顿逃民,并招募丁壮,加固城防。在他的努力下,因辽阳陷落引起的慌乱渐渐平息下来。但他不过是个右参议而已,名不正言不顺,做了许多不是份内之事,非常时期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御旨明确了他的身份,这十几个日日夜夜总算没白熬。在其位谋其政,原来只是一城之分守,而现在是一方巡抚,封疆大吏,抵御奴酋收复失地便成了头等大事。面对奴酋咄咄逼人的攻势,他苦思冥想,作出了一项决策。 就任巡抚的第三天,他招集参将毛文龙于府中密谈:“辽东沦陷,生灵涂炭,辽东父老挣扎于奴酋铁蹄之下,莫不翘首以盼王师,吾等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拯黎民于水火,乃奇耻大辱也。毛游击,本抚观你胆识过人,非凡夫俗子辈,今欲委汝以重任,不知毛游击肯效命否?” 毛文龙受宠若惊:“抚台大人有何吩咐,敬请明示。” “收复失地,抵御奴酋,除了正面拒之,应再开辟一个战场,要从其侧其后骚扰之。辽南三面环水,水中多有岛屿,你可率二百精于水性者,前往辽南占领诸岛,以诸岛为基地,招兵买马,伺机对奴酋发动进攻。奴酋长于陆战,都是些旱鸭子,只有挨打的份,绝无还手之力。要选择一个地方,尽快打开个缺口,辽东民众必有闻风而响应者。如能在奴酋后院点上一把火,使之腹背受敌,大事或可成也。” 毛文龙跪拜受命:“抚台大人真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子房,末将佩服,能受抚台大人垂青,末将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化贞被毛文龙一番话捧得十分舒服,他带着几分自诩:“好,本抚将请调登、莱二州之兵,要尽快形成打击奴酋的另一战场。本抚授你相机处理一切事宜之权,扭转危局,力挽狂澜,有赖于将军。” 立夏之夜,鹅毛风止,王化贞于海边为毛文龙送行,二百名壮士,全副武装,四艘大船,扬帆起锚,他们肩负重任,满载着粮草辎重,驶向辽南。 王化贞这一决策十分英明,他看人也看得非常准确,毛文龙到辽南仅一个多月,便攻陷了镇江,活捉镇江守将佟养正父子,宽甸、暧阳、汤站、险山等地闻风响应,他真的开辟出了抗金 第二十五回 王化贞机关算尽 李永芳忍辱负重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六年六月,明将毛文龙攻陷镇江城,佟养正父子被俘,押解进京后被杀。王化贞欲策反李永芳,八阿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化贞浑然不觉,以为得计,入八阿哥彀中。 努尔哈赤得知镇江陷落的消息并不大以为然,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令他痛心的是佟养正父子被俘,他派出几拨人马,想于途中拦截之,但都落了空,后来他才知道,毛文龙防备了这一手,走的是水路。 朝议上,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汗王道:“丢了镇江城没什么大不了的,派兵夺回来就是了,关键是此事是谁策划的, 是举子王一宁。最近,这些个读书人相当活跃。文程先生,看起来对这些人的教化一时还难以奏效。他们家境都很富庶,祖上或官或商,都是有身份的人,满脑子光宗耀祖,忠孝节义,盼望着考个举人进士的,也好出将入相。我们来了,打破了他们的美梦,当然要拼了命地反对我们。他们比一般人更可怕,因为他们有思想,有韬略,眼下对他们决不能姑息,能化则化,不能化则杀,不能任其闹腾下去,否则还不搅翻了天。”他侧身问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以为如何?” “汗王睿智英明,文武之道,应一张一弛,宽猛相济,我们刚刚进入辽阳,这汪水真不能让他们搅混了。” 李永芳却道:“汗王,臣以为还是不杀的好,先关起来,若能感化过来,或可为我所用。” 汗王听罢,心头掠过一丝不快:抓起来有什么用?什么时候能化过来,袁应泰能化过来吗?何监军能化过来吗?况且镇江那些镶黄旗将士就白死了,佟养正就白死了?他想驳斥李永芳,却有些于心不忍,永芳最近立了多少功啊。 突然,四贝勒喝斥道:“李永芳,你也太狂妄了,父汗的御旨你也敢反驳?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个苟且偷生的小人。怎么?你想把这些杀了我镶黄旗弟兄们的畜生们都保护起来,一旦有变,你还回到南朝小儿皇帝身边吗?” 李永芳一愣,入金以来,他从来没受过如此白眼,现在,大金国举足轻重的四贝勒,说他有二心,气得他火“腾”地上来了:“四贝勒,你如此讲话,就不怕寒了汉官们的心吗?在下这是在朝堂之上,就国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即便有所不当,也不应受如此羞辱,请四贝勒说话放尊重些。” 皇太极勃然大怒,他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本贝勒如此讲话,左右,用鞭子给我轰下去。”皇太极身后的亲兵鳌拜、张秉一走过去,抡起鞭子便抽。变起突然,就连汗王一点准备都没有,众人亦无不十分惊愕:四贝勒从来没如此发作过,今天是怎么了? 额尔德尼却心里一动:八阿哥又要搞什么名堂?李永芳含着委屈的泪被当众赶出了朝堂,李永芳的岳父七阿哥阿巴泰气得一跺脚,追了出去。朝议进行不下去了,汗王只好宣布:“散了吧。” 皇太极有意落在了后面,跟着汗王进了寝宫。汗王没有发作,他觉得有些反常:“八阿哥不可能如此不懂规矩,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他见皇太极走了进来,笑道:“八阿哥,你又在耍什么鬼头?” 皇太极一摆手斥退了寝宫中的所有人:“父汗,儿臣已截获王化贞写给李永芳的信。”说着,他将信呈上。 汗王看罢:“噢,他们想策反永芳。但我看永芳自归顺以来,忠心耿耿,现在与巴索有了两个孩子,岂能轻易反叛?” 皇太极道:“父汗,儿臣已发现新降汉官魏志辉是明的谍工,他正在暗中活动,今天这出戏就是演给他看的。所以,对永芳将军还得再狠些,还要再示惩罚,为了大金国,他只好受点委屈了。” 汗王这才明白了,八阿哥这是在用苦肉计,许多人竟被他蒙了过去。 当天晚上,李永芳被秘密召进了宫。烛光下,汗王歪靠在炕上,皇太极坐在炕边的马杌子上。他进了门直接叩见了汗王,跟皇太极连招呼都没打。 皇太极道:“永芳将军,还真生气了。” 李永芳毫不退让:“我是个什么东西,哪敢生四贝勒的气?” 皇太极却是和颜悦色:“好了,别说气话了,你看看这个。”皇太极将王化贞的信递给了他。李永芳接过来,看着看着脸色变了,他扑通跪倒:“汗王,臣自入大金以来,汗王以女妻我,委我以重任,臣在明,不过是一边廷小吏,如今我贵为额驸,地位显赫,与在明时相比,乃天壤之别。汗王待臣天高地厚,臣岂能有二心?请汗王及四贝勒明察。” 汗王道:“起来吧,朕相信你才将信让你看,你知道八阿哥今天为什么当众羞辱你吗?” 李永芳有些醒悟:“四贝勒该不会是用苦肉计吧?” 皇太极哈哈大笑:“叫你说着了,我用的就是苦肉计。魏志辉是大明的谍工,他已露出了马脚,我们要利用这个饭桶,所以,你还得再受些委屈。” “只要是为大金国,臣受再多的委屈也绝无怨言。” “我听说你和王化贞的爱将孙得功私交甚密。” 李永芳大惊:“你怎么知道?” 皇太极淡淡地一笑:“听说而已。” 李永芳心中暗想,八阿哥的谍工网实在是太厉害了,比起明的东厂来毫不逊色:“臣与孙得功是同乡,同一年参加的武举考试,同一年放的官,彼此之间,无话不说,无心不交。” 皇太极道:“你能否将其争取过来?” “试试看,我觉得成功的把握很大。” “你可回信给王化贞,先不要答应他,诉说一下你的苦衷即可。你再给孙得功写上一封,我派人送去。如果我们能将孙得功争取过来,打广宁可就易如反掌了。” 第二天,李永芳借故有病不来上朝,汗王动了怒:“昨日不过是和八阿哥吵了几句嘴,今天装病不来上朝,哪里有些许的大将风度。阿敦,你给永芳送去一套女人衣服,让他穿着来见朕。” 在女真人看来,一个男人被穿上女人衣服是最大的羞辱。 李永芳在阿敦和几个亲兵的押解下,身着女人服装进了朝堂。众人悄声发笑,李永芳头垂得低低的。 汗王道:“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有什么病?你患的是心病。一个堂堂的额驸,为了几句争吵就不顾国家大事了,真女人也。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在这站着。”他对群臣道:“咱们议事。” 李永芳接连几次被训被辱,后来真的“病”了。汗王盛怒之下,将他的总兵一职给免了,结果又成了李游击。 李永芳被免去总兵之职后,整天在家喝闷酒,骂人,打老婆,巴索吓得是大气不敢出。阿巴泰听后,气冲冲的上门兴师问罪:“李永芳,你算个什么东西?有本事跟八阿哥理论去,在家打老婆算什么男人?” 李永芳已是半醉半醒:“岳丈,你也骂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我他妈的不是东西,汉人看我是叛臣贼子,在你们眼里我是苟且偷生的小人,我活着真他妈没意思。” “没意思你就打老婆吗?” “巴索是我的女人,我打她怎么了,你管不着。”他吼了一声:“巴索,给我倒酒。” 巴索这两天叫李永芳吓蒙了,以往李永芳也有过心不顺的时候,但从来也没这么对待过她。在李永芳眼里,巴索是他的心肝宝贝,夫妻二人感情非常融洽,可这两天是怎么了? 巴索含着泪,过去要给李永芳倒酒,大黄狗跟在巴索后面,知道自己的女主人在受委屈,耷拉个尾巴,瞅着巴索,像是在安慰。巴索哆哆嗦嗦地拿起酒壶。 阿巴泰气得一步冲上去,抢过酒壶,摔在地上:“我让你喝!” 李永芳大怒,一把抓住阿巴泰的前襟就要动粗。阿巴泰手下的亲兵们一看:反了,反了,你敢动手打阿哥,忽拉一下冲过来将李永芳捆了。阿巴泰举起鞭子便抽,十几鞭子下去,李永芳衣服就被抽烂了,胸前背后都渗出了血。 “阿玛,别打了,永芳他心里难受,你不让他发作出来就憋死了。”巴索心疼地跪在了地上。 阿巴泰见女儿求情,气得一跺脚,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抽了一下:“冤家,冤家!”对亲兵喊着,“走,咱们走!” 王化贞接到李永芳的回信,欣喜异常,李永芳尽管没表态,但字里行间流露着对大明的眷恋以及身处蕃邦的苦闷。他掂量着这封信:“李永芳啊李永芳,本抚若能把你争取过来,还愁辽东不复吗?”他致信魏志辉,催他加速策反李永芳的工作。 魏志辉却一直没敢轻举妄动,他在观望,皇太极是不是在演戏?后来,他看到李永芳一再被贬,今天又被阿巴泰打了,他的疑虑渐渐在消除。该到出面的时候了,李永芳要是再这么闹下去,努尔哈赤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可就什么都落空了。于是,他决定今天晚上与李永芳摊牌。 李永芳倒霉的头几天,不断地有人来看望,毕竟是额驸嘛,可时间一长,来的人少了,近几天几乎就没谁来了。今天被阿巴泰抽得皮开肉绽,一个来看他的都没有。他笑了,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一更天时分,巴索正在给李永芳上药,亲兵报:魏大人求见。李永芳心中暗喜:你终于来了。他吩咐道:“快请。” 魏志辉进来后打千跪倒:“给额驸请安。” 李永芳道:“快快请起,什么额驸,人家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魏志辉劝道:“八阿哥和你岳丈也是一时之怒,都是一家人,过一阵子,消了气就好了。” 李永芳对巴索道:“你到西屋去歇着去吧,我心里闷得慌,和魏将军唠唠喀。” 巴索出去后,李永芳道:“自家人?哼,你有所不知,女真人拿婚姻并不太当回事,给你个女人是对你的赏赐,就像赏你银两马匹差不多。” “噢,”魏志辉道,“既然如此,将军,在下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太叫真儿了,咱们毕竟是汉人啊。” 李永芳叹了口气:“我就觉得很委屈,入金以来,我忠心耿耿,恨不能以死相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我真后悔,当初还不如以身殉国呢。那样的话,还能留个忠烈的好名声。现在可倒好,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个滋味你是没体会到,生不如死呀。” 魏志辉苦笑道:“我怎么没体会到,咱们不是同病相怜吗?我就觉得咱们和人家之间有一面高墙,这面墙不可逾越。真应了那句话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魏大人,你看我是贪生怕死之徒吗?打沈阳、辽阳我都是一马当先,亲冒疾石,我就想争这口气,叫他们女真人看看,咱们汉人也不是孬种。你别看我是额驸,总兵的官衔不是靠额驸这个虚名得来的,是靠命换来的。可到头来,他们竟如此看我。”他又叹了口气,“魏大人,谢谢你了,以往我这里是门庭若市,现在,哼,十多天了,一个上门的都没有,真是世情冷暖,人面高低呀。今天倒是来了,来的却是阿巴泰,是来兴师问罪的。你看看。”李永芳将上衣一掀,露出一条条的鞭痕。 魏志辉见李永芳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便彻底放下了心:“将军能置生死于度外,何不干一番名垂千古的大事情。” “大丈夫生天地间,自当建功立业,可我现在这样,还能立什么功,建什么业?” “话不能这么说,镇江的王一宁和陈良策最近不就立了大功了吗?” “你是说归明?”李永芳故作吃惊地问,并十分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大人戏言尔,如今朝廷岂能容我?” “如将军能助朝廷收复辽东,朝廷当不吝三公之位。” “魏大人,我何尝没动过这样的念头,一个月前,我接到过王大人的一封信,我回了信,估计王大人的回信快到了。我也想好了,与其这样像条狗似地活着,还不如轰轰烈地干一场。”他披上衣服,坐到了炕沿上,“只是巴索和孩子们怎么办?” “大丈夫谋天下事,岂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李将军,你看这是什么?”魏志辉将王化贞写给李永芳的回信拿了出来。 李永芳道:“魏大人是?” “在下受朝廷之命,前来说服将军。” “太好了,李某不再孤单矣。”他看罢回信,更加感动,“巡抚大人如此器重李某,令人羞愧难当。” “李将军,那你还犹豫什么?” 李永芳从炕沿上站起:“永芳自少年始,便受朝廷栽培,食朝廷俸禄二十余年,圣朝之恩,片刻未曾忘怀,只是势单力孤无人可共谋,今有魏大人,吾意决矣,反金归明,以图大业。” “好!将军于辽东危难之时,奋然而起,成功之日,功盖当世,名垂青史。”魏志辉换了个口气,“在下有一言相劝,将军不能再病下去了,也不能再拿夫人出气,一旦惹恼了老奴,就糟了,搞不好,再把你杀了,可就什么都凉了。” 李永芳点点头:“大人说得有理。” “所以,你必须重新取得老奴的信任,要重掌军权,汉军牛录已逾两万,这两万多人若能拉出来,奴酋内部就乱了。王巡抚在正面,毛文龙在侧面,你从中心开花,何愁辽东不平?” “这好办,我手里有一张王牌呢。” “什么王牌。” “巴索。努尔哈赤最大的弱点是心疼孩子,明天我就让巴索去老奴那求情,一说就成。” 第二十六回 王化贞痛失广宁 大金国挺进辽西 显佑官秘笈载:李永芳策反王化贞爱将孙得功,天命七年正月,八旗兵进军河西,孙得功作内应,乃陷广宁。汗王下令:迁广宁、镇江民众数万于辽南四卫,以防通敌。迁民中常有反叛者,是年,有数十女真人被袭身亡。旗汉之间,势同水火。 毛文龙策反陈良策的成功,极大地坚定了王化贞用间的信心,他坚信一些将领的降金是迫不得已,绝大部分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要我们积极争取,就一定能为我所用。李永芳的回信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他平辽心切,认为平辽破奴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开始了大战前的军事调整。他屯兵于辽河西岸的镇武、西平、盘山、柳河等六堡,摆出了一举荡平辽东的架势。 熊廷弼已经到任,驻扎在山海关,他看了王化贞的战略部署,啼笑皆非:娃娃带兵,简直胡闹。他立即起程赶赴广宁。 王化贞久闻熊廷弼大名,但一直无缘相见,如今经略大人驾到,岂能怠慢。他亲率部众迎出城外,执下官礼甚恭。王化贞与熊廷弼刚一接触,便感到了这位经略大人身上有一股居高临下的霸气,他暗想:如此个性必难容人,难容人者岂能成事? 熊廷弼身为经略,已是响当当的正一品大员,王化贞虽是巡抚,却是个从三品。熊廷弼比王化贞年长近二十岁,从官职到年龄,熊廷弼都比王化贞高出一大截。所以,熊廷弼摆出了既是长者又是长官的派头:“王大人,你的平辽方案,老夫看过了,恕老夫直言,对此方略不敢苟同。” 王化贞没想到熊廷弼会如此直接,心中立刻产生一种不快:“看来今天的相见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十分谦恭地应道:“还请经略大人训示。” “自奴酋僭位称汗以来。双方数次交兵,奴贼一胜再胜,我方一败再败。如今敌势正盛,我势正弱,以我之弱,击敌之盛,老夫虽驽钝,知其不可。故眼下切不可轻易言战,当务之急是要先固己,以守为上。要修坚城,备军粮,造器械,增兵员,稳住军心民心。老夫拟就的讨奴方略,已为圣上御准。吾之方略有三:王大人与老夫从正面剿奴,此为一路;吾已请调登、莱二州及津门之师,与毛文龙从水路南面进击,此为二路;朝廷已派出使者前往朝鲜,命其从后面剿奴,此为三路。待三路大军聚齐后,方可俟机而动。吾军新败,士气低落,大人求胜之心可嘉,但萨尔浒之战的教训应引以为鉴。记住:欲速则不达,老夫在辽与奴酋打交道多年,深知奴酋之狡诈,请大人一定要慎之。” 王化贞却不以为然:“经略大人,下官亦有些粗陋之见欲陈之,请经略大人裁夺。” “今天是经抚议事,正应畅所欲言。” “下官以为,我军虽然新败,但辽东军民中有一股难能可贵的可用之气。广宁城每天都有上千人从沦陷之地来归,他们不甘在奴酋下为民,纷纷逃到有官军驻扎之处,这正是民心所向。下官知道,大人认为辽人均不可用,然今日之辽人,已非昨日之辽人。如果说辽阳未陷之时,军民尚存几丝侥幸的话,如今已被逼上了绝路。兵置死地而后生,今日之辽人已成为一支最大的哀师。化贞每登医巫闾山东望,都可感到辽东上空有一股恨气冲天。自古道:哀兵必胜,为何?哀者有可用之气也。故毛文龙镇江一呼,宽、暧闻风响应。如今,沦陷之地的民众莫不引领以望王师。趁此气也,应尽快收复辽东。最近闻报奴酋已尽废辽饷,改为十之税二,分田于丁。此举意在贿我民心,若民心为其所化,奴酋就有可能在辽东扎下根,到那时就更难收拾了。因此,剿奴之事宜快不宜缓。下官以为登、莱、津门之兵很难指望,我已向蒙古林丹汗借兵一万,广宁现有兵五万,加上毛文龙部两万,若经略大人再能筹兵数万,从兵力上看,我们不比奴酋少,最重要的是李永芳已为我成功策反,如两万汉军在敌之心脏举义,各路大军同时进攻,”他非常自信地向东一指,“试问明日之辽东,竟是谁家之天下?” 熊廷弼见他夸夸其谈,全不知奴酋之厉害,心想:此人刚愎自用,劝是没用的。他正色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夫问你,你知己吗?你手下的五万大军到底有多少是可用之兵?有多少可用之将?有多少战马?这些战马有多少可以上阵?你在如何训练?你知彼吗?你知道奴酋铁骑的厉害吗?你知道女真过万不可敌之含意吗?你知道奴酋的阵法吗?年轻人,我提醒你:杨镐、杜松、刘在、贺世贤、陈策、童仲癸、袁应泰、张铨等都不是等闲之辈,其才干都不在你我之下,但都败于奴酋之手。你认真研究了他们战败的教训了吗?你所说的李永芳,绝不可信,他指挥奴酋的炮兵炸死我多少弟兄啊!此人死心塌地为奴酋卖命,双手沾满我弟兄们的鲜血,怎么能指望他投降?你立即放弃这一念头,千万不要上当。老夫的剿奴方略既已为圣上批准,你必须按此方略行事,不得有误。” 王化贞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时期,镇江之战,受到了圣上褒奖。同僚的吹捧,军民的拥戴,已令他飘飘然,昏昏然,熊廷弼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相反却觉得熊廷弼是畏敌,叫奴酋吓破胆了。但在熊廷弼面前,他感到一股巨大的震慑力,没敢反驳,而且客客气气地将经略大人送回了山海关。熊廷弼前脚一走,他后脚便起草了一个自己的剿奴方案,写到动情处,他禁不住流下泪来: “辽东军民,每日逃往广宁者甚众,此民心所向也。沦陷之地军民莫不引领以盼王师,愤而反抗者比比皆是,辽南各地,点点星火正成燎原之势。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奴酋以强盗之行,侵我辽东,此最大之失道者也,安有失道之兵能长久乎?故辽东军民有可用之气,民心当激励,而不应压抑。民心齐,泰山移,所谓众志成城,正此谓也。臣愿率六万哀师,渡河而一举荡平奴酋,天兵所到,奴酋授首,功成之日,盼陛下对从征将士厚加赏赉,赐辽民十年免赋,天下从此亦不再征辽饷,而臣将归老林泉,溪边垂钓,灯下课子,平生足矣。 古人有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非不敬君也。实因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一切均报而后行,战机误矣。臣以为辽事不可久,久则奴酋固。而臣之拙见与经略大人相悖。如以臣之所言不可,当罢臣而专用经臣,使其专一用事。若以臣之言为可,当授臣临机便宜处事之权,以免事事掣肘也。“ 兵部的张鹤鸣对熊廷弼的专横早就十分不满,对王化贞的奏章却非常欣赏,朝堂之上,他极力赞扬王化贞。于是,王化贞被授予便宜处事之权,也就是说,凡事可以不必奏报经略,先做就是了。此端一开,经、抚二人之间便产生了裂痕,以致愈演愈烈,形同水火。 孙得功乃王化贞的爱将,奉命驻扎在镇武堡。深秋的九月,衰草连天,秋风瑟瑟,孙得功站在辽河岸边,向东眺望:永芳真的能来吗?前几天,一位铁岭老乡捎来了一封信,打开一看笔迹,惊得他叫出声来:李永芳。 孙得功与李永芳都是铁岭卫人,同在一个私塾读书,同时走上的仕途,同在李成梁麾下任职。他比李永芳小三岁,从小就对李永芳有一种依赖和服从。永芳哥,点子多,又能干,又会说。孙得功的母亲看上了李永芳,若不是命相不和,李永芳这时就是孙得功的姐夫。李永芳降金后,二人再也没见过面,一晃七八年了,从接到那封信开始,他便天天在河边望着,盼望能有人过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来今天又没希望了,他只好向军营走去。 晚饭过后,卫兵来报,门口有一故人求见。他“忽”地站起:“一定是永芳哥,真来了!快请。”他整衣出迎,走出大帐。夜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进,孙得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他叫了一声:“永芳哥。”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永芳一身汉人装束,在孙得功眼中,没太大的变化。李永芳抓住孙得功的手,紧紧握着。 “走,永芳哥,咱们进帐喝酒。” 灯光下,孙得功有些好奇地望着李永芳。李永芳笑了:“怎么,兄弟,我变化大吗?” “不,不大。我是想,你真是驸马爷?” “那还有假?不像吗?” “不像。” “那驸马爷应该是什么样的?” “那得是身穿团龙明黄礼服,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李永芳一口酒刚喝到嘴里,叫孙得功这一说,一下子喷了出来:“我要是那副打扮,能进来你这明军大营吗?” “嗯,那倒也是。” 二人边吃边聊:“永芳哥,那边好吗?” “好,非常之好。你不介意我降金?” “不介意,你不管到哪,也不管干什么,在我的眼里,永远是永芳哥。” “好,有你这句话,哥哥今天就没白来。大战在即,兄弟,你说你们能打赢吗?” “朝廷要打,王巡抚要打,打赢打不赢都得打。” 李永芳晃着脑袋:“你们打不赢,打不赢的。一晃,我在女真人中生活了七八年了,女真人五六岁时就开始练习骑射,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射功夫十分了得,他们人人都是兵。而我们汉人五六岁时进的是学堂,学些个子曰诗云,是在学堂长大的。然后拼了命地考什么童生、秀才、举人。家境贫寒,走投无路的,才不得不吃这口丘八饭。就拿辽阳城内的士兵们来说吧,不少人都是犯人充的军,再怎么训练也打不过人家。那些曾和女真人交过手的人说,上了战场,开始是害怕,一旦兵刃相接就是你死我活,怕也没用,只有拼命。可咱真打不过他们呀,女真人一个能顶咱们十个、百个、甚至千个。” 孙得功没吭声,皱个眉头思索着。 “兄弟,你觉得王化贞与杨镐、杜松、贺世贤、袁应泰、张铨等人相比如何?” “王大人没带过兵,当然不如那些人。” “所以我料定,王巡抚必败无疑。” “打不赢就逃,大不了是个死,到时再看吧。” “兄弟不必死,也不用逃,跟我投汗王去。” 孙得功又不言语了,李永芳道:“别人不清楚,你我应当清楚,女真人根本不像朝廷说得那么坏。” “是呀,咱们小时候没少接触女真人,我看他们比汉人要憨直多了。” “谁好谁坏咱们不去论它,那些都是当朝者编造用来愚弄老百姓的。要我说,老百姓看待一个朝廷好与不好,关键是看你能不能让他填饱肚子。你没看过旗人过的日子,那才叫有滋有味。就是金国中的汉人,也比辽西民众强得多。可你再看看大明治下的百姓,前年,我攻占了一个村子,全村女人没一个能穿得起衣服的,躲在房中没法出来。那些个当官的还在那谈什么礼义道德,一些百姓不知真相,跟着那些秀才们瞎起哄,到头来被杀被砍的有几个是当官的,还不都是这些穷光蛋?” 李永芳从紫微星下凡讲到义犬救主,从萨尔游的大风,讲到黑龙江的冰冻,讲到老汗王的宏图大志,八阿哥的足智多谋,八旗兵的骁勇善战,听得孙得功云山雾罩,目瞪口呆:“这么说老汗王真的要坐江山了?” “那还用说,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永芳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咱们哥俩总算又要团圆了,在建州时离得远,够不上,进了辽阳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到时候你这么这么办……” 李永芳回到辽阳城立即秘入汗王宫。汗王听罢李永芳的禀报,眯着的眼睛睁开了:“永芳,你对孙得功的归降确有把握?” “汗王放心,现在明军内部士气极为低落,大多数将士畏敌情绪十分严重,只有王化贞身边的三两个人在发烧。其实臣这次根本犯不上冒这个风险,只要一封信,得功便可归顺。” 过了正月十五,大金国上下紧张地行动起来。汗王密令,正月二十出征。 大金国出兵打仗,一般都在秋后或冬季,为何?女真人虽是马上民族,但和蒙古人不同,女真人自从进入苏子河流域以后,便逐渐以农耕为主,而不是放牧和狩猎,即便有牧场,也是为了养战马,以供征战。春夏秋三季主要用于农事,这就是所谓的战时为兵平时为民的八旗制。 正月二十日拂晓,汗王全身披挂升朝议事:“阿敏。” “儿臣在。” “朕命你率一万精兵镇守镇江,防止朝鲜从我身后进攻。” “莽古尔泰,朕命你率兵两万,扼住旅顺、金、盖等水上通路,绝不能让毛文龙登岸。” “八阿哥,你将这次仗如何打,说与大家。” 皇太极道:“王化贞,一狂生尔,他将六万大军分散布置于河西六处,作出一副全线出击的架势,但这是个挨打的架势。他犯了兵家大忌,他分散了本来就不多的兵力,我们抢先动手,他的攻势就成了挨打的守势,我们可先攻其一路或两路,然后直捣广宁,拿下广宁,其它四路必溃,然后分兵击之,必可大获全胜。”皇太极说完,看了看大家。 代善道:“破其一路或两路,然后直捣广宁,此良策也。父汗,儿臣愿打头阵。” 汗王下令道:“朕就命你率五万大军攻西平堡,八阿哥率军三万攻镇武堡,朕率两万大军压阵。” 突然,汗王脸色一变,大喝一声:“把魏志辉捆了。”众人一愣,怎么回事? 魏志辉这时正站在左排最下首,八阿哥已吩咐亲兵将其看住,汗王命令一下,亲兵们立即冲了上来,没等魏志辉反应过来,便已成了阶下囚。 汗王大笑:“魏志辉,你进入大金后,一切行动便已在八阿哥的掌握中,朕应当感谢你,你为朕传递了很多重要的消息,你那巡抚大人为此可就要吃苦头了。推出去,用他祭旗。朕佩服你的胆量,厚葬之,别让这样的人作野鬼。”魏志辉大骂着,被押了下去。 河西,早晨的炊烟刚刚升起,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后金的十万铁骑如天崩地裂般地压过河来。(1) 代善在西平堡遇到了守将罗一贵的极其顽强的抵抗,损兵折将三千余人,仍未攻下。 皇太极和李永芳攻打镇武,孙得功命总兵刘渠率兵迎敌,刘渠在前边刚与金兵相遇,孙得功在后命人喊道:“前头败了,金兵打过来了,快逃吧。”顿时,明军大乱,被金兵一冲,溃不成军。孙得功率逃军退入广宁,皇太极架火炮云梯攻城。孙得功又命人喊道:“金兵已将广宁城包围了,东门已经失守,快快剃发,迎接汗王,免遭屠城之祸。” 城中军民哄然而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王化贞却浑然不知,他刚刚收到李永芳的来信,约其正月二十三举义。他手捧来信,兴奋异常,沾沾自喜道:大功告成之日,吾便是力挽狂澜的天下第一功臣,熊大人,到时我看你还怎么说?他备了几个菜,一壶酒,约了几个幕僚一起畅饮。兴致所至,带着几分醉意,他挥剑起舞,吟唱道: 滚滚长江,赤壁鏖战,东吴群英。 看公瑾起舞,狂歌醉态, 风流倜傥,丈夫豪情。 周郎设彀,蒋干苟且,误了曹公百万兵。 出奇谋,当运筹帷幄, 反间计成。 普天皆是王土, 正盛世,万邦拜大明。 恨奴酋作乱,生灵涂炭 连年征战,民不聊生。 铁骑十万,冲天怒气, 狂飚席卷,王师早日定辽东。 功成日,长揖谢天子,放歌洞庭。 一幕僚道:“大人风流儒雅,英姿飒爽,虽公瑾再世,亦不如也。” “不,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追孔明。” “大人,我看这首《沁园春》就叫醉后戏作并赠熊大人。” 王代贞摇头道:“不妥,那本抚岂不成了小人得志,为人耻笑。” 众人正在兴头上,部将江朝栋闯了进来:“大事不好,孙得功叛变,引着皇太极、李永芳杀进城来了。” 王化贞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大了:“此话当真?” 江朝栋将大门打开:“大人,你听。” 门外传来如潮的喊杀声,他这才意识到,广宁真的失陷了。王化贞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众幕僚顿时慌作一团。 “大人,快走,迟了必落入敌手。” 王化贞咬着牙,在江朝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来到马厩,马厩已空空如也,全被将士们偷跑了,只剩下了两匹骆驼,江朝栋将自己的马让给王化贞,与众亲兵护卫着向西门冲去。 代善已攻下了西平堡,守将罗一贵战败自杀,他立即挥师广宁。孙得功率城中余下军民迎汗王于辽河岸边,以黄布铺岸,在一片欢呼声中,汗王进入了广宁。 熊廷弼闻听镇武失守,立即率麾下仅有的五千兵马奔赴广宁。于途中遇到了身穿睡衣裹着棉被的王化贞,王化贞就像遇到了救星,翻身下马,匍匐于地,嚎啕大哭。熊廷弼看着他这副德行,挖苦道:“大人愿提王师六万,一举荡平奴酋,其志何其壮也,如今为何作妇人状?” 王化贞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熊廷弼劝道:“起来吧,事已至此,哭有何用,只有撤入山海关,以防奴酋继续西进,若山海关有失,你我就是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金州卫有个庄子叫大洼子,共七十八户人家,二十六户旗人,五十二户是从广宁迁来的汉人。庄头是个镶蓝旗小头目,叫乌胡里,负责课收庄里的粮草,催派公差等。这位爷善骑射,厌农耕,是个一听打仗就乐得后脑勺开花的主。他养着一只极为机敏的海冬青和两匹战马,他同所有的旗人一样,以丁计田分了三百六十晌地。 今天,他打了一天的猎,满载而归。他的心肝儿宝贝海冬青,为他逮了二十多只野兔,回家的路上,他乐得合不上嘴:“这要是在建州,我这心肝儿准能给我逮几只狍子。”进村时,已是日落西山。他刚到院门,管家便迎了出来,先是接过缰绳,小阿哈跪在马鞍子下,管家抚着乌胡里下了马。 管家道:“爷,春耕好多天了,汉人的地都种得差不多了,咱们的地也得抓紧。” “是啊,得抓紧,快种啊。” “爷,咱没人呐。” “放屁!爷手下有五六十阿哈,怎么说没人?”管家陪着笑:“爷,咱家有几十个阿哈不假,但能抽出来种地的却不多。侍候海冬青的两位,侍候战马的四位,放马的六位,家里杂役十六位,给官家出公差的十二位,剩下就没几个了。三百六十晌地,咱怎么个种法?” “是啊,怎么个种法?你这是问爷吗?” 管家心里暗笑:“我不问你问谁。”他试探着:“爷,农时不等人,再耽误下去,种也白种了。咱可不能成为无粮户,去年汗王爷已处决了一大批无粮户。” “我说你他妈的是个猪脑袋,处死的那些无粮户都是汉人,有咱旗人吗?” 管家点了点头:“爷,那你看……” “我看什么,你他妈的是不是想让爷去种地呀?” “奴才不敢,我是想,先将喂海冬青,喂马的,家里的,都抽出来忙活十天半拉月的,就成了。” “混帐,都抽出去了海冬青谁喂?马谁放?到时候马瘦了,我骑你打仗?你把家里阿哈都抽出去,谁侍候本老爷?” 管家没辙了,跟在乌胡里后面不吱声。 乌胡里说话了:“你说得有理,地不能不种,要是耽误了种地,”他用手往脖子上一比量,“别叫汗王爷给我喀嚓了。这么着,让那些汉人一家出一个人,再为爷种几天。” 管家劝道:“爷,汗王可有令,不许无端驱使汉人为役。” “怎么叫无端,爷的地都种不上了,还叫无端?汗王说了,国以农为本,爷这是务本。” 管家心中笑道:“你真是个乌胡理?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不过,也只有听这位爷的了,不然怎么办?可这要是叫汗王知道了,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匡明礼一家从广宁迁到大洼子已经三个年头了,刚来那会儿,没房子住。你想,从镇江城、广宁等地一下子迁来好几万人,上哪有那么多房。当时正是二月天,寒风刺骨啊,临时搭了个破席棚子,根本遮不住寒风,匡明礼的二老年事已高,冻病后无钱医治,不到一个月便双双死去。紧接着又冻死了一个女儿,家中现在剩下他们老两口子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可算是熬到了开春,分田的时候又受了一肚子气。按汗王的分田令,旗人与汉人好坏田均分,不得歧视,可到了下面就变了样。大洼子管分田的当时是乌胡里,他手执马鞭,身后是四个镶蓝旗卫兵,量地亩子的是个汉人,这小子坏透了,量到好田时,他手里那根绳绷得紧紧的,本来应该十绳,顶多给你量六七绳,到了孬地时,三绳成了五绳。分完田,和官家定的数正好,气得你哑巴吃黄莲有口难言。匡明礼的大儿子要去找乌胡里评理,匡明礼道:“算了吧,咱们斗不过人家。我估摸了一下,这二十四晌地咱爷几个起点儿早,贪点黑,一年下来,也许能填饱肚子,比在广宁时能强点儿,起码不用交辽饷了。” 小满这天,匡明礼和儿子快一更天了才从田里回到家,老伴先回来一步,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去年收成还算可以,交了官粮后还剩了几石,全家人勒着点,掺和着些野菜,能混个多半饱。春种秋收是农户人家最累的时候,女人们平时省吃俭用,这两个季节却舍得给男人们吃,老伴给男人和儿子蒸的是白面馒头。儿子一进屋,当妈的便心疼地走了过来,拿着一块热布:“快,趁热腾上。”儿子光着个膀子,肩膀头被绳子勒得通红,肿得老高,热布往肩膀头上一腾,疼得直皱眉头。当妈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老牛干的活,哪是人干的,让孩子怎么受得了。” 全家吃完饭,正要歇息,乌胡里上门了:“我说老匡头,爷的地还没种呢,明天,你们家抽出个人,给爷种几天,爷管饭,白米饭炖兔子肉。” 二儿子一听急了,又来抓白差:“大人,我家的地还没种完呢。家里就剩我和我爹,大哥和家里的那头牛,被抽去到海边拉盐,我弟弟正在种公田,哪有闲人给大人种地?” “哎,小子,说话挺冲啊,爷不管,反正爷的地必须得种。” 匡明礼低三下四的哀求:“爷,家里真没人,老二一走谁拉犁杖,我自己没法干,爷再走一家,等上秋时我多给爷干几天。” “别他妈的装孙子,没人?你家不还有个大姑娘吗?” “她才十二,能干什么活。” “十二?大姑娘了。在建州都嫁人了,养在家里干什么,怕人看?干不动农活不要紧,能干动床上的活不?赶明天,侍候爷几天。”说着,淫笑着扬长而去。 匡明礼蹲在灶坑旁生闷气,匡二火气上来了:“爹,他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干脆,我跟他拼了。” “你拼得过他吗?像你这样的七八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我上辽阳去告他。” “没等你走出几里地,就叫他追上了,定你个叛逃罪,没身为奴,这辈子就没指望了。” “那就这么等死不成?” 匡明礼不吱声了。 老伴说:“二呀,咱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行的话我和你妹妹去拉犁,你先给那个王八蛋干两天,等你大哥和弟弟回来就好了。”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老二朝门外看去,是几个一齐长大的弟兄们。 “老二,乌胡里上你 第二十七回 议征服剿抚并举 料身后深谋远虑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七年,辽阳四卫袭杀、投毒者日增。八阿哥有言:征服汉人,非五十年不可。都堂阿敦酒后失言,离间汗王骨肉,突遭圈禁。阿敦攀咬额尔德尼擅议汗王及众阿哥,且收受汉官及朝鲜使臣礼物。汗王为八阿哥计,处死额尔德尼。 正蓝、镶蓝二旗中不断有人遭袭,或被杀或被毒死,莽古尔泰气得大骂不止,朝议上,他沉不气地喊了起来:“父汗,这些个汉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我们分田、分牛给他们,还给他们盖屋,他们不知感谢我们,却恩将仇报,我看这批镇江人、广宁人都该杀,一个也不能留。” 阿敏道:“金州、盖州原来那些汉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应一并斩尽杀绝。” 额尔德尼道:“汗王,这万万使不得,谁造反,谁该杀,不能波及无辜。” 莽古尔泰道:“你说的倒轻巧,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怎么知道谁造反?白天看上去都像个人似的,晚上就出来下黑手。不全杀也可以,凡是发生旗人被害的村子,便将这个村子的汉民统统杀死,看他们还敢不敢干坏事。” 阿敏却哭丧个脸道:“父汗,咱们回建州吧,这地方不是咱们呆的地方,到处都是汉人,怎么防啊?” 阿敏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赞同,不少人在这住不惯:“二贝勒说得有理,辽南这鬼地方,既不能放马,又不能打猎,一天还总得提心吊胆的,汗王,咱回去算了。” 一时间有主张杀的,有主张迁的,各持己见,议论纷纷。 汗王也正在气头上,对迁回去的说法,却不予理睬:“迁回去?辽阳城怎么办,让南朝卷土重来?妇人之见!”但对汉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他已忍无可忍:这些汉人,不可理喻,在南朝时,你们过的什么日子?现在情况在逐渐好转嘛,你们却对旗人下毒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人们发现汗王的脸色正变得越来越难看,这是汗王要下狠心杀人的前兆。 范文程急忙出班奏道:“汗王,臣有话要说。” “讲。” “臣请汗王先恕臣不敬之罪,臣才敢讲。” 汗王本来正在气头上,叫他这一说,扑哧笑了:“你说嘛,朕并未怪你。” 范文程道:“八旗军入辽阳时,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将士们露宿城头,不入民宅,此仁义之师也。入辽阳以来,尽废辽饷,以丁计田,分牛建屋,此安民之道也。现在,个别汉人造逆,不足为怪。一些个读书人抱着所谓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偏见,出现一些过激行为,这是改朝换代由明入金过程中必然会发生的现象,在所难免。因个别人的行为就要尽杀辽东汉民,此亡国之道也,臣不敢苟同。昔孟子见梁襄王,王问孟子道:天下如何才能安定?孟子答道:统一了才能安定。那么如何能统一呢?孟子答道:不滥杀人的国君,能统一天下。为何?民者,国之本也,戮民即伐本也,根本被毁,国家危亡立至。大金进入辽东,接手的是一个即将崩溃的烂摊子。万历二十年至二十七年,明援朝抗倭,耗银数千万,辽民负担最重,此为刮辽;紧接着万历二十七年始,明廷征矿税太监高淮乱辽;三次追加辽饷,辽民首当其冲,此为残辽。辽东民众已不堪重负,有逃亡者,有为盗者,人吃人的现象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辽民有如一负重达极限之人,再加毫厘,则倒地毙命矣。昔汉高祖平定天下,提倡休养生息,实行三十税一,天下才逐渐恢复了元气。因此臣请改十之税二为十五税一,给辽民以喘息之机,如此辽民必安,国本必固,民安本固,国必大治。” 汗王叹道:“是啊,朕所接手的辽东,民生凋败,满目疮痍,辽东之病久矣。到了朕这里,不过是全部发作出来而已。文程先生所奏,如金玉良言,切中辽东时弊,当褒奖之。” 代善道:“十之税一也好,十之税二也好,我看非常关键的是,各旗要约束好自己的部下。不能让一些旗人仗有些军功便欺压汉人,我听说大洼子的那个乌胡里就经常驱使汉人为役,并肆无忌惮地奸淫汉人妇女,如此还能不激起民变?儿臣以为只要我们严明纪律,十之税二是可行的。” 范文程坚持道:“十之税二,若无格外加派,不算太高,但历朝历代税赋之外的加派都在所难免。如今,正处于征明中,格外加派就更时有发生。因此臣以为十之税二高了一些。若改为十五税一,民众生活就会好一些,民众生活好了,就是有人想造反,也没人响应,能吃饱肚子了,谁还拿脑袋当儿戏。” 皇太极斟酌半天说道:“面对今天的形势,儿臣以为,一是要杀,二是要抚。对那些个秀才举子们可采取分化瓦解之策,而对其中冥顽不化的混帐东西,要狠狠地杀一批,决不能手软。儿臣立即调一批谍工来,把那些个隐藏在暗处的所谓忠义之士都挖出来。杀了首要分子,叛乱之人群龙无首,形势才会逐渐稳定下来。对那些有重要影响的秀才、举子要千方百计地抚,劝降一个就会影响一大片。大学士和文程先生可组织人向民众讲清道理,他们不是将今天的大金说成是人间地狱吗?我们要通过宣谕,让民众们知道,辽东今天的情形是南朝多年暴政造成的,这笔债不应记到我们头上。那些个为非作歹的旗人,也要杀一批。我们刚刚进入辽东,急需一个旗汉之间和睦相处的环境。这些刁兵悍将,自恃有功劳,胡作非为,影响极坏,是在火上浇油,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将来真有可能激起更大的民变。至于十之税二,再加上些额外摊派,是高了些,但儿臣以为暂时不能变,十三万八旗大军的粮草,各地衙门的支出,许多城池的修建,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真要是改十之税一,国库立刻就要捉襟见肘。面对南朝很快就会到来的反扑,我们必须积蓄更大的实力,否则很难与之抗衡。汉高祖是在统一了天下之后才实行三十税一的,我们还没有统一天下,还不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当然,民众就要吃些苦头,但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汗王笑了,心想,一向主张宽仁的八阿哥今天也要大开杀戒了:“八阿哥所言乃安邦治国之良策,就按你说的去办。不过,旗人们也要加强防范,自今日起,凡旗人不许一人独自上街,至少要五至十人结队成行。各地酒馆、客栈等买卖家的前面或挂牌或钉桩,要刻上店主的姓名,出了问题也好追查;各庄的水井要设兵把守;汉人出门远行要有牛录开的路条。记住:让汉人很快接受我们是不太可能的。” 皇太极道:“儿臣以为,让汉人接受我们,非五十年不可。” “在汉人眼里我们是蕃邦,五十年之后,他们也不会从心里面彻底服从。一些个举子秀才还会捣乱,南朝也会不断地向我们这边派谍工。还要死很多人,流很多血,有可能还要发生更大规模的叛乱。但只要朕的十三万铁骑在,他们就掀不起大浪来。至于税赋,还是先定十之税二吧,尔等不当家不知财米贵,朕也有难处啊。” 汗王接着又宣布道:“多尔衮、多铎虽早已各领有十五牛录,但因年纪尚小,一直没有掌管过旗务。多尔衮今年已十二岁,八阿哥在这个年令已主持家政了。从即日起,多尔衮、多铎要亲领牛录,由都堂阿敦辅佐之。” 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在众大臣和众阿哥中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代善回到府中,心里美滋滋的,父汗今天的态度表明:大妃已完全得到了父汗的谅解,这片乌云彻底散了。大妃的势力正明显增长,只要父汗再能活上七八年,多尔衮长大成人,到时候汗位还不一定是谁的呢。我当不上汗王不要紧,多尔衮当跟我当没什么两样。至于女人嘛,别看她现在生气,到时候跟她诉诉苦衷,再哄上两句就什么都解了。他咐咐道:“拿酒来,今天本贝勒要喝几杯。” 门人报都堂阿敦大人来访,代善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不知都堂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阿敦大笑:“瞧你这副德行,美得转起文来了,我料定你一定是一个人在家喝酒呢,我来凑个热闹,如何?” 代善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快请。” 二人手拉着手进了屋中。 代善命道:“预备几个好菜,我要和都堂大人好好喝几杯。” 早在赫图阿拉时,各旗便都设有都堂,负责处理日常旗务。阿敦跟随汗王多年,曾救过汗王的命,深得汗王信任,被擢为两黄旗都堂。两黄旗的旗务实则为大金的国政,一些小事不用汗王,阿敦就能做主,权力大得很,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众阿哥众大臣无不巴结之。 在众阿哥中,阿敦最佩服的还是八阿哥,但这个八阿哥太精明了,精明得令人生畏,而且八阿哥从来不巴结他。代善却不然,憨憨地,平易近人,他和代善私交甚密。阿敦这是第一次来到刚修好的辽阳大贝勒府,他注意到代善家中的阿哈们都变样了,一个个身上都是绫罗绸缎,置身室中,被一股豪华的暗光笼罩着。他感到奇怪,仔细观看才发现,暗光是从炕上的箱柜地上的桌椅发出来的。他瞅了瞅这些桌椅,有些眼熟,细想了一会,噢,原来是经略府客厅和内宅的,经重新油漆后象新的一样。 依然是旗人的口袋房,南北两面大炕上铺的是绣有一簇簇大芍药花的毛毯,窗上挂有两层窗帘,一层是绿纱的,一层是绫子的,半拉着的窗帘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冷眼一看便知是中原之物。阿敦道:“大贝勒,你这里不像是大贝勒府,倒像是大姑娘家的绣房。” “这都是福晋们弄的,俗气,走,咱们到内室说话。” 阿敦随着代善进入内室,内室比外面还奢华。四个天仙般的女孩在一旁侍候,其中一个端着铜盆,娇声细语地道:“请主子净面。” 阿敦打量着:“好漂亮,这个大贝勒,从哪儿讨还来这么几个尤物。”阿敦洗了手,在女孩侍候下擦了脸,几个凉盘便端了上来。阿敦又是一惊:装菜的碟子都是银的,筷子也都是银的:“大贝勒,你真是大金国第一富人。” 代善笑了:“这也是没办法,都堂觉得太奢侈了吧,其实这银子碗筷作用大着呢,它能验毒。” “对,是有这么一说。” “回头我送大人一套。” “那怎么敢当。” “不稀罕?” “稀罕,稀罕。” 二人一齐笑了。 阿敦道:“大贝勒,今天心情一定非常之好吧?” “那是当然。我看父汗对十四弟喜欢得不得了,再过几年,十四弟长大了,立下些军功,汗位还说不定是谁的呢。” 阿敦却没吱声。代善接着说道:“你在父汗面前多吹吹风,助多尔衮一臂之力。” 阿敦道:“未来事很难料,十四阿哥今年才十二,太小了。就打他十六岁上阵带兵,起码也得拼上三四年,那才二十。汗王今年六十有五,再过八年可就七十三了,那个时候的大金国是个什么样子,咱们都说不准啊。” “什么样子?只要父汗还健在,还不是父汗说了算。” 阿敦不以为然地笑了:“大贝勒,你真是个谦谦君子,你看大金国现在谁说了算?” “谁?” “八阿哥!每次朝议下来,文馆们的巴克什们整理完记录,我都要认真审阅,时间一长,我有一重大发现,那就是大金国每一个重大决策几乎都是八阿哥提出来的。” “那还不得父汗最后定夺。” “问题是每次都是汗王根据八阿哥的意思在定夺,几乎无一例外,这意味着什么?” 代善不解地反问道:“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八阿哥是今天大金国唯一一个一言九鼎的人,这意味着八阿实际上在行使着汗王的权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这意味着八阿哥已操纵了大金国的朝政。” 一番话令代善猛醒:是啊,朝议上的确都是八弟在说了算,可他说得都是正确的啊。代善不愿多想:“来,都堂大人,咱们喝酒。”于是二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两壶酒喝光了。 阿敦已年近六十,不胜酒力,有些醉了,便口无遮拦,酒后吐起了真言:“大贝勒,你是个局中人,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这个八阿哥是个极有心计的人。”阿敦夹起一块方子肉,放进嘴里嚼着:“大贝勒,你想过没有,能左右大金国朝政的只有你们四大贝勒。阿敏是三都督之子,他没资格参预汗位之争,剩下的就是你们兄弟三人,一是你大贝勒,第二是三贝勒,再一个就是四贝勒。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你和三贝勒现在都已叫四贝勒挤兑下去了。他先是拿莽古尔泰开的刀,汗王的哪个福晋没有点私房钱?八阿哥主持过家政,国中又有许多眼线,对这些了若指掌,他想致谁于死地,就把谁的隐私抖落出来。衮代之死,完全是八阿哥背后所为,衮代一死,莽古尔泰背上了个弑母的黑锅,结果,莽古尔泰也就没戏了。” 代善道:“可五弟他不应该对娇娘下手。” 阿敦摇摇头:“没有娇娘这件事,五阿哥的命运也是如此。因为你和三贝勒是八阿哥通往汗位道路上的最大障碍。再说了,大阿哥是怎么死的,你我都十分清楚,是扈尔汉先告的状嘛,怎么现在都裁到你头上?你和大妃的事怎么就露了?是谁在盯梢?我看是八阿哥。” 代善想了一会,默默地点了点头。 “咱们旗人可以子妻后母嘛,为什么有人在这个问题上大作文章?还不是想挑拨你和汗王的父子之情?于是,汗王怒了,你也就没戏了。这一招毒辣得很啊。汗王现在搞出个什么由众贝勒推举新汗,明显是在为八阿哥作铺垫。” 代善却道:“那倒不一定,到时候我们不一定推举谁呢?” “还有这个可能吗?你举目望望,大金国上上下下还有几个不是八阿哥的人?甚至包括你的儿子们。最近大妃不断在吹风,说什么八阿哥是大金国的栋梁,父兄之依靠等等。我看这些话有来头,大妃惊弓之余,敢如此讲话?我断定这是汗王的意思,汗王这是在安排后事,他是在设法缓和大妃和八阿哥之间的关系。” 代善心头升起一股妒意:她竟为八弟游说,这个贱……他想骂大妃是个贱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长叹一口气道:“兄弟之间本来好好的,为了个汗位。争得你死我活,何苦呢。” “要是众贝勒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问题是哪个贝勒不想当汗呀。而汗位只有一个,所以就要争了。百姓家兄弟间相争,大不了互相打斗一场,而你们贝勒间的争可就不一样了,你们手中都握有重兵,贝勒之争不是两人之争,而是国事之争。争的结果,往往是一场混战,是你死我活,是血流成河,甚至国家分裂。曹操的儿子曹丕逼走了他的弟弟,隋炀帝杀了他的父亲,李世民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就拿南朝那边来说吧,建文帝刚一上台,就想除掉比自己能力大得多的叔叔朱棣,逼得朱棣装疯卖傻,最后起兵造反。一般来说失败者非死不可,为什么?因为失败者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势力,这股势力随时都有可能兴风作浪,随时都可能对在位者构成威胁,而他们一死,这股势力便群龙无首,只能作鸟兽散,这就叫成者王侯败者贼!” 这些话代善从前也听别人说过,但没有阿敦说得这么透彻,听得他有些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们众兄弟间也得如此吗?” “事实上已经如此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 阿敦真喝多了,他脱口说道:“你应向汗王讨个说法。” “讨个什么说法?” “要汗王下道御旨,无论谁继承汗位,宗室子弟无论谁犯了什么罪,都不得加之以刀斧。众贝勒既然可以拥立新汗,如新汗失德,也有权废了新汗。” 代善道:“这是个好办法,起码我们众兄弟的性命保住了,看来也只好如此。”代善将筷子一撂,目露凶光,“八弟手下的那个额尔德尼,实在不是个东西,我怀疑八弟许多点子都是他出的。” 阿敦道:“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额尔德尼现在肯定在八阿哥家。他是八阿哥的影子,这个家伙实在坏得很,早就应收拾了他。”阿敦对额尔德尼心存几分妒忌,他不识汉字,从额尔德尼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出额尔德尼有些瞧不起他。有几次,他怀疑额尔德尼是故意给他出难题。 代善问道:“怎么才能收拾得了他?” 阿敦带着一股恶气道:“收拾他还不容易,听说他前几天收了朝鲜使臣的一笔厚礼,这是勾结外国。” 代善下了决心:“大学士,你死定了。” 代善突然诡密地一笑:“都堂大人,你看身后这两个丫头如何?” 阿敦故意装糊涂:“什么丫头?” 代善大笑:“都堂来舍下一次不易,就在这销魂一夜。你们两个要好好服侍都堂大人,听见了吗?” 两个丫头轻声应道:“是。” 代善转身出屋,将门带严。 叫阿敦说着了,额尔德尼此刻真的在皇太极这儿,二人也正在就汗王今天宣布之事议论着:“汗王今天这一决定,八阿哥不可小视。” “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而已。” “问题是外有阿敦辅佐,内有大妃之宠。阿敦现在和大贝勒打得火热,他们真要是联起手来,就是一股巨大的势力。” 皇太极因为已经得到了汗王的默许,对两个弟弟根本没当事,但他对二哥和阿敦的过密交往十分不安,阿敦不离父汗左右,能控制汗王与众贝勒众大臣之间联系,他们联起手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他突然冒出一句:“大学士,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阿敦?” 额尔德尼对这个斗大的字识不上半升的都堂大人同样有几分妒意,当初是他不离汗王左右,阿敦出任都堂后,便将他取代了:“他收受硕托、杜度等贝勒的礼物,借都堂之职为送礼之人行方便,在阿哥们之间拨弄是非,就这些就是可致他于死地。” “你抓紧搜集证据,到时我自有主张。” 阿敦在代善府中销魂,代善却在掌灯时分进了汗王宫。汗王在丫头们的服侍下正在洗脚,准备上炕歇息,见代善这个时候来见,一定是有要事,他对亲兵道:“让他进来吧。” 代善进到屋中,跪了下来。 “这么晚了,还来见朕,有什么事吗?” 代善未说话就先哭上了。汗王道:“又怎么了,又闹家政了?” 代善头伏在地上,呜咽着:“儿臣到父汗这儿是想讨个说法。” 汗王叫他搞得丈二和尚:“半夜三更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代善哭诉道:“儿臣无德无能,自知不能继承大统,父汗所云,由众贝勒共同推举新汗的决定,十分英明。” “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恕儿臣不孝,父汗若真是千秋万岁之后,儿臣只求能保住性命而已。” “大金国谁敢要朕的大贝勒性命?你没事尽胡思乱想。” “儿臣不是说现在就有人要儿臣的性命,但到时候,就怕有人容不得儿臣。” “胡说,谁容不得你?你庸人自扰。” “父汗,儿臣担心将来八弟容不得儿臣。昔日曹植有七步之诗,李世民有玄武门之变,南朝那边也有建文和永乐的火拼,因此,儿臣以为父汗应为众阿哥立一个规矩,对宗室子孙,无论是谁,都不得以任何借口以刀锯加身。新汗由众贝勒推举,如有失德,也可由众贝勒议废。” 汗王非常惊讶,这些话代善是说不出来的,他脸一沉:“代善,你抬起头看着朕,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汗王声音不大,但足以叫代善心惊胆战,在汗王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代善只好如实说道:“听阿敦都堂所言。” 汗王警觉起来,他脑袋飞快地转着阿敦、代善、大妃,这是一条线呐:“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父汗已决定将汗位传给八弟。” 汗王气得一脚将水盆踢翻:“他放屁,朕什么时候说要将汗位传给八阿哥了?朕一直在强调共同推举新汗,八阿哥能不能继承汗位,还要看他能不能被众贝勒拥戴。” 代善身上被溅了一些洗脚水,却不敢擦,跪在地上替阿敦讲情:“父汗,阿敦都堂也是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有什么话他不能跟朕讲,到你们这些阿哥中去乱说什么?还尽讲些血淋淋的东西,他想在朕的骨肉间搞什么名堂?”汗王看着跪在地上的代善,压了压火:“你下去吧,到时朕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一连两天,汗王深居宫中,一个人在后花园散步。侍卫们知道汗王正在思考着国家重大事情,都远远地站在一旁守候着。汗王在想:“是立?还是推?立的话,现在就该立了。但要是立的话,代善、莽古尔泰肯定会不服气,他们很有可能联起手来对付八阿哥,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思来想去,还是推好,你们大家共同推出来的汗,还有什么不服气的?但这一推,难免阿哥们不搞些动作,如何才能避免阿哥们搞名堂呢?他注意到一个侍卫走了过来,汗王厉声道:”有事吗?“ “禀汗王,都堂大人府上一家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汗王大怒:“混帐,一个家人也想见朕?你们当的是什么差?滚。” 侍卫吓得退了下去,汗王转念一想:“不对,一个家人敢直接见朕,必是有什么重大隐情。他喝道:”传那个家人来见朕。“ 汗王打量着来人:噢,原来是自己从蒙古带回来的一个包衣,前几年赏给阿敦的:“你叫查克丹吧?” “是,奴才叫查克丹。” “说吧,有什么重要事情?” 查克丹瞅了瞅旁边,汗王道:“不要紧,这里都是绝对可靠之人。” “汗王,阿敦都堂多次收取阿哥们的贿赂,阿哥们对他十分巴结。奴才觉得这事应该回汗王,所以就冒昧地来了。” “你说什么?阿哥们巴结阿敦,岂有此理?这不是上下颠倒了吗?”汗王沉默了一会说道:“查克丹,你知道你这是在以仆告主吗?若是诬告,将受严惩。” “奴才不是诬告,是实告。阿敦在阿哥们的眼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许多事用不着汗王,找阿敦就可以办了。硕托贝勒、杜度贝勒甚至阿敏贝勒都巴结他。广宁之战结束后,凡是给阿敦送礼的贝勒,分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前天大贝勒还送了两个丫头给都堂大人,现在都堂家乱成了一锅粥,都堂大人的福晋要上吊呢。” 汗王龙眉倒竖,查克丹说得肯定是真话,就是给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诬告当今的都堂。 阿敦啊阿敦,朕如此信任你,你却背着朕,假公济私,挑拨朕的骨肉,这要是他们内外勾结起来,朝政不就乱套了吗?他真的希望查克丹所说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阿敦毕竟跟了他多少年了,也是朕的开国老臣了:“你说阿敦假公济私,分配不公可有真凭实据?” “请汗王到各贝勒府巡视一番便知。” “此话怎讲?” “大贝勒、二贝勒、少贝勒、硕托贝勒几位家中所用之物全都是最好的,都是广宁李成梁府中之物。其中二贝勒所分瓷器,最为珍贵,传闻是宋徽宗时宫中的珍品。三贝勒和四贝勒所分最差。”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个账簿:“汗王,这是天命七年攻取广宁后 第二十八回 老汗王克星现辽西 议迁都凤栖沈阳城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九年,迁觉昌安、塔克世等灵柩于辽阳阳鲁山,并以皇后仪迁皇太极生母孟古。迁陵后汗王龙体转衰,受邢道长点化,乃迁都沈阳。明将袁崇焕赴宁远就任。 广宁陷落,王化贞在河西一带的防线全部崩溃,八旗军趁势横扫,将山海关外所有城堡统统拆毁,连广宁也不例外,然后撤回了辽阳。明军不得已退缩到了山海关内,熊、王二人因战败已回京待勘。 明天启二年冬,兵部发生了一件怪事,新任的兵部主事袁崇焕失踪了。一连三天,连个人影也没有。兵部里的人以为是不是病了,派人去家探望。谁知家里人却说,他们以为老爷公务繁忙,没时间回家,还在部里当差呢。两下都没见着人,这下家里人毛了,满京城地找,亲戚朋友家,所有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却是泥牛入海,音讯皆无。 兵部的同僚们猜测道:“是不是辞官回东莞老家了?” “不可能,家里人都在京城呢,要是辞官的话,也得带上家眷啊。” “再不就是眠花宿柳,乐不思蜀了。” “胡扯,袁大人一身正气,不是那种人。” “那就是在朋友家谈得投机,忘了回家了……” 袁崇焕的恩师时任兵部尚书的孙承宗却道:“袁主事素怀大志,前几天谈及辽事,不平之气溢于言表,我看他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研究如何破辽呢。” 孙承宗只说对了一半,袁崇焕此时已出了山海关,他背一口剑,骑一匹马,装了一小口袋炭,带着够十几天吃的干粮,一个人到塞外考察边情来了。 他揣着个小怀炉,用来暖笔,一路上,将每条河流,每一条道路,每一座山,都记在了下来。三天过去了,他已出关二百余里,看看天色将晚,便寻到了一个破庙过夜。 二月的辽西,寒风刺骨,袁崇焕自幼生长在广东,从未见过这样的天气,手和脚全都冻僵了。他找来了一些破木头杖子,点上了一堆火,烤了好大一会儿,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他将干粮拿出来放到火堆旁烘着,一口干粮,一口凉水,边吃边整理着白天的记录。 天已经大黑了,突然,他听到院中的马不是好声地叫了起来,叫得他浑身发炸,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剑柄,从庙的门缝中往外看去,只见院中一群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嘶咬着他的座骑。 “狼!”足有二十多只,他“刷”地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办?要是马被这群狼咬死,明天我还如何巡边?又如何返回京城?他大喝一声,拔剑便冲了出去。 袁崇焕虽是个书生,但因自幼喜兵事,学过几套剑法,万夫不当之勇他没有,防身自卫,对付几条狼绰绰有余。他挥舞手中剑,上下翻飞,剑光所到之处,一阵阵真正的鬼哭狼嚎。六七只狼被他砍翻在地,那些围咬马的狼撇下马不顾,奔袁崇焕而来。一只只龇着牙,两眼闪着鬼火似的蓝光,渐渐逼近袁崇焕。袁崇焕轻蔑地一笑:“杀不着奴酋,杀你们几只豺狼,也可解我心头之恨。”他纵身跳入狼群中,将手中剑舞得如风似电,顷刻间又有几只狼被杀死。一些狼不敢上前了,围着他“呜呜”怪叫。这时袁崇焕发现有一只狼将嘴贴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历的长嚎,这一声长嚎,声传数里,听着令人毛骨悚然。袁崇焕立刻意识到,它在搬兵。果然,不大功夫又来了八九十只,院中已是灰乎乎的一大片。袁崇焕想,不能与它们硬拼,要将这些狼全杀光的话,我就得累死。他顾不得马了,退入庙中,将庙门顶上,守着那堆火。 狼这个东西,最怕的是火,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只要你点上一堆火,狼就不敢靠前。可这些狼也许是复仇心切,也许是饿极了,根本不怕,冲到门前,又是抓又是挠,有的还用头撞。庙门已多年未修,眼看就要被狼撞开。而这时袁崇焕听到马在哀鸣,他从窗户望去马已被狼咬倒,十几只狼正在嘶咬,难过得他差点掉下泪。 一只狼将爪子伸了进来,袁崇焕从火堆中抄起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棒,对准了那只狼的前爪,就听“哧”地一声响,空气中立刻散出了燎毛烧肉的味道,那只狼一声惨叫,瘸着腿蹦到了台阶下。另几只吓得一个个都蹦了下去。袁崇焕趁这个机会把香案拆了,将其填入火中,香案的木头干得透透的,沾火便着,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另一些狼好像是知道这只狼被烧了,都瞪着眼睛瞅着庙门。袁崇焕想,要是火烧尽了,今晚怎么办,如何才能躲过此劫?他瞅了瞅房梁,不行的话,只有当一回梁上君子了。 忽然,院中的狼发出了一声声惨叫,就听有人叫骂道:“畜牲们,待我一个一个地收拾你们。” “有人来了!”袁崇焕大喜,“真是苍天有眼,天不灭袁。”他打开庙门又冲了出去,与来人会在一起。袁崇焕注意到,来人共两位,他们已杀死了十几只,那只头狼见势不妙,一声长嚎,先自离去,剩下的也都跟着跑了。 袁崇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多谢二位及时赶到,不然的话,今晚在下就不知怎么过了。”“出门在外之人,理应互相照应。” “快请到屋中,烤烤火。”袁崇焕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这两个人,其中一位长得高大魁梧,身高八尺有余,站在院中像座铁塔,另一位站在其身后左侧,比高个的矮了多半头,看样像个仆人。二人都是习武之人的紧身打扮。 那位高个的说:“此地不可久留,狼的复仇心极强,一会儿怕是要卷土重来,再来的话就得几百只,甚至上千只,麻烦就大了。” 袁崇焕一听:“这还了得,那真得快走。”这时,他才想起了自己的马,走过去一看,马的喉咙已被咬断,浑身已被撕烂。袁崇焕暗暗叫苦,这如何是好? 高个的道:“事不宜迟,你与常有骑一匹马,咱们快走。” 说着他已跃上了马背,袁崇焕先上了马,那个被叫作常有的轻轻一纵,坐到了他的身后,三个人,两匹马,风驰电掣般地冲向黑暗中。 大约跑了三十几里路,才又遇到一个破村庄,三个人这回找个高门大院,进了院先捡来了柴禾,把火点着,算是安顿了下来。这下,彼此间看得十分清楚了:这位高个男子长得相貌奇伟,双眉直入鬓中,一脸的络缌胡子,身后背一长弓,左侧挂一腰刀,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左右。 袁崇焕一抱拳:“请问二位义士尊姓大名,何方人士,到塞外有何贵干?” 二位打量着袁崇焕,见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程子衣,便知是位读书人。高个的男子也是一个抱拳:“我们姓常,怀远人,我叫常思恩,这是我的家僮,叫常有,我们到觉华岛投奔祖大寿去。” “怀远人?你们姓常,莫非是常遇春……” “那是我们先祖。” “原来是功臣之后,失敬失敬。在下兵部主事袁崇焕。”他再一次行抱拳礼。 家僮常有惊讶地道:“什么?你是兵部主事?那你一个人跑到关外来干什么?” “考察边关情况。” 常有瞪大眼睛:“就你自己?一个文官?” “是,就下官一人。” 常思恩道:“好大的胆量。如今这关外,一二百里没有人烟,到处是野兽出没,不但有狼,还有虎。” 袁崇焕笑了:“倘若连豺狼虎豹都怕的话,还谈什么恢复辽东。” 常思恩不无惊讶地注视着袁崇焕:“想不到一位文弱书生竟有如此豪情壮志,这才是大丈夫,来,请坐。” 三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袁崇焕问道:“你们投祖大寿?为什么不投关内之军?” 常思恩一声冷笑:“快休提那些个官军,我都替他们害臊,胆小如鼠,一败再败,见着奴酋就逃,官军的脸叫他们快丢尽了。” “祖大寿也是官军嘛。” “那不一样,王化贞丢了广宁,熊廷弼便扔了关外。二人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望风逃窜。祖大寿却上了觉华岛,他高张恢复大旗,搜集残部,现已有军民数万。他与毛文龙将军,共同支撑残破的辽东。辽东因有二人在,才令人觉得还是我大明的天下。在百姓心中,此二人如两根擎天柱,支撑着关外欲塌之天,令人景仰。” 常有对眼前这位主事大人却充满了好奇:“袁大人,你一人独自巡边,收获如何?” 一提到边情,袁崇焕兴奋起来:“兵部中虽有一些地图册簿,但总不如身临其境。从山海关向东,北部是从燕山绵延而来的崇山峻岭,南部是万里汪洋,这里恰似一条长廊,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距我们这不远处便是宁远城,若重筑坚城,便可与觉华岛成掎角之势,此地便成为入关之咽喉。觉华岛上,现有军民十余万众,粮草数十万石,筑宁远城后,岛上军民,关内之军,便可在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屯田开荒,以解决粮饷。有了充足的粮饷,军心民心便可安定下来。然后,北借蒙古之兵,南调登、莱、天津水师,东有毛文龙与朝鲜,四面合围,实渐逼之策,徐徐图之,一年推进百里,步步为营,五年之内辽东必可复也。”袁崇焕侃侃而谈,对沿途的一山一水,兵家必争之处,谈得条条是道,直听得二人目瞪口呆。 常思恩毕竟是将门之后,见袁崇焕如此韬略,不禁十分佩服:“看来朝廷中人也不都是酒囊饭袋。” 袁崇焕一声长叹:“思恩贤弟当有所耳闻,有明以来,便是重文臣而轻武将。其实,太祖皇帝本身就是武将,圣上之所以定此国策,是因为考虑武将的鲁莽和冲动,他们常因一时之怒而兴兵割据,给社稷带来巨大危害。文臣却因受孔孟先师之圣训,讲忠君报国和兼济天下,比起武将来要理智得多。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个怪现象,一些文臣成了边将后,也被视为武将。朝中文臣,事事掣肘之,熊廷弼便是最明显的例子。将在外,难免有一些不当之处,京城中的言官们抓住一点,群起而攻之,这叫在外之将如何带兵,又怎么能打胜仗?奴酋作乱以来,我军连连败绩,不重将权是十分重要的原因,一些边臣都有许多难言的苦衷啊。” 常思恩听罢,默然良久,他是武将之后,对此有所耳闻:“看来,当一个边将不太容易,光对付奴酋就够说的了,还得花费许多的精力对付朝中的言官,咳!” “那大人何不向圣上奏本,要求重将权。”常有天真地问道。 袁崇焕一声苦笑:“那你只身一人巡边为个啥?” “当然是投笔请缨了。” “你就不怕当第二个熊廷弼?” “怕这怕那,边关谁来守?大丈夫为国为民,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大人一片忠君报国之心,令人佩服,这样吧,你现在马也没了,一个人怎么考察,不如我们留下来服侍大人。公子,你说行吗?”常有征求主人的意见。 “也好。但不知袁大人意下如何?” “怎么敢劳二位大驾。” “你就别客气了。” “那好,咱们就结伴同行。” 袁崇焕在关外又盘桓了五天,才返回山海关。常氏主仆一直将袁崇焕送到关门下。袁崇焕托常氏主仆给祖大寿捎去了一封信:“思恩贤弟,见到祖大寿,要劝其尽快与朝迁取得联系,不可擅自主张。估计不久我们就将在塞上相见,二位要多多珍重。” 袁崇焕将剩下的干粮全部给了常氏主仆二人,三人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袁崇焕回到京城的当天晚上,便拜见了他的恩师兵部尚书孙承宗。 袁崇焕进入府中,便先行告罪:“学生不辞而别,实在是荒唐,还望恩师恕罪。” 孙承宗本来想狠狠说他几句,看他态度如此诚恳,气便消了一大半:“这么多天,你上哪去了?连个信没有,急煞了老夫。” 袁崇焕没吭声,他将出关以来的记载全部捧到了孙承宗眼前:“请恩师审阅。” 孙承宗一愣:“这是什么?”他拿在手中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泪水流了下来:“原来你是去了塞外。”他声音发颤地说,“这些资料太珍贵了,倘我大明臣工都如元素,天下太平矣!”(元素是袁崇焕的字)他抬起头问道:“关外情况怎样?” “比想像的还要糟,学生出关二百余里,一路上几乎没有人烟,只有少数村落有人居住,情景相当凄惨。但学生此行收获极大,学生研习辽事多年,此行将书本化为山川,若能给我以钱粮兵马,我一人便可抵挡奴酋。” 孙承宗赞道:“元素壮志可嘉,老夫没看错你,吾当向圣上保举之。” 袁崇焕单骑出关巡边之举在百官中传开,人们对其胆量无不十分敬佩,一些文人竟作诗来歌颂他,同时讽刺那些见到奴酋便望风而逃的人,京城风气为之一振。 孙承宗不但是兵部尚书,还是皇帝的老师,担负着为皇帝授课的任务,借着给皇帝授课之机,他讲了袁崇焕单骑巡边之事。天启帝听得入了迷:“此人胆大如斗,可当大任。” 不久,袁崇焕出任宁前道佥事、监关外军。接到任命的当天,他便走马上任,于是,努尔哈赤一生中最大的克星出现在了辽西。 攻陷广宁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大金国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安费扬古、扈尔汉、何和礼先后辞世,当年跟随汗王创业的五虎上将,如今一个也没有了。 天命八年七月,复州发生大规模的汉人叛乱,汗王调集重兵,用了很大的精力,才将其平定,但汉人的反抗情绪似乎更厉害了。八旗的十三万铁骑就像是在扑山火,这边刚灭,那边又着了。毛文龙一会偷袭开原,一会偷袭金州,有一次甚至偷袭到了萨尔浒,扰得大金国不得安宁。好在汗王对此早有准备,他剿抚并用,总算是没翻船。 这两年中最大的一件事,还是迁祖陵。东京城建成后不久,努尔哈赤决定将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伯父礼敦、弟弟舒尔哈齐、爱妻孟古、侧妃衮代、长子褚英等人的灵柩迁至辽阳城的阳鲁山。这次迁陵声势极为浩大,护陵的队伍五千余人均披麻戴孝,每天启程和歇息都要用太牢之礼祭祀,用的都是活牛活羊。 迁陵中,人们有一重大发现,十几个灵枢都用的是红色行 (罩在灵柩外面的布),唯独孟古行 用的是明黄色,这是皇后用的行 。于是人们对皇太极这三字也就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皇太极那就是皇太子呀。 迁陵后不久,努尔哈赤便闹起病来,而且一直不好,总是梦到大儿子褚英和三弟舒尔哈齐。他心里疑惑:“怎么回事,莫不是迁陵中冲撞了什么?”他命阿济格速到赫图阿拉城请邢道长。 五六天过去了,阿济格还没回来。汗王掐算着,赫图阿拉到辽阳城四百多里的路,照理说也该回来了。当天晚上,阿济格捎回来一封信,说是去了铁刹山八宝云光洞,邢道长与长眉李大仙正在那炼丹。 阿济格是从碱厂进入铁刹山地面的,遥遥望去,见铁刹山三座山头,直入云端,山头白云缭绕,奇峰峭拔,十分壮观。一路行来,从山的东面行到了南面,又看到了三个山头,他手下有一亲兵是当地人氏,介绍说:“铁刹山人们又称之九鼎铁刹山,所谓九鼎,是指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看,所见全是三顶。而且形状各异,因此人们称之为九鼎铁刹山,其实就是三鼎。山上有八宝云光洞,洞中有八件宝贝,一是定风丹,传说当年姜子牙派人到此向长眉李大仙借的定风丹,才破了十绝风吼阵;二是洞内正顶的石寿星;三是祠东夹壁的石虎;四是形长一尺四寸五的石木鱼,敲之有声;五是石盆;六是长约三丈的石龙;七是石床,八是石蟾。八件宝贝各具神态,维妙维肖,确是仙家修炼之物。” 阿济格等人听罢,望着眼前的仙山,惊叹道:这铁刹山望着确有一种不可言状的仙气。” 难怪有人写诗赞道: 辽东半壁万峰连,长白高欲插青天, 奔赴南下四百里,山脉如龙走蜿蜒。 突而腾空一昂首,九顶陡绝矗云巅 自昔著名曰铁刹,云光洞里八宝镌 原始真武居中极,灵宝玉泉相比肩, 五顶罗列未盈九,妙从侧面看成全。 …… 来到铁刹山脚下,阿济格带着虔诚,下马步行,走了不到一百步远,就听山谷中传来一阵阵朗朗的笑声,阿济格与亲兵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四处寻看。 “十二阿哥,贫道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阿济格觉得这声音似乎是在云端,仰头望去,却不见踪影。 一个亲兵眼快:“主子你看,在东边那块大石头上呢。” 阿济格顺着亲兵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块巨石,悬在半山腰,邢道长正在上面端坐,两侧各有一道童侍立。他急忙跪下磕头:“晚辈阿济格拜见老神仙。” 邢道长笑道:“十二阿哥辛苦了,贫道正在炼丹,恕不能下山相迎,还请见谅。” “道长,父汗自定都辽阳以来,身体一直欠佳,尤其是迁陵以后,总是闹病,是不是被什么邪魔冲撞了,请道长下山为父汗驱邪是盼。” 道长笑道:“汗王乃真龙天子,什么邪魔敢冲撞?不过是三都督和大阿哥有些怨气罢了,请广佑寺的和尚们作个道场就没事了。十二阿哥回去后跟汗王说,还是离三都督的灵枢远一些为好。”说着他顺手扔下一块黄绢。 阿济格接过来看到,上面写有几行字: 天命汗,一路西, 都辽阳,乃偏离。 速迁移,避怨气。 成霸业,凤来仪, 水之北,帝王基。 待他看完,再看邢道长时,已不知去向。阿济格朝着巨石磕了三个头,下山返回了辽阳。 汗王见阿济格自己回来了,问道:“怎么,没见到邢道长?” “见到了。” “他不肯来?” “不,他说父汗的病无大碍,作次道场,驱驱邪就好了。他给儿臣一块黄绢,请父汗御览。”阿济格双手捧了上去。 汗王看罢,笑了笑:“你下去吧,让朕好好想想。” 阿敦被圈禁后,皇太极兼都堂之职,四月十三这天,他一连接到了几份急报,一是天津、登、莱、水师从旅顺口登陆,正逼近金州;二是毛文龙从皮岛登陆再次直逼镇江、宽甸,袁崇焕出了山海关,在宁远开始筑城。大有重建辽西之势。这些都是万分紧急的军情,他不敢怠慢,立即进宫向汗王禀报。 汗王召集众贝勒众大臣进行商议。 阿敏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跟南朝也不是打一次交道了,有几个南朝兵是真玩命的?他们来十个,我看咱们派三个,就能打他个落花流水。” 莽古尔泰道:“爹个鸟,我看一个就够了。”他马蹄袖往上一掀,“父汗,儿臣觉得这辽阳城太憋屈了,再这么住下去非把人憋疯不可。莫不如倾全国之兵,直奔山海关,打进京城,狠狠抢他一把,然后退回建州,关起门来,也够咱们消受一辈子的了。” 代善心里一动:“五弟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阿敏也露出微笑,有些动心,众人将眼光一齐聚向汗王。汗王却摇了摇头:“八阿哥,你看怎么办?” 未等皇太极说话,侍卫进来禀报:“沈阳城来人求见。” 来人是一位正红旗佐领:“禀汗王,奴才奉命前来报喜。” 汗王道:“报喜?喜从何来?” “沈阳城飞来了一只凤凰。” 汗王和阿济格同时大惊:“什么时候?” “今天清晨天刚亮,人们发现东边天空霞光万道,绚丽异常,与平日的朝霞大不一样。大家觉得十分奇怪,料定必会有异象发生。果然,太阳升起后不久,就看见一只金光闪闪的凤凰,从东边缓缓飞来。一直飞进沈阳城,落在了总兵府房顶。更奇怪的是,她不怕人,奴才来时,围观者已有上千人,她昂首高鸣,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皇太极道:“凤凰不栖无宝之地,你速速回去,万万不可惊吓着凤凰,有敢惊吓者,决不轻绕。” 阿济格道:“父汗,这不正应了邢道长之言了吗?” 汗王拿出了邢道长的那块黄绢,给众人传看,众人无不感到神奇。 阿济格道:“既然邢道长已有预言,今沈阳城又真的有凤凰出现,父汗应顺天行事,速速迁都沈阳,早铸帝王之基。” 莽古尔泰是迁都的积极支持者:“父汗,如能迁到沈阳,离咱们建州就近多了,况且浑河与苏克素护河相连,建州的木材可顺流而下,盖什么房子不成?这可倒好,有的房子盖了好几年了,因为缺木料,撂在那了。” 汗王道:“更重要的是沈阳城有最大的粮仓,朕现在跟你们交个底,辽阳城的粮草最多还够用半年的。今年年头不好,肯定是个欠收年。辽南汉人闹得又这么厉害,朕在这儿总觉得心神不宁。” 阿敏先表态:“父汗龙体关系大金国命运,既然父汗在这儿住着不舒服,那就快快迁都。” 代善不大同意:“刚刚安顿下来就又要迁都,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况且频频迁都,恐伤国体。”代善的大贝勒府修得非常气派,刚刚享用了不到两年,真有些舍不得。 四大贝勒中现在只有皇太极没表态了,大家瞅着皇太极,等着他的见解。 皇太极正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当初,从萨尔浒迁到辽阳,我是支持者。现在从辽阳要迁到沈阳,我怎么说?不同意?不成。邢道长仙家之言岂可置之不顾?想到这他心中有了底:“所谓国体,我看最大的国体是父汗的龙体。邢道长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天命汗,一路西,都辽阳,乃偏离。又奉劝父汗离三叔的茔地远一些,以避其怨气。今又见凤凰出现,这不正是邢道长所说的凤来仪吗?而凤凰所落之地,恰恰又是沈水之北。邢道长云:水之北,帝王基。当年邢道长为父汗择赫图阿拉城,奠定了我大金今天之基业。今天又点化我们迁都沈阳,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也。再者,沈阳城乃四通八达之处,西征大明,从都尔鼻渡辽河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至;南征朝鲜,自清河路可进。出游打猎,山近兽多,山泽之利兼收,又可暂避辽南汉人汹汹之势。儿臣以为迁都沈阳,乃上应天意,下顺国情之举。” 代善见皇太极又是一番宏论,句句都说在理上,便不再吱声,他低头琢磨着阿敦的话:大金国中,八弟真是一言九鼎啊。 汗王决心已下,他对阿济格道:“你速带人去沈阳,看其所报真假,确有凤凰飞来,朕就迁都,以顺天命。” 第二十九回 伸正义召回祖大寿 抗上命坚守宁远城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十年岁尾,谍工报南朝尽撤关外之军于关内,宁前道袁崇焕抗命,据孤城死守。天命十一年正月,汗王率全国之兵征宁远。 袁崇焕单骑巡边的事,越传越神,说他一人刀劈数只猛虎,独斩千条恶狼,传来传去,把他传成了楚霸王、赵子龙似的人物,不少人能为一睹袁崇焕的风采而感到自豪。 任命他为兵备佥事监关外军的邸报一到山海关,众人便议论开了:这回平辽大业又多了一员猛将。接替熊廷弼的经略王在晋更是喜出望外,他真的希望自已帐下能有一位胆识皆备的人才,他撂下邸报想着:如何接待这位大英雄。 侍卫进来禀报:“兵备佥事监关外军袁崇焕袁大人求见。” “什么?你说什么?袁崇焕来了?” “是,袁大人正在门外恭候。” 他大吃一惊,刚刚接到邸报,人就到了:“来之何其速也。快,各位,咱们一起出迎袁大人,也好一睹大英雄的风采。” 袁崇焕此时身着正五品官服,正在阶下等候,见院中忽忽拉拉地走出一群人,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至近前,才发现原来是经略大人率众出迎来。他慌得急忙跪倒:“卑职袁崇焕拜见经略大人。” 王在晋小跑着下了台阶,双手将袁崇焕搀起: “久闻袁大人英名,今天终于一睹英姿,果然是英雄本色。适才老夫刚刚接到邸报,没想到大人就赶到了,足见大人忧国忧民之心。” 袁崇焕自谦道:“卑职一介书生尔,久闻老大人乃天下文坛之泰斗,老大人身为中书舍人之职时,有几篇奏章,为天下士子所推崇,卑职至今尚能成诵,从今以后,卑职便可在老大人帐下听令,并日夜聆听教诲了。” 王在晋被袁崇焕这几句话捧得晕晕乎乎的,他抓着袁崇焕的手道:“安知来者不如往者,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也。袁大人,请!老夫今天要破例为你接风。” 席间人们仔细地观察着袁崇焕:七尺来的身材,颧骨稍高,前额稍突,眼眶有些往里陷,眼睛不大,但却炯炯有神,一绺稀疏的胡子约二寸许。单凭外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其与刀劈群虎的事联系起来。 袁崇焕发现大家在打量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各位大人,你们不要听信那些传闻,下官根本就没打过虎,连虎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 他越是如此说,人们对他越是崇拜,大家纷纷说道:“袁大人不必过谦。” 袁崇焕遇到这类事已不止一次了,他不想争辩,越辩人们越是不相信,他摇摇头,只好一笑而已。王在晋也是满脑袋的平辽事,客套了一番后,便径直进入了话题:“老夫久闻大人精悉兵事,此番赴辽,如何为老夫筹划?” 袁崇焕欲离席对答,王在晋抬起左手:“大人不必拘礼,坐下说,坐下说。” 袁崇焕正襟而言:“老大人,卑职以为,监关外军当务之急是要速与毛文龙部取得联系,尽快将粮草军运至岛上,以安岛上军民之心,使之成为一把尖刀,牢牢插在奴酋背后,令奴不敢轻易觊觎山海关。再者,要速招觉华岛祖大寿来归。人传祖大寿欲拥兵自立,我们不能让这一传闻成为事实,卑职后天就动身赴觉华岛与之面谈,能谈成最好,谈不成也要设法说服其部众,迫其来归。觉华岛数万军民是抗金的一支重要力量,归来后,拨三万人修筑宁远城,与觉华岛成掎角之势,使之成为山海关的咽喉。同时,到辽西各地招集散兵游勇,把失去的辽西各城堡亦相继恢复起来,筑一道屏蔽山海关的铜墙铁壁。有了咽喉,又有了铜墙铁壁,然后伺机再谋划河东。” 王在晋听罢,心花怒放,他心想:觉华岛早应派人联络,可无人敢去,天送我一个袁大胆,太好了。想到这,他举杯道:“袁大人研习辽事多年,平辽大计已成熟于胸,来,诸位,咱们共敬袁大人一杯,祝其马到成功。” 众人一齐站起,大人请。 第三天夜晚,袁崇焕从宁远城城南的一浅滩乘一只舢板,带着印信和经略大人给祖大寿的亲笔信,直奔觉华岛。船行了大约两刻功夫,觉华岛便已遥遥在望。袁崇焕站在船头望着微波万顷的大海,心中起伏不定。 在船上,他与船夫闲聊,船夫说:“这几天努尔哈赤不断派人到岛上劝降,前天又来了。” “祖大寿答应了吗?” “小的不知道。” 袁崇焕陷入了沉思,若是祖大寿降了奴酋,此行便是入了虎口,他吩咐船夫找一个无人处靠岸,悄悄上了岛。 他手握长剑,穿行于草丛中,行至兵营木栅前停了下来,悄悄往里观看,巧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常思恩。夜色中,常思恩正带着几名士兵在巡营。他高兴极了:“真天助我也,此行必可成功。” 他悄声喊道:“思恩贤弟。” 常思恩正行走间,觉得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仔细一听,是袁大人的声音,他四下张望:“袁大人,你在哪里?” 袁崇焕见就他们几个,便放心地走了出来:“思恩贤弟。” 常思恩奔了过来,他紧握着袁崇焕的手:‘“袁大人,可把你给盼来了,怎么?又是自己?”袁崇焕笑着:“对,又是自己,岛上情况如何?” “大人来得正好,这几天奴酋那边不断派人来劝降,孙得功那个混帐东西也来了。祖将军的态度叫人摸不透,他弟弟祖大乐却一心想投降,还有个叫海上蛟的,张罗得更欢。现在他们正在祖将军府中议事呢。” 袁崇焕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这么说,祖大寿还没投降。” “没有,我看他轻易不敢走这一步,岛上的一些弟兄不会跟他走。” “好,你这就带我去见祖大寿。常有怎么样,他好吗?” “好,一会我叫上他,一起保护袁大人,以防有变。” 袁崇焕点头应道:“那就多谢二位了。” 祖大寿与孙得功同在王化贞帐下为将,祖大寿的弟弟祖大乐与孙得功私交甚密,见孙得功入金后多受礼遇,便动了降金的念头,尤其是经孙得功反复劝说后,更坚定了他降金的决心。 袁崇焕在常思恩的引领下进了将军府,站在廊下,里面果然正在激烈争论。 祖大乐道:“哥,我看大明没什么指望了,咱们是辽东人,现在困守孤岛,能往哪撤,撤进关内?大明上下,一团乌烟瘴气,现在是宦官魏忠贤当政,这样一群败类,能打得过努尔哈赤的十三万铁骑吗?眼下咱们是有点粮草,可数万人的吃喝,这点积蓄能维持多长时间?李永芳归顺被招为驸马,孙得功现在已是副总兵,汗王对汉官格外礼遇,要我看,咱们早一点过去,早一点享福。哥,你还犹豫什么?” 海中蛟道:“祖帅,朝廷对边将太绝情了,杨镐、熊廷弼、王化贞,都在大狱中呢。我们在战场上玩命,那些文官们在后面捅黑刀子,这样的朝廷给他干个什么劲?我看汗王是个英明之主,正如李永芳所言,汗王六十多了,还亲自征战,马不歇鞍,万历皇帝呢?三十年不理朝政,现在这个小皇帝,成了小木匠。一个这么大的国家,被一个割了鸡巴的的太监统治着,大明的灭亡我看是迟早的事。” 祖大寿端坐在虎皮椅上,阴沉个脸一言不发。 海中蛟道:“我说祖帅,你别这么闷着好不好,快把人急死了,大明要是管弟兄们的饭,咱就听大明的,大明要是不管饭,咱就投大金去。” 袁崇焕在堂下大声道:“谁说大明不管饭,管饭。”他昂首挺胸地走上大堂,祖大乐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此咆哮公堂。” “本官大明兵备佥事监关外军袁崇焕。”他亮出了自己的印信,众人一见这是真正的朝廷命官,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祖大寿虽然与袁崇焕从未见过面,但见过常思恩带来的信,知其单骑巡边之事,对袁崇焕充满敬意。他急忙走出公案,参拜道:“末将祖大寿叩见袁大人。” 袁崇焕上前一步,将祖大寿搀起:“将军请起。当辽西全线崩溃之时,将军独撑欲塌之天,安顿流民,搜集残部,以一孤岛与奴酋抗衡,为朝廷在关外保存了一块乐土,忠君爱国之心,可昭日月,袁某在此还要多谢将军。” 这几句话说得太到位了,祖大寿确实克服了许多困难,但有人竟造他的谣,说他要投降,搞得他现在是有家不能归,有国不敢投。袁崇焕的一番话表明了朝廷对他的态度,是对他据守孤岛的肯定,他感动得泣不成声,热泪盈眶。 袁崇焕转过身来,脸色突然一变:“可有的人却要投降奴酋,甘当叛臣贼子。尔等非占山为王的流寇,是堂堂正正的朝廷之军,当此国家多难之际,正应为君父分忧,远的不说,就说宋朝的岳飞,他精忠报国,率兵抗金,虽然为奸臣所害,但却受世世代代的景仰。而那位害死岳飞的秦桧,却千秋万代地跪在岳飞墓前,遭人唾骂,他的后人都耻于姓秦。再说文天祥吧,面对蒙古人的屠刀,视死如归,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不朽诗句,成为名垂千古的英雄。辽阳城陷落之日,张铨张大人慷慨就义;袁应泰自焚身亡;张神武将军独率二百人,直挑辽阳城,二百人全部壮烈牺牲,其胆其气,令奴酋胆寒。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国家的存亡,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他们是我大明之脊梁。” 一席话说得那些良心未泯之人低下了头。 袁崇焕进一步说道:“我大明,天朝之国也,自古及今,你们看到哪个夷狄之君长久君临华夏了吗?没有,即使偶尔得势,也都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如今圣上睿智英明,君臣一心,同仇敌忾,正图恢复。诸位已建功于前,更应立业于后,为何要以千金之躯委身适贼,为天下唾骂?” 袁崇焕的一番义正辞严,打动了祖大寿,他率先表态:“袁大人,末将愿率岛上所有军民听命于大人。” 祖大乐与海中蛟等人已同孙得功定好,明天就要率全部人马投金。海中蛟本是绿林出身,后来投奔了祖大寿,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如今见官军一败涂地,关外已是金国的天下,还在这孤岛困着干什么?趁早投了大金去。眼瞅着好梦成真,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把他们的如意算盘全打乱了,气得嗷嗷乱叫:“哪里蹦出这么个鸟佥事,一口一个为国尽忠,凭你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就想让咱们弟兄们给你卖命?弟兄们,别上他的当,想活命的跟我走。”祖大乐先跟了过去,祖大寿勃然大怒:“大乐,你混帐!”祖大乐吓得停了下来,其他几位想跟上去的也都止住了脚步。 海中蛟走出了十几步,回头一看,一个人也没跟上来,他一抱拳:“祖帅,咱们后会有期。” 祖大寿心想:此人一走,他的一千多名弟兄也得走,那样的话,岛上就乱了。他喝道:“把他拦住。” 袁崇焕悄声对常思恩道:“绑了他。” 常思恩应了一声,一个凌空飞跃,落在了海中蛟面前:“站住,你这个败类!” 海中蛟一看是常思恩,冷笑道:“怎么?想跟爷过几招?” 海中蛟有些蛮力气,只要一喝醉酒,便叫手下牵一头牛来,与之角斗,每次都将牛摔倒才算了事,看着眼前的常思恩,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大喝一声:“闪开,不然老子对你不客气。” 他抬起左手一拨拉,想把常思恩推一边去,可当他手伸到常思恩跟前时,手腕上的神门穴一下子被点中,胳膊一软,耷拉下来,什么劲也使不上了。 “嘿,兔崽子,竟敢暗算你爷爷。”他抡起右拳,向常思恩打来,常思恩头一低躲了过去,就势抓住海中蛟的右手腕,用力向左一带,这叫借力发力,海中蛟身子向左一扑,常思恩从侧面抬起一脚,踹在海中蛟的屁股上,海中蛟一下子摔在地下,几名士兵冲上前将他捆了。众人见力大如牛的海中蛟,顷刻功夫便被常思恩打倒在地,无不称奇,有的还叫起好来:“常思恩,好手段。” 袁崇焕命道:“把他押下去,听候发落。” 游击府外,海中蛟的旧部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剑拔弩张。袁崇焕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弟兄们,海中蛟要带着你们投降金狗,让你们各位剃了发,梳个大辫子,回过头来,杀咱们这些弟兄,你们答应吗?” 一句话问得大家哑口无言。 “有愿意走的,你现在就走,本官绝不为难你。” 一些士兵道:“我们岂能杀害自己的兄弟姐妹,我们不去。” 袁崇焕赞扬道:“大丈夫当忠君爱国,诸位都是好样的。大家都回自己的营地去吧。” 一场风波轻而易举地被平息,祖大寿对袁崇焕的胆量机敏非常佩服,他重新摆下酒宴,为袁大人接风,是夜,一直聚到更阑。 袁崇焕招回祖大寿的消息传到朝廷,君臣赞不绝口:果然是位将才。孙承宗更觉脸上有光,而王在晋却因力主在山海关前八里堡修城,与袁崇焕和兵部发生争执,被调往南京。 孙承宗主动请缨,亲自挂帅,出任经略。离京之日,天启帝亲自送老师于崇文门,赐尚方剑、蟒服。临行,叶向高秘语孙承宗:“魏忠贤一党,势力越来越大,大到了把持朝政的地步,恐怕将来要为害社稷,汝在外当设法图之。” 孙承宗道:“先生放心,学生自有主张。” 孙承宗与袁崇焕在辽西苦心经营,宁远城竣工后,又向西将防线推至杏山、锦州一带,三年前失去的疆土已基本恢复。 魏忠贤见孙承宗、袁崇焕手握重兵声望日重,欲结交之,他派宦官刘应坤赴关外犒军。 这次犒军规模空前,魏忠贤几乎将兵械库中一大半的家当都拿了出来,有红夷大炮十门,弓弩刀枪几十余万,白银二十万两。犒军物质送到之日,前方将士深受鼓舞,红夷大炮抬进宁远城时,夹道欢迎的人群沸腾了,欢呼声响彻云天,刘应坤坐在马上自然十分得意,他不断地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意。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孙承宗竟泼了他一头凉水。 孙承宗由于叶向高的提醒,对宦官犒军自然多了几分警惕,他告诫众将道:“太祖皇帝曾说过,‘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圣人之深戒。内臣们在宫禁,止可使供洒扫,给使令、传命令而已,岂宜预政典兵?’宦官不得干政,太祖皇帝早有定制。英宗、武宗时纲纪松弛,遂有王振、刘瑾之乱政,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孙承宗按规矩接完圣旨,便像没事了一样,只是按一般的规格接待刘应坤的食宿,晚饭吃的是与士兵一样的饭菜。刘应坤气得脸都变了色,在朝中哪个大臣看到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连首辅叶向高对他也是礼让三分:“我们千里迢迢,风餐露宿,到了塞外,你孙承宗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还用猪食打发我们,真是欺人太甚!”他将桌子一掀,“我们消受不起孙经略的款待,走!” 回到京城,他哭诉于魏忠贤前,魏忠贤恨得咬牙切齿,他冷笑道:“孙承宗,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得意个啥,魏爷爷早晚得收拾了你。” 汗王于天命十年迁都沈阳,大金国的君臣们瞪大了眼睛在盯着南朝政局的变化,刘应坤一事传到沈阳城,皇太极笑道:“孙承宗之刚烈,丝毫不逊于熊廷弼,自古及今有几个朝臣能斗过宦官的,我看孙承宗倒霉的日子快到了。” 天启六年四月,兵部侍郎李邦华,以视军为名,带着叶向高密信来到了塞外,孙承宗打开看到:“圣上乳母客氏与魏忠贤串通一气,把持朝政,愈演愈烈,朝中人已有称其为九千岁,更有甚者,江南竟有人为魏忠贤立生祠。任其下去,大明恐亡在此人手里,汝应当机立断,诛阉党,正朝纲…… 孙承宗对魏忠贤把持朝政的行为虽有所警惕,但这个魏忠贤对边关事非常热心,时常派宦官到前线来送这送那,边关将士对其颇有好感,所以他并未觉得魏忠贤坏到哪去。现在接到的叶先生的密信,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一个宦官竟敢接受别人九千岁的称谓,离万岁就差一千岁了,这还了得?从古到今,享受生祠的仅有诸葛亮一些为数不多的功臣。一个宦官有什么丰功伟绩,活着就盖祠堂?这不是第二个刘瑾吗?” 他这才下了决心:“李侍郎,你转告叶先生,我不日就将带兵进京,除掉这个奸佞就是了。” 孙承宗过低的估计了魏忠贤的力量,他与李邦华的谈话竟被人偷听了去,这个人是魏忠贤安排在军中的阉党,也姓魏,叫魏广微。 魏忠贤最怕的是孙承宗,因为他不但手握重兵,还是皇帝的老师,小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接到魏广微的密报,他吓坏了,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好办法。 孙承宗这次行动十分迅速,第三天,便快马进关到了天津,在当地调兵三万,并以贺圣上大寿为名,到皇帝那告御状。 生死关头,魏忠贤只有求救于皇帝了,他跪在皇帝床前,痛哭流涕:“奴才一片忠心,孝敬皇上,可朝臣却视奴才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除掉奴才不可。孙承宗现在提三万精兵于京畿禁地之内,不知要干些什么,还请陛下救奴才一命。” 天启帝虽然年轻贪玩,但对自己的老师十分信任,他笑了:“好了,你不要害怕,孙承宗大概听到了些什么,也许对你有些误会,朕叫他回去。” 圣旨一下,孙承宗进不了京,当然也就告不了状,只好返回山海关。清君侧的失败,导致双方势同水火,魏忠贤干脆撕破了脸皮,利用皇帝贪玩之机,多次假传圣旨,处处给孙承宗制造麻烦。 孙承宗空怀一腔报国热血,却被魏忠贤逼得走投无路,天启六年,他一封辞呈递了上去,不久被批准回了老家。 朝廷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孙承宗被魏忠贤搬倒,正直的朝臣们失去了依靠,叶向高也只能是唯唯而已。投靠魏忠贤的朝臣,即阉党们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孙承宗离职的晚上,九千岁府大摆宴席庆贺。 魏忠贤替天启帝下旨,命阉党高弟出任平辽经略。席上,魏忠贤对高弟道:“高大人,你上任后要尽量避奴酋之锋芒,以固守为上策。吾曾多次派人到关外巡边,孙承宗修的那些个城池,根本不堪一击。以此待敌,敌至必败,败则罪名立至。朝臣就会借机兴风作浪。我们决不能授这些朝臣以口实,因此关外那些个破城池可尽弃之。山海关乃天下第一雄关,我再调一些红夷大炮,你就给我死死守住山海关。” 高第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尽撤关外军民于关内。接到高第的命令,袁崇焕怒发冲冠,四年之中,他与恩师苦心经营,原来丢失的七十二个要冲,已恢复了四十五处,辽西大地又有了昔日的生气。尤其是宁远城,商贾云集,真的成了一方乐土。锦州、杏山、大、小凌河、松山、塔山等处已成为阻挡奴酋的前沿。可这位经略大人连都不看一眼,说放弃就放弃,这是犯罪。他快马奔走于各城,说服各城将领顶住压力,坚决不撤。但他毕竟不是经略,那些将领也不是他袁崇焕。毁城之日,袁崇焕痛哭失声,他看到十几万民众再一次背井离乡,气得昏厥了过去。醒来后他大骂高第,同僚劝也劝不住,他命手下精于笔墨者,一连写了二十多篇奏章给内阁,痛斥高第的罪行,并发誓道:“我为宁前道,城在我在,我在城在,决不离宁远城半步。请圣上立即治高第弃城之罪。” 魏忠贤没想到此举会遇到袁崇焕如此强烈的反抗,他也有些心虚,派人嘱咐高第:“已经撤的就撤了,袁崇焕不撤,就让他守着,看他能守到几时。” 消息传到沈阳,努尔哈赤心花怒放,孙承宗辞官,上来个饭桶高第,征明的机会又来了。他立即召集朝议,众贝勒众大臣情绪沸腾了,代善道:“宁远现在富得冒油,南朝军民撤退,扔下了大批粮草,咱们现在正缺粮食。四年多没打大仗了,该是狠狠搂一把的时候了。” 莽古尔泰更是急不可待:“父汗,咱们明天就出发,儿臣愿为先锋。” 皇太极却持反对态度:“父汗,儿臣以为,还是应慎重一些为妥。宁远现在是关外唯一一座孤城,对此,袁崇焕和城中军民都非常清楚。他们之所以敢据孤城自守,一是他们一定作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二是他们也一定在守城上下了极大的功夫。兵法云:兵置死地而后生。宁远城现在是死地,攻之伤亡必重。再者,我们从拿下广宁后,就再也没打过像样的大仗,这几年将全部精力都用在治理国内事务上了,对南朝情况知之太少,宁远城内现在是个什么样,还搞不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何以战?因此,儿臣以为还是应先派谍工打进宁远,将城内情况摸清,要里应外合,这样攻之更有把握,也可以减少伤亡。” 莽古尔泰喊道:“八弟,你也太谨慎了吧。区区一个宁远城,我八旗十三万铁骑,一人拆他一块砖,也把他拆平了。” 努尔哈赤也认为:不就是个小小的宁远城吗?吾破之如探囊取物尔。 天命十一年正月,努尔哈赤以六十八岁的高龄,率十三万八旗铁骑,再次御驾亲征,浩浩荡荡扑向关外孤城——宁远。 第三十回 宁远城战神惨败 金疮裂汗王驾崩 显佑宫秘笈载:宁远城下,汗王为红夷大炮所伤。后又生痈于背,乃赴清河温泉浴之。八月十一日,返沈阳,欲共庆仲秋,大贝勒、大妃率众迎圣驾于沈阳西爱鸡堡。是夜,大妃宿于舱中。子时许,汗王金疮迸裂,驾崩于船中,享年六十有八。 努尔哈赤被抬进中军大帐,浑身血肉模糊,代善、莽古尔泰吓得真魂出窍,御医们更是吓得不知所措,给汗王擦拭伤口时手直发抖。汗王的前额、后背、左腿都在流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用了红药后血止住了,呼息渐渐增强,御医这才松了口气。 代善问道:“怎么样,父汗伤得重吗?” 御医道:“大贝勒,汗王伤得很重,但现在看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只要好好将养,就会慢慢好起来。” “可父汗他怎么一直昏迷不醒啊?” 御医道:“一是叫大炮震的,二是从马上掉下来摔的,不要紧,过一阵子就能醒过来。大帐中搞得暖和些,汗王年纪大了,这个当口可不能冻着。” 莽古尔泰气得青筋暴跳:“他妈的这个袁蛮子,要叫我捉住你,非把你千刀万剐不可。二哥,明天我再组织人马攻城,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宁远城咱们拿不下来?” 代善哭泣着:“五弟,算了,父汗都这样了,还攻什么城?等八弟回来再说吧。” 皇太极与阿敏率两万精兵,在宁远城西北处埋伏下来,准备狠狠收拾一下前来增援的蒙古林丹汗。但宁远那边打了一天了,林丹汗的蒙古兵连个影都没有。到中午时分,探子来报,林丹汗根本就没动弹。皇太极笑道:“林丹汗正做着成吉思汗的白日梦,在大漠上坐山观虎斗,怎么会轻易发兵援明?走,咱们撤,一同去打宁远。” 行至半路,遇到了阿济格。皇太极纳闷:你不在父汗身边,跑这来干什么?走至近前,见阿济格神色不对:“出了什么事?”皇太极问道。 阿济格放声大哭:“父汗……” “父汗他怎么了?” “父汗……他被南蛮子的红夷大炮炸伤了。” 皇太极听罢脑袋轰地一下,就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亲兵们急忙上前搀扶,皇太极停了一会:“伤哪了?伤得重吗?” 阿济格抽泣着:“我来时还昏迷不醒,二哥让你快快返回。” 皇太极一句话也没说,他两脚一磕蹬,马鞭一扬。“啪”地一声,大白马就像箭一样地向前冲去。 到了大帐前没等马站稳,他便蹦了下来,直奔大帐中。这时汗王已经醒来了,皇太极看到父汗头上缠着白布,白布上血迹斑斑,脸上毫无血色,双唇紧咬着,看样子是在强忍着巨痛。他跪在汗王的床边,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轻轻地叫了声:“父汗。” 努尔哈赤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御医道:“请各位阿哥们出去吧,汗王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 众贝勒悄悄退了出来,皇太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能立刻率兵踏平宁远,他问道:“二哥,父汗怎么受的伤?” “八弟,真应了你那句话了,我们对宁远城内部情况知之太少,袁蛮子不知从哪搞来一些大炮,厉害得很。一炮下去,咱们的人就倒下一大片,而且他们的大炮打得非常准,我们的将军炮没等靠前就被他们打哑巴了。将士们就是靠近了也躲不过去。我问咱们的炮手,他们说这叫平射,一般的炮手没这两下子,一定是受了特殊训练。父汗见伤亡太重,又久攻不下,便亲自督战,刚上去不一会就被炸伤了。” 皇太极将眼泪擦干,寻思了一会:“二哥,我看不是攻城的方法不对,以往我们都是这么个攻法嘛。也不是弟兄们怕死没往上冲,咱八旗兵没有孬种。关键是袁蛮子有了新的守城火器。对这个东西咱们现在还不了解,如果强攻,照样还得有伤亡。为了一个小小的宁远城,咱们不值得。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先把父汗的伤治好再说。” 代善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莽尔泰眼珠子一瞪:“这也太便宜了袁蛮子。” 皇太极恶狠狠地发誓道:“五哥,我在这儿对天发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三年之内我定要叫这个南蛮子死无葬身之地,但眼下还不是报仇的时候。” 代善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撤?” 皇太极道;“要撤现在就撤,但就这么撤也真太便宜了他。”他对身边亲兵道:“传武纳格和英俄尔岱来见。” 二人跪拜后,皇太极吩咐道:“据宁远城四十余里的大海中有一孤岛,叫觉华岛,明军的粮草都屯在那儿,你二人率五千精兵,偷袭觉华岛,烧了他的粮草,一粒粮食也不给他们留。” 皇太极转身对代善道:“二哥,你率队伍先走,我和五哥殿后。我们撤退时,尽量显得慌乱些,给袁蛮子造成错觉,以掩护武纳格的偷袭行动。” 他又吩咐阿济格:“你速将邢道长请到沈阳城,越快越好。” 八旗兵从未受过这样的重创,以往也有伤亡,但最终都是打了胜仗。胜利之后,或多或少都有所获。如战俘、妇女、财物等,可这次是两手空空。清点一下,死了一千余人,受伤的却高达四千多,更为严重的是最高统帅负了重伤。红夷大炮实在是太厉害了,伤胳膊断腿的,未伤的抬着伤的,伤的在担架上呻吟着,未伤的痛哭流涕。莽古尔泰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叫这些人一哭更是烦躁,气得他大骂:“爹个鸟,哭什么,再哭看老子宰了你。” 因为怕汗王颠着,队伍走得很慢,直到第十天下午,才到达沈阳。邢道听说汗王负伤,迅速赶到了沈阳。汗王被抬进寝宫,立即开始救治。萨满们在院中驱邪,邢道长在床前发外气,为汗王散淤血,御医们煎药,代善则领着众兄弟,阿巴亥领着众妃子,到堂子中为汗王祈祷,祈求祖宗及各位神灵保佑。 汗王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被大炮炸伤,又从马上摔出两丈多远,一般人怕早就呜呼哀哉了,可他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尤其是听说武纳格和英俄尔岱烧了觉华岛上的粮草,心里算是得到了些安慰,这也是此战的一大收获。 一个月后的一个早上,他对大妃道:“扶朕起来,整天这么躺着,非把人躺死不可。”大妃服侍他穿上了衣服,他站在地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大妃:“你说这次怎么就打败了呢?朕还像从前一样的攻城啊。从前南朝也有火器嘛。” 大妃对军事上的事,丝毫不懂,不敢瞎说,但汗王在问,她又不得不回答:“汗王,臣妾听众贝勒说,这次南朝的火器和以前的不一样,威力大多了。” “不对,若是像打辽阳那样,也把他的火药库点了,他还用什么红夷大炮?要是谍工里应外合,赚开城门,要是……悔不听八阿哥之言,以致有今日之败。”他忽然想起,当初,八阿哥不是说张秉一之父在佟养性手下研制火器吗?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他一个人走出了宫,来到了东厢房皇太极的办公处。 皇太极这些天就住在寝宫外的东厢房中处理公务,不敢离开半步。他正埋头看一份汉官的奏章,听见亲兵们道:拜见汗王,他头一抬,大吃一惊:“父汗,你怎么出来了?邢道长临行前,再三嘱咐一定要静养。” 汗王道:“朕觉得好多了,总这么躺着,好人也躺出病来了。八阿哥,朕问你,张秉一父子研制火器一事搞得怎么样了,一晃好几年了吧?” “回父汗,近几年来,进行过好多次试验,要想增加威力就必须多装火药,可火药一装多,炮膛就爆裂,张秉一的父亲炸死在了试验现场。” 汗王叹了口气:“张秉一干什么呢?” “现在在李永芳手下任游击。” 汗王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嘛,也当了大将了。张秉一功劳很大,不能亏待了他,这次打宁远,要是有他作内应就好了。” 汗王低着头陷入沉思,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红夷大炮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背着手走到窗前:“研究火器之事不能中断,传朕旨意,佟养性不要带兵了,让他专门负责研究火器,他朋友多,点子也多,把张秉一抽调出来,做他的助手,一定要造出咱们自己的大炮。”汗王看着自己这个爱子,发现皇太极眼眶发黑,脸庞削瘦了许多。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难为儿子了。突然,他觉得有好多话要跟皇太极说,他挥挥手,亲兵们都退了出去。 “八阿哥,朕这回摸着阎王爷的鼻子了,算是捡了一条命。但朕六十八了,恐怕以后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说着汗王顿觉无限伤感。 “父汗,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为宁远小挫如此伤感。” 汗王一拍案子:“朕一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没曾想败在了一个小南蛮子手下!” 皇太极宽慰道:“不,父汗,不是败在他的手下,是因为南蛮子用了红夷大炮。” “八阿哥,你不用安慰朕,朕心里明白,朕这次是犯了轻敌的错误。倘若也能像打沈阳,打辽阳那样精心筹划,拿下宁远城当不在话下。”汗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朕这些天躺在炕上,心中烦闷得很,想和你说说话。” 皇太极笑着将案头的公文推到一边。 汗王突然低下声来:“八阿哥,你想知道朕为什么要处死额尔德尼,又为什么要圈禁阿敦吗?” 皇太极心中一动,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原因? 汗王:“说起来,额尔德尼是咱们女真的大功臣,他受命创造了咱们的文字。建国之初,他做了许多好事,你额娘死得早,是他整天照顾着你,辅佐你的功课,没有额尔德尼,你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学问。” 汗王的话勾起了皇太极的内心伤痛,他低下了头。 汗王道:“大学士吃亏在和你交往过于密切,一些人以为,你所有点子都是大学士出的,所以就总是告他的状,以为告倒了他,你就没那么能耐了。” 皇太极想说,大学士出的点子,不也是为了咱大金国吗? 汗王摆了摆手:“你不用解释,大学士为了让你能继承汗位,确实在你们弟兄间搞了些名堂。你父汗不是瞎子,眼睛亮着呢。朕为什么宽容了他,因为,别说是你们哥几个,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儿子们,不也常因分家闹得不可开交吗?况且总得有一个继承祖业的吧。让他帮帮你,对大金国有好处。可他后来有些居功自傲了,甚至收起汉官和朝鲜国的礼物来了。你不要觉得朕这是在小题大做,一个人如足智多谋,且能一心为国,这便是忠臣。但若是把心思用在个人身上,就是个奸臣,这样的人往往更可怕。他的身后有一帮人,已经形成了一种势力,朕不能让这股势力存在下去,否则将来必乱朝纲。所以朕也就不能留着他。当时,朕为什么不审他?试想:审起来的话,大贝勒、三贝勒往那一坐,大刑一用,额尔德尼难保不说出些什么。朕最担心的就是他说出帮你的那些鬼点子,一旦说出来,你二哥五哥将如何看你?众贝勒如何看你?”汗王有些激动,喘了口气,“阿敦也是如此。他在你二哥面前拨弄是非,众阿哥把他看成是朕的化身了,他为了拉拢阿哥们,竟敢瞒着朕私分财物。什么是奸臣?你不要以为奸臣都像说书唱戏里描述的那样,贼眉鼠眼的。其实,奸臣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他们的心计,要比普通人高出十倍百倍。这样的人不能留着,你看历朝历代,不都是亡在了奸臣之手吗?” 皇太极认真品味着父汗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 “再有,”汗王压低了声音:“大妃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看她现在整天围着朕不离左右,她在打自己的主意,她是想让多尔衮继承汗位。表面上,她和你二哥没往来了,她骗不了朕,她心里并未放下。朕百年之后,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兄弟三人的两旗,再加上代善的两旗,就是大金国的半壁江山。” 皇太极道:“父汗,那就让多尔衮当这个汗,儿臣好好辅佐他,也未尝不可,反正都是自己家兄弟,谁当还不都一个样。” “胡说!”汗王动气了,“你怎么能把国家大事看成儿戏?你也是个女人?多尔衮当?他能驾驭得了朕百年之后的复杂局面吗?亏你还读过孔孟之书,难道连什么是当仁不让都不懂?记住,以后绝不许这么说话。在继承汗位这个问题上,你应抛开个人的情结,要站在大金国的立场上看问题,这个汗必须是一个能将朕的大业发扬光大的人。”说到这汗王不吱声了,好大一会,才又说道:“朕现在心里十分乱,不知究竟应如何处置大妃,不能像对待大学士和阿敦那样,朕下不了手,可要是让她留下来,对你,对大金国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汗王站了起来,在地当中来回地踱着,在如何对待大妃的问题上皇太极不敢轻易表态,他只有一言不发地看着父汗。 终于,汗王说话了:“朕死以后,就让大妃跟朕去。” “啊?”皇太极吓得叫出声来,“父汗,就没别的办法吗?” “没有。朕到了另一个世界,也需要人陪着,你说呢?” 皇太极想了半天,含糊地“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额尔德尼、阿敦、阿巴亥,这三人是大金国三个火药库,朕死后,他们随时有可能被引爆,如果都不在了的话,你继位后麻烦就少多了。” 皇太极再次被父汗的良苦用心深深感动,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父汗,别说了,怎么总是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他觉得眼睛发酸,眼泪流了下来。 汗王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有一种预感,他的时间不多了,该说的差不多也都说了,以后再分别找阿哥们唠唠,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好了,朕累了,也不打扰你了。回去,还得躺着。” 荏苒光阴,不觉又是阳春三月,汗王的伤口和明媚的春光一样,越来越好,差不多全愈合了。谷雨过后的第二天,汗王带着大妃阿巴亥、庶妃德因泽出城散心。出了抚近门,向东而行。一路上,春风和煦,路两旁榆柳青青。三个多月来,一直呆在宫里头,闷得很,冷丁到了野外,汗王的心境顿觉豁然开朗:“但愿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啊。” 汗王边走边注意大田里的庄稼,出城五里多地了,却始终未看到庄稼苗。他感到非常奇怪,便问亲兵道:“是不是朕老眼昏花,谷雨过了,庄稼也该发芽了,怎么走了这么半天,地里还是灰秃秃的?” “回汗王,打春以后,一场雨也没下,地虽然种上了,一直没发芽呢。” 汗王想了想:“是啊,今春一直没下雨呀,这如何是好?”他下了马,走进大田,扒开土一看,玉米种子还和刚种上去时的一样,一点芽都没有。汗王心头掠过一片乌云:春头子一旱,庄稼至少得减产两成,要是再这么继续旱下去,可就不是两成的问题了。汉人再闹,若再发生粮荒,麻烦就大了。 他哪还有心情散心,上了马将马头一调:“走,回城。” 回到城里,他亲自率众贝勒到抚近门的龙王庙祈雨,并令各旗都要组织人祈雨。一求便是七天,可天空仍是万里无云,一点也看不出下雨的意思。汗王大怒,乘轿直奔龙王庙,进了庙,指着龙王的泥像骂道:“东海龙王,朕自进沈阳城,从没断过你的香火,现在三番五次地求你,你为何不给朕行雨?朕现在限你三天,你若再不给朕行雨的话,朕就将你的庙扒了,把你真身劈了。”说完,恨恨离去。 求也求了,骂也骂了,可东海龙王像睡着了似的,就是没动静。到了第三天,汗王带了众贝勒、众大臣,来到了龙王庙。按汗王御旨,若是日落之前还不下雨的话,就扒庙,劈龙王。众贝勒想劝,又不敢劝,汗王一生,对诸神十分尊敬,今天这是怎么了?代善悄声说道:“龙王爷,你快点下雨吧,再不下的话,你的真身就要被一劈两半了。”这时,庙外面,已是人山人海,都来看热闹,大家都在仰望苍天,盼望着会有奇迹发生。 日头一偏西,便起了风,先是很弱,不大会功夫,越刮越大,并且带着丝丝凉意。人群开始骚动了:“风在雨头,这么刮下去还真备不住能下雨呀。”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从北边的天际处涌来了一团团的黑云,慢慢向南移动,渐渐将太阳遮住。突然,就听“喀嚓”一个响雷,稀稀拉拉地掉下来几个雨点,人们欢呼起来:“神了!神了!汗王爷把雨求来了,下雨啦,下雨啦!” 接着又是几个响雷,雨哗哗地下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汗王高兴地跑到了院中,仰视如注的大雨,放声大笑:“龙王没有负朕,朕一定要重重谢你。” 众亲兵吓坏了,他们急忙跑到院中,给汗王支上黄罗伞。 汗王求雨的成功,轰动了大金国,人们无不以为汗王是真龙天子临凡。但也许叫雨淋着了,求雨成功的第二天晚上,汗王发起了高烧,服药后,烧虽然退了,后背却长出了个痈疮,又痛又痒,御医们想尽了办法,痈疮却越来越大。一位御医提议:“清河有温泉,浴之可清心解毒,可否一试?” 也是病急乱投医,汗王应道:“那就去试试。”于是,御医官派人前去清河安排如何接驾。 出发之前,汗王传来了莽古尔泰。莽古尔泰有些纳闷:“父汗单独传我干什么,是坏事还是好事?”他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子丑寅卯,他安慰自己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爱咋咋地。”心中揣着个小兔子,进了汗王寝宫。他注意到,父汗的一个妃子也不在场,奇怪的是邢道长和范文程却坐在地当中的马杌子上。 他给汗王请了安,又拜见了邢道长:“老神仙不是回老城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邢道长一甩拂尘:“贫道刚到不大功夫,这不,这杯茶一口还没喝呢。五阿哥一向可好?” 莽古尔泰对邢道长有几分畏惧,说起话来毕恭毕敬:“谢邢道长牵挂,侄儿还好。邢道长却是越来越年轻了,是不是返老还童了?赶明儿我也跟你出家修炼去,不知收不收我这个徒弟?” 邢道长笑道:“岂敢,岂敢。五阿哥乃天上星宿临凡,肩负匡济天下之重任,岂能遁入三清世界?” 汗王道:“好了,五阿哥,你在朕的身边坐着,朕今天有话要和你说。” 努尔哈赤在这些个子侄中,最不放心的是莽古尔泰。这个愣头青,敢怒敢骂,心里藏不住事,极容易被人利用,朕百年之后有谁闹事的话,他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去清河之前要将这个愣头青安抚好。 莽古尔泰进入寝宫后,心里就一直在嘀咕:邢道长?范文程?父汗找我让这两个人在场干什么? 汗王看他一脸困惑,微微一笑:“五阿哥,这么些年,朕很少和你单独聊过,是吧?” 莽古尔泰想了想:“自打儿臣带兵之后,一次也没有。” 汗王听出来了,莽古尔泰是在挑理。 “你仗打得不错,功立了不少,不用朕单独嘱咐你什么嘛。” 得到父汗的夸奖,莽古尔泰美滋滋的。 “五阿哥,父汗年事已高,又有伤病在身,以后你们兄弟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父汗放心,儿臣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汗王点头道:“这就好,五阿哥,你还记得朕领着你们大家盟誓的事情吗?” 莽古尔泰道:“这么大事儿臣怎么敢忘?” “好,那朕问你,如果让你推举新汗的话,你推举谁?” 莽古尔泰没想到父汗会这么直截了当,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汗王道:“朕说过,头上三尺有神明,推举新汗必须出以公心。” 十年前,莽古尔泰对汗位还存有一丝幻想,可后来额娘缢死,娇娘自杀,他的名声一落千丈,他知道,如果让众人推选的话,磨盘大的雨点也落不到他头上。进入辽南后,他看到了汉人的拼命反抗,正如父汗所说,治国可不是占山为王,因此,对争汗位,早就放弃了。 莽古尔泰抬头看了看坐中的邢道长和范文程,心里作着激烈的斗争。他听人说,额娘的事是皇太极告的密,再加上有娇娘的过结,所以对皇太极成见颇深,他实在不想推荐皇太极,但在父汗面前又不敢因私废公,想来想去,和了个稀泥:“论长,当推二哥,论能,非八弟莫属。” “你呢?你能不能当新汗啊?” 莽古尔泰双手一起摇摆,脑袋随之一起晃着:“不行,不行,儿臣不行,儿臣不是那块料。” 汗王笑了,邢道长也笑了,汗王对邢道长和范文程道:“五阿哥快言快语,说的是实话,朕的儿子就应该这样。那你到底是推荐大贝勒,还是推荐八阿哥?” 莽古尔泰被汗王追问得没办法,只有老老实地说:“那当然是八弟,不过这可就有些委屈二哥了。” 汗王口气变得严厉起来:“五阿哥,推举新汗是关系到大金国命运的大事,不能感情用事。你们兄弟十几个都是朕的骨肉,朕都视为心肝,但新汗只能有一个,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当新汗,其他人则当不上,当不上的就都委屈吗?这个新汗应胸怀大志,心地宽广,多谋善断。论才,他应高人一筹,并足以服众;论德,他应敬兄爱弟,为众阿哥的楷模。对内,可安邦兴国;对外,可统帅千军万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最终能征服大明,一统天下。无此才能者,就没资格当这个汗,你懂吗?” 莽古尔泰见父汗生气,吓得连声说:“懂,儿臣懂。” “好了,你下去吧,要记住你今天当着朕和邢道长以及文程先生说过的话。” “是。儿臣记住了。” 汗王吩咐亲兵道:“赏五阿哥十篓贝勒爷酒,一匹蟒缎。”他叮嘱道:“五阿哥,朕赏你是赏你,可不许贪杯。” 莽古尔泰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他打千拜道:“谢父汗。” 汗王已闭上了眼睛,哼了一声,莽古尔泰退了出去。 接着汗王又找了阿敏、岳 、阿济格、杜度、济尔哈朗等十几位贝勒,众人的口径,完全一致。汗王十分高兴:看来朕没看错人,朕的儿孙们也都是好样的,都能从大金国的角度看问题,朕可以瞑目矣。 努尔哈赤将心中所有重大的事情都处理得有了个眉目,七月二十二日启程,乘龙舟赴清河温泉浴伤。这艘龙舟是打沈阳时在萨尔浒建的,长十余丈,十分气派,里面有处理公务的正堂,有寝室,除了小一些外,和汗王寝宫几乎没什么区别。龙舟从浑河码头起锚顺流而下,船行得很快,但进入太子河后,变成逆水行舟,速度便慢了下来。夜色降临,船浆的划水声,纤夫的低沉的号子声,像赫图阿拉城女人们摇摇车时哼哼的催眠曲。晃晃悠悠地,汗王半睡半醒中,忽见舒尔哈齐站在了他跟前,只见他骨瘦如柴,篷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发出一股臭哄哄的味道。努尔哈赤喝斥道:“你跑到哪去了?造成这副模样,还像个巴图鲁吗?” 舒尔哈齐却只是哭,并不搭腔。 努尔哈赤道:“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哥给你出气。”他伸手便去拉舒尔哈齐,忽然,舒尔哈齐变成了褚英。努尔哈赤大惊:“大阿哥,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褚英嘴一张,舌头耷拉出老长,成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汗王一声惊叫:“啊,快来人,快来人!” 侍卫们冲了过来,轻轻推了推汗王,努尔哈赤清醒过来,惊出了一身汗。心中疑惑道:刚才是梦,还是真事?他问侍卫道:“你们没看到人进来吗?” “回汗王,没有。” 汗王心中明白,这叔侄二人怨气太重啊。 第三十一回 受拥戴皇太极登基 遵遗旨阿巴亥归天 应重庆女孩罗丽之约,下星期开始继续发第二卷天聪汗。并在此真诚地感谢罗丽对本书的热情关注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十一年,大贝勒代善父子首拥八阿哥为新汗,八阿哥辞曰:皇考无立我为新君之命,吾不能以弟凌兄。众贝勒坚请,八阿哥坚辞,自卯至申,僵持不下。众阿哥情急中,将其拥抬至汗王灵柩前,共同参拜。八阿哥乃即新汗位。遵汗王遗旨,大妃殉葬之,时年三十有七。 船舱中顿时响起一片绝望的哭嚎,阿巴亥和皇太极几乎同时昏了过去。代善是兄长,他咬着牙告诫自己:你可不能倒下,你是大贝勒。他强挺着来到了皇太极身旁:“八弟,八弟。”皇太极的亲兵也在叫:“四贝勒,四贝勒。” 皇太极慢慢地醒了过来,代善道:“八弟,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倒下啊。”皇太极抱着代善放声大哭:“父汗他走啦,他走啦……” 一位亲兵道:“大贝勒,你让四贝勒哭出来,不然会作病的。”于是皇太极又是一阵放声大哭。代善哽咽着:“八弟……” 皇太极哭得是昏天黑地,悲痛欲绝,代善只好陪在一旁:“八弟,咱们光是哭不行,父汗的后事怎么办,得商量出个办法呀?” 皇太极这才止住了哭声:“二哥说得是,我一时急火攻心,父汗驾崩,这是天崩地裂之事,咱们应立刻议出个办法来。” 代善道:“你看怎么办?” 皇太极想了一下:“二哥,你可命尼堪、杜度、岳 他们小字辈的守灵,其余人到船头议事。” 阿敏、莽古尔泰等来到船头,皇太极道:“父汗驾崩,大家心中万分悲痛,但现在还不是举哀的时候,任何人不许再哭丧,暂时不能戴孝,要严密封锁消息。各旗要立即调重兵,加强各地的防守,尤其是镇江、沿海一带,防止毛文龙和辽南汉人趁机作乱。现在,我们要像任何事情没发生一样,返回沈阳。”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击蒙了,乱成了一锅粥,叫皇太极一说,才意思到了父汗驾崩的严重性。 代善自言自语:“关键时刻还得是八弟呀。”他大声道:“就按四贝勒说得办。” 四十里路,行了大半天。过晌了,才来到沈阳城下。只见怀远门城头上刀枪林立,戒备森严。进入城中,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是两黄旗的将士。城中百姓对戒严已习以为常,汗王出发和归来每次都是如此,这次他们也没在意。但还是有人嗅出了些味道,这次汗王返京怎么没有鼓乐之声?队伍已经过去了,为什么没解除戒严?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莫非汗王……人们猜测着议论着。明朝在城内的谍工料到,大概是汗王驾崩了,他们准备趁机行动。但很快被八旗兵发现,连同一些可疑之人统统抓了起来。由于皇太极及时采取了应急措施,城内秩序没有出现失控。 父汗驾崩,作为兄长,代善必须出头支撑局面。汗王在时,代善习惯了一种模式,那就是众人各抒己见,一般都是皇太极来归纳,最后由汗王决策。可现在父汗不在了,天塌了。让他支撑这大金国的天,他有些吃不准了,生怕哪件事情办不好有伤国体。 众贝勒分上半夜和下半夜守灵,都是一夜没睡,困了就找个地方歪一会。 第二天一大早,代善与岳 、萨哈廉商议:“你汗王爷爷撒手人寰,国不可一日无君,按你们汗王爷爷生前所定之制,新汗当由八大贝勒共同推举产生,你们兄弟二人觉得谁有能力胜任新汗?” 岳 和萨哈廉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他们二人对八叔十分敬重,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可阿玛毕竟居长,应当说阿玛是有资格继承新汗的。 代善道:“你们两个小免崽子,有什么话就说,瞅什么?” 萨哈廉反问了一句:“阿玛,你看谁最有资格继承汗位呢?” “阿玛曾被你汗王爷爷废弃过,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众贝勒的推举,我没心思去争汗位。况且,你褚英伯父的死,都说是阿玛我搞的鬼,我要是加入汗位之争,不正应了那些人的话了吗?再说,这个汗位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二贝勒、三贝勒、四贝勒哪个是省油灯,我可不想操那份心,受那份罪。” “阿玛此话当真?”萨哈廉追问了一句。 代善点了点头:“你八叔太出类拔萃了,大金国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萨哈廉站起身:“阿玛若真这么想,就是大金的周公。” 岳 道:“阿玛高风亮节,心怀大度,能以国事为重,不计个人之得失,令孩儿敬佩。” “阿玛早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免崽子心里向着你们八叔。” 岳 道:“若阿玛真有此意,我们兄弟二人以为,要速推八叔即新汗位,以早定大计。” 萨哈廉道:“阿玛,八叔才德冠世,深为汗王爷爷倚重,且深得众望,若推之为新汗,必能将汗王爷爷的大业发扬光大。” 代善道:“看来你八叔继位,已是众望所归,我们爷几个应先挑个头,将来也算是拥立之功。” 像以往一样,一大早,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来到汗王寝宫前,等待朝议。 看看大家都到齐了,代善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父汗生前所定,新汗当由八大贝勒共同推举产生,父汗在世时,对八弟皇太极十分倚重,常赞之说,吾之父兄有八阿哥,如身之有目。吾意应推八弟为新汗,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代善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大家谁也没想到大贝勒会主动让贤。皇太极也是一愣:二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不是在试探我?他立刻站起:“二哥,这万万不可,父汗生前虽说过共同推举新汗,但并没说让我继承汗位。几位兄长在上,兄弟岂敢僭越?我看新汗还是由二哥来当。” 众贝勒都已在汗王面前表过态,但碍于代善在旁不好明说,这样的紧要关头要是说错了话,就得倒一辈子大霉。 萨哈廉见大家都不言语,知道是因为阿玛在场的缘故。他站出来道:“各位叔叔,今天是八大贝勒议政,轮不到我说话,但我是阿玛的儿子,有些话,只有我这个当儿子的来说。阿玛推荐八叔为新汗,确是出于真心实意。阿玛对我们说,当今大金国四贝勒八叔雄才大略,文武兼备,堪称旷世奇才。汗王爷爷驾崩,大金国急需一位明主来稳定局面。大家想想看,如今,大金国北有蒙古虎视眈眈,西有袁蛮子步步紧逼,东有朝鲜后背之忧,南有毛文龙骚扰袭击,内有不轨汉人阴谋作乱,用诸葛亮《出师表》中的一句话来说,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继汗王爷爷为新汗者,当有匡扶社稷安邦定国的大智大勇,应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中之杰,应是能将我汗王爷爷开创的大金伟业发扬光大,最终能一统中原的明君。纵观大金国上下,晚辈以为非八叔莫属,请诸位叔叔能理解我阿玛的一片赤诚,也请八叔能以天下社稷为重,早登汗位,以安天下。” 莽古尔泰发话了:“父汗生前嘱咐过我,也是这番意思,八弟,你就莫推辞了。” 皇太极看代善带头表了态,便料定汗位已非己莫属,但他最担心的是莽古尔泰,所以他抱定主意决不能轻易应允。他要讲条件,要让各位兄长真心拥戴,否则将来就是登上了汗位,日子也不会好过。他十分坚决地说:“萨哈廉之言狂语尔,小子欲陷我于不仁不义吗?兄长在上,我皇太极绝不作僭越之事。”说罢欲离席而去。岳 见他要溜,上前挡住去路:“当此重大关头,议此重大之事,八叔不能走!” 众人一齐道:“是啊,四贝勒不能走!” 代善态度十分诚恳:“八弟,你应理解父汗和众兄弟的一片苦心。我虽为兄长,但文韬武略远不及八弟,请八弟莫再推辞。” “要说文韬武略,诸葛亮可谓出类拔萃矣,但他终须辅佐刘备,为何?此尊卑有份,长幼有序也。如今各位兄长在上,皇太极若是登上了汗位,将来置各位兄长于何地?这岂不是乱了纲常,此万万不可!绝然不可!” “八弟,你是担心我们几个当哥哥的日后不听你的话吗?那好,我现在就以臣子之礼参拜新汗。”他对莽古尔泰及阿敏道:“如你们赞同八弟为新汗,便与我一起跪拜。” 皇太极大惊失色,他不等代善跪拜,便抽身逃了出来。代善转过身来时,皇太极已从北门溜了出去。 代善没了主意:“怎么办?八弟不从,这如何是好?”他一眼看见了范文程,像是看见了救星,“文程先生,你的主意多,快想想办法。” 萨哈廉道:“汗王爷爷找我们谈话时,你都在场,一些事也只有你能说得清。” 莽古尔泰则将了范文程一军:“你不是善教化吗?这回看看你的了。” 范文程道:“四贝勒不肯当新汗,必有他的苦衷,以弟凌兄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我想更重要的是大金国的担子太重了,他是怕当不好误了国家大事呀。” 莽古尔泰喊道:“他要是干不好,我们就更甭提了。文程先生,今天就看你的了,我看你准行。” 范文程道:“若要让四贝勒即位,臣有两个字可行。” 众人一齐问道:“哪两个字?” “一个是请,另一个是逼。刘玄德三顾茅庐是请,石守信在陈桥将黄袍硬披在赵匡胤身上是逼。众位爷,你们将汗王龙椅搬出来,实在不行咱们就逼。” 众人一齐道:“妙。” 莽古尔泰过来拍了拍范文程的肩膀:“还是你的鬼点子多。” 代善道:“那我们就先去请。”代善有些着急,他对众位弟弟道:“眼下虽说是立了秋,秋后一伏,秋老虎更厉害、父汗的遗体不能放时间太长啊,必须尽快发丧,可新汗却迟迟定不下来,这怎么办?咳!这个八弟,荒唐。” 他带着莽古尔泰、阿敏直奔四贝勒府而来,走到大门口,敲了半天硬是没人开门,显然,这是皇太极已下的令,气得莽古尔泰使劲砸门,没用,一点动静也没有。哥仨吃了闭门羹,只好返回。 “文程先生,请是不好使了,该你的了。”莽古尔泰道。 范文程成竹在胸,他将众位小阿哥们叫到了一起:“我先叩门,门开后,你们听我的招呼,我这边一喊,你们就往里冲,就是抬也要把他抬将出来。” 皇太极府中的亲兵报告:“文程先生带着众位阿哥来了,开不开门?” 皇太极道:“快请。” 范文程一个人进来后,悄悄地对皇太极道:“四贝勒,三则可矣。” 皇太极会意地点了点头。 范文程冲着门外高声喊:“各位爷,你们还等什么?” 岳 、萨哈廉等一拥而进,不容分说,将皇太极团团围住,连拉带拽,到了大门口,干脆抬了起来,一直抬到汗王宫前,将皇太极摁到了汗位上,萨哈廉带头跪了下去:“祝新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众贝勒一齐跪下,齐声高呼:“祝新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万般无奈,只好应道:“既然三位兄长及各位贝勒如此相逼,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若是我不能胜任,到时再选他人。” 于是众人再次叩拜。 莽古尔泰从地上站起:“这劲费的,从大清早一直弄到了太阳西,你早点答应就得了呗。” 皇太极心想:我要的就是你这一跪。 这时,一个谁也不可能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皇太极命亲兵搬来了三把椅子,他将代善、阿敏、莽古尔泰让到了椅子上。三个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互相瞅着:“八弟搞什么名堂?” 哥仨正发愣呢,皇太极已经跪了下去“三位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代善道:“这如何使得?哪有汗王拜臣子的。” 皇太极道:“若三位兄长不受兄弟一拜,兄弟就不起来了。”代善只好坐下。皇太极道:“三位兄长,今后我皇太极一定要敬兄爱弟,勤于国事,绝不辜负兄长们的重托。” 代善眼中充满泪花,走下座位,将皇太极扶起:“有八弟这句话,我们今天就是再费些时间也值。” 在众贝勒的簇拥下,皇太极进入了大政殿,坐到龙椅上:“文程先生,你立即拟定讣告,布告天下,从即日起定为国丧日,所有婚嫁喜庆之事一律禁止,期限暂定为四十九天,有违此禁令者,斩。” “达海、希福,你二人负责起草祭文,祭文要对先汗之一生写细写透,切勿遗露。再有,要拟定大赦令,赦到什么范围,文馆要拿出个章程来,尽快交八大贝勒审定。” “至于年号,文程先生有什么高见。” 范文程略加思索:“汗王,臣以为先汗之年号为天命,一个天字,定得好,煌煌伟业受之于天,新的年号可否为天聪?” 皇太极道:“何谓天聪?” “汗王少年便主持家政,过目不忘,精于汉学,文韬武略,前无古人,是天赋其聪也。故为天聪。” 代善当即赞同道:“果然不错,好,就依文程先生所言。” 皇太极亦表示同意,他继续说道:“父汗灵柩暂时可厝葬于城之西北角镶黄旗地界,待邢道长来后,勘定风水宝地再行安葬。” 皇太极旨意下得非常快,迅速在纷乱如麻的事务中捋出了头绪,一些汉官十分佩服:“真命世之主也。” “父汗之一生,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奋起于蒿莱之中,大败九部联军,统一女真,建立大金,其丰功伟业与日月同辉。如今驾崩,当有非常之葬礼。应有侍奉于地下,与父汗同穴并葬者,请众贝勒议之。” 皇太极说这番话时非常慎重,父汗生前曾跟他说过,朕百年之后让大妃随其于地下,但说这话时只有他和父汗两人在场,现在由我说出来,搞不好就会落得个弑母的恶名,岂不成为第二个莽古尔泰? 巧得很,偏偏是莽古尔泰走了过来,他悄声对皇太极说: “八弟,不,汗王,父汗生前跟我说过,朕百年之后,让大妃跟着他。” 皇太极吃了一惊:“父汗跟我也说过。”他对莽古尔泰道,“此事非同小可,这样吧,我们四位先议一下如何?” 莽古尔泰道:“也好。” 皇太极道:“你们先去守灵,我与三位兄长有要事相商。” 众贝勒走后,皇太极道:“适才五哥说,父汗生前曾叮嘱过他,百年之后,要大妃殉葬。不瞒三位兄长,父汗也跟我说过。” 阿敏道:“父汗也跟我说过。” 四大贝勒中就剩代善没说话了,莽古尔泰头脑到底简单了些,他未加思索:“二哥,父汗没跟你说过?” 代善心里正不是滋味,这件事父汗真没跟他说过。他心里明白,父汗一直在记恨着他。但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而且他也真的知道,他是从两个儿子那里知道的:“这件事我也知道,问题就怕大妃不从,真要闹起来怎么办?” 莽古尔泰对除了他额娘之外的所有妃子,都有一种天然的敌意:要不是这些个狐狸精,大妃的位置是我额娘的。他气哼哼地道:“她不答应?我们还没找她算帐呢。要不是她,父汗也不能驾崩。” 皇太极道:“五哥,此事也不能全怪大妃。父汗临幸,她敢不从吗?这话以后不许再说,听见了吗?” 莽古尔泰不情愿地应道:“听见了,哼!” “二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空口无凭,我们谁也拿不出遗旨啊。”皇太极有些犹豫了:“要不然就算了吧,一旦要闹起来,真不好办,我们又不能动硬的。” 代善的主动拥戴立刻改变了力量的对比,皇太极已感到了自己的强大。此时,在他的眼里,大妃、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一个女人三个娃娃而已,怪可怜见的。可大妃若不殉葬,能对得起父汗的在天之灵吗?另外,大妃的身份怎么办?还是大妃,归在我的名下?她和二哥之间……“思前想后,还真为大妃想不出一条路来。她活着真是一座火药库,说不定会引起什么麻烦。他心中暗想:父汗之英明,儿臣所不及也。 终于,他下了决心:“父汗既有遗旨,我们必须遵从,除大妃之外,父汗所喜欢的妃子还有两个,德因泽和阿济根,她们也要一同随父汗于地下。” 代善道:“八弟做事光明磊落,大公无私,臣等敬服。” 皇太极道:“不过,我们对阿济格他们必须有个交代。父汗生时,已将两黄旗交给了阿济格他们,现在就正式移交。我意,阿济格和多尔衮领镶黄旗,多铎按我女真习俗为看家子,独领正黄旗,三位兄长以为如何?” 三个人至此对皇太极真的非常服气,这一决定,对他们哥仨来说,是份厚礼,也是个最大的安慰。 阿敏却道:“八弟即为新汗,就应独领两黄旗。” 皇太极摇摇头:“那是以后的事,旗可以变嘛。” 皇太极在大政殿再次召开会议,他先是宣布了由阿济格兄弟三人正式继承先汗留下的两旗,阿济格他们自然十分高兴。可莽古尔泰接下来宣布的事立刻将他们带进了悲痛和绝望中。 “父汗生前留有遗旨,朕百年之后,由大妃殉之。汗王和我们三人议后决定,由大妃、庶妃德因泽、庶妃阿济根三人殉葬,以慰父汗在天之灵。” 阿济格他们哥仨愣住了:“让额娘殉葬,这怎么可能?” 多尔衮正要说话,皇太极道:“父汗之葬,乃我女真千古之一葬。非常之葬当有非常之礼。我与三位兄长以为:父汗遗旨,我们必须遵从,再者与父汗同穴并葬,谁有这个资格?德因泽,还是阿济根?” 皇太极这一问,问得多尔衮无言以对。 “若让其他妃子与父汗同穴并葬,父汗在天之灵能答应吗?能与父汗并葬者,唯有大妃一人而已。你们兄弟三人不要难过,你们应为额娘感到自豪,大妃之殉必将与父汗之英名万古流芳。” 多尔衮痛哭失声:“我们刚刚失去阿玛,又要失去额娘,这也太残酷了。” 皇太极亦随之落泪:“好兄弟,有我们几个兄长在,我们会像你们额娘一样照顾你们的,你们要节哀。” 皇太极对岳 道:“你在这陪着三位弟弟,其余人随我去大妃处。” 大妃刚刚哭过灵,她已经哭昏了好几次了,在丫头的搀扶下她回到了寝宫内室,这是她和汗王朝夕相伴的地方啊。她坐在炕沿上眼光呆滞,浑身像瘫了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船舱中发生的一切,像梦魇一样缠绕着,怎么可能呢? 她走进船舱的一瞬间就预感到汗王要干什么,在此之前,御医已再三叮嘱过她,金疮未愈,万不可亲近汗王。灯灭时,大妃曾劝汗王:“汗王,御医官有交代,此时万万不可合房。” 汗王道:“你别听他们放屁,按他们的说法,朕早就死了,你看朕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他一把将大妃搂在怀里。汗王的话是御旨,她岂敢抗拒。她还能怎样?只有好好侍驾而已。她就奇怪,与汗王交欢时,她没敢让汗王大动,全是她在侍候,事后汗王非常高兴,睡得也满好满香,怎么突然就迸裂了呢?难道真的像御医说得那么蝎虎?如果是真的,我就真成了祸水了,这些阿哥们能饶过我吗?她抓着自己的头,抽泣着:汗王走了,自己唯一依靠的大树倒下了,几个儿子还小,将来依靠谁呢?本来她有许多话想跟汗王说,可汗王走得太突然了。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与恐惧。代善能保护我吗?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众贝勒走了进来。只见皇太极走在前面,三大贝勒在后,再后边是阿巴泰、塔拜、德格类等十几位不主旗贝勒,再后是十几位阿哥。她心里一激灵:怎么不见阿济格他们?是不是找我来算帐来了。 众贝勒进入寝宫后,便在内室门外跪了下来。 皇太极带头叩拜:“儿臣们拜见额娘。” 大妃站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们不在那边守灵,到这来干什么?” 皇太极道:“父汗驾崩,儿臣等与额娘一样悲痛欲绝,父汗一生丰功伟业,无与伦比,因此父汗之葬应为无与伦比之葬。我等前来是传父汗遗旨,请额娘随父汗于地下,以慰父汗在天之灵。” 大妃哭红了的眼睛瞪得老大:“八阿哥,你说什么?” 皇太极道:“阿敏哥、五哥,你们宣读父汗遗旨给额娘听。”阿敏、莽古尔泰齐声道:“朕百年之后,令大妃随朕殉葬。” 阿巴亥听罢,如五雷轰顶,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她放声大哭:“汗王你好狠,奴婢从十二岁便侍奉你。一日夫妻百日恩呐,汗王啊汗王……”她大哭了一会,突然止住了:“汗王的遗旨,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皇太极道:“这样的遗旨父汗能下给额娘吗?” 大妃不吱声了,她看了看代善,代善却低着头。 “我与你们父汗恩恩爱爱二十余年,现在,汗王突然驾崩,我本想跟了他去,奈何多铎还小,等我将多铎拉扯大了,再随汗王于地下,好吗?”大妃是在无望地哀求,她知道在大金国汗王的御旨就是一切,谁也不敢违抗。 皇太极道:“请额娘放心,我们刚刚宣布,父汗的镶黄旗已由阿济格多尔衮全部继承,正黄旗由多铎全部继承,今后我们会像额娘一样,照顾好三位兄弟,这也是父汗的旨意。” 阿巴亥被丫头扶到炕上,她发现众贝勒中只有皇太极一个人说话,不禁一声冷笑:“八阿哥莫不是当了新汗了?” 皇太极再一次叩拜:“三位兄长和众人苦苦相逼,儿臣没有办法,只好勉为其难了。” “他们逼你你就逼我?别忘了,你能当上新汗,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儿臣感谢额娘,但今日之事,儿臣不能徇私,父汗遗旨,谁敢违抗?” 众贝勒齐声恳求:“请额娘遵从先汗遗旨。” 为何众贝勒在大妃殉葬的问题上意见如此一致?原来,这些贝勒贝子的额娘们,对大妃独受汗王的宠幸无不十分嫉妒,都是看在眼里,气在心上。众贝勒们对阿济格兄弟三人同时被封为大贝勒,更是不满,私下里骂大妃妖媚惑主,怨汗王偏心。少贝勒杜度本来独领一旗,后来却被汗王收了回去。大妃在汗王面前的表现早已激起了众怒。 大妃见众贝勒都是一个态度,知道不答应也是无济于事,她抽泣着说:“既然汗王有遗旨,我遵从就是,容我盛装。丫头,把门关上。” 众人在门外候了足足半个时辰,门开了,众人又一齐跪下,他们仰视着大妃,无不十分地惊讶:大妃太美了,她身穿一件雪白的薄纱旗袍,旗袍裹着的身段,丰腴中显得特别的苗条,旗头上是一朵鲜红的芍药花,脖子上戴一串淡粉色东珠项链,一双秋波荡漾的大眼睛透着无限的哀伤,站在那就像是一个下凡的仙女。 皇太极一怔:这样的女人真不应该死呀。 阿巴亥不愧是汗王的妃子,生死关头显得非常从容,她轻蔑地看了代善一眼:“大贝勒,你就不想抬头看看我?” 代善此时恨不能钻到地底下,他抬起头,一声没吭。众人看到,他已是泪流满面,双唇咬出了血,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大妃,若不是当初自己的荒唐,父汗也不会留下这样的遗旨,是我害死了大妃呀。 大妃见代善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皇太极担心大妃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急忙吩咐道:“快让阿济格兄弟三人上前来拜见额娘。” 三个儿子扑了过来:“额娘。”多尔衮扑到了额娘的怀里。 大妃搂着这个,抚摸着那个:“儿子们 第三十二回 宁完我平步青云 擢功臣暗中分权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十一年九月初一,八阿哥登基大典于大政殿举行。大典中,擢汉人奴隶宁完我为巴克什,满朝愕然。又擢纳木泰等十六人为佐政大臣,巴布泰等十六人为驻兵大臣,实为分三大贝勒之权,乃宁完我之计也。 努尔哈赤于八月十一日驾崩,八月十四日便开始下雨,八月十五本是仲秋月圆,可秋雨绵绵,月圆之夜却是阴风瑟瑟,冷雨凄凄,为国丧平添了几分悲凉。 八月十七是国丧的第一个七天,皇太极昨天已通知各大贝勒,于今晨齐聚于大政殿,为父汗烧头七。一大早,他便早早来到殿中等候。众人陆陆续续到了,可三大贝勒却迟迟不见踪影,皇太极脸上露出一丝不快。 岳 出列奏到:“汗王,我阿玛于八月十五开始发烧,至今未愈,不能参加祭祀,特命侄儿告假。” 皇太极应了一声,未说什么,心中却想:二哥也真会病,单单挑这么个重大场合病,这不是给我难堪吗?他问正蓝旗和镶蓝旗的大臣们:“二大贝勒和三大贝勒为何未到?” 两家大臣都说不知,皇太极强压着火:“如此重大祭日,两大贝勒岂能无故缺席?还不快快去请。” 去请的人很快回来了:“二大贝勒和三大贝勒昨天喝醉了酒,至今未醒,今天来不了了。”皇太极脸“刷”地一沉:国丧之日,我已明令禁酒,你们不但纵酒,还因此误了父汗的头七。不孝若此,吾岂能容你们?他刚要发作,范文程站了出来:“时辰已到,请汗王祭祀。” 皇太极猛地醒悟过来,范文程这是在提醒我,现在我已不是一个旗主贝勒,而是一国之君了,万不能因一时的冲动而得罪这两位权贵。他叹了口气:“好吧,咱们走。” 天气再加上“人气”,皇太极的心情十分低沉,在父汗的灵前,他痛哭失声,心存万千情结,想到父汗平时对自己的爱抚,想到父汗为了能让自己顺利继承汗位的良苦用心,想到眼下独撑局面的艰难,又想到今天三大贝勒共同发难,自己却奈何不了他们的尴尬局面,越哭越伤心,几近昏厥。岳 、萨哈廉等人只有再三相劝。 回到宫中,他惦量着今天的事情:烧头七是大祭,三大贝勒同时托故不来,事情相当严重。莫非我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得罪了三位兄长?他认真地回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没有,绝对没有。近些天来,对三位兄长尊重有加,绝无失礼之处。那么他们是合谋好了,想另立新汗?不,不可能,眼下绝无这个可能。四小贝勒和各位不主旗贝勒以及众大臣绝不会答应他们,况且,从岳 和萨哈廉今天的态度,也看不出丝毫迹象。二哥既然主动拥戴了我,断不会和阿敏、莽古尔泰搅在一起,也许二哥是真病了,他毕竟命岳 告假了嘛。也许今天的事纯粹是个巧合。但阿敏和莽古尔泰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父汗尸骨未寒,他们就敢纵酒作乐,既无臣子之心,又无人子之情,天理难容。他气得一拍桌子:“哼!他们根本就没将我这个新汗放在眼里,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尝到今天所为的严重后果!” 他想起了父汗的话:朕相信你,大金国中也只有你能驾驭得了这个复杂局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想到这,他吩咐道:“走,去大贝勒府。” 代善真的病了,听说皇太极前来看望,急忙从炕上坐起,想下地迎接新汗,但皇太极已跨进了内室门槛:“二哥可好些了?”皇太极走近炕沿,将正要下地的代善搀住,扶着他继续躺下。代善几分感激中又有几分愧赧:“父汗下葬后,我就病倒了。大概是连日来连急带累所至,也怪了,哪有八月十五还一个劲下雨的,听岳 说,昨天晚上还飘了雪花,父汗驾崩,天地为之悲哀。今天是父汗的头七大祭,我这个当儿子的却不能尽孝,父汗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会怪罪的。”说着竟流下泪来。 皇太极道:“二哥不必过于自责,将养身体要紧,御医怎么说?”他问身旁的岳 . 岳 答道:“御医说是偶感风寒,病在浮表,用几副解表药,发几次汗就好了,请八叔放心。” 代善气得“哼”了一声,岳 急忙改口:“汗王,昨天我阿玛烧得非常厉害,直说胡话。” 皇太极“噢”了一声,看来是错怪二哥了。 代善问道:“听说阿敏和莽古尔泰也没去,说是喝多了?” 皇太极点点头,没说什么。代善道:“这可叫无巧不成书,三个大贝勒一同不参加大祭,这叫臣工们看了作何猜想?身为大金国的大贝勒如此不顾大体,愚蠢!荒唐!我身体好些一定要狠狠斥责他们。” “二哥,这件事很严重,百姓之家烧头七,老老少少一个也不会少,而大金国烧头七,三位大贝勒一个也没去。对重大场合我们兄弟几人的举动,群臣十分关注,他们往往从中能看出些门道,今天这个场景一定会引起大臣们的种种猜测。我担心今后大臣们将无所适从啊。” “没这么严重吧?”代善表示怀疑。 “二哥,你是一个臣子,遇到了这样的事会怎么想?” 代善反问:“会怎么想?” “最起码会想,这哥四个,整不一块去,新汗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 “嗯,汗王说得有理。但你不必担心,莽古尔泰这个人心直口快,不拘小节,咱们兄弟中就属他贪杯,肯定是喝醉了,否则他不会不去的。即使他不敬你这个新汗,也得注意自己的名声。我料他醒酒后一定会到你那赔礼道歉。至于阿敏,咳,算了吧,父汗生前对他是投鼠忌器,对他,咱们还是宽容些吧。” 哥俩正唠着,就听门外大声嚎气地嚷道:“我那汗王兄弟是不是上这来了。该死,昨天晚上喝多了,误了大事。” 代善道:“怎么样,叫我说着了吧,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皇太极无可奈何地一笑:“这个愣头青。” 莽古尔泰直入屋内:“汗王果然在此,哥哥前来赔罪。”他打千便跪。 皇太极急忙搀扶:“五哥,这是何苦,快快请起。” “国丧之日我违禁喝酒,误了烧头七,用范文程的话说叫罪莫大焉,哥哥理当赔罪。” 代善躺在炕上,此时已觉得好了许多,他指着莽古尔泰:“你呀,平时什么都明白,一喝上酒就迷糊了。八弟刚刚即位,我们既然是真心拥戴,就应该全力支持。今天的事,后果非常严重。咱们三个大贝勒一个也没去,大臣们不乱猜一气才怪呢。你既然要赔罪,就到大政殿赔去,以示我们兄弟间的团结。” 莽古尔泰想了想,十分不情愿地道:“我没想那么多,真是喝多了,既然如此,我照办就是了。” 皇太极道:“算了,赔什么罪,以后少喝点酒就什么都有了。不过,这件事必须在公开场合讲一讲。” 莽古尔泰连忙谢恩:“只要不让哥哥当着众大臣掉份,汗王怎么讲都成。” 代善见状笑了笑:“便宜了你这个愣头青。汗王,登基大典一事预备的如何?到底定在哪天?” “天公不作美,一直不晴天,因此尚未定下来。” “是啊,登基大典,事关国运,一定要选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才行。” 站在一旁的萨哈廉,回过头问身边的一个阿哈:“宁完我,你看大典定在哪一天为宜?”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同时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情萨哈廉竟问及一个奴才,真是匪夷所思。” 那个被称作宁完我的,不卑不亢,从容答道:“奴才以为定在九月初一为最好。” 莽古尔泰正要喝斥,萨哈廉却鼓励道:“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要定在九月初一?”宁完我这才跪下奏道:“九者,天之数也,因此,古有九天之称谓。九天者,天之中也,九在易经中为阳爻,为乾,为大吉之数。帝王所居之数为九,所谓九五之尊是也。我大金国新汗即位,非九不能显其贵,扬其圣。而一者为万数之首,为万事之起点。亦大吉之数。九月初一象征我大金国将为天下之中,象征我大金国事业蒸蒸日上,九月初一乃大吉大利之数也。” 皇太极被宁完我的一番数术之论所打动,顾不及他的身份了:“要是九月初一还下雨呢?” 宁完我十分肯定地回答:“不可能,奴才平日喜观天象,这场秋雨顶多再下半天,今晚必晴。从明日起,半月之内不会再下雨。” “你敢肯定?” “奴才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皇太极仍是十分的不放心:“真的有万一呢?” “万一九月初一有风有云,改在九月初五亦可。但奴才敢断定不会出现这个万一。” 皇太极大喜:“好,就依你说的办,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一。”皇太极回过味来,“萨哈廉,这个宁完我什么时候归的金?” “回汗王,天命十年时,我在阿哈中发现他精于数术,二三百的一大群人,顷刻间便能点得清清楚楚。侄儿奇之,他说此为韩信乱点兵之术。侄儿试之再三,确无差错。于是将其收在身边作为包衣,现随侄儿左右,帮助侄儿处理公务。” 皇太极不住地点头,他仔细打量着宁完我,只见其身材魁梧,天庭饱满,大约有二十四五岁,虽身着布衣,却透着一股高雅之气:“宁完我,归金之前你有无功名?” 宁完我叩拜道:“奴才是个举子。” “好嘛。”皇太极笑了:“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不就漏了吗?当初,先汗对你们这些秀才举子是严厉了些,但正是你们这些人闹得最欢,不过,先汗对主动来归的读书人一律委之以重任嘛。” 宁完我跪在地上连声说是。皇太极道:“好了,起来吧,跟我回宫,我要好好考校你一番。”他对萨哈廉道:“这个宁完我就交给我了,你可舍得?” “舍不得,但汗王所用是为了国家,侄儿舍不得又能怎样?” 皇太极微微笑道:“好,回头我再赏你二十名阿哈聊作补偿。”他再次叮嘱道:“二哥,你要好好将养身体,有时间我再过来看你。五哥,你在这多陪陪二哥,我先走一步。”说罢,起身而去。 宁完我站在那里看看萨哈廉,又看了看代善,一脸的茫然。萨哈廉道:“还愣在这干什么,快随汗王去呀。”宁完我热泪盈眶,他再次跪倒,给代善父子们磕了个重重的响头,起身快步追上了皇太极。 努尔哈赤的梓宫入敛后,有人建议皇太极迁入汗王寝宫,皇太极没答应,大妃缢死于此,此宫怨气必重,还是暂居我的贝勒府吧,他打算明年将贝勒府扩建成新汗王宫。 宁完我跟在皇太极身后,思考着如何面对汗王的考校。对这样的考校他有过准备。中了举人后,下一步就是考进士,一旦高中,就要上金殿策试,师傅在策试方面,对他进行过专门训练,如礼仪、心态、举手投足等等,所以适才在大贝勒府时,他才显得较为从容。进入寝宫,宁完我注意到这里和大贝勒府一样,都是口袋房,通长的南北两个大炕,西边是一间内室,南炕上有两伙女人正在抓嘎拉哈,大概是汗王的妃子们吧。皇太极直接进入西边的寝室,一个侍卫伺候着皇太极更了衣,皇太极道:“宁完我,进来吧,坐在这说话。”他指着炕沿边的一个马杌子。几位侍卫大吃一惊,一个陌生的阿哈能进入深宫,已是怪事,又蒙汗王赐座,实在是破天荒的事。顿时,他们对宁完我刮目相看,一个侍卫殷勤地为宁完我拂了拂马杌上的浮尘:“先生请坐。”皇太极满意地一笑,宁完我却打千跪倒:“奴才身在隶籍,岂敢在汗王大内中乱坐,这万万使不得,奴才就在这站着回话。”他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立在地当中。 皇太极道:“也罢,你就站着说话。我来问你,殷商武丁时有个叫傅说的,是个筑墙的奴隶,后被擢为宰相,是吧?” “汗王精于汉学,果然是博大精深。傅说乃殷商武丁时傅岩之地的奴隶,后成一代名相。其为奴也,不过是上苍对他的一种挫磨,奴才岂敢望其项背?” 皇太极道:“尔之数术一番宏论,语惊四座,安知不是本王的傅说?这是内室,他们都是本王的心腹,你尽可畅所欲言。你既是个举子,诸子百家六艺之书,必是都读过的,文程先生入金时不过是个廪生,还算不上个功名,你应为大金的大学问者。” “奴才不敢当,文程先生乃名人之后,最早投奔大金,现已是国家栋梁,吾等学子无不对其敬慕之至。” “你可曾见过文程先生?” “见过,但只是仰望而已。” “以后怕是要天天仰望了。我来问你,你对今天三大贝勒不参加祭拜一事如何看待?” 宁完我心中一震:此事涉及天家骨肉,手足之情,叫我如何回答。他沉思片刻,决定以实回奏,否则汗王必定以为我是个圆滑胆小平庸之辈,到手的机会也许就永远失去了。说,大胆地说,若一言中的,或许真的能成为大金国的傅说,他决定冒一次大风险:“汗王,请恕奴才无罪,奴才方敢直言。” “你但说无妨,我不怪罪你。” 奴才以为:“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金国三大贝勒与汗王同坐受拜,此亘古之奇闻,祸乱之源也。二大贝勒三大贝勒纵酒而不赴大祭,此乃分庭抗礼之萌芽,久之必至分裂,汗王应有所戒备才是。” 此语大出皇太极所料,他没想到一个阿哈竟敢如此单刀直入,他注视着宁完我,宁完我十分从容,像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此人好胆量,想他人之不敢想,言他人所不敢言,是个人才。”皇太极不动声色地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宁完我从皇太极的话音中,听不出是怒是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汗王未发火,起码说明汗王未反对。他索性将话一直说下去:“依奴才之见,当以两个字处置。” “哪两个字?” “一是敬,二是分。” “如何敬又如何分?”皇太极追问道。 “所谓敬,三大贝勒均为汗王的兄长,功勋卓著,手握重兵。切不可轻易开罪之。然而敬之同时还要分,所谓分,即分其权。不能让各大贝勒与汗王平起平坐,不允许他们各自手握重兵。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所谓君君臣臣,此乃朝纲,不可乱也。观古之拥兵作乱者,都是功臣名将,他们手握重兵,或因受人挑唆,或因利欲薰心,起兵造反,导致国家分裂,生灵涂炭,骨肉相残。所以宋太祖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臣以为,御座之旁亦不容他人平坐。” 皇太极点了点头,在心中重复道:好一个御座之旁不容他人平坐!但他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宁完我硬着头皮继续讲着:“那么,如何分?昔汉高祖灭异姓王而封同姓王,临死前,率众大臣对天盟誓:非刘氏而王者诛之。他以为天下之王皆为刘氏,便可高枕无忧了。讵料他死后,便有吴王刘濞以清君侧为名,发动七王叛乱,国家险些再度陷于战乱。汉武帝并未废同姓王,搞了个推恩令,即在封中再封。将朝廷之恩推及诸王的子孙。在各王的封地内大封他们的子孙,把原来各王的领地封得个七零八落,大大削弱了诸王的实力,使之再也没有能力造反,这就是分。奴才入金以来发现我大金国体尚未完备,内阁未设,六部未置,各自为政的现象十分严重。一国之内,因不同旗,事虽雷同,处理的结果却不一样。奴才以为,这正是分的最好时机,汗王可借完善国体之名,行分权之实,多置官吏,也可搞内阁六部,甚至可以考虑设汉军旗。将来汉军多了,也可设汉军八旗。总之,通过分权要逐渐达到朝纲独断南面独坐,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大一统的局面。” 皇太极露出了微笑:“我国国体确要逐渐完善,眼下可先颁布统一的政令,然后在各旗中提拔一批大臣。” “汗王英明。大典之日擢升官员,顺理成章,被擢升之人定会感汗王知遇之恩,以死相报。” 皇太极兴奋地站起:“今日考校你非常出色,我喜欢直言不讳坦诚相见之人。今后奏对切不可云山雾罩,故弄玄虚。一些汉臣的奏章往往是先来一通歌功颂德的屁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我一天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看他们那些臭文章。至于分权一事,需慢慢来,所谓欲速则不达,懂吗?” “奴才明白。” “今天,咱们就到这。”他命亲兵:“带宁完我到希福和文程先生处报到,与他们共同筹划大典事宜。” 宁完我走后,皇太极惦记着宁完我今夜必晴的推断,一直到亥时还在批阅奏章。亥时刚过,就听窗外风起,不大功夫,雨停了,天空出现了星星。皇太极暗暗吃惊,这个宁完我果然有些本领,还真叫他说着了,此人确实可用。 接下去一连十几天都是好天气,九月初一更是天高气爽,艳阳高照,登基大典在大政殿准时举行,大典之隆重自不必说。皇太极率众大臣祭拜天地后,进入大政殿,发表了他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圣谕。大典之中他已正式改口称朕:“先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伐明,大败九部联军,七大恨告天,攻下抚顺,然后是重创明军于萨尔浒,紧接着便是陷铁岭,破开原,灭叶赫,下辽沈,开疆拓土,建煌煌之伟业,其功与日月同辉,其德当万古流芳。朕受众贝勒拥戴,忝居汗位,深感责任重大,连日来朕冥思苦想,如何才能将先汗开创的基业发扬光大?记得大金开创之初,先汗问众贝勒大臣等以治国之策,朕曾以《三国》喻当时事,提出残明联蒙之策,为先汗赞许,一以贯之至今。十年中,残明大见功效,我们已进入辽东,时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世异则事变,时变则易俗。辽东为汉人之地,大金国中汉人日众,用文程先生的话说,我们现在是以一驭百、驭千。大金国内的汉人一天不顺服,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而要想使汉人服,光靠杀不行。治汉人如同驯马,驯马鞭子是不可少的,但光靠鞭子不行,你必须善待它,它才能听话,才能任我们驰驱,才能与我们共生死。否则,总是尥蹶子,还如何冲锋陷阵?从现在始,我们对汉人的策略要转,要变,要恩威并重。对普通汉民要安抚,对主动来投的明国官员和辽南生员们要善待,用两个字来概括:优汉。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汉人们安定下来。 重骑射乃女真之良俗,所以我们才能无坚不摧,无往不胜。曹操批评儿子曹彰好武是匹夫之勇,未免太过。但我们族人不重读书实是一大陋习,是恶俗,必须要改,这叫易俗。朕要求诸贝勒大臣从今后都能用心典籍,率先倡导读书之风。只有读书方能明礼、知义、多智,方能更好地教化百姓。 残明、联蒙、优汉、易俗,八字方略是朕今后治国之纲,悠悠万事,惟此为大。今后,我等所作所为均不能与八字方略相悖。吾等一定要同心协力,完成先汗未竟之宏愿——定鼎中原。“皇太极声音本来就洪亮,御座顶上是拢音的藻井,听起来如同金石之声,自有一种令人震撼的威力。 “先汗曾说过,吾既征明,岂容中止。故征明灭明是我等第一要务。但征明绝非易事,宁远受挫,形势骤变。朝鲜一改平时中立的态度,投怀送抱,又与明勾结在一起,现陈兵江上,随时准备配合明军犯我。蒙古喀尔喀部也倒向了南朝,林丹汗更是虎视眈眈,妄图重温成吉思汗的美梦。毛文龙与登、莱、天津水师不断从海上进行骚扰,袁崇焕正逐渐向东推进,熊廷弼的三方进剿方略已经成为现实,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故征明必须要有一支军纪严明之师,若各自为政,不相为援,便是一盘散沙。朕今天要严申号令,各旗将士要统一步调,不得擅自为政,尤其不得烧杀奸淫,要敬天爱民,不得残害百姓。朕之执法从来公正无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尔等要谨记之。”说到这,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大政殿一周,发现阿敏和莽古尔泰的脚尖踮了几下,脸上露出了一些不自然。 “先汗初定辽沈,恐不轨汉人作乱,故令旗汉同屯居住。如今我大金在辽东已根深蒂固,大多汉人皆已诚心归顺,故朕今天要颁布新令,旗汉要分屯居住,汉人每十三户为一庄,从十三户中选出贤能者为庄主,由汉人管理汉人。” 皇太极话音刚落,下面就是一阵叽叽喳喳。皇太极喝道:“尔等休要议论,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旗汉一分,有的人便无汉人可以驱使了。怀此杂念者,乃鼠目寸光之辈。朕早在少年时,便对虐待阿哈深恶痛绝,更何况是民户。先汗虽再三强调不得任意驱使汉民为役,但因满汉同村居之,却很难禁止。今令满汉分屯居住,便可断绝有些人的恶行。如此,汉人之心必顺,民心顺,百业必兴,百业兴,国必大治。” 李永芳、吴守进、范文程等汉官一齐跪拜:“汗王此举,上顺天意,下附民心,必将得到汉人的拥护,臣等替大金国中的汉民叩谢汗王。” 皇太极道:“旗人也好,汉人也好,都是我大金国子民,朕要一律平等待之,务求作到旗汉一体,同心同德。”皇太极手向外一指,高声命道:“宣宁完我进殿。” 宁完我已被带到宫门口等候,在侍卫的引领下,从容走进殿中,在汗王御座前跪倒。众人面面相觑:宁完我?何许人也? 有的人认识:“他是萨哈廉的一个包衣。” “噢!原来是个奴才。” “宣一个奴才进入大殿干什么,这是他能进来的地方吗?岂有此理?” 皇太极却走下御座,来到宁完我跟前,亲自将其搀起,众人更是惊讶不已。皇太极道:“也许有人要问,宁完我,何许人也?宁完我,一汉人尔,而且是个奴才。但朕今天要告诉大家,宁完我满腹经纶,胸有大志,乃南朝举子,是个奇才,归顺我朝以来,忠心耿耿,朕岂能让这样的人才埋没蒿莱,朕要破格使用。宁完我,” “奴才在。” “朕任命你为大金国的巴克什,与文程先生、希福、达海等共值文馆。”宁完我听罢,激动不已,尽管他平日放荡不羁,以超凡脱俗自居,但此刻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谢汗王隆恩,奴才定要为大金国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皇太极道:“奇怪吗?不奇怪。武丁时的著名宰相傅说是个奴才,姜子牙是个渭水渔翁,孔明乃山野村夫,齐桓公时也有个姓宁的叫宁威,是个放牛的,齐桓公发现他是个人才,当即封了官,重用了他。文程先生,此典大概叫齐桓公举火爵宁威,对吧?”皇太极讲起话来时常引经据典,一些旗人如听天书,可一些汉官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倍感亲切。 “古往今来,凡能成大事业者,必先礼贤下士,敬重人才。古人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朕觉得还应补充一句:得人才者才能坐稳天下。朕今天就是要为大家作个表率,今后不论旗汉,不论尊卑贵贱,只要是出类拔萃者,均可量才而用之。我大金国猛将如云,文臣却屈指可数,以至许多国事虚悬,文程先生,你们文馆可仿照南朝之制,拟定我大金的科举之法,先颁布下去,待时机成熟我们也要开科取士,这样,一可收那些士子之心,二也可为国培养和选拔人才。 皇太极的一番治国宏论,令众人大开眼界。代善心想:治国非八弟莫属,看来我们爷仨没看错人。 莽古尔泰心里嘀咕:这个老八真有两下子,比起父汗来还要高上一筹。 阿敏却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正在盘算着自己的出路:汗王已经驾崩,大金国谁能奈我何 第三十三回 开和谈各怀心腹事 征朝鲜阿敏恋奢华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十一年,袁崇焕派李喇嘛吊丧,并贺新君即位。上以礼待之,遣使回访,欲开和谈。天聪元年正月,派阿敏率兵征朝鲜,大军所向,朝鲜君臣俯首。阿敏恋平壤宫殿之奢华,欲滞不归,众贝勒力劝,方回师。 阿敏烧头七没去一事,皇太极未动声色,众贝勒谁也没说什么,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于是,阿敏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时常借故不参加朝议,带着亲信到镶蓝旗防地巡视,拉拢属下,培植党羽。他一直在盼望着能独自带兵出去打仗,到时,便来个困龙入海,有去无回,实现阿玛生前拥兵自立独霸一方的梦想,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努尔哈赤驾崩,蒙古各部纷纷派来使者吊唁,可大金国谁也没想到袁崇焕竟然也派来了使者,侍卫来报时,皇太极惊呆了:“他们现在在哪?” “已到了怀远门外。” “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为首的是李喇嘛,还有几个官员,一个是都司傅有爵,另一个叫田成,一行共三十四人。” “这个袁崇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炸伤了父汗,现在想学诸葛亮吊孝?真如庞统所说,这不是欺负东吴无人吗?”此事非同小可,他立即吩咐,请众贝勒众大臣速来议事。 众人刚下朝不大功夫,现在又被传了回来,纷纷猜测:准是发生了什么重要事情,否则汗王不会如此着急。众位正议论着,皇太极从内室走了出来。 莽古尔泰道:“汗王,出了什么事了,火燎屁股似的?” “燎屁股?朕看是烧眉毛了。” “怎么?袁蛮子要发兵来战?” “发兵他现在不敢,但今天他派人吊唁来了。”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啊?” 莽古尔泰眼睛瞪得溜圆:“什么?袁蛮子派人吊孝?黄狼子给鸡拜年,这个王八蛋,成心耍笑我们,杀了他们。” 众人听罢也都是义愤填膺,纷纷喊着:杀了他们,给先汗报仇。 皇太极道:“杀谁?你们知道袁崇焕派来的是谁?” “谁?”众人齐声问道。 “是李喇嘛。” 众人一听,都泄了气。 “文程先生,你以为应如何处理此事?” 范文程道:“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为何?使者可相互传递消息,若杀了使者,就断了一条知彼的途径。臣以为袁崇焕派人前来,意在探我虚实,我们应将计就计,麻痹他们,以达到我们的目的。” 莽古尔泰问道:“如何将计就计?” “正如汗王在登基大典时所言,我宁远受挫以来,形势骤变,朝鲜竟公然与我为敌,陈兵江上,且不遗余力地资助毛文龙,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要尽快解决朝鲜问题,拔掉身后这把刀子,解除后顾之忧,撕破袁崇焕的三面包围,这样,才能全力对付袁崇焕。今天,要摆出一付与南朝和好的样子,要谈,要拿出诚意谈,在谈的过程中悄悄发兵朝鲜,待南朝知晓时,朝鲜已为我平定矣。” 皇太极笑了:“诸位以为如何?” 莽古尔泰道:“好你个范文程,花花点子就是多,我看就依范先生所言,跟他们好好谈。” 阿敏见机会终于来了,站起来说道:“汗王,臣请率兵征朝,定要杀他个心服口服。” 皇太极心想:你去正好,也好进一步暴露你的分裂野心。他微笑道:“那就有劳阿敏兄了,不过,请阿敏兄记着,我们征朝是要使之归顺,而决不是灭掉他们,最终还是要以朝治朝,所以一定要掌握分寸。” “臣明白。”阿敏装作非常顺从的样子应道。 “文程先生,你率人迎接李喇嘛,于城外找一洁净处安顿之,要盛情款待,明天,朕要亲自出迎。” 这个袁崇焕的确精明得很,他派来吊丧的核心人物李喇嘛,是位大金国不得不接受的人。原来,藏传佛教喇嘛教中的黄教,是流行于藏、蒙、女真地区最重要的教派。努尔哈赤平生笃信喇嘛教,赫图阿拉城的地藏寺敬奉的便是喇嘛教。这位李喇嘛今年六十八岁,与汗王同龄,在蒙古、女真一带颇有威望。天命元年正月初一,他应汗王之邀,赴赫图阿拉参加大金国开国大典,以后便经常到大金国来弘扬黄教教旨,和大金国的上层人物熟悉得很。如今,他在觉华岛修行,住持在大龙宫寺,与祖大寿甚密,这次入金,正是由祖大寿推荐。 第二天清晨,沈阳城钟楼大钟敲响,怀远门城门大开,八旗将士分列道旁,皇太极率文武大臣一行二百余人,来到城外。李喇嘛已在城外恭候,他深深一躬:“贫僧惊闻先汗崩殂,不胜悲痛,今受袁巡抚之托,特备奠仪杏花村酒十坛、蟒缎十匹、白梨十筐、马二十匹、牛羊各二十头和烛金五百两前来吊唁。” 皇太极还礼道:“俗家弟子爱新觉罗皇太极恭迎李喇嘛,并欢迎上国使臣光临。先汗驾崩,蒙李喇嘛及上国使臣屈尊,皇太极与众兄弟不胜感激。”众贝勒发现,皇太极在与李喇嘛的对话中没有称朕,气得莽古尔泰直晃头。 李喇嘛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沈阳,进入怀远门后,但见八旗兵金盔铁甲,威风凛凛,刀枪闪亮。沈阳城虽然不如北京那样的宏伟壮丽,却也是红墙黄瓦,钟鸣鼎食,桂殿兰宫,飞阁流丹,气派非凡。傅有爵等人先是见皇太极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已生了几分怯意,现又见沈阳城颇有皇家的威严,更是暗暗吃惊:鞑子们成气候喽。 使者们到努尔哈赤陵前祭奠,然后到大政殿贺新汗即位,接下来便是皇太极在大政殿大摆宴席。宴席上,山珍海味,龙肝凤胆,极尽铺张,令傅有爵、田成等人目瞪口呆。再往下的安排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闲暇时便令范文程陪同他们到军中巡视,使者们连吃带看,大开眼界,得出的结论是:金国实力之强大,足可与大明争雄。 一个月后,使者们返回宁远,皇太极回赠袁崇焕一峰骆驼、五匹马、二十八只羊等,派方吉纳、温塔石等人为使者随之回访,并修书一封以示和好,一场双方毫无诚意的和谈算是拉开了序幕。 天聪元年正月初七,皇太极再次派方吉纳等人赴宁远和谈,第二天,阿敏便率大军三万开进了朝鲜。 阿敏率军出征的头一天晚上,皇太极秘召代善、岳 、杜度、李永芳等人进宫。皇太极道:“尔等明天就要随二大贝勒出征了,朕与大贝勒有话要对你们交待。多少年了,二大贝勒阿敏胸中一直有一股不平之气,为什么?就是因为其阿玛之死。从前,他慑于先汗的威严,不敢动作。自从父汗去世后,便异常活跃起来,烧头七他公然不去,许多重要朝议,说不参加就不参加,连个招呼都不打,私下里频频召集他的心腹们议事,意在学其父搞拥兵自立。此番征讨朝鲜,他主动请缨,朕无法拒绝,不得已答应了他。朕料定他此行必生异念,尔等一定要将其看住,无论如何也必须全师而归。朕刚刚即位,大金国决不能出现分裂,更不能火拼。” 代善道:“阿敏毕竟是我们的至亲,父汗生前曾多次叮嘱我们要善待三叔一支,阿敏虽多次犯错,却从未挨过父汗责骂。如果他此番真要拥兵自立的话,尔等一定要齐心反对,他手下仅带一万人马,绝不敢一个人留在朝鲜。” 皇太极更加直截了当:“杜度,你阿敏叔最近没少给你送东西,其用意非常明显,是将你视为同病相怜之人,在拉拢你。尔之父是朕与大贝勒的亲哥哥,长兄之死,我们都非常难过,这是长辈的事,与你们无关,你终归是我们的亲侄子。所以,你一定要擦亮眼睛,明辨是非。” 杜度吓了一大跳,心中想:八叔好厉害,就连阿敏叔给我送东西都知道。他跪下发誓:“侄儿向汗王爷爷的在天之灵发誓,若对大金国有二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皇太极瞅了瞅代善:“起来,杜度,朕不过是给你提个醒,你千万不要犯糊涂。朕就不留大家了,明天就要出征,还是早些回去。” 众人应了声:“ ”一齐退下。 第二天清晨,皇太极与代善、莽古尔泰等在怀远门外设暖帐为阿敏饯行,皇太极叮嘱道:“阿敏兄,此时出征,天寒地冻,军旅之中,异常艰苦,还望哥哥保重身体,早日凯旋。” “请汗王放心,臣一定要让朝鲜国俯首听命,以解除我国身后之忧。” 皇太极同时面对岳 、济尔哈朗等贝勒:“朝鲜累世有罪于我国,故朕今天要坚决征讨之,然此次征讨非专为图朝,亦要图铁山之毛文龙。要先攻铁山,拔掉这个钉子。进入朝鲜后,要严明军纪,不得滥杀,不许奸淫妇女,不得烧毁民房。” 众人一齐应命。随着三声炮响,三万大军冒着严寒,浩浩荡荡向朝鲜奔去。 朝鲜国王李 是个庸才,他历来视明朝为上国。万历年间,日本出兵侵略朝鲜,明派兵援朝,打了七年,终于将日本人打败,从那以后,朝鲜对大明更加唯命是从。萨尔浒大战,朝鲜派兵参战,毛文龙在海上以皮岛为据点袭金,朝鲜全力以赴资助,后来干脆让毛文龙将大本营迁到了朝鲜境内的铁山。但李 并未与金国公开绝裂,相反,他还经常向大金暗送秋波,每年都要给大金国送些珠宝,以示恭敬。宁远之战,金国惨败,努尔哈赤驾崩,他看到大明到底是大国,金不过是一区区蕃邦,于是又坚定地站到了明朝的一边。努尔哈赤驾崩,袁崇焕都派人吊唁,朝鲜国却置之不顾。他以为靠着大明这棵大树,便可无忧矣,万万也没想到大金国在努尔哈赤刚死不久就来征讨,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八旗兵一路上夺关斩将,没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了义州,义州府尹李莞被杀,判官崔鸣亮自尽,城内士兵全部被歼,百姓都成了俘虏。当夜,阿敏命硕托贝勒率兵一万攻打铁山,毛文龙在睡梦中惊醒,仅率十余人化装逃回了皮岛,铁山明军几乎全部被歼,毛文龙受到了一次最沉重的打击。 接着八旗兵连克定州、郭山、安州,然后直抵平壤。正月二十六日,平壤守城官弃城而逃,正月二十七,阿敏率八旗兵进驻平壤。 平壤乃朝鲜旧都,进得城来,阿敏便被这里华丽的宫殿惊呆了,朝鲜不愧是千年古国,这里的宫殿要比沈阳壮丽多了。阿敏进入宫殿时,不由得心生阵阵感慨。众贝勒谁也没去过北京,当然不知道北京的气派,也都被眼前宫殿的雄伟镇住了:朝鲜旧都尚且如此,新都汉城又是个什么样? 阿敏坐在朝鲜王的宝座上,心中顿起波澜:能够在此为君,也算不枉活一生,是夜,他便住在了宫中。当年,舒尔哈齐拥兵自立,他坚决反对,那年他刚好二十三岁,他之所以反对,并不是因为他忠于努尔哈赤,而是在反复衡量了伯父与阿玛间的力量对比后认为,要是拉出去另立门户,非失败不可。结果未出所料,阿玛被圈禁,大哥三弟被处死,当时若不是代善、皇太极等人讲情,他也就完了。苍天有眼,总算活了下来。打那以后,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话办错事受到惩处。就连阿玛的祭日,他都不敢张扬,常常是一个人躲在屋中,悄悄流泪。现在努尔哈赤死了,这个恶魔死了,(在心中,他从未管努尔哈赤叫过伯父)压在他头上的大山坍塌了,尤其是眼下,他领兵出来了,站在了朝鲜国的宫殿中。他一个人在大殿中徘徊,自言自语着:“阿玛,这里比你那黑扯木如何?八弟,这里比你的沈阳如何?本贝勒不走了,我要在这里安顿下来,开辟出一片新天地。” 他命人传来了杜度,杜度已用过晚饭,见阿敏派人来传,心中充满狐疑,但又不得不来,只好心事重重地走进朝鲜王宫,阿敏预备好了酒菜正等着他。 杜度先打千跪倒:“给二大贝勒请安。” 阿敏非常热情,口气中充满慈爱:“坐吧,这又不是在大营,没那么些讲究。来,陪叔叔喝两盅。” 在沈阳,阿敏也常找他喝酒,杜度已经习惯了,但由于这次临行前皇太极作过交待,因此显得有些局促。坐下来后,他先给阿敏的杯满上,然后给自己倒上。阿敏端起杯:“杜度,为咱们爷俩今天在朝鲜王宫一聚,干上一杯。”说罢与杜度的杯一碰,一饮而尽。 “好酒,朝鲜王宫的大米酒,比起大金国的‘贝勒爷贡酒’毫不逊色。”阿敏赞道。 撂下酒杯,他擦了擦嘴,捋着自己三寸多长稀疏的胡须,带着几分感慨:“杜度,想阿玛吗?”阿敏极富心计,他一开口便将杜度拉进了深仇大恨中。 杜度心里喀噔一下:“想,怎么不想。” “咳!一晃十二年了,你阿玛死的那年,你十九岁,是个汉子了。褚英大哥死得冤呐,我记得你阿玛死的第二天早上,整个建州下了一场厚厚的霜,人们都说,那是老天爷为你阿玛鸣冤。要是你阿玛不死的话,如今大金国汗的位子应该是他的。” 杜度被勾起了伤心事,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阿敏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不说了。” “不,要说,为什么不说?叔叔我今天就是要把你,把我的苦水都倒出来。”他给自己倒上一杯,端起来又是一饮而尽:“天命十年,你还是个主旗贝勒,后来把主旗贝勒也拿了下来,这不公平。你知道你阿玛为大金国立下过怎样的功劳吗?我亲眼见过你阿玛身上近百处伤痕,为了大金国,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如今就这么对待他的儿子吗?” 杜度被编到镶红旗后成了不主旗贝勒,当时的失落感非常之大,但面对爷爷的圣旨他能说什么,他又敢说什么,只有将痛苦和眼泪埋在心中。当阿敏说到这时,他已哭出声来。 “杜度,还记得你爷爷病重时让我们爷俩烧纸的事吗?” 杜度点了点头:“怎么不记得?” “你爷爷那是心中有愧,有鬼,他这一生都在受着良心的遣责,他一生因此都未得安生。你爷爷和我阿玛,兄弟俩相依为命,共同离家出走,后来又共同起兵。你阿玛少年从军,战功赫赫,他们都是大金国的开国功臣,即便后来有罪,但罪不当诛。你爷爷给大金国的功臣们发了多少免死铁券,可对他的亲生弟弟、亲生儿子呢,为什么一块也不给?他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们的阿玛?我不服,我死也不服。你爷爷他太狠了,对亲弟弟、亲儿子也下得了手?当时,多亏我头脑还算清醒,没卷进去,要不然也早就成了刀下之鬼了。”说到这,阿敏也哭了起来。 二人哭了一阵子,渐渐平息下来,阿敏道:“杜度,现在机会来了,我现在独自领着三万人马出来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看咱们就不回去了。” 杜度浑身一激灵:果然叫八叔言中了。他沉思了一会:“阿敏叔,说实在话,我也真不想回去。在大金国众贝勒中,我总觉得抬不起头来,一想起阿玛,就如芒剌在背,心中就像压了块大石头,可咱们不回去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朝鲜的宫殿比起沈阳来要华丽多了,咱们爷俩就在这呆下,以坐镇朝鲜解除我大金的后顾之忧为理由,皇太极他不会不答应。” 杜度道:“三万人马都能跟咱们走吗?” “我现在是一万,你三千,如能拉上受气包硕托,就是一万六千人,还有我弟弟济尔哈朗呢。” “那岳 的一万人马怎么办?” “他要是实在反对,我看就学你爷爷,把他圈禁起来。” 杜度吓得脸都白了:“这能行吗?” “杜度,在这点上,你可不如你阿玛。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良机千载逢,功成即英雄。你爷爷要不是心狠手辣,能有皇太极的今天?干大事者不能学妇人之仁。” 杜度被他说动了心,忘了自己的誓言了,点头应道:“我听叔叔的,不过千万不要骨肉相残,那样的话,我们的良心也会一辈子受到谴责的。” 杜度从阿敏处返回已过亥时,进入屋中,不禁大吃一惊,岳新、硕托、济尔哈朗、李永芳等正等着他。岳 笑着:“少贝勒,喝得尽兴否?” “阿敏叔让我过去,我陪他喝了几杯,什么尽兴不尽兴的,闲聊罢了。” “闲聊?好个闲聊,聊如何圈禁我,聊如何拉拢硕托这个受气包?” 杜度当即吓得目瞪口呆,他和阿敏的话被人偷听了!他辩解说:“这都是阿敏叔的意思,我可什么也没说,我已对汗王爷爷的在天之灵发过了誓,若对大金国有二心的话,天诛地灭。” 李永芳道:“少贝勒,如今大金国地阔千里,铁骑十余万,已是泱泱大国。新汗皇太极才德冠世,万人拥戴,摆脱困境平定中原是早晚的事,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当叛臣贼子啊。” 杜度好像是从阴间走了一圈似的,迷迷糊糊中被人一唤,魂又回到了阳世:“各位放心,我不会作蠢事。其实,阿敏叔也不是想造反,只不过是想离开沈阳,独自要分块地方。这个想法他跟汗王说过,我们爷俩的心情你们无法理解。” 岳 反驳道:“分块地方?说得多轻巧。咱们这些贝勒谁还没有个心不顺的时候,一旦心不顺,就想分块地方,那不就乱套了吗?今天你心不顺分一块,明天我心不顺再分一块,大金国不就成了一盘散沙了吗?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还征什么明?等着叫人家犁庭扫穴吧。爷爷驾崩的当天,阿敏叔就提出要带兵出来,以此为拥戴八叔的条件,被八叔严词拒绝。八叔宁肯不当新汗也容不得大金国分裂。正因为如此,我们父子才真诚地拥戴了他。实话告诉你吧,镶蓝旗大多数将领已明确表态,忠于新汗,绝不会跟着阿敏跑。” 济尔哈朗道:“少贝勒,我是阿敏的亲兄弟,但我绝不能跟他走,我劝你也不要跟他走,要作忠臣,不要作叛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连劝带训,杜度才彻底转变过来。 第二天,众人齐聚到朝鲜王宫,阿敏坐在王位上,心情格外高兴。在沈阳,他与皇太极并肩同坐,但他心里明镜似的,皇太极是在演戏,在大政殿上,他总觉得头上有一个阴影。而现在是独居王位,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众人也都是面带笑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阿敏清了一下嗓子:“昨天,接到了汗王的来信,五弟,你给大家宣读一下。” 济尔哈朗打开信念道:“阿敏尊兄及众兄弟、诸位侄儿:欣闻将克平壤,朕惊喜异常,不到十天已席卷大半朝鲜,足见阿敏兄用兵有方。又闻所到之处,军纪严明,未曾扰民,朕更感宽慰。兄所言增兵一事,朕已命科尔沁部三万兵马即刻启程,不日即可到达义州,兄可放心南下。朕以为朝鲜之事有阿敏兄在,便是大局已定。故一切事宜,兄与众贝勒共议决之即可,不必再遣使来报。朕在都城,岂能遥相控制?盼兄早日凯旋,朕将亲迎郊外。” 阿敏绝口未提滞留朝鲜的想法,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到打得朝鲜君臣服服贴贴时再说。他下令道:“岳 、硕托。” 二人出列应道:“侄儿在。” “命你兄弟二人为前锋,今夜要渡过大同江,明日抵达中和,威逼汉城,不得有误。” “是。”二人得令而去。 再说朝鲜君臣,闻听八旗军已过大同江,顿时乱成一团。国王李 急宣众大臣商议。中书府事李元翼道:“陛下,金国无故兴兵,是不义之师也,吾国当派使臣责之,探其虚实,与其讲和,以争取时间。要立即从海上派人赴宁远告知袁巡抚,求其发兵。待宁远来援,我们与上国之军前后夹击,必可大败金兵。” “就依爱卿所言,卿以为谁可为使赴金军谈判?” “朴东善曾多次赴金,其人处变不惊,定会不辱使命。” 于是朴东善率人来到了阿敏的中军大帐。阿敏这时正想与李 取得联系,听说朝鲜使者到了,十分高兴:“好啊,来得正好,升帐,开寨门迎接。” 朴东善在寨门口,听到号角齐鸣,战鼓隆隆响起,一金兵头领高声道:“朴大人,请。” 朴东善挺起胸膛,迈着正步,率众从刀枪通道下昂然而过。进入大帐后,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向阿敏哈了哈腰,算是行了礼,然后便是一连串的责问:“敢问二大贝勒,朝鲜与贵国素无仇怨,今无故加兵,致使生灵涂炭,不知是何道理?贵国大军号称仁义之师,义者,理也。无故加兵于临国,何以言义?攻城掠地,杀我军民,何以为仁?退而言之,即使我国有失德之处,当先遣使责问,如不认罪再发兵征讨不迟。今不责不问,此悖义逆天之举也,请速退兵,然后再议言和。” 众人见朴东善那副傲慢的样子,一个个火“腾”地上来了,阿敏见状摆了摆手,劝大家不要冲动。他走下虎皮椅,来到朴东善面前:“好个大国使臣的模样,竟敢在本贝勒面前强词夺理,信口雌黄。我来问你,万历四十七年,南朝无故发兵侵我,你们派兵三万参战,助纣为虐,何谓无仇?” 朴东善知他必有此问,因此早已有准备:“明素有恩于我国,吾事之如君,君之命臣不敢违。” 阿敏一声冷笑,明杀我先祖,此不共戴天之仇也,你们既然是君臣,便是一体,吾伐之乃天经地义也,何为不义?” 阿敏继续追问:“你们欲报恩,尽管报就是了,但报恩就得对我国用兵吗,岂有此理?” 朴东善已面带窘色。 “南朝毛文龙以尔国铁山为基地,派出谍工到我国煽风点火,鼓动汉人作乱,并数次攻掠我国,杀害我重臣佟养真,屠我军民无数。我国对汝国数次申斥,责汝国不得纵容,汝国不但不听,相反竟变本加厉。我国宁远受挫后,你们又援助毛文龙稻米两千余担,致使毛文龙死灰复燃。此天大之怨也,怎能说两国素无恩怨?” 朴东善大惭。 “吾先汗驾崩,南朝袁崇焕尚且派使者前来吊唁,尔为邻国却无动于衷,敢问是何居心?” 朴东善已觉得理屈,低下头不再回答。阿敏放声大笑:“既知理屈,或可饶恕,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速速返回,告诉李 ,限其于五日之内来降,否则,大军到日,尔之君臣成齑粉矣。” 朴东善连声应诺,灰溜溜地倒退着走出大帐。 第三十四回 宁远城金兵再受挫 袁崇焕无奈上辞呈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元年五月,上亲率大军征明,尽毁大小凌河一带城堡。攻宁远再度受挫。游击觉罗拜山阵亡,死伤甚众,天近酷暑,上乃颁师,南朝袁崇焕解职。 五天之限如最后通牒,李 岂敢轻视,朝议中,群臣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右议政吴允谦及另几位大臣李贵、杨延龟等力主死战。李宗听了十分不悦:“尔等既主战,早干什么了,现已兵临城下,城中兵不过两万,且都是些老弱病残,如何能抵得住后金的虎狼之师?徒发豪言壮语,欲置江山和寡人何地?寡人一死不足惜,祖宗留下的基业却毁之一旦,让寡人何面目见先王于地下?尔等迂腐,不必再言。” 朴东善道:“为今之计,只有言和,以和待变,若袁崇焕真的能出兵相救,我军与其前后夹击,敌军必退。五天之内若无援兵的动静,就只好忍辱负重,以待将来了。” 李 道:“朴爱卿所言才是谋国之道,如此就有劳朴爱卿再走一遭,可以和谈,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胃口。” 朴东善第二次来到了阿敏大帐,这次阿敏客气多了,赐座倒茶,设宴招待。朴东善道:“下官回去后,将二大贝勒所责之辞如实奏报,吾君已知有愧,故派下官前来议和。” 阿敏道:“这就对了,既要讲和,必示之以诚。一、本贝勒要你们与南朝断绝往来,尤其是不得再与毛文龙勾结;二、吾两国当以兄弟相处,大金为兄,朝鲜为弟。吾国别无它求。” “二大贝勒之意,下官定当如实奏报,力促和议成功。” 李 听了朴东善的回奏,面带难色,他回信一封道:“明乃天朝大国,素有恩于朝鲜,无故背之恐为天下笑。大金,兄弟邻邦也,敢不以兄事之?” 阿敏看罢回信,气得往桌案上一摔:“既认我大金为兄,还要与兄之仇敌为友,两面都叫你光了,说白了,不过是想留一后手,待我撤军时再与南朝重归于好,这点小把戏岂能瞒得了本贝勒。”他怒斥来使,“李■这个愚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回去告诉他,既然他毫无诚意,只有刀兵相见了。” 当天夜晚,阿敏率大军前进,二月二日攻克黄州,扎营于平山,距汉城仅一百余里。李 等君臣恐为其所获,携王妃子女等逃至江华岛。上得岛来,李 惊魂稍定,复又召集群臣商议。 朴东善道:“陛下,臣以为眼下只有应了对方的条件再说。” 李 道:“看来袁崇焕的救兵是没有指望了。” 朴东善道:“大明现在已今非昔比,面对奴酋咄咄逼人之势,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救助我国。即便是有能力的话,也是远水难解近渴。臣以为,今后我朝在金、明之间如何立足,还需斟酌。” “爱卿言之有理,寡人自当深思。”李 之愚,近乎春秋时的宋襄公,事到如今还要和阿敏讲究个规矩,要个面子,他对朴东善道:“寡人愿意讲和,但城下之盟,春秋耻之,倘阿敏能退兵,寡人愿接受所有条件。” 于是朴东善第三次来了到金营,说明了国王李 之意,阿敏听罢,啼笑皆非:“遑遑如丧家之犬,尚如此顾及脸面?”阿敏为人尖刻,他绝不给李 半点面子:“朴大人,你休要再往来穿梭,告诉李 ,本贝勒已仁至义尽,若再徘徊观望,一味搪塞,本贝勒明天就攻进汉城,然后直取江华岛,到那时一切都悔之晚矣。” 第二天晚上,朝鲜国重臣中枢事李元翼来到了阿敏大帐,他送来了一份礼单,阿敏阅罢,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李 终于不得已接受了和谈的所有条款,并送上布一万匹、绵油布二百匹、白苎布二百匹、虎皮六十张、鹿皮四十张、倭刀八柄、鞍具一百。阿敏派总兵官刘兴祚,巴克什库尔缠赴江华岛与朝鲜君臣会盟,李 举国以弟礼事金。阿敏大喜,立即派人赴沈阳报捷,同时率众贝勒回到了平壤。 到达平壤后,先是大宴三天,一一论功行赏,对杜度、硕托、李永芳等格外关照,暗中另有赏赐,然后便是天天歌舞,日日狂欢,绝口不提班师之事。越是这样,岳 越是警惕,每天赴宴都是提心吊胆,他和硕托分了工,分开赴宴,今天你去,明天我去,在外边的要严密注视里面的情况,发现异常立刻行动。 阿敏的一举一动,远在沈阳的皇太极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几乎一天一个秘旨给岳 ,叮嘱岳 :“阿敏是在学孙权和周瑜,把你们当作刘皇叔,用美女歌舞销蚀尔等英雄之气,使之乐不思归,其用心可谓良苦。尔等要作最坏的准备,一旦阿敏真要拥兵自立,或抓或杀可临机处置,但只要阿敏肯回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在一次宴会上,岳 第一个站了出来:“二大贝勒,如今朝鲜已平,各旗将士无不盼望早日班师,与家人团聚,请二大贝勒及早下令,早日归国是盼。” 阿敏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归国?朝鲜不是很好吗?莫非尔等住得不舒服?玩得不尽兴?莫非朝鲜姑娘没味道?” 岳 道:“这里再好,毕竟是异国他乡,岂能久留?” 阿敏故作醉态:“不,不!岳 侄儿,尔言差矣,朝鲜国宫殿如此堂皇富丽,本贝勒正想带你们在这里好好享用。朝鲜国今日之降是迫于无奈,我等一撤,他们必定又要投入到南朝的怀抱,本贝勒与尔等在此也正好做一监国。” 李永芳道:“二大贝勒,大金既与朝鲜盟,便应遵守盟约,早早撤军,如长期占领其旧都,便是失信于天下,请二大贝勒深思。” 阿敏心想:“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白瞎了我的一份心意。在大金国,我对付不了别人,还对付不了你?我杀你这个鸡给猴看看。”他斜着眼瞟了李永芳几下,讥讽道:“李额驸,本贝勒一向待你不薄,怎么今天也教训起本贝勒来了?” 李永芳道:“二大贝勒待臣不薄,臣岂敢忘?但那是私情,而现在说的是国事,二者岂能混为一谈?” 阿敏见李永芳跟他论起了大道理,不禁恼羞成怒,他将手中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撂:“李永芳,你这个汉狗,竟敢教训起本贝勒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不过是我爱新觉罗家中的一个奴才,你还真以为是个额驸了。父汗在日,别人奈何不了你,现在你还仗势什么,你以为本贝勒不敢杀你吗?” 李永芳竟毫不退让:“大丈夫死则死尔,但末将绝不能容忍二大贝勒滞朝不归,说穿了,你这是分裂,是要走三都督的老路。”李芳之所以敢如此讲话,因为他充分衡量了阿敏的实力,就凭你能拥兵自立?笑话,满打满算能跟你走的不超过三千人,你真敢闹分裂,便真的步了你阿玛的后尘,只有死路一条。 阿敏被李永芳说到了痛处,脸涨得象猪肝,他“腾”地站起,大喝道:“左右,把这个辱骂主子的奴才拿下,推出去砍了。” 亲兵一拥而上,岳 已早有准备,他先于亲兵们一步站到了李永芳身旁:“永芳将军入金以来忠心耿耿,屡立战功,今日所言都是真情,二大贝勒岂可滥杀功臣?” 阿敏对岳 有几分畏惧,他在惦量着:如果真要是动起手来,岳■手下一万多人,自己肯定占不了太大的便宜。看来李永芳这只鸡杀不成了,但也得给自己找个台阶呀。于是他软了下来:“既然侄儿讲情,便先寄下你这颗脑袋,不过本贝勒今天要告诉你,以后要惦量惦量自己的身份再说话。” 阿敏的这顿怒骂,对李永芳的震动极大:“是呀,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是个汉臣,是个降将,汗王在时还能时时关照,如今汗王走了,大金国谁还能保护我?阿敏的话虽然苛毒了些,但细想起来不无道理,以后真得注意些。”从此,李永芳学起了徐庶,几乎再无一言,七年后,因病得以善终,子孙累世公卿,这是后话。 济尔哈朗跪下来劝道:“二哥,永芳将军的话说得重了些,但如果二哥真的滞朝不归,大金国上上下下将如何看你?况且,你手下将士们真的就会跟着你留在朝鲜吗?退一步说,你就是想留在这里监国,也得征求汗王的同意,这样不明不白的,算是怎么回事?” 杜度也跪了下来:“阿敏叔,恕侄儿不孝,侄儿不能与阿敏叔留在朝鲜,如今的汗王是我亲叔叔,没有叔叔的旨意,侄儿绝不敢擅自行事。” 新任镶蓝旗驻防大臣穆克坦、额孟格率一班镶蓝旗将领一齐出班,单膝跪下:“请二大贝勒早日班师。” 阿敏见自己的亲信将领都不跟他一条心,不禁打了个冷战:“头几天,这些个将领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到关键时刻就变卦了?看来我大意了,岳 这小子把事情作到了前边。”他转得非常快:“这是怎么说,快起来,都快起来,咳,你们这些人呐,放着福不多享几天,朝鲜宫殿多气派,我们要不好生消受消受,岂不白来朝鲜一回,忙着回去干什么?” 他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又是一声长叹:“也罢,就依你们各位,从今天开始再大宴三天,然后纵抢三日,抢他个一干二净,看他还拿什么再资助毛文龙。” 此言一出,立即受到大多数将领的一致赞同,李永芳心想:这可与汗王所主张的仁义之师背道而驰了。但他见岳 等人都不说话,自己岂能再多言。 阿敏道:“尔等不要高兴太早,抢是抢,但决不许伤人,不许奸淫妇女,有敢违犯者,军法从事。” 为了更好地掩饰自己分裂行为,他故作姿态:“国还是要有人来监的,必须在朝鲜布以重兵,给他们以压力,防止再度叛明。再者,留兵监国,也可防止毛文龙从朝鲜登陆对我骚扰,至于监国的地点吗,或平壤或义州均可,待请示汗王后再作定夺。” 阿敏于三月末班师回到了沈阳,皇太极率文武大臣迎出郊外十五里,凯旋仪式十分隆重。与阿敏行抱腰礼后,拉着阿敏的手道:“阿敏兄累瘦了,此番兄出征朝鲜大获全胜,解除了我国的后顾之忧,功莫大焉,朕也要为兄大宴三天,以示庆贺。”皇太极绝口未提滞留不归之事。庆功宴上,阿敏得意之色溢于脸上:“伯父死了,大金国谁敢把我怎么样?” 是夜,岳 、济尔哈朗、硕托、李永芳等人被召进宫,皇太极道:“平壤一事朕已知之,尔等力劝有功,朕自当嘉奖。然阿敏下令纵抢三天,给我大金仁义之师蒙上了极大的耻辱。尔等不但未加劝解,也随着抢劫,助纣为虐,当深责之。先汗在世时,最恨的就是劫掠百姓,所获不多,影响却极坏,汝等要引以为戒。”众人低头不语。“怎么?觉得委屈?”皇太极有些生气了:“朕对尔等爱之深,故责之切,尔等都是大金国的栋梁,要学中原那些古之名将,要带出一支仁义之师来,才能无往而不胜,才能与南朝争天下。” 岳 道:“汗王,我等知错,以后一定要带出一支仁义之师。” 皇太极满意地点点头:“嗯,这还像个样。阿敏的事,今后谁也不许提起,懂吗?就像朕所说的,什么事也没发生。让他自己去反思,若从此幡然悔悟,还是我大金国的大贝勒,倘心存侥幸,自古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到时就怪不得朕了。” 众人中唯独李永芳读过《左传》,他想起了郑伯有意惯纵自己弟弟谋反的故事,又联想起白天阿敏在宴会上那副得意的样子:“阿敏啊,阿敏,你倒霉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近半年了,皇太极发现了一个十分反常的现象,那就是他派到宁远的谍工们一个个都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接着又派了几批,情况依然如此。谍工的情报在帮助皇太极作各种决策时,发挥着重要作用,现在这条道叫袁崇焕给堵死了,他着急的同时,还真有些佩服袁崇焕:不愧是个帅才,不但善于调动民心,还精于间术,朕真是遇到对手了。 一直到天聪元年五月,才从宁远逃回来了一个谍工,侍卫将其带进宫中,皇太极看时,只见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形同乞丐。 “朕的谍工怎么会变成这样?” 谍工道:“袁崇焕对宁远城所有的百姓都作了严格的登记,发现可疑,当即拘捕,每隔十天他便要亲自审问这些人。袁蛮子厉害得很,问上几句话,就能判定你的身份。我们的谍工大都被他抓起来了,没被抓的也出不了城。他在各条路上设了许多关卡,想通过这些关卡实在是太难了,奴才是爬山越岭一路上吃野菜打野食逃出来的。” “那边军中情况如何?” “袁崇焕打着和谈的幌子,正在备战,他已开始重筑大、小凌河、右屯等荒弃的城堡,加固锦州城防,并大兴屯田,广宁之战时,被我毁圯的辽西四十余处都成了屯田的据点。” “这个南蛮子,倒是十分的稳健,他正在搞步步为营,缓缓推进。京城中有什么消息?” “京城可乱极了,大宦官魏忠贤把持了朝政,朝中的东林党人或被棒杀或被处决,所有要害部门均换上了魏忠贤的人。” “那个小木匠呢?算起来二十三岁了吧。” “据说小木匠忙得很,魏忠贤挖空了心思逗小皇帝玩,戏班子、木匠活、声色犬马,很少问及政事。” 皇太极缓缓说道:“南朝这棵大树真的彻底烂掉了。”他对谍工道:“下去吧,好好将养些日子,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朝议上,皇太极通报了谍工带回来的消息,阿敏不吱声了,把头转向了一边:南蛮子不是李 ,红夷大炮可不是好对付的,我还是躲着点。皇太极当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瞅了瞅代善,代善微微一笑,稍稍晃了一下头。 莽古尔泰道:“汗王,这个南蛮子实在可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臣愿率精兵五万拿下宁远,杀了这个混帐王八蛋,以祭奠父汗在天之灵。” 代善道:“五弟不可轻敌,父汗一生,所向披靡,从未败绩,却受挫于宁远,我看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莽古尔泰道:“那就任其缓缓推移不成?” 皇太极道:“如果对其不采取对策,任他推移下去,说不定那一天就得推过辽河, 推到咱们家门口来。” 代善不作声了。皇太极道:“这个南蛮子的确不可小视,他正在将熊廷弼的三方包围战略变成现实。今吾虽与朝鲜结盟,但朝鲜是迫不得已,他们是墙头上的草,哪边风硬便往哪边倒。一旦南朝那边强大起来,他们立刻就会投靠过去。所以朕意一定不能让南蛮子的阴谋得逞,要将大、小凌河、右屯和锦州一带的据点,统统摧毁之,不能让南蛮子在山海关前设置更多的障碍。” 五月十六,八旗军渡过辽河,很快就将大小凌河等二十几处小城堡扫荡干净,但在锦州城下,却再一次领教了红夷大炮的威力,觉罗拜山被大炮炸死,八旗兵伤亡极其惨重。皇太极转而攻宁远,想将锦州之兵诱出,围点打援,锦州守军不上当,结果八旗兵在宁远城下再一次损兵折将。后因天气日趋炎热,只好收兵。 袁崇焕再一次让八旗兵尝到了苦头。 天启七年六月,宁锦大捷的告捷文书报到了兵部。时兵部尚书为阉党成员之一,叫崔呈秀。崔呈秀看罢,冷笑一声:“袁崇焕呐,袁崇焕,亏你是个封疆大吏,竟如此不识时务,捷报中通篇不提九千岁,真是娃娃。” 他带着捷报到了九千岁府,魏忠贤不识字,由崔呈秀念,念了几句,他便听着不是味。一般奏章都是先对皇帝赞颂几句,然后就是九千岁如何如何,可已念到战事,却一句没听到九千岁三个字,魏忠贤嗅觉极强,他已从这篇奏报中嗅出了味道:这个袁崇焕,分明是没拿我这个九千岁当回事。 魏广微将奏报拿过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魏忠贤道:“不要看了,里边一个字也不会提我。袁崇焕拥兵在外打了几个胜仗,立了些功劳,他怎么会将我这个内臣放在眼里?” 魏广微道:“他不会是第二个孙承宗吧?” “我看他比孙承宗还坏,原以为袁崇焕年轻,不会对我有那么多的偏见,所以,我对他是全力以赴。粮草、炸药、装备,源源不断。国家财力到了什么地步了,为了筹集前方将士的给养,我头发都急白了,可没想到竟供出了一条狼。” 魏广微在旁添油加醋:“袁崇焕标榜清流,污我们为阉党。” 魏忠贤阴森森地一笑:“说白了,在袁崇焕这些朝臣的眼里,我不过是个家奴,是个阉臣,是个祸国殃民的奸佞。哼,打了两次胜仗便觉得了不起了,他知道我伴驾的苦衷吗?圣上玩心极盛,许多事情都推给了我,为了批红,我听那些个奏章一听就是后半夜,我倒是想不干,可皇上不答应,他别人信不着。总不至于让一个没净了身的朝臣进入大内看那些票拟作批红吧。于是他们就辱我把持了朝政,那就让他们进宫来好了,岂有此理?” 他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尖刻:“我出身微贱,他们就高贵?他们是清流,清在哪儿?党争,争得你死我活,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互相诬告,连最起码的人格都没有。贪污、嫖妓、男风,我想着都恶心,好端端的朝廷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方从哲就知道增加辽饷,把百姓逼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结果怎样啊,还不是打了大败仗,一代名将杜松惨死在奴酋刀下。圣上登基以来,并未格外加派,去年宁远大捷,现在又是宁锦大捷,他在前方打仗,没有后方的积极筹措,就能大捷?就说那些个红夷大炮吧,那是我绞尽了脑汁,从妃子和宫女的用度中挤出来的,为此张皇后还在皇上面前告了我一状。你们看到了吧,三大殿烧毁了十多年了,谁张罗修过?现在不是要竣工了吗?” 魏广微道:“袁崇焕贪天之功攫为己有,蔑视九千岁,是大不敬,当革职拿问。” 魏忠贤虽不识字,却颇有权谋,他喝斥道:“蠢货,他刚刚打了胜仗,我们就将他革职拿问?如何向圣上交待,又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崔呈秀献计道:“那就逼他滚蛋。” 魏忠贤道:“怎么逼?” 崔呈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魏忠贤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就依你说的办。明天就由魏广微就带上圣旨去锦宁慰军。这些清流已将我们看成是死敌,必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决不能任其宰割,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斩草务必除根,否则必留后患,对这些个清流,发现一个收拾一个,绝不能手软。” 魏广微带着圣旨路过宁远,去了锦州,平辽总兵赵率教与监军纪用迎出城外,在前呼后拥中,进了总兵府。圣旨至高无上,身带圣旨之人一般都是在城外稍作休息,进了城,来到接旨之处,第一件事便是宣读圣旨。 “平辽总兵赵率教、监军纪用接旨。”二人跪下。 魏广微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锦大捷,朕高兴。平辽总兵赵率教、监军纪用指挥有方,功劳大。特赐朕亲造木船各一,御扇各二。满桂、祖大寿、朱梅、尤世禄、黑云龙等各赐御扇二。盛夏酷暑,戍边辛苦,御扇送凉,如朕在身旁。 钦此。“ 魏忠贤这才叫真正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袁崇焕在捷报中不是一字不提我魏忠贤吗?在圣旨上当然也没你什么事。赵、纪二人接完了旨,没听到袁崇焕的名字,二人互相看了看,心中犯开了狐疑。 魏广微接着吩咐道:“赵将军、纪监军,请速派人传满桂、祖大寿等到锦州谢恩领赏。” 满桂、祖大寿等人到达锦州城,魏广微大摆宴席为众将庆功,众人接了旨,领了赏,相继落座,发现袁巡抚没到,无不诧异。临行时祖大寿还问过袁崇焕,袁崇焕以为也许另有圣旨,没大介意。魏广微得意洋洋地宣布开席,祖大寿沉不住气了,率先问道:“慢!魏大人,请问巡抚袁大人为何没到?” 魏广微道:“此是圣意,汝不必言。” “圣意?锦宁大捷袁巡抚亲自指挥,亲冒疾石,论功当为首功,吾等在此受赏,却将袁大人冷落一边是何道理?” 魏广微见祖大寿带头发难,心想:若不给他来个下马威,今天的庆功宴会就得叫他搅了。他脸色一变:“祖大寿,你敢抗旨?” 祖大寿道:“圣上乃一代明君,断不会不赏有功之臣。” “圣旨已经明示,今天座中之人便是有功之臣。” “就怕这圣旨叫人作了手脚。” 魏广微大怒:“你敢玷污圣旨,你摸摸头上长几个脑袋。” 众将对这位进士出身,投靠魏忠贤当了干儿子的魏广微非常厌恶,当年就是这个东西告的密,逼走了孙承宗孙大人。看他现在这副德行,好像锦宁大捷是他打的是的。祖大寿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祖大寿手中有几万弟兄,随时都能拉出去拥兵自重,他平生没佩服过谁,唯独对袁崇焕十分敬重。如今见阉党们如此作践他心中的圣人,气得他一脚踢翻桌子:“魏广微,别人怕你,老子却不怕你。今天我倒要问问你,你脖子上长几个脑袋?”他“刷”地拔出腰中剑,大寿手下几员大将也都“忽”地站起,拔剑在手。魏广微吓得脸立时变了,他瞅了瞅赵率教,又瞅了瞅满桂。满桂也带着气,可总不至于将钦差杀了吧,杀了钦差是谋逆大罪。他只好开口道:“祖将军,还不快快坐下。” 祖大寿见满桂发了话,只好将剑往鞘中狠狠一插:“走,这酒咱们不喝。”他一离席,跟随者过半,庆功宴真叫他搅了。 魏广微害怕了,这是在塞外,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刁兵悍将,万一……他决定连夜悄悄返京,赵率教和纪用也怕出事,派了一千精兵一直将他护送到了山海关。 祖大寿和满桂率众将走后,袁崇焕一个人登上宁远城楼,他在盼着圣旨,可直盼到太阳偏西,圣旨也没到:看来魏忠贤是容不得我了。不久前,监军纪用曾提出在宁远城给九千岁建生祠,被袁崇焕顶了回去。这次锦宁大捷捷报,他的确是只字未提魏忠贤。首辅叶向高当朝时,曾多次劝说他要和魏忠贤搞好关系,可他作不来,一想到他是个阉宦心里就恶心。 “我堂堂进士出身,朝廷重臣,岂能向你一个奴才低头。”那时,由于有叶向高从中调停,袁、魏之间的关系维系的还算可以,可他意识到,和阉党们闹翻是迟早的事。眼下怎么办?僵下去?今后的日子可就要不好过了,军饷、装备都控制在人家手中,尤其他能代替圣命啊。退一步,给他建个生祠?如此一来,天下士子、东林党人将如何看我?他反复衡量着,一边是平辽大计,一边是自身名节。大丈夫能屈能伸,平辽大业要紧,再给我五年时间,辽事可定矣。他望着南边的茫茫大海,自言自语道:“退一步吧,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了江山社稷,我袁某人忍了。” “大人,请下去用饭吧,都过晌了。”亲兵再一次来催。 袁崇焕回过头来:“噢。”他真有点饿了,“走,下去吃饭。” 走进屋,见桌上已摆好了四个菜,微微冒着热气,袁崇焕喜欢吃海物,宁远城就在海边,四个菜全是海鲜。 “大人,喝点酒?” “喝点,锦宁大捷,魏忠贤不给我庆功我自己庆。” 亲兵打开了一瓶杏花村,袁崇焕笑道:“这还是九千岁送的呢,袁某领情了。”说罢他自斟了一杯,一饮而进。 亲兵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大人,你要是难受的话,就说出来,哭出来,别在心里憋着,会憋出病的。” 袁崇焕却轻松地笑了:“我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哪有闲心和小人们斗气。现在我想的是如何渡过这个难关,实在不行,真得向九千岁低头了,为了平辽大业,咱就给他修个生祠。” 他见亲兵在旁站着,心中一动:“你叫伙夫再做 第三十五回 反包围一征林丹汗 斥吝啬开仓赈饥民 亲爱的读者:我是《皇太极全传》龙岗山,本名程奎,感谢大家对本书的关注,希望大家能光临都市言情小说《我的博克》,并希望能得到您的斧正,我的住 宅电话0413-6670470 手机: 13130355701 qq:294349317 电子信箱:jlpkp@sina.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二年,上欲破南朝三方进剿之势,乃定反包围之策,遂征蒙古。是年国中大饥,上因开仓赈济事斥二贝勒、三贝勒为田舍郎,讥其无大志也,并怒而罢朝,闭门不出十余日,众贝勒恐,赔罪再三,上乃释之。 天聪二年正月,正是大金国每年必定用兵之时,大政殿中正为此进行着激烈的争论。 莽古尔泰道:“汗王,大年已过,我们今年要打哪?”莽古尔泰这一问,大殿中顿时静了下来,这是众人十分关心的问题。 皇太极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尔等意欲如何?” 莽古尔泰道:“我看还是打宁远,宁远这几年肥得直冒油,粮仓武器库都满满的。袁蛮子又被南朝皇帝赶回了老家,现在正是攻打宁远,为父汗报仇的最好时机。” 皇太极问代善:“二哥意下如何?” “五弟说得有道理,不过真要打的话,这次一定要好好筹划,尽量避免从正面攻城。” 萨哈廉却道:“汗王,侄儿觉得不妥。我们攻城之法,挖地道、凿墙、盾车等已尽被其掌握,南朝的红夷大炮,又奈何不得,我们在敌人内部的谍工网已尽被其破获,若再攻伤亡将更大,即便是攻下来,也必定是得不偿失。” 莽古尔泰见萨哈廉公开反对自己,心中颇为不快:“打仗还能没有伤亡?萨哈廉是叫南朝红夷大炮吓破胆了吧。” 萨哈廉反驳道:“五叔,兵法云,避实就虚。如今的宁远城被袁蛮子修得固若金汤,实得不能再实,我们先后两次攻之受挫,为什么还要硬攻?且敌之红夷大炮,确实威力无比,一些将士闻其声便心惊胆战,未战已先怯敌,孰胜孰负,不难知之。” 莽古尔泰变色道:“萨哈廉为何长南朝威风,灭我八旗劲旅的志气?我八旗自兴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席卷千里,现就因吃了两次败仗,便畏敌不前了吗?若要伐明,比这更难打的仗还在后头,难道因此都避开不成?你不主张打宁远, 你说打哪?” 一句话将萨哈廉问住了:是啊,不打宁远打哪?自从广宁被毁后,河西除了宁远,已再无重镇可言。攻下宁远,河西便是席卷之势,整个关外就成了大金天下。 皇太极笑了:“宁完我,将你最近绘制的地图呈上。” 宁完我命两个侍卫上前,将一张一人多高的地图悬挂于东墙上,皇太极走下鹿角椅,来到地图跟前:“大家看,这是沈阳,这是锦州,这是宁远,这是山海关,这是朝鲜,这是山东,这是天津,这上面是蒙古。熊廷弼当年制定了三方进剿方略,是想从南面、从海上、从东面对我们实行三面包围,将我们逼回建州去。去年,二大贝勒平定了朝鲜,驱毛文龙于皮岛,南面的包围已基本解决。锦宁之战,我方虽未大胜,但袁崇焕沿辽西一带所修大凌河小凌河等二十余个城堡,均被我摧毁。以宁远目前的十几万人马,加之新换主帅,断不敢轻易犯我。登、莱、天津水师因其是水路,兵力有限,暂不足虑。所谓三面围剿之势,正在瓦解。萨哈廉刚才讲了四个字,非常重要,那就是:避实就虚。南朝将山海关视之为京师门户,在山海关设重兵,置坚炮,死死守之。我们打宁远的目的何在?在于最终攻下山海关,进军中原。但现在看,打一个宁远都如此费力,将来打山海关恐怕要更难。我们不是怕他,但为什么偏要用巨大的消耗来换取胜利呢?条条有路通长安嘛,我们不妨改变一下我们的思路。怎么改?不跟他硬拼,咱们来个就虚。你们看,南朝什么地方最虚?” 皇太极沿着地图的上方,明与蒙古的接壤处划了一虚线。代善道:“当然是汗王划线的地方。” “对,二哥说得对,这是南朝的软肋,据谍工所报,南朝在这里的防御非常薄弱,从这里进攻,一定会非常容易得手,那样的话,我们就可直逼京师,纵横中原。” 莽古尔泰不大服气:“若从这里进攻,必须经由蒙古,林丹汗还想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呢,他与南朝相勾结,亡我之心不死,能让我们在他那就虚吗?” 皇太极道:“这正是我们今天要商议的大计。蒙古与我国衣同服,信同教,本是同根,血浓于水。科尔沁已与我国友好数十年,其它一些部落亦有不断来归者。林丹汗自恃有些实力,凌辱各部,搞得天怒人怨。去年十一月,察哈尔大贝勒昂坤杜 来归,十二月,图尔济伊尔登等几位贝勒来归,其内部已众叛亲离。朕之意,我大金若能在此时高张讨伐大旗,为蒙古各部伸张正义,定会得到各部的真诚拥戴。而后会同蒙古各部,征讨林丹汗,统一蒙古各部,收其数十万铁骑归大金,将现在的蒙军旗扩建为蒙八旗,我们便可从西面和北面对南朝实行反包围。到那时,我们就可在这条软肋上的任何一个地方突进,一斧一斧地砍伐南朝这棵大树,直至将它彻底砍倒。此乃朕残明联蒙之既定方略。” 众人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岳 道:“汗王,若真能将蒙古收在我大金麾下,从疆土和兵力上,我们与南朝便是旗鼓相当。” 皇太极颇有些不屑一顾:“南朝也就是袁崇焕依仗着红夷大炮,难对付些,其他十不当一。” “对,其他十不当一。”代善频频点头称赞。 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当值侍卫在大政殿下奏道:“汗王,城外有蒙古使者前来求见。” 皇太极兴奋得站起:“说曹操曹操便到,真是巧了,文程先生,摆出仪仗,大开怀远门,隆重欢迎蒙古使者。” 皇太极率大金国所有重臣一齐出迎。来者是蒙古喀喇沁部二贝勒,皇太极以女真尊贵的抱腰大礼与之相见。抱腰礼是女真人最尊贵的一种礼节,虽男女不避,行此礼时,主人右手抱来者腰,左手扶背,交颈贴面。如果是长辈见幼辈,幼辈以两手抱长者膝,长者用手扶其背。或有马上行此礼者。 喀喇沁二贝勒第一次见到皇太极,见皇太极高大魁梧,身着大汗龙袍,不由得敬而生畏,又见皇太极以如此尊贵的礼节欢迎他,激动得有些浑身发颤。 皇太极道:“二贝勒远道而来,旅途劳顿,请先到驿馆休息,朕要为二贝勒设盛宴洗尘。” 这位二贝勒却道:“大汗,十万火急,在下星夜兼程赶到沈阳,是想求大汗火速发兵救我等于燃眉。” 皇太极安慰道:“二贝勒不要着急,请慢慢说来。” “十五天前,林丹汗对我部再次大肆兴兵,我喀喇沁部会同鄂尔多斯、阿苏特、喀尔喀等部与之会战于赵城,一举歼灭林丹汗四万人马。林丹汗气急败坏,正调集全国之兵欲围剿我部,我家大贝勒特请大汗出面,主持正义,率我蒙古各部,共同抵御林丹汗。” 皇太极喜出望外,心想:“正愁师出无名,理由就来了。”但他表面却是非常平静:“二贝勒请起,请到宫中详谈。” 二贝勒来自大漠,从未见过如此巍峨壮丽的宫殿,仅是大政殿外的两条盘龙便令他眼花缭乱,见皇太极和其它三位贝勒高高在上端坐,便身不由己地再次跪了下去。 皇太极道:“二贝勒快快请起,左右,为二贝勒赐座。” 二贝勒坐下后,才稳定了些:“回大汗,林丹汗自打得到了那块玉玺后,便昏昏然起来。” 皇太极问道:“什么玉玺?” “玉玺乃历代皇帝传国之宝,是天授皇权的象征。三国时董卓作乱,诸侯攻进洛阳,其中有一路诸侯长沙太守叫孙坚,发现宫殿之南的一个井中有五色毫光射出,料定必有珍宝,便命将士下去打捞。捞起一个宫中女子,虽死多时,但面目栩栩如生,颈上系一锦囊,囊中有一红匣,用金锁锁着,打开金锁后,一道五色毫光,直冲云天。孙坚部下程普道,此传国玉玺,今主公得之,贵不可言,请速回江东,以图大业。孙坚回到江南,开疆拓土,他的儿子孙权后来建立了吴国,真的成为一代君王。玉玺传到元时,便不知去向了。” 萨哈廉问道:“是不是那块和氏璧?” 二贝勒道:“正是那块演出了一出将相和的和氏璧。” 莽古尔泰听得入了神:“别打岔,快快讲下去。” “林丹汗即位的第三年,有一牧羊人,在放牧时发现一只羊,一个劲地在一个地方刨土,似乎在刨着什么。他赶过去喝道:你这畜牲,不吃草,乱刨什么?当他来到近前时惊呆了,一块冒着五色光芒的东西出现在眼前,这便是那块失落了三百余年的和氏璧。牧羊人虽不知这是和氏璧,但他觉得此物必是块宝贝,便献给了林丹汗。林丹汗重赏了牧羊人,他手捧玉玺,心花怒放,以为自己命中当得天下,便开始四处征伐,并以当年的成吉思汗自居,任意凌辱蒙古各部。他听说科尔沁部土谢图贝勒有一匹宝马叫杭爱,便欲夺之,说是换,其实就以一副铠甲强行将杭爱夺走,土谢图汗敢怒不敢言。科尔沁部卓礼克图有一只雄鹰善捕飞鸟,也被他强行要去。尤其是去年,他派人送来了一副甲胄,以此换我一千匹战马,我家大贝勒忍气吞声,不得已给了他五百匹。他却将我部使者大骂一顿,轰了出来。今年正月,他更是变本加厉,要求我们各部都要向他进贡马五百匹,羊一千只,美女一百名。各部实在忍无可忍,在我家贝勒的首倡下,组成十万联军,与之会战于赵城,狠狠地教训了‘成吉思汗’。” 皇太极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啊,这下这位‘成吉思汗’的梦该醒了吧。” “好是好,可林丹汗的实力毕竟十分强大,他正在调集全国兵力,发誓要灭掉我部,不日就要发兵,情况十分危急。我家贝勒知大汗是仁义之君,乃联合各部恳请大汗出兵,救我等于水火。” 皇太极当即表示:“朕视林丹汗为遑遑丧家之犬,朕立即发兵就是。二贝勒,你看这是谁?” “这位是……啊?是察哈尔的大贝勒昂坤杜 。”二贝勒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莫非大汗与察哈尔……” 皇太极哈哈大笑:“二贝勒不必害怕,昂坤杜陵大贝勒和其他两位察哈尔贝勒于去年十一月已归我大金,林丹汗众叛亲离,朕破之易如反掌。你好生在这观玩些日子,静听好消息。” 三月十三日,皇太极亲率大军悄悄渡过都鼻河,重创林丹汗于多罗特处,俘获一千四百余人。喀喇沁各部感激不已,相约齐来犒军,皇太极约他们到沈阳会盟,众部欣然应之。 颁师回京之日已是阳春三月,大军行至距沈阳还有二百余里处的高台子,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不时传来鬼哭狼嚎般的求救声。皇太极走在大军的前头,他勒住了马,手搭凉棚向前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二三百个衣衫褴褛之人正拼命四处乱跑,一伙镶白旗士兵在后面追赶,被追上的便是一顿劈头盖脸地乱抽,嚎叫声正是这些人发出的。皇太极料定是一伙流民,他眼前立刻浮现出当年尼玛兰城的场景:“多尔衮,这些士兵是你镶白旗的,你马上带人冲上去,包围他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尔衮应了一声,手向后一招:“跟我来。”一个镶白旗牛录三百人分成两队,从左右便包抄了过去。冲至跟前。多尔衮大声喝道:“所有人等原地站好,一律不许动,有抗命者格杀勿论。” 这伙士兵已追红了眼,现在反倒被人家围住,一位小头目没好气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何妨碍我等执行公务?快快散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多尔衮听罢,真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你这个混帐东西,也不睁开你狗眼好生看看,连自家主子也敢训斥。他带着马走到了这位小头目的跟前:“你胆子不小啊,敢跟本贝勒如此讲话。” 小头目鼻子一哼:“你说你是贝勒,头上又没贴帖,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天命十一年,皇太极即位后不久,正白旗与镶白旗便与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的两黄旗易帜换旗,现在多尔衮和阿济格已是镶白旗的最高统帅,这个小头目如何认得?多尔衮手下一亲兵喝道:“混帐东西,还不快快下马拜见多尔衮贝勒。” 这小子一听:“什么?这位小爷是多尔衮贝勒?”他定了定神,使劲擦了擦眼睛,瞅了瞅身边的几位意思是说:“可能吗?这位小爷是多尔衮贝勒?” 多尔衮此时放声大笑:“你看爷的脑袋上贴帖没有?” 小头目再一次地打量起多尔衮和他身边的这些人。只见多尔衮银盔银甲,单凭这身甲胄就可看出身份的尊贵,再看他身边那些侍卫都是英姿勃勃,绝非等闲之人,他有些害怕了:“你真是多尔衮贝勒?” 亲兵们喝道:“混帐,大金国谁敢冒充多尔衮贝勒?” 小头目这才信了,他一招呼:“快,快下马,叩见咱们爷。” 皇太极这时已赶了过来,他笑着道:“这可叫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十四弟,多亏你带的人多,否则还不叫这小子下了家伙。” 小头目见又过来一位,只见这位金盔金甲,后面猛将如云,一面汗字大旗正迎风飘扬,比起多尔衮来又威风了许多。心想:这位的官可能比咱爷的官更大,要不然怎么管咱们爷叫十四弟? 多尔衮问道:“怎么回事?快快讲来。” 小头目道:“回贝勒爷,这些家伙都是汉人,他们合伙抢粮仓,被抓起来后,又合谋炸狱,都是些刁民乱匪。” 小头目的话音刚落,逃民中便有人喊道:“贝勒爷,我们抢了粮仓不假,可他们不开仓赈济,让我们饿死不成?饿死是死,抢了也是死,不如抢了粮食,吃饱饭再死,总比当个饿死鬼强。” 小头目喝道:“又是你,你这个逆贼。贝勒爷,就是他带头哄抢粮仓的。” 皇太极道:“带他上前说话。” 此人被带到皇太极的马前,皇太极一愣,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大汗好生见忘,不记得广宁的刘弘遇了吗?” 大汗?小头目又是一惊,眼前这位敢情是金国汗皇太极,吓得他一个劲地直伸舌头。 皇太极猛然想起,天命七年,先汗率大军攻打广宁,在三岔河遇到了前来投诚的刘弘遇。先汗非常高兴,当晚于军中赐宴,并答应他,克广宁后授之以官。第二天派人将其送到了辽阳,赐宅赐地安顿下来,后来,投诚的汉人越来越多,大概把他忘了。 “原来是弘遇先生,朕岂敢忘记故人。”他对左右道:“刘弘遇是较早归顺我大金之人,本应授之以官。”说着他翻身下马,拉着刘弘遇的手道:“先生落魄何至于此,叫你受委屈了,朕好生惭愧。” 一句话将刘弘遇说得热泪盈眶,他参拜道:“小人不敢怨,但今日之事,确是官家所逼。去年收成不好,家家的粮食仅够吃三个月的,一开春粮食便都吃光了,先是挖野菜,扒树皮,现在这些东西都吃光了,而官家却一点也不肯救济。小人来这探亲,乡亲们推我为代表,到官府申请开仓赈济,结果反遭一顿鞭打,官逼民反,这才哄抢了粮仓。” 皇太极听了不大相信:“朕的国家怎么会是这样?”他问道:“你说的可是实情?” “小的若有半句狂言,便是灭族之罪。” 皇太极仍是半信半疑,他问那位小头目:“弘遇先生所言是真的?” 小头目支支吾吾地不大敢说,多尔衮在一旁喝道:“大汗问你话,你要如实禀报,否则小心你的脑袋。”小头目这才说道:“弘遇先生所言俱是实情。” 皇太极眉头紧锁,他当即下令:“部队在此休息,众贝勒随朕进村,请弘遇先生带路。” 皇太极到了村口,下马步行,眼前的情景令他触目惊心。这是个汉人村落,分东西两个堡,共二十六户人家。村子中破烂不堪,既无狗叫,也无鸡鸣。时已中午,却没有一家烟筒冒烟。皇太极走进一家院套,里面没人,再走一家仍是没人,一连进了八九家,家家空空如也。走到第十家时,见墙根下蹲着个老头,皇太极想:总算遇到了一个喘气的。他走上前,叫道:“老人家。”老人没吭声,他提高了嗓门道:“老人家。”老人还是没答应,刘弘遇走过来,拽了老人一把,老人没动弹,刘弘遇蹲下看时,发现老人已断气了。 皇太极觉得心里发闷,自言自语道:“不用看了,还看什么?比弘遇先生说得还可怕。这不是十室九空,而是十室十空啊!”他一转身道:“走,回去。” 回到军中,皇太极对那些追赶逃民的士兵们道:“民以食为天,吃饭第一,为什么?道理很简单,人不吃饭就得饿死,饿了想吃饭,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这些人哄抢粮食,虎口夺食,实是迫于无奈。法不可饶,却情有可恕,每人鞭刑五,然后从军中领米两斗,快快回家,等候官家开仓赈济。” 逃民们原以为哄抢粮食,定死无疑,现在不但没死还领到了粮食,一个个激动得跪在地上,拼命高呼:“汗王万岁,汗王万岁。”然后又一个个心甘情愿地挨了五鞭子,背着两斗米回家去了。刘弘遇跟着大军回到了沈阳。 皇太极顾不上旅途的辛劳,胡乱用了些膳食,便立即阅读文馆递上来的奏章,奏章中十之八九是上报灾情的,其中一篇说,宽甸一带已出现了人相食的现象。 第二天朝议,皇太极道:“现在国中大饥,据各地报,米价已是一斗米八两白银了,比起去年时上涨了近三十倍,且有价无米。各地哄抢粮仓之事时有发生,个别地区已出现了人相食的现象,我煌煌大金,出现这种现象,朕深感惭愧,这是朕失德所至,朕明天要告罪于天,并自罚一月不吃肉。” 范文程道:“汗王能敬天畏民,乃大金之幸也。但今春之灾乃去岁春旱所至,现在最紧迫的是春播,如果现在地种不上,明年就会有更多的人饿死。臣请立即向朝鲜国借米三千石,其中两千石作为种子发下去,让百姓们立即开犁播种。剩下的一千石,在镇江一带市上平粜。最后……”说到这他有些吞吞吐吐。 皇太极道:“说下去,最后如何?” 范文程一咬牙说道:“最后,请各旗开旗仓赈济。” 范文程话音一落,三大贝勒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没吱声。四小贝勒也都是面面相觑。 皇太极道:“怎么?舍不得,心疼了?尔等要作守财奴吗?”他有些生气,瞪了众人一眼,随即压了压火,语重心长地劝道:“记得父汗在界藩大宴群臣时说过,‘朕还有多少事情要作呀,朕要让四海一家,天下太平,朕要让国泰民安,丰衣足食,朕要创亘古以来之盛世。’父汗大业未竟,不幸崩殂,吾等应不遗余力,实现父汗之宏愿。朕被尔等推上汗位以来,心中便始终记着四个字,那就是刚才文程先生所说的:敬天畏民。百姓今天已被逼得到了铤而走险的地步了,不令人生畏吗?朕一向反对说漂亮话,记得当年朕给先汗上过一个奏章,那时朕便认为,阿哈和战马都是我们的财富,死了一匹战马有的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但死了个阿哈却毫不介意,朕就觉得非常奇怪,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为何?你那战马靠什么活着?要靠粮草,没有阿哈们生产出的粮草,你那战马能走动道吗?大金国最值钱的财富是什么?不是你那些个珍珠宝马,而是阿哈,是民众。大金国的钱粮只有靠他们才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都不明白?” 范文程所说的旗仓,乃各旗所设之仓,主要用于战事,是各家的私产,岂肯轻易拿出?皇太极刚才的一番苦苦相劝,没有一个人响应,他气得一拍鹿角椅扶手,站了起来:“朕的两黄旗仓率先开赈。” 代善见状,只好硬着头皮:“我的两红旗随汗王开赈。” 皇太极见阿敏和莽古尔泰仍是不表态,不禁大怒,他顾不上什么尊重啊,礼让啊,直言道:“怎么?你们不同意开赈?”并将目光狠狠地盯在了阿敏身上。阿敏心中发虚,他不得不站起:”汗王,不是臣不开赈,实是臣之旗仓中粮食不多,都放了出去,打起仗来,士兵们吃什么?” 皇太极一声冷笑:“要说别人粮仓中存粮不多,朕或许相信,二大贝勒征剿朝鲜纵掠三日,有多少上交了国库,你自己最清楚,你旗仓中的粮食怕是要长毛了吧?” 阿敏被皇太极问得半天没吭声,这是皇太极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跟他讲话。皇太极说完又将目光投向了众小贝勒:“你们为什么也不说话?” 阿济格道:“我等唯几大贝勒之命是听。”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皇太极:“那就是说朕的话你就不听了?” “不,不是……”阿济格想解释,皇太极已不愿再听:“朕耻于与鼠目寸光的田舍郎、守财奴同朝,朕无德无能,你们另选新汗吧。”说罢起身返回了寝宫,这下子大政殿中乱套了。 皇太极今天之所以动这么大的肝火,是因为他亲眼见到了灾民们的惨状,若不采取紧急措施,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别看现在大部分汉民还较安分,一旦陷入绝境,闹起来的话,就是燎原大火,那可真叫危亡立至了。他万万没想到众贝勒如此狭隘:“这是个重大问题,朕绝不能让步。” 阿敏和莽古尔泰被皇太极最后这两句话挖苦得几乎无地自容,他们对代善道:“二哥,我们也没说不开仓啊,八弟干吗发那么大的火?” “还八弟八弟的,在你们眼里,大概就没这个新汗。” “我们不是叫习惯了嘛。” “都快两年了,还改不过来?”代善气得抢白了他们几句。 莽古尔泰道:“好了,二哥,你就别挑字眼了,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两个人惹的祸,当然要由你们两个出面道歉陪罪。” 莽古尔泰道:“二哥,我们去汗王不能给面子,还得二哥出头。” “你们二位气走的汗王,自然应由你们去谢罪,我去肯定无济于事。” 众位贝勒说话了:“二位大贝勒,今天的确是你们不妥,所以真得由你们二位出面不可。” 莽古尔泰急了:“怎么都朝我来了,我没说不开仓嘛,我正合计着开哪几个仓呢,汗王就气走了,关我什么事。”他埋怨起了阿敏:“阿敏哥,你惹的祸,你得打头。” 阿敏自觉理亏,心想:这个皇太极,得理不让人,以后得注意点。但他也有些不情愿:“是阿济格最后那句话将汗王气走的嘛,不能全怨我。” 代善道:“阿济格看你们两个大贝勒都不表态,他敢说什么,你就不要往十二弟身上推了。” 阿敏道:“阿济格的话说得十分没道理,什么叫唯几位大贝勒之命是听啊?这话叫汗王怎么想?” 代善想了一会,点点头:是呀,阿济格这话说得的确没有道理:“阿济格,你与阿敏打头,我等随之,共同到汗王宫前请罪。” 阿济格是将皇太极看成四贝勒了,他的意思是,你们当哥哥的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没想到皇太极多心了,他是有口难辩,无奈只好与阿敏走在了最前头,莽古尔泰大大咧咧地在后面跟着。代善合计道:八弟不会是真的不干吧,要是真不干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到了汗王寝宫门前,阿敏和阿济格在前,莽古 第三十六回 邢道长勘定风水宝地 大金国鳏夫喜得娇妻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二年,邢道长受先汗之托,约上会于棋盘山,为先汗勘定风水宝地,其址在石嘴山。因国中鳏夫日增,上纳刘弘遇言,出资为国中无妻者婚,此尧舜之举也,由此汉民渐附。 众贝勒按皇太极的吩咐到了自己的领地。平时,他们很少能到社会底层,每年打完仗,便是庆功,休闲,然后再是打仗。处理旗务的事都由各自的都堂去作。现在到了田庄,亲眼见灾情的惨象,无不受到了一次巨大的震撼,回来后,齐聚在代善府上,一个个感慨万分。 莽古尔泰道:“怪不得汗王要我们开仓赈济呀,再不开就要闹大乱子了。” 阿敏道:“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相信我旗下的人会有人相食的现象。开仓,我要再开一个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发着感慨,代善说话了:“汗王的眼光要比我们远得多,他是站在国家的高度看待这次灾情的,咱们还是请文程先生写个赔罪书,要深刻些,递上去,然后再真诚相请,我看汗王会重新理政的。” 莽古尔泰道:“这回还得有劳文程先生。” 范文程道:“臣自当效力。” 写完赔罪书,已是过晌,莽古尔泰道:“文程先生,你这赔罪书肯定好使?” 范文程非常自信:“若此书尚不能打动汗王的话,臣甘受任何处罚。” 莽古尔泰拿在手里,看了看:“好,若真能打动汗王,本贝勒一定要重重赏你。” 于是众人第三次来到汗王宫前,这回是莽古尔泰高举着赔罪书:“臣等已各自去了自己的领地,亲眼见灾民的惨状,深深理解汗王的爱民之心,我等特上此赔罪书,请汗王御览,并请汗王以宽大为怀,原谅我等的无知。” 皇太极打开赔罪书,一见其字迹,便知是出自范文程之手。对范文程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这份赔罪书,哪怕就是几个字,也表明了范文程的态度。皇太极这两天并没有真的不理朝政,派到朝鲜的使臣已返回,镇江一带已开始粜米,两千石的种子正在途中,估计再过两天就可运到沈阳。各地灾民领到赈济后,已陆续返回家园。 “事不过三,既然众贝勒已经知错,朕若再不上朝就不对了。” 众人在大门前跪了不到一刻功夫,大门开了,皇太极出现在门内,众贝勒已十余天未见到皇太极了,现在,汗王终于走出了寝宫大门,不用说, 这是接受了大家的赔罪,众人自然是十分欢喜,遂一齐叩拜道:“给汗王请安。” 汗王见比自己年长的二哥在石板上跪着,心中十分不忍,他亲自搀扶:“二哥,快快请起,请兄长和众兄弟起来说话。” 代善拉着皇太极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汗王……我们见识是短了些。” “好了,不说这些,快快请进吧。” 众人进得宫来,沿南北大炕坐好,皇太极道:“朕看了你们的赔罪书,几乎落泪,难得兄长和弟弟们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朕对阿敏哥和五哥的言语也过于苛刻了些,朕也要向你们赔罪。” 皇太极站起来,向二人深深鞠了一躬,二人慌忙站起:“这如何使得,是我们惹汗王生气的,我们自当赔罪。” 皇太极道:“朕自幼受父汗熏陶,酷爱《三国》。记得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时,曹操评价袁绍时有这么一句话,‘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个评语可谓入木三分,说到了袁绍的骨子里去了。朕以为曹操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你看他,献刀之计行刺董卓不成,返回老家,尽散数十万家资,招兵买马,投入到国家兴衰的大业中。张飞也是个大英雄,放着个好好的桃园酒家不干了,全部卖掉,与刘备、关羽结义举事。我大金国也有这样的大英雄,那就是佟养性,他现在忙得很,正在研制我们自己的红夷大炮,今天没来。当初他也是尽散百万家资资助父汗,所以父汗说无佟氏一族便无我大金之天下,并戏称其为佟半朝。我等兄弟一定要记住,我们是干大事业的人,只要能取得民心,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值。”皇太极话锋突然一转,“多尔衮,你觉得这场灾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多尔衮集努尔哈赤和大妃的优点,年方十七,长得十分英俊,皇太极文爱萨哈廉,武喜多尔衮。多尔衮闪动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汗王,灾害当然是凶事坏事,若不是汗王及时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 皇太极却微微一笑:“多尔衮,你只看其表,未探其里。我们攻占辽阳后,汉民的反抗就从未停止过,金州、复州、宽甸、镇江,可谓此起彼伏。一些士子们暗中煽动,把南朝的暴政都记到了我们的头上,近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替南朝还债,背黑锅。部分汉人不明真相,对我们的敌意越来越深,而这次赈济之后你们听到了什么?” 萨哈廉道:“到处是万岁之声,许多汉民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少人还朝沈阳方向叩拜。” 皇太极开心大笑:“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天降大灾于金,大金焉能不兴。” 众人被皇太极搞糊涂了:“天降大灾于金,大金还能兴,这是什么道理?” 皇太极道:“尔等知道吗?镇压是要流血的,是要死人的,是要花钱的。现在我们打了一场不流血的胜仗,这是一次不动刀枪的征服,是一次对心的征服,这要比打十场、二十场的仗合算得多,你们说你们的那点粮食放得值不值?” 众人如梦初醒,代善赞道:“汗王深谋远虑,吾等远不及也。” 皇太极:“尔等今后要经常到自己的领地中去看看,多体察些民情,多了解百姓的饥苦,做到防患于未然。众人齐声应道:“ 。” 辽东的五月,微风和煦,阳光明媚,距沈阳城四十余里的棋盘山,已是满山翠绿,一片欣欣向荣。一支大队人马,正沿着浑河边的农家土道向棋盘山行进。走在前边的是大金国汗皇太极,紧随其后的是书房的大学士们,后面是代善、莽古尔泰等一群武将。大金国所有的要人今天都出动了。除了重大征战外,大金国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原来,赫图阿拉城显佑宫邢道长昨天派人捎信来,说是他已为先汗勘定了一块风水宝地,请汗王及众贝勒今天到棋盘山相见。皇太极听罢非常高兴,对邢道长他无比敬重,当天晚上他沐浴薰香,第二天清晨,怀着十二分的虔诚,到棋盘山拜见老神仙。 连日来皇太极心情颇佳,今天的心情是好上加好,他抬鞭指着大田里的庄稼:“玉米都半人多高了,一场灾荒总算熬了过来,上苍保佑,但愿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多尔衮跟在后面,心思却没在大田里,他突然冒出一句:“汗王,邢道长今年至少有一百二十多岁了吧?” 皇太极道:“这可说不好,朕第一次见到他,便是白发苍苍,到现在三十来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精神矍烁。” “他为什么要选在棋盘山和我们见面呢?” “大概是厌倦沈阳的喧嚣吧。再者,传说吕洞宾和李铁拐曾在此对弈,至今山上尚留有巨石棋盘,乃仙家流连之所,邢道长是位仙家,当然要选在这里了。” 众人上得山来,只见山中怪石嶙峋,突兀峥嵘,苍松翠柏,挺拔俊秀,山涧溪水潺潺,林中鸟吟鹿鸣,果然是仙家洞府,脱尽凡尘。 阿济格在后面说道:“铁刹山险峻,棋盘山清秀,虽然都是仙山,却各俱风韵。” 皇太极道:“十二弟今天也雅起来了,难得。” 范文程道:“山川秀美,草木多情,十二爷这叫触景生情。” 快行至巨石处,邢道长派了两个小道士前来迎接,在小道士的引领下,众人来到棋盘前。见邢道长正在棋盘旁的一棵巨松下端坐,众人上次见到邢道长,是在汗王宁远负伤后,那是邢道长专门前来为汗王疗伤。一晃两年多过去了。今天的邢道长,依然是当初的鹤发童颜,面色却更加红润,颇有返老还童的样子。众人没用任何人吩咐,便一齐跪倒,皇太极亦准备参拜,邢道长慌忙站起:“贫道参见汗王。众贝勒快快请起,贫道怎敢受众星宿之拜,莫要折杀贫道。” 众人站起后,莽古尔泰抢先说话:“老神仙,晚辈可是有言在先,什么时候你得收了我这个徒弟。” 邢道长道:“五阿哥又取笑了,大千世界,讲个缘字。像贫道这样的苦命人,注定要与青灯为伴,五阿哥乃国之栋梁,重任在肩,非山中人也。” 皇太极问候道:“老道长身体越发硬朗了,真令我们红尘中人羡慕。” “汗王受命于天,重整乾坤,拯救黎民,国事繁忙,还应为国珍重。” “先汗驾崩,众兄弟将这副重担压给了朕,从此难安生了。” 众人聚在道长身旁问这问那,好一阵寒暄后,邢道长将话转入了正题:“贫道今天请汗王及众贝勒上山,是要谈及为先汗地宫选址之事。受先汗生前之托,贫道遍访了白山黑水,于沈阳不远处寻到一风水宝地。”邢道长打开了一张图:“汗王,诸位贝勒,请看,距沈阳不到二十里路,有一山,名曰石嘴,又叫东牟,其山源自长白龙岗,秉承先汗祖陵之龙气,与尼雅玛山一脉相承,此选陵之要旨也。此山背倚大台山,前临浑河水,中有兴隆岭,两山夹一岗,辈辈出皇上,指的正是这样的山势。” 皇太极与众贝勒无不十分惊喜,皇太极道:“还请老神仙多加指教。” “贫道一生相山无数,有此山之龙气者,实为罕见。葬有五忌,即:童、断、石、过、独。所说童者,如婴儿之头颅,尚未长发,山上草木稀疏,这样的山,土质贫脊,葬之,后人必受穷苦,且人丁稀微;山势蜿蜒,看似茂盛,但或因水患或因天灾,其势突然而断,此为断脉,葬之,则无后矣;山皆有石,但若恶石成堆,几无沃土,葬之其后必多坎坷;山势如龙,奔腾而去,挽之不住,此为过山,葬之,后人必多劳碌;一山独居,既无群山拱卫,又无众水环绕,其山地气虽佳,亦不可葬,葬之,后人一生必孤军奋斗,难得他人相助。而石嘴山却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一一对应,确是十分难得的风水宝地。” 众人听呆了,代善问道:“老仙家,何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天上四大星宿。所葬之处,若能与四大星宿之势相符,即为宝地。请汗王与众贝勒随贫道来。”邢道长引领着大家登上了棋盘山主峰辉山,站在辉山山顶,放眼望去,浑河水如一条银色的飘带从东向西飘来,两岸平原,村庄错落,田野上阡陌纵横,绿色无边,郁郁葱葱。范文程先是一声惊叹:“好一派大金国壮丽河山。” 邢道长道:“相山者,要立北朝南。青龙,指陵寝左侧之山。石嘴山左侧之山,与龙岗一脉相承,它浩浩荡荡从东而来,恰如一条奔腾的巨龙,此即为青龙也;此山再延伸十余里便缓缓低垂,至石嘴山右,形成收势,呈虎状于山中盘卧,此即为白虎也;石嘴山之前,有山为兴隆岭,此山秀丽多姿,如一朱雀,面向石嘴山鸣唱;玄武者,乌龟也,后面的大台山,主峰垂头向下,恰如龟首,向人示意,似在欢迎安葬之人。主峰下不远处,有一平地,流水到此不泄,置座四平八稳,人眠山上龙方住,水注堂心穴自安。石嘴山内有泉百眼,山前是呈环抱之势的浑河水,山与水之间是一片开阔地,此为明堂。纵观其势, 正所谓群山拱卫,众水环绕。堪舆之术,仅凭观其表是不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善观紫气,贫道在此已观月余,每至子夜,便可看到石嘴山处有紫气萦绕,且有毫光,直冲牛斗,先汗若葬于此地,大金国必将定鼎中原,君临天下。” 皇太极与众贝勒大喜,皇太极道:“若果如道长所言,吾爱新觉罗一族将世世代代供奉显佑宫及道长。” 邢道长却道:“贫道从京城流落到建州,蒙先汗赐观,方有遮风避雨修炼之所,恩养之德,理应回报,此即为报答先汗的一份厚礼吧。” “先汗与朕待显佑宫薄,显佑宫对大金却如此之厚,令朕与众贝勒惭愧。” “汗王不必过谦,贫道今天了却了一个重大心愿,从此将与汗王及众贝勒别矣。” “道长何出此言?道长在沈阳宫中所居三官庙,朕一直命人洒扫,香火从未间断,还盼道长能来此高卧,也好为朕与众贝勒指点迷津。” “贫道寄身红尘近二百余年,驾鹤西去之日不远,若汗王能在国事之余,多少眷顾些显佑宫,三清界上,贫道将感之不尽矣。”说罢,拂尘一甩,双目微闭,不再说话。 皇太极与众人下山,返回沈阳,一路上感概不已。行至抚近门处,忽听有歌声传来。众人顺声望去,见一大群人跪于地下,他们身后有一男子站在那,正弄琴而歌: 鳏夫苦,鳏夫难, 鳏夫的苦处说不完。 而立之年无子嗣, 夜半衾冷独自眠。 衣衫绽破无人补, 心中委屈对谁言。 偶染大病卧床上 一病便是七八天, 灶中无火缸无水,粥饭如何到嘴边。 挣扎爬起抓饭碗, 手捧空碗泪涟涟。 鳏夫苦,鳏夫难, 鳏夫的苦处说不完…… 一段歌词反复吟唱,每唱至鳏夫苦,鳏夫难这句时,一群人便齐声和之,曲调凄凉,如泣如诉,听着令人泪下,皇太极道:“朕看弄琴之人怎么像是刘弘遇?” 范文程道:“不是他是谁?他这是在效战国时的冯谖,作弹铗之怨。” 皇太极感到诧异:“不对,刘弘遇早有家室,他在这领着众鳏夫而歌,其中定有隐情,左右,传他过来。” 刘弘遇被带过来后,跪于皇太极马前。 “你不在正蓝旗衙门中当值,在这里聚众而歌,意欲何为?” “恕小臣惊驾之罪,小臣蒙汗王隆恩,任职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怠惰。前天,小臣接到人密告,有一个庄子一下子跑了十六人。小臣闻之十分惊骇,一个庄子十三户人家,就有十六个跑的,平均一家跑一个还多,这还了得,这么跑的话,不都跑光了吗?小臣立即下令追赶。还好,这伙人跑了不太远,都被抓了回来。严加审问后方知,这伙人逃跑的理由十分简单,目的是逃到南朝那边讨个女人,成个家。小臣感到奇怪,大金国没有女人?还用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南朝去讨女人?后来到各田庄一看,大金国鳏夫多得出人意料。这是哥仨,”他指着前排的三个,“他们没钱,讨不起女人,哥仨在偷偷用着同一个女人,被同村人告了密,汉人庄主以为是奇耻大辱,要将这哥仨活活打死。哥仨为了活命,夜半挣脱了绳索,逃了出来。这四个人是为一家拉帮套的,女人的儿子渐渐长大了,别人骂这个儿子是杂种,儿子容不得母亲共事五夫,半夜要对这四个人偷偷下黑手,吓得他们不得不连夜逃跑。” “什么是拉帮套的?你把话说清楚些。” “回汗王,拉帮套是民间一婚姻习俗,某家男人无力养活全家时,女人经过自家男人同意,可以招一男子进门,虽非正式夫妻,却可行夫妻之事,当然也可以生儿育女,百姓称之为套股子。凡为套股子者,均为身强力壮,勤劳能干之人。近些年来,辽东民众贫困日甚,无力娶妻者骤增,主动为套股子的也就越来越多,有的一女竟共事五夫,为此,套股子间经常发生械斗,乃至伤及性命。” 皇太极看了看身边的众贝勒道:“我们每战都俘获过许多妇女,大金国不应当缺女人,为什么还有如此多的鳏夫?” 众人也都感到奇怪:“是呀,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鳏夫?” 刘弘遇道:“小臣冒死一言,战中所获女子,大都为贝勒牛录等大大小小的官员收之为奴,极少能落到民间。” 皇太极恍然大悟,他已明白了刘弘遇今天弄琴的目的,但若是释放女奴,涉及各家利益,如同开仓赈济,等于再一次让大家割肉。一个旗的女人,按刘弘遇所说,至少应在一两千人,这块肉割得大了些,也一定疼了些。可要是不割,任这种状况继续下去,鳏夫都跑光了,不但对大金国声望,对各旗生计也是个不小的影响。为鳏夫娶妻,到是个收买人心的好办法。想到这,他决心已下,但他想通过刘弘遇的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刘弘遇,你今天拦驾,想跟朕说些什么?” “汗王,夫天地者,乾坤而已。乾为天,地为坤,男为乾,女为坤。乾坤和,万物顺,乾坤不谐,世多乖张。故圣人云:民以食为天,吃饭第一。男女同房,人之大伦,能使民安居乐业者,一为土地,二为妻室。民若有此,虽漂泊万里,必返其家。无此二者,则如水之浮萍,风中一叶,无牵无挂,居无定所。如今大金与南朝之争,一是争土地,二是在争民众。只争土地而无民众,则土地荒芜,兵源难续。小臣以为,要想争民众,当给民众以妻室,以固其心,民心固国安能不固?” 皇太极叹道:“先生能见微知著,从一家一室中看到国运之兴衰,真弘论也。国家国家,国与家乃一体,有国才有家,无家何以成国,国与家不可分也。朕自幼主持家政,却不明白家与国的道理,今听先生言,心扉顿开,先生之弘论,乃造福苍生,固本兴邦之举也,朕当首倡之。朕出资一万两,以作民户娶妻成家之资。” 刘弘遇听罢,喜出望外,他转身对众鳏夫道:“你们遇到尧舜了,还不快快叩拜明君。”众鳏夫一齐跪倒,齐声高呼:“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回头看了看众贝勒,众贝勒一是怕皇太极一怒之下,再不理国政,二是他们也从上次的赈济中看到了笼络民心的作用,争先恐后出资。代善道:“我出七千两。” 阿敏也不敢怠慢:“我出五千两。” 莽古尔泰心里嘀咕:“这也太离谱了,还得给他们娶媳妇。”但两位哥哥都出了银子,他哪敢不出,于是违心地道:“我也出五千两。” 其他贝勒大臣们都各有捐赠,统计下来多达六万两,皇太极道:“弘遇先生,六万两银子,归你支配,凡国中民户三十岁以上,尚未娶妻者,均可得到捐银。弘遇先生要认真统计,代子以上官员,凡家中二十三岁以上未嫁女奴,一律进入人市,所卖银两,归卖主所有。朕要让大金国外无旷夫,内无怨女,朕倒是要看看,是你南朝能将国家建成安居乐业之邦,还是朕能?”(1) 范文程道:“弘遇先生敢为民请愿,拦驾直谏,此忠臣之举也,臣以为当擢其为巴克什,入书房当值,请汗王恩准。” 刘弘遇叩谢道:“谢范大人举荐,但下官还是在旗中为好,这样,也许能更多地拾遗补阙。” “先生虽高风亮节,不慕荣利,但朕岂能亏待先生。朕任命你为大金国巴克什,依旧在正蓝旗当差,同时可在各旗中行走,多多为朕搜集民情,让朕能常听到民间之声。” 刘弘遇叩拜谢恩后,在众鳏夫的簇拥下离去。 天聪二年五月初四日,大金国的鳏夫们迎来了个重大的节日,各地人市同时开放。沈阳城的人市设在了汗王宫后的四平街。一大早,大台子下面已是人头攒动,鳏夫们的脸在发着烧,他们被安排在了最前头。看热闹的人挤得更是水泄不通。台上一个差役,不得不用长鞭子静场。静场的差役也是一绝,一丈多长的鞭子,叭叭地在人们头上晃动,却伤不着人,哪块地方吵得厉害,鞭梢就悠到哪儿,若再静不下来,吵得最凶的那位头皮就要被抽出一条口子了。不大功夫已有三位挨了鞭子,被抽的人嗷嗷直叫,旁边的人们却是一阵哄笑,现场上的气氛十分热闹。 差役开始念名了,台下立刻静了了下来:“李秀花,广宁中安镇人氏,二十六岁。”李秀花走到了前台,头上插着一根草标,低着头,满脸通红。底下的鳏夫喊着:“把头抬起来让我们看看。”李秀花微微一笑,将头缓缓抬起,一个汉子立刻喊道:“这个女人我要了。”他站出来,走到台下左侧登记处,登了记,将李秀花领回了家。人们到现在才感到,这一切的确是真的,鳏夫中又掀起了一阵骚动。 “廖淑琴,二十五岁,宁远镇海人氏。” 底下又一人喊道:“这个我要了。” “左二丫,锦西高桥人氏,……,不大功夫,已有二十几位鳏夫圆了老婆梦。 “崔玉梅,广宁人氏,二十七岁。” 崔玉梅走到了台前,人们发现,被唤作崔玉梅的是个天生丽质, 白皙的皮肤,身材十分娇好,虽身着布衣,却别有一番风韵,一看便是个大家闺秀。鳏夫们看呆了,竟没一个敢吱声的,场内静极了,差役又念了一遍:“崔玉梅,广宁人氏,” 底下的鳏夫醒过神来了,有几个几乎是一齐喊着:这个女人我要了。崔玉梅却跪倒在了台上,她泪流满面,对差役哭诉道:“官爷,奴家早已定下了终身,天命七年,奴家一家与未婚夫的一家一起被迁到了辽阳,混乱中走散,从此天各一方,至今已整整七年。奴家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夫君,奴家自幼受父亲教诲,不敢再嫁二夫,请官爷可怜奴家一片苦心。” 差役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上台?” “奴家上台是为了寻夫,万一我那夫君在众人之中,我们就可相见。” 差役听罢,点点头:“是个烈女,应成全她。”于是,他到了后台,向刘弘遇禀明情况。刘弘遇在后面听得明白,他吩咐差役道:“你可再为她喊上三声,若无人认领,再作他论。” 可正在这时,就听下面一阵喊叫声,刘弘遇急忙走到前台,看到一伙鳏夫们都低着头,猫着腰,似乎朝着一个人喊着:“孙良勤,孙良勤。” 刘弘遇吩咐道“发生了什么事?快下去看看。” 原来,一个叫孙良勤的鳏夫昏了过去。而台上的崔玉梅,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脸色苍白,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孙良勤,孙良勤。”她侧过身,给刘弘遇跪下:“大人,孙良勤本是奴家未婚夫的名号,莫非台下昏倒之人是奴家的夫君?请大人允许奴家下台看看。” 刘弘遇道:“若真是如此,可真叫作‘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他立刻答应,“好,好,下去吧,下去看看。” 崔玉梅下了台走进人群,男人们主动为她让出了一条道。当她看到昏倒在地下的孙良勤时,不禁失声惊叫:“夫君!”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着孙良勤的头,嚎啕大哭。孙良勤慢慢睁开了双眼,他发现自己真的依偎在朝思暮盼的未婚妻怀中,同样是放声大哭,二人相拥重逢的场面,令在场的人纷纷落泪。 孙、崔两家本是世交,祖父是挚友,曾同朝为官,后因得罪了权贵,被贬到了关外。官被免了,家被抄了,靠着藏起来的一些细软在广宁置了些田产,过起了平日田中督耕,夜间课子读书的田园生活。孙良勤是孙家长子,崔玉梅是崔家幼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万历四十八年,两家为他们定了终身。正要办喜事时,广宁陷落,两家人在逃往山海关的途中,被八旗兵俘获,在押解辽阳途中失散,一晃便是七年,彼此都以为今生再无相聚的可能。当崔玉梅出现在台上时,孙良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眼睛揉了又揉,睁得老大:是她,就是她!瞬间,他觉得一阵天眩地转,晕倒在了地上。 刘弘遇走到跟前,听了崔玉梅的哭诉,感慨不已:“你们二人劫后余生,破镜重圆,也算是一段佳话,应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二人双双跪在刘弘遇跟前:“刘大人体察民情,仗义执言,才有 第三十七回 征蒙古大金绘宏图 惩奥巴铁面肃盟规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二年,蒙古各部因不堪林丹汗欺凌,求圣主庇佑,乞盟于上。八月初八,上于沈阳与各部盟。九月,上统蒙古各部大败林丹汗。科尔沁奥巴额驸贪小利违背盟规,纵兵劫掠,不辞而别。为严肃盟规,上清除之。奥巴亲赴沈阳,为洒扫杂役,遍求各部,上恕之。 皇太极沿袭父汗的习惯,一些朝议不在大政殿举行,而是在自己的寝宫。在这儿,一是随和,二是用不着与三大贝勒并肩同坐,三是他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只有在这儿,他才能找到些身为大金国汗的感觉。 每次正式朝议,他对自己身边这三尊佛都感到非常别扭。他真后悔当时让三大贝勒与自己并坐的决定。他看出来了,众位大臣也觉得十分的别扭。奏对中,仅称呼一事就令众大臣颇费脑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他是不在大政殿举行朝议的。 皇太极除了每天的朝议,常常要在晚饭后,召集个别大臣,举行小规模朝议,一些重大事情,都是经过君臣个别秘议,事先决定的。参加这样小朝议最多的是代善父子及范文程和宁完我等一些汉臣。 天聪二年六月初二,天气闷热,汗王寝宫内烛光通明,所有的窗户都支开了,但一丝风也没有,皇太极身着薄薄的白纱长褂,在地当中来回地走着。他身体越发肥胖起来,盛夏一到,更觉吃不消,他不断地擦着汗。 参加今晚小朝议的,有去年十一月归顺的察哈尔大贝勒昂坤杜和,冬月时归顺的阿喇克绰忒贝勒,图尔济伊尔登贝勒,皇太极请他们三位议事,意图很明显,那就是要研究察哈尔问题。 “朕已制定了对明的反包围策略,欲完成这一大计,首先要解除察哈尔的威胁。我女真与蒙古虽为同宗,却又有很大区别,自我先祖定居苏克素护河畔后,便以农耕为主,而蒙古各部却仍生活在大草原上,以游牧为生。各部均是居无定所,统一起来十分困难,茫茫大漠,浩瀚几万里,追剿林丹汗困难重重啊。” 昂坤杜 对林丹汗恨之入骨,巴不得能立刻发兵灭了他,现在听皇太极谈起了困难,以为动摇了,便有些着急:“汗王,林丹汗如今已成了过街老鼠,孤家寡人,各部无不引领以望汗王,请汗王速速图之。” 皇太极再一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会盟日期将近,文程先生在这方面还要替朕多多谋划。” 范文程道:“臣以为此次会盟,宗旨应非常明确,那就是,彻底消灭林丹汗。联盟应由松散向大一统逐渐过渡。开始不必过于苛求,只要能出兵反林丹汗就行。而后再逐渐规范之,教化之,最终令其真诚臣服之。” “先生所言正和朕意,联络各部之事,就由昂坤杜 大贝勒出面。” 昂坤杜 进入大金后倍受礼遇,一直想找个机会立功,以报答汗王的恩养之德,他听罢当即站起:“多谢汗王信任,臣定当竭尽全力。” 蒙古各部接到昂坤杜 大贝勒信后,按规定日期于七月十六日陆续到达了沈阳。先是喀喇沁部,然后是喀尔喀部、奈曼部、敖汉部、土默特部,到八月初,已全部到齐。 八月初八清晨,旭日东升,秋风送爽,沈阳城外的演武场上,八旗将士列阵而待。演武场北端堆起了一个丈余高的大土坛。坛上,一面高达两丈的金国大旗迎风飘扬;坛下,皇太极与三大贝勒全身披挂,并列而坐,左下侧是多尔衮、岳 ,右下侧是阿济格、多铎。再往下是各位不主旗贝勒和文武大臣。蒙古部落贝勒的座席安排在距皇太极座位三丈多远面向土坛的地方。座位前是一张长桌,桌子上铺着蒙古科尔沁部贡奉的大花毛毯,毯子上按蒙古风俗摆满了水果、牛羊肉、奶酪等。座位后是一排身穿旗袍,头戴黄、红、白、兰大花旗头的女真佳丽,负责侍奉蒙古贵宾。主持今天盟会的是精通女真、蒙、汉文字的大金国巴克什达海。达海今天头戴红缨凉帽,身穿御赐蟒缎礼服,他站在皇太极左侧,蟒缎礼服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格外的引人注目。但一些文官们看着心里非常不舒服,为什么?就因为达海的礼服上没有补子。 天命五年,努尔哈赤仿南朝之制,实行官服补子制度,以别等级尊卑。贝勒级别的补子图案为团龙,都堂、总兵官、副将的补子图案为麒麟,参将、游击的补子图案为狮子,备御、千总的为彪。而文宫们因无职无衔,没资格穿补服,巴克什仅仅是对在书房当值的人的一种称谓,没有任何级别。正如额尔德尼所说,大金国的功劳都是在马上得来的,无军功当然就无封赏,可见文臣在大金国地位的低下。 达海今天这身蟒服是皇太极为抬高达海的身份特赐的。身着蟒缎的达海,今天显得格外的意气风发,一对浓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瓜籽脸,白皙的面庞。在大金国除了多尔衮,就数他英俊了。说起来,达海还有一段风流韵事,天命五年,他与努尔哈赤的侍女纳扎通奸被人告发,论罪当死。努尔哈赤怜其才,将纳扎处死,达海被拴到汗王大衙门外的柱子上,拘禁三天,食猪狗食,蒙羞受辱,几乎丢了性命。但达海勤奋好学,从不敛钱,其学问在大金国是一流的,以至额尔德尼活着时曾叹服道,后生可畏,因此也颇为皇太极喜爱。 辰时整,达海站了出来,众人的眼睛为之一亮:好一个英俊的美男子!底下不少人竟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叹。达海微笑着,难免有几分得意。他手捧诏书,先是用国语,然后用蒙语宣布:“大金国与蒙古喀喇沁部、喀尔喀部、奈曼部、敖汉部、土默特部、科尔沁等十部会盟大典开始。奏乐。” 这时鼓乐齐鸣,八旗将士山呼海啸般地高喊道:“汗王万岁,汗王万岁。” 察哈尔大贝勒昂坤杜 率蒙古各部贝勒从贵宾位走出,来到皇太极座前跪倒:“臣与喀喇沁部、喀尔喀部、奈曼部、敖汉部、土默特部和科尔沁等十部仰大金国汗之天威,感大金国之恩德,今齐聚沈阳乞盟,吾等愿推大金国汗为盟主,期盼圣主之护佑,今后凡征伐、政事、狱讼,皆听命于大汗,请大汗率我等盟。” 言罢,蒙古各贝勒一齐叩拜:“请大汗率我等盟。” 皇太极道:“自南朝兴起,蒙古衰落,至今已近三百年矣。其间虽有重思振兴者,但皆因德威不固而未果。今林丹汗妄自尊大,竟以成吉思汗自居,其为人也,寡廉鲜耻,纵淫施暴,欺凌各部,以至众叛亲离。纵观大漠,蒙古各部星罗林立,互不为援,此林丹汗之所以能够暴虐逞威之故也。各部贝勒既推朕为盟主,便要严守会盟中的誓言,要一改过去游荡散漫无所拘束的习俗,应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统一步调,令行禁止。尔等若能作到这些,朕才答应作这个盟主。” 众贝勒齐声应道:“今后吾等唯大汗之命是听。” “既然如此,朕就当仁不让了。”于是皇太极与三大贝勒离席,在达海的引领下登上祭坛。蒙古各部紧随其后。坛上,一方桌置于坛北,方桌上,一个大香炉中的三柱香正袅袅地吐着细烟。 达海高声喊道:“请汗王及众贝勒祭天。” 只见台下数十名壮汉,手执尖刀,宰杀了九头黑牛,将牛头置方盘中,由九个人一人端着一个,走上台来,置于香案之上。然后是一名身穿红衣的男子,宰杀白马一匹,将白马之血滴于酒坛中,晃匀后,分别倒在十四个大碗内。达海宣道:“大金国汗爱新觉罗皇太极及大金国汗大贝勒爱新觉罗代善、大贝勒爱新觉罗阿敏、大贝勒爱新觉罗莽古尔泰,率蒙古科尔沁部、喀喇沁部、喀尔喀部、奈曼部、敖汉部、土默特部等十部叩拜上苍,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众人叩罢,达海继续宣道:“请察哈尔大贝勒昂坤杜 率众部盟誓。” 昂坤杜 带头盟誓:“吾蒙古十部,因不堪林丹汗凌辱,愿归于大金国汗之麾下,今会盟于此,共推大金国汗为盟主,今后唯大金国汗之命是听,若有二心,皇天不佑,神灵不保。” 达海又宣道:“请盟主祭天。” 皇太极上前一步,跪于香案前:“大金国汗爱新觉罗皇太极敬叩上天,臣受蒙古各部拥戴,推之为盟主,臣当全力保护各部,使之不受凌侵,臣对各部不敢偏私,必待之以公,若有偏私,愿受天遣。皇天在上,爱新觉罗皇太极再叩。” 达海最后宣布:“请盟主赐酒。” 皇太极将已倒好的十四碗酒一一亲自捧至众贝勒,与三大贝勒一起,先用手指在酒中蘸了一下,将手指上的酒弹向天空,再蘸后又弹向大地,然后仰望苍天:“皇天在上,臣与各部盟,有敢背盟约者天地不容。” 众贝勒齐声道:“有敢背约者,天地不容。”然后,皇太极与众人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会盟仪式结束,演武场上开始摔跤、射猎等竞技,皇太极设盛宴款待各部,席间皇太极承诺:“朕不久将征讨林丹汗,以解尔等之忧。” 天聪二年九月,皇太极第一次以盟主身份发号司令,调各部齐会于绰洛郭尔,大举征讨林丹汗。林丹汗被打得望风而逃,抛下辎重无数,盟军大获全胜,俘获人畜无数,皇太极论功对各部进行分配,各部无不叹服。 但令皇太极恼怒的是,与大金国素来交好的科尔沁部,大金国的额驸奥巴,竟然违背盟规,私自离开盟军,纵兵抢掠,影响极坏。众部落高兴之余,都在观望,看皇太极到底如何处理奥巴。 庆功会上,皇太极特意为奥巴留下个座席。宴会开始,皇太极首先举杯道:“此次征讨林丹汗,各部不畏强敌,奋勇争先,同心协力,方有今日之大胜,朕要敬诸位贝勒一杯。”说罢,先干为敬,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众人亦随之一饮而尽。 他接着说道:“此次征讨,乃联盟的第一次行动,然竟有公开违背盟约者,科尔沁奥巴额驸私下离开盟军,擅自行动,贪图小利,践踏盟规,朕与众贝勒有约,有敢践踏盟规者,天地不容,神灵不佑。”他指着空位,“你们知道这个座位是给谁留的吗?”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片茫然。皇太极道:“这是留给奥巴的。朕知你们大家正在观望,要看看朕到底如何处置奥巴,他是大金国的额驸嘛。他人虽然不在,位子却在,朕要面对其座而训之。” 于是皇太极走到奥巴空座前训斥道:“奥巴,你知罪吗?初次会盟,你便公然违背盟规,朕与众贝勒有约在先,岂能因私废公?为严肃盟规,朕今天宣布,将你开除联盟,以儆效尤。来人,撤了奥巴的席位。” 两个侍卫走上来,将奥巴的空座位搬了下去。皇太极道:“从今以后,我联盟中不再有奥巴矣。” 众贝勒大惊,大家都知道科尔沁奥巴贝勒乃大金国的额驸,双方几代姻亲,关系最密,也正因为如此,奥巴才敢恃宠胡为。今仅以擅自离开队伍便开除了联盟,是不是罚之过重。喀喇沁部贝勒讲情道:“大汗,念奥巴贝勒初犯,且归顺已久,屡有功劳,还请网开一面,宽恕了他这次,以后若再犯,再严惩不迟。” 皇太极板着个脸,厉声道:“朕已说过,尔等以游牧为生,散漫成性,难相统属,今果然在奥巴身上得到验证。也许,尔等以为这是区区小事,但如果都效仿起来,见着肥肉争着抢,各自为政,置盟规于不顾,能有今日之胜吗?朕今天惩处奥巴,严肃盟规,正是为了今后能更好地统一行动,否则岂不违背了对天发过的誓言?朕今后又如何当这个盟主?尔等再勿多言!今后有敢违约者,一律按盟规惩处,决不姑息。” 各部贝勒第一次领略到了天聪汗言必信、行必果、至高无上的威严。 皇太极返回沈阳,便命御前一等侍卫索尼,率三百人赴科尔沁看望肫哲格格。肫哲格格乃努尔哈赤的养女,天命年间嫁给了奥巴,奥巴慑于努尔哈赤的威严,对肫哲格格非常尊重。 索尼一行到了科尔沁,直接到了肫哲处,压根没见奥巴。奥巴因骑马摔坏了腿,正在养伤,听说大汗派来了使者,急忙将儿子塞冷唤至跟前:“听说沈阳来人了,是索尼带的队,直接奔了肫哲那里,不知是何缘故?” “是何缘故?还不是大汗怪罪了,都怨你,当初就不应该离盟劫掠。” 奥巴心里正堵得慌,一听儿子这话,当时就火了:“混帐东西,埋怨起老子来了,事情都过去了,埋怨有个屁用,抓紧想个办法才是。” 塞冷嘟哝道:“有什么办法?我看只有一条道可行,赔罪。” 奥巴皱了皱眉头,寻思好大一会,也没想出什么办法,他长叹了一口气,命侍卫道:“走,扶我去肫哲格格处。” 奥巴进了屋,见索尼正在和肫哲聊天,看到他进屋,不经意地瞅了一眼,又继续与肫哲聊了起来。奥巴大怒,论起来,他是努尔哈赤的女婿,大金国正宗的驸马爷,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是索尼的主子。奴才见了主子不但不跪,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这还了得。奥巴哪里受过如此羞辱,他刚要破口大骂,但转念一想:不对,索尼不是个不懂规距的人,他今天的表现,恰恰表明了汗王的态度。于是,他换上了一副笑脸:“索尼将军一路辛苦?” “不辛苦,不敢劳贝勒爷下问。”索尼毫无表情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奥巴一听:怎么?不叫额驸叫贝勒了?这下距离可远了, 难道还能将肫哲格格接回去不成?” 奥巴仍然满脸陪笑:“索尼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不到本贝勒处,本贝勒已经备下了酒宴,为将军接风。” “在下奉汗王之命前来看望肫哲格格,并非来看望大贝勒,怎敢贸然打扰。接风?在下不敢当。” 奥巴心里这个气呀:好你个索尼,在本贝勒面前,左一个在下,右一个在下,好像真的不是奴才了。他忍着气,压着火,试探地问道:“索尼将军前来,难道大汗就没有一句话捎给我?” 索尼一声冷笑:“大贝勒,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汗王已宣布将你清除联盟了,还有什么话要捎?” 奥巴听罢,大吃一惊:“什么?大汗将我清除出盟了,为什么?” “大贝勒多此一问,你擅自离盟,纵兵劫掠,践踏盟规。联盟刚刚成立,并且是第一次联合征讨,你便如此胡来,还不该受到严惩?倘若每个盟落都像你这样,这个联盟还有什么用?” 奥巴急了,他将两个侍卫推开,想走上前与索尼辩解,但刚迈出一步,左腿便是一阵巨痛,他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昏了过去。肫哲格格大惊,抢上前去,连呼带叫,好大一会,奥巴才醒了过来,他抓着格格的手哭喊着:“大汗不要我了,大汗不要我了。” 肫哲见丈夫急成这副样子,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抬起头对索尼道:“索尼,事已到此,你想想办法,看看能否补救,不看僧面看佛面,大汗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林丹汗那条恶狼生吃了吧。” 索尼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家汗王赏罚分明,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有时连大贝勒代善的面子都不给,何况你一个额驸了。” 奥巴哭丧个脸哀求道:“请将军教我。” 索尼道:“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汗王当着众部落的面,将额驸清除联盟,断不会因额驸一人的乞求便收回成命。为今之计,应先疏通蒙古各部,请他们共同出面为额驸求情,然后,额驸再亲自去沈阳负荆请罪,或许能挽回局面。” 奥巴这时已顾不上自己是主子了,态度更为谦恭:“多谢将军指点,我已备下了几杯薄酒,还请将军赏光。” 索尼坚辞道:“看在我家格格份上,奴才已经为额驸谋划了,但汗王有令,只看格格,不看额驸,酒,奴才实在是不敢喝,还请额驸谅解。” 奥巴见索尼的态度有了转变,心中多少有了些底儿:“好吧,不喝就不喝,下次本贝勒一定要好好款待你。” 索尼走后,奥巴与儿子塞冷商议道:“清除联盟一事,一旦被林丹汗知晓,便会立刻发兵来犯,我们如何能抵挡住他的十多万铁骑,情况十分紧急,你带上我的信,带上些珠宝,骑上快马,速到喀喇沁部及各部疏通,十天之内一定要返回。” 塞冷却道:“皇太极不要我们,我们就归了林丹汗,何苦如此低三下四。” 奥巴喝斥道:“你懂什么?叫你去你就去。现在蒙古各部都归顺了皇太极,林丹汗贪得无厌,众叛亲离,迟早要为皇太极所灭,况且皇太极乃仁义之君,这次又的确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能再作傻事了。” 二十天后,奥巴拖着一条病腿,带着各部落的求情信和许多珠宝,到了沈阳。他没敢直接求见,而是先到了昂坤杜 贝勒府上。奥巴与昂坤杜 有过几次交往,他想让昂坤杜 帮着出些主意。二人寒暄一阵后,奥巴献上了珠宝,没想到昂坤杜 百般推辞,说死不受。 奥巴心想:“怪了,我们蒙古还没听说谁不要珠宝的。” 昂坤杜 却道:“额驸不要多心,你的美意我领了,这些珠宝可作为拜见大汗的礼物,岂不更显隆重。” 奥巴再次表达诚意时,昂坤杜 说了实话:“奥巴额驸,若在平时,你送我再多的东西,我也不会拒绝,但现在你违背了盟规,我负责盟中日常事务,维护盟规是我的职责。我若收了你的珠宝,到时怎样为你讲话?叫汗王知道了又怎样看我?你这次的祸惹得不小啊,联盟刚成立,人人都想开个好头,你偏偏开了个坏头,汗王岂能饶你?饶了你,这个联盟也许就名存实亡了。依我看,汗王想通过你杀一儆百。你只有真心赔罪,记住,是真心,让汗王看到你的诚意,到时我们大家再为你求请,汗王也许会宽恕你。” 奥巴睁大了眼睛:“你真的不要这些珠宝?到时真的还能为我说情?” 昂坤杜 道:“我堂堂察哈尔大贝勒,岂能骗你?自从去年归顺大金以来,汗王待我天高地厚,赐我高宅,赏我珠宝,赠我美女,又委之以重任,再也不受林丹汗的气了。大丈夫能遇到一位明主,乃人生最大之幸事,我还求什么?所以你放心,为了联盟,我会为你说话的。今晚我便将各部在沈阳的使臣请来,你不是带着他们贝勒的信吗?我先把他们疏通好,明天一早,你要如此这般……” 奥巴听罢满心欢喜:“多谢大贝勒指教,日后定有重谢。” 第二天清晨,大政殿前的侍卫们正在洒扫街衢,发现多了个人,此人身穿布衣,年过五十,瘸着个腿,手执扫帚,非常卖力气,扫了一阵,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宫前禁地多了个人,这还了得,一个侍卫走上前:“喂,你是从哪蹦出来的,上这来扫地?不要命了。”他扬起大扫帚,朝着奥巴身上便打:“快滚,快滚!不滚的话送你进天牢。” 奥巴一听火了,他大声嚷道:“我甘愿为汗王扫地,还扫出罪来了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哎,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好言相劝你不听,真想尝尝天牢的滋味是怎么的。” 另一位没容分说,从后面扑上去就将奥巴的胳膊反拧过来:“弟兄们,搜他的身,看他带没带兵器。” 奥巴腿病在身,丝毫没有反抗能力,只好任凭他们摆布。随身带刀是蒙古人的习俗,侍卫们一下子就将奥巴身上的刀搜了出来,众侍卫大惊:“是刺客,押进去!”侍卫们连推带搡将奥巴往里押,昂坤杜 出现了:“住手!”他大声喊道。 侍卫们一愣:“怎么?大贝勒,你认识他?” “胡闹,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他是科尔沁奥巴额驸。” 有几个侍卫见过奥巴,他们走上前仔细辨认:“我的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他们真魂出窍,不是奥巴额驸是谁?几位侍卫当时便跪在了地上,磕头饶命:“奥巴额驸,你这是摆的哪份天门阵,这不是耍笑奴才们吗?” 奥巴乐了:“好了,不知者不怪,你们都起来,上一边去,今天扫地的活儿我全包了。” “额驸爷,我的亲爷,你老积点德,就饶了奴才们吧,这要是叫汗王知道了,我们还活不?” “不要紧,大汗要是问起,就说是我自己愿意干的,我是来赔罪的,赔罪嘛就得有诚意。” 昂坤杜 道:“你们就让他扫吧,他因为违了盟规,是专程来赔罪的。” 众侍卫知道他背盟之事,侍卫长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额驸爷了。” 奥巴为什么让众侍卫停下来,原来他留了个心眼:大伙儿一块扫的话,没等众贝勒来就扫完了,谁也没看到,我不白扫了吗? 奥巴一个人扫了不几下,众贝勒众大臣便陆陆续续地到了。奥巴特意在最显眼的地方扫,并不时和众人打招呼。代善见状哭笑不得:“奥巴,你搞什么名堂?” “我要赔罪,甘愿为汗王洒扫街衢。” 莽古尔泰喝道:“荒唐,就是赔罪也不能用如此下贱的方式。”他一把抢过奥巴的扫帚:“走,跟我们进宫去。” 奥巴有意落在了后头,他是想让昂坤杜 先说情自己再露面。但侍卫们早已将他扫地的事禀报给了皇太极。他一进来,皇太极便看到了。待人到齐后,皇太极故意问道:“侍卫们,听说今天早上宫门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装扮成扫地的,此人现在何处?” 侍卫道:“就在下面。” 皇太极道:“把他押上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了,敢在大衙门前胡闹?” 奥巴一看别藏了,藏不住了,干脆走了出来:“罪臣奥巴叩见汗王,叩见三位大贝勒。” 皇太极故作惊讶:“奥巴?大金国的额驸,怎么这身打扮?” 奥巴叩头道:“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你有罪?有什么罪?朕怎么不知道。” 奥巴满脸羞愧:“臣不守盟规,擅自行动,罪莫大焉。” “噢,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朕可得说道说道。不是朕不要你,是你不要朕,不要这个联盟,要不然怎么会在第一次会盟中私自离去?朕以为你这次俘获甚丰,不久,便会成为林丹汗第二,将来称霸草原,朕还得与众部落前去朝拜呢。” 奥巴被皇太极挖苦得无地自容:“臣已知错,请大汗饶恕臣这一遭,臣为表诚意,今天早上,特意来到汗王大衙门前,亲作杂役,洒扫街衢。今后愿作一奴仆,任大汗驱使。” 皇太极这才声色俱厉地喝道:“你是该好好地扫一扫,扫一扫你蒙古散漫不受拘束的恶习,扫一扫你贪婪之心,扫一扫你额驸的臭架子。” 奥巴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昂坤杜 见状上前奏道:“汗王,奥巴额驸乃真心悔过,念其初犯,请大汗务必宽恕。” 蒙古各部落的驻京使臣一同上前,他们手捧信函,齐声道:“汗王,这是我们各家贝勒为奥巴额驸的求情书,请大汗网开一面是盼。” 皇太极接过各部的来信,不经意地翻了翻,然后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哥哥,代善道:“如今蒙古各部均已形成联盟,总不能抛下科尔沁不管。” 莽古尔泰道:“算了,就饶他这一回。” 皇太极见奥巴确实已被规范之,教化之,并已彻底臣服之,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便送了个空头人情:“既然三大贝勒、昂坤杜■贝勒及众使者为你讲情,朕就饶了你这一回。饶是饶,但你这次纵兵劫掠所获,要全部交由盟中重新分配。大家浴血奋战,你借机抢掠,这不行,不能让你白占了大家的便宜。至于你部,得应该得的那一份,你 第三十八回 弘祖制奸佞就范 挽狂澜力图中兴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 紫禁城中的三大殿在万历二十五年时,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因国力衰微,一直荒弃,成了一片废墟。魏忠贤管事不久,便想将三大殿重建起来,作为报答圣上知遇之恩的一份厚礼。说起来魏忠贤也的确有过人之处,在中央财力极其紧张的情况下,他紧缩宫中用度,减少各项支出,千方百计敛钱。到了天启五年,重修三大殿的银子硬是叫他凑齐了。于是,他开始着手这一令圣上、群臣望眼欲穿的三大殿重建。 破土动工后,他每天都去工地一次,亲自督促检查,经过整整两年,到了天启七年七月,工程已近尾声。 三大殿为明朱棣皇帝时所建,当初叫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嘉靖时改为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竣工前夕,天启帝在魏忠贤的陪侍下到大殿巡视。天启帝惊呆了,他被三大殿中精湛的工艺宏伟的气魄惊呆了。他治国虽不是个明君,但对木工是个行家,他仰视顶棚上的藻井、斗拱、雀替、雕梁画栋,一招一式无不十分地道,不由得惊叹道:“好手段,不愧是一代高手。”对魏忠贤更是赞不绝口:“上公啊,你总算了却了朕的一个心愿,去了朕的一块心病啊。” 回到宫里,天启帝仍然沉浸在对三大殿精湛工艺的陶醉中,他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宫殿朕也做得。他脱下了龙袍,顾不上盛夏的炎热,闷在殿中,动手建起了三大殿的微观模型。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他却极有耐心,异常投入,有时连膳都顾不上用。不到半个月,一个皇极殿的模型真叫他给做出来了。他拍着手上的木屑,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禁十分得意,他不无自豪地对魏忠贤道:“你看朕的手艺比那些个大工如何?”(1) 魏忠贤对天启帝这方面的才能原本十分佩服,现在看到和皇极殿几乎一模一样的模型,不禁大吃一惊:“天才,旷世之才,圣上之聪慧,非凡人所能比,真正的天下第一。”魏忠贤对小皇帝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天启帝不免有些得意。突然,他觉得一阵腰部疼痛:“哟,哎哟。”疼得他猫着腰呻呤起来,瞬间,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魏忠贤大惊:“圣上,你这是怎么了?” “朕的腰好痛,痛得要命……” 宫女们急忙过来将天启帝扶到了御榻上,魏忠贤喊道:“快传御医。” 御医到时,天启帝已疼得昏了过去。御医凝神敛气,为圣上把脉,魏忠贤在一旁观察着御医的脸色。这位御医年过天命,十分沉稳,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高人,凭魏忠贤再怎么察言观色,却看不出半点门道,急得他在一旁直搓手。把过了脉,御医道:“圣上只不过有些劳累,待臣为圣上开几副药,圣上好生将养几天,便会痊愈的。”他走到外面,太监已准备好了笔墨,等他开方,他却悄声对魏忠贤道:“请九千岁到太医院,下官有要情相告。” 魏忠贤知道情况不妙,他二话没说,跟着御医便出了乾清宫。进入太医院,室内两个太医见九千岁大驾光临,很知趣地退了下去。这位太医当即跪倒:“九千岁,请恕下官无罪,下官有要事相禀。” 魏忠贤已急不可待:“本公恕你无罪,有话快快讲来。” 太医道:“圣上所患乃肾气衰败之症,其脉散,其症实,十分凶险。” 魏忠贤已是花甲之年,他当然懂得肾乃男人之命门,肾亏或肾虚吃些补药,慢慢调理,自无大碍,若是肾脏受损,便是不治之症。他听罢如五雷轰顶:“圣上正当英年,怎么会得这样的病?你该不是看错了吧。” “下官有几个脑袋,敢对圣上的龙体胡说八道。” 魏忠贤点了点头,心想,他说的是实话:“你是御医,这样的病对你们来说,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肾气衰败是绝症,就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奈何不得,下官只有尽力而已,但九千岁心中应当有数。” “胡说,你要我有什么数?你一定要治好圣上的病,否则,小心你的脑袋。”魏忠贤气得拂袖而去。 果然被这位御医言中了,天启帝的病一天重于一天,后来小便带血,用药后常常昏迷不醒。魏忠贤一连惩处了十几个御医,命各地荐能起死回生的高手,但毫无作用。穷极下他求助于神佛,一位道长说:“圣上是被邪魔所侵,当以红色金光驱之。”于是魏忠贤给每个宫女、太监都作了一件红外罩,上面镶有金黄色的一个大寿字,乾清宫四壁用大红绸缎装饰,每天亥时,他命太监们在大内中齐声高喊:圣上大安了! 延至八月二十一日,天启帝自知大限已到,命魏忠贤传来了自己唯一的一奶同胞之弟——信王朱由检。朱由检今年十七岁,已经大婚。他虽是皇上的亲弟弟,但一年中能见到哥哥的次数十分有限。今年,在元旦和哥哥寿诞时见过两次,到现在已近四个月,听到哥哥病重,他十分着急,进到宫中,见哥哥已瘦得脱了相,不禁放声大哭:“圣上……” “不要哭,好兄弟,”天启帝有气无力,声音微弱如丝,“哥哥厌恶政事,当政以来多有荒废,本想再好好玩上几年,而立之后效楚庄王,一飞冲天,但……无常催命矣,朕膝下无子,就你这么个亲弟弟,朕死之后由你继承大统,你不要学哥哥,要作个尧舜之君。” “圣上,不要说了,过几天龙体自会康复的。” 天启帝摇了摇头,望着天花板:“弟弟,你要答应我。”他紧紧地抓住弟弟的手,信王含泪点了点头,天启帝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要善待张皇后,那是你的亲嫂子,不可委屈了她。” 张皇后在一旁已哭成了泪人。信王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魏忠贤是个能人,三大殿荒弃有年,颇伤天家威严,在他手上给咱们修好了。朕本想在竣工之日,好好庆贺一番,看来现在是办不到了。也好,算是哥哥送给你登基大典的一份厚礼,你登基大典就在奉天殿举行。”信王在御榻下唯有叩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天启帝说完了闭上了眼睛,信王起身坐在一旁,大家都看出来了,大限之日也许就在今夜,朱由检含泪在旁守候。 是夜,当了仅仅七年皇帝的朱由校,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人间。 在天启帝宴驾的同时,魏忠贤昏死过去,妃子们的哭丧声,太监们呼唤九千岁声,顿时乱作一团。朱由检此时倒非常冷静,他吩咐身旁御医,立刻救治魏忠贤;并命太监、锦衣卫、宫女,立即动手,将宫中张挂的红绸缎全部揭去,换成缟素;同时命司礼监通知内阁及六部。按规定他是继位的新君,此时必须回到自己的府上,等着群臣来劝进,吩咐停当,魏忠贤也醒了过来,他便回到了信王府。 此刻,信王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他是个非常重亲情的人,唯一的一奶同胞哥哥这么年轻就死了,他悲痛欲绝。他恨魏忠贤:就是你们这些个小人,成天的用声色犬马,哄着我哥哥,不然能死这么早?同时他又异常兴奋,因为,他就要成为至高无上的一国之君了。朱由检平日小心谨慎,从不结交大臣,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周妃,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两个从未经世的娃娃,一下子就要面对祖宗神器,天下百姓了,竟不知如何应付。周妃慌得要命,吓得也要命,悄声对丈夫说:“宫中上下都是魏忠贤的人,他连皇后都敢欺负,你这个时候进宫得格外小心才是。” 信王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如今,我是大明朝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我想,他眼下最想作的事情,是如何讨好我,把我也变成哥哥那样听他摆布的皇上。只要我不和他发生冲突,定会相安无事。” 周妃道:“但愿如此。咳,哪里想到会有今天,眼下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一句话提醒了信王:“是呀,这个时候应找个老臣帮助参谋参谋。”他想起了孙承宗,对孙师傅他敬佩得五体投地,听孙师傅讲经,真是一种享受。正是这位师傅激起了他对经邦济国之术的兴趣,在孙承宗的启发下,他阅读了大量的经史典籍,没想到今天真要用上了。他对周妃道:“孙承宗有安邦定国之才,此时正可为谋。” 周妃道:“可孙承宗不在京城啊。” “他家在高阳,距京城一百多里路,快马当天就可打个来回。” “那就速速派人去求教。” 信王亲信徐应元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快马驶出了北京城。黄昏时分,赶了回来。信王也顾不上安慰的话了:“孙承宗怎么说?” “孙大人给殿下写了封信。”徐应元一边喝水一边将信掏出。信王看时,是三个大字:遵祖制。信王手捧着信陷入了沉思,好大一会他又问道:“孙承宗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祖制是一把杀手锏,祖制可以正朝纲。” 朱由检恍然大悟:“这可真叫一言兴邦,好,好一个弘扬祖制。魏忠贤一伙践踏祖制的地方太多了。” 正当他拿着孙承宗的信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时,侍卫进来报:九千岁领着二十四衙门的人到了门前。朱由检立刻冷静了下来,他们来干什么?他带着疑问了,迎了出去。 信王一露面,魏忠贤便率众太监跪下:“信王殿下,圣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老奴率内臣恭请殿下进宫,早登大宝,以安天下。” 朱由检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心中骂道:魏忠贤你好不识相,你是来抢功来了,本王不买你的账。本王继承大统,天经地义,名正言顺,当由朝臣们来劝进,你是个太监,身残之人,如此不懂规矩,成何体统?真是丧气,可恼。”他犹豫了一会,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忠贤:“这是位轻轻一跺脚,整个紫禁城都乱颤的人,眼下还不能得罪他。”他走到魏忠贤跟前,亲自搀扶:“厂臣请起,本王随尔等进宫,容本王更衣。” 进到内室;周妃叮嘱道:“宫中险恶,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丝毫大意不得,殿下千万不能吃御膳房的东西,那些个公公们,什么坏心眼儿都有,我让随从们带上水和吃的,等咱们的人接管了御膳房后再说。” 朱由检一一应之。 在魏忠贤的安排下,他住进了三大殿旁的文华殿,魏忠贤安排完后便回到乾清宫,为天启帝守陵。大殿中,只剩下信王和几个随从。夜深了,朱由检一点睡意也没有。一切来得太突然,一点点的准备都没有。哥哥正值英年,照理说最起码还能当上三四十年的皇帝,虽说眼下没有子嗣,但皇上后妃众多,一两年内或三五年内为皇上生个儿子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作皇帝。去年被封为信王后,就已经作好了到自己封地去的准备,可皇上一直没下旨,他只好在京城中等着,但他真恨不能立刻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在封地内,虽不如京城这样气派,但也是个小国之君。然而命运竟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皇帝哥哥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驾崩了,磨盘大的雨点竟落到了他的头上。 对皇上的荒唐,他常常是痛心疾首,对魏忠贤更是恨之入骨。一个家奴竟敢接受九千岁的称谓,到处建生祠,乾坤颠倒,朝纲败坏,外有奴酋作乱,内忧外患,如此下去,祖宗的江山岂不要毁之一旦?他在大殿中来回走着,反复惦量着孙承宗的四个字:弘扬祖制。一个整肃朝纲的计划渐渐在胸中形成。 下半夜了,他觉得有些饿,忽然,他心生奇想,想试一下自己的话是否好使,命身边的侍卫道:“你去将门口的小太监唤过来,本王有话要说。” 小太监过来后,朱由检问道:“乾清宫守夜之人一定饿了,本王要想赐他们夜餐,找谁去办?” 小太监答道:“陛下圣心仁爱,此事由光禄寺负责。” “好,那你去传本王旨意,命光禄寺立即去办。” 过了半个时辰,热腾腾的饭菜送到了守夜的人们面前,人们对新君感激涕零,皇上万岁之声在大禁的夜空中回荡。朱由检大喜:看来皇上的旨意还很灵,这就好办,只要我手中握有至高无上的皇权,就不怕你魏忠贤作祟。 天启帝驾崩后的第三天,即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朱由检登基大典在三大殿之一的奉天殿举行,刚刚竣工的三大殿座落在三层汉白玉须弥座上,三大殿虽仅高十余丈,却像华山一样,平地突兀而起,给人直入云天之感。五座金水桥如五条彩虹飞架在金水河上,新注的河水波光粼粼,水中一群群红鲤鱼,悠闲地游着。在三大殿和午门之间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密集的建筑群中,突现一个偌大的空间,给人以置身万里大漠之感。帝王宫阙,巍如昆仑,气势夺人。 辰时整,钦天监命敲响了定时钟鼓,教坊司众乐师奏起韶乐,朱由检在魏忠贤及首辅黄立极的陪同下,身着孝服,先祭拜了天启大行皇帝的灵位,然后在尚衣监太监服侍下,换上绣有十二章图案的皇帝龙袍,在鼓乐声中登上了御座,接受百官朝贺。他坐在这天下第一把金椅上,望着五彩绚丽的天子仪仗,金碧辉煌的大殿,大殿外雄伟壮观的广场以及匍匐在地的数百名官员,心中涌起的是无比的神圣与庄严,他想起了哥哥临终时的叮嘱:你一定要做个尧舜之君。 魏忠贤站在皇帝身边,看着经自已手建起的三大殿,心中充满自豪。 新君即位,年号崇祯,大明朝的子民们怀着期盼,迎来了一个新时期。 当天,崇祯便住进了乾清宫,并于第二天在这里接受内官们的朝贺。在这次朝贺中,一件小小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并由此而掀起了滔天巨浪,最终将魏忠贤淹没在了这滔天巨浪中。 魏忠贤为内官太监之首,天启帝已封他为公爵,应身着公爵服饰。但眼下他犹豫了,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这身行头:“这是不是太招摇了?新皇帝的脾气还没摸透,还是收敛些好。”于是他脱了下来,穿上了四品太监服饰,可转念一想:“不妥,若是穿这身上朝,众人将怎样看我?这岂不是向人们暗示,我魏忠贤不行了,由公爵又变成四品了。那样,就会有人趁机作文章。不行,我不能换。”于是他将四品服脱下,又换上了公爵服。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不成,目前最重要的是圣上对我的看法,至于那些个朝臣,谁敢说个什么?东厂兵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我怕个什么?”于是,他最后换上了四品服。 这次朝贺实际上是等于皇帝接见家奴,内廷有十二监、四司、八局,总称二十四衙门。各部门设正副一至两个主要内官,加上女官共有一百多人。魏忠贤到时,众人都已在门口恭候。他们惊讶地发现九千岁没穿公爵服,而是穿上了四品服。人是衣服马是鞍,公爵服一去掉,那种八面威风炙手可热的气派顿时去掉了一半。魏忠贤今天也表现得非常谦恭,他率众山呼万岁后跪在地上听圣上训话。 崇祯这是第一次对内官们训话,心中不免有些激动,为了向内官们表明个态度,他昨天想了大半夜。他见魏忠贤今天的打扮,心中十分高兴:好,这证明你想讨好朕,你还惧怕皇权。 “朕初登大位,不想多说,朕以仁孝治天下,你们要记住,要善待张皇后及先皇诸妃,不得轻慢。至于日常之作,全由厂臣掌握,按祖制办就是了。何谓祖制,即我大明开国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所定之制,尔等要恪守之。朕年少登基,全凭厂臣辅佐,朕治国无它,唯遵祖制尔。三大殿荒弃有年,厂臣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终于恢复,朕之大典能在三大殿举行,实厂臣之功也,朕当在朝堂上褒奖之。” 魏忠贤非常注意新君这次训话,他努力想从中听出些什么来,他听着皇上一会是祖制,一会是厂臣,有些莫名其妙。 回到府上,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太子太傅,一品大员崔呈秀,正站在室内急得直搓手,他已等了好长时间。魏忠贤一进屋,他便看着那身四品服摇起头来:“果真如此,咳,上公,你铸成大错了。” 魏忠贤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叫崔呈秀一说,更是昏昏然,他吃惊地问:“什么大错?” “新君即位,上公表示谦恭是对的,但不宜过急,上公这身服饰,就有些弄巧成拙了。上公的公爵之位乃先皇帝亲封,并非欺世盗名,今无端换上了个四品服,叫人如何联想,先皇帝封错了?新君不买帐,将爵位免了?” 魏忠贤道:“今晨,为这身行头我也是思之再三,穿公爵服吧,太张扬,穿四品服吧,怕群臣误解,你叫我如何是好?”一向诡诈的魏忠贤,自打天启帝驾崩后,完全乱了方寸。 “上公,今天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但今后我们表面上必须撑着,即使退也要慢慢来,不能让那些个东林余孽看出破绽,否则,他们就会像疯狗一样咬过来,天知道皇上现在怎么想。” “皇上他今天是大谈祖制,不知是何用心?” 崔呈秀陷入了深思,他将端着的茶杯停在了嘴边,半天没说话。 魏忠贤急得催道:“崔大人,你怎么了?说话呀。” 崔呈秀这才撂下茶杯,慢慢说道:“我们不能小看了这个小皇帝呀。” “怎么,你品出了什么味道?” “先皇帝是个最不遵祖制的人,他对上公完全信赖,所以上公才能行使批红大权,方可代天子行政。如果按祖制,内阁将奏章呈送到司礼监,司礼监登记后呈给皇上,皇上亲自御览,上公,那还有你什么事?” 魏忠贤这才大梦初醒:“是呀,我听着他反复讲祖制,就觉得不对味,但就是说不出不对味在什么地方,真要是按祖制办,他就将我架空了。” 崔呈秀道:“按祖制,先皇帝驾崩,先皇帝的乳母奉圣夫人就绝不可以继续住在宫内,内禁中,我们便失去了一大支柱;按祖制,新君即位,御前宦官要进行一次大换班……” 魏忠贤听得浑身发冷:“好了,别说了,祖制,祖制,祖制个屁,他这是用祖制这块金招牌打杀我等。” “这就是小皇上的过人之处。” 魏忠贤此时已完全清醒,他悄声对崔呈秀道:“不让他行祖制不行,让他行祖制的话,我们就要不行,我看不如让他也成为一月天子。” 崔呈秀吓得当即浑身冒冷汗:“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先皇帝和当今圣上均无子嗣,这是天下人共知的事。真要是……,我们立谁为君?况且此类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永远,一旦泄露便是祸灭九族之罪。” 魏忠贤泄气了:“那你说该怎么办?就这么等死不成?” “眼下还不至于,上公现在须尽力服侍圣上。他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娃娃,凭上公在朝野的实力,他一时还不敢下手,也许会有些小的动作,但不至于大动干戈。他真想动,也得稳住了脚,那就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几年以后还说不定发生什么呢。” 魏忠贤豁然开朗:“你是说稳上一个阶段,稳中求变?” 崔呈秀点点头:“这是如今唯一的万全之策。” “只要能容我五年,不,三年,哪怕是两年,圣上一旦有了子嗣就好办了。” 然而这次他们失算了,别说两年,崇祯连两个月的时间都没给,登基仅一个月,便对阉党们展开了极其凌厉的攻势。 正如崔呈秀所预料的:按祖制魏忠贤的菜户客氏奉圣夫人,被崇祯客客气气地请出了皇宫;按祖制御前太监都换上了信王府的人;不久,就连崔呈秀也被按了祖制。原来,崔呈秀的父亲去世已半年之久,按祖制,他必须辞官回家为父亲守孝,但因魏忠贤不同意,便一直留在任上。新君即位,一个言官上了个折子,崇祯当即批了下去:按祖制办。结果崔呈秀只好辞职回老家丁忧去了。 魏忠贤自从那次穿上了四品的太监服,就再也没换下来过。现在人们看到的是:客氏被请出了宫,崔呈秀丁忧,九千岁变成了四品太监。这些信号对东林党人,对朝中受魏忠贤压抑的人,实在是太强烈了,人们私下联络,悄悄密谋,一场倒魏的大潮即将涌起。 崇祯的进攻太有特点了,他是在跟九千岁打太极拳,慢慢的,柔柔的,却是狠狠的。登基一个多月来,新君对政事似乎不太感兴趣,整天忙着家务:追封生母刘氏为皇太后,为周妃举行了隆重的晋封皇后大典,为已去世的哥哥天启帝确定庙号。这些都是在严格遵守着祖制,稍有与祖制相悖之处,便会受到崇祯的严斥。 除了忙于家务,崇祯每天有一件事是必做的,那就是阅奏章,而且一阅就是两个时辰。阅后很少下御旨,看时也似乎漫不经心,有时笑笑,有时摇摇头,有时叹口气,阅后,大都交司礼监处理。司礼监是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其中以掌印太监为最尊。当时,掌印太监已换上了崇祯的亲信,魏忠贤虽然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但他不识字,这条与内阁沟通,通过内阁与六部再与天下各衙门沟通的重要渠道,被堵死了,他干着急使不上劲。 魏忠贤看着崇祯在乾清宫阅奏章,看得他坐卧不安,心惊肉跳。而崇祯却乐此不疲,天天看,一看就是一个多月。有时太监过来劝道:“陛下,不可过于劳累,请保重龙体。” 崇祯却道:“此祖制也,朕岂敢懈怠。” 魏忠贤听后,有些放心了:“一个十七岁的娃娃,初登大宝,大概是不知干什么好,在那作作样子罢了。”他哪里知道,崇祯早已作出了决策,坚决除掉庙堂之上的毒瘤!所以他在看呀,不厌其烦地看,装作若无其事地在看,内心却是如烧如灼。他在盼,盼着弹劾魏忠贤奏章的出现。他确信,群臣中定有深知朕意拍案而起者。因为他已向群臣,不,是向天下,作出了极其明显的暗示,那就是要遵祖制。魏忠贤的所作所为随意挑出几条都可以定上践踏祖制的罪名。 终于,一篇非常有份量的弹劾奏章送到了御前,令他多少有些遗憾的是,这样的一篇奏章并未出自朝臣之手,而是出自远在千里之遥的嘉兴县一个贡生钱嘉徵之手。他看着奏章上的票拟:劾厂臣魏上公折,请圣上御览。他急切地打开折子,一行醒目的标题映入了眼帘:千古巨奸,阉竖魏忠贤十大罪状。崇祯强忍心中的惊喜,像以往一样,若无其事地随意翻着,然后撂在了御案上,借着喝茶的功夫,飞快地将全文阅完,好!骂得好,酣畅,痛快,此人有胆量。 按祖制,一个贡生是不准议论朝政的,但崇祯这次并未按祖制惩处钱嘉徵,且一言未发,将奏章留中了。像这样的奏章,在天启年间是绝对送不进内廷的,也很难送达到内阁,一般在各道的御史台就被处理掉了。如今是新君即位,各部、各院,都看出了门道,这篇奏章一上来就炸了锅,闹得满城风雨,谁还敢压下。送上去后,内阁所有人员都在关注着这篇奏章的命运,过去只要是这样的奏章,此人必死无疑,有的甚至被皇帝下令当即杖死。几天过去了,奏章没批回来,内阁的人不放心,又反复核实,确实是留中了。 弹劾九千岁的人并未受到惩处,而且是个违背祖制妄议朝政的小小贡生,这是个更大的暗示。于是,在京的东林党人们愤然而起,一些迫不得已投靠魏忠贤的阉党们纷纷倒戈,奏章像雪片一样呈了上来。每天上来的奏章中有一大半是弹劾魏忠贤的,什么凌辱皇后,欺压皇亲,迫害忠良,擅立生祠,欺君罔上等等,其中任何一条都是杀头之罪。尤其是杨涟之子的奏章竟用血写成,其中所举罪状令崇祯触目惊心,他传来了魏忠贤,让太监将这篇奏章念给他听,听得魏忠贤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念罢,崇祯长叹了一口气:“厂臣,怎么会是这样?你叫朕如何是好?” 至 第三十九回 皇太极定下连环计 袁崇焕浪言复辽东 袁崇焕浪言复辽东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二年,上闻袁崇焕重返宁远,深忧之。乃与大学士范文程密定连环计,再开和谈,允其去天聪年号,尊南朝为天朝。袁崇焕已渐入连环计中。 辽东大地,四季分明,秋风乍起,树叶翻白,早晚立刻便凉了下来。范文程走出汗王寝宫,微风迎面扑怀,他仰望满天星斗,十分惬意地长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夫天地者光阴之逆旅,人生者百代之过客。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他真想效仿古人,也来个秉烛夜游,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可太晚了,快到子时了。 轿夫在宫门外已迷糊好几觉,其中一位看见范文程,急忙吆喝道:“醒醒,醒醒,老爷出来了。”另三位睡眼惺松,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是吗?今天怎么这么早?” “还早,都快半夜了,你小子他妈的做什么美梦呢?” 范文程笑了,自己掀起轿帘坐入轿中。 回到府上,滴漏恰指子时,但他丝毫睡意也没有。新汗即位后,他更忙了,汗王几乎离不开他,已经到了每事问的地步。越是这样,他越小心,对三大贝勒和其他贝勒以及女真重臣,他都十分尊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因此,在朝中,他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三大贝勒和汗王之间, 偶而出现一些小磨擦,只要他一出面便可很快化解。而立刚过的范文程,已是大金国汉臣中领袖,汗王及众贝勒的股肱。 对三大贝勒与汗王并肩同坐,他比宁完我更多几分切肤之痛,因为他与三大贝勒打交道的次数,要比宁完我多得多。他不得不像尊重汗王一样尊重三大贝勒。天无二日,大金国的天空却是四个日头。上古时天有十日,羿射九日,天下方得安宁。而今四日当空,将大金国的臣民们烤得也是死去活来呀。 “吾虽不是后弈,无弯弓射天之力,但吾可化日,吾要尽一切可能让汗王这个日,光更强,火更旺,将汗王身边三尊佛烤化、烧化、融化。” 汗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要报答汗王,他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汗王。他每天都在为汗王筹划着,汗王的许多奇谋异策,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将皇太极辅佐成为千古一帝。 回到家中,他沏了杯酽茶,在灯下开始准备明天的讲读。汗王沿袭先汗的做法,一有闲暇,就要他讲读经史。对讲读,范文程十分重视讲读中的内容,讲读是影响汗王决策的一个重要途径。他准备明天讲《史记吴王濞列传》,以进一步引起汗王对三大贝勒并肩同坐危害的重视,尽早下决心解决这一问题。 他刚看了不大会,门人来报:“大人,汗王侍卫急召大人进宫呢。” 范文程撂下书,又是什么重要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不到睡觉前不更衣,随时准备应召。他吩咐家人道:“让夫人先睡吧,不要等我。” 皇太极从脚步声中听出了范文程,未等范文程进门,便先招呼道:“文程先生快请。” 范文程进来后先请了安,皇太极道:“文程先生,看看吧,这是京城谍工送来的邸报。” 范文程一笑:“嗬,好厉害,邸报都搞来了。”他展开看时:“袁崇焕重赴宁远,圣上委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重任,督蓟、辽,兼督登、莱、天津水师军务。袁大人矢志五年复辽,圣上嘉其勇,赐上方剑,许以便宜行事。”范文程吃了一惊,兵部尚书出外督军,有明以来不大多见。蓟、辽、登、莱、天津军务,这等于全国兵马的一半,尤其还兼着副都御使,可真叫名符其实的权倾朝野了。 皇太极问道:“这个右副都御史是个什么角色?” “南朝设都察院,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各一,左右副都御史各一,都察院主管弹劾百官,辨明冤枉,都察各道,我们常说的言官便是都察院中人。南朝皇帝这次对袁崇焕格外信任,颇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气度。将在外,最怕的是京城中言官们的弹劾,袁崇焕出任副都御使,管着言官,言官们谁还敢弹劾他?不过,这个袁崇焕,臣以为是昏了头,怎敢轻言五年复辽?” “他想五年复辽,朕还五年灭明呢,朕看他是马谡,言过其实。” “莫非汗王已有了破敌之策?” “朕正要与先生商议,先生以为我们应如何对待?” 范文程道:“容臣三思。” 君臣二人都不吱声了,范文程眉头紧锁,皇太极拿起笔,不知在桌上写着什么。大约一刻功夫,范文程说话了:“臣以为权倾朝野者,最容易引起主上的怀疑,所谓物极必反。若要破袁,要设法使其君臣相疑,君臣一旦相疑,袁崇焕在外就没法将兵,我们就会有各种机会可乘,就有可能将袁崇焕变成第二个岳飞。” “先生所言正合朕意。”他将刚才写字的那张纸递给范文程,范文程接过来一看,上面已被女真字和汉字密密麻麻地写满,却只是两个字:“岳飞。” 君臣二人相视,同时放声大笑。 皇太极道:“我们如何才能让他们君臣相疑呢?” “臣以为应重开和谈,在与袁崇焕的接触中大肆吹捧他,要将他捧上天,要让京城的谍工们大造一种舆论,即:天下人只知袁帅,而不知有崇祯。一个十八岁的娃娃,他焉能不疑?” “然后我们就可避实就虚,绕道蒙古,从长城薄弱处突进,直逼北京城,只要不是袁崇焕的军队,我们就狠狠地打。遇到袁崇焕的兵便让,大肆散布我们与袁崇焕有不战之约。” “汗王妙算,如此,袁崇焕死期近矣。” “先汗驾崩,朕曾发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袁蛮子回老家后,朕以为这一誓言落空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真是天意,莫非先汗在天有灵乎?” “只要除掉袁崇焕,南朝中便再无人可以为帅,凭他山海雄关,长城万里,皆形同虚设矣。” “朕最担心的是毛文龙,他哪里是龙,分明是个虱子,是跳蚤,虽无大害,却扰得人不得安宁。最近在皮岛上又死灰复燃。我们打,他就跑,我们不打,他就来扰,真令朕大伤脑筋。朕以为对毛文龙也可用相疑之法,借袁崇焕之刀杀掉毛文龙。” 范文程道:“如此,便是计中计,连环计了。” 君臣二人认真研究了连环计中的每个细节,越议越兴奋。喝了两碗御制参汤后,便更加精神,一直议到了东方发白。 天聪二年九月,袁崇焕到任不久,大金在辽河两岸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狩猎,八旗将士全部出动,从辽河西岸到三岔河绵延一二百里,十五万铁骑,在两岸驰骋,旌旗蔽日,尘土飞扬,十分壮观。袁崇焕闻报大惊,他连夜乘快马赶到清水河,登上一座小山向东 望,夜幕中八旗营帐相连,篝火点点,如一条火龙向东北方向延伸,无边无际。袁崇焕问当地的一位将领:“鞑子们只是狩猎吗?” “是,他们不进村庄,不攻城堡,只是打野兔、野狐、野狼、野鸡等。” 袁崇焕自言自语:“鞑子们这是在向我示威呀。”他下令各地将领,要严阵以待,不可轻举妄动。他沿着河西岸又观察了一天后,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宁远。 这次狩猎,对袁崇焕的压力极大,他看到鞑子们的兵力已逾十五万,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当为天下第一虎狼之师,我若据险而守,或有胜算的可能,五年复辽,实在猛浪了些。 八旗兵的狩猎正在进行中,皇太极的和谈使者方吉纳、温塔石等一行十五人来到了宁远城。双方已有过多次接触,袁崇焕仍然以礼接待,方吉纳先是呈上了皇太极的一封信。 “欣闻将军荣升兵部尚书,副右都御使,本王特表祝贺。将军神威圣武,独镇宁远,堪称天朝栋梁。我大金兴兵以来,从未遇到能与匹敌者,杨经略丧雄师,贺世贤丢沈阳,袁应泰失河东,王化贞弃广宁。八旗将士所向披靡,天朝之兵一败再败。经略高第,畏吾如虎,竟下令尽撤辽西诸城之兵而龟缩于山海关。当此时也,将军愤然抗命,率宁远军民孤城自守。我八旗大军对将军却无可奈何。后又有锦宁相持,各有损伤,大金将士对将军无不十分敬佩,以将军比之为诸葛孔明也。 然将军五年复辽之言,本王却不敢苟同。试问将军,第一年准备收复何地?第二年又能收复何地?辽阳乎,沈阳乎?五年之说,乃浪言尔。昔诸葛孔明以光复汉室为己任,六出祁山伐曹,却出师未捷身先死,而后不久,天下归晋矣。诸葛之才千古一人而已,却不能扭转时局,为何,时与势使之然也。今纵使将军之才,可追孔明,又奈我何? 将军之长在于固守,吾之所长在于野战,而若复辽,将军则是用己之短,攻吾之长,此兵家之大忌也。本王断言,野战之日,便是将军溃败之时,故野战,系关将军一世英名,将军当慎为之。 与天朝交兵,实为不得已,若天朝当初待建州以公,必不会有今日生灵之涂炭。立国当以爱民为本,若双方能休干戈,息边烽,划大凌河为界,彼此相安,辽东民众必世世代代感谢将军之恩德矣。” 袁崇焕看罢,得意、气愤、自责、不祥、无奈,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难受。皇太极对他的赞扬,令他十分受用;但六出祁山之比,令他心头袭过一种不祥;五年之期令他懊悔不己,自责不已。皇太极问得对呀,我第一年准备收复哪?第二年又准备收哪?真要野战,将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令他气愤的是,明明是犯上作乱,却要把自己打扮成一副爱民的嘴脸。他抬起头看了看方、温等,见二人正襟危坐,一副大国使臣的模样,他差一点按捺不住拍案命令:将这两个蕃狗的鼻子割下来,轰出城外,以解心头之恨。但不能啊,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要恢复大、小凌一带的城防,他要训练将士们野战,……眼下还得善待他们,这实在是一种无奈。 “二位将军一路辛苦,请先到驿馆休息,晚上本帅要为二位接风,一切事情待明天再议。” 他好言好语将二人送出,回到府中,一个人陷入了沉思,怎么办?奴酋意要和谈,圣上能答应吗?这次被重新起用,圣上与他谈了整整两天,对他寄托了无限的希望,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权倾朝野,下一步就是加太师、太傅,太保,位列三公了。三公之下,他的官位已到了极至。他被这种空前的知遇,感动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也是一时冲动,当圣上问他几年可以复辽时,他竟冒出个五年复辽的豪言壮语。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为了收回这句话,他向圣上提出了许多根本不能答应的条件,但没想到,他提什么圣上就答应什么。他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在与圣上的谈话中,他发现圣上是以尧舜自居的,连李世民都不屑一顾,与奴酋和谈,也就根本不可能。圣上对奴酋,只一个字,那就是:剿。而朝野上下,由于新君一项项英明的举措,都对大明中兴充满希望,无不翘首盼望他再来一次大捷。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圣上不是许我以便宜行事吗?我要和皇太极偷偷地谈,以谈争取时间,以谈麻痹对方,从而寻机破敌。” 第二天,他会见了方吉纳,表明了自己的严正立场:“昨天读了汗王的来信,见其有爱民之心,本帅甚为高兴,但愿这是真心话。尔之历代之主,皆为我大明守边之臣,双方因觉昌安、塔克世被误杀一事产生纠纷,一争便是十多年。今若化干戈为玉帛,本帅焉能不应允?但本帅要申明,一、你们必须去掉大金国名称,去掉天聪年号,以臣子礼事我天朝。二、辽阳乃我辽东都司所在地,沈阳乃我辽东重镇,今无故被尔侵占,若真有和谈之诚意,请先交还两城。” 方吉纳心想:“袁蛮子哟,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要回辽阳、沈阳,白日作梦!”这次和谈,汗王有令:让,让,一个劲地让,什么都可以答应,就是不能搞僵。可他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们汗王不忍见民众再受战乱之苦,真心诚意重开和谈,但将军所说退还辽阳、沈阳之事,可能吗?” 袁崇焕正色道:“我大明乃天朝大国,一统江山,若周边蕃邦都象你家主子,随意占领朝廷的城池,还有什么王道可言?两个条件是和谈的前提,你回去如实禀告就是。” 方吉纳冷笑了一声:“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双方往来周旋几次,一谈便是半年之久。崇祯沉不住气了,他督促袁崇焕道:“先生赴任已七月之久,朕无时不盼望先生剿奴捷报,然先生一直按兵不动,亦未见先生剿奴之方略,朕实忧之。奴酋,一群跳梁小丑尔,果真如此难剿吗?朕解决魏忠贤一党,不过两个月嘛。” 皇帝急,袁崇焕更急。但十八岁的崇祯毕竟稚嫩,他哪里知道奴酋的厉害。 袁崇焕正在着手恢复三方进剿的战略,他命令毛文龙发兵侵扰偷袭,让奴酋不得安宁,同时派人去了朝鲜,争取将其拉回到明的怀抱。但毛文龙却以军饷不足为理由,迟迟不行动,并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要求他立刻拨饷一百二十万两。袁崇焕气得拍案大骂:“土匪,草寇,一百二十万?占辽饷近四成了,三百万都给他算了。”他恨不得立即将毛文龙按军法办了,可鞭长莫及,却又奈何不了他。 就在他气得浑身乱颤的时候,方吉纳又来了,这次皇太极的来信,令袁崇焕露出了些笑容:“将军之责,本王谨受教。本王何尝不想为天朝守边?但天朝边将动辄生衅,或杀我耕作之民,或无端封闭马市,如李成梁、毛文龙之辈。佟养正,乃我建州第一恩人,竟为毛文龙所杀,建州上下,无不对毛文龙恨之入骨,将军所言去掉年号一事,此和谈情理中事。至于退还辽阳、沈阳,不待将军言,吾众兄弟亦早有此意。吾入辽、沈以来,旗汉之间便形同水火,旗人被害之事,时有发生,以至吾旗人无不提心吊胆。再者我女真以狩猎为生,辽沈一带多是平原,不但水土不服,且射猎之勇日渐衰退,本王深忧之。长白山中,松花江畔,方是我女真驰骋之地也,但若毛文龙在,本王不敢轻言退还,亦无法向族人交待。诛毛文龙,本王愿接受将军所提之条件。” 崇焕将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冷笑道:奴酋是在借刀杀人。我杀了毛文龙他们就能还我辽阳、沈阳?他也风闻过奴酋内部有不愿在辽沈居住者,皇太极的一番话确有几分诚意。这个毛文龙早该除之,不如现在杀了他,送皇太极一个人情,看他还怎么说,若真能退出辽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对圣上也是个交待。 他将前来宁远慰军的内阁大学士钱龙锡请来,共议如何处置毛文龙,钱龙锡听说毛文龙又是狮子大开口,同样是义愤填膺:“这个毛文龙,孤悬海外,快成了海外天子了。朝廷拿他毫无办法,他是打了一两次像样的仗,但从此便口出狂言。天启三年,他曾夸下海口,若得饷百万,明年即可平奴,一百万饷银骗到手,却再不提平奴之事,今天无非是故伎重演罢了。” 袁崇焕道:“不仅如此,他还欺骗朝廷。偷袭金州时,杀了六个人,却狂言六万。我统计了一下,这些年毛文龙上报杀敌之数已过十六万,如此,鞑子们不叫他杀光了吗?他是以袭金为由,骗取朝廷军饷,他将手中的几万将士作为与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任其下去,便又是一个奴酋。为天下计,吾意擒杀之。” “此事非同小可,大人千万要慎重。” “毛文龙骗了很多人,也骗了圣上,现在他官居武一品,手中也有尚方剑,杀这样的大员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毛文龙又不得不杀,为何?毛文龙与朝鲜是三方进剿中的重要一方,三方进剿之略,需配合默契,步调一致,否则必被敌各个击破。当年,杨镐正是败在四路大军不能统一步调上。在下现在督蓟、辽、登、莱、天津等各路兵马,必须军纪严明,毛文龙却根本不听号令,将来一旦进剿,他便是最大的隐患,这支队伍绝不能掌握在他的手里。” 钱龙赐道:“大人所言极是,但不知大人如何能杀掉毛文龙?” 袁崇焕考虑了一番:“若调其来宁远杀之,岛上将士不明真相,必生哗变,很可能转而投金,故杀毛文龙必须于毛文龙处。” “皮岛上都是他的人马,大人如何能在皮岛杀他?即便是杀了他,大人的安危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至于岛上军民,大多数是忠于大明的,陈继盛等人对毛文龙早就不满,正好可作内应。” 钱龙赐叹服道:“大人为大明天下,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令在下佩服。将来一旦有人追究此事,下官愿与大人共担之。” 王化贞于崇祯二年四月末,被斩于京城西市,消息传到了皮岛,毛文龙痛哭失声,他面西跪拜:“大人赴黄泉路时,末将不能亲为送行,请大人谅之,大人走好,大人安息。”他在岛上搭起灵棚,为王化贞招魂,王化贞地下有知,亦可瞑目矣。 参将陈继盛道:“大帅,京城传闻王大人之所以迟熊廷弼两年后处死,皆因魏忠贤护佑,现在正有人要将王巡抚划入阉党,大帅如此为王巡抚招魂,恐生流言。” 毛文龙破口大骂:“那些个舞文弄墨的小丑,就知道用笔杀人,别人怕他们,我却不怕。他们若是敢到岛上说三道四,我就先宰了他们,用他们的狗头,祭奠王巡抚的亡灵。” 陈继盛却道:“大帅不可与朝中人搞僵,军饷装备等还有赖于朝廷。” “朝廷若觉得本帅可用,便用之,若觉得不可用,本帅便遣散队伍,回我的钱塘老家,安度余生,省得在岛上遭这份罪。” 陈继盛默然不语,心中却道:“此大逆之言也。” 一天深夜,毛文龙宽衣解带,正要歇息,侍卫在门外轻声道:“大帅,外面有故人相见,说是从那边来的。” 毛文龙不耐烦地道:“快半夜了,什么故人,哪来的也不见。” “他说他叫刘弘遇。” 毛文龙翻身坐起:“是弘遇先生?真故人也,快请。” 刘弘遇在侍卫的引领下进入室内:“大帅,深夜来访,多多打扰,还请原谅。” 毛文龙惊喜异常:“什么大帅,叫文龙,在弘遇兄面前,文龙永远是兄弟。这么些年,你跑哪去了?想得我好苦。”原来,毛文龙初到广宁时,官职卑微,手头困窘,常常得到刘弘遇的周济。刘弘遇见其身材魁伟,尤喜谈兵,知其有大志,遂出银为其铺路,毛文龙这才混上了个游击。当年,毛文龙率二百人赴海上开辟另一战场,送行的人中便有刘弘遇。刘弘遇道:“广宁失陷,我便四处飘泊,现居沈阳,靠经商维持生计。” 毛文龙问道:“还没吃饭吧?” 刘弘遇摇了摇头:“刚刚下船,上哪去吃饭?” “快,搞些菜来,我要和弘遇先生好好喝上几杯。” 酒菜上来后,刘弘遇先举起杯:“广宁一别,已八年矣,当年将军率二百人赴万里波涛,一战而下镇江,京城献俘,天下人莫不仰望之。在下早已断言,将军非寻常人,日后必成栋梁,今日果然应验,在下敬将军一杯。” 毛文龙道:“慢,先生乃文龙之恩人,无先生则无文龙之今日,我当敬先生才是。” “将军此言差矣,灵芝岂能久没蒿莱,珍珠迟早要现其光辉,不过是时间和机遇罢了。在下当初不资助将军,定会有其他人资助将军,天赐在下良机,令在下结识将军,在下岂能吝啬些许家资?” “先生眼光远大,非市井之辈,这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正好与我共享富贵,来,咱们共同干了这杯。” 三杯过后,毛文龙问道:“先生从沈阳来,那边情况如何?” “将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想听真话。” “那在下就说实话。”刘弘遇端起杯,独自呷了一口,“皇太极即位后,一改过去暴虐汉民的作法,推行仁政,善待汉官汉民,荒年开仓赈济,出资为鳏夫娶妻,近闻又要效大明开科取士,种种举措深得民心。加之蒙古各部来归,国势正日渐强盛,已成为可与大明抗衡的一个大国。” 毛文龙放下筷子,将头靠近刘弘遇:“这么说,女真人将来真的能坐天下?” “在下以为是迟早的事,退一步说,就是不坐天下,也是稳坐辽东。” 毛文龙道:“头些日子,皇太极派人捎来信,有意与我讲和,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请先生为我谋之。” “将军岂不闻狡兔三窟?将军之所以能从朝廷得到粮饷,是因为有金的存在。金在一日,朝廷便依仗将军一日。所以,将军对金不可不袭,但又不要真袭,若真袭,惹恼了皇太极,他便会倾全国之兵攻打将军,将军则危矣。一旦丢了皮岛,将军将何处安身?所以在下以为皇太极既然已向将军表示和解,何不顺水推舟,暗中与其修好,万一将来女真人夺了天下,将军也算是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先生深谋远虑,吾亦早有此意,但迟迟下不了决心,今天见到先生,吾意决矣。不知尊兄在沈阳能否为我通款,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敢轻用他人。” “既蒙将军对在下之信任,我便与将军说几句肺腑之言,在下是奉了汗王之命,前来见将军的。” “真的?”毛文龙眼睛瞪得老大,“你现在在大金国为官?” “在下在大金国宫中书房当值,现为大学士之职。” 毛文龙一拍大腿:“太好了,有先生为我通款,我进退有路了。” 刘弘遇道:“将军既然愿意与大金国和好,现有一宗大买卖,不知将军愿作否?” 毛文龙的父亲是商人,对经商有着天生的兴趣:“什么大买卖?” “大金国欲购战刀一万把,不知将军肯卖否?” “既然通好,哪有不卖之理,但不知多少银两一把?” “随将军定价,汗王有话,不能亏了将军。” “那就五两一把如何? “就依将军所言。” 几年以来,毛文龙从朝廷处得到大量兵器,都在岛上藏着,别说一万把,就是十万把也不成问题。现在把这些东西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何乐而不为? 毛文龙问道:“如何交货?” “十天后在大孤山附近的菩萨庙。” “一言为定。” “在下在庙中恭候将军。” 第四十回 肃军纪毛文龙被诛 重汉臣佟养性献策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我是《皇太极全传》一书的作者,感谢读者们对本书的关注,《全传》在都市言情小说发表不到一个月,点击已达17850次,以来读者们若有兴趣可与我联系。我的信箱:jlpkp@sina qq:294349317。请大家能光临都市言情小说上我的博克,网页是:http://blog.readnovel/user/391314.html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三年,南朝袁崇焕中计,率数十人赴皮岛,诛毛文龙于毛之数万军中,上叹服之,以袁比之为单刀赴会,惜不能为我所用。佟养性献倡儒教、重汉臣之策,上乃命佟养性为汉军总兵官。范文程与宁完我赴辽阳城筹备录取生员。 刘弘遇走后,毛文龙派出三十余名谍工潜入到大孤山一带,侦察金兵动静,看有无大规模军队集结。到了第九天晚上,谍工们捎回了信,一切正常,刘弘遇赶着空车已到了菩萨庙。毛文龙这才下令偷偷装船,天一黑,装着一万把战刀的三艘大船驶出了皮岛,毛文龙却坐着一只小舢板遥遥跟在后面。三艘大船靠岸,却见两条小船离岸向大海中驶去,小船上坐的是毛文龙的暗哨。驶出二里多远,他们亮起了马灯,晃了三圈,停在海面上的毛文龙道:“弘遇兄没有骗我,靠岸。” 小舢板上共有八个壮汉,将船划得象飞,不大功夫到了岸边。毛文龙下了船,看到刘弘遇,双手抱拳:“弘遇兄久等了。” “将军处事谨慎,在下佩服。” “弘遇兄不要介意,我是怕被其他人暗算了。” “哪里话,非常时期,理当如此,请将军验收银两。” “还是请弘遇兄先查验货物。” “在下信得过将军,不验了,卸。” 双方交割完毕,毛文龙令部下拿出一千两银子,赠给刘弘遇,刘弘遇百般推却。 毛文龙道:“吾正要与弘遇兄同富贵,你务必收下。” 刘弘遇知道毛文龙的脾气,从来是说一不二,他应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在下领情。” “这就对了,弘遇兄,我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一转身,上了舢板,小舢板箭一般地消失在夜色中。 刘弘遇心头热乎乎的:“毛文龙若能真心归顺大金,将来定是个有用之才。” 回到沈阳,他向汗王奏明了情况,并将毛文龙馈赠的一千两白银交公。皇太极道:“毛文龙这是在报答你当年资助之恩,先生理当受之。先生这次为大金国立了一大功,朕还要再赏你三百两。” “汗王擢臣于布衣,臣正思报效,岂敢受此重赏?” “先生正将朕之大计付诸实施,功莫大焉,今日之赏,当之无愧,先生日后便会知之。” 刘弘遇从汗王的话中听出了弦外音,他担心汗王是在利用毛文龙,心中顿生一种不安之感,千万不要因为我害了毛文龙:“汗王,毛文龙胆略过人,是个难得的将才,若真能为我所用,汗王当重用之。” 皇太极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接下来的事就更令刘弘遇担心了,不知怎么搞的,全大金国都知道他从毛文龙处买来了一万把刀,他不禁暗暗叫苦,这要是传到南朝,真就害了毛文龙。他来到范文程处诉苦,范文程却劝道:“先生与文龙之间,私也;大金国与毛文龙间,公也。为臣之道,当因公废私。” 刘弘遇见范文程打官腔,只有唯唯而已。 袁崇焕得到这一消息,勃然大怒:“好个毛文龙,胆大包天,这是通敌,是资敌,这还了得,任其下去,还不将红夷大炮卖给奴酋?不能再等了,诛杀毛文龙,就在此时。” 崇祯二年六月,袁崇焕又干了一件令天下人万分震惊的事情,但不是什么大捷,而是诛杀了毛文龙。他带了不到五十人,亲赴皮岛,在岛上尽是毛文龙爱将亲信的情况下,将其公开论罪处死,岛上竟无一反抗者。 崇祯接到袁崇焕的奏报,气得手直哆嗦:“朝廷一品大员,你说杀就杀,眼中还有我这个皇上吗?”他下令立即将袁崇焕捉拿进京问罪,可转念一想,毛文龙确有许多不当之处。他强压心头怒火:“为了五年之约,袁崇焕,朕这次就放过你。五年之内平辽,咱们一切作罢,若不能平辽,朕再与你算账。” 皇太极闻报,同样惊叹不已,他问方吉纳道:“这个袁崇焕长得什么模样,一个人怎么能镇得住毛文龙的几万大军?” “奴才看他与常人没什么两样。” 皇太极赞道:“将才,帅才,千古奇才。这要比关云长单刀赴会英雄得多,可惜已不能为我所用矣。” 刘弘遇闻讯,悲痛欲绝,他知道是自己害了毛文龙,上朝奏道:“臣请为毛文龙哭丧。” 皇太极安慰道:“先生不必内疚,毛文龙身为一品大员,不服袁崇焕久矣,他们之间火拼是早晚的事。先生与毛文龙有私谊,自当哭丧,还请先生节哀。” 范文程和宁完我这时奉汗王之命,带着八个随从,微服到了辽阳。宁完我的家眷都已迁到了沈阳,二人只好寻客栈住下。客栈的名字叫会友,范文程非常高兴:“会友,好,咱们在这里来个以文会友。” 他唤来了店老板,吩咐道:“从今天开始,你家的客栈我们包下了,不要再接待其他客人。” 店老板看他们的阵势,就知不是一般客人,一听将店包了,乐得嘴咧到了后脑勺:“是,老爷,啊,不,大人,不,客官……” 随从道:“去,去,下去吧,好生侍候。” 第二天,二人按原计划行事,宁完我出去拜访故旧,看看辽阳城中到底还有多少生员,并定于明天下午在会友客栈聚会,范文程则在客栈中守候。 宁完我先到了幼时一起长大的伙伴,又是同窗好友李栖凤家。李栖凤正在家中读书,听说宁完我来访,惊愕不已:大金国的大学士光临寒舍,这可叫真正的蓬荜增辉了。他急忙出迎,到了院中,只见宁完我一身布衣,微笑着站在门前。李栖凤心里琢磨着:不是当了大官了吗,怎么还这身打扮? “栖凤贤弟一向可好?”宁完我在门口一抱拳,主动打上了招呼。 “完我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他满脸狐疑地将宁完我延至屋中,吩咐内人泡茶,预备酒菜。宁完我道:“我还要看时跃,绣锦等,酒菜免了,就喝点茶,如何?晚上到会友客栈,我住在那,我做东,咱们好好叙叙。” “不,我做东,回到辽阳你是客人,怎么让客人破费?” 宁完我看了看李栖凤的斗室,环堵皆空,真正的家徒四壁。李栖凤苦笑道:“空空如也,就剩下几本破书了,倒也干净。” “所以,你就不要跟我争了,你请我吃这顿饭不要紧,几个月的度日钱没了,我前脚走出辽阳,弟妹后脚还不得骂死我?” 李凤栖无可奈何地一笑:“大丈夫身不能修,家不能齐,混到了这个份上,惭愧,惭愧。” “昔吕蒙正窖中怨气,朱卖臣担上书生,于困顿中思崛起,在挫磨中立大志,贤弟家贫如此,尚苦读不辍,足见男儿本色。” 李栖凤带着几分神秘问道:“完我兄,听说你当了大金国的大学士了,真有此事?” “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 “你若真是大金国的大学士,便是大金国的重臣,草民见了你,就得大礼跪拜。若不是的话,你我还是同窗,你还是我的兄长。” 宁完我以为他对自己会有偏见,看来是多心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嗬,一种说不出的怪味直冲脑门儿,差点没吐出来,但还是强咽了下去。他看了看李栖凤,人家喝得却是有滋有味,他心里寻思:是我变了,还是这茶发霉了? 他撂下茶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既是大金国的大学士,又是你的兄长。” 李栖凤喜出望外:“果然当了大学士了,太好了。”他右手一撩下襟,便真的要跪拜。 宁完我双手将他摁在椅子上:“兄弟之间,私下会晤,何必拘礼,我还有话问你。” 李栖凤双手十分规矩地放到了两膝前。 “贤弟,辽南一带还能有多少生员?” “回大人,约二百多。” 宁完我不高兴了:“什么大人,不许如此称呼,叫兄长。” “草民怎敢和大人称兄道弟。” “你我都是读书人,不要太俗气了好不好?” “是,大人,小的遵命。” 宁完我气得大吼一声:“叫兄长。” “是,叫兄长。” 宁完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辽阳城中还有多少生员?” “三十一人。” “现都在城中吗?” “都在,一般不外出。” “他们情绪如何?都准备应考吗?” “汗王前年公布了科举令后,大部分人都非常兴奋,只有罗绣锦等几个人持反对态度。” “他们怎么说?” “绣锦说,女真人搞科举,胡闹,他们懂什么?还有的人说,我们是大明的生员,怎么能参加金国科考?但是今年春开仓赈济后,那几个反对的人转变了态度,还记得丁文盛吗?” “记得,又黑又矮的那个。” “正是他,今年为鳏夫娶妻,他得了个漂亮媳妇,一下子像变了个人,逢人便说,为鳏夫妻,亘古未闻,此尧舜之举也。他原本与罗绣锦一样,发誓不参加科考,但现在天天将自己关在家里,悬梁椎骨,志在夺魁。” “罗绣锦呢?” “一如从前,心如磐石。” 宁完我笑了:“有骨气。我这次回辽阳,就是为科举之事而来。汗王原打算在沈阳取士,后来听说辽阳有现成的考场,虽不是正式贡院,改一改便可使用,因此就定在了辽阳。这是大金国的第一次科考,汗王重视得很,故先派我等前来查访一下士子们的情绪。” 李栖凤激动地站了起来:“望眼欲穿,望眼欲穿呐,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是呀,从上次秋帏到现在,八九年过去了,江山易主,物是人非,多少变故啊,有些生员已经不在了。”宁完我长叹了一口气道,“咳,好在都过去了,贤弟,你看能有多少士子参加考试?” “至少能有二百人。” “如真能达到这个数,就不会冷场。” “要说头几年,还可能有人反对,现在不会,士子们都盼着呢。” “那就好。”宁完我端起茶杯,一想到刚才的味道,又撂下了,“那我们明天就发布告示,定于九月初一准时开场。” 他掏出二十两银子:“贤弟,拿着,换几身行头,再弄些好吃的,补养补养身子,也好平步青云,你出头的日子到了。” 李栖凤吓了一大跳:“二十两?这……” “好啦,休要罗嗦,走,带我去绣锦处。” 李栖凤激动地将银子收好,却劝道:“绣锦兄瞑顽不化,此去必为所辱,我看还是不去的好。” “罗绣锦乃辽南学林领袖,他若参考,会起到极大的感召作用。不要紧,不就是骂几句吗?我当了好几年的奴才,脸皮厚得很,不怕他骂。” 李栖凤坚持道:“绣锦兄性格刚烈,直面相劝,毫无用处,不是说劝将不如激将吗?我看你不如写封信,狠狠地激他一激,激他参加明日之会,到时在与他理论。” 宁完我前脚已迈出门槛,听了李栖凤的话,停下了脚步:“贤弟说得有理,那我就激他一激。” 范、宁二人奔赴辽阳,佟养性却回到了沈阳。 佟养性现在忙得很,李永芳从朝鲜回来后,便再无一言,而且常常告病。为此,皇太极曾亲自上门安抚了几次,但均无大用。后来据巴索讲,永芳是真病了。于是永芳管的事便自然都落到了佟养性肩上。旗汉分屯后,汉人的事务、火器营、李永芳的一批汉军,除了这些,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研制大金国的红夷大炮。所以,一天天忙得他昏天黑地,常常不能参加朝议。毛文龙被诛的消息传开,他不知是真是假,特意从城外的演武场赶了回来。 皇太极亲自迎出了寝宫门口,佟养性上了台阶,打千跪倒:“臣佟养性叩见汗王。” “额驸请起,你真是不经念叨,刚才朕还谈起你,你便来了,快请。” 二人进到宫中,皇太极道:“十多天未见,额驸瘦了,还应注意身体才是。” 佟养性急切地问道:“听说毛文龙被诛,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袁蛮子中了朕的反间计,这是前两天岛上人送来的密信。”皇太极将密信交给佟养性,佟养性看罢,放声大哭,他面向佟养正被害的北京方向跪下,咚、咚、咚,就是三个头:“养正哥,汗王为你报仇了。” 皇太极搀扶道:“额驸不要过于悲痛,毛文龙被诛,养正将军在天之灵,可以稍安矣。” 佟养性站起:“汗王有所不知,养正哥是臣的堂兄,他是佟家的长子,但对我万般信赖。养正哥非常有胸怀,有气度,我在生意场之所以能屡屡得手,养正哥的信任是最重要的。不幸为毛文龙所害,连个尸首都没有,每念及此,怎么不让人肝肠寸断?” 皇太极亦为之落泪,佟养性见汗王如此,自己反倒不安起来,他找了个话题:“汗王,听说文程先生与宁完我去了辽阳?” “朕决定尽快开科取士,派他们先去寻访,看看辽南还能有多少士子,大金国需要人才,优汉不是句空话,取上的要给官做。” “此英明之举也。汗王,臣有一些话,已思之良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佟半朝的话,有什么当讲不当讲,讲就是了,朕愿恭听。” “大金国中除了那些个汉臣外,就数臣在汉人中住得最久。对汉人,臣要比所有旗人都更熟悉。汉人自幼习孔孟之书,讲忠君报国,这一点,臣不必多说。臣要说的是,汉人的忠君思想正可为我所用。三大贝勒同肩并坐的局面,毕竟非长久之计,但既然坐了,就不好轻易撤下来。怎么办?臣以为要利用汉人的忠君理念解决这一问题。臣建议汗王应进一步大倡儒道,大胆提拔归顺的汉人,要敢于重用他们,要将他们派到各旗中去。汉人讲士为知己者死,他们一旦认定汗王是知己,便真的会报之以肝脑涂地。在他们的心中,天无二日的意识,比旗人强烈得多,这些人是不会容忍三大贝勒与汗王并坐的局面永久继续下去的,到时,自会有敢于上书言事者。” 皇太极道:“额驸说得有理,朕看范文程与宁完我等便是这样。” “大金国中,谁是汗王可以借助的力量?大贝勒代善可以,二大贝勒和三大贝勒就不行了,他们处处在为自己打算。尤其是二大贝勒,有利的抢着作,没利的一个劲地住后缩,是潜在的割剧势力。而汉人则不然,在他们心中只有汗王,他们是汗权的忠实维护者。汗王当对其格外施恩,将他们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也是优汉的主旨。” 皇太极道:“好,你说得好。对外,朕要进一步巩固与蒙古各部的联盟,十几万蒙古铁骑更是一股了不起的力量。” 佟养性接过来说道:“汉人归附日众,与蒙古的联盟已经形成,臣以为一旦时机成熟,就可成立汉八旗和蒙八旗,如此,汗王可依靠的力量,就由两黄旗延至广大汉臣、汉民及蒙、汉八旗。二大贝勒、三大贝勒的两旗则不足虑也。” 皇太极被佟养性的一番赤诚所感动,言语中充满深情:“额驸当年散万贯家资,助大金建国,今又披肝沥胆,为朕谋治国良策,真千古忠臣也。” “臣建议,汗王当亲赴辽阳,面见这些士子,不论其学问大小,只要是能读下来四书五经的,一律擢用,将来,汗王必可得其死力。” 皇太极道:“那朕就来个微服,与士子们一会。” “此礼贤下士之风也。” 皇太极有些兴奋:“组建汉八旗一事,朕早在辽阳之战时便想过,但当时汉人归顺人数有限。而今已成为一支重要力量,旗汉既然分屯,也就自应分旗,此事由你筹办之,从今以后,凡是归顺和俘获的汉军一律编到你的麾下,待时机成熟朕便任命你为汉军总兵。” “臣自当竭力。” 第二天,申时刚过,辽阳城内的生员们便陆陆续续地来到了会友客栈,范文程与宁完我站在门口相迎。第一个来的是丁文盛,他见到宁完我后,深深一躬:“学生拜见大人。” 宁完我大笑:“文盛老弟,春风得意,芙蓉帐暖,夜夜佳期。快快免礼,我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学生?” 丁文盛道:“你现在大金国的大学士,我们这些学子,不是你的学生是什么?” “算你说得有理,请。” 第二个来的是刘清泰,刘清泰今年三十一岁,当年曾与范文程同赴山东济南乡试,范文程上前一步:“清泰兄别来无恙?” 刘清泰失声地叫了一声:“宪斗?”泪水便涌了出来。 范文程怕他参拜,赶忙上去拉住他的手:“光阴似箭,一别十年,当初,你我少年气盛,志在折桂,没想到都名落孙山呐。” 刘清泰一想到那次考试便气不打一处来:“大明腐败,令人绝望。宪斗弃暗投明,不失英明之举,现在官居大学士,辽东士子莫不仰望,愚兄还要恭贺哟。” 宁完我道:“清泰清泰,清尽阴霾,玉宇澄清,否极泰来。” “宁完我出口成章,才思敏捷,佩服,佩服,以后还要多多关照噢。” “清泰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还愁卖不到帝王家?” “你是跃过龙门了,我等可还在苦耕啊。” “今日之会,便是清泰兄的龙门之跃,岂不闻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范宪斗乎?” 三人哈哈大笑。 突然,范文程愣住了:“汗王!汗王来了。”他差一点叫出声。宁完我也看到了,只见汗王身着便衣,走在前面,随后是萨哈廉、多尔衮、希福、达海,再后是四大护卫,都是微服。 两个人都像木鸡一样呆在门口,一时不知怎么办好。皇太极已走到了跟前:“在下王宇,盖州人士,去千山进香,路过辽阳,听说这里正以文会友,前来凑个热闹,不知方便否?” 范文程和宁完我一齐应道:“方便,方便,请。” 不到半个时辰,城内的士子们大都到齐了,范文程悄声对宁完我道:“开始?” “再等等,我就不信他罗绣锦不来?” 范文程已经注意到了,人们正交头接耳,不时地朝门外观望,是在盼着罗绣锦:“好,那就再等等。” 罗绣锦接到宁完我的信,怒发冲冠,原来,宁完我写的是一首打油诗: 百无一用是书生, 书生之中数罗兄。 试问学林一领袖, 敢与完我决雌雄? “宁完我欺吾太甚,吾定要挫挫他的锐气。为此,他在家作了认真的准备,设想着宁完我会说些什么,我应如何驳他,自己又应说些什么。从头一天晚上一直预备到第二天的过晌。后来,实在困了,伏在案子上眯糊了一觉,没想到眯过了油。醒来一看,申时已过,他急忙收拾了一下,出门一路疾走,直奔会友客栈。 进了门一看,众士子都到了,他双手一揖:“诸位久等了,抱歉,抱歉。” 众人一齐站起:“绣锦兄一向可好?” “好,好,各位坐,坐。”他自己挑个空位坐了下来。 皇太极看时,被称作罗绣锦的,不到三十岁,五尺高的个头,宽宽的前额,浓眉但眼睛不大,眼神中透着一股英气;面皮白皙,显出一种书卷气;嘴角紧闭,不苟言笑,又露出一种正气。 这位罗绣锦,乃辽阳士子中的出类拔萃者,天命五年,山东布政使书正大人来辽阳巡考,他名列前茅,学政大人亲自接见,好一番劝勉,山东士林为之轰动,以为必是第二年大比中的解元。谁成想,第二年辽阳城陷,解元梦化作了飞烟,因此,他对女真人十分怨恨。众人见罗绣锦绷着个脸,知道今天要有一场好戏看了。 宁完我站起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金国的大学士,各位仰慕的范文程,宪斗兄是也。” 众人一听原来他就是范文程,几乎是异口同声:“久仰,久仰,请受学生们一拜。”然后一齐跪倒,罗绣锦却坐在那纹丝未动。 范文程道:“诸位请起,今天我们是以文会友,在一起聊聊,就算提前过个九九重阳,都是读书人,千万不要弄俗了,在下有言在先,诸位可畅所欲言,牢骚可以发,委屈可以诉,一定要论出个是非曲直来,绝不以言问罪。但出了这个屋,就不得再乱说,听懂了吗?” 大家齐声答道:“谨遵大人之命。” 宁完我先向罗绣锦打招呼:“绣锦兄风流倜傥,有如当年,不愧是辽南士子领袖。” 罗绣锦以为宁完我是在讽刺他:“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之中数罗兄,比不得宁完我,昨天是大明的举人,今天却是大金国的大学士,摇身一变,青云直上,不知宁完我所攻何术,变得如此之快?在下还要求教。” “昔孙膑去齐而适魏,兵法修列;韩信弃楚而归汉,登坛拜将。为何?贤臣择主而事也。宁完我身在隶籍,汗王不拘一格,擢吾为大学士。今春大饥,奉汗王之命赴宽甸赈济平粜,设粥棚,开旗仓,村村落落,莫不亲入之,唯恐一人冻馁,数万百姓因此而得救。宁完我有生之年,能为辽东父老尽此绵薄,也算没白读一回圣贤书。绣锦兄空怀气节,空言济世,却无所事事,不是百无一用,是什么?” 没等罗绣锦回答,丁文盛抢先道:“绣锦兄,小弟劝你就不要再痴迷了,今春大饥,若不是官家开仓,又得有多少人饿死呀,况且,你不也领了赈济了吗?” 罗绣锦道:“此女真人笼络人心之术也,吾岂能为之所动。” “嘿,他妈的。”多尔衮气得站起,要冲过去教训教训这个小白脸。他开了四个仓,没想到换来了罗绣锦这么句话。汗王使劲拽住他的胳膊:“坐下,今天是辽阳城士子们以文会友,文程先生有言在先,可以畅所欲言,我们只许听,不许动。” 多尔衮只好恨恨坐下。罗绣锦发现有人站起,朝这边看时,见一个英俊男子正怒目而视,便挑衅般地问道:“怎么,小兄弟,我说得不对吗?” 宁完我接了过来:“绣锦兄还记得万历四十三年的那场大旱吗?三个月一滴雨没下,颗粒无收,辽东大地,饿殍满地,饥民们齐聚于官仓前要求放赈,却挨了一顿鞭子。绣锦兄,当时你也在场嘛。官家不放赈也罢,总应减免赋税吧,谁成想辽饷又追加了两厘,多少人卖儿卖女呀。” 宁完我的哥哥就是这年饿死的,说到这,他声音有些发颤,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直面罗绣锦:“民者,水也;官府,舟也。一个连民心都不知道笼络的官府我们要他何用?明之官府,伤辽民伤得太苦了,所以才会出现辽阳民众举城欢迎老汗王入城的动人场面。” 宁完我的回忆勾起了人们伤心的往事,座中一片唏嘘。 罗绣锦却强辨道:“吾自幼读圣贤书,唯知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宁完我难道忘了鲁仲连义不帝秦吗?” 范文程接过来道:“ 第四十一回 大金国开科取士 出奇兵千里征明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我是《皇太极全传》一书的作者,感谢读者们对本书的关注,《全传》在都市言情小说发表不到一个月,点击已达17850次,以来读者们若有兴趣可与我联系。我的信箱:jlpkp@sina qq:294349317。请大家能光临都市言情小说上我的博克,网页是:http://blog.readnovel/user/391314.html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三年,大金国开科取士,录取生员二百余,免其差役。十月初二,上率六万大军,以狩猎为名,出奇兵,涉两千里伐明。途中,大贝勒代善、三大贝勒莽古尔泰恐粮草难续,意欲不前,上深斥之,乃进。 随从们冲了出来,直奔罗绣锦。范文程却放声大笑,随从们瞅着范文程,范文程道:“你们退下,吾已有言在先,今天可畅所欲言,罗绣锦终于说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话,正可供我们大家共同探讨。” 他离席走到了地当中:“人传罗绣锦为辽南俊杰,我看不过一书蠹尔。” 罗绣锦本来已摆出了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正想与大家告别,听范文程如此评价,冷笑道:“听说范大学士常发高论,果然不假,罗某今天倒要领教。” “兵者,凶险之事也,两国相争,安无死伤?诸葛治蜀,严刑酷法,为何?时处乱世也。当年他火烧藤甲兵三千,非不仁也,为国家之大计也。设使罗绣锦,你率军进入异地,当其未稳之时,四处遭袭,你将如何对待?” 罗绣锦并未回答。范文程道:“你不用回答,答案是明摆着的,打仗不是啃书本,是厮杀,是肉搏,是征服,形势瞬息万变,全凭临机决断。哪一次革命不是血流成河,洪武皇帝不也血洗了山东吗?倘若都像宋襄公那样,又不知会出多少个赵括、马谡矣。” 其实,罗绣锦和众士子一样,对范文程早就十分仰慕,听他说得又很有道理,心里先输了几分。 范文程继续说道:“文程,名人之后也,吾之入金,顺乎天应乎人。纵观历朝历代,除了周之外,就没有超过三百年的朝廷。秦不到十五年,汉二百三十年,东汉一百九十五年,两晋一百五十五年,隋仅三十七年,唐最久,也不过二百八十九年,北宋一百六十七年,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元一百六十年。有道伐无道,有德代无德,此即革命。三百年是一个朝廷的定数,就像一个人的寿禄,人生七十古来稀,百岁老人有几个?长生不老的是神仙,文程肉眼凡胎,还没见过。明自洪武皇帝开国,到现在已二百六十年,此正值革命之期也。每一次革命都是英雄豪杰们大显身手的舞台,更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千载良机。” 李栖凤拍案叫绝:“好一个正值革命之期,说得好。”不知谁竟鼓起掌来。 “明自武宗始,便没出过几个好皇帝,武宗在扬州公开抢掠妇女,扬州女人逃之一空;嘉靖信奉道教,到了荒唐的地步,他迟迟不立太子,立了太子恨太子,因为他自信自己能长生不老,太子一立,不意味他迟早要死吗?万历近三十年不理朝政。武宗以来,宦官奸佞当权,东厂特务横行,忠良被黜,冤狱遍及神州。好端端的一大明江山,被这些个荒淫无道的昏君,糟蹋得不成样子。在座的各位,祖上大概都是被发配到塞外的吧? 为什么辽东二百多年从未出过进士,是辽东无人吗?不,不是,考卷之首,祖宗三代栏一填,一个罪臣之后,凭你才压子健,也休想金榜题名。”说到这,他用手一指,“罗绣锦,我就不信你能考上进士。”罗绣锦刚才的锐气全没了,他已经低下了头。 方才宁完我讲,南朝苦辽久矣。君不记前屯、松山、广宁、山海关的哗变吗?七年抗倭援朝,辽民负担最重,矿税使高淮横征暴敛,敲骨吸髓,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三次追加辽饷,辽民已身处绝境。占山为王,入海为盗,纷纷揭竿而起。大金正是在这时进入了辽东,正所谓吊民伐罪,拯百姓于倒悬也。近些年来,我大金一直在为南朝还债,还什么债,还南朝欠辽民之债。可笑的是,有些人却将辽东的现状,安在了我大金的头上,真真的岂有此理?诸位好好回忆一下头些年的情景,想想文程说得是不是有道理?” 众士子议论开了:“文程先生说的在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要想到,你就成了大学士了。” “而大金国老汗王乃紫微星临凡,此非传言,吾曾在老汗王左右多年,足可为证。尼雅玛山紫气萦绕,沈阳城有凤来仪,八旗铁骑,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建国十余年,辽东至黑龙江,乃至蒙古,已大都为大金所有。其中虽有人力,实乃天命也。 近闻陕西流民又揭竿而起,他们杀贪官,诛污吏,熊熊之火燃及黄河两岸。大明王朝,大厦将倾,其亡也,就在此革命之期,试问明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皇太极叫好道:“问得好,问得好啊,试问明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众人对这位陌生人大呼小叫的,非常不满。丁文盛喝斥道:“听文程先生讲,你休要乱喊乱叫。” 范文程心中笑道:“一会我将汗王的身份亮出来,丁文盛啊,丁文盛,你还不得吓死。” “人们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时者,我们所处之时代也;务者,大丈夫所承担的修齐治平之要务也,罗绣锦读万卷书,却看不到沧海桑田之巨变,听不到革命洪流之澎湃,岂不可悲可叹!” 罗绣锦已被范文程的一番宏论彻底征服。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当年的四贝勒即今日之汗王,曾对在下有过几句训谕:尔之所欲栖之木,朽木也;尔之所欲择之君,昏君也。范某当初听之,大为反感,然反复思之,皆实情也,故欣然归金。入金以后,范某方知什么是明主。夫明主者,夙兴夜寐,勤于国事,胸怀万民,志在天下,而非南朝那些个声色犬马不务正业之流也。不瞒诸位说,汗王常常是深夜召范某进宫议事,通宵达旦,已是寻常。汗王精力过人,然文程一文弱书生,实不堪其苦矣。” 皇太极转过身,偷偷一笑:“这个范文程,你是找机会跟朕诉苦啊。” “然文程之劳,乃诸葛之劳,心甘情愿也。大丈夫此生能得明主知遇若此,参与中枢,死亦足矣。 汗王之仁政,诸位已有体会,大金国现在百业待举,正是用人之际,汗王思贤若渴,今欲开科取士,擢诸位于蒿莱,大丈夫正应一展所学,一则可为国分忧,二则可报效辽东父老,三亦可扬眉吐气,荣宗耀祖。罗绣锦啊罗绣锦,良机千载逢,功成既英雄,万不可在一角落中,孤芳自赏,沽名钓誉,为众人笑。”他再一次走到罗绣锦跟前,十分中肯地劝道,“范某所言,请君三思。” 对大明的腐败,罗绣锦亦十分痛恨,但他从未听过有谁作过如此透彻的分析,尤其是范文程的正值革命之期的断言,如醍醐灌顶。他离开凳子,双膝跪倒:“学生无知,恨与先生相遇甚晚,学生从今愿终生聆听先生教诲,请先生受学生一拜。” “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 “先生若不收下我这个学生,学生便不起来。” 范文程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学生,但我这个先生年轻了些。” 多尔衮悄悄对皇太极道:“汗王,这些个读书人蛮有意思的,像是唱大戏。” 皇太极道:“这就是士。” 至此,以文会友的目的已经达到,范文程神秘地一笑:“范某说汗王勤政,大家未必相信,今天就要叫你们一睹天颜。”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莫非汗王还能驾到?只见范文程与宁完我走到西边桌子前,双双跪倒:“臣范文程、宁完我叩见汗王。” “这位是汗王?”屋子中的空气一下子凝结了。李凤栖道:“这不是在作梦吧。” 丁文盛道:“二位大学士都跪下了,这还有假?” 于是,众人一齐跪倒:“草民等叩见汗王,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面带微笑:“诸位平身,平身吧。”待大家坐起来后,汗王道:“今天你们是以文会友,不要叫朕扫了你们的雅兴,这个大学士,胡闹,看回京后朕怎么收拾你。” 罗绣锦从汗王的口气中,听出了他们君臣间的默契,心中充满羡慕。 范文程道:“请汗王为学子们诫谕几句。” 皇太极心平气和,像是唠家常:“既然来了,就说几句。大金国文人奇缺,早就想录取生员,国事纷繁,延至今天。但好饭不怕晚,今年之考,按南朝恩贡办,如无大碍,一律录用。当然得排个名次。卷首不写什么祖宗三代,朕录用人才不拘一格。至于考试之资,可比照南朝,这些年大家的生活苦了些,虽说比照,还应比南朝多发点。所有报名生员赐衣一套,发银三十两,以作应考灯油之资。考试内容嘛,朕看就以文程先所说的革命为主。” 范文程道:“待臣等拟好了考题后,再请汗王御览。” “朕不看,你们二位定就是了,其它考试内容一如南朝,南朝也考骑射吧?” 众人一齐应道:“是。” “所以我们也要考骑射,朕对此科,格外关注,考骑射时朕要亲自观看。无马匹弓箭者,到官府登记领取,用后归还。朕就不打扰你们了,考试之日不远,尔等要认真准备,朕盼望着你们的好消息。”说罢起身而去。 众人目送汗王走出大门,看到门口已站满了正黄旗侍卫。 突然,跪在地上的丁文盛晕了过去,众人大乱,掐人中,喷凉水,好歹把他弄醒。丁文盛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差点没将大家笑破肚子:“草民该死,不该喝斥汗王,请汗王恕草民不知之罪。” 众人道:“汗王早走远了。”他一拍屁股坐起:“真的?没拿我?” 罗绣锦呆呆地站在桌旁,自言自语道:“真明主也,草民知罪矣。” 范文程道:“小二,上菜,会友客栈,以文会友,今天每人必须赋诗十首,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1) 皇太极返回沈阳,袁崇焕的使者傅有爵到了,他呈上袁崇焕的来信,皇太极看到:“本都堂已经履约,汗王当不会失言,请按议定之条款尽快实施,弭双方之兵,以求永好。” 皇太极道:“请你转告袁都堂,本王从即日起, 便取消天聪年号,改用天朝年号。至于退出辽阳一事, 涉及十余万民众的安置,不能立即实行,请袁都堂稍待之。但本王将立即从河东一带后撤三十里,都堂尽可向前推进矣。” 袁崇焕大喜:一退三十里,河东许多城堡便可恢复,即使奴酋不退出辽阳,五年复辽,或可有望,毛文龙诛得值! 不久,八旗兵真的开始逐渐后撤,袁崇焕着手重建河东诸城。他哪里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悄悄临近了他。 天聪三年九月初一,正是皇太极登基三周年整,大金国的科举在辽阳正式开场。一连考了三天,三天后揭榜,沈阳生员沈文奎名列榜首,罗绣锦居二,丁文盛居三,其次刘兴泰、李栖凤等均名列前十名,其余尽取之。皇太极命令二百一十名生员,皆披红戴花,骑高头大马,由仪仗前导,浩浩荡荡从辽阳城出发,所经之处,军民均要欢迎,队伍当天晚上,到达沈阳城外,在驿馆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怀远门大开,汗王宫前两侧的乐台鼓乐齐鸣,生员们骑着高头大马,绕城一周,城内百姓争睹大金国生员们的风采。沈文奎、罗绣锦、丁文盛等直到现在才从大金国这里找到了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感觉。绕城一周后,在文德坊处下马,分成两列进入汗王宫,皇太极于大政殿前设盛宴庆贺。高中前三名者,均留在书房任职,其余人等分到各衙门各旗中,免除其一切差役,生员们无不感激涕零。从此,大金国的汉人们又开始课子读书,盼望着下一次的科举,皇太极将辽东士子已尽收囊中矣。 至十月初二,秋收基本结束,皇太极留二大贝勒阿敏守城,以狩猎为名,与大贝勒代善、三大贝勒莽古尔泰率六万大军,出沈阳城,渡辽河,奔彰武,直入蒙古。并约蒙古各部于十月十五日会于喀喇沁部,开始了颇具冒险味道的避实就虚的征明之战。 过了彰武,进入蒙古,路越来越狭窄,后来干脆就没有路,后面的辎重拽着后腿,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谚语讲,八月暖,九月温,十月里还有个小阳春。草原的气候就更怪,早上,晴空万里,不大功夫竟阴云密布,风雪交加。尤其是脚下的路,看着是冻得硬邦邦的,人踩上去没事,可马匹、车辆一上去,一下便陷得老深,下面是淤泥,陷进去的马和车辆根本就出不来,只好眼睁睁地弃之,损失了战马的将士心疼得失声痛哭。 从沈阳城出发时,莽古尔泰还雄心勃勃,越往前行越不对劲,他开始发脾气了:“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就是打了胜仗,又怎么往回运东西?”他问代善,“二哥,还要走多远?” “距喀喇沁部大概还有三百余里。” “啊?还有三百多里?这么说,到长城脚下,还得十天半拉月?” 代善点了点头。 “二哥,咱们带的粮草可有限呐,再走个十天半拉月的,就用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就得从沈阳往这运,六万大军一个人一天吃二斤,就是十二万斤,还有草料呢。咱们可没有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打了胜仗还好说,万一打败了,我们可就死无退路了。” 代善动气道:“胡说,你身为大贝勒,怎么说出如此不祥之话?” 莽古尔泰道:“我这心里不是没底嘛。” 代善道:“已经走出这么远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能退回去不成?到了喀喇沁再说。” 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军中所有的骆驼都卧倒不走了。任凭你怎样吆喝,抽打,就是不起来。莽古尔泰道:“看看,看看,骆驼通人性,他们都不愿走了。” 走在前面的皇太极感到十分纳闷:“怎么搞的,这些骆驼犯了什么病?”他看了看身边的范文程。范文程正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着,边看边嘀咕:“老马识途,骆驼知天,一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果然,他发现远方的天空一片昏黄。 “不好,一定是大风沙。”他知道大风沙速度极快,也许顷刻的功夫就会刮到跟前,他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了,大呼道:“汗王,快快下令,所有将士和马匹一律原地卧倒。” 皇太极不知发生了什么,听范文程的声都变了,便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他急忙下令:“按文程先生所说的立刻传令下去。” 皇太极手下八十余名亲兵立即奔赴各旗传令。众人都感到了异常,便当即下马,让马趴下,人躲在了马肚子旁。莽古尔泰气得骂道:“搞什么鬼把戏?”但他还算知趣,也按命令趴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日头已被黄沙遮住,天色当即便昏暗下来。就听到嗷嗷的鬼嚎一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夹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有几个不在乎的,还在那站着,瞬间被大风刮走,刮得不知去向。将士们蜷缩在马肚子旁,谁还敢动弹。 大风足足肆虐了半个时辰才停住,不大功夫又是睛空万里。将士们这才爬起,抖掉身上近半尺厚的沙子,举目望时,四周一片黄沙,水、草都被黄沙埋住了。低洼处的将士被埋在了沙子中,大家急忙去救,有的已经憋死。清点了一下,死的、失踪的,共四十余名。 莽古尔泰气得大骂:“这他娘的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一会阴,一会晴,大姑娘脸变得也没这么快。” 皇太极道:“立即出发,走出这片黄沙地,不然的话,喝水和吃饭都成了问题。” 于是,大军又走了足足两个时辰,看启明星的位置,已是亥时。人们身上的水分被干燥的黄沙和干燥的风抽干了,一个个筋疲力尽,马早就不能骑了,一些士兵干脆躺在地上不走了。皇太极此时同大家一样,口渴难耐,本来不多的水,自己喝了些,给大白饮了些,已全部用光。 “不能在这呆下去,否则非被黄沙抽成肉干不可。”他大喝一声,“站起来,走。” 他牵着大白,一个人先于千军万马前行。护军参领鄂罗塞臣、道喇列、护军校鳌拜等急令亲兵们跟上,大军又开始缓缓前移。走了整整一夜,走出黄沙地时,天已大亮。 将士们又见到了水,又见到了绿色,纷纷奔水而去,喝呀,洗呀,闹腾了好大一阵子,然后扎下营帐造饭。吃过饭后,大军原地休息。茫茫草原,荒无人烟,不用站岗放哨,蓝天下,六万将士横躺竖卧,一片鼾声。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半晌。莽古尔泰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到了代善处:“二哥,咱们还往前走?” 这场风沙着实令代善吃了一大惊,太可怕了,比战场上的厮杀格斗更可怕,刀光剑影可以躲,可以藏,但黄沙却是铺天盖地,硬往身上砸,躲都躲不得。他叹了口气道:“是呀,前边不知还会发生什么,要是真的再遇上这么一场,全军休矣。”他有些动摇了,皇太极在讲解他的战略时,代善被深深打动,可他万万没想到会走这么远,路上又这么险:“要不然咱们跟汗王说说,回去?” 哥俩正在这商议,就听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驻地而来,二人大惊:“不好,莫不是走露了风声,明军杀过来了?” “不,不像,没有喊杀声啊。” 原来是蒙古各部二十三位贝勒率人迎接来了。八旗将领们在荒漠上与故人相见,感到十分的亲切。二十三位贝勒拜见了代善、莽古尔泰,便一齐奔皇太极大帐而来。 皇太极昨天睡得很晚,不知怎么搞的,鼻子出了许多血,止住后便觉头晕,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众人来到大帐前,皇太极刚刚睡醒。他睁开眼看时,天已大亮,便喝斥道:“怎么不早些叫醒朕,这成何体统?” 鳌拜道:“奴才见主子睡得正香,想让主子多睡一会。” “胡闹,快些更衣。” 代善和莽古尔泰进入帐中,皇太极有些不好意思:“朕睡过了头,叫你们久等了。” “我们也刚醒不大会儿,醒来就到这来了。” “谁在门口?好热闹嘛。” “是蒙古各部贝勒。” “噢?如期而至,好啊!快请大家进来。” 奥巴头一个走进大帐,率先跪拜:“臣奥巴叩见汗王,我等奉汗王之命前来会合。” 皇太极道:“众位请起,旅途劳顿,辛苦了。” “汗王辛苦。”喀喇沁贝勒道,“昨天,汗王遇到了狂沙了吧?” “是呀,太可怕了,一瞬间仿佛是到了阴曹地府。” 喀喇沁贝勒道:“这样的风沙,很少出现,臣这一生,仅遇到过一次。狂沙并不可怕,只要卧倒不动,就不怕被风吹走。一般都是不大功夫就过去,很少有刮一天的。” 莽古尔泰道:“要是刮一天的话,我们就都见阎王了。四十多个弟兄稀里糊涂地死在了荒漠,有几个连影都没见到,不知刮哪去了。”他毕竟心直口快,“汗王,我与二哥商议过了,不能再往前走了,这才走了一多半,说不定前面还会遇到什么,况且每个人所带干粮有限,一旦用光了,后方如何接济?要是打了胜仗,能有所俘获还好,万一战败,六万大军就扔在了关内,这步棋实在是太险了。” “五哥害怕了?” “我怕什么?只是觉得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况且昨天的黄沙,乃天告其凶,还请汗王三思。” 皇太极十分不快:“你要朕三思什么?退回去,功败垂成?险地已经过了嘛,再向前几天,就可抵长城脚下。朕早已探明,这一带长城多年失修,且关小兵少,有的地方已经坍塌,正是我军进击的最佳之处,此刻退回,是何道理?莫非二哥也有此意?” “汗王,要说怕,昨天这场风沙确实太可怕了,身葬大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不可怕吗?我们斗得过人,但斗不过天。真要是再遇上昨天那么一场,如何是好?况且,粮草一事也不容不考虑。” 皇太极面带愠色:“二哥当年的胆识哪里去了?记得天命三年,攻打抚顺,途中遇到大暴雨,父汗意欲回师。二哥力劝之,方有抚顺大捷。如今遇到这么点风沙,便畏缩了,二哥真的老了?” 莽古尔泰道:“汗王若执意进军,恕吾不能前行,吾正蓝旗的将士不能平白无故丧命。” 皇太极的脸当时便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代善急忙将话拦了过来:“五阿哥休要胡言,有事好好商议。” 皇太极因娇娘和衮代的事,对莽古尔泰比对阿敏更多几分介意,话不敢多说,一般是敬而远之。在拥立新汗上,莽古尔泰态度还算积极,起了一定的作用,这两年来,也很捧场,因此有时即使偶有小错,皇太极都能原谅他,但现在他说出了分裂的话,岂能漠视。 “五哥,父汗在时,经常跟我们讲,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朕发兵攻明,你是同意了的,现在却反悔,如六万大军徒劳而返,我们如何向国人交待?” “那我们也不能拿八旗将士的性命作赌注。” 皇太极勃然大怒:“五哥,你手握正蓝旗重兵,有自己的决定权,可以不听朕的号令,朕奈何不了你,你若回去,那就敬请尊便。” 莽古尔泰被皇太极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想转身就走,可两条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其实,下意识中,他不敢走,若真的一走,后果不堪设想。 皇太极心里盘算着:“朕若不发话,二哥绝不敢走。而你莽古尔泰,正蓝旗的将士们真的就能跟你回去?退一步说,即使真的跟你回去,不过是带走一万兵马,还剩五万嘛,加上蒙古各部的两万,仍是七万大军,足矣。你莽古尔泰只要一撤,便成了大金的第二个舒尔哈齐,朕不久就会让你身败名裂。”他想用话再激莽古尔泰几句,激他走上这条不归路。可转念一想,大战在即,莽古尔泰打仗还是好样的,眼下还用得着他。于是他面向众贝勒:“尔等意欲如何?” 岳 在关键时刻,从来都站在皇太极一边,他带头说道:“我们的拳头已经伸向了明的软肋,怎么能再收回来?”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阿巴泰等将领都是皇太极的忠实拥戴者,多尔衮道:“一旦我们突进长城,逼近京师,南朝立刻就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候我们好好闹它一场,岂不痛快。” 皇太极问蒙古各部:“尔等意下如何?” “我们唯大汗之命是从。” 代善见众人都反对撤兵,只好转变态度:“既然如此,继续进军就是了。” 莽古尔泰道:“我不过是担心再遇到狂沙,进军就进军,我怕什么?到时候战场上看。” 皇太极道:“这就对了,二位哥哥不好生想想,父汗说,吾既征明,岂容中止?你若中止,他便征你,便要犁庭扫穴。回师的话,还去打宁远吗?明知其不可摧而摧之,那才是兵家大忌。” 十月二十三日,八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达长城脚下,皇太极与众贝勒站在一高处遥望长城,其烽火台清晰可见, 许多地方确已坍塌,众人无不兴奋异常,纷纷赞道:“汗王用兵如神,虽诸葛再世,亦不如也。” 莽古尔泰道:“这里比起宁远,如一块豆腐,由此攻之,易如反 第四十二回 一进关小叩京门 谈笑间设伏打援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我是《皇太极全传》一书的作者,感谢读者们对本书的关注,《全传》在都市言情小说发表不到一个月,点击已达17850次,以来读者们若有兴趣可与我联系。我的信箱:jlpkp@sina qq:294349317。请大家能光临都市言情小说上我的博克,网页是:http://blog.readnovel/user/391314.html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三年十月二十六日,贝勒阿济格、阿巴泰率右翼军,岳 、济尔哈朗率左翼军,克龙井关、大安口,直逼遵化。困遵化数日,以此为饵,设伏打援,歼山海关总兵赵率教援军四千于遵化城外。十一月四日晚,克遵化。 十月二十六日拂晓,天格外的冷,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长城上龙井关的一个士兵出去小解,一开敌楼门,便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妈,这么冷,还没到三九呢,老天爷想把人冻死不成。”他解完手,提溜裤子赶忙往敌楼里钻,回到屋中,突然觉得不对:“刚才我怎么好像看到城下有旗帜晃动?”他站在那发愣,连裤腰带都忘系了。 “喂,你小子遇上狐狸精,叫母狐狸迷住了?提溜个裤子站在那干吗?” “弟兄们,我刚才看到城下好像有许多旗帜在飘动,是不是有情况?” “扯他妈的王母娘娘淡,你看见的不是母狐狸,是鬼吧?” “不!”他大声喊道:“没错,肯定是旗,还不是咱们的旗。” 众人躺在被窝里,一个个“嘿嘿”地笑:“这小子梦游呢,天都亮了还说胡话。” 他大喊道:“别笑了,女真人上来了!”说着,开始穿甲胄,操家伙。 众人见状,半信半疑,有几位正好也要出去小解:“走,出去看看。”几位到了女儿墙边,往下一看,哎呀我的妈呀,女真人漫山遍野悄悄爬了上来。他们大喊道:“不好了,鞑子们攻城了!”敌楼中的人听到喊叫,方知大事不好,一个个起来,穿衣服,操兵器,待冲出门时,阿济格、阿巴泰率兵已上登上了城墙。有几个不怕死的,上前迎敌,被阿济格砍翻,余者见敌势众,只好投降。 第一个发现敌情的那位跑下城墙,到城中送信。 龙井关不大,内城仅一里方圆,驻扎着不到一千名士兵。游击王纯臣在睡梦中被叫醒,他听说女真人攻城,在被窝里笑道:“放他妈屁,从哪跑出来几个蟊贼,冒充鞑子?” “不,将军,确是八旗兵,漫山遍野,有好几万。” “你说的是天兵吧,女真人远在关外,怎么会跑到这来?” 这位士兵急得快哭了:“将军,要是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王纯臣见他说的像真事似的,有些信了,他穿上衣服,走出游击府大门,朝城上一看,真的有一些女真人打扮的士兵冲了下来。城门处,一伙人正在开城门,他大喝一声:“什么人,敢擅开城门。”他话音刚落,就听城门嘎嘎直响,门被打开了,八旗兵像潮水般地从城上,从城门口向城中涌来。 王纯臣脑袋一片空白,真的是八旗兵,这……这……,这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他手下人道:“城已失守,将军快撤吧。”王纯臣意识到,城中这点兵力,如何能抵得住鞑子们的千军万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转身跑回府衙,连甲胄都没顾得上穿,骑上马,带着几个随从,逃出城去。 主将一跑,守城的士兵群龙无首,八旗兵几乎没遇到反抗,太阳刚一冒红,龙井关便被全部占领。皇太极的大军随后而至。由于事先已再三申明军纪,城中秩序井然,八百余名投降的士兵剃了发,被编入到队伍中。皇太极留下三百八旗士兵守城,然后率大军向遵化进发。 阿巴泰、阿济格二人一路上夺关斩将,先克汉儿庄,斩守将爱易;次克洪山,斩守将王遵臣;接着包围三屯营,守将李丰归降;最后克潘家口,守将金有光战败投降。 右翼军攻下大安口后,也是一路所向披靡,连克马兰营、石门寨、罗文峪等四城,十月三十日晚,左右两翼大军会师于遵化城下,将遵化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一月初一,距崇祯二十寿诞还有一个月零三天,皇帝寿诞,历来是重大节日,因此,司礼监早在半年前便已开始了准备。崇祯的亲信,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命,这一天拿着拟好的寿诞事宜,到坤宁宫请示了周皇后,然后来到乾清宫。他从门外看圣上还在披阅奏章,便问小太监:“圣上用过膳了吗?” 小太监正急得没办法,见高时命来了,喜出望外:“没用呢,你老可来了,快进去劝劝吧,我们谁说也没用。” 高时命气得一瞪眼:“哼,真是没用!” 高时命小心翼翼地走到御案旁,轻声劝道:“圣上,该用膳了。” 崇祯抬起头,高时命发现皇上眼中含着泪,他吃了一惊:“圣上,您这是……?” 崇祯一声长叹:“朕的子民怎么会这样,朕又怎么吃得下去饭?你看看吧。” 高时命没看奏章,却看了皇帝一眼,他突然觉得皇上十分可怜,这才是个十九岁的年青人呀,正是青春花季,本应纵情欢乐,无忧无虑,可因为过早地挑起了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重担,十九岁看上去却像三十多。这副担子实在是太重,把圣上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高时命鼻子一酸,泪水也流了下来,他拿起了奏章。按祖制,太监不得参预朝政,当然更不能看奏章,唯独司礼监的太监有这个资格,因为他们负责保管着内外章奏登记,有时还要代皇帝批红。 高时命看到,原来是行人司的行人高懋才的那篇。高懋才奉命到陕西招安暴乱的农民王左挂,途经延安府,将所见所闻写了一篇长长的奏章,内阁首辅韩旷立即作了票拟,呈了上去。 崇祯自从将袁崇焕派到辽东,对辽事不再担忧,只等着五年后的复辽,转而关注起陕西的乱民问题。延安府的高迎祥逆贼,已经闹了快三年了,虽屡次征剿,却收效甚微,现在是越闹越大。崇祯下决心,务必全力殄灭之。因此对西北的奏章有则必看。 这份奏章写得太令人心悸了:“延安一带连年干旱,去岁尤重,八九月间,乡民开始争食山中蓬草之实,其粒似糠皮,味苦涩,食之仅可不死。至十月蓬实尽矣,乃食榆树之皮,后又尽,转而食山一石块,少吃则饱,然数日后大都腹坠而死。安塞城西有一粪坑,常有婴儿被弃其中,婴儿嚎哭之声不断,满身粪便,坑中爬行,不久而死,其状惨不忍睹。城中稍长儿童,常有失踪者,寻之,竟为城外流民所食,而吃人之人,数日后面目赤肿,燥热而死。城外有巨坑三,中为死尸,皆满。距城稍远处,更有坑十余。安塞一小县尔,其它大县,不得而知矣。臣一路走来但见饿殍满地,赤地千里。而高迎祥逆贼,攻掠州县,杀害朝廷命官,其势岌岌可危。臣请圣上速调川浙之兵,并拨粮赈济,剿抚并用,以防势态扩大。” 高时命看罢,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将奏章放回御案。这些事,不用看,他早就知道。 崇祯道:“国运唯艰,民不聊生,陕西大旱,惨绝人寰,可让朕怎么办?朕何尝不想赈济,上哪去弄粮食,如何赈济?”他反复想过了,就是将库中所有粮食都调到陕西,又能维持几天?尔后怎么办,辽东怎么办? 登基伊始,他诛阉党,平冤狱,雷厉风行,万民称颂,谓之中兴之主。曾几何时,他志得意满,自比尧舜,意欲大展宏图。然而两年多过去了,他看到的是京师左臂的辽东,情况依旧,几乎没什么进展。京师右臂,陕西流民高迎祥又揭竿而起。天灾人祸,入不敷出,各级官吏贪墨成风,九卿十三道各衙门互相推诿,昏聩无能。他恨不能生三头六臂,把天下事都管起来,但他毕竟是个十九岁的娃娃,壮志凌云却无力回天。虽然仅仅十九岁,却深深体会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他有时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难道上天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明江山亡在朕的手里? 高时命想转移一下皇帝的情绪:“圣上,这么大个国家,还能没点事?历朝历代,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圣上不能因为心烦就不用膳,还请保重龙体要紧。” 崇祯又是一声长叹:“好,吃饭。”崇祯吃得非常简单,小太监将饭菜端到了御案上。此时的崇祯哪有一点食欲,这篇奏章看得他直想吐,他喝了两口汤,勉强吃了几口菜,就撂下了筷箸,然后挥挥手,小太监将其端了下去。 高时命道:“圣上,这是圣上二十龙诞的安排,请圣上御览。” “放这吧,朕现在哪有这份心情?”崇祯随意翻了翻便推到了一边。 小太监报:“圣上,内阁首辅韩大人、兵部尚书王大人求见。” 崇祯心里咯噔一下:“又出了什么大事?这么晚了,内阁和兵部二位同时晋见?”他吩咐道:“传他们进来。” 韩、王二人失去了平时的沉稳,脸色惊慌,进殿后跪倒,声音颤抖:“陛下,遵化告急,女真头目皇太极率兵绕过山海关,从迁西一带的龙井关、大安口处破关而入,连克数城,已包围了遵化。” 崇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说什么,奴酋包围了遵化?” “是,圣上,这是遵化巡抚王元雅王大人的告急文书。” 崇祯满脸惊诧,他接过文书一目十行,见落款处盖有巡抚大印,才相信韩旷所报是真的。他刚刚从极度的悲伤中稍稍解脱,一下子又陷入了极度愤怒,气得他将文书狠命地往御案上一摔:“袁崇焕何在?好个五年复辽,复到朕的家门口来了。”他怒火中烧:这太丢人了?朕的脸面往哪放?袁崇焕该千刀万剐! 兵部尚书王洽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臣还有要事要奏。” 崇祯恶狠狠地盯着王洽:“你有什么事情?快说。” “臣请圣上暂息雷庭之怒,臣方敢言。” “你讲,奴酋都杀到家门口来了,还有什么不敢讲,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吗?” “臣本不应在这个时候奏报,但此事关系重大,臣不敢不报。” “好了,朕说了,你讲,恕你无罪。” “高迎祥逆贼率众渡过黄河,流民之乱已波及到山西。” 霎那间,崇祯就觉得浑身的血像被抽干了似的,关节发空,眼前发昏,他控制着:“朕万乘之尊,不可在臣工面前失态。”他双手扶着御案,将头稍稍低垂,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首辅道:“先生看怎么办?” 韩旷道:“遵化为顺天府所辖,乃京畿重地,万一有失,将危及京师,臣请速调袁崇焕及河南河北之军勤王。” “就依先生所奏。”他转而问王洽:“高逆那边应如何处置?” 王洽道:“陕西流民均为饥饿所致,杨鹤曾力主招安,但招安后仍无粮可食,以致再反,现已屡招屡反,招安已经无用。上天欲灭两省之民,朝廷又有什么办法。因此,臣以为对此无君无父的叛逆,应痛剿之,绝不能任其泛滥。” 崇祯明白,对流民最好的办法是拿出粮食,可朕偏偏是拿不出粮食。听了王洽的话,心中似乎得到些安慰,是呀,天欲灭此两省之民,朕又怎能斗得过天。屠戮子民,实在是不得已,朕将留骂名矣,但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也顾不了许多了。 “就依二位所说的去办,你们速速拟旨,立即下发,不得延误。” 八旗兵包围遵化已整整三天,皇太极却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吩咐大家好生休息。既不升帐,也不议事,只是每天向城中射一封劝降信,然后便稳坐大帐中,和阿巴泰、岳 等青年将领谈论兵书,和范文程谈史,搞得代善和莽古尔泰蒙头转向。到了第四天晚上,莽古尔泰终于沉不住气了,他问代善道:“二哥,汗王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我们千里奔袭,现在已包围了遵化,却迟迟不攻城,是什么意思?” 代善道:“五弟莫急,我看汗王定有安排,咱们再等等看。” “等等?到了嘴边的肥肉不吃,还等什么?等南朝的援军?然后让人家里应外合,聚歼我等于城下?”代善说是不着急,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了:“要不咱们到汗王那问问?看他究竟如何打算?” 二人快走到汗王大帐时,听到从大帐中传出阵阵琴声,莽古尔泰道:“这边都快急疯了,汗王还有闲心听琴,莫名其妙。” 代善也觉得有些离谱:“刀光箭影的,玩什么风雅?”二人阴沉着个脸走进大帐。只见皇太极双目微闭,正在欣赏范文程的琴声。莽古尔泰惊呆在了门口,范文程弹的这首曲子,正是娇娘当年入建州时弹的《楚汉》,虽然不是琵琶,但范文程弹得仍然是非常的地道。琴声中但觉万马奔腾,杀声震天,欢呼声、败退声,惊涛骇浪,排山倒海。代善也怔在了那里,呆呆地听上了。一曲抚罢,范文程长出了一口气,微笑着站起。皇太极睁开双眼:“先生弹得出神入化,动人心魄,朕看这首曲子不要再叫《楚汉》了,这是十面埋伏嘛,应改为《十面埋伏》。” 范文程连声叫好:“好,好,就叫十面埋伏。” 皇太极看代善和莽古尔泰站在门口,轻松一笑:“二位兄长,几天来歇息得可好?” 莽古尔泰听了刚才的曲子,品出些滋味:“看来,这个八阿哥又在耍鬼头。”他很小心地问道:“汗王,将士们早就歇过乏了,咱们什么时候攻城?” 皇太极瞅着莽古尔泰没吭声,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看呢? 代善道:“汗王,咱们包围遵化已四天了,我们应迅速拿下遵化,以防敌兵增援。若援军一到,腹背受敌,可就被动了。” 皇太极与范文程交换了个眼色,带着几分神秘说道:“二位兄长没听到文程先生弹的十面埋伏吗?朕之所以围而不攻,正是在等明的援军。” 二人更惊诧了:“等援军?为什么?” 皇太极道:“入关以来,我们所遇之敌,均不堪一击,二位兄长想想,这是为什么?”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其所以然。 皇太极道:“这说明南朝的主力全部在关外,窥一斑而见全豹,关内明军就这副德行。今遵化被围,京城一定惊恐万状,各路勤王之师,死守京城尚恐不及,还敢来援?如果有援军的话,也只能是袁崇焕的关外之师。朕已派出暗哨,正密切关注山海关一带明军的动静,就等他袁崇焕来援。” “汗王是想途中设伏?”代善明白过来。 “对。朕要设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 “可袁崇焕能来吗?” “朕的八万大军到了他的天子脚下,他不可能不来,他也不敢不来。但如果我们现在攻下遵化,他就会直奔北京城了。” 莽古尔泰道:“汗王又在围点打援。” 皇太极放声大笑:“五哥说得好,朕用的正是三十六计中的围魏救赵围点打援之计。朕已与文程先生观察了遵化以西的地形,官道两旁皆山,正是设伏的最佳之处。所以我们要对遵化围而不打,围而小打。要让袁崇焕知道,遵化还在他们手里,要以之为诱饵,诱其来援,到时我们大网一收,便可一网打尽。” “汗王妙算,但不知袁蛮子什么时候能到?”代善问道。 “如果不出意外就应在今天。” 正在此时,一哨探站在大帐门口高声道:“报,汗王,一支南朝队伍正从山海关向遵化方向开进。现已过了迁安,距此不到六十里。” 皇太极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有多少人马?” “大约四五千人。” “何人为将?” “这支队伍都是骑兵,人衔枚,马摘铃,没有旗帜,不知何人为将。” “终于把你们等来了。”他一声令下:“升帐。” 众将士一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皇太极按捺着心头的兴奋“袁崇焕伤吾先汗,至今已三年矣,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今天,我们就要袁崇焕死此城下,有射杀袁崇焕者赏银一千两。 岳 、济尔哈朗,命你二人继续围城,准备好火炮、云梯、盾车等攻城器械,请大贝勒坐阵指挥。三大贝勒与朕、阿巴泰、阿济格率四万将士,于城外设伏。要多多预备弓箭,要将能射军放到前排,三更出发,天亮前进入阵地。”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袁崇焕在辽河东岸部署新接收的土地事宜,他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不管怎样,毕竟向前推进了三十里。” 突然,一匹快马箭一般向他这边驶来,一个小校来到跟前,滚鞍下马,双手呈上六百里加急文书,大概因过于疲劳,交上文书,便昏了过去,众人急忙呼救。 袁崇焕打开一看,如晴天霹雳,就觉得眼前直冒金星,险些栽倒。幕僚佘明德发现都堂大人神色不对,急忙上前搀扶。袁崇焕有气无力,喃喃说道:“我中了皇太极的奸计了,我中了皇太极的奸计了,我中了…… 佘明德是袁崇焕的同乡加同窗,因科考失利,便追随袁崇焕左右,是袁崇焕的挚友、知己。他从袁崇焕手中接过信扫了一眼,当时吓得目瞪口呆。原来是崇祯的敕令:鞑子们兵临京师,围了遵化,命袁崇焕火速进京勤王。 一瞬间,袁崇焕精神崩溃了:“鞑子们打到了天子脚下,令主上蒙羞,我身为蓟辽督师,难辞其咎。尤其是蓟辽可战之兵,均在辽东,而京畿一带,多年未有战事,将不知兵,兵不能战,岂能抵挡得住女真的虎狼之师,京城形势万分危急, 这……这…… 这如何是好?”他已经清醒了过来,在原地来回打开了磨磨,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这如何是好?” 佘明德只好说道:“请都堂立即率军赴京勤王,以确保京城无虞,千万不可贻误战机。” “要是鞑子们打过来怎么办?” “要速将所有人马撤回河西,固守宁、锦二城。在下以为,红夷大炮已令鞑子们丧胆,他们轻易不敢来犯。” 袁崇焕此时已完全乱了方寸,连声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他迅速将关外事安排妥当,自己亲率祖大寿及两万大军火速进京。 临行,佘明德道:“都堂,我们提师进关,还要谨防鞑子们围点打援。”一句话提醒了袁崇焕:“是呀,鞑子狡猾奸诈,不可不防。先生以为当如何处置?”袁崇焕从来没有过临事让他人决断的先例,现在真的是乱了手脚。 佘明德道:“在下以为,我们可分两路进关,一路赴遵化救援,一路直奔蓟州城,抢在鞑子们之前抵达蓟州,扼住这一要塞。万一遵化失守,都堂也可在此居中调停。” “先生高见,崇焕方寸乱矣,请先生随我去山海关,调赵率教赴遵化增援。” 赵率教时任山海关总兵,他与祖大寿、何可纲三人最为袁崇焕器重,称之为关外军中三杰。因宁锦大捷时军功,加封太子少傅,位居一品。接袁崇焕命令后,不敢怠慢,立即带上四千骑兵奔赴遵化,一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仅用了两天时间,便赶到了迁安境内。进入迁安后他放慢了速度,四千骑兵,有可能要面对鞑子们的几万大军,他必须出奇兵,悄悄临敌,来他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方能制胜,千万不能中了鞑子们的埋伏。为此,他不断地派出哨探,四处侦察,均未发现敌情,赵率教这才放心前行。行至距遵化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天色已晚,人困马乏,只好扎营休息。 皇太极率军于天亮前进入阵地,天亮后,将士们眼睛便瞪得溜圆,不断向东张望。但日已三竿,却一直不见明军露面,阿济格和阿巴泰站在汗王身边,一会看看皇太极,一会看看大道,皇太极像一尊神佛,站在寒风中纹丝不动。莽古尔泰道;“汗王,明军会不会改道?” 皇太极蹦了两个字:“不会。”然后就再无一言,莽古尔泰只好耐下心等待。 “走!你给我老实点,免得皮肉受苦。” 皇太极往下看时,见鳌拜活捉了个明军哨探,将其押到皇太极跟前。 鳌拜喝道:“跪下!” 哨探看了看皇太极,见其身着明黄色甲胄,便知是位大官,又见女真人已布下天罗地网,逃跑是不可能了,只有说实话,先保命再说。他顺从地跪下,并叩了个头。 皇太极大喜:“这个俘虏抓得太及时了。”他带着赞许的眼光看了鳌拜一眼,“好,干得漂亮。” 皇太极道:“你只要说实话,朕不但不杀你,还要重重赏你。” 哨探一听:我的妈,这位称朕,原来是大汗。他连忙应道:“请大汗放心,事已至此,小的一定说实话。若有半句谎言,愿受千刀万剐。” “朕来问你,来者可是袁崇焕?” “不,不是,是赵率教赵总兵。” “什么?”莽古尔泰眼睛瞪了起来,“不是袁崇焕?”皇太极追问:“那袁崇焕上哪去了?” “袁督师直接奔了蓟州。” “赵率教带了多少人马?” “四千整。” “距这还有多远?” “立马就到。”哨探说着向东边大路张望,“汗王请看,现在已经看到了飞尘。” 众人看时,果然见东边大路上飞尘滚滚,越来越近。皇太极道:若所说的是实话,便赏他二十两白银,先押下去。” 皇太极大失所望,恨恨说道:“算你命大,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袁崇焕,朕就让你再多活几天。这个赵率教也不是个东西,锦州一战,伤我八旗兵数千,今天正好为阵亡将士们报仇。” 他下令道:“准备放箭。”就听“刷”地一声,能射军们将箭搭上了弦。阿济格跑到山坡底下,在紧靠着道边的一堆乱草后面拉开了弓。 明军已进入了包围圈,皇太极刚要下令,明军突然加快了速度,原来赵率教见此处狭窄,恐有不测,便率先快马加鞭,想尽快冲过这危险地带。 皇太极一声冷笑:“想跑,晚了,放箭。” 就听嗖、嗖、嗖,一阵箭如飞蝗,阿济格按哨探的指点,已瞄准了赵率教,一箭射去,正中赵率教的左肋,赵率教一声惨叫,跌在马下。八旗军三排箭射出,明军乱作一团,死伤大半。皇太极一挥战刀,带头冲下了山。 余下的明军拼命抵抗,终因寡不敌众,全部被歼,无一生者。赵率教摔下马后,本来没死,却被乱军踏成了肉泥,一代名将死得十分悲惨。 此战俘获战马三千多匹,刀枪、器械、铠甲等若干。八旗兵士气大振,欢呼声在山谷中回荡,皇太极下令:“回师!攻取遵化。” 第四十三回 皇太极把盏敬小校 邵愈坚京城布流言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三年十一月三日,攻遵化,正白旗小校萨木哈图先登,论功行赏,上亲为之把盏,擢其为备御,赐马、牛、阿哈、白银等,其职世袭网替,遇错可赦。士卒为之感奋。邵愈坚潜入京城,散布流言。京城无不怨袁崇焕纵敌入京,袁不之知。 尽管皇太极认为关内明军不堪一击,但对攻打遵化仍然不敢轻视,因为,攻城本来就是八旗兵的弱势;再者,遵化城的坚固程度,直逼辽阳。 明中央所辖地区叫顺天府,顺天府下设五个州,五州下辖二十二个县,遵化为县,归属蓟州,是顺天府辖区,为京畿重地,城池规模比起一般的县自然要气派得多,尤其是万历九年,蓟镇总兵官大将戚继光大规模修葺长城,将遵化城加高至三丈六,比起辽阳城来高出了六尺,城高而阔,为蓟州第一重镇。 更令皇太极担忧的是,八万大军将遵化城困了四天,劝降信射进去了四封,巡抚王元雅根本不理睬。皇太极暗想:可千万别是袁崇焕第二啊。因此,攻城之前,他再次绕城一周,仔细观察城墙的表面状况,看看有没有文章可作。回到大帐,破城之策已成竹在胸,他唤来鳌拜:“鳌拜,一晃你跟朕十多年了,朕知你忠心耿耿,但你不能总是个护卫, 凭尔之勇,完全可以混出个前程来,朕今天交给你一个任务,要你率三个人潜入城中作内应,你可有这份胆量?” 鳌拜慷慨而言:“奴才追随汗王出生入死,天不怕,地不怕,汗王尽管吩咐。” 皇太极点头赞许:“好样的,这才像朕的亲兵。朕今天绕城一周,发现南面有一段城墙残破不堪,可攀援而上。朕命你率三个人天亮前行动,入城后射出箭来报告成功。在城中,要寻一易燃处,来它一把火,朕在城外,一见火起,便立即攻城,里应外合,城可破也。” 鳌拜道:“请汗王放心,别说它三丈六,就是十丈八丈的也不在话下,问题是被城上的明军发现怎么办?” “你们放心,朕自有主张。” 代善和莽古尔泰以为这回该攻城了,可皇太极又让大家休息。二位这回没问:休息便休息,看你什么时候攻城?晚饭时,皇太极却打发亲兵来请,说是要喝两杯。莽古尔泰一听喝酒,便什么都不顾了,他高兴地喊了一嗓:“走,喝酒去。” 二位进了大帐,皇太极笑道:“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理当庆贺庆贺,请二位哥哥小酌几杯,如何?” 莽古尔泰道:“那敢情好,但不知是什么酒?” “当然是邵酒师酿的最好的贝勒爷酒。” 莽古尔泰乐了:“喝就喝,喝完了也好攻城。” 代善却道:“汗王莫非已有了破敌之策?” 皇太极道:“二位哥哥一会便知。来,请坐。”三个人的酒杯刚满上,就听大帐外八旗将士齐声呐喊:攻城了,冲啊。 莽古尔泰急忙跑出去观看,只见城上明军,刀出鞘,箭上弦,正严阵以待。八旗兵却是光喊不动弹,皇太极大笑:“五哥,快回来,喝酒。看他干什么?” 莽古尔泰道:“汗王,你这是又演的哪一出?” “二位兄长,忘了小时候父汗给吾等讲的狼来了的故事了吗?朕今天要试用之,这叫兵不厌诈。”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禁大笑:“真要是喊上他三十遍五十遍的,肯定会将明军喊烦了,到时再真攻,必可得手。” 皇太极道:“来,咱们先不管他,喝酒。让将士们轮流喊,一直喊到半夜。喊个地动山摇,喊他个心惊肉跳。下半夜,我们便发兵攻他的东门,将明军全部调到东门去,然后鳌拜等人从南面城墙攀墙而上,潜入城中,只等城中火起,便全面攻城。” “汗王用兵神出鬼没,此吾八旗将士之福也。”代善不禁由衷赞叹。 皇太极道:“硬攻硬拼,伤亡过重,朕不忍见宁远惨剧重演也。” 哥仨在帐中喝酒,听着外面的阵阵呐喊,别有一番情趣。城中百姓被喊得人心慌慌,他们上不了城头,不知城外到底有多少人马,却都知道女真人的厉害,家家都在收拾细软,做着城破后的准备。城头上的士兵们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心烦意乱,后来凭你怎么喊,城上再不理睬。皇太极见火候已到,便下令攻打东门,明军还以为是光喊不动呢,没想到这次是真格的。 王元雅生怕东门有失,调城中全部兵力死守,各门仅留下几人了望。于是,鳌拜四个人非常顺利地爬上了城头,他们挑距城门较近处放起火来,大火腾空而起,城中大乱。王元雅连连叫苦:“是不是混进了女真奸细?”但此时哪里有功夫清查此事,先救火要紧,要是波及到火药局,再烧上城楼,就全完了。他亲赴现场,指挥救火。 而皇太极此时开始了真正的攻城。城下三十余门大将军炮齐鸣,这些炮手都是辽东明军降卒,一个个手段十分厉害。顷刻间,城头上血肉横飞,守城士卒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八旗将士有的坐在盾车上,有的扛着云梯,在三丈宽的护城河上很快架起了浮桥,过了浮桥,将云梯搭上了城头。 女真人造的云梯,长而粗壮,云梯头是带锯齿的钩牙,搭到城头上后,往后使劲一拽,便紧紧将城头的墙砖勾住,墙砖老化的可勾进寸许,凭你是墨子再生,也休想将其掀翻。金兵们左手执大盾牌,护着头顶,嘴中叼着刀,右手抓着云梯,冒死登城。城上士兵凭着居高临下,滚木、檑石、火铳、弓箭等齐发。金兵的盾牌虽大,但毕竟遮不住全身,城上士兵从旁斜射。弓箭、火铳射到大腿上,顶上的滚木再一砸,便被砸下云梯。八旗兵一批又一批的摔下去,不到一刻功夫,下面已堆满了死伤的金兵。皇太极再令放炮,于是,又是一阵轰鸣。烟火中,只见一正白旗小校,第一个攻上了城头。皇太极身边的亲兵有认识的,惊喊道:“是萨木哈图。”萨木哈图一步跳下城跺,顺势砍翻了两个明军,然后是一人独战明军,他手中刀抡得如飞,碰着的死,刮着的伤,明军抵挡不住,被他逼得渐渐后退。于是,萨木哈图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随之而上,南城头被突破了。 皇太极在城下看得真切,他称赞道:“真巴图鲁也,当褒奖之。” 这时,多尔衮、阿济格等也登上了城头。八旗兵开始向城下压,萨木哈图与众人直奔城下大门,恰逢鳌拜带着三个人冲来,他们合在一起,夺了南门。鳌拜将大门上的横杠抬起,扔到一边,然后向内将大门拉开。萨木哈图则将吊桥缓缓放下,八旗兵潮水般涌进城中。巡抚王元雅见大势已去,登上号称畿东第一楼的北门城楼自刭而亡,其余官吏何天球、徐泽等俱死于混战中。 大军进入城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全力救火,然后是发布安民告示和讨明檄文。遵化不愧是蓟州第一重镇,各类仓库中物品充盈,皇太极下令各旗及蒙古各部平分,蒙古各贝勒无不喜出望外。 城中百姓一个也没逃出城,他们守在家中等着恶运的到来。可八旗兵并无加害之意,他们根本不入民宅,完全不像官府所说的那样,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百姓们感到奇怪,女真人还懂得军纪?可眼前的事实在这摆着呐,他们不但懂,甚至比官军的纪律还要好。于是有的开始试探性地从宅门中伸出头来,有的八旗兵还瞅着他们直笑。百姓们放心了,纷纷走出了家门。 午后,在遵化巡抚衙门摆下了庆功宴。 皇太极道:“遵化是我们三年以来攻克的第一座重镇,入城后将士们都能严守军纪,做到了秋毫无犯,朕甚感欣慰。城西伏击战,阿济格一箭定乾坤,射杀赵率教,明军不战自乱,当记一功。鳌拜战前活捉明军哨探,又冒险潜入城中,一把大火烧得城中乱了手脚,当记首功。” 皇太极走出座位,来到鳌拜跟前,亲自为其敬酒。以往,鳌拜都是站在皇太极身旁侍立,今天因为有功,被安排在了功臣位置上。一个小小护卫,大汗为其把盏,何等荣耀,众人无不投以羡慕的目光。可鳌拜却道:“汗王,奴才不敢居功,也不敢饮此酒。” 皇太极道:“这是为何?” “奴才听说,这次攻城,捷足先登者乃正白旗小校萨木哈图,此人敢冒生死,且武艺高强,是三年来唯一跃上南朝墙头者,其勇足可激励我八旗之士气,故其功当为首功,奴才不过是从里面接应罢了,请汗王以此酒赐予萨木哈图。” 皇太极赞道:“鳌拜不居功,不忌妒,有大将之风,虽然如此,但有功不能不赏,朕任命你为护军参领,统领正黄、镶黄护军。好,这杯酒,朕就敬萨木哈图。” 皇太极走到最末一个位子,萨木哈图已被安排在了这里,他见汗王走到跟前,急忙站起。皇太极拉着他的手:“来,到中间来,让大家都来认识一下这位大英雄。” 萨木哈图紧张得不得了,满脸通红,头都不敢抬,站在地当中,手不知往哪放好。多铎道:“羞什么?抬起头来,让爷认识认识你。”多铎是正白旗旗主,见自己旗下出了这么位英雄,也觉得脸上放光。萨木哈图见主子发话,乖乖抬起头,人们见到:一张黑瘦的面庞,高颧骨,眉骨突出,棱角分明,一看便是个硬汉。 皇太极道:“遵化城之坚,不亚于辽阳,今日之战,亦相当惨烈,你能奋不顾身,打破我大金三年来未能登上南朝墙头的沉闷,是真正的勇冠三军,真巴图鲁也。朕要敬你一杯。”说着双手将金杯捧至萨木哈图眼前。 萨木哈图哪里受过这般待遇,他双膝跪倒,双手颤颤微微地接过金杯,一仰脖,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皇太极道:“将萨木哈图的座位搬到中间来,朕要赐他阿玛尊肉。”皇太极亲手将自己桌上的阿玛尊肉端至萨木哈图跟前,他微笑的目光中充满慈爱:“吃了它,朕有话要说。” 萨木哈图有些放开了,他大口嚼咽,阿玛尊肉本来就焖得很烂乎,萨木哈图几大口便吞了下去。吃完后他一抹嘴:“汗王,奴才饱了。” 皇太极大笑:“饱了好,吃饱了好再打胜仗。”他返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萨木哈图听宣。萨木哈图攻城有功,特擢升为备御,世袭罔替,赐号巴图鲁,有过赦免。赏银五百两,阿哈二十,马三十匹,牛十头。” 此赏大出萨木哈图所料,他家境贫寒,仅有战马一匹,家中父母在堂,兄弟姊妹全靠他打仗所获度日。今日之赏,衣食从此无忧矣。更重要的是,他从一名小校一下子升为备御,成了一名将官,可谓平步青云。他激动得磕头不已:“奴才愿为大金国赴汤蹈火,虽万死不辞。” 皇太极却正色道:“朕要郑重宣布,从今以后,凡我大金国功臣,攻城可不必率先,不可令其损伤,方显我大金对功臣的敬重和爱护。” 赏后要罚,而且被罚的是位蒙古兵,皇太极生怕蒙古诸贝勒多心,便大谈起治军之道来:“孙子兵法云,为将之道,仁、信、智、勇、严,缺一不可。当年,我大金国完颜宗弼与岳飞相争,他对岳飞有一个评价: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完颜宗弼为何如此评价岳飞?就因为岳飞治军做到了仁、信、智、勇、严。朕听说,袁崇焕亦爱兵如子,仁以待兵,将士生病,亲为调药,凡衣食与士兵同,此袁崇焕之所以能得将士之死力,吾数攻宁远不下之故也。他此番到任,先诛克扣军饷的两个贪官,补齐所欠,并许诺从此准时发饷,做到了信;吾攻锦州,诱其来援,他坚守宁远不动,不中朕计,足见其智;每战他必亲临城头,不避疾石,血染征袍,堪称为勇;冒天下之大不韪,诛毛文龙,是其严。仁、信、智、勇、严,袁崇焕备矣。一个仁字可得将士和民众之死力,一个严字可带出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一支队伍若无严明的军纪,便是一群流寇。此次征明之前,朕反复申明军纪,然仍有敢犯者。现在,我们刚刚进入明之境内,战役亦刚刚开始,对明知故犯者,若不严惩,纵深内地后,还不知要成个什么样子。” 皇太极大喝一声:“带伊木。”一个名叫伊木的蒙古兵被押进大堂。皇太极对喀喇沁部卓尔克图贝勒道:“这是你的部下,你问问他犯了哪条军纪?” 卓尔克图并不认识伊木,他离席来到伊木身边:“畜牲!说,你做了些什么?” 伊木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抢了百姓的东西,还……”他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口。 蒙古诸贝勒齐声喝道:“说,你还干了些什么?” “我……我,我还奸了那家的姑娘。” 喀喇沁大贝勒卓尔克图觉得脸上发烧,表情十分尴尬,蒙古各部都没有犯军纪者,唯独我的部下出了这么个败类,气得他“刷”地抽出腰刀,大帐中便要动手。 皇太极道:“慢着,卓尔克图贝勒,伊木所犯罪行,已经查实。朕之所以反复与诸位大讲军纪之重要,就是恐尔等多心。其实,我八旗将士中亦常有违犯军纪者,当年攻取抚顺时,有几名军士偷食百姓家的一只鸡,被先汗乱刀剁成碎块,发给各牛录,以示惩戒。如今八万大军中,违犯军纪者在所难免,伊木是被朕的亲兵撞上了,还有没撞上的呢?指有长短,谷有良莠,此自然之理。大贝勒切不可耿耿于怀,以为朕与大贝勒为难。” 卓尔克图道:“吾等受汗王谆谆教诲,这点儿道理要是再不明白,岂不辜负了汗王的一片苦心?” 皇太极满意地微微一笑:“如此,朕就放心了。他对伊木道:“你违犯军纪,罪不可恕,朕念你随军多年,功劳苦劳自不必说,你死之后,朕将对你的家眷优恤,你无须挂念。” 伊木此时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太极吩咐道:“文程先生,你明日在城内大悲阁前招集百姓,一是向被伊木所抢之家赔礼道歉,加倍偿还所抢物品;二是赔其白银一百两,以当姑娘失身之偿;三要当众宣布伊木罪状,当场行刑。来人,将伊木押下去,赐其酒饭,明天送他上路。” 是夜,大金国酒师邵愈坚奉皇太极之命混进了北京城。 遵化城陷落的消息已传到了北京。以前辽阳城陷落,京师便是一场极大的震动,现在是京城门口重镇失守,引起的震动较比上次要大上不知多少倍,许多富商恐怕金兵攻进京城,收拾细软,争相出城南下避乱,几大城门口拥挤不堪,女人的尖叫声,孩子们哭喊声,守城兵士斥喝声,乱作一团。 邵愈坚却约了京城中手眼通天的几位富商大贾在秦淮酒家聚饮。 扬州盐商朱奇道:“愈坚兄,这两年你跑哪去了,是不是挣大钱了?” “还能跑哪?关里关外的瞎折腾呗。这年头酒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粮食的价格一个劲地往上涨,酒价也不得不跟着涨,喝酒的人就越来越少,家里已停了好几排大窖了,真是一言难尽。” 盐商朱奇道:“愈坚兄别哭穷,我们不管你借钱。” “哼,我倒是想放钱,可上哪整去呀?比不得你老兄,一张盐引就可值个千八百两的。什么时候你开个银号,我上你那借钱去。” 珠宝商齐老板道:“还真叫你说着了,如今的朱老板已经开了两个银号了,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扬州。” 邵愈坚吃了一惊:“好家伙,成了陶朱公了,你可得悠着点,别让人家给算计了。” “什么陶朱公?无非是混口饭吃罢了。您要用钱,尽管吱声。愈坚兄,你常到关外,对关外事应知道得多一些,你说,这女真人怎么说进关就进关了?” 邵愈坚道:“实不相瞒,我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还真结识了几个女真人,听他们讲,袁都堂曾答应过圣上,要五年复辽,有这事吗?” “有此一说,我们都盼着呢,建州参现在比黄金都贵了。真要是复了辽,经营建州参就可赚一大笔。” 邵愈坚却道:“袁都堂这话说得大了点,凭朝廷现在的实力,能守住辽西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复辽?袁都堂心里明镜似的,不得已,他悄悄与女真搞起了和谈。据说,女真人的条件非常直接,若真想和谈,提毛文龙的头来见。我听说,袁都堂对毛帅一直不满,认为他自恃功高,总是无止境地向朝廷索要军饷,从不将都堂大人放在眼里。袁都堂早就想除掉他,所以就来了个将计就计,将毛文龙杀了,送女真个顺水人情,鞑子们还真沿着河西河东让出土地共三十余里。” 众人道:“这么说女真人还真有诚意?” “邵某虽是个生意人,却知道和谈乃骗术尔。自古及今交战双方哪有真和谈的,和谈从来都是缓兵之计。” 珠宝商齐老板道:“愈坚兄说得有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愈坚兄可以到袁崇焕帐下当个幕僚了。” 邵愈坚笑道:“别捧,我这人架不住这个,是不是又想让我掏银子结账?” 朱奇道:“愈坚兄别开玩笑,照你刚才的说法,袁都堂是真的上当了?” 邵愈坚摇摇头:“我看未必。” 朱奇道:“那你的意思是?” “袁都堂乃大明之干城,一代名将,女真人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他不可能没察觉。既然已经察觉,为什么不采取行动?袁都堂不是想五年复辽吗?女真人主力全都进了关,沈阳城现今不过一两万人,正是他直捣黄龙的大好时机,可他却率兵勤王来了。” “愈坚兄有所不知,勤王乃圣上之意,他不敢不来。” “诸位忘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袁都堂是个敢作敢为的人,一个朝廷一品大员他说杀就杀了。真要是借此良机收复了辽东,袁都堂就是大明的最大功臣,功可封侯。” 朱奇道:“愈坚兄到底是个酿酒的,说的都是些酒话。皇太极这次围的是京师,不是一般的地方,袁崇焕他长几个脑袋,敢拿京城的安危开玩笑。万一京师有失,他就是灭门之罪。” 邵愈坚哈哈地笑上了:“我等在这里谈论国事,可有点看三国落泪,替古人担忧了。国家事自有当官的去管,我们瞎操的哪份心,来,喝酒。” 朱奇对此事却格外感兴趣:“愈坚兄,你说袁都堂知道女真进关,可有凭证?” “邵某哪里有什么凭证?我有的只是酒。咱们换个话题好不好,我那玉霞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国难当头,你还想着寻花问柳,荒唐。” “哟,想不到贤弟满脑子的忠君爱国,那你上阵杀敌好了,干吗还开钱庄?” “家国天下,本为一体,如真到了这个份上,朱某自当从戎。” 齐老板道:“我说愈坚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大家,袁都堂到底知不知道女真人进京?” “一天天的,往来和谈使者不断,他能不知道?况且,袁都堂在沈阳城中安插了大量谍工。” “这么说袁都堂是有意纵敌入关了?” 邵愈坚默默点了点头。众人几乎是一齐问道:“哪是为何?” “他是想让圣上亲自领教一下女真人的厉害,也好公开和谈。” “那岂不成了城下之盟?真要是这样,袁都堂岂不是我朝最大的罪人?” “五年之期若是到了,又未能平辽,不也是欺君之罪吗?而和谈一旦成功,五年之期便没有意义了。” “噢,原来如此。”朱奇应了一声,低头陷入沉思。 邵愈坚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他料到这话明天就会传遍京城,说不定还会传到崇祯耳朵里,因此他开始劝酒,打岔,扯起了南朝北国,待散时已是掌灯时分。 邵愈坚回到住处,带上些珠宝,正想去会昔日的相好玉霞姑娘,朱奇却坐着台小轿到了门前,他拱手道:“愈坚兄,这是要到何处销魂啊。” “明知故问。”邵愈坚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知道朱奇在京城结识了许多朝中大员,今晚来此,一定是有要事,八成是想问个根底。 “愈坚兄,销魂之事我看就免了,改日我给你找个绝代佳人,如何?” “免了?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从关外到关内,快一个月没沾着荤腥了。你别搅人好事好不好,宁拆十座桥,不拆一个婚,求你积点阴德吧。”说着拔腿就要走。 朱奇上前拦住:“你那也叫婚,露水鸳鸯,当什么真。兄弟我实话跟你说吧,今天晚上不是我请你,是江西道御史高大人高捷有请。” 邵愈坚故作惊讶:“高大人找我干什么?要酒的话尽管说,我派人送上门就是了。” “要什么酒,到时你便知道了。” “朱老板,你这是拿官压我,耽误了我的好事,你得加倍偿还。”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京城中漂亮姑娘多如牛毛,到时保你受用。” 这个高捷,原本是个阉党,因为巴结上了福王朱常洵才保住了乌纱帽。袁崇焕兼着副都御史,是他的顶头上司,对阉党一概鄙视之,因此他对袁崇焕十分怨恨,对所谓的清流朝臣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朱奇与他是同乡,二人走动频繁,邵愈坚的话马上就到了高捷的耳朵里。高捷听罢暗暗吃惊:好一个忠臣,竟然纵敌入京,真是丧心病狂!他立即让朱奇将邵愈坚请到家中。 监察御史虽说仅仅是个七品,但影响力极大,一个奏章上去,就有可能将一个人革职拿问,导致家破人亡。邵愈坚迈进高捷家的门槛时,有些犹豫了:“袁崇焕毕竟是大明的忠臣啊,我要是在御史大人面前告恶状,袁崇焕就真的有可能身败名裂呀。”但他一想到汗王的知遇之恩,心便横了下来。 进入御史大人的客厅,高捷起身相迎:“打扰先生休息,抱歉,但事关重大,只好有劳先生。” 邵愈坚道:“草民拜见御史大人。” 高捷急忙搀扶:“先生不必拘礼,这里不是公堂,是私下朋友相会,大家随便些。” “草民怎敢与大人为友,大人有需要草民之处尽管吩咐,草民定当效力。” “先生今天与朱奇等人所讲,可都是真话?” “有些是真话,有些是草民的猜度。” 高捷道:“好,本官现在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一定要如实说,不可隐瞒。” “是,草民遵命。” 高捷命文书记录,于是一问一答,一直到子夜,问完后又让邵愈坚在记录上画了押。 待邵愈坚与朱奇二人走出御史大人府邸时,已是下半夜,邵愈坚假装一再埋怨,朱奇自然是一个劲地道歉,最后朱奇带着邵愈坚到了一个温柔乡,才算了事。 袁崇焕率一万五千人马,昼夜兼程,近一千里的路走了不到六天。赶到蓟州城内,许多士兵累得昏了过去,袁崇焕也是扒了一层皮。他满嘴都是大泡,嘴唇干裂,直往出渗血。皇太极这一着实在是太狠毒,如当头一棒,击得他昏头涨脑,不知所措,不到十天,老了十年。 身为蓟辽督师到了蓟州城,如同到家,他顾不上鞍马劳顿,立刻开始调兵遣将,在通往京城的各要隘设下重兵,以防皇太极向京师进犯。恰在此时,哨探来报;金兵距蓟州不到十里。他胡乱吃了几口饭,便登上了城头。 皇太极从遵化出发,在石门驿又打了一场大仗,直至十一月五日才抵达蓟州。在路上,他已得知袁崇焕到了蓟州,他惊叹道:好个袁蛮子,真的是兵贵神速,来得好快。在蓟州城南门, 八旗兵扎下了大营,摆出了一副攻城的架势。 袁崇焕在城中指挥部署,像在宁远一样,预备下了大量的火药、滚木、擂石、升降箱,备下数百口大锅,用来烧开水。军民们忙了整整一夜,但第二天清晨登城一看,城外空空如也,八旗兵像鬼魂一样神奇地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袁崇焕惊叫了一声:“糟了,鞑子们奔京城去了。”这一惊, 第四十四回 崇祯帝中计失干城 天聪汗意外得良驹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我是《皇太极全传》一书的作者,感谢读者们对本书的关注,《全传》在都市言情小说发表不到一个月,点击已达17850次,以来读者们若有兴趣可与我联系。我的信箱:jlpkp@sina qq:294349317。请大家能光临都市言情小说上我的博克,网页是:http://blog.readnovel/user/391314.html 显佑宫秘笈载:袁崇焕勤王师抵蓟州。上弃蓟州南下,克玉田、三河、香河等三县,直达通州。十一月二十日,兵临北京。有意避开袁崇焕,不与之战,俘明太监二人,用反间计,纵其归。崇祯中计,囚袁崇焕,祖大寿怒而逃归宁远。 袁崇焕被亲兵抬至知州衙门,渐渐苏醒过来,头像要炸裂了似的,奇痛无比。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示意亲兵给他摁太阳穴。佘明德走过来,在他的上星、印堂、太阳、合谷等穴位下了十几根银针,针下去后,痛感渐渐减轻。 哨探的消息到了:皇太极率军直奔了通州。袁崇焕当即下令,命祖大寿立即率军尾随其后,紧紧盯住他,不能让他在京畿重地横冲直撞。副总兵周文郁却道:“都堂,末将以为我们应抄近道,在通州和北京之间布防,以阻挡金兵。尾随其后,岂不被动?” “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皇太极十分狡诈,常常是声东击西,且都是骑兵,行进速度极快,他既然能绕过山海关,就不能绕过通州?如果在通州一带设防,他甩开我们,却绕到京南、京西,就更不可收拾。” 周文郁听罢叹服,于是,祖大寿率众追了上去。 却说皇太极突然离开蓟州,直接南下,一战攻破京畿富县玉田,又是大有所获,然后直接向西再克三河县,稍事休整后,仍是直接南下,又克香河。一路上风驰电掣,席卷京郊。 袁崇焕见皇太极离京师越来越近,便不再尾随,转而直抵京城,于十一月十六日,抵达左安门,意在据城而守。他刚刚扎下营寨,皇太极的前锋亦随之到了。女真人前锋的紧跟,造成了一种假象:似乎金兵真的是袁崇焕引导来的。于是,京师一片哗然,人们对邵愈坚散布的谣言更加确信不疑。 崇祯接到御史高捷弹劾袁崇焕的奏章,大吃一惊:是呀,这个袁崇焕擅杀一品大员毛文龙,确有资敌之嫌,这等于解除了鞑子们的侧面之忧。皇太极千军万马离开沈阳,他真的不知道?这叫人如何能相信?如果知道,他纵敌入京,是何居心?朕视你为干城,你却如此负朕!令朕在臣工面前,在天下黎民面前,丢尽了脸。 但凭着直觉,他断定袁崇焕不会像高捷所说的那样,要谋反。这不可能,是危言耸听,他进士出身,位高权重,没有谋逆的缘由。也许是五年复辽的话说得大了些,想逼朕作城下之盟,你这是只顾自己脸面,不顾君父的脸面,陷君父于何地?实在是可恶之极。但眼下还得利用辽军,朕就先咽下这口气,日后再与你算账。各路勤王之师陆续赶到,已调任到大同的总兵官满桂和宣府总兵侯世禄的勤王之师,要求进城休整,崇祯立刻应承。而袁崇焕部想进城时,却遭到了拒绝。 袁崇焕的部下比起大同、宣府之兵不知要辛苦多少倍,连日来一直在急行军,一天行军里程最少不下一百一十里,已是真正的疲惫之师。如今,总算到了京城天子脚下,想入城休整一下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全军上下怨气冲天。袁崇焕已经听到了一些流言,只好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到各营抚慰,平息将士们的情绪,将士们见都堂大人一失往日的英气,又黑又瘦,嘴唇尽是燎泡,声音嘶哑,说话十分困难,只有咽下这口气。 皇太极与众贝勒立马通州大运河岸,放眼南望,只见运河冰面如玉,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着银色的光芒。通州城内房屋密集,明朝漕运各衙门和治海各漕运局数十个,栉次鳞比。粮库、盐库,日杂库等仓储大库遍布城边。大概民众们都听说八旗兵并不侵害百姓,因此没有发生大规模逃亡现象。 皇太极带着几分感慨:“通州乃我先朝大金国所命之名,取漕运通济之意,此处为大运河之北端,江南漕运之终点,京城所需粮食物品都要通过此地转运,扼住了通州便扼住了北京命脉的一半。” 莽古尔泰道:“久闻通州繁华,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应是我们所攻州县中最富庶的一个。” 一句话提醒了皇太极,他急忙下令:“进入城中,只许夺取官仓,不得侵犯商贾。” 莽古尔泰道:“商贾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官商勾结,一路货色,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皇太极道:“朕岂不知官商勾结,但两国相争,夺取官仓天经地义,倘伤及商贾,便会引起天下非议,不可因小失大。” 莽古尔泰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但此时他已不敢和汗王争辩。 皇太极站在运河岸边,看着大军踏冰过河,冰面封冻,稍浅之处,有人马陷入河中。他对代善道:“二哥,人言袁崇焕知兵,朕看未必,他充其量不过是个能守之将而已。如此重镇岂能轻易弃之?如在此列阵,见吾军半渡击之,吾必不堪。他却跑到了北京城下,在那等着挨打,真是荒唐。” 宁完我道:“此番我大军破关而入,声东击西,纵横京畿,袁崇焕如棋盘上的一个小卒,被汗王玩弄于股掌,方寸已乱,完全丧失了理智。” 皇太极道:“此为将之大忌也。古人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游于左而目不瞬,临危不乱才是英雄本色,尔等应谨记之。” 众贝勒齐声应诺。 皇太极率大军出通州,沿通惠河一直向西,于十一月二十日,抵达北京城左安门城下。登高望去,见城墙之下,明军营寨相连,以丈余高的木栅为障,也算是壁垒森严。哨探来报,从广渠门到左安门是袁崇焕的人马,德胜门一带为大同总兵满桂和宣府总兵侯世禄部。 皇太极回到大帐,召众贝勒议道:“袁崇焕部能守,吾军当避之。前几天,京城谍工报,京城中已流言满街,崇祯对袁崇焕已经起了疑心,我们要推波助澜,要造成一种与袁崇焕有约的假象,让他们君臣进一步相疑,借崇祯之手除掉袁崇焕。所以,明天清晨,可集中兵力攻德胜门,要排成纵队,队与队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要随时作好撤退的准备。要紧紧盯着城上,发现他们装炮,立刻撤兵,让红夷大炮炸他们自己去。” 清晨,五十个号手吹响了牛角号,二十面大鼓一起擂响,八旗兵手执盾牌,弃马步战,向德胜门冲去。侯世禄害怕,不敢出战,命备好火铳弓弩坚守。满桂是蒙古将领,部下大都是蒙古兵,和八旗兵交过手,从战斗力上看,不比八旗兵弱。面对八旗兵的进攻,他毫无惧色,率兵迎了出去,双方战了不到一刻功夫,阿巴泰听到阵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鸣金之声,他回头便撤,八旗兵都有了准备,瞬间便撤了下去。 城头的红夷大炮响了,一排炮弹打来,也许是计算有误,全都落在了满桂营中。顷刻间,一片鬼哭狼嚎,满桂还以为是八旗兵打的:“他妈的,这些个狗日的也有了红夷大炮。” 手下的一位将领喊道:“总兵大人,是城上射下来的。” 满桂向回一看,果然是自家的大炮,气得他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瞎了眼了,打自家人?”他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在他身旁炸响,一下子将他轰下马,摔出一丈多远。 城上发现得较为及时,一排炮发出后,再没发第二排,但满桂所部死伤已过大半,满桂被炸成了个血葫芦。八旗兵在射程之外哄然大笑,阿巴泰命汉人士兵齐声喊: 红夷大炮威力大, 自家营中开了花, 可怜满桂大将军, 一炮轰出一丈八。 袁崇焕率兵来援,阿巴泰与之稍战,就听身后将士又一齐喊道:“汗王有令,我们与袁都堂有约,不与都堂交战。”阿巴泰大声命令:“撤!”八旗兵又撤了下去。袁崇焕又气又恨,率兵猛追,追杀十几人算是奏捷。 午时许,崇祯派兵部、行人司赐酒,犒赏各路勤王之师,并于平台召见袁崇焕、满桂等。 袁崇焕这是入关后的第一次受圣上召见,他心怀羞愧和忐忑,将正一品官服脱下,身着青衣小帽,进宫见驾。崇祯与袁崇焕已一别两年,当初平台召对时,袁大将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瘦成这副模样,崇祯顿生恻隐之心,安抚道:“先生为国事操劳,朕尽知之。城中谣言,乃鞑子们的反间计,朕虽驽钝,但亦知用人不疑的道理,先生莫要以流言为虑。” 袁崇焕听罢,泪如泉涌,他紧咬着嘴唇,不敢在圣上面前放声大哭,听了圣上的几句安慰,连日来的疲惫委屈,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了愧疚。他使劲力气,声音沙哑地说:“臣无能,臣有罪,中了鞑子们的奸计,致使逆贼蹂躏京师,君父蒙尘,虽万死不足抵罪之万一,待臣杀退了鞑子,解了京师之围,自当伏法。请圣上容臣数日,并请圣上为天下臣民保重龙体。” 崇祯道:“满桂所部五千余人,先于先生抵京,故容其入城。然先生所部两万,加上蓟州一带勤王之师数万,一旦入城,百姓不知缘故,以为兵败,城内更加乱矣,望先生体谅朕的苦衷。先生今日之战,足慑敌胆,先生何必自疚?” 崇祯转向了满桂:“城上炮手竟误炸朕的爱将,荒唐之极,令天下人耻笑。”他大喝一声:“神机营提督何在?” 兵部尚书王洽已将这位荒唐提督带到了平台之下,听到圣上唤他,吓得连忙出班跪在丹墀之下。崇祯望着筛了糠的提督骂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你在这‘一时’,用朕的大炮轰朕的爱将,你可知罪?” “臣知罪,知罪,可鞑子们是突然撤去……” “朕不听你的罗嗦,来人,绑了,送刑部,断明后定罪。” 王洽急忙奏道:“圣上,神机营提督非一般人能胜任,临阵换将,恐于军不利。” 崇祯脸一沉:“亏你还出班讲情,神机营出了问题,你兵部就逃得了干系?朕还没找你算帐呢,你休要再言,留着他,还让他炸自家队伍不成?朕就不信,神机营中再无可当大任者,你快去安排,不要再出差错。” 处理完神机营的乱事,崇祯亲自走到满桂身边,亲为满桂敷药。满桂乃一蒙古人,长得魁梧高大,今天的伤,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但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脏,现在圣上亲自为他解衣敷药,感动得他泣不成声。事后,崇祯对几位爱将均有赏赐,其中赐袁崇焕貂裘、银甲,袁崇焕心中稍安。 平台召见一结束,厂人来报,今日之战,鞑子们突然撤走,并大喊:吾与袁都堂有约云云。崇祯听了,沉思良久,未置可否。 却说阿巴泰与阿济格等回到中军大帐一齐喊道:“汗王,吾已与袁崇焕交手,正要取那厮的首级,为何又要收兵?” 皇太极笑道:“你以为袁蛮子头说取就取吗?事已到此,就是能取,我们也不取。” “那是为何?”阿济格不解地问。 皇太极道:“我们杀了他,他就是忠臣,便会激起明军尤其是辽军的疯狂报复。朕要让崇祯杀了他,让他狗咬狗,窝里斗。让他们军心民心乱成一锅粥。” 代善、莽古尔泰此时对皇太极已十分信服:“那如何才能让崇祯小儿杀了袁蛮子?” “朕看崇祯已将刀架到了袁蛮子脖子上了,我们还得再加把火。” 第二天,金兵对广渠门一带的袁崇焕部发起了进攻。说起来,袁崇焕的兵的确值得可怜。满桂、尤世禄的兵在城内,住宿饮水等比起城外来要舒适得多,城外之兵有的有帐篷,有的就在露天住宿。冰天雪地,相当艰苦。将士们私下怨气冲天。但袁崇焕是辽军的灵魂,他的身先士卒鼓舞着每个人,只要袁都堂在,就是天大的困难他们也能顶着。 袁崇焕见金兵来攻,便率先迎了上去,将士们岂甘落后,他们此刻视金兵为不共戴天之仇敌,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冲杀起来格外凶猛,八旗兵竟被杀得节节改退。于是皇太极再次鸣金收兵。 下午,皇太极命达海身披重甲,单骑来到袁崇焕栅前,高声喊道:“营中明军将士听清了。我乃大金国大学士达海,奉大金国汗之命给袁都堂送书,请袁都堂一阅。” 他喊了几遍,栅中无人理睬,他只好下了马,找了块石头,将信压在地上,拨马返回营中。 士兵来报,说皇太极派人前来送信,已将信压在寨门外。袁崇焕知道皇太极在使用离间计,恨得他咬牙切齿,他越怕什么,皇太极偏偏给他来什么。他心里扑腾开了:收不收这封信?吾与皇太极就毛文龙一事毕竟有约,倘信中提及此事,再落入东厂之手,就不好办了。若收了的话,城上的人一定会看得一清二楚,就必须报给圣上。不成, 要立即处理掉,不能留下后患。他唤来祖大寿:“你速带一千人马,以巡营为名,将那封信拾起,要做得干净些,懂吗?” 祖大寿当然知道这封信的份量,出城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将那封信呈了上来。袁崇焕打开一看,果然提到了毛文龙的事,且有劝皇上早开和谈云云,口气委婉得像多年的老朋友,气得他倒有些哭笑不得。正在这时,就听寨门外又喊了起来:袁都堂,汗王有令,不忍与故人刀兵相向,特来告别,我们走了。 袁崇焕气得真真是七窍生烟:“射!给我用乱箭射。” 金兵们喊了一阵,见寨中明军张弓搭箭,拍马便向南跑去。只见皇太极大军拔营而起,缓缓朝南开拔,袁崇焕恐其有诈,不敢尾随。 皇太极为何奔了南方,原来他听一位降官说,京城之南有南海子,乃上林苑,是皇家射猎之所,此地有獐狍野鹿无数,御马监在这还养了几百匹御马。 皇太极与众贝勒大喜,御马一定都是宝马,咱们先夺了御马,再来他一场狩猎,岂不快哉。于是,皇太极一箭双雕,留下了一句足以让崇祯进一步怀疑的告别话,便奔南海子狩猎来了。 进入南海子,虽然是冬季,但草木密集,林深树高,草丛中时有獐狍野鹿闪现。皇太极与众贝勒先奔了御马圈,饲马人闻风而逃,皇太极等并未追赶。他们看着这批生龙活虎的御马,不禁心花怒放。女真人爱马如命,能得一匹好马,比打多少胜仗都高兴。只见其中有一匹白马,浑身无一点杂毛,四蹄像大白一样,也有四撮红毛。 皇太极惊叹道:“此马除了稍瘦之外,与大白无甚两样,待朕收伏了他。” 鳌拜道:“汗王,收伏此马,何须惊动圣驾,看奴才的手段。”说罢,他打马便冲了上去。 那马见有人朝它冲来,放开四蹄便跑,鳌拜的马根本追不上。他大喊道:“拦住它,拦住它。” 侍卫们一齐上前,将那马圈在了中间。鳌拜靠近前,突然在马上站起,一纵身,跃到了那马的背上。那马又蹦又跳,非要把鳌拜掀下来不可。鳌拜却像贴在了马背上一样,紧抓马鬃不放,有几次身子已经腾了空,但转瞬又贴在了马身上。 众人看呆了,想不到鳌拜竟有如此手段。突然,那马腾空而起,身子几乎直立,这次,鳌拜再也抓不住了,就听“咕咚”一声,一下子被扔到了冻地上。众人一声惊叫,鳌拜却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又朝那马奔去,那马带着敌意与鳌拜相向。 皇太极大喝一声:“鳌拜,你闪开,看朕来收拾他。” 他一拍大白,冲上前,一声雷鸣般的炸喊:“畜生,朕已到此,还敢撒野。”那马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一激灵。这时,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瞬间的功夫,那马乖乖站住了,不再蹦也不再跳,扬脖咴咴地叫了几声,似乎是在欢迎新主人。 皇太极跳下大白,来至那马跟前,那马十分顺从地任皇太极摸着马鬃,皇太极掰开那马的嘴:“好,三岁口,还是个小伙子嘛。”他一翻身,跃上马背,轻轻一夹马肚,那马如飞般地奔腾开来,众人一片叫绝声。 “奇了,这马莫非认识汗王?” “不,这马与汗王有缘。” “汗王乃真命天子,万物自然降服。” 皇太极跑了一圈,停下来道:“吾大白已随朕多年,朕体重日增,难为大白了。今得此马,大白可暂歇矣。”他爱抚地搂着那马的脖子:“此马为朕所生,确实与朕有缘,就叫它小白吧。”侍卫们赶紧为其备上了金鞍,俗话说好马配好鞍,小白被金鞍一装点,更显骏马英姿。皇太极大喜,他对众贝勒及蒙古众贝勒道:“尔等上前,一人驯服一匹,余者赏有功将士。鳌拜,你也去。” 众贝勒兴奋地呼啸着冲了上去,少不得又是一番较量,每人都得到了一匹良驹。 皇太极哈哈大笑:“好,咱们狩猎开始。” 八旗将士在森林草丛中各逞英豪,沉静的南海子顿时热闹起来。 突然,在皇太极和众人面前出现了一种动物,只见这群动物长得十分的奇特,似鹿非鹿,似马非马 皇太极一愣,问宁完我道:“什么东西?” “奴才听说有神兽曰麋鹿,是不是就是它们?” 莽古尔泰却道:“管他是什么,射几只再说。” 他张弓搭箭,正要射去,却见两个太监打扮的人站在了面前,其中一个年纪稍长者,双臂一横,用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喊道:“休要伤害神兽。” 莽古尔泰一愣:“从哪里钻出这么两个怪物?” 皇太极道:“五哥先不要射,问清了再说。”他非常客气地问道,“公公,此为何物?” “此乃神兽,又叫麋鹿。昔为老子所骑。” 皇太极道:“老子不是骑青牛吗?” “圣人所骑,不拘一格,老子座下骑为神兽麋鹿,见于史籍,又何疑焉?” “既是神兽,有何特征?”皇太极再问道。 “请看,此兽有角似鹿,但其头如马,其身似驴,其蹄若牛,天下绝无仅有,民间称之为四不象,射之必遭天谴。” 皇太极与众人仔细观看,果然如其所言:“多谢公公指点,不然几成大错。”他看着这两个太监,心中怦然一动:“真天助我也,为朕送信的人来了。”皇太极悄悄对代善道:“二哥,这位太监好胆量,就让他成为朕的蒋干。” 代善心领神会,悄声答道:“这把火要是再点上,不由他崇祯不信。” 皇太极抬头看了看:“日已正午,请两位公公与朕用膳如何?” 侍卫走上前:“公公请。”两位太监意识到他们已成了俘虏。 席间,皇太极开怀畅饮,几杯下去,便已醉意朦胧,他举杯离席,来到地当中:“吾八旗大军,如今横扫京师,令南朝军民丧胆,天下人震撼,今又喜得小白,收了神兽,此人生之最为畅快之事也。二哥、五哥,我们不虚此行矣。” 代善会意:“此行多亏袁都堂从中调停,将来夺了天下,袁都堂便是第一功。” 皇太极道:“二哥醉矣,此事岂能乱讲,朕要罚你三杯。” 代善道:“臣一时高兴,失言了,认罚,认罚。”说着真就连干了三杯。 众人看明白二人在演戏,都跟着配合。莽古尔泰更是大饮特饮,蒙古诸贝勒划上了拳。 皇太极已知这位年长的太监姓杨,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杨太监面前:“杨公公,今天多亏了你冒死拦驾,不然的话,朕射杀了神兽,岂不要遭报应?朕要敬你一杯。” 杨太监刚才听到代善的话,吓得心怦怦直跳:原来袁都堂已经通敌,这太可怕了,无论如何我必须设法逃脱,将情况报知皇上。他装作十分顺从的样子,跪拜道:“奴才能得大汗赐酒,三生有幸。奴才喝了。” 宴会一真闹到了一更天,皇太极喝醉了,众贝勒也都喝醉了,杨公公也装作醉了。皇太极在侍卫们的搀扶下,回后帐休息,他回过头来嘱咐宁完我道:“你是汉官,可与承先好好照顾杨公公,战事结束,还请杨公公回沈阳为朕侍候神兽。” 这位杨太监十分善饮,真的喝了许多,他右手搭在小太监的肩上,装作大醉的样子,在皇太极侍卫的安排下,倒在床上歇息。宁完我和鲍承先兴趣正浓,宁完我道:“扫兴,汗王让我们来陪他,他却睡开了大觉。” 鲍承先道:“如此良宵,无美女相伴,枯然入睡,有什么意思,不如将达海请来,咱们再喝一轮如何?” “好主意,那就快去请达海。” 两汉一旗,坐在了一起。鲍承先道:“今天这酒怎么喝?” 达海道:“今天的酒不能多喝。” “为什么?”二人同时问道。 达海放低声音道:“汗王明天要我等起草与崇祯皇帝的盟约,要是醉了,岂不要误大事。” 这时,他们发现床上的杨太监动了一下。鲍承先小声问道:“汗王与袁都堂谈妥了吗?” “今天天刚亮,吾见汗王独自一人,在土城关东边一树丛中,与袁都堂手下相会,然后在广渠门佯攻了一通,撤下来后,汗王道,大事济矣,走,我们狩猎去,在南海子敬候袁都堂佳音。” 宁完我道:“你们两个家伙,鬼鬼祟祟地说些什么,还有什么事背着我不成?” 达海往床那边一呶嘴, 宁完我道:“你不用呶嘴,杨公公醉了,怕他作甚,就是不醉,也逃不出去。” 鲍承先道:“宁完我喝多了,不要再喝了,尽胡说八道。” 我喝多了?岂有此理!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达海道:“李白是个醉鬼,因此而丢掉了前程。明天要是汗王让你起草盟约,你喝成这副模样,看汗王不重罚你。” “我宁某有马上之才,不就是一篇小小的盟约吗?挥笔立就尔。你们听着:大明皇帝崇祯陛下,吾之祖上为明守边有年,忠顺恭谨,从未懈怠。然天朝边将,常无故生衅,掠我边民,杀我先祖…… 达海连道:“得,得,留着明天写吧。咳,可惜今天无月,辜负了这良宵。” 鲍承先道:“无月有酒亦可,来,喝吧。 明天的事交给宁完我就是。” 于是三个人左一杯右一杯,一直喝到了三更天,最后,喝得都趴在了桌子上。 杨太监见三更已过,桌上的三位酣声如雷。门口的兵士都睡得正香,便悄悄下床,自言自语道:“我得出去方便方便。”他拉起了身边的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走出帐外。他们对这里非常熟悉,东躲西藏,不大功夫,便逃出了大营。 连日来,崇祯一直在作着激烈的斗争,他极力否定对袁崇焕的各种传言:“皇太极奸诈无比,朕不能中了他的反间计。然而,崇祯与大多数皇帝一样,谁的话都可以不信,唯独对家奴太监们的话,往往是深信不疑。听了杨太监的叙述后,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鞑子们阵前说什么有约,原来你真的通敌。他想到毛文龙,想到鞑子们的突然撤兵,想到御史高捷的那篇奏折,他终于上当了:“好你个袁崇焕,大奸似忠,十恶不赦!”崇祯作事从来独断专行,绝不受人左右。他以入城商量军饷为由,宣袁崇焕、满桂、祖大寿等将领入宫。进到宫中,未容分说,便以通敌罪将袁崇焕绑了,投进了大牢。 祖大寿在侧,浑身颤抖,他不明白圣上为什么会突然变脸,他绝对不相信袁都堂 第四十五回 孙承宗召回祖大寿 皇太极义释陈此心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三年岁末,上解北京之围而去,克永平,安抚军民,任降官白养粹为永平巡抚。汗王入城,民众争迎之。有降官陈此心者叛逃,论罪当斩,上于当街义释之,并赠盘缠坐骑,任之去,城中军民为之感动。 杨太监溜出大帐,宁完我等三人一齐走到门口,目送着杨太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宁完我拍手大笑“这才叫大事济矣。” 达海道:“来,为今晚的大事济矣,干一杯。” 鲍承先却道:“达海兄不怕误了明天的大事了。”三人放声大笑。 第三天下午,哨探来报:袁崇焕被投进了大牢,祖大寿率军惊溃逃归,奔山海关方向去了。 皇太极淡淡一笑:“吾得宝马,彼失干城,英明之主不过一痴儿尔。” 岳讬等青年将领叹服道:“汗王之谋,直追孔明,崇祯真的上当了。” 莽古尔泰:“袁崇焕被捕,祖大寿叛归,明乱套了,我们正可趁此良机,攻进北京,夺了金銮殿,变大明天下为咱大金天下。” 皇太极摇摇头道:“不可,不可。时机未到,攻之不利。” 莽古尔泰道:“汗王冒起险来,胆子大得吓人,小心起来,小心得不可理解。南朝都乱成这样了,时机还不成熟?” 皇太极道:“你干脆就说朕胆小起来像个老鼠就完了呗,何必拐弯抹角。”皇太极轻松中带有几分调侃。 莽古尔泰笑道:“臣可没这么说,这可是汗王自己说的。” 皇太极道:“这正是尔等现在心中所想。” 众人一齐笑了。 皇太极道:“朕何尝不想现在就打进北京,坐了天下。但此次征明朕有言在先,不在攻城掠地,而在撼其民心。要让中原民众先认识一下我们,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像南朝所宣扬的那样:无恶不作,烧杀奸淫。因此,一路行来,一路展示,明之民众已有所醒悟。朕看北京之坚,胜宁远十倍,甚至几十倍。城内有御林军锦衣卫数万,各城门的箭楼高达数丈,城上有红夷大炮,箭楼中有火铳连弩,守备完善。攻之必十分惨烈,不知会有多少八旗将士丧生城下,朕心不忍也。再者即便攻入城中,以我目前几万人马,如何能守得住?又如何能驾御得了城内的大臣和百姓,一旦各路勤王之师齐聚,围住京城,我们岂不成了城中困兽?明之亡也虽说指日可待,还有个待字嘛,尔等要耐下心来,姑且待之。” 代善道:“汗王深谋远虑,吾等不及也,但不知我们现在应怎么办?” 皇太极道:“可沿京畿边缘而行,遇城则克,遇兽则猎,意在广布恩德。” 于是八旗大军更加轻松潇洒,先后克良乡、固安,且在良乡九龙岗大祭金章宗陵,旋即返回北京,斩大将满桂于城下,生俘黑云龙、麻登云二将。时已天聪四年正月,皇太极心生归意,他再派达海于城下叫关下书,申明和谈之意。但朝廷上下,因袁崇焕被囚,谁还敢报?以致达海前后七次致书,明终无反映。 皇太极召众贝勒大臣议道:“吾大军出征已三月有余,此次征明,克明各关隘城镇凡三十处,斩获明将几十名,俘获人畜数十万,袁崇焕已经下狱,大金开国以来,未有如此大胜,而明之亡也,尚待时日,朕欲返回沈阳,以备春耕,免误农时,尔等意欲如何?” 众人齐声应道:“吾等唯汗王之命是从。” 皇太极笑道:“尔等莫作应声虫,应对朕有所规谏才是。” 萨哈廉道:“臣有一孔之见,斗胆直言,还请汗王斟酌。” 皇太极夸奖道:“萨哈廉凡事不苟同,常有真知灼见,孺子确可教也,尔等当学习之。” 萨哈廉道:“此次征明,内地军民初识吾大金仁义之师,戳穿了明军污我之种种恶名。纵横京畿,恩德广布,此最大之收获也。但臣以为,仅此还不够,我们不能一走一过,不能雨过地皮干。既要征明,便要有长久计。因此臣以为,当在关内开辟一块乐土,高张仁义大旗,恩养归顺军民,使之成为瓦解南朝军心民心的前沿。关内军民,挣扎于明之暴政已近百年,饥寒交迫,苦不堪言,如此之民心,最易得也。臣所说之恩养,仅饱其腹,温其体而已。因此,食不在粗劣,衣不需奢华。以吾大金之财力,在攻占的城池中择一地利最佳者,树一样板,完全可以做到。所付不多,收效极大,臣之所言不知当否?” 皇太极赞道:“萨哈廉果有真知灼见,此治国之长策。如能在明境内拓一乐土,巩固,发展,壮大,南朝就不得不在关内、辽西、陕西和山西等三条战线上同时作战,以南朝之现状,只能越来越乱,越来越糟,任他再出十个励精图治的崇祯,最终也难逃覆灭的下场。但不知萨哈廉欲在何处辟此乐土?” “此事关系重大,非臣之所知,还请汗王定夺。” 鲍承先是众将中最熟悉关内事者,他原本是山西应州人,后调至辽东,于广宁之战时,率部归顺了大金,老汗王见他是个人才,擢之左右,授为参将。他此刻不能不说话:“汗王,臣以为萨哈廉贝勒所说的样板,应建在永平为宜。永平为州府衙门的所在地,地处山海关和北京之间,可扼住北京和山海关的通道,南可控泺州、乐亭,东可控抚宁、昌黎,西北可控迁安、遵化,最重要的是,它北依蒙古,与科尔沁部、喀喇沁部不过三百余里,进可蚕食、退可自守。” 皇太极道:“将军真乃大金国的活地图也。”他下令:“阿巴泰、阿济格,命你二人率兵两万,直取永平,朕与大贝勒、三大贝勒断后。” 祖大寿逃归,满桂阵亡,京城中惊恐万状。内阁大学士成基命道:“女真兵临城下,不宜惩处大将,念袁崇焕守边劳苦,战绩卓著,可否令其戴罪立功,以安军心?” 成基命哪里知道杨太监密奏之事,崇祯此时已将袁崇焕看成是纵敌入京的罪魁祸首。正是考虑到兵临城下的现状,才仅仅将其投入大牢,否则非千刀万剐了他不可。他一声冷笑道:“戴罪立功,他给谁立功?朝廷倾天下财力,支撑他平辽。辽军之所以能战,是民脂民膏换来的,没有朝廷的鼎力,袁崇焕他是个什么?古往今来,有几个大将能得主上如此器重?可他却背着朕诛杀毛文龙,与鞑子们通款,为了圆其五年平辽之说的虚荣,竟纵敌入京,逼朕与挞子们定城下之盟。自古及今,又有哪个大臣敢如此戏弄君父?这样的人还让他戴罪立功?袁崇焕死有余辜,卿勿多言。” 成基命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见圣上对袁崇焕恨得咬牙切齿,知道再谏也是没用,他继续奏道:“军情紧急,请圣上立即委一可代替袁崇焕者,主持勤王局面。” “朕就不信,天下离了他袁崇焕,便无人带兵了?传朕旨意,立即宣孙承宗进京。” 成基命道:“孙大人年事已高,恐不堪重负。” “朕比你清楚,廉颇虽老,却可开千斤硬弓,孙承宗虽然年迈,却是大明真正的干城。你休要罗嗦,快快传旨就是了。” 女真人铁骑破关而入,蹂躏京师,孙承宗痛心疾首。他虽年已古稀,却是怒发冲冠,热血沸腾,恨不能生双翅飞向京城,靖难勤王。如今见圣旨来召,他连中饭都没顾上吃,便随着宣旨的行人司行人到了北京。 崇祯对自己这位老师十分敬重,登基之初,孙承宗“遵祖制”三个字,如锦囊奇策帮他除掉了魏忠贤,解决了他身边最大的隐患。所以,在京师危难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孙承宗。在上书房,君臣二人相见,一别十年,二人都有些激动。崇祯在激动中又有些委屈,险些落下泪来:“先生年事已高,却不得不为王事再度操劳,朕心着实不安。”他声音有些发颤。 孙承宗道“君父有难,臣自当报之以生死,请圣上勿以臣年迈为虑,臣自信尚能为国分忧。但老臣有一事不明,袁崇焕犯了何罪,竟受此严惩?” 崇祯这下子真的落了泪:“袁崇焕误我。此次鞑子们得以进京,全是他执意和谈造成的恶果。”他将袁崇焕如何诛杀毛文龙,如何纵敌入关,一股脑地讲给了孙承宗,并将高捷的那份奏章给孙承宗看。 孙承宗看罢,心中思忖:即使袁崇焕没通敌,但皇太极六万大军绕过山海关,他竟毫不知之,一是令人难以置信,二是难辞其咎。想到这,原想为袁崇焕求请的念头便放弃了。 “陛下,祖大寿现在离京而去,情势万分危急。关外之军,对袁崇焕十分敬爱,如今见主帅被囚,难免怨怒。除袁崇焕之外,祖大寿是辽军又一领袖,圣上应抚谕之,免为女真所乘。万一祖大寿叛变,关外甚至山海关就都保不住了,女真们一下子便可向西推进一千多里,后果不堪设想。” “以先生之意当如何处置?”崇祯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一是请圣上立即下旨,好言劝慰祖大寿,与之讲明真相;二是祖大寿乃袁崇焕爱将,唯袁崇焕之命是从,请陛下允许老臣亲赴天牢,面见袁崇焕,让他亲笔写信给祖大寿,向祖大寿申明大义;三是祖大寿毕竟是老臣当年属下,老臣携圣旨和袁崇焕的信亲赴山海关,劝说祖大寿,以防止他投入鞑子们的怀抱。” “事不宜迟,那就有劳先生了。” “老臣这就去天牢,回来后便立即动身。” 天牢中,袁崇焕坐在一张苇席床上,正闭目养神,看上去很安详,牢中还算干净,因其尚未定罪,还没换囚服。狱卒道:“袁大人,阁老大人来看您来了。” 袁崇焕微微睁开眼,他没想到狱卒说的阁老是他的恩师孙承宗。当孙承宗出现在面前时,他惊呆了,急忙下床跪倒。孙承宗道:“元素,你受苦了。” 袁崇焕确有大将风度,他淡然一笑:“恩师,学生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学生前几任几无善终者。李维翰、杨镐、熊廷弼、王化贞均已作鬼,况崇焕乎?所憾者学生自以为知兵,却为皇太极暗算,以至君父为之蒙难,京畿为之震撼,它日九泉之下,学生亦难瞑目。” “崇焕能于天牢中无怨无艾,反躬自责,真国士也。但老夫问你,皇太极六万大军离开沈阳,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恩师,皇太极他们一直在对蒙古用兵,学生也有个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的念头。此次皇太极以狩猎为名,奔的是蒙古,学生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进犯京师。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个皇太极实在是厉害得很,学生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孙承宗见袁崇焕还算清醒,此次纵敌入京,不论是有意和无意,其罪要比丢辽阳,失广宁重得多,他注视着自己这位平生最得意的门生,长叹了一口气,为大明将失去如此卓越的人才感到遗憾。但事情紧急,不容他与袁崇焕细谈,他安慰道:“你放心,老夫一定会在圣上面前为你周旋。崇焕,老夫亲赴天牢看你,是为一万分紧急之事,昨天,祖大寿带着兵马逃离北京,奔了山海关,意向不明。” 袁崇焕大惊:“大寿这是为何?” “无非是见主帅被抓,为你抱不平而已。” “朝廷对边将惩之过重,将士们安能无恐惧之心?为将者,不是死在鞑子手里,便是死在朝廷手里,是进亦死,退亦死,横竖是个死,纵然有变,也是被逼无奈。” 孙承宗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祖大寿一旦降金,不但山海关不保,关内许多重镇亦将沦陷,真的到了那一步,大明真就不可收拾了,而崇焕亦将留千古骂名矣。” “恩师的意思是……? “你立即修书一封,劝诫祖大寿,务必以天下事为重,不要计较一时之恩怨,万万不可作出令天下人唾骂的蠢事。” “学生现在是戴罪之身,书之何用?” “看来你还是有怨。老夫刚才已说过,个人恩怨是小,天下安危是大,你既读圣贤之书,当知家国天下的道理,还用老夫絮叨吗?” “学生岂敢有怨,就怕写了无用,徒增羞辱,既然恩师吩咐,学生敢不从命?” 却说祖大寿带着一万五千人马,一怒离京。这一万五千人是清一色的骑兵,个个怀着冲天之怒,一路狂奔如飞,四天的功夫便赶到了山海关。山海关是辽军领地,守将见祖大寿归来,开了关,大军出关后便直奔了宁远。 祖大寿回到宁远的第三天,皇太极派来的使者白喇嘛一行到了。祖大寿召中军何可纲商议:“皇太极派人前来无非是劝降,中军意下如何?” “皇太极与你我不共戴天,都堂被囚,全是皇太极一手策划,吾恨不能手刃其首,为都堂报仇,以解心头之恨,我们岂能背都堂而适仇敌?” 祖大寿流泪道:“都堂如此忠心,却落得这般下场,实在令人心寒,这样的朝廷还保它干什么?” 何可纲对崇祯的荒谬之举,亦十分怨怒,但他考虑得比祖大寿更深一层:“祖帅,我们决不能降金,若降金的话,都堂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要我们这支队伍在,朝廷对都堂就得慎重,如果我们降金,都堂立死无疑。” 祖大寿听他说得有理,便吩咐义子祖可法道:“你要好生招待白喇嘛,就说我军务繁忙,拖几天再说。” 这天夜里,孙承宗也到了宁远。孙承宗不愧是袁崇焕的恩师,二人有太多的相像之处。他进了宁远,便问及旧部,女真派人来否?故旧一一告知。孙承宗当即命人包围了白喇嘛的住所,除了白喇嘛之外,其余人一律杀之。处理完了女真说客,他才来见祖大寿。 祖大寿见白发苍苍的孙阁老亲赴宁远,心中万分不忍:“阁老古稀高龄,亲赴关外,不知有何见教?” 孙承宗喝斥道:“你身为总兵,擅自率部逃归关外,此叛乱之行,你要作叛臣贼子吗?” 祖大寿对孙承宗十分敬畏,阁老之责,他自是无言以对。孙承宗拿出了袁崇焕的信:“你看看吧,崇焕遭如此错待,尚在为天下事分忧。“ 祖大寿接过来,看了一多半,已是泪流满面,他看过后,递给何可纲。何可纲看罢,哭诉道:“都堂之忠,可惊天地动鬼神矣,吾等听命就是了。” 孙承宗这才说道:“女真说客已被老夫尽杀之。” 祖大寿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阁老何必过激?”祖大寿心中有些不满。 “老夫就是要让你们义无返顾。” 何可纲道:“阁老多虑了,适才祖帅已经决定,决不降金。吾二人正要联名写一个奏章,为都堂申辩。”“老夫离京时,既见了圣上,又见了崇焕,这是圣谕,你们二人跪接吧。” 二人跪接后将圣谕看了一遍,皇上的口气相当委婉,有的地方近乎诉苦,其中后面几句尤为动人:“京城大街小巷、各部、各科道衙门、各军营,无不怨恨袁崇焕纵敌入京,每天都有一百多个奏章参奏袁崇焕。朕若不罢黜袁崇焕,何以安京城百官军民之心,又如何能动员京城民众奋起御敌?袁崇焕固然有功,朕因此才委之以重任,将辽事尽付于他。然袁崇焕上任近二年,不但寸功未立,还杀了朕的一品大员毛文龙,此资敌之举也。毛文龙一死,谁还能为朕从海上牵制女真?是以才有女真肆无忌惮进犯京师,此朝廷之大辱也。李维翰丢了抚顺,杨镐兵败萨尔浒,熊廷弼、王化贞失了广宁,四人皆已伏法。而因袁崇焕失察,致使永平府、遵化、迁安、滦州、香河、三河、通州、良乡、固安等三十余座关隘城池陷落,试问祖将军,袁崇焕该当何罪?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当此京师左臂安危关头,尔应以天下事为重,以君臣大义为重,速速返京勤王。” 祖大寿看后,默然良久:“都堂与杨、熊、王等三人不同,此非战败,而是中了敌之奸计。失察之过,罪不当诛,应允其将功折罪。且都堂入京二十余天中,昼夜辛劳,从未解甲,几次累得晕倒,大明上下官员,若都能如都堂之忠之勤,也不会有今日。” “此是后话,需吾等共同周旋之。当务之急是要立即提师进京,以靖京畿之难。” 祖大寿无奈,只好跟着孙承宗返回关内,但从此不肯轻易离开军营半步,对朝廷处处格外小心,绝对不到军营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去听旨赴会,以防东厂特务对他下手。 孙承宗在京城居中调度,指挥各路勤王之师收复失地,也是他有福,皇太极本来已决定返回沈阳,尽撤围城之军,并按原计划直插永平府。 天聪四年正月初三,阿巴泰奉命再克遵化,阿济格、济尔哈朗占了迁安,岳讬、萨哈廉、皇太极长子豪格等率大军包围永平。初四,皇太极大军赶到,皇太极对众贝勒道:“不要急于攻城,先围它半日,朕料夜半城内必有接应者。” 众贝勒道:“莫非汗王已安排好了内线?”皇太极微笑着点点头,并未回答。 果然,三更刚过,又是城内火药库起火,爆炸声惊天动地。皇太极下令攻城,城中明军大乱,八旗兵未费吹灰之力便将永平攻陷。知府张凤奇等十余名官员皆战死,户部员外郎陈此心、里绅布政白养粹、行人崔及弟等投降。 岳讬、萨哈廉等先进入城中,按汗王之意,立即发布安民告示,请降官陈此心、白养粹等主持城内事务,同时开仓济贫,城中百姓无不感激称颂。 萨哈廉建议:“既然要永久占领永平府,就应像汗王爷爷当年进入辽阳时一样,让汗王叔叔也要威风凛凛地进入城中,一来可展我大金雄姿, 二来也可安定城中军民之心。” 众人齐声赞同,便招陈此心、白养粹等组织实施,可陈此心不见了,找遍城中每个角落,毫无踪影。 萨哈廉道:“大哥,陈此心八成是跑了。” 岳讬大怒:“不识抬举的东西,谅你逃不多远,立即全城搜捕,要抓活的。” 陈此心十分矛盾:从金兵入城的表现看,这确是一支秋毫无犯之师,军纪之严明,大出城中军民的意料。昨天晚上,几位贝勒的宴请,足见其对归降汉官的礼遇。这样的军队也许真的能取明而代之。但今天早上要剃发,这下子,他犹豫了。女真人在永平到底能待多久?朝廷能坐视不顾吗?真要是大兵压来,女真人一撤,吾等怎么办?他再三问着自己,最后,他脱下官服,扮成算命先生,想混出城去。冤家路窄,在城南门,被岳讬堵了个正着。 岳讬走上前:“陈大人,怎么不当员外郎,改成算命先生了,你这卦算得可不大灵啊,没算到本贝勒在此已候多时了吗?” 陈此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岳讬喝道:“带走。” 原定上午亥时举行入城仪式,叫陈此心这一跑,给搅乱了套,岳■问白养粹道:“按你大明律,叛逃该当何罪?” 白养粹瞅了瞅堂下的陈此心,心想,对不起了,我只有实话实说:“当然是死罪。” “如何个死法。” “斩首。” “既然如此,左右,推下去。” 萨哈廉从早上开始,便一直在外面组织入城事宜,恰好此时赶了回来,见刀斧手正推着陈此心往外走,急忙喊道:“慢着。” 岳讬虽是萨哈廉的亲哥哥,但重大问题上对萨哈廉的话从来是言听计从。萨哈廉道:“入城仪式是喜庆大典,不是誓师出征,要图个吉利,而且处置陈此心这样的官员,最好等入城仪式后,请示汗王,再行定夺。” 岳讬道:“那就让他再多活一天。” 入城仪式盛大而隆重,城中百姓都被动员出来,作夹道欢迎。百姓们一是已得到了些实惠,二是也想一睹汗王的风采,因此,街道两旁人头攒动,水泄不通。随着雄浑的号角声,皇太极骑着新得的宝马小白,微笑着徐徐走进城中。百姓们见身穿金甲的皇太极,身躯伟岸,仪态非凡,纷纷赞叹不已。 皇太极知道入城仪式是萨哈廉的主意,暗自赞许:“此子有才学,有眼光,在众贝勒中是当之无愧的皎皎者,今后应让他挑更重的担子,要着力培养,如有可能,当作为继承汗位的第一人选。” 新任巡抚白养粹率城中官员于街道中跪迎,皇太极下马搀扶道:“白大人请起,朕就将永平及城中民众托付给你了,请白大人尽快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白养粹见汗王如此谦恭,颇有受宠若惊之感:“请汗王放心,臣愿竟竭尽全力,为汗王保境安民,主持公道。” 皇太极已听说户部员外郎陈此心归降,便问道:“陈大人何在?” 岳讬道:“陈此心今天清晨叛逃,被臣捉了回来,现押在大牢中,单等入城仪式结束便开刀问斩。” 皇太极眉头微皱,当即下令:“把他带过来。” 不大功夫,陈此心被五花大绑押至了皇太极跟前。陈此心以为定死无疑,他心一横,干脆不如死得光彩些,因此,押上来后并不下跪,两侧人群一片叫好声:“好样的,陈大人,这才是忠臣。” 岳讬刚要喝斥,被皇太极一摆手拦住,只见他翻身下马,来到陈此心跟前:“陈大人,受惊了。”说着亲自为陈此心松绑。 陈此心愣住了,白养粹也愣住了,两旁的民众更是愣住了,皇太极对周围的民众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陈大人不愿归金,自有他的难处,朕不能强人所难。他日想归金时,朕将亲自前迎。左右,为陈大人备马。” 护卫参领鳌拜牵过一匹马,皇太极继续吩咐:“为陈大人备二十两银子。” 亲兵们端上来后,皇太极又亲自送到陈此心手上:“陈大人,请上路,还望一路走好。左右,闪开,让陈大人出城。” 陈此心手捧盘缠,在皇太极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他热泪盈眶:“汗王,在下高堂在京城,确有不得已之处,后会有期,告辞了。” 他双脚一夹马肚,在众目瞪瞪之下,缓缓向城门走去,待其走远,百姓们才缓过神来,纷纷跪下,从心底里发出:汗王万岁,汗王万岁的欢呼。 第四十六回 奏凯旋皇太极班师 娶娇娃二贝勒纵淫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上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起连载。我是《皇太极全传》一书的作者,感谢读者们对本书的关注,《全传》在都市言情小说发表不到一个月,点击已达17850次,以来读者们若有兴趣可与我联系。我的信箱:jlpkp@sina qq:294349317。请大家能光临都市言情小说上我的博克,网页是:http://blog.readnovel/user/391314.html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四年三月初,留阿巴泰、济尔哈朗、范文程、鲍承先、纳木泰等守永平四城,上率大军返京。岳讬告阿敏僭越,上劝其待之。阿敏请守永平,娶白养粹小女,迷其姿色,昼夜纵淫,荒于城防。 天聪四年三月初一日,皇太极召遵化、迁安、滦县等守城之将于永平知府衙门,告诫道:“此次征明,虽未攻进北京,但纵横京畿,小叩京门,用反间计搬倒了袁崇焕,也算是对先汗的一个告慰。关内四城及二十余座城堡尔等要努力经营。以往我们都是攻城,现在变成了守城,攻为吾长,守为吾短,迄今为止,我们尚无守城之经验。由攻为守,这是个转折,固守四城任务相当艰巨,尔等要向明之降将学习守城之术,且要借鉴熊廷弼守辽阳、袁崇焕守宁远的经验,注重凝聚民心,多备檑石、滚木、火炮,要深沟壕堑,万万不可懈怠。”于是,留阿巴泰、济尔哈朗、萨哈廉、索尼和宁完我守永平,察喀喇、范文程守遵化,鲍承先守迁安,图尔格、纳木泰守滦县。三月二日,皇太极率大军,出迁安,由长城冷口关返回沈阳。 阿敏留守沈阳,心中甭提多畅快了,皇太极、代善、莽古尔泰都上了前线,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沈阳城中,唯我独尊,他俨然以汗王自居,在家留守的众大臣不得不以臣子之礼事之。 三月末,岳讬率部先抵沈阳,阿敏率大臣出迎。如此重大胜利,按制应出迎十里,可阿敏却只迎出了三里。出迎时,他居中而行,众大臣恭候两侧,除了没有黄罗伞,其余仪仗与皇太极的完全一样。岳悄不禁一愣,被眼前的阵势镇住了,几乎产生错觉,还以为居中者是皇太极呢。岳一对这位叔叔本就没好印象,见此情景更是反感:“我们在前方厮杀卖命,他在家当起汗王来了,真是好不自在。”但阿敏毕竟是二大贝勒,位高权重,又是长辈,他得罪不起,只好强压住心头怒火,勉强参拜了这位临时汗王,至于阿敏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哼哈地应答而已。 岳讬回来第三天,皇太极的大队人马也到了沈阳。阿敏这次不敢拿大,他亲迎十里,极尽殷勤热情,到了大政殿,自然又是一番庆贺。 当天晚上,岳讬带着正红旗佐理大臣和硕图,镶红旗佐理大臣博尔晋到了汗王寝宫。皇太极正与大福晋哲哲、二福晋布木布泰(后来的庄妃)和侧福晋乌拉纳拉氏等叙家常,见岳讬求见,料其必有要事,便起身来到了外室。 岳讬道:“汗王,阿敏叔简直太不像话,前几天欢迎臣时,摆出了一副汗王的派头,令人无法忍受。” “有这等事?今天不是很规矩吗?” “那是看汗王和臣的阿玛在上,他不敢。汗王,你问问和硕图和博尔晋吧。” 博尔晋道:“今年正月初一,阿敏率众人到堂子祭祖,祭完先祖,本应祭奠先汗,他却先祭起了三都督舒尔哈齐。吾与和硕图觉得不妥,一齐劝阻,却被他哄了出来。以后议事再不让我二人参加。他在家主政这五个月,每议事,众臣必须以臣子之礼事之,有怠慢者必受惩罚。” 皇太极听罢,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盖,好半天不说话,岳讬急了:“汗王,阿敏叔已越来越不像样子,侄儿建议,当召开众贝勒联席会议,狠狠责罚之,以警将来。” 皇太极道:“你责他什么?责他僭越,他越什么了?他与朕同肩并坐是朕的主张,朕不在家,他自然要居中,朕在家时,大臣们不也都是跪拜后左右侧立吗?你们现在看不惯的是他身边没有朕与二大贝勒和三大贝勒。祭堂子一事,是不妥当,但你能说他什么?三叔毕竟是他的生身父亲,先祭父,后祭伯父,你能治他什么罪?犯上是犯了,但犯得很轻,而且并未作乱。他心中有怨,先汗在时,他不敢表现。现在偶尔发泄一下,又未过分,你能将他怎么样?我们在礼制上还不建全,这倒是个教训,一些礼制定得还要再细些。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与旁人乱讲了,免得节外生枝。” 岳讬道:“汗王,你太忍让了,上次征朝鲜,阿敏叔拥兵自立之意已明,返京后就应严惩,汗王却息事宁人,不了了之,以至到了今天有恃无恐的地步。任其下去,将来还不定发生什么。” “将来再说将来的,朕就不信他敢造反?以后你们多注意他就是了。” 皇太极返京后的第五天,在大政殿前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会。众贝勒、蒙古各贝勒和众将士欢聚一堂,盛况空前。年青的将领们对皇太极这次传奇般的征明佩服得五体投地,轮流走上前来,向皇太极敬酒,皇太极则频频向三位兄长敬酒。代善和莽古尔泰此时对皇太极亦由衷叹服,二人也同大家一样,怀着虔诚,向皇太极敬酒,君臣兄弟间,气氛十分融洽。蒙古诸贝勒跟着察哈尔大贝勒昂坤杜 ,在大政殿前跳起了舞蹈,他们边跳边唱: “草原上春风浩荡,鸟语花香, 那是大汗骑着骏马在纵情歌唱。 蓝天上雄鹰振翅长空, 那是大汗的英姿在博击穹苍。 伟大的英明汗,你是万马之王, 聪睿的英明汗,你是我们心中的太阳。” 众人随着舞蹈的节奏拍掌齐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学士希福奏道:“汗王,新录生员罗绣锦欲献凯旋赋一篇,请汗王恩准。” 皇太极大喜:“盛大宴会当有盛大文章,罗绣锦乃辽南士林领袖,必有锦绣文章,献上来,也好奇文共欣赏。” 侍卫们抬过来一个屏风,用宣纸将屏风铺满,笔墨侍候。罗绣锦离席,先叩拜了汗王,然后来到屏风前,提笔饱蘸云墨,挥毫写道: 塞外狂飙,席卷中原。 运筹纵横千里,奇兵巧度雄关。 长城梦醒,何堪摧枯拉朽; 京畿战栗,可怜君臣胆寒。 遵化城下,一代将星殒落; 紫禁城内,中兴梦化飞烟。 略施小计,崇祯自毁干城; 天威浩荡,良驹俯首君前。 吊民伐罪,一路仁德广布; 王师所到,百姓刮目相看。 小叩京门,大金故地重游; 南海狩猎,依然当年旧苑。 刀光剑影,却见谈笑风生; 血雨腥风,几多潇洒悠闲。 避宁远,绕山海关; 克遵化,逼九重天。 遍阅古今之战,史无前例; 细数历代名将,谁可比肩? 大智大勇,经天纬地; 大仁大义,可薄云天。 愿王恩之永固,祝大金万年。 罗绣锦写的是狂草,整个布局,密处不透风,疏处可走马,参差错落,飞白相间,功力非凡。罗绣锦已陶醉在创作中,他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挥舞着,高声朗诵起来。个别人听不懂汉话,达海又作了满、蒙两种语言的翻译,众人听得发了呆,仿佛又回到了关内战场中。 希福评点道:“刀光剑影,却见谈笑风生;血雨腥风,几多潇洒悠闲,状物写情,出神入化,锦绣文章出于绣锦之手,辽南士子领袖,果然当之无愧。” 刘弘遇道:“赋者,铺陈其事也,似乎短了些,未能尽情。”皇太极却道:“朕听文程先生讲,汉代兴大赋,洋洋几千言,但至今皆湮没无闻,无几人能成诵者。有唐以来,赋渐短小,刘禹锡的陋室铭,也算篇小赋,不过八十一个字,却字字珠玑, 妙不可言。文章精要,在于达情,何论长短?罗绣锦之赋,溢美之词太多,但仍不失为一篇佳作。不过,‘略施小计,崇祯自毁干城’一句涉及机密,故此文不益声张。写得好啊,赐罗绣锦御马一匹。” 阿敏因未曾亲历此战,对众人如此赞扬皇太极,心中大不受用:“本贝勒率兵仅三万,便平定了一个国家,也算是战功卓著,却不见有人赞颂,可见人情之势力。”他心中一百个不服气,再者,汗王和代善他们都回来了,又得四人并坐了,心里实在不得劲儿,于是趁着酒劲奏道:“汗王,臣欲率兵五千赴永平驻防,换回阿巴泰等,吾要再攻下几城,夺了山海关,将关内关外联成一体,如何?” 皇太极道:“真能如此,阿敏兄就是不世之功,朕安有不允之理?但守城实属不易,请阿敏兄慎之。” “朝鲜国被臣趟了个来回,何况区区四城。” “阿敏兄勇气可佳,朕就再拨给你一万精兵,但兄长千万不能丢了四城,若要丢了四城的话,将士们的血就白流了。” “汗王放心,丢了永平,臣愿受军法。” 皇太极进一步激道:“军中无戏言。” “甘立军令状。” “军令状就免了吧,阿敏兄千万不可轻敌。” 三日后,皇太极为阿敏兄在怀远门壮行,他继续反复咛嘱:“永平四城得之不易,朕之所以在此安插四城,意在宣扬我大金德政,树一块样板给南朝军民看。兄到任后,要先立于防,要深沟壁垒,恩养百姓,切记切记。”阿敏一一应之。 阿敏抵达永平时,已近天聪四年五月,城内军民正准备欢度端午节。永平军民是这次金兵征明的最大受益者,许多战利品都集中到了永平,其中粮食大半年也吃不完。阿巴泰、济尔哈朗等遵照皇太极恩养其民的谕旨,粜米平易物价,对确有困难者赈粮济物,城中出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富庶。人们完全忘记了是在女真人统治之下,家家都在兴高采烈地预备节日所需。到了五月初一,卖姜米的、卖棕叶的、卖大枣的等已充满街头。 阿巴泰等见阿敏前来换防,十分高兴,他们在知府衙门为阿敏接风。席间,阿巴泰新纳汉人福晋白养粹之女,亲自为阿敏把盏敬酒。这位白家女子,长得如花似玉,柳眉杏眼,肌肤如雪,十分可人。她纤纤细手,端着酒杯,对阿敏嫣然一笑,阿敏顿时觉得浑身发软,像被雷击了似的,两眼发直,几乎失态。他惊叹道:“想不到永平府竟有如此佳丽。” 时镶蓝旗将领沙尔虎达在侧,无意中说了一句:“白大人家中尚有一女,更是天姿国色。” 白养粹却连忙将话岔开。 宴会散了之后,阿敏却放不下了,白家姑娘的影子始终在他眼前晃动,搅得他坐卧不安。这一夜可倒好,四十多岁的阿敏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将硕托唤到跟前:“硕托侄儿,叔叔今有一事想拜托你成全。” “叔叔有事尽管吩咐,孩儿定当效力。” “此事不好启口,贤侄莫要笑话。” 硕托明白了:八成是为白养粹小女一事。他偏不挑明,要让阿敏自己讲出来:“你我叔侄之间,有什么不好讲的,阿敏叔言语一声,侄儿当赴汤蹈火。” “用不着赴汤蹈火,只需贤侄一句话而已,但不知贤侄肯不肯为叔叔说这句话?” “那得看是什么话了。” “看看,看看,还说赴汤蹈火呢,这就讲开了条件。” “叔叔要是让侄儿觅什么龙肝凤胆的,侄儿也答应不成?” “此事你一定能办到,不是龙肝凤胆。” “只要侄儿能办到,侄儿若是不办,岂不成了不孝?阿敏叔讲就是了。” 阿敏终于鼓起了勇气:“叔叔想让你提个媒。” “提媒?好事嘛。但不知给谁提媒?”硕托在装糊涂。 阿敏有些难为情地一笑:“当然是为叔叔我了。” “噢,叔叔看上谁家女子了?” “白大人的女儿。” 硕托道:“白大人的女儿不是嫁给七叔了吗?” “据叔叔所知,白大人还有一女,长得更漂亮。” “但不知芳龄几何?” “我已打听明白了,一十三岁。” “这句话还真不好说,汉家女子讲二八佳人,最早也得十六岁出阁。人家现在才十三,提也白提。” “那你就眼看着叔叔受煎熬不成?” 硕托笑道:“天下绝色女子成千上万,阿敏叔何必过于认真。” 阿敏真急了,将一颗大东珠放到硕托面前:“若能玉成此事,日后定有重谢。” 硕托道:“侄儿如何敢要叔叔的礼物?这样吧,你备上聘礼,侄儿就豁出这张脸了,为阿敏叔闯一回。” 白养粹已从阿敏的眼光中感觉到了什么。阿敏是仅次于大汗和大贝勒代善的大金国第三号人物,是有资格与汗王同肩并坐的人,他要是硬娶小女的话,还真无法拒绝,回到家中,闷闷不乐,默然独坐。夫人问道:“老爷,莫非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白养粹一声长叹:“咳,二大贝勒怕是看上咱家玉莲了。” 白夫人吃了一惊:“老爷,咱们玉莲才十三岁呀,哪有十三就出嫁的。” “夫人有所不知,女真人的女孩早熟,十一二三就都嫁人了,十四岁出嫁是晚的。” “他们女孩早熟,咱们玉莲可还是个孩子。” “二大贝勒要是看上了,你还敢回绝?” 夫人不吱声了,但她是个机灵鬼,眼珠转了几转:“老爷,我看咱们给他来个李代桃 。” “如何代法?” “反正二大贝勒没见过玉莲,咱们找一个别家的女孩,多给她家些钱财不就结了嘛。” “就怕没咱玉莲长得好。” “你衙门里的胡班头,有一个女儿叫胡叶,那小模样不比咱们玉莲差……” 夫妻两个正在商议中,门人报:“硕托贝勒亲自登门拜访。” 白养粹道:“八成是为玉莲之事来的。”他急忙整衣出迎。 硕托以为,不就是个女孩吗?真要是嫁给阿敏叔,便是一步登天。所以一进门便来个开门见山:“白大人,本贝勒要向你道喜呀。” 白养粹道:“多谢贝勒爷,但不知喜从何来?” “白大人,今天登门拜访,专为二大贝勒与你家小女之事。上次宴席上,二大贝勒听说你有个小女儿,比大女儿还漂亮,便茶饭不思,患上了相思病,说死也要让我前来说媒。没办法,谁让他是大金国的二大贝勒呢,他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没法向汗王交待,就只好来了。我是个直性子,不会拐弯抹角,这是礼单,请过目吧。” 白养粹因为已有思想准备,听后并未吃惊,但打开礼单一看,却被着实吓了一跳:“黄金一百两,白银五百两,东珠八颗,玉镯六对,绸缎十匹,马二十匹……其它玛瑙、翡翠等若干。” “我的天,这么重的聘礼,真是二大贝勒。”他满脸堆笑:“二大贝勒乃大金国的重臣,是皇兄,小女能有此福份,是她的造化,下官敢不从命。” 硕托没想到白养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白大人真是个明白人,其实,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嫁个穷鬼受一辈子穷,嫁个王侯将相,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家小女若是嫁给了二大贝勒,你们全家这辈子便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 “那还得感激你贝勒爷这个大媒人呐。” “白大人,本贝勒快言快语,既然你已应了这门亲事,就尽快将喜事办了,我看日子就定在五月节。” 白养粹沉思片刻:“贝勒爷,五月初五太仓促了些,况且五月初五是屈原投江的祭日,不宜婚庆。下官一些亲属又不少在乡下的,最快也得初六七赶到,我看就定在五月初九,如何?” “初九便初九,不差那一天半天的,咱们一言为定,我这就回去准备,明天一大早就把彩礼送过来。” 送走了硕托,白养粹回到了内室,夫人看罢礼单,嘴惊得合不上了:“老天爷,这么重的聘礼,二大贝勒出手真大方,要不然,咱们就将女儿嫁过去算了。” 白养粹道:“你真是妇人之见,见钱眼开。二大贝勒家中,妻妾十余个,咱们玉莲太小,尚处童蒙,如果嫁过去,能服侍好二大贝勒,咱们自然跟着沾光,如果失宠,便是一辈子的冷宫,连三十都活不过去,那就等于将孩子推进了火坑。” “那就还按原来商量好的法子办,至于聘礼,给他们胡家一少半就成了,然后把他们打发得远远的,神不知鬼不觉,咱们不就白得了这么一大笔财物吗?” “你一定要小心点,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怎么会露呢?阿巴泰他们都走了,现在这伙人谁出没见过玉莲。你不说,我不说,胡叶她更不敢说,谁能知道?” 白养粹一是心疼女儿,二也是见财起意,便应道:“你看着办吧,千万别出差错。” 五月九日,永平城中举行了一场空前规模的婚礼,知府衙门两侧搭起了大棚,里面放上桌椅。所有过往行人,都可进入棚中白吃白喝,以示同喜同庆。院内及衙门正堂也都成了宴客厅,鞭炮声、鼓乐声,好不热闹。永平府还从未有过谁办过如此阔绰的喜事,人们这下子算是开了眼。闹到太阳偏西,人们陆续散去,阿敏带着几分醉意进了洞房。他将头盖揭开一看,大吃一惊,这个女孩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比起她姐姐还要亮丽几分。阿敏急不可待,未等铺下被褥,便三下五除二,将玉莲剥了个精光,一把搂在怀里。玉莲的皮肤细腻滑润,微微发凉,一瞬间,阿敏就觉得如一股清泉流进了他干涸燥热的心田,他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肌肤相亲的快感。 从沈阳到永平,走了半个多月,一路上大都荒无人烟,纵然有女人,汗王不许奸淫的禁令像紧箍咒,箍着他不敢胡来。总算到了永平府,城内秩序井然,更容不得他乱宿良家妇女了。二十多天憋得他欲火中烧,两眼发蓝,今天终于又能快活一把了。 假玉莲今天感到无比幸福,一个姑娘家,八抬大轿,贝勒爷在前边骑着高头大马,沿街走来,连吹带打,气派极了。十一岁时,她开始注意起人家娶亲的场面,记忆中,任何一家也没有她今天这么风光。在洞房内,趁着没人,她偷偷地看了一下四周,只见两只带金字的大蜡烛,足有半人高,照得洞房通亮。床上幔帐都是绫罗绸缎,桌上摆的不知是些什么东西,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着金光。她心中美滋滋的,仿佛一步登上了天。 她正月时来的初潮,已是情窦初开,被阿敏搂得有些飘飘欲仙。阿敏是个房中老手,见玉莲差涩中有几分恐惧,便笑道:“我的小心肝,不要怕,这世界上最快活的事便是男女同床了。你想想,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不顾一切,偷着与情人相会,有的甚至丢了性命。为什么?就为这一时的快活,爷今晚就让你尝尝这快活。” 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撩得假玉莲春水横流,娇滴滴地呻吟起来。阿敏见时机已到,长枪一抖,纵入其中,假玉莲疼得“啊”地一声叫了起来,腥红一点染在床上。阿敏却停住了,不再动作。他吻着玉莲的樱桃小嘴,双手捏着玉莲的双乳,过了一阵子,见玉莲的下身扭动起来。他笑了:“来吧,我的小宝贝,爷让你飞上天。”于是,他纵横驰骋,二人大战在了一起…… 春宵苦短,一夜之中,不知梅开几度,第二天早上,阿敏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起不来了。 五月十一,新婚夫妇三天回门,阿敏又备了一份厚礼。他从心里感激白养粹,将这么个绝代尤物许给了他。然而细心的阿敏,在回门宴上看出了破绽。 在假玉莲胡叶眼里,白夫人是主子,高不可攀,她是下人,低人一等。现在倒好,主子一下子变成了妈妈,言语举止间哪能处处适应,而且她一点当女儿的感觉都找不到。阿敏发现玉莲在白夫人面前十分拘谨,一点也不像女儿对妈妈。白夫人装得倒是满热情,但玉莲轻轻一声夫人的称谓,被阿敏听在了耳中,他心里合计开了:这个玉莲不是白养粹之女,是个假货,待回去再说。 回到府上,他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关上门厉声问道:“你倒底是谁家女儿?敢骗本贝勒。” 胡叶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对阿敏充满深情:“奴家是谁的女儿又怎样,现在不已经是贝勒爷的人了吗?” 阿敏岂能容她再欺瞒下去:“老实说,要是不老实,看我不撕了你。” 胡叶见阿敏发起怒来,像庙里的凶神,吓得她只好实话实说:“爷,这不关我的事,是夫人和俺娘商量好的,让我顶替玉莲。俺叫胡叶,俺爹是衙门里的班头。” 阿敏问道:“他给了你家多少彩礼?” “白银二百两,玉镯两对,绸缎四匹。” “黄金呢?” “没有。” “马匹?” “也没有。” 阿敏觉得非常难堪:“这是明媒正娶呀,我一个堂堂的大贝勒,娶了个班头的女儿,真是天大的耻辱。哼,白养粹,竟敢他妈的欺骗本贝勒,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眼下就这么对付着,找个岔口,我灭了你全家。”他厉声叮嘱道:“此事不准出去乱说,说了你就没命了,懂吗?” 胡叶满脸恐惧,顺从地点了点头。 阿敏实在是太喜欢胡叶了,看着她惊恐万分的样子,倒觉得十分不忍:“好了,事情过去了,别怕,只要你好好侍候本贝勒,本贝勒不会亏待你。”说着,他又将胡叶一把搂过来,又是一阵纵欢。第二天依然是迟迟而起,城防之事,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硕托却暗中叫苦:“阿敏叔不理政务,这如何是好?”他不敢再耽误下去,只好出面主持。他与四叔汤古岱带着人马出城巡视:“四叔,汗王说,守为吾短,那咱就不以守为主,应发挥我八旗兵野战的优势,明军来时,与之在城外决战,纵横冲杀,定能取胜。万一战败,退入城中固守不迟。” 汤古岱叹服道:“侄儿所见极是,就这么办。”一行人正在四处观察,突然,两个哨探箭一般地打马来到跟前:“报,贝勒爷,东南方向发现一股明军,正缓缓向永平开来。” 硕托自言自语:“来了,真的来了,但来得太快了。”他问哨探道:“有多少人马?” “大约两万。” 硕托倒吸了口气:“这么多?再探。” “是。” 硕托见情况紧急,立即拨马返回城中,还没等坐下,滦州的纳木泰派人来求援了。 第四十七回 弃永平阿敏逃归 父与子命数轮回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四年五月,明孙承宗率军恢复,先克滦州,后攻永平。阿敏因纵欲过度,无力迎战,乃下令纵掠,尽屠城中百姓及众降官,弃城逃归。上与众贝勒怒甚,众议定罪,高墙圈禁,永不叙用。三尊佛已去其一。 硕托赶至阿敏处,亲兵拦道:“二大贝勒有令,今天什么人也不见。” 硕托大怒:“混帐,闪开!军情紧急,若是误了战机,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亲兵们却道:“请贝勒爷原谅,我们若是叫你进去,二大贝勒就得剥我们的皮。”说着四个人竟拦成一排。硕托想推开他们,几个亲兵力气大得很,硕托推不动。气得他在院中直打磨磨。等了大约一刻功夫,硕托实在忍不住了,冲着室内拼命地喊上了:“阿敏叔,城西方向发现两万明军,孙承宗正率两万大军攻滦州城,他们动用了红夷大炮,攻势异常猛烈,纳木泰派人请求火速增援。” 大白天的,阿敏正搂着胡叶睡大觉,胡叶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地在叫,似乎是硕托的声音,便轻轻地推醒了阿敏:“爷,有人在外面喊呢。” 亲兵一听真有军情,便闪在两旁,硕托冲了进去。阿敏微微睁开双眼:“谁呀?本贝勒睡得正香,跑来瞎吵什么?” 硕托在门外又是一声大喊:“孙承宗率大军攻滦州城了。” 这一声喊不要紧,惊得阿敏当即出了身冷汗,他一骨碌爬起,穿上鞋,往门外就走。突然,他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原来,连日来他与胡叶昼夜绞在一起,靠着从沈阳带来的老山参,战罢就睡,睡醒再战,天赐尤物,畅快之极,昨天一宿到现在,又不知梅开几度,冷丁站起,便觉头重脚轻,神志恍惚,来到外室,身子还在打晃,说话断断续续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硕托差点没叫出声来:“几天没见,阿敏叔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难怪人们说色是刮骨刚刀,要这么下去的话,不用多,再过个把月,阿敏叔非交待在这个小婶手上。” 阿敏语无伦次:“硕托……不,贤侄,孙承宗攻城了?那快……快去守城啊。” 硕托气得火直往上蹿:一个堂堂大金国的二大贝勒,荒于政务,耽于女色,太不像话。但他知道阿敏为人阴阳怪气,喜怒无常,因此不敢冒犯,只好将情况又说了一遍。 阿敏清醒了些:“贤侄,你看应如何迎敌?” “侄儿率五千兵马前去解滦州之围,叔叔可率兵迎战城西方向的明军,不能让他们靠近城池。” “这是为何?” “守城是吾军之短,野战乃吾之所长,越靠近敌人,越能发挥我们的优势,他们的大炮就发不了威。” 阿敏点头赞道:“贤侄说得有理,那就依贤侄所言,你可速速前往滦州增援。” 二人正要分头行动,迁安、遵化亦来人报告:两城附近都发现了明军。阿敏毕竟久经战阵,他明白了,孙承宗采取了切割牵制的策略,主战场在滦州。要在以往,他立刻就能披挂上阵,只需带上三千铁骑,便可将明军冲他个七零八落,可现在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后悔连日来的荒唐,可现在后悔又有何用? 硕托带着人马出城不远,就见前方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涌来,他急忙勒住马:“明军来得好快。”他立即下令大军列成纵队,每队之间要有距离,缓缓前进。硕托很精明,如果仍向从前那样列方阵,对方的红夷大炮一响,便是中间开花,死伤必众,而列成纵队,即便有伤亡,也不会成片。 双方渐渐接近,硕托发现来的不是明军,而是自己人。原来图尔格、纳木泰二人已丢了滦州,带着残兵败将投奔永城来了。 硕托见滦州已失,还救什么援?回到城中再说吧。 阿敏却仍在城中,他派出的哨探回来报告:西边来的明军在城二三十里处安下了营寨。他盘算着如何攻取,并未马上出城。现在看硕托返回,纳木泰、图尔格丢了滦州,大为震惊。 纳木泰道:“二大贝勒,此次明军来势不小,红夷大炮便有二十余门,围住城后,便是一阵炮轰,城门楼,城跺,都被炸上了天。趁城中慌乱,他们开始攻城,明军两三万人,我们仅有五千,寡不敌众,加上城内一些汉人作内应,我们拼命死守了一天,被明军攻破南门,只好弃城而逃,请二大贝勒治罪。” “治不治罪,回去再说,你们先将人马清点一下。” 经过清点,滦州的五千人马亡六百多,伤两千多,连伤带亡超过了一半。阿敏琢磨着:“照这么打下去,三万兵马非赔光不可,不成,不能硬拼。”他与硕托、图尔格、纳木泰商议道:“如今,关内四城已丢了一城,明军这次是倾京畿全部兵力来对付我们,将我们分割包围,若坚守下去,有可能全军覆没,你们说现在应怎么办?” 三人听出来了,阿敏是想撤军,此事非同小可,将来追究起来,谁承担得起?因此都不敢表态,而硕托压根就不想撤。他直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承宗一老朽尔,又何惧哉?他要是来攻永平,我们就绕到他后面去,去打滦州,来他个出其不意。他一定会回兵救滦州,到时,我们也像汗王那样,围点打援,消灭老匹夫于滦州城下。”“你说的何等轻巧,孙承宗熟知兵法,先汗对他都敬畏三分,我们现在兵微将寡,如何与之周旋?搞不好,反让他围点打援就坏了。” 硕托道:“永平得之不易,汗王欲在此树一样板,如今我们轻易放弃,回去后如何向汗王交待?” 阿敏阴沉个脸:“为将者当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京畿一带明军近八十余万,敌我对比,众寡悬殊,南朝岂能容忍我们长期在其家门口安这四颗钉子?我们若是出其不意,攻掠偷袭,或许能打几场胜仗,但要是在这搞什么样板,我看时机还不成熟。如今撤兵,尚可全师而归,真要是叫人家来个铁壁合围,三万大军都被吃掉的话,就更不好交待了。” 硕托心想:你无非是淘空了身子,不敢临敌了。当初,你在汗王面前如何夸的海口?但这话他哪敢说,他瞅了瞅图尔格,图尔格却躲开了他的目光,看来图尔格也怕了。 阿敏道:“你不用瞅,图尔格之勇不在你之下,图尔格,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末将以为二大贝勒分析得有理,明军来势汹汹,我们应避其锋芒,不能硬拼。”图尔格乃五虎上将额亦都第八子,力大无穷,善于用兵。纳木泰亦随之附和,硕托孤立无援,不好再强辨。 阿敏道:“要撤就尽快撤,不要等人家围上了再往出冲。” 对此,三人谁也没反对。 阿敏下了决心:“传我命令,立即准备撤退,日落之前,撤出永平城。” 他不甘心就怎么撤出:这次入关,奔波二十余天,将士们不能空两个爪子回去。皇太极能满载而归,我为什么不能。抢,要抢他个一干二净。他恶狠狠地说:“我们不能便宜了孙承宗老儿,要留给他一座空城。”言外之意,是要重演朝鲜一幕,即纵掠。 硕托等人为此事已挨过皇太极的责骂,他立刻反驳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汗王最反对的就是抢劫百姓,我们自己树的样板,怎么能自己毁掉?” “扯什么鸟蛋,树什么样板?汗王他们不都是满载而归吗?那些东西都哪来的?说白了,不都是抢来的吗?” “是抢来的不假,但那是从南朝官府手中抢来的,性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抢了官家的,官家再逼百姓,最终抢的还是老百姓。” “那可大不一样,谁抢百姓的,百姓就恨谁,这正是汗王的英明之处。” 阿敏最腻味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左一个汗王右一个汗王的,一气之下,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只想到如何向汗王交待,就没想想弟兄们如何向家人们交待。我们不要说大话、空话、漂亮话。将士们是随吾出来征战的,不是来喝西北风的。南朝军士们有军饷,我们有吗?你叫我们的士兵如何过活?” 他再次下令,口气十分坚决:“要留给孙承宗一座空城,反抗者格杀勿论。”亲兵们高兴地应了一嗓:“ 。”往外就走。 硕托双臂一横:“阿敏叔,汗王再三嘱咐要爱护归顺官民,要树一样板,以此撼摇南朝民心军心,你这一抢,汗王的心血尽废矣。” 阿敏大怒:“你就不怕撼摇了我众将士的心?闪开,给我抢。”他终于迸出了“抢”这个字。 硕托看阿敏脸色铁青,露着凶光,不敢再硬拦,他扑通跪倒,哭劝道:“阿敏叔,我们这一抢,后患无穷啊,将来再攻城,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阿敏笑道:“你还真以为我们能灭掉南朝啊,别作梦了,现在你看到了吧,南朝的势力大得很,我们也就是抢几次而已。我的傻侄儿,别太痴了。” 亲兵趁硕托跪下时已绕了过去,硕托无奈,双手捶地放声大哭。 一场浩劫开始了。 城中百姓对金兵已毫无戒备,可一瞬间,这些面带笑容的金兵变成了魔鬼,他们手持钢刀,挨家挨户搜抢。百姓们惊呆了,怎么回事?发生了兵变?还是一小股金兵胡来?不,不像,整个城已是一片鬼哭狼嚎,有的男人反抗,当即被杀死。一些金兵入室后,见到女人,不论年纪大小,拉过来便强奸,一个人干,几个人在旁淫笑。男人们忍无可忍,操起菜刀、木棍与金兵拼命。一些金兵本来就嗜杀成性,现在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遇人便挥刀砍杀,纵抢变成纵淫,纵淫导致血洗。一个多时辰,永平真的成了一座空城。 白养粹不知就里,跑上门来询问,阿敏怒斥道:“白养粹,你好大的胆,竟敢用胡叶搪塞本贝勒,你知罪吗?” 白养粹见事情败露,跪下来求饶:“那都是内人的主意,不干我的事,后来我才知道。” “死到临头你还不说实话。”阿敏拔出腰刀,一刀将其劈成两半。白养粹还没弄明白金兵到底为何洗城,已经身首异处。 阿敏立即率人到了白养粹府,直奔玉莲姑娘。玉莲大喊救命,阿敏淫笑道:“本贝勒今天就是来救你命来了。”他上去一把抓住玉莲,扔在床上。娇小的玉体裸露在阿敏眼前时,阿敏道:“果然是官宦家的女子,比起胡叶来就是不一样。”他兽性大发,当着亲兵的面对玉莲施暴,边动边说:“睡了好几天的假玉莲,今天总算尝到了真的。” 亲兵们见贝勒爷在尝鲜,一个个下体也都在膨胀,白夫人年方三十来岁,自有中年妇女的韵味,几个亲兵一起冲上前,将白夫人摁在了床上…… 一顿兽性发作后,阿敏与亲兵扬长而去,留下了赤身裸体的娘俩。白夫人挣扎着起来穿上衣服,家人们报告:老爷已被金兵所杀。白夫人眼光呆滞,头发零乱,精神业已崩溃,待家人出去后,三尺白绫悬在梁上,随白巡抚去了。小玉莲则在一个年轻男仆的帮助下,逃出了城,隐姓埋名,跟了这个男仆,逃到了乡下。 阿敏刚开始在永平纵淫,硕托就已派快马将这些情况报知了皇太极,皇太极召集代善、莽古尔泰议道:“阿敏在朝鲜的毛病又犯了,二位兄长,你们看如何是好?” 代善非常气愤:“阿敏若是这般状态,哪里会有什么心思树样板,应速速将其调回,以防永平有失。” 皇太极道:“看来,朕要亲赴关内了。” 皇太极处理完了手头的一些政务,留代善、莽古尔泰监国,亲率两万精兵增援永平。但是,未等出发,永平败讯到了。硕托在信中将阿敏纵掠屠城、杀白养粹的过程一一奏明。皇太极看后大惊失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并询问送信的士兵。士兵的叙述与硕托说得完全一致,有些地方,比硕托信中的描述还详细。皇太极大骂道:“败国,败家,败类!我们的心血白费了,不降者杀,降者还是个杀,以后谁还能降?若再征明的话,恐怕田间荷锄之人也会和明军联合起来,与我们作殊死抗争了。” 代善、莽古尔泰及众贝勒亦十分震骇,岳讬道:“阿敏叔败坏军纪,毁我八旗名声,罪不可赦。” 济尔哈郎也觉得自己这位哥哥实在是太荒唐,为了避嫌,他表态道:“二哥目无军纪已非一次,上次在朝鲜,汗王没有深究,这次岂能宽恕?” 代善有些不解:“这个阿敏为什么总是不和我们一个劲儿?老是对着干?” 萨哈廉道:“此番若不严惩,我们便无法向蒙古各部交待。” 皇太极心中非常痛苦:“此番征明,一路上布恩施德,南朝民众对我们已有所认识,叫阿敏这么一杀一抢,前功尽弃矣。南朝必会据此大作文章,阿敏岂止是罪不可赦,而是十恶不赦,万恶不赦。” 皇太极叹了一口气道:“阿敏之所以总是与我们对着干,因为他心中有怨,他与三叔都是胸无大志,心胸狭隘之人。我们女真旧俗有物共分不假,但那是就物而言,于国家则不可。三叔跟先汗起兵,事业有成后,便想着一家一半,平分秋色。试想,若建州出现两个汗王,国人将如何是从?当时,如果任三叔分裂,我们很快就会被李成梁灭掉。所以,先汗痛下决心,解决了三叔分裂隐患。对此,阿敏兄一直心怀怨恨,先汗驾崩时,他给朕写条子,若答应他带着镶蓝旗到黑扯木,便拥立朕为新汗,朕当时便拒绝了他。朕即位后不久,他便要悄悄移兵黑扯木,被二哥发现后,及时制止。征朝鲜时,他拉拢杜度,欲自立为汗,经岳讬、抚西额驸、济尔哈郎等力劝,才班师回国。如今他驻守永平,贪恋女色,不理政务,明军来犯,连明军的影子都没见到,便弃城而逃。更不可容忍的是,他竟敢不顾朕的再三嘱咐,屠杀已归降民众,视国法军法为儿戏。事不过三,阿敏罪行累累,磬竹难书,你们大家说,阿敏该当何罪?” 众贝勒齐声道:“阿敏之罪当诛。” 代善和莽古尔泰却没吭声,皇太极只好问道:“二位兄长意下如何?” 代善看了看莽古尔泰,莽古尔泰道:“汗王,阿敏之罪确实当诛,但先汗有言,凡我宗室一脉,无论所犯何罪,都不能以刀锯加身,臣以为可高墙圈禁之。” 皇太极露出一丝苦笑:“先汗圈禁三叔,朕圈禁阿敏,父子二人,竟是同样下场,咳!就依五哥所言,高墙圈禁,永不叙用。留给他庄园八所,奴仆二十,羊五百,牛二十头,其余财产一律归济尔哈郎。岳讬、萨哈廉、阿济格,你们带上护卫出城,拦住阿敏,就地拘捕之,朕不愿见他。” 代善因为刚才没有表态,怕皇太极多心,便主动申请道:“还是我去吧,也许会更顺利一些。” 皇太极道:“那就有劳二哥。” 阿敏虽是逃归,但收获同样不小,众将士都是大包小裹,一路行来十分缓慢。孙承宗担心有埋伏,穷寇勿追,没有跟袭,否则阿敏必溃不成军。 行了近一个月,总算见到了沈阳,他根本没料到汗王会惩处他,上次在朝鲜,不也是纵掠三天吗?谁敢把我怎么样?然而,这次他打错了算盘。 距沈阳不到十五里路时,就见代善率岳讬、多尔衮等十几位贝勒来到了跟前。他捋着稀疏的小胡:“皇太极为何不来接我,是不是在后头?” 等到代善、岳讬等到了近前,他发现气氛不对,只见众贝勒一个个都绷着脸,怒气冲冲,下马后,鳌拜与正黄镶黄等八十余名护卫将阿敏团团围住,阿敏吃了一惊:“你们要干什么?” 代善厉声道:“阿敏听旨。”阿敏看了看周围,众贝勒众护卫手握刀柄怒目而视,他意识到大难临头了。 代善宣布了由大学士希福起草的阿敏十六条罪状,最后一句是送高墙圈禁,永不叙用。阿敏跪在地上听罢,浑身直冒冷汗,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爱将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躲避着他的目光。阿敏见大势已去,发狂地大笑起来:“好,高墙圈禁,走阿玛的老路,瞧我们这爷俩。哈哈,哈哈,二哥,今天圈禁我,明天该谁了?是二哥,还是五弟?” 代善见他胡说八道,当即下令:“押回去!” 金兵撤围而去,孙承宗收复了永平四城,京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痛定思痛,人们追根溯源,将责任都推到了袁崇焕身上。从百姓到官员,都认为袁崇焕违背圣意,私下与女真勾结,纵敌入京。在百姓心中,袁崇焕成了比秦桧还要坏上十倍百倍的大卖国贼。然而最恨袁崇焕的不是百姓,也不是各级官员,而是崇祯皇帝,在群臣面前,只要一谈起袁崇焕,便恨得咬牙切齿。 京城的舆论及圣上的态度传到了宁远,祖大寿和何可纲觉得不妙,二人会同佘明德动身到山海关求见孙承宗。孙承宗见如此三位重要人物一齐来访,知是定为袁崇焕之事而来,他立刻撂下手头军务,与三人会见。三人见到阁老大人,跪倒便拜,同时放声大哭。佘明德哭得更为伤心,他边哭边诉:“袁都堂一直将老大人视为恩师,处处以老大人为楷模。受命以来,先是宁远大捷,炸伤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为此发痈而死。接着是锦宁大捷,炸死了奴酋大将觉罗拜三。皇太极对袁都堂恨之入骨,千方百计欲除掉袁都堂。他们现在用的是反间计,我们不能上当啊。吾三人愿以项上人头和全家人性命担保,袁都堂绝无勾结女真之事。如今能救都堂的唯有阁老大人了,请老大人仗义执言,为国家,为辽东民众留一干城,如此,国家幸甚,辽东军民幸甚。”佘明德说完,磕头十余个,血浸地面青砖。 孙承宗再三搀扶,三个人才站起身,孙承宗道:“老夫的心情与你们一样。老夫曾就此事恳请过圣上,但圣上对袁崇焕恨之入骨,老夫即便再言,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祖大寿与何可纲齐声道:“若是阁老大人再不出面的话,袁都堂真的休矣。” 孙承宗见状,长叹一口气:“这些天来,老夫一直为此事所困扰,老夫已是风烛残年,还能支撑几何?若崇焕有难,辽事更不堪矣。也罢,老夫就豁出老脸,亲赴京城,直接面圣。” 三人喜出外望,以为只要孙阁老一出面,袁都堂定可无虞。他们叩头拜谢再三而去。 崇祯二年七月初七,崇祯与老师孙承宗相见于中极殿平台,崇祯对老师此番临危受命的非凡表现十分满意,他亲为老师端茶:“先生连日劳苦,朕无它,一杯清茶尔,先生请。” 孙承宗感动得老泪纵横:“老臣从山海关返京,有要事相奏。” “凡事先生做主就是了,朕一切按先生之意办。” “老臣是为袁崇焕一事而来,请圣上容老臣一言。” 崇祯脸色立刻变了:“如此良宵,提他作什么。” 孙承宗跪下:“老臣与袁崇焕相识多年,其人对朝廷忠贞不二,且有胆有识,才干超凡。朝中大将,唯有他几次重挫奴酋,其功足以掩过。臣垂垂老矣,连日来已疲惫不堪,如此繁重军务,非老臣所能承受,胜任辽事者,唯袁崇焕尔,请圣上能网开一面,允其立功赎罪。” 崇祯冷笑道:“忠贞不二?我们都被他骗了。” 孙承宗困惑不解:“被他骗了?” 崇祯道:“传杨太监。” 杨太监此时已由御马监升到了司礼监,现就在平台边上侍立。听到圣上传见,立即来到面前。 “先生,此事朕从未对任何人讲过,今天就让先生听个明白,看看袁崇焕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对杨太监道:“你将那天所见所闻,跟孙大人细说一遍。” 孙承宗听了杨太监的讲述,沉思良久:这是明显的反间计,杨太监便是蒋干。以圣上之天资,不可能看不出其中之诈,可圣上为何深信不疑呢?” 崇祯见孙承宗默然无语,便说道:“先生是否以为朕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 孙承宗心中一震:“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在想,圣上之所以相信杨公公的话,其中必有原因,还请圣上明示,以解老臣心中疑团。” “先生可知尚方宝剑刑及何等官员?” “在军中可刑及总兵级别。” “那么毛文龙是什么级别?” “官拜左都督,武一品。” “如此一品大员,袁崇焕说杀就杀,先斩后奏,这是为什么?袁崇焕历来十分谨慎,可在此事上为什么如此轻率反常?朕看是其中有鬼,他是怕毛文龙揭穿他与奴酋暗中勾结的丑行,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此事袁崇焕作得确实不妥,经不起一问,孙承宗道:“圣上疑得有理,袁崇焕如此反常,的确令人费解。” 崇祯接着说:“他身为蓟辽督师,坐镇宁远,奴酋率六万大军离境,竟毫无所知,你相信吗?他的谍工哪里去了?这又应作何解释?” “是呀,鞑子们六万大军偷袭京师,行程月余,袁崇焕竟毫无察觉,这也是连日来一直困扰孙承宗的一个疑问,上次在天牢,袁崇焕的回答令人难以信服。对圣上的质问,孙承宗点了点头没发表看法。 “先生,袁崇焕主持蓟辽军务,蓟州一带长城,防守如此薄弱,鞑子们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关而入,他应当承担什么责任?” 崇祯越说越生气,干脆站了起来:“朕即位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志在中兴,天下人对本朝寄以厚望。袁崇焕却纵敌入京,以致京城险些沦陷,几乎陷朕于万劫不复之地,是可恕,孰又可恕?杨镐不过是打了一次败仗,王化贞、熊廷弼也不过是丢了广宁。而袁崇焕此次丢失城池三十余座,令鞑子们铁骑蹂躏京畿,如此大罪,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明军威?且杨、熊、王三人地下有知,将作何想?其家人又如何能善罢甘休?” 孙承宗被圣上的问话逼得步步退缩,无言以对,但无论崇祯怎样说,他也不信袁崇焕会通敌。崇焕与鞑子们有杀父之仇,根本不可能与之相勾结,即使暗中有所往来,也是兵家之权谋。正是经圣上恩准的‘守为正著,和为奇著’的方略的实施。他看出来了,袁崇焕最大的罪过:是让圣上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惊破了他中兴之梦,毁了这位尧舜之君高大形象。论罪,袁崇焕确实要比杨、熊、王三人的罪大,但眼下大明将领能与鞑子们相抗衡的,唯有崇焕,崇焕一死,辽东怎么办?指望老夫?吾已风烛残年。他想力保崇焕却找不到充足的理由,他看着圣上那张年轻而憔悴的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似乎有几分狰狞,联想到近日来兵部、刑部两位尚书被处极刑,心中叹道:“圣上年轻,血气方刚,完全是意气用事,非纳谏之主也,崇焕休矣。吾多言无益,搞不好反遭不测,老夫一死不要紧,关外事就更不可收拾了。” 于是,与崇祯又谈了些宁锦军务后,第二天便返回了山海关。 祖、何、佘三人望眼欲穿,听说孙阁老回来,兴冲冲地连夜赶来求见,但见到孙承宗一脸愁容,便知希望破灭了。孙承宗将圣上的话转述一遍,三人都低下了头。孙承宗叹道:“老夫老矣,关外事就依仗你们了。”此时,他已拿定了主意:过些日子便告老还乡,不然的话,老夫很可能就是第五个被诛的辽东统帅。 告别孙承宗出来,祖大寿道:“明德先生,我与何将军军务繁忙,无法脱身,有劳先生带上常思恩,速去北京,要多备些银两,尽量周旋打点,别让都堂在天牢中受罪。但得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1)时下以为太监不得识字,此大谬也。试想,倘二十四衙门中的太监都不识字,皇帝在大内的起 居记录,成千上万件物品的登记、保管、领取,各种仪式程序的实施,尤其 第四十八回 佟养性独领汉军旗 袁崇焕蒙冤遭活剐 显佑宫密笈载:天聪五年七月,佟养性仿红夷大炮成,上封红夷大炮为天佑神威大将军,以佟养性为汉军旗总兵,总理汉军民事务。时汉人已占金国人口大半,佟养性为名符其实之佟半朝矣。七月二十六日,上再发兵征明,于蒙古各部会于旧辽河,径直南下,包围大凌河。是月十六,明袁崇焕被凌迟,上叹惋之。 从关内返回沈阳,皇太极除了处理日常政务外,又多了一件事情,而且是非常繁忙的事情,那就是接待。蒙古各部几乎天天有来朝拜者,他们从这次征明中尝到了甜头,看到了皇太极的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同时也看到了大金国兵力的强盛,对大金更加依附。皇太极则对他们格外礼遇,天天设盛宴款待,凡有所贡,仅象征性地留下一点,其余大都返回,而且还另有赏赐,蒙古各部与大金国已融为一体。 而孙承宗此次进京面圣,算是领教了这位小皇帝的威严和刚烈,圣上可以将袁崇焕待若帝师捧上天,也可以视之为卖国贼,一下子打入地狱。他对自己这位昔日的学生的印象渐渐模糊起来,而对袁崇焕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现在自己还是蓟辽统帅,在其位必须谋其政,必须抓紧设防,以图恢复,待将蓟辽军务捋出个头绪后,便立即告老还乡。 修筑大小凌河二堡是他的既定方针。当年,他出任辽东,下令修筑了二堡,阉党高第接任,尽弃关外要塞,退守山海关,二堡遂废。天启元年,袁崇焕抢筑二城堡,被皇太极摧毁。现在,趁收复永平四城的大好时机,一并将二城城堡修筑起来,锦州城前便有了两座坚固屏障,同时也更靠近了金兵,以便监视其动向。他命祖大寿、何可纲立即率一万五千精兵开赴大小凌河。 皇太极闻报,召集众人议之,皇太极道:“孙承宗又要修筑大小凌河,他是在搞步步恢复的老一套,修城的是祖大寿部,明军能战之兵尽在关外,而祖大寿所部是辽东明军之主力。我们若能全歼祖大寿的一万多精兵,明在关外便再无可战之兵矣。” 莽古尔泰却不以为然:“一万五千人,两个小小城堡,何足挂齿,他修便修,又能有多大用处。” “五哥不可轻视,孙承宗此举,一是在于推进,二是在于窥我。若让他们修复了大小凌河,就等于让明军向前推进五十余里。他们若再以大小凌河为中心,大搞屯田,屏蔽锦州,恢复广宁,我们面前就会出现两座雄关,一道防线,我们的行动便会在其掌握之中。” 代善却道:“汗王所言极是,但孙承宗、祖大寿既然敢修,就一定有准备,我们如何攻之,还应斟酌。” 皇太极道:“敌兵善守,前番宁远、锦州的失利在强攻,这是教训,所以这次要改攻为围,作长远打算,围上他一年半载的,要活活将祖大寿他们困死城中。孙承宗必会派兵来援,打援乃野战,野战则是我们的优势,避吾所短,扬吾所长,未有不胜者也。此次出征,依然要声东击西,要先奔蒙古,与蒙古各部会于旧辽河,造成再袭京师的假象,然后径直南下,包围大凌河。” 众人无不叹服。代善道:“孙承宗一老朽尔,袁崇焕在天牢中,若再灭了祖大寿,明在关外还有何人?” 皇太极正欲调兵遣将,汉军总兵官佟养性回来了。皇太极与众贝勒几乎是异口同声:“快请。” 佟养性与张秉一一前一后走进寝宫,佟养性叩拜道:“汗王,臣等前来报喜,红夷大炮已试制成功。” 皇太极激动得从炕边蹦到地上:“红夷大炮已研制成功?” “是,”佟养性再次奏道:“红夷大炮确已研制成功。” 皇太极放声大笑,眼眶中溢出了喜悦的泪花:“这么说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大炮了?太好了,太好了!从此,我八旗兵攻守兼备矣。” 众人亦无不欣喜异常。代善道:“汗王,我们一同到演武场,亲眼见见大金国红夷大炮的雄姿,如何?” 皇太极道:“走,咱们同去演武场。” 所谓红夷大炮者,乃红头发外国人所造之炮也,比起将军炮的威力要大上几十倍,一炮下去,可洞裂坚城。宁远锦州之战,明军凭借大炮的威力,两次击溃无往而不胜的八旗兵,令八旗兵闻声胆寒。 众人到了演武场,只见两尊庞然大物卧于操场中央,上面用红布遮盖。皇太极等走到近前,佟养性揭开红布,众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嗬,好大个家伙。” 这两座尊大炮比起明军的又长出五尺多,足有两丈,炮口有半尺左右粗细,炮身比明军大炮多了几道铁箍,炮耳、准星、照门一应俱全。 佟养性道:“汗王,这两尊炮用铁和少许铜铸成,铜性柔,我们在炮身上又多加了几道铁箍,这样,可防炮身炸裂。”他拍着大炮炮身:“这家伙重得很,每尊都足有三千斤,射程可达十里。”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佟养性道:“请汗王及大贝勒、三大贝勒到操场北边稍候,吾与佟图赖、张秉一为汗王演示。” 佟图赖指挥着炮手装好药点燃引信,就听“轰”地一声巨响,三里多外的一面土墙被炸上了天,众人一片欢呼。 代善手捋短须道:“此炮之威力不在明红夷大炮之下,了不得,了不得。”范文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此一来,攻城便不再是吾之弱势了,佟养性功不可没。” 皇太极微微一笑,他知道范文程是在提醒他。便率众走进了演武场议事厅。未等坐下,阿济格喊道:“要是早有这红夷大炮,十个宁远也打下来了,父汗也不至于受伤。” 多尔衮却道:“去年围困北京时,若有红夷大炮,北京可下矣。” 代善比较冷静:“我们现在大炮的数量太少,加上缴获的也不过十余门,若要攻坚,还远远不够。再者,这两尊炮太重了,还应搞些轻的,射程不必十里,三至五里足矣。” 佟养性道:“大贝勒所言极是,我们正在浇铸轻型大炮。五天之内即可完工。” “重量多少?” “五百余斤。” 代善称赞道:“额驸想得周全,这样的话,置于战车上,两匹马便可轻松拉走,随军行进便方便多了。” 皇太极道:“此炮之威力,足可抵十个牛录的兵力,朕今天就封红夷大炮为天佑神威大将军。” 佟养性跪拜:“谢汗王封赐。” 范文程道:“汗王,明称红头发的外国人为红夷,但夷字也是明人对非汉人的东方人和北方人的一种称谓,含着明显的贬义,臣见此炮身披红衣,就称它为红衣大炮如何?” “好!过去,朕一听‘红夷’两个字就觉得不对劲儿,文程先生改得好,就叫它为红衣大炮,今后任何人不得再称‘红夷’二字,否则,按蔑视朝廷命官论处。”皇太极转而对代善道:“额驸此功当如何嘉奖?” 没等代善说话:佟养性先奏道:“此功当记在张秉一父子身上,张秉一之父为研制红夷大炮,死在了发射现场,红衣大炮的成功,是他们父子用命换来的。” 皇太极眼前立即浮现出尼玛兰城中火光映照下的张老汉倔强不屈的身影,不禁心生几分感伤:“张秉一乃朕的包衣,封之恐为人们非议,从今以后,朕便将他划归在你的门下,至于官职,由额驸定夺就是了。额驸一家乃我爱新觉氏的恩人,先汗有言,无佟氏则无我大金,故许额驸为佟半朝,但佟半朝乃虚名尔,朕今日就要让额驸成为名符其实的佟半朝。” 皇太极微笑着看看大家,众人眼光中无不现出疑惑:汗王不至于与佟养性平分江山吧。 皇太极道:“现我大金国土日广,人口日众,莽阿图曾作过统计,除去主动来投并早已融为旗人的汉人,新归顺的汉人数量不下三十万,其中明军降卒近六万。为避免旗人欺侮汉人,朕意将各旗未入旗的汉人全部划出来,成立汉军旗,由额驸总理汉军旗及汉人事务。” 他转而征询代善及莽古尔泰,二位平时没少受佟养性的恩惠,岂有不应之理,何况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皇太极又从他们的盘中抢走了一块肥肉。 代善先应道:“理当如此,这才叫真正的佟半朝。” 皇太极道:“西屋里额驸听封。” 佟养性跪下。 “天聪五年七月,佟养性督造红衣大炮再立奇功,其早年散万贯家私助大金建国,实为我大金不世之功臣,朕特封其为汉军旗总兵官,总理汉军旗及汉民所有事宜,望额驸勤免政事,勿负朕望。” 佟养性叩拜道:“如此重任,臣敢不尽心,只恐能力有限,辜负汗王重托。” 皇太极没有理会佟养性的谦让,问及身旁的宁完我:“先生以为汉军旗当为何种颜色?” 宁完我答道:“汉人自秦以来,崇尚黑色,秦称百姓为黔首,百姓皆以黑布裹头。黔者黑也,黑在五行之中司水,明为火,水克火,正应五行相克,臣以为汉军旗以黑色为宜。” 皇太极叹道:“先生弘论,朕再受教矣。就依宁完我所奏,汉军旗之帜其色为黑,其余图案与八旗同。” 莽古尔泰道:“额驸,如今你成了大金国名符其实的佟半朝,还不请我等痛饮一番?” 佟养笑道:“明日在下便摆它三十桌,请三大贝勒一醉方休,也算是为汗王及众贝勒出师征明壮行。” 七月二十七日,皇太极命少贝勒杜度、贝勒萨哈廉和长子豪格等留守沈阳,自己与代善、莽古尔泰率六万大军直奔蒙古方向,五天后与蒙古科尔沁、敖汉、喀喇沁等八部两万人马会于旧辽河。蒙古众贝勒现在视皇太极若神明,执臣礼甚恭,当天,少不得又是一番欢宴。 八月三日,皇太极升帐,却不急于点将,而是大声喝道:“固三泰额驸何在?” 固三泰此时已被叫在帐下听令,听到吆喝,急忙应道:“奴才在。”然后迈着碎步走到帐中,打千跪倒:“奴才固三泰叩见汗王。” 固三泰与叶赫贝勒金台石同族,天命年间来归,努尔哈赤以族女妻子,封为固伦额驸。其人勇猛善战,屡立战功,但性格粗暴,不知体恤部下,部下多有怨者。皇太极这次之所以唤他,是因为此次征明的前一天,有一战死者的家属告状,说固三泰对待战死的士兵,用马就地拖之,拖得一个个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以至尸首不全。 皇太极大怒:“这个混帐东西,简直没有人味,如此对待死难将士,岂能得到兵士们的拥戴?”于是,他选择了这一时机,予以惩处,同时,意在对众贝勒训诫。 皇太极看着跪在下面的固三泰,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喝道:“固三泰,你知罪吗?” 固三泰整个一个丈二和尚,根本就摸不着头脑,他抬起头,见汗王一脸怒气,心想我没作什么啊,仗还没打嘛,我到底犯了哪条哪款了?他支吾道:“奴才……奴才是不是不知不觉地犯了什么?奴才知罪。” “混帐,你不知犯了什么,知的是什么罪?” 固三泰可怜巴巴地说道:“汗王,奴才确实不知犯了什么,请汗王训示。” 皇太极一声冷笑:“朕念你早年归顺,屡立战功,即位之初,便封你为八大臣,可你却如何给朕带的兵,你又如何对待手下将士?” “奴才对他们挺好啊。” “挺好?朕来问你,将士们战死后,你如何处置?” “用马拖回来呀?” “用马拖回来?将士们跟着你浴血奋战,战死在疆场,他们都是我大金国的铁血男儿,是大功臣,应世世代代享受祭祀和供奉。古人讲马革裹尸,你却象拖死猪一样,将这些英雄们拖回来,你的良心何在,这些英烈们的灵魂又如何能得到安息?古有良将,得酒一篓,不敢独专,倒入河中与士兵共享酒味。而你呢,用马拖回来?倘是你的儿子战死,别人也如此对待,你将如何?古人待兵如子,你却待兵如兽,如此带兵,岂能得到士兵们的拥戴。朕今天免掉你八大臣之职,替死去的英烈们出口气,你可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固三泰被皇太极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自知理亏,耷拉个头乖乖站在一边。 皇太极依然怒气未消:“怪事尽出在镶蓝旗,济尔哈朗,你要好生整顿一番旗务。昔姜太公将带兵之将分为三类,一为礼将,二为力将,三为止欲之将。所谓礼将,冬天不穿裘,夏天不执扇,雨天不打伞;力将,涉险阻,走泥泞,身先事之;止欲之将,在军中不追求口腹及女人之乐。三种将领其实说的都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与士兵甘苦与共。如此方能上下一心,才能众志成城。朕崇尚德治,唯有德,方能服众,方能凝聚大家,你们记住了,如有谁再像固三泰那样对待士兵,朕绝不宽恕。听到了吗?” “ 。”众将士齐声道。 皇太极道:“至于军纪,朕不想多说,有犯者你们说怎么办?” 众人齐声回答:“杀无赦。” “德格类听令。” “臣弟在。” “朕命你为主将,阿济格、岳讬为副将,率两万人马,会同科尔沁、喀喇沁部等即刻出发,奔义州,直插锦州与大凌河之间,切断大凌河与锦州的联系,从西面包围大凌河。朕与大贝勒、三大贝勒率四万人马,奔广宁大道,从正面包围大凌河。八月六日,两路大军相会于大小凌河城下。” 七月中旬,祖大寿与何可纲二人率一万五千精兵赶赴大凌河,二人不顾天气炎热,昼夜督促修城。七月二十八日,他们突然接到报告,说是皇太极率数万大军,离开沈阳,奔旧辽河,朝蒙古方向去了。 祖大寿大惊,他惟恐皇太极再来一次偷袭京师,火速派人将消息报告给了孙承宗。孙承宗亦吃惊不小,急忙颁令燕北及宣州大同一带长城守将,严加防范,防止金兵来犯。同时奏明圣上,于是京城又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震动。 然而令孙承宗、祖大寿更为吃惊的是,皇太极并没奔袭京师,而是搞了个声东击西,从旧辽河处径直南下,八月六日晚,六万人马悄悄地将大凌河城包围,围得如铁桶一般。八月七日清晨,守城的士兵发现:城四周女真的旗帜猎猎飘扬,营房绵延相连,吓得大叫起来:不好啦,金兵将咱们包围了。 祖、何二人闻报,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了城头。二人看罢,也是暗暗吃惊。何可纲叹道:“皇太极用兵果然是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祖大寿眉头紧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样子,皇太极这次是势在必得呀。” 他下令抢修尚未竣工的北墙头,并在城头密布火器:红夷大炮、将军炮、火铳等,他信心十足:“弟兄们,瞄准了鞑子们的大官打,只要炸伤了他们的头儿,鞑子们就会不战自退。” 奇怪的是女真人并未攻城,而是在距城三里多远的地方挖起了濠沟,靠锦州一带的濠沟,挖得格外宽深,祖大寿道:“皇太极这是想干什么?还想长期围困不成?” 何可纲道:“深沟宽濠,此计何其毒也,这个皇太极出手实在是太狠了。” 祖大寿道:“城中粮草仅够月余,如果任其挖下去,一个月后怎么办?要冲出去,我们必须清除西面之敌,不能让其横在大凌河与锦州之间。” 祖大寿亲率五千精兵,冲出西门,但却遭到了德格类红衣大炮的迎面痛击,不得已退回城中,专等孙承宗派兵来救。 孙承宗此时正在病中,听说皇太极用了围困之计,万分焦急,在病榻前招集辽东巡抚禾嘉、总兵吴襄等议道:“金兵此举,意在切断大寿与锦州的联系,若让其阴谋得逞,大凌河就成了一座孤城,祖大寿的一万五千精兵则危矣。尔等要立即组织人马前去救援,将锦州与大凌河之间的金兵赶走,以解大凌河之围。”禾嘉与吴襄不敢怠慢,他们派出六千大军,增援大凌河,但都被八旗兵击败。到了八月中旬,八旗兵已在城外挖了四道濠沟。其中一道为陷马坑,宽五尺,深七尺,上面铺上秫秸。皇太极又调来佟养性的火炮营,在锦与大凌河城之间布下红衣大炮、大将军炮等四十余门,专候明之援军。大凌河此时已被牢牢困住,一个人都休想出来,皇太极与代善、葬古尔泰每天坐在高坡大帐中,静观敌人的动静。 话说佘明德与常思恩奉祖大寿之命,来到京城。进城不久,便觉得风声不对,几乎所有的酒楼,街头巷尾都可听到人们在咒骂袁都堂,说他是卖国贼,是秦桧。找到袁都堂昔日的朋友,皆拒之不见。二人怀揣着银子,却求佛无门。常思恩气得大骂:“这些个势力小人,袁都堂就任兵部尚书时,你看看他们那副嘴脸,现在都堂有难,都成了缩头乌龟。” 佘明德一声长叹:“世情识冷暖,人面逐高低,从来如此,你休要怪罪他们,怪只怪这个皇太极太狠毒了,他用的这个反间计,不容圣上不信,袁都堂纵有百口也难辨其一呀。” 八月十日,袁夫人和袁都堂的两个弟弟亦被押到了京师。十一日,刑部以谋逆罪判袁崇焕凌迟,也就是活剐。谋逆大罪本应灭族,据说圣上格外开恩,判袁夫人及两个弟弟流刑三千,流放回东莞老家去了。 八月十六日,是明朝历史上最阴暗的一天,袁崇焕大限之日到了。从天牢到西市口的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巳时整,天牢大门打开,袁崇焕被押上囚车示众。 人们都在咒骂着:卖国贼,狗秦桧!唾沫、石头块、各种杂物一齐向袁崇焕飞来。袁崇焕惊呆了,他出生入死多年,亲眼见过血肉横飞,尸首分离,对死看得非常淡,在天牢中,心情一直比较平静。被判成谋逆罪后,心中曾为之一悸,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丈夫死则死尔,又何惧哉?自古及今,忠臣蒙冤而枉死者,何止几千几万,吾上任之初,便已作好了死难的准备,今日被冤,不足为怪,日后定有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但眼前的情景,令他实在无法接受。圣上被皇太极蒙蔽有情可原,百姓们不该这样。你们不记得宁远大捷了吗?不记得锦宁大捷了?不记得奴酋围城之时,吾在广渠门痛挫金兵了吗?你们为何如此看我,这世界真的一点天理都不讲吗?老天爷啊,你就不能睁开眼睛,为崇焕喊上一声冤屈吗? 他终于爆发了,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越睁越大,露出绝望和恐怖,双手用劲晃动着囚车,用尽了一生的也是最后的力气,大喊一声:“天呐,崇焕冤枉!” 这一声喊,惊天动地,直贯长空,两旁屋顶的瓦被震得哗哗直响。霎那间,人们静了下来,他们看着这位狗秦桧,只见他双目龇裂,眼角往出渗血,一大口鲜血从嘴中喷出,更令人奇怪的是,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整个天色变成了血红。一些本来就不相信袁崇焕谋逆的人,现在见他一喊,天地为之变色,知道其中定有冤情,纷纷悄悄离去。但仍有一部分年轻士子和民众在起哄,佘明德和常思恩见此情景,咬着嘴唇,生怕哭出声。 午时三刻,三声炮响,凌迟开始。刽子手手执剐刀,先在袁崇焕的前额发际处动刀,用额前肉挡住袁崇焕的眼睛。袁崇焕一声惨叫,听得佘常二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可怜这位八面威风的袁大将军,如今成了刽子手的砧上肉,真正的任人宰割。围观百姓却是一片叫好声,刽子手听到人们赞扬,十分得意,在袁都堂身上卖弄起手艺来,剐胸脯,剐胳膊、剐大腿,一刀刀,一片片,每刀下去,都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胸前被剐得已露出白骨,惨叫之声仍不绝于耳。一位不明真相的热血士子,义愤填膺,他出银一钱,叫道:“吾卖袁贼肉一片,生食之,以解心头之恨。” 刽子手接过钱,顺手将一小块胸脯肉递给他,这位士子真的吃了进去。于是又有许多士子争相出钱,争食其肉,佘明德看得昏了过去。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到了晚上,京城的上空乌云密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从西市口回来,常思恩便不见了,二人已商议好夜半时为袁都堂收尸。佘明德担心道:“这个家伙上哪去了?也不打声招呼。”他是个文人,收尸的事,还全仗着常思恩,急得他在院中直打转。一个半时辰后,常思恩回来了,只见他手中提拎两个包袱。 佘明德道:“真急死人了,你跑哪去了?” 常思恩哭诉道:“先生,都堂他死得太惨了。我……我他妈的将这两个王八蛋杀了。” 他将包袱扔到了地上,佘明德一惊:“谁?” “刽子手和那个带头买都堂肉的。” 佘明德瞅着那个大包袱,一脚踢去:“这个刽子手该杀,他太残忍了,要是在致命处下手,袁都堂今天也不会遭这么大罪。你应该将他捆了来,当着袁都堂的牌位也活剐了他,让他尝尝活剐的滋味。” 常思恩道:“这我也没便宜他,我先砍了他的手,然后剁了他的脚,耳朵、鼻子都割了下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儿子、老婆一家七口都杀了。出来时,我又放了一把火。” 佘明德道:“干得漂亮,总算出了口恶气。”他又用脚踢了踢那位士子的头:“混帐东西,放着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吃活人肉?君子远庖厨也,看起来,你也不是什么好鸟。真要将来为官,也是个残害同僚和百姓的酷吏,袁都堂的肉也是你吃得的。”他想了一会道:“思恩贤弟,你还得走一遭,将那个士子的尸体背到西市口。” “背他干什么?” “袁都堂是钦定大案,明天若是不见了尸首,定要全城大搜捕,万一你我一暴露,袁都堂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先生说得有理,我这就返回,半个时辰后咱们在西市口见。” 子夜过半,浓浓的乌云闪出了一条缝,一缕月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白天沸腾的刑场现在静得阴森森的,令人恐怖。佘常二人摸到了袁都堂殉难处,几条野狗正在那啃着袁都堂的尸骨。他们先将那个士子的尸体抛出,野狗们立即扑了过去。常思恩爬上丈余高的长竿,将袁都堂的头颅取下,换上那位士子的。下来后,二人将头颅和尸骨合在一起包好,返回了住处。第二天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将尸骨运至广聚门外佘明德的读书下脚处,含泪将其安葬。 佘明德道:“袁都堂惨死,吾对大明已绝望,这个崇祯是历史上最大的昏君,忠奸不辨,善恶不分,乱施淫威,这样的朝廷还有个不亡的?以袁都堂之英武,有时都斗不过皇太极,何况崇祯一痴儿?我与都堂同乡,都堂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又没有子嗣,总要有人为都堂守陵祭祀,从此,我便在这里陪伴都堂,我要在这里与都堂一起,看着金兵如何进京,亲眼见昏君的下场。” 常思恩含泪道:“先生守陵,晚辈岂能抛下先生而去?我愿在此与先生一道陪伴都堂。” “你还年轻,还有前程,守陵的事就交给我吧,况且,祖帅的银两总要送还回去,你要尽早返回宁远才是。” 常思恩道:“正如先生所言,都堂一死,大明也就完了,我还有什么前程?返回前线干什么?还为那个昏君卖命?算了,一想起袁都堂死时的惨状,我恨不得将崇祯小儿杀了。至于银两,我想,待将来袁都堂昭雪后,我们用它盖个祭祠,也算是祖帅的一分功德。” 佘明德沉思了片刻:“好吧,那就委屈你了。” 后来,佘明德将家眷从广东接了过来,佘明德有一女儿,嫁给了常思恩,佘明德一家便开始了漫长的守陵生涯,这一守便是十七代三百七十余年。都堂地下有知,足可慰藉矣! 袁崇焕被凌迟处死的消息传到沈阳,沈阳城一片欢呼,那些死于或伤于袁崇焕大炮下的家人士兵,皆拍手称快,觉罗拜山家竟放起了鞭炮 第四十九回 犯天威御前露刃 援大寿张春被俘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五年八月二十三日,上命正黄旗兵扮成明援军,诱祖大寿出城,祖大寿中计,损兵折将逃归,再不敢出。是役,莽古尔泰于城外西山岗与上争执,拔刀相向,上怒不可遏。众议削其大贝勒之职,罚银一万,夺其牛录五。二十四日,大破明援军战车阵,生擒明监军道张春等三十余名将领。 皇太极率众贝勒告祭先汗毕,入帐议事。鲍承先道:“臣闻祖大寿最尊崇袁崇焕,今大凌河被围,城中必不知袁崇焕死讯,请汗王以书信告之,必可动摇其军心。” 皇太极道:“夫战,攻心为上,承先将军得其精要矣。文程先生,就以你的口气给祖大寿书信一封,劝其速速来降。” 范文程只身来到城下,向城上喊道:“祖将军,在下范文程,现有重要之事相告,将军看信后便知。”说罢,张弓搭箭将信射入城中。 祖大寿拆开看到:“祖帅,学生范文程谨拜于足下:久闻祖帅忠肝义胆,文武兼备,学生不胜仰慕。今去书特告知祖帅,袁都堂已于八月十六日被处凌迟矣。剐三千余刀,每刀所剐仅拇指盖大小,剐见白骨,都堂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然竟有士子民众争食其肉,以袁都堂为卖国贼也。 是日,天地为之变色,江河为之饮泣。汗王闻之,唏嘘不已,扼腕良久。学生才疏学浅,但亦闻自古刑不上大夫,崇祯如此对待朝廷重臣,令天下人心寒,与商纣王食比干之心何以异? 辽东主帅从李维翰到杨镐,到熊廷弼、王化贞,无一善终者,今又以袁都堂为甚。下一位被杀之帅,不知将为何人……汗王对将军十分仰慕,赞佩之情常溢于言表,曾云:得祖帅一人,可当三军,将军岂有意乎?若将军归金,汗王必红毡铺地,亲迎城下,将军在金,必可大有作为也……” 祖大寿看罢来信,脸色惨白,失声痛哭,他颤抖着将信递给何可纲。何可纲看罢,怒发冲冠,大骂道:“昏君、暴君,都堂大人赤胆忠心,为你支撑辽东危局,却遭你如此毒手,天下之冤,莫过于此。”他拔剑在手,怒指北京:“有朝一日,吾定要提师进京,废了痴儿,另立新君,为都堂雪冤。” 辽军将士视袁崇焕为父母,闻都堂殉难,皆如丧考妣,举城哀嚎,声闻于天。祖大寿与何可纲则每日清晨和黄昏率城中军民向北京方向跪拜,同时高喊:都堂,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大祭整整进行了七天。祭罢,祖大寿召何可纲密议:“今城中粮草将尽,皇太极将城围得又是如此坚固,这四道深壕,我们如何能冲得出去?若朝廷再不派来援军,城中三万余军民,必被困死城中矣。” “祖帅莫非想归金?”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祖帅,末将以为,不可降金者有三:其一,都堂之死,乃皇太极一手所为,你我受都堂大恩,现已无法报答,但也不至于返身适仇。末将现在恨不能将皇太极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让末将在他手下称臣,今生办不到,来世也办不到。其二,祖帅忘了永平屠城了吗?鞑子们对已归顺之民,到头来还是一个字:杀。降亦杀,不降亦杀,降而被杀为人所不齿,战而被杀则留下英名,何去何从祖帅自当明断;其三,崇祯小儿虽然昏暴,但你我毕竟是大明臣子,若叛明降金,将来有何面目见袁都堂于地下?再者孙阁老不会坐视不救,不出十天,必会有大军来援,所以末将以为应再等等看。” 祖大寿听他说得有理:“好吧,那就再等等看。” 围城已近两个月,其间从锦州、松山等城来过几次援兵,但都被击退。皇太极料到,必会有更大规模的援军,若城内城外一齐夹击,吾必不堪。因此,命总兵官阿山,额驸达尔汉道:“尔等率兵六千,扮成救援的明军,从西向东而来,诱敌出城。” 他又命多尔衮、图赖、扬古利道:“尔等率兵四千作迎敌状,如此这般…… 祖大寿站在城头,忽见东面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遥见明军的大纛迎风飘扬,又见金兵纷纷向西涌去。何可纲道:“祖帅,援军到了。” 祖大寿大喜,他命道:“可纲,你在城中留守,我率军出城,前后夹击,杀他个屁滚尿流。” 祖大寿率精兵六千,大开东门,向西杀去。皇太极站在高岗之上哈哈大笑:“祖大寿中朕计矣。五哥,你速派正兰旗兵袭其后,祖大寿可擒也。”他说了好大一会了,却没听见莽古尔泰应声,皇太极完全陶醉于自己计谋的成功,便又说了一遍:“五哥,快派你的正兰旗袭其后。” 没想到莽古尔泰一反常态:“汗王,吾手下人连日伤亡过重,昨日又被阿山调去了一些,现在就剩下五牛录了。” 皇太极仍未在意,他随口说道:“五牛录再加上朕的护军,足矣。” 莽古尔泰顶了回来:“汗王想让正蓝旗人拼光吗?” 皇太极大惊,他睁大眼睛,看着莽古尔泰:“怪不得有人说,正兰旗每有差遣,多有违误,原来根子在你这里。” 莽古尔泰毫不退让:“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违误,汗王此话有何凭据?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 皇太极十分气愤:“岂有此理,朕对各旗从来都是秉公处置,绝无偏私,怎么会专意和你过不去。正蓝旗违误之事,有案可察,一察便知,真有违误,朕一定要严惩。” 莽古尔泰一看皇太极还要严惩,更加恼怒,破口骂开了:“爹个鸟,想严惩我?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拥戴你,你是大汗,若不拥戴,你就什么也不是。” 皇太极勃然大怒:“你莽古尔泰不拥戴,朕就不是大汗了吗?你阵前抗命,可知按军法该当何罪?”他瞅了瞅身边的侍卫。 莽古尔泰一见:怎么?你还想拿我。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刀柄:“本贝勒不是好惹的,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捏,没门。”说着,将刀抽出五寸许。代善、萨哈廉、德格类及众大臣都在侧,无不大惊失色。德格类冲了过来,照着莽古尔泰便是狠狠一拳:“你疯了,竟敢在汗王面前撒野。” 代善气得大骂:“混帐,反了,简直是反了!如此大逆不道,犯上作乱,死有余辜。” 德格类连推带搡,将莽古尔泰推下了山岗,皇太极瞅着身边的侍卫们一个个呆若木鸡,气得他一脚将身边的一个踹了个跟头:“你们这群窝囊废,人家都拔刀了,你们还像没事似的,朕要你们这些个侍卫何用?” 众侍卫一齐跪倒:“奴才们以为汗王与三大贝勒兄弟间相争,不过是一时气愤,不会有大碍。” 皇太极怒目圆睁:“放屁,朕与他虽是兄弟,但更是君臣,以臣弑君,你们还不上去将他捆了。为臣的都如此对待君王,大金国朝纲何在?等打完这场仗,朕再和你们算帐。”说罢,他飞身上马,率领正黄旗及护军们冲下山去。 祖大寿带领众将直奔多尔衮身后,多尔衮佯装不支,向四处溃败。城外的援军和城内的明军眼看就要会合,祖大寿高兴极了:东面之围一解,大凌河便无忧矣。 正当他欣喜万分之时,对面援军却万箭齐发,向他阵中射来。祖大寿破口大骂:“他妈的,瞎了狗眼的,往自家人身上射箭。”一瞬间,他醒悟过来:“不对,怕是上了皇太极的当了。” 果然,对面军中的旗帜已换成了八旗,祖大寿急忙掉转马头:“撤,快撤!” 多尔衮杀了回来,皇太极亦率军来围,祖大寿被团团围住。他东闯西杀,一口大刀,上下翻飞,十分了得。皇太极下令:“不要放箭,要捉活的。” 皇太极视祖大寿为笼中鸟,早晚必将擒之,因此,不想要他的命。 何可纲、祖大乐、祖可法等知道上当,急忙率兵来救,双方一场恶战,祖大寿总算冲出了重围, 回到城中清点人马,六千将士损伤了三千余人,气得他大骂皇太极狡诈阴毒,并下令紧闭城门,再勿上当。 皇太极返回中军大帐,此次虽未活捉到祖大寿,但已令其胆寒,若再来他一两次的假救援,就是日后真有援兵,祖大寿难分真假,还敢出城吗? 一想到战前与莽古尔泰的冲突,他火气立刻冲了上来:“莽古尔泰,朕一直容忍你,你竟视朕软弱可欺,胆敢在朕的面前露刃,朕这次绝不放过你,也好,三尊佛今天就再搬倒一尊。” 他正在解甲更衣,代善、阿济格、多尔衮众贝勒进入帐中。岳平率先说道:“三大贝勒今天御前露刃,乃大逆之罪,若不严惩,君臣之道废矣。” 多尔衮当即附和:“御前露刃,其罪当诛,是可忍孰不可忍?” 硕托、萨哈廉、总兵官阿山等亦纷纷赞同:“冒犯大汗便是死罪,何况拔刀相向。” 皇太极此时显得十分沮丧,他有气无力地说:“二哥、诸位,大家都坐吧。朕受众贝勒拥戴,继承汗位,上有二兄长,下有诸爱弟。父汗常讲,心生一念,天必知之,头上三尺有神明,朕自以为,凡事均能出以公心,绝无偏私之意,都是自家兄弟,没有偏心的必要嘛,若诸位觉得朕有处事不公之处,尽可提出,若以为朕无德,二哥亦可召集众贝勒会议,另立新君,莽古尔泰无端污朕,朕无法忍受。” 代善一听:“怎么?汗王又要不干了,你可真是弃江山如敝屣呀。”他急忙站起,“汗王,咱们就事论事,汗王英明仁德,我们无不心悦诚服,大金国除了这个疯子,谁敢说汗王无德?莽古尔泰欺君,咱们就按欺君罪处置,别把事扯远了。” 众人亦齐声道:“汗王英明,吾等真心拥戴,请汗王息雷霆之怒,不要与一粗鲁之人一般见识。” 皇太极道:“朕感到非常伤心,二哥,你是知道的,五哥小的时候常常惹祸。九岁时,他一拳将礼敦伯父的幼孙眼珠子打了出来;行路遇到长者,从来不知避让;他放火烧官家的盐铺;经常欺负大臣家的孩子,为此,大臣家的福晋们经常到父汗那告状。父汗骂他是忤逆,多次将其赶出家门。有两次,父汗甚至想学额亦都大义灭亲,而每次都是我额娘讲情,父汗才饶恕了他。被赶出家门时,是朕一次次地给他送吃的,送穿的。没有朕和朕的额娘,他恐怕早就跟达启一块去了。(1)后来,立了几次军功,才当上了执政贝勒。可他酗酒,人传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额娘;他染指娇娘, 以至娇娘自尽;父汗大祭之日,他在家喝大酒,狂呼乱跳,醉成一团,毫无人子之情;前番征明,他又鼓动二哥,欲中途撤军。这些朕都宽恕了他,朕对父汗‘兄弟同心,其力断金’的训诫不敢须臾忘怀。朕对兄长及众兄弟,爱之深,有时难免责之切,为何?意在完成父汗灭明大业也。扪心自问,朕一心为我大金,心中无愧。莽古尔泰却视朕可欺,意欲拔刀杀朕,真要是单打独斗,你莽古尔泰就是朕的对手?朕不能与之斗,非惧之也,君与臣殴,恐为天下笑尔。” 说到伤心处,皇太极竟落了泪。皇太极看着身边的亲兵:“莽古尔泰拔刀了,你们为何不拔,为何不站过来,拦在朕的面前,你们就看着朕受他凌辱吗?汉人讲,君父有难,臣当死之,你们该当何罪?” 萨哈廉道:“所有在场的汗王侍卫,都应罚银十两、马一匹,以示惩戒。” 代善道:“不惩前无以毖后,就按萨哈廉说的办。” 众人正议到此,侍卫来报:“莽古尔泰在德格类贝勒的陪同下,到了帐外,正跪在地下哭诉,说是今天一大早,空腹喝了四杯酒,酒力发作后,胡说八道起来,现在对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作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恳请汗王原谅。” 皇太极的权威受到继承汗位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挑战,他绝不能轻易罢休:“他白天要杀朕,现在又来干什么,又要来杀朕不成?朕不见,亦不敢见,见的话,朕怕压不住火。”说罢,站起身,怒气冲冲,进入后面寝帐,将众人扔在了大帐中。 代善见莽古尔泰前来赔罪,刚要相劝,皇太极却怫然而去,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这却如何是好?” 宁完我站了出来:“大贝勒,自古道疏不间亲,汗王与三大贝勒乃亲兄弟。学生一汉人,本不该妄议汗王家事,但事关君臣大义,又不得不冒死进言。昔春秋时,晋国中军元帅先轸,因一时义怒,唾君之面。事后,他自惩己罪,故意冲入敌重围中,杀敌数十人,力尽而死。三大贝勒今日此举,若在明朝,就是灭门之罪。学生如此说,绝非有轻慢大金之意,参汉酌金,乃先汗遗训。明也好,大金也好,都是朝廷,都有国体,都有君臣,君君臣臣,乃朝纲之本,丝毫不能紊乱。今日之事,涉及汗王,汗王不便处置,还请大贝勒出面主持公道。” 众人无不赞同:宁完我此意甚好。佟养性与蒙古众贝勒齐声道:“请大贝勒主持公道。” 代善对莽古尔泰的狂妄,当时十分气愤,可他刚回到帐中,莽古尔泰就派部下冷僧机来解释,并请大贝勒多多周旋。代善反复思量着,莽古尔泰空腹饮酒之说,纯粹是扯谎。凭他的酒量,再饮四杯也不至于胡说八道,今日的发作乃多年积怨所致。但代善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莽古尔泰会真的要刺杀汗王,若真要行刺,便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肯定是他的古怪脾气又犯了。可看今天大家的意思却是非要将莽古尔泰问成死罪不可,这不行,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就真的成了手足相残。汗王也不见得非要除掉莽古尔泰,不过是想杀杀他的威风罢了。也好,趁此机会,削了他的大贝勒称号,免去他的议政之权,降为一般贝勒,省得总是瞎放炮,同时再适当予以处罚,汗王的气就会消了。” 想到这,他对身边的侍卫道:“你去告诉三大贝勒,就说我们在帐中正在议他的事,请他先回去,让德格类进来吧。” 德格类进来后坐下,代善道:“既然诸位让我来主持公道,那我就得说公道话,莽古尔泰今日之举,虽属大逆不道,但绝非真的想刺杀汗王。诸位都知道,他脾气暴躁古怪,今天又喝了点酒,前几天他的几员爱将阵亡,心里一直觉得堵得慌,老毛病就又犯了。先汗有言,我爱新觉罗子弟,无论所犯何罪,都不得以刀锯加身,先汗曾领着我们为此发了誓,谁也不可轻易违背誓言。莽古尔泰与阿敏不同,阿敏是要搞分裂,永平屠城更败坏了大金的名声。莽古尔泰却是战功卓著,对大金国忠心耿耿,在拥立汗王一事上,真心诚意,若因一时之错便处以重刑,恐怕不妥,也不见得是汗王的本意。吾意削去其大贝勒之职,罚银一万两,夺其五牛录,拨给德格类,尔等以为如何?” 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想:“大金就是大金,这要是在大明,莽古尔泰绝无生理。” 众人见代善搬出了先汗遗言,知其有成全之意,便不好深究。多尔衮先表态:“大贝勒能秉公办事,小弟佩服。”众人也就顺水推舟。 代善微微一笑:“多尔衮、萨哈廉,你们爷俩到后帐去,奏与汗王,此事就到此为止。” 莽古尔泰今天的行为,不但惹恼了汗王,还激起了众怒,他意识到:现在的汗王已不是刚刚即位时的汗王,已经成了大气候了。他为自己今天的冲动万分懊悔。德格类回来,告诉了对他的处罚,他恨得咬牙切齿:“皇太极,我登门赔罪,你竟一点面子不给,抓住我手握刀柄的动作,小题大做,借机削了我并肩议政之权。你不是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吗?早晚有一天我要收拾了你。” 他对德格类道:“皇太极猴拉稀坏肠子了,他收拾完了阿敏,现在又收拾我了,二哥那个大傻子,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德格类对自己的亲哥哥受到这么重的处罚,也抱着不平:“汗王现在的翅膀硬了,用完五哥了,真是卸磨杀驴。” 莽古尔泰悄声道:“反正我也背上了行刺汗王的虚名,还不如来他个实的,省得以后像阿敏似的,叫他关起来活受罪。” 德格类喝斥道:“五哥,不许胡说八道,这话要是传出去,就真的灭门了。” 莽古尔泰道:“皇太极与吾之怨恨,应从咱额娘和大福晋孟古时开始,他以为是咱们额娘求人施魇魅术害死的大福晋,然后又是娇娘。我早就想到了,他迟早会对我下手,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先下手为强。” 德格类道:“以五哥之力,不见得打过皇太极。若想趁其不备,皇太极身边的侍卫机敏得很,恐难得手,况且,真要杀了他,谁当大汗,大金国岂不乱了套。” “杀了皇太极,咱们就推举二哥为新汗,他要是不干,就推举多尔衮。” 德格类以为他不过是在说气话,现在一听,竟要来真的:“五哥,此事不可造次。皇太极现在如日中天,大金国臣民,以至蒙古各部对他十分崇拜。对皇太极下手,不是儿戏。即使真的得手,国人们也不会放过我们,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凡事多加些小心。” 莽古尔泰默然无语。 至八月中旬,孙承宗已递了三次辞呈,同时力荐永平府兵备张春接替自己,并再三要求朝廷速派援兵解大凌河之围。崇祯曾在平台接见过张春,知其确有才干, 但比起孙承宗来,小不了几岁。思之再三,文臣中能知兵者惟有张春尔,加之又是老师力荐,于是,便擢其为监军道,命其率四万大军开赴关外。 张春到了山海关,拜见了孙阁老。孙承宗见张春虽年过花甲,但精神矍烁,仪表堂堂,心中又多了几分赞许。他对张春道:“老夫已风烛残年,古稀为帅,乃兵家大忌,徒增军中暮气,今张大人赴任,老夫可以稍安矣。” “学生仗阁老栽培,但年已六十有五矣,恐有负阁老恩荐。” “张大人不必过谦,还请大人速速发兵,大凌河城内尽我辽东精锐,再迟的话,一万五千将士就要成饿殍矣。” “请阁老放心,学生不日就将开拔,绝不敢有误。” “鞑子狡诈,长于野战,不知张大人有何破敌良策?” 张春道:“袁崇焕得利,在于固守;满桂失利,在于浪战。女真之长无非骑射尔。兵法云,战车与步兵比,一战车可抵十步卒,与骑兵比可抵十骑。今欲解大凌河之围,当避吾不善野战之短,以战车组成战阵,使之成为活动之城。我军于城中缓缓而进,虽为攻,却同守无甚两样。女真来犯,就像守城一样,以火器,连弩射之,使之无法靠前,最终可推至大凌河城下。” 孙承宗叹服道:“车阵森严,确可弥补我野战之弱势,但皇太极非等闲之辈,张大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张春再拜道:“学生记下了,就请阁老大人静候佳音。” 八月二十四日,张春与总兵官吴襄、宋伟,率四万大军,战车两千辆,浩浩荡荡,向大凌河方向开来。 皇太极闻报立即升帐:“明派援军四万,现正向大凌河杀来,距此尚有五十里。我们绝不能让他们接近大凌河,不能让城内明军看到城外的援军,要立即迎上去拒敌。二哥,你率兵把住东门,防止祖大寿从城中冲出,其余人等随朕出发。” 在距大凌河四十余里的地方,双方相遇。只见明军前排,左右都是战车,正缓缓前行。 皇太极对左右道:“这样的战阵在打辽阳时见过,但那时明军的战车不过二百余辆,现在却是千余辆,攻之必难,谁敢上去打头阵?” 阿济格挺身而出:“臣弟愿打头阵。” “十二弟勇气可佳,但要小心。” 皇太极并未将战车阵当回事,以为像以往一样,只要冲开个口子,便可大败敌兵。然而阿济格未等靠近战车,就被阵中发出的火铳、连弩所伤,败下阵来。皇太极大惊,这战车阵竟这般厉害:“快撤,撤。” 他一口气撤出了十多里,撤到了佟养性火器营处。 “额驸,准备好红衣大炮,待明军进入射程,便立即开炮,让他们尝尝我大金国红衣大炮的滋味。” “阿济格,你带上五千人马,绕到明军背后,于大道旁埋伏下来,专候败兵,降则纳,拒者杀。” 半个时辰后,张春的战车阵缓缓地推进过来,佟养性一声令下,十门红衣大炮,三十余门大将军炮齐鸣,顿时炮声轰隆,明军中血肉横飞,乱作一团。皇太极亲擂战鼓,八旗兵呼啸着冲了上去。 张春对此早有防备,未炸坏的战车很快又聚拢在一起,重新组成车阵,当八旗兵冲至跟前时,明军阵中再次射出火铳火箭,金兵阵中立刻成了一片火海,许多将士都烧伤,面对战车阵,八旗兵真的没了办法,不得已只好慢慢后退。而战车阵却像个大圆铁砣,向前缓缓滚动着。 突然,天空乌云密布,几声雷鸣后,下起了大雨,八旗阵中的火被浇灭了。皇太极大喜,他高呼道:“此天助我大金,额驸,放炮!” 待金兵第二排炮发出,明军虽然又是很快地合拢,但因战车损失五百多辆,左右两翼便出现了豁口。皇太极命多尔衮攻左翼,阿山攻右翼。八旗兵从缺口处冲进,明军的阵脚一下子便被冲乱了。这些明军与祖大寿部不同,他们很少打过大仗,对女真人本来就怀着几分怯意,全仗着战车阵壮胆,现在战车阵已破,哪里还敢抵抗,一个个掉过头便跑。张春想押住阵脚,将身边的十余辆战车连成一排阻止溃逃。但兵败如山倒,溃败的明军像崩堤的洪水,一泄不可收,根本无法遏止,最后,连张春也被卷进了溃逃的大潮中。 跑了不到十里,又进入了阿济格的埋伏圈。后有追兵,前有伏兵,明军被团团包围,总兵吴襄是武将,他会同宋伟拼命冲杀,带着不到三千人逃回了锦州,而张春三十余名战将被生擒。 (1) 达启,额亦都之子,努尔哈赤收之为养子,因骄横跋扈,欺凌宗室子弟,被额亦都处死。 第五十回 监军道义不帝金 大凌河粮尽食人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大凌河城被围近四月,有商人张翼辅者从城中逃出,言城中已人相食,上悯之。副将石廷柱与祖大寿之子祖泽润为旧时盟兄,上乃命石廷柱劝其速降。祖大寿无奈,于十月二十八日,杀何可纲,率众降金。 大凌河城头的明军见西边杀声震天,炮声轰鸣,急忙跑下去报告给祖大寿。祖大寿上了一次大当,皇太极于头几天又搞了几次假增援,他被骗怕了,已分不清是真是假,哪敢轻易出城。但他也觉得这次炮声之激烈和以往不同,登上城头看时,东门下,鞑子们已布下了重兵,看样子,这次增援备不住是真的。 他对何可纲道:“近些天来,城中士兵大部分只能吃个半饱,战马瘦得根本就跑不动,即使是真的援军,我们又如何能冲出城去?万一这次增援再是假的,我们就彻底交待了。我看还是等等看,待援军来到跟前,看清了再说。” 何可纲道:“祖帅,鞑子们哪里有这么多的红夷大炮,这次增援肯定是真的。我们应立即冲出城,与援军会合。” 祖大寿摇了摇头:“我何尝不想冲出去,可能冲出去吗?不用多,鞑子们只需一千人马往那一横,我们就休想冲过去,何况还有四道壕沟。” 何可纲道:“祖帅,机不可失,背水一战吧。胜了,围就解了;败了,顶多是一死而已。与其饿死,不如战死。” 祖大寿沉思半天,最后终于下了决心:“好吧,那就由可纲率兵三千出城,还要小心是盼。” 何可纲道:“请祖帅放心,末将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而,当三千精兵集中起来后,却令何可纲大失所望。所谓精兵一个个无精打采,东倒西歪,战马瘦得更是直打晃。祖大寿大惊:“本帅的精兵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部将张存仁道:“祖帅,这些精兵从昨天早上开始断粮,连半饱也吃不上了。” 祖大寿看着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饿得瘦骨如柴,不禁心如刀绞,他挥挥手道:“算了,散了吧。” 何可纲也只好作罢。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西边的炮声喊杀声停了。祖大寿上了城头,只见大队的明军战俘被押解着,向东走去,他一拳砸在城墙垛上:“完了,又败了。” 张春等三十余名将领被押进皇太极的大帐。因永平屠城之故,大家都以为必死无疑。在八旗兵的喝斥下,众人跪了在地上,唯独张春怒目圆睁,昂首而立。 代善不知他是何许人也,见其如此傲慢,不禁大怒,大喝道:“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竟敢如此放肆,拉下去,射死他。” 阿济格道:“汗王,这位就是监军道张春张大人。” 皇太极一愣:“怎么?原来张春是个老者?”他立刻笑道:“原来是张大人,失敬,失敬。”他吩咐侍卫:“快给张老大人看座。”张春却根本不买帐,看都不看皇太极一眼。皇太极宽容一笑,转而对众降将道:“厮杀了大半天,想必各位一定都饿了,咱们先吃饭,就算朕为大家接风。一切等饭后再说。左右,为各位将军上酒。” 众降将抬起头看了看皇太极,只见这位汗王爷身材伟岸,相貌堂堂,一身金甲,声若洪钟,不禁肃然起敬。又见其和颜悦色,并无恶意,遂放下心来。酒菜上来后,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石廷柱、孙得功等几十名汉官作陪,他们中间有的原本就认识,有的虽不认识却也听说过,气氛当即便松弛下来。而张春坐在那,不吃不喝,双目紧闭,纹丝不动。 宴罢,皇太极对众明军将领道:“尔等今既降金,便都是朕的爱将,”他指着身旁的佟养性道:“这是汉军旗总兵,大金国的驸马爷佟养性,尔等都编入他的麾下,至于官职,一律按在明时的级别,待日后凭军功升黜。” 众将没有想到,除了保住性命,还保住了官,齐声叩谢:“谢汗王不杀之恩,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汗王看了看张春:“张大人,众人皆降,尔愿归顺否?” 张春极其鄙视地看着他手下这群软骨头:“吾乃天朝之臣,受圣上股肱之托,今未能殄灭尔等跳梁小丑,惟有一死而已。” “张大人真的不怕死?” 张春放声大笑:“老夫于天地间已枉活了六十五个春秋,还能再活几年?今日之死,无非早辞人世几天,又何惧哉?” 皇太极道:“人生一世,固然是草木一秋。但既生而为人,就应为天下苍生尽一份赤子之情。大金与明相争十余年矣,十几年中,不知多少生灵涂炭,又不知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如此争斗下去,何时是个尽头?天下百姓对争战早已厌倦,都希望两国能就此休兵,还天下一个太平。张大人乃朝廷重臣,为崇祯所倚重,朕劝你能在有生之年为天下百姓作点事情,徒然赴死,轻如鸿毛。朕之所言,请张老大人深思。” 众降将见汗王语重心长,以为张春定会为之所动,没想到张春怒斥道:“胡说,尔等乃九服之外的大明边臣,叛逆作乱,早应授首就擒,还敢和天朝开什么和谈?今圣上恰值英年,德追尧舜,志在中兴,平定尔等是迟早的事。” 阿济格大怒:“你个老杂毛,给脸不要脸,看本贝勒不剥了你的皮!” 张春却毫无惧色,他上前一步,去夺一个侍卫手中的刀:“好,你剥,你剥,老夫正想赴死。”侍卫吓得往后便躲,从后面上来两个侍卫将张春摁住。 众降将无不为张春捏了一把汗:“张大人,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固执了。” 皇太极并未生气,反驳道:“张老大人,朕看你是瞪着眼睛说胡话。你说崇祯德追尧舜,朕看他是桀纣。他杀杨镐、诛熊廷弼、王化贞,刚刚活剐了袁崇焕,敢问这便是崇祯的尧舜之德?朕今天在这里断言,你留在大金国还有一条生路,若回到你那朝廷,崇祯绝不会放过你。” 一句话引起了众降将的共鸣,纷纷道:“汗王说得有理,朝廷对边将毫无情意,张大人回去绝无生理,我等回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张春无言以对。 皇太极又道:“崇祯一痴儿尔,他刚愎自用,独断专行,高高在上,不恤下情,表面看似英明,实则残暴无比。今大金国兴于东,高迎祥,李自成等乱于西,眼见着你那大明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其亡也最多不会超过十年,中兴?作你的白日梦去吧。” 张春心中暗暗吃惊:这个皇太极,算是把圣上看透了。他闭上眼,依旧是一言不发,但人们发现,他那苍老的脸上,淌下了两行热泪。 皇太极没有心思与他争论:“带张大人下去歇息,好生侍候,不得怠慢。” 张春被押下去后,阿济格道:“既然不降,杀了算了。” 皇太极道:“张春之忠,鬼神敬之,留他一条性命,也好向明将展示我大金的胸怀。“ 张春被带下去后,众降将也都被安排歇息。 皇太极叮嘱众贝勒道:“今汉官归顺者日众,尔等切不可轻慢欺侮之。汉人讲士可杀不可辱,凡降者大都为不得已。以降者身份进入大金,自觉低人一等,心中已怀自悲。我们一定要平等待之,要热情,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凡有敢恶意辱骂降将者,朕绝不宽恕,尔等要记住了。” 众人道:“记住了。” 阿济格道:“汗王,援军已被击溃,不如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将大凌河城拿下算了,这么围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皇太极喝斥道:“你就知道攻,古人云,帝王之兵,贵谋而贱战。勇不足恃,用兵先在定谋。攻城是要死人的,兵不血刃而胜,才是上策。吾已将其围困两月有余,小小大凌河城,还能撑多久?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得上兵伐交,次兵伐谋的道理?朕平日的兵法白给你讲了。今天晚上,朕命你将孙武子十三篇《谋攻》再写三遍。” 阿济格被训了一顿,坐了下来,他的两个弟弟,多尔衮、多铎在一旁偷着笑。 范文程道:“臣料城中已断粮矣,派人劝降的机会已经成熟。” 代善道:“何以见得?” “此次明四万大军来援,炮火连天,声震九霄,城中安能不知?知而不敢出战,必已断粮矣。” 代善道:“或许是被汗王假增援骗怕了吧。” 范文程道:“大贝勒,学生为祖大寿算了一笔帐,城中军民共三万余人,每人每天吃一斤半粮食的话,一天便是四万五千斤,十天四十五万,三十天便是一百三十五万斤,加上战马的草料,至少是一百八十万斤。大凌河城不是粮仓,以学生看来,城中已断粮十余日矣。” 范文程的账算得众人心服口服,皇太极道:“文程先生说得有理,朕料城中的情况怕是比我们想像得还要严重。劝降之事,朕看一是要让所有新降汉官给城中故旧写信,通报城外情况;二是可派与祖大寿有旧的人,亲赴城中面谈,但不知何人能往?” 副将石廷柱道:“臣与祖大寿之子祖泽润是结义兄弟,臣愿前往。” 皇太极笑道:“石将军深藏不露,关键时刻为朕解忧,好,那就请石将军代朕赴城中劝降。” 石廷柱徒步来到东门城下,向城上喊道:“吾乃大金国副将石廷柱,祖泽润将军故人,请城上的弟兄们通禀一声,就说石廷柱求见。” 祖大寿闻报,与众将商议道:“石廷柱必是为劝降而来,现援军已溃,粮草已尽,不妨见他一见,也可趁机得到些城外的消息。” 副将张存仁道:“见是见,但不能让他看到城中情景。” 祖大寿道:“言之有理,泽润,你就在瓮城中与廷柱会面。” 石廷柱在城下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就听城门吊桥嘎嘎作响,城门开了。城门的士兵喊道:“请石将军到瓮城中等候。” 石廷柱进入城中,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眼眶立刻模糊了:“泽润兄弟。” 祖泽润也非常激动,他失声喊道:“廷柱兄。”二人的手紧紧拉在了一起。 原来祖泽润与石廷柱,当年同在广宁城军中任千总,二人志同道合,都是热血青年,都胸怀大志,欲建功立业。每天公务之余,时常在一起相聚,几乎是形影不离。祖泽润道:“你我二人虽为异姓,但情同手足,不如效当年桃园之事共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你看如何?” 石廷柱道:“吾早有此意,此事应与伯父商议,请他老人家定夺。”祖大寿见石廷柱长得一表人才,言谈中,知其志向远大,正是儿子的最佳挚友,当即便应承下来。祖大寿在这一点上与老汗王有些相近,一是喜欢与人结拜,二是愿收义子,其实,这都是他们笼络人才的一种手段。祖大寿择定了吉日,摆了十几桌席,为两位青年的结拜大肆庆贺了一番。石廷柱比祖泽润长一岁为兄,祖泽润当然就是弟了,从此二人更是无比亲密。后来广宁失陷,石廷柱降金,祖泽润随父去了觉华岛,二人便天各一方,一别就是十年,但二人谁也没忘了对方。世事沧桑,谁也不会想到,彼此会以敌对双方的身份重逢。 石廷柱热泪盈眶:“一别十年,弟弟怎么瘦成这样?” 祖泽润也是热泪横流,他长叹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声:“兄长一向可好?” “好,好,伯父可好?”祖泽润勉强地点了点头,“请兄长进屋说话。” 进入屋中,石廷柱打开了一个大包袱,他特意为祖泽润带来些好吃的:“兄弟,这是你爱吃的羊腿,这是去年进关时带回来的迁西板栗,这是我们大金国御供贝勒爷酒,还有十个大烧饼。吃吧,我知道城中断粮了,吃饱了咱们再说正事。” 祖泽润十多天来,每天仅能吃个半饱,只有父亲和何可纲二人还能吃上饱饭。他看着眼前这些好吃的,真想抓起来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可他毕竟是堂堂的副将,不能有失身份。他对侍卫们说道:“你们先出去,在门口站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侍卫们一出去,石廷柱立刻拿起羊腿递到祖泽润跟前:“吃吧,兄弟,看你饿的,哥哥都明白,没人能看到。” 祖泽润觉得很委屈,堂堂大帅之子,大明的一员副将竟落到这步天地。肉香在诱惑着他,顾不了许多了,吃饱了再说。他接过羊腿,上去就是一大口,然后便狼吞虎咽起来。石廷柱又递过去一块饼,他看着弟弟,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祖泽润一边啃着羊腿,一边问道:“兄长,前天朝廷是不是来了援军?” “来了,由监军道张春率四万人马来解大凌河之围,但已全军覆没,张春等三十余名将领都被活捉。”他掏出了降将们给城中故旧写的信:“你看看吧,这里也许有你认识的,这是降将们写给城中故旧的信。” 祖泽润看着这些信:“这些是他们情愿写的?” “是不是情愿,你一看口气就知。” 祖泽润看了几封,点头道:“看来汗王确是位仁义之君。” “我们大学士范文程给你们算了一笔账,城中三万军民每天所需粮食四万五千斤,还未包括战马草料,现已围城两月有余,城中恐怕是连几千斤粮食都没有了,他料到你们城中已经断粮至少已十天。我担心弟弟,汗王今天问有谁愿意赴城中劝降,我第一个站了出来。兄弟,你们不可能冲出去了,两三个月内,朝廷恐怕也派不出援军,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降金。” 祖泽润压低了声音:“兄长有所不知,去年都堂被抓,父亲便有降金之意,但何可纲等人坚决反对。” “何可纲能作得了伯父的主?” “辽东士兵大都是父亲的人,但将领中大都是袁都堂旧部。都堂在时,最看重的是何可纲,其次才是父亲、赵率教。何可纲在将领中颇有影响。说起来这个何可纲确是个人才,都堂许多良策都出自他的筹划。都堂死后,他便成了一些将领的依托。他若不降,真就不好办。” “那就眼见着城中军民都饿死不成?” “这就怪你家汗王了,你们占了永平,封白养粹为巡抚,可孙承宗大军一到,你们便屠城而走,降亦死,不降亦死,谁还能降?” “兄弟,屠城一事,乃二大贝勒阿敏所为,为此,他已受严惩,被关进了大牢。汗王对归降汉官十分礼遇,这些,伯父应有所耳闻。” “永平屠城太惨了,我和父亲都是亲眼所见,你们说恩养,到头来,不论老幼一律屠之,出尔反尔,叫人如何能信?” “吾大金所下城池多矣,抚顺、沈阳、辽阳、铁岭、开原、镇江、广宁,去年入关所陷城池有遵化、香河、通州、良乡、固安等,都没有屠城嘛。相反却是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这些都有目共睹。” “人传汗王用反间计害死了袁都堂,辽军将士视都堂为父母,其中多有怨恨者,归降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多长?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到那时城中大概都饿死了吧。还从长计议?至于反间计一事,我从未听说,退一步说,即使用了,也是各为其国,袁都堂的红衣大炮,还炸伤了老汗王呢。两国交兵,或谋或战,死人的事总是难免的。” “兄长说得不无道理,但何可纲等人是绝对不会投降的,他与一些将领现在还不断地在军中鼓动,真要举大事,何可纲这一关就很难通过。” “举大事,当不拘小节,不行的话,就先除掉他。” “所以,我说需从长计议,但这个长不是遥遥无期。如因不慎,内部先乱起来,就更不好办了。” “兄弟,你转告伯父,汗王对他器重得很,若能归金必受重用。” “好吧,我一定会力劝父亲早下决心。” 灯光下,祖大寿正在看降官们的信,他一口气看了二十余封,至此,对皇太极已消除了疑虑。祖泽润今天说祖大寿不降主要在于何可纲,没完全说对,祖大寿不降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祖大寿有一个非常美丽贤能忠孝的妻子。祖夫人小大寿十五岁,为大寿生有三子。这个女人的动人之处当然首先是她的美貌,人称辽东第一美女。但更重要的是她不但貌美,而且贤,贤字的后面又加上个能,如果说何可纲是袁崇焕的张良,她就是祖大寿的孔明。祖大寿每遇难关,都是这位美人出面筹划,每次都是逢凶化吉。她出身书香门弟,对女真人从心眼里鄙视,视其为蛮夷膻腥之国,宁死也决不降金。去年,祖大寿一怒之下,率军离京,回到宁远后,被妻子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恰好孙承宗赶到,这才有了祖大寿再度勤王,祖大寿谁都可以离开,唯独离不开他的爱妻。 七月初,他奉命筑大凌河,当时并未作长期征战的准备,全军将士仅随身带了一些干粮,大凌河附近便是子章台,粮草都在那,离大凌河不过十多里路,随时都可运来。但没想到皇太极如此狠毒。 将士们随身带的那点粮食吃了不到五天,便吃光了。城中原有些积蓄,十天后,便露出了仓底儿。现在除了他、何可纲和一些重要将领,其他人早就断粮了,城中每天都有人饿死。这些天来,他一直在降还是饿死的问题上,反复掂量着。降,宁远妻子那边怎么办?她肯定会以死相报,她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丈夫背叛朝廷,也绝对不会作叛将之妻。不降,就是活活饿死,我一死不要紧,儿子、全军将士,城中百姓都得饿死。看了降官们的信,又听了泽润几乎是一字不露的叙述后,他于深夜将弟弟、三个儿子、几员心腹爱将招来密议。 祖大乐早有降金之意,这些年他一直和孙得功保持着联系,因此他第一个表态:“哥哥,大明气数已尽,据孙得功讲,汗王确是个贤明之君,这个崇祯太可怕了,他竟将袁都堂活剐了。伴君如伴虎,崇祯不是虎,分明是个吃人的恶鬼,给他卖命,说不定哪天也被他剐了。” 祖大寿的几个儿子和爱将们都还年轻,都有活下去的渴望,遂一齐附和:“与其为昏君卖命,还不如改弦更张。” 祖大寿道:“何可纲的态度十分坚决,光他一个人还好办,问题是他身边还有十几员战将。” 祖大乐管着粮仓:“这好办,我断了他那几个爱将的粮就是了,饿他们十天八天的,然后再看。实在不行,”祖大乐用手一比划:“就把他们喀嚓了。” 祖大寿点头道,“这也是迫不得已,只要把何可纲那几个爱将解决掉,剩下个何可纲就无大碍了。” 祖可法是大寿的养子,年近四十,比众人多了份心计:“父亲,孩儿以为,降金一事,必须慎重,鞑子们出尔反尔,已有先例。因此归降之前一定要将所有的细节和条件都敲定下来,孩儿愿亲赴金营,与之谈判。” 十天后,城中所有的皮革,死马都被吃光,所有房屋中的门窗都被当作柴火烧掉,陆陆续续已有几十人饿死,一天晚上,人吃人的现象终于发生了。 何可纲手下有个游击叫韩刚,是位刀山火海中闯出来的铁汉,他已经十多天一粒米没沾了,饿得两眼昏花,有气无力。他意识到,再这么饿下去,不出三天,非死不可。这时,他身边的又一个弟兄倒了下去。凡饿极之人,一旦倒下,便很难再爬起。韩刚看着他,想过去搀扶,可哪里有这份力气。他看了看身边其他人,意思是想让他们帮一把,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些令人十分恐怖的目光。他打了一个激灵,这是恶狼般的光,是绝望的光,是垂死挣扎的光,莫非…… 一个士兵道:“韩将军,咱们不能就这么都饿死吧?” 韩刚知道他要说什么,可这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他反问道:“不饿死又怎么办?” “我们都不想死,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马肉是肉,人肉也是肉,咱们把他吃了吧,反正他也死了。” 韩刚瞅了瞅刚刚死去的弟兄,又瞅了瞅大家,背过身道:“你们看着办吧。” 他话音刚落,那些士兵“忽拉”一下冲了上来,你一刀,我一刀,一会就分光了。一个士兵拆了两个马鞍子当柴火,烤起了人肉。韩刚闻到了一股肉香,馋得直咽口水。士兵们吃了肉,顿时有了气力,一个士兵走过来:“韩将军,吃一块吧,别硬撑着了。” 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人性,韩刚接过来,闭上眼睛大嚼起来。但到了第二天早上,韩刚疯了,他满大街乱跑,边跑边喊:“吃吧,吃吧,人肉也是肉……” 人们听着浑身发糁,但疯子的狂喊, 倒成了一暗示,于是凡有死的,便不再掩埋,而是悄悄吃掉。 先是烧马鞍,马鞍烧尽了烧人骨,每天都有几百人饿死,有的还没咽气,就被吃掉了,何可纲手下的爱将已被吃了六七个了。 城中有一商人叫张翼辅,曾数次到过抚顺马市,他经历过多次被围,颇有经验。刚一被围,他就卖了许多粮食藏了起来。光是炒面就够他吃半年的,原想不论战降,几个月内围就解了,可没想到一围竟是三个多月。而现在,开始人吃人了。这太可怕了,在京城,他还有许多产业,他担心说不定哪一天,这些饿极了的士兵们把他也吃了。于是,他拿出了积粮,疏通了守城的士兵,从城上放下了根长绳,逃了出来。 在皇太极的大帐,他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城中的情景,皇太极摆摆手:“不要讲了,不要讲了,朕听说只有阴间才会人吃人,这……这……这大凌河岂不成了一座活生生的阴曹地府,一座鬼城?”他问张翼辅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为什么还不投降?” 张翼辅道:“他们是担心屠城,反正也是死,活一天算一天,万一朝廷能派大军增援呢。” 岳讬道:“阿敏叔永平屠城,真的是后患无穷。” 皇太极道:“石将军,快快抓紧劝降,让城中人尽快结束这场恶梦。” 于是,双方又进行了几次接触,城中因吃人而疯,疯死后被人吃,吃了疯人肉的人再疯,大凌河城真的成了光天化日下的一座鬼城。 何可纲却依然到处宣讲降亦死不降亦死的老一套,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兵便在吃人、疯死、再吃人的恶性中循环着,何可纲爱将们因饿死已全被吃光。 祖大寿见时机已经成熟,招集众将议道:“吾等被困已三月之久,摆在我等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降金,二是饿死。等待援军和突围都已不可能,吾意决定降金,不知众意如何?” 张存仁第一个说道“早就应降金了,头一个月降的话,也不至于饿死这么多弟兄。”说完,张存仁哭出声来。 副将刘天禄道:“崇祯活剐了袁都堂,是个地地道道的暴君,我等凭什么在这为个暴君饿死,吾愿降金,祖帅你下令吧。” 十天多没议事,何可纲打量着这些将领,发现都是祖大寿的嫡系,而自己的弟兄却都死光了,他当即明白了,原来祖大寿是想把我变成孤家寡人。他不禁怒火中烧:“降金?祖帅,亏你说得出口。难道你甘愿作叛臣贼子?你就不怕留千古骂名?再者,都堂刚刚殉难,都堂又是死于皇太极毒计,末将不敢想像,祖帅如何能屈膝在皇太极的脚下?你就不怕都堂显灵?况且,皇太极是个胸无大志之人,他进了关,占了永平不思巩固,却返回了沈阳。结果是永平四城得而复失。观其所为,专在劫掠,乃土匪流寇耳,吾等堂堂朝廷大军,安能适身匪巢?”一连串的发问,大义凛然,问得祖大寿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祖大乐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只有饿死了。” “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正是大丈夫之所为也。” 张存仁道:“算了,何中军,你是饱汉 第五十一回 祖大寿滞明不归 大金国始设六部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五年十月二十八,祖大寿率众归降,上以抱见礼相迎,大寿为之涕零。为报汗王之恩,大寿潜回锦州,欲以城来献,上纵之归。然大寿归而复叛,上宽待其子侄,众汉官为之折服。宁完我奏请设六部。 祖可法、祖泽润、刘天禄、张存仁等四人一同到了金兵大营,皇太极亲自迎接,四人跪倒便拜。皇太极急忙上前一步搀扶:“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并要与四人以抱腰礼相见。这四位久居辽东,知道女真抱见礼的尊贵,顿感温暖,祖泽润道:“我等既已归顺,便是汗王臣属,臣等有罪,不敢享此大礼。” 皇太极却道:“尔等现在是客,日后是臣,贵客到来,礼当抱见。”遂执意相抱。 祖泽润心中叹服道:“堂堂大汗,如此礼贤下士,天下人岂有不愿投之麾下之理?” 进入大帐,帐中已摆下盛宴,四人被请至座中。皇太极道:“略备薄酒,不成敬意,特为四位将军压惊。”他端杯道:“四位将军请。” 祖可法道:“久闻汗王仁德,今日一见,果非虚传,吾等恨归之甚晚,只因城中将士担心屠戮,才延至今日。” 皇太极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笑道:“看来尔等尚有疑虑,不如这样,四位将军想必知道,我女真素来敬天畏神,为表吾大金之诚意,朕和大贝勒及众贝勒愿与祖总兵及城中将士盟誓,城中将士归降后,原来官职不变。士兵们想当兵的继续当兵,不想当兵的可编为民户,一律恩养,绝不会有半点伤害。若违背誓言,当天诛地灭。” 四人于席上跪拜:“汗王如此待我败军之将,古来罕见,吾等亦代表祖总兵及城中将士发誓,吾等皆真心归顺,若有二意,必遭天谴。” 皇太极道:“盟誓非同一般,待祖总兵到后,朕和大贝勒率众贝勒与祖总兵登坛祭天。” 十月二十八日清晨,祖大寿率众将来到金营。只见金营营门大开,礼炮三响,鼓乐齐鸣,从营门到中军大帐间真的铺上了一条红毯。皇太极与代善在前,莽古尔泰及众贝勒众大臣在后,一齐隆重迎接祖大寿一行。皇太极、代善与祖大寿分别以抱见礼相见,然后双方登坛祭天: “金国汗,执政贝勒代善及莽古尔泰、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岳讬等与大明总兵官祖大寿、副将刘天禄、张存仁、祖泽润、祖泽洪、曹恭诚、韩大勋、张定辽、裴国珍、陈邦选、李云、郑长春、刘毓英、窦明德、参将游击吴良辅、高光辉、刘士英、盛忠、祖泽远、胡弘先、祖克勇、祖邦武、施大勇、夏得胜、李一忠、刘良臣、张可范、萧永祚、韩栋等盟诸于天:大凌河城内官民归降大金,如大金国对归降将士诳诱诛戮,及得其户口后,离析其妻孥,分散其财物,天将降谴,夺其纪算,使之夭折。归降将士若怀挟诈,或逃或叛,亦夺其纪算,使之夭折。如能践此盟,天地垂佑,寿命延长,世享太平。” 盟誓祭天毕,皇太极携祖大寿手进入大帐,为祖大寿设宴庆贺。大帐内放了四十余张桌子,挤挤腾腾,坐了二百余人。四角置四个大火盆,外面虽已严冬,帐内却春意浓浓。桌上虽无山珍海味,却是大块肉大碗酒,另有脆生生的白梨。新降众将从大凌河地狱中走出,一下子仿佛进入了天堂。 席间,皇太极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今祖总兵归金,朕胜得三军,倍感欣慰。” 祖大寿道:“臣何德何能,得汗王如此垂青,从今后,臣愿尽毕生微力,报答汗王。” 皇太极道:“永平屠城虽是阿敏所为,朕亦难辞其咎,朕之错在于用人不当,以至失信于天下。否则,大凌河断不会出现人吃人的惨状,朕知罪矣。”言讫,潸然泪下。 祖大寿及新降众将见汗王罪己,惶恐不已,于席间一齐跪倒:“吾等为何中军所蒙蔽,错怪了汗王,罪在吾等。” 皇太极道:“何将军一不识时务之庸人也。他责朕胸无大志,唯以劫掠为是,此大谬也。明泱泱大国,虽失德败政,尚有可用之兵近百万。朕遵从先汗教诲,以明为大树,当一斧一锯磔之,磔之过半,大树必倒。而今方磔其少半,灭明时机尚未成熟。不当取而取之,必遭其祸。而劫掠明之府库,意在富我大金。国富才能强兵,国不富而乱用兵者,是穷兵黩武。穷兵黩武,民必生怨,怨久必生祸乱。吾大金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以此与南朝争,崇祯痴儿岂是朕的对手,朕料明之大乱必不久矣。朕趁乱而取之,必事半功倍,易如反掌。” 祖大寿听罢,心中惊叹:“怪不得我等斗不过他,皇太极雄才大略,要高出那个小皇帝多少倍呀。” 皇太极今天格外高兴,继平定朝鲜,蒙古会盟,纵横京畿,除袁崇焕,俘张春,收降祖大寿,扳倒阿敏,惩处莽古尔泰,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其声望真正是如日中天,他继续说道:“尔等皆知我大金能征善战,不知我大金亦尊儒敬文,先汗早在赫图阿拉时,便建了文庙。对朕读书一事,先汗课之尤严。因此朕得以通览典籍。记得孟子曾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臣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为犬马,臣视君为国人;君之视臣为土芥,臣视君为寇仇。’尔等归金,便都是朕之手足。崇祯酷待边将,视将士为草芥,不知抚恤,唯有严惩。岂不知自古及今,从来就没什么常胜将军。朕亦有锦宁之败,大金国众将谁没打过败战?战败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要在战败中找出之所以败的原因,以后如何能不败,这才是上策。而崇祯对战败之将, 动辄杀头,今后谁还敢带兵?如此下去,明国必无将可用矣。再者,臣子真的有罪,亦不当施以酷刑,袁都堂被活剐,残忍阴毒,朕听后为之心悸,如此暴虐,令天下人心寒。吾对张监军道张春曾说过,崇祯一痴儿尔,他刚愎自用,独断专行,高高在上,不恤下情。表面看似英明,实则残暴无比,朕当引以为诫。愿诸位能与朕精诚同心,共图大业,他日定鼎中原,尔等便都是大金国的开国功臣。” 皇太极的一番话令众人感动不已,祖大寿更是激动万分:“臣三生有幸,能得遇明主,从今后愿肝脑涂地,为大金效命。” 皇太极笑道:“祖总兵今日归金,当有何策教朕?” 祖大寿一时兴起:“汗王既有平定天下之意,不如先夺了锦州,然后再下宁远,直逼山海关。” “锦州城坚固异常,攻之伤亡必重,朕不忍为之。” 祖大寿献计道:“臣可扮作兵败,混进锦州,会同旧部开了城门。正如汗王适才所言,事半功倍,易如反掌。” 皇太极大喜:“如真能夺了锦州,祖总兵便为大金立下了大功,此事宜速不宜缓,缓则泄矣。不如趁夜遁去,朕在后派兵追之,配之以火炮,扮得更像些,定可成功。” 祖大寿当即站起:“臣归金蒙汗王知遇,当以锦州来献,以表精诚,臣现在立即动身。” 宴会后,代善劝皇太极道:“祖大寿万一有诈,一去不回怎么办?” “朕见其席间之态不像有诈,但真的有诈,由他去就是了。若身在金营心在明,留在这里何用?可万一夺了锦州,便是意外的大收获。若不归,无非失一大寿罢了,又有何憾。” 午夜,皇太极亲扶祖大寿上马:“祖总兵,尔此番入锦州,一定要谨慎小心,不必操之过急,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祖大寿热泪盈眶,于马上一抱拳:“臣谨记汗王教诲,锦州见。”他一扬鞭,率从子祖泽远及二十余名亲兵,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看看走了近半个时辰,皇太极命岳讬率兵追赶,在距锦州十余里处放了几炮,然后返回。 祖大寿来到城下,命亲兵们高喊道:“城上的弟兄们,快开门,祖总兵回来了。” 巡抚邱禾嘉、总兵吴襄、宋伟已听到城外火炮声,闻报后连忙登上城头,见果然是祖总兵,命放下吊桥,亲自出迎。 祖大寿道:“鞑子们攻陷了大凌河,吾等拼死冲出,余者不知死活。”言罢,几乎落泪。 吴、宋二人劝道:“皇太极实在狠毒,我们数次救援,均吃了败战,就连张监军道张春亦被生擒,现已无力增援,请祖总兵见谅。” 邱禾嘉第二天为祖大寿设宴压惊,祖大寿见巡抚大人毫无疑虑,心中暗暗惊喜:“汗王,待吾为你夺了锦州,你将如何待我?” 从皇太极侵扰京师,祖大寿随袁崇焕勤王,到大凌河被围,已整整一年。一年之中,祖大寿与夫人相聚的时间,加一起不到十天。 大凌河被围,祖夫人心急如焚。城中不但有他的丈夫,还有一个义子和两个亲生骨肉,从来不烧香磕头的她,却亲赴觉华岛大悲阁敬香许愿。也许是佛光普照,菩萨保佑,祖大寿竟神奇般地出现在她面前,看着朝思暮盼的夫君,她顿时惊呆了:是梦,还是现实?眼前的夫君又黑又瘦,双眼充满血丝,她泪如泉涌:“夫君,真的是你?” 祖大寿忘情地喊道:“夫人!”泪水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祖夫人却转过身,面向觉华岛方向作揖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回过身来:“夫君笑话了。”她吩咐下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老爷备饭。” 祖大寿刚刚吃过,但不能扫夫人的兴,同时他也真想感觉一下久违了的齐眉举案的温馨。席间,祖夫人轻声软语:“夫君被围城中,三月之久,一定非常艰苦,夫君要多吃些。”她夹过一大块肉。 一提起围城,祖大寿眼前立刻浮现出骸骨满街,用人骨烤人肉的惨状,他长叹一声:“夫人,我以为今生再也不会相见了,苍天有眼,咱们又团聚了。” “可法,泽润,泽洪他们怎样?” “二十四日晚,城中将士哗变,他们杀了何中军,献了城门,引金兵入城,可法他们均已被俘,我是拼了性命杀出来的。” “那润儿他们?”祖夫人心重新悬了起来。 “情况不明,待过几天后,派人打探一下再说吧。” 祖夫人咬着牙,没吭声。 七天后,祖可法,泽润,泽洪兄弟三人捎来了一封信。祖夫人看罢,柳眉倒竖:“这几个败类,可耻,家门不幸,出此忤逆。” 祖大寿劝道:“夫人息怒,如今降金将领已有数百之众,都得到礼遇。皇太极在永平义释陈此心,已传为佳话。张春宁死不降,他不但不为难,还着意恩养,这正是皇太极的过人之处。吾与皇太极打了多年交道,发现其人志向不小,也许大金国将来真的能坐天下。” 祖夫人惊讶地看着夫君,心想:夫君这是怎么了?为何出此无君无父之言? “夫君,妾闻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人生天地间,气节是最重要的。设想妾如果舍君再嫁,夫君将如何看妾?” 祖大寿料到想说服夫人归金绝非易事,他叹了口气道:“为人臣者,谁肯轻易背主求荣?许多人都是被逼无奈。圣人道,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待臣如草芥,臣视君为寇仇。袁都堂忠心耿耿,却被活剐了,每念及此,吾辽军将士莫不痛心疾首,怨恨冲天,这也是将士们哗变的重要原因,我看长此下去,大明江山真的难保了。” 祖夫人一反常态,在大是大非面前,顶撞起了夫君:“妾闻君为天,臣为地,君之过,如日月之蚀焉,为臣者岂能因人君一时之过而变节投敌,请夫君立即派人与可法、泽润他们联系,责其速速来归,否则,妾只有一死尔。” 祖大寿暗暗叫苦:这倒好,没劝服她,反倒叫她逼着劝儿子。他应承道:“夫人不必着急,待吾小心筹划就是。” 皇太极原以为三五天之内祖大寿便会行动,因此他正严阵以待,但十天过去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召祖可法兄弟三人问道:“祖总兵已返回十天,却一直没有音信,不知是何缘故?” 祖泽润道:“汗王,吾父平生最敬爱者二人而已,一是袁都堂,另一位便是末将的母亲。母亲为人刚烈忠孝,对吾等归降,必十分怨恨。想劝说母亲归金绝非易事,这大概便是父亲迟迟不能得手的原因。” 祖泽润道:“吾父既已与汗王盟誓,必不会失信,或许城中情况吃紧,一时不得施展。” 祖泽洪埋怨道:“父亲也真是,十多天了连个音信也没有,真要是不归的话,置吾兄弟三人于何地?” 皇太极笑道:“想不到祖总兵竟有如此忠义之妻,难得,可敬。尔父是尔父,尔等是尔等,二者岂可混为一谈?你们放心,不论尔父将来如何,朕绝不会慢待尔等。” 兄弟三人怀揣个小兔子,忑忐不安地走出了皇太极大帐。 又过了几天,皇太极见还是没有回音,便下令将大凌河城拆毁,率大军回到了沈阳。 十二月初一日,皇太极特意为新降汉官设盛宴接风。大凌河一战,张春及祖大寿部下归降者共六十五人。皇太极、代善坐在首席,莽古尔泰稍偏,其次是阿济格、多尔衮等众贝勒。余下则按一旗一蒙一汉相间排坐。鼓乐声起,盛宴开始,皇太极举杯道:“此次大凌河之战,大金国又得了一批精兵猛将,此最大之收获也。自古有天子沦为虏囚,如南唐李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有布衣贵为天子者,如:汉高祖刘邦、南北朝刘宋的刘裕、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古来凡成大事业者,必有文臣武将相辅佐,非一人之力也。楚霸王之力大矣,力拔山兮气盖世,却败在一个小小亭长之手,为何?他不善得众人之力,以至分崩离析,乌江自刎,成千古之憾。海不辞涓涓,才可成汪洋,山不拒拳石,方能高万丈,明主重人才,终能平四方,今朕得众爱将,大业可成矣。” 张存仁道:“末将等虽非人才,但入金以来,见汗王仁德,有口皆碑,吾等都有归顺恨晚之感,吾等愿为汗王身先士卒,赴汤蹈火,佐定天下。” 皇太极大笑:“有诸位鼎力,何愁大业不成?” 皇太极忽然发现,坐中怎么不见祖氏兄弟?他问张存仁道:“祖氏兄弟为何未到?” 张存仁回答说:“祖将军他们见祖总兵迟迟未归,十分不安,末将适才来时,泽润将军言,每日里如坐针毡,心急如焚,觉得没有脸面见汗王,正在等待处治。” 皇太极道:“朕说过要处治他们吗?这不是没影的事。朕说过了嘛,祖总兵是祖总兵,他们是他们。多尔衮、萨哈廉,你们二人速速去请。” 祖氏兄弟进入大帐,倒头便拜:“父亲言而无信,违背盟誓,吾兄弟深感羞愧,吾等皆有罪之身,有何面目来见汗王及众贝勒?” 皇太极安抚道:“尔等不必过于内疚,祖总兵定有许多难言之隐,朕不怪他。只要尔等能真心为大金效命,谁也不敢慢待尔等,你们快快请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原来,锦州谍工报信,祖大寿已重新掌了锦州山海关的兵权,根本没有归来的意思。皇太极乍一听说,十分恼恨,但仔细一想,恨亦无用,不如好生恩养祖氏兄弟们,给祖大寿看,给新降众汉官们看,给大明国看,给天下人看。 祖氏兄弟含着泪,再次叩拜后入了坐。 皇太极道:“今日盛会,岂能没有张春张大人?文程先生,张大人现在何处?” “已安顿在三官庙中。” 皇太极非常满意:“好,三官庙还算清静,快快去请。” 张春被俘的前两天,欲绝食而死,后来在汉官们的轮流劝说之下,于第三天早上开始进食。对皇太极的恩养,他感到很意外,意外的同时,多少有些感激:想不到一个蛮夷之主,竟有如此博大之胸怀。也许,大金将来…… 他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好在三官庙中有许多汉家典籍,每日间唯有读书而已。他知道今天宫中盛会,隐隐约约,可听到管乐的吹打声。快过年了,家中老妻现在干什么呢?朝中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吗?儿子们…… 他正在思前想后,范文程到了:“张大人,今日汗王举行盛大宴会,特命下官请老大人赴宴。” “尔等君臣相会,外臣多有不便,还是免了吧。” “汗王一番盛情,老大人莫要辜负哟。” 张春沉思片刻道:“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张春在范文程的引领下,昂首进入大殿,在清一色的旗人服饰中,他独着明朝官服,格外的抢眼,来到皇太极面前,不卑不亢,并不下跪,而是轻轻一揖,算是行了礼。众降官惊愕地看着张春,担心他的大不敬会遭到严惩,皇太极却不愠不怒,微笑着问道:“张老大人,连日来歇息得可好?朕回来后,便忙于政务,未能前去看望,还请老大人原谅。” 张春见皇太极如此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老朽怎敢劳汗王大驾,多谢汗王关照,老朽歇息得非常好。” “快请张大人入座。” 范文程将其安排在众贝勒下面的一显要席位。皇太极道:“张老大人入我大金多日,不知对大金印象如何?” “宫殿还算壮丽,城池亦称坚固。” 皇太极道:“沈阳城当然不如北京气派宏伟,但朕听说威天下不以兵戈之利,固国不以封疆为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尔国人才源源不断地归顺大金,江山走势,日见明显,张老大人乃识时务的大英雄,何不弃暗投明,助朕共成大业?” 张春连日来在降与不降的问题上作了一番激烈的斗争,他知道大明现在处境的艰难,陕西流民已变成了起义,声势越来越大,朝廷财力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女真人又是如此的虎视眈眈。若不及时处置,时局将不可收拾。他决定活下来,在朝廷与女真之间起个沟通作用,设法说服圣上重开和谈,以争取一段喘息之机,最终使鞑子们恭服大明之威。 他料到今天皇太极会有此一劝,慨言答道:“春乙榜出身,受圣上重托,率将出征,此大丈夫一生最大之荣耀。然春无能,丧师辱国,本当自裁以谢天下,苟活至今已是偷生,何敢言降?当今圣上不近女色,不亲奸佞,勤于国事,躬行节俭,日理万机,心系天下。召臣于平台时,废寝忘食,几近子夜。古往今来,人臣莫不盼得遇到明主,而春遇到了,此三生之幸也。若皇上是个昏君,臣自有离之而去的理由,可当今圣上偏偏不是,春只有事之以忠了。夫美女者,人人见而爱之,但美女却不能对人人都爱,对人人都爱,那是荡妇。夫高士者,人主都想得到,但高士不能事所有明主,否则便是奸佞。当年曹操对关云长可谓厚矣,但关云长最终还是离曹而去,为何?士为知己者死也。为士者若朝三暮四,春所不齿,况汗王乎?”(1) 宁完我当时站起欲批驳他,皇太极对宁完我摆摆手,示意其坐下,然后对张春道:“张老大人之高义,朕领教了。但美女高士之说,朕不敢苟同,你做你的关云长,各位作韩信、陈平。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今日盛会,不谈这些,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皇太极指着宁完我道:“刚才站起来的这位,大家知道是谁吗?他叫宁完我,是个汉人,且身在隶籍。朕发现他是个人才,擢其为大学士,现在是朕的股肱。朕手里现在有他的三个奏折,宁完我,你来念。” 宁完我离席,走到前面,接过自己写的奏章,打开念道:“汗王,臣再拜。现大金国人口日增,兵力日盛,国事日繁,已成泱泱大国。然政令不能统一,各旗间壁垒森严。莽古尔泰贝勒冒犯汗王,虽有不敬之罪,但究其根源在于各旗各自为政也。旗主视本旗为一己之私产,以至为本旗利益,与国家斤斤计较。此祸乱之弊端,应革除之。否则,还将会有其他旗主与国家利益发生冲突。严重者,难免出现先汗所担心的手足相残之局面。先汗有言,参汉酌金,臣请参汉家之制,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六部既设,国家大事则职责分明,如此,必可杜绝相互推诿现象发生。” 他又打开了一个奏章:“汗王,臣再拜。辽阳城陷之时,张铨、袁应泰等十余名官员,宁死不屈,从容就义,令金国上下震动。先汗对张铨赞叹不已,许多人为之困惑,以张铨为愚。究其能舍生忘死之原因,在于儒家之教也。圣人之学,可使人正心,修身,齐家,忠于君王,报效国家。先汗在时,便有命大学士读史的先例,但未成定制。臣请汗王参汉家之制,设日讲制,请汗王与诸贝勒习古之典籍,为大金国臣民作表率,如此,日积月累,必大有所获。” 接着,他又打开一个奏章:“汗王,臣再拜。夫人君者,一人之智慧也,纵天资绝伦,终有视所不能见,听所不能及者。臣请参汉家之制,设言官之职,以匡正汗王及百官得失。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如设言官,必可对国事有所补益,亦可扶正驱邪,使吏治清明。如此,国必大治。” 宁完我念完,大殿中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被冲荡得一干二净。佟养性在下面暗自赞叹:“这个宁完我,果然好胆量。一下子点到了要害,看众贝勒作何反应。”诸贝勒被宁完我的一番话搞懵了,一个个心中都在猜测着:宁完我敢如此讲话,必是经汗王同意了的,但汗王要干什么?要用六部代替八旗? 莽古尔泰心中骂道:“爹个鸟,你他妈的帮虎吃食,你想把八家变成一家?绝对不成,杀了我也不成。他顾不得刚刚被惩处的境地了,站起来喝斥道:“宁完我,你他妈的拿本贝勒垫牙,本贝勒那天喝了酒,已向汗王赔了罪,你还叼住不放了?你说,除了醉酒之事,谁还不听汗王调遣了?你这是离间我兄弟之情。他转过身面向皇太极:“汗王,臣请治宁完我侮辱众贝勒之罪。”说着,跪在地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众贝勒谁也不吭声,都在看着皇太极,沉默是无声的抗议,佟养性、范文程等都在为宁完我捏着一把汗。 皇太极想起了佟养性说过的话,迟早会有汉官站出来,对三大贝勒与朕同肩并坐及八家分立的情况提出质疑,现在终于有人站出来了,而且还真的是汉官。他扫视了一下诸位贝勒,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佟养性的身上。 佟养性会意,毫不迟疑地挺身而出:“诸位贝勒,养性以为,宁完我适才所讲各旗间壁垒森严,各旗主为了自家利益斤斤计较等,不过是说出了一个存在多年的实情。不是吗?阿敏不顾军纪,两次纵兵劫掠,为的是什么?说到家,为的是一家之私利。他之所以敢公开提出欲拥兵自立,就是因为他将镶蓝旗看成是自家的财产。五阿哥,你也不要发火,那天你喝了点酒是不假,但那些话正是你内心深处之所想,不过是借着酒劲发泄出来罢了,不要不敢承认。养性敢说,你们任何一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我就不说是哪一家了,每次出征,都要派一些根本无法上阵的老弱病残充数,为什么?还不是想多分些东西。这是真正的斤斤计较。而六部一设,职责便分明了,此利国之举也,臣赞成宁完我设六部的提议。” 五虎上将作古之后,佟养性已是响当当的老臣,他的话在大金国不说是一锤定音,也是格外的有份量,莽古尔泰无论如何也不敢和佟养性犯混,他瞅了瞅诸位,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太极却轻松地笑开了:“怎么?设个六部,天就塌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朕在打你们各旗财产的主意呀?笑话,天大的笑话。朕是在打主意不假,而且每天都在打主意,但朕打的是南朝的主意,朕从来不会在财产上打兄弟们的主意。各家财产是先汗留给大家的,朕从来就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以后也绝不会动。但六部一定要设,大金国的兵力必须要归兵部统一调动,钱粮的征调必须由户部牵头, 第五十二回 李伯龙血溅龙廷 皇太极南面独尊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五年十二月,众汉官密议撤莽古尔泰贝勒与汗王并坐事。宁完我于大政殿直言,五阿哥怒甚,欲杀之,佟养性劝止。汉官李伯龙以莽古尔泰贝勒咆哮朝堂,请治其罪,并讥大金国朝议如草寇,众贝勒怒,令射杀之,李伯龙头触大政殿外盘龙柱,血溅龙廷,众贝勒为之惧。大贝勒代善主动下座,上乃独尊,实汉官之力也。 莽古尔泰回到家中,恨恨不已,皇太极今天搞出了六部,定是和那些汉臣们蓄谋已久了的。这等于夺了各家的兵权,如今众贝勒只剩下财产和阿哈,成了皇太极所不齿的守财奴臭地主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晚饭后,将妹妹莽古济、弟弟德格类延至家中。 莽古济乃衮代所生,长得酷似其母,所不同的是,衮代是柳叶眉,莽古济却是吊眼梢,乍一看去,便给人一种刁蛮奸诈的印象。她在秉性上,与其母没什么两样,胆子大,好斗,尤善拨弄是非。她多次在皇太极众福晋间传老婆舌,搞得福晋们时常反目,皇太极对其深恶之,以至命哲哲,布木布泰等不许与她交往。 莽古尔泰是她的支柱,也是她的骄傲,如今哥哥被惩处,她岂能善罢甘休?所以一进屋,便发狠地说道:“五哥,这个皇太极也太霸道了,就这么将五哥的大贝勒给免了,我看这仅仅是个开头,他下狠手的时候在后边呢。” 莽古尔泰也想到了这一点:皇太极对额娘是旧恨,对我则是旧恨加新仇,虽然自己一直小心翼翼,还是因一时冲动,叫他抓住了把柄。他对汉官那份宽容,那份优待,而对我这个当哥哥的却是如此绝情。看起来,以前那些个恭敬都是装出来的。现在,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眼见着其权势越来越大,将来能不为他额娘、娇娘报仇吗? “妹妹说得对,我已经感到了皇太极在步步紧逼,但眼下哥哥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不是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吗?你一个大男人,不能太窝囊了。” “阿姐,你就别煽风了,本来不大点个火星子,叫你这一煽,还不成了燎原大火。事情已经快过去,汗王已将五哥的五个牛录从我那拨回来了,过一阵子,咱们找二哥再疏通疏通,也许还会恢复五哥的大贝勒之职。你们要是一闹,将事情搞僵了,就不好办了。” “哟,哟,哟,好一个大金国的户部贝勒,你到是忠心耿耿。连一奶同胞的亲哥哥都不顾了?亏你还是我们的亲弟弟。” “正因为我是你们的亲弟弟,才这么劝你们。五哥被惩处,你以为我就好受?还是那句话,眼下咱们能斗过皇太极吗?你们也不好好看看,大金国上上下下,莫不对皇太极十分崇拜。二哥他们父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佟养性和他的汉军旗,还有蒙古各部,无不心悦诚服地听命于他。皇太极的话在他们那里,就是圣旨。我不知五哥注意到没有,自从你御前露刃之后,皇太极身边的侍卫寸步不离左右,要是五哥在场的话,他们更是万分警惕,时刻都在提防着你,你能得手吗?退一步讲,你就是得手了,大金国的文臣武将们能放过你吗?你是以臣弑君,是叛逆,论起罪来,比三叔的还要大。” 莽古济听了德格类的一番话,没了主意。 莽古尔泰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他觉得非常委屈,现在,在朝议上,他虽依旧坐在皇太极身边,但已没了执政贝勒之权,成了聋子耳朵,配搭。坐在上边,他感到下面的臣子们时刻在看着他,皇太极在耻笑他,时时刻刻都如坐针毡。 在弟弟和妹妹的眼中,哥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从未见哥哥流过泪,更没见过哥哥如此伤心。莽古济劝道:“五哥,你别哭了,哭得人心里直难受。”说着,也抹开了眼泪,“十弟,叫你这么说,咱们就真的咽了这口气不成?” “五哥,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生气。你打心眼里就从没将皇太极当成大汗,你总觉得你是兄,他是弟;你是长,他是幼,你又独掌一旗,加之拥戴有功,就不拿皇太极当回事。这种心态早晚得出事。你看看人家二哥,那才叫真正的尽臣子之礼。你骂我这个弟弟几句,打弟弟几下,谁也不会说什么,可你骂的是一国之君,辱的是堂堂大汗,这个罪确实不轻啊。那些汉人们私下里说,这要是在南朝就是灭门之祸。那天,也多亏二哥说了公道话,要不然,还不将你也关进高墙中去。要我说,五哥你就别犟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了错咱就改呗。服个软,以后咱们好好作他的臣子,量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他还得作样子嘛,他得给众贝勒看,给汉官们看,给大金国的诸申看。咱们尽到了臣子之礼,他要是再敢胡来,理就在我们这了,到那时你看你兄弟怎么说话。咱们现在理亏,理亏就得认了,是吗?过一阵子,我出面与二哥说,求他从中周旋,也许真的能恢复你大贝勒的称号。” 德格类满以为这番苦口婆心的忠告能打动莽古尔泰,没想到莽古尔泰却是嚎啕大哭:“父汗,儿子窝囊啊,我听了你老的话,保了八弟,可他现在却如此待我,父汗,你就睁睁眼,替儿子说句公道话吧。父汗……” 德格类和莽古济二人一时竟不知所措,莽古济劝道:“哥,你别这样,别哭坏了身子……” 莽古尔泰哭了一阵,诉说道:“你们哪里知道哥哥的苦衷,想当初我跟着父汗打天下,东征西杀,立下战功无数,我这浑身的伤疤无数。本来父汗对我十分疼爱,二哥和大妃的事犯了之后,父汗也不是没想到让我继承汗位。可这个皇太极,有心计得很,总是在父汗面前转悠,找机会就说我坏话。他认定额娘用魇魅术害死了他额娘,就派人盯咱额娘的梢,挑唆父汗搜查额娘的家。他不放过任何机会,在父汗面前表现自己,父汗被他蒙骗住了,执意要让他继承汗位。我当时也是没主意,叫他表面上的恭敬给骗了,要是坚持不同意,汗位还说不定是谁的呢。现在他卸磨杀驴,开始一个个的收拾我们了。说起来,他最早收拾的是二哥。大哥死后,汗位明摆着是二哥的,可皇太极利用德因泽,将二哥和大妃的事捅了出来,一下子就将二哥打进了十八层地狱。再说阿敏吧,谁出去带兵打仗不劫掠?别人纵掠他不圈禁,阿敏兄一抢,就被他关进了高墙。我看他是朱元璋,非将咱们这些功臣宿将一个个的都收拾光了不可。德格类,你就别作梦了,你还指望他给我恢复大贝勒称号?我这话撂这,用不多久,他就又要玩新花样了。” 莽古济一咬牙,发狠道:“哥,咱们明的干不过他,就来暗的。” “怎么个暗法?” “兴他皇太极不仁,就兴咱们不义,他不是说咱额娘用魇魅术害死了孟古吗?咱们不能白背这个黑锅,这回就给他来个真格的。冷僧机当过萨满,法术大得很,叫冷僧机作法,魇魅皇太极。” “那玩意能管用?” “管用,灵验得很。” “他能干吗?” “有什么不能干的,咱们多给他些好处就是了,事成之后,咱们封他为全国萨满之首。” “若真的灵验,倒不防一试。” 德格类听得头皮发炸:“姐姐,这万万使不得,万一事情败露,我们可就都成了褚英第二了。” “败什么露?除非你出卖我们。” 德格类脸气得煞白:“姐,你怎么这么说话?” “十弟,你别生气,我是说咱们暗中进行,不会有人知道,况且,这件事交给我一人办,即使将来败露,也与你们无关。” “父汗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时间长了,还有个不露馅的。”德格类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莽古济道:“我也听父汗说过,仁不带兵,义莫经商,干大事,就别怕这怕那的,事情露了,大不了一死。” 德格类见他们执意要干,便叮嘱道:“此事性命悠关,千千万万要小心从事。” “你们就放心吧,不会出什么麻烦的,用不多久,我就让他皇太极活受罪。” 晚饭后,宁完我就觉得心中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他捧起书看了几眼,心不在焉,看不下去,便站起身,到了院中。 家人报:“鲍承先、高鸿中、罗绣锦、刘弘遇等位大人求见。宁完我急忙说道:“快请。” 只见鲍承先打头,一群汉官十多名,跟在后头,进入院中。众人拱手问候:“宁大学士好?” 为提高文臣的地位,汗王已将范文程、宁完我等授为参将,但汉官们仍然称其为大学士,在汉官的眼里,大学士的称号虽是个空衔,但比起参将来,要赫亮得多。 宁完我道:“好什么好?我这脑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搬家了,来吧,屋里请。” 众人进了宁完我的书房,仆人倒上茶退下。鲍承先道:“完我兄今天好胆量,吾等佩服,今晚来,一是表示敬意,二是略表安慰。” “设六部一事,吾早已向汗王奏请过,汗王担心众贝勒误解,迟迟未能进行。八家各行其是,汗王有时非常难,许多事想作而不能作,完我唯知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大金国若再不设六部,哪还像个朝廷,你瞧瞧张春那副德行,分明是对大金国的藐视。” 鲍承先道:“完我兄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吾等之不敢发,一言正了朝纲,堪为吾等领袖。” 宁完我淡淡一笑:“什么领袖,不过为报答汗王知遇之恩罢了。其实我还有一块心病,未能消除。” 鲍承先道:“完我兄不用说,在下就知道是什么心病?” 宁完我笑了:“看来,咱们都是心照不宣啊。” “我等今天就是为这心照不宣之事而来,如今六部已设,汗王就应南面独尊。” 众人齐声说道:“是呀,汗王应南面独尊,象这样三人同坐朝堂,实在是不成体统。” 这正是宁完我今天晚上之所以心神不定的原因。他在想:莽古尔泰已被革去了大贝勒之职,就不应再与汗王及大贝勒同肩并坐,可这个人不识相得很,赖在上面不下来,非得有人说话将他哄下来。这个莽古尔泰是个魔王,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敢于染指汗王的女人,敢于在汗王面前破口大骂,敢于在御前露刃,也就敢杀了我。他现在是恨透我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既然冒犯了就冒犯到底。此人脾气暴烈,气性极大,要设法气死他,为汗王,为自己,除掉这个祸害。 宁完我道:“南面独尊之事我尚未想好,但最起码莽古尔泰现在已没资格在上面与汗王同坐,他已被革去了执政贝勒之职了嘛。” 刘弘遇道:“明天朝议,咱们就将他请下来,至于独坐之事,慢慢来。” 宁完我道:“不知文程先生之意如何?” “我们刚才来时,文程先生还在汗王宫中,还用问吗?文程先生当然赞同汗王南面独尊了。” “汗王与大贝勒之间,现在感情甚笃,南面独尊,涉及大贝勒,汗王怕不会同意。” 一位叫李伯龙的说道:“有什么不同意的,不过是碍于情面罢了。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也是不同意嘛,吾等的作用就是为汗王找个台阶,让汗王顺理成章的南面独坐。” 众人一听这位李伯龙说出了大实话,不禁哄然而笑。 宁完我笑道:“李大人快言快语,说得敞亮。但这是个重大问题,一定要慎重。这样吧,今天咱们就议到这,一会我去文程先生处,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你们各回各家,人多了不好,别给文程先生添麻烦。” 众人又坐了一会,聊了些其他,便起身告辞而去。 范文程从汗王宫中回来,正在用晚饭,宁完我进府了,他见范文程低头吃得正香,笑道:“怎么这么晚了,汗王不管饭?” 二人莫逆得很,根本无须客套,范文程边吃边让道:“坐吧,管饭是管饭,可在汗王面前,怎么好狼吞虎咽的,不过象征性地吃点就是了,哪里能吃饱。” “到底是文程先生,换了在下,不吃饱我是绝不撂筷的。好,你先吃,我在外面候着。” “不用,你坐你的,咱们边吃边聊,也许我还能多吃点。” “那就打扰了。” “完我兄是为莽古尔泰贝勒之事来的吧?” “正是,在下还要多多请教。” “说吧,下步棋你想怎么走?” “先生,莽古尔泰已被革去执政贝勒之职,可眼下仍然与汗王及大贝勒同肩并坐,在下以为不妥。所以,我想在下一次朝议再奏一本,将莽古尔泰请下来。” 范文程本已夹起了一筷子菜,听宁完我一说,又放下了:“完我兄真的好胆量,你这是舍得一身剐,要把贝勒爷拉下马呀,范某佩服。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你要想好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死而已。这一想法,我早就跟汗王说过,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哪有三个人同坐朝堂的,此事迟早得解决,总要有人先出来说话,为了大金国,在下愿冒此风险。” 范文程干脆撂下筷子不吃了,他穿鞋下地:“走,咱们去书房谈。” 范夫人嗔怪道:“再忙也得吃完饭呐,快给老爷备碗参汤过去。” “对不起喽,弟妹,也得给在下备上一碗吧。” 夫人无可奈何地一笑:“还敢少了你宁大人的?” 二人进入书房,范文程道:“三尊佛现在剩下两尊,莽古尔泰被革去执政贝勒,正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最佳时机。但莽古尔泰性格暴烈,有可能当即爆发,其他贝勒未必敢为你讲情说话。此事涉及汗王,汗王又不便表态。搞夹生了的话,你搭上条命不算,将来要想再解决这一问题怕就难了,那就等于帮了汗王的倒忙。” “不瞒先生说,刚才鲍承先、高鸿中等十几名汉官一齐到了寒舍,他们都想趁此机会理顺朝纲,李伯龙更直接,他想一并将大贝勒代善也请下来,我觉得此事重大,所以特意前来请教先生。” “要解决这一问题非佟养性不可。在众贝勒眼中,佟养性最大公无私,胸怀坦荡,他的话有一言九鼎之威力。只要他表态,莽古尔泰就不敢胡闹,其他贝勒也就敢顺水推舟了。” 宁完我一拍大腿:“对呀,额驸今天在朝议上态度不就很明朗吗?我这就找他去。” “你急什么,据我所知,大贝勒早有尊汗王独坐之意,但碍于莽古尔泰,他不好说话。我们俩分头行动。你去额驸那,我去岳讬、萨哈廉处,让他们将此意渗透给大贝勒。在朝议上,你不要提及大贝勒,到时大贝勒自会主动说话。有佟养性的鼎力,有大贝勒的主动退位,不怕他莽古尔泰不下来。” “先生高见,吾不及也,在下佩服。” “好了,别来这些个客套,咱们这就走。” 接下来几天,朝议都是在汗王寝宫举行的,有一次在大政殿,但佟养性却不在,直到六天后,蒙古喀喇沁、鄂尔多斯等部等来朝拜,朝议才又定在了大政殿。 皇太极在御座坐下,大贝勒代善、贝勒莽古尔泰分左右坐定。众贝勒众大臣跪拜后,喀喇沁部卓尔克图贝勒奏道:“大汗,林丹汗被重创后,正纠集残部,暗中积蓄力量,企图东山再起。 臣以为,他毕竟是成吉思汗之后,许多蒙古人视他为正统,而且,他手里还握着象征着皇权的传国玉玺。他与明廷狼狈为奸,是我大金最大之祸根,请大汗速速发兵,全力剿灭之,不能让他死灰复燃。” 皇太极听罢赞同道:“卓尔克图贝勒所言正合朕意,林丹汗不灭,草原就得不到安宁。朕此番定要倾全国之兵征讨,犁庭扫穴。但林丹汗狡猾得很,一听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所以,此次出兵一定要保守机密,何时发兵,朕自有主张。你们就不要回去了,到时与朕同往。” 蒙古各部最担心的就是林丹汗重新崛起,他们视其为草原上的一条恶狼,一旦强大起来,便会四处侵害,现在见皇太极下决心征讨,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们叩谢道:“谢大汗的庇佑,吾等定当一马当先,为汗王前驱。” 卓尔克图的话音刚落,宁完我走了出来:“汗王,奴才有话要说。” 皇太极微微一笑:“宁完我今天又要说些什么?” 宁完我今天十分庄重,他双膝跪倒,向汗王及众贝勒行了大礼,头磕得咚咚直响:“奴才今天先要请汗王及众贝勒恕我无罪,才敢说话。” 代善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先表态道:“你说嘛,本贝勒不罪你。” 宁完我冲着代善,又是一个响头:“谢大贝勒恕罪之恩。”叩罢站起,众人发现他的前额已经红肿。他大声奏道:“如今我大金国六部已设,国体日趋完善,但汗王赏罚尚不分明,此奴才之所以要言事也。” “嘿,这个宁完我,天天言事,天天奏本,今天倒好,奏到汗王头上了。”众贝勒面面相觑,悄声议论开了。皇太极也一愣:“这个宁完我,他想说什么?朕如何赏罚不明了?”他厉声喝道:“宁完我,你讲,讲对了朕有赏,若是胡说八道,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宁完我稍停了片刻,他是在给自己壮胆:“汗王,奴才以为,莽古尔泰贝勒既然已不是执政贝勒,就不应再与汗王及大贝勒同肩并坐。” 此语一出如晴天霹雳,震得大政殿直发颤,众人惊讶地看着宁完我,同时也看了看坐在上面的莽古尔泰。只见莽古尔泰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十分难看。 皇太极也没有料到他会将这么重大问题捅出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莽古尔泰到底是个直性子,只见他“腾”地站起:“宁完我,你这个臭奴才,给你脸就上鼻梁,你才吃几天饱饭,就敢欺负起主子来了。” 宁完我毫不在意,继续说道:“阿敏屠城,已被圈禁,莽古尔泰贝勒御前露刃,被革去大贝勒称号。但莽古尔泰贝勒却仍旧同从前一样与汗王同朝并坐,此即处罚不公也,阿敏高墙之内有知,当作何想法?阿敏族人又作何想法?既是贝勒了,便应与贝勒同坐,按礼按法,都应如此。” 莽古尔泰牙咬得格格直响,他骂道:“好啊,你个臭奴才,真是墙倒众人推呀。我告诉你,本贝勒虽然不是执政贝勒,可还是贝勒,我照样能杀了你。” 宁完我淡淡一笑:“奴才启奏此事之前,已作好了成仁的准备,为了理顺大金国的朝纲,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莽古尔泰被他激怒了,他一步跳下台阶,直奔宁完我而去,一把薅住了宁完我的前胸:“好,那我今天就成全了你。” 佟养性急忙站了出来:“五阿哥息怒,朝堂之上,不可动粗。” 这句话起了作用:“是啊,这是朝堂,我要是在这把他杀了,便又是一大罪状。”莽古尔泰冷静了下来,他松开手,“额驸,你来评评理,宁完我以奴欺主,该当何罪?” “五阿哥,你先回去,听我慢慢给你理论。” 佟养性刚要说话,就听又有一人高声喊道:“臣李伯龙有话要说。” 大家顺声望去,只见李伯龙已走上前来。这位李伯龙是大金国第一批录取的生员,已年过三十,在范文程手下当个书记,朝议上只是低头记录,平时很少讲话,谁也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李伯龙一脸怒气:“大政殿乃大金国的龙廷,莽古尔泰贝勒咆哮朝堂,目无汗王,当治其大不敬之罪。” 莽古尔泰意识到,自己又被人抓住了把柄,他气得两眼直冒火,但却不敢再说话。 李伯龙振振有词:“宁完我作为大臣,有奏事之权,对也好,错也好,应按规矩处置,即使有罪也应交刑部议定,莽古尔泰贝勒无端侮辱大臣,今后谁还敢言事?” 代善道:“莽古尔泰脾气暴躁,人所共知,李伯龙不要计较。” 李伯龙却毫不客气地顶了回来:“大贝勒不要为其开脱,臣之所以参加大金国生员考试,是因为臣亲见汗王之仁德。然大金建国已十余年,朝堂上毫无规矩,简直就像打家劫舍的山寨,臣感到羞耻。” 众贝勒大怒,岳讬先骂道:“李伯龙,你个混帐东西,竟敢侮辱我等为土匪草寇,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李伯龙毫无惧色,他反驳道:“不是吗?朝堂之上,君臣不分,未经汗王允许便狂呼乱喊,甚至要动手杀人,哪里看得到一点点王法,不是草寇又是什么?” 众贝勒已怒不可遏,齐声喝道:“把他推出去,乱箭射杀。” 侍卫们冲了过来,李伯龙仰天大笑:“如此朝堂,不居也罢。”他喝道:“不劳你们众位大驾,我自己会走。”他走出大政殿,猛地一头撞向盘龙金柱,血当时便流了出来。佟养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伯龙身边用手一试,见还在喘气,连忙喊道:“快抬下去,快叫御医,这是个忠臣,不能死了。” 侍卫们一齐上前,将李伯龙抬了下去。 佟养性返回大殿,环视着众贝勒,眼光中满是责备。众贝勒觉得对李伯龙有些过分,都低下头不再吭声。佟养性道:“汗王,各位阿哥,关于三大贝勒与汗王同肩并坐一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是汗王主动提出来的吧,这是汗王对兄长的尊敬。但如今大金国国势日益强盛,汉人归附日众,国事越来越繁杂,完善国体,理顺朝纲,已成为当务之急。所以前几天才有成立六部之举。养性入金之前,生活在汉人中间,汉人讲,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一说法有没有道理?我看有,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佟家有人丁千口,主事者唯养性一人尔。吾与先汗少年相交,先汗主张参汉酌金。养性以为,二位贝勒与汗王并肩同坐之状况,已不合时宜。养性掌管汉军旗,汉官及汉人士兵对同坐一事议论纷纷,以为不伦不类,不成体统,不合朝纲。我们既然真心拥护汗王,就应以汗王为尊。李伯龙的话说得重了些,但仔细琢磨却不无道理,我们这是大金国,不是山寨,汗王不是山大王,众贝勒也不是小头领,一切都应合法度。宁完我今天提出了一个人人想提,人人又都不敢提的大问题,养性以为,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此朝纲之要旨也。所以,同肩并坐一事,我看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请大贝勒及莽古尔泰贝勒三思。” 代善当即站起:“额驸所言,正是吾意,有关并坐之事,我早已与汗王在私下议过。汗王以为,既已并坐,何必拆分。否则,让臣子们看了,还以为我们哥几个不合呢。今天,既然宁完我将这一问题提了出来,我看就按额驸说得办。来人,将我的座椅搬到下面去。” 皇太极道:“这如何使得?二位是兄,朕是弟,兄居弟下,同样不成体统。” 鲍承先发话了:“大贝勒能以国事为重,高风亮节,令吾等汉臣敬佩。大贝勒在上,请受我等一拜。”殿中所有汉官,包括范文程一齐给代善跪拜。 萨哈廉带头说道:“吾等愿尊汗王南面独坐。”众贝勒齐声应和。莽古尔泰万分尴尬,他恨不能一头钻到地里去。 代善见状,过来拉住他的手:“五弟,还愣着干什么,走吧,到咱们应该坐的位置上去。” 现在,上面只剩下皇太极一人了,他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这一天终于盼到了,他俯视着下面为理顺朝纲不顾身家性命的汉官们,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感激:“治国需重文臣,人臣必须读书,读书才能明礼,明礼才能忠君,今后,朕定要进一步弘扬儒道。” 《皇太极全传》点击率超过两万 今天早上,打开都市言情小说《皇太极全传》的页面, 见上面点击数已是20139,不禁生几分惊喜。这部书是2006年12月4日在《都市言情小说》上发表的,没有想到会受读者如此青睐,在这里我要真诚地谢谢各位读者朋友。同时也要感谢小小阅读网,该网站方便好用,非常得心应手,这是我能将《全传》发到现在的主要原因。有些网站的软件不能将你发的东西归为一类,今天发了一篇,第二天接着再发却无法衔接,搞得你晕头转向费牛大的劲,却仍然是整不明白。 当然比起那些名家的文章,《全传》是小巫见大巫,但是,有如此点击率,我已非常高兴,这说明《全传》还是为人们所认可的,中国人阅读的良好习惯并没有减退。 《全传》即将再版,届时,读者就可在你所在地的书店见到此书,还请读者多多斧正。新的一年祝读者朋友事事如意,大展宏图。 作者龙岗山。2007年1月2日 第五十三回 皇太极谆谆教子 三贝勒暗设机关 显佑宫秘笈载:莽古尔泰贝勒因撤座事,怒而呕血。德格类设下圈套,诱宁完我上当。宁完我将计就计,反得佳人。莽古尔泰气极,再次呕血,几乎身亡。上颁令严申:宗室子弟,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必须读书。 莽古尔泰被代善拉着手走下台阶,分左右两侧在皇太极下首处坐定,便觉得胸口处发闷,血一阵阵地往上涌,喘气都费劲,突然,一股热乎乎的又咸又腥的东西冲上了嗓子眼,他急忙用手捂住,怕吐出来叫人看笑话。可当他往手上看时,却惊呆了,是一块黑红黑红的血块子,他当时两眼发直,立刻想起人们常说的:英年吐血,性命不长。莽古尔泰坐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好在吐出来后,心里不再像刚才那样堵得慌了,可接下来是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坐都坐不住,幸亏皇太极和众贝勒都没再说什么,不大会便散朝了。 德格类发现了哥哥的异常,急忙走过来搀扶。莽古尔泰强挺着站起身,伸开手:“你看,刚吐的。” “啊?血?”德格类失声地叫了起来。 人们正相互议论着,大政殿里闹哄哄的,谁也没听见德格类的喊声。莽古尔泰道:“不要声张,你挨着我,也不要搀扶,我自己走出去,别让人家看笑话。” 早在天命七年时,努尔哈赤便为游击以上的官员配了轿,(1)可八旗官员们骑马骑惯了,谁也不愿坐那玩意,只是一些文弱的汉官们在坐,德格类管着户部,朝中上下有不少要好的同僚,他叫过来一台汉官小轿,将莽古尔泰扶了进去。 来到贝勒府门前,德格类翻身下马,揭开轿帘,见哥哥此时脸色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急忙吩咐道:“直接抬进院去。” 德格类搀着哥哥下轿,就觉得莽古尔泰浑身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躺在床上后,福晋们围了上来:“十弟,爷这是怎么了?” 德格类道:“快,快将老山参汤端来。” 莽古尔泰喝了几口参汤,便觉了好了许多,他府中有现成的郎中,郎中来到床前,为莽古尔泰把脉。他手轻轻往莽古尔泰左手寸关上一搭,便觉得脉像微弱,时快时慢,十分凶险,他皱着眉头问道:“贝勒爷见红了?” 德格类含泪嗯了一声。 “贝勒爷这是怒气伤肝所至,待在下为爷开几副药,服用后,一定要好好将养。半年内不得骑马,不能习武,千万别再累着,要是再吐血,就麻烦了。” 郎中走后,莽古尔泰心烦得很,他挥挥手:“德格类,你让他们都退下。” 待福晋和儿子们退下去后,莽古尔泰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德格类今天也气坏了:“这个宁完我,真他妈的该千刀万剐。你想让汗王独坐,可私下商量着来嘛。或是找我,或是找二哥,然后由我和二哥再跟五哥说,五哥不见得不答应。那样的话,二哥和五哥主动撤下来,多体面。可这个挨千刀的,偏偏要硬摘瓜,把五哥气成这样,我绝绕不了你。”他安慰莽古尔泰道,“哥,俗话说,宰相肚里能行船,咱们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沟小坎就过不去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不能想不开,叫个奴才气个好歹的。” 莽古尔泰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轮到自己时,就想不开了。我看皇太极和这些个汉臣是纯心往死里逼我,老八是利用这些汉人的忠君理念,打击咱们这些个开国功臣。” 德格类道:“这些汉臣,越来越嚣张,还反了他们了?” “他们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势力,宁完我是他们的头。” 德格类恶狠狠地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让他好好出头,到时候,先打他这只出头鸟。” “对,就先打这个出头鸟。”莽古尔泰这时已觉得好了许多,“宁完我这个王八蛋,确实有些才干,但同时也有许多恶习,贪酒,好女人,尤其嗜赌。在永平时,聚赌输了一百多两银子,被李伯龙弹赅后,老实了一些日子,听说现在又和大凌河的一些降将凑合一块去了。你想办法找个高手,和他赌个大半夜,然后再给他找个女人,灌醉他,耽误了朝议,就可治他的罪,除掉宁完我,给汉官们点颜色看看。”(1) 德格类道:“只要宁完我一倒,那些个猢狲们自然就散了,但一个赌博小事,不见得能致其于死地。” “老八整天喊着军纪朝纲,宁完我践踏朝纲,他敢不治罪?就是不死的话,也让他哪来哪去,还当他的奴才去。” “五哥,你要是早这么有心计,也不至于叫他们整到这个地步。” 莽古尔泰苦笑道:“还不是叫他们逼的。” 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吃过晚饭,兴冲冲地来到了汗王宫。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父汗终于南面独尊了,这绝对是一件扬眉吐气的事。”他以为父汗今天一定会庆祝一番,可进入宫中,发现寝宫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父汗正在和文程先生低头看着什么。他知道父汗一定是在研究军国大事,因此不敢吭声,蹑手蹑脚地想溜进内室,给大福晋请安去。皇太极却头也不抬地说道:“鬼头鬼脑的,干什么?过来吧。” 豪格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走到皇太极跟前,打千跪倒,请了安,然后站起,又问了文程先生好,便乖乖站在一旁。 豪格乃皇太极长子,为继妃乌拉纳拉氏所生。说到纳拉氏,应交待几笔。纳拉氏乃女真人一个大姓,就如汉人的张王李赵遍地刘一样。女真人有八大姓,即:佟、关、马、索、齐、富、那、郎。那,就是纳拉氏。纳拉氏主要分布在叶赫(今吉林省梨树县境内)、乌拉(今吉林省永吉县境内)、辉发(今吉林省辉南)、哈达(今辽宁开原境内)一带,分别叫作叶赫纳拉、乌拉纳拉、辉发纳拉、哈达纳拉。皇太极的生母孟古是叶赫纳拉氏,多尔衮的生母阿巴亥是乌拉纳拉氏,豪格生母也是乌拉纳拉氏。 豪格长得如同皇太极一样,高大魁梧,外貌上看去,酷似皇太极,但面色不像皇太极那样红润。松花江沿出美女,乌拉纳拉氏是个美人坯,豪格长得也十分英俊。皇太极看着自己这位长子,心中泛出几丝甜意,但他绷着脸问道:“这么晚了,不在家呆着,跑到朕这里闹什么?” “父汗,今天朝议散后,众贝勒、众大臣都非常高兴,纷纷议论,这么些年了,总算理顺了朝纲。”豪格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皇太极抑制着心中的喜悦,训斥道:“区区小事,看把你乐的,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喜怒不形于色,要养气,要养吾浩然之气,要练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游于左而目不瞬,你这点城府,哪像个干大事业的人?” 豪格今年二十五岁,十六岁时从军,如今已是身经百战,且战功赫赫,在将士们眼中是个大英雄。但到了皇太极面前,就像耗子见了猫,听父汗一番训斥,当即脑袋耷拉下来。 皇太极道:“我来问你,你从宁完我和李伯龙今天的表现上看出了什么?” “这些汉官忠于父汗,正直敢言,都是大忠臣。” “咱们女真人谁敢言?” “当然是萨哈廉。” “他为什么敢言?” “他也是忠臣。” “还有呢?” “还有……”豪格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了。 皇太极喝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汉官们正直敢言,是因为他们读的是圣贤书,恪守三纲五常,深明君臣大义。佟养性和萨哈廉敢言,同样是因为他们读了圣贤书。孔孟之书乃千古之经典,治世之纲鉴。赵匡胤的宰相赵普有言,臣以半部《论语》治天下。为什么?因为圣人之书中有修身之道,作人之本,齐家之方,治国之术。通读之,可令人豁然开朗;精读之,可使人脱胎换骨。所以,汉人从董仲舒时开始,便罢黜了百家,独尊儒术。历朝历代都将它视为国学,列为士子必读之书,可见其博大精深。你若想立身,齐家,带兵,就必须精读孔孟。” 豪格一看书便头疼,也许是小时候叫皇太极逼得太紧,落下的毛病。他看那些个之乎者也,就像读天书,但父汗之命他哪敢违抗:“是,儿臣用心读就是了。” “你是朕的长子,朕对你寄以厚望,军功当然重要,但朕更看重你的学问,懂吗?” “儿臣明白。” “好了,下去吧。过些日子,朕要亲自看你的功课。” 宁完我未入金时,曾有过那么一段浪荡不羁裘马轻狂的日子。他常常出没烟花柳巷,歌楼妓馆,吃喝嫖赌,吹打弹拉,浪荡公子的手段,样样精通。 有一次,萨哈廉在家中与福晋们博戏,时宁完我在侧,萨哈廉的大福晋坐庄,将骰子摇完后,往炕桌上一放。宁完我悄悄对萨哈廉道:“爷,是七,你猜小,准赢。” 中原那些文化人将什么都搞得十分复杂,掷骰子也是这样,从数量上说,玩的是六颗,什么抱啊,全红啊,说道大去了。到女真这就简单多了,六个骰子变成三个骰子,只论数的大小,不论其它。 萨哈廉瞅了瞅他:“好,就听你的。”他大喊一声:“小。” 大福晋揭开一看,果然是七。萨哈廉心想:这个宁完我还有这两下子?大福晋又摇开了,摇完放到炕桌上,萨哈廉大声问道:“宁完我,这回是几?” 宁完我毫无犹豫,脱口便道:“两个三,一个六,是十二,大。” 大福晋揭开一看,果然是大。众人惊呆了,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奴才:“神了,你怎么知道是十二?” 宁完我笑而不答。萨哈廉道:“再来一次。” 大福晋这回上上下下摇了十几个来回,撂下后,宁完我还是张嘴就来:“一个五,一个三,一个二,是十,大。” 大福晋揭开,众人看时,几乎是异口同声:“哇!真是十。” 接着一连又试了几次,宁完我没一次猜走眼。这下子轰动了,萨哈廉府中的女眷们争着求宁完我教她们几个绝招。 宁完我对福晋和格格们道:“各位主子,奴才练到这个地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开始赌时,我将家中的六十亩地都输进去了。后来,在千山拜了个师傅,苦练了整整两年,几乎试遍了天下可能有的各种骰子。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两年后,师傅那边一摇,我看着他的手势,再加上听声,便能断定是几。靠着这一绝招,我将输出去的六十亩地都赢了回来。”他的这些本事,被皇太极知道了,皇太极索性利用他这一特长,让他趁机多接触些下层汉人官吏,以便掌握其动向。 大凌河的降将中,有七八个原本是打家劫舍的绿林,被祖大寿降服后归了官军,但恶习难改,常常赌博嫖妓。这帮人四面八方,三教九流,没有不认识的。加之口无遮拦,有啥说啥,所以,常常能从他们这得到些极其重要的情报。 宁完我早已和他们打得火热,他出手大方,不论输赢,散局儿后肯定请大家喝两盅。这些人视宁完我为头儿,对宁完我的为人赞佩得五体投地。宁完我的一句话,在他们面前不说是圣旨,也差不哪去。他们几天要是看不见宁完我,肯定来找。这不,宁完我从宫里出来刚到家,大凌河降将刘士英就来请了。宁完我夫人知道他玩也是公务,并不阻拦。 宁完我随着刘士英直奔沈阳城最大的一家酒楼“一品香”。路上,刘士英带着几分神秘道:“大人,一品香冯老板那来了个姑娘,是冯老板的干女儿,长得甭提多漂亮了,简直就是月里嫦娥,仙女下凡,真正的天姿国色。” 宁完我骂道:“放屁,别遭践嫦娥了,从哪来了个傻大姐,也敢称天姿国色。” “大人,你看你,不信是不?等一会见到你就服气了。” 宁完我被请到了楼上雅座,坐下后环视一周,除了平日里在一起厮混的几个弟兄,哪有什么国色天香。他正要问刘士英,却见刘士英拍了几下巴掌,然后向门口一指:“大人请看。” 宁完我顺势看去,见一个丫环将门帘一挑,一个女子走了进来,这位被称作国色天香的女子,脸色白皙,柳眉杏眼,一对大眼仁如秋波荡漾,一对酒窝令人未吻先醉,站在桌前亭亭玉立,恰如一朵绽开的龙岗山天女木兰。宁完我大吃一惊,他一生中阅过许多女子,但如眼前这位姑娘气质风韵的,还从未见过,他一时看呆了。 刘士英道:“冰清姑娘,快来见过宁大人。” 冰清姑娘走至桌前,一个万福:“给宁大人请安。” 宁完我失态片刻,已经清醒过来,他脱口赞道:“玉树临风,洁白晶莹,冰肌雪肤,清水芙蓉。好个冰清姑娘。” 冰清姑娘微微一笑:“果然是大金国的大学士,脱口成诗,何必七步,奴家佩服。” 一句话轻声软语,如柳浪传莺,宁完我长叹一声:“宁某空活了三十八岁,今天才知何为绝代佳人。” 小二早已将酒菜摆下,刘士英道:“末将今天是立了大功的,宁大人应敬我一杯。” 宁完我笑道:“应该,应该。”他为刘士英倒了一杯酒,同时为自己满上:“吾先饮为敬。”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刘士英道:“冰清姑娘,还不快敬宁大人一杯。” 冰清站起身:“奴家久仰宁大人英名,不知今天谁是东道,我借花献佛,敬大人一杯。”说罢也先自饮了,然后为宁完我满上。 宁完我道:“冰清姑娘爽快,宁某也干了。” 酒过三巡,刘士英道:“冰清姑娘,既然你久慕宁大人英名,还不为宁大人唱上一曲?” 宁完我道:“对酒当歌,冰清姑娘若是唱上一曲,宁某将三月不知肉味矣。” 冰清姑娘离席走到地当中,丫环抚琴,冰清边舞边唱: 欲寄君衣君不还, 不寄君衣君又寒, 寄与不寄间, 妾身千万难。 冰清广袖漫舒,舞姿轻盈,唱得如泣如诉,歌声中带着淡淡哀怨,离愁万种,宁完我听得如醉如痴。他心中叹道:“唱得好,唱得好啊,北方虽不乏佳丽,但论起来还是中原姑娘娇好。” 张定辽道:“你唱得文诌诌的,这不成,也不能冷落了我们,唱个荤的我们听。” 众人一齐起哄:“对,唱个荤的我们听。” 冰清姑娘瞅瞅宁完我,宁完我笑道:“既是作乐,唱上一曲何妨?” “那奴家就出丑了。”她回到座中,挨着宁完我坐下,轻声唱道: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 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 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恣采, 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 香腮。 座中只有宁完我看过《西厢记》,他听了此曲,放声大笑:“但蘸着个些麻儿上来,哈哈……便一把搂过冰清,我这里也要软玉温香抱满怀。” “大人。”冰清含羞带嗔,也是半推半就,似倚未倚。 张定辽道:“冰清姑娘,你真是势力眼,尽唱些个我们听不懂的,不行,你得唱个我们也能听懂的。对不?” 众人道:“对!唱个我们也能听懂的。” 冰清无奈,只好低眉唱道: 红绫被内成双对, 鸳鸯枕上一枝梅。 玉簪花轻轻插在花瓶内, 绣球花翻来覆去揉不碎。 揉软了鸡冠,湿透了红梅。 露水珠点点滴在花心内, 玉美人杏眼朦胧如酒醉。 这回,人们都听懂了,刘士英道:“我的娘,要是这么唱下去,还不将老子唱跑马了。” 众人哈哈大笑。 张定辽道:“宁大人,冰清姑娘还身怀绝技,精于博艺,不知大人想不想会会。” 宁完我这些天有些郑人疑斧,草木皆兵,时刻提防着莽古尔泰的暗算,对这个冰清当然也不例外。他逢场作戏,可以忘情,若要让他丧失理智却绝不可能,他可以将那物插入,在女人身上大动,心里却仍在想着第二天的奏对,所以,一些女人骂他是人精。 宁完我听了刘士英的话,笑着问道:“冰清姑娘也是来骗本大人的钱来了?” 冰清却道:“奴家以艺会友,凭真本事赢钱,从不敢骗。” “好大的口气,我宁某人今天便要与冰清姑娘会上一会。撤下去。” 店小二麻溜地将酒桌收拾干净,骰子便摆了上来。 宁完我道:“有道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宁某今天有幸见到冰清姑娘,怕是要一败涂地哟。” “宁大人不必过谦,在大人面前,奴家是小巫,还请大人指教。” 宁完我道:“那我就是大巫喽,冰清姑娘请。” 冰清打开盒盖,将三颗骰子倒在桌子上,宁完我拿起掂量了一下:“骰子没问题,开始吧。” 冰清将筒往桌上一掠,三个骰子便进入了竹筒中,她微笑道:“诸位大人,咱们今天以艺会友,不以输赢为主,每注一百钱,如何?” “一百便一百。”众人一致同意。 冰清这才将骰子筒抓起,飞快地摇了起来,摇了十几下,她一撒手将筒抛向了空中,那筒在空中飞快旋转,最令人叫绝的是,她那长袖亦随之飘舞,根本看不清是筒还是袖。 宁完我暗暗叫苦:“坏了,这下遇到高手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筒在空中转了足有几十圈,然后落下,冰清接过来顺势往桌上一按:“宁大人,诸位大人,请吧。” 宁完我蒙了,他真搞不清里面到底是几,便胡乱猜道:“大。” 刘士英跟着也猜大,其他人当然也猜大,冰清姑娘揭开后,众人惊呆了,一个一,两个三,七,是小。 第一局众人便被冰清姑娘通吃。宁完我对输赢不大在意,他只想快些结束,与冰清共度良宵,结果五局下来,冰清一直在坐庄,张定辽已输得冒了汗。 宁完我道:“定辽老弟,还赌下去吗?” 张定辽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打住吧,再赌下去的话,我就得输光腚了。” 宁完我道:“冰清姑娘博艺出神入化,我等均不是她的对手,宁某今天真的开眼了。现已子夜,明天宁某还要上朝,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如何?” 众人见冰清姑娘实在是太厉害,赌下去,只有一个字:输。趁宁大人发话,正好收场。便一齐应道:“散了吧,改日再聚。” 刘士英瞅瞅宁完我,又瞅了瞅冰清,说道:“宁大人就这么撇下冰清姑娘一走了之?” 此时的冰清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宁完我,宁完我并未推让:“能与冰清姑娘共度良宵,宁某亦不枉活此生。” “在下已为大人准备停当,就请大人早早歇息。” 宁完我道:“难得你一片美意,将来吾定要好好谢你。” “在下告退,祝大人今宵有个好梦。” (1) 参见《满文老档太祖卷》七年正月十三、十四日。 (1)参见《满汉名臣传卷二宁完我列传》 第五十四回 宁完我将计就计 三贝勒人财两空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五年十二月,莽古尔泰为报撤座之仇,欲致宁完我于死地,设美人计,暗中挑唆李伯龙弹劾宁完我。宁完我将计就计,反得佳人。莽古尔泰人财两空,气极,再次呕血。 宁完我和冰清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到了二楼东边的一大间屋子,推开门一看,只见里面红烛高照,对面墙上贴着个大喜字,床那边挂的是红缎幔帐,上面绣着一对鸳鸯,床上的被褥都是崭新的。整个房间亮亮堂堂,喜气洋洋。 宁完我笑道:“难为刘士英了。也罢,宁完我就在这再作回新郎。” 二人手拉手来到床边,宁完我将冰清姑娘搂过来,发疯般地亲开了。此时他心迷意乱,左手搂着冰清,右手在冰清身上乱摸,冰清闭着双眼任宁完我轻薄。宁完我轻薄了一阵子,放开手欲为冰清宽衣解带。冰清道:“今天是你我合卺之夜,合卺酒是必须喝的。” 宁完我猛地清醒过来,暗想:好嘛,这就要下手了。他应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二人虽是萍水相逢,日后天长地久也未可知,一些礼节还是马虎不得的。你把酒倒上,我出去方便一下。” 宁完我有意给冰青留下了个作手脚的机会,冰清暗自高兴:这可真叫天助我也。冰清收了刘士英八十两银子,要他侍候好宁大人,并且一定要设法让宁大人睡到明天中午。刘士英特意嘱咐道:“这些个大臣们都有上早朝的习惯,要想让宁完我睡到明天中午,非用些手段不可。” 冰清接过银子满脸诧异:“为何偏要让宁大人睡到中午?”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是受人之托,收了人家的银子,就得给人家办事,人家怎么说,咱就得怎么办,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就是让你跟他睡觉呗。宁大人真是好福气,有人出这么大的价钱为他找女人,真他妈的不可思议。这是蒙汗药,我试过了,没毒,你放心用吧。”他将一个纸包递到了冰清手中。 宁完我走到外廊,掏出解药倒入口中,没水,干药面子,差点没喷出来,靠着吐沫将药面润湿,咽了下去。这些天,他作了各方面的防范,几种解药不离身,外面另有两个侍卫在暗中保护。 他返回洞房,冰清姑娘已将外衣脱下,仅剩下绣着一对并蒂莲的贴身小兜兜。烛光下白皙的脸庞泛着红晕,恰如一朵盛开的海棠,一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睛,荡漾着动人的秋波。宁完我惊叹道:“难怪人们说灯下看美,老天爷怎么将你生得这么漂亮。” 冰清含羞带笑,将酒杯端至宁完我跟前:“奴家刚到沈阳城,便闻听到了大人的英名,只恨无缘相见,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宁大人不但才学出众,人又长得如此英俊风流,大出奴家意外,只恨奴家相识太晚,无缘侍奉大人终生。”言讫竟落下两行热泪。 宁完我安慰道:“冰清姑娘莫要悲伤,宁完我还真想独占了你这个花魁。冰清姑娘有所不知,宁某已年近不惑,却膝下无子,吾与夫人早就想物色一才貌双全的女子,为吾宁家留一脉香火。与冰清相见的一瞬间,宁某便知此人终于被我遇到了,不知冰清有意否?” 冰清听罢万分惊喜,当即改变了主意,将酒杯放到了桌子上,主动投入到宁完我的怀抱:“这酒咱待会儿再喝,奴家现在酒还没醒,再喝的话就多了。喝多了,还如何能侍候好大人?”她主动为宁完我脱去衣裳,二人相拥上床,宁完我就觉得拥着一块润亮的美玉。 冰清姑娘贴着宁完我的耳朵,悄声道:“大人,来吧。” …… 二人云雨作罢,彼此十分畅快,宁完我看着冰清凌乱的长发,秋水般的眼睛,再次忘情地一阵狂吻。又是一番亲热后,冰清道:“奴家今生能遇到大人,用句俗套的话讲叫三生有幸。但奴家有一事不解,今晚有人出钱让奴家务必陪好大人,并一再叮嘱,一定要纠缠大人到明天中午。” 宁完我见冰清说了实话,笑道:“有什么不解的,无非是想害我。” “让奴家陪大人睡觉,怎么会是害你?” “睡到明天中午,宁某便不能准时参加朝议。误了朝议,轻则降职罢官,重则入狱杀头,不知是谁如此阴险?” 冰清吓了一大跳:“大人,幸亏这酒没喝,奴家是下了蒙汗药的。” 宁完我哈哈大笑:“宁某早有提防,我已经吃了解药,就是喝了,也奈何不了我。我来问你,是刘士英叫你干的吧?” “是。” “我与刘士英交情不薄,他为何要加害于我?” “听刘大人说,有人出银子让他这么干的,背地里是谁,他也搞不清。” 宁完我一声冷笑,心中说道:“还能有谁?莽古尔泰,如此雕虫小技,也想和宁某人斗法?” 他对冰清道:“宁某自知有个毛病,平生喜欢漂亮女人,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好色。宁某平生阅过许多漂亮女子,姿色如冰清者却从未见过,你跟我说实话, 你倒底是什么人?” “奴家是冯老板的干女儿嘛。” “你休要再瞒着我,哪有当干爹的让干女儿在自己店里随便跟人家上床的。吾与你已有夫妻之亲,你若真有意的话,便跟了我,宁某要用八抬大轿娶你,但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既然大人能真心相待,奴家便实言相告,奴家祖籍山东济南,随父亲跨海到了辽阳。父亲因经商被骗,患病而亡,那时奴家才十岁,为还父债,母亲无奈将我卖进娼门。老鸨传授给奴家博艺之技,让我哄着客人耍钱,许多大卖买人都被奴家赢得血本无归。奴家从不接客, 但同样是老鸨的摇钱树。两个多月前,有人出两千两银子,将奴家赎了出来,到底是谁出的钱,奴家不知道。” 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已大致搞清,宁完我道:“你就在冯老板这好好呆着,不出三天,我就明媒正娶的来接你过门。” 第二天朝议,宁完我先于众人进了宫,并将昨天晚上的事,跟汗王从头到尾叙了一遍。皇太极哈哈大笑:“这可真叫周郎妙计高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大金国的宁完我真的要演上一出三气周瑜啊。” “一会上朝,奴才就先到书房中躲一躲,将昨天的公文处理一下。奴才料定必有人弹劾我,看看到底是谁。” 李伯龙头触盘龙柱,当即昏死了过去,幸亏御医来得及时,很快便止住了血,将养十多天,保住了性命,现在已基本恢复。但前额处的伤口还有三寸多长尚未长好,用白布缠着,已无大碍。在佟养性的力荐下,他已由书房中的一个书记,擢升为礼部参政,在萨哈廉手下任职。这天早上,他正要上朝,家人禀报,说是门口有个人送来了封信,请老爷亲自拆阅。 李伯龙问道:“是什么人?” “来人将信交到我手中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伯龙将信封捏了捏,薄薄的,里面不会有什么,也就是一张纸,便将信拆开,上面写道:“李大人,宁完我昨日聚众财博,博后又眠花宿柳,现正在‘一品香’二楼东边屋内,与一青楼女子纵淫。” 他看罢气得将信一摔:“这个宁完我,恶习不改,刚刚受到惩处,毛病就又犯了,而且这回还嫖上了。”他对宁完本虽然有着很深的成见,但对其正直敢言还是相当服气和敬佩的。倘官员们都象范文程那样唯唯喏喏,左右逢源,大金国就成了势力小人的天下了。 成见归成见,他担心宁完我误了朝议,立刻坐轿去了“一品香”,进楼后直奔二楼东屋。冰清昨天晚上睡得太晚,又与宁完我几番鱼水之欢,送走宁完我,天就快破晓了。睡梦中就听门被敲得山响,她吃了一惊:“什么人,这么早就敲门?”她披上衣服走到门前,从门缝望去,发现只有一个人,便问道:“谁呀,一大早的?” 李伯龙没好气地道:“快开门,我是大金国礼部参政李伯龙。”冰清一听不敢怠慢,打开门道:“奴家给李大人请安。” 李伯龙见冰清酥胸半露,薄纱透体,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他恶狠狠地瞪了冰清一眼,站在门口问道:“宁大人何在?” 冰清按宁完我的吩咐:“宁大人还在睡觉。” “你告诉他,快些起来,不要误了早朝。” 冰清却道:“宁大人说了,他今天不上朝了。” “什么?胡闹,因眠花宿柳就敢不上朝?”他往里面看时,只见两只大蜡烛已燃了一大半,烛泪堆积,墙上大红喜字高高挂,屋中红绸绿缎,俨然就是一个洞房。他满腔义愤“腾”地爆发出来,冲着屋里大声喊道:“宁完我,你丢尽了汉官的脸,今天我定要参你。”说罢一跺脚,返身而去。 冰清姑娘暗自发笑,朝着李伯龙背影万福道:“李大人慢走。” 李伯龙强压着心头怒火,皱着眉头,走进大政殿,站在了礼部贝勒萨哈廉的身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看了,知其已经上套,遂相视会心而笑。 多尔衮出班奏道:“汗王,臣弟有事要奏。” 皇太极道:“十四弟讲。” “大凌河一战,汗王责臣弟擅自行事,不听号令,实在是冤枉了臣弟。臣弟当时以为,汗王日理万机,千头万绪中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臣弟自当理解。可近日来,臣弟反复思之,此事不仅是臣弟受点委屈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大金国的政令能否准确及时畅通的大事,因此臣弟必须要说。” 皇太极心想:“十四弟从未对任何事情抱过委屈,想必上次真是责错了他:“朕历来主张有错必究,若是朕的错,朕当向十四弟赔罪。” 多尔衮双手捧上皇太极当时下给他的谕旨:“汗王请看这条谕旨。” 皇太极从侍卫手中接过来看到,上面是用金国文字写的一条命令,命多尔衮率部向锦州西北处一个叫塔镇的地方劫粮。他看了几遍没看出个门道:“十四弟,你给朕看这个东西是何意。” 多尔衮道:“臣弟接此谕旨后,反复琢磨,这个塔字既可读成特,还可读成德、扎、雅、叶,臣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什么镇?问了二十几个汉人,耽误了足足大半天,才最后确定是塔镇。这时明军已有了准备,因而贻误了战机,究其原因,是由于我国文字在表达上不准确所致。” 皇太极重新拿起谕旨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不禁自言自语道:“看来当时真是罚错了十四弟。十四弟今天说到了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你们大家都看看吧。” 众人传阅后,皇太极道:”我国文字在读音和形体上相似相近甚至相同的地方太多,极易引起异义,像这样的还有很多,若不想办法,今后怕要出大漏子。” 范文程道:“多尔衮贝勒今天所奏之事,吾等汉官感触更深,一些奏章文书常常不知如何翻译,就连希福和达海有时也是一头雾水。臣请立即着手改进我国文字。” 皇太极道:“我国文字已草创二十余年,原有文字确已无法承载如今日益繁杂的国事军事,但改进文字一事,非同小可,尔等以为何人能担此重任?” 希福道:“臣荐达海。达海对金、蒙、汉三种文字造诣最深,可胜此任。” 皇太极道:“希福所荐正合朕意,达海。” 达海出班道:“奴才在。” “朕命你立即着手改进我国文字,先汗所创文字,由朕之恩师额尔德尼具体实施,借用的是蒙古文字,体现了我国与蒙古各部的一脉相承,足见先汗眼光之远大。现在已为八旗、蒙古、广大汉人所知晓,故不要大改,可加些圈点,以示区别。” 达海道:“奴才谨受命。” 皇太极走下鹿角椅,来到多尔衮跟前:“十四弟,朕当时责错了你,朕刚才说过了,朕有错必究,朕要向十四弟赔罪。”说着向着多尔衮便是一躬。 吓得多尔衮当即站起:“汗王,这如何使得,如此岂不折杀了臣弟?臣弟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否则,日后怕还会有此类事的发生。” 皇太极对群臣道:“多尔衮今天所奏之事关系极其重大,朕当嘉奖之。古人有言,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一字之差有可能酿成千军覆没的惨祸。朕之智,一人之智尔。正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不就错责了十四弟了吗?朕之错与百姓之错不一样,百姓之错危及的是自身、家人,顶多是亲戚邻里。但朕之错危及的是国家,是将士们的生命,是百姓们的安宁。天聪元年,我们在锦宁受挫,就是朕的一次失误,结果导致近一千将士阵亡,朕每念及此,都万分懊悔。所以,今后凡有发现朕之错谬并直谏者,朕必重赏。” 众贝勒众大臣没想到皇太极会如此坦言自己的失误,无不十分敬佩,纷纷赞道:“汗王真乃千古明君,虽尧舜再世,亦不如也。” 众人正在议论,就见李伯龙在萨哈廉身后喊道:“汗王,臣有事要奏。” 皇太极见李伯龙头上缠着白布,满脸怒气,以为他是要给自己提意见,当即应道:“朕已说过,凡直面朕之错谬者,朕皆重赏之,李大人请讲。” “臣非直谏汗王,臣要弹劾宁完我。” 众人这才发现,宁完我没参加今天的朝议。皇太极问道:“你弹劾宁完我何事?” 李伯龙道:“宁完我昨天晚上在‘一品香’聚赌,赌后嫖妓,现尚在‘一品香’拥妓而睡。” 范文程道:“李大人,你弹劾大臣可要有真凭实据。” 李伯龙没有理睬范文程,他继续说道:“臣对宁完我虽多有不满,但他毕竟是大学问者,其远见卓识非一般人所能比,故臣对其既恨又敬。闻听他聚赌嫖妓,恐其误了朝议,特意去‘一品香’酒楼提醒他。可宁完我放浪之极,为了一个婊子竟连今天的朝议都不参加了。臣请严惩之,以儆效尤。” 范文程道:“李大人恐怕是误听了吧,宁完我今天来得很早,范某刚才还看见他在书房整理昨天的文牍,他告诉范某,说有一重要奏章要整理,一会儿便到,怎么会在‘一品香’?” 李伯龙个子不高,嗓门满大,他走上前一步道:“范大人,宁完我与你是至交,你偏袒些是情理中事,但你说宁完我现在书房,让他出来嘛。” 皇太极坐在上面冷眼观察:这个李伯龙,你上了莽古尔泰的当了。他用眼角扫了莽古尔泰一眼,见莽古尔泰正注视着李伯龙。 范文程命门外侍卫:“传宁完我上殿。” 不一会儿,侍卫们便回来了:“报范大人,宁大人没在书房。” 皇太极心中暗自发笑:这个宁完我,躲到哪去了? 莽古尔泰见火候已到,在座中大声道:“汗王,宁完我身为大臣,因聚赌嫖妓而误了朝议,该当何罪?臣请汗王禀公处置。” 皇太极道:“今日当值侍卫索尼上朝之前跟朕说,宁完我在书房处理一些公文,一会便到。若是骗朕,并误了朝议,便是欺君。” 莽古尔泰道:“好,汗王执法如山,臣佩服,就请汗王下令,命侍卫赶赴‘一品香’,将宁完我押上殿来。” 皇太极道:“鳌拜,你带上人马包围‘一品香’,将宁完我捉来见朕。” 鳌拜应道:“ 。”他招呼护卫们道:“弟兄们,跟我来。” 忽然,大殿外响起了一阵人们熟悉的笑声,几位文馆的大学士异口同声:“宁完我。” 只见大政殿门口处,宁完我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他先叩拜了汗王,然后转过身来面对李伯龙:“李大人,光天化日之下,你为何污我清白,我宁某人今天早你半个时辰便已进宫,并已将昨日公文处理完毕,有今日当值侍卫官索尼可以作证。” 皇太极道:“传索尼进殿。” 皇太极问跪在地上的索尼道:“你何时见到宁完我进的宫?” “天刚亮,大约是寅时。” “你说的是实话?” “奴才不敢撒谎,况且,看到宁完我进宫的不是奴才一人,所有宫门前的侍卫都可作证。” 皇太极道:“那就再传几个侍卫进殿对质。” 六位侍卫被传上殿后,说的与索尼完全一样,皇太极变了脸:“李伯龙,你诬告大臣,该当何罪?” 李伯龙此刻像泄了气的猪尿泡,瘪了。他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宁完我:这个家伙是人是鬼?莫非他有分身术?他早我半个时辰进宫,怎么可能呢?那时他不正在‘一品香’睡大觉呢吗?这……这……到底是么回事?” 皇太极问道:“朕来问你,你听谁说宁完我聚赌嫖妓?” 李伯龙“咕咚”跪倒:“汗王,今天一大早,便有人给臣送来了一张条子,说是宁完我正在‘一品香’鬼混。臣恐其误了朝议,便亲自去‘一品香’叫他。‘一品香’的姑娘那个叫冰清的说:宁大人正在睡觉,并说宁大人今天不早朝了,臣一怒之下才参了他。” “你亲耳听到宁完我说不上朝了?” “没有,臣只是在门外听冰清说的。” “荒唐!凭一张没来头的纸条和一个女人的话,便在朝堂上向一个大臣发难,你也太轻率了些。虽说是言者无罪,但也不能信口开河,来人,将李伯龙拖下去,鞭刑二十七,以示惩戒。” 宁完我平时与侍卫处得如同弟兄,他们见李伯龙无端攻讦宁完我,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听汗王下令,齐声应道:“ 。”上前就拖。 宁完我却道:“慢着。汗王,李伯龙有言之不当之罪,理应受罚,但其一片为公之心可嘉。今日攻讦奴才的人,是幕后那位,李大人不过是上了人家的当。若要鞭刑也应鞭那位幕后者。我大金国臣子如李伯龙这样正直敢言的,实属难得,因此奴才请汗王绕了他这一回。” “就这样放了过去,其他人效法起来如何是好?” “那就稍示惩戒。” 皇太极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如何稍示惩戒:“那你说应怎么办?” “就让他给奴才当堂陪个不是。” 李伯龙这时已意识到这里面大有文章,但他亲耳听冰清说,宁完我正在睡觉,这说明他昨晚嫖妓无疑,只不过是算他聪明,先逃了。因此他不肯向宁完我认错:“要鞭就鞭,让我向宁完我认错,这不成。” 皇太极看着这头犟驴:“你为何不肯认错?” “宁完我他昨晚肯定在‘一品香’,只不过是臣没有堵着罢了。” 范文程、鲍承先、高鸿中等人七言八语,先后责道:“宁大人胸怀坦荡,不与你计较,你连个错都不肯赔,岂不是太不近人情?” 李伯龙见犯了众怒,只好向前一步,吭哧了半天:“宁大人在上,下官今天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原谅。” 宁完我哈哈大笑:“有伯龙老弟这一躬,宁某足矣。” 宁完我奏道:“汗王,奴才有一请,请汗王恩准。” “朕不知你所求的是什么,如何应你。” “奴才所请非军国大事,乃儿女私情。” 皇太极已知他是为冰清之事:“这好办,你说,朕成全你。” 宁完我道:“奴才先谢过汗王。李大人攻讦奴才嫖妓,并非扑风捉影。奴才昨天在‘一品香’的确遇到了一位红颜知已,冰清姑娘。但她不是妓,而是店老板的干女儿。奴才如今已快近不惑,却一直膝下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奴才的父母为之望眼欲穿,奴才的拙荆想必是不能生养了。冰清姑娘才貌双全,人品亦佳,臣已为之心动,欲将其脱了籍,收为偏室,也好为吾宁氏续一脉香火。” “这是你的私事,你自己办就是了,朕如何帮你?” “要娶冰清姑娘,非八百两银子不可,臣拿不起啊。” “闹了半天,你是想敲朕的竹杠。” “奴才不敢,但奴才也是大金国的臣民,汗王既然曾为鲧夫者妻,自然也应当为臣之无后着想。” 皇太极笑道:“好你个宁完我,还赖上了,朕就资助你二百两。” 宁完我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汗王,二百两?还有六百两啊,叫奴才上哪讨还去?况且,还得迎亲办酒宴,非八百两不可。” 皇太极道:“这个口子开不得,朕又不是你的主子,剩下的银子,找你的主子要去好了,退朝。” 宁完我抬起头喊道:“汗王。” 鲍承先道:“行了,起来吧,别耍赖皮了,剩下的我们大家凑份子。” 高鸿中一把将其拽起:“走吧,上‘一品香’去,让咱们大家都开开眼,看看到底是位什么样的天姿国色,将咱们的宁大人颠倒成这副模样。” 第五十五回 拼酒量二气三贝勒 会蒙古再征林丹汗 显佑宫秘笈载:莽古尔泰于婚宴上,逼宁完我以酒,宁完我故作不胜酒力,诱莽古尔泰入彀。莽古尔泰大醉,再次呕血。天聪六年四月,上率十万大军二征林丹汗,因达尔汉额驸属下二蒙古人逃遁,剿灭林丹汗大计落空,上乃严惩达尔汉。范文程相救,免于死。 三天后,范文程作媒,萨哈廉出银三百两,范文程、鲍承先、高鸿中和罗绣锦等各出资一百至二百两不等。有了银子,宁完我真的用八台大轿将冰清姑娘娶回了家。迎亲场面故意搞得十分张扬,整个沈阳城为之轰动。当迎亲队伍路过三贝勒府时,宁完我示意吹鼓手卖力气使劲吹,并在其门前稍作停留。按女真习俗,这叫拜门,是对府中主人的一种尊重,主人应赏钱。但宁完我知趣,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吹了不一会,便继续前行。莽古尔泰在府中气得火冒三丈,将宁完我送来的请帖撕了个稀巴烂。 冰清姑娘技艺出众,莽古尔泰是花了大价钱,从辽阳买到的。他暗中见过冰清,当即被冰清的美貌所打动。他原想事成后,就将冰清收为小福晋。为了防止宁完我对冰清染指,他精心策划了搬倒宁完我的每一个步骤:先灌醉,后下蒙汗药,让宁完我连冰清姑娘的毛也休想摸到。然而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被宁完我轻轻一击,便击得粉碎,三千两银子打了水漂。幸亏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否则的话,脸就丢大了。 快到中午了,宁完我打发人来请他喝喜酒,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德格类此时正在宁完我处,他见汗王、代善以及众贝勒都到了,就差莽古尔泰,便赶紧抽身来到三贝勒府。进了屋,看莽古尔泰正在生闷气:“五哥,上次朝议,你因南面独坐一事和宁完我闹翻,今天这个场面你一定得去,不能叫人看着咱们太小家子气了。” 莽古尔泰气得一拍桌子:“爹个鸟,也太便宜了这个王八蛋。” 莽古尔泰赶到时,宁完我与冰清刚刚拜完堂,按规矩宁完我须扶着冰清去帐中坐斧(福),鲍承先却喊道:“喂,喂,各位,静一静,静一静。”(1) 众人撂下杯筷,瞅着鲍承先,鲍承先道:“都说宁完我娶了个天姿国色,可咱们谁也没见到庐山真面目,鲍某提议,咱们应先睹为快,请冰清为咱们敬酒如何?” 众人跟着起哄:“对,鲍大人说得有理,就请新娘为咱们敬酒。” 宁完我心中笑骂道:“好你个鲍承先,这两天‘一品香’的门槛都让你踏破了,还说没看到庐山真面目,瞧我改日怎么收拾你。”他生性洒脱,本来就没那么多臭讲究,便欣然应道:“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宁某现在就与冰清为大家敬酒。” 此时的冰清就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自己稀里糊涂地被卖到了沈阳,又稀里糊涂地嫁给了大金国声名赫赫的宁大学士,并且是明媒正娶,坐着八台大轿被抬进了宁大学士府,从此再也不用曲心与那些个臭男人周旋了,这正是所有青楼中姑娘们日夜盼望的苦尽甘来。然而,这巨大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太意外,直到现在,她还在反复问着自己: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吗? 宁完我轻轻将她头上的红盖头揭开,一个绝色女子出现在人们面前,众人几乎同时一声惊叹:“啊!” 不知是谁竟喊出声来:“太漂亮了,像个仙女。” 皇太极也是一怔:“宁完我艳福不浅,一辈子能娶到这么个漂亮女人,也算没白活。”他觉得冰清像一个人:“像谁呢?噢,像娇娘。”一恍七年过去了,繁忙的政务,连年的征战,一天天的日理万机,娇娘的影子在他心中已渐渐淡忘,但眼前的冰清一下子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而一想起娇娘,便想到了莽古尔泰,他斜视了坐在下首的莽古尔泰一眼:“恶魔,朕绝绕不了你。” 宁完我与冰清已走了过来,夫妻二人双双给皇太极跪下:“汗王,奴才能有今天,全是汗王的恩德,奴才就是当牛作马,也无法报答汗王的知遇之恩,奴才与冰清给您敬酒了。” 皇太极道:“快快请起,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不是朝议,不可行此大礼,你们敬酒就是了。” 冰清见皇太极仪表威严,相貌堂堂,便生了几分胆怯,端着酒壶的手直发抖,宁完我伸出手在旁把持,冰清道:“汗王,奴家作梦也没想到能为汗王敬酒,能站在汗王身边一睹天颜是奴家十辈子修来的。奴家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道:“大学士好一双慧眼,识得如此佳丽,朕祝你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这句话是宁完我最爱听的,他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汗王金口玉牙,赐奴才贵子,奴才叩谢了。” 皇太极笑道:“朕的话就那么灵验?” “汗王每到重大关头都有异象发生,必是天公在相助,今日赐子,奴才有后矣。” 一番话说得皇太极十分滋润,他端起酒杯:“朕就为你们早生贵子,饮了此杯。” 敬完汗王敬代善,接下来便是莽古尔泰。宁完我心中暗自发笑:“三贝勒,不知你此刻是何滋味,恨?酸?气?羞?怒?大概不止是五味吧。” 自从因设六部和南面独尊一事与莽古尔泰发生争执以来,宁完我便再未与莽古尔泰公开接触过,双方一直是在暗中较量,他面带微笑,态度十分谦恭:“三大贝勒在上,奴才给您敬酒了。” 莽古尔泰自恃酒量大,生出了一个十分歹毒的念头,心中骂道:“爹个鸟,老子赔了银子赔了人,今天非喝废你不可。” “宁大学士,本贝勒恭喜你了,来,咱们共同喝一碗。”他将小酒杯推向一边,端起酒篓,咚、咚、咚便倒满两大碗。 莽古尔泰又失策了,宁完我平时在官场很少纵酒,却是少有的海量,真要是喝起来,莽古尔泰两个也不是对手。但他表面上装得十分害怕:“三贝勒,这,这,这是一大碗啊,奴才要是喝下去,当时就得趴下。” 莽古尔泰心想:“正好,本贝勒就是要让你趴下。”他微微笑道“有道是喜酒不醉,我先饮为敬,祝你们夫妻恩爱百年。”他后手一高,一碗酒便见了底。 有几个人齐声叫好:“三贝勒真是海量。” 宁完我双手故意发抖,皱着眉头:“爷喝了,奴才哪敢不喝。”咚、咚、咚一碗酒也干了下去。 莽古尔泰心想:老子今天要一解心头之恨。他又抱起了酒篓:“好事成双,大喜之日,哪有喝一碗的道理,来咱们再来一碗。”说着又将两碗倒满。 宁完我劝道:“三贝勒,酒不能过量,更不能太急,还是少饮慢饮为好。” “本贝勒喝酒从来就这样,你看着。”莽古尔泰端起大碗,悬在空中,离嘴有半尺多,开始往嘴里倒,碗中酒如一股清泉,淌进莽古尔泰口中。 宁完我装作十分敬佩的样子:“自古英雄皆海量,三贝勒乃大英雄也,奴才敢不追随。”他一扬脖,一碗酒也喝干了。 两大碗进去,莽古尔泰有些发晕,他看着宁完我。见宁完我已是东倒西歪,舌头发硬:“三……三贝勒,奴才还没给您敬酒呢。”他也倒满了两大碗,双手颤颤微微地端到莽古尔泰跟前,“爷,这酒喝得痛快,奴才敬爷一碗。” 莽古尔泰真有些发怵了:“这碗要是再喝下去,可就够呛了。”但他看宁完我那里倒外斜的模样,他要是再喝一碗的话,不死也得扒层皮。 “来,喝。”他豁出去了。 德格类劝道:“五哥,你身子骨刚好,千万不可多喝。” 代善也劝道:“五弟休要逞强,喝多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莽古尔泰开心大笑起来:“这点酒就能将本贝勒醉倒?笑话。”他端起碗又倒了进去。 宁完我也不含糊,紧跟着也喝了下去。几天的接触,冰清姑娘知道宁完我有些酒量,但这是三大碗啊,照这么喝下去,非出大事不可,她搀着东倒西歪的宁完我,宁完我身子一软,倒在了她怀里。她哪里支撑得住,只好顺势将宁完我放到了地上。只见宁完我嘴中直吐白沫,冰清吓得魂飞魄散。她抓着宁完我的手:“夫君,夫君!你醒醒,你醒醒呀。” 宁完我用食指轻轻挠了一下她手心,冰清立刻明白了,宁完我在装醉。她知道其中必有奥秘,因此照哭不误。 莽古尔泰此时看人已是重影,他见宁完我被喝倒在地,不禁开心大笑起来:“爹个鸟,宁大学士,装……熊了?起……来,咱们……再喝……喝一碗。” 皇太极脸色骤变:“胡闹,这哪像大金国的重臣,简直是山大王,快将宁完我扶下去。” 众人还等着宁完我和冰清敬酒呢,新郎官却被灌成了一堆泥,大家都看出来了,莽古尔泰存心想灌倒宁完我,于是,纷纷私下议论道:“三贝勒太过分了。” 一个大喜的日子被莽古尔泰搅得不欢而散。 莽古尔泰走出宁府大门,叫风一吹,酒劲便上来了,三大碗足有二斤半,而且是烈酒,他感到地在飞,天在转,身子一歪,什么也不知道了。 德格类护送着哥哥回到府中,将大夫传来。大夫一进屋,便闻到酒气薰天,见三贝勒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气息微弱,像个死人,他一拍大腿:“这是何苦,怎么喝成这样。” 德格类问道:“大夫,没事吧。” “这么喝还没事?比得一场伤寒都厉害,还不得扒层皮?现在什么药也不能用,用了也得吐,白搭, 吐完了再说吧。” 果然,不到一刻功夫,莽古尔泰吐开了。先吐的酒菜,接着吐的是水,吐了一阵水后,水中又带红。德格类一看又是血,顿生一种不祥之感。 大夫叫苦不迭:“这……这,如何是好。咳!” 莽古尔泰一直吐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折腾到半夜,才渐渐睡着。 第二天早上,他渐渐苏醒过来,但浑身瘫软,全身每个骨头节都酸疼酸疼的。他想坐起来,不成,还是天悬地转,根本坐不住,只好依旧躺下。他此时最想知道的是宁完我怎么样了,便派人出去打探,派出去的人回来报道:“爷,宁完我上朝去了。” “胡说,他不死就算万幸,还能上朝?再探。” 探信的人不敢再报,在外面等着德格类。 中午时分,德格类来了:“五哥,你醒过来了?可吓死我了。你干嘛和他拼酒,人家没事似的,你却撂倒了。” “宁完我真的上朝了?” “那还有假,朝议上他还就先汗圣训成书一事说了一大堆呢。” 莽古尔泰本想将宁完我灌死,没想到自己差点没送命,他又气又恨又恼:“宁完我,本贝勒……”没等话说完,便觉嗓子发咸,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莽古尔泰第二次病倒了。 进入腊月,沈阳城就被浓浓的节日氛笼罩了,渡海而来的南方商人,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年货,四平街上,上千种商品琳琅满目,商家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采购年货的人们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腊月二十九,是女真人祭祖的日子。努尔哈赤的陵寝已经竣工,皇太极率众贝勒众大臣赴先汗陵寝祭祀,莽古尔泰大病初愈,但祭祀先汗他不敢不去,再者他也想求得先汗在天之灵的护佑。 进入正红门,拾一百零八级台阶而上,但见两侧青松翠柏,挺拔俊秀,空中飘浮着缕缕香烟。隆恩殿雄伟壮丽,气势恢宏,恰似先汗当年居高临下,俯视山河。皇太极放眼望去,浑河如一条素练,从东飘然而下,两岸白雪皑皑,各旗大营相连,村村落落的上空,炊烟渺渺,沈阳城更是巍峨壮美,紫气萦绕。他高兴地对代善道:“二哥,此处真的是一块风水宝地,不知邢道长现在何处,一晃已是六七年没见到老神仙了。” “上次棋盘山分手,老神仙就有羽化之意,想必已在三清界上了。” “朕意我们各家都出些银两,捐赠于显佑宫,也算是对老神仙的一份报答。” 代善道:“汗王所言极是,臣回去就办。” 今日之祭祀与先汗头七之祭祀大不一样,今天的祭祀由礼部贝勒萨哈廉及文馆的大学士们筹办,仪仗如云,声势浩大。而且如今的大金国已在辽东地区深深扎下了根,旗汉之间水火之势已大为缓解,蒙古各部均已臣服归顺,疆土日益扩大,国力日益强盛,灭明只是个时间问题。更重要的是皇太极已如当年的父汗,实现了南面独尊,在众贝勒间已树立起至高无上的权威。因此在先汗灵前,他踌蹰满志,颇为自得,大学士希福宣读完祭文,他率众贝勒跪拜上香:“父汗,儿臣与众兄弟告慰您在天之灵,吾等兄弟没有辜负您的厚望,定鼎中原已指日可待矣。” 莽古尔泰却在心中默默祷告:“父汗,你管管老八吧,他快将儿臣逼到绝路上去了。”在先汗灵前,他回忆起当年四大贝勒轮流执政时的威风,想起父汗对他的关爱,想到今天艰难的处境,不禁痛哭失声,且越哭声音越大。祭祀先汗,无论怎样哭都无可非议,众人则免不了一番相劝。祭祀完毕回到城中已是日落西山。 进入正月后,众贝勒开始相互宴请,皇太极先请,然后是代善、莽古尔泰、塔拜、阿巴泰、阿济格、佟养性……,一直闹腾到二月初二。 天命六年三月初十,皇太极于大政殿举行朝议,商议征讨林丹汗事宜。皇太极道:“林丹汗妄图借助崇祯小儿的势力,死灰复燃,近日来不断对蒙古各部骚扰劫掠,朕已应允了蒙古各部要征讨之,以解除蒙古各部之忧。朕亦一直视林丹汗为心头之患,要真正实现对明的反包围,就必须剿灭林丹汗。” 此事在正月各家宴席上已谈了多遍,皇太极一说,大家立刻一致赞同。 皇太极下令道:“兵部贝勒岳讬,你立即派人传朕之命,着蒙古各部于四月初三抵昭乌达会齐。” 四月初一,皇太极亲率大军渡过辽河,经都尔鼻,于初三日准时到达了昭乌达。 蒙古各部第一个到达的是喀喇沁,然后是科尔沁部土谢图汗奥巴额驸和他的儿子济农。自从奥巴被皇太极惩处后,再也不敢违犯盟规,凡有所召,都是最先响应。其他各部的贝勒们调笑道:“奥巴额驸学乖了,听话得像个孩子。” 奥巴怎么想?既然已听命于天聪汗,就坚决按天聪汗说的去办,左右也是办,办就办好,就像今天会盟一事,早来也是来,晚来也是来,为什么不早来?早来一步,汗王一定会高兴。 继奥巴之后,扎鲁特部、阿鲁部、土默特部等先后也到了,最后一个到的是巴林部,而且巴林部贝勒色特尔称病,打发儿子来的,率众不到二百,马仅五十匹。皇太极心中掠过一丝不快。 待蒙古各部到齐后,皇太极当然是照样设盛宴款待,看看大家喝得差不多,皇太极道:“朕与林丹汗相距两千余里,井水犯不着河水,朕之所以几次发兵征讨,全是应尔等之邀。朕知道,林丹汗乃草原上的一条恶狼,此害一日不除,尔等便无一日安宁,朕为尔等着想,尔等却不能同心协力,朕大失所望。” 巴林部的几位低下了头。 皇太极接着说道:“此番会盟,喀喇沁部来得最早,率众一千,马八百。其次是科尔沁部,奥巴额驸率众最多,三千余骑,马一千匹,驼五百峰。朕当予嘉奖。而巴林部,却率众二百,马不到五十,迟到三天,按天聪元年所定盟规,当罚马十匹。” 色特尔之子色不腾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认罚。皇太极不依不饶:“尔父托言有病,他有什么病?朕听说他患的是纵酒之病,一个贝勒不以国事为念,日夜纵酒寻欢,此亡国之行也。”皇太极厉声道,“朕命你现在立刻返回,催尔父前来,就说朕在这里等着他。” 色不腾当即站起:“臣遵命,现立刻动身。”说罢转身走出帐中。 阿鲁部贝勒道:“汗王说得好,征剿林丹汗是我们蒙古各部的事,如果谁都不想出兵出力,就只有等着被豺狼吃掉了。” 皇太极道:“朕从来是听其言,观其行,你说得好听,但所行却不足为道。尔等虽准时抵达,但所带兵马甚少,仅四百骑,这便是你的出兵出力?” 众蒙古贝勒哈哈大笑,阿鲁部贝勒大惭,皇太极道:“朕反复告谕尔部,不要在林丹汗附近放牧,要向科尔沁部靠拢,尔等就是不听,结果三个部落的人畜被劫掠殆尽。各部中唯有尔等与林丹汗之仇最深,尔等却出兵甚少,朕视之不公,尔等速速派人回去增兵,以平公意。” 阿鲁特贝勒含羞带愧应道:“臣谨遵汗王之命。” 扎鲁特部几位贝勒道:“大汗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吾等心悦诚服。” 皇太极道:“林丹汗现在已成了惊弓之鸟,若闻听吾大军来征,必闻风而逃。如此,我十万大军千里之行,便成了徒劳,所以,务必严守机密,有走露风声者,乱箭穿身,尔等记住了吗?” 蒙古诸贝勒齐声应道:“记住了。” 皇太极道:“兵贵神速,各部均要轻装前进,四月初十越过兴安岭,十二日达公古里河,铁壁合围,务求将林丹汗一网打尽。” 当天夜里,皇太极召长子豪格,十四弟多尔衮到中军大帐秘嘱道:“朕现在要交给你们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即夺取玉玺。大军包围林丹汗后,你们叔侄二人可率军直插林丹汗老巢,对林丹汗宫中之人要一个一个的过筛子,半个也不能放过。蒙古各部中还有对林丹汗抱幻想者,他们以为林丹汗手中握有玉玺,是天授皇权的象征,是天命所归,迟早是要称帝的。巴林部,阿鲁特部此次会盟为何出这么少的兵?他们是在留后手,是想两不得罪。将来林丹汗问起时他们就会说,我们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出兵应付一下。因此,此次围剿,一定不能让玉玺旁落,只要我们掌握了玉玺,蒙古各部的幻想便会彻底破灭。玉玺归,天命归,得到玉玺者朕要重赏之。” 大军迅速翻过大兴安岭,过了公古里河,这时,一个令皇太极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空空荡荡,连林丹汗的一兵一卒也没见到。众贝勒十分失望,莽古尔泰自然是埋怨不已。皇太极意识到:肯定是有人走露了风声。他召集会议,下令各部排查,一个士兵一个士兵的点卯登记,结果发现达尔汉额驸属下的两个蒙古兵及六匹良马不见了,毛病就出在这,肯定是这两个蒙古兵逃跑去报信去了。皇太极十分震怒,立即升帐。达尔汉自知罪行严重,未等皇太极传唤,便主动跪在了帐外。 达尔汉额驸姓郭络罗氏,早年随父杨书投奔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将亲妹妹长公主许配给杨书,达尔汉为长公主所生。后来因达尔汉战功卓著,努尔哈赤又将女儿嫩哲格格嫁给了达尔汉。皇太极继承汗位,任命达尔汉为八大臣之一,是大金国的重臣,人称达尔汉额驸。 皇太极并未因为其战功赫赫、主动跪拜而饶恕这位驸马爷,他大喝道:“将达尔汉押上来。” 众人很少见皇太极如此暴怒,都为达尔汉捏了一把汗。 “达尔汗,你可知罪?” “臣知罪,臣罪该万死。” “你知罪?你如何抵罪,朕十万大军,千里奔袭,日费靡万,本想过了公古里河与敌一战,便可有所收获,如今却是空空如也。谁的部下都没有走脱,唯独你的两个蒙古部属。大军轻装前进后,辎重都落在了后面,运送补给的队伍至少需五天才能赶到,这五天之内我们吃什么?朕已严令尔等保守秘密,泄露机密者乱箭穿身。现在十万大军因你的疏忽被陷入了绝境,军法无情,你有何话说?” 达尔汗浑身战栗,泪流满面:“臣无话可说,臣愿伏法。臣走后,请汗王善待吾妻室儿女。” 皇太极道:“尔之妻,吾之妹;尔之子,吾之甥,用不着你牵挂。左右,押下去,乱箭射杀。” 护卫们齐声应道:“ 。”押着达尔汗就往外走。 众人大惊失色,阿巴泰急忙喊道:“汗王,箭下留人。”阿巴泰与达尔汗之妻嫩哲格格为一奶同胞,均为努尔哈赤侧妃伊尔根觉罗氏所生,达尔汉是他的亲妹夫。现在见皇太极真的要处死达尔汉,焉能不救:“汗王,请念及额驸早年追随先汗,屡立战功,饶其一死。” 皇太极声音冰冷:“七哥,吾兄弟与达尔汉额驸感情甚笃,处死达尔汉朕亦万分不忍,但军法如山,容不得私情。朕今天不能答应你,你若不起,朕亦不受。”说罢,他转过身去,给阿巴泰一个后背,以示不受其拜。 阿巴泰见皇太极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再求也是无用,转而对代善、莽古尔泰求道:“二位兄长就这么看着达尔汉额驸被处死,不肯出面相救?” 代善给阿巴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求蒙古诸贝勒讲情。阿巴泰心有灵犀,立刻领会了代善的意图:他向蒙古诸贝勒求情道:“各位贝勒,请救达尔汉一命,我这里替达尔汉给大家叩拜了。”他跪在地上便给蒙古各贝勒叩了三个响头。 十几位蒙古贝勒面面相觑,他们因军纪涣散曾多次受到皇太极的责罚,都已领教了皇太极执法的威严,谁也不敢先出面讲情。昂坤杜 比他们有心计:“达尔汉是额驸,今天犯了法,犯的又是如此之重,汗王若不严惩,将来如何约束蒙古各部?汗王担心的是蒙古各贝勒挑理,若是我等讲情,也许汗王能网开一面。”他带头恳求道,“大汗,达尔汉额驸追随先汗灭叶赫,征宁远,又追随大汗入关征明,围大凌河,多次以少胜多,功足可以抵过,今因小错而诛之,实在是可惜,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请大汗三思。” 蒙古众贝勒心中也有个小九九,若赦免了达尔汉,日后他们就是偶有小错,也不至于受重罚了。于是便跟着昂坤杜 一起求情:“请大汗三思,饶了达尔汉这一回。” 皇太极一声冷笑:“朕三思什么?朕只知道令行禁止,违背军令者杀无赦,管他是什么功臣宿将,皇亲国戚。你们心里那些个鬼点子,朕还看不出来?今天赦了达尔汉,以后将如何约束尔等,尔等休言,退在一边。” 阿巴泰见汗王仍不肯放人,转而恳求范文程:“文程先生,请救达尔汉一命。”他左手一撩下摆,右腿打千跪下。阿巴泰这一跪,是破天荒的一跪,在此之前,还从未有过旗人给汉官下跪的先例,帐内所有旗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叫,莽古尔泰更是怒不可遏,他大喝一声道:“阿巴泰,你胡来!” 范文程吓得双膝跪倒:“七贝勒,这是怎么说,你这一跪,岂不乱了朝纲?快快请起,否则,文程只有一死了。” 阿巴泰豁出去了,已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先生若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范文程无奈,只好应道:“好,我答应你。” 阿巴泰这才站起:“多谢文程先生。” 范文程一直在旁观察,他料想:汗王不见得非处死达尔汉不可,但若想赦免达尔汉,必须有充足的理由。他出列奏道:“汗王,达尔汉今日所犯之罪,罪不当诛。” 叫范文程猜着了,皇太极真的不想杀达尔汉,真要杀了,如何向嫩哲格格交待?范文程一出面,他心中升起一线希望,也许文程先生能给朕一个台阶,但仍然是声色俱厉:“泄露军机,致使吾十万大军徒劳,罪该万死,为何还不当诛?” “汗王,所谓泄露军机一事,尚待查实,如今我们只知其部下两个蒙古人逃匿。这两个蒙古人是否真的去了林丹汗处报信,尚不可知。林丹汗之逃遁,也许另有原因。我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而来, 第五十六回 陷绝境天降黄羊 议和谈易市开边 显佑宫秘笈载:上率大军行一千六百余里,竟一无所获,粮尽,几陷绝境。幸天降黄羊数万,乃得食。随即入归化。范文程与库尔缠出使张家口,于口外开市交易而还。 赦免了达尔汉,大军继续前行。走了不到一天,各旗纷纷反应,士兵们所带粮食仅够五六天之用。皇太极命户部贝勒德格类催粮,无奈运粮的队伍主要由骆驼组成,负重而行,正在攀兴安岭。等粮草运到,至少还需七八天,十万大军岂能在此空耗。皇太极下令:各旗可组织狩猎,以补军粮之缺。 士兵意识到了千里草原断粮的危险,开始节食。这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一天至少要吃三斤粮,现在只能吃一斤半,又过了两天,就只能吃一斤了。靠每天狩猎捕获的几只黄羊,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叫范文程料着了,从第三天开始,便不断有察哈尔部来归,或几十人或上百人,但所带粮食极其有限。而且,皇太极下令,不许动用来归者的粮食。一些蒙古士兵坚持不住了,三三俩俩地开起了小差,尽管追杀了几伙,但仍有冒着生命危险逃遁者。 艰难时期,皇太极以古之名将吴起为榜样,每天升火造饭之时,他都亲到士兵中去,与大家共同用餐。早上在正黄旗,中午到镶黄旗,晚上到正白旗,如此在八旗各营中轮流。将士们都十分感动,鳌拜却非常担忧,他与护卫们商议道:“汗王乃万金之躯,若是饿病了,十万大军靠谁统帅?” 他和护卫们每天出去打猎,每天晚饭后,都要为皇太极端上来一碗野味,皇太极有时实在饿了,便吃上一碗,但大多时候都送给了病号。 鳌拜劝不了皇太极,只好求助范文程,范文程道:“汗王历来主张与士兵们同甘共苦,现在无非是饿两顿而已,吉人自有天相,关键时刻必有上苍相助,将军不必担忧。” 其实,此刻的范文程除了偶尔能从汗王那吃到些野味,也是几天没吃一顿饱饭了,饿得他同样是两眼直冒金星,面对鳌拜,他能说些什么,只有空头安慰几句罢了。 到了第六天,军中彻底断粮了。晚上,一勾弯月低垂在草原的夜空,天地间静悄悄的,十万大军守着星星点点的篝火,默默地坐着,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皇太极仰望着星空,十分焦虑:“断粮了,明天怎么办?后边运粮的队伍还有几天能到?一天两天还能坚持,三天五天就不好说了,不能让大凌河的惨剧在我八旗中重演。实在不行,就往回撤?那可真就是两手空空,徒劳而返了。” 他知道身后的诸贝勒都在瞅着他,尤其是莽古尔泰,正在那看笑话。 “不成,绝不能后退,实在不行,就杀一批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归化。” 他转身对众贝勒道:“林丹汗这只老狐狸,将大部落都赶走了,他是想饿死我们。我们已走出了一千六百余里,不能功亏一篑,眼下只有杀马为食,只要赶到归化就好办了。” 事已至此,众贝勒只有唯唯而已。 第二天早上,因为杀马一事,各旗均有冲突发生。八旗将士们与自己的战马感情极深,战马通人性,每匹战马与主人之间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不少战马救过主人的命,现在要让他们杀死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简直是等于要他们的命。一些被选中要杀的马的主人们,手持钢刀,护着自己的座骑,怒目而立,几乎都在喊:“就是饿死也不能杀我的马,谁敢动我的马,我就跟他拼了。” 杀马的决定硬是贯彻不下去,天已大亮,原定避开烈日,早晚赶路,现在都没吃饭,怎么赶路。 皇太极当然理解这些士兵们的心情,但总不能就这么都饿死吧,他下决心道:“下了他们的兵器。” 各旗的护卫们得令,分头开始行动。一个叫苏海的小校护着他的座骑,声嘶力竭地喊着:“走开,谁敢动我的座骑,休怪刀下无情。” 鳌拜大喝道:“苏海,你想造反?” “造反我不敢,可杀我的马,没门儿。” 鳌拜见如果不制服他,马就真杀不成了,他再次怒喝:“苏海,我叫你闪开,不然的话,就对你不客气了。” 苏海却轻蔑一笑:“哼,老子什么战阵没见过,就凭你们几个?来吧。” 鳌拜实在是不忍动手,他第三次命令:“不杀马都饿死不成?你闪开!” “杀马可以,但杀我的马不可以。你们的马为什么不杀?汗王的马为什么不杀?” 鳌拜大怒:“混帐东西,你竟敢和汗王攀比,弟兄们,把他给我拿下。” 护卫们冲了上去,索海挥刀相迎,十几个人竟火拼在了一起。 皇太极闻讯赶到,他听到了苏海的叫喊:“是呀,要让我杀死小白,不等于杀死我一样吗?”他大喊一声:“住手。” 护卫们听是汗王的声音,都撤了下来。鳌拜道:“汗王,这个东西出口不逊,十分可恶。” 皇太极却一摆手:“算了吧,看看能不能再想点别的办法。” 突然,苏海大喊起来:“汗王,有情况。” 众人一愣,向四周望去,空旷的草原无边无际,哪里有什么情况?再看苏海时,已趴在地上,侧耳贴着地面:“汗王,有大队人马向我们奔来。” 鳌拜和一些侍卫也都将耳朵贴在地上听着,果然,从地面上可听到轰隆隆的声音,鳌拜一跃而起:“汗王,真的有情况。” 皇太极暗暗称奇:“这个苏海不得了,不但胆子大,还如此机敏,是个人才。” 皇太极与众贝勒向东方望去,真的听见了轰隆隆的声音,他感到奇怪:是林丹汗杀回马枪?不可能,听察哈尔归顺的人说,林丹汗已跑了多日了。是明军?除了袁崇焕谁敢与我大金对垒?可袁崇焕已死了快两年了。 “汗王,不要着急,待我来看。”苏海从一个士兵手中拿过一杆长枪,将枪头插入地中,然后将枪杆折弯,借着枪杆的弹力,“嗖”地一下蹿上了空中,足有两丈多高。鳌拜带头喝彩:“好功夫。” 众人抬头望时,就听苏海喊道:“是黄羊。”一瞬间,苏海已轻轻落地,他惊喜万状:“汗王,这回有救了,不用杀战马了,是黄羊,铺天盖地,望不到边,不知有多少。” 真的?皇太极有些不相信,众人此时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不大功夫,就听到如潮水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大家向东望去,只见黄压压的一片,卷着黄沙,正滚滚而来。(1) 范文程正盼望着奇迹的出现,现在真的有奇迹出现了,他带头惊叫起来:“神了,神了!天降黄羊,天降黄羊啊!老天爷给我们送给养来了,汗王万岁,汗王万岁。” 蒙古各贝勒惊呆了,他们曾听说老汗王和皇太极屡次得天公相助,但毕竟没亲眼见过,有些人一直是半信半疑,现在却眼见为实了。奥巴领着儿子先跪了下来,其他蒙古各部的贝勒也都跪了下来:“汗王有上苍保佑,必将无敌于天下。” 士兵们已欢呼起来:“汗王万岁,汗王万岁。” 代善和莽古尔泰也都暗中称奇:“这可真叫绝处逢生啊。” 皇太极大喜,他下令道:“上马,围猎。” 久违了的狩猎号角声响起,八旗将士们高兴地打着口哨,吆喝着,有组织地向羊群奔去。 汉人士兵们看着旗人们此时的队形,才知道原来八旗建制真的源于狩猎。在狩猎中,每圈为十人,大围二十人,即一牛录。人们从东南西北等四个方向吆喝着,将猎物轰入围中,叫行围。边吆喝边缩小包围圈,叫合围,待猎物进入射程后,由牛录(汉语的意思为大箭)先射箭,然后其他人才允许射猎。先射中的分配时可多得,其他人均等。 努尔哈赤组建八旗后,将一牛录扩展为三百人,大的行围时,一牛录分为三组,每组一百人。牛录在军中的称呼汉译为佐领。五个牛录组成一个甲喇,汉译为参领。五个甲喇组成一个固山,汉译为旗,首领叫固山额真,汉译为都统。每旗七千五百人,八旗共六万人。这六万铁骑构筑了八旗的中坚力量。 黄羊很快被切割成若干圆圈,八旗兵们施展开射猎的手段,皇太极的这一围,他是当然的大箭,鳌拜和护卫们看时,只见汗王拉开十石硬弓,瞄准了一只跑在前面的大羊,一箭射去,就见那只大羊和另一只羊同时倒地。 鳌拜带头喝彩:“汗王神力,不减当年,一箭贯双羊。” 皇太极接着是箭不虚发,一口气射中了五十八只,这一围成了皇太极的射猎表演。皇太极见众人都不射,便收弓道:“大家射。” 鳌拜等这才与众护卫射开了。一个时辰不到,三万多只黄羊全部被射杀。护卫们抬着皇太极一箭贯的双羊,来到中军大帐前。 “大家来看呐,这是汗王一箭射的。“众人围了过来,只见一只上面标有皇太极名字的箭,将两只羊穿在了一起,不由赞道:“汗王真神力也。” 因汉军旗没参加狩猎,皇太极命每牛录拿出三十只分给他们。随着缕缕的饮烟升起,草原上弥漫着烤肉的香味。一连五六天了,将士们都在勒紧腰带,现在,不但有了吃的,而且还是羊肉管够,所有人都放开了肚量,饱饱地美餐了一顿。接下来的几天,大军向归化进军,其间自然少不了一些行军之苦,什么缺水呀,酷日呀,但毕竟能填饱肚子了,不到三天,大军便进入了归化城。 归化城从汉代开始营建,是从中原进入蒙古的第一大城,也是蒙古富商云集之处。林丹汗将其视之为除察哈尔城之外的第二大老巢。逃走时,他将城中的所有富商都强行驱走,但怕被皇太极追上,所带之物都是些细软,辎重则丢弃在了城中。归化城不愧是一座大城,城中积蓄甚多,八旗军大有所获,在归顺的察哈尔人指引下,八旗军挖出了三十余门火炮和近百万石粮食。 皇太极进入林丹汗行宫,高兴的同时,又难免有些遗憾。此次征讨林丹汗,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得到玉玺,但却叫林丹汗这只狐狸溜了,玉玺当然也就无从得到了。 在归化城内稍事休整后,皇太极在林丹汗行宫召开了议政会议。 “林丹汗已逃往青海方向,青海一带严寒无比,且是不毛之地,达尔汉额驸,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朕命你率精兵三千,继续向东追赶,这次可大造声势,不怕人知道,越张扬越好,要一直将林丹汗轰到青海大戈壁滩,饿死他,冻死他。” 达尔汉叩拜道:“谢汗王,末将一定完成任务。” 达尔汗得令而去,皇太极继续道:“归化,归化,朕看是既未归,也没化,看林丹汗对全城的部署,这里倒像是攻打南朝的前沿阵地。归化城内如此大量的辎重,如全部携之而归,必将不堪,朕意要在张家口大集市上与南朝开市边贸,换些布匹杂物,以补军需。” 众贝勒几乎齐声赞同,莽古尔泰却不以为然。若在以往,他立即便能站出来反对:大军既已压境,就应当突进去,再掀他个天翻地覆。他已不是议政大贝勒,不愿再多说话,只好瞅瞅代善。代善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试探着说道:“汗王,我们既然已经到此,为何不再次征明?” 皇太极笑道:“朕料定尔等必会有此一问。此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我们是千里偷袭,神不知鬼不觉,打的是措手不及。现在我们是奔林丹汗来的,林丹汗已经远遁,南朝必已严加防范。若要征明,必是一场恶战,不到万不得已,朕绝不拿将士们的性命硬拼。我们每仗都力求出奇制胜,要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莽古尔泰不屑一顾,心中骂道:“鸟!尽说些个漂亮话,大凌河之战,你不是拿我正蓝旗弟兄们和性命硬拼了吗?” 宁完我当时站在莽古尔泰对面,他捕捉到了莽古尔泰的神色,当即补充道:“诸位爷不妨想想,自打天聪二年,锦宁之战后我们就从未再硬拼过。” 众位细细回想,果真是这样。多尔衮道:“汗王爱兵如子,此吾八旗将士之福也,但不知如何才能与明人在边境进行贸易?” 众贝勒亦齐声问道:“是呀,如何才能与南朝在边境实现贸易?” 众贝勒为何对贸易如此感兴趣?原来,辽东一带因气候寒冷,只有海城、复州一带可种棉花,宽甸、岫岩一带可以养蚕,但产量既低又少,根本满足不了需要。起初,只要是打了胜仗,打扫战场时,便将死者衣服统统扒光,就连内衣也不留,可见布匹在建州的奇缺。对此,明人们十分怨恨,一些归降的汉官多次进言要求制止这种丑行。天聪三年征明时,皇太极便颁布命令:不许再扒死者衣服。这样一来,布匹在大金国就更显珍贵了。 皇太极道:“要想与南朝实现边贸,必须先示之以威,要大造声势,搞他个大兵压境,迫其开市。但尔等要注意,自从阿敏屠城后,明人视我为豺狼,此番边贸,我们更要格外注重军纪,一定要秋毫无犯,要让明人知道,上次屠城乃个别人行为,要千方百计挽回影响。”说到这,他用严厉的目光瞅了瞅蒙古众贝勒。 喀喇沁卓尔克图贝勒当即表态:“请大汗放心,此番吾等一定严约部众,绝不敢添乱。”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你与希福、库尔缠等先行一步,传书沿途明军城堡,申明我军和谈之意,并到张家口与沈都堂面议和谈之事。” 宣化巡抚沈启、总兵董继舒得知林丹汗远遁,便已加强了防守,一方面,他们派出哨探,严密监视金兵动向;一方面,六百里加急,随时向京城禀报。他们二人希望皇太极征讨林丹汗不成,便返回老家得了,但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哨探来报,八旗军浩浩荡荡,遮天盖日,已杀过来了。二人抱定了必死的信念,他们调集了所有兵力,坚决誓死一战。正当他们二人在城头巡防时,侍卫报:“鞑子们派来的使者范文程带着十余人已在城下,这是他们射入城中的一封信。沈启拆开看了一遍,信中言辞非常谦恭,主动提出和谈,并要求开市贸易。沈启与董总兵登上大境门城楼,向下望去,果然见范文程一行十二人正在城下,远处并无尘土飞扬,遂放心道:“放下吊桥,请他们进城。” 吊桥放下,沈、董二位亲自出迎:“久闻大学士英名,今日一见,胜传闻十倍,幸会,幸会。” 范文程道:“文程徒有其表尔,见笑,见笑。” 双方客套了一番,进入府衙坐定,沈启道:“大学士及诸位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范文程道:“看来,沈都堂心中尚存疑虑,我八旗大军今番此来确怀一片诚意,不然为何直奔你这重兵防守的张家口?” 董总兵问道:“大学士此话怎讲?” 范文程笑道:“兵法云:避实就虚,出奇不意。宣府一带长城绵延几百里,防守薄弱之处比比皆是,我八旗大军突之而进,易如反掌,之所以不进而避虚就实,为今日之和谈也。” 董总兵直言道:“只怕和谈有诈,永平屠城重演。” 范文程道:“永平屠城一事乃二大贝勒所为,汗王已对其严加惩处,夺了他的兵权,高墙圈禁永不叙用。对军纪之事,汗王十分重视,凡大军行进之前,必反复宣谕,然违犯军纪之事仍偶有发生,阿敏便是其中一例。其实,自古及今违犯军纪之事就从未彻底根除过,崇祯二年我大军兵临京师,山西巡抚耿如杞的勤王之师,不也大肆劫掠了京畿百姓吗? 如今在我大金任职的明之官员,已不下百余人,李永芳、鲍承先、祖大寿的子侄及部将等近四十余人、张春部下三十余人等,均身居要职,就连张监军道张老大人也一直被恩养,这些足以证明汗王的仁政。” 范文程所说的都是些事实,沈启听了不住点头:“议和之事关系重大,非我二人可以做主,沈某立即将汗王欲和谈之意报于圣上。” 范文程想进一步引起二人对和谈的重视,便接着说:“和谈一事的确关系重大,它不但关系着宣府一带百姓的安危,同时也关系着二位大人的前程。” 二人一愣,沈启道:“请大学士赐教。” “二位大人比杜松、刘 、熊廷弼、袁崇焕、赵率教、祖大寿、张春等如何?” “此皆一代名将,吾等远不如也。” “所谓一代名将者,或降或亡,均败于我大金之手,恕范某直言,真要是兵戎相见,二位大人恐难逃厄运。” 二人皆默然不语,这正是他们二位所担心的。 范文程继续说道:“设想我十万大军从宣府一带突进,再次蹂躏京师的话,二位大人能辞其咎吗?搞不好袁都堂的昨天便是二位大人的明天,范某此话虽有冒犯之罪,但还是要请二位大人深思。” 沈启道:“吾等皆知道汗王屡有求和之意,但当今圣上,年轻有为,志在恢复,边将们谁也不敢上奏,恐圣上降罪。” 范文程道:“以今日形势看,二位大人非奏不可。上书言和,怪罪下来,最严重不过是罢官;若不奏,则必有一战,宣府京畿一带难免生灵涂炭。一旦战败,二位大人轻则下狱,重则传首九边矣。” 沈董二人相视点头:“多谢大学士指点迷津,吾二人定要冒死一奏,还请大学士在城中逗留三天。” 沈启的奏章写得非常巧妙,他闭口不谈战与和,而是请求开边贸易,以安女真之心,避免双方再起兵端。当奏章送到内阁时,崇祯正在文华殿坚持每天的日讲。他身着登基时制做的常服,正襟危坐,担任今天主讲的是内阁大学士周延儒,他正在为皇帝讲读易经的《系辞下篇》:“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崇祯听到这,立刻联想起高迎祥、李自成:“如何才能禁这些贼人为非呢?” 他现在坚持日讲,实在是给臣工们看的,眼下内忧外患,国事日非,他哪里有什么心思在这听日讲?时已盛夏,按朝廷惯例,每年的端午节,皇帝应赠每个朝臣一把扇子。一把扇子本不值几个钱,但因为是皇帝御赐,朝臣们都以之为荣。崇祯为了节省开支,连这个小小的惯例都给废了。他看着朝臣们汗透浃背,心中觉得有些不大自然,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朕登基五年多了,外有女真,内有流民,江河日下,中兴无望。昨天听东厂的人报,河南、河北一带的歌谣流传到了京城,什么‘日将没,月不明,十八子,坐龙廷。’十八子的说法,隋朝时便流行过,但今天联想起来,贼首中真就有个李姓李自成。女真虽说厉害,但并不可怕,朕就不信他一个蕃邦能坐了中华。但李自成可不一样,他是汉人啊。他一拍书案:“凡李姓为贼者一律诛之。”他这一拍,常服龙袍的破袖口露了出来,身为九五之尊,露出了破袖子,不免有些尴尬,他急忙往里塞。 周延儒见皇上拍桌子,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是自己讲错了什么,他看着皇帝,发现其并无怪罪之意,相反却现出了几分的不自然。周延儒是万历四十一年的三甲头名,即状元。长得英俊潇洒,学问也好,并且为人十分聪明圆滑,他当即跪倒:“圣上恭行节俭,身着敝衣,此尧舜之行也,当为天下表率,何必遮掩?” 崇祯听罢,稍觉释然:“朕反对奢华,这宽衣大袖要浪费多少布料?昔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才有中国将士们的短衣紧袖,唯独这百姓和官员们的服饰,依然无大的变化。不用多,每件衣服上的袖子省上半尺布,两个袖子便是一尺。天下两亿黎民,便可省下两亿尺布。两亿尺布足够将士们冬装御寒的了。此弊俗也,朕今天便作个表率。” 崇祯从来是说干就干,他立即命尚衣监秉笔太监带着裁缝来见,当时将袖子便剪短了半尺。剪完后仍不大满意:“短是短了些,仍很肥大,若瘦一些还可省些布。” 崇祯这一剪,的确起到了为天下作表率的作用,这应当是明服装上的一次重大改革,上行下效,先是官员,后是商贾,然后是百姓,袖子都短了许多,但绝不会省两亿尺,陕西、山西的灾民们,一辈子都穿不上一套新衣服,哪里有布可省。 正当崇祯这边服装改革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将六百里加急呈了上来。崇祯知道女真人到了蒙古,已命令宣府大同一带严加防范,他将文书草草看了一遍,见内阁票拟上仅写了一句:“呈圣上御览。”是否同意,内阁什么也没说。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快,阴沉着脸问周延儒道:“先生对沈启所奏持何态度?” 周延儒是今天早上接到这份加急文书的,他之所以没附任何意见,就是想在今天的日讲上观察圣上的颜色。听皇上现在一问,他立刻明白了圣上的心思。伴驾几年来,他已摸透了这位年青天子的脾气。他发现圣上越来越喜怒形于色了,类似开边贸易这样的主张,圣上若是不同意,当即就能将女真大骂一顿。但眼下没表态,这就是说,圣上没反对。他从容答道:“圣上,开边一事非战非和,商贸之事尔,由沈启等人作主就是。” 崇祯心可想:“这倒是个好办法,言官们若是反对,也不关朕的事。女真无非想获利罢了,开边可满足其苟且之欲。当今最大之忧患不在女真,而在流贼,应集中全部兵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高、李二贼剿灭,万万不可再开第二战场。” 想到这,他对周延儒道:““朕不忍见边境再起冲突,更不忍见生灵涂炭。开边一事就由先生安排。但要告诉沈启,我们天朝的身份不能变,双方交往中,女真必须以臣子之礼事之。” 范文程带着崇祯的意思,回到军中。皇太极闻报大笑:“崇祯痴儿,何其愚也,别说是让朕尊你为天朝,就是称你为玉皇大帝又何妨。但这个臣朕不能白称了,既已为臣,就应与林丹汗享受平等待遇。崇祯每年都拿出四十万两银子给林丹汗,也应如数赏给我们。喀喇沁贝勒,就以尔部的名义向明国索要银两。再有,察哈尔部有近万人逃到了口内,这些人必须还给我们。” 经过几番周折,皇太极所有请求都得到了满足,但赏银不是四十万两,而是二十万两,沈启的理由是,那二十万两已于年初拨给了林丹汗。 六月二十九日,范文程、希福、库尔缠等与沈启、董继舒在张家口城外筑坛盟誓。六月三十日,在大境门外大开马市。开市这一天,八旗军后撤三十里,商贾们一如既往携货前来,马市秩序井然,十分热闹。所有参加马市的女真人都将眼光盯在了江南绸缎上,半天功夫,一万多匹苏绸便被抢购一空。老板乐晕了,从口内又调来了一万匹,但又是被抢购一空。在遵化城立功的备御萨木克图新婚不久,为妻子买到了半匹苏绸,高兴得他合不上嘴。在以往,作为战利品,像这样的苏绸,是绝对分不到他名下的。旗人女子无不以有一件苏绸旗袍为荣,这是她们的一个梦,现在,萨木克图为妻子圆了。 沈启见开边成功,喜出望外,他暗自庆幸,百姓们因此得以安宁,将士们避免了一次流血,他们几位大员也保住了乌纱帽。但他哪里知道,皇太极派出的叶木济、德尔德和等百余名哨探正活跃在宣府大同一带的长城各关隘,将几百里的长城防御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此番出征,八旗军几乎是一仗未打,却收获极大,皇太极与从众贝勒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喜悦,于七月一日,返程回国。 (1)参见《满文老档太宗皇帝第五十三天聪六年五月》 第五十七回 悼达海文职始世 袭散阴风君臣起纷争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六年七月十四日,达海病故,上大恸,亲临祭奠,赐谥号为文成,令其子雅泰袭职为轻骑都尉,开大金国文职世袭之先河,抚恤甚厚。三贝勒莽古尔泰暗中散布皇太极为夺汗位,假传先汗遗嘱,逼大妃殉葬。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兄弟三人上当。 大军行了十余天,于旧辽河一带接到噩耗,三等轻骑都尉,文馆巴克什达海已于七月十四日去世。 皇太极大吃一惊,他手抓缰绳,仰天一声长叹,泪水涌了出来:“天既授命于朕,为何又夺朕的臂膀?” 皇太极与达海私交极深,达海九岁时,从师于抚顺范文程之父范楠家,十六岁时,因精通蒙汉文字,名闻建州,经大学士额尔德尼推荐,被努尔哈赤召入书房,常与皇太极在一起谈诗论文,十分投缘。皇太极继承汗位后,更加受到重用,是皇太极的股肱重臣之一。如今英年早逝,皇太极如失手足。 范文程与达海有同窗之谊,更是十分悲痛,他哭诉道:“才病了一个月,怎么走得这么快?可怜师兄一生清贫,为大金编著翻译典籍,昼夜伏案,今日之死,实是过度劳累所致。” 达海的死讯像一块阴云,笼罩在大家的心头,继续前行时,谁也不说话,皇太极只是一个劲地加鞭赶路,不到三天,便到了沈阳城下。 阿巴泰于六月时,奉皇太极之命与皇太极的侍卫带着蟒缎银两,回沈阳看望重病中的达海,闻听汗王返京,阿巴泰与杜度、扬古利等一起率众出城迎接,他们知道达海在汗王心中的份量,欢迎时并未奏乐,众贝勒几乎是一声不响地进入了沈阳城。 皇太极顾不上鞍马劳顿,进城后直奔达海府。达海之子雅泰年方十九,他带着辰德和另外两个弟弟身披重孝,当街跪迎。皇太极上前搀扶:“朕没料到你阿玛走得这么快,竟未能见上一面,令朕抱憾终生。” 雅泰双手高擎着一尺多厚的文稿:“汗王,这是我阿玛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昼夜研究, 于十天前才定稿的大金国新文字。阿玛临终前嘱托我们,务必将此稿亲呈汗王御审。” 皇太极轻轻拿起一卷翻开,密密麻麻的新旧两种文字展现在眼前,达海将新老文字一一作了对比,凡是有可能出现歧义的地方,都用了圈点,改革后的文字表意更加准确,皇太极双手发颤:“你们看看,这是达海的心血呀。” 众人传阅后,一片唏嘘。 皇太极进入灵棚,亲自祭奠亡灵,见达海身着新赐的蟒缎礼服,脚上却是一双破靴子,再看其家中,四壁空空,唯有一些尚未译完的《通鉴》、《六韬》、《孟子》、《三国志》、《大乘经》等遗稿,不禁痛哭失声:“达海,吾大金之颜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达海不改其乐,贤哉达海!” 范文程在灵前哭拜:“达海师兄乃吾同窗,今之亡故,弟当以文祭之 三十年前,初相逢,师兄正是童蒙。 幼年求学辞父母,鹤立已觉不同。 囊萤映雪,学富五车,壮志凌长空。 少年英姿,才气潇洒纵横。 有幸得遇明主,随王伴驾,重任称股肱。 一朝新文,几多译著,不肯任尘封。 抛妻别子,英年早逝,留遗恨无穷。 呜呼哀哉,把酒临祭东风。” 范文程吟罢,灵棚中顿时哭声一片。 皇太极道:“多尔衮,达海一生清正廉洁,堪称吾大金国官员之典范。如今英年早逝,我们不能亏待了他。再者,达海的遗著应有人完成,其子雅泰聪慧敏达,当继承乃父之志。你们吏部是否商量出个办法来,以慰达海在天之灵。” 多尔衮听出来了,汗王是想让雅泰袭达海之职,达海虽是三等轻骑都尉,实为文职,大金国尚无文职官员死后世袭的先例。多尔衮应道:“请汗王放心,臣弟明天就拟出个条陈上奏。” 第二天朝议,萨哈廉遵照皇太极的御旨,命汗宫外的东西两个乐亭奏起哀乐,为达海致哀。多尔衮出班奏道:“汗王,达海为官清正廉洁,编译注释中原典籍,参汉酌金,为吾大金臣民所遵循。后授命改革大金文字,从根本上解决了我国文字容易引起歧义的弊端,其功可垂万世。为表彰达海之功,臣请更改大金国文职不能世袭之旧制,由达海长子雅泰以低其父一级,袭轻骑都尉职。” 皇太极赞道:“多尔衮虽然年轻,但眼光远大,能看到文化之大用。掌管吏部以来,对官员奖黜陟升,有理有据,公平公正,朕当褒奖之。达海一生贡献卓著,其子袭职,理所应当,就按十四弟所奏的办。朕另要赐达海号为文成,以彰其德。大金国中,文职大都清贫,此弊制也。从达海起,文职可世袭,凡有所分,与武职同。” 众文官一齐向多尔衮投去感激的目光,多尔衮注意到了文官们的表情,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继续奏道:“此番征讨林丹汗有功有过者不一,臣弟已拟出奖黜名单,请汗王审定。” 皇太极接了过来大略看了看:“一下子赏罚这么多官员,还须召开议政贝勒会议共议之。” 多尔衮接着说:“豪格侄儿少年从军,征蒙古,征宁远,入关征明,屡立战功,先汗在时,便已封之为贝勒。如今汗王国事日益繁忙,两黄旗事务纷杂,豪格虽是多罗贝勒,但所作都是和硕贝勒之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臣弟请擢豪格为和硕贝勒,正式参与中枢议事。” 皇太极早有此意,但因豪格是自己的儿子,他不好提名,现在由多尔衮提了出来,心中十分高兴:看来朕对这个吏部贝勒的人选并未看走眼。但他推却道:“豪格军功尚微,还应再历练些日子才是。” 代善道:“岳讬二十三岁为和硕贝勒,如今豪格侄儿虽二十二岁,但战功卓著,立之为和硕贝勒,当之无愧。” 众人齐声附和:“豪格立为和硕贝勒,当之无愧。” 皇太极见大家都已表态,便顺水推舟道:“豪格,还不快谢谢大家。” 豪格却道:“官员升黜,不得徇私,若以为儿臣之功可以擢升则擢之,儿臣何谢之有?” 豪格的话说在了理上,顶得皇太极哑口无言。 多尔衮道:“豪格从来不以自己是汗王之子而自诩,战场上与众将一样奋勇争先,今立之为和硕贝勒,确实是当之无愧,臣弟之荐,亦绝无逢迎之意。” 皇太极道:“朕担心尔等有意抬举他,若无功而居高位,大金国岂不乱了朝纲,有了臣弟及众贝勒今天的态度,朕放心了。” 莽古尔泰后来听说,宁完我的酒量大得很,大金国君臣还没有能喝过他的,那天的样子全是装的。他气得大骂:打了一辈子的鹰,却叫鹰叨瞎了眼,我一个堂堂的贝勒爷,生生叫个奴才给耍了,这口恶气我非出不可。 一天,他与德格类和妹妹莽古济商议除掉宁完我的办法。德格类道:“宁完我之所以如此猖狂,全仗着皇太极在背后撑腰,要想除掉宁完我,必须有个充足的理由。” 莽古尔泰道:“父汗当年制定的刑律实在是太简单了些,对嫖妓赌博行为,根本没有约束。济尔哈朗现正在修订刑律,我们应借此机会,将有关条款补充上去。到那时,我们下功夫抓住宁完我赌博的证据,一下子就可以整倒他。” “五哥高见,这一条虽说是我们特意为宁完我所设,表面上却是堂堂正正,不怕他皇太极不同意。听人说赌瘾甚于酒瘾,我看宁完我是绝对改不了这一恶习的,整倒他是迟早的事。” 莽古尔泰问莽古济道:“妹妹,你那边的事进行得如何?” “冷僧机说,皇太极现在命相正旺,不好下手,搞不好反会将作法的人致伤或致死。” “还有如此一说?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莽古尔泰有些怀疑。 “不是,绝对不是。冷僧机的本事不在赫图阿拉城那些萨满之下。” “但愿是真的,皇太极的谍工遍及各角落,此事必须格外小心。”莽古尔泰叮嘱道。 莽古济道:“五哥,我看咱们干脆就来他个一不作二不休,皇太极一死你就当汗王,二哥是个墙头草,随风倒,只要咱们得手,二哥就会倒向我们这边。那样的话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 德格类道:“不行不行,岳讬和萨哈廉怎么办?阿济格、多尔衮他们会跟我们走吗?皇太极的两黄旗就更不会善罢甘休,还有济尔哈朗呢?” 莽古济驳斥道:“你挺大个男人,胆子小的像只耗子,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难道咱们就这么等着让人家来收拾吗?” 莽古尔泰道:“小心一些是对的,但不能坐以待毙。莽古济说得有理,只要稳住了二哥,其他人就好办了。有道是树倒猢狲散,皇太极一死,岳讬和萨哈廉的态度很快就会变过来。至于多尔衮,我略施小计便能将他拉过来。” 德格类眼睛瞪得老大:“五哥,那么容易?” “哼,十弟,你忘了父汗是摸着多尔衮的头咽气的吗?” “那又怎样?” “我们在暗中散风,就说父汗临死前是要将汗位传给多尔衮的,叫皇太极给抢了去。至于让大妃殉葬的遗嘱,无凭无据,我们就说那是皇太极假造的。杀母之仇,夺位之恨,多尔衮他们兄弟三人会放过皇太极?至于济尔哈朗,别看他现在围着皇太极转,那是迫不得已。皇太极圈禁了他的一奶同胞,他心中会无怨?皇太极死后,他也会立刻倒向我们这边。” 德格类道:“说一千道一万,我看最关键的还是二哥,他和皇太极的关系十分密切,他要是不表态,皇太极就是死了我们也不好办。” 莽古尔泰大笑:“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哥之所以与皇太极关系密切,是因为他的短处在皇太极手里攥着。你想,这汗位本来是二哥的,但因皇太极在暗中下手,将大妃和二哥的事捅了出来,二哥险些成了褚英第二,他内心恨着呢。还记得吗?大妃殉葬前,二哥嘴唇不都咬破了吗?” 德格类点头称是:“五哥说有理,二哥城府极深,我就不信他真的是高风亮节,甘居皇太极之下?真要是将二哥争取过来,我们正蓝旗,加上二哥的两红旗,多尔衮他们的两白旗,以及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就是六个整旗,剩下皇太极那两个黄旗就好办了。” 莽古尔泰道:“两黄旗是八旗中的劲旅,真要动起手来,怕是一场恶仗,皇太极不是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吗?妹妹,你可找人制作金国汗大印,调兵信牌,皇太极那边一病危,我们立刻动用印信将两黄旗护军调走,换上我们的正蓝旗护军,并速将我们人马从岫岩宽甸一带调回沈阳。” 德格类兴奋地拍起手来:“如此,大事济矣。姐姐,现在就看你的了。” 莽古济道:“你们放心,秋后冬初就会见分晓。” 莽古尔泰道:“皇太极一死,那些个混帐汉臣们就会煽风点火,鼓吹什么父死子继,拥立豪格,所以动手之前,必须先控制住那些个汉臣,现在要紧的是先除掉宁完我。” 进入十月,一个谣言像阴风一样在大金国中悄然刮起,而且越刮越凶,大金国上上下下都已知晓,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唯独瞒着一个人,谁?皇太极。凭皇太极的耳目,这样的大事会不知道?这件事他的确不知道,因为谁无法启齿将此事告诉他。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兄弟三人听到这一传闻后,心中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天晚上,他们相聚在多尔衮府。阿济格道:“十四弟,我看这事咱们不能轻信,八成是个阴谋,是在挑拨咱们兄弟三人和汗王之间的关系。” 多铎却道:“无风不起浪,父汗驾崩的那天,额娘一直在父汗身边,真要是让额娘随葬,怎么还会让额娘伴驾?” 多尔衮自幼非常受父汗的疼爱,努尔哈赤常常当着众人的面夸多尔衮天资聪慧,堪寄大任。尤其是有一次,竟当着代善的面直接道:“朕死之后,多尔衮可继承汗位,汝与众兄弟辅佐之。”只是没有在贝勒议政会议上正式提出。而在公开场合,努尔哈赤从来强调新汗要由众贝勒共同推举产生。人们将努尔哈赤对多尔衮的那些话只是当作爱子之言,并未当真。 多尔衮却将先汗驾崩时抚摸自己的一幕永久地刻在了心间,当时父汗想说什么,是不是说要由我来继承汗位?可惜,父汗的话未说完,便撤手去了。 多尔衮道:“哥,我当不当汗王无所谓,论起当时众贝勒的德与能,大家的确不如八哥。但额娘之死必须搞明白,那个遗嘱是怎么出笼的,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八哥伪造的,那他就是害死咱们额娘的凶手。” 多铎道:“八哥一肚子心眼,为了夺得汗位,很可能耍些个手段,咱们别太傻了。” 阿济格对皇太极一直非常崇拜,现在冷丁听到这样的谣言,一时还转不过弯子:“八哥宽厚仁德,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我绝对不信。” 多尔衮道:“自古以来,为了帝位,父子兄弟之间相互残杀的事屡见不鲜。杨广杀了他父亲,李世民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据说,赵匡胤死得也是不明不白。先朝金熙宗和海陵王时,宗室手足相残更是十分惨烈,八哥为了夺得汗位,假传遗嘱,害死咱们额娘,也不是不可能的。” 阿济格反驳道:“十四弟,你说得不对,父汗驾崩时,八哥说死也不愿继承汗位,后来还是咱们大家硬把他从府中驾出来摁到汗位上的嘛,你怎么忘了?” 多尔衮不吱声了,多铎却道:“哥,我知道皇太极对你好,可咱们额娘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呀。” 阿济格有些急了,摆出了哥哥的派头:“十五弟,你怎么讲话?什么皇太极对我好不好的,他对你就不好?对多尔衮就不好?他对我再好,要真是杀死咱额娘的凶手,我就能饶了他?但此事关系重大,咱们千万不能偏听偏信,更不能捕风捉影,轻举妄动,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再说。” 多铎还要和阿济格理论,多尔衮却一摆手:“好了,不要吵了,哥哥说得有理。可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皇太极现在是位高权重,一言九鼎,咱们怎么才能将事情搞清楚呢?” 阿济格和多铎谁也不吭声了。 沉默片刻后,多尔衮道:“莽古尔泰现在是皇太极的死对头,他的话不可信。阿敏被禁在高墙中,咱们没办法见到他。当年的四大贝勒,现在只有二哥可信,其次就是一些老臣,如佟半朝、李永芳、范文程、希福等。你们二人分别去佟养性、范文程处,我去二哥那,咱们多方访听,定能弄出个水落石出。” 三天后,哥仨又聚到了一起。多尔衮问道:“你们二人打听得如何?” 阿济格道:“我先去了西屋里额驸处,他说,他只是听说有这么个遗嘱,但并未亲眼见过,也未听先汗对他说过。他说他当时一心扑在红衣大炮上了,很少回城里来,对当时的情况知之甚少。” “李永芳怎么说?” “李永芳正在病中,他说这些事都记不清了。但我看他是装的,他现在真的学起了徐庶,凡事一言不发,生怕树叶掉下来打脑袋。” “这么说这两个人都不知道?” 阿济格点了点头。 多尔衮问多铎:“范文程怎么说?” “我一直没见到范文程,这两天他每天都是半夜才从汗王宫中回来。” “希福那边呢?” “希福说,他当时仅仅是书房中的一个书办,这样重大的事情,先汗如何会跟他说?” 多尔衮皱着眉头:“我跟二哥谈了好半天,他说父汗从未跟他谈过什么遗嘱。” 多铎对额娘感情最深,听到这,他眼泪流了下来:“这么说,遗嘱压根就不存在喽,那咱们额娘死得可真冤呐。” 多尔衮道:“这里面肯定有鬼,咱们一定要向皇太极讨个说法。否则,咱们三个当儿子的愧对额娘在天之灵。” 阿济格也发生了动摇:“十四弟,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私下访听没用,有也好,没也好,都得当面对质。干脆,明天朝议,我们兄弟三人就当着众贝勒的面质问皇太极,看他怎么说。真有遗嘱咱们作罢,若是没有,他就是弑母的元凶,其丑恶嘴脸便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我们三人便可根据先汗遗训,提议废掉他。” “万一皇太极恼羞成怒,对我们下手怎么办?” 多尔衮道:“量他不敢,三哥不会答应,二哥也不会答应。至于其他贝勒,真相大白后也不会死心塌地跟他跑。” 阿济格道:“我看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让城内两白旗的护军做好准备,万一发生意外,立即包围汗王宫,我们三个人也都要内披重甲。” “哥哥想得周到,就按哥哥说的办,从现在开始,所有护军及家丁都不许随便出入,防止走露风声。” 宁完我是从刘士英一伙嘴里听到这个传闻的,这个传闻太敏感了,疏不间亲,他真不敢向汗王轻易禀报。为了更多了解多尔衮等人的情况,他派出人远远地盯着这哥仨。对多尔衮他们这几天的行踪,宁完我掌握得一清二楚。当他听说正镶两白旗的护军在集结,便顾不上什么疏不间亲了:“这是要兵变。”下半夜时,他闯进了汗王宫。 皇太极在睡梦中被叫醒,十分吃惊:“发生了什么事,后半夜了,宁完我还来搅朕的好梦?” 他披上衣服,从炕上坐起:“让宁完我进来说话。” 宁完我一步跨了进来,一眼看见布木布泰仅穿着个小红兜肚,连忙低下了头:“汗王,多尔衮他们正在调集护军。” 皇太极哭笑不得:“就这么点事你深更半夜的跑来禀报?” “汗王,近些天来,城中谣言四起,奴才一直不敢向汗王禀报,现在已火烧眉毛,不报不行了。” 皇太极惊问:“什么谣言?” “有人造谣说,汗王当年假传先汗遗嘱,逼迫大妃殉葬,夺了本应属于多尔衮的汗位。” 皇太极大怒,他腾地从炕上蹦下来:“放屁!朕假传遗嘱?朕夺了他的汗位?”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他们正秘密串联,这两天分别去了佟养性、李永芳、希福、范文程处,今天晚上开始集结护军,是不是要搞兵变?” 皇太极已怒不可遏:“就因为大妃殉葬,朕才对他们兄弟三人格外关照,没想到他们竟敢背地里策划兵变。鳌拜!” 鳌拜今天不当值,已在宫外歇息,以往,只要皇太极一声喊,立刻就会听到鳌拜的回应,今天却没人答应,皇太极气得大喊:“鳌拜!” 宁完我知道汗王是要让鳌拜调兵,这样一来就真的酿成内乱了,他直言道:“奴才请汗王息雷霆之怒,多尔衮兄弟三人毕竟年轻,今天之所为,定是上了人家的当,只要将幕后的阴谋家揭出来,就会真相大白。” 皇太极从震怒中猛地惊醒:“是呀,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兄弟之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股谣言。他轻声道:“速传文程先生来见。” 范文程深夜进官已是家常便饭,但下半夜传见极为少见。他知道定是十万火急,遂命轿夫一路小跑,进了宫中。 宫中除了汗王外,还有哲哲、布木布泰、豪格、宁完我、鳌拜。范文程行了跪拜礼,汗王道:“文程先生,宁完我刚才报,说是现在有人造谣,污朕假传先汗遗嘱逼死了大妃,夺了汗位。多尔衮他们正调集人马,不知要干什么,请先生为朕筹谋之。” 范文程一愣:“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徘徊片刻,“汗王,这是阴谋,是天大的阴谋。臣以为,不是明的谍工,便是三贝勒一伙所为,他们暗中煽风点火,想搞垮汗王,然后夺了汗位,致汗王于死地。” 范文程一针见血,众人听得毛骨耸然。 “臣绝非危言耸听,咱们不防退一步想,真要是汗王伪造了遗嘱,明天朝议上多尔衮发难,结果会是如何?” 众人心往下一沉:“是呀,这遗嘱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大家的目光一齐聚到了皇太极身上。 皇太极坦然道:“朕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斜。” 范文程道:“阴谋当以阳谋破之,无须大动干戈,明天朝议,多尔衮要是真的发难,汗王可如此这般, 这般如此…… 众人听罢,都轻松地笑了:文程先生真是我大金的孔明。 皇太极道:“重大关头,我们不可掉以轻心。鳌拜,你立即悄悄调集两黄旗护军,护住汗王宫,不得让一兵一卒擅入大内。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豪格立即出城,集合两黄旗人马,包围沈阳城。不许任何人出入。文程先生,你立即去拜音图府带上朕的调兵信牌,令其接管沈阳城门,除两黄旗外,其它各旗不许进城。 宁完我,你速去济尔哈朗处,传朕旨意,要他配合你连夜追查,顺藤摸瓜,务必在明天散朝前,将幕后的黑手揪出来。” 第五十八回 多尔衮大闹大政殿 皇太极宽仁释大逆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六年十二月,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兄弟三人为大妃殉葬事大闹大政殿,范文程出示先汗笔录,多尔衮兄弟三人大惭,痛哭请罪。上剖心明志,宽怀释其大逆,众皆感动。正蓝旗都统色勒、昂阿喇等因散布谣言下狱。 第二天朝议刚刚开始,多尔衮便站了出来,:“各位兄长,兄弟今天有一事要问个明白。”他面带怒气,并未叩拜汗王。 众人一愣:“多尔衮今天是怎么了,连朝议的规矩都忘了吗?” 多尔衮未等皇太极和代善等人说话,接着道:“兄弟今天要请各位重温一下先汗圣训。”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个本子。众人看到,是由文馆刚刚编纂完的《先汗圣训》。 “先汗圣训,”多尔衮念道。众人一齐跪下,皇太极亦从汗位上站起跪下。 “继吾为汗者,不能是以强凌弱之人。若以此种人为国主,必获罪于天。一人之见识,何能及众人之见识,今尔八子为王,凡事当共议之,或可减少失误。继吾为汗者,心须纳尔等之言,不得独专。若不纳尔等之言,不遵善道,八王可另立纳尔等之言者为新汗。”多尔衮念完将圣训合上。众人大惊:多尔衮想干什么?他这是冲着汗王来的,该不是发疯了吧。 皇太极站起来微笑着道:“十四弟今天宣读先汗圣训,是不是想鼓动大家另立新汗呐?如此,朕也可以轻松轻松了。” “另立新汗兄弟不敢,但今天确有大事请教。” 大政殿内静极了,掉下一根针来都听得见。众人发现,多尔衮今天对皇太极没有任何称谓,也不称自己为臣弟,这是要向汗王发难了。 多尔衮道:“父汗驾崩时,八哥说先汗有遗嘱要我额娘殉葬,请问遗嘱何在?” “怎么?你怀疑遗嘱的真实性吗?” 阿济格和多铎一齐站了出来:“我们兄弟三人都怀疑先汗到底有没有这个遗嘱?” 皇太极口气变得威严起来,他面向代善:“二哥,看来十四弟要翻这些个陈年老帐了。” 代善听着浑身一激灵,他立刻意识到,如果认真翻起来,势必要涉及到他和大妃的那段丑闻,一旦揭开了,我还如何作人。想到这,他站起来喝道:“多尔衮不得无礼,你这是犯上,是欺君。” “二哥,在家中你是兄长,在国中你是大贝勒,治国治家都要讲个忠孝。今天是朝议,兄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弄清我额娘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当儿子的权力,谁也不能不让我们讲话。”多尔衮态度非常强硬。 皇太极道:“你额娘殉葬是由当时的贝勒议政会议共同决定的,朕当时与尔等一样,不过是一普通贝勒而已,这件事你问朕,怕是问错人了吧。” 多尔衮却不依不饶:“八哥,你不要回避问题,谁都知道八哥在我们兄弟中的份量,兄弟今天就是想知道父汗到底有没有这个遗嘱。”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有,我额娘殉葬是天经地义,没有,哼,那便是伪造遗嘱,杀我额娘,此仇不共戴天!” “多尔衮,你放肆,谁杀你额娘干什么?” “杀了我额娘他好当汗王啊。” “你是说朕因为杀了你额娘才当上汗王,对吗?这我到要请教十四弟了,杀你额娘和朕当汗王有什么关系?” “父汗生前多次说过,他百年之后,由我继承汗位,我额娘若在,便如同父汗在。杀了我额娘,便削弱了我的势力,道理非常简单。” 皇太极放声大笑:“十四弟,你到底还是个娃娃。你如果有军功,有威望,众贝勒自会推荐你为新汗,大金国不是中原,不是随便谁都能坐上这个汗位的。你不是宣布了先汗圣训了吗?好,朕也要和诸位,和十四弟一起重温一段先汗圣训。先汗讲,继吾为国主者,须由众贝勒共同推举。难道朕逼死了你额娘,就能得到众贝勒的推举和拥戴吗?岂有此理?你的额娘对朕来说是母,以子弑母,禽兽之行也,朕为何要留此恶名?”皇太极不经意地轻轻一点,就将大家的心思引到了莽古尔泰身上,众人立刻联想到了莽古尔泰弑母丑行,莽古尔泰心中有愧,非常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膀。 “大妃殉葬是天大的事,当时朕与你们一样,是你们其中的一员。朕当时让大妃殉葬大妃就殉葬吗?你把当时的朕看得也太了不起了,朕不敢当。就是在今天,朕想让你们的哪位福晋殉葬,就能办到吗?十四弟,我劝你要冷静,不要上人家的当。阿济格,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怎么头脑也如此简单?这明明是有人在背地里煽风点火,挑拨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想把水搅混,他好从中渔利。” 多尔衮听着皇太极分析得有理,低下头,琢磨开了:“是呀,八哥当时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个旗主贝勒而已,他说有遗嘱让额娘殉葬,额娘就殉葬吗?” 皇太极继续说道:“谈到遗嘱,先汗与朕、阿敏兄、五哥、杜度、岳■、萨哈廉都知道,五哥就在这,你可以当面问嘛。” 多尔衮问道:“五哥,你告诉我们,到底有没有遗嘱?” 当年,宣布遗嘱的是莽古尔泰和阿敏,他今天不敢当众撒谎,可又不甘心为皇太极说话,便含糊其词道:“先汗私下里是说过,但不过是私下里随便说说,并未在议政会上公布。父汗驾崩,汗王说要有人殉葬,先汗平时最喜爱大妃,生前他又说过那样的话,大妃不去谁去呢?”莽古尔泰话里话外的将责任推到了皇太极上。 多铎哭喊道:“私下里随便说说的话就可以当作遗嘱吗?” 皇太极一声冷笑:“好一个私下里随便说说,传阿敏上殿。” 众人大惊:阿敏?大殿中的人无一例外的将目光转向了门口。 阿敏在侍卫的引领下,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大殿。原来,今天早上,范文程去了阿敏处,跟他说明了情况,作通了他的工作,让他出庭作证。 三年半的光阴,阿敏已是满头白发,脸色苍白,背有些驼,但看上去身体还算可以。人们看到:昔日趾高气扬的二大贝勒,如今变得行动迟缓,眼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皇太极竟有几分不忍,他命侍卫道:“给阿敏兄看座。” 阿敏此刻心情极不平静,仿佛从阴间一下子回到了阳世。这里的一切,他是多么的熟悉啊,他曾在这里独坐过好几次,那时是何等的威风,而这些已成为永久的往事喽。想着想着,泪水流了下来。 皇太极道:“十四弟,阿敏兄在这,有关先汗遗嘱之事你可以问他,他是当时的见证人之一。” 多尔衮道:“阿敏兄,父汗当初到底有没有遗嘱?” 阿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多尔衮,好半天不说话。多尔衮急了:“阿敏兄,你倒是说话呀。” 阿敏又停了好大一会:“有,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还追究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 阿济格道:“你先别说这些,父汗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 阿敏瞅了瞅代善,又沉思了好大一会,显然他是在琢磨,这话该怎么讲,讲不好就会得罪代善:“大妃出事后,先汗当时想杀了她,因为你们都还小,不能让你们幼年失去额娘,便饶了大妃一命。宁远之战,先汗受伤后,身体一直欠佳。他吩咐我和杜度去辽阳为我阿玛和大阿哥褚英烧纸。临走,先汗对我和杜度说,‘朕近日来觉得神情恍惚,大概是阳寿快尽了吧。朕死之后留给你们的是一堆烂摊子呀,尤其是大妃,怕是个惹祸的根苗,你们记住,朕死之后就让他随朕一起去。’先汗的话一出口,我和杜度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先汗说完,便挥了挥手,‘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去吧,快去快回’。” “此话当真?”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还能骗你们吗?况且杜度还在嘛。我说完了,信不信由你们。” 阿敏还算知趣,说完后不等别人来押,主动站起身,缓缓地走出大殿。 皇太极看着阿敏远去的背影,悄声对鳌拜说:“以后可放松对阿敏的看管,可以让他在自己的庄园内行走,只要不进镶蓝旗大营就行。” 鳌拜应道:“奴才明天就办。” 皇太极却道:“不,散朝后就办。” “ 。” 这时,杜度、岳讬、萨哈廉都表态道:先汗当时确有如此安排,没人敢假传遗嘱。 范文程站了出来:“汗王、十四贝勒、各位爷,今日之事乃汗王和各位爷的家政,臣本不该多言,但正如先汗所说,大金国的家政就是国政,国政也是家政,家国二字在大金是最分不开的,因此臣要说几句。” 众贝勒知道范文程此刻出面必有高论,便纷纷道:“文程先生请讲。” “臣事天命、天聪两朝已十七年矣。十七年中,大金国由赫图阿拉一隅之地,攻抚顺,战萨尔浒,克沈阳,下辽阳,破广宁,会蒙古,踏京畿,已成为地阔千里令南朝胆寒的泱泱大国。南朝内外交困,民不聊生,其亡也指日可待,大金国入主中原之日已为期不远矣。臣三生有幸,弃暗投明,蒙主上及众贝勒知遇,唯思戮力报国,鞠躬尽瘁。臣近日来常常幻想,有朝一日明灭金兴,臣在汗王及众贝勒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走进北京,京城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该是一种何等令人陶醉的场面啊。记得先汗曾反复诫谕诸贝勒:兄弟同心,其力断金,若离心离德,互相争斗,是自毁大业,自戕其身,必为敌所乘,后果不堪设想。人们常说江湖险恶,其实,宫中又何尝不险恶?南朝在大金国内有许多细作,一些遗民表面归顺,心中对南朝尚怀幻想,他们在暗中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兴风作浪。大金国内也有个别人唯恐天下不乱,拨弄是非,意在把水搅混,为臣者要时刻提防,万万不可听风便是雨。今日发生的事情,臣看着心中非常难过。这样争下去,不就内讧了吗?我们还能进北京吗?”范文程说到动情处,流下了热泪,众贝勒洗耳恭听,多尔衮兄弟三人已低下了头。 关于汗王逼大妃殉葬的谣言沸沸扬扬传了好多天了,大妃殉葬到底是怎么回事?臣因当时追随先汗左右,对先汗的心思不敢说了解,但比各位知道的要多些。臣今天要冒死说句话,还请十二爷、十四爷、十五爷恕罪。”范文程走上前给多尔衮兄弟三人跪了下来。 阿济格道:“文程先生,你说嘛,这是干什么?” “三位爷若不先恕臣无罪,臣不敢言。”多尔衮道:“我们恕你无罪,请起来说话。” 范文程叩了个头:“谢三位爷。”他站起身道:“先汗之所以让大妃殉葬,就是因为大妃太漂亮了,太有心计,也太为汗王宠爱了,留之必为大金国祸乱。”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说得大家目瞪中呆。 “一次,臣与邢道长在清河温泉伴驾,汗王与道长谈了很多,臣对此记忆犹新,但有些话臣不敢讲。尤其是关于大妃殉葬一事,更是一个永远也不能外传的秘密。臣觉得先汗所言十分重要,当晚追记下来,这些记录现仍在文馆老档中,只有臣一人掌管。” 众人一听,还有记录?便纷纷道:“还不快快取来。” “请各位爷稍候。” 片刻功夫,范文程手拿着一本笔录返回大政殿:“汗王,诸位爷,臣这个笔录,涉及宫闱秘事,只能请十二爷他们兄弟三人看,不宜当众宣读。” 皇太极道:“朕亦不看。”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多尔衮接过来打开看到:“天命十一年七月十日,汗王与显佑宫道长在清河温泉言及大妃事。汗王说,大妃丰姿异常,聪敏机变,亦多权谋,然心怀嫉妒,与大贝勒有染,吾死之后,大妃归谁?留之必生祸乱,俟吾终,必令殉之……” 多尔衮翻来复去地查验本子的装订,看不出一点破绽,确是当年的笔录,他手开始颤抖,头上冒出了冷汗。莽古尔泰、阿敏、杜度、岳讬、萨哈廉等都说有遗嘱,现在范文程又拿出了当时的笔录,遗嘱的真实性已不容怀疑:“看来,我们是真的上人家当了,我……我今天都作了些什么啊。”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汗王,臣弟有罪,臣弟上了人家的当了。臣弟罪该万死。”阿济格和多铎随着跪下,磕头请罪不已,哥仨在殿上嚎啕大哭。 皇太极见状,心软了下来:“因大妃殉葬,你们年幼,朕对你们格外关照,没想到你们却以如此龌龊之心揣度朕,朕实在是非常难过。”他声音有些哽咽:“算了吧,一是你们确实不明真相,属上当受骗;再者,你们也是一片孝心,朕就饶了你们这次。” 多尔衮却道:“臣弟今天所为,实为大逆不道,若不治罪,国法难容。” “此事仅伤及朕一身,并未影响国家,若是影响了国家大事,朕当然不会轻饶。算了,你们起来,朕还有话要说。” “十四弟,你今年刚刚二十出头,涉世不深,对政坛险恶知之甚少。你知道当年的两头政长吗?你理解父汗为什么反复强调,新汗必须由众贝勒共同推举产生吗?你以为凭父汗疼爱你时说的几句玩笑话,就能当上大金国汗吗?父亲的疼爱仅仅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条件,要想当好大金国汗,必须要有军功,有胆识,有韬略,还要有操守,要有待人的真诚。就凭你,当时一个十四岁的娃娃,就能号令八家?就能让八旗的功臣宿将们俯首听命?你想得也实在太简单了些。这些人中,不论谁,暗中给你下个绊子,都能摔你个头破血流,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就是现在,朕将这个位子让给你,让你坐上一年,你看你能不能驾驭得了这个局面? 至于大妃殉葬一事,父汗在时,跟我说过好多次。父汗驾崩时,朕并不想让大妃殉葬,但大妃还年轻,子妻后母,由谁来娶,由朕吗?这里面的事复杂得很,还用朕说明白吗?” 多尔衮哭着喊道:“汗王,别说了,别说了。” “不,朕要说,朕不说出来心里不好受。大妃是你们的额娘,同样也是朕的额娘,让大妃殉葬,谁有这么大的胆量?那是弑母,这个罪名谁担当得起?真要是假传遗嘱,将来如何见父汗于地下?你们以为朕视大妃为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且不说当时朕愿不愿意当这个汗,就是真有障碍的话,也不是大妃,而是手握重兵的各旗旗主。大妃和你们兄弟三人,在朕的眼里当时不过是幼儿寡母,能对朕构成什么威胁?真是笑话。” 一席话说得多尔衮汗流浃背,心服口服,他再次跪倒磕头:“汗王,臣弟知罪,臣弟知罪。”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你手中那个笔录就不要留着了,留给后世算怎么回事?” 范文程道:“汗王,这万万使不得,史家直笔,才能给后人留下些可借鉴东西,这份笔录,绝不能毁掉。” 皇太极正色道:“朕让你毁掉,你就照办吧。” 范文程面带难色,皇太极十分坚决:“烧了!” 鳌拜走上前,当众将笔录点着,火苗在跳动,灰烬在飘散。 多尔衮泪流满面:“谢谢汗王哥哥,谢谢汗王哥哥。” 皇太极看看已过中午,宁完我还没动静,便说道:“朕累了,今天就到这,散朝。” 突然,就听宫门口有人喊道:“汗王,慢着,奴才有要事禀报。” 宁完我到了,他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众人向殿外看去,一群人足有十多个,在刑部衙役的押解下,正站在大政殿门外。济尔哈朗大喝道:“进去,跪下!” 一群人分成单排,被押上了大殿,有一品香酒楼的两个店小二,有大凌河降将张定辽,有正蓝旗觉罗昂阿喇、克什纳,还有几个也都是正蓝旗的人。莽古尔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心中骂道:“好你个宁完我,你是跟老子叫上劲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皇太极心中暗暗叫好:“宁完我,好样的,借此机会,一定要弄他个一清二楚,要让大家识破你莽古尔泰的嘴脸。” 宁完我奏道:“汗王,几个月来,国中谣言四起,一些人在暗中煽风点火,恶毒攻击汗王,实属十恶不赦,奴才经明察暗访,现已会同刑部将部分恶人缉拿归案。” 济尔哈朗上前审问,先从店小二问起,店小二道:他是听张定辽在‘一品香’喝酒时说的。 再问张定辽,张定辽说,他是听正蓝旗佐领克什纳说的。 克什纳是莽古尔泰麾下的一员得力战将,是一位生死不怕的滚刀肉,但不知怎么的,见到皇太极却像耗子见到猫一样。当皇太极走下御座来到他面前时,他浑身发起抖来。 皇太极两眼目光如箭,直透克什纳的五脏六腑,克什纳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人们无不十分惊讶,凭克什纳的胆量,不至于吓成这副德行,这可真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你说,你是从何处听到的谣言?”皇太极声音中带着杀气。 克什纳磕头如捣蒜:“奴才是……奴才是从……,是从昂阿喇那听说的。” “你好大的胆,竟敢挑拨我爱新觉罗兄弟手足之情?来人,把他押下去,乱箭射杀。” “汗王饶命,汗王饶命啊……” “要你一命,已是便宜了你,若不是看你有军功在身,便抄了你的全家。推下去!” 侍卫们拖起克什纳往外就走,克什纳绝望地回过头来喊道:“三贝勒救我,三贝勒救我……” 莽古尔泰铁青着脸,咬着牙,上身动了动,但没吭声。 “昂阿喇。” “奴才在。”昂阿喇此时已堆成了一滩泥,大鼻涕流得老长,地上不知是他的眼泪还是尿,湿了一大片。 皇太极鄙夷地看着他:“你也是六祖之后,瞧你这副德行。早知如此,传什么谣?你说,你是从何处听到的谣言?” 昂阿喇乃六祖中三祖索长阿之孙,是莽古尔泰之母衮代和前夫威准所生之子,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同母异父兄弟,也是皇太极未出五服的堂兄。他浑身抖比克什纳还厉害:“奴才是……是……听色勒大人讲的。” 他话音刚落,大殿上便开了锅。色勒是谁?色勒乃努尔哈赤伯父礼敦的亲孙子,努尔哈赤时被任命为十六大臣之一,皇太极即位。擢升其为八大臣,为正蓝旗固山额真。固山额真汉译为都统,乃一旗中的总理。莽古尔泰和德格勒虽然是贝勒,但旗务上的事主要由固山额真负责。所以,色勒是仅次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的正蓝旗中的第三号人物。色勒很精明,昂阿喇被带进来的一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一定会牵扯到自己,为了保护莽古尔泰,他决定一个人将事情承担下来。 他主动出班跪倒:“汗王,臣弟于两个多月前喝醉了酒,酒后的确说了些混帐话,但到底说了些什么,臣弟都忘了。后来,昂阿喇提起,说臣弟言及大妃和多尔衮之事,臣弟这才知道铸成了大错。臣弟贪酒,酒后常常胡说八道信口开河,臣弟罪该万死,臣弟现辞去八大臣之职,听候汗王发落。”说完,他主动摘下了顶戴花翎。 皇太极一声冷笑:“你倒是有些胆量,主动承担全部责任。酒后胡言?你怎么没说崇祯杀了他母后,酒后胡言?朕看你是酒后吐真言,你们平时就在琢磨如何中伤朕,灌了几杯猫尿,便借机发泄出来。朕也喝过酒,就是喝到十分,心里什么都明白,你休要拿酒盖脸。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是离间一国之君手足之情罪,是在往朕的头上泼脏水,是欺君罪,这在南朝便是凌迟,灭门。来人,推下去,斩!” 众人大惊,色勒毕竟是宗室至亲,况且,礼敦一枝在先汗创业之初,有拥立之功。代善先站起来讲情:“汗王,色勒之罪,固不可赦,但念及其父追随先汗,色勒本人也曾立战功无数,还请饶了他这一回,允其戴罪立功。” 莽古尔泰暗中庆幸:“真要是色勒死了,便是死无对证,此事就可不了了之。”照理说,处死正蓝旗都统,他应站出来讲情,可他却没动弹。 宁完我急忙站出来道:“汗王,色勒大人不能杀,奴才以为,事情的原委还没彻底查清。色勒大人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奴才看好像是在代人受过,里面定有隐情。若杀了色勒大人,就断了线索,奴才请汗王法外开恩,饶色勒不死,也好彻底查明真相。” 其实,皇太极本来就不想处死色勒,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也有激怒莽古尔泰的意思,但莽古尔泰今天出奇的稳当。 “既然二哥讲情,就先留下他的脑袋,来人,将色勒押进大牢,待审明后定罪。” 皇太极看着昂阿喇、两个店小二、张定辽及其他几个正蓝旗将士,心里盘算着:“这几个人不能杀,店小二是他多年的眼线,只有他和范文程知道。而张定辽是明的眼线,还要继续利用。” “济尔哈朗,这几个人随梆唱影,是局外中人,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交由刑部裁夺。至于昂阿喇,鞭刑五十,免去一切官职,罚没全部财产。” 店小二一伙被押下去后,皇太极道:“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谣言的根子在哪?在正蓝旗。朕不明白,正蓝旗的将士们想干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五哥,德格类,你们知不知情?好端端的一个正蓝旗,怎么叫你们搞成这个样子?朕非常难过。你们能不能整顿好旗务?实在不行,朕可派人帮你们整肃,朕绝不允许大金国各旗之间闹分裂。” 正蓝旗的都统色勒被关进大牢,与莽古尔泰关进大牢几乎没什么两样,是对他最大的侮辱,最大的惩罚。若在以往,他早就跳出来了。但今天他不敢,他知道,若是再追究下去,势必要追到他和德格类的头上。就连刚才宁完我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他都不敢接茬。一旦接茬,将这条疯狗的火点起来,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牙咬得格格响:“忍,忍,一定要忍,总会有办法的。” 问题是色勒在大牢中还不定会说些什么,真要是把他递出来,今后还如何面对众兄弟?他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心悬了起来,脑袋一片空白。他看着皇太极的嘴在动,至于皇太极说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进去。突然,就觉得眼前发黑,昏倒在了座位上。 第五十九回 三贝勒暴病身亡 孔有德率众投金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六年十二月,三贝勒莽古尔泰恐阴谋败露,一气之下,暴病身亡,年仅四十六岁,上亲临哭祭。宁完我得意忘形,因赌博被刘士英奴仆告发,汗王为全其性命,贬回萨哈廉府为奴。明参将孔有德来降。 莽古尔泰被抬回府,已是气息奄奄,郎中看罢,摇了摇头,走到一边,德格类和莽古济跟了过来:“怎么样,先生?” 郎中悄声道:“三贝勒已连续吐了两次血,这次虽然没吐,但比吐更厉害,血淤在了内脏,以在下的医道,怕是无回天之力了。” 德格类吓了一大跳:“你是说五哥他……,”郎中点了点头。 德格类一把薅住郎中的前襟:“你胡说,五哥他壮得像头牛,怎么会有事?” 郎中道:“十贝勒,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快些将宫中御医请来,也许他们比小的医术高明。” 莽古尔泰这边生命垂危,宁完我却进了赌场。他今天太高兴了,得意中未免有些忘形。从蒙古返回沈阳后,他便觉得手痒,但因达海病故,汗王将一些达海未竟的翻译工作交给了他,他不敢怠慢,只好昼夜伏案。到了八月,大金国新的律条规定:“凡官员等严禁赌博嫖妓,有犯者,革职查办,并罚没财产及阿哈等。”皇太极对德格类在修改刑律上的态度有所警觉,特意嘱咐道:“朕觉得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在盯着你,你身上放浪不羁的文人恶习要收敛些,千万不要叫他们抓住把柄,到时就怕朕也救不了你。” 如此一来,宁完我更不敢动弹了,实在手痒,便在家中与冰清切磋。还别说,与冰清切磋后,宁完我的赌技一下子提高了好多倍,有好几次,他想冒着风险出去与赌友们会会,亮亮刚学会的几招绝活,都被冰清再三劝阻作罢。 闭聊中,冰清问道:“夫君,奴家就搞不明白,你这么一个大个学问者,为什么偏偏好赌呢?” 宁完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历朝历代大都禁嫖禁赌,但从来就没能彻底根除过。为什么,圣人云:食色,性也。这就是说,男女间的互相需要,就如同人要吃饭一样,是人的本性。赌也是如此,其实,人生在世,处处都在赌,有的赌钱,有的赌命运,有的赌女人,有的赌国家。赌者,无非是分出个高低上下,输赢多少而已。我宁某就是好斗,就是喜欢与人分出个高低上下。普天之下,一个‘赌’字而已” 冰清抿嘴一笑:“夫君连赌博也能找出个堂皇的理由来,但赌博终归不是正道,还望夫君改掉为好。” 新条律颁布后,刘士英一伙照赌不误,他曾打发人请过宁完我,宁完我没有赴约。但是,当宁完我将《三国志》译一半时,觉得该喘口气了,赌瘾便像恶魔一样在他身上发起淫威来。现在,莽古尔泰就要完蛋了,我宁某还怕什么?下了朝,便派人与刘士英一伙取得了联系。 就像莽古尔泰对他一直怀恨在心一样,他对刘士英也一直耿耿于怀:“平日里我对你不薄,你却和莽古尔泰相勾结害我,那天若是误了朝政,宁某就惨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 刘士英一伙已经得知宁完我今晚要来,都十分高兴,财神爷又送上门来了。他和大家一直在恭候,可一直等到亥时一刻,宁完我还没来,众人有些着急了,张定辽道:“宁大人八成是不来了。” 刘士英却道:“你们什么时候见宁大人失信过,放心,他准来。”果然,又过了不大功夫,窗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响起了敲门暗号。众人轻声惊呼:“来了,宁大人来了。” 屋内的门一开,众人一齐站起,但大家都愣住了,来者哪里是宁大人,前面是个更夫模样的汉子,后面是一位罗锅巴虾的老头。刘士英觉得奇怪:这两个人怎么会知道咱们的敲门暗号?他问道:“宁大人为什么没来?” 那位罗锅说话了:“你们群混蛋王八蛋,本大人换了身行头就认不出来了?” 众人仔细看那老者时,不禁哄然大笑,这位罗锅正是仪表堂堂的宁大人。 “宁大人,是不是叫冰清姑娘迷住了,怎么这么些天不朝面啊?” 宁完我脱下了破衣服:“惧内,乃怜香惜玉大丈夫之本色也。你们懂什么?都等急了吧?来,咱们开始。”宁完我走到赌桌旁坐下,众人依次而坐。宁完我瞅了瞅各位,手伸向身后的仆人宁肯,宁肯从怀中掏出一块大银锭,宁完我往桌子上一放,只见这块银锭在灯光下熠熠发光,足有二十两,看成色,定是大明朝国库中的库银。宁完我将银锭翻了过来,众人将头一齐伸向桌内,果然见银锭后面铸有“太仓银库”四个字。 宁完我道:“我宁某人带来了十个银锭,十张银票,共五百两。一晃快大半年没和弟兄们在一起热闹了,憋得我两眼直冒金星,今天咱们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一个叫马老四的道:“二十两一注,太大了,我们可赌不起。” “二十两还大?想当年,宁某在辽阳时,一注一百两,最大时赌过一千两。二十两不过是小菜一碟。” 马老四道:“我们哪里比得过您宁大人,您老拔一根汗毛也比我们腰粗,二十两一注,我们瞅着都眼晕。” “那你们说多大?” 马老四道:“老规矩,二两。” 众人一齐附合:“对,二两。” 刘士英瞅着二十两一锭的官银直眼馋:宁完我不大计较输赢,这次分明又是送银子来了,到了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他折中道:“宁大人,我看这样,二两太小,二十两太大,今天咱们破回例,一注五两如何。” 宁完我装作有些失望:“五两?太没意思,太没意思。” 马老四道:“大人,不瞒您说,我浑身上下只带了五十两,一下子要是输进去的话,就干碗了。” “你还有房子,还有地,还有女人嘛,过去又不是没有先例。” 众人纷纷道:“宁大人,就五两吧,我们真的和您比不起。” “好吧,五两就五两,找庄。” 刘士英一扬手:“宁大人请。” 宁完我抓起骰子掂量掂量,环视了一周:这一局共九个人,从左往西数刘士英在第六位,按八卦卦象看,六是个最高位,满位,也是个变位,当然也是险位。今天你坐了个输钱的窝子,看我不赢你个倾家荡产。他轻轻一掷,是六,刘士英乐坏了:“头把就坐庄,好运气。” 刘士英开始摇骰子了,摇了一通后放下,宁完我知道是十,却故意猜了个小,其余七人有押大的,有押小的。骰子一揭,刘士英十两银子便进了腰包。接下去两把刘士英连着赢,第四把还是个通吃,一下子搂进了四十两。四把庄坐下来,刘士英已赢了九十两。他心花怒放,头把坐庄,果然十分吉利。于是,头脑便有些发热:“宁大人,五两一注的确没劲,咱们改为十两如何?” 众人也都看出来了,宁完我就是个冤大头,今天是给大家发饷来了:“刘将军说得有理,改成十两。 宁完我面带难色:“宁某人已输了五十两了,还是五两的好。” 刘士英激道:“宁大人害怕了?” “我宁某人怕过什么?岂有此理?”他将袖子往上一撸:“十两就十两。” 快到半夜了,宁完我已输进去了四百三十两,座中的都是赢家,众人无不心花怒放。丑时报更声起,该宁完我作庄,人家坐庄都赢,他却又输了四十两,这下子就剩三十两了。轮到刘士英坐庄时,宁完我想:“行了,你上套了。”他听得真切,最后一个下的注“我押二十两,成吗?” “成,你就是下五百两也成。” 宁完我道:“好,我押小。” 一亮骰子,是小,刘士英眉头皱都不皱一下,笑嗬嗬地将二十两银子推了过去。接下来宁完我把把赢,十几把庄坐下来,四百两七十银子统统赢了回来。众人惊呆了:宁大人今天来神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刘士英是个久经杀场的老赌棍,从军前,因为赌,将家中的产业都输光了,不得已投了绿林,后来被官军招了安。在战场上,他同样是个赌徒,敢打敢拼,不到两年,便从一个小校升为偏将。此刻他被宁完我赢红了眼,见又是宁完我坐庄,便将上衣脱下,露出胸毛,摆出了一副孤注一掷的架势。 宁完我亮出冰清教的绝活,刷地一下将骰子盒抛向了空中。刘士英右手示意大家不要吱声,他左手按着桌子,侧着头,竖起耳朵,仔细听骰子在盒中的撞击声。 霎那间骰子盒已落下,宁完我顺势接到手中,往下一按“诸位,请。” 刘士英听出是小,将眼前的一百两全推了上去。 众人惊呼道:“刘将军说好了的,一注十两。” 刘士英哈哈大笑:“刘某一辈子就这么滚出来的,宁大人刚才不也押了个二十两吗?一百两,用宁大人的话说小菜一碟,你们该怎么押还怎么押。” 宁完我盯盯地瞅着刘士英:“你若是赢了,我给你二百两。”宁完我将二百两推了上去。 刘士英大喊一声:“我押小。” 宁完我一揭盖,果然是小。刘士英仰天大笑:“胆小不得将军坐。”他得意洋洋地将二百两银子搂了过去。 赢家坐庄,该刘士英的了,宁完我听得真切,刘士英摇了个小,他推上去三百两:“我押小。” 众人一声惊叫:“我的妈,三百两!” 刘士英大喊一声:“开。” 众人将脑袋伸向桌中,瞪大眼睛看时:六,是小。刘士英一下子便输干碗了,按规矩输光就得下桌,可他岂能甘心:“宁大人,我押五个家奴如何?” “可以,写个字据来。” 赌桌旁有现成的笔墨,刘士英几笔写就,画上了押。 结果,当然是又输了进去,接着押地,押房子…… 刘士英的仆人刘流儿见老爷被宁完我赢了个鸟蛋精光:“这个宁完我,没安好肠子,他是存心收拾咱们老爷来了。”他太了解自家老爷了,输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不行,不能这么赌下去,反正老爷现在也输干了,宁完我,你不让我们好,你也别想好。按大金国新颁律条,我告你去。”这小子鬼点子特多,他知道宁完我平日里有人缘,告不准,就有可能被人压下,便借口上茅房溜了出来,直奔三贝勒府。 此时的三贝勒府已乱成一团,正在忙着抢救莽古尔泰,哪有功夫搭理刘流儿。刘流儿急了,要是再耽搁下去,我家老爷就得赌胳膊腿了。他不顾护卫的阻拦,往府中便闯。护卫大怒:从哪里蹦出个杂种,上这儿来撒野,扬起鞭子便抽。一鞭子下去,刘流儿杀猪般地叫上了,恰逢德格类出来,见门口处乱哄哄的,便问道:“怎么回事,闹什么?” 护卫道:“爷,不知从哪蹦出个小兔崽子,哭着喊着要见爷,说有重要事情禀报。” 非常时期,德格类十分敏感,他立即吩咐:“把他带过来。” 刘流儿将事情跟德格类从头到尾学了一遍,德格类又怒又喜,怒的是自己派出去监视宁完我的都是些废物,宁完我今天的行踪谁也没发现。喜的是终于能整倒宁完我,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了。真要是将宁完我搬倒,也许五哥的病就好了。他顾不上重病中的哥哥了,兴奋地大喊一声:“左右,操家伙。”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想起:“不行,不能由我去抓赌,要让刑部和吏部的人去。” 于是,他带着刘流儿到到了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处。 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心中都清楚,这是公报私仇。多尔衮气得心中骂道:“宁完我这个混帐东西,难为汗王对你的器重,这如何是好?刚刚颁布的条律呀,怕是谁也救不了你。” 有新条律在,举报人又是贝勒,吏部和刑部责无旁贷。他们在刘流儿的带领下,将宁完我一伙赌徒逮了个正着。 第二天朝议,皇太极闻报,十分震怒:混帐东西,恶习不改,终于叫人家抓着了把柄。 “济尔哈朗,宁完我触犯律条,当如何处治?” “按律当罚没相当于赌资十倍的财产,降为无职书办。” 皇太极想:“宁完我性格刚直,锋芒太露,继续在朝中任事,无职无权,搞不好,叫莽古尔泰他们抓着毛病,就有可能掉脑袋,他打定主意:“宁完我行为不端,屡受惩戒,却不知悔改,降职使用太便宜了他,罚没其所有财产,让他从哪来的还回哪去,到萨哈廉那当奴才去。” 为区区赌博之事,处罚如此之重,大出众贝勒意料。岳讬出面讲情,皇太极一挥手:“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身为朝廷重臣、文馆巴克什,举手投足,当为道德楷模,他却不知修身,不知检点,今天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下了朝,德格类便立刻到了莽古尔泰家,一是他担心着哥哥的病,二是他要将整倒宁完我的喜讯告知哥哥,但此时的莽古尔泰,已处于弥留之际,听了德格类的话,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抓着德格类的手,眼睛却盯着莽古济,猛地从炕上坐起,一大口发黑的血块子喷出,然后咕咚一下倒在炕上,气绝身亡,一双眼瞪得好大,真个是死不瞑目,年仅四十六岁。 “五哥!”德格类放声大哭。 莽古济已哭昏过好几次,现在见哥哥咽了气,反倒平静下来,她冷笑道:“这下子皇太极称心如意了。”德格类痛哭中仍保持着警惕,他扯着莽古济的衣服,示意不要乱说,莽古济却像发了疯一样:“人都死了,还怕什么?皇太极不就是看咱哥哥为眼中钉肉中刺吗?死了倒也好,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就不用再受气了。” 德格类怕墙外有耳,急忙命莽古济身边的丫头道:“还不快将哈达公主扶到后室去。” 丫头们连拉带劝,将莽古济搀了进去。 德格类与莽古尔泰的儿子披麻带孝,进宫禀报噩耗。皇太极十分震惊:“御医们不是说好些了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到底是什么病?” 德格类哭诉道:“五哥昨日在朝上昏倒后,回到家中一直未醒,御医治后好了些,但今天午后又陷入昏迷,半个时辰前,突然口吐淤血身亡。” 一瞬间,皇太极对莽古尔泰的怨恨似乎都忘了,眼前浮起的是:幼年时在一起玩耍,长大后又在一起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父汗驾崩时莽古尔泰的主动拥戴的情景……件件往事,涌上心头,不禁落下泪来。他立即传来了萨哈廉,令其拟定葬礼规模,并与代善率众贝勒一起前去祭奠。 此时的大金国国力强盛,因此莽古尔泰的葬礼办得异常隆重,皇太极亲临哭祭,莽古尔泰的福晋和子女们心中多少得到些安慰。因莽古尔泰已死,皇太极念及旧情,对莽古尔泰一党不再深究,色勒一干人等都获赦免。 莽古尔泰死后的半个月,皇太极病倒了。皇太极的病来得非常快,非常奇怪。这天,他正在大政殿与众人商议与明正式议和之事,突然,就觉得一阵晕眩,接着鼻子中便涌出血来。侍卫们吓得慌作一团,连忙扶皇太极回寝宫躺下,御医又是扎银针,又是用凉水敷前额,但就是止不住,后来,干脆将皇太极下身放到温水中,折腾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总算慢慢止住了。 皇太极突然病倒,代善与众贝勒万分惊恐,他们围前围后,一直在外室候着,见汗王血止住了,才放下了心。 众人充满疑惑,代善问道:“郎中,汗王得的是什么病?” 御医正在为汗王把脉,他示意众人稍候片刻。大家屏着呼息,看着皇太极那原本枣红的面庞变得十分苍白,又过了好大一会,御医才说:“大贝勒,奴才医道不精,从脉相上看,汗王根本没病。” 多尔衮道:“胡说,出了这么多血还说没病,莫非把血流干了才算有病不成?” “邪就邪在这,奴才把过各种奇脉,从未见过患此大病在脉相上却毫无反应的。” 一个邪字提醒了大家,女真人非常相信鬼神,代善道:“是不是叫什么迷住了?” 阿巴泰道:“我看不像,要是叫黄仙或狐仙迷住了的话,是手舞足蹈,连哭带笑,汗王的症状根本不是。再说了,什么黄仙和狐仙敢蛊祟汗王?” 代善道:“那……是不是有妖人在背地里行魇魅术?” 多尔衮道:“真有此等妖人,当碎尸万段。” 皇太极已清醒过来,他觉得脑袋像被掏空了似的,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也感到非常奇怪,众人刚才的议论他都听到了,他心中合计着:“是啊,是不是有妖人在暗中搞鬼?”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见范文程在侧,便问道:“文程先生,你看朕今天得的是什么病?” 范文程当年考场失意,曾萌生过浪迹天涯的念头,用了近三年的功夫,在父亲的辅导下,潜心于医道,想作个江湖郎中,也好混口饭吃。皇太极知道这些,故有此一问。 范文程道:“臣乃生员,不敢言医,但却有三个妙方可治愈汗王之病。” 众人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他,御医对此病都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你就敢言治愈? 范文程道:“臣自幼习孔孟之书,孔孟之道,博大精深,用之治国,可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用之修身,可使人胸怀坦荡,正气昂扬。臣依据孔孟之道、为汗王开三个妙方。” 萨哈廉、多尔衮等人在皇太极的督促下,都读过《论语》、《孟子》, 多尔衮道:“《论语》、《孟子》不是医书,里面怎么会有治病妙方?文程先生休要取笑。” 皇太极摆摆手,示意大家让范文程说下去。 范文程道:“臣岂敢开这样的玩笑?请听臣为汗王开方, 第一方、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二方、敬鬼神而远之; 第三方、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所谓魇魅者,旁门左道尔,人君以浩然之气立天地间,妖邪鬼魅必畏而退之。” 皇太极被邪魔所侵,正徘徊于阴阳迷津,范文程的三个药方一出,扶正驱邪,激起皇太极胸中浩然之气,一瞬间,就觉得有一股浊气从脚下溜走,他立刻清醒过来,将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揭,自己坐了起来:“朕授命于天,乃天地万物之主宰,一些阴暗角落中的鬼魅能奈我何?” 众人无不称奇:“没想到文程先生真能治病,以后咱们就不用请御医,找文程先生就是了。” 范文程笑道:“各位爷若是偶有小恙,还应问病求医,臣所能治者,正与邪也。” 他转而对汗王道:“扶正驱邪还有许多事要作。近年来,国中寺院越盖越多,为僧者也越来越众,行萨满术的人更是遍及各地,这些都是不劳而获的人,不宜无限制的滋生。臣并非反对敬天畏命,黄教和萨满有助于劝人为善。但古人曾说过,皇天无亲,唯德是辅。为君者,应以爱民勤政为本;为民者,当以忠君敬业为根,舍本而求末,此大谬也。况且,僧人、萨满遍及国中,鱼龙混杂,难免为奸邪之人所乘,以致误入歧途。因此臣以为要适当裁抑之。” 皇太极听出来范文程对萨满的话外音,他坐在炕上,双手抱膝,深思开了:“萨满是沟通诸神与诸申的使者,若一律取缔必遭国人反对。黄教是维持与蒙古各部的重要纽带,更不能废止,但文程先生说的是治国之本。” 他对众人道:“文程先生所言,谈的是以何种方法教化百姓的大文章,我们总不能以黄教和萨满作为治国之本吧。因此黄教也好,萨满也好,都不能成为风化之主流。萨哈廉、阿巴泰你们二人听着,从即日起,立即清理全国寺院,沈阳和赫图阿拉的寺庙按原规模不动,其它地区,千人中可保留寺院一座,充许有僧人二十,最多不得超过五十,不足千人的要并寺,多余的僧人一律还俗。寺院僧人土地,按诸申一半分配,他们还有香火嘛。所有萨满一律并入寺院管理,哪里的萨满出问题,就找哪里的寺院算帐。非法行萨满术者,按妖人论处,杀无赦。孔孟之道,不语怪、力、乱、神,以浩然正气立国,此治世之本也。萨哈廉,记住,被并寺院,一律改为学堂,要令诸申子弟读书,尤其要读《论语》《孟子》。你告诉宁完我,要抓紧翻译中原典籍,尽快将‘四书’‘五经’都译成国文。” 御医见皇太极此刻就像没病时的好人一样,十分纳闷:“范文程出的什么破方子?赶上灵丹妙药了,真真是不可思议。” 天聪七年三月初三,忙碌了一天的皇太极正要躺下歇息,侍卫报:“酒师邵愈坚求见。” 皇太极笑道:“这位混世魔王,头些日子来信还在中原,怎么这么快就回到京城。快宣他进来。” 邵愈坚并未剃发,一身汉人富商大贾打扮,他笑嘻嘻地进了寝宫:“臣邵愈坚叩见汗王。”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朕的酒师大人。” “臣刚刚进城,还没回家,便直接到汗王这报到来了。” “深夜求见,你一定有重要事情。” “叫汗王说着了,臣有重大事情禀报。” 皇太极立刻精神了:“重大事情?快讲。” “汗王,是否赐小臣一杯水来,也好解解干渴。” “好你个邵愈坚,跟朕卖关子。”他瞪了身边侍卫一眼:“还不快给酒师大人看茶。” 侍卫们那边沏茶,邵愈坚笑道:“原毛文龙部下孔有德、耿仲明叛明起义,率将士及家眷一万余人,携战船四百余艘,火炮三百余门投奔大金而来,现正在双岛上等候命。” “什么?你再说一遍。” “毛文龙部下孔有德和耿仲明投诚来了。” “孔有德投诚?可靠吗?” “孔有德乃盖州人氏,与臣是世交。毛文龙被杀后,被调任山东,在山东巡抚孙元化麾下任参将。前年汗王围困大凌河时,孙元化接朝廷之命,令孔有德从海上增援祖大寿,途中遇到风暴,险些丧命。回到登州后,又让他率八百人从陆地增援,他一百个不情愿。行至吴桥时,断了军饷,士兵们哗变。孔有德安抚无效,怕朝廷问罪,索性率兵起义。他义旗一举,应者云集,迅速发展成五万余人的大军。一路杀奔登州,连克临邑、陵县、青城等。并与耿仲明里应外合,攻下了山东重镇登州府。义军们推举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天下为之震动。官军全力围剿,孔有德寡不敌众,遂率众突围,从海上投奔大金。在此期间,他多次捎书给臣,求臣从中斡旋。这些是孔有德写给臣的信,这封是写给汗王的信。” 皇太极接过来一目十行,飞速浏览了一遍,这个消息太令人兴奋,太重要了,他顾不上已近子夜,命亲兵道:“立即传众贝勒到寝宫议事。” 第六十回 佟养性垂危进忠言 皇太极夜闯贝勒府 显佑宫秘笈载:孔有德反明,自称都元帅,意在张扬,以壮军声。入金后,上如其称,划辽南之地令其自治,除刑法、出征,一切均允其自主,实国中之国,对汉官之礼遇,已无可复加。佟养性病危,痛陈大金国奢糜之风,并献节制孔有德之策。 寝宫内,灯火通明,皇太极正端坐在南炕上等候。 众贝勒都已睡下,见汗王半夜升殿议事,以为一定发生了边庭警报,没想到竟是两个明将来归。 阿巴泰打着哈欠:“汗王,我当是什么事呢,闹了半天是两个明将归降,兴师动众,大惊小怪的。” 皇太极看着众贝勒,一个个睡意朦胧,他大喝一声道:“七哥,”接着又改口道:“阿巴泰,你睡醒了没有?” 阿巴泰一激灵,他瞪大了眼睛,看皇太极正绷着脸,连忙打起精神,堆笑道:“汗王,臣醒了。” 皇太极对众人喊道:“你们都睡醒了没有?” 众贝勒此时都已精神过来,遂齐声应道:“睡醒了。” 皇太极转过脸偷偷一笑,随即正色道:“明参将孔有德、耿仲明,率一万二千余众,携战船三百余艘,红衣大炮十余门,其它火器上千,投奔我大金而来,现正在镇江海上的双岛龙安塘听候我们的回音。” 众人一听,我的妈,一万多人,还有这么多有火器,这下子可发了大财了。大政殿一下子像开了锅:“这回好了,我们各旗就都能有红衣大炮了。” 皇太极并未急于打断大家的兴奋,他有意让大家热闹一番。众人议论了半天,见汗王不说话,才静了下来。 皇太极道:“尔等如此兴奋,就是因为他们带来了很多东西?” 代善道:“那当然,这要比打一场大仗的收获还要大,能不叫人高兴?” 皇太极叹道:“尔等目光何其短也。朕连夜召你们议事,就为了这个吗?” 众人愣了:“还为什么?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 “你们想过没有,我大金征明以来,有明军如此大规模来投的吗?” 一句话把大家问住了,众人想了半天:“没有,从来没有。” “所以,这次孔、耿二人归顺,开明军大规模主动来投之先河,意义十分重大。你们还记得大凌河之战吗?明军将士们宁肯饿死,也不肯归顺。为了招降祖大寿,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再说如今关在三官庙里的那位张春吧,到现在仍不肯投降。要让明朝将领归顺,该是何等的不容易。而今,孔、耿来归,说明阿敏屠城的恶果正逐渐消除。再有,令朕倍感欣慰的是,孔、耿二人举义时,正在河南吴桥,距农民军非常近,他们不去投奔农民军,相反舍近求远,舍易就难,这正说明我们优礼汉人的政策,在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你们看着吧,从今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明军来投。” 兵部贝勒岳讬道:“孔有德部熟悉水战,在皮岛一带的明军中颇有影响,如今来归,明在海上牵制我们的防线便告崩溃,有了这支队伍,我们以后也可以在海上作战了。” 皇太极带着几分赞许道:“到底是兵部贝勒,岳讬侄儿看得远些,这是孔有德来归的又一重大意义。” 礼部贝勒萨哈廉道:“臣以为,我们还可以在孔有德的孔姓下作文章。臣听说,天下孔姓是一家,孔有德想必也是孔氏之后,汉人尊孔称孔子为圣人,而孔子一生讲忠孝仁爱,今孔氏后人来归,正说明南朝伦理大厦正在坍塌,我们应借机大肆张扬。” 鲍承先道:“汗王,臣以为不妥。孔子讲忠孝仁义,今孔有德叛明归金,与孔孟之道相悖,若大肆张扬,岂不成了天下笑料。” 萨哈廉道:“不然,孔孟讲忠君,但更讲爱民,对虐民者孟子主张革命,因此汤伐桀,武王伐纣,孟子说是诛一独夫,未闻弑君。孔有德来归,正说明孔氏传人在顺天应时,高张革命,我们借此宣传孔孟的革命之道,正是大好时机。” 皇太极大加赞赏:“萨哈廉不愧是礼部贝勒,一贯主张忠君的孔氏传人都能背明归金,其他人还有什么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搞一次大范围的尊孔敬儒,一来可凝聚已归顺的汉人之心;二可进一步以孔孟之道教化国中军民;三可向明人表明我们对孔孟之道的态度,定能吸引更多的汉人来归。一举三得,何乐不为?德格类,你立即着手将国中所有孔孟之姓的人查清,凡为阿哈者,立即脱其隶籍,就地抬为旗人,把他们集中起来,组成一支特殊的欢迎孔有德的队伍。文程先生,你与萨哈廉拟出个迎接方案,报给朕,然后由你率两黄旗承政,前去迎接孔、耿二位将军。” 孔有德与耿仲明于天聪六年十一月初,从登州突围,由海陆投奔大金。在海上漂流了三个多月,时值冬季,海上虽无大的风浪,却寒冷异常,将士们穿着甚是单薄,粮食又不可能带得十分充足,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旅顺口在天命年间曾被莽古尔泰攻克过,但不久被明的天津、登、莱水师凭借船坚炮利夺了回去,并再也没收回来。从此旅顺口便成了明军在辽东从海上牵制大金的又一重要据点。现在的守将叫黄龙,也是员骁将,他听说孔有德欲从海上投奔大金,便在海上拦截。孔有德以疲惫之师不敢碰硬,便绕了好大的弯子,转向大金的海防重镇镇江。 辽东海岸,除了旅顺口外,其它一带冬天都结冰,孔有德无法靠岸,便在双岛上驻扎下来,一晃便是冬去春来,大批的候鸟从南方归来,杏花梨花开得异常绚丽,将岛上闹得春意盎然。他们随船带有大批粮食,虽然不能敞开肚皮管够吃,却也饿不着。此刻他与耿仲明正十分焦急的盼望着大金国的回音,二人用过了晚饭又来到了海边,向大海上眺望,又是一天过去了,仍然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耿仲明道:“元帅,你那个姓邵的朋友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别把咱们的事耽误了。” “不会,我这个老弟,表面上看去无拘无束的,内心精明得很,我看他经商卖酒是个幌子,实际是皇太极的细作,这伙计那两只眼睛提溜溜的乱转,全是鬼点子,这么大的事他敢耽误?” “问题是我们派出去的张文焕和杨谨也没有消息,这就怪了。” 孔有德叹了口气:“是呀,是有些怪。” 耿仲明反倒安慰起孔有德:“等吧,急也没用,总得有个回音吧。” 正在这时,就听礁石上的一个士兵喊道:“元帅,船,船!” 孔、耿二人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岸边礁石,放眼望去。果然,晚霞中二十多艘船只,正从镇江方向朝双岛驶来。孔有德激动地喊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投奔大金,他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的。在吴桥举义,农民军立刻派人邀其入伙,他坚辞拒绝,在他眼里,农民军不过是群流寇,能成什么气候?再者他的部下都在登州,他必须打回去。占了登州,进可攻掠山东全境,退可入汪洋大海,谁也奈何不了他。 毛文龙曾有过投金的念头,后来被害,队伍便被拆散了。这期间孔有德不断收到大金国朋友的来信,劝他早日归顺。他儿时的朋友邵愈坚,也时不时的亲自登门拜访,劝其投金。从这些人的嘴里,他知道汗王对汉官十分礼遇,便动了投金的念头,但最后下决心是在举义以后。他清楚得很,凭他这七八千人,若在山东固守,用不多久,便会被官军彻底剿灭。就是到了海上,粮草也需要接济,可由谁来供给?他必须有个归宿。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船,心中竟有些异常的滋味:“毕竟当了一年多的都元帅了,七八千人中,一言九鼎,前呼后拥,现在又要给人家当臣子了。”他未免有些耽心,“女真人真的能礼遇我这样的降将吗?” 船已经靠岸,邵愈坚在船头喊道:“友德兄,文程先生来了。” 孔有德知道范文程是汗王手下的重臣,这样一位重要人物来迎接自已,立刻令人感到了一种份量。 他望情地向前冲去,侍卫们喊道:“水,水。” 他鞋子里一下子灌满了水,但顾不得了,他亲自为范文程搭上舷板,搀着文程先生下船。 到了岸上,范文程双手一抱拳:“学生受汗王之命,前来恭迎元帅,元帅一路幸苦了,汗王命学生问候元帅。” 孔有德打量着范文程:三十六七岁的年纪,眉清目秀,面庞白皙,虽是文臣,却是一身武将打扮,风流儒雅,气质超凡,不愧是名人之后。他深深一躬:“先生在上,受末将一拜。末将久闻汗王神威,早有归顺之意,一直延至今日,才如愿以偿。今后,还望文程先生多多关照。”他左手向中军大帐方向一挥:“文程先生,请。” 进入大帐,刚刚坐定,孔有德便吩咐备宴。却见邵俞坚带着船上的士兵们端着酒肉走了进来,孔有德急忙劝止:“这怎么能成,到了末将这里,怎么好让文程先生操办。” 范文程道:“汗王知元帅在海上已漂泊多日,一定非常辛苦,特备薄酒为元帅接风。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何分你我。” 孔、耿二人这才注意到,整整两大船都是酒肉,岛上所有将士都有份。将士们一片欢呼声:“汗王万岁,汗王万岁。” 第二天天一亮,孔有德便号令登船起锚,直奔镇江。下了船,见岸边全是战马,黑压压的有两千多匹,在马群前另有一排战马,大约有二百余匹,这二百匹战马,一个个龙腾虎跃,十分的欢实。 范文程道:“元帅,耿将军,汗王知道你们没有马匹,特从各旗抽调战马两千匹,供将士们骑乘。前面的二百余匹,是各旗佐领以上官员的座骑,上面都刻有他们的名字,献出来,供元帅手下的将领们骑用。” 这时有两名正黄旗侍卫,各牵着一匹马来到孔有德跟前,他们打千跪倒“元帅,耿将军,汗王和大贝勒特将他们的座骑赐给元帅和将军,请将军上马。” 这两匹马一青一黄,身上无一根杂毛,昂首刨蹄,咴咴直叫,马背上是金鞍,上面真的刻有汗王和大贝勒的名号。二人热泪盈眶,朝沈阳方向跪倒:“臣受汗王如此隆恩,今生何以为报?” 分配马匹的场面十分热闹,孔有德的部下们昨天刚刚开怀畅饮,今天又得到了战马,更是高兴异常。 大军一路前行,几乎每隔三十里便有一道御旨:“孔元帅、耿将军于海上漂泊,极其辛苦,不必急于赶路,一天行四十里即可,沿途军民务必盛情接待,不得怠慢。” 第一天行至盖州一带,汗王又专程派人为孔有德及参将以上官员送来了酒菜。 快到辽阳时又是一道御旨:孔元帅及耿将军所率部众可驻扎于东京辽阳,于辽南划出一片土地供其军民栖息,除剃发、出兵、刑律外,所有建制不变,封孔有德为都元帅,耿仲明为总兵官,凡事可自主决断。 此封大出孔、耿二人所料,当时于登州称都元帅,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权作号召之宜。没想到到了大金国真的成了都元帅,耿仲明亦成了总兵,二人真有些感激涕零:“汗王之胸怀,虽曹孟德再世亦不如也。更令他们感动的是辽南一带是他和他的部将们的故土,汗王竟把国中最肥沃的地方划给了他们,其优待已无以复加,何况又让他们独自驻守辽阳,这无疑是国中之国。二人于穷途末路之时,投靠大金国,竟受到如此厚待,孔有德仰天长叹:”今后就是粉身碎骨,亦难报汗王之万一了。” 进入辽阳城,第五道御旨到了:大金国初占辽阳时,汉民多受侵扰,至今诉告不止。今孔有德率部来归,便是大金之兄弟,有敢侵扰者,诛其妻室及身,绝不宽恕。 孔有德在辽阳忙了六天,将部众安顿妥当,于六月二日,率游击以上官员,奔沈阳晋见。行至浑河边,就见对岸旌旗蔽日,鼓乐齐鸣,一片沸腾。 孔、耿二人下船上岸,一正黄旗侍卫,导引他们沿着一条红地毯走至黄色大帐前。帐门口一人,身着明黄色龙袍,高大魁梧,含笑而立。身后是十几位胸前绣有团龙的诸贝勒。时范文程在孔有德身旁,孔有德悄声问道:“那位身材魁梧者就是汗王?” 范文程道:“正是。” 孔有德与耿仲明急忙快走几步,来到汗王跟前便要跪倒,礼部启心郎索尼高声宣道:“请孔元帅耿总兵与汗王及众贝勒行抱见礼。”孔、耿二人久居辽东,知道抱见礼在女真人中的份量,二人含着热泪,与汗王众贝勒一一抱见,然后进入了帏幄。在帏幄中,先是一番寒暄,接着,举行了正式授都元帅和总兵大印的仪式。 沈阳城下,八门九关同时炮响,城头上鼓乐齐鸣,怀远门大开。令孔有德更为惊奇的是,进入城中,一大群人抬着孔子塑像迎面而来。这群人将近一百,全是姓孔的,他们打着孔氏各代辈号的旗帜,为首的是位老者,他走上前,向汗王及孔有德深深一鞠:“老朽率辽东孔氏族人欢迎都元帅,特献辽东孔氏族谱一册,请都元帅审阅。” 孔有德接过族谱,激动地向族人一抱拳:“先人主张仁爱孝悌,大金国汗王乃天下仁爱孝悌第一人,孔某愿与众族人一道,真心效命于汗王,早日成就大业。” 皇太极拉着孔有德的手,代善则拉着耿仲明,后面是孔氏族人,过武功坊,进入了大政殿。 皇太极在御座坐定,孔、耿二人行了三拜九叩臣子大礼。皇太极道:“孔有德都元帅,耿仲明总兵官,二人本是明将,尔等审时度势,毅然举义,历尽千辛,投我大金,携火炮、战船、甲胄、兵器无数,开明将整旅投金之先河,令明之军心为之瓦解,其功可追日月。为表彰其功,孔有德,耿仲明二人今后在我大金所犯一切过失,尽皆原谅。你二人当恪尽职守,建功立业,以垂青史。” 这简直就是一道免死牌,孔、耿二人再次跪倒:“臣受汗王不世之恩,定当竭忠尽虑,报效朝廷,如有懈怠,天地不容。” 皇太极笑言抚慰:“元帅、总兵之心,朕已知之,何必发此大誓?二位将军今来归,不知将何以教朕?” 二人知道汗王必会有此一问,他们早有准备,孔有德从容对答:“臣对旅顺黄龙部知之甚详,臣请率所部灭了黄龙,立个首功,也算是吾二人的晋见之礼。” 耿仲明道:“臣等与明广鹿岛守将尚可喜有旧,我二人共同修书一封,劝其来投,大金国的水师便更具规模。” 皇太极大喜:“若攻克了旅顺,招降了尚可喜,元帅和总兵便是首功,朕将不惜封侯之赐。” 接下来便是一番盛宴,孔氏族人皆成为座上宾,气氛之热烈,无须赘述。 天聪七年九月,佟养性家人报,西屋里额驸患病,十分严重,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皇太极急忙率众贝勒去府上看视,佟养性果然已是气息奄奄,见到汗王后,却立刻精神了许多。 皇太极坐在佟养性病榻前,心中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是回光返照吧。 佟养性道:“汗王,老臣与先汗相识那年,刚好十八岁,先汗一番慷慨陈词,激得我热血沸腾,从此追随先汗走上了统一女真,创立大金的宏图伟业。你们父子不愧是我女真的匡世英豪,真的成就了大业,这是老臣一生中最感欣慰的事。人固有一死,老臣的一生,死而无憾了。” 他眼望着天花板,脸上泛出非常满足和幸福的光彩:“老臣要走了,临走之前,想跟八阿哥说几句话。一是关于孔有德的事,此二人入金后,攻克旅顺口,拔掉了黄龙这个钉子,接着他们又招降了尚可喜,对我大金之忠,已为人们所公认。但明的谍工还在,孔、耿二人和其部将们有许多故旧还在南朝,策反的事随时都在进行着。凭汗王对他们的礼遇,他们绝不会背叛大金,但那些个部下就不好说了。军中之事,有时主帅常常是左右不了的,比如说哗变,因此,臣以为,要将汉军旗中的一些骨干拨到孔、耿的队伍中去,万一有什么不测,也能及时处置。” 皇太极泪水流了出来,他想起了佟养性为监制红衣大炮付出的心血,想起他分权和优抚汉臣从而达到南面独坐的主张:“额驸,你先安心养病要紧,这些事等病好了再说。” “八阿哥,不,汗王,老臣的日子不多了,你要听老臣的话,一定要把沙子掺进去,以防不测。” 皇太极握着佟养性瘦骨嶙嶙的手,心中充满感激:“额驸,你放心,朕照办就是了。” “这就好,这就好。”佟养性继续说道,“臣有句话,憋在心中好长时间了,一直想说而未说出口,今天也算作是临终别言吧。” “额驸,你这是说哪里去了,以我大金国现在的实力,还怕治不好你这点小病?” 佟养性摇了摇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臣已七十有五,开国老臣中,臣算是最长寿的了。老臣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臣所憾者,未能目睹汗王率师进京,登上金銮殿。” “朕还盼能多得到额驸的辅佐,你放心,回头朕便吩咐大金国最好的御医来,一定会瞧好你的病。” “没用了,没用了。老臣自知寿禄已尽,要说辅佐,只有到另一个世界去辅佐先汗了。汗王,大金国能有今天,不容易啊,从先汗十三副遗甲起兵到今天,有多少大英雄血洒疆场,有的连尸首都找不到啊。正如先汗所说的那样,我们现在一方面在创业,一方面也在守业。创业难,守业更难呐。老臣于一年多以前便觉察到,在一些贝子和觉罗中,奢糜之风渐起,他们打着汗王‘易俗’的旗号,有的在家中蓄妓;有的在家中仿明人的穿戴,视我女真马蹄袖为耻;有的在郊外放鹰,肆意践踏百姓庄稼;更有甚者,在家中养小男孩,效南朝的官吏,好男风;听说巴布海还令福晋们裹脚,搞什么三寸金莲。” 皇太极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回头问萨哈廉:“这些你都听说过吗? “臣有所耳闻,但这些都是在贝子们的深宅大院中,臣不好验证。” “济尔哈朗,老百姓庄家被踏就没有上你那去告状的吗?” 济尔哈朗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皇太极怒斥道:“济尔哈朗,朕一向十分器重你,你今天的态度真令朕失望,身为刑部贝勒应一身正气,大公无私,怎么连个实话都不敢说?岂有此理?” 济尔哈朗憋了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有,告的是大贝勒之子瓦克达。” 皇太极瞥了代善一眼:“二哥,瓦克达的事你知道吗?” 代善满脸通红:“臣不知道。” 皇太极对佟养性道:“额驸,你好好养病,回头朕再来看你。你放心,我爱新觉罗氏绝不会辜负佟氏一族的厚望。” 佟养性老泪从眼角中溢出,他微笑着:“去吧,去吧。” 皇太极在前面气冲冲地走,众贝勒在后面紧跟,直奔巴布海府。 巴布海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一子,此人性情极其散漫,常常不上朝,上了朝也是心不在焉,找个因由,便提前退朝。为什么,只因为他家中有一绝色妻子。这个巴布海可称作是大金国的第一淫人,大白天的常常与福晋赤裸相拥,也不挂幔帐,当着仆人就公开行云雨之事,他的内弟叫塔占,有好几次竟撞了个正着,把塔占气得直骂:“你们两个人,干这种事也不背个人,简直是畜牲。” 巴布海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登上巴布海府的台阶,侍卫见是汗王和众贝勒,先是跪倒,这几个侍卫机灵得很,他们很会跪,跪成一排,正好将大门挡住。皇太极当时就明白了,屋里面一定有事,他怒斥道:“闪开。” 一个侍卫胆大:“汗王,众位爷,让我通报一声行吗?也好让我家主子出来相迎。” 皇太极上去一脚,将这位踢开:“混帐,连朕你也敢拦?鳌拜,把他们看起来,不许他们乱动。” 其中有一位一看不好,冲着正室大声喊道:“爷,汗王来了。” 鳌拜大怒,一巴掌将这名侍卫 得滚下了台阶。 房门口处还有两个侍卫,他们看到汗王和众贝勒大步流星向这边走来,急忙跪下。皇太极破门而入,只见巴布海身着宽衣大袖的明人衣裳,脸上化着粉装,与一女子正在室中演戏,另有两个跑龙套的,锣鼓家什敲得正欢。皇太极突然出现在眼前,巴布海脸当时就吓白了,惊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连叩拜都忘了:“汗王哥,你来这干什么?” “干什么?来看你干的好事,你平时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闹了半天,你是在家里唱大戏,好啊,今天你就给朕好好唱上一段。” 巴布海这才缓过来神,他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怎么,不唱了,唱啊?” 巴布海哆里哆嗦地道:“臣弟不敢,臣弟不敢。” 皇太极看到,戏子是个女孩,年纪有十六七岁,身材娇好,一双小脚,是真正的三寸金莲,另两个跑龙套的也都是小脚,皇太极问道:“你们是汉人还是旗人? 唱戏的回答道:“奴家是汉人。” “你们两个呢?” “我们是旗人。” “谁让你们裹的脚?” “是……是主子。” 皇太极厉声追问:“什么时候裹的?” “快八个月了。” “你们站起来走两步,让大家看看。” 两个小女孩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人人想笑又不敢笑, 皇太极命道:“把鞋脱下来,将裹脚布打开。” 大家看时,发现这两个旗人女孩,穿的不是马蹄鞋,而是汉人的绣花鞋。裹脚布一打开,一股刺鼻的臭味猛地向众人扑来,众贝勒连忙捂住嘴,一个劲地用手 。皇太极走到近前,只见其脚趾已被裹变了形,有的地方正在化浓,臭味就是从化浓的地方散发出来的:“好端端的一双脚被硬勒成了三角角,这样一双脚如何能劳作?” 皇太极气得大吼起来:“巴布海。” 巴布海吓得一哆嗦:“臣弟在。” “你也是先汗之子,是朕的亲兄弟,可你竟敢违背祖制,改穿汉人衣服,让旗人裹脚,在家蓄妓,你知罪吗?” “臣弟知罪,知罪。” “你站起来。” 巴布海头几乎碰到地了,不敢起来。 “朕让你站起来。”皇太极大喝一声。 巴布海只好站起,皇太极打量着他这身宽衣大袖:“哼,巴布海呀,你是真让朕开了眼呐。”皇太极指着巴布海的明人服装:“脱了,朕看不得你这副德行。” “这……这……” “这什么,脱!” 代善也喝道:“脱。” 巴布海无奈,只好从命,可当他一解开前襟时,众人的眼睛都直了,里面竟是赤条条的,什么也没穿。皇太极更是火冒三丈:“二哥,咱们今天先行家法,抽他二十七鞭子再说。” 代善也被气得发了昏:“抽,给我狠狠抽。” 侍卫们的鞭子刚刚举起,就听到南炕头巴布海的福晋尖叫起来:“汗王哥,饶命啊,巴布海可禁不起这二十七鞭子啊!” 皇太极正在气头上,哪管这些:“二十七鞭子算便宜了他,抽。” 侍卫们抡开鞭子,啪地一声,抽了下去。巴布海细嫩的皮肤当即被抽裂了一道口子,血浸了出来。 巴布海的福晋像疯了一样,从炕上蹦下,用白花花赤条条的身子挡住了皮鞭,侍卫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还行什么刑,吓得连忙转过头去。 皇太极和众贝勒也都愣住了:“这个女人怎么会这样?” 皇太极道:“舒穆禄氏,你休要耍泼。鳌拜,朕数三个数,她要是不肯离 第六十一回 扼颓风严惩恶少 观虎斗笑作渔翁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八年春,上严惩巴布海、大贝勒之子瓦克达。痛斥大贝勒纵惯瓦克达为恶,严禁旗人裹脚,严禁着明人宽衣大袖,严禁官员蓄妓。重骑射,重国语。是年定沈阳为天眷盛京,赫图阿拉为天眷兴京,意在警醒后世子孙不忘创业之艰。汉官攻明心切,上陈述己志,众皆叹服。 皇太极从巴布海府上返回寝宫,已是子夜。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太令他震惊了,大金国形势刚刚好转,朕的弟兄们就开始奢侈堕落起来,此隋炀帝、李后主亡国之行也,若任其下去,还伐什么明,进什么关?必须狠刹此风,绝不能姑息。 这一宿,他失眠了,辗转枕上,翻来覆去,几乎没合眼。第二天上朝,刚到大政殿门前,就见佟养性之子佟普汉身披重孝跪在台阶下。皇太极一惊,上前掺扶道:“普汉,你阿玛他?” “阿玛已于昨夜子时故去。”普汉放声大哭。 皇太极立于大政殿前,仰天一声长叹:“开国老臣一个个都离朕而去了,咳!” 众贝勒这时已来到大政殿前,皇太极连殿也没进,便下旨道:“额驸一生为大金国立下了不世之功。先汗有言,无建州便无佟半朝,无佟半朝亦无我建州。昔吕不韦贿秦,意在谋国,居心险恶;额驸助金,意在女真复兴,高风亮节,当彪炳青史。今不幸辞世,当以先汗葬礼规模葬之。萨哈廉,你立刻去办,记住,不要怕花银子,我们一定要对得起额驸的在天之灵。” 萨哈廉领旨去了,皇太极道:“上朝!治理好大金国才是对额驸的最好报答。” 大政殿内,一改往日朝议时的轻松,皇太极声色俱厉:“昨日发生的事,有些人已经知道了,我大金以骑射为本,先汗一生戎马倥偬,从未歇鞍。攻克抚顺那年,先汗已六十一岁。夜间大雨如注,冒雨率大军前行;攻拓广宁时,先汗已六十五岁,用兵之时,正是北风刺骨,天寒地冻,先汗亲自披甲临敌;六十八岁时,尚率兵亲攻宁远。我大金之所以能由弱变强,由小到大,正是因为有着先汗这种艰苦卓绝的开创精神。作为先汗的子嗣,大部分人都能继承先汗之光荣传统,但也有个别人开始骄奢淫逸,胡作非为起来,巴布海、瓦克达就是其中的典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风绝不可涨。 有的人可能以为,我大金国现在兵多将广,谁能奈我何?打了半辈子仗了,该好好享受享受了。有这种想法的人实在是愚蠢得很。当年秦始皇如何?他挥鞭扫六合,何其雄哉,但因为滥用民力,视民为奴,短短十五年啊,祖宗花了三百余年开创的基业被他轻而易举地就毁掉了。隋文帝是个明君,他躬行节俭,励精图治,很快治愈了十六国的战乱疮伤。文帝治国,炀帝败家,这个败家子在位不到十三年,便将他父亲治下的家底败得一光二净。五胡十六国,超过五十年的朝廷一个也没有;五代十国,没有一个朝廷超过二十年,所谓兴也勃焉,亡也忽焉。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先汗天命建国到现在,刚好二十年,有些人便忘乎所以了,要知道,我们是以少驭众,而南朝是瘦死的骆驼大似牛,崇祯小儿,正想重振大明的威风,到现在,仍视我等为叛逆。而我们却以为天下太平了,可以吃喝玩乐了,如此下去,先汗创建的基业岂不毁于一旦?朕绝非危言耸听,历史就是这样。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朕绝不能容忍这种颓风蔓延。朕提倡易俗,旨在易我只知骑射不知习文的陋习,而不是学南朝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昨日,对巴布海已用了家法,今天要责之以国法,着令革去巴布海一切职务,罚银三千两,家中所蓄之妓,着其从良,配给汉人工匠为妻。两个裹脚的丫头,没收到宫中。福晋舒穆禄氏罚入宫中作苦役一个月。 你们都听着,谁家中还有裹足蓄妓的,现在立即和朕讲明。主动坦白者,罚银一千两,以示惩戒。若隐匿不报,一经查出,立即革职查办。”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皇太极知道有些人心里在斗争,他坐在御座上向下俯视,发现有几个人在东张西望,皇太极道:“尔等休要心存侥幸,朕不敢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真要查起你们来,立刻便会一清二楚,到时则悔之晚矣。” 令皇太极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是自己的爱弟多铎:“汗王,臣弟有罪,臣弟家中有一福晋已经裹了脚,臣弟甘愿受罚。” 有了第一便有第二,巴克什希福站了出来:“奴才家中养个妓女,奴才在家经常穿汉人衣裳,奴才愿受惩处。” 接着谭泰站了出来,郎球站了出来,不大工夫已有二十多人。 皇太极真的十分震惊,这些人无一不是战场上的大英雄,私下里却如此的放纵。但他已有言在先:“尔等既已有悔过之心,朕就不记档了,到德格类那将罚金交了,今后若是再犯,一律送高墙圈禁。” 他对济尔哈朗道:“起驾,去刑部大堂,提审瓦克达。” 瓦克达乃代善的第四子,为侧福晋所生。天命六年,因硕托一事,代善不得已处死了侧福晋,故对侧福晋留下的血脉,有些偏爱。瓦克达秉承其母的优点,长得十分英俊,就连岳 和萨哈廉对瓦克达也十分喜欢,处处让着他。瓦克达借着阿玛和两个哥哥的势力,没少胡作非为。有时告到代善处,代善顶多是训诫几句。倒是萨哈廉有一次实在看不下去,抽了瓦克达几鞭子,被代善知道后,将萨哈廉狠狠骂了一顿。 皇太极对瓦克达的恶行早有耳闻,但一是碍于代善的面子,二也是没人状告,今天则不然了,他要惩一儆百,以正世风。 济尔哈朗担心刑部的衙役传不动瓦克达,特请鳌拜带着汗王的侍卫去带人。瓦克达此时正在院中令阿哈刷马,然后好出去放鹰,见鳌拜带着几名正黄旗侍卫闯了进来,他怒斥道:“鳌拜,你太过分了,仗着是汗王的侍卫,就哪都敢闯?你给我滚出去!” 鳌拜是个九死一生的战将,又是皇太极的护军参领,哪里将瓦克达放在眼里,他嘿嘿一声冷笑:“四阿哥,对不住了,跟我们到刑部大堂走一趟吧,有人把你告了,汗王正在那等着你老呢。” 瓦克达一听,立刻堆缩下来:老天爷,这可怎么办?这小子是个鬼机灵,官不睬病人,他突然蹲在地上叫开了:“哎哟,哎哟,我肚子疼。” 鳌拜哭笑不得:“整个一个小孩撒尿和泥。”他命令侍卫:“驾着小爷,走。” 两个侍卫们走上来,一边一个,驾着他往外就拖。 快到大堂门前时,瓦克达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鳌拜道:“爷不是肚子疼吗?还是让侍卫们驾着您老走。” “我好了,谁稀罕你们驾着。” 鳌拜笑道:“放开小爷,让爷自己走。” 瓦克达还算认步,他要是被驾到大堂,丑就出大了。他故作镇静,在侍卫的押解下,进了刑部大堂。向上看时,众贝勒坐在两侧,大公案上端坐的是刑部贝勒济尔哈朗,汗王和阿玛分坐左右。 就听济尔哈朗一拍惊堂木:“瓦克达,跪下。” 瓦克达一哆嗦,他瞅了瞅阿玛,阿玛的眼泪在眼圈中直打转,他心一横:“我是宗室子弟,大金国早有规定,公堂之上,可以不跪。” “放肆,上面坐的是汗王和你阿玛,本部堂是你的叔叔,左右两侧非叔即兄,论私论公你都得跪下。” 瓦克达嘟嘟囔囔:“这又不是大政殿,要是上朝,我当然得跪,可这是大堂。”说是说,他还是跪下了。 济尔哈朗又是一拍惊堂木:“带人证。” 瓦克达回头一看,是去年到阿玛那告他的镶红旗老者葛哈,和去年放鹰时踩了人家青苗的几位正红旗农户。 济尔哈朗问道:“瓦克达,葛哈等人告你强抢耕牛,践踏青苗,可有此事?” 瓦克达见阿玛在上面坐着呢,觉得心里有底,满不在乎地答道:“我并未抢他的耕牛,他这是诬告。去年,我奉汗王叔叔之命去天柱山祭奠先汗,用了他家的一头牛,后来还了他。” 济尔哈朗问道:“葛哈,他说的可是实情?” “回大人,他说的不对,他还了奴才一头牛不假,但他借我的那头是大牛,能耕田,能拉车,还我的却是头又瘦又小的病牛,什么也干不了,一阵风都能刮倒。” 济尔哈朗问道:“借大还小,是何道理?” “什么大小的,反正我还了他。” 济尔哈朗斥责道:“强词夺理!我从你那借一百两银子,还你二十两,反正都是银子,你答应吗?” 瓦克达理屈,将头一扭,不回答了。 “葛哈,你退下。你们几个走上前来,尔等状告瓦克达践踏青苗,可有此事?” 一个农户叫马四的答道:“大人,去年五月节刚过,瓦克达贝子率十几名侍卫在郊外放鹰,将我地里的青苗一下子践了三千一百二十二棵。” “他践了我家一千四百三十棵。” “他践了我家两千八百三十三棵。” “他毁了我家九百二十六棵。” 济尔哈朗计算了一下,共八千三百一十一棵。他脸一沉,心中骂道:“这个瓦克达实在不是个东西,这不是在人家田里骑马吗?要是先汗还在的话,非将他剁成肉酱不可。” 他厉声道:“瓦克达,你对践踏青苗一事,可有话说?” 瓦克达到现在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不就是踩了几棵破青苗嘛,他笑了笑:“放鹰所到之处,难免碰着些庄稼。” 皇太极在一旁终于坐不住了:“放屁!按先汗时的规定,马踏一棵青苗者,鞭刑二十,今天你踏了八千多棵,若是先汗还在,非剥了你的皮不可。来呀,左右拖下去,抽他四十鞭子。” 瓦克达以为阿玛在上面坐着,谁敢把我怎么样?哪里想到汗王会如此不讲情面,急忙喊道:“阿玛救我。” 刑部大堂的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已到了跟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起他住堂下便走。他双脚悬空着乱踢,但毫无作用。几个衙役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左右手分别绑在了两根带铁环的大柱子上,“啪”的一鞭子下去,瓦克达杀猪似地尖叫上了:“阿玛呀,阿玛。” 堂下在行刑,皇太极在大堂上怒气冲冲:“我们在前方流血卖命,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大金江山的永固,为的是一统江山的大业。可巴布海、瓦克达之流却在败家。败家就是败国,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念他们是初犯,今天是从轻发落,若是再犯,休怪朕大义灭亲。” 他转过头问代善道:“二哥,朕知道你对瓦克达有些偏爱,可你这么做等于是害了他,你看看岳 、萨哈廉、硕托,都已是大金国的栋梁,你再看看你这个宝贝,整个一个浪荡公子,等咱们哥俩百年之后,宗室子弟要是都像他们这样,大金国会怎么样?” 皇太极在公开场合从未训斥过代善,今天算破天荒头一次,代善十分尴尬。他也没想到瓦克达会践踏八千多青苗,正如皇太极所说,要是先汗还在,非杀了这个混帐东西不可。 他站起来:“汗王教训的是,臣今后一定要对其严加管束。” “瓦克达今天本应是死罪或圈禁,但念及二哥的份上,放他一马。但不惩前不足以毖后,将瓦克达所有财产,包括府宅、人畜等一律没收,划归萨哈廉所有,革去瓦克达一切官职,一年之内不得系黄带子,今后瓦克达不许独自离开萨哈廉府半步,包括去大贝勒府请安,都必须由萨哈廉监管。若再敢胡作非为,开除宗室,送高墙内圈禁。 朕今天要诏告国人,凡大金国臣民,均要克勤克俭,以射猎农耕为本,不得服汉人衣,女人不许缠足。所有官员不得蓄妓,功臣宗室子弟,五岁以上者,必须练习骑射,学习国语,不能忘记根本。每年秋天,朝廷对子弟统考一次,绩优者奖,绩劣者罚。” 济尔哈朗正愁不知如何对瓦克达惩处,见汗王先作出了决定,他知汗王这是怕他为难,心中充满感激地下令道:“瓦克达借葛哈之牛,以大还小,属欺诈行为,现令瓦克达赔葛哈壮牛一头。所践青苗,每棵按粮食二两赔偿,赔各农户粮食共五千斤。车尔格、多尔济、高鸿中。” 三人齐声应道:“卑职在。” “你三人速带人马,按汗王旨意查抄瓦克达家,所有财产都要一一登记,然后交由萨哈廉贝勒接收,不得有误。” 三人领命而去,济尔哈朗瞅了瞅皇太极,皇太极赞许地点了点头,济尔哈朗又是一拍惊堂木:“退堂。” 大堂外面已被民众围得水泄不通,听到审判结果,高声欢呼上了:汗王万岁,汗王万岁。 代善被皇太极当众训了一顿,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但皇太极句句咬在理上,他根本无法反驳。人家说的也是实话,若在先汗时,瓦克达就有可能被剁成肉块了。但代善实在是太溺爱瓦克达了,这四十鞭子简直就像抽在自己身上,济尔哈朗一宣布退堂,他急忙跑了过去。只见瓦克达后背的肉翻翻着,血从裂口处往出直流,衙役们将瓦克达从柱子上解下,放到地上。瓦克达已昏死过去。代善放声大哭:“我的儿,你要是早听阿玛的话,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他命侍卫道:“还不赶紧抬回府。”侍卫们背起来一路狂奔。 萨哈廉在后边喊道:“阿玛,错了,错了。” “又什么错了?”代善停下来问道。 “阿玛,瓦克达已交由孩儿监管,应抬到我家里去。” 代善恨恨地道:“这个老八也太狠了点,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侍卫们愣在那不知往哪走了,代善喝道:“走啊,抬萨哈廉那去。” 代善亲自为瓦克达喂汤喂饭,在炕边守了一夜,五十多岁的人了,连气带急带累,第二天病倒了。朝议上,萨哈廉只好向汗王请假。 皇太极心中升起的是鄙视:“二哥真是妇人之仁,如此胸怀能成什么大事。”但表面上却装得十分关心,他对侍卫道:“速派御医到大贝勒府。萨哈廉,告诉你阿玛,就说朕让他好生休息,治病要紧。” 待汗王与萨哈廉说完,范文程出班奏道:“汗王,我大金迁都沈阳已十余年,沈阳城的称谓依然如故,而辽阳却一直称为东京。臣以为,当为沈阳定名,改沈阳为天眷盛京。” 皇太极对此十分感兴趣,问道:“为何称为盛京?” “盛有兴盛、鼎盛、盛大之意,我大金现地阔千里,国力强盛,称京城为盛京,当之无愧。” 皇太极颇为感慨:“是呀,大金建国已整整一十八年,数次迁都,到现在京城尚未定个名称,是有些不合时宜喽。就依文程先生所奏,沈阳城从今日起改称天眷盛京,赫图阿拉乃龙兴之地,特命老城为天眷兴京,告诫子孙,勿望先汗当年创业之艰。” 孔有德在今天上朝之前,又一次被汉官们围住,大家七嘴八舌:“都元帅,我等如今已归顺大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汗王能挥师伐明,早日定鼎中原,再等下去的话,头发都等白了。” 孔有德亦早有此意:“尔等放心,一会上朝,我一定向汗王禀报。”皇太极话音刚落,孔有德便抢先一步奏道:“汗王,臣以为明灭金兴的时机已经成熟。从前我们攻宁远,惧它的是红衣大炮,现在我们已有红衣大炮五十余门。其数量比锦州和宁远的总和还要多。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攻坚,又何坚不摧?臣愿为先锋,先取锦州,再下宁远,后夺山海关,直捣北京,早日定鼎中原。” 众汉官齐声附和:“我们愿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请汗王早日发兵。” 范文程心中笑道:“你们这点心思,瞒得了谁?无非是想快点灭了南朝,免得有人总是骂你们为叛臣贼子。”出于对孔有德尊重,他十分客气地说:“都元帅,范某以为,灭明的时机尚未成熟。两国交战,绝非仅仅靠武力的征服。秦武力不能说不强大,但在一个奴隶的振臂一呼下,短短不到两年,便土崩瓦解了,为什么呢?因为秦失去了民心。孟子讲‘威天下不以兵戈之力,固国不以封疆为界’,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南朝这个小皇帝和万历不同,他勤于政事,夙兴夜寐,躬行节俭,颇有些振作的气象,不少人被他的假象所蒙蔽,以之为中兴之主,对其寄予厚望。我们即使夺了北京,南朝的官员民众也不会臣服,当年辽南民众的激烈反抗就会在中原重演。” 岳 道:“文程先生多虑了。先汗有言,要想让南朝人完全臣服是不可能的,对反抗者剿抚并举就是了,辽南地区最终不还是平定下来了吗?” “岳 贝勒,北京不同于辽阳,辽阳虽为辽东首府,但沈阳一下,辽阳就变成了一座孤城。其余盖州、复州、金州等,都是些小城,不足为道。所以,我大军所到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北京则不然,四周有城四五十座,叫一个城,就比辽阳坚固。还有河南、山东、江浙、两湖、两广、云南、四川呢。设想:我们现在打下了锦州、宁远和山海关,甚至真的打下了北京,为此将付出多大的代价?另外还要镇守北京,逐鹿中原吧,我们还要付出多少?因此臣以为,此时攻取北京,必得不偿失,时机尚不成熟。” 岳 道:“我二十万可以抵他二百万。” 范文程继续道:“阿敏屠城的后果十分严重,尽管我们上次在张家口消除了一些影响,但对整个中原来说,其作用不足万分之一,倘真的如张春所言,荷锄执耒者皆作殊死抵抗的话,我们所面临的就不是二百万,而是千百万身着百姓服装的中原民众。到那时我们怎么办?总不至统统杀光吧?” 身为兵部贝勒,岳 以为,我大金国兵强马壮,灭掉南朝不过是举手之劳,听了范文程的一番话,反倒没了主意:“叫文程先生这么一说,咱们统一中原就没年头了。” 范文程带着几分自信:“非也,汗王一直在推行着一个稳定的对明方针,即残明。十几年来,我们与南朝的力量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个变化还要继续下去。南朝的势力只能一天天地被削弱,我们的势力在一天天的强大。也许五年,也许十年,这一变化必将翻天覆地,到那时我们或出山海关,或突破迁安,取京城,定中原,易如反掌。” 皇太极听了许久才说道:“文程先生的这些话也是朕的意思,中原在变,在巨变。据谍工们所送来的南朝邸报上载,高、李义军已席卷了河南,现在的中原已乱成了一片,崇祯正在用极大的气力剿灭义军,但却是越剿越多。朕看义军们已成了气候,怕是剿不灭了。朕断言:大金、义军和南朝之间迟早要有一场决战,或是我们与南朝,或是农民军与南朝。你们说,是我们先与南朝决战呢?还是让义军先决战?” 岳 道:“那当然是先让义军和南朝先决战。” 皇太极一拍御案:“这就对了,两虎相斗,一死一伤,死的就不说了,伤的也是奄奄一息。到那时我们不需费太大的力气,就可致伤的一方于死地。当然我们现在也不能完全作壁上观,还要继续推行残明之策,要让崇祯小儿首尾不得相顾,以求早日获渔翁之利。” 众人无不叹服:“汗王深谋远虑,虽孔明再世,亦不如也。” 皇太极道:“诸葛亮太谨慎,太拘泥,平生从不敢涉险,搞了个空城计,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他六出祁山,几无进展,最后死在了五丈原,留下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的千古之憾。朕要是六伐中原,就坐了他的金銮殿。” 大政殿内就如何讨伐中原,议论得正十分激烈,就见鳌拜从外边进来,在汗王耳边耳语了几句,皇太极变了脸色:“他们人在哪里?” “就在殿外。” “宣他们进来。” 只见两个蒙古将士,浑身血迹斑斑,十分狼狈,进入大殿,跪倒便哭:“大汗,你可得为我们作主啊。” 皇太极道:“怎么搞成这样?快给他们倒碗热奶子。你们坐下慢慢说,不要哭。” 二人坐下后喝了杯热奶子,平静了许多:“大汗,我们是巴林部的,十天前,奈曼部到我们境内草场放羊,我部民众劝其离开,他们不但不听,反诬我们抢占了他们的草场。我们爷出面与之理论,他们表面上应承得挺好,半夜却突然发兵袭击,我们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动武,结果被杀死一百多人,夺走马匹四百多,我们爷也受了伤。因此,派我们星夜赶赴沈阳,求大汗明断,这是我们爷写给大汗的信。” 皇太极接过信看罢,勃然大怒:“奈曼部好无道理,竟敢背着朕擅动干戈,还有没有王法?”他骂了一通,便要派兵征讨,但转念一想:“水源和草场之争,蒙古各部常有发生,其中原因复杂得很,朕不能听一面之词,便轻易下结论,看来文程以为朕有些莽撞了。”他安慰道:“尔等不要难过,你们先下去,好好歇息,朕自会有公断。” 两个蒙古人下去后,皇太极道:“朕原想彻底剿灭林丹汗后,再全力着手解决蒙古问题,现在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乱子。达尔汉,” “奴才在。” “朕命你率五百将士,立即奔赴奈曼部,调查事情原委,对擅动干戈者,或罚或打或杀,由你定夺,你一定要秉公而断,不许徇私。处理完两部间的纠纷后,你替朕重新界定蒙古各部的地域界线,有历史可依的,按历史的办;没有的,协议着办。划界时,或以山、以水、以树、以石为标志,你定就是了。这次朕还要给配个助手,这个助手需要你好好地带,必要时,可让这个助手唱主角,你在一旁掌舵。” 达尔汉道:“不知这位助手是谁?” 皇太极三个字轻轻说出,众人无不吃了一惊,原来是刚刚被皇太极惩处的代善爱子瓦克达。 当天下午,达尔汉带着瓦克达上路,皇太极叮嘱道:“瓦克达,朕刚刚惩处你,现在又用你,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瓦克达背上的鞭伤还十分疼痛,他已领教了这位汗王叔叔的厉害:低着头道:“侄儿知道,阿玛告诉我,汗王叔叔是要让侄儿好生历练历练。” “你明白就好,朕没记错的话,你还是天聪元年出过一次征,以后就再也没上过战场,你已是而立之年,不能整天放鹰游逛,否则,就真不可救药了。此番前去你要多吃些苦,多长点脑子,好好办差,不许捅漏子,再要胡来,小心朕扒了你的皮。” “是,侄儿这次一定要好好办差。” “达尔汉,论起来,你是瓦克达的舅舅,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你一定要好好锻炼锻炼他,给朕带回一个有出息的瓦克达。” 第六十二回 海兰珠后宫受宠 林丹汗青海丧命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八年,上率大军再次征明,直抵宣、大、延庆、保安,威逼京师,明朝野为之震动。科尔沁大妈妈、小妈妈来朝,以爱女海兰珠献,得上专宠,人传海兰珠乃娇娘转世也。 天聪八年七月,皇太极率大军第二次入关征明凯旋,此次入关,攻掠大小城堡五十余座,直逼延庆、保安,威震京师,且俘获人畜无数,沿途又接收了林丹汗残部一万余人,正所谓大获全胜而归。 这次返京,最令皇太极感到意外的是,在欢迎的人群中有一支队伍十分显眼:大福晋的母亲和布木布泰的母亲,皇太极称之为大妈妈、小妈妈,竟在其中。大妈妈年事已高,千里迢迢奔赴京城,并亲自出城相迎,皇太极十分感动。 进入大政殿,大摆凯旋宴。席间,小妈妈令女儿海兰珠为汗王敬酒,海兰珠乃布木布泰的同胞姐姐。当海兰珠走上前时,皇太极抬头一看,立刻惊呆了:这不是娇娘吗?怎么人死还能复生吗?再定睛看时,那眉毛、眼睛、眼神,尤其眉间的一颗红痣,与娇娘都一模一样。皇太极像被雷击了一样,脸色惨白,坐在御座上说不出话来。 哲哲在他身旁,轻声道:“汗王,海兰珠给您敬酒呢。” 皇太极猛然醒了过来,他对哲哲道:“哲哲,朕看这个海兰珠怎么像娇娘,是不是朕眼花了?” 哲哲一晃也是五六年没见到这个侄女了,仔细看去,也呆住了:是呀,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像娇娘了。众贝勒看出了汗王的失态,他们打量着海兰珠:此女是有些姿色,但年纪大了些,比起我们献给汗王的大多了,莫非汗王看上了这个老姑娘? 范文程毕竟是汉人,不大好意思盯着看,时萨哈廉在侧,悄声对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你看海兰珠像不像娇娘?”范文程这才仔细观看,这一看不要紧 惊得他酒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这……这是娇娘啊。 海兰珠被皇太极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遂轻启朱唇:“汗王妹夫,奴家这里给您敬酒了。” 皇太极一听,我的天,连声音和称呼都一样,他在内心中惊呼:世事轮回,莫非老天爷将娇娘还给了朕? 海兰珠端起酒壶,靠近了皇太极,皇太极无意间碰到了海兰珠的手,霎那间,二人浑身都是一震,皇太极感觉:这是娇娘的手,这种感觉,朕只有和娇娘才有,而这气息,不正是娇娘身上的香气吗?这时,海兰珠已将酒壶端到了他眼前,皇太极双手端起杯:“朕不胜酒力,姐姐还要手下留情啊。” 海兰珠轻轻一笑:“放心吧,今天这酒是喝不醉的。” 皇太极眼盯盯的瞅着海兰珠,瞅得海兰珠满脸通红。 小妈妈在下面已将皇太极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了眼里。她这次朝贺之所以带上海兰珠,也有为其择婿之意。海兰珠比布木布泰大九岁,今年已二十六,待字闺中,一直未嫁。蒙古各部都知道宰桑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儿,不断有人上门求亲。海兰珠自幼习汉文化,知书达礼,尤通音律,看不惯蒙古各贝勒的鲁莽,挑来看去,一个也没相中。结果,一晃豆 年华已过,成了个老姑娘。小妈妈十分着急,可海兰珠却仍旧的每天读书弹琴,心志越发高了起来。她对妈妈说:“反正已经等到这个份上了,干脆就等下去,不等着个天下大英雄,女儿这辈子就不嫁了。” 宴席散了后,小妈妈与海兰珠等在蒙古驿馆歇息。小妈妈有些兴奋:“女儿,我看大汗看上你了。” 海兰珠也觉察到了皇太极的失态,对当年的八阿哥四贝勒,如今的汗王,她仰慕已久。她注意到,平时,凡是到他们科尔沁去的那些个蒙古贝勒,只要一谈起皇太极,便立刻肃然起敬,像是谈着一个崇高的神灵。她是想嫁个大英雄,但却从来没想过要嫁皇太极,一来皇太极已是她的妹夫,二来皇太极在她的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大金国汗。而今天席上,汗王的表现令她心慌意乱,当妈妈提及此事时,她的脸“刷”地红了。 小妈妈笑道:“谢天谢地,我女儿总算是有了意中人,妈妈这就给你提亲去。” 海兰珠急了:“妈妈,你也太性急了,还不知大汗怎么想呢?” “就凭我女儿这天仙般的容貌,他还能怎么想?女儿,你放心吧,这样的事,妈妈会给你办好的,我这就进宫,找哲哲和你妹妹去。” “妈妈,”海兰珠一撇嘴,“你进宫干什么?羞死人了,叫姑姑和妹妹上这来嘛。” “对,对,还是我女儿机灵,就叫她们上这来。” 也许是多喝了两杯酒,也许是遇到了海兰珠,皇太极回到寝宫后,既不看奏章,也不接见臣工,只是一个劲地在地当中踱来踱去。 哲哲开玩笑地道:“汗王,怎么?害相思病了,看上我家海兰珠了?你说话嘛,把她娶过来不就得了。” 皇太极淡然一笑:“哲哲,你是不是将朕看成好色之徒了。各旗贝勒和蒙古各部时常要给朕献美女,其中不乏绝色者,非万不得已,朕绝不留用。可今天朕真是有些忘情了,海兰珠长得太像娇娘,不,不是像,简直就是,你说天下还有这样的怪事?” “汗王是想娇娘想疯了,把我家海兰珠都当娇娘了。” “你说的不对。要说想,娇娘刚死那两年,是有些想,但事情过去好多年了,国事纷繁,征战不断,朕早就将这些事忘记了,是海兰珠勾起了这些往事。” “我看我家海兰珠是回不去了,要是回去的话,你如何能放心得下?” 皇太极没回答。 哲哲道:“那就把她娶过来。” “不妥,不妥,朕早在四年前便已申令国中,不得在同族中乱伦婚配,有犯者按奸淫罪论处。” “我们博尔济吉特氏与爱新觉罗氏并非同族,并不违反你的旨意。” “她毕竟是你的侄女嘛。” “布木布泰也是我的侄女,不也在你身边多年了吗?” “布木布泰是天命十年娶过来的,那时朕还是四贝勒。” “那你说该怎么安置海兰珠?” 皇太极心中斗争开了:是呀,怎么安置海兰珠?让她随大妈妈、小妈妈回去?不成,失之交臂,朕将悔恨终生;娶过来,绝对是乱伦之配。朕自己下的令,岂能带头破坏,咳!这可真叫作茧自缚啊。 “好了,你就别在地上转悠了,转得人直迷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我一定会给汗王一个名正言顺四平八稳的答案。” 皇太极道:“你有什么办法?” 哲哲正要回答,侍卫们报:“大福晋,大妈妈、小妈妈请您过去呢。” 哲哲笑道:“汗王,我看八成是为了海兰珠的事。” 布木布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姑姑,咱们走吧,时间久了,老人家们会着急的。” 哲哲道:“你来得正好,走,咱们一齐走。” 二人乘辇来到驿馆,大妈妈、小妈妈出门迎接。 哲哲对小妈妈道:“不知嫂嫂找我何事?” “进屋再说,进屋再说。”小妈妈满脸堆笑:“大福晋越长越漂亮了,高贵、端庄,真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大福晋。” “嫂嫂谬奖了,有什么事你便吩咐,妹妹给你办就是了。” 进到屋中,哲哲给大妈妈请了安,布木布泰给两位妈妈都请了安。哲哲道:“说吧,嫂嫂,到底是什么事?” 海兰珠知道要谈自己,脸红了,站起身来要走。哲哲道:“你坐下,蒙古姑娘别那么扭扭捏捏的,大方点。一会要说你的大事,你不在能行吗?” 其实,海兰珠不想走,她已经站起了身,叫哲哲这一说,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布木布泰一把拉住她:“坐下吧,我的好姐姐。” 小妈妈道:“咱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大福晋,我看大汗是看上我家海兰珠了。你这侄女心高气傲,二十六岁了,媒提了上百家,她是谁也看不上,今天一见到大汗,还真心动了。我看,这就是缘份,我是想求大福晋通个话,将海兰珠献给汗王,你看如何?” “嫂嫂,这样的事你托付给我,就不怕我从中捣鬼?” “我们蒙古女人有几个争风吃醋的,哲哲更不会,嫂嫂相信你。” “你就不怕布木布泰捣鬼?” “布木布泰是我身上的肉,海兰珠是她的亲姐姐,她要是捣鬼,不怕咱蒙古人笑话?况且,我女儿也不是那种人。” “难得嫂嫂对我的信任,大汗宫中有许多女人,我们要是吃醋的话,吃得过来吗?其实大汗的这些女人,大都是不得不娶的,有的是为笼络咱们蒙古,有的是为了结好女真各部,有的是为了巩固与臣子们的关系,皇家姻亲历来如此。大汗是大金国的,不是我们哪一个女人的,这和老百姓的家庭不一样。在宫中要是看不到这一点,一天也别想呆下去。” 她叹了口气:“我嫁给大汗二十多年了,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儿。布木布泰一晃进宫也十多年了,也生了三个女儿。以后我们还能不能生,生了的话,能不能站住,都不好说。要都是女儿,将来长大了,往出一嫁,八旗中就没咱们什么事了。我是非常着急,布木布泰也着急,可我们两个人的肚子不争气。今天,咱们关起门来,说的是家里悄悄话,咱们博尔济吉特氏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大汗的子嗣,将来也好独领一旗。我看大汗也着急,他对我们科尔沁部格外器重,也盼望着咱们势力强大,如今,难得大汗看上咱们海兰珠了,这是天大的好事。这么多年了,大汗从来没对任何女人主动过,每次对部下所献美女,都一一拒绝,大汗主动对一个女人表示好感,是破天荒第一次。海兰珠,你好福气,像大汗这样的男人,天下不会有第二个。” 海兰珠低着头一声不吭。 小妈妈道:“大汗表态了吗?” 布木布泰道:“妈妈,你也真是的,还用他亲口说吗?今天宴会上,大汗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哲哲道:“不过,大汗有一个小小的顾虑,他于天聪四年下过一道命令,严禁同族中人乱伦婚配,不许子妻后母、及伯母、 母、弟妇、侄妇。我看他现在是想娶海兰珠,可又怕人家说乱了辈份,咱们得找个台阶让大汗下。”哲哲想了一会儿,说道:“嫂嫂,咱们这么办,你代表我哥哥主动提出将海兰珠献给大汗,以固金蒙之好,这个理由最充分,众贝勒不会反对。我呢,去找蒙古在京的各部代表,让他们一齐出面劝说。最关键的是大贝勒,我想办法说动他,让他作媒,这件事就算成了。” 小妈妈一拍大腿:“好,有哲哲出面没有办不成的。” 布木布泰道:“要是姐姐真能生个男孩,咱们科尔沁就有指望了。” 海兰珠臊得满脸通红,一扭身退了下去,屋里人笑成一片。 第三天晚上,皇太极照例宴请大妈妈和小妈妈,蒙古各部在京代表均被邀请参加。席间,小妈妈道:“大汗,老身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大汗恩准。” 皇太极料是海兰珠的事,应道:“小妈妈请讲。” “老身有女叫海兰珠,不敢说闭月羞花,也可称作是才貌俱佳,现欲献给汗王,以充后宫,以固科尔沁与大汗世代之好。” 皇太极心中十分高兴,但表面却推托道:“这如何使得,朕已严令同族中不得乱伦婚配,海兰珠乃大福晋的亲侄女,这万万使不得。” “老身如果没说错的话,大汗那道旨意是下给你们同族的,不干我们蒙古的事,不干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事。况且小女布木布泰不早已服侍大汗了吗?” 皇太极支支吾吾:“这……这……” “大汗莫非嫌弃我女儿?” “不,不,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碍于辈份,恐为人非议。” 大妈妈说话了:“那就是大汗嫌弃我们科尔沁部。” “大妈妈休要错怪朕,科尔沁部早年归顺,与我大金世代姻亲,多年来为大金立下了汗马功劳,朕怎敢嫌弃科尔沁。” 昂坤杜 道:“那就请大汗接纳我们蒙古姑娘,以示对我蒙古的恩眷。” 蒙古各部在京代表亦一齐离席跪拜:“请汗王接纳海兰珠。” 皇太极道:“朕崇尚德政,如今六部已设,礼制日渐完备,再乱伦而娶不合礼仪,不成体统,尔等不要逼朕。” 代善因皇太极起用瓦克达一事,心中充满感激,前天哲哲跟他一说,便立即应承下来,他出面道:“汗王,臣以为汉家有汉家的礼仪,蒙古有蒙古的风俗,我们不能重汉轻蒙,对蒙古的规矩,我们一定要尊重,不能因小失大,不能伤了蒙古各部的心。况且,真要是细论起来,恐怕今后我们与蒙古间就很难联姻了。” 代善话说得非常有劲,他将这场婚姻提高到了是否尊重蒙古习俗的高度,皇太极根本无法反驳。 众贝勒亦齐声附和,萨哈廉道:“就是汉人,真要是细论起来,也不见得就不差辈。武则天是唐太宗的女人,后来不也嫁给了太宗的儿子唐高宗了。” 代善道:“汗王的婚姻虽说是国事,但也是家事,我这个当哥哥的,今天就替汗王弟弟作主了。文程先生,你选个良辰吉日,为汗王和海兰珠完婚。” 皇太极道:“二哥,你这是陷朕于不义,使不得呀。” 海兰珠见皇太极再三推托,早已挂不住了,她柳眉倒竖,红颜一怒,站起身:“奴家不是玩物,任你们踢来踢去,大汗既然瞧不起海兰珠,奴家便告退。” 大妈妈、小妈妈,蒙古各部代表的脸都沉了下来,昂坤杜 的一句话咽得皇太极更是哑口无言:“我们蒙古姑娘就怎么令大汗讨厌?看来大金国现在是强盛了,咱们蒙古人在大汗眼里已无足轻重了。” 皇太极见海兰珠气得浑身发抖,玉泪横流,有些心疼了,他急得直搓手道:“咳,这如何是好?” 代善却哈哈大笑:“如何是好?完婚最好。萨哈廉,你就按阿玛的吩咐去办,今天我就作一回弟弟的主,来,咱们现在就共饮一杯海兰珠的喜酒。” 众人道:“对,喝喜酒。” 小妈妈一把将海兰珠拽回座中:“女儿,坐下吧,大事成矣。” 岳 、萨哈廉等年轻将领都见过娇娘,知道娇娘在汗王心中的份量,也知道汗王之所以喜欢海兰珠的原因,因此,为这次婚礼作了充分的准备。婚宴是在大政殿前举行的,时值初夏,晚风送爽,大政殿前灯火通明,汗王和哲哲、海兰珠、众妃子等坐在大政殿前。其余人等顺着御道两侧,在十王亭前依次坐下,蒙古各部的代表在婚宴一开始便下场跳开了,三杯过后,小妈妈也下了场。众贝勒击掌相和,大政殿前成了欢乐的海洋。 布木布泰一是为了讨汗王喜欢,二也是想让姐姐在大金国的君臣面前一展才华,趁着大家跳舞的间歇,她提议道:“姐姐歌唱得好,舞跳得更好,请姐姐为汗王一舞如何?” 众人一齐起哄:“好啊,那就请海兰珠大格格跳一个。” 海兰珠不再羞涩,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当中,向众人微微一躬,轻盈起舞,边舞边唱: “休说豆蔻年华,莫道二八最佳, 最不堪姹紫嫣红,怎经得住风吹雨打? 妾是那秋中菊,历过了春,熬过了夏, 一场秋霜过后,芬芳了万里天涯。 大汗是草原的骏马,妾是秋霜中的小花 从今以淡淡清香,伴大汗纵横天下。” 海兰珠唱时,先用的蒙语,然后用的是金国语,最后用的是汉语,众人大惊,范文程悄声道:“好一个多才多艺的蒙古女子。” 皇太极听得更是如醉如痴,他想起娇娘在抚顺高尔山上曾唱过一首《咏菊》,也是将自己比作秋菊。而海兰珠之比,比起娇娘来更深了一层:是呀,春花固然烂漫,但终不如秋菊之成熟。 范文程先鼓起掌,于是炸雷般的掌声、欢呼声随之而起。海兰珠含着热泪,再次向众人微微一躬,飘然回到了汗王身边。 皇太极此时已真的分不清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海兰珠还是娇娘,他握着海兰珠的手,动情地为海兰珠倒了一杯奶茶。 新婚之夜,千般缱绻,万种柔情,海兰珠貌似娇娘,胜似娇娘。她待字闺中二十多年,从小便习汉家礼仪,汉学功底与皇太极不相上下。因此,皇太极对海兰珠格外宠爱,稍有闭暇,便在一起相聚,情投意合,难舍难分。皇太极有玄宗得玉环之喜,海兰珠有玉环夜夜专宠之荣,真个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万千宠幸在一身矣。 哲哲见汗王将全部心思都放到了海兰珠身上,担心会引起其他人的妒忌,遂进言道:“妾以为宫中之事还应有个章程,各福晋都应定个名份,不能总是这么大福晋、小福晋、侧福晋的叫,听着太乱了些。” “哲哲说得有理,你是后宫之首,你先琢磨出个条理来,待时机成熟,朕便诏告天下。” 皇太极说的时机成熟就是改元称帝。自孔有德归顺以来,便不断有汉官劝皇太极改元称帝,皇太极却始终不表态,但他知道改元称帝只是个时机的问题了。他之所以迟迟不表态,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林丹汗还在,那块象征着天命皇权的玉玺还在他的手中。 进入十一月,一天朝议上,皇太极得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林丹汗病死了,死在了冰天雪地的青海。 皇太极总算松了口气,户部贝勒阿巴泰道:“汗王,林丹汗已死,这回总可以改元称帝了吧?” 皇太极却道:“林丹汗虽然已死,可玉玺还不知下落,在蒙古各部看来,玉玺是天命和皇权的象征,有了玉玺,蒙古各部才会彻底臣服。” 阿巴泰道:“什么玉玺,不过是块破石头罢了,有那么大的用处?” “七哥所言差矣。天地之精,日月之华,聚于人,其人为君,为臣,为国之栋梁;聚于物,则为宝,为灵。因此古人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说。人杰必须有天宝,有了天宝,才有万物之华,才会有地之灵光。河出图,洛出书,文王以之绘八卦;周失九鼎,遂四分五裂;麒麟现,孔子生;秦得玉玺,方能一统六合。在蒙古各部的眼中,玉玺是他们心中的神——成吉思汗的化身,是成吉思汗的象征。现在已归顺的蒙古各部还好说,若要漠北蒙古归顺,最终统一蒙古,非有这块玉玺不可。玉玺旁落一天,朕就不得安生一天。” 阿巴泰一听皇太极引经据典,便如坠五里雾中,他虽然听不大懂,也知道玉玺的重要了,但还是有些不解:“没有这块玉玺还不改元称帝了?” 皇太极道:“那就真得看天命了。” 多尔衮道:“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块玉玺吗?臣弟愿率一万人马亲赴大漠,就是上天入地,也要寻到林丹汗之子额哲的下落,把玉玺夺到手,交给汗王哥哥就是了。” 皇太极带着赞许的口气道:“十四弟勇气可嘉,朕就命你为统兵大将军,岳 、萨哈廉、豪格等为大将军,带上一万精兵,择日起程,寻找额哲,务必使玉玺完璧归金。” 第六十三回 多尔衮单刀赴会 献玉玺额哲归金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八年二月,多尔衮、岳 、萨哈廉、豪格等率一万精兵,赴蒙古寻玉玺及额哲下落。历百余天,遇额哲于托里图,多尔衮亲赴营中劝降,平定额哲内部叛乱,玉玺完璧归金。 多尔衮大闹大政殿后,虽然解开了心中疑团,内心却十分不安,一直想找个机会,将功折罪,重新取悦于汗王。所以,他见汗王如此看重玉玺,便自报奋勇,主动请缨。怀远门前,他对送行的汗王哥哥再次表态:“汗王放心,臣弟就是上天入地,也一定要将玉玺完好无缺地捧到御前。” 时多尔衮掌镶白旗,皇太极看他银盔银甲,白马银鞍,阳光下银光闪闪,好不英武,恰似自己的当年,心中暗自欢喜,他劝勉道:“额哲此时乃残破之众,其父新丧,正所谓哀师,困兽犹斗,穷寇勿追,不到万不得已,勿以武力相加,不要逞一时之勇,不要以众凌弱,不要逼出个玺毁人亡,要力争劝降,切记,切记。” 天聪六年末,林丹汗被皇太极大军逼得不得不逃往青海,身为成吉思汗的嫡传,手中握有象征皇权的玉玺,称雄蒙古二十余年,原本想借助明朝的势力先统一了蒙古,再灭了女真,最后重返中原,一统天下,没想到他的宏图大略,被努尔哈赤父子击得粉碎。如今,又被皇太极逼到了青海。此地天气变化无常,常年冰天雪地,条件十分恶劣,养尊处优的林丹汗如何经受得了这番打击,他又气又恼,到了青海不久就病倒了。折腾了近两年,终于大限到了。他唤来嫡长子额哲,指着枕边的玉玺道:“额哲,朕怕是时日不多了,你记住,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乃天潢贵胄,黄金血统。这块玉玺乃历代传国之宝,失传三百余年,到为父这重归故主,此天意也,是长生天欲复兴我蒙古的征兆。玉玺在,皇权在,只要你手握玉玺,迟早仍可号令蒙古。此地不可久留,待朕死后,你可率众东归,收拾残部,卧薪尝胆,重整旗鼓,浩瀚千里大漠,尽可与皇太极周旋。记住:朕与女真不共戴天,你要南联大明,以拒后金,时机成熟,便先灭了后金,重振我察哈尔雄风。” 额哲看着父汗瘦得脱了相的脸,禁不住失声痛哭。林丹汗吃力地作着临终嘱托,额哲一个劲地点头:“嗯、嗯,放心,儿臣记住了。” 说完心里话,林丹汗进入了昏迷状态,到了后半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年仅三十六岁。 安葬了父亲,额哲一天也不愿在青海呆下去,过了头七,他便率领着残部返回蒙古。一路上,一些旧部闻其东归,纷纷来投,行至黄河一带,已有部众两千五百余户,合一万余人。他们行了一路,争论了一路。以额哲为首的几个人一心想继承先汗遗志,重振大业,另一些人则主张归金。此时额哲血气方刚,对几个主降的大臣根本不予理睬,主降派只好鼓动额哲的生母苏泰太后。 苏泰太后毕竟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头脑比额哲清醒得多,她劝额哲道:“尔父临终之言,乃将死之人的昏聩迷乱之语,吾儿不可过于认真。你胸怀大志,作母亲的自然十分高兴,但当初,尔父以四十万之众,又有明的支持,都没斗过大金。现在已到了这步天地,你凭什么与之抗衡?” 额哲道:“凭我是成吉思汗的嫡传,凭我手中的这块玉玺。” 苏泰太后摇了摇头:“快别说这块玉玺了,我看咱们今天落到这个地步,全是这块玉玺闹的。” 额哲吃了一惊:“母亲,此话怎讲?” 苏泰太后道:“尔父在未得到这块玉玺之前,勤于政事,能征善战,又善于收取各部之心,很快就拥兵数十万众。可自从得到了这块玉玺,便一改从前,开始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以成吉思汗自居,结果伤害了各部。努尔哈赤正是趁此机会分化瓦解,先是将科尔沁部拉了过去,然后是奈曼部、敖汉部……尔父最终成了孤家寡人,以至客死他乡。我是亲眼见你父亲有了这块玉玺后,一步步走下坡路的。” “可玉玺确实是天下难得的珍宝,我们先祖正是凭此而成的大业啊。” “也许是我们命薄,担不起这天大的重担吧。” “依母亲的意思是?” 苏泰太后道:“归金,这是眼下唯一一条可行之路。” 额哲不吱声了,他低下头,未置可否。 苏泰太后道:“当母亲的都盼着儿子能成就一番事业,谁愿意看到儿子卑躬屈膝寄人篱下?但今非昔比了,你父亲临终时要你联明抗金,可明朝现在内有农民军作乱,外有后金相逼,一些将士闻金丧胆,他们自顾尚且不暇,还能管得了我们?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想与皇太极争雄,儿呀,你想想看,后果将会如何?” 额哲点了点头:“母后说得有些道理,不过……” “你听我说完。这个皇太极,我看比努尔哈赤厉害多了,他现在把蒙古各部都争取了过去,就连你叔叔、舅舅、几个哥哥也都逃到了他那里。看他现在的架势,是非要统一了蒙古不可,我们已成为他统一蒙古的最大障碍。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手中这块惹祸的玉玺。得不到玉玺,皇太极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不论我们逃到哪,他都会全力追杀。我们根本不可能将蒙古各部重新拉回来。东山再起?简直是白日做梦,咱们不能拿鸡蛋碰石头。” 一番话说得额哲泄了气:“是呀,我们凭什么东山再起呀?” 于是,额哲将几个老臣召集在一起,谈了太后的想法。老臣鄂朵斯道:“少主,太后之言乃一妇人亡国之语,万万不可听之。我察哈尔部乃成吉思汗之嫡传,已历数百年,手中握有传国玉玺,蒙古各部一直以我们为蒙古的象征,察哈尔亡,则蒙古亡矣。现在,一些部落为后金势力所迫,不得已而归降,但暗中却与我们交往不断,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我们能重振当年雄风。先祖成吉思汗奋起于斡难河,九死一生,有十三翼之败,有不儿山蒙尘,但先祖凭其不屈不挠的精神,愈挫愈奋,终于创立了大元帝国。中原上的汉朝皇帝刘邦也是如此,他多次被楚霸王杀得片甲不留,落得个只身逃脱,但终于在九里山一战,消灭了霸王,建立了西汉。纵观历朝历代,凡成霸业之主,无不历尽磨难,所谓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今天,我们虽处于困境,但只要我们遵照先汗的遗嘱,卧薪尝胆,联明拒金,在万里草原上与皇太极周旋,就一定会重新崛起。” 老臣脱脱罗亦含泪相劝,额哲到底还年轻,只好应道:“降金一事,待吾与母后再行商议。” 由于几个老臣的强烈反对,降金一事暂时搁浅。一天早上,侍卫慌慌张张地闯进大帐:“太后,不好了,囊囊太后率一千五百户偷偷离去,据说要渡黄河投奔后金。” 额哲气得“腾”地站起:“父汗刚死,她怎么就这么干?” 苏泰太后也呆住了:“当年称雄大漠的察哈尔如今仅剩不到三千户,她又拉走了一千五百户,真可谓树倒猢狲散了。这个囊囊太后作事也太绝了些。这如何是好?”一着急,女人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额哲抓起头盔,一声令下:“左右,跟我来。” 苏泰太后急忙劝阻:“算了,由她去吧,追上了怎么办?相互厮杀吗?真要是打起来的话,胜负难料,况且,咱们就这么点老本了,拼光了怎么办?” 额哲只好作罢。 多尔衮率大军进入蒙古境内,万里大漠中想找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一晃在大漠上已盘桓二十余天,仍毫无所获,他真有些一筹莫展了,再次召集岳 、萨哈廉、豪格等商议:“到现在额哲一点动静也没有,一万大军不能这样毫无目标地奔波下去,如何能找到额哲,你们几个说说看?” 这几位都是大金国的年轻将领,多尔衮虽为叔辈,年龄却比他们都小。岳 长多尔衮十三岁,萨哈廉长他八岁,豪格也长他三岁。其中岳 早在天命年间,就已领镶红旗,身经百战,是皇太极最得力的年轻将领之一,但对找人这样的事,他还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可主帅问了,又不能不说话:“是呀,我们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 豪格道:“那就分头去找。” 多尔衮道:“不妥,我们只有一万人马,若分头行动,每支就成了两千五,额哲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谁也不清楚。正如汗王所说,他们是困兽,是哀师,万一相遇了,动起手来,怕要吃亏的,绝对不能分兵。” 岳 道:“那就再多派些个哨探,分头到水草丰茂处去找。有水草处,必有游牧的蒙古人,从他们那里,也许能得到些消息。” 多尔衮表态道:“就按岳 说的办。”他命贴身侍卫苏纳海道:“你立即传令,再抽调五百名士兵,每五人编为一组,分头寻找,我们大军在后面紧紧跟随。” 岳 道:“这样的话就是一百组,拉开大网横着往前推,就是棒槌,也逃不过咱们的眼睛。” 萨哈廉点头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如此又搜寻了一个月,大军行至西喇珠尔格,哨探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林丹汗的妻子囊囊太后率众一千五百余户正由西向东缓缓而来。多尔衮长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有了些消息。一千五百户,顶多不过五六千人,可战之兵不会超过两千。”他当即下令:“岳 、豪格,你们各率三千人马从两侧包抄,我与萨哈廉率四千人马正面相迎,囊囊太后若是前来归顺,当然最好,若不是的话,则围而迫之降。” 布置停当,大军分头向西挺进,走了不到十里,就见前方黑压压一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蠕动。多尔衮下令停止前进,命两侧先完成包抄。这时,却见从囊囊太后的队伍中走出十余骑来,直奔多尔衮的中军大纛,大声喊道:“我们奉囊囊太后之命,前来归顺。” 多尔衮急忙滚鞍下马,来到他们跟前:“可算找到你们了。汗王早已得知尔等前来归顺,怕你们断了粮草,特令我们前来相迎。囊囊太后可好?” 为首的那位将领问道:“将军是?” “本大将军多尔衮。” 来人一听大惊:“末将参见多尔衮大将军。”十几个人亦随之跪倒。 多尔衮搀扶道:“不必多礼,诸位快快请起。” “大将军请看,太后来了。” 多尔衮向西望去,只见囊囊太后在前,左右一边一个察哈尔将士,手捧着厚厚的簿册,正缓缓朝他走来。多尔衮大步向前相迎。囊囊太后率众将士跪于地上:“哀家久闻大金国汗之英名,今率一千五百户部众前来归顺。“ 多尔衮亦跪拜:“太后请起,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双方一阵寒暄后,多尔衮高兴得大声命道:“扎营,设宴,欢迎囊囊太后。” 照理说,多尔衮一个统兵大将,身份高贵,怎么会拜见囊囊太后? 原来,完颜阿骨打建立的大金被成吉思汗灭掉之后,女真人便成了元的一个部落。在女真人眼中,成吉思汗是位至高无上的神,成吉思汗的后人,在他们眼中同样十分的高贵。后金国中诸贝勒多娶蒙古女人为妻,一方面是因为皇太极实行联蒙之策,另一方面也因为蒙古女人身份和血统的高贵,他们都以能娶到蒙古黄金血统的女人为荣。 从囊囊太后这得知了额哲的下落,原来额哲此刻正停留在托里图,玉玺就在他身上。多尔衮对囊囊太后道:“我明天就率大军前往,请太后给苏泰太后写封信,讲明你们现在的状况,劝其速速来归,如何?” “哀家自当效劳,但额哲身边有几个老臣,顽固得很,宁死不肯归顺,额哲对他们几乎是束手无策。” “那就多谢太后了,我不能亲送太后到盛京,还请原谅,今天这酒,既是接风的酒,又是饯行的酒,现在就算别过了,咱们盛京见。” 多尔衮担心夜长梦多,怕额哲在几个老臣的蛊惑下,向漠北流窜,遂昼夜兼程,一天行军二百余里,第五天日落时分,大军赶到了托里图。多尔衮再次升帐议事:“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额哲,玉玺就在他手上。托里图中,仅有一千余户,能战之兵不过一千五百人,兵法讲十则围之,趁此大雾,悄悄将其包围,绝不让一个人逃出去。” 豪格道:“十四叔,我看一不作二不休,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夺了玉玺再说。” 多尔衮道:“这么干风险太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逼急了真来个玺毁人亡,咱们可就成了大金国的罪人了。汗王有过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兵相加,上兵伐谋,还是通过和谈,让他们主动交出来为上。” 豪格道:“问题是那几个混帐老臣控制着局面,能谈成吗?搞不好反会打草惊蛇。” 多尔衮微笑中带着十足的自信:“尔等忘了大凌河之战了吗?何可纲怎么样?还不是被城中的民众和士兵们杀了吗?小小托里图无城无堡,连个栅栏都没有,不用多,围上个十天八天的便会不攻自破。” 岳 道:“十四叔,我们在包围的同时,可派人前去劝降,促其分化瓦解。” “岳 所言,正是吾意。苏泰太后的同胞弟弟南褚就在我们军中,明天,我就与他一齐面见苏泰。” 三个人吃惊地问道:“苏泰的弟弟?十四叔,你什么时候将这么个宝贝搞到军中的?” 多尔衮大笑:“出征之前,我命达尔汉、昂坤杜 将所有与苏泰太后、额哲有亲属关系的名单都统计了上来,名单中第一个就是:南褚,苏泰太后同胞之弟。这是一张王牌,谈判时一定能用得上。” 萨哈廉道:“十四叔未雨绸缪,已胜算在先了。” 岳 却道:“十四叔乃军中统帅,哪有统帅亲赴敌营劝降的,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可担当不起。” 多尔衮道:“额哲是林丹汗之子,苏泰太后又在其中,由我亲自出面才显尊重。至于危险嘛,也许有一点点,但我重甲在身,想占我便宜,没那么容易,况且还有南褚呢,我再带上苏纳海。我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也不敢动手。即使真的有变,我和随身的几个侍卫也能抵挡一阵子,你们近在咫尺,立刻接应就是了。” 岳 道:“还是我去的好,如果让十四叔去,汗王知道了还不骂死我们。” “不要争了,我去更有利于玉玺归金。” 三人见多尔衮主意已定,只好默认。 托里图一带有许多小的湖泊,常有大雾,这一天的雾更是格外的大,太阳出来好半天了,一直未散。趁着大雾,八旗兵对托里克图完成了包围。 巳时过了一半,大雾才渐渐散去。察哈尔人发现雾气缭绕中,有旌旗飘舞,营寨相连。草原同海上一样,时常出现海市蜃楼的奇观,一些士兵见状高兴地喊道:“看呐,魔影。”众人顺着这几个士兵所指方向看去,果然是空中魔影,不禁欢呼起来。一个老兵看了半天,大声骂道:“别他妈的叫唤了,是八旗兵,咱们被包围了。” 一位士兵笑道:“胡说八道,这里哪来的八旗兵?” “你他妈的醒醒吧,没闻到烤肉的香味?” 众人深深吸了口气,品出来了:真的是肉香,坏了,咱们真的被包围了。于是,他们又大喊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咱们被包围了。” 额哲从大帐中闻报跑了出来,只见八旗兵已将托里图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额哲慌了神,他骂道:“你们这些废物,这么多金兵围上来,竟一点没察觉?光睡觉了?” 这时,帐外有人大声喊道:“额哲,我是你舅舅南褚,大金国统兵大将军多尔衮现就在这里,要见你和你母亲。” 额哲顺声望去,模模糊糊的,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惊喜地喊了起来:“南褚舅舅,真的是南褚舅舅!快,快,请舅舅进来。” 南褚是随昂坤杜 一起投奔的大金,一晃已是四个年头。不知是谁将南褚来了的消息告诉了苏泰,苏泰更是激动万分,她跌跌撞撞地从帐中跑出来,边跑边喊道:“南褚,是南褚吗?” 南褚这时已来到帐前,他应道:“姐姐,是我,我是南褚。”姐弟二人在他乡相逢,不禁抱头大哭。 哭了一会,南褚站起来道:“姐姐,这位是大金国统兵大将军多尔衮。” 苏泰仔细观看,见多尔衮年轻英俊,顿生好感:“不知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将军见谅。” 多尔衮右手抚胸,回礼道:“多尔衮拜见太后。” “不敢当,不敢当,额哲,还不快拜见大将军。” 多尔衮十分主动,上前与额哲行了抱见礼。 额哲心中顿时感到热乎乎的,他让道:“请大将军帐中坐。” 多尔衮进入帐中坐下,再一次右手抚胸拜道:“汗王闻听太后和额哲贝勒东归,便立即派我等前来相迎,本将军替汗王问候太后和贝勒。” 两位老臣脸上露出不快:“小小一个金国娃娃,竟敢称呼我家少主为贝勒,岂有此理?” 但他们看额哲十分坦然,老臣鄂朵斯悄声对脱脱罗道:“竖子不可辅也,你在这与他们周旋,我去帐外调几个人来。” 多尔衮道:“太后、额哲贝勒一路从青海走来,十分艰辛,本将军特备羊十只,酒五坛,以示慰问。”南褚一摆手,几名金兵将礼物抬了进来。 苏泰太后一想起青海流亡的日子就浑身发抖,她流着泪道:“承蒙大将军馈赠,哀家与额哲在这里谢过了。” 额哲问道:“大将军此番前来,将何以教我?” 多尔衮道:“女真与蒙古衣同服,信同教,女真即蒙古,蒙古即女真,双方历代姻亲,已成一体。如今蒙古各部均已归金,中原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太后和额哲尽早决断,结束这颠沛流离之苦。” 额哲低着头,没有立即表态。 老臣脱脱罗喝斥道:“住口,我察哈尔乃成吉思汗之嫡传,天潢贵胄,你们女真算个什么东西。我蒙古人历来恩仇分明,你们夺走了我们的部众,抢走了我们的牛羊,占领了我们的草原,逼得我们大汗流亡青海,客死他乡,吾蒙古与你们女真誓不两立,不共戴天,想让我们归降,办不到。” 南褚大怒:“脱脱罗,你这个老不死的,竟敢辱骂我大金国的大将军,你活得不耐烦了。”多尔衮心想:原来这位就是脱脱罗,他大概就是囊囊太后说的持反对态度的老臣之一吧。 “大人此言差矣,吾大金与察哈尔何来的不共戴天?与察哈尔不共戴天者非吾大金,乃明国也。昔成吉思汗、忽必烈、窝阔台大帝横扫中原,一统天下,何其雄也。然明朱元璋兴起,大元败北,被朱元璋赶回了大漠,明国才与察哈尔不共戴天。将军不思为祖宗报仇雪耻,相反以我大金为敌,请问大人,你这是什么恩仇分明?” 脱脱罗一时被多尔衮驳得语塞,瞪着眼睛,嘴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多尔衮继续说道:“林丹汗客死他乡,非吾大金之过,乃其自身之过也。想当年,察哈尔崛起于千里草原,远近各部无不仰视,以为蒙古中兴有望矣。然而,林丹汗虽有善始,却不能善终,国力稍强后便生骄奢之心……” 脱脱罗打断道:“不许你擅自评价我们大汗。” 多尔衮却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他不紧不慢,面带微笑:“大人请不要动怒,要想弄清我大金与察哈尔之间的恩怨,难免要涉及一些往事,还请见谅。大人,本将军有个问题,想请教于大人,不知大人肯赐教否?” 脱脱罗道:“随你。” “那好,请问,本将军以身上这副银甲,换你一千匹马,如何?” 脱脱罗不知多尔衮要干什么,他当即反驳道:“岂有此理?你就是金甲也不值一千匹马。” 多尔衮笑道:“如果本将军没记错的话,十六年前,正是你脱脱罗,奉林丹汗之命,以一副铁甲强换了阿禄部的五百匹马。” 脱脱罗这才意识道上了多尔衮的圈套,气得满脸通红。 多尔衮却仍然从容说道:“人有宝马,林丹汗强取之,人有神鹰,林丹汗强夺之,至于美女、财物更是恣意豪夺,如此对待部众,能不众叛亲离吗?所以先是科尔沁,然后是漠南喀尔喀五部,接着又是鄂尔多斯等陆续投奔了我大金。林丹汗却不知悔悟,坚持与我大金为敌,吾攻广宁,林丹汗发兵助明守广宁;吾攻宁远,林丹汗又出兵助明守宁远。以至宁远一战,我先汗为南蛮重炮击伤而亡。追究起来,吾先汗之死,林丹汗难辞其咎,此亦深仇大恨也。我家汗王宽怀仁厚,既往不咎,知道尔等处境艰难,特派我等不远千里前来迎接,希望尔等能尽释前嫌,不要纠缠陈年旧帐。” 脱脱罗已被驳得哑口无言,呆坐在下面不再吭声。 多尔衮道:“苏泰太后,这是囊囊太后捎给您的信,请太后一阅。” 苏泰急切地问道:“囊囊太后现在哪里?”“已归顺大金,如今正在赴盛京的路上。” 苏泰拆开信,边看边流泪:“既然如此,额哲,我们也归金吧。” 脱脱罗哭喊道:“太后,我们决不能归金啊,先汗临终有言,察哈尔与女真不共戴天,若是归金,将来有何面目见先汗于地下?” 苏泰道:“你们是开国老臣,应该比其他人更通晓事理,如今察哈尔部大都已归金,就剩我们这一千余户,如不归金,还葬身大漠不成?” 脱脱罗道:“玉玺尚在我们手中,只要是玉玺在,我察哈尔迟早有一天会东山再起,太后,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将察哈尔拱手让给草原的仇人吗?” 南褚骂道:“你这个老杂毛,也不睁眼看看,托里图这弹丸之地,被围得铁桶一般,区区一千户老弱病残,交起手来,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你还想东山再起?真是作他妈的白日狗屁梦。”他大声问帐下的其他将士道,“尔等愿意白白送死吗?” 众人齐声道:“不愿意,我们赞同归金。” 额哲见状,终于下了决心:“大将军,吾与母后立即清点人马、册簿、珠宝,明天一早便带着传国玉玺归顺。脱脱罗,你休要再 嗦,吾意已决,违令者,军法从事。” 脱脱罗放声大哭:“先汗,老臣不能辅佐少主重振察哈尔雄风,辜负了您的重托啊。”他面向林丹汗死去的青海方向跪拜道:“先汗,少主子就要归金了,元亡矣!既然不能光复祖业,老臣还有什么脸苟活世上,先汗,老臣随您去了。”他抽出腰刀,双手抓住刀柄,刺向心窝,当即倒地身亡。 人们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脱脱罗会自尽,额哲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抬下去,找个地方葬了吧。” 鄂朵斯出去后,将手下四十余名亲兵召至身旁:“我看太后和额哲执意要降金,先汗临终遗言犹在耳边,他们娘俩便敢公开背叛,此大逆不道也,先汗在天之灵绝不会放过他们。” 亲信们道:“大人,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金兵来的目的无非是想得到玉玺,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一会,我到大帐那去,你们看我的手势,我要是向帐中一指,你们便立刻冲进去,一起大喊:金兵劫持太后和额哲了,大家快来救驾。混乱中,你们十五个人驾着少主便走。” “他要是不走呢?” “蒙他的脑袋,抬也要把他抬走。记住,不能伤了少主。” “是。”亲兵们答道。 “剩下的人跟着我,围杀多尔衮,杀了多尔衮,金兵必乱,咱们趁乱冲出包围,直奔漠北,只要玉玺在, 第六十五回莽古济东窗事发 萨哈廉抱病劝进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九年十一月,哈达公主莽古济家奴冷僧机告发莽古济、莽古尔泰谋逆,查出大金国皇帝之印、大金国汗调兵信牌等十六枚,大金国汗龙袍一件。莽古尔泰之子额必伦、莽古济等被处死,莽古尔泰其余六子均开除宗室,贬为庶人,财产全部充公。德格类被夺爵。萨哈廉抱病劝进,代善及众贝勒立誓效忠,上应之。 回到盛京后,便忙着给额哲和固伦公主完婚,公主下嫁,加之皇太极对这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婚礼办得自然是十分隆重。而比这更隆重的是汉官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劝进浪潮。皇太极每天都要接到好几份汉官们联名劝进的奏章,但他都是一笑置之,用汉官们的话说,留中了。 于是,他们陆陆续续来到范文程跟前讨主意。范文程胸有成竹,安慰大家道:“诸位不要着急,用不多久,自会有个圆满结果。” 然而,一个突发事件打断了原本稳步进行的劝进。 莽古济家奴冷僧机,根本不是什么高深有道之辈,而是从叶赫俘虏来的奴才。在叶赫时,他当过几天萨满,给别人跳好过几次病,不知怎么搞的,就被传得神乎其神起来。可自从皇太极颁布命令后,国中萨满均已登记在册,私自从事萨满术者按妖人论处,一些地下萨满被查出后都杀了头,冷僧机如何还敢作法。莽古济催他,他都以请不来大仙为由搪塞。 皇太极得到玉玺,国中劝进之风涌起,莽古济越发来气,便再三催促道:“本公主待你一向不薄,此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冷僧机道:“奴才岂敢,公主恩情,天高地厚,奴才终生难报,但奴才请了几次了,仙家都不肯来,即使来了,也不答应,不知是何原因。请公主放心,奴才再请就是了。” 莽古济走后,冷僧机内心激烈地斗争开了:一方面是自己的主子,一方面是大金国汗,作起法来,神鼓神铃一响,又是跳又是唱,必为外人所知,一旦被告发,就是杀头扬灰之罪。莽古尔泰若活着,也许能遮护着些,如今,树倒猢狲散,我只要一作法就有可能被告发。可不作法的话,主子又不答应,总是以请不来神为借口,必会引起主子怀疑,下场也好不哪去。作法是死,不作法也是死,到底该怎么办?这天晚上,他在炕上烙起了烧饼。 福晋问道:“怎么了,病了?” 冷僧机在心中已憋了好久,关键时刻,他实在憋不住了,便从头到尾跟福晋讲了一遍。 福晋听罢吓得浑身发抖:“这么大个事你还瞒着我,这是灭门之罪呀,你死了不要紧,我和孩子们都要跟你遭殃。纸里包不住火,大金国的汗王是真龙天子,你就是请来了几个小仙,能斗得过真龙天子吗?你千万不能作傻事。” “可主子那边交待不下去呀,硬挺着不干,恐怕也得死。” 福晋道:“去汗王那告发她。” “那我岂不成了背主的奴才,人家会怎么看我?” “可你魇魅的是大金国一国之主,背的是更大的主,一旦泄露,大金国人人都要骂你,你就成了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 冷僧机听罢,琢磨道:“是呀,告发哈达公主背的是小主,魇魅大金国主背的是大主,背大主必死,背小主可生。”想到这,他主意已定,下了炕往外就走。” 福晋问道:“你上哪去?” “去汗王宫。” 福晋放心了:“去吧,外面冷,多穿上点。” 皇太极听了冷僧机的一番叙述,浑身阵阵发冷: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歹毒了。朕虽与你有些怨恨,但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你怎么能下得了手?他仰头一声长叹:“父汗呐父汗,你最担心的骨肉相残,还是在大金国重演了,真是有其母便有其女。”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冷僧机道:“他们还干了些什么?” “大凌河之战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到莽古济家,莽古尔泰对莽古济说,我已构怨于汗王,你们帮我夺了汗位,我们共享富贵。莽古济表示,我阳奉汗王,暗中助兄,共图大事。莽古尔泰之子额必伦在一旁说,阿玛御前露刃,我若是在场,当时就帮助阿玛杀了汗王。不像十叔那么胆小。另外,他们可能还偷刻了大金国汗的印鉴,制作了大金国汗的龙袍。” “好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们不仁,就休怪朕不义。”他下令道:“鳌拜,你立刻请大贝勒和济尔哈朗进宫。” 代善已经睡下,听说鳌拜此刻来府,急忙披衣相见。 鳌拜打千叩拜:“深夜打扰,请大贝勒恕罪。” “发生了什么事?半夜三更的。” 鳌拜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代善听得目瞪口呆:“这个哈达公主,真是疯了,这还了得,走。”他从侍卫手中接过顶戴,坐上轿子,飞速向汗王宫奔去。到了汗王宫,见刑部贝勒济尔哈朗已坐在那里。 皇太极怒不可遏:“二哥,你听听,听听吧,莽古尔泰和莽古济都干了些什么。冷僧机,你将莽古尔泰和莽古济的所作所为,向大贝勒和济尔哈朗贝勒再说一遍。” 二人听罢,代善先表的态:“此大逆之罪也,罪不可赦。济尔哈朗,你立即带人查抄莽古尔泰和莽古济家,要细细地搜,不得有半点遗露。”莽古济在睡梦中被砸门声惊醒,她睁开眼骂道:“这些个狗奴才,半夜三更的,闹腾什么?”她扭头向窗外望去,只见外面火光通明,惊叫道:“不好,着火了。”披上衣服往外就跑。 刑部的衙役们冲了进来,她仍然不知是东窗事发:“混蛋,半夜擅闯本公主府邸,想造反吗?” 济尔哈朗跨进了门槛:“是有人想造反,但不是我们,而是你。莽古济,你魇魅汗王,有人已将你告发,弟兄们,把她给我绑了,带走。” 莽古济脸色当时变得惨白,但也就是一瞬间,便破口大骂道:“济尔哈朗,你这条走狗,你亲哥哥现在在高墙中圈禁,你不思报仇,反而给人家卖命,你还是个爷们儿吗?” 济尔哈朗骂道:“泼妇,一脑子反骨,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大金国早就四分五裂了,押下去!” 他接着下令道:“府中所有人等,不论老幼,一律绑了,有反抗者,就地处决。搜!” 霎那间,一座尊贵的哈达公主府第,鸡飞狗跳,哭声一片,狼藉不堪。不大会,便将魇魅皇太极用的小人,皇太极的生辰八字、大金国汗金印、龙袍、大金国汗调兵信牌等都搜了出来。济尔哈朗本来是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的,看到这些罪证,震惊不已:“这太可怕了,没想到表面上歌舞升平的大金国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第二天上朝,宫门前的侍卫道:“各位爷,今天朝议改在了刑部大堂,汗王在那等着大家呢。” 众人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还以为不定又是哪位花花公子胡作非为,被汗王逮住了。 待众人在刑部大堂分两侧站好时,就见济尔哈朗在前,汗王和大贝勒在后,从侧室中走了出来。济尔哈朗在刑部贝勒虎皮椅坐好,皇太极和代善则一边一个坐下。众人往外看时,今天是要审谁呀?下面没人呐。就听济尔哈朗惊堂木一拍:“传人证冷僧机上堂。” 冷僧机在衙役的押解下进入大堂跪倒:“奴才冷僧机叩见汗王、大贝勒、刑部贝勒和各位爷。” 济尔哈朗又是一拍惊堂木:“冷僧机,这里是刑部大堂,你要听好了,凡人犯、人证所言之词必须属实,绝不允许有半句诳语,否则国法不容。” “奴才明白。” “将事情经过从实讲来。” “奴才今天告发主子,背上了背主奴才的恶名,从此很难作人了,但奴才实在是不得已。” 济尔哈朗道:“你到底所告何事?” “我家主子哈达公主行魇魅术,魇魅大金国汗王,并与莽古尔泰商议欲除掉汗王。” 冷僧机话音刚落,大堂上乱成了一片,人们议论纷纷。 这个说:“这个女人,我早就看她不是个东西。” 那个说:“这对兄妹,真是一个娘生的,都长着反骨。” 莽古济既是岳 的姑姑,又是丈母娘,岳 自言自语道:“不会吧,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肯定是栽赃陷害。”他忘了是刑部大堂了,情急之中站起,“冷僧机,你受了谁的指使,竟敢陷害先汗爱女哈达公主?” 济尔哈朗“啪”地又一拍惊堂木:“肃静,肃静!是非曲直本贝勒自有公断,未经本贝勒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讲话。” 众人看大堂之上的济尔哈朗,一脸严肃,威风凛凛,衙役们一个个也都形如凶神,又见汗王眉头紧蹙,大贝勒正襟危坐,便都生了几分畏惧,很快就静了下来。 冷僧机是想借这个机会,申明自己的无奈,济尔哈朗当然也知道他这点心思。为了不至于吓着他,济尔哈朗口气一缓:“冷僧机,你不必惊慌,要慢慢讲来,不得疏漏。” “奴才以为,若是顺从了我家主子,行妖法于汗王,便是背了更大的主,是大逆不道。如今大金国蒸蒸日上,威震天下,全是汗王治国有方,奴才宁死也不能作大逆不道之事。因此,奴才才冒死举发我家主子与莽古尔泰的大逆之行。”于是冷僧机将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等如何密谋魇魅汗王,私刻汗王印鉴,私制龙袍,如何调兵等事一古脑地端了出来,比昨天晚上说得还详细。 济尔哈朗道:“带莽古济。” 莽古济被押了上来,她手脚已被带上了镣铐,蓬头垢面,但仍然象以往一样,满脸的不在乎,不失其哈达公主的高傲。 济尔哈朗一拍堂木:“莽古济,你将如何魇魅汗王,如何与莽古尔泰谋反之事从实招来。” 莽古济头向边一扭:“八弟看着我们兄妹不顺眼,非要整死我们不可,他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大胆罪妇,你陷害汗王,却反诬一口,刑部大堂岂能容你颠倒黑白。左右,出示证据。” 衙役们将搜查出来的皇太极的生辰八字、魇魅皇太极用的扎有钢针的小人、大金国汗印鉴、调兵信牌、龙袍等摆到了莽古济面前。 莽古济见事情已完全败露,突然像发疯了一样扑向冷僧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敢出卖老娘,看老娘不撕烂了你。” 济尔哈朗大喝一声:“衙役们,摁住她。” 两个衙役冲了上去,将其双臂往后一背,一脚踹向她膝后,莽古济当时便跪了下来。 济尔哈朗道:“莽古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是我干的又怎么样?我五哥跟着父汗东闯西杀,浑身伤痕累累,立下战功无数,皇太极凭什么削了我五哥的大贝勒爵位?为什么总是跟我们过不去?” 皇太极气得“霍”地站起,怒斥道:“莽古尔泰弑母,你弑君害弟,兄妹二人何其毒也。莽古尔泰之罪,是众贝勒共议所定,非朕之决断,现在看,朕对你们是太宽容了。”皇太极言语中已露出杀机。 刑部正在审案,皇太极既是被害人,又是汗王,不宜轻易表态,否则会令人感觉以势压人。因此,济尔哈朗急忙一拍惊堂木:“莽古济既然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论罪当死,赐白绫一条,令其自缢,其家产全部充公,其家人一律开除宗室,贬为庶人。莽古尔泰虽死,但其罪亦不能不究,革去其贝勒称号,其家人亦开除宗室,贬为庶人,额必伦参与谋逆,斩立决。德格类知情不举,有同流合污之嫌,现革去贝勒之职,待进一步查明案情后定罪。来呀,先摘了德格类的顶戴花翎,押下去。” 德格类浑身发软,当即昏倒在地。济尔哈朗命道:“拖下去。” 济尔哈朗面向皇太极:“汗王,现在众贝勒都在,就算是刑部将审案结果交众贝勒会议审定了。” 济尔哈朗说完了半天,众贝勒谁也没表态,皇太极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耸了耸肩膀,大家看出来了,汗王要发怒。于是多尔衮先说道:“莽古尔泰、莽古济所犯罪行十分严重,实属十恶不赦,刑部定罪准确精当,我镶白旗完全赞同。” 别看莽古济刁蛮无比,但她的女儿,即岳 的福晋与岳 却是非常恩爱,岳 想:处死莽古济,我若一句话不说,回家后如何向福晋交待?凭我当初的拥戴之功,加上我和阿玛两旗的势力,替岳母讲讲情,也许能免其一死。 岳 过于自信了,他以为只要一张嘴,汗王便会给他面子,没想到皇太极当即翻了脸:“岳 ,你安的什么心?”他一指地下的小人,“现在,莽古济将刀插到朕的胸口上了,你还替她讲情?要是有人将刀插在你的胸口上,你将如何对待?朕从来讲德政,对恶人却绝不能留情,弑君谋逆者一个也不能放过。朕身为一国之君,每天都有可能对臣子所犯错误进行惩处,倘被朕处罚之人都来魇魅朕,还有什么朝纲可言?” 代善见状不妙,喝道:“岳 ,你糊涂,国法大于家法,公理大于私情,莽古济今所犯罪行,在中原便是灭门之罪,济尔哈朗的惩处应当说是便宜了他们。汗王,我们正红旗和镶红旗都赞同刑部所断。” 岳 气得喊了起来:“阿玛,你……,我们镶红旗不同意。”岳 来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犟劲,抗言道:“汗王,先汗曾有遗言,无论我爱新觉罗族人所犯何罪,都不得以刀锯加身。” 皇太极拍案怒斥:“岳 ,你想用先汗压朕?你还不如干脆联合众贝勒将朕废了的好。你可知褚英为何被先汗处死?就因为他行了妖术。朕曾下过明令,凡以妖术害人者杀无赦,何况莽古济又加上了个谋逆。” 济尔哈朗道:“先汗所言也是有所指的。”济尔哈朗向左边的皇太极一稽首:“汗王,请恕臣不敬之罪。设想,若莽古济阴谋得逞,汗王遇难,我们对莽古济也不能刀锯加身?先汗所言绝不能包括谋逆罪,今后,对谋逆大罪,别说刀斧,就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都不为过,不如此,就不足以让那些叛臣贼子胆寒,况且,我们对莽古济并未加以刀锯,而是白绫。” 多尔衮道:“济尔哈朗所言有理,我看大金国律条中应加上一条,凡谋逆者,斩立决。知情不举者视为同犯,亦斩立决,并抄家、革职,妻小没身为奴。” 济尔哈朗道:“好,本部堂立即修改刑律,然后交议政贝勒会议审定。” 阿济格道:“不就这么一条吗?大家都在这,现在定下来就是了。” 众贝勒齐声道:“就这么定下来。” 代善虽表面应承,但心中却想:这条一旦定下来,不知将来会有多少宗室子弟成刀下之鬼呀。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大金建国以来第二次大清洗,先后折腾了两个多月,受诛连者近一千人,一直到了年根底下才算平静下来。 皇太极对莽古尔泰、莽古济这口憋了几十年的恶气,总算是彻底发泄了出来,对济尔哈朗和多尔衮,更是格外器重。而对岳 从此冷了下来,尽管岳 有好几次想讨好,皇太极却始终不冷不热,没买他的账。冷僧机因举发有功,改隶正黄旗,授三等男,并世袭。 三更了,萨哈廉依旧在灯下读书,福晋非常心疼:“爷,咱们身子骨本来就不大结实,总这么熬夜怎么受得了,你要是累个好歹的,让我们怎么办?” 萨哈廉撂下手中的《礼记》对福晋道:“如今玉玺已归金,汗王改元称帝之日已为期不远,我管着礼部,称帝大典是我份内职责,这样的大典,对我朝来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我必须要先走一步,要理出个脉络来,不能让汉官们笑话。” 福晋道:“你可以找文程先生商议嘛。” “你说得有道理,可文程先生也忙啊。再说,找人家商议之前,咱们不能一点不懂啊。” 福晋不吱声了。萨哈廉道:“你去睡吧,我再看一会。” 福晋道:“爷不睡奴家怎么能睡得着,奴家就坐在这陪爷。” 萨哈廉暗中筹备大典一事,谁也不知道,他太要强了,用了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翻阅了《礼记》、《汉书》、《宋史》等,敲定了大典的每个步骤,落实了每一件物品,核定了每位重要人员的位置。一个半月下来,他有些吃不消了。进入十一月,天气骤然降温,因忙于制定大典方案,很晚了,萨哈廉还在礼部衙门中伏案疾书。侍卫们怕他着凉,便在室内加了一个大火盆,炭火通红,室内温暖如春。萨哈廉穿得多了些,热得出了一身汗,处理完手头公务,出了大门,便觉一阵寒风袭来,他一哆嗦:“不好。”急忙将衣裳紧了紧,但回到家后还是病了。 这一病对萨哈廉来说是雪上加霜,在大漠中寻找额哲时,就受了风寒,回到盛京后,一直没好利索,因为公务繁忙,身体始终处于疲惫状态,结果病得起不来了。 一连三天,萨哈廉都未上朝。头两天皇太极并未在意,以为不过是头疼脑热而已,可到了第三天,还不见萨哈廉的影子,皇太极放心不下了。 在众子侄中,皇太极对萨哈廉感情最深,在内心中比对豪格还亲,甚至萌生过将汗位传给他的念头。第三天一下朝,皇太极便亲自去萨哈廉府探望。 三天不见,萨哈廉瘦多了,皇太极看着睡着的萨哈廉,吓了一大跳。萨哈廉的福晋道:“爷吃过了药,刚刚睡着。”皇太极摸了摸萨哈廉的前额,有些发烫。他皱着眉头问御医道:“三四天了,怎么还这么热?” 御医道:“爷的烧退多了,昨天还烧得吓人呢。” 皇太极问道:“萨哈廉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御医使了个眼色,悄悄退下,皇太极会意,过了一会,便跟了出去。 在外室,御医道:“汗王,爷得的是痨病,这种病,即使华佗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就看贝勒爷的造化了。” “这么说是没治了。” “这种病埋汰,缠人,痰多,有的一病就是两三年,甚至十几年,很少有根治的,时好时坏,一旦见红,便是大凶。” “萨哈廉是大金国的栋梁,朕一天也离不开他,你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治好,从今天开始,你就专门负责给萨哈廉贝勒看病,就在府上盯着,治好了,朕有重赏。” 皇太极返回内室,萨哈廉似乎有感应,他睁开眼,见汗王亲自来探视,不禁十分激动,挣扎着要爬起来给皇太极叩头。皇太极将他摁住:“躺着,别动,咱爷俩就这么唠唠嗑。”皇太极此刻内心十分悲伤,“朕就这么一个十分优秀的侄儿,却偏偏得上了这么个病,咳。”他一伤心,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萨哈廉道:“汗王,侄儿这个病怕是难好了,今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为汗王叔叔效力了。” 皇太极抓着他的手:“休要胡说,人这一辈子还有不得病的吗?得了病就死的话,还不都死光了,年纪轻轻的,挺过来就没事了。” “汗王,还记得何可纲对我们的评价吗?” “记得,他说我们只知纵抢,胸无大志。” 萨哈廉道:“他这个评价对臣震动极大,这是他坚决不降的最重要原因。如今玉玺已归金,改元称帝,已势在必行,所以,臣已将改元称帝大典的所有细节都确定了下来。 臣以为,只有改元称帝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只有改元称帝才能让人们认识到我大金定鼎中原的雄图大略,请汗王不要再推托了,以免伤了众人之心。” 皇太极看着萨哈廉床头一本厚厚的文稿,心里一热,眼泪又流了下来:大金国的臣子们都像萨哈廉就好了。他对萨哈廉推心道:“其实朕何尝不想称帝,但你看看朕的这些个兄弟、子侄,有魇魅朕,恨不能一下子致朕于死地的;有为富不仁,欺凌百姓的;有贪图享乐,沉湎酒色的。他们将朕的话当耳旁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朕还哪有心思称帝?朕能将先汗遗留下的大业发展到今天,就算问心无愧了,朕累了,有时真想退下来。” 萨哈廉摇了摇头:“汗王,古往今来,朝廷上从来都是忠奸并存,哪个朝代没有几个败类呢,此不足为怪,识别出来,送他们该去的地方就是了,犯不上跟他们斗气。至于宗室子弟骄奢淫逸,可惩,可教,可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什么事情也不能妨碍我们一统天下,定鼎中原的伟业。” 皇太极道:“你说得有理,可朕却绝不当令不能行禁不能止的傀儡皇帝。” “汗王言重了,大金国如今谁不崇拜汗王?个别几个人不能代表全面,至于众贝勒的事,由臣来办,请汗王放心,臣一定能将此事处理妥当。” “你呀,还是养病要紧,小心累着。” 晚饭过后,济尔哈朗、多尔衮、阿巴泰等一齐来到萨哈廉府看望。萨哈廉见大金国要人都来了,心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将劝进之事定下来,他笑着让道:“大家都坐吧,谢谢你们前来看我,我呀,这身子骨真是不争气。” 阿巴泰先问道:“怎么样,好些了?” “好多了,烧已经退了。” 济尔哈朗道:“累了你就歇歇,不能不要命地干,称帝也好,灭明也好,都是为了咱们大家过得更好,要是为这些个事累垮了,就违背了咱们的本意了,你一定要想开些。” 济尔哈朗的话非常有道理,萨哈廉听着似有所悟。 多尔衮道:“萨哈廉,你是我们大金国的人才,身上担子重着呢,你要是累倒了,大金国的损失就大了,你要为国珍重。” 萨哈廉道:“多谢大家的挂念,不要紧,这不已经好多了吗?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现在趁大家都在,就说给大家。” “什么事,你说吧。”众人异口同声。 “汗王今天下朝后来了,我又向他谈起了改元一事。大金国发展至今,是否改元称帝,已不是他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大金国的前途和命运的大问题。不称帝何以号令四方?不称帝何以广揽人才?不称帝何以定鼎中原?为了大金国,汗王他必须改元称帝!” 众人七嘴八舌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汗王他就是不答应,文程先生说话不也是白说了吗?” 萨哈廉脸上泛着潮红,轻轻地咳着:“你们不知道汗王的心思啊。巴布海、瓦克达,尤其是莽古尔泰、莽古济、德格类的事情发生后,汗王心中非常难过,他觉得咱们这些人中,有的两面三刀,说一套作一套,并非真心拥戴。” 多尔衮急了:“汗王不应该拿我们和莽古尔泰他们比,我不知别人,我对汗王之忠天地可鉴。” 济尔哈朗等人亦齐声道:“我们对汗王同样无比忠诚。” 萨哈廉瞅了瞅多铎,又瞅了瞅岳 :“十五叔,你家中不是有人裹脚,还蓄妓了嘛。大哥,为莽古济一事你还顶撞了汗王。” 多铎脸一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汗王说过以后我们都改了嘛。” 岳 低着个头一声没吭。 萨哈廉道:“我看,要让汗王答应称帝,我们必须这么做。”萨哈廉又是一阵咳嗽。 阿济格不顾萨哈廉如何,追问道:“到底该怎么做,你说嘛。” 萨哈廉喘着粗气苦笑道:“汗王现在对我们是放心不下,怕我们不能尽臣子之道,我看这样,咱们大家每人拟下一个誓言,明天朝议上对汗王发誓,以表忠心,看汗王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多尔衮道:“只要汗王答应,别说是立一个誓言,就是立它十个八个的又有何妨。” 萨哈廉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办。” 第二天朝议,代善首先站起:“汗王,如今玉玺已归金,蒙古各部均已归顺,大金国威镇四方,明国苟延残喘,气息奄奄,民心丧尽 第六十六回 女真人更名满洲 大清国开天辟地 显佑宫秘笈载:丙子年四月十一日,上受满蒙汉众臣拥戴,改元称帝。封满亲王六,蒙、汉亲王各三,再现联蒙优汉之胸怀。朝鲜使臣贺而不拜,君臣为之震怒。为纳林丹汗后妃事,代善争财争色,为上所羞,却浑然不知。上设一后四妃,主持后宫者实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天聪十年二月二刚过,大金国的君臣们就忙开了,汗王寝宫中灯火通明,每天都点到下半夜。十几天了,大家谁也不觉得累,人们的情绪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萨哈廉改元庆典的方案经文馆整理后更加缜密详尽,并由文馆印成满蒙汉三种文字共六十本分发到诸贝勒众大臣手中,众人正在对方案进行最后的审定。 皇太极掂量着手中足有二百多页的大典方案道:“这个方案简直就是一部鸿篇巨著,难为萨哈廉和文馆及礼部的臣工们了。朕看了整整三个晚上,方案中的程序、仪仗等就这么定了,但一些人选上还需斟酌。 这次改元称帝,是开天辟地的壮举,是我大金君临天下的开始。所以,这次庆典不能搞成我爱新觉罗家族式的庆典,朕要做天下万民的皇帝,而不是我女真一族之皇帝,庆典中要体现我大金联蒙优汉海纳百川的包容。朕要一反中原皇帝们的做法,中原历朝历代,视南人为蛮,北人为胡、为夷、为狄,极尽打击挑唆之能事,他们从骨子里对非大汉血统的人轻蔑、排斥,蓄意挑起冲突,搞得边境上烽烟不断。朕这次要大批起用蒙汉官员,要重用他们,该封王的封王,该升迁的升迁,在庆典上,要有他们重要的一席之地。所有程序中的人选都要体现一满一汉,一满一蒙,文武百官的数量要满人一半,蒙汉一半。” 济尔哈朗诚服道:“汗王能站在君临天下的高度看问题,臣等远不如也。” 皇太极摆摆手,意思是说朕不愿听这些个奉承话,他接着道:“朕意献满蒙御用之宝由岳 和额哲为一组,献满汉御用之宝由杜度和孔有德为一组。劝进之表,也分别由满蒙汉各出一人进献和宣读。” 代善叹服道:“如此,满蒙汉真的就成为一家了。” “二哥说得对,你们大家都要记住,大金国的天下不是我们女真一族打下来的,而是由满蒙汉三族团结一心,共同拼杀出来的,对蒙古人、汉人,我们任何时候也不能歧视,不要学中原那些皇帝的小家子气,不能总是视异族为异类,那样的话,迟早会将异族推到对立面上去。设想,当初李成梁要是能善待我建州各部,而不是搞他那套以夷制夷拉一部打一部的政策,若不是恶意杀我先祖,先汗也断不会兴兵举义,南朝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是那句老话,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满蒙汉三位一体,三族同朝同心是我们永远不变的国策,是我们定鼎中原的基础,你们一定要记住。” 众人齐声应道:“臣等记住了。” “朕有五六天没去看萨哈廉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岳 差一点没哭出声来:“汗王,萨哈廉的病越来越重,现在已经起不来炕了。” 皇太极心往下一沉:“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样,莫非……”他不敢往下想,心一横,继续商议大典,“按文程先生的意思,朕称帝的同时,众贝勒也应封王,朕与二哥反复商量了,二哥封为礼亲王,居诸王之首,其他诸王由二哥公布。” 代善宣道:“此次我满人共封了六个王,济尔哈朗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豪格为和硕肃亲王、岳 为和硕成亲王。以上各位亲王均为领旗贝勒,阿济格现与多尔衮共领镶白旗,阿济格封为多罗武英郡王,杜度为多罗平安贝勒,阿巴泰为多罗饶余贝勒,至于萨哈廉嘛,等他病好了再说。” 代善宣完,皇太极扫视一周,发现阿巴泰的脸色极不自然,坐在那上身动了好几下,但没说话。 皇太极解释道:“今日之封,是沿着先汗的方法,凡独领一旗的均封了王,没领旗的未能封王,阿济格算领半旗,所以封其为多罗武英郡王。其余之封,或按军功,或按吏部考绩,没封王的不要不服气,先汗留下我们兄弟十五人,受封的仅在座诸位而已。” 多尔衮道:“文程先生入金最早,参与中枢,为我大金呕心沥血,这次改元不能亏了文程先生。” 岳 道:“汗王既然要重用汉臣,我看封文程先生个王并不为过。” 范文程道:“万万不可,大金国以军功论赏,文程文士尔,岂能僭此高位?莫要折杀了在下。” 多尔衮道“那就让文程先生领汉军旗,为汉军旗固山额真。” 范文程道:“固山额真也是武职,文程不能胜任。” 皇太极笑了:“文程先生乃朕之股肱,朕片刻不能离之,对文程先生朕已有了安排。此次改元,职官上也要有所改动。朕决定设三院:一是国史院,二是内秘书院,三是内弘文院。国史院负责记载朕的起居、诏令、保管御制文字,编篡史册及记载历史实录。以后朕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由国史院记录在档,朕从此不自由 。也好,免得朕恣意胡为,堕落成为昏君,此院由我女真第一位举人刚林负责,仍称为大学士。内秘书院负责撰拟致外国文书,登记各衙门奏章及朕的旨意,文程先生和鲍承先分别任内秘书院大学士,内弘文院负责讲解历代典籍和兴亡,颁行制度等,希福为内弘文院大学士。 众人琢磨着三院的分工,才悟出了范文程位置的重要。以后诸王诸贝勒诸大臣报给汗王的奏章都必须通过内秘书院上奏皇上,而皇上的谕旨都得通过内秘书院下达到各个衙门,这简直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多尔衮表态道:“非文程先生不能担内秘书院之重任。” 多铎调侃道:“文程先生以后可就是大金国的宰相了。” 范文程道:“臣只有鞠躬尽瘁而已。” 鲍承先道:“臣有一言要讲。” 皇太极道:“讲嘛,我们愿闻高论。” “臣生于中原,长于中原,中原城里有酒肆茶楼,乡间有大集,这些地方都有说书唱词的艺人。南宋亡后,不知何人,也不知何时,撰了一本书,叫《说岳评话》,此书一出,很快在城乡流传开来,书中的岳飞被说成是抗金英雄,而书中的金兵被污成奸淫抢掠的恶魔,此书几乎是家喻户晓,影响极广,因此汉民们视金人为强盗,为虎狼,仇金心理十分严重。此次改元,臣以为当更换国名,以抵销汉民的仇金心理。” 豪格道:“我们已经两次进关,关内民众都知道我们是金国,如今改名又有何用?” 鲍承先道:“不然,我们两次进关都是在京畿一带活动,中原以及江浙、两湖、两广、四川、云、贵、陕西、甘肃等,地域广阔,人口是京畿一带的数百倍,若要平定中原,最好能改一下国名。” 皇太极赞同道:“承先说得有理,是应改一改了。其实,我们与完颜阿骨打虽都为女真,但并非同支,爱新觉罗氏源于长白山布尔瑚里湖,我们的祖先是布库里雍顺,乃上天三仙女所生,当时曾在三姓一带建立过满洲国,我们平时所说的满人,乃满洲国之人也。如果改,就改得彻底些。刚林你要记下来。” “奴才记着呢。” “今后,我族所有对外称谓均改为满洲,不得再用女真名称。希福,你明天就要诏告天下。” “关于国号嘛,宁完我,你来谈谈。” 宁完我因赌博,被吏部列为劣迹,因此未能领三院事,仅仅是内秘书院的一个普通大学士,本无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但他是代表萨哈廉来的,见汗王发问,从容答道:“奴才近年来翻译汉人典籍,发现汉字“金”与“清”在国语中同音,当时奴才便心中一动,按五行之说,宋朝的宋字为居室之意,《说文解字》上讲,宋, 深屋也,木构之室,宋以木为根本。完颜阿骨打建国大金,金克木,因此金灭了宋。先汗以金为国,当时为丙辰龙年,金龙出世,必有腾飞崛起之势,但终暗寓不祥之兆。明为火,火克金,先汗因此有宁远之难。今欲改元,臣以为国号当为清。清、金虽然同音,然汉字意义却不同。清,汉字意为水之澄澈,主水。水克火,清又有玉宇澄清,廓清四海之意,今年为丙子年,五行居水,若定国号为大清,必可克明。” 范文程第一个叫好:“好一个宁完我,博学若此,我大清第一人尔。” 皇太极和众贝勒也再次领教了宁完我的博大精深。皇太极不住地点头:“不愧是大学士,大清,大清,玉宇澄清,就改为大清。朕崇尚德政,《易经》有‘崇德广业’之语,年号嘛,朕看就叫崇德。” 皇太极见宁完我今天晚上大出风头,借此机会特意咛嘱了几句:“宁完我,你要在克己修身上多下些功夫,改一改你身上文人的恶习,朝廷将来还是要重用的。” 宁完我淡淡一笑:“谢汗王。” 多尔衮道:“文程先生不任汉军旗额真,汉军旗总要有人领旗,石廷柱亦满亦汉,广宁时劝降了孙得功,大凌河时又劝降了祖大寿,军功卓著,臣弟荐石廷柱领汉军旗。” 皇太极道:“就依吏部所荐。朕曾许诺过,若孔有德、耿仲明攻克旅顺口,灭了黄龙,朕将不吝封侯之赐。二哥,朕看就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如何?” 代善道:“恭顺,怀顺,智顺,如此,汉人中便有了三顺王。” 皇太极道:“正是。” 阿巴泰耸了耸肩膀,心里更不得劲了:汉人中都有三个封王的了,我才封了个饶余贝勒。这也太不公平了。他实在气不过,没好气地说:“尚可喜才归顺几天,就封了王,是不是太快了些,这让其他汉官怎么想?” 众人都听出了阿巴泰的弦外音,但这句话咬在了理上,多尔衮和济尔哈朗都想反驳,却找不出恰当的理由。皇太极瞪了阿巴泰一眼,心想:真是不知好歹,我们弟兄十五人,封王的仅仅五个,四个亲王一个郡王,其他人都没封。三哥阿拜现在是三等副将,四哥汤古岱为三等梅勒章京,六哥塔拜仅仅是个游击,十一弟巴布海被夺爵不论,十三弟赖幕布是个备御。身为庶妃之子,你能封上个饶余贝勒就算位高权重了,还不满足?今天讨论登基大典,朕不与你理会,待日后找个机会再好好教训你。 想到这,他心平气和地道:“七哥,尚可喜归顺时间是短了些,可他与孔有德、耿仲明在明国时官职相同,封了孔有德、耿仲明,不封尚可喜,会造成负面影响。孔有德归顺带来了红衣大炮和诸多火器,带来了七千多会用火器并习于水战的将士,大金国的兵力因孔有德来归,一下子增强了几倍,更重要的是他们三人开创明军整旅来投之先河,明之军心因此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孔、耿二人又攻克了旅顺口,消灭了黄龙,解除了明国从水上对我们的威胁,我们对明国的反包围因此而基本形成。试问,这样的功劳哪个归顺的汉官能与之相比?不能比,也没法比。朕就是要为祖大寿那些个对明国尚存幻想的人树个榜样,要让他们看看,凡主动来归者,我大清一律厚待之。” 多尔衮立即表示赞成:“封三顺王之影响足以撼摇明军军心,但光是封了还不够,要设法让明军们知道。” 阿巴泰心想:“多尔衮,你个马屁精,得了个玉玺就不知北了,什么东西,哼!”但他实在没有勇气和皇太极当面叫板,只好头一低,不再言语。 皇太极道:“汉人中有了三个王,蒙古也应有三个王,朕意封额哲为和硕亲王,居蒙古诸王之首,他毕竟是蒙古各部的核心人物。科尔沁部归顺最早,功劳最大,朕意封奥巴之子巴达礼为和硕土谢图亲王,科尔沁贝勒吴克善为和硕卓礼克图亲王。其他蒙古各部,或郡王或贝勒即可。” 众贝勒家中都有蒙古科尔沁福晋,其中多尔衮竟有五个,因此对封蒙古亲王一事均无异议。 礼部承政索尼问道:“汗王,登基大典请不请朝鲜?” “请,当然要请。” 一提起朝鲜,众贝勒当时就炸了。兵部贝勒岳 道:“朝鲜是越来越放肆了,孔有德来归,他们配合黄龙陈兵江上,现在仍然不断供应皮岛上明军粮草,对我们派出的使臣越来越傲慢,应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德格类被削爵后,户部由豪格接管,豪格道:“父汗,朝鲜的贡品也是逐年减少,现在已不到规定的十分之一。他们对我国只是敷衍,对明国却是死心塌地,若将来征明仍是腹背之患。” 多尔衮道:“汗王,臣弟愿率五万大军,一举荡平朝鲜,活捉李 ,献给汗王。” 皇太极道:“这个李 实在愚不可及,如今南朝已奄奄一息,行将待毙,他却仍然抱着僵尸不放,但朕不想轻易加兵,以我大清之兵力,足以震慑住他们,上兵伐交,朕以为还是迫其归顺为好。英额尔岱熟悉朝鲜事,就命他出使朝鲜,这次出使不比往常,使团人数要增加,要搞到五百人,要造成一种气势,要让他们认清形势,彻底断绝与明国的往来,真心以弟事兄,不要执迷不悟。” 然而令皇太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二十天后,英额尔岱一行从朝鲜十分狼狈地逃了回来。英额尔岱是天命年间投奔努尔哈赤的老臣,皇太极旗下的一员勇将,如今跪在地上竟呜呜地哭开了:“汗王,臣无能,有辱使命,请治奴才之罪。” 皇太极道:“你不要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讲。” “朝鲜君臣听说汗王要改元称帝,举朝一片反对之声,一些年轻将领当着奴才的面破口大骂,其中一个叫玉堂的言词极其恶毒,简直不堪入耳。”说到这英额尔岱停了下来,看来一些话是不好启口。皇太极追问:“他们骂什么?” “他们……他们……他们骂汗王是跳梁小丑,沐猴而冠。” 代善气得喝斥道:“好了,不要学了,接下去又怎样?” “当天下午,一些年青将领派兵包围了我们的驿馆,多亏了朴东善从中极力周旋。他告诉我们,这些年青将领要杀了我们,然后将我们的头和李 国王的信,一并捎给汗王。朴东善劝我们尽快回国,免遭不测。我们要求见李 国王,可他一直不肯露面,奴才无奈,只好无功而返。没想到一出驿馆,一些太学生受主战派的挑唆,往我们身上扔石块、菜叶子,更有甚者竟往我们身上扔粪便。奴才本想和他们拼了,可一想,要是死在异国他乡,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只好忍受屈辱而归,汗王……”英额尔岱再也说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来。 众贝勒一个个怒发冲冠,多尔衮吼道:“汗王,臣弟愿率五万精兵踏平朝鲜,雪此大辱。” 岳 道:“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明国的袁崇焕和宣、大巡抚都不敢这么对待我国使臣,区区朝鲜竟如此混帐,灭了他们!” 众人齐声道:“灭了他们!” 皇太极更是气得脸色发紫,一拳砸在御案上,他正要下令征讨朝鲜,却发现范文程一直在保持沉默、莫非文程先生不同意伐朝?他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将这口恶气吐出去:“文程先生,你的意思是?” 范文程道:“臣以为,朝鲜君臣是一群愚不可及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值得汗王和各位爷动这么大的肝火。李 虽有袁崇焕之愚忠,却绝无袁崇焕之智勇,弹丸之地,灭之易尔。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登基大典,况且对朝鲜用兵,现在不是最佳时期,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鸭绿江面虽然不宽,但大军渡起来也颇为麻烦,不如等到封江后再说。” 皇太极思之片刻:“文先生说得有理,大典在即,不宜擅动干戈,咱们就先咽下这口恶气,此仇一定要报,他们往我们使臣的身上扔粪便,朕要让他们吃屎。凡辱我使臣者,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大典定在四月十一日即努尔哈赤寿诞之日举行,三月二十五日漠南蒙古各部、漠北蒙古三部皆如期而至。四月九日,出人意料的是,朝鲜国也派来了使臣,并带来了国王李 的一封信。信是用汉文写的,皇太极拆阅:“大金国汗兄长在上,弟李 再拜:闻兄欲改元,弟特派使臣祝贺,并带贡品如数。我朝鲜国受明之封已二百余年,明,吾之君也,以臣背君,大逆不道,自古耻之。大金与我唇齿相依,寡人视之为兄,弟敬兄乃孝悌之意也,愿两国永存兄弟之好……” 皇太极看罢一声冷笑,他交给身旁的代善:“二哥,你看看。” 代善则递给了刚林:“刚林,你给大家念一遍。”众人听罢,无不义愤填膺。阿济格先吼道:“把他们使臣扣起来,游街示众,让他们吃猪粪,喝马尿。” 众贝勒一致赞同:“对,让他们吃猪粪喝马尿,不如此,难解心头之恨。” 范文程劝道:“各位爷,大典之前不要节外生枝,不要让漠北蒙古三部产生误解。臣以为这次我们对其不但不慢待,还应格外礼遇,不能让他们看出我们的不满,更不能让他们觉察出我们要用兵的意图,将来打,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听范文程说的有理,便不再坚持。皇太极道:“英额尔岱,朝鲜使臣仍由你接待,你要拿出咱们大国风范,不要借机报复。” 四月十一日,皇太极在满、蒙、汉等文臣武将的拥戴下,出德盛门,登祭天坛,祭拜苍天,就皇帝位,改国号为大清,年号崇德。追封始祖猛特穆为泽王,高祖福满为庆王,曾祖觉昌安为昌王,祖父塔克世为福王。努尔哈赤为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庙号太祖。追封努尔哈赤爱妻,皇太极生母为太祖孝慈高皇后。追封额亦都为弘毅公,费英东为直义公,灵位入太庙配享。 然后是颁布大赦令,除谋逆案犯,一律释放,牢中为之一空,真正是普天同庆,大典真的办成了满蒙汉三家共同之庆典,国中已是一片升平。然而,朝鲜使臣的傲慢,给大典蒙上了一层阴影。当时,赞礼官宣布改元,皇太极登上御座,全场万岁的欢呼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跪下参拜,唯独朝鲜使臣,昂然屹立。皇太极在坛上看得十分清楚,气得他恨不能立即命人将这几个狂徒抓起来。漠北蒙古三位可汗与朝鲜使臣同在贵宾席位,他们见朝鲜使臣如此表现,惊愕不已。而大典仪式一结束,朝鲜使臣不辞而别,皇太极因忙于招待漠北及蒙古各部,又考虑范文程那番话,便没有与之计较。 四月十六日晚,在新建成的清宁宫内,皇太极与众亲王贝勒等商议林丹汗的遗霜囊囊太后、苏泰太后的归属一事。皇太极道:“改元大典结束,接下来还有个册封后妃仪式。囊囊太后和苏泰太后都是主动归顺,按规矩,应该给她们一个合理的归宿,不能成为无主的女人,朕已经收留了林丹汗的窦土门大福晋,若再收两位太后恐为天下笑,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济尔哈朗有些不大好意思,站起来说道:“皇上,臣弟有一请求。” “郑亲王请讲。” “臣的大福晋前年亡故,苏泰太后是臣的大福晋的同胞妹妹,归顺以来,一直住在臣弟家,她看到姐姐留下的三个孩子,尤其臣的幼子,三岁的济度,幼年丧母,十分难过,已当面与臣讲明,要求留在臣弟身边。臣弟想,以臣弟亲王之资,收留苏泰太后为妻,也不算辱没了她。” 皇太极轻轻一笑:“姐夫娶小姨子,天经地义,朕看这是一份美满婚姻。” 众人都盘算着:苏泰是林丹汗几个女人中最漂亮、最年轻、最富有的一个,因此也最受林丹汗宠幸,除玉玺外,林丹汗的大部分珍宝都在她手中,听说还有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价值连城,谁娶到手,谁就等于得到了一座金山。可济尔哈朗的理由太充分了,众人无法与之相争。 代善却在一旁算计着:皇上已经娶了窦土门,要是济尔哈朗娶了苏泰,搞不好囊囊太后就成了我的了,这不成,她又穷又老,我绝不能要这么个破货。代善在钱财上从来是当“仁”不让,就是在先汗面前也锱铢必较,何况是济尔哈朗:“郑亲王此意不妥。皇上,臣以为窦土门大福晋于前年归顺,已成往事,应置而不论,如今囊囊太后和苏泰太后几乎同时来归,尤其是囊囊太后乃林丹汗正妻,旁嫁任何人都有轻贬之意,非皇上纳之不可。而苏泰由臣纳之,这样才显出我们对其尊重。” 皇太极没想到代善会如此直白,他心中笑道:“二哥呀二哥,你哪点都好,就是太看重财色,这叫弟弟和侄儿们说什么好呢?你把一个又老又穷的女人堂而皇之的塞给朕,却要将年轻貌美富有的苏泰从济尔哈朗手中夺走,这便是你为臣为兄的品德?” 他沉思片刻,心中有了主张,便欲擒故纵道:“哪有一个人纳人家两个女人的,不妥,不妥。我看还是礼亲王娶囊囊太后,郑亲王娶苏泰太后为好。” 代善果然急了:“囊囊太后乃一国之君的正妻,臣纳之不祥,臣不敢纳。”他口气十分坚决。 皇太极笑了:“这么说礼亲王是执意不纳囊囊太后了。” 代善再次坚决地应道:“臣绝不敢娶,以臣的资格只配娶苏泰为妻。”言外之意,你济尔哈朗有什么资格纳苏泰? 皇太极已现出轻蔑之意“苏泰有抚育幼子之美意,而且已与郑亲王挑明,若是礼亲王硬要坚持的话,恐怕在苏泰那通不过。” 代善道:“苏泰之情,私也;臣娶苏泰,公也。天家婚姻从来都是公字为先。” 阿济格和济尔哈朗关系甚密,他实在看不惯代善张口为公闭口为公的假腥腥:“礼亲王,我的好二哥,你是不是看上苏泰手中的钱财了,不然,怎么会为一个女人跟郑亲王如此相争?” 一句话说到了要害,大家哄然而笑,皇太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跟着笑开了。 代善恼差成怒:“十二弟,你这是怎么说话?就算我看上了苏泰手中的钱财,又怎么样,难道我没这个资格?” 阿济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遂缓和道:“二哥当然有这个资格,可苏泰钟情于济尔哈朗,又有抚孤成育的美意,你就成全了他们吧。” 代善不表态,却将难题推给了皇太极:“臣请皇上定夺。” 皇太极故意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仰起头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他假装寻思了半天,“不如这样吧,咱们之所以共议此事,就是要让察哈尔及蒙古各部体会到朝廷的恩德,因此也一定要让额哲和两位太后及蒙古各部满意。鳌拜,你立即去请额哲、两位太后及蒙古各部驻京代表来清宁宫议事。”皇太极两手一张:“这可叫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代善却十分自信:凭自己堂堂大贝勒的高位,娶个苏泰还不是举手之劳,他绝对没意识到,这样一来,他的脸可就丢到蒙古各部那去了。 二位太后、额哲及各部代表进了清宁宫,参拜了皇上,皇太极道:“大家坐吧,随便些,都是家里人。请两位太后、额哲和诸位前来,是要商议一下两位太后的归宿问题,按礼亲王的意思是,由朕接纳囊囊太后,礼亲王娶苏泰太后,以示对尔部之礼遇,不知额哲和两位太后怎样想? 额哲道:“此母辈之事,当儿子的不好说话,请皇阿玛作主。” 皇太极问道:“两位太后呢?你们说说。” 两位太后互相看了看,苏泰悄声道:“请姐姐先讲。” 囊囊太后道:“我们姐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奔大清,受到皇上极高的礼遇,已是万分感激,能嫁给皇上和礼亲王,臣妾求之不得,但不知苏泰怎样想?” 苏泰道:“正如额哲所言,一切应由皇上作主,但臣妾有一不情 主要人物列表 努尔哈赤-------后金国天命汗。 舒尔哈齐-------努尔哈赤同母弟,因闹分裂被努尔哈赤圈禁,死在禁所。 穆尔哈齐-------努尔哈赤同父异母弟。 皇太极----------努尔哈赤第八子,后金国四大执政贝勒之一,后金第二位汗王,1636年改后 金为大清,是大清国的第一位皇帝。 豪格--------皇太极长子。后被封为肃亲王。 福临--------即顺治。皇太极第九子。皇太极死后继承帝位,是大清国入主中原的一位皇帝。 褚英------------努尔哈赤长子,因与五大臣及众贝勒不和,被努尔哈赤处死。 杜度-----------褚英长子,后被封为安平贝勒。 代善--------努尔哈赤次子,后金国四大执政贝勒之一。后封为礼亲王。 岳讬----------代善长子。掌管六部中的兵部,皇太极改元称帝,他被封为成亲王,后被降为贝勒、贝子,死后封为克勤郡王。 硕托----------代善次子。 萨哈廉-------代善第三子。掌管六部中的礼部,死后封为颖亲王。 瓦克达-------代善第四子。 玛瞻----------代善第五子。 东果--------努尔哈赤长女,褚英、代善的姐姐。嫁给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 莽古尔泰----努尔哈赤第五子。后金四大执政贝勒之一。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莽古尔泰同母弟,后金成立六部后,他掌管户部。 莽古济------莽古尔泰同母妹妹,因犯谋逆罪被皇太极外死。 阿敏--------舒尔哈齐次子,后金国四大执政贝勒之一,后因屠杀降民被囚禁。 济尔哈朗----舒尔哈赤第六子,阿敏的弟弟。掌管六部中的刑部。改元称帝被封为郑亲王。 皇太极死后,与多尔衮并为摄政王。 阿巴泰------努尔哈赤第七子,后金国成立六部,他掌管工部。皇太极改元称帝,他被封为饶余贝勒。 巴布海---------努尔哈赤第十子。 阿济格---------努尔赤第十一子,皇太极改元称帝,他被封为武英郡王。 多尔衮------努尔哈赤第十四子,天命年间八大贝勒之一,掌管六部之首的吏部,皇太极改元称帝他被封为睿亲王。 多铎--------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天命年间八大贝勒之一。 额亦都-----努尔哈赤的朋友,后金国开国重臣,五大臣之一。死后被追封为弘毅公。 费英东-----后金国开国重臣,五大臣之一。 何和礼-----后金国开国重臣,五大臣之一。 安费扬古---后金国开国重臣,五大臣之一。 扈尔汉-----后金国开国重臣,努尔赤养子。 邢道长-----显佑宫道长,努尔哈赤挚友。 额尔德尼---后金国大学士,老满文的创立者,皇太极的良师益友。 达海-------后金国大学士,老满文的改造者,博学多才,被尊称为满洲圣人。 刚林------天聪八年,历史上第一位满洲举人,精通汉文,改元称帝后,被授为国史院大学士。 希福------天命年间文馆大学士,通满蒙汉文字,改元称帝后为国史院承政。 索尼---------希福之侄。其父早年投莽努尔哈赤。其父子均通满蒙汉文字,授索尼为一等侍卫。后为礼部启心郎。在福临即位的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 范文程----汉人,宋代名臣范仲淹第十八代孙,天命年间文馆大学士,改元称帝后为内秘书院大学士。 宁完我----汉人,先为文馆大学士,后升为参将,博学多才,正直敢言,是皇太极的重臣之一。 鲍承先----汉人,山西应州(今应县)人。明朝副将,从总兵贺世贤守沈阳,努尔哈赤克沈阳,承先退守广宁,兵败降后金,仍为副将。改元称帝后,为内秘书院大学士,后改为吏部承政。 李永芳------明抚顺所游击将军,是第一个投降后金的将领,努尔哈赤以孙女妻之,为后金国额驸。 佟养性------努尔哈赤的朋友,辽东富商,曾资助努尔哈赤建国,后举族归金,努尔哈赤妻之以族女。红衣大炮的研制者,是后金国第一任炮兵司令。 佟养正------佟养性之兄,明朝游击将军,与佟养性一同归金,镇守镇江城时为毛文龙所擒,后被杀。 张秉一------汉人,授命研制红衣大炮。 孟古---------叶赫纳拉氏,努尔哈赤的爱妻,皇太极的生母。 阿巴亥------努尔哈赤大妃,多尔衮生母,金清王明的第一位被生殉的后妃。 衮代---------努尔哈赤之妻,莽古尔泰的生母,据传为莽古尔泰所害。 哲哲---------蒙古科尔沁部女人,姓博尔济吉特氏,皇太极大妃,改元称帝后为皇后。 海兰珠-------蒙古科尔沁部女人,姓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的亲侄女,封为宸妃。 布木布泰-------即庄妃,蒙古科尔沁部女人,姓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的亲侄女, 海兰珠的亲妹妹。 乌拉纳拉氏------皇太极的继妃,豪格的生母。 冷僧机------------叶赫部人,归金后隶司属于莽古济,因举报莽古尔泰和莽古济谋逆有功,授三等男。 英额尔岱--------皇太极得力大臣之一,天聪年间任户部承政。后来升为都统,仍为户部承政。 达尔汉----------姓郭络罗氏,其父杨书,早年归努尔哈赤。达尔汉因功授一等男,努尔哈赤妻之以女。皇太极即位被授为八大臣之一。 奥巴------------蒙古科尔沁部贝勒,最早归金。 林丹汗---------成吉思汗后裔,漠南蒙古察哈尔部汗王。 额哲------------林丹汗之子,后携玉玺归金,皇太极妻之以女。改元称帝被封为亲王。 苏泰太后------林丹汗之妻,归金后,嫁给了郑亲王济尔哈朗。 囊囊太后------林丹汗之妻,归金后被皇太极纳之为妃。改元称帝,她被封为大贵妃。 昂坤杜稜------察哈尔部大贝勒,因不满林丹汗之骄淫,投奔后金。 洪承畴-------明总督,后降清。 祖大寿-------明总兵,后降清。 孔有德-------明朝将领,主动降清。被封为恭顺王。 耿仲明-----明朝将领,主动降清。被封为怀顺王。 尚可喜-----明朝将领,主动降清。被封为智顺王。 张承仁----祖大寿部下将领,降金后任都察院承政,有韬略,敢言事。 祖可法----祖大寿义子,降金后与张承仁并任都察院承政,二人关系甚笃,同为为皇太极倚重。 罗绣锦-----明时生员,后入金为工部启心郎,天聪八年考中举人,授国史院学士。 石庭柱-----先世为满人,入汉籍。石庭柱曾任明朝的广宁守御,努尔哈赤攻打广宁时降金,后为汉军镶旗都统。 刘弘遇-----天命年间归金,曾闲置辽阳数年,直至崇德元年弘遇上书自陈,方录为弘文院副理事官。万历皇帝----明神宗。在位四十八年,不理朝政,典型的昏君。 方丛哲------万历朝内阁首辅。 叶向高------万历朝内阁首辅。 杨镐--------万历朝进士,辽东经略,萨尔浒大战的统帅。因战败被处死。 杜松--------山海关总兵,军功卓著,督萨尔浒大战中路军,战死于萨尔浒。 刘綎-------为明武状元,智勇双全,屡立战功,官至左都督。统萨尔浒东路军,战死于阿布达里岗。 李成梁-----辽东总兵,因功被封为宁远伯,加封太保兼太子太保,晚年封太傅。 李如柏--------李成梁之子,萨尔浒大战中统南路军。未战,便闻西路军覆没的消息,逃归。 马林-----------开原路总兵。萨尔浒大战中统北路军,战败逃归。后来开原被攻破,马林父子均战死疆场。 熊廷弼--------万历年间进士,两次经略辽东,后因广宁失守,被逮捕论罪处死。 袁应泰--------万历年间进士,辽东经略,战死于辽阳城。 张铨------------辽东巡按,忠义之士,辽阳城陷,被俘后拒绝降金,被缢死。 王化贞--------进士出身,广宁失守后,他被任命为巡抚,与熊廷弼不和,广宁失守后被捕入狱,论罪处死。 孙承宗---------万历朝进士,任兵部尚书,崇祯时出任东阁大学士,在抗击金清的斗争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后被宦官魏忠贤排挤辞官。 袁崇焕---------万历朝进士。守宁远城有奇功,被升为蓟辽总督。后被皇太极以反间计除掉,崇祯将其定为谋逆大罪,以寸磔之刑。 何可刚--------袁崇焕麾下一员爱将,辽东三杰之一。大凌河被围,他坚决反对投降,被祖大寿处死。 赵率教--------袁崇焕麾下一员爱将,辽东三杰之一。战死于增援遵化之战中。 毛文龙-------辽东搞金斗争中的重要人物。因袭金有功被授为左都督,后被袁崇焕处死。 吴三桂--------明宁远总兵。 激情写英豪·刘全仲 程奎同志一部长达八十万言的长篇历史小说《皇太极全传》终于流览完毕。虽不能说是一口气读完的,却也是从卷首的引子开始读起就爱不释手,急不可耐地在一周之内读完了最后的篇章。掩卷而思,感触良多。笔者不仅从这部作品中清晰地认知了这位为大清帝国初创阶段建立了丰功伟绩的皇帝的雄才大略,为我们抚顺山河养育了一个绝代英豪而倍感骄傲,同时更为由我们家乡的本土作家以其勤奋,睿智和过人的胆魄,运笔豪放地书写出气壮山河的历史画卷而分外自豪。 《皇太极全传》是现今惟一一部全面翔实地反映清朝开国皇帝皇太极波澜壮阔的一生的长篇历史小说,它从皇太极十二岁主理家政开始写起,以其一生煌煌伟业为主线,一直写到他的英年早逝,盛极而终。《全传》通过对皇太极一生经历的纷繁历史事实的揭秘描绘,以生动鲜活的笔墨,丰宣饱满的人物形象,再现了皇太极敏思好学,雄才大略和一幕幕惊心魄的历史云烟。作为历史长篇小说,我想首先是应该忠于历史的,在坚持历史真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创作,进而达到历史与艺术真实的完美统一。为此,《全传》作者做了多年的创作准备,览阅了诸多史书,考证了大量的史料,继而投入了艰苦而忘我的艺术创作,因之赋予了作品很强的思想性,很高的艺术性和吸引读者的可读性。 中国文坛有个令人眷顾的优良传统,那就是文以载道。如果一部作品远离生活实践,违背历史事实,信马由缰,随意编造,虽然热热闹闹,然读过之后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不能给读者一些有益的启示,那么这样的作品是不会有生命力的。《全传》的作者深刻地洞明了这一点,他探究并概括地用“残明、联蒙、优汉、易俗”八个字来书写皇太极的成功人生,并用以贯穿《全传》的始终,这就使作品远离了戏说的误区,彰显了以人为本,以史为鉴的厚重历史文化底蕴,因而将会给今人及后世以心灵上的深刻启迪。 譬如“优汉”。作为一个身处边陲的少数民族,为什么能成功崛起,一统华夏?除了他们的自强,他们的奋斗,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们非常注意向先进的汉文化学习,尤其重视重用各民族的优秀人才,从而丰富、充实和壮大自己。书中多处展现了皇太极尊孔学儒的生动场景:“惩亲王再倡儒教”,“首祭孔筹谋定鼎”,仁义、孝悌、修身、治学之道,我们不能因为它是汉人的东西就排斥,今后不论是蒙、汉、朝鲜,只要他们那里有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就都应该拿过来,为我们所用。”此等著述,寓意深刻。应当说,在学习儒家学说为核心的汉文化方面,皇太极是清王朝的首倡者,为整个清代由弱到强奠定了思想统治基础。这也是清王朝最终能横扫中原定鼎华夏大地三百余年的一个重要原因。正因为皇太极有这样开放的思想和开明的胆识,才有优厚汉官的一系列举措:对范文程的重用,对宁完我的破格提拔,对张春的恩养,对祖大寿长达十年的等待,对洪承畴的劝降等等,作品对这些历史事实的真实回眸,不仅显示了一个封建帝王的博大胸襟,收到了如当今统战工作的效果,同时也展现出作家对典型人物典型性格匠心独运的塑造,进一步丰满了皇太极智慧而高大的形象。 还有对皇太极的“残明、联蒙、优汉、易俗”等开明举措,作家都作了生动的诠释,环环相接地描绘了皇太极的文韬武略,成为其辉煌一生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作家,《全传》作者始终恪守尊重生活尊重历史的创作原则,他没有哗众取宠,也没有随波逐流,其作品通篇不以男女之事招徕读者,没有将《全传》写成一个皇帝和几个女人缠绵缱绻的故事,而是突出他在政治、军事舞台上的运筹帷幄和金戈沙场的壮举,尽展在读者面前,因而使作品显得气势恢宏的凝练厚重。 《全传》引人注目之处,还有作者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对金清王朝的诸多历史之谜给予了独到的阐述,如皇太极的后妃五宫为什么都是蒙古女人?努尔哈赤到底留没留下令阿巴亥殉葬的遗嘱?皇太极为什么不立豪格为太子等等。这些揭秘性的阐述,虽不能说最终解开历史之迷,但也得到了一些专家和学者的广泛认同。 更令人可喜的是,作家以其独特的文学创作力,赋予了作品较高的艺术价值。一是故事情节的曲折,迭宕起伏,一环扣一环,令人不忍释卷;二是语言生动流畅,极富个性,有的甚至精妙绝伦。像在“大金国开国取士,出奇兵千里征明”一章中有关范文程和辽南士子们的一段辨论,语言锵铿有力,辨争精彩纷呈,大有一泻千里之势,读来令人荡气回肠,韵味无穷;三是典型人物的塑造惟妙惟肖,呼之欲出。无论是曲折的情节,还是生动流畅的个性化语言,都是为塑造典型人物形象服务的。诸如皇太极的大智大勇,范文程的鞠躬尽瘁,宁完我的不拘小节,崇祯的勤政和无奈,一个个历史人物,都塑造的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一个个历史故事都描绘的精彩纷呈,扣人心弦,从而构成了这篇长卷的成功垒就。 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无疑凝聚了作家的辛劳,心血和汗水,更张扬着作家高昂的创作激情。在读《皇太极全传》之前,我与作家并不相识。读过八十万言,我为他讲述的故事所感动和震憾。以后的几次相交,进一步为他对清前史、对皇太极的透彻研究和精辟见地而折服。程奎同志埋头书案整整两个春秋,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不顾日月轮转,不问酷暑严寒,追溯历史长河,终晶沉浸在皇太极时代的历史漩涡里,遨游于女真人崛起的历史苍穹中,为他们的乐而喜,为他们的苦而悲,无数次流下了喜而泣悲而涕的泪水。笔者不仅敬慕作家程奎同志的这种创作上的敬业精神和忘我的情感投入,更特别赞佩他的历史使命感和为振兴家乡抚顺文化事业的高度责任感。他放言:“在我们家乡,努尔哈赤、皇太极和许多满族大英雄用他们惊人的胆略和超凡的智慧书写了一部一个少数民族由弱到强创立八旗横扫中原定鼎华夏的雄伟的历史画卷,这是惊天动地的壮举,作为一个抚顺的一个文人,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一优历史的文明进步艺术地再现出来永久地留给后世,就等于白活就有负于历史的重托。”这些充满壮志豪情掷地有声的话语,真的让我瞠目结舌,敬佩不已。程奎同志不但说到了而且做到了,他五十四岁的人生真的没有白活。他不仅填补了清前文学创作的一个空白,同时也为我市的文苑繁荣和精神文明建设做出了新的贡献。 人们常常把写历史题材小说的作家称之为戴着镣铐的舞者,程龙----龙岗山,我们为你戴着镣铐翩翩起舞的胆魄和优美舞姿而骄傲和自豪,愿你一路高歌,健步走好今后的创作之路,再扮靓丽的抚顺。 (作者系中共抚顺市委原副书记) 第六十七回 阿巴泰心生怨恨 萨哈廉托梦索牛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元年四月,阿巴泰对所封不满,托病不朝十余日,上痛责之,然阿巴泰终怀怨恨,日后常有违忤。萨哈廉重病中力主设都察院。五月十九日,萨哈廉薨,年仅三十三岁。上悲痛欲绝,亲为守陵,封其为和硕颖亲王。是月,命阿济格率兵十万,第三次征明。 一连几天,阿巴泰都以病为由,不来上朝。皇太极与众人道:“阿巴泰管着工部,事务繁杂,这样下去不行,封了个饶余贝勒就像是受天大的委屈,难道非要封他个亲王不可吗?” 代善道:“这要是在中原朱元璋时,七弟恐怕早就被腰斩了。我大清也不能如此迁就官员,臣请皇上立即传阿巴泰上殿,众亲王应当面斥责之。” 皇太极命鳌拜道:“你立即传阿巴泰来见,不管他有什么借口,抬也要把他抬来。” 一大清早,阿巴泰就提溜个酒壶,在院子里瞎转悠,他走几步,喝一口,半个时辰,喝了两壶,此时,已有些醉意。 大典之后,他就觉得灰溜溜的,没脸见人。未封亲王之前,他与众贝勒一起,虽说不主旗,但汗王十分器重他,同众贝勒一样受重用,常常独挡一面。首次叩关,他与阿济格一道,为左翼军统帅,攻克了龙井关,立下大功。为此,汗王曾多次当众褒奖他。可现在封王了,却没他什么事。原来不分你我的众兄弟们一下子高出了他大半截,叫他心里如何能平衡:“多铎,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才打了几次仗?一个浪荡公子,在家私养娼妓,既无功又无德,凭什么封王?这不公平!”他一仰脖,又要喝一口,酒壶空了,一回手,侍卫急忙跑过来又递上了一壶。 “我也是先汗之子,现在可倒好,排起坐位来,还得坐在杜度下面,岂有此理?皇上这是在羞辱我。上朝?上个屁,干脆辞官不做,在家享清福算了,犯不上跟他们生气,受累。” 他正在发牢骚,见鳌拜带着一群侍卫径直走了进来。 鳌拜来到近前打千跪拜:“奴才给饶余贝勒请安。” 阿巴泰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个破封号,他看着眼前这位皇太极的心腹,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带这么些人过来,要抓人吗?” “爷,你想哪去了,奴才是奉皇上之命,请爷上朝。” “我病了,官不睬病人,皇上连病人也不放过吗?” “爷,这是怎么说,皇上是放心不下爷,才叫我们过来请。皇上说了,爷得的是心病,心病当以心法疗之,并吩咐奴才,就是抬也得把爷抬去。” 阿巴泰一听,心想:皇上一定是发怒了,不然不会如此讲话。他有些心虚,却故作镇静道:“去就去,爷又没犯什么王法。” 来到大清门前,他顿生一番感慨,身为工部贝勒,为这座新宫殿花费了多少心血啊。崇政殿的大梁还是他亲自到赫图阿拉选定的,他拍了拍大清门的门柱,抬头望了望门楣,长长叹了一口气,向崇政殿走去。 这是大典后阿巴泰第二次走进崇政殿,一进殿,他就被自己亲自督造的杰作陶醉了:崇政殿是他最关注的一座建筑,他知道,这里是皇上朝议之处。为此,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看看,每一处雕刻,每一块砖瓦,他都亲自验看,生怕出丁点差错。崇政殿不大,共五间,从外面看,显得有些简陋,但殿内却是精心打造,装饰得金碧辉煌。他仰头看着殿的顶部,这是他最欣赏的一部份:上面没铺天花板,五间的房梁全部贯通,也没设隔断,上上下下梁架相交,一览无余。所有外露的梁架都饰有彩绘和雕刻,构成了一幅龙飞凤舞的壮美画卷。坐北朝南的正中央是一个暖阁,暖阁前的两根漆金柱子上,各雕有和大政殿相仿的金龙,御座高出地面近三尺,高高在上,尽显出帝王君临天下的威严。 也是多喝了点酒,他欣赏着殿内的设计,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众人纳闷呀:阿巴泰这是怎么了,见了皇上竟然不跪拜,该不是气疯了吧。 皇太极道:“怎么,饶余贝勒还在陶醉自己的作品?你身子骨好些了?” 他这才意识到还没拜见皇上呢,急忙跪倒:“多谢皇上挂念,臣这几天一直不大舒服。” “朕立刻派御医为饶余贝勒看病,大金国的重臣、工部贝勒病了,这还了得。” “臣只是感到很累,就想歇几天,还望皇上开恩。” 皇太极听出他话里有话:“你也把朕看得太不近人情了,你是皇兄,又是大金国的重臣,有了病,想歇歇,还得格外开恩?朕应当去亲自探望才对。不过朕看你红光满面的,不像是有病,你得的是心病吧?” 阿巴泰跪在地上不吭声。 皇太极道:“你是看众兄弟封王,你才封了个饶余贝勒,觉得委屈了?你不好好看看,都谁被封王了,大贝勒二哥能不封吗?” 阿巴泰道:“二哥封王理所应当。” “那你说谁不应当?” 阿巴泰又不吭声了。 “岳 不应当?” 阿巴泰道:“打龙井关,我和岳 都是大将军,功劳都一样,为什么他能封王我就不能?” 皇太极道:“岳 早在天命年间就已独领一旗,共二十五牛录,被先汗封为和硕贝勒。那时你是什么?天命六年,你才领十五个牛录。天命十一年你才是个贝勒。” 阿巴泰心想,反正也说了,索性说到底:“那多铎呢,他立过什么军功,他凭什么封王?” 多铎气得从座中站起:“我额娘乃先汗之大妃,地位尊贵,先汗在世时,便已将正黄旗交给了我。先汗怎么不交给你呀?跟我比,你也配。” 代善喝道:“豫亲王不可如此讲话,他毕竟是你的哥哥。”多铎气哼哼地坐下。 皇太极道:“阿巴泰,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多铎是大妃之子中最小的一个,是看家子。看家子继承先汗遗产,乃天经地义,现在多铎独领一旗,他不封王谁封王?” 代善道:“再说济尔哈朗吧,他是三叔之子,三叔一支人一直是镶蓝旗,现在济尔哈朗独领镶蓝旗,他封为郑亲王不应该吗?” 皇太极道:“剩下的这几位你还和谁比,和多尔衮,和豪格?要说委屈,朕看杜度倒是委屈了些。为什么这次没封他为王,先汗在世时,杜度就不领旗了,怎么封?” 济尔哈朗道:“阿济格也委屈了些,但他们哥仨只有两旗,总得有一个不能领旗的,多铎原本是独自一旗,阿济格和多尔衮是一旗,阿济格和多尔衮只有一人能封亲王,阿济格封了个郡王,人家也没像你,一天天要死要活的,叫汉人们耻笑。” 阿巴泰气得瞪着济尔哈朗:“你……” 皇太极喝道:“你什么你,济尔哈朗说得不对吗?你有功劳谁也没否认,也正是困为你有功,才封了个饶余贝勒。先汗有子十六个,封王的不过四个,封为饶余贝勒的就你自己,三哥阿拜现在才是个三等副将,四哥汤古岱,六哥塔拜,十三弟赖幕布,哪个爵位有你高,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怎么,一些话还非要逼朕说出来不可吗?” “不用皇上说,我自己说就是了,就因为我额娘身份低贱,对吧?难道因为我额娘地位低贱,儿子就低人一等,这公平吗?” 皇太极见阿巴泰竟敢当众顶撞,不禁龙颜大怒:“你放肆,自古尊卑有序,你还想居先汗大妃之子之上吗?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岂能容你胡来。你想要个什么就要什么?那好,朕的这个位置高,是皇上,你也想要?朕的后宫十几人,仅封了一后四宫,朕不是喜欢谁就可封谁的。 朕之所封必须以朝廷利益为重。额亦都之女,仅封为元妃,豪格是朕的长子,其母封为继妃。而囊囊太后,窦土门大福晋后来居上,压过了庄妃。难道没封为宫妃的就都跟朕胡搅蛮缠?朕念你战功卓著,就饶过你这回,若再不悔悟,必将严惩!”阿巴泰见皇太极真的动了怒,不敢再顶下去,匍匐在地上,唯有痛哭而已。 皇太极叫阿巴泰这一气,一些往事便被勾了出来,他借题发挥:“一个国家大臣,居庙堂之上,事事当以国家利益为重,佟养性为了我满洲崛起,以万贯家私资助先汗,毫无半点私心。而你阿巴泰,还有一些人,处处打自己的小算盘,心胸狭隘,斤斤计较,哪里有一点国士之风。任这种风气蔓延下去的话,那就不是我们灭明了,而是等着明,或者是高、李义军,或是朝鲜,来灭我们吧。你们看看三官庙中的张春,再想想佟养性额驸,然后对照对照自己。” 他口气越发严厉起来:“多尔衮,今后吏部对各级官吏包括亲王,一定要严加考绩,对那些为一己之利苟苟钻营者,或削或革,绝不姑息。一定要在我大清国中树立起一心为公、一心为国的良好政风。” 代善听着,脸上有些发烧。 皇太极站在翔凤楼上,向北俯瞰,五月的盛京到处是一片葱绿,还差两天就过五月节了,四平街上,商贾云集,人头攒动,一片节日的喜庆。可皇太极心中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大典过后,萨哈廉的病一天重似一天,进入五月,已是垂危。昨天他去了萨哈廉府,萨哈廉已处于昏迷状态。皇太极悲痛欲绝,几乎昏倒在病榻前,众大臣吓得魂飞魄散。今天一下朝,皇太极又要去看望萨哈廉,希福、刚林、包括范文程都坚决反对:“圣上万金之躯,不宜轻易离宫,更不能过于伤感,保重龙体要紧。” 半个时辰前,他派侍卫去萨哈廉府上看望,现在也该回来了。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飞到萨哈廉身边。 对萨哈廉,皇太极寄予厚望,在众子侄中,像萨哈廉这样知书明礼、胸怀宽广、文武双全、有真知灼见者绝无仅有。天命十一年的带头劝进,这次改元称帝的顺利进行,重大关头,都是萨哈廉率先倡言,左右大局。就任礼部贝勒以来,他倡教化,定礼制,主持了天聪八年的生员考试;与济尔哈朗相互配合,教化与惩处并用,短短几年,国内风气巨变,盛京城极少发生偷盗奸淫之事,正所谓路无拾遗,夜不闭户。这些都凝聚着萨哈廉的心血呀……,想着想着,皇太极眼泪又流了下来,他转到了翔凤楼南侧,看到派出去看望萨哈廉的侍卫回来了,他急忙向楼下迎去。 侍卫报:“贝勒爷今天气色好了许多,他想见皇上,说是有话要说。” 皇太极正在牵肠挂肚,一听萨哈廉主动要求见自己,遂不顾大臣们的劝阻,再一次来到了萨哈廉府。 皇太极与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进入西屋,见代善坐在炕边,岳 、硕托、瓦克达、萨哈廉的福晋们分立两侧,宁完我正在服侍萨哈廉吃药。 皇太极怕惊动大家,先说道:“大家都不要动,不要动。” 代善站起身,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皇上,您怎么又来了?” 萨哈廉见皇上来了,躺在枕头上点了点头,算是叩拜了:“阿玛,是我请皇上来的,我有话要跟皇上说。” 皇太极在炕沿边坐下,握着萨哈廉的手:“果然好了些,有什么话,你说吧,朕听着呐。” “皇上,臣这些天在炕上躺着,一直在琢磨,言官还是要设的。不设,朝廷体制就称不上完备。中原历代朝廷都设有言官。秦汉时叫谏议大夫,隋唐不变。宋时改称为谏院,辽金亦仿效之。明不叫谏议大夫了,改为御史,统归于都察院。他们将全国分成十三道,每道皆设有监察御史,权更大,官员也更多,分工也更加缜密。都察院专门负责纠劾百官,监督各道的民风政务,成为天子的耳目。皇亲国戚,封疆大吏,对御史无不惧之敬之。”突然萨哈廉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脸憋得通红。 皇太极亲自为他轻轻捶背:“你不要急,慢慢说,朕今天陪着你。” 待咳嗽过去,萨哈廉喘着粗气:“不要紧,臣已经习惯了。咳,这么遭罪,还不如死了好,可衙门中还有多少事要作呀。”萨哈廉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 皇太极掏出手帕为其擦拭:“衙门中有索尼呐,你放心就是了,等把病养好了再说。” 萨哈廉心中十分清醒,自己没几天活头了。这些天,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汗王爷爷,看到费英东、额亦都、佟养性、额尔德尼、达海等,他知道,另一个世界已在等着他。他强打起精神:“中原历代朝廷设言官自有它的道理。如今的大清国,代子以上的官员上千人,管理好这些官员,防止他们欺压百姓,胡作非为,非有一个专门的衙门不可。如果早一点设言官,瓦克达也许就不会吃那顿鞭子,众贝勒也许就不会被罚那一千两银子。现在设了三院,臣以为还应再设一院,即都察院,都察院专门负责监督百官,这对约束百官有百利而无一害。” 皇太极边听边点头:“说得好,说得好,朕记住你的话,明天上朝便议定此事。设言官对朕也有好处,言官们也可以矫正朕的得失,防止朕做错事,成为昏君。” 萨哈廉笑了,笑得很开心。代善在一旁劝道:“皇上,这屋中病疠之气太重,不宜久坐,还是请皇上到外屋休息。” 皇太极道:“什么病疠之气,朕不怕,朕今天就是要好好陪陪萨哈廉。” 萨哈廉道:“皇上还是到外屋去吧,皇上在臣的身边这么坐着,臣心中万分不安。” 皇太极听萨哈廉如此说,只好起身离开。 六天之后,侍卫报:萨哈廉贝勒病危,礼亲王和成亲王正在为其准备后事。皇太极立刻赶到了萨哈廉府。 萨哈廉此时正躺在炕上,双目圆睁,吃力的在倒气。皇太极惊叫了一声:“萨哈廉!” 萨哈廉十分艰难地转过头,看了皇太极一眼,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停止了倒气。宁完我一直守在旁边,他一看不好,便大喊一声道:“主子!” 萨哈廉没有任何反应,宁完我将手伸到萨哈廉嘴边,感觉不到半点气息,他放声大哭:“主子,主子啊。” 皇太极亦失声痛哭,他抓着萨哈廉的胳膊,使劲晃着:“萨哈廉,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才三十三岁呀,朕离不开你呀。” 萨哈廉的福晋子女们哭成一片,代善当时昏厥过去,岳讬服侍着代善。范文程吩咐在院中搭起灵棚,传来萨满、僧人、道士等为其招魂,作道场。 皇太极呆坐在萨哈廉遗体前,一动不动,只是流泪,众人无论如何相劝都无济于事,豪格过去搀扶,还没等走到身边,就听皇太极喝道:“豪格,你闪开。” 豪格吓得乖乖退到一旁。 家人为萨哈廉穿上衣服,将遗体抬上七星板,皇太极亲自扶着七星板将其抬至外屋停放,最先为萨哈廉敬香,敬过香后又为萨哈廉敬了三杯酒。 祭罢,他对希福道:“国史院记朕旨意,萨哈廉乃朕兄之子,执掌礼部,赞襄典礼,教化百姓,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朝廷典制得以完备,国中民风为之淳朴,功勋卓著,今不幸早夭,乃效法古制,追封萨哈廉为和硕颖亲王,其功当垂万世,其名千古流芳。崇德元年五月十九日。” 岳讬领着萨哈廉的福晋、儿女跪下谢恩,宁完我当即按皇上所封写好了灵位牌。 皇太极这才站起身回到屋中稍歇。从清晨萨哈廉咽气一直到傍晚,皇太极滴水未进,一口饭也没吃。他三次到灵前哭祭,每次都是悲痛欲绝。范文程没想到皇上为萨哈廉竟如此动情,心中十分感动,但同时也担心这么哭下去,非把身子哭坏不可。他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皇上,萨哈廉平生所求乃大清之强盛,皇上如此悲痛,哭坏了龙体,国事必将不堪,还请皇上为国珍重,以慰颖亲王在天之灵。”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所言,朕也明白,可就是实在难平心中创伤。”他问道:“礼亲王怎么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代善此时肝肠寸断,万念俱灰,但听说皇上一天没吃东西,心中十分不安。在侍卫的扶侍下,来到皇太极身旁:“皇上,臣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臣请皇上与臣一起进晚膳。”皇太极看着哥哥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心中更是伤感,在代善的陪同下,他含着泪总算吃了些东西。 第二天皇太极颁旨道:为悼念萨哈廉,辍朝三日,停止一切娱乐。举国为萨哈廉致哀。 萨哈廉之死,令皇太极的身心受到了一次极大的伤害,一连十多天,茶饭不思,心情极其低落,众大臣对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你倒是想个办法,让皇上尽快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才是。” 范文程道:“尔等不知,皇上太重感情了,当年娇娘惨死,先汗驾崩,皇上都是这样,痛不欲生。萨哈廉是皇上最心爱的侄子,视同己出,突然撒手人寰,皇上一下子怎么承受得了。但皇上身负重整乾坤之重任,只要你们多上些个奏章,多提些良策,皇上便会很快解脱出来的。” 众人道:“皇上如此状态,吾等哪里还敢以国事相烦。” “这你们就太不了解皇上了,只要有重大国事,皇上立刻就会摆脱纠葛。” 第二天朝议,众人按着范文程的意思行事,英额尔岱第一个站了出来:“皇上,朝鲜君臣侮我大清使臣太甚,参加大典的那两个东西,当着蒙古各部,不肯跪拜,公然挑衅,要是不惩治的话,将为蒙古各部耻笑,臣请发兵灭了朝鲜,以雪此辱。” 皇太极道“你说的可倒轻巧。灭了?李氏王朝统治朝鲜二百余年,灭了他很容易,可灭了以后怎么办?需派多少兵镇守?多长时间才能最终平定?得不偿失的事,朕不干,还是迫使李 举国投降为上。” 众人见皇上一议起国事来,果然精神了许多,便不约而同看了范文程一眼。范文程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出班奏道:“朝鲜,癣疥之疾也,不足为虑。我们不发兵,他们决不敢主动来犯,因此,可暂时置之不顾,而残明之事,却不可停止。近闻南朝加紧了对农民军的围剿,委洪承畴和卢向升以重任,倾全国之兵力,要想在六个月之内彻底剿灭农民军。农民军乃助我大清残明的一支重要力量,绝不能让南朝轻易将其平定。臣建议皇上,应立即发兵,再次深入京畿,掀他个人仰马翻,以解农民军之围。” 多尔衮有些担心地问道:“农民军要是成了气候怎么办?到那时,他们就不是残明的力量,而是残清的力量了。” 范文程道:“这一点皇上早有预言,两虎相斗,一死一伤,农民军真的打败了明朝,他们也就成了强弩之末。我大清以逸待劳,到时只需轻轻一击,便会致其于死地。” 皇太极听着大家的议论,心中已作出了决定:“文程先生所言,乃我大清既定之国策,当一以贯之,武英郡王阿济格,饶余贝勒阿巴泰听令。” 阿济应道:“臣在。” 阿巴泰没想到皇太极还会点他为将,皇太极再次叫了一声:“阿巴泰听令。” 阿巴泰才反映过来,他实在是有些激动:看来皇上并未小看我,他急忙应道:“臣在。” 皇太极微微一笑:“朕命武英郡王阿济格为大将军,饶余贝勒阿巴泰为副将,率精兵十万,绕道蒙古,再践京畿,要狠狠地闹,闹他个人仰马翻。此次征明,与前两次又大不相同,你们深入京畿后,要广谕南朝军民,要让他们知道我大清已改元称帝。天不再是一日,而是二日。水克火,清灭明,已不可逆转。要摧毁他们的天朝意识,瓦解他们天下独尊的心理防线,让他们再次领教我大清铁骑不可战胜的神威。因此,这次征明,军纪更为重要,对违犯军纪者定要严惩不贷。” 送走阿济格,皇太极返回宫中,登上翔凤楼,目送大军西行,看着看着,一阵困意袭来,他歪在椅上眯糊了过去。 朦胧中,见萨哈廉来到跟前,皇太极高兴地问道:“你身子骨可好些了?” 萨哈廉道:“皇上忘了?臣已是冥界中人。” 皇太极这才想起来,萨哈廉已死了快一个月了:“你不在冥界好生待着,跑朕这来干什么?” “臣请皇上赐臣一牛。” “你要牛何用?” 突然,萨哈廉不见了,他猛然惊醒,竟是一梦,但梦中情景十分真切,他疑惑道:“萨哈廉向朕要牛是什么意思?”想着想着,又睡了过去。这回是硕托来到了跟前:“皇上,颖亲王托臣向皇上要一头牛。” 皇太极吃惊地问:“刚才萨哈廉来过了,怎么你又来索牛?朕说过了,除非国中大祭,其它则不得用牛马等大牲畜祭祀,萨哈廉管着礼部,这个规矩他应当知道。” 硕托不高兴了:“萨哈廉拥戴有功,皇上连头牛都舍不得吗?” 皇太极气得一拍御案:“混帐,这是什么话。” 这一掌拍到了椅子扶手上,疼得他醒了过来,才知又是一梦。这次,皇太极往心里去了:萨哈廉两次前来索牛,其中必有缘故。他和几位妃子说了一遍,并问道:“你们谁能圆这个梦?” 宸妃想了一会:“皇上,妾虽不能圆梦,却记得明《会典》上有一个规定,凡亲王薨,初祭时钦赐一牛。” 皇太极命侍卫道:“你们立刻传希福,让他带上明《会典》。” 希福来后听宸妃一说,翻开《会典》查看,果然如宸妃所言,连一个字都不差,希福惊叹不已:“宸妃娘娘如此博文强识,真我大清第一才女。” 皇太极也十分惊讶:“宸妃若是参加天聪八年的生员之试,当不逊于刚林。” 宸妃谦逊地说道:“我们蒙古毕竟曾君临过华夏,对汉家礼仪十分熟悉,退回大漠后,与中原朝廷打打停停中常有和亲之举,汉家女子嫁到我们蒙古,蒙古姑娘有时也嫁到中原,所以,各部都有个传统,我们这些女子必须学习汉文化,习汉家礼仪。有关礼仪方面的书,妾也就格外多看了些。” 皇太极道:“看来,宰桑贝勒是想把宝贝女儿嫁给南朝皇帝,想不到却嫁到了我大清。” 宸妃道:“唐以前,王气在关中,五代后,王气移到中原,宋以后,王气便在中原和塞外徘徊,凡王气所在之地必多俊杰。群星拱北,我们嫁到大清也是天命。” 皇太极再次为宸妃的见解所惊讶:“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朕看女子有才方有德。宸妃,你看如何处理萨哈廉索牛之事?” “此朝政,妾女流,不敢妄言。” 皇太极道:“今天朕就要听听你这个女流的主张。” 宸妃瞅了瞅哲哲,哲哲鼓励道:“皇上让你说,你就说嘛。” “妾以为:萨哈廉乃上天星宿,派到皇上身边辅佐皇上改元称帝来了,现已完成使命,当然要归天而去。皇上既已封之为亲王,便当以亲王之礼祭奠,否则,萨哈廉如何置身于上界百官之列?” 皇太极道:“就按宸妃说的办,朕因不明古制,方有此疏漏,今后之祭要遵循古制,亲王可以用牛。” 六月十六日,岳 和礼部官员到萨哈廉陵前,以古太牢之享牛、马、羊等各一祭之,并告以皇上之意,说来也怪,皇太极的身体因此而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第六十八回 戏宫闱凤在龙上 惩亲王再倡儒教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元年七月,岳讬 、豪格为莽古济抱不平,私议皇上,为济尔哈朗闻之,告于上,众议当死,上赦之, 革二位亲王爵,降为贝勒,豪格遂失宠于皇上矣。文程先生见亲王贝勒中屡有犯上者,乃再次倡言大兴儒教。 夜深了,皇上还在翔凤楼上徘徊,哲哲和四位宫妃看着皇上的身影都十分着急,哲哲道:“皇上大概是又遇到烦心事了,海兰珠,你上去看看,你们几个就不要等了,都回去歇着。” 海兰珠走上楼轻轻来到皇上身边:“皇上,下去吧,您身体刚好,楼上风硬,小心着凉。” 皇太极道:“噢,是宸妃,还没睡吗?” “皇后看皇上在楼上来回地走,担心您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吩咐妾上来看看。” 皇太极叹了口气:“走,下楼,去关雎宫。” 关雎宫中,海兰珠为皇太极端上来一小碗参汤,皇太极呷了一口,长出一口气:“今天又有两个汉臣上书点名荐豪格当太子,还搬出了中原古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令朕心神不安。” 海兰珠道:“豪格是皇上的长子,从军多年,战功卓著,立之为太子,也是顺理成章。” 皇太极道:“朕是想,这个太子应出在你们几位蒙古妃子身上,只是你们几个……咳!” 海兰珠笑道:“皇上,世上什么事都能急得,唯独生孩子这事急不得,男精女血,相交相融,有时一蹴而就,有时却是久种不收,遇到这种情况,就得耐下心来细细耕耘,只要不是块绝地,迟早会结出果子来。” 海兰珠这几句话,大伦大理中带着几分诙谐,听得皇太极心旌摇动,他也正想歇息:“说得好,有道是锲而不舍,贵在坚持,扶朕躺下,咱们就细细耕耘一番。” 宫女早已将被褥铺好,海兰珠为皇太极一边解衣裳,一边说道:“妾这些天看得清清楚楚,自打萨哈廉亡故,皇上就一直很晚才进内室,进去后便熄灯,这样下去,任凭我们几个土再沃,水再旺,也是枉然。” “你倒是观察得满细,是啊,萨哈廉这一死,令朕痛心不已,一时间万念俱灰,是有些冷落大家了。” 原来,皇太极有个习惯,与福晋们行房从不熄灯,要是熄灯的话,那就是睡着了。 “皇上是妾的全部,是妾的生命,皇上一举一动,妾莫不挂在心间。” 海兰珠这时已是赤身,烛光下,她那洁白的躯体泛着一层动人的粉红,皇太极闻着海兰珠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奶香,看着她极其细腻华润的皮肤,顿时万丈豪情涌起,一把将海兰珠揽入怀中。海兰珠用舌尖舔着皇太极的耳轮,娇声道:“皇上,你躺下,累了一天了,让妾好好服侍服侍您。” 海兰珠在皇太极身上,好半天并不动作,皇太极有些纳闷:“你这是演的那一出?是想吊朕的胃口?” “皇上,别急,妾近些日子看了些道家的房中术,其中有个九浅一深得男之法,讲得十分有道理。此法,交合中以阴补阳,可令男子阳气旺盛,坚硬如钢,久战不衰。但必须要循序渐进,九浅一深,缓缓而行。” 皇太极调笑道:“你什么书都敢看,也不怕朕说你是秽淫秽道?” “妾读书就是为了让皇上高兴,只要能得男,又能让皇上舒畅,不论是什么书,妾都要读。” “那朕就试试你的九浅一深之术。” 只见海兰珠施展起手段,时而疾,时而缓,时而深,时而浅,时而收缩,时而放松,把皇太极服侍得如腾云驾雾一般。最令皇太极感到奇妙的是,海兰珠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亢奋,每到关键时刻,便停了下来,歇息片刻后再掀高潮,如是者十余次,二人交合了大约半个时辰,海兰珠香汗涔涔,皇太极畅快欲仙。 云收雨住,海兰珠躺在皇太极宽阔的胸膛上,呼吸渐趋平稳,皇太极为她擦去鼻尖上的汗珠,然后指着她的鼻子:“你好大的胆,竟敢上朕的身上嬉戏,就不怕那些个汉臣知道了说你颠倒阴阳?” “妾不怕,床笫之事虽为人之大伦,却是隐私,登不得大雅之堂。妾还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大臣敢干预皇上如何与妃子们行房。” “其实,朕也让她们几个这样作过,就说你那个妹妹布木布泰吧,说死也不敢。真令朕觉得索然。时间一长,朕也就厌倦起房事来了,你应该好好传授给她们才是。 “皇上,”海兰珠撒起娇来,“这样的事能言传吗?” 皇太极哄道:“不能传,不能传,此道家之秘笈也。朕与海兰珠交,一夜胜似与她们百年。看来男女之事也需要灵气和悟性,人要是聪明,对什么都悟得比别人透,朕实在讨厌那些个呆若木鸡的女人。” “只要皇上高兴,妾愿意天天服侍皇上,但皇上也要好生安抚其他妃子才是。” 皇太极从房事的高潮中冷静了下来:“朕要与你说一件事,朕之所以不立豪格为太子,并不是仅仅因为他额娘身份低贱,他出卖过朕。” 皇太极话一出口,将海兰珠吓了一大跳:“豪格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怎么会干这种事?” “是呀,此事令朕十分伤心,也十分失望。” “他到底是如何出卖皇上的?” “说起来话长了。朕与莽古济闹翻,就是因为豪格。莽古济比朕大两岁,小时常在一起玩耍,莽古济受她额娘的挑唆,总以为朕的额娘夺了她额娘大福晋的位置,便总是跟朕过不去。长大后,她更是经常拨弄是非,给朕制造麻烦,为此她没少挨先汗训斥。她的两个女儿长得十分漂亮,一个迷上了岳 ,一个迷上了豪格。朕当时坚决反对,可先汗作主,朕没办法,只好认了这门亲事。有一次豪格和他福晋打了起来,闹得非常凶,莽古济也掺和了进去,豪格气得跑到朕这来,好几天不回家,经德格类出面劝说,才算平息。豪格要回家了,朕放心不下,叮嘱道,莽古尔泰这家人生性歹毒,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回去后,和福晋在一起时,一定要多加注意,处处留神,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吃她作的饭,小心她往你饭里放毒。 这些本来是父子之间掏心窝子的话,可朕万万没想到,几天后,他们夫妻间重新和好,竟将朕的这些话,告诉了他福晋。莽古济当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她上朕这大闹了一通,搞得朕十分狼狈。从此,朕和莽古济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后来莽古济伏法,豪格为了讨好朕,竟将他的大福晋杀了。朕听后心都觉得发冷,人怎么可以这样?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们夫妻之间一直非常要好,可他说下手就下手,太可怕了。 再有,就拿他对额哲的态度来说吧,他劝朕杀了额哲,真是荒唐之极。朕怎么会养了这么个处事乖张的儿子。一个男人为了讨好他的女人,竟能出卖自己的阿玛,反过来为了讨好朕,又杀死了这个女人,如此人品,如此心计,怎么能君临天下?要将大清国交给他,还不乱了套?” 海兰珠只是默默地听,一句话也没说。皇太极看着海兰珠:“朕知道,一些话你不便说,朕告诉你,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凡事也需防备着他点。” 海兰珠感激地点了点头。 豪格和岳讬不但是亲上加亲的一对难兄难弟,还是同病相怜的连襟。 德格类暴死,豪格接掌户部事,一天天忙得昏天黑地,为了配合阿济格入关,皇上要打锦州。常言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他必须赶紧落实,忙了三天整,总算有了个头绪,晚饭时分,他走出了户部衙门。 “回府?没意思。”他摇了摇头,想了一会,自言自语道,“上岳 那喝两盅。” 莽古济事发,豪格杀死了自己的福晋,岳讬也要效法,被皇太极知道后及时制止,岳讬为了表示忠心,还是将自己的大福晋贬到另室居住,并发誓决不与其往来。但不论是豪格还是岳 ,与自己福晋的感情都没伤。 岳讬见豪格来了,非常高兴:“不知太子爷驾到,有失远迎,臣请太子恕罪。” 豪格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话是说着玩的?要是传出去,我还活吗?” “这不是在家嘛。” “在家?小心隔墙有耳。” 岳讬下意思地环视了一下府中的家人们:“我的家奴,谁敢?看我不活剐了他。” “又胡说八道了不是,别说活剐,头些日子硕托打死了个女阿哈,被举发后,罚了一千两银子。活剐?还不罚你个倾家荡产?当今皇上现在讲德政。”豪格语调带着嘲讽。 豪格到炕上坐下,趁下人们正端酒端菜的功夫,稍声道:“以后你要多注意你兵部中那个叫宜成格的,我看他没事总往皇上那跑,八成是皇上派到你身边的奸细。” 岳讬吃了一惊,仔细一琢磨:“噢,怪不得呢,有好几次,我和宜成格说的事,皇上立刻就知道了,我还以为皇上料事如神呢,原来是这样。” 豪格道:“这一点你就不如你阿玛了,二伯父在家都很少说话,他老人家谨慎得很。” “皇上怎么能在我身边安插细作?” “不仅仅是你,我看谁的身边都有。你记得大凌河之战后,奖赏的那些谍工了吗?足有一百多。这些个谍工都归范文程管,行踪极其诡秘。” “这太可怕了。” “怕什么,我们又没作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常言道:背后骂皇上,万一咱们哪天心不顺,发几句牢骚,被这些细作听了去,汇报给皇上,咱们不就大祸临头了吗?” “我阿玛还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断不会因为你骂上几句就兴师问罪,即使问罪,也得换个其它理由,不然的话,那些个眼线不就暴露了吗?” “你说的也是,不过以后我真得格外加小心。我说豪格,那个奏章上去好几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什么动静?用汉官们的话讲,那叫留中了。我说不让你们搞吧,你们不听,怎么样,什么作用也不顶,搞不好,还得被降罪。” “降什么罪?岂有此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安你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你能说出个什么?” “结什么党,营什么私?你是皇长子,五宫中谁也没子嗣,无嫡立长,天经地义,我就是当着皇上的面也敢说。” “咳,谁让我额娘身份低贱了,在我阿玛眼里,我还不如你们,你想想,我从来就没担任过主帅,这次征明又让十二叔当了大将军。” “皇上也真是的,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信不过。” 二人酒酣耳热,越唠越投机,越说越无顾忌。 岳讬道:“我看皇上表面温厚宽仁,实则睚眦必报。我亲眼见五叔在疆场上奋勇杀敌的场面,那叫血染征袍啊。五叔为大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在御前露刃是不对,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信五叔会谋反,从五叔和莽古济家搜出来的那些东西还不定是怎么回事呢。” 豪格也是喝多了,便顺口说道:“是呀,好好的,十叔说死就死了,真是怪事。” 二人在屋里唠得正欢,没想到墙外真的有耳,被站在门外的济尔哈朗听了个一清二楚。 济尔哈朗也是岳讬府上的常客,二人虽是叔侄,却是同年出生,私下关系一直不错。他今天也是无事闲逛,到了岳 府门前,侍卫们见是郑亲王,连忙打千问安。(1) 济尔哈朗道:“你们主子干什么呢?” “正在与肃亲王喝酒。” “好嘛,喝酒也不吆喝本王一声。”说着便径直向正堂走去。来到门前,听二人唠得正欢,便停下脚,想听听二人都唠些什么。不听不要紧,一听吓了他一大跳,二人正在议论皇上。 济尔哈朗在门前犹豫开了:“这怎么办?我是进去还是不进?不进去的话,二人知道我来了,明天问我,我说什么?另外,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万一他们这些话已被人听了去,我在场便是知情不举。” 再者,济尔哈朗对皇太极十分崇拜:“皇上仁慈宽怀,英才盖世,岂能容你们糟践,况且,对蔑视君王的言行不制止,岂不是对皇上不忠?”想到这他脸一绷,推门走了进去。 二人一愣:“六叔,你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们一大跳。” 济尔哈朗训斥道:“你们背后议论皇上,该当何罪?” 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刚才这些话都被他偷听去了。 豪格火了:“你敢偷听我们谈话?” “我倒不想偷听,可偏巧叫我赶上了。拥立汗王改元,我们是发了誓的,言犹在耳,你们怎么就可以攻击皇上?” 岳讬吓呆了,豪格来得快,他故作惊讶:“攻击皇上?你怎么血口喷人啊。我和岳讬哥在这正唠着如何发兵攻打锦宁之事,你怎说我们攻击皇上?我们家可从未出过攻击皇上的人。” 豪格这句话说得过分了,他以为自己是皇上的儿子,平时说话总是压人三分。济尔哈朗本想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就是将来皇上真的知道了,自己也算尽到了责任。可豪格话里有话,是影射他已故的阿玛舒尔哈齐。济尔哈朗火冲了上来:“豪格,好汉作事好汉当,你不要觉得没有证人就可以不认帐,别忘了,本王是专门审案的。走,咱们这就去见皇上。” “走就走,没作亏心事,还怕鬼叫门了?” 岳讬已没了主意,他看着济尔哈朗,眼光中充满乞求,济尔哈朗却已迈出了门槛。 一路上,豪格凭着酒劲,一直在想:我就是不认帐,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我就不信,皇阿玛就听你济尔哈朗一个人的。 可当他见到皇阿玛时,立刻瘪茄子了。 皇太极听济尔哈朗说完,气得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生骨肉会背地里咒他,他眼中露出凶光,骂道:“你这条狼,朕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忤逆,你想成为爱新觉罗家中的第二个褚英吗?” 豪格吓得扑通跪倒:“皇阿玛,我错了,我喝多了,胡说八道,我错了。”说着,他拼命 自己的嘴巴。 代善闻讯赶来,听明原委后,气得大骂岳讬:“皇上对我们一家天高地厚,你为了个女人竟不顾君臣大义。来人,拉下去,摘去他的顶戴,先抽他四十鞭子,然后扔进刑部大牢。” 皇太极道:“二哥,慢着,处置一个亲王不能如此草率,还是在朝议上定吧。”他下旨道:“立刻击鼓升朝。” 众大臣们吃过晚饭正在家歇息,忽然听到朝鼓响了起来,不用说,肯定又发生了大事情。于是,一个个急忙换上朝服直奔崇政殿。进入殿内,见皇上和礼亲王代善已在殿中等候。众人按朝班顺序站好,就听代善先说道:“宣岳讬、豪格上殿。” 众人一齐向门外张望,只见两个人都耷拉个头,缓缓而行,来到御座前跪倒。众人无不十分惊讶:二位亲王这是怎么了?犯了什么大错?一个是皇上的儿子,一个是礼亲王的儿子,是不是要唱一出辕门斩子啊?范文程也不知就里,满脸困惑。 代善道:“济尔哈朗,你将事情的原委详细道来。” 大家听完济尔哈朗的叙述,都十分气愤。多尔衮第一个站了出来:“为臣者可以直谏,可以死谏,但不可以背地里侮辱君王,此大逆之罪也,按律当斩。” 代善道:“岳讬身为兄长,煽动其弟皇长子豪格对皇上不满,挑拨皇上与皇长子不睦,其罪当诛。豪格对皇上不忠不孝,当革去肃亲王爵位,罚银两千,以观后效。” 时已改任都察院承政的达尔汉道:“以臣辱君当死,臣请严惩二人,以肃朝纲。” 皇太极一直没说话,见大家意见已基本一致,遂挥挥手怒斥岳 道:“岳 ,你红口白牙,为何污朕清白?莽古尔泰御前露刃,人所共愤,惩处时,朕是回避了的,按议政贝勒会议的所定是死罪,但朕念及他从军多年,卓有战功,免去死罪,只是削去了他的大贝勒爵位,夺其十五牛录,罚银一万两,可一年后朕都还给了他。莽古尔泰和德格类的死与朕有什么关系?听你话中的意思,他们二人是朕害死的了?” “不,不,不,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说……” “是什么?”皇太极问道。 “臣的意思是说,是不是哪个臣子为了讨好皇上,背着皇上把他们二位害死了。” “胡说八道。” 代善气得也骂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皇太极又摆了摆手,劝阻代善:“二哥,不必为两个逆子动这么大肝火。” 皇太极继续道:“他们二人临终时,御医、福晋、子女都在场,若真是像你说的死得不明不白的话,恐怕早就闹翻天了,还等着你胡编乱造。岳 啊,岳 ,朕一直视你和萨哈廉如同己出,没想到你背地里竟如此伤朕,真令朕心寒。” 岳讬哭诉道:“臣的福晋受莽古济牵连,臣心里一直不好受,今天多喝了几杯酒,便发起牢骚来,可臣对皇上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呐。” 皇太极知道,他这是指当年与萨哈廉的主动拥戴,一想到萨哈廉,皇太极的心便软了下来。 他转而面对豪格骂道:“你鬼迷心窍,作起皇太子的梦来了,这样的梦是好作的吗?朕继承汗位不是先汗的指定,是众贝勒的拥戴,就算朕给你个太子的虚衔,你能担得起?搞不好你就是众矢之的,甚至会成为褚英第二,朕本来对你寄以厚望,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令朕失望。” 皇太极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他停顿一会,控制了一下情绪:“念你们二人酒后胡言,且是初犯,死罪免了,但活罪不能放过,革去你们亲王爵位,降为多罗贝勒,每人罚银两千。朕不日将进攻锦州、宁远,你二人可到军前效力,将功折罪。退下!” 范文程出班奏道:“皇上,岳讬、豪格今天所为,令臣有所悟。我大清虽已改元,体制初备,但群臣忠孝理念尚未树立起来。这一点,比起三官庙中的张春张大人可就逊色得多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权神授。君叫臣死,臣不死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不孝。这些规矩明人已习以为常,在我们满人中,却有相当一些人不以为然,因此才经常会出现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此教化不到所至。八月二十七日,乃孔子诞辰,臣请借此机会隆重祭孔,同时请皇上及众贝勒开设经筵,臣愿以秘书院大学士的身份为皇上及众贝勒读书讲经。”(2) 皇太极当即首肯:“文程先生所说祭孔一事就由礼部和三院共同筹办,但要以文程先生为主,并由文程先生代朕祭孔。国中所有生员必须参加,京中王公大臣一个也不许缺席。讲读之事还请文程先生能尽快定下个日期。” 范文程道:“臣请定在八月二十七,地点就在孔庙。” “好,朕届时将亲往,为大清国的士子和臣民们作尊孔读经之典范。” 皇太极有些伤感:“大清国的臣子们都能像张春就好喽。” 范文程和一些汉官们率先跪下:“臣等愿粉身碎骨,效忠皇上。” 代善和满洲大臣们也跟着跪下:“臣等绝不敢再惹皇上生气。” 皇太极听着满洲大臣们的话啼笑皆非,心想:一边是粉身碎骨,一边是不惹生气,荒唐,不伦不类。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看来,文程先生所言尊孔一事刻不容缓。 他长叹一口气道:“朕不是那种听不得逆耳之言的人,朕曾多次讲过,朕之智,一人之智也,难免有不到之处,也难免作错事,朕真的希望在朕有失误时,能及时得到臣子们的劝谏,李伯龙因敢于直谏,被朕擢之为礼部参政,但朕容不得人搞阴谋。” 众大臣应道:“臣等谨遵皇上教诲。” 皇太极道:“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咱们接着议事。睿亲王听令。” “臣弟在。” “朕命你为奉命大将军,多罗贝勒岳 、豪格佐之,率三万精兵,七月二十六日出征,直逼锦州,牵制明关外军,以配合阿济格在关内作战。 此次打锦州不必硬攻,但却要作出硬攻的架势来,孔有德部的红衣大炮,要配合之,要对其周围城堡一个不剩地狠狠打,绝不让他们进关增援。” 第六十八回三进关再传捷报 首祭孔筹谋定鼎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元年四至六月间,上据宁完我奏,与范文程定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各级官员服饰等级,钦定朝中用语。十二阿哥阿济格率十万大军再践京师,焚明熹宗德陵,克城十二,昌平总兵降,俘获人畜十余万。八月二十七日,乃孔子圣诞,范文程代上祭孔,并于文庙首开御前经筵。 阿济格和多尔衮分别在关内、关外摆开了战场,这次征明是动用军力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因此皇太极一直十分关注着战况。 时值盛夏,崇政殿内闷热异常,皇太极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真有些耐不住酷热。但他还是每天都穿上龙袍,戴上三层东珠冠顶铺着红络的凉帽,正式上朝。每次朝议下来,都是汗流浃背。亲王大臣们劝他不必天天如此,他坚决不听:“尔等不必相劝,为君者若不临朝,国事必堕,朕绝不作嘉靖和万历。” 于是大臣们便想出了一个办法。 上朝后,刚林问道:“有事具奏,无事退朝。” 众人齐声道:“无事可奏。” 刚林微微一笑,遂高声宣道:“退朝。” 十几天来,一直如此,皇太极明白臣工们的心思,只好默默顺从了大家。 天太热了,清宁宫内不清宁,皇太极便搬上了翔凤楼。翔凤楼是盛京城的最高点,南、北两面窗子一开,通堂风便吹了进来,炎炎酷暑,顿觉十分惬意。朝议一散,亲王大臣们便陆陆续续地来到这里求见,实际上,这就等于将朝议移到了翔凤楼。 改元称帝后,因萨哈廉亡故,皇太极病了些日子,其余的时间,一直十分繁忙,每天都要忙到深夜。两个多月中,一个谕旨接着一个谕旨地颁布:根据宁完我的建议,他钦定了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各级官员们的服饰颜色、图案、仪仗、门前拴马桩的数量;任命了一大批官员;对满蒙汉一大批有功人员予以表彰嘉奖;进一步明确上朝用语:凡向皇上奏事,称为具奏;向亲王贝勒和贝子们奏事叫启奏;下级官员送达上级官员的公文叫呈送、呈报;皇上所言,不论是书面还是口头,一律称之为上谕。 七月二十九日,下朝后,众大臣又聚到了翔凤楼。时任兵部承政的祖泽润道:“皇上,武英郡王、饶余贝勒率十万大军入关,睿亲王等又统三万大军征锦州宁远,盛京城内外兵力不到一万,辽阳、开原、铁岭、清河、抚顺、镇江、海城、宽甸等地兵力加起来不到一万,万一国内有变,恐难应付,臣请扩充兵源,以防万一。” 户部承政韩大勋道:“皇上,不可,万万不可。如今十三万大军的粮草已令国库吃紧,若再征兵,便更难筹措,征而无饷,必生哗变。以吾大清之国力,能保证十几万大军的粮草已相当不易,万万不可扩充。” 济尔哈朗道:“祖承政多虑了,你说的那个万一不会发生,即使发生,几千人马足矣。” 代善道:“从前,我们八旗兵出征都自带粮草,现在却得由朝廷统筹,十几万大军啊,实在难以应付。” 皇太极道:“此一时,彼一时,过去,我们很少在农忙期间出征,都是在冬季。如今疆土广阔,治理这么大个国家,还像从前那样半兵半民的不行,况且攻城野战,战阵演练,火器使用,都必须经过严格训练。战 第六十九回 逐托雅整肃后宫 扬军威朝鲜称臣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元年九月,侧妃扎鲁特戴青贝勒女,因未入宫妃之列,心生怨恨,辱骂海兰珠,殴宫女几至死。为整肃宫闱,逐其出宫,后嫁与叶赫金台石之子。入冬后,鸭绿江封冻,上征蒙古兵,亲统大军十万征朝鲜,国王李 投降,从此臣服于清,腹背之患除矣。 在众人眼里,一向端庄贤淑的皇太极侧妃托雅,这些天就像变了个人,动辄发火,骂人,摔东西。贴身女官其其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不,一大早的,又闹腾开了。一个汉人宫女叫春杏的,像以往一样为她倒上了一杯热奶子,她刚喝了一口,尖叫起来:“贱货,你想烫死我呀。”说着,一下子将一碗热奶子泼到了春杏的脸上,烫得春杏“妈”的一声尖叫,扭头就跑。 托雅更火了:“小贱人你往哪跑,给我回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她对身边女官其其格道:“还愣在这干什么,快给我追回来。” 春杏实在受不了这份气,她径直跑进了关雎宫。宸妃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之事,她要到这来告托雅虐待奴才,并要求换个主子。 春杏为什么如此大胆,敢告自己的主子。原来,天聪五年时,皇太极为了制止各级官吏虐待奴才,重新修定了《离主条例》,条例中规定: 凡八旗贵族犯有私行采猎、隐匿战利品、擅杀人命、奸污属下妇人等罪行,准其属人和奴仆告讦。告讦属实,可以离开主子。(1)其其格一看,春杏跑进了关雎宫,不便再追,只好回来复命。托雅更是火冒三丈:“这个小贱人,竟敢跑到狐狸精那去告状,哼,我也是蒙古人,谁怕谁呀,我看那个狐狸精敢把我怎么样?” “主子,你小声点,这话要是叫皇上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怕什么,我现在什么也不怕,皇上知道了更好。皇上为什么偏心眼儿?我犯了哪条哪款了?六个蒙古女人,封了五个,偏不封我,这叫人怎么看我?我还有什么脸见人?我也是黄金血统,真正的天潢贵胄,我们扎鲁特部就比他们科尔沁低一等吗?”说着竟委屈地大哭起来。 其其格劝道:“主子,别哭了,当心哭坏身子。” “我就哭,我就哭,哭死了拉倒,那个东宫的位子本来是我的,为什么给了海兰珠?早知道这样,我嫁到这来干什么,天天的受这份窝囊气,还不如死了好。” “主子,你这么哭,别把奶水哭没了,孩子要是没了奶,可就麻烦了。” “麻烦什么,让奶妈喂就是了。” 托雅春天时生下了一个女孩,圆脸、大眼睛,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好看,皇太极喜欢的不得了。但托雅却不大喜爱:要是个男孩,我东宫的位子也不至于叫狐狸精抢去。 托雅有些冤枉海兰珠。海兰珠、窦土门、囊囊太后没进宫之前,托雅的位子排在第三,仅次于现在永福宫的庄妃。因为当时她住在东屋,人称三福晋,也有称她为东宫三福晋的。海兰珠现在住在东宫不假,但和她原来那个东宫是两回事。海兰珠现在位居第二,按从前的排法应称之为二福晋,三福晋是现在的囊囊太后,要说有谁抢了她的位置,也不应是海兰珠,而是囊囊太后。 可海兰珠太受皇上宠爱了,把所有的妃子都比了下去,其他妃子心里也都有怨,但谁也不敢说。托雅却不然,她仗着自己是蒙古血统,原本是位居第三的东宫福晋,现在一下子被抛到了众妃堆中,与众妃一起吃大锅饭菜,差一点没像其他妃子那样,几个人睡一间屋。她心中失衡了,心理失态了。 海兰珠刚刚用过早膳,春杏就哭着跑了进来,跪在了她面前。海兰珠问道:“怎么,又挨打了?” 春杏扬起脸:“娘娘,你看。” 海兰珠看到,一张十分漂亮的脸蛋,变得通红,有的地方还起了泡,便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三福晋嫌奴婢热的奶子烫嘴,就一下子泼到奴婢的脸上了。” 海兰珠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是,你主子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作下人的应格外小心才是,把奶子煮得那么热干什么?” “娘娘,再凉点就该挨打了。” 海兰珠心中叹道:“这个托雅,没完没了,闹了三四个月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问春杏道:“那你跑到本宫这干什么?” “请娘娘给奴婢换个主子,奴婢无能,侍候不好我家主子。奴婢要是回去的话,非叫主子打死不可。” 海兰珠想了一会:“你主子现在心情不好,当下人的应多体谅,想办法让她高兴,这才是你的本分。我大清是有个《离主条例》,但那上面并未说受了点委屈,就可以换主子,况且,你让本宫换谁去,谁还能比你更了解你主子,起来吧,本宫送你回去,给你讲个情,这点面子她还能给。” 春杏见宸妃娘娘亲自送自己回去,心里多少有了些依仗,只好遵命。 托雅正在屋中大骂:“其其格,你死在那干什么?就在那看你主子受这份窝囊气?你去,去把那个小贱人给我弄回来。” 海兰珠一挑门帘进了屋中:“托雅妹妹,一大早的,什么事值得生这么大气,别气坏了身子。”海兰珠口气和蔼,带着笑容。 俗话说“恨棒不打笑面人”,可托雅今天却一反常态,她看着海兰珠,心中骂道:“就是这个狐狸精,夺了我的位子,搞得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按规矩,见了宸妃她应该跪拜,可她坐在炕上动都没动,“嘿嘿”一声冷笑,“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东宫大福晋,您这么尊贵的人到我这下贱的地方来,也不怕辱没了身份?” 面对托雅的夹枪带棒,海兰珠显得十分宽容:“托雅妹妹,别生气了,下人一时疏忽,我已经责骂了她,你就放过她这一回,春杏,还不快来给你主子赔罪。” 春杏跪下哀求道:“奴婢该死,请主子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 说来也巧,海兰珠的爱犬大黄跟了进来,托雅借机大叫起来:“哪里来的野狗,也敢往我的屋里闯,其其格,快,快轰出去。” 托雅认识大黄,其其格当然也认识,其其格看着宸妃,又看了看托雅,真有些左右为难。托雅见其其格不动弹,气得一拍炕沿:“怎么,小贱人,你也想找死呀。” 其其格没办法,只好喝道:“大黄,出去。” 海兰珠站在地当中,脸色当时就变了:这个托雅,给脸不要脸,真是疯了,你以为本宫好欺负,是吗?回头我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她厉声道:“托雅,我告诉你,照理说,按大清《离主条例》,我完全可以收留春杏,可考虑你身边没人,也不想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这才把人给你送回来了,怎么处治,你看着办。”她对身边的女官道:“走,回宫。” 从托雅那出来,海兰珠便直奔清宁宫。哲哲见海兰珠一脸怒气,笑道问:“谁把咱们科尔沁的仙女气成这个样子?别说,珠儿,你生气的样子更好看。” “姑姑,人家气成这个样子,你还寻人家开心。” “说说看,谁敢惹咱们珠儿生气。” “还有谁,托雅。” “怎么,又闹上了?” “光闹还好说,这回连我都骂了。”海兰珠将事情经过学了一遍。 哲哲气得骂道:“这个托雅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下去,后宫还不叫她闹翻了天。” “姑姑,我看这才是个开头,要是不把这股歪风压下去,皇上的后院可就起火了。” 哲哲道:“珠儿,你看怎么办?” “杀一儆百。” “怎么个杀一儆百?你说得明白些。” “这个托雅是个祸乱的根苗,留在宫中,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来,我看就贬出宫中,另嫁他人。” “皇上的女人,逐出宫去,怕汉官们非议。”“姑姑,我想过了,留在宫中如何处置?贬为女官,充作下人?高墙圈禁,赐死?都不妥。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咱蒙古黄金血统,托雅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代善哥哥说过,汉人有汉人的礼仪,我们蒙古有蒙古的习俗,不去管他。” 哲哲道:“好吧,就这么办。” “姑姑,对托雅的惩处,我不好出面,否则,叫其他人看了,还以为我挟私报复呢,还是由姑姑出面的好。” “你这个鬼丫头,点子就是多。” 二人正在商议,其其格跑了进来:“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你们快去救救春杏吧,要是再晚一步,就叫主子打死了。” 哲哲吓了一大跳:皇上对打死奴仆的事十分痛恨,惩处起来也格外严厉,真要是宫中打死了人,今后叫皇上如何面对百官?她来不及多想,急忙奔托雅处而来。 老远就听到托雅的咒骂声:“打死你这个小贱人,看你还敢不敢告状。”啪、啪,一鞭子接着一鞭,边抽边骂。哲哲挑帘冲了进来,大声喝道:“托雅,住手!” 春杏已昏死过去,地上凝了一大滩血。哲哲脸气得煞白:“托雅,你疯了?” 托雅这时真像个疯子,她满头大汗,头发凌乱,嫉妒、怨恨、委屈,淹没了她的理智。但当她见皇后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才知道事情闹大了,她将举起马鞭的胳膊垂下,跪拜道:“臣妾问皇后娘娘圣安。” 哲哲这时顾不上和她理论,一看春杏还在喘气,吩咐道:“快传御医。”哲哲哈下腰,只见春杏的衣服都被抽烂了,衣服的碎片,贴在了肉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 “托雅,你也太狠了,把人打成这样,怎么能下得了手?” 女官们想将春杏搀扶起来,哲哲道:“不要搀,就这么躺着,一会让皇上也开开眼。” 托雅一听皇上要来,刚才那些个泼劲,全都化作了乌有。她哀求道:“皇后娘娘,臣妾一时犯混,你就饶了臣妾这一回,臣妾再也不敢了。” 哲哲根本不理她,继续吩咐女官道:“传各宫妃子及女官们到托雅屋中议事。海兰珠,你回清宁宫,一会皇上下朝,就请皇上到这来。” 皇太极下朝后,过翔凤楼,进入内庭,见天井内一个人也没有:“奇怪,人都哪去了?”他正在四处张望,海兰珠从清宁宫走了出来:“臣妾叩见皇上。” 皇太极问道:“宫中人都到哪去了,发生了什么事?” “宫中所有的人现在都在托雅处,皇后吩咐臣妾,只要皇上一下朝,就请皇上过去。” “托雅怎么了?到她那干什么?” 海兰珠道:“皇上过去一看就知道了。” 皇太极进入屋中,一看躺在地上的春杏,什么都明白了,他气得骂道:“怪了,这人只要一沾上莽古尔泰的边,就变得混帐起来,托雅,你知罪吗?” 众妃子跪在地上,被皇太极的这句没来头的话搞得一团雾水,托雅低着头一声不吭。 皇太极见她不回答自己的问话,火更大了:“怎么,你还不认罪?” 托雅这时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皇太极,眼神中满含着女人对丈夫的爱恋、哀怨、委屈。皇太极的心当时就软了,他本想严惩托雅,可看着她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心中想道:“咳,算了吧。”他坐到炕沿上,“托雅,你跪着,其他人都站起来。” “皇后,你看这件事怎么处治?” “托雅近几月来,一直在宫中胡闹,多次在众妃子面前发牢骚,说海兰珠夺了她的位置,暗中辱骂海兰珠是狐狸精,今天又无端打伤宫女春杏,若不是臣妾来得及时,春杏此刻怕已没命了。皇上多次下令不许打杀奴仆,并刚刚惩处了硕托贝勒,倘宫中发生打死奴仆的人命案,叫皇上如何向臣民们交待?身为人君之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当为天下妇人之表率,似托雅这般争风吃醋,拨弄是非,与山野村妇何异。臣请皇上下旨,予以严惩。” 突然,东屋的小公主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其其格赶紧过去,将公主从摇车中抱到托雅这:“主子,小公主饿了。”托雅解开怀,给女儿喂奶。小公主含着乳头,大口大口地吸吮着,脸上露出了微笑。托雅深情地看着女儿,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此刻春杏也醒了过来,她看着一屋子的人,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皇太极道:“托雅,朕知道你心中有怨,宫中六个蒙古女人唯独没封你,可你没想想,朕为什么这样做?你以为你和你姑姑,莽古尔泰的大福晋暗中往来的事,朕不知道?朕所怨恨者,你偏偏去亲近,你已经知道莽古尔泰他们在图谋不轨,却知情不举。今天你又在内廷施暴,险些陷朕于不义。你以下犯上,辱骂东宫,争风吃醋,拨弄是非,如此三大罪状,每一条都是死罪,念你为朕留下了两个女儿,又念你父亲戴青为我大清立有功劳,就免你一死,但宫中你是不能呆了。哲哲,立刻将托雅押出宫去,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日后为她寻个功臣子弟嫁了,也算是对他父亲的一个交待。” 至此托雅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封,原来是沾了莽古尔泰的大福晋,也就是自己姑姑的光。她一听说要被逐出宫去,吓得奶水当时就没了,小公主吃不到奶,又“哇哇”地哭开了。 哲哲道:“其其格,你将孩子抱到奶妈那去。” 托雅万般不情愿地将孩子交给了其其格。哲哲道:“皇上仁慈,臣妾遵旨。托雅,走吧。” 托雅哭叫道:“皇上。” 皇太极一挥手:“去吧,你的东西,下人们会给你收拾好送去,至于孩子,就不能带出宫了。” 女官们上前押着托雅往外走,托雅哭叫着:“皇上,我的女儿……” 托雅被押下去后,皇太极对众妃道:“古人讲修齐治平。齐,就是齐家,家若不能齐,何以治国平天下?尔等十六个人,若是每人每天给朕制造一个麻烦,朕一天还用干别的吗?朕齐家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法’,国法无情,家法也无情,有敢犯者,定要依法严惩。朕肩上挑的是江山社稷,这副担子千斤重啊,你们作为朕的女人,当为朕分忧,而不是添乱,对争风吃醋拨弄是非的女人,宫中一个也不能留,轻者逐出宫,重者赐死或高墙圈禁,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妃子齐声应道:“听明白了”。 皇太极挥挥手“好了,散了吧。”众妃子给皇上和皇后跪安后退了下去。 阿济格和多尔衮相继凯旋,此次征明收获甚丰,共获人畜十八万,庆功会上阿济格颇为得意,几杯下肚,话就多了起来:“皇上哥哥。” 众人一听坏了,不叫皇上,叫上了皇上哥哥,不伦不类,又喝多了。 “皇上哥哥,明国将士的心理防线这回可真的彻底崩溃了。我八旗大军所到之处,明军望风而逃,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也就是在定兴城打了一场像样的仗,有个叫鹿继善的老匹夫,六十二岁了,是什么告老还乡的光禄大夫,不好好在家呆着,帮助知州薛一鄂守城,我们一直攻了六天才攻进去,损失了一百多弟兄,这个老匹夫真是可恨之极,被我连砍三刀,送他回姥姥家去了。其余各州县,根本不堪一击,臣弟真想痛痛快快的拼杀一场,可他们见了你就跑,这仗打得真没劲。班师时,我令众将都穿上花衣裳,沿途到处写上,明国各路官员免送,大大方方地从冷口出关,谁也不敢来追,气得臣弟率众将先出了关。” 皇太极听着不对劲,先出了关?他问道:“那你的大部队呢,你的辎重呢?” “在后面呀。” 皇太极脸色变了:“这么说,你置辎重于不顾,自己先走了?” “是呀,明军都是些饭桶,连个喘气都没见着。”阿济格依然是得意洋洋。 皇太极却气得拍案而起:“胡闹!兵者,凶险之事也,若明军趁你大意之时追击,你的辎重怎么办?” 阿济格一愣:“皇上哥哥,这是怎么了?生哪门子气,我倒是盼着他们追,可谁敢呐。” 皇太极道:“饶余贝勒。” “臣在。” “当时你干什么去了。” “臣劝过他,但他不听。再者,明军也的确不敢出来,我们越是这样,他们越是害怕,怕中咱们的埋伏。” 皇太极气得骂了起来:“阿济格,你个混帐东西,你这是拿咱们八旗弟兄的生命当儿戏。” 阿济格被皇太极一骂,吓得酒醒了一半,他急忙跪下:“臣弟不敢。” “你不敢?你已经这么干了。兵法云,骄兵必败,你骄傲到什么程度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明军中再有一个像鹿继善似的人物,你丢了辎重不说,还得有多少将士丧命?诸葛亮用空城计,那是因为失了街亭,你这是演的那一出?真要是诱敌出战,也应作好准备,可你却丢下辎重不管,扬长而去,真是荒唐之极。来人,将武英郡王绑了,押出大清门,示众半天,以示惩戒。” 济尔哈朗站了出来,为阿济格求情道:“武英郡王此番征明,俘获甚丰,功大于过,念其征战艰辛,就饶了他这次。” 代善亦出面讲情:“皇上,武英郡王喝多了,都是些酒话,不足信。” 皇太极怒气不消:“你们都知道做好人,朕就不会做?朕并未说他无功嘛,只是他带兵如此荒唐,岂能不惩处?既然你们讲情,示众就免了,你自己掌嘴十个。” 阿济格无奈,只好抡起胳膊 自己,才 了三下,嘴角就渗出血来。皇太极心中不忍道:“好了,好了,就打这些,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记性。” 再说朝鲜国王李倧及众大臣,听了两位参加皇太极改元大典使臣的奏报,便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大臣洪翼汉道:“皇太极自恃武力强大,必发兵来犯,臣以为要立即派人去天朝,请其从海上发兵,要将所有的火器都运至义州和平壤,要派重兵把守二城,严阵以待,若女真来犯,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以雪当年之耻。” 朴东善却道:“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十年前臣也是主张拼死一战的,可到了金营后才知,敌势甚众,以我国当时之兵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何况现在了。名声气节当然重要,但国家的存亡,数百万民众的性命更重要,万万不能逞一时之气,铸千古大错。” 大臣玉堂驳斥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每年为向他们进贡,耗尽了民脂民膏,受尽了屈辱,如此摇尾乞怜,虽生不如死。十年前,若不是你朴大人向金狗低头,定了城下之盟,也不至于到今天。” 朴东善道:“天朝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今天朝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十年前,他们都没能发兵相救,何况今日?臣服于金和臣服于明,没什么两样,而金现在强于明,又与我国相邻,朝发兵暮可抵义州,我们何必偏要与金为敌,自讨苦吃呢。” 洪翼汉怒发冲冠:“朴大人,圣人之书都叫你读哪去了?你还有点气节没有?为何出此无君无父之言,难道你就不怕留千古骂名?” 朴东善面对压力,毫不退让:“若能保全国中数百万人之性命及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别说是留千古骂名,就是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主战大臣们骂道:“想不到我朝也会出现秦桧。” 大臣玉堂已是义愤填膺:“陛下,三千里江山岂能容金狗践踏,文明古国岂能屈膝于野蛮之邦?臣愿率兵奔赴义州,与金狗决一死战。” 李倧被主战派激得热血沸腾:“战,誓死一战,寡人决不做阶下囚。” 延至八月,明朝总算来人了,但来的仅仅是个监军,他同那些主战派一样徒发豪言壮语,连一兵一卒也没带来。朴东善叹道:“我国百姓又要遭战乱涂炭之苦 !” 进入十月,英额尔岱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再次提出出兵朝鲜,报仇雪恨。 崇德元年十二月二日,已是滴水成冰,皇太极亲统包括蒙八旗在内的十万大军,铺天盖地般地向朝鲜压去。英额尔岱率领他的五百受辱弟兄,怀着极强的复仇心理,发疯般地冲在最前面,一路上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不可阻挡。十二月十二日,克郭山城;十三日,定州守将投降;十四日,多尔衮攻进平壤;大年三十,皇太极率军攻占了朝鲜首都汉城。李 亡命到了南汉城,将妃子、子女都送到了江华岛上。 此时的清军已有水师,孔有德率部没费吹灰之力就将江华岛上的妃子大臣们一个不剩地俘回了汉城。于是,英额尔岱带着大清国给李 的最后通牒,再次面见朝鲜君臣。李 此时已陷入绝境,他悔不听朴东善之言,导致今日惨败,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与朴东善一起出外迎接英额尔岱。 英额尔岱此时以战胜者的身份走进了李 的行宫,进到宫中,便用目光搜寻那几位主战的大臣。以洪翼汉为首的几个主战派恰好都在,英额尔岱心中骂道:“杂种们,爷爷今天绝绕不了你们。” 他打开御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鲜国王李 归降之意,朕已知之,但朝鲜君臣反复无常,屡降屡叛,今若归降,必须示之以诚: 一、尔国今后不得再用明国年号,立即断绝与明国的一切往来,废止并交出明国颁发的所有诰命册印; 二、使用大清国崇德纪年,每年三大节日往来礼节沿明国旧制不变。 三、每年向清廷朝贡一次,其贡品数目有: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水牛角二百对,豹皮一百张,鹿皮一百张,茶叶一千包,水獭皮四百张,青鼠皮三百张,胡椒十斗,腰刀二十六把,顺刀二十把,苏木二百斤,大纸一千卷,小纸一千五百卷,五爪龙席四领,各样花席四十,白萱布二百匹,各色棉 两千匹,各色细麻布四百匹,各色细布一万一千四百匹,米一万包。 四、李 长子和另一子,及诸大臣子弟为人质,常驻沈阳。 五、惩办主战大臣,交给清廷处置。 宣读完圣旨,英额尔岱道:“国王妃及子女现均已被我俘获,皆安然无恙,我们并未往他们身上抛狗屎,这是王妃给你的信。” 李 含泪看罢:“事已如此,寡人愿接受所有条件。” 洪翼汉双目圆睁,大骂道:“金狗,尔等欺吾国太甚,告诉你家主子,叫他不要忘记卧薪尝胆旧事,我堂堂朝鲜民众,不会永久任尔宰割。”他转而面向朴东善,“你们这些个奸臣,卖国贼,三千里江山就毁在了你们手里。”骂了一通后,一头向庭中柱子撞去。 英额尔岱已经料到他会自尽,一扬手,一把匕首“刷”地飞了出去,正中洪翼汉小腿,洪翼汉当即扑倒在地。英额尔岱笑道:“想死,哼,没那么容易,别忘了你们几个干的好事。” 英额尔岱道:“国王陛下,以上条款限三日之内答复,但这最后一条惩办主战大臣一事,要立即执行。”他不顾李 的态度,喝令手下道:“把这几个大英雄绑了,押回大营。” 李 泪流满面,众大臣也是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清兵在朝鲜行宫将人带走。待清兵走远,李 与大臣们哭成一片。 英额尔岱恨不能将这几个主战派千刀万剐,一路上极尽羞辱之能事。到了大营,皇太极道:“先将他们押入大牢,受降之时还有用处。英额尔岱,你不能把他们折腾死,到时朕要活的。” 押到大牢,英额尔岱对看守道:“就是这几个王八蛋,往我们身上扔猪粪,我们一行五百人差点没死在他们手里。” 看守道:“这好办,饿他们两天,然后给他们吃猪粪拌饭。” 两天过后,英额尔岱来到了大牢,只见这几位已经饿得有气无力,奄奄一息。看守将 第七十回 献九白怀远漠北 得贵子借机联蒙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二年,上率师从朝鲜凯旋。鳌拜攻皮岛有功,授为三等男,赐号巴图鲁。黑龙江各部相继来贡。海兰珠于七月八日生一子, 上大悦,辍朝三日,大赦天下,设盛宴庆贺百日。时人以为上欲立之为太子,此谬传也,实则为联蒙尔。索伦部长博穆果尔献双鱼铜镜,讲述上京及渤海国旧事,上为之感慨。 皇太极率大军从朝鲜凯旋,盛京城八门城楼鼓乐齐鸣,百姓夹道欢迎。这几年,八门城楼鼓乐之声不断,每响一次就意味着一次胜利。天聪九年的玉玺归金,崇德元年的登基大典,阿济格征明归来,多尔衮得胜回朝,如今又平定了朝鲜。城中百姓最愿意听这声音了。只要是八门城楼鼓乐一响,就一定是捷报,而且八成是“抢西边”回来了。 何谓抢西边?盛京之西,明也。皇太极制定的是残明政策,老百姓们却不懂这些,在他们眼里什么残明不残明的,就是抢明国的人畜财产去。这个西边也实在是太有抢头了,每次都是满载而归。这次虽然不是抢西边,而是平朝鲜,却同样大有收获,所以欢迎的人群十分踊跃。 皇太极銮驾过后,人们看到的是一群身着朝鲜服装的年轻人,这是被押回盛京作人质的朝鲜国王的长子和众大臣的儿子们。接下来是一大长队的囚车,每个囚车中关着四个人和一头猪。大概是因为天冷,四个人都紧紧地靠着猪,为了能暖和些。人们对战俘和囚车并不陌生,但对囚车中关着猪却是头一回见到,有好事者问道:“喂,我说兄弟,囚车里押着头猪是什么意思?” 士兵们答道:“就是这些个王八蛋,往我们使臣身上扔粪便。” 人们一听就火了,就听人群中一声喊:“砸这些个驴配马下的杂种。” 霎那间,石块、沙子、狗屎、马粪、菜叶子,雨点般地向囚车抛去。洪翼汉等人无处躲藏,唯有双手抱头而已,猪被砸毛了,乱蹦乱跳乱拱,洪翼汉等人被拱得仰面朝天,人们哈哈大笑。 进怀远门,过武功坊,皇太极銮驾来到大清门前,只见门前西侧站着一排身穿皮毛衣服的人,他们见到皇太极銮驾后一齐跪倒。皇太极料是黑龙江一带的部族来归,心中暗暗高兴:看起来,霸奇兰此行已有了效果,怀柔之策令远方归顺,正所谓怀远也。 礼部承政索尼奏道:“皇上,黑龙江族人内额伦、克纳布鲁等一行十一人前来朝贡。” 皇太极笑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 “可否设宴?” “奴才知道皇上今天中午之前回京,现已安排好了庆功宴,就请他们一并参加,座位安排在皇上左下方,这样会显得更隆重。” 皇太极满意地一笑:“也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黑龙江族人亦我满洲之后,同祖同宗,理应格外礼遇。” 宴会上,内额伦、克纳布鲁,献上贡品:貂皮五十张,虎皮五张,马二十匹。 皇太极道:“尔等千里迢迢,顶风冒雪,不辞辛劳,到盛京朝贡,足见一片赤诚。尔等本就是我满洲旧部,因相隔遥远,来往竟生疏了,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四处走走看看,今天是庆功宴,不是对尔等的专门接待,改日朕要另设盛宴,款待你们。” 宴会散后,皇太极将众亲王众大臣招至清宁宫。皇太极道:“今天,故乡族人主动朝贡,证明我们怀柔政策的成功。对故土旧部,要怀柔,不要轻言围剿。凭我大清现在的实力,只需靠一小股精兵示之以威、以恩,便足以令其臣服。我们要像对待汉人来投一样,要轮流宴请。另外,要让他们看红衣大炮,看八旗大营,看盛京粮仓,凡能展示我大清实力的地方都要让他们看,他们回去后,便会现身说法,十一个人就会成为招抚我旧部的一万大军。” 代善道:“那就先从臣这开始。” “那是当然,不过要等到第四天。第三天朕要先为其接风,第五天是济尔哈朗,第六天是多尔衮,第七天是多铎,第八天是阿济格……” 萨哈廉病故后,多铎接管了礼部,皇太极格外叮嘱道:“多铎,对朝鲜国人质的生活起居,一定要安排好,千万不得轻慢了,对他们的态度直接影响着两国的关系。朕本不想对朝鲜用兵,可李 甚愚,不用兵不能屈之。现在我们该用礼了,威令其屈,礼使之服。恩威并重,是我们治朝的长久之策。” 阿济格问道:“对那些个主战派如何处置?” “朕料不久漠北三部的可汗便会前来朝见,到时再严惩这群混蛋,大清国的面子从哪丢的,要从哪找回来。” 三天后,皇太极在大政殿专门设宴款待内额伦等,众贝勒及内额伦等刚刚就座,就见一护卫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皇上,皇上,漠北蒙古三位可汗来了。” 皇太极激动万分:“现在何处?” “已到了怀远门外。” 皇太极走下御座,下旨道:“殿中人等全部随朕一同出迎。”说完,便大步流行地向殿外奔去。 代善在后面紧追:“皇上,皇上。” 皇太极快走到大殿门口时,才想到还有内额伦他们呢,便回头吩咐道:“内额伦,尔等亦随朕一起出迎,回来后咱们再一起畅饮。索尼,你立即命八门城楼同时击鼓奏乐,放炮,开怀远门。” 大清朝所有重臣都出动了,浩浩荡荡一百多人。皇太极走过吊桥,见三位可汗已跪于尘埃。 土谢图汗带头叩拜: 漠南蒙古已沐浴着博格达汗的阳光,(1) 漠北蒙古却依然是迷途的羔羊, 今天,我们发誓要作您忠实的仆人, 我们的鲜血从此愿为博格达汗流淌。 札萨克汗指着后面的马匹和骆驼:“这是我们三部九白之贡。” 皇太极看到,二十四匹雪白的骏马,三只珍稀的白骆驼,列成一个横排。 “三位可汗今日之贡,乃深明大义之举。漠南蒙古、漠北蒙古没有分开的道理,三位可汗来归,我大清便是真正的泱泱大国,定鼎中原指日可待矣。请!” 皇太极拉着土谢图汗、扎萨克汗的手,代善上前拉着车臣汗的手,在一片欢呼声中,进入了大政殿。 皇太极命哲哲率四妃及朝鲜国王之子一并赴宴,他三次离开御座劝酒,众亲王轮流敬酒,宴会气氛十分的融洽。 酒至半酣,车臣汗指着朝鲜王长子道:“博格达汗,这个国家的使臣十分的无礼,上次大典他们竟站立不跪,可恼可恨。” 朝鲜国王长子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从表情上知道是在斥责他,他急忙站起道:“我们现在已臣服于皇上,如有不敬之处请皇上责罚。” 皇太极安慰道:“殿下不必多心,那些不愉快已成为往事,今后好生尽臣子之礼就是了。”他挥挥手,示意其坐下,王子非常谦恭地道了声:“谢皇上。” 皇太极大声道:“郑亲王。” 济尔哈朗应道:“臣在。” “将那几个主战派带上来,让三位可汗认识认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济尔哈朗才将他们押了上来,为何去了这么久?原来洪翼汉等关在牢里,天天与猪狗在一起,浑身臭气熏天。济尔哈朗命狱卒为他们换了一身干净的囚服,简单擦了擦身子,看着有了人模样,这才带了过来。 皇太极看他们跪在下面,喝道:“你们抬起头来。” 几位乖乖将头抬起,皇太极道:“三位可汗,可认识他们?” 车臣汗带着醉意离席仔细观看:“这位,没见过;这位,也没见过。”看了三四个后,“噢,就是他们二人,当时几万人的大典广场,就他们二人立而不拜,傲气得很。” 皇太极冷笑道:“而今傲气安在?” 罗德宽和李廓清如今已被折磨得形同猪狗,十分可怜,跪在地上呜呜直哭。 洪翼汉哀求道:“吾等既已令国君受辱,百姓遭殃,罪在不赦,求皇上赐我等一死。” 皇太极问朝鲜国王长子道:“殿下尊意如何?” 这位王子到盛京后虽说是天天锦衣玉食,日日美女笙歌,但毕竟不是在朝鲜,常常暗自思乡,对这几位主战大臣十分厌恨:“洪翼汉等人空言误国,的确罪不可赦,如何处治,请皇上定夺。” 皇太极道:“若是看尔等辱我使臣所为,当凌迟处死,看在殿下的份上,就成全了你们,英额尔岱。” “奴才在。” “交给你了,押下去,斩首示众。” 英额尔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高兴地应道:“奴才遵命。” “济尔哈朗,那几个主战的太学生,年轻无知,受了他们的蛊惑,从轻发落,没身为奴,在王子殿下为役。” 王子站起:“臣替几位太学生谢皇上了。” 皇太极道:“来,咱们继续举杯。” 三位可汗及内额伦在盛京一住便是三个月,众亲王众贝勒轮番宴请,并均有馈赠,每天都身处大清国君臣浓浓的情意中,五月初五后,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程。 送走三位可汗及内额伦,黑龙江一带最大的索伦部部长博穆博果尔亦率宾来朝,紧接着是黑龙江的萨哈连部、瑚尔布尔屯、沃哈屯、乌鲁苏屯、呼什哈里屯、巴雅喇部陆续来朝,盛京城内天天盛宴,一片祥和。 皇太极每天忙于各种应酬,处理近三个月积留下来的国中事务,真正是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连陪后妃们说说话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歉意。三月初三,他欲陪哲哲和海兰珠、布木布泰及众妃子到郊外踏青。哲哲笑道:“海兰珠今年怕是没这份雅兴了。” “此话怎讲?”皇太极吃惊地问道。 哲哲又是抿嘴一笑:“皇上去关雎宫看看就知道了。” 皇太极知道其中必有玄机,便出清宁宫奔海兰珠处,进入室中,宸妃急忙站起行礼,皇太极这才发现:宸妃的肚子已挺了出来。他惊喜异常:“什么时候怀上的,朕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海兰珠嗔笑道:“皇上就知道耕耘,却不问收获,人家已经四个月了。” 皇太极更是大吃一惊:“四个月了?这么说,在朕出征朝鲜之前,就已经有了,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朕?” “臣妾并不知道,待皇上走后,臣妾便开始恶心呕吐,姑姑怀疑是有喜,找御医一看,才知确实怀孕了。” 皇太极埋怨道:“你那些房中术都看哪去了?连自家身子都搞不清楚,御医怎么说?” 海兰珠低下头,脸有些发红:“御医悄悄告诉臣妾,说八成是个龙子。”宸妃指着肚子说道。 “真的。” 海兰珠羞涩地点点头。 皇太极双手合十,双膝跪地:“苍天保佑,若皇太极东宫有子,大清有后矣。” 海兰珠惊呼道:“御医不过就是那么一说,皇上切不可当真,万一言而不中,皇上这一跪,岂不折杀了臣妾。” 皇太极站起身:“就是个女儿,也是个小海兰珠,朕同样喜欢。回头朕要告诉皇后,今后要格外关照才是。” “姑姑一天来好几遍,关心得臣妾都有些受不了了。” “皇后知道是个男孩了吗?” “知道。” “此事到此为止,再不要告诉他人,人心难测,免得有人从中作祟。” “臣妾明白,此事就皇后和妹妹知道。” 夫妻二人正聊得高兴,侍卫来报:“皇上,硕托贝勒和恭顺王送来六百里加急。” 皇太极心中一亮,莫非是捷报,可接过来看时,才知道是求援的急报:皮岛之战打得十分艰苦,目前,军中火药已快用尽,粮草亦将告急,请速发兵增援。 皇太极忘了跟宸妃道别了,大步走出关雎宫:“速传众亲王众大臣到清宁宫议事。” 清宁宫内,众人听了硕托和孔有德的奏报,心中都布上了块阴云。 满洲将领没有一个从事过海上作战的,对增援一事都面带难色,好半天谁也不表态。皇太极气愤地喝道:“都害怕了?谁也不敢挂帅?” 众人还是不应声。 皇太极雷霆大怒:“如今孔有德部火药将尽,将士们伤亡惨重,我们岂能坐视?若孔有德部都拼光了,我们如何向汉军旗的将士和家眷们交待?莫非偏要朕亲征不可?” 阿济格吞吞吐吐地道:“不是臣等害怕,臣等谁也没在水上作过战。” 鳌拜在一旁见众人如此畏敌,自报奋勇道:“皇上若不嫌奴才卑微,奴才愿为驰驱。” 皇太极大为赞赏:“鳌拜乃功臣之后,位居护军参领,且屡立战功,堪当重任,何来卑微之说。朕命你率一千精兵,速去皮岛增援。” 鳌拜兴奋地应道:“奴才遵命。” 他刚要离去,就听阿济格一声断喝:“鳌拜慢走。” 鳌拜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阿济格。阿济格道:“皇上,臣愿率兵前去增援。” 皇太极脸上稍现笑容:“这就对了,朝中亲王郡王贝勒十余名,现派去个护军参领,叫恭顺王如何想?朕岂不知水战乃我八旗弱势,然战事紧迫,非援不可,别说是水战,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个来回。好,朕就命你为大将军,鳌拜为先锋,速赴皮岛增援。” 阿济格知道鳌拜的勇猛:“有鳌拜为本王的先锋,何愁皮岛不克?” 鳌拜是头一次为先锋官,正是血气方刚,他立誓道:“皇上,奴才若不先登,绝不回来见皇上。” 两个月后,阿济格、孔有德一行凯旋。此役,缴获蟒缎、银两、粮食及大批驼马骡驴,更值得庆贺的是还缴获了大船七十艘、红衣大炮十门、水手三百五十六名、人口三千余。皇太极闻报,惊喜万分,他命睿亲王多尔衮代己出盛京城十里相迎,然后在崇政殿大摆庆功宴,赏赐有功人员。 大凌河降将们看着这些战利品,无不十分惊讶:“难怪当年袁崇焕要冒着天大的危险除掉毛文龙了,一个小小的皮岛,竟富可敌国。这些大概都借口掣敌向崇祯索要的吧。” 鳌拜在战斗中,真的是异常勇猛,他第一个登上皮岛城堡,纵深到敌群中,他手下的四百名两黄旗将士受其鼓舞,随之猛进,如排山倒海般扑向小岛,激战不到一时辰,皮岛守军崩溃,主将被杀,其余皆降,鳌拜实现了捷足先登的誓言。论功行赏,被擢为三等男,赐号巴图鲁,从此,鳌拜成为大清国又一员勇将。 此时,宸妃已进入临产期,皇太极生怕有闪失,命皇后、庄妃和他们手下的女官日夜守护,他自己也是每天至少到关雎宫看两遍。七月八日,海兰珠产期已到,皇太吩咐赞礼官道:“今日辍朝一日,朕要在关雎宫外等候宸妃的消息。” 众亲王和众贝勒都聚到了清宁宫陪伴。皇太极此时心情极不平静,民间有言:女人们产前产后,男人们车前马后。尤其是女人生产,更是十分危险,万一难产,母子双亡是常有的事。从早上到中午,关雎宫内一直是海兰珠拼命的呼救声:“皇上,皇上……”折腾到下午,海兰珠已昏过去好几次。皇太极想进入宫内看望,都被哲哲拦在了门外: “皇上,你一个男人家不能进产房。” 皇太极气得大声喊道:“难道就让宸妃折腾死不成。” “女人们不都是这样吗?熬过来就好了。” “什么都这样,朕看你们就没这样遭罪。” “海兰珠是个老姑娘,今年二十九岁,骨缝都长死了,现在要冲开,当然疼得很。” 皇太极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不如不生的好。” “皇上,你就放心吧,接生婆说了,不碍事,准能生下来。” 海兰珠一直折腾到半夜,子时刚到,就听“哇”地一声啼哭,划破了大内的夜空。哲哲在院中喊道:“皇上,生了,生了!是个龙子!” 皇太极来到海兰珠身边,只见她头发凌乱,一脸的疲倦,头歪在枕头上,好像已将浑身的力气耗尽。皇太极眼泪涌了出来,他抓着海兰珠的手:“海兰珠,朕让你受苦了。” 海兰珠脸上露出了微笑,仿佛在用着全身的力气说道:“皇上,是个阿哥。” “朕知道了,朕要谢谢你。” 哲哲将皇子抱到了皇太极面前,皇太极看着刚刚问世的婴儿:孩子的身上、小脸都已经洗过,很干净,也止住了哭声。胖乎乎的,圆脸盘,像皇太极,眉眼却酷似海兰珠,一看就是个漂亮小子。 哲哲道:“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生下来不大会,就睁开了眼睛,九斤八两啊,差点没将海兰珠折腾死。” 皇太极原本是因母及子,现在看到了孩子,又因子及母,夫情、父情一齐涌上心头,他轻轻地亲了一口儿子的小脸:“好样的,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回到清宁宫,众人一齐道贺:“恭喜皇上,喜得龙子。” 皇太极坐在炕沿上,长出一口气道:“可算生下来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呐。” “皇上鸿福齐天,当然是母子平安。” “大家都回去吧,陪着朕熬了大半夜,都累坏了。明天早上不上朝,下午还是到清宁宫。” 第二天下午,众人齐聚在清宁宫。皇太极道:“算起来朕现在是八个儿子:长子豪格,现已成人。次子洛洛、三子洛博会都是未及成年便早殇。现在剩下的是四子硕塞、五子高塞、七子常舒,宸妃所生之子为八子,与朕的排行巧合。朕今喜得贵子,要告知天下。文程先生,你可速拟一份大赦令,尽快颁布下去,除谋逆、妖祟等,一律赦免。朕要辍朝三日,设盛宴庆贺。达尔汉,你要尽快告知蒙古各部、朝鲜,要他们于十月十八日,参加皇八子百日庆典。” 皇太极说完,看着众亲王,发现众人一脸木然:“尔等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济尔哈朗道:“皇上,三个月前,皇七子诞生,未见皇上有这么大的举动嘛,今天为皇八子如此张扬,不知何故?” “尔等真的不明白朕的心思?” 阿济格道:“臣弟知道,皇上喜爱宸妃娘娘,当然要大肆庆贺一番了。” 众人憋不住都笑出声来。 皇太极摇头苦笑:“你们是在骂朕偏心,是吗?” 阿济格急忙摇着手道:“臣弟不敢。” “文程先生,你看呢?” 范文程道:“皇上此举意在联蒙。” 皇太极赞叹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文程先生也。” 代善道:“皇八子与联蒙有什么关系?” “朕后宫十余人,皇后和庄妃入宫已十余年,所生都是格格,而海兰珠所生是个阿哥,海兰珠为诸妃之首,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这是朕的唯一一个由蒙古妃子所生的阿哥,朕要让蒙古各部看看,此子满人乎,蒙人乎?” 众人恍然大悟,多尔衮道:“皇上圣意高远,皇八子问世意义的确重大,大有张扬之必要。” “睿亲王说得好,朕就是借机大肆张扬。蒙古各部散居千里草原,最难统属,林丹汗之失败,除了他暴虐各部外,与蒙古各部居无定所有着很大关系。联蒙是长久之策,尔等不要以为蒙古各部会永远这么臣服下去,说不定哪一天,说不定哪个部,便会出现反复,就象汉人一样。 对蒙古各部一是要示之以威,二是要施恩,要怀柔。说到怀柔,和亲是怀柔中最重要的手段,朕的皇八子乃满蒙血肉相融最好的证明,要让他们看到,不论大清的现在和将来,都有一半是他们的。” 众人齐声赞道:“皇上圣明。” 十月十八日,大政殿内大摆宴席,漠南蒙古各部,漠北三部的可汗,黑龙江索伦各部首领,朝鲜使臣都有厚礼献上,朝鲜使臣在贺表中竟称皇八子为皇太子。 皇太极笑道:“太子一说,为时过早,朕的家产却需有人继承,皇八子,乃朕之嗣子也。” 索伦部博穆博果尔是第二次来朝,其人颇有心计,他跪奏道:“吾黑龙江各部历来所贡无非是貂皮、人参、马匹等,这些皇上都不缺。臣今所献乃先朝遗物双鱼古铜鉴一面。”他将一个大盒子打开,取出一面大铜镜,足有一尺三寸方圆,铜镜正面光亮无比,表面平滑细腻,照起人来非常清晰,背面刻着两条大鲤鱼,一雄一雌,头尾相衔,相互追逐,栩栩如生。 皇太极走近前仔细观看:“此镜真是先朝之物?” “确是先朝之物。” “你从何得来?” “先朝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建都上京,虽城址无存,但常有人在此地寻到一些先朝遗物,尤以铜镜铜币为多,臣部中有铜镜一百多面,如柳毅传书、吴牛喘月、牛郎织女等。臣今天献此镜,意在祝皇上多子多孙,吉庆有余。” 皇太极十分感兴趣:“这么说,早在五百多年前,上京一带便有中原文化传入?” “何止五百年,我们那还有大唐时遗留下来的渤海国旧城,十分气派,其中兴隆寺,高大宏伟,千百年来香火一直未断。” “如此说来,我满洲故里并非蛮荒之地。” “蛮荒?恕小臣直言,真要将渤海国旧城修起来,要比盛京大多了。” “朕真是孤陋寡闻了,如你所说属实,那我满洲从唐时便已是泱泱大国。希福,你要派人去渤海旧城和上京一带巡视,将所见所闻,一处不落地记下来,朕自有用处。” 阿济格眼睛尖,他注意到博穆博果尔胸前有个东西一闪一闪的,便问道:“你胸前挂着的是什么东西?” “王爷,这可是个宝贝。”博穆博果尔卖起关子来。 阿济格问道:“什么宝贝?” “也是一面铜镜,我们那边的人都管它叫秘戏镜,王爷请看。” 阿济格接过来一看,不禁放声大笑:“真是秘戏图,皇上,这上面有两对男女正在干那事。” 皇太极接过看时,果然如阿济格所言,两对男女对坐相拥,赤裸着身子,正在交欢。皇太极不解:“此图所寓何意?” 范文程近前看了看,摇摇头,转而问鲍承先道:“鲍学士,你可知此图为何意?” 鲍承先看了一眼,当即说道:“这个东西在我山西老家叫压箱底。” “压箱底?用这种东西压箱底?”众人无不莫名其妙。 鲍承先笑道:“孟子有言,男女同室,人之大伦。秦至唐一千余年,中原对房中之事并不讳谈,甚至公开研究,如道家的房中术,专讲以阴补阳,大谈男女如何交合,将其作为养生之道。然宋程朱理学兴,人欲尽废。一个女人倘被一个男子拉了手,竟将手砍断以示贞洁。小叔子见嫂子落水不敢伸手去救,一伸手便是男女授受不亲,男的成为不知礼仪廉耻的败类,女的便是淫妇。如此一来,人们谁还敢谈男女交合?为此竟闹出了许多笑话。臣的老家发生过这么件事。一对小夫妻,男的是个书呆子,女的是个知书达礼的淑女,结婚快三年了,却一直没孩子,男方的妈妈着急,女方的妈妈也着急。一天,女儿回家省亲,妈妈问女儿道:“闺女,你们结婚快三年了,怎么一直没动静?” 女儿不解地问:“什么动静?” “就是为什么还不生娃?” 女儿道:“我怎么知道?女儿天天挨着夫君睡,就是不怀孕。” 妈妈听着这话有些别扭,继续问道:“你晚上就光是挨着他睡觉吗?” “是呀。” “你们就没合过房?” “合房?合什么房?女儿不知。” 妈妈暗暗叫苦,怪不得不生娃,照这么睡下去,一辈子我也别想 第七十一回 皇九子暗居九五 四进关决计灭明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三年正月十八日,永福宫布木布泰生皇九子,降生之时,红光满天,奇香盈室,头顶有发耸起,此即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也。漠北札萨克汗不贡,上率军亲征,宣威于漠北,皆臣服之。及返京,皇八子殇,宸妃病。八月,开科取士,岳 、多尔衮先后出关征明,由是残明之策转为灭明。 崇德三年正月十八,对大清国来说是个极不寻常的日子,这一天,庄妃生下了皇太极的第九个儿子,此子即大清国后来入主中原的第一位皇帝——福临顺治。 在皇太极的眼里,庄妃之美绝不逊于海兰珠,而且比起姐姐来还年轻许多,可就是为人拘谨了些,少了她姐姐作女人那份柔情,更没有她姐姐床笫间的那份激情。侍候皇上最需要的是柔情和激情,庄妃作不到这些,当然就不如她姐姐受宠。一个“庄”字是皇太极对布木布泰最中肯的评价。 皇九子是辰时一刻许降生的,当时,永福宫上空突然红光冲天,吓得宫中女官们叫了起来:“快来看呐,永福宫这是怎么了?” 皇太极正在清宁宫等候,听到喊声,急忙走了出去,只见永福宫已笼罩在一片红光中。皇太极暗暗称奇:“异象,真是异象。”就在这时,就听永福宫内传来了一阵清亮的婴儿的啼哭声。 哲哲当然又是头一个出来报喜:“皇上,生了,又是个阿哥。” 皇太极心花怒放,半年之中连得二子,又都是蒙古妃子所生,他笑道:“蒙古诸妃不生则已,一生便一发而不可收。”他随皇后进入永福宫,一进来便闻到一股奇香。他问道:“哪里来的香气?” 哲哲道:“是这个阿哥带来的。” 皇太极更是一惊,暗想:“人传真龙天子临凡,红光满天,奇香盈室,莫非此子……。 庄妃这是第四胎,生起来不像海兰珠要死要活的,她看到皇太极后,嫣然一笑:“皇上,臣妾不能行礼了。” 皇太极充满爱意地一笑:“那你就起来行礼嘛。” 哲哲道:“皇上,布木布泰下身还有血呢。” 皇上见哲哲急了:“朕的国主大福晋,你以为朕真的要让她行礼呀,朕不过是开个玩笑。” “这丫头开不得玩笑,皇上一句话,她就当圣旨了。” “庄妃的规矩是大了些,朕跟她说过多少次了,这是宫内,是在家里,不必太拘泥了。” 庄妃却笑着轻声反驳:“臣妾与皇上虽是夫妻,但更是君臣,要不然怎么称臣妾,而不是妾臣呢?君臣之礼不可废也。” 皇太极笑道:“好了,算你有理,刚刚折腾个半昏,还这么些个臭讲究。” 皇太极仔细看着庄妃,除了脸色稍白之外,没什么变化。他坐在炕边的马杌子上,宫女将孩子抱过来,只见此子生得龙眉凤目,耳轮硕大,耳垂肥厚,头顶正中有一缕耸起的头发,这正是传说中的龙角,真个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皇太极看呆了,脱口说道:“此朕之第九子也。”话一出口,一个念头便在心头掠过:皇九子?九者,九五之尊也,此子生时有异像,排行又暗含帝王之数,难道真的贵不可言?但他没说出来。 哲哲却道:“皇上今又喜得贵子,理应再庆贺一番。” 皇太极摆摆手:“算了吧,这次不能再兴师动众了,上次皇八子过百日,你猜安平贝勒背地里说什么?” “皇上对杜度一向不错,他还能说什么?” “你们都想不到,他说,生个阿哥,过什么百日,还不是借机敛财,变相征税?” “杜度好无道理,他家哪个阿哥出生,皇上不都送去了贺礼?怎么轮到我们这就成了敛财征税?” 庄妃道:“安平贝勒和他阿玛一样,心直口快,他这是说出来了,没说出来的那些人不定怎么想呢。生就生了,咱们自家庆贺一番就算了,省得人们说闲话。” 皇太极思忖了一会:“正好,蒙古各部都带着孩子们来了,借这个机会聚一次,就算是庆贺了吧。” 哲哲道:“那可就委屈布木布泰了。” 正月二十八,大清国举行了首次满蒙子女大聚会,说是子女们聚会,其实还是大人们的聚会,亲家对亲家,孩子和孩子,漠北蒙古土谢图汗和车臣汗也带着子女们前来赴会,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但是,令皇太极担心的事发生了,漠北蒙古中最重要的一部,札萨克汗发生了反叛,据二位可汗讲:札萨克汗不肯朝贡,正在秣兵厉马,欲称霸一方。 皇太极与众人议道:“朕费尽心思,才将漠南漠北归为一统,今札萨克汗反叛,此分裂之举也,朕将亲征之。” 多尔衮劝道:“皇上万金之躯,不宜轻易离京,且蒙古大漠气候异常,皇上毕竟已四十有七,恐难耐漠北严寒。” 皇太笑道:“睿亲王以为朕老了?” “皇上莫要错怪了臣弟的意思,区区札萨克汗,何劳御驾亲征,臣弟愿率一万精兵擒札萨克汗来见。” 皇太极摇摇头:“我们不能低估了札萨克汗这次行为造成的恶果。当初漠南蒙古会盟成功,奥巴践踏盟规,朕当即痛责之,因此会盟才得以巩固,才会发展到今天。如今,漠南漠北刚刚一统,札萨克汗便跳出来兴风作浪,若不狠狠弹压,大好局面就有可能毁之一旦。朕之亲征,就是要让蒙古各部明白,朕绝不允许任何人分裂。再者, 朕也有宣威漠北之意,要让漠北蒙古臣民亲眼目睹我大清王朝的威武之师。礼亲王、郑亲王、睿亲王,尔等在盛京留守,豫亲王和武英郡王随朕出征。” 阿济格道:“即使是亲征,也应出了正月。皇九子就要满月了,怎么也得让臣弟们喝杯满月酒吧。” “罢了,罢了,满月酒就免了吧。” 阿济格道:“皇上还说不偏心,宸妃娘娘生皇八子,又是遍请中外,又是大赦天下,到了庄妃这,怎么连满月客都不请了?” 皇太极道:“不是朕不请,是担心有人说闲话。” 代善道:“娶媳妇猫月子请满月客,这是咱满人风俗,谁能说什么闲话?” “朕是怕有人说朕借机敛财。” 济尔哈朗道:“这是谁在胡说八道?咱们兄弟子侄中哪个有事,皇上没有贺礼?说这话的人也不怕遭报应。” 杜度头低下了,脸通红。 多尔衮发现杜度不大正常,毫不客气地问道:“安平贝勒,该不是你吧?” 杜度被多尔衮逼得不得不认账,他出班跪倒:“皇上,侄儿错了,侄儿是一时犯混。”说着他自己掌开了嘴巴。 代善吃了一惊:“还真有这么说的,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边说边晃头。 多尔衮道:“你怎么和阿敏一样,总是跟大家唱反调?” 杜度辩解道:“那些日子侄儿心烦得很,皇六子皇七子相隔不到一个月,紧接着又是皇八子,还有其他人家的喜事,侄儿真的被搞昏了头。送些礼物,侄儿并不在意,在意的是到底送什么,皇八子的庆典又是那么隆重,侄儿一时心急,才说了那些混帐话。” 代善气得骂道:“若不是大过年的,看我怎么抽你。” 皇太极对杜度一向很宽容,大哥被处死后,杜度便成了没依靠的可怜儿。先帝对大妃又是格外偏爱,杜度本来是领旗贝勒,可为了能让阿济格兄弟三人都能领旗,硬是将杜度由领旗贝勒降为了多罗贝勒。 皇太极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大过年的,不说这些烦心事儿。杜度,你起来吧,朕原谅你。” 济尔哈朗继续道:“皇上,正好轮到臣弟做东,干脆,就多摆上几桌,一来算是给皇上亲征饯行,二来算是给皇九子过满月。” 皇太极看得出来,济尔哈朗是出自真心,便应道:“好吧,郑亲王就费心了,不过朕要说明一点,皇九子满月,朕谁的礼也不收,你们要是有那份心,就送给九阿哥一些小玩意,如哈拉把板、玉镯、长命锁的就可以了。 (1) 二月十八,皇九子满月,济尔哈朗设下盛宴,皇太极率一后四妃、加上元妃、继妃共七个女人赴会。 宴会上,皇太极见到了东果大格格,他急忙上前问安:“老姐姐一向可好?” 虽说都住在盛京,皇太极一是政务繁忙,二是戎马倥偬,和妃子相聚的机会都很少,就别说兄弟姊妹间了。东果大格格今年整整六十,比皇太极大十三岁,自从何和礼去世后,就很少抛头露面,她与庄妃在赫图阿拉时就相处得非常好,今天庄妃满月,她焉能不来? 她已有三年来的没见到皇太极了,今天一见,当然十分高兴,见皇上亲自近前来问,慌得她站起:“托皇上弟弟的福,老身还算结实。” 皇太极道:“大姐今年过六十大寿,朕若是不在家,哲哲,你要备一份厚礼,记住了。” 哲哲道:“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办好。” 代善十分感激:“皇上日理万机,还能想着大姐的生日。” 皇太极道:“朕若是连大姐的六十大寿都忘了的话,还讲什么孝悌?” 待众人落座,济尔哈朗先说道:“今天本王在家中设宴,一是庆贺皇上喜得第九子,二是为皇上亲征饯行,祝皇上此行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来,诸位,咱们举杯。” 东果与哲哲、海兰珠、庄妃等人一桌,看着海兰珠,她不由得想起了娇娘,便轻轻叹道:“要是娇娘活到今天该多好。” 哲哲道:“大姐,我们海兰珠虽然琴技不如娇娘,但唱的绝不比娇娘差。” “是吗?”东果有些不信。 哲哲道:“海兰珠,难得大姐出来一回,你就自弹自唱一曲,如何?” 海兰珠笑着应道 :“那就让大格格见笑了。”她侧身吩咐女官将琴取来。 哲哲来到多尔衮身旁耳语了几句,多尔衮看着宸妃:“那太好了。” 不到一刻功夫,女官将琵琶取了来,多尔衮站起身:“诸位、诸位,大家都静一静。” 大家正喝得高兴,见睿亲王站起来清场,便知有事要说,都放下杯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道:“为庆贺庄妃娘娘得子,为给皇上饯行,东果大姐特请宸妃自弹自唱一曲,如何?” 众人齐声起哄道好:“好!请宸妃娘娘唱一首。” 宸妃离席,抱着琵琶,未弹之前说道:“妾在皇八子宴会上,听皇上讲要多看些金史典籍,臣妾便从内弘文院借了一套《金史》,读之大吃一惊。金朝皇帝的文治武功,均不同凡响,其中海陵王更是出众,他为人题了一个扇面,上写:‘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志气宏大,妾曾反复把玩这两句,似乎预示着我大清之风将吹遍中原。” 皇太极赞道:“好一个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此句必当不朽。” 宸妃接着道:“海陵王能诗善文,其诗其词,细腻处可追宋之周邦彦,豪放处直逼苏东坡,他用汉文填的一首《念奴娇咏雪》气韵苍凉,文思奇特,被称为历代咏雪的上乘之作,连江南士子们看后也不得不叹服,赞之道:北地之坚强,绝胜江南之柔弱。今皇上出征,正是铁骑逐可汗,大雪满弓刀,妾唱海陵王咏雪,一是祝皇上亲征早日凯旋,二是贺妹妹喜得贵子。”言罢,她用力一拨琴弦,一首高亢豪放的曲子响了起来:“ 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 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 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真珠索。 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合旗脚。 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 貔虎豪雄,偏裨真勇,非与谈兵略。 须臾一醉,看取碧空寥落!” 海兰珠先是弹唱了一遍,又吟诵了一遍,然后又唱了一遍。 随着汉官大量涌入,汉文化已在大清国占了上峰,尽管皇太极再三强调学习国语,但国家礼仪法制,治国之术等,都要到汉家典籍中去寻找。再加上汉官们谈起事来,动辄引经据典,搞得满洲大臣们蒙头转向,逼得他们不得不苦习汉文化。因此,对海兰珠这首词大家都能听出个八九不离十,当然感受最深的还是三院的大学士们。 刚林道:“且不说这首词的气势,就说头三句:天丁震怒,一下子将银海掀翻了,于是,空中飘下了满天的珠箔。这简直绝唱,至臻至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罗绣锦道:“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沟壑。非北国人绝写不出这种恢弘,雪花六个角,因此又称六出,古人诗中用的不多,可见海陵王汉学之渊博。” 皇太极见范文程一直没吱声,便问道:“文程先生以为如何?” 范文程正在反复品味,见皇上有问,答道:“臣深受震撼,这首词气势磅礴,构思奇特,状物写情,独具特色。臣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场景:漫天大雪之中,一顶天立地的英雄,一身戎装,一壶酒,一匹马,正仰天高歌,真个须臾一醉,看取碧空寥落。” 叫几个大学士这么一讲,人们对这首词的理解更为深透,济尔哈朗恳请道:“臣请宸妃娘娘再唱一遍如何?” 宸妃正意犹未尽,便又一拨弦,唱了起来。几个大学士开始跟着唱,然后是更多的人唱,待宸妃再唱一遍时,已是数十人在合唱。 唱罢,皇太极感慨不已:“北地之坚强,绝胜江南之柔弱,此评语十分得当。吾北地绝非荒蛮不化,金词便可压倒江南。在此之前,朕只是读金史,今天,宸妃让朕认识了金的诗词。内弘文院要尽快将金诗词整理出来,刊行国中,要金词一在手,清风满天下。” 二月十九日,皇太极率两万精兵,征讨札萨克汗,至旧辽河时,科尔沁部、喀喇沁部、巴林部等陆续随征,至喀尔占时,已是四万大军,札萨克汗闻讯,仓皇逃遁。 在喀尔占,皇太极设宴款待蒙古各部,席间,皇太极笑道:“札萨克汗既有反叛的胆量,就应有迎战的勇气,为何效林丹汗,作丧家之犬?” 蒙古各亲王道:“札萨克汗八成是昏了头,又想学林丹汗称雄草原。” 皇太极鄙视地一笑:“林丹汗毕竟是天潢贵胄,小小札萨克汗,他也配?” 时漠北另两位可汗在侧,皇太极道:“烦劳二位可汗告知札萨克汗,朕给他留条活路,不再追剿了,朕不忍见林丹汗第二。尔等要劝他趁早打消称霸一方的念头,不要玩火,玩火者必自焚。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札萨克汗,当年的林丹汗如何?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朕要他尽快去盛京谢罪,否则,朕誓灭之。” 漠北二位可汗没有想到皇太极会下如此大的决心,冒着严寒,千里迢迢,亲自征伐,看来博格达汗是绝对不能容忍札克萨汗的分裂:“请博格达汗放心,臣等一定将圣谕传于札萨克汗,并要当面斥责之,使之早日幡然悔悟。” 皇太极从喀尔占班师,一路上,或行猎于漠北草原,或宣谕于漠北各城堡。蒙古民众,已好多年没见到如此浩荡雄武之师了,无不争相叩拜。 出征时,正是天丁震怒掀翻银海的冰天雪地,回到盛京已是百鸟齐鸣百花吐艳的春末夏初。看看盛京城已遥遥在望,皇太极的心思一下子从军旅中转到了后宫。两个多月了,不知两位爱妃和两个皇儿怎么样了。想到这,他双脚一磕镫,向城内飞奔而去。 哲哲得知皇上今日凯旋,早已率众妃子迎于翔凤楼前,皇太极用目光扫了一下,怎么没见到宸妃?一瞬间,一个不祥的感觉掠过心头:“宸妃呢?怎么不见宸妃?” 哲哲未语泪先流:“宸妃病了。” “什么病?厉害吗?御医怎么说?” 哲哲道:“皇上,皇八子他……” “皇八子怎么了?” “皇上,皇八子他……他。”哲哲说不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懿靖大贵妃说道:“皇八子,患了天花,他去了。” 皇太极听罢如睛天霹雳,震得他目瞪口呆,险些歪倒,侍卫急忙上前搀扶。他踉踉跄跄地推开了关雎宫门,就在开门的一瞬间,那久违了的馨香便笼罩了他。 宸妃见是皇上,挣扎着要从炕上爬起。皇太极上前一把将其搂住,宸妃泪如泉涌:“皇上,皇儿他就这么走了。” “海兰珠,不要难过,你还年轻,还可以再生嘛。” “不,皇上,不,皇儿……” 皇太极看炕上摆的都是皇儿的东西,哈拉巴、玉麒麟、长命锁、小手镯,梁上悬着的是摇车。皇太极心中一酸,泪水也流了下来:“海兰珠,你是个知书达礼的人,要看得开些,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过于哀痛,哭坏了身子叫朕怎么办?” 是夜,皇太极歇息在关雎宫,床帏之间对海兰珠百般抚慰,极尽爱抚,直到半夜,海兰珠才算止住了哭泣。 第二天,皇太极对哲哲和庄妃道:“皇八子早殇,是无可奈何的事,宸妃多愁善感,朕看她已被丧子之痛击垮了。你们不能跟着悲伤,要好生劝慰宸妃才是。” 初夏时分,杨柳绽绿,盛京城内,一片欣欣向荣。操劳了一天的大清国皇帝皇太极登翔凤楼,正凭栏远眺。细腻的晚风带着微微的暖意轻轻拂面,拂去了一天的疲倦和烦燥。晚霞在天边翻腾着,用它那无比绚丽的灿烂,迎接着夕阳的回归。 自从改元称帝以来,大清国皇帝的鸿运简直是如日中天。平定朝鲜,攻克皮岛、漠北称臣、旧部来贡、喜得贵子,其中虽然宸妃丧子,但对多妻多子的皇太极来说并不太在意,宸妃经哲哲和庄妃的劝说,心情似乎渐渐好了起来,皇太极此刻的心情无比轻松和畅快。 放眼向西望去,通往燕京产城的大道似乎已经变成了通途,身后左右再无丝毫障碍,他仿佛觉得只要轻轻一扬鞭,便能跃进燕京产城,只要双臂稍稍一揽,就能将天下揽入怀中。他得意的一笑:“难怪人们说,登高则生江山之志,该是到夺取明国江山的时候了。” 侍卫走近身旁:“皇上,从中原返回来的谍工求见。” 皇太极道:“朕正思中原事,便来了中原人,传众各位王爷、贝勒、三院的大学士们到清宁宫。” 两位从中原返回的谍工,一个叫张吉泰,一个叫顾占,二人此刻正在清宁宫外等着接见。皇太极看人已到齐,对卫士道:“传他们进来吧。” 二人进来后,叩拜了皇上和众位,皇太极急切地问道:“近来农民军的情况怎么样?” 张吉泰道:“非常不好,明国兵部尚书杨嗣昌,搞了个十面张网剿贼方略,调陕西巡抚孙传庭、五省总督洪承畴、熊文灿等,从十个方面围剿农民军,李自成部被打得七零八落,有的说李自成已战死,有的说隐藏在商洛山中,但生未见人,死未见尸,据说他们现在还剩下一千多人。” 皇太极皱起了眉头:“张献忠呢?” “张献忠狡诈得很,据说他备了一份厚礼,送给了熊文灿,愿意接受招抚。崇祯正无力再战,便答应了熊文灿所奏。接着绰号叫曹操的罗汝才,闯埸天的刘国能等相继也接受了招安。” 皇太极问道:“这么说,农民军真的要被剿灭了?” “现在仅剩下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玉等几小股农民军在活动,但都处在四面包围之中,如此下去,怕是迟早得被剿灭。” “文程无生,你看农民军将来的命运会如何?” “皇上,臣以为张献忠不过是诈降,以他的势力,不可能再屈居崇祯之下,况且,他明白得很,现在崇祯是腾不出手来,崇祯杀大臣从来不眨眼,一旦缓过劲来,对他们这些个绿林大盗,绝不会放过,轻者凌迟,重者灭门,不可能有好下场。至于李自成,中原早就有‘十八子,坐龙庭’的谶语。这些谶语肯定出自李自成的谋士之口,他们这是在造势,其志在取明而代之。在众多农民军中,臣以为属李自成野心最大。崇祯若是能拿出粮食,让百姓们哪怕是吃个半饱,也许农民军从此真的会被镇压下去。可崇祯能做到这一点吗?他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农民只有造反。饿死是死,造反被捉住了,也是个死,万一造反成功,还许能混出个前程。所以,农民军不过是暂时受挫,用不多久,还会重新再起。” 皇太极沉思良久:“文程先生看得透彻,关键是崇祯不管饭。朕说过,农民军不能垮,这群乌合之众,是助朕残明的一支重要力量。阿济格前年征明,助了农民军一臂之力,看来助得还不够,我们对明国的打击还不狠。朕决定从现在开始,八字治国方略:残明、联蒙、优汉、易俗,要改为:灭明、联蒙、优汉、易俗,要发动一次更大规模的征明。” 众人听后无不感奋,一些汉官更是十分高兴,纷纷道:总算盼到这一天了。多尔衮当即站起:“皇上,臣愿出征。” 皇太极道:“这次征明不同往常,朕要求你们要深入到中原腹地,要过黄河,要为将来进入中原作战做准备,要将这次征明作为进入中原的一次预演,尔等有没有这个胆量?” 多尔衮道:“皇上,难道我堂堂大清铁骑还不如那些手执耒耜的农夫?别说是过黄河,就是过长江又何惧哉?” 皇太极笑道:“先帝有五大臣,朕今天有五虎上将。” 代善道:“臣愿闻其详。” “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饶余贝勒阿巴泰、多罗贝勒岳 ,就是朕的五虎上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赶旧人,礼亲王,你我可以歇肩矣。” 代善道:“豪格之勇之智在岳 之上,五虎上将应有豪格。” “朕戏言耳,五虎上将并非封号,乃《三国志演义》中说书人的杜撰罢了。”他收敛笑容,“多尔衮。” “臣弟在。” “朕命你为奉命大将军,贝勒豪格、阿巴泰佐之,率兵五万,统右翼军。” 多尔衮高声应道:“臣弟遵旨。” “多罗贝勒岳 。” “臣在。” “朕命你为扬武大将军,统右翼军,率兵五万,安平贝勒佐之。” “臣遵命。” “左右两翼大军仍绕道蒙古,先践京畿,后入中原。两路大军会合后,听睿亲王全权调遣。” 五位将领一齐出班应道:“ 。” 照理说接完了旨就应退回原位,但他们谁也没动,仍继续站在殿中。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皇上肯定还要叮嘱一番军纪。 果然,就听皇太极道:“尔等深入腹地,目的是要探明中原一带明军的布防和实力,同时也是要将我大清的影响推到黄河以南去。尔等还算知趣,知道朕还有话要说,你们不要嫌朕絮叨,军纪的事朕是不能不讲的。尔等首次纵深中原腹地,给中原百姓一个什么印象至关重要,凡主动归降者,可劝他们到我国来,朕虽不能给他们锦衣玉食,但最起码能填饱肚子,不愿来的也不要勉强。对顽抗者,杀无赦。你们记住了,朕的确不想看到第二个阿敏。” “臣等记住了。” 几个人这才退下。 “尔等出发后,朕亦将率师征明,这次征明和前年又不一样,前年主要是侧应武英郡王阿济格,这次要寸土必争,步步推进,要逐渐扫清山海关前所有障碍,随时准备入关。” 范文程道:“皇上,将来进了中原,需要大批官员,现在看文职人员还是太缺。今年是皇上登基的第三年,三年一次大比,又恰逢龙虎,臣请开科取士。” 皇太极道:“上次开科是天聪八年,算这次是第三次了。文程先生提得好,文治 第七十二回 祖可法秉公执法 韩大勋戴罪立勋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三年九月,户部汉承政韩大勋监守自盗,祖可法、张存仁接韩管家报,举之。刑部论罪当死,上宽仁为怀,定革职。祖可法抗言,上终赦之。十月十三日,上率大军征明,直挑山海关,围祖大寿于中后所城。 大凌河降将祖大寿从子祖可法、副将张存仁,同在盛京八衙门之一的都察院任汉人承政。所谓八衙门,是都察院、理藩院成立后的一种称谓,即“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和都察院、理藩院。” 就任之前,皇太极特召二人嘱道:“都察院是大清国的言路,负责纠劾百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权力大得很,在明国,百官无不惧之,无不巴结之,因此这里也常出些贪赃枉法的墨吏,朕对尔等寄于厚望,希望尔等能恪尽职守,为大清国的吏治作出贡献。” 二人先后表态道:“臣等得皇上知遇,唯知有法,不知有他,倘遇不法之事,必弹劾之,绝不敢偏私。” 二人上任以来,不断上疏言事,先是弹赅恭顺王孔有德部众掠夺辽南民户财产,接着弹赅智顺王尚可喜管家小斗放粮,大斗收租,甚至连贝勒贝子们都敢弹赅,皇太极对他们颇为满意。 崇德三年八月初四,二人正在都察院内办公,书记来报:“二位大人,户部承政韩大勋韩大人的管家韩福,在后门等着候见。” 祖可法道:“放着好端端的大门不走,在后门候着干什么?” 书记官道 :“在下看韩福神色异常,吞吞吐吐的,似有重要事情禀报。” 张存仁当时警觉起来:“传他到后室来。” 韩富低着头,猫着个腰,用手挡着脸,进入室中,给二位承政大人磕了头:“二位大人,小的有重要事情禀报。”他望了望四周,发现室内并无他人,便放心地说道:“二位大人,我家老爷鬼迷心窍了,这些天连续偷盗国库财宝,并嘱咐小的好好藏着,小的生来胆小,从未干过违法之事,这是杀头灭门之罪呀,吓得小的一天天心惊肉跳,吃不好睡不稳,小的是实在熬不下去了,再熬下去的话,非吓死不可。请二位大人,劝劝我家老爷,让他别干了,趁早把那些财宝送回去。” 二人听罢,同样心惊肉跳,祖可法惊得站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话?” “小的无半句假话。” 张存仁道:“量你也不敢。” 祖可法道:“韩大勋啊韩大勋,你哪里是大勋,分明是个大胆。户部承政管着国库,却监守自盗,这还了得,此事当立即奏明皇上。” 韩富一听,吓得直磕头:“二位大人,你们都是大凌河出来的,不能报官啊,那样的话,我家老爷就死定了。” 祖可法道“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吗?早一天晚一天,早晚得出事,到那时我们就是知情不举,视为同罪,你懂吗?” 张存仁劝道:“你不用害怕,按大清《离主条例》奴可告主,如所告为实,可以离主,还有重赏,到时我们重新给你安排个地方。你不要回去了,先在都察院呆下,待事情处理完再说。” 韩富哭诉道:“那我岂不是将老爷告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难过,你为朝廷作了件大好事,皇上一定会重赏你,下去吧。” 韩富下去后,张存仁道:“此事非同小可,这大概是大清有史以来的第一起监守自盗案,此事韩富应告到刑部去,他跑到这来告,让我们如何是好?” 祖可法道:“韩富是个老实人,跟韩大勋十多年了,忠心耿耿,大凌河被围时,他四处出去给韩大勋寻人肉吃,自己却饿着,差点没饿死。在盛京城除了咱们二位,他不认识别人,况且这么大的事,他敢跟别人说吗?如何是好?只有一条路,举报。” 张存仁真有些为难,大凌河三十九名将领,都是从阴间逃出来的,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彼此间都能相互照应,走动也较为频繁。现在韩大勋犯事,告上去必死无疑:“这个韩大勋,荒唐,混帐,我说他怎么那么有钱,原来是偷国库的。” 祖可法道:“人作有祸,天作有雨,他出事是正常的,不出事反倒不正常了。皇上对我们大凌河降将关怀呵护备至,我父亲逃回锦州,皇上对我毫不轻视,反倒委以重任,我们对皇上不能有丝毫不忠。” “贤弟所言极是,韩大勋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咱们还是先到刑部郑亲王那去,先抓人捉赃,别让他得到风声跑了。” 祖可法道:“就这么办。” 二人来到刑部衙门,刑部汉人承政是高鸿中,此事不能越过他。高鸿中听罢骂道:“韩大勋狗胆包天,丧尽天良。”他思忖片刻,“郑亲王,去了镶蓝旗大营。这么办,咱们一起去见满洲承政。” 刑部满洲承政车尔格、索海二人听了,更是怒不可遏,立刻下令包围韩大勋家。 高鸿中率先进入院中,一位家人赶忙过来招呼,高鸿中问道:“你家老爷呢?” “老爷不在。” 高鸿中大声喝道:“韩家所有人等听清了,韩大勋盗窃国库财宝,吾等奉命查抄,不论男女老幼,一律到院中聚齐,违令者格杀勿论。搜!” 衙役们冲进室内,按韩富所指之处,很快将赃物起获。高、祖、张三人查看时,大都是金银首饰,绸缎等女人喜爱之物,还有几十个金锞子,一大箱二十两一个的银锭,足有三千两。 高鸿中问韩大勋女人道:“韩大勋上哪去了?” 他大老婆放声大哭:“那个天杀的,准是在翠香楼小妖精那,我的天呐,这叫我们怎么活呀。” 高鸿中出来对车尔格和索海道:“二位爷,烦劳你们二位在这看守,继续清点,我带人去捉拿韩大勋。” 翠香楼在盛京城最繁华的四平街东头,是有名的一家妓院,高鸿中、祖可法、张存仁等三人骑着马,不大功夫便来到翠香楼前。高鸿中命衙役们将楼紧紧围住,然后,率领十几个衙役进入前厅。大茶壶见官爷们带着 什进来,急忙上前行礼。高鸿中道:“你不要怕,我们是刑部的,今天来与你们翠香楼无关,说,韩大勋在哪间房?” “您老是说户部的韩老爷?他在楼上西边数头一间大包房中。怎么,犯事了?” “少废话,前面带路,不许声张!” 这个韩大勋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四十多岁,杀人如麻,若是惊动了他,动起手来,弟兄们会吃亏。高鸿中在祖、张二人的提议下,悄悄推门进去。这是个套间,外屋是妓女和嫖客们喝花酒调情的地方,韩大勋在内室正和妓女鬼混,从室内传来一阵阵淫荡的叫床声。高鸿中一挥手:“冲。”四个衙役一齐冲了进去。 韩大勋这时正在高潮,他听着有动静,侧头一看,见是刑部的衙役,便知不好,抽出身想反抗。一个衙役上去就是一刀背儿,疼得他嗷嗷直叫,衙役们冲过来,抹肩头拢二臂,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这时,他才看到了高鸿中和祖、张二人,他骂道:“高鸿中,老子玩个女人,管你刑部屁事,你凭什么抓我?” 高鸿中上去就是一大巴掌:“你他妈的良心叫狗吃了,皇上对你天高地厚,你不思报效,却监守自盗,偷取国库财宝,还在这嘴硬!”这一大巴掌上去,把韩大勋 老实了,他自知理亏,低下头,不再说话。 高鸿中命床上的女人道:“穿上衣服。”女人吓得直筛糠,高鸿中瞟了一眼:还真有些姿色,怪不得韩大勋为之倾倒,他又是一声断喝:“把这个婊子也一块押走。” 经刑部审讯,韩大勋供认不讳,偷盗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为那个女人。济尔哈朗毫不犹豫地判了个勾决。朝议上,皇太极却道:“韩大勋打仗还是个好样的,为了个女人,色胆包天,贼胆包天。但朕念他归顺以来曾立有战功,能不能网开一面,留他一条生路?” 殿中满蒙汉官员都觉得奇怪:“皇上历来执法严峻,今天怎么了?” 济尔哈朗道:“皇上,我大清军法严明,国法更是无情,韩大勋犯的是死罪,若从轻处罚,恐留后患。” 祖可法亦坚持道:“监守自盗,罪加一等,韩大勋罪不可赦,皇上万不可开此先例。” 皇太极道:“朕不是崇祯,崇祯厉害得很,一次便杀了二十多个大臣,二品大员就杀了十多个了。除谋逆外,朕轻易不杀大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则杀之,还不杀光了。韩大勋为了个女人,行鼠窃狗偷之事,实在可恶,但情有可原,死罪就免了,把他带上来。” 韩大勋此时已被换上了死徒囚服,手脚都戴着重镣,进来后一声不响地跪倒。 皇太极喝道:“韩大勋,你知罪吗?” 韩大勋两眼闭着,头垂得低低的,一声不吭。高鸿中在侧,气得上前就是一脚:“皇上问你话呢,装什么狗熊。” 韩大勋睁开眼:“我说什么?一死而已,老子死了七次了,这回也该死了。” 皇太极忍不住笑了:“你还知道该死,算你命大,这次就再饶你一回,把他的镣铐去了。” 两个衙役吃惊地看着皇上,呆在那没敢动。皇太极道:“朕让你们将他的刑具去了,没听见?” 二人惊讶地掏出钥匙将镣铐打开,韩大勋根本不相信皇上会饶过他,跪在那仍然没动弹。 皇太极道:“朕这次饶你不死,但活罪却不能放过,罚银三千两,鞭刑五十,革去户部承政之职,贬为小校,发到军中效力。” 韩大勋万万没想到还能活下去,他放声大哭:“皇上,我不是人,我良心叫狗吃了,我对不住皇上,皇上,杀了我吧,我没脸活着啊。” 皇太极喝道:“推出武功坊,绑到栓马桩上,狠狠抽,看他还敢不敢再偷。” 韩大勋被押着往外走,边走边喊:“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 皇太极对众汉官道:“韩大勋这些恶习是从明国带过来的,想让他一下子改掉,不大可能,朕知道还有一些汉官在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你们要注意了。朕对你们汉官应当说是格外宽容,这一点你们应有所体会。你们奴仆成群,有的人家里阿哈已过千了。满洲人中,除了几个亲王,谁家阿哈有过千的?为此,满洲官员常抱怨朕对你们偏爱,可有些人还不知足,在背地里发牢骚,说怪话。你们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朕是给这些人留脸面。你们不要辜负朕的一片苦心。朕对你们说过,任尔等去留,若是不愿在我大清为臣,可以回你的明国去,但走了就不能回来。朕优汉是有条件的,朕容不得狡诈贪墨之人。朕之所以不杀韩大勋,不是因为朕执法不严,而是因为韩大勋毕竟是祖大寿麾下的一员猛将,杀了他,明国谍工就会大做文章,传出去叫祖大寿怎么想?叫明国将士怎么想?朕这次就忍了,换个满洲官员,朕非活剐了他不可。” 众汉官一齐跪倒:“皇上宽温仁圣,吾等知罪矣。” 八月二十七日,贝勒岳讬率右翼军先行,皇太极亲送于怀远门,此次送行的队伍中,多了十个披红戴花的人,他们是刚刚中了金榜的举人罗硕及众生员。(1) 皇太极叮嘱道:“长城墙子岭一带最为险要,有很长一段并无城墙,你可先命一千人从这里突入,然后夺关,此必胜之策也。” 岳讬道:“请皇上放心,臣记住了。” 皇太极命新科举人罗硕为岳 敬酒,岳讬和杜度一饮而尽。皇太极手一挥,命道:“出发。” 九月四日,皇太极又送走了多尔衮,并征调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部。十月初,皇太极在崇政殿商讨征明事宜,他命护卫打开地图:“大家看,这是谍工们新绘的一张辽西图,祖大寿现居宁远,往来于锦州、宁远之间。估计现在睿亲王和岳托已经破关,崇祯小儿必定要调关外军增援,我们要拖住他们,不能让祖大寿一兵一卒进关,以减轻睿亲王和岳 贝勒的压力,让他们在关内放手大干一番。” 他抬起头,对济尔哈朗道:“郑亲王率兵两万,从大凌河方向直逼锦州。豫亲王率兵两万,直逼宁远。朕率三顺王所部,抵义州,从义州直插山海关,切断祖大寿入关之路。三路大军同时出发,将明军分割于各个城中。各部都要配备红衣大炮,要将各卫所外围的堡台一扫而光。” 十月十七日,皇太极大军抵义州,这是他第三次到义州,算是故地重游。天命七年时,他与代善一起,攻下了此城。第二次是天聪五年围大凌河。 额哲归金,皇太极将察哈尔部安排到了这里,进入义州地面,但见衰草连天,时值冬月,北风呼啸,一片凄凉。皇太极直摇头:“蒙古人就知道放牧,好端端的良田都成了牧场,可惜,实在是可惜。若是将这些良田都恢复起来,便又是朝廷的一座粮仓。” 祖可法在侧,他建议道:“皇上,我们可以在这搞屯田嘛。” 皇太极当即点头赞道:“是呀,曹操当年不就受益于屯田吗?在此屯田,一可解决军队的粮食问题,二可对锦州明军步步紧逼。看来朕之智真的是一人之智,如此良策,朕怎么就没想到?” 祖可法道:“些许小事,不足为圣虑。当年,卑职的父亲曾有过这一想法,但未及实施。” 皇太极笑道:“朕岂能容他实施?尔父一去八年,朕料想,不用多久就会再次见面 。” 祖可法道:“父亲糊涂,实在是不识时务。” “也许他自有苦衷。” “什么苦衷,无非是母亲那边通不过而已。” 队伍进入城中,就听空中不时传来阵阵的诵经之声,皇太极道:“朕听说义州有一大佛寺,头两次来,都未能礼佛,这次不能再越过了。” 祖可法道:“皇上,义州奉国寺乃大辽国所建,萧太后曾在此受过磨难,后来进了宫,成为大辽国的实际当权者,她将这里看成是发迹之地,捐巨资扩建此庙,才有今天之宏伟。庙内有大佛七座,据说能卜知未来,且十分灵验。” 皇太极顿生兴趣,走到寺前,翻身下马。祖可法道:“卑职与这里住持有旧,先去通报一下,让他们前来接驾。” 皇太极道:“不必不必,人家正在诵经,不要打扰了佛事。” 这时,就听“嘎、嘎”的响声,寺院的门开了,一位白须白眉身披袈沙的老和尚站在了门前,只见他双手合十,拜道:“阿弥佗佛,祖将军别来无恙?来的可是大清国皇帝?” 众人大惊:果然是有道高僧。皇太极更是暗暗称奇:“他怎么知道朕来了,莫非真的能未卜先知?” 皇太极还礼道:“朕行军路过贵寺,特来一拜。” 老和尚道:“圣驾光临,蓬荜增辉,老衲率寺中僧人恭迎圣驾,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一踏进寺内,就被里边庞大的气势惊呆了,上百间的房屋,鳞次栉比,尤其是大雄殿平地而起,气势恢弘,给人以高耸入云之感。住持介绍说:“奉国寺始建于辽开泰九年,为大辽三大寺院之-,另外两处为河北蓟州独乐寺、山西大同华严寺。奉国寺大雄殿最大,面阔九间,长十六丈五,进深五间,宽九丈九,高七丈二,殿内有迦叶、拘留孙、尸弃、毗婆尸、毗舍浮、拘那含牟尼、释迦牟尼等“过去七佛”,海内古刹上千,供奉七佛之殿却只此一座,敝寺的大雄殿为海内最大。” 皇太极边听边赞:“如此宏伟寺院,足证我北地之繁盛。朕既来此,捐银千两,以作修葺之用。” 住持施礼道:“阿弥佗佛,老纳谢皇上施舍,皇上如此虔诚,必得佛祖护佑。” 皇太极道:“朕听祖承政说,七尊大佛极其灵验,今沧海横流,朕欲定鼎中原,还请住持能指点迷津。” “皇上真心向佛,佛必佑之,请皇上在七尊佛前上香三柱,然后于蒲团上闭目安坐,我佛自会明示。” 皇太极按住持吩咐,先进了三炷香,然后在蒲团上坐好,闭上了眼。不大功夫,便觉得身体似乎飞了起来,飘飘然来到了一个十分宏伟壮丽的宫殿前。他抬头一望,见大殿匾额上写着“建极殿”三个汉字,他惊呼道,这不是燕京产城中的金銮殿吗?向殿内望去,只见宝座上端坐着一个娃娃,正在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仔细瞧时,发觉这娃娃好生面熟:“这不是朕的皇九子吗?他怎么坐在这里?那朕在何处啊?”他正要上前弄个明白,就觉眼前一道金光“刷”地一闪,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睁开眼,惊讶不已,问住持道:“师傅,刚才朕之所见……” 住持道:“阿弥佗佛,天机不可泄露,皇上圣心聪慧,自会悟出其中玄妙。” 皇太极带着一团的疑惑告别了住持,这一夜,他睡不着了,反复琢磨在佛前看到的幻影:“皇九子命硬啊,他还未出生就把皇八子 死了,生时又有诸多异象,也许真的贵不可言,他坐在了金銮殿上,那朕呢?朕上哪去了?难道朕的寿算不长?” 第二天清晨醒来,就觉头昏脑胀,他命护卫传来随军郎中,开了个方子,服下去后才好了些。用过早膳,升帐议事,他下令道:“朕与恭顺王率军五千,红衣大炮十门,直插山海关。怀顺王、智顺王率军一万五千暗随于后,朕要在山海关前大张旗鼓地安营扎寨,要让吴三桂知道,朕已亲临,朕要作个诱饵,诱其来攻或劫营,到时,尔等伏兵四起,必可大胜,一旦有可能,就攻进山海关。” 孔有德道:“皇上亲自诱敌,风险太大,不如让臣等前去稳妥。” 皇太极笑道:“吴三桂不是傻子,尔等去诱敌,他必不肯出动,朕去诱敌,他明明知道是诱饵,但朕的这个诱饵太诱人了,极有可能让他上勾。尔等放心,朕身经百战,不会轻易涉险。” 四天后,皇太极率兵来到山海关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山海关。只见山海关依山连海,城高池深,与其它处城池相比,显得格外巍峨。他赞叹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关,果然雄险。”在关前巡视片刻,他率兵向南而去,在距关门五里多地的一薄弱之处,开始组织攻城。吴三桂闻讯吓得心惊胆战:这个皇太极,实在是刁钻,不从正面进攻,挑这么块软肋下手,这却如何是好?他火速率城中精锐迎战。 皇太极命十门红衣大炮齐发,将城上雉堞轰了个稀巴烂,然后便是一阵佯攻。士兵们手执大盾牌,驾上云梯,呐喊着往上冲,吴三桂亲自指挥,火铳、弓弩、 石,纷如雨下。 清兵故作败退,在距城不远处安下营寨。吴三桂与众将在城上看得清楚,清营中的军大帐是黄幄,一面明黄色带有金龙的大纛迎风招展,吴三桂一声惊叫:“是皇太极!”众将也齐声喊了起来:是皇太极! 吴三桂看得血直往上涌:看样子,对方不过五千人,我城中将士三万,派出两万大军直扑过去,将其活捉,那我吴某便是天下第一大功臣。 他请示监军高起潜:“高帅,皇太极就在关前,此千载难逢之机也,末将今夜欲率兵两万从正门、南门偷袭,活捉皇太极,向圣上三十大寿献上一份厚礼。” 高起潜是个太监,带兵打过几次仗,尤其是曾打败过孔有德。一般称太监为公公,而称高起潜为高帅,足见朝野公认他的知兵之才。听了吴三桂的话后,半天未言语。 吴三桂瞅着他:“高帅,你倒是说话呀。” 高起潜又想了一会才道:“皇太极用兵极其狡诈,他不可能率这么少的兵力直挑天下第一雄关,这是强而示之弱,众而示之少,分明是在诱敌,诱我们出城,后面必有埋伏,我们切不可上当。” 吴三桂听着有些冷静下来:“高帅言之有理,哨探,尔等立即出城,探明情况,速速来报。” 黄昏时分,哨探先后回来报告:“总兵大人,在距清兵大营六里之遥,有大股人马潜伏。” 吴三桂一拍脑门儿,果然不出高帅所料。高起潜下令道:“所有将领,都要上城严守,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关,违令者斩。” 皇太极等了一天一夜,白天不见其来攻打,晚上不见其来劫营,他对孔有德道:“这个吴三桂,年纪不大,倒是颇有心计,看来朕这个大诱饵也不好用。估计多尔衮他们已完成了对京畿一带的攻势,咱们再拖他几天,然后撤兵。” 山海关中的吴三桂此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连三天,天天一道圣旨,清兵已兵临京畿,催他火速入关增援。原来,多尔衮和岳 率左右翼军分别从墙子岭和青云关破关而入,先攻破密云,杀密云总兵吴阿衡,现在已直逼通州城下。 吴三桂左右为难:一方面,山海关是通往京城的门户,万一山海关有失,吴山桂就是再借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崇祯砍的;但另一方面,京畿万一有所闪失,吴三桂一族几百个脑袋,加在一起同样不够崇祯砍的。而且谁人不知,崇祯杀大臣从来不眨眼。他亲赴监军高起潜府上商议。 高起潜道:“吴大人不必担忧,本帅以为,皇太极并非真的要夺关,你想,他十万大军现正在关内征战,锦州、宁远又都有清兵集结,山海关前的兵,最多不会超过三万,他能以如此少的兵力攻取山海关吗?不能,他不过是虚张声势,意在牵制罢了。本帅率两万人马赴京增援,吴大人留三万兵马守城足矣。” 太监监军也有个好处,遇有重大问题,由他们作主,出了事,可减轻责任。吴三桂听高起潜说得有理,便应道:“那就有劳高帅了。” 宁远城中的祖大寿,也发现了山海关前的这个大诱饵,他招集众将下令道:“皇太极现在以五千兵马攻山海关,距他不远处是其所设伏兵。祖大乐,你率三千兵马,去偷袭他的伏军,不要硬拼,只要将其拖住一天即可。我率八千精锐,悄悄偷袭皇太极,与吴三桂里外夹击,活捉了他,以雪当年之耻。” 众将齐声称赞:“真妙计也,若是能活捉皇太极,辽东事定矣。” 众将兴冲冲出城分头行动,没想到刚刚走出不到五十里路,就听“咚、咚、咚”三声炮响,多铎率正白旗兵漫山遍野地杀了过来。 原来多铎按皇太极的命令在这等了好久了。祖大寿惊叫道:“坏了,上了皇太极的当了。”他想重返城中,退路已被清兵切断,无奈只好奔了中后所。进入中后所,清点一下人马,折损五百余人,大都是自相践踏而死的,清兵并未紧追。祖大寿惊魂稍定,连忙布置守城。 中后所原本是广宁卫下的一个所城,规模不大,方圆不过三四里,顷刻之间被清兵围了个水泄不通。祖大寿登城观看,不由得暗暗叫苦:“皇太极这是要故技重演呐,这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从清军营中走出十几个人,来到关前喊道:“祖帅,我是韩大勋,开开城门,让末将进去,我有要事相报。” 祖大寿见他身边仅有十余人,又都没带兵器,便从城上顺下了一个大箩筐,韩大勋用攻城的云梯为桥,只身过了护城河,坐着大筐进入城中。 韩大勋梳个大辫子,一身女真人打扮,就连行叩拜礼也是女真人的动作,他声音有些颤抖:“祖帅一向可好?” 祖大寿道:“好,好。可法他们可好?” 韩大勋道:“好着呢,可法和张存仁现在都是朝廷命官,分别担任着都察院的承政。说是亲王和贝勒管八衙门,其实管事的就是他们承政,权力大得很。皇上对大凌河的降将,格外礼遇,经常有赏赐,他们都很富,高门大院的,比满人都气派。” 祖大寿道:“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大清臣民。” “祖帅,末将是个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你就归顺了吧。大清国现在真的十分强盛。去年,范文程领着满汉官员隆重祭孔, 第七十三回 礼亲王痛失二子 大清国善待德王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三年十一月末,上因鼻衄而撤中后所之围,祖大寿绝处逢生。崇德四年四月,杜度右翼军凯旋,奏报岳 贝勒、辅国公玛瞻皆亡于军中,二人乃礼亲王之子。上亲扶岳 灵柩入城,辍朝三日,举国哀悼。范文程进言,善待明德王,以备将来不时之用。乃再用围大凌河计,围困锦州。 皇太极这次不是耍花招,而是病了,病得还十分厉害。 黄昏时分,皇太极在大帐中正部署夜间攻城事宜,忽然,便觉得两眼发花,血顺着鼻孔流了出来。众将大惊,急忙传来了随军郎中。皇太极这是第二次流鼻血,流得又特别冲,吓得郎中浑身直发抖,说话竟结巴上了:“豫……豫……豫亲……亲……王……你……你……,”你了半天,憋得脸通红,什么也没说出来。 多铎火腾地涌了上来了:“没用的奴才,用到你时,还结巴上了,再结巴的话,看本王不杀了你。”他“刷”地一下拔出刀。这一吓,郎中缓过劲来,说话立刻就顺溜了:“王爷,你摁住皇上的鼻梁上方,对,对,就那。” 他吩咐护卫:“赶紧拿凉毛巾和一大盆热水来。”郎中将凉毛巾敷在皇太极的前额,然后脱下皇太极的皮靴,将双脚放到热水中。 他又吩咐道:“这帐里面太热,把火盆拿到大帐门口去,往地上洒些水。”经他这一吩咐,帐里的空气顿时凉爽和清新了许多。他观察着皇太极的流血状况:“不成,快去伙夫那要几头大蒜,要捣成泥。” 他接过侍卫拿来的蒜泥,掏出剪刀,剪了两块圆布,将蒜泥贴在上面,恰似两贴膏药,贴在了皇太极两脚的涌泉穴上。 一顿忙乎过后,血渐渐减少,但半天过去了,还是止不住,多铎眼泪急得流了下来:“废物,饭桶,怎么还止不住?这么淌下去,有多少血够淌的?” 郎中道:“爷,你别急,这不是少多了嘛。”又过了一会儿,郎中从口袋中取出个马勃,(一种草药,俗称马粪包)将马勃灰倒在纸上,然后把纸折成一条缝:“皇上,你忍着点,奴才往您鼻孔里吹些东西,您千万别打喷嚏。” 皇太极头向后绷着,“嗯”了一声,郎中将纸凑到皇太极鼻孔前,顺着纸的折叠处轻轻一吹,马勃灰被吹进了鼻孔中,很快,血被止住了,大帐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多铎一擦眼睛:“老天爷,吓死人了。” 大家注意到,擦血的纸和布已扔了一地,按刚才那种淌法,足足淌了有一花碗。 皇太极此时身子瘫软,他有气无力地问郎中道:“朕怎么突然就淌起血来了呢?”“回皇上,出大汗多是因为过度劳累,请皇上一定要注意休息。近几天之内千万不要活动,要静卧,否则还会再犯。”(1) 不用郎中说,皇太极现在也是一动也动不了,他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脑袋发涨,仿佛有个盖子在上头压着。 多铎与孔有德商议道:“皇上身体不适,今晚的仗不能打了。” 孔有德道:“打起来的话,惊天动地的,皇上一着急,真要是再犯,可就麻烦了。” “那就撤,撤回义州去。” 二人商议妥当,一齐来到皇太极跟前:“皇上,咱们先撤吧,祖大寿早晚是咱们砧板上的肉,跑不了他,等皇上龙体恢复后,再来收拾他不迟。” 皇太极脸色此刻十分难看,就像一张稍稍发白的黄裱纸,说起话来声音十分低弱:“朕的身体真不争气,还不到五十嘛,怎么说病就病了?朕费了好大的劲才诱来了这么一条大鱼,用不上一个时辰,就可破城,如此良机失去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不就是个祖大寿吗?皇上要想捉他,还不易如反掌,就让他再蹦 几天。”多铎此时倒像个大哥哥。皇太极点点头道:“就依你们说的办吧。这个郎中蛮有办法,留在朕的身边,朕打小就有出大汗的毛病。” 郎中道:“是,奴才一定会好生服侍皇上。” “你将大蒜贴到朕的脚底有何用?”皇太极不解地问。 “皇上,人的脚心有一穴,名曰涌泉,此穴有开经通络之作用。大蒜乃辛辣之物,刺激到涌泉穴上,全身经络很快会畅通起来,通则顺,血很快就会归位。” 皇太极用手扶着前额的毛巾:“人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国家,如有不通之处,就会出毛病。” 多铎道:“皇上,你就别再费心劳神了,好好将息,咱们都退下去。” “不必,朕已觉得好多了,就依你们二人所奏,撤回义州去,这次算便宜了祖大寿。立即通知济尔哈朗,让他也马上撤兵,不能留下他孤军作战。” 几天后,三路大军会于义州城内,皇太极的身体正逐渐恢复,只是心情异常低落,他对众人道:“此次出征,朕险些成了诸葛亮,虽然没葬在五丈原,却也是劳师袭远,得不偿失。” 济尔哈朗道:“皇上此言差矣。此次征明,我们将祖大寿困在了中后所,关外军一兵一卒未能入关赴援,此一大收获也;李云屯、柏士屯、郭家堡、开州、井家堡等二十几个堡台,均被我们摧毁,五里台和大福堡守将主动归顺,此第二大收获也;我们也获得了十万余石粮草嘛,此第三大收获也。” 皇太极道:“但终不如入关所获之丰。” 济尔哈朗道:“辽西一带人烟稀少,仅守备的军旅而已,除非我们打下宁远。但就是宁远,也不见得有几个大户。” 皇太极脸上露出些微笑:“郑亲王说得有理,宁远城中不可能有什么大户,那些大户恐怕早就跑到关内去了。” 济尔哈朗道:“所以,我们征战关外,任何时候也不会如征战中原所获丰厚,这一点应告诉给将士们。” “郑亲王说得对,要告诉给将士们,以免生怨。祖承政所说屯田,应立即搞起来,郑亲王,这个差事就交给你了,你要立即着手义州屯田事宜。要先把城修起来,要修得比广宁坚固,也要防备明军来犯嘛。 我们已完成了对明的大包围,现在要对关外军步步紧逼,要靠前,靠前,再靠前,不能从盛京到锦州的总是这么徒劳几百里,要作到随时都可以对明国发动进攻。你可在义州城内为朕选一行宫,朕要在这里坐镇指挥。” “皇上,万万使不得,昨天郎中还跟臣弟说,一定要劝皇上好生歇息,别看皇上现在身体好了些,但出大汗这病最怕累,一累就容易犯。这个郎中很有心计,他大概早就观察皇上了,他说皇上天明就上早朝,晚上还要会见臣工,看奏章,要是再……”济尔哈朗吐吐吞吞,不说了。 皇太极追问道:“再什么?怎么不说了?” 济尔哈朗诡秘地一笑:“要是皇上哥哥再和皇嫂们恩爱一番,就没几个时辰歇息了。” 皇太极笑骂道:“这个混蛋郎中,胡说八道。” 济尔哈郎却是一本正经:“皇上,你别生气,叫他这么一算,把臣弟吓了一大跳,皇上每天还真睡不多一会儿,长此下去怎么得了。臣弟剖心进言,请皇上一定要注意龙体,一些小事交给臣弟们办就是了,不必事事劳神。” “要是朕的弟弟们都像你郑亲王就好了。不说这些,朕就听你的,不在义州设行宫。但屯田之事,你现在就开始筹备,春暖花开,就把你的镶蓝旗大营开拔过来。” 崇德四年二月,皇太极接到谍工报告:洪承畴接任蓟辽总督,现正在锦州城巡视。皇太极不止一次听过这个洪承畴,但并未注意,这次成了直接对手,不得不对其作一番了解。朝议上,他问道:“鲍参政,洪承畴是个什么人物?” 此时鲍承先已改任吏部右参政,他回奏道:“臣虽是山西人,却从未与其共过事。臣于泰昌元年便到了盛京,而那时,洪承畴还在浙江任提学道。此人进士出身,熟读兵书,胆识过人,因政绩卓著,被擢升为陕西督粮考政,崇祯二年开始围剿农民军,打了几次胜仗,因此名声大振,很快又被擢升为监河南、山西、四川、陕西、湖南等五省军务的总督,加太子太保并领兵部尚书衔。” 皇太极道:“嗬,五省总督加太子太保,又加上了个兵部尚书,真正的封疆大吏呀,此人比起袁崇焕来如何?” “臣以为其才干不在袁崇焕之下,他曾活捉了农民军最有影响的人物——闯王高迎祥,曾两次打败张献忠,去年又将李自成打得七零八落。杨嗣昌搞的那个十面张网,他是最重要的一面。正因他战功赫赫,才升成为五省总督。” “这么说此人还算知兵,据说他大年初一便来到了锦州,看其雷厉如此,真有些接近袁崇焕。” 鲍承先道:“来者不善,此人非等闲之辈,不可轻视之。” 皇太极微笑中带着自信:“是吗?朕倒想好生领教领教。看看是他能把朕变成高迎祥,还是朕把他变成袁崇焕?明关外四城,锦州首当其冲,所以我们要先解决锦州。户部要多备粮草,朝鲜今年所贡一万包米,直接送至大凌河前线。” 石庭柱道:“锦州城经多次修缮,城防十分坚固,据说城内现在屯了大量粮草,攻之必艰,可否以当年大凌河的办法解决它?” “石将军所言,正是朕意,朕之所以让户部多备粮草,就是在作长久围困之计。要困而使之尽,围而促其变,郑亲王济尔哈朗,朕命你立即率镶蓝旗抵义州,一方面对锦州实施围困,一方面实行屯田,要尽快修好义州城,你要尽快制定出一个围城方略,朕看后实施。” 济尔哈郎应道:“ !” “对了,你顺便要抽出些人力,帮助奉国寺将坍塌的房屋盖起来,朕还是要去礼佛的。” 众人都觉奇怪:皇上很少亲自拜佛,且反对修建佛寺,为什么对奉国寺却网开一面?但谁也没敢问。 皇太极接着命道:“武英郡王阿济格。” “臣弟在。” “朕命你率大军一万先行,要彻底扫清锦州城外的台堡,给洪承畴一个下马威。” “嗻!”阿济格应答之声格外响亮。 三月初,皇太极与代善在塔山前线指挥作战,一个多月来,他们已连败明军二十余次,松山、塔山、杏山等城外台堡几乎被扫荡尽净。这一天皇太极与代善正立马松山南岗,就见一驿卒将一封六百里加急奏送到面前。皇太极急忙拆阅:原来是多尔衮和杜度的战报:皇上,我们率大军已攻克济南府,擒明德王朱由枢、奉国将军朱慈党等。此次征明共俘获人口四十六万两千三百余人,获黄金四千零三十九两,白银九十七万七千六百两,克一府三州五十五县,杀两名总督及守备以上将吏共百余人…… 皇太极看到这,心花怒放:“打得好!打得好!攻下了济南府,多尔衮他们真的过了黄河,了不起,不愧是朕的五虎上将,二哥你看。” 代善接过战报,看着看着,脸色骤变,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皇太极一愣:“二哥这是怎么了?” “岳讬、玛瞻,我的儿呀。”他捶胸顿足,“我的儿呀……”哭了几声,便背过气去,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皇太极急忙从代善手中拿过战报,往下看时,上面写道:岳讬和辅国公玛瞻于济南城中亡故,臣等无心再战,不日就要班师。”他当时便觉得眼前发花,也险些栽下马,可一瞬间,他想到了二哥,于是强撑着过去,搀扶代善:“二哥,二哥,你醒醒,你醒醒啊。”皇太极吩咐护卫,“快去传郎中。” 众位将领见大清国两位最高级别的人物如此状态,都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都聚了过来。多铎问道:“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太极流着泪,下令道:“立即停止攻城,撤回大营,岳 亡故了。” “啊?”众将几乎是同时一声惊叫。 代善今年五十六岁,虽身体硬朗,但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四年之中,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相继亡故,叫他如何能承受得了如此残酷的打击,此时,他真的是肝肠寸断。 大帐中,皇太极抱着代善的头:“二哥,二哥。” 代善慢慢醒了过来,见自己枕在皇上的胳膊上,止不住又哭了起来,哥俩这回是放声大哭。 阿济格从前方撤了下来,听到噩耗,同样悲痛欲绝,他哭着喊道:“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怎么这样的事都让二哥摊上了。”他劝道:“皇上,二哥,你们要节哀呀,人死不能复生。” 众将领一齐跪下:“请皇上和礼亲王节哀。” 皇太极挥挥手:“你们大家都下去吧,阿济格和多铎留下。” 兄弟三人陪着代善,代善不吃不喝,静静地躺着,皇太极也不吃不喝,默默地坐着。 阿济格心想:这么下去怎么能行?他命人将皇太极强行扶到了中军大帐,然后返回身来劝代善道:“二哥,你不能总是这样,你要是有个好歹的,叫皇上怎么办?皇上要是有个好歹的,大清国怎么办?” 多铎在一旁喝道:“哥,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好歹不好歹的。” “我是个直肠子,不会说话,可就是这么理儿呀。” 代善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捶着床头:“老天爷呀,你不公平,为什么叫我代善几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哭了一阵,他对两位弟弟道:“十二弟说得有理,我倒下去不要紧,要是皇上病倒了的话,麻烦就大了,你们扶我起来,咱们一起去看看皇上。” 皇太极正在大帐中躺着,见二哥在阿济格和多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不禁大吃一惊,他强撑着站起身,迎了过去,二人走至近前,又哭开了:“二哥,我苦命的二哥呀,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叫二哥摊上了?二哥……” 代善此时反倒清醒了,他见皇太极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一是感动,另一方面也确实担心皇太极再次病倒,反倒劝开了皇太极:“皇上,咱们一生经历的生生死死太多了,大丈夫一生征战,为国捐驱,是难免的事,也是男儿本色。如今死的是岳讬和玛瞻,还有好几百人不也都战死了吗?要是哭的话,咱们哭得过来吗?” “二哥,这些道理朕懂,可岳 和别人不一样,他能征善战,一生立下军功无数,是大清的栋梁之才,如此年轻便去了,叫朕如何能受得了。” 代善等人再三相劝,皇太极才止住了哭声:“二哥,朕不要紧,朕现在就是感到心里难受,过一阵子就会好的,阿济格,你们扶二哥回去。” 晚上,皇太极没有用膳,第二天早上还是没用,代善听说,便在众人的搀扶下又来到皇太极的中军大帐,逼着皇太极硬是喝了一小碗稀粥。一连三天,皇太极都是这个状态,代善面向西南:“儿呀,有皇上这番心意,你们可以瞑目了。” 代善请求道:“皇上,臣在前线,只会给大家增加悲痛,还不如先回盛京。” 皇太极道:“朕亦有此意,咱们一起回去,军中之事就交给阿济格他们。” 三月末,入关征明的右翼军杜度先行返回,皇太极、代善与朝中所有要员都出城相迎。杜度头上系着一条白布,腰间扎着一条白带子,走到皇太极和代善跟前,失声痛哭:“皇上,伯父,岳 兄弟和玛瞻兄弟,他们……他们去了。” 代善见两口大棺材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便再也控制不住了,踉踉跄跄地奔棺材扑去:“岳讬、玛瞻。”代善哭声十分凄惨,所有在场的人无不为之落泪。 皇太极地走到岳讬棺前,亲扶棺榇缓缓向城中走去。 第二天,他亲赴岳 府中祭悼,在岳 灵前,他祭道:“岳讬少年从戎,追随太祖皇帝征战,立下战功无数。天聪年间,于朝堂之上,正直敢言,入关征明,联谊蒙古,平定朝鲜,每当重大关头,有左右大局之才。岳讬极力主张优抚汉人,力主满汉联姻;主管兵部时,亦多建树。今不幸早亡,为彰其功,特晋封其为克勤郡王,赐白银一万两,其长子罗洛宏袭其爵,为多罗贝勒。从即日起,辍朝三日,举国哀悼,有在此期间饮酒作乐者,严惩不贷。” 罗洛宏身披重孝,率几个兄弟叩拜谢恩。代善心中方得到些安慰。 七天过去了,盛京城渐渐从岳讬的病殁中苏醒过来。四月初,多尔衮的左翼军凯旋,在凯旋的队伍中,多了几个大清国君臣们谁也没见过的重要人物,他们是崇祯皇帝的叔伯兄弟和侄子,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黄金血统。大清国中所有的汉官,都没见过如此高级别的大人物,百姓们更是好奇,纷纷涌上街头,想亲眼看看皇亲国戚。 多尔衮并未将他们关在囚车中,而是集中坐在了一辆马车上,车上还铺了些垫子。三个人都穿着明黄色蟒袍,但王冠已被去掉,头发上仅仅插了个簪,耷拉个头,灰溜溜的。 如何处置这样高贵人物,皇太极一时还拿不准主意,他征询范文程。范文程道:“臣以为当恩养之,德王毕竟是崇祯的堂兄,是个对崇祯对明国都有着重要影响的人物,留着他,将来也许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皇太极合计道:“是呀,万一与明搞些和谈什么的,万一我们这边有人被俘,万一……,对,留着他,善待之,以备不时之需。” 大清门前,举行了隆重的献俘仪式,皇太极对跪在阶下的德王朱由枢道:“朕之祖上为明国守边有年,却遭尔国边将无端杀害,虽然如此,朕亦不愿与明国战,曾多次遣使送书求和,但崇祯一直置之不理。崇祯视我等为异类,必欲犁庭扫穴而后快。朕无奈,才有此役。殿下不必惊慌,既来盛京,朕当以贵宾待之。盛京虽不如济南府之奢华,亦比不得殿下当年之锦衣玉食,但朕自会尽力关照,不会让殿下受太大的委屈。” 德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路上一直在胡思乱想:到了沈阳,他们是把我们押进大牢?还是像当年的金兵对待徽钦二帝那样投到大井中,坐井观天?或是游街后枭首示众?听到皇太极如此宽仁,大出所料,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唯有流涕和感激。 因岳讬之丧,为多尔衮、杜度的庆功宴一直到八月十四才举行。大政殿前,明月初升,灯火通明。庆功宴开始,皇太极先端起酒杯,他神色凝重:“朕提议,这第一杯酒,祭奠英年早逝的克勤郡王和辅国公玛瞻,他们是马革裹尸的好男儿,愿他们在天之灵安息。”皇太极将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这第二杯酒,朕要敬礼亲王,礼亲王乃我大清第一功臣,他识大体,顾大局,忠义满门。朕不善饮,但这杯酒朕一定要全喝下去。朕的好皇兄,好二哥,朕和大清国的臣民们共同敬你一杯。” 代善慌忙站起:“皇上敬酒,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皇太极此时热泪盈眶:“二哥,朕先干为敬了。”言讫,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代善老泪纵横:“有皇上这句话,代善一门足矣。”他一仰脖,一杯酒也干了下去。 皇太极转过身,对众人道:“尔等听着,今后礼亲王的话就是朕的话,敬礼亲王就是敬朕,逆礼亲王就是逆朕,有敢逆礼亲王者,朕绝不轻饶。尔等明白了没有?” 众人齐声应道:“听明白了。” “这第三杯酒,朕要敬睿亲王、安平贝勒、饶余贝勒。豪格,朕之子也,但也是臣,此次亦立下了功劳,朕同样要敬之。”他来到多尔衮等人跟前:“尔等此次入关,逐鹿中原,扬大清之威于华夏,诛卢向升,克济南府,擒明德王,将大清国威推至中原腹地,此不世之功也,来,朕敬尔等一杯。”说着与四人同时举杯,也是一饮而尽。 皇太极对多尔衮等人此次入关所取得的战果十分满意,尤其对多尔衮攻克济南,活捉德王,更是格外赞许,他有意在众人面前为多尔衮树威,便问道:“睿亲王,济南,中原之重镇也,听说尔等一天不到便攻了下来,不知是如何打的?” 众人亦纷纷问道:“是呀,如何打的呀?怎么这么快?” 多尔衮却十分谦虚:“此非吾一人之力,是饶余贝勒、豪格贝勒、安平贝勒辅佐的结果。” 皇太极道:“你就不必过谦了,说出来,也好日后供大家借鉴。” 多尔衮只好回道:“我左右两翼大军会合于涿州后,便分为八路,向济南突进。明军十分惊慌,他们调集重兵,在号称济南屏障的德州列阵,欲阻击我前进。于是,济南城出现了防守中的漏洞。臣弟记着皇上的教诲,要善于避实就虚。此时德州为实,济南为虚,皇上能绕道蒙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绕开德州?于是臣等决定,留下两路大军与其周旋,另六路人马,绕道临清,出奇不意,直捣济南。济南守军根本没想到我们会来得如此神速,几乎没有准备,而且城中大都是老弱病残,根本不堪一击,没用一天便攻下了这座中原重镇。” 皇太极叹许道:“兵法讲,善攻者屡出扰之而使之乱,多方误之而使其虚,多尔衮可谓善攻者也。” 多尔衮却道:“臣弟自幼跟皇上学习兵法,及长,在军中又亲眼见皇上将兵书用于实战,正所谓耳濡目染,都是皇上调教的结果。” “尔等此次征明,对明国打击最大,收获亦最丰,朕已接到谍报,尔等从关内撤出后的第二个月,即五月,张献忠,罗汝才再次造反,李自成亦在收拾残部,现已东山再起。而崇祯又开始大肆诛戮官员了。” 皇太极从案上拿起一张明国的邸报:“这上面写着,崇祯将这次抵抗尔等失利的官员分为五类:一为守边失机,二为残破城池,三为失陷藩封,四为失亡主帅,五为拥兵观望,称其为五大法案。犯此五罪斩立决者三十六人,有蓟州总监太监邓希诏、分监太监孙茂林、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孙其平、山东巡抚颜继平,蓟州总兵官吴国俊、陈国威等等,其余被遣戍、削籍、罢官、降级者一百余人。” 座中汉官们坐不住了,刚才念到的官员名字,有些是他们的故交,张存仁道:“崇祯没别的本事,打了败仗就知道拿臣子们开刀,如此下去,谁还肯为他卖命。” 皇太极笑道:“还有更新鲜的事。据谍工们报,按明国规定,大臣被处死前,都要望阙谢恩,可这次陈祖苞、孙其平等十几人,竟望阙大骂崇祯,是混帐东西,是昏君、是桀纣。颜继祖是唐忠臣颜真卿之后,他对着日头骂道,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 祖可法骂道:“崇祯标榜自己是尧舜,实则为桀纣,他活剐了袁都堂不说,今天又一起处死三十六人,骇人听闻,令人发指,明若不亡天理不容!” 皇太极道:“尔父机警得很,自袁都堂被害,他从不离开军营半步,否则,早已成了崇祯刀下之鬼了。” 范文程道:“皇上,臣在想,被崇祯集体处死的那些大臣们,由望阙而拜变成了望阙大骂,此脱胎换骨之变也?在明国大臣的眼里,崇祯已不再是君王,而是像桀纣一样人人可得而诛之的独夫。兔死狐悲,那些苟活着的臣子们,恐怕也绝望了。崇祯先失民心,再失军心,现在是又失臣心,真的是穷途末路,山穷水尽喽,明这棵大树已经倒矣。” “文程先生的评价十分中肯,朕亦以为明这棵大树已经倒矣!” 祖可法道:“臣有三条灭明之计,请皇上斟酌之。” 皇太极道:“朕愿闻其详。” 祖可法道:“一为刺心,即直取燕京,立可亡之;二为刺喉,即直逼山海关,破关而入;三为断臂,即先取宁锦,扫清关前障碍。” “你列了三计,那么你想用哪一计?” “前两计太缓,臣主张用第一计。昔邓艾出奇兵,暗渡阴平,一举夺了成都,阿斗投降,蜀国随之而亡,燕京乃明 第七十四回 范文程触景诉衷情 多尔衮违旨遭严惩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五年五月,上临义州城,命济尔哈朗围锦州。围至百日,城中柴尽,人心浮动。然多尔衮不堪围城之苦,命将士轮流回家,并后退三十里。祖大寿出城抢割柴草,重获生机。上闻报盛怒,严惩多尔衮、豪格等,并训之以真情,由是多尔衮更为诚服。 崇德五年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头一天,皇太极率大军赶到了义州城,随行的有多尔衮、豪格、阿巴泰、杜度及三院的大学士等。皇太极与范文程并辔而行,一路上,见昔日的荒草连天已拓成良田,大地里已长出了玉米、高粱、谷子等青苗,一排排新盖的房屋上炊烟袅袅,不时还能听到鸡鸭鹅狗的叫声。他扬鞭指着那些屯舍:“郑亲王倒是当日子过了。” 范文程顿生感慨:“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民。待我大清一统海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时,臣便归隐山林,去过这种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太平日子。”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哟,你也就是想想罢了,将来真的入主中原了,也不可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啊。天下打了下来,如何坐得稳,还是一篇大文章。今年,索伦部的博穆博果尔就没有来朝,札萨克汗派来个喇嘛致意,也没献九白之贡,中原的臣子们如张铨和张春者还有多少?每每想到这些,朕便常常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呐。” 范文程道:“皇上能居安思危,慎终如始,真一代明君也。” 皇太极道:“一代明君朕不敢当,朕只求能将先帝留下的摊子守住就不错了。” “何止是守住?皇上已将先帝之业发扬光大成泱泱大国,只待入主中原了。” 范文程对皇太极有着特殊的感情,快三十年了,君臣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皇太极和范文程在一起的时间要比与皇后哲哲在一起的时间多好几倍。范文程对皇太极从心底里景仰,知遇之恩,敬君之情,化作了鞠躬尽瘁的报效之行,他为有生之年能遇上一位一代明君而感到无比幸运:“皇上,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怀才不遇,最终皆老死林泉,文程却能得遇明主,随王伴驾,聆听圣训,并蒙皇上无比信任,此生足矣。” 皇太极心头也是一热,他听得出来,范文程不是在奉承,而是在说心里话:“正因为有你我二人的君臣际遇,才能有大清国今天。” “皇上,千万不能这么说,臣只是尽了些绵薄而已。” “这些话还是留给后人说吧,嗬,看,济尔哈朗他们来了。” 在济尔哈朗的行辕,皇太极等人正品尝着屯田的收获:韭菜炒鸡蛋,小白菜炖猪肉。 皇太极饶有兴致:“上秋要是能收上个百八十万石的,就解决大问题了。” 豪格因入关有功已恢复了肃亲王之职,并重新兼管户部,他在一旁赞道:“这样一来,既省了运输之资,又免去许多劳役之苦,一举多得也。” 皇太极道:“明军则不然,他们还得运,这么打下去,不用多久,拖也把明国的财政拖垮了。祖承政屯田的建议,实是断臂之良策。” 阿巴泰夹了一口韭菜炒鸡蛋:“好味道!怪了,在盛京城怎么就吃不出这个香劲来呢?” 济尔哈朗道:“那我就天天给饶余贝勒吃韭菜炒鸡蛋。” 多尔衮道:“那还不把七哥吃成个鸡蛋了。” 众人哈哈大笑。 皇太极问道:“郑亲王,那些从关内来的百姓情绪如何?” “还好,有饭吃,有衣穿,都很稳定,个别人总是有的。” 皇太极道:“说是军屯,其实主要还要靠他们。所以不能太苦了他们,不能饿死人,不能累死人,更不能打死人。绝不可离散他们的家室,没女人的要想办法给他们配个女人,有了家室,就能扎下根了。” 济尔哈朗奏道:“皇上,从开春以来,就不断有关内流民逃过来,臣也都安置了,不知当否?” 皇太极眉头微蹙:“他们怎么逃过来的?” “臣问过了,是从关内永平府那边的马兰庄一带,大多是直隶人。” “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的逃亡啊,大概在老家实在活不下去了。既然来了,当然要安置,但要严格控制他们的交往,一律不许外出,特殊情况要出屯的,要有路条,没路条的一经发现,按明谍工论处,千万不能让明人的间谍混进来。” “是,臣弟记住了。” 皇太极道:“察哈尔部有近一万人在祖大寿帐下,你可派一位有胆识的蒙古人潜入锦州城,设法见到他们的首领,策反他们。策反成功的话,赏银三千两,官升三级。” 济尔哈朗道:“这些蒙古人跟祖大寿快十年了,祖大寿对他们格外礼遇,策反起来会有难处。” “用间的时机非常重要,用早了不但不起作用,还会丢掉性命,用在最佳处,才能成功。所以,这个人一定要选好。策反成功的话,就用不着硬攻了。朕等着你的消息,谍工潜入城中后,立即实施包围。” 祖大寿意识到了清军屯田的严重性,他立即将这一消息报告给了洪承畴。洪承畴此时正在山海关征调关内军,筹备粮草。通过两个多月对关外地势的考察,对如何经略辽西,他已经有了一套主张。他曾对众将及幕僚们说道:“女真人无非是善于骑射而已,倘若我们能遏制住其长处,胜之易尔。” 幕僚们问道:“不知经略大人如何能抑制女真的骑兵?” 洪承畴笑而不答,暗中却命令兵器制造局昼夜打造战车和陷马用的铁菱。 他接到祖大寿的信后吃了一惊:“女真若是在义州搞起屯田来,就等于将边界一下子推到了山海关前,这还了得。”他立即回信,命令祖大寿攻掠义州,决不能让他们在义州屯田之举得逞。 祖大寿接到洪承畴的信,冷笑了两声,将其扔在案上,心想:“洪经略啊洪经略,看来你是不知道女真的厉害,他们可不是你在关中追剿的流寇,女真过万不可敌,我能守住锦州城就不错了,还出去攻掠?那不是往虎口里送吗?皇太极用兵诡诈,上次在中后所,若不是他突患重病,说不定我这阵子已身首异处了。”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城。 祖大寿接受大凌河的教训,近几年中,在城中囤积了大量粮草,在宁远门、永安门、广顺门、镇北门以及四个城角都布置了红夷大炮,所有垛口都布有火铳、连弩、烧开水用的大锅,城下布满了地雷,总之袁崇焕当年的守城之术都让他用上了,他自认为整个锦州城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只要锦州城在,皇太极就休想向山海关推进半步。 不执行经略大人的指示,是违抗军令,他琢磨着如何找出一个借口来,给经略大人回信。他刚拿起笔,就听门外护卫报到:“总兵大人,城北方向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涌来。” 祖大寿惊得手一抖,毛笔掉在了公案上:“来了,又来了。”他实在是叫皇太极吓怕了,被俘过一次,中后所又被围一次,这次又会怎样呢?突然间,他觉得这几年的布防如同虚设,只要皇太极轻轻一撕,就能将其撕个稀烂。他快步登上城头,烟尘滚处,八旗兵的旗帜,已看得十分清楚。真个是刀枪如林,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边,不知有多少人马。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众将,一个个都露出惊恐之态。 清军在距城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前行,留下一部分后,其余的分成东西两路,一路奔东边的宁远门,一路奔西边的广顺门。祖大寿立刻意识到,皇太极要故伎重演了,他是想把锦州变成第二个大凌河,果然,到黄昏时分,锦州城四门布满了清军,锦州城被团团包围了。 祖大寿慌了一阵子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召集众将议道:“看来,皇太极是在用老办法来对付我们,可这次他打错了算盘,锦州城内兵精粮足,足可与之相持一年,至于防守,更是铜墙铁壁,他胆敢来攻,便叫他有来无回。洪经略正在关内征调大军,不日就将开到关外,到时,咱们内外夹击,必可大败清兵。尔等要安抚好士兵,不得惊恐。无故呼噪散布流言扰乱军心者,军法从事。” 一晃三个月过去,眼看就要过年了,城上的明军发现城下围城的清兵又换了一拨,一些蒙古士兵们慌了神,看样皇太极这回是非要拿下锦州不可了。他们向城下巡营的清兵喊道:“喂,城下的弟兄们,眼瞅快过年了,还不回家和老婆孩子团圆去,围个什么城啊?没用,实话告诉你们吧,城中粮草足够两年的。” 城下清兵答道:“吹牛吧,顶多还能用一年。就算你们能用上两年,两年以后怎么办?你们没听说过大凌河人吃人吗?我看你们几个,到那时候,都得被你们当官的吃了,连个尸首都留不下。” 按济尔哈朗的围城方略,三个月一换防,头一批已经到期,第二批轮到了多尔衮,他毕竟才二十八岁,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对如此围城,颇不以为然,围了几天就不耐烦了。他恨不能立即组织人马冲上去,将锦州城攻下来。城上城下对喊时,他正在巡营,听了一会,他灵机一动,吩咐身边侍卫苏纳海道:“传令各营,每营选出两个嗓门大的,到大帐来见。” 一个时辰后,共选出了十六个。多尔衮打量着他们,一个个肩宽头大,憨头憨脑,心中暗自发笑:“知道本王让你们来干什么吗?” 一个蒙古士兵摇摇头:“不知道。” 多尔衮一听,好 伙,瓮声瓮气的,听着都有些震耳,他笑道:“好嗓子。” “王爷,奴才在家放羊时,喊上一嗓子,狼都不敢靠前。” 多尔衮拍了拍他的肩:“那就为本王喊几嗓。” “王爷,你们可都得捂上耳朵。” 多尔衮笑道:“你就喊吧,红衣大炮如何?我们都没捂耳朵。” “那可不一样,红衣大炮声脆,我这声闷,传得更远,也更震耳朵。” “好了,你喊就是了。” “王爷,请听好了。”只见他一提丹田气:啊!啊!啊!连喊了三声,大帐中的所有铁器都被震得铮铮作响,地上的灰尘震得飘了起来,人们的耳根都感到发麻。 多尔衮一摆手:“停,停!好,够用,够用。这几位都试过了吗?” 苏纳海道:“王爷,都试过了,差不多。” “本王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到城下去喊话,喊些什么,一会苏纳海会告诉你们,好好喊,大声喊,到时本王有赏。” 几位齐声应道:“ 。” 第二天,十六位分成四组,每个城门一组,每组又分两班,他们选择靠城最近的高处,手执薄木板做成的喇叭:“祖总兵,快投降吧,你的儿子、侄子、部将们都在大清国,都很想您,都在盼着你早日归顺。袁都堂被崇祯活剐了,去年崇祯又一下子处死了三十六名大员,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早晚也得被他杀了。这样的昏君还值得为他卖命吗?” “你们就是有粮草,可你们有柴烧吗?等柴禾烧光,你们烧什么,烧大腿吗?还像大凌河似的烧人骨头吗?” “明国完蛋了,张献忠、李自成又闹起来了。洛阳城都被李自成打下来了,很快就要打燕京产了。” 这几个大嗓门儿,声传得很远,城上的士兵听得清清楚楚。刚开始喊时,城上的还能对喊几声,后来喊不过城下这几位,便没动静了, 多尔衮道:“光喊不行,还要来点真格的,把红衣大炮驾好,瞅准机会就轰它一顿。” 一喊一轰,明军人心果然浮动起来。但城里面的事城外并不知道,多尔衮还是觉得不过瘾,一天天的急得在大帐中来回转。 眼看就要过年了,城里的明军还是不见动静,众将士都沉不住气了。阿巴泰不知从哪搞来了一坛子酒,他暗中约多铎、豪格、杜度、硕托、叶克舒等人到帐中喝酒解闷。 喝到兴起,硕托道:“皇上真是邪门儿了,就知道围,这也不是打野猪,围了大凌河,又来围锦州,就不能让咱们痛痛快地打一仗?不是我夸口,要是让我打头阵,不用三天,定能攻克锦州城。” 阿巴泰虽然年长,但更是个急脾气,他一扬脖,将半碗酒喝了下去,然后将碗往桌上一墩,吼道:“这是打得什么鸟仗,再这么围下去,就把人憋死了。” 豪格也有些不耐烦,他端着酒碗,自言自语道:“是呀,这么围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是城中的粮食真够吃两年的,咱们还围上两年不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多铎却道:“你们说那些个话都没用,皇上定下来的事你们还敢违抗?咱们得耐下心来,围,好好围,但可以换个围法嘛。” 众人听出他话里有话:“怎么个换法?”多铎压低声音将主意说了一遍。阿巴泰头一个赞成:“行,不耽误事,我看行。” 豪格笑了:“十五叔鬼点子就是多。” 多铎道:“我这也是为了大伙着想嘛。” 阿巴泰没个哥哥样:“得了,别尽说些个漂亮话,我看你是想家里那几个小妖精了。” 多铎道:“你就不想,快两个多月了。” “没出息。”阿巴泰一撇嘴。多铎急了:“你有出息,在永平府逛妓院,你以为我不知道?” 阿巴泰火了:“你还在家里蓄妓呢。” 座中就他们二位是长辈,偏偏他俩闹上了,豪格毕竟是皇长子,他喝道:“好了,说正事呢,胡扯些什么?十五叔,你刚才说的主意是不错,可谁去跟十四叔说呀?”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阿巴泰身上。 阿巴泰道:“你们别瞅我呀,我可没那个胆。”他刚和多铎吵完,厚着脸皮道:“要我说还得十五弟去,十四弟最疼他,多铎,你就辛苦一趟。”他哀求着。 多铎道:“瞧你那点胆,哼。我去也成,得罚你一碗。” “成,哥哥就喝了这碗。” 远在盛京的皇太极生怕围城的将士们懈怠,几乎三天便是一封劝谕,告诫多尔衮等,一定要严加围城,要步步靠近,逐渐缩小包围圈,形成渐逼之势,万万不可功亏一篑。 多尔衮正在看皇太极的谕旨,多铎来到了中军大帐:“哥,皇上又来信了?” “嗯,你看吧。” 多铎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还是围,步步紧逼。围,围,围,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仗打得真没劲。再这么围下去的话,兵就不好带了。” “是呀,我也正愁着呢。” “哥,要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也来个轮换。” 多尔衮心中一动:“怎么个轮换。” “反正城中的明军也跑不了,咱们每牛录抽出五十人来,轮着回家,一来误不了围城,二来也可慰将士们思家之苦。” 多尔衮低着头心中琢磨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有些犹豫:“皇上是要我们步步紧逼呀。” “祖大寿还能长翅膀飞了?过了年咱们再步步紧逼就是了,反正皇上也不让攻。” 多尔衮对这个小弟弟格外偏爱,他知道多铎是受不了这份苦:“这与皇上的谕旨可是背道而驰呀,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这么作也是为了保护士气。” 多尔衮还是不放心:“豪格他们怎么想?” 多铎一拍手,众人一齐涌了进来:“睿亲王,我们都同意这么办。” 多尔衮笑道:“原来你们都把豆腐作好了。好吧,那就每牛录先抽出五十人,每天回去一批,每批限期八天。不得拖延。” 八天后,围城的兵力少了五千多人,而且大都是小头目,多尔衮担心为敌所乘,悄悄后退了三十里。城上的士兵发现清军后撤,急忙报告祖大寿。祖大寿登上城头,向清营眺望:清军又耍什么花样?看后,他未动声色,派了十几名哨探出城侦察,后半夜,哨探们回来报:三十里之内没有发现清军。 祖大寿暗暗惊喜,他正在为城中柴草将尽而发愁,苍天有眼,每到紧要关头,便有天公助我。 他立即命两千士兵出城,抢割小凌河湾一带的柳毛、芦苇,刨田里的庄稼茬子,凡是能用来烧火的东西都要收拾进城。一些胆大的士兵竟上了红螺山,砍回了不少真正的柴禾,不到一天的功夫,竟搞到了近半个月的柴草。将士们无不喜笑颜开,大营中的烟筒又冒烟了,有了火,人们心情也暖了起来。 最先得知多尔衮他们搞小轮换的是在义州城的济尔哈朗,城内的谍工送出信来:不知何故,围城之军后撤了三十里,城中柴草将尽,人心浮动,正是用间的大好时机,然一日之内柴草又充足了。 济尔哈朗看罢怒气冲冲:“多尔衮搞得什么名堂,竟然给敌人以喘息之机?”他和多尔衮都是亲王,不好直接对话,只好上奏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看罢大骂:“多尔衮这个混帐东西,竟敢坏朕大计。”他召礼亲王代善和范文程等人来议道,“二哥,你看看,你看看,朕命多尔衮步步紧逼,他却步步后退,一退就是三十里。结果怎样,祖大寿又有了柴禾,朕本想抢在洪承畴援军到来之前拿下锦州,这样的话,义州、锦州、大凌河便形成了一道防线。他这一撤不要紧,整个布署都打乱了,岂有此理?他眼中还没有圣命,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在非正式场合,皇太极还是习惯称代善为二哥,代善见皇太极气成这副模样,料是多尔衮闯了大祸,他拿过济尔哈朗的信看了一遍,也动了怒:“胡闹,要想享福在家搂女人算了,打什么仗,立即将他调回来,严惩之。” 皇太极当即下令:命兵部参政超哈尔、潭拜火速赶往前线,替回多尔衮等。多尔衮、豪格、阿巴泰、杜度等立即返京,在盛京城外舍利塔处反省,没有旨意,不许进城。 多尔衮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与豪格议道:“皇上十分震怒,你看如何是好?” 豪格经过几次挫磨后,沉稳了许多,他缓缓说道:“事已至此,咱们能挡就挡,挡不住就认罪认罚,大不了再降职罚银罢了。”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豪格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多尔衮想了半天,还真没什么好主意:“咳,听天由命吧。” 返程的路上,多尔衮一声不吭,众人也都默默无语,多铎知道这祸是他引头闯的,更不敢说话。行至舍利塔,天色已是黄昏。到了寺门前,发现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三位大学士正在门前恭候,众人急忙滚鞍下马。 范文程等先行了叩拜礼,又寒暄了几句,便正色道:“睿亲王多尔衮接旨。” 多尔衮率众人跪下。 “口谕:多尔衮,你胆子不小啊,打了几次胜仗,就忘乎所以,昏了头了?朕让你步步紧逼,你却步步后退,是何居心?你心中还有没有圣命,还有没有皇上?因尔撤围,贻误了破城之机,你该当何罪?你们几个混帐东西,包括朕的糊涂七哥,好好在舍利塔寺面壁思过,没有朕命,不许进城。” 多尔衮听着这番口谕,简直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连睿亲王和十四弟都不叫了,而是直呼其名,到最后又来了个混帐东西。皇上从来没这么骂过他,哪怕是那次大闹大政殿,可见皇上这次气到了什么程度。他叩了头站起身,眼泪流了下来。 范文程陪笑道:“睿亲王把心放宽些,好生带着大家在这反省,要有个态度,臣好回去复命。” 多尔衮哭着问道:“文程先生,皇上怎么动这么大的肝火?” “皇上这次筑义州城兴屯田,目的就是要廓清关外,锦州被围多日,城中柴草已尽,谍工正想用间,尔等一撤,前功尽弃矣。倘若再围些日子,我们就会在洪承畴援军到来之前拿下锦州,你们误了大事了。” 多尔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决定竟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恳求道:“文程先生,我等知罪了,还请文程先生多多周旋。” “这个无须睿亲王吩咐,臣自当效力。” 阿巴泰却不以为然:“皇上没必要这么小题大作嘛,我们让士兵们轮换也是为了整修兵器盔甲,调养战马,以利再战。” 范文程脸色一变,当即顶了回去:“饶余贝勒要是这么认为,臣就无能为力了。事情出了不怕,怕的是没有个诚意,爷几个的心思还能瞒得了皇上?所以,臣以为还是好好反省为上。” 多尔衮道:“好吧,我们立刻商议,请文程先生也一块听听。” “爷几个反省,臣在一旁听之不敬,臣请回避。” 多尔衮道:“也是,那就请文程先生稍候。” 挡是挡不过去了,只有老老实实认罪。于是结果很快就拿了出来:多尔衮身为主帅,带头违抗上命,当死;豪格身为副帅,皇长子,同流合污,当死。杜度、阿巴泰、硕托削去爵位。 范文程看着结论,点头道:“几位爷有了个态度,臣就好办了。” 众人齐声恳请:“还望文程先生多多周旋。” 第二天下午,范文程从城内返回,他宣谕道:“尔等既已知罪,当从轻发落,死罪免了,多尔衮降为郡王,罚银一万两,夺牛录二;豪格降为郡王,罚银八千,夺牛录一;阿巴泰、杜度各罚银两千,硕托罚银一千……” 多尔衮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担心皇上一怒之下,将他高墙圈禁,当年阿敏就是在城外被捉的。夺爵位罚银不要紧,皇上经常是赏了罚,罚了再赏,打几个漂亮仗就又找回来了。他带头磕头谢恩,又感激了范文程一番,随即进城,到大清门前请求拜见。 没想到门前护卫道:皇上说了,尔等既图安逸,无心国事,还是归家休息的好,别累着你们,朕不愿见,回去。 几位本想见着皇上好好认认罪,让皇上再骂一顿,消消气,就完事大吉了,没想到连见都不见,只好讪讪离去。 范文程直到亥时才回府,到了门前,家人们报:睿亲王和肃亲王他们来了,现正在堂上等候。 范文程微微笑道:“果然不出皇上所料。” 进入正堂,多尔衮、豪格等带头站起:“文程先生辛苦了,这么晚才回来?” “朝鲜国运米的船在大凌河附近的海上翻了,损失近一半;刑部奏报给皇上二十几宗人命案;索伦部的博穆博果尔公开反叛了……”范文程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公务,然后叹口气道:“皇上累得很呐。叫几位爷久等了。” 多尔衮道:“文程先生,我们几位心里没底,皇上今天怎么连衙门都不让我们进了,是不是要革职?” “革职的事,臣没听见,只是今天头午,皇上又了解到你们在前方的一些事情。爷几位在围城时经常聚在一起喝酒,军纪松驰,在几位爷定下来轮换之前,就已经有士兵偷着回家了。皇上原本想见见几位爷,训谕一番就算了,但一听说此事,火就又上来了。” 多尔衮深感内疚:“我对不起皇上,辜负了皇上的重托,我愿辞去王位,到前方戴罪立功,请文程先生转奏。” “王爷不必着急,此事臣自当缓缓图之。” 经范文程的求情,皇太极在多尔衮回来的第七天晚上,于清宁宫召见了他。多尔衮进入宫中跪下:“臣弟万死,臣弟辜负了皇上一番苦心。”他将头伏在地上,呜呜地哭上了。 皇太极道:“若不是文程先生多次讲情,朕真懒得见你,你还算知罪,知道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朕今天要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儿的话,你好生想想,没有朕的有意栽培,你能有今天?朕有兄弟子侄几十人,对你却格外关照,朕身为一国之君,想栽培个人还不容易?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次你所犯之罪, 第七十五回 失外城祖大寿告急 援辽西洪承畴献计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六年三月,郑亲王济尔哈朗所派谍工南褚与蒙古贝勒诺木奇、吴巴什约于三月二十七日献城。事泄,祖大寿欲计捕之,诺、吴二人乃提前举事,锦州外城遂陷。上大喜,命希福面见祖夫人,言语中已露归降之意。六月,洪承畴调八大将率十三万大军会于辽西。 惩处多尔衮的同时,皇太极命济尔哈朗重围锦州。 在众兄弟中,皇太极对济尔哈朗格外倚重。天聪二年,济尔哈朗与同胞哥哥阿敏征朝鲜,阿敏欲学其父行分裂之事,并想拉着济尔哈朗一起干,济尔哈朗坚决抵制,阿敏无奈,只好放弃称霸一方的念头。 八旗是在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二人的基业上创建的,舒尔哈齐虽然垮了,但他的财产并未被吞并。在经济上,舒尔哈齐一支仍然很有实力,阿敏继承其父的家业,在八旗中,财力十分雄厚。阿敏被囚后,镶蓝旗便划归给了济尔哈朗。因此济尔哈朗之富,不在代善之下。更重要的是济尔哈朗识大体,明大义,对皇太极十分忠诚,皇太极用起来,十分顺手。 济尔哈朗的围困可称之为真正的步步紧逼,围了两个多月,城中柴草烧尽,开始烧门板、窗框,拆破房子,这一拆,城中顿显凄凉;这一拆,拆得人心慌慌。此时正逢正月,城外却是一片喜气洋洋。济尔哈朗吩咐各营要锣鼓喧天,唱大戏,扭秧歌,划旱船,踩高脚,每天还按多尔衮的办法坚持喊话,明军们的精神很快被瓦解了。 打入城里的谍工是谁?是苏泰太后的弟弟南褚。他混进城后,就扮成了一个蒙古士兵,此时他正和一些蒙古弟兄们巡城。他们看到城外的清军欢天喜地过正月,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而这时,城下又喊上了:“城里的弟兄们,我们都看到了,今天早上城里一点烟也没冒,你们断柴了,吃生米吗?烧大腿吗?快投降吧。早一天投降早一天享福,别再遭罪了,你们逃不出去,再困些日子,真就要人吃人了。” 蒙古士兵的炒米和炒面都已吃光,这两天吃的真是生米,有好几位正拉肚子。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清兵在下面狂欢,听了喊话后,火被点了起来,纷纷骂道:“祖大帅这是他妈的干什么?儿子侄子都在那边,他还装什么孙子?” “他愿装什么就装什么,别把咱们命搭上。” “好汉架不住三泡屎,再拉下去,那几个弟兄就拉死了。” 南褚趁机煽风:“走,咱们跟头儿说说去,别在这傻靠了。” “走。”“走。” 众人忽忽拉拉地涌到了蒙古将领诺木奇贝勒府前。城中蒙古将领有两位,一个是诺木奇,一个是吴巴什,二人也正在为断柴之事发愁,见众士兵涌了进来,不禁一愣,诺木奇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贝勒爷,清军将城围得如铁桶一般,咱们不能坐着等死啊。” “爷,投降了吧,不然的话,咱们也得像大凌河一样人吃人了。” 诺木奇吓了一大跳:“这些个混帐东西,竟敢公开喊着投降,胆子也太大了。”他大骂道,“混蛋,你们敢扰乱军心?来人,把这几个东西拉下去,重责三十鞭子。” 众人一齐跪下:“贝勒爷,要抽就连我们大家一齐抽,他们二人说的也是大家心里话。” 吴巴什道:“想威胁我们?岂有此理?全都给我拿下,一律严惩。” 护卫们冲了上来,士兵们哭喊道:“贝勒爷,咱们不能为别人白白送命啊。” 诺木奇命令:“拉到府门外示众,狠狠抽。” 吴巴什悄声对护卫们道:“让他们大声喊疼,懂吗?” 护卫们道:“爷,您放心,奴才明白。” 众人被推着往外走,但唯独一个人却立着不动,护卫们拉了几次,都被他推到了一边。 诺木奇道:“你敢抗命?” 对方笑道:“诺木奇,不认识我了?” 诺木奇一愣:“谁如此大胆,敢直呼本贝勒名讳?”他走近前,定睛细瞧:此人好生面熟,在哪见过? 对方将头盔一摘,诺木奇惊叫道:“南褚,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行来吗?” “行,行,可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在你手下当了快半年的兵了。” “真的?怎么不早来见我?” “早来见你?还不把我送到祖大寿那去。” “岂敢,岂敢。” “不敢?我要是不抗命的话,这阵子正挨鞭子呢。” 诺木奇低声道:“不抽不行,我是抽给祖大寿看的,他们如此招摇,被祖大寿知道那还了得?” 南褚道:“弟兄们说得可都是实话,不知你们如何打算?” “我们二人也正为此事发愁,可祖大寿说死不降,你叫我们怎么办?” “那也不能让弟兄们跟着你一起饿死呀,大家跟着你出生入死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吃好,穿好,发点财?到头来财没发成,却都成了饿死鬼,将来你如何能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要我看,不用多,再过五六天,这些弟兄们就得闹起来,你压也压不住,到那时,你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吴巴什道:“我们早有投降之意,可总觉得有点对不住祖帅?” “你们光想着对得起祖大寿,就不想想如何对得起弟兄们?” 诺、吴二人不言语了,寻思了一大会,诺木奇道:“就是想投降,也得有个人接头啊。” “你呀,真是个死心眼儿,就不问问我干什么来了?” “是呀,你干什么来了?我还纳闷呢。” 南褚笑道:“我受城外郑亲王济尔哈朗之命前来劝降。” “真的?” “那还有假,这是郑亲王的信牌和少主额哲的信。” 诺木奇对信牌只是扫了一眼:“我还信不过你吗?” 原来,他们二人同在林丹汗手下为将,林丹汗为了与金国抗衡,倒向明朝,欲借明的力量压制后金,诺、吴二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到祖大寿的麾下。林丹汗逃往青海,他们便留在了祖大寿军中。 他们毕竟是林丹汗部下,对额哲的来信格外关注。诺木奇手捧少主子的信,手竟有些发抖,好像是一个在外流浪多年的游子,终于见到了爹娘一样:“既然少主有话,我遵命就是,不过,此事非同小可,要严守秘密,我和吴巴什贝勒的家眷都在内城,要先把他们接出来。你今晚就出城,告诉少主子和郑亲王,今天是二十四日,二十七日晚,听城中三声炮响,你们就来攻城,我们打开城门,迎接你们。” 南褚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高兴地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了半天,连口酒也不给喝吗?我都快半年没闻到酒味了。” 诺木奇小声道:“我俩还真藏了半坛酒,瞅着没人时偷着喝两口,走,咱们进内室去。” 十几个蒙古兵闹事,祖大寿很快就知道了,他命一心腹道:“非常时期,要对这些蒙古人格外注意,防止发生意外,你要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发现异常,速速来报。” 这天夜晚,祖大寿巡城回来,心腹来报:“诺木奇已决定降清,定于二十七日晚献城。” 祖大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个鞑子,终不可信。”他下令道:“立即包围诺木奇和吴巴什府。” 诺、吴二人的府邸相邻,祖大寿率人来到府门前,只见门前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敲门又没人应承。 祖大寿道:“坏了,诺木奇、吴巴什将家眷转移了。” 士兵们冲进去一看,果然空无一人,屋里翻得乱七八糟。祖大寿急忙下令:“立即封锁四门,别让他们跑了,一定要将其拦在城内。” 封锁东门的回来报告:“诺木奇、吴巴什二位贝勒爷刚刚带着家眷去了外城。”祖大寿扑了个空,返回府衙,立即召集游击以上的将领商议对策。 祖大寿义子祖泽远骂道:“这两个王八羔子,咱们天天锦衣玉食地恭敬他们,真他妈的没良心。” 祖大寿道:“骂有何用?蒙古将士只听他们二人的,咱们只要将他们两个捉住,其他人自会降服。” 祖泽远道:“他们都带着家眷跑了,还怎么捉他?” “我们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如往常。明天上午,传他们二人到内城议事,来了就将他们扣住。” 祖泽远道:“父亲英明,擒贼先擒王,摁住了他们两个,蒙古兵群龙无首,再分化瓦解其他小头目,就闹不起来了。” 举事之前的诺、吴二人,机警得很,见总兵大人此时召他们前去议事,便推托道:“弟兄们中有一二百人正在拉肚子,其中十几个性命垂危,我们必须安抚,不敢离开,请总兵大人原谅,就派两名守备前去。” 诺木奇对吴巴什道:“祖大寿一定是嗅到了些味道,不然不会传咱们一起去议事。” “不会吧,城中并没有什么异常反映啊。” “昨天,叫那十几个混帐一闹,祖大寿不可能不警觉。” “那怎么办?” “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反正也是反了,咱们今晚就动手。” “可定的是二十七日啊。” “事急矣,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城外不配合怎么办?” “不可能,一旦闹起来,惊天动地的,外面不可能不知道,再说,我们还有三声炮响为号呢。” 吴巴什想了一会:“今晚就今晚。” “祖大寿今天晚上有可能来偷袭,我们可设下埋伏,若能活捉祖大寿,再献上锦州城,咱们就是大清国的大功臣。” 吴巴什笑道:“但愿如此。” 当晚,诺木奇和吴巴什二人将五千蒙古将士悄悄埋伏在墙根和城上,弓箭手、火铳等都准备停当,城上巡夜的士兵如同往常一样的敲梆巡逻。 子夜时分,内城门悄悄开了,祖大寿、祖泽远二人先后冲了出来。闯进蒙古军营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祖大寿惊叫:“上了诺木奇的当了,快撤。” 他掉转马头想往城里撤,就听“咚、咚、咚”三声炮响,弓箭、火铳如雨点般地射来。祖大寿身披重甲,加上武艺高强,左搪右挡,边战边退,但手下将士已倒了一大片。 诺木奇大喊:“冲啊,活捉祖大寿,赏银一千两。” 蒙古士兵从墙角城头上冲出,明军顿时大乱。祖大寿部下毕竟十分勇猛,他们拼命博杀,双方混战在了一起。 城外的济尔哈朗此时已经睡下,忽然,城中三声炮响,他“腾”地坐起,问道:“哪里炮响?” 护卫道:“是城中,王爷。” “诺木奇与本王有约,三声炮响,便要我配合攻城,可日子不对,今天才二十四呀?是不是情况有变?” 南褚跑了进来:“姐夫,城里喊杀声震天,蒙古兵在城上招呼着我们攻城呢,他们提前动手了。” 济尔哈朗穿上铠甲,吩咐道:“备马。”他提刀走出中军大帐,迅速集合起队伍:“众将士听令,先攻上城者赏,冲!” 蒙古兵打开城门,八旗兵高喊着冲了进去。 诺木奇大喊:“城外援兵上来了,杀呀!”蒙古兵顿时士气大震,越杀越勇。明军抵挡不住,纷纷后退,祖大寿怕清军趁机冲进内城,急忙下令快撤。 于是锦州外城失守了。 皇太极在盛京城听到喜讯大笑:“外城一破,祖大寿成瓮中之鳖矣。”他命盛京城八门同时放炮鸣号,庆贺胜利,并又传来了韩大勋。 “韩将军,你还得走一趟,和大学士希福去趟锦州,要面见祖大寿夫人,晓之以利害,勿再执迷,尽早劝夫来降,否则,城破之日,决不轻饶。” 韩大勋和上次一样,与希福分别坐着一个大筐被吊上了城。在明将眼中,大学士是朝廷重臣,是宰相。祖大寿当然是以礼相待。 希福道:“皇上修书一封,命在下亲自面呈尊夫人。” 祖大寿心中怪道:“女真人真是不懂规矩,哪有一个男人要求见人家内眷的道理。” 希福精通满、蒙、汉三种语言文字,汉学造诣尤深,这些常识性的礼节岂能不知。他看出来祖大寿的心理,便道:“将军,在下听说尊夫人乃女中豪杰,敢问贵国的秦良玉也怕见男人吗?” “这个……,”祖大寿曾失信于皇太极,面对大清臣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支吾了一大会,只好说道:“请夫人前堂来见。” 祖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至前堂。希福施礼道:“夫人忠君仁孝,操守高洁,名扬辽东,乃一代巾帼英雄,夫人在上,请受在下一拜。” 祖夫人道:“妾从未上阵杀敌,称不起英雄,唯知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尔。妾亦久闻希福大学士才学惊人,你是来作说客的吧。夫君与妾誓与锦州共存亡,又何说哉?” 趁祖夫人说话的功夫,希福打量了一番这位令祖大寿敬畏的女人:脸稍圆,尖下颏,两道细眉向鬓角上微挑,一双美丽的眼睛透着端庄和威严,气质高雅,十分漂亮。希福心中惊叹道:“有妻如此,平生足矣。” “大清国皇上久慕夫人芳名,特修书一封,命在下一定要面呈夫人。”希福双手将信呈上。 祖夫人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祖可法吾养子也,今认贼作父,已被夫君逐出宗室。大凌河降将,乃我大明败类,不足挂齿,请你家主子不必再言旧事。两国交兵,唯有死战,妾只知助夫君守土,不知有他。” 希福口气中带着谦恭:“请问夫人如何评价关云长?” “关云长乃千古义士,妾不敢妄议。” “昔刘备兵败,关云长被困土山,为二位皇嫂计,归降曹操,今城中将士两万余人,夫人为一忠烈之浮名,置数万生灵于不顾,未免过于残忍。” 祖夫人柳眉倒竖:“锦州虽已被围,但城坚池深,粮草充足,洪大人正在调兵支援,谁胜谁负尚未可知,何言残忍?” 希福道:“夫人可否登城一视?锦州已被我三十二座大营团团围困,更有三道深壕为天堑,就是来了援军,也休想跨进半步,难道夫人就忍看大凌河悲剧重演?” 祖夫人愤然站起:“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妾能与夫君马革裹尸,便是死得其所,重如泰山,大学士无须多言,夫君,送客。” 祖大寿见状:“是降是战,容吾再商量,请大学士先回。” 希福只好与韩大勋返回盛京,向皇太极奏报,皇太极道:“真烈女也,那就再待些时日。” 崇祯十二年,崇祯皇帝进入而立之年。古往今来,世人对人生的三个年龄段格外关注,即:弱冠之年、而立之年、天命之年。 所谓弱冠之年,是指男子到了二十岁,由父亲请来一些贵宾,为其加冠,即戴上一种象征着成人了的帽子,从此就有了治人之权,当兵服役之权,参加祭祀之权。 二十过后便是三十,三十被称为而立之年,男人到了这一年,或经过十余载的寒窗苦读,或在事业上多年拼博,都有了些收获,一生的基业基本有了个定向,所以称之为而立之年。 接下去便是五十岁的天命之年。到了五十岁,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什么都看透了,故称天命之年。六十则为高寿了。至于七十,已是真正的古稀。 崇祯对而立十分重视,不管怎样,过去的一年,十面张网方略初步取得了成功,流贼几乎被剿灭尽净,他立志要在而立之年大干一番,要集中全力,荡平女真,彻底解除辽左之患,内忧外患一靖,中兴可待矣。 然而,事与愿违,刚刚进入而立的大年初一,清军便攻克了中原大镇济南府,掳走了德王和德王的两个儿子,同时掳走人口四十余万及牲畜五十余万,然后非常从容地从济南一路北撤,从长城一关口撤回了辽东。 这可是大年初一呀,是赤县神州迎神祈福的最讲究禁忌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发生这样的不幸,实在是不祥之兆,整个燕京产城被不祥之兆笼罩了。一气之下,崇祯亲命刑部立下五大法案,集体处死了三十六名大员,并惩处了一百二十余名相关人员。他想通过这种杀伐振作朝纲,但五大法案刚刚告一段落,张献忠和罗汝才又反了,并在罗猴山一带大败左良玉部。紧接着,他最心爱的妃子田妃生下的第五子,大白天的在宫中活见鬼,被吓死了。而立之年,一无所立,反倒更加一塌糊涂。 正是从而立之年后,一个恶运接着一个恶运。崇祯十四年,也是大正月,李自成攻克洛阳,杀死了福王。福王是谁?就是当年万历皇帝十分宠爱的妃子郑贵妃所生之子朱常洵。因万历对朱常洵十分疼爱,因此福王的封地比任何一个亲王的都大,财产也比任何一个亲王都多。李自成攻克洛阳,收获极丰,从此李自成部成为农民军最强大的一支力量。而福王又是崇祯的嫡亲叔叔,他的被杀更是举朝震动。 更可恼的是,李自成并未由此罢手,攻克洛阳后挥师东进,不到一个月又攻下了开封。 张献忠亦不甘示弱,在李自成攻克洛阳不久,他攻克了襄阳,杀了襄王。至此,杨嗣昌的十面张网被农民军撕了个稀巴烂。 杨嗣昌在五大法案中就已被言官弹劾,因崇祯袒护,得以留任,并继续负责剿贼。如今,两个亲王被杀,中原大镇相继陷落,当初所谓农民军已土崩瓦解的奏报,现在看来成了欺君之谈,他已无法再面对皇上,开封被攻克的第五天晚上,在行辕中自缢身亡。 崇祯几乎同时接到杨嗣昌自缢和锦州外城陷落的坏消息,这些年坏消息太多,他已经见坏不坏了。但杨嗣昌之死对他震动极大,杨嗣昌是他执政十四年来最得心应手的一位内阁大臣,现在来了个一死了之,从此天下何人堪寄?气得他大骂一通,并速传陈新甲和蓟辽总督洪承畴来见。 陈新甲是万历年间的举人,以举人之资入朝为兵部尚书,有明以来绝无仅有。一是陈新甲确实有些才干,二是众大臣叫崇祯杀怕了,都不敢靠前,于是陈新甲得以浮出水面。 陈、洪二人来到乾清宫门前,陈新甲十分谦恭:“总督大人请。” 洪承畴这次从前线返回京城是为了催办粮饷,他进士出身,打心眼里看不起一个举子,但表面却装着毕恭毕敬:“陈大人请。” 陈新甲是真心相敬:“洪大人在上,学生怎敢猛浪。” 原来,洪承畴还兼着兵部尚书的虚衔,又曾是监五省军的总督,声威显赫,真正的封疆大吏,陈新甲是从心底里敬畏。 洪承畴一拉陈新甲的手:“陈大人,咱们一起走。” 进入宫中,见太监正在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二人心头当时就像压了一块石头。 崇祯道:“二位来得正好,锦州之围当如何处置,朕想听听你们的高论。” 二人相互一视,彼此又要相让时,崇祯发话了:“陈大人在宁远多年,对关外事当最了解,你先说说。” 陈新甲道:“臣就任以来,便一直在为剿灭女真作准备,经与洪经略共同筹措,现已征调了八员大将,八路大军。” “噢?”崇祯精神起来:“哪八员大将和八路大军?” 陈新甲道:“第一路为宁远总兵吴三桂的宁远大军;第二路是宁前卫总兵王廷臣宁前卫大军;第三路为山海关总兵马科的山海关大军;第四路为玉田总兵曹变蛟玉田大军;第五路为蓟州总兵白广恩蓟州大军;第六路为密云总兵唐通的密云大军;第七路是宣府总兵杨国柱宣府大军;第八路为大同总兵王朴大同大军。八路大军共十三万,粮草已经备齐,除王廷臣、吴三桂、马科等,另五路大军已整装待发,就等圣旨一下,便开赴关外。” 崇祯感到很满意:“陈爱卿办事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但不知陈爱卿是否已有破敌之策?” 陈新甲急于展露才干,遂不顾洪承畴在场,抢先说道:“锦州至山海关一带地势狭长,不利于女真的骑兵作战,现今,敌围城日久,已生怠惰厌倦之心。我们以松山为中枢,兵分四路对其进行围歼。一路从塔山经大胜堡向西北进击;第二路渡小凌河从东侧进攻;第三路由杏山绕到敌人北面进攻;第四路从松山正面进攻。有洪大人运筹帷幄,四路大军同时攻敌,祖大寿在城中冲出,里应外合,定可大获全胜。” 崇祯已经领教过女真的厉害,对陈新甲一番慷慨陈词很感兴趣,但同时也觉得太容易了些,他看了洪承畴一眼,见洪承畴面目毫无表情,便立刻意识到,洪承畴对陈新甲的方案不赞同。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边将和朝臣之间的磨擦会带来严重后果,熊廷弼的失利在很大程度来自于朝臣的掣肘。他注视着洪承畴:“此人沉稳老练,屡败流贼,陈新甲虽有治军之才,但不如洪承畴身经百战。”他不能让洪承畴当着陈新甲的面表态,以免二人间产生隔阂,决定单独召见洪承畴:“陈爱卿,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事还应抓紧筹措,至于战守方略,朕再斟酌之,你们退下吧。” 陈新甲觉得很奇怪,以往皇上召见最少也要谈上一个时辰,今天怎么就说了这么几句?况且还没征求洪大人的意见,皇上是不是病了?他正在诧异,皇上已经站起身,他和洪承畴只好叩拜退下。 崇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理政,晚上常常要熬到深夜,因此,中午总要睡上半个时辰。内忧外患,把他快摧垮了,他恨臣工们无能,更恨臣工们的贪吝推诿。他恨不能一天不吃不喝不睡觉,将天下治理成国库充盈、百姓富庶、海宴河清、歌舞升平的尧舜之邦。然而他的挣扎,他的努力,毫无作用,相反却是国运日衰,每况愈下。福王被杀的消息传来时,他崩溃了,从那时开始,便时常作恶梦,梦见李自成和皇太极杀进了紫禁城,自己成了阶下囚。但有时一觉醒来,看着恢弘的皇宫大内,他又不甘心从此败落下去,他在内心深处呼喊着:朕要力挽狂澜,扫清四海,朕要作中兴之主,要成为令千古景仰的尧舜之君。 今天这一觉,睡得太沉了,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渐暗。他惊问道:“什么时辰了?” 太监看着案子上的西洋钟:“陛下,现在是午后四点三刻。” “为什么不早唤醒朕?” “奴婢看皇上难得睡得这么香,不忍心惊驾。” “洪承畴来了没有?” “来了,正在外面恭候。” “传他到东暖阁来见。” 崇祯很少在卧室会见大臣,除非是极亲近之人,让洪承畴到卧室晋见,是圣上视其为心腹的一种暗示。洪承畴心头一热,但来不及多想,随着太监进了阁中。 “臣洪承畴叩见万岁。” “平身吧,先生。” 先生是皇上对阁臣的尊称,洪承畴听着更是激动不已,他心想:“皇上礼贤下士,真仁义之君也。”他诚惶诚恐地坐在了御榻旁的小凳上。 “朕今天睡过了头,让先生久等了。” “臣在外面正希望陛下能多歇息一会。” “先生对兵部的剿贼方案不大同意,是吗?” “是,陛下,陈大人所说四面剿敌之策,断不可用。” “果然不赞同,所以朕要单独召见先生。”崇祯得意地笑了。 洪承畴道:“臣大不赞同。” “为何?” “皇太极用兵极其狡诈,如今新胜,其势正旺。我们正应避其锐气,不可贸然而战。夫战,勇气也,我们吃女真的亏太多了,将士们畏敌心理十分严重,士气亦空前 第七十六回 报圣恩宁远誓师 定兴亡松锦决战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六年七月二十六日,明蓟辽总督洪承畴统十三万大军誓师于宁远,二十九日抵松山,连败阿济格、阿巴泰、杜度于松山东门外,夺正红、镶红、镶蓝三大营阵地,祖大寿亦欲突围而出,阿济格乃告急。 五月末,洪承畴在宁远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兵部职方郎中张若琪、兵部主事马绍愉与八大将分列两侧,洪承畴端坐于主帅座位。他先命书记官按花名册点卯,点卯毕,无一缺席,洪承畴心中稍安。他站起身,面向京城方向而拜,拜后道:“请天子剑。” 两名护卫双手托着上方宝剑的底座,缓缓来到帅案前,将上方宝剑置于帅案之上。洪承畴率众人面对上方剑行三拜九叩礼,礼毕,他站于帅案前:“洪某奉圣上之命,统八路兵十三万人马,解锦州之围。女真作乱,日益猖獗,圣上深忧之。锦州乃辽左咽喉之地,关系着辽左存亡,诸位当精诚团结,同仇敌忾,奋勇杀敌,以扭转危局。洪某治军,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一个字:严。有敢视军令为儿戏者,军法无情。”洪承畴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杀气腾腾,众人听着,不寒而栗。 他接着说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战之前,洪某要与诸位剖析一下这个‘己’。华夏自春秋以来,夷狄之乱不断:周平王时有犬戎;战国时有匈奴;为防匈奴,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不惜动用全国民力,修万里长城;直至两汉,有卫青、霍去病、班超者,先后征战百余年,方大体上解除了匈奴之患。逮至魏晋南北朝,更有五胡十六国,鲜卑人拓拔氏竟入主了中原。唐有胡人安史之乱,宋有靖康之耻,失去了半壁江山。至于元,竟一统华夏八十九年。我洪武皇帝,奋起于蒿莱,驱逐鞑虏,一雪华夏之耻,至今已二百七十余年矣。嘉靖年间,女真又猖獗于辽东,自崇祯三年至今,已四次大举进犯中原,掳我人口牲畜无数,蹂躏京畿重地,他们混同了蒙古、朝鲜,僭号称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关中河南一带,因十多年之大旱,流民遍地,贼势日众,此诚内忧外患之时也。圣上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倾全国之财力于辽事,意在盼我等到能一举荡平辽东,以图中兴。然洪某统兵多年,知所谓十三万大军,虚数尔。其中有冒领空饷者,老弱病残者。可战之兵,最多不会超过十万,十万之中真正有征战之勇者,不过一半而已。而我们所面临的敌人,非手执耒耜的流贼,而是刁蛮剽悍长于骑射的女真。洪某绝非长敌人之威风,灭自己之志气,亦绝不是危言耸听,只是想以此告诫诸位,要对‘己’有一个正确估量,切不可轻敌冒进,重蹈覆辙。我朝以来,上方宝剑从未刑及总兵一级,今皇上特许洪某此权,足见皇上对辽事之重视,望各位总兵大人不要为难洪某是盼。” 八大将表态道:“末将等唯将军之命是听。” 洪承畴又道:“既来辽西,便要灭敌,今可小战,挫敌之锋,玉田总兵曹变蛟听令。” 曹变蛟出列应道:“末将在。” “命你率一万精兵赴锦州挑敌,你须如此这般。” 曹变蛟声如洪钟:“末将明白。” 曹变蛟,辽东人氏,将门之后,七尺身材,国字脸,浓眉赤面,虎背熊腰,骁勇异常,是洪承畴麾下最得力的战将。因洪承畴推荐,任玉田总兵,剿贼以来,屡立战功,农民军闻名必溃,人称常胜将。 曹变蛟率军行至距锦州不远的一个叫石门的地方停了下来,众将不知何意,问道:“总镇大人,我们为何停了下来?” 曹变蛟回答得十分简单:“等雨。” “等雨?”诸将更加糊涂了,哪有行军打仗特意等雨的道理?莫非担心女真人用火攻? 六月天说变就变,第二天早上,朝霞似火。曹变蛟升帐道:“吾料今日必有阵雨,各营要作好准备,雨一停,便立即出发。路上,凡遇有雨水深过寸处,便抛下铁菱。” 众将恍然大悟。铁菱高寸许,不论如何抛撒,铁尖都朝上,十分锋利,专扎马蹄,扎上立仆。 快至中午,果然下了一场大雨,雨过天睛,曹变蛟命副将王琦率三千兵马前去诱敌,嘱之道:“只许败,不许胜,退回时千万不要踏积水处。” 攻下锦州外城,济尔哈朗便返回了盛京,现在围困锦州的主帅是阿济格,副帅是杜度和阿巴泰,哨探来报,石门一带发现明军一万余人,正朝我方杀来。杜度挺身而出:“吾愿率兵迎敌。” 阿济格道:“安平贝勒勇气可佳,就由你率兵五千迎敌,吾与饶余贝勒率大军在后接应。记住,不可轻敌,一定要多加注意。” 杜度身经百战,对阿济格的叮嘱根本没往心里去,他随意应道:“记住了。” 两军在距石门五里处相遇,明军阵中,前排旗阵闪开,王琦来到阵前,他手使长枪,趾高气扬。杜度高举着大刀冲了上来。王琦道:“鞑子,报上名来,吾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杜度哈哈大笑:“爷爷看你不过是一具无头尸而已,竟敢口出狂言,就怕你听到爷爷的名字,吓得真魂出窍。你听好了,爷爷乃大清国安平贝勒杜度是也。” 杜度和多尔衮刚刚纵深中原不久,明朝的将士和百姓无不知道他的厉害,王琦当然也知道,他听到杜度二字,果然吓了一跳:“我的妈,这位就是杜度?幸亏是来诱敌,否则今天还不交待在他手里。”他不再应声,挺枪便刺。 杜度用刀一拨,立刻将王琦震得双臂发麻:“我的亲娘,果然十分厉害。”他不敢硬拼,只是与杜度周旋。杜度则恨不能立刻将其劈于马下,可对方离他远远的,在圈外瞎叫唤,乱比划。杜度气得骂道:“龟儿子,你这是哪路打法,过来让爷爷砍你一刀。”他两脚一磕镫,座下马十分灵气,“嗖”地一下便直奔王琦而去。 吓得王琦一声惊叫:“不好。”掉头便跑。 杜度见前边是一片平地,不会有伏兵,他打马便追,大喝道:“龟儿子哪里跑,留下命来。” 五千八旗骁勇高喊着冲了上去。刚追了不到一箭之地,后边的战马突然一排排地倒了下去,杜度眼睛一瞪:“怎么回事?”他刚要勒住马,“忽悠”一下,座下马前腿跪倒,一下子将他从马背上甩出两丈多远,摔得他两眼直冒金星,差点没昏过去。他挣扎着站起,只见明军返身杀了回来。这时,清军战马已倒下了一大批。杜度的护卫们冲上前,护着他边战边退。后面的将士们知道中了明军毒计,已勒住了马,不再前进。杜度压住阵脚,徐徐后撤,明军不再追赶。 杜度回到营中,清点人数,伤三百余人,失踪二百余人,马匹损失五百余。他向阿济格报告了战斗经过,并拿出捡到的铁菱道:“就是这个玩意,他们将其抛在水深处,我们根本看不见,战马踩上立即便摔倒,我的战马也踩上了,差一点没要了性命。” 失踪的二百余名清军被王琦俘虏了,曹变蛟将其押到宁远。宁远城内鞭炮齐鸣,军民为之沸腾,洪承畴亲自出城迎接:“将军果然神勇,不愧是常胜将,旗开得胜,立了头功,洪某当予嘉奖。” 曹变蛟对洪承畴佩服得五体投地:“总督大人乃我大明之诸葛亮也,神机妙算,谈笑间,强虏狼狈逃窜,末将佩服,佩服。” 洪承畴哈哈大笑:“人视女真为妖魔,我视女真为小丑。今略施小计,让他们先领教一下我大明天朝之师的手段,日后定当重创之。” 他下令道:“将这些鞑子押到三军示众,让将士们看看女真丑类的嘴脸。” 二百名俘虏被押着到八大将的各营示众,明军将士视女真人为异类,戏谑道:“女真善骑马,后边的大辫子大概是象征着马尾巴。” “不对,女真人敬狗,大辫子象征着狗尾巴。” 有的士兵上前拽着辫子问道:“喂,鞑子,此狗尾乎,马尾乎?”众士兵开心大笑。俘虏们只有低头流泪而已。 一场小胜极大地鼓舞了明军的士气,二位监军想立即将此胜奏于朝廷,洪承畴却召集众将道:“此小胜,不足道,无须一奏,曹将军所部由本督嘉奖就是了。辽东边将有言,女真满万不可敌,此话绝非虚妄,尔等万万不可得意。” 皇太极接到败讯,吃了一惊:“洪承畴果然厉害,初战就给朕来了个下马威。”他急召众将商议破敌之策,并将阿济格捎回的铁菱传示众将,张存仁看后道:“这是铁菱,专门是用来对付骑兵的。”他顺手往地下一扔,就见铁菱尖朝上立在了地上。 “皇上,不论怎么扔,它的尖都是朝上的,马踩上去,当时就倒,但必须扔到水洼处。” 众人问道:“那是为何?” “抛入水中,就看不到了。” 皇太极道:“那就请张将军立刻奔赴前线,告知武英郡王。” 张存仁奉命到了前线,阿济格听其一番讲解,放下心来:“原来就这么点小把戏。”他升帐道:“明人掳我二百余名弟兄,伤我数百将士,靠的不过是雕虫小技,今番出战,要避过水洼,定要杀他个屁滚尿流。” 阿济格率两万大军杀向石门,洪承畴闻报,命曹变蛟及宁前卫总兵王廷臣道:“汝二人此番当以车阵迎敌。” 两军相遇,阿济格向明军阵中望去,只见无数战车相连,他笑道: “此张春之故伎,别人怕你,本王却不怕。” 他令鳌拜、南褚二将:“战车阵正面最强,两侧是它的软肋,你二人各率三千人马,分别从两侧进攻,撕开个口子,杀进阵中,敌兵必乱,本王从正面一冲,定可大获全胜。” 二人得令而去。鳌拜绕至左侧,发现左侧同样是壁垒森严,他顾不了许多,一声大喊:“弟兄们,跟我上。”一拍马,带头就冲了上去。冲至近前,见战车不大,一人多高,看不着车后面的人,只见车缓缓前行。 众将士呆住了:这,这,这从何下手?他们勒住了马,发起呆来。 这时,就听明军阵中鼓响,从车前的 板孔内射出箭来,由于太近,又无防备,许多将士当即被射死,未被射死而中了箭的,从马上摔下,被缓缓而进的战车碾压在了下面。鳌拜惊呼道:“撤,快撤!” 明边阵中却继续放箭,从 车后又飞出些火箭来,清军阵中,有被射中的,有被烧伤的,乱成一团。三千兵马不大功夫,损失三四百人。另一侧的南褚损失同样惨重。阿济格哪里还敢再战,他率军撤至巨壕东面,凭壕固守。 又是一场小胜,明军士气空前高涨,但洪承畴照样不许奏报。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麒道:“圣上日夜盼着前方消息,今已连胜二阵,为何还不奏报?” 洪承畴道:“洪某在关中剿贼十余年,似这样的小胜,不下数百次,一一奏报的话岂不太烦劳圣上?还是待大捷后再说。” 张若麒乃陈新甲之心腹,经陈新甲推荐到辽东视军,有参与决策之权,对洪承畴胜而不报十分不满,报了的话,他作为前方决策人员之一,会受到嘉奖,陈新甲也会脸上有光。于是当晚,他便将两次胜利的情况一并报给了陈新甲,并大谈关外军士气如何高涨,女真如何不堪一击等。 陈新甲接到奏报,立刻送至大内,崇祯满意地笑道:“朕没看错人,洪承畴果然是社稷之才,有洪承畴在,平定辽东有望矣。” “陛下,洪大人有些举动令人费解。” “噢?什么举动?” “陛下不知注意到没有,这次报捷的不是洪承畴,而是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麒。” 崇祯一怔:“是呀,洪大人为何不报?” “他是在求稳,怕朝中官员上书催战。” 崇祯晃着头:“洪承畴过虑了,朕已答应过他,辽事全权由他处理,是战是守,朕绝不干预。” 陈新甲却道:“陛下,洪大人率十三万大军于关外,日费靡万,臣虽多方筹集粮饷,然至今送到前方的不足半年用。另一半,虽已落实,还需秋后新粮入仓。洪大人求稳,无可非议,但也不能等到一切都四平八稳才战。一是国家财力等不得,二是蓟辽一带的守备等不得,三是女真也不会眼睁睁地让你四平八稳。” “爱卿的意思是?” “我军新胜,正可一鼓作气,解了锦州之围,将女真赶回河东。” “朕答应过洪承畴,决不催战。”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皇太极从来是声东击西,如今宣府、大同、蓟州、密云、玉田等各路大军都已调到了关外,长城一带兵力从未如此空虚。臣这些天来提心吊胆,生怕皇太极调虎离山,倘若鞑子们故伎重演,绕道蒙古,直逼京师的话……”陈新甲不敢往下说了,言外之意,岂不是我朝的第二次土木之变。 崇祯心头一震,吓出了一身冷汗:“是呀,爱卿所虑极是,皇太极真要是再次来袭,京畿危矣。朕立刻下旨令洪承畴速解锦州之围,然后将宣、大、密云、玉田之兵调回原防地。” 于是,令洪承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那就是皇上御旨催战,同时,他还收到陈新甲的一封长信: “总督大人在上,学生陈新甲再拜:欣闻两次大捷,学生敬佩之至,大人不愧是我大明之干城,社稷之栋梁。皇上此番御旨催战,也是斟酌再三。学生以为:锦州城中存粮不会超过三个月,而柴草早已断矣,真不知城中将士现在如何度日?学生担心锦州随时有失陷之可能。锦州存亡关系到关外十三万大军的士气,一旦锦州失守,松山、杏山、塔山,必随之崩溃,战局将不可收拾。学生以为,必须速解锦州之围。 今十三万大军齐聚辽左,京畿防御空虚,若清兵此时再绕道蒙古,后果不堪设想。大人务必速战,若不能战,请大人将宣、大、密云、蓟州、玉田等五路兵马遣回原地,以防皇太极乘虚而入。 我军士气正盛,守下去还能怎样?学生以为,今日战和百日后战,没什么两样,就是一年后再战,勇者自勇,懦者自懦,还会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吗?……” 洪承畴看了陈新甲的信,自言自语道:“陈新甲很有见地,是啊,一年以后战,又能怎样?”洪承畴曾是位督五省兵的大员,十分自负,正因如此,才一再受内阁首辅杨嗣昌压制,先是用卢向升分了他的权,然后又将他调到了关外。对皇帝的催战和陈新甲的信,他若是不认可,便会置之不理,他有个原则:一切待打完了仗再说,胜了,便一胜遮百丑。否则,你就是按皇上说的办了,吃了败仗,圣上和兵部也不会为你承担责任,仗是你在前方指挥打的,背黑锅的到头来只有你自己。 “这个陈新甲算是将关外事看透了,真是战亦忧,守亦忧,战守两难。”他足足思考了一个晚上,最终作出了决定:战,誓死一战! 七月二十六日清晨,洪承畴在宁远誓师。因一连打了几次胜仗,将士们士气十分高涨,先是用清军的一个参将祭了旗,然后,十三万大军,其中五千辆战车,两千个火铳,二十门红夷大炮,四万骑兵,浩浩荡荡,奔赴松山。松山守将总兵祖大乐率城中将士相迎,一些将士激动得哭出声来:“总算将援军盼来了。” 第二天,洪承畴升帐,他鼓励将士道:“女真之长,在于骑射,我们的战车阵令其骑不得驰,箭不得射,其长已为我所扼。清军围城之兵,每面两万,四面共计八万许。我们只攻其一面。以十三万对两万,是绝对的优势。若祖大寿再从城中冲出,内外夹击,锦州之围立解。” 众将听罢,倍受鼓舞,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洪帅发令。洪承畴道:“蓟州总兵白广恩,宣府总兵杨国柱。” 二人出列应道:“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一万人马,攻其左侧。” 二人大声应道:“得令。”“山海关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 “末将在。” “命你二人各率一万人马,攻其右侧。” 二人应大声应道:“得令。” “玉田总兵曹变蛟,密云总兵唐通,大同总兵王朴,宁前道总兵王廷臣。” “末将在。” “尔等亦各率一万人马攻中路正黄、镶黄、正白、镶白大营。要待两侧打响,听本督击第二遍鼓后方可进攻。” 洪承畴继续说道:“女真为患久矣。祖大寿虽已被围,却将敌人分别牵制于四面,我们现在以八万对两万,有战车之优,此必胜之势也,望尔等奋勇杀敌,击溃清兵,解锦州之围,为国立功。”他将上方剑高举过头:“获女真一首级者赏银五十两,后退者,斩!” 洪承畴率大军前行,快至阵前,他亲自擂鼓,十面大鼓一齐敲响,地动山摇,声震云天。四路大军分别向左右两侧冲去。 阿巴泰在左侧,面对车阵,他无可奈何,急得大骂道:“兔崽子,有本事跟老子真刀真枪地干,整这么些破玩意,算什么能耐?” 他骂他的,战车依然在快速前行,轰隆隆,车声震天,喊杀声震天,明军见清兵毫无办法,士气更加旺盛。好在一些挖壕的土起了作用,阻挡了战车前进速度,这才开始刀枪相搏。八旗兵尽管英勇,但兵力处于绝对的劣势,被明军逼得节节败退,有几十名清兵被砍倒,并被割下了头。手提清兵首级的一些明军杀红了眼,越杀越勇。 阿巴泰率兵与明宣府总兵杨国柱相遇,他从未吃这这么大的亏,气得嗷嗷乱叫,见到杨国柱后,更是分外眼红,遂大喝一声,直奔杨国柱杀去。杨国柱手使一杆长枪,一刀一枪,战在了一处。 阿巴泰想:“这是个大官,我杀了你,就能压住明军的士气,稳住阵角。” 二人打了几个照面后,阿巴泰便装作不支,虚晃一招,掉头就跑。 此时明军正占优势,杨国柱不知是计,拍马便追。阿巴泰故意放慢了速度,杨国柱已追至身后,他一挺枪,向阿巴泰泰猛地刺去。阿巴泰未等枪到,一侧身转到战马左侧,将大刀挂在了马鞍上,左脚套住马镫,左手扳着马鞍,右手抽出了腰刀。杨国柱刺了个空,战马已冲了过去。阿巴泰翻上马背,两脚一磕镫,追上了杨国信,说时迟,那时快,阿巴泰腰刀挥下,杨国柱卟地一腔热血涌出,被阿巴泰斩于马下。一位清兵上前,用刀尖将杨国柱的头挑起,清兵欢呼起来。 宣府将士见总兵阵亡,士气大挫,开始后退。洪承畴并不知道阵中的一切,他见两侧已经得手,再次擂起大鼓,中间四路大军向清兵压去。 守在正面的杜度知道两侧正受到冲击,但却不敢增援,为何?他是担心祖大寿里应外合。他将二百火铳手调到前沿,又急令士兵们每隔三尺挖一道浅沟,阻挡战车的行进。 祖大寿在城门上眺望,见明军节节胜利,清军正在溃败,高兴地在城上喊道:“打得好,打得好啊。总督大人用兵布阵,严谨有序,难怪屡战屡胜。” 他转身对众将道:“弟兄们,洪大人解围来了,咱们冲出去,来个里应外合,全歼清兵于城下。” 杜度挖的浅沟起了作用,明军的战车被挡住了。杜度下令道:“放火铳。”嗖,嗖,嗖,二百支火铳齐发,明军的战车阵内立刻成了一片火海。 祖大寿这时从城中突了出来,他们扛着长梯,搭在壕沟上,很快便冲过了第一道壕沟。杜度命火铳手守住正面。他带着人马迎战祖大寿。 此时祖大寿部已将长梯搭在了第二道壕沟上,杜度急了,如果让明军冲过第三道壕沟,双方真就会师了。形势万分危急,而曹变蛟发现杜度是个大头目,便拍马直奔杜度而来。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就见北侧的明军纷纷后退,一位镶黄旗的大将率兵杀了过来。杜度一见是鳌拜,不禁大喜:“鳌拜快来救我。” 鳌拜大喝一声:“爷,休要惊慌,奴才来也。”他挥起大刀,拦住了曹变蛟。曹变蛟挺枪便刺,鳌拜用刀磕开,二人战在了一起。一个是号称常胜将,一个原是皇太极贴身侍卫,都是万夫不当的勇士,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将士们看呆了,围拢过来,为自家人呐喊助威。 杜度这边重整队伍,重新布好了防线,并将祖大寿杀退到城门下。他担心鳌拜有失,加上不知两侧战况到底如何,遂鸣金收兵。鳌拜正杀得兴起,听见锣响,忙跳到圈外:“爷爷今天没心情陪你,待明日再取你的首级。” 洪承畴见左右两侧都有清兵来援,便停止了进攻,双方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激战,清军丢失了正红、镶红、镶蓝三个大营的阵地,面向松山城的一道壕沟已被明军填平,阵亡八百多人,伤者达三千多。 众将领齐聚到主帅阿济格大帐。阿巴泰道:“十二弟,洪承畴不愧是个名将,我们遇到对手了,他已一连占了我们好几次便宜,再打下去,说不定会怎样,我看非皇上来不可。” 杜度亦说道:“我们遇到的明将多了,像洪承畴这样的却一个也没碰到过。那个叫卢向升的,被传得神乎其神,我们收拾他并没费多大的力气。今天,却被洪承畴抢去了三大营地,城内外险些会师,一旦会师, 我们半年多的心血就白废了。” 阿济格道:“何止是白费,此战关系到大清国的国运,万一败在我们手里,灭明大计就将推迟,我等罪过就大了。” 杜度道:“那就快请皇上来援。” 阿济格思忖片刻:“看来,也只好如此。” 商议后,阿济格决定:东南北三面各留八千人马围守,其余一律调至西门,西门用一万人马对付祖大寿,其余的对付洪承畴。 他又下令将乳峰山上的大树砍下来,横在西边壕沟前,以阻挡明军战车。 洪承畴此次胜利,虽未能解锦州之围,却重创清军,夺了三个重要阵地,斩首八百多,这是继两次小胜后的一次大胜,唯独遗憾的是宣抚总兵杨国柱阵亡。他这才决定正式向圣上报捷,并奏请皇上,旌表杨国柱。 大捷后的第三天,他照例巡营,所到之处,见将士们眉开眼笑,津津乐道三天前的胜利,洪承畴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但他在想着,两条壕沟是阻挡大军前进的巨大障碍,无论如何也要将其填平。 当他来到大同总兵王朴处时,大同府监军张斗提出了一个令他十分吃惊却又无奈的问题。 第七十七回 皇太极大病赴松锦 洪承畴惨败困孤城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六年八月,关雎宫宸妃病重,上深忧之。九月十二日为之鼻衄。是日晚,接松山战报,知屡为洪承畴所败,决意亲征。上鼻血不止,抱病昼夜兼程。围松山,断粮道,设伏兵,转败为胜,明军土崩瓦解。因海兰珠病危,上返京。 洪承畴每隔几天都要到各大营巡视一圈,同古代名将一样,他进营房,看伙食,与士兵们同灶吃饭。 八位总兵中,大同总兵王朴是个少爷秧子,靠祖上余荫,混上了个武职,在清兵第三次入塞时,不知怎么博得了一个能征善战的名声,加之他又常常孝敬兵部尚书陈新甲,竟被升任为一路总兵。洪承畴最看不惯他,但人家有兵部撑腰,虽说是个草包,也奈何不得他。 巡营中,各路总兵都要跟随,都要与洪承畴一样,同士兵们吃大锅饭,这可就苦了这位少爷。因为刚刚打了胜仗,士兵们的伙食还算丰盛,马肉炖白菜,洪承畴吃得满香,王朴也只好皱着眉头象征性地吃了两口。 陈新甲知道王朴是个无用货,怕他出丑,特意为他配了一个精明干练的监军叫张斗。吃饭时,张斗道:“总督大人,卑职有句话禀报,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洪承畴道:“监军大人但讲无妨。” “大人,皇太极极其诡诈,善于用间,当年辽阳城失守,就是派人先打入城中,烧了火药库,以至兵败城破。卑职见松山北面有一山,叫长岭,虽长而无险,可以纵骑。女真人万一从这里突进,袭我笔架山粮草,后果不堪设想,卑职以为当在此山设重兵防守。” 洪承畴一惊:“是啊,皇太极之狡诈不可能不打我军粮草的主意,此大军之命脉也。” 他注视着张斗:“监军大人所见极是,可长岭绵延数十里,若设防的话,非几万大军不可,否则设了也没用,倒不如再增兵一万,加强对笔架山的防守,此事就拜托张大人如何?” 张斗听洪承畴说的有理,只好应道:“卑职遵命。” 当洪承畴率十三万大军抵达松山时,皇太极便料到一场大决战即将开始,他决定御驾亲征,可正当他要出发的时候,宸妃病倒了。 海兰珠自从丧子以来,一直强忍悲痛,在众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皇太极面前更是陪着笑脸,可暗地里每天都要哭上两场。皇太极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十分着急,尽管国事纷繁,只要稍有闲暇,便到关雎宫来陪伴她,皇太极一直在盼望着海兰珠能再生个孩子,以慰其丧子之痛,但一直未能如愿。 八月初七这天,皇太极下了朝,照例奔关雎宫而来,宸妃心中万分感激,她像以往一样,从炕上站起,刚要施礼,便觉眼前一片昏暗,晕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皇太极惊得一步跨了过去,抱起海兰珠:“宸妃,海兰珠!” 女官跑到门前大声喊道:“御医,御医,快来呀,宸妃娘娘病了。” 因宸妃这两天病情加重,御医已处于时刻待命的状态,听到喊声,赶紧跑了过来。 皇太极这时已将海兰珠抱到了炕上,虚弱已极的海兰珠无力地睁开双眼,惨然一笑,气若游丝:“皇上,臣妾没事,不要紧的。” 皇太极顾不上什么九五之尊了:“海兰珠,你可不能倒下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朕也不想活了。” 海兰珠吃力地抬起右手,为皇太极擦泪道:“皇上,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要是传出去,国人们非说臣妾狐媚惑主不可,皇上可不能让臣妾背骂名啊。” 皇太极点头应道:“朕不说,朕不说。” 御医为海兰珠把脉,在海兰珠的腕上摸了又摸,找不到脉,御医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宸妃娘娘的心血已经耗尽,只剩下挨时日了。他赶紧配出一副救急的方子,碾成粉末后,让女官服侍海兰珠服下。 长期服药,宸妃对药味已经逆反,加之此刻身体极其虚弱,胃肠吸收能力极差,哪里还吸收得了这些苦面子,不到片刻功夫,都呕了出来。御医无奈,只好用银针护定宸妃的上脘、足三里、内关等穴,行针两刻功夫,宸妃才将药面子服了下去。 正当宸妃昏倒,关雎宫内一片惊叫之声时,锦州的十万火急奏报到了。侍卫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急得他在宫门外直打转。庄妃发现后问道:“你在这转悠什么?” 侍卫跪奏道:“庄妃娘娘,锦州送来十万火急的奏报。” 庄妃见是军情,知道耽误不得,吩咐道:“你立刻送往礼亲王府。” 侍卫一拍脑袋:“奴才真是昏了头了,谢谢娘娘指点。”站起身,一溜烟地向礼亲王府跑去。 庄妃机智聪慧,她知道此刻唯一能说服得了皇上的只有礼亲王,其他人谁也不行,范文程也许能行,但他不敢。 果然,代善、济尔哈朗和范文程等一齐赶来。代善进入关雎宫,直接问道:“皇上何在?” 皇太极在内室听是代善的声音,忙应道:“二哥,朕在这里。” 代善直接进入内室,连问都没问宸妃的病,悄声道:“皇上,请到外面说话。” 皇太极随代善来到外室,代善道:“皇上,锦州急报。” 皇太极接过来一目十行,飞速浏览一遍,他右手敲打着奏报:“二哥,形势十分严峻,如果战败了,围城将士就有可能被他们吃掉一大半,多年残明的努力,就要付之东流。朕明天要亲赴锦州增援,文程先生,你立刻命兵部调三顺王的兵马赶赴锦州前线,二十尊红衣大炮都要调上去。” 一位侍卫突然喊了起来:“皇上,血,血!” 众人顺着侍卫的手看时,只见一股鲜血从皇太极的鼻孔中流了出来。人们又是一阵慌乱,侍卫们将皇上搀扶回了清宁宫。 这次的病情,比起在中后所来得还要厉害。那位专门服侍皇太极的郎中,使尽了浑身解数,却始终不能将血止住。皇太极躺在床上,浑身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众人急得团团转,代善更是急得直搓手:“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豪格道:“是不是请萨满来看看?” 范文程道:“皇上历来反对装神弄鬼,还是不请的好。” 哲哲道:“不能请,要是叫皇上知道了,一上火,就更糟了。” 皇太极心里清楚得很,这次犯病是因宸妃病重所至,他将给宸妃看病的御医唤至跟前:“宸妃娘娘病了好几年了,你倒是能不能治好啊?” 哲哲和庄妃又气又笑:“自己病成这个样了,还想着别人。” 代善不敢说皇太极,只好喝斥那位御医道:“你出去,给我出去,没有本王的话,不许再进来。” 代善回过头问郎中道:“怎么样,能止住吗?” 郎中道:“现在已经流得少多了,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止住。但还是要渗的,皇上现在需要静养。” 第二天,皇太极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身子似乎也恢复了元气,海兰珠那也好多了,昨天烦燥纷乱的心绪也静了下来。他命护卫道:“立即召集兵马,朕要亲赴锦州。” 皇后和庄妃大惊,二人一齐跪倒:“皇上,万万使不得,您刚刚好一些,郎中反复叮嘱,一定要静养,若是现在就走,一路上颠簸劳顿,再犯的话,就不好办了。” 皇太极道:“尔等不知,前方军情万分紧急,朕一刻也躺不住。” 二人急哭了:“皇上,您就再将养些日子,我们求您了。” 恰好代善、济尔哈朗、范文程等人进来,他们一听,也吓了一跳,代善劝道:“皇上的龙体关系着大清国的国运,千万不能拿万金之躯当儿戏。” 皇太极已起身下地:“二哥,若在平时,别说是将养几日,就是将养他一年半载的,朕也耐得住,可前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躺在炕上,朕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再躺下去,急也急死了。” 代善听着有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便问身边的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你看如何?” 范文程道:“前线军情正在恶化,一旦兵败,不论是对皇上,还是对大清国,都将是致命的打击。让皇上在这种情况下将养,不但于身体无宜,反而会使病情加重,只要一路上多加注意,料无大碍。” 代善无奈,只好应道:“好吧,再多带上一位御医。” 皇太极令济尔哈朗协代善留守盛京,自己率多尔衮、豪格等三千精兵奔赴锦州。没走多远,皇太极又流开了鼻血,他用毛巾将鼻孔堵上,不顾一切,打马前行,六天后抵达松山城下。阿济格将皇上抱病亲临的消息通知各旗,将士们无不感奋,纷纷高呼,皇上万岁。 大帐中,皇太极听了各路将领奏报,反复看着地图,突然,他抬起头问道:“洪承畴的粮草屯于何处?” 阿济格当即指着地图:“在这,笔架山。” 皇太极看到,笔架山之北有一座山,叫长岭,便继续问道:“长岭一带,有无明军重兵?” 众将摇着头,都说不知道。皇太极道:“这是洪承畴的七寸,立即派哨探侦察。” 傍晚时分,十几名哨探返回报告,长岭一带,没有明军。皇太极鼻血还在往出渗,他堵了堵鼻孔上的棉团道:“洪承畴休矣。” 阿济格等人已猜出了皇上的意图:“皇上是不是想断他的粮道?” 皇太极放声大笑:“朕要让洪承畴成为瓮中之鳖。” 阿巴泰道:“皇上,这个洪承畴确实有些手段,不能小看了他。袁崇焕只守不攻,洪承畴是既攻又守,我们吃了他几次亏了,臣请皇上不要轻敌。” 杜度在一旁也说道:“饶余贝勒所言极是,洪承畴的确很厉害,是我们遇到的明国第一强将。” 皇太极点头赞道:“你们提醒得好,洪承畴一定会料到我们要打他粮草的主意,防守必十分严密。”他沉思好长时间,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撂,下令道:“饶余贝勒。” 阿巴泰应道:“臣在。” “朕命你与鳌拜各率五千人马,偷袭笔架山,你攻前面,鳌拜攻后面。进攻之前,要设法俘虏几个明军士兵,将其粮草场周围情况摸清,不要冒进。你在前面先动手,鳌拜可趁机派人潜入粮草场中,放它几把火,只要火起,明军必乱,然后你二人前后夹击,定可大获全胜。” “杜度,你率五千人马在后接应,万一有变,迅速增援。” “睿亲王多尔衮,肃亲王豪格,恭顺王孔有德,你三人各率一万大军,今夜立即出发,穿过长岭,横插于松山和杏山之间,对洪承畴实施反包围,恭顺王要发挥红衣大炮的威力,决不让明军占了便宜。” “多铎,你可率精兵五千,在松山与宁远间的高桥一带埋伏下来,击其溃逃之兵。” “阿济格与朕守住正面,那几个大嗓门还要调到朕这一用。”皇太极看了一下诸位:“立即行动!” 众人齐声应道:“ 。” 张斗奉总督大人之命守护粮草,深知责任重大,到任后,从未解甲睡过一次安稳觉,生怕因些许疏漏导致严重后果。他也学清军,在粮草场四周挖沟,但动工不久,阿巴泰和鳌拜便悄悄地摸到了大营。阿巴泰和鳌拜在分兵之前,抓来了两个明军士兵,经审讯得知,明军在粮草场四周都布置了弓箭手,还在寨门处挖了一些陷阱。二人笑道:“洪承畴就这点小把戏,好对付。” 张斗正在巡营,就听一声炮响,杀声四起。张斗因已有防备,并不惊慌,他冷笑一声道,果然来了,来了好,今晚就让你们有来无回。他命弓箭手准备,看着清兵到了眼前,他一声令下:“放!”三千支箭齐射过去。没想到清军早有准备,冲在前面的手执盾牌,将箭挡住,三千支箭化作了乌有。张斗大惊,下令再射,但仍然不起作用,而这时清军已冲到了寨门,张斗亲自上阵,双方拼杀在了一起。 鳌拜派出去的几位勇士,已潜入粮草场内,他们听到前方炮响,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放起火来,干草遇烈火,忽喇喇烈焰腾空,顷刻间,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张斗叫苦不迭:“坏了,鞑子们放火了,快去救火。” 深夜中,明军不知敌人到底有多少,只是听杀声震天,寨中火光冲天。鳌拜的镶黄旗将士一个个勇不可当,他们冲入明军大营横冲直撞,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明军乱作一团。前面的阿巴泰,放出十几匹弱马趟路,将张斗挖的陷阱全部破坏,大队人马迅速冲到了粮草场中央,明军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刀枪投降。张斗绝望地大哭:“洪大人,卑职无能,辜负了您的重托。”他冲着松山城叩拜,然后站起,大喊着冲向清军,一连砍翻十余人,最后被乱箭射杀。 洪承畴巡营后,正在批阅幕僚们呈送的重要文牍,曹变蛟突然闯了进来:“总督大人,大事不好,清军从西北方向驰来大批人马,正向西南角延伸,看样是想切断我们与杏山间的联系。” 洪承畴惊问道:“有多少人马?” “至少有两三万。” 洪承畴撂下手中笔:“走,上城头看看。” 二人走到门口,就见护卫们领着一群人向总督府走来,这群人浑身是血,有的衣袖已被烧焦。洪承畴一愣:“今天没有战事啊,哪里来的残兵败将?”一个不祥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不好,是不是笔架山那边的粮草出了毛病?” 这群人来到洪承畴跟前跪下:“洪大人,清军夺了笔架山的粮草,张监军大人已经阵亡。” 洪承畴当时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出句话:“张斗坏吾大事。” 曹变蛟见总督大人直打晃,劝道:“大人,咱们还是回总督府商议一下对策。” 洪承畴就觉得此刻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哪里还上得了城头:“好吧,回府。” 洪承畴一夜未眠,事到如今,他似乎悟出了袁崇焕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他意识到自己注定也要失败。因为蓟辽一带存在着太多像长岭一样的防守漏洞,皇太极不论选哪个地方突进,都可能打得他无所措手足。 总算熬到了天亮,他早饭也没吃,就率各路总兵登上了城头。只见清军从城西北一直延伸到城东南,如一堵墙横在下面,并且又在挖沟。 “城上的明军听清了,你们笔架山的粮草被端了,这是你们笔架山的降卒,这是你们的粮草。” 一大群明军士兵被押着,正向东边走去,紧接着是一车又一车的粮草。 “看到了吧,明军将士们,你们被包围了,粮食也没了,赶快献城投降,献城者赏,归降者生,抵抗者格杀勿论。” 城上的士兵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洪承畴一转身:“走,回总督府。” 总督府内,兵部两位大员及各路总兵齐聚,洪承畴道:“张斗丢了粮草,军情突变,但各位不必惊慌。清军的喊话,意在扰乱军心,我们不要上当。本督有令,凡私下议论军情者,斩。” 非常时期,洪承畴要“立威”稳住军心。他接着说道:“兵法云,十则围之,吾大军十余万,皇太极要想真正实行包围,非一百万大军不可,否则被围之军从任何一点都可突围出去。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女真南面之军不过两三万,且分布在十几里的防线上,以吾十几万大军,突之易尔。现城中粮食仅够两三日之用,洪某以为应立即突围,将大军撤回到宁远,以解决粮草问题,然后再寻机破敌。”说完,他征询张、马两位兵部大员:“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张若麒道:“总督大人言之有理,现在最重要的是粮食,有了粮食,军心才能真正稳下来。” 洪承畴下令道:“各位立即回去准备,明天三更造饭,五更突围。” 皇太极岂不知十则围之的道理,但他每次都是以与敌人相当的兵力实施围困,为什么他敢犯兵家大忌?他有一个秘诀,那就是“挖壕”。每挖一道巨壕,便可抵销敌人三分之一的兵力,三道巨壕,便是九成,剩下一成正好与敌之兵力相当。如此,恰是十则围之之数。 到了黄昏时分,清军已挖成了两道巨壕,并开始挖第三道,又将十门红夷大炮架在了东门下面。城上士兵虽不敢再议论,但无不面带惊惧之色。 大同总兵王朴在城头上将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从总督府回来,他召集众将道:“不能等下去了,如果等到明天早上,女真人三道壕沟都挖成的话,想走也走不成了,松山就成了锦州第二。因此,本镇决定今夜突围,奔宁远就食。” 几个将领对王朴的决定一致赞同:“总镇大人高见,我们不能在这等死。” “尔等要秘密行事,千万不可声张,否则就走不成了。” 几位齐声道:“总镇大人放心,我等明白。” 半夜,王朴率兵悄悄拔营而去,他率部奔海边一带,绕过巨壕,然后再奔宁远。他带头一撤,其它几路很快便知道了。吴三桂骂道:“王朴,你他妈的不就仗着个陈新甲吗?你敢撤,老子就不敢撤?” 吴三桂等关外将士已摸透了崇祯的心思。袁崇焕被处死,祖大寿夺关而出,朝廷并未也把他们怎么样。吴三桂想,只要老子手里有兵,朝廷就不敢把我怎么样。吴三桂请来了山海关总兵马科,二人一拍即合:“走,凭什么不走。”于是,他们也跟着溜之大吉。两人选择的是直奔西北,也是想绕过巨壕,取道宁远。 紧接着蓟州的白广恩、密云的唐通亦逃之夭夭。 洪承畴正在与自己的爱将曹变蛟、王廷臣等商议着明天的突围和到宁远后的布防事宜,护卫们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总督大人,王朴王大人带着队伍跑了。” 洪承畴惊得叫了一声:“啊?你说什么?” “王朴,王大人跑了。” 洪承畴恨得咬牙切齿,拍案大骂:“这个少爷羔子,混蛋王八蛋,竟敢擅自逃脱,难道就不怕朝廷的王法?本督的上方剑杀不得他?” 曹变蛟道:“大人不必担忧,待末将追上去,将这个败类捉回来,以正军法。” 洪承畴知道曹变蛟的手段:“好,事不迟宜,你立刻去追,一定要将他捉回来,让他尝尝上方宝剑的锋芒。” 曹变蛟还没走到门口,又有一个护卫跑了进来:“大人,大事不好,吴三桂和马科他们跑了。” 紧接着又有人来报:唐通唐大人,白广恩白大人也跑了。洪承畴脑袋“嗡”地一下,一屁股坐在椅上,捶胸大哭道:“皇上啊皇上,朝廷养了这么些败类,你让臣怎么打胜仗?” 王朴一行悄悄绕过了壕沟,上了沿海官道,他暗自得意:老子这点家当总算没赔在松山城下。 他哪里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尽在清军的监控之中,他在前面逃,两千清兵在后面跟随。 天明时分,王朴到了高桥镇。再行不远,就是宁远了,他松了一口气道:“休息片刻,升火造饭,吃饱了再走。” 多铎带着五千兵马,在高桥埋伏了三四天,却一直未见明军动静,对皇上的决定,他一直是确信不疑,这次却有些沉不住气了:“皇上不会搞错吧,明军真能往这边来?”因为有着上次擅自轮换的教训,他不敢撤,只好耐心等待。终于,明军出现了,而且渐渐进入了埋伏圈。他叹服道:“我那皇上哥哥,你可真神了。” 清军们早已等得心急火燎,单等多铎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去。 明军们刚刚坐下生火,还没等米下锅,就听“咚”的一声炮响,一群清兵如从天降,闪电般地冲了过来,王朴吓得抖成一团:“这……这是从哪里掉下来的敌兵?” 瞬间功夫,清军已冲到了眼前。明军走了整整一夜,又累又饿,哪里抵过如狼似虎的八旗兵,纷纷逃窜。清军是从北面压过来的,他们只能往南跑,而南面是大海,一些会水的明军,为了逃命,跳入了海中。 没想到大风骤起,又正赶上早潮,海浪汹涌奔腾,许多明军竟被潮水吞噬。岸上的士兵有的放下了武器,有的在逃跑中被杀,后面的两千清兵又兜了上来,结果两万明军几乎全军覆没。王朴仅率百余人逃到了杏山。 吴三桂一行刚一拔营,多尔衮便追了上来,逃跑时的人就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他们根本没抵抗,撒腿就跑,损失更为惨重,吴三桂只带着十余骑返回了宁远城。 阿济格、多尔衮、阿巴泰、杜度等将领陆续返回大营,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皇上用兵如神,臣等佩服。” 最后一个回来的是多铎,此时在多铎的眼里,皇上简直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神仙,他跪拜道:“皇上哥哥,你真神了,臣弟服了,服了。” 众人哈哈大笑。 皇太极却道:“朕之智一人之智耳,此次大捷,亦赖文程先生,石廷柱石将军、张存仁张承政等精心筹划。” 范文程道:“臣等众说纷纭,最终还是圣意独断。” 阿济格道:“皇上没来之前,我等屡吃败仗,再打下去,真有可能被洪承畴吃掉。皇上一来,形势立转,顷刻间,明十三万大军土崩瓦解,皇上真我大清国之孔明也。” 皇太极道:“还是孙子兵法的那句老话,兵者,诡道也。洪承畴很聪明,他找到了制约我们长处的法宝,一是铁菱,二是战车阵。要想击败他,我们也要找到他的要害。他的要害是粮草,断敌粮道,乃兵家常用之术,就看我们如何灵活地运用它。为将之道,一定要善于寻找敌人的要害,击其要害,敌必溃败。” 此时,户部承政已将战果统计出来,他进入大帐奏道:“皇上,此战历时四天,歼敌五万三千七百八十三人,获马匹七千四百四十四,驼六十六峰,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副。” 皇太极龙颜大悦:“此战之收获,不次于入关。” 范文程一直担心着皇上的身体,他劝道:“皇上,大战已经结束,明主力已经瓦解,天气正逐渐转冷,皇上抱病在身,还请早日回朝。” 阿济格急忙说道:“皇上走是走,但在走之前,应对战事作一番安排才是。” 皇太极微微一笑:“十二弟是怕朕一走了之?” “不,不,不,臣弟不是那个意思,臣弟只是觉得皇上一走,心里就没底了。” “笑话,你们率兵深入明之腹地,朕也没在你们身边嘛。” 阿巴泰道“那不一样,每次出征前,皇上都给我们作了周密安排嘛。” “这次朕就不再作安排,武英郡王、饶余贝勒、安平贝勒,松锦前线就全权交给你们,怎么打你们自己定夺。” 站在皇太极身旁的侍卫见军机大事大体议完,便悄声说道:“皇上,皇后来信了。” 皇太极急切地拆开阅到:“皇上,海兰珠病危,亟盼见皇上一面。” 皇太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在众将面前,他不能过于动情,他控制着缓缓说道:“朕立即启程返京。” 众人无不感到十分意外,照理,如此大捷皇上应大摆宴席,大肆庆贺一番才是,怎么说走就走,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阿济格沉不住气:“皇上,是不是宸妃的病又重了?” 皇太极将信推至阿济格一侧,阿济格拿起来一看,果然如此。他劝道:“皇上不必着急,宸妃娘娘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久病之人,好了犯,犯了好,不会有大事的。” 皇太极摇了摇头:“尔等不知,朕来时,她便险些病过去,‘病危’二字皇后不会轻易用的,这次怕真的是凶多吉少,朕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见她一面。” 阿济格道“现在天色已晚,要走,也等明天天亮再说。” 第七十八回 失真爱皇太极心死 克松山洪承畴被俘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六年九月十八日,上从锦州返回盛京,天未晓,入怀远门,闻宸妃薨,上悲痛欲绝,大病不起两月余。范文程力谏,上有自悔之意,方临朝。崇德七年二月十八日,松山城明副将夏长德叛,与豪格约,松山遂克,俘洪承畴。曹变蛟、王廷臣、邱民仰等殁于军中。 人生五十一,便成半个医。为何?五十一年中,父母及长辈病,自己有时亦病,妻子孩子病,朋友病,吃药扎针,听郎中剖析病理,阅病多矣,久而久之,自然便成了半个郎中。 皇太极今年五十有一,对宸妃的病,心里已有准备,御医曾告诉过他,以宸妃的状态,不过是维持时日罢了。(1) 当年,娇娘惨遭不幸,死得突然,没能见上一面,为此,皇太极痛悔不已。如今,海兰珠病危,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否则,又将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因此,他不顾自己重病在身,一路上,打马狂奔,去时用了六天,回来时仅用了四天。然而一进怀远门,便接到了宸妃的死讯。他哭道:“到底晚了一步。” 来到关雎宫,见宸妃遗体已被抬到了外屋,置于七星板上,皇太极抢上前去,扶尸痛哭:“海兰珠,朕回来晚了,朕对不起你,海兰珠,你不是说跟朕同生死吗?怎么就撒手离朕而去了。” 他看着海兰珠的面庞,依然如生时一样:“海兰珠,你来得迟,走得快,莫不是有意来折磨朕来了,尔今一死,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皇后、庄妃等都过来相劝:“皇上,宸妃走得很平静,没遭着罪,咽气之前,特意嘱咐,皇上一身关系着江山社稷,切不可因吾之死而误及国事。” 皇太极听罢,又是一场嚎啕痛哭:“海兰珠深明大义,今芳年早逝,叫朕怎能不肝肠寸断。” 皇后、庄妃二人将皇太极搀至内室,皇太极见昔日二人同眠共枕的南炕头,挂在墙上的琵琶,炕梢上的金史……睹物思人,更是悲痛万状,哭了一阵,竟昏厥过去。 代善急得怨道:“这个八弟,也太重情了,动则昏厥,这怎么行。”他对身边的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你过去劝劝吧。” 范文程道:“礼亲王不必着急,皇上心中的悲痛,一定要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范文程心里明白,皇上一生中最心爱的女人只有两个:一是娇娘,二是海兰珠。此二人多才多艺,长得又神似,被皇上视为知己。其他宫妃,妻妾而已。今宸妃撒手人寰,皇上非大病一场不可。现在相劝,毫无用处。眼下需要作的是,要抓紧拟定宸妃的葬礼仪式。 经御医一阵抢救,皇太极醒了过来,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文程先生何在?” 范文程在众妃子身后应道:“臣在这。” 皇太极挥挥手,示意妃子们闪开,范文程走上前来。皇太极道:“宸妃葬仪,先生如何安排?” “一是宸妃娘娘的谥号,臣以为可否追封为敏惠恭和元妃。” 皇太极眼睛望着天花板,斟酌着:“敏、惠、恭、和,四个字算是盖棺论定,元妃?众妃之首也,可以,不过,钮钴禄氏的封号就得变一下了。”想到这,他点点头道:“就按文程先生说的,定为敏惠恭和元妃。” “其二,七七四十九天的七期之内为国丧期,在此期间,停止一切娱乐嬉戏。” 皇太极道:“有敢在此期间酗酒作乐的,一经发现,要严惩不贷。” “至于具体葬仪,待臣与礼部商定后,再具奏皇上。” “嗯,可以,谥号和国丧等现在便以讣告发布国中。”皇太极悄悄对皇后和庄妃道:“让大家都回去,人太多,朕看着心乱。” 范文程要和众人一齐告退,皇太极却道:“文程先生不要走,陪朕坐着。” 众人退了下去,但谁也没走,而是到了清宁宫,为宸妃守夜。 哲哲是后宫之首,她忙前忙后的处理丧事,坐不住,皇太极这边只好由庄妃服侍。皇太极对庄妃原本也十分喜欢,现在,海兰珠走了,对海兰珠的亲妹妹便更多了一分感情。 对宸妃的死,皇太极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切真的成为现实时,他还是难以接受。他爱海兰珠,有时胜过爱自己,八年的朝夕相处,他将海兰珠已视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海兰珠死了,他的那一部分也就死了。此刻,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空虚?茫然?绝望?尘世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这就是人生?这么美丽的女人就这么死了,变成了一具僵尸,那么眼前的一切呢?将来都会不存在的。文程先生、庄妃、福临,还有朕,都得死?人来到世上到底干什么来了? 范文程坐在皇上身边,见皇上一句话也不说,怕他憋出病来,便安慰道:“宸妃娘娘已经走了,走了就回不来了,皇上不要太难过,要保重龙体。” “龙体?”皇太极一声冷笑,“哪里来的龙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常一到,万事皆休,只不是人们参不透罢了。凤凰乌雀都是鸟,灵芝艾蒿都是草,哪里有什么龙体?尔等天天喊朕万岁,难道朕真的能万岁吗?大哥死了,三叔死了,五大臣死了,父汗死了,莽古尔泰,德格类也死了。还有萨哈廉、岳 ,现在又是海兰珠,将来呢,将来就是朕了。” 庄妃在侧禁不住哭出声来:“皇上,您说些什么呐,怪吓人的,快别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好吗?”庄妃为皇太极正了正枕头,象是哄着一个大孩子。 皇太极却道:“庄妃,你不要怕,朕将来要死,你将来也要死,文程先生将来也要死,什么是万岁,死了才是万岁。月盈则亏,盛极而衰,此乃天道。朕这一生,继汗位,称皇帝,平定辽东,统一蒙古,臣服朝鲜,数次进军中原,残明、联蒙、优汉、易俗,明大树已倒,大厦已倾,只待有一天我们定鼎中原,重整河山,但就怕朕等不到那一天了。” 范文程道:“皇上何出此言,先帝尚高寿六十八个春秋,皇上体魄魁伟,至少应过古稀。” 皇太极道:“尔等不知,自从上次流鼻血后,朕就觉得身体日渐衰弱,朕不过是强挺着,不让你们看出来罢了。文程先生,你还记得朕在义州的大佛寺礼佛吗?” “记得,皇上还在七尊大佛前许了愿呢。” “就是在那七尊佛前,朕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朕看到小福临在金銮殿上接受群臣朝拜。” 庄妃吓了一大跳,福临才四岁,还听不懂他阿玛在说什么,庄妃却惊得一下子将福临扔在炕上:“皇上,你是说他登了金銮殿?” 皇太极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福临 父,那咱们就不要这个孩子。”庄妃此刻看自己的儿子就象个妖孽,福临被扔在炕上,哇哇地哭开了。 皇太极眉头一皱:“关孩子什么事,这都是天意,快把孩子抱起来,朕不是嘉靖,不能恨自己的儿子。” 庄妃十分不情愿地将福临抱起,喝斥道:“哭,哭,再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福临被庄妃一吓,真就停止了哭叫。 范文程道:“皇上,神佛之事,不可不信,但又不可全信,自古道‘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皇上仁德,泽厚天下,自会得皇天护佑。” 皇太极道:“但愿如此吧。不过你想,神也好,道也好,佛也好,他们存在了几千年,若是没一定的道理,恐怕早就被人唾弃了,就拿邢道长来说,你能说他不灵?” 范文程道:“皇上别忘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孔子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范文程还想再劝,皇太极摇摇头:“人过五十而死,不为夭亡,朕已五十一岁,就是真的死了,亦为正常。文程先生,你我君臣相知二十七年了吧?” 范文程道:“大金建国头一年的九九重阳,到现在整整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半辈子呀,你辅佐过先帝,又辅佐了朕,真要是如佛前所示,你还要辅佐幼主啊。” 范文程眼泪夺眶而出,一种巨大不祥之兆笼罩了他,他注视着皇上,心中有些害怕:哀莫大于心死,宸妃娘娘一死,皇上的心也死了。 庄妃已痛哭失声。皇太极晃着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庄妃堵着嘴,将哭声憋了回去。 也许是因为昼夜兼程累的,皇太极睡着了。 宸妃火化之日,皇太极亲临灵前祭奠,再次痛哭而返。接下来的日子,饮食顿减,身体日渐消瘦,朝议已停了下来,于是许多事情都堆到了代善跟前。代善生怕出错,他对范文程道:“文程先生,宸妃驾薨已一个多月,皇上一直这个状况,你应想法使皇上从悲痛中解脱出来,不能看着皇上这么病下去呀。” 范文程心中叹道:“我的礼亲王哟,你哪里知道,皇上心死了,你叫我想什么办法?” 代善见他不吱声,急得追问道:“你别不吭声,倒是说句话呀。” 范文程面带难色:“礼亲王,不是臣不说话,而这句话实在是没法说。” “有什么没法说的,你大胆说,有本王为你作主。” “礼亲王,就怕你到时作不了主。” “臣绝不是那个意思,礼亲王不要冤枉臣。你想啊,皇上这病为谁而得?” “还不是宸妃。” “是呀,宸妃者,一女子尔。一个万尊之躯,为了一个女人,病得理不了朝政,你让臣怎么张得了口,怎么去劝皇上?” 代善叹了口气:“荒唐嘛,这个八阿哥,和父汗一样,真是爷俩,当年孟古额娘死时,父汗也是这个样子,好几天不吃东西,戏文里怎么说的?叫什么种?” “多情种。” 代善动了气:“对,多情种。一个堂堂的大清国皇上,为了一个女人,不吃不喝,一头病倒,这叫国人怎么说,叫弟兄、臣子们怎么想?真是岂有此理?”可他琢磨半天,“文程先生,皇上和那些沉湎酒色的昏君毕竟不一样,你还得想想办法,现在能说服得了皇上的只有你文程先生了。皇上真要是怪罪下来,还有我们大家呢,你放心,我们弟兄不会对大清国的忠臣不管。” “好吧,臣今晚回去好好准备一番,明天试试看。” 范文程要的就是代善这个态度。 这些天来,范文程一直在作着激烈的斗争,皇上那天的一番话,在他心中搅起了极大的波澜,他看到一颗驾驭四海一统天下的雄心正变成参透生死看破荣辱视尘世的一切为虚无缥缈的衰死麻木之心。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这太可怕了,这是大清国的不幸。皇上啊,你毕竟不是佛家弟子,你可以参透生死,看破一切,但却不能消沉地对待一切,你身上担着的是江山社稷啊。不行,我决不能让一代英主如此沉沦下去。 恰巧第二天凌晨,发生了一场地震,城郊一批民房被震塌,死了二十几人。范文程道:“正是祸兮福所倚,借此机会正好一谏。” 范文程来到清宁宫,在东暖阁外跪下:“臣范文程求见。” 皇太极道:“是文程先生,快请进。” 范文程进入东暖阁,又跪下了,皇太极道:“文程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快请坐下说话。” “臣请皇上恕罪。” “文程先生何罪之有?” “臣昨天晚上读唐白乐天的《长恨歌》,万分感慨,浮想联翩,无意中,将皇上比作了唐明皇李隆基,此大不敬也,故此请皇上恕罪。” 皇太极脸上现出一丝不快:“你读你的唐诗,乱比些什么?” 范文程今天就是来劝谏的,他不管不顾,径直说道:“皇上,唐玄宗登帝位,国号开元,即位之初,虚心纳谏,勤于政事,短短几年,就将李氏王朝推向极盛,出现了为历代史家所称道的开元盛世。然曾几何时,杨玉环入宫,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矣。结果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唐玄宗亡命蜀中,险些断送了李氏江山。” 皇太极道:“你比得毫无道理,朕又没像李隆基那样宠爱宸妃,海兰珠又从未误朕的大事。” “然皇上已数日不早朝矣。” “朕病了,病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要朕早朝不成?” “可皇上的病却是因为一女人所至,此臣所不敢苟同也。” 皇太极脸“刷”地沉了下来:“海兰珠死,朕因此而悲痛,此人之常情,并不为过。” “已经过矣,大清国皇上已一个多月未临朝听政,此臣入我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皇太极不吱声了。范文程接着说道:“皇上,臣将您比作李隆基,皇上也许不信,但皇上你听。范文程背起了《长恨歌》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银河不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范文程读至动情处,声音颤抖,几乎落泪。皇太极已泪流满面了:“文程先生,朕正是这种心境啊。” “皇上,臣以为,若李隆基是一个普通人,他如此爱自己的女人,便是真性情中人,当为天下人之表率。可他不是,他是个皇上,皇上就不允许有普通人的感情。官身不由己,皇上也身不由己,因为皇上肩上担的是江山社稷,若只知爱自己的女人,置国家大事于不顾,便是一个不明己任的糊涂皇上。” 皇太极道:“你还不如说是昏君。” “唐玄宗的后半生真的就是昏君。” “你的意思是说朕也是昏君了?” “臣不敢,但臣以为,昏者,为情为物所迷,以至昏昏然也。昏君和暴君不同,纣王既是暴君,又是昏君;秦始皇只是个暴君,杨广既是暴君,同时也是昏君;唐玄宗仅仅是昏君;李后主、宋徽宗也是昏君。李后主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步词坛的大词人,宋徽宗是书画界的一代领袖。两人若是一般文人,定会受到天下人的推崇。可他们是皇上,整天的沉湎于诗啊词啊画的,置国家大事于不顾,结果丢了江山,成了阶下囚,理所当然的被史家们评为昏君。再如明国的那个小木匠,他若是生在百姓之家,就是一个心灵手巧勤劳能干的小伙子,甚至会成为像鲁班一样的巨匠。可他是皇上,整天耽于一些奇巧淫趣中,将国事尽委于魏忠贤,搞得朝政日非。这些皇帝,都是不能明确自己的责任,或沉湎于情,或沉湎于物的昏君。我大清国皇上绝不是昏君,皇上爱宸妃,一时心痛,以至心迷,臣以为这些很快就会成为过去。其实,皇上若是真的爱宸妃的话,就更不应该这样,若皇上因一妃子故去,便一病不起,不理朝政,后人如何评价皇上,又如何评价宸妃。皇上就不担心宸妃留千古骂名?凡国君误政,天必示警,因此今晨才有地震,请皇上三思。” 皇太极默然良久,范文程的话虽不中听,但细想起来都有道理:“文程先生,起来吧,朕知错矣。天之生朕,原为抚世安民,今过于悲悼,不能自持,真的已有误朝政。天地祖宗知朕之过,以地震示警,今后当善自排遣就是。”他对侍卫道,“告诉赞礼官,明天恢复早朝。” 范文程没想到皇上会如此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劝谏,从清宁宫出来,他自言自语道:“皇上从善如流,不愧是一代明君。” 代善等人正在翔凤楼外等候,见范文程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上前问道:“怎么样,文程先生?”范文程道:“明天恢复早朝。” 代善拍手道:“文程先生,你又为大清国立了一功。” 崇德七年正月,盛京城内张灯结彩,欢天喜地,辞旧迎新,一片歌舞升平。蒙古各部、朝鲜国都派来使臣,带着贺礼朝拜。漠北蒙古的札萨克汗迷途知返,也派来了使臣,进了九白之贡。索伦部的博穆博果尔亦被霸奇兰生擒,黑龙江一带基本平定,锦州、松山二城早已粮尽,破城之日不会太远。皇太极经范文程直谏,已从消沉中解脱。他将多尔衮和豪格派到了松锦,换回了杜度、阿巴泰、阿济格等。 洪承畴的队伍被困在孤城中,正在靠杀战马维持着,他从未打过这样的窝囊仗,十几万大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如今仅剩下一万多人,五个月了,连个援兵的影子都没见着。正月已过,城中又断了粮,如此下去,该如何是好啊。他与邱民仰等不止一次商议对策,但谁又有什么好办法。曹变蛟自恃其勇,率兵冲了几次,除了损兵折将之外,毫无结果。 副将夏成德道:“总督大人,为了一万多弟兄,咱们降了吧。” 洪承畴眼睛一瞪,骂道:“你是想让本督背千古骂名吗?本督进士出身,深受皇恩,不成功,则成仁,安能以身适贼,作叛臣贼子?你休得胡言,小心本督的上方宝剑!” 夏成德碰了一鼻子灰,回到营中骂道:“装他妈的什么忠臣孝子,老子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可不能陪你一块去死。”他决定降清,于是,私下找了几个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商议道:“弟兄们,到这个地步了,咱们不能坐着等死,我看降清吧。” 众人几乎是一致赞同:“大哥,你说了算,我们跟着你干,不能等死。” 夏成德道:“两国交锋,互有戒备,我们就这样去投降,清军很难相信,我在清军中有一故旧,叫高鸿中,听说现在是大清国的大官,我写封信,你们谁敢去送?” 弟兄们中有一个叫夏一鸣的,是夏成德的本家,他自告奋勇:“小的愿往。” 夏成德想了一会:“你去最好,你就说你是我的义子,可留在清营作抵押,去了就不要回来了,至于举事时间,由人家定,到时再设法联系。” 豪格接见了夏一鸣,听其叙说后断定,城里已经粮尽,不会是诈降,何况对方还留了个人质。退一步说,就是诈降的话,一群饿极之兵又能怎样?高鸿中正在盛京,告诉他,让他来对质?一个往返至少要十天,没必要。于是,双方经过一番秘密协商,约定在二月十八日深夜动手。 二月十八日夜,彤云密布,大雪纷飞,洪承畴在总督府内看着门外的大雪叹道:“雪后又是一场严寒,将士们怕是又要遭罪了。”他担心女真雪夜偷袭,传令各营要增加巡城次数,亥时许,他还亲自登城转了一圈,看到雪已下了一尺多厚,便放心了:如此大雪,女真人不可能来攻。回府后索性脱衣而睡,他太累了,一挨枕头,便打开了呼噜。 洪承畴到底是南方人,不了解女真人的习性,女真人本来就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爬冰卧雪,习以为常,在雪中,他们自有一套功夫。豪格见天降大雪,欣喜异常:“真天助我也。”他挑出了八百勇士攀城,为防万一,他命全营整装待命,如果有诈,偷袭就改为硬攻,干脆一下把它拿下来。 漏过子时,雪渐渐小了,城头上火把晃了三圈,这是双方约定的信号。八百将士身披白色斗篷,飞速来到城下。夏长德预备了许多长绳,八百人“刷,刷,刷”,不大功夫便攀了上去,在夏成德等一千多人配合下,夺了西城门,豪格率大军冲入城中。 洪承畴被喊杀声惊醒,西门逃过来的将士禀报:“总督大人,夏成德勾结清兵,夺了西门,清兵杀进城了。” 洪承畴眼睛一瞪,大骂夏成德:“败类,逆贼。”可转瞬间,他平静了,心中长叹道:“这一天终于到了。” 曹变蛟和王廷臣二人全身披挂,闯进府中:“大人,事急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末将在前面冲,大人紧随吾后,杀出东门,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再说。” 洪承畴已经绝望,他披着衣服,坐在帅椅上:“躲?躲到哪去?到处都是清兵。”说完,竟闭上了眼睛。曹变蛟急了:“弟兄们,驾起洪大人,杀出条血路来。” 曹变蛟手下有一千名死士,是他多年培养出来的,个个骁勇善战,对曹变蛟无比忠诚。曹变蛟常胜将的英名,一大半是靠这支敢死队拼出来的。曹变蛟一发话,两个小校上来,驾着洪承畴便走。洪承畴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任凭士兵们摆布,被驾上马后,只好打起精神,在曹变蛟、王廷臣及众亲兵的护卫下向东门杀去。 曹变蛟手使一杆金枪,一马当先,枪尖所到,血光一片。一千名敢死队更是拼命厮杀,清军们抵挡不住,被杀得节节败退,眼看曹变蛟等就要冲出了东门时,豪格赶到了。 夏成德在豪格身边大声道:“王爷,冲在最前面的是曹变蛟,他左边的是王廷臣,后面趴在马上的是洪承畴!” 豪格大喝一声:“弟兄们,冲上去,活捉洪承畴。” 豪格率先拍马直取曹变蛟,豪格身后的十几员大将紧跟着冲了上去。好虎驾不住群狼,曹变蛟却力战十余员大将毫无惧色,他左遮右搪,且战且退,一心只想护着洪承畴冲出去。豪格久闻曹变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便有收服之意。但就在这时,曹变蛟一枪将豪格的一名亲兵挑了,豪格眼红了:好你个杂种,竟敢杀我亲兵。他见硬拼占不着曹变蛟的便宜,趁着混战,躲在一位亲兵身后张弓搭箭,向曹弯蛟射去。曹变蛟哪里防备得了,等他看着箭时,已中了右肩,疼得他大叫一声,趴在马上就逃。豪格岂能让他从眼皮底下溜掉,紧接着又是一箭,正中了曹变蛟的座骑,座下马疼得前蹄高高扬起,一下子将曹变蛟掀到地上,清军们冲上去一顿乱砍,将曹变蛟成了肉泥。一千名死士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士,连同王廷臣在内,被清兵尽数射杀,无一生者。 洪承畴因跑在前面,已冲出了东门,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象这白茫茫的大地一样,身后发生了些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往哪跑,怎么办,更是连想都没想,一个劲发疯般地打马前行。 豪格岂能让他逃了,率兵在后面紧追。跑了不到二里地,洪承畴马失前蹄,从马背上被掀了下来,清兵们冲上去,将其活捉。 第七十九回 谋天下再赦祖大寿 绝命诗愧煞洪承畴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七年三月八日,锦州城粮尽,祖大寿无奈,再次归降。诸王众贝勒皆曰该杀,上为征明计,再赦之,并授以都察院承政之职,为其夫人发丧。洪承畴于盛京三官庙见张春绝笔,愧而绝粒,范文程用激将法,乃进食。 昨天,还是洪承畴的总督府;今天,变成了豪格的行辕。豪格端坐于帅椅之上,洪承畴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 豪格打量着这位威震华夏令清军吃了不少苦头的一代名将: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眼框稍凹,高颧骨,五官还算匀称,三绺稀疏的胡须下垂,看上去五十来岁,一身儒将气质。豪格顿生好感:“快给总督大人松绑,看座。” 侍卫将绳索解开,洪承畴甩了甩双臂,不跪不谢,傲然屹立。豪格料到:这位大人物比张春恐怕还要难缠。此时,他正忙于处理战后事宜,没功夫也不想和洪承畴交锋,便命左右道:“请总督大人到内室歇息,安排酒菜,好生侍候。” 诸将陆续到行辕聚齐,禀报打扫战场情况。豪格问道:“辽东巡抚邱民仰何在?” 夏成德出班奏道:“禀王爷,邱民仰已死于乱军之中,尸体现就在行辕外头,这是从邱民仰身上搜出的巡抚大印。” 豪格接过来验看,果然是巡抚大印,他挥挥手道:“好生安葬了吧。” 部将将祖大乐押了进来。祖大乐虽被五花大绑,却咧着个嘴,一个劲地笑,根本不像个俘虏。 嘿!众人看着奇怪:这位被俘,作了阶下囚,还有心思乐,该不是有毛病吧。 豪格喝道:“总兵大人既已被俘,为何发笑?” 祖大乐跪下奏道:“王爷有所不知,我早有降清之意,无奈哥哥不肯,今天被俘,正遂了心愿,故此发笑,末将愿归顺大清,以效犬马。” 豪格被他逗得也笑开了:“既然如此,快给总兵大人松绑,待用过餐后,一同随本王赶赴锦州。” 祖大乐下去后,豪格密嘱鳌拜道:“今晚你带上一千精兵,押解洪承畴回京。洪承畴是我朝与明国交战以来俘获的最高级将领,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皇上一定十分重视。因此,沿途一定要严加防范,要好生侍候他,千万不能出现意外。” “王爷放心,奴才一定会将一个完整的洪承畴交给皇上,不会掉半根毫毛。” 下午,豪格率众将及新降的祖大乐来到锦州多尔衮营中。多尔衮迎出帐外:“听说肃亲王已破了松山?” 豪格道:“松山已破,洪承畴被俘,曹变蛟、王廷臣等被杀,总兵祖大乐已主动归顺。” 祖大乐上前跪拜:“末将祖大乐拜见多尔衮王爷。” 多尔衮道:“祖将军来得正好,一会儿可到城下喊话,好生劝劝你哥哥,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快些投降,免得更多人饿死。” 祖大乐道:“末将正是为此而来。” 锦州城头的将士兵看到祖大乐在下面喊话,急忙跑下城报告:“报祖大人,祖大人现正在下面喊话,点着名要见祖大人。” 众人听着齐声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慢点说。” “祖大人,噢,不,祖大乐正在城下喊话,劝祖大人降清呢。” 祖大寿一听就明白了:“完了,松山城陷落了。”他披上斗篷,匆匆登陆上城头。 祖大乐在下面看得真切,众将簇拥着的中间那位正是自己的哥哥祖大寿。他大喊道:“哥哥,松山城破了,洪帅被俘,曹变蛟、王廷臣、邱民仰等均已战死,咱们投降吧,别再给崇祯小儿卖命了。哥,兄弟在这求你了。”说完,跪在地上磕头不已。城上众将都将目光集中到祖大寿身上。祖大寿听罢,一言未发,转身回府。 晚上,祖大寿回到家中,绷着个脸,闷闷不乐,仍是一言不发。祖大寿与夫人之间平时无话不说,可今天却如此反常,祖夫人遂小心翼翼问道:“夫君,发生了什么事情?” 夫人有问,祖大寿不得不回答:“松山城昨天晚上被攻破,洪大人被俘,大乐降了清,今天下午在城下劝我降清呢。” 祖夫人一惊:“松山破了,锦州亦难保,夫君有何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我已骗了皇太极一回,再降的话,人家也不会相信,只有一死而已。只是……”说到半道,他停住了。 “只是什么?”祖夫人追问道。 “只是城中一万多将士怕都要活活饿死了。” 祖夫人听后,没吭声,皱着眉头陷入深思。 从那天以后,祖大乐一直在城下喊,连喊了三天,喊完便给哥哥、嫂子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磕得城上的明军人心慌慌。祖大寿再也沉不气了,二月二十二日早上,他装作身体不适,没起炕:“夫人,我觉得浑身特别难受,今天怕是不能巡营了,有劳夫人替我走一圈如何?” 祖夫人深居府中,对城中情况一无所知,听祖大寿一说,欣然应道:“夫君好生将养,妾立刻就去。” 祖大寿夫人在众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第一座营房,进入营地,她惊呆了:十几名士兵正在割一具死尸身上的肉,然后放到火上烤着吃,营房一角,七八个人头被抛在那里。祖夫人看得心惊肉跳,再往前走时,又是一伙士兵在吃人肉,她毕竟是个女人,吓得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吐了好大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人吃人?” 护卫流着泪道:“夫人,城中断粮已近一个月了,不吃人吃什么?您就别往前走了,每座营房都这样。” 祖夫人思忖片刻:“回去,回去,不巡了。” 护卫们心想:“祖帅早就应安排夫人来巡营,这回看夫人还同不同意投降?” 祖夫人回到府中,脸色惨白,她已明白祖大寿让她巡城的目的,便问道:“夫君,城中饿死多少人了?” “大约一千五百多。” “都被吃掉了吗?” “大多数被吃掉了。” “夫君为何不早说?” “如此惨状,还是不告诉夫人的好。” 祖大寿这一安排十分奏效,夫人的忠君理念几乎是一瞬间便崩溃了:“惨无人道,惨绝人寰!那些饿死的一千五百余将士都是由于我坚持的缘故啊。”一向十分刚强的女人,此刻禁不住泪水横流, 她思量道:“奴家只有一死,才能慰藉一千五百余将士的在天之灵。” 祖夫人拿定主意,对祖大寿道:“夫君,正如女真人希福所言,为一忠烈浮名,断送上万将士的性命,实在是太残忍了,你降了吧。” 祖大寿露出了笑容道:“夫人,为夫替城中将士们谢谢您。” 祖大寿终于得到了夫人的同意,他走出内室,立即招集众将,派人去清营中致意。 但当他满心欢喜地回到内室时,却见房门紧闭,敲了几下,没人应承:“不好,夫人她莫不是……”他一脚将门踹开,只见夫人已高高悬于梁上,他惊叫一声扑上前去,抱住夫人的双腿,夫人的双腿已经僵直。祖大寿放声大哭:“夫人,你这是何苦。” 护卫们听到祖大寿的哭声,急忙冲了进来,他们上前将祖夫人从梁上解下,又搀着祖大寿到炕上。一位士兵发现桌子上有张纸,上面有字:“大人,你看。” 祖大寿接过来看到,正是夫人那一手娟秀的行草:“夫君,妾先走了,不能与夫君践同生共死之誓言矣。妾身对不起城中一千五百余枉死的将士,只有以死谢罪。夫君今番降清,勿要再叛,大明气数已尽,夫君好自为之。” 祖大寿又是一场痛哭,而这时全城却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祖大寿惊问道:“怎么回事?快出去看看。” 侍卫们回来报:城中军民听说夫人已同意降清,高兴得一个个欢呼雀跃。祖大寿却默默流着泪,亲自为夫人穿上寿衣,命人在府门外搭起灵棚。 傍晚时分,赴清营致意的信使回来禀报:“多尔衮和豪格二位王爷听说大人欲归顺,非常高兴,但同时说,此大事也,他们不敢擅自主张,须请示皇上,请大人耐心等待回音。” 祖大寿急了:“盛京与锦州往返至少需七天,七天之内,又不知会饿死多少弟兄。”他对信使道:“你速速返回清营,奏明二位王爷,就说夫人已为此自缢身亡,我等既已降清,便是大清子民,请二位王爷暂拨些粮草,以救数千弟兄们的性命。” 第二天天明,清军运来了五车约七千余斤粮食,一车柴草,明军将士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城中缕缕炊烟升起时,一座人间魔窟终于有了生命的气息。多尔衮和豪格担心,一旦城中有了粮草,祖大寿再生变挂,不敢多送,仅够其半饱而已。 三月七日下午,多尔衮和豪格得到了旨意:“朕已等了他十年,今主动归顺,岂有不应之理?尔等当善待之。” 三月八日,祖大寿率城中将士出投降,他跪倒在尘埃中:“罪人祖大寿叩拜二位王爷,谢二位王爷活命之恩。” 多尔衮上前搀扶:“祖帅请起,既已归顺,便是一家人,我们已备下酒菜,为祖帅压惊。” 继松山、锦州之后,杏山城明军开城投降,塔山城被清军用红衣大炮轰塌,城中数千将士血战到底,无一降者,皆壮烈牺牲。洪承畴先被押到盛京,十余天后,祖大寿亦随军到了盛京。 对祖大寿,诸王、贝勒无不恨之入骨。朝议后,他们一齐来到清宁宫。阿济格一进门槛便喊道:“皇上,似祖大寿这般出尔反尔狼心狗肺之徒,留之早晚是个祸害,不如杀了他。” 阿巴泰亦道:“皇上对他有不杀之恩,他骗了皇上不说,皇上率兵围锦州时,他竟下令用大炮轰黄幄大帐,欲致皇上于死地,蛇蝎之心莫毒于此,不杀不足以平众人心中之愤。”就连济尔哈朗也恨恨地说:“杀了他,以绝后患。” 皇太极道:“大家来的正好,朕正要想和你们说说祖大寿的事。说心里话,朕恨透了祖大寿。头一次,他假投降骗了朕,让朕在国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朕围困中后所,再三约其相见,他都置若罔闻,更可恨的是他明知朕在黄幄中,却发红衣大炮轰朕,他是想学他的老主子袁崇焕,把朕也炸死。这次,我们足足围困了他一年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被迫投降,似这样的忘恩负义反复无常的小人,朕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但朕却不能杀他,为什么?第一,我朝中,祖大寿的兄弟子侄等亲属不下十五人,其旧部更多,副将以上的达三十多人,且都身居要职,恩养了多年,今若杀了他,便与这些人结下了杀兄、杀父、杀叔、杀主之仇。这些人也知道祖大寿作得不对,但真要杀了,他们还是会心中有怨。杀一个祖大寿,结怨几十人,得不偿失,朕不为也。再者,宁远总兵吴三桂是他的亲外甥,正如文程先生所言,吴三桂久居关外,不可能看不到江山易主的大势所趋。这次松锦之战,吴三桂是第二个逃跑的,崇祯对其有恨,吴三桂心里也有鬼,君臣间已现裂痕,我们应设法扩大这道裂痕。到时,让祖大寿给吴三桂写封信劝其来降,宁远城一下,山海关便失去了屏障,将来攻打起来,便可减少大量伤亡。今晚,在座的都是家里人,朕与你们说的都是家里话,这些话,除了文程先生,不可为外人道也。记住,谋成于秘败于泄,为将者口风一定要紧,不能长个漏风嘴。”说到这,他特意盯了豪格一眼。 豪格知道,皇阿玛这句话是重点说给他听的,他不敢回避,大声应道:“记住了。” 皇太极接着说道:“明天,朕就要授祖大寿都察院承政之职,还要为他的夫人隆重发丧,尔等今后也要善待祖大寿,不许对其有半点不恭,不许坏朕大计。成大事者,要忍旁人所不能忍,宰相肚里要能行船。” 众人无不叹服,代善却在想:“八弟胸中之城府,深不可测呀。” 当松山城被围到第三个月时,洪承畴便知道朝廷已无力再派援兵,就是派,也无帅可选。“以我洪某的威风,都落得如此狼狈下场,谁还敢来?”剿贼十余年来,他目睹了流民蜂拥蚁聚的场景,亲眼见饿殍满地易子而食的惨状。他心中清楚得很,别看农民军暂时被镇压下去了,但只要是根本问题——流民的肚子问题得不到解决,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揭竿而起。除非将他们彻底杀光,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同皇上一样,盼望着能有个好收成,但老天爷就是不下雨,干旱加上蝗灾,关中、河南一带已是赤地千里。潜意识中,他也萌生过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是不是真的要改朝换代了,真的要是改朝换代,是李自成?张献忠?还是皇太极?” 被俘后,他受到了很高的礼遇,表面上,他装得冷若冰霜,大义凛然,内心却已有些感动。尤其是到达盛京城那天,范文程竟率孔有德、祖可法、张存仁等上百名汉官出城相迎。他万分惊讶,没想到大清国中汉官如此之多,除了服饰不同外,竟令他模糊起来:这里到底是汉人天下,还是满人江山? 范文程将他安顿在了皇宫大内中的三官庙东配殿,并派了四个仆人服侍。在仆人的引领下,他来到东配殿,一开殿门,便被一股浓浓的暖意笼罩了。从松山到盛京,走了整整十天,塞外的二月,冰天雪地,一路上,寒风刺骨,尽管颇受优待,但终究不是总督大人了,其中辛苦,自不必说。进入殿中的一霎那,便萌生了一个念头:既来之,则安之吧。 晚饭是八碟八碗,还有酒,就他一个人享用,十分丰盛。他没多想:吃,喝,吃饱喝足了再说。 酒足饭饱,接着又睡了一小觉,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信步走到院中,这是一座正方型的庙宇,正殿五间,东、西配殿各三间,正殿前的台阶下,有一大香鼎,里面飘着缕缕香烟,黄昏中,一个道士中正在打扫庭院。庙内清静幽僻,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他来到大殿,见殿中供着三尊神像,一为天官,二为地官,三为水官。三官庙在中原亦不少见,天官主赐福,地官主赦罪,水官主解厄运。于是,他特意来到水官神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一拜,默念道:“愿水神能保佑洪某摆脱这场厄运。” 回到室内已是掌灯时分,仆人们见他回来,急忙沏上热茶,为其铺好被褥,然后小心翼翼地禀道:“大人,刚才范文程大学士捎过话来,说他今晚不来打扰了,为的是让大人好生歇息一下。” 洪承畴“嗯”了一声,那位仆人行了个礼,倒退着出了配殿。洪承畴坐在炕沿上,思绪万千:今年他刚好五十,正是天命之年,要是在京城,该筹备五十大寿了,可如今却成了阶下囚。天命之年作阶下囚,莫非也是天命? 他见殿内有一张桌子,桌旁有一把椅子,桌上放有一盏罩灯,像是供人读书写字之用。他走过去坐下,见案头上堆着十多本书,便顺手拿起了一本,随便翻着,其中一本不知是谁在上面作满了批注,他翻回到封皮,见是《清太祖圣训》,“噢,这一定是努尔哈赤与他臣子们的对话。”他真想知道这位夷狄之主都说了些什么,便认真地读了起来。其中一段:“是日,上谕侍臣曰,天欲平治天下而立之为君,为君者若不修明制度,永奠家邦,岂天之立君为一身之安富逸乐也?君欲经理国事而任之臣,为臣者若临事之时,不能勤勉恪慎,殚心厥职,岂君之任臣为汝一身之富贵也?观此,则君于天赐基业,敬以承之,举忠良,斥奸 ,日与大臣讲明治道,以致皇天眷佑,人民悦服,如古所称尧舜禹汤文武……” 那位批注者在“上谕”二字旁批道:“尔之番邦,僭称上谕,实无君无父,丧心病狂。” 在“为君者”旁批道:“金国汗父子二人皆务于勤政,却是难能可贵。” 在“举忠良,斥奸 ”下批道:“奈何言之如尧舜,行之如盗跖也?尔等本吾大明之边吏,不尽忠守边,却行叛乱之事,此即奸 也,当斥之。” 洪承畴自言自语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在清宫内作这样的评语。于是,他认真翻阅开了,翻至最后一页,见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了些东西,仔细看时,是一首长诗,题名为《不二歌》,他慢慢读了起来:“ 一真枢变化,乾坤立主张。幻形畴不灭,问谁无尽藏。 静极还复动,一阴而一阳。源同流乃异,邪曲与忠良。 如此日在天,光明照万方。心在人之内,丹诚那可忘。 天地惟得一,清宁终久长。王侯惟得一,首出孚万邦。 卓彼待字女,从一无褰裳。之死矢靡他,苦节傲冰霜。 风疾草自劲,岁寒松愈苍。委质许自身,临敌无回肠。 电火焚大槐,有忙有不忙,求死不得死,身命轻如糠。 生匪是偷生,苦衷质上苍。始终筹划者,深愧郭汾阳。 万一或不当,不愧文天祥。君父之所在,焚叩西南方。 富贵不可淫,威武甘锯汤。既名丈夫子,讵肯沦三纲? 千秋有定案,遗臭与传芳。剐巡为激烈,幽武缘不降。 援古以证今,读兹书一场。忠孝字不识,万卷总荒唐。 俯仰能不愧,至大而至刚。谁谓马无角,安得羝生羊。 我作不二歌,小常有大常。 下面落款处为“大明同州张春绝笔,崇祯十四年季秋。” 洪承畴看罢,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张春的遗作。他大声唤来仆人,问道:“我来问你,此殿何人曾住过? “回大人,明监军道张春张大人。” 洪承畴显得有些激动,这么说张大人真的未降清。他追问道:“你一直在三官庙当差吗?” “是的,小的在这当了十年差了。” “张大人被俘后,一直住在这里?” “正是,他老人家在这里住了整整十年。” “这么说你一直侍奉张大人了?” “正是。” “他每天都怎么过的?” “他老人家早上起来,盥洗后便面向西面叩拜: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用餐,读书,写字。” “张老大人可否剃发?” “剃发?没有。就连他身上那件衣服也从不肯脱,十年中补了又补,已面目全非。” “为什么?” “他说,那是大明皇上赐给他的,君恩不敢忘。” “张大人什么时候去世的?” “去年秋天。” “这么说,张大人在这里整整住了十年。” 仆人答道:“是,整整十年,天天早晚叩拜,白天读书,十年如一日。” 洪承畴像被雷电击了一样,浑身瘫软,他轻声道:“你下去吧,没事了。” 仆人道:“是,小的就在一旁的耳房侍候,大人有事,吆喝一声,小的立刻就到。” 仆人下去后,他又反复读了好几遍,其中:“君父之所在,焚叩西南方。富贵不可淫,威武甘锯汤。既名丈夫子,讵肯沦三纲?千秋有定案,遗臭与传芳。”的几句,振聋发聩,令他汗颜不已。 “张大人真我大明苏武也。我这是怎么了?鞑子们稍稍给了些方便,就忘记了君父?可耻。圣贤书都白读了?竟不如一个举人?他觉得毛孔在发炸,直冒冷汗。 “千秋有定案,遗臭与传芳。忠孝字不识,万卷总荒唐。这几句简直就是在骂我洪某。我洪某读书万卷,如今真的未识这忠孝二字,实在是荒唐。骂得好,骂得好啊。” 他如恶梦初醒,想起了皇帝在东暖阁召见他,亲手赐上方剑时的情景:“大丈夫得君恩若此,足慰平生。如今战败被俘,唯有一死,以谢君恩。” 他仿佛感觉到张春那股凛然之气仍在殿内回荡,他又仿佛听到张春正吟诵着《不二歌》:“忠孝字不识,万卷总荒唐。”他羞愧地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把脸上的羞愧都抹掉似的,同时,下了决心:要一死以报君恩:绝食。 第二天,范文程和鲍承先等汉官前来问候,洪承畴躺在炕上一动不动,范文程问仆人道:“怎么,你们几个是不是慢待了洪大人?” 仆人们道:“范大人,就是借奴才们几个胆,也不敢慢待这样的大人物,昨天晚上,洪大人用了晚餐,还喝了二两多酒,今天早上就突然不吃不喝了。” 范文程未在意:“也许是病了。”他传来了御医。 御医把脉后道:“并无大碍。” 郎中们一般说话都留三分,说是无大碍,就是没事。范文程瞅了瞅鲍承先,鲍承先悄声道:“也许是上火了,一两天的不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可到第二天早上,洪承畴还是没进食,范文程这才知道到洪承畴绝食了。范文程以为,洪承畴应该有这么个姿态,否则岂不太叫人轻视了。 皇太极十分担心:“莫非又是第二个张春?” “臣以为不是。” “噢?何以见得?” “昨天,臣与鲍承先去看他,见他正用手掸去从天棚上掉落的灰尘,可见其并非万念俱灰。一个如此洁净自好之人岂能轻生?” “可他毕竟已绝食两天了。” “臣以为他不过是作作样子罢了。” 皇太极问道:“作样子?作什么样子?”皇太极和众人都十分不解。 范文程道:“洪承畴二月十八日被俘,今天已是三月十一,若真想一死了之,从锦州到盛京这一路就饿死了,何必到今日。” 众人恍然大悟,多尔衮赞道:“还是文程先生看得透彻。” 皇太极问道:“他要作什么样子?” “臣以为,洪承畴出身进士,一脑子的修齐治平,绝不甘心轻易死去,臣看他一定会降清,但他要作出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姿态,他要给皇上看,给我们众人看,免得今后人们瞧不起他。他大概还十分担心燕京产城里的家眷,他更要看皇上的态度。”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劝降之事,还要有劳先生多费心,需要朕作什么,你发话就是。朕担心这些个‘士’死要面子,他现在已经绝了食,要想重新进食,怕不大容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饿死。” “请皇上放心,不出两天,洪承畴自会诚心归顺。” 阿巴泰道:“费这么大劲干什么,不吃就饿死他,又不是我们不让他吃。” 杜度亦随之道:“他杀了我们上千名弟兄,今天抓到了,就应该杀了他,以慰藉那些被他杀死的弟兄的亡灵。”阿巴泰、杜度二人吃了洪承畴不少亏,因此,仍心怀有恨。 皇太极斥责道:“尔等懂得什么。两国交锋,各为其主,自然会有死伤。洪承畴是我们与明国交战以来俘获的最高级将领,他挂着兵部尚书的衔,是如今明国第一名将,且从政多年,战功无数,威名赫赫,农民军闻其名便遥遥遁去。他的门生故吏更是遍及中原,若能劝其归顺,将来征明,便是一面招抚明将的最有号召力的大旗。朕曾说过,若入主中原非百万大军不可,洪承畴在中原的威望足可抵百万大军。将来由洪承畴引路,农民军闻之丧胆,其故旧望风归顺,那该是何等的局面。” 阿巴泰、杜度二人这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气力劝降洪承畴。阿巴泰诚服道:“皇上英明远见,臣等不及也。” 皇太极道:“尔等今后凡事都应从国家大局方面着想才是。” 范文程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对手满腹经纶,能征善战,称雄中原十余年,非一般辽南士子所能比。要想劝降他,绝非易事,一定是一场恶战。范文程认真准备了一番,反复斟酌,终于选准了一个切入点。洪承畴绝食的第四天晚上,他满怀信心地走进了东配殿。 第八十回 永福宫温情化冰山 小生员驳倒大进士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七年五月,永福宫庄妃亲为洪承畴送参汤,以温情化冰山,洪为之感动。范文程于三官庙内与洪承畴舌战,洪承畴辞穷。上适时驾临三官庙,亲为洪承畴送皮氅御寒,洪泣拜:真命世之主也,遂降。上意秘不授官,派人潜入京城,将洪承畴家眷藏于口外,三年后,全家复聚。 清宁宫内,皇太极正与众人商议处理民间冤狱之事,范文程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皇上,皇上,洪承畴答应吃饭了。” 皇太极大喜:“好,太好了,吃饭就好,吃饭就死不了人。但不知文程先生用的什么招法,让这位大忠臣下的台阶?” “眼下还不能说下了台阶,臣是生生激怒了他,臣对洪承畴道,你若是真有本事,便与我们君臣一辩,若能说服我们,我们甘愿向明国称臣纳贡,似这样一言不发,躺在炕上,如市井无赖般地耍狗熊,算什么英雄。洪承畴被臣激得像炸尸了似地腾地坐起:洪某愿进食,然后与尔等一辩。” 众人哄堂大笑,代善道:“关键时刻还得是文程先生。” 范文程道:“可洪承畴饿了整整三天半没吃饭了,冷丁进食,别出什么毛病,因此臣想听听御医的。” 皇太极道:“这个无须问御医,朕便知晓。饿了这些天已大伤元气,胃气亦极衰,不能吃硬食,当进以粥汤,否则狼吞虎咽,轻者伤及脾胃,重则能毙命,当然,洪承畴倒不至如此。不过,要想让他今晚能与文程先生一辩的话,最好服参汤。参汤一可大补元气,二可提神,服过参汤后再适当进食,便如同常人一样。” 范文程道:“那就请皇上快派人去送参汤。” 庄妃正在哲哲屋中,她听到范文程要参汤,便走了出来:“皇上,臣妾正好熬了些参汤,预备夜里给皇上服用,现正在火上煨着。” “那就派人快快送去。” 没想到庄妃却道:“皇上,臣妾想见见这位洪大人,臣妾给他送去,说不定还能劝上几句。” 皇太极因爱才心切,几乎未加思索,当即应道:“庄妃出面,便是如朕亲临,朕算是给足了洪承畴的面子,你就随文程先生快去。” 女官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庄妃、范文程紧随其后,一个女官在后面端着参汤,一行人向三官庙走来。 洪承畴被范文程激得猛地坐起,不敢再躺下,他靠着墙,闭着眼睛,盼着范文程快些返回。一股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我洪某堂堂天朝进士,不信驳不倒你一个小小生员。战场上我洪某败了,但要在舌辩中找回面子,要打胜仗,要打他个落花流水,驳他个体无完肤,要好生看看范文程被我驳倒的狼狈相。 他清楚得很,即使将范文程驳得一败涂地,他们也不会俯首称臣。但能一吐胸中块垒,也是件扬眉吐气的千古壮举。 他正陶醉于想像中舌战胜利的情景时,门开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进来,他心中一动:是久别了的女人胭脂味。睁开眼看时,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绝色女子。只见她头戴貂皮旗头,上面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珍珠,中间是一朵彩绸扎成的大红牡丹,身穿绣龙旗袍,眉若春山,目似秋水,朱唇一点,面含微笑。洪承畴吃了一惊:按明制,两肩及正胸绣团龙者,一为皇上,二是亲王。若是女人的话,不是皇后、皇妃,便是亲王妃,莫非此女是? “洪大人,您受苦了。”一句娇声细语的问候,像一股清泉,流进了洪承畴干涸的心田,久别了的温存一瞬间便笼罩了他。洪承畴常年征战在外,军中不许带女眷,一些明军高级将领,身边都养着几个小男孩,表面上看是仆人,实际上是娈童,聊慰久别妻室之苦。被俘后娈童不知去向,一个多月来,鳏居独处,颇为难耐。尤其是关外的热炕头,睡到半夜,下身更是燥热异常,搅得人心烦意乱。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答。女子道:“听文程先生说,先生欲进食,皇上担心饿空了身子之人冷丁进食伤及脾胃,故派奴家送来参汤。”说着,一回手,身旁的侍女将参汤端到她跟前。她接过来,用羹勺调了几下,又尝了尝道:“洪大人,趁热喝上一碗。”女子轻抬皓腕,纤纤细手,持着羹勺,将参汤送至了洪承畴嘴边。 洪承畴心慌得直跳,眼前这位女子,话语中充满体贴和善意,眼光中看不出一丝淫荡,他犹豫着:“我张不张嘴,一张嘴的话,就让这位身份不明的女子喂上了。若不张嘴,又能怎样?自己连端汤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子嫣然一笑:“喝吧,洪先生,这里是大清国,没你们中原那些个臭讲究,喝了也好和文程先生理论,奴家还要在旁观阵呢。” 洪承畴看到,范文程站在这位女子身后,毕恭毕敬,此女必是皇妃和王妃。恍惚中,他觉得这位女子有些像自己心爱的小妾,顿时,眼前浮起了京城中的妻妾和儿女,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 本来一颗僵死的心,因庄妃的出现而复苏了。他心中的冰山开始融化,同时也十分感动:“皇太极果然有气度,竟然派出如此尊贵之人服侍洪某,洪某何德何能,受此恩宠?” “怎么?先生,您是怕汤中有毒?” 洪承畴摇了摇头。 “那您就叫奴家这么端着不成?” 洪承畴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张开了嘴。女子道:“这就对了。”于是,一勺参汤喝了下去,接着两勺、三勺,一碗参汤不大会便喝光了。女子将胸前手帕摘下,递了过来,洪承畴接在手,擦了擦嘴:“多谢这位大姐。” 范文程笑道:“洪大人,喂您参汤的不是什么大姐,而是我大清国皇帝的庄妃。” 尽管洪承畴已猜到此女身份的尊贵,但一经范文程挑明,还是大吃了一惊:不可想像,不可想像,洪某有生之年能得到皇妃的一次服侍,死亦足矣。他身子动了动,想起来参拜,但还是控制住了。 参汤果有奇效,不大功夫,洪承畴便恢复了元气,灰暗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庄妃命两位女官道:“侍候洪大人梳洗。” 洪承畴恢复生机的同时,也恢复了警惕:“皇太极是不是在使美人计?不,不像。”他否定着自己,“若是用美人计的话,也绝不会让范文程在场。再说,此女虽说漂亮,但细细看去,至少有二十六七岁以上,真要施美人计,也不至于派一个半老徐娘,况且,这位可是皇妃啊,国中女人成千上万,身为皇上,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妃子作这样的下贱事,传出去,岂不让天下耻笑。看起来是真来送参汤的,那样的话,就太令人感动了。” 想到这,他婉言谢绝道:“梳洗就免了罢,洪某自己来。”他接过女官递过的毛巾,擦了擦脸,又简单地拢了几下头发:“文程先生,请吧,洪某想先听听文程先生的高论。”人真怪,刚刚恢复了元气,便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姿态。 范文程并未在意,他是有备而来,加之庄妃在侧,更觉底气十足:“洪大人,学生先替您说几句。学生接触过许多明国要员,如辽东巡按张铨张大人,监军道张春张大人。同时,学生也接触过许多辽南生员和士子,在他们眼里,我朝不过是明的守边小吏,建国称汗称帝,乃大逆不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有的虽已承认大清国的存在,但他们以天朝自居,视我朝为蕃邦,须老老实实对天朝称臣纳贡,否则同样是大逆不道。这大概就是您洪大人要说的话,皆陈词滥调,学生不愿重弹。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何谓时务?时务者乃今日时局之要务也。识时务者应能看清今日时局之走向。故学生有一问题想请教大人,还望大人赐教。” 范文程停了一会儿,是想得到洪承畴的同意,但对方没吭声。范文程只好问道:“洪大人,明国此次发兵,是想一举清除辽左之患,请问大人,你觉得明能灭清吗?” 这一问题,提得十分直接而尖锐,洪承畴倒吸了一口气:“这个范文程不简单,这让我如何回答?”他沉思了好大一会,没说话。 范文程笑道:“看来,大人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那就让学生替你回答吧。学生以为,灭不了。我大清与明交战以来,屡战屡胜,先克抚顺,然后是萨尔浒大捷,接着又攻克了沈阳、辽阳、广宁。崇祯登基以来,我大清已四次直入中原,败在我八旗兵麾下的封疆大吏有杨镐、袁应泰、王化贞、熊廷弼、袁崇焕、卢向升、祖大寿,现在又有您洪大人。至于其他级别的官吏,已不下千人。我八旗兵深入中原,如同入无人之境。明国只有招架之功,根本无还手之力。崇祯想对我大清犁庭扫穴的志向诚然可佳,但那只能是一枕黄粱。这是事实,是大人难以接受的残酷的事实,如果大人还不失为一位识时务者的话,就不能不正视这一事实。” 洪承畴听范文程所言都是些不争的事实,根本无法反驳,但他不能让范文程一个人说下去,他想把话岔开,刚要张嘴,便被范文程另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问住了:“洪大人,学生还有一问题,恐怕又要为难大人,但却不得不问。学生想请教大人,明国还能支撑多久?” 这个问题提得更棘手,洪承畴不能再沉默,他喝道:“范文程,你住口,我大明乃泱泱天朝大国,广有四海,天下归心,万邦俯首,千秋万代基业,岂容你信口雌黄?”洪承畴说完,自己都觉得十分勉强。 范文程哈哈大笑:“大人谬矣。大人剿贼生涯已有十余年了吧,但结果如何呢?农民军如星火燎原,越扑越旺。现在的中原,李自成祸乱于陕西、山西、河南;张献忠横行于四川、湖南、湖北,流民遍地,盗贼蜂起,沧海横流,这便是洪大人所说的天下归心?我大清已崛起于辽东,蒙古、朝鲜都已归顺,这便是大人所说的万邦俯首?如今的明王朝,天旱、蝗灾、水患,接连不断,饿殍遍野,军心混乱,内忧外患,此皆末世之兆也,明国如一行将就木之人,正苟延残喘,以洪大人的见地,不可能看不到明国所处的现状,只不过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范文程的话像一支支利箭,刺着痛着洪承畴的心,勾起了他一幕幕撕心的回忆,他眼前又出现了陕西、山西一带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象,但他不允许范文程如此肆无忌殚地攻击天朝,遂厉声道:“范文程,你胡说!我崇祯皇帝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诛魏忠贤,平冤假案,天下称之为尧舜,且躬行节俭,虚心纳谏,礼贤下士,实乃中兴之主,岂是尔等丑类所知。” 范文程一声冷笑:“中兴,何谓中兴?学生才疏学浅,但却知中兴者,中期之兴也。明洪武皇帝开国,成祖朱棣恢弘父业,明国开始走向富强,至宣仁二帝渐至极盛,明英宗时发生土木之变,明国开始走下坡路,明孝宗继位,努力扼住颓势,国运稍见好转,人们称孝宗为明之中兴皇帝,怎么到崇祯这又来了个中兴?大凡中兴都发生在一个朝代鼎盛之后的几十年。中兴之后便是末路,从未听说一个朝代有两次中兴者。人生七十古来稀,六七十岁是一个人的终极寿禄,一个朝廷也是如此,学生读史,曾有一心得,自秦以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超过三百年。三百年是一个朝廷的终极寿禄,明建国已二百七十五年,此正是革故鼎新,江山易主之期也。在此之期,天象异常,灾祸频仍,豪杰并起,天下大乱。此时之乱乃由乱入治之乱,所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也。如东汉末年,黄巾揭竿,诸侯争霸,最后是东汉灭亡,三国鼎立,从未见任何一个朝廷能由末世之乱重新入治,为何?正如一个人到了寿禄一样,无常催命矣。” 洪承畴头一次听到关于朝代寿禄的提法,他细细品来,果如范文程所言:“这个范文程,看来还真有些学问,还真不能小瞧了他。”他觉得自己非常被动,甚至有些狼狈,但他终于从范文程的话中找出了一个破绽,于是口气中带着讥讽:“范大学士如何评价光武中兴?” 范文程道:“光武中兴乃史家之谬谈,西汉灭亡,东汉兴起,光武帝乃一代开基创业之主,东汉西汉,史册所载,泾渭分明,实为两个朝代,何来中兴?史家所言中兴者,无非是光武帝亦姓刘而已。唐末大乱,有朱温者建立后梁,我们能称洪武皇帝所建明国是梁的中兴吗?” 范文程口气一转:“洪大人,中兴者乃史家所言之事,非今日学生与大人所谈之要旨,学生与大人今日所议之事为天下潮流之走向也。以学生愚见,未来天下形势有三: 一是崇祯皇帝力挽狂澜,平定四海,实现天下大治; 二是明由李自成或张献忠取而代之,另立新朝; 三是我大清入主中原。” 范文程的三种推论引起了洪承畴极大的兴趣,他几乎是洗耳恭听了。 “学生以为,第一种可能现在看已是梦想。崇祯登基之初,颇为振作,尔后十几年来,江河日下,国事日非,大厦已倾,无须多论。农民军也许能得势于一时,但他们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先生击农民军皆易如反掌,那么我八旗铁骑击农民军则是易如反掌之易如反掌。所以,学生以为将来入主中原者,非我大清莫属。洪先生乃人中之杰,一代奇才,但时运不济,生于末世,以先生之韬略,若无他人掣肘,率十三万军,厉兵秣马,与我大清会战于松锦,胜负难料也。但先生偏偏生在明国,纵然再给你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也同样打不赢,为何?皇上兵部及众朝臣牵制于上,将帅不和,各怀心事于下,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仗你永远也打不赢。” 听到这,洪承畴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禁不住地流了出来:“是呀,若是朝廷能有充足的粮饷,若不是皇上和陈新甲一再催战,若不是王朴、吴三桂这两个混蛋带头逃跑,……咳!难得范文程能对我洪某有一个中肯的评价。”他激动得差点没脱口而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范文程也。” 范文程见洪承畴已经心动,趁热打铁道:“明国之亡,已指日可待,此乃有识者之共识也。亡国臣民,如何处乱世?还是三种选择: 一是与旧朝廷同归于尽, 二是归隐山林, 三是弃旧迎新。 曹操有言,‘吾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一些史家评价曹操为‘治世之贤臣,乱世之奸雄’,更有甚者,骂曹操为‘汉贼’,但学生以为,此皆腐儒之见,不足为道也。曹操平黄巾,灭袁绍,诛吕布,统一中原,结束了东汉末年中原一带民众的战乱之苦,其功足可盖世,苟利于天下,何论汉魏? 学生乃中原名臣之后,在一些汉人眼里,学生乃忘祖背宗,卖身求荣之人,但学生辅佐大清皇上,尽绵薄之力,提倡儒教,力主优汉,满汉之间得以融洽相处。大清国内,民殷国富,百业兴旺,其中有学生的绵薄贡献,大丈夫能将自己平生所学,为一方百姓带来福祉,又何论明清?大人也许会以为学生这些皆离经叛道之言,那么请问,什么是经?经者,孔孟圣贤之教也。孟子有言,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什么是道?道可道,非恒道也。道者,乃沧海桑田之道。崇祯与我朝皇帝相比,谁是有德者?谁是得道者? 大清国内,风调雨顺,征明以来,屡得天助,此为得天时;现关外全境已尽为大清所有,地大物博,已成泱泱大国,此为地利;大清国皇上宽温仁厚,扶贫济弱,深得民心,兴儒道,重教化,国内大治,此为占人和。尤其是对归降之汉官,格外礼遇,祖大寿降而复叛,皇上等了他十年,今于走投无路时再次归降,皇上仍宽容之。试问,从古到今有哪个皇帝能作到这一点?而崇祯呢?他活剐了袁崇焕,杀了一个内阁首辅大臣和三个兵部尚书,前年又集体处死了三十六人。十多年来,死在崇祯刀下的大臣已近百人,以至现在竟无人敢入阁为臣,生怕因一时之错而被诛。洪大人此次即使能侥幸逃回燕京产,轻则入狱,重则弃市,绝不会有好下场。如此待下,算什么明君?贤臣择主而事,崇祯与我家皇上谁贤谁劣,大人心中想必自有明断。 至于夷狄之别,更是不值一驳,历来都是成者王侯败者贼。舜,夷人也;秦,西夷之国也;魏孝文帝,鲜卑人也。若能君临天下,又何分夷狄华夏? 若大人为平常人,死则死耳。然大人不是。天降大人英才,非为一己一君而生,乃为天下百姓而生,个人的名声微不足道,天下百姓若能因先生而得安生,纵然犬吠汹汹,又何惧哉?我大清即将入主中原,天下正是用人之际,若大人此时能弃暗投明,投身于再造乾坤之伟业,辅佐我家皇上,解中原百姓于倒悬,大人之功当永垂青史,大人英名必可万古流芳。奈何抱迂腐之见,作孤臣孽子,自戕国士之驱?若此绝粒而死,大人平生所学,匡世之才,岂不都化为了乌有?非但大人死不瞑目,就是学生也会深以为憾,请大人深思。” 范文程的一番话令洪承畴震惊不已,其中苟利于天下,何论汉魏?天下百姓若能因先生而得安生,纵然犬吠汹汹,又何惧哉?等话语深深打动了他,他泪水禁不住再一次涌了出来。 庄妃在旁亦劝道:“大人在京的妻儿老小莫不盼着大人的消息,大人若是撒手而去,他们今后将如何生活?”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悠扬的鼓乐之声,范文程一惊:“皇上来了。”只见三官庙中,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侍卫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平时,皇太极在宫内行走根本没动用过天子仪仗,这次是有意造成一种气氛,令洪承畴感到一种隆重。范文程和庄妃以及屋内的几个仆人同时跪倒,洪承畴坐在炕上亦有些不自然。 鼓乐声中,殿门被打开,八个正黄旗护卫分两侧先走了进来,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出现在洪承畴眼前,范文程道:“臣范文程叩见皇上。” 庄妃亦上前,行了万福:“臣妾拜见皇上。” 皇太极面带微笑:“免了,免了,快快平身。” 二人齐声应道:“谢皇上。” 皇太极道:“这位是洪先生吧,朕一天忙得昏天黑地,本应早来看望先生,还请先生见谅。夜深了,塞外比不得关内,朕恐洪先生穿的单薄,特送皮氅一件,为先生御寒。”皇太极亲自走到洪承畴近前,为洪承畴披上。 洪承畴没想到大清国皇上汉话说得这么好,没想到这位夷狄之君如此相貌堂堂,更没想到已是亥时,皇上能亲自来看他,还特意为他送来裘皮大氅。他放声大哭,哭了一阵,止住泪水,下炕来到地当中跪倒: “皇上宽温仁厚,真命世之主也,罪臣洪承畴愿归顺大清。” 皇太极上前搀扶:“先生请起,先生既然弃暗投明,便是一家人了,今后还望先生多多赐教。” 皇太极坐到炕沿边,吩咐道:“为洪先生看座。” 洪承畴道:“皇上在上,罪臣不敢坐,臣请站着回话。” “洪先生现在的状况是特殊,朕让你坐你便坐,不必拘礼。” 护卫搬过来椅子,洪承畴只好不安地坐下。皇太极道:“洪先生,朕意还是先委屈你些日子,归顺一事,暂时不要外传,要保守秘密,先生仍要在三官庙住着,不临朝,不剃发,不授官,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绝不让崇祯那边知道。朕要立即派人潜入明国京城,将先生家眷接到张家口外的稳妥处藏起来,待日后想办法再接到盛京。” 洪承畴感激涕零:“皇上赦罪臣一死,已是恩同再造,今又活我洪门三十几口性命,臣只有粉身碎骨来报答皇上了。”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此事就交由你来办,我们一定要给洪先生一个满意的结局。” “皇上想得周到,臣定当尽力。” 皇太极道:“崇祯将一些封疆大吏的妻小安排在京城,无非是用他们作人质,这是许多明国将领不敢降清的一个重要原因,今后,我们应设法解决这一后顾之忧。至于洪先生的生活起居,就由庄妃负责了,一切用度,比照文程先生的规格。” 洪承畴再次叩拜:“臣谢主隆恩。” 庄妃道:“皇上放心,臣妾这就办。”她侧身对身边的两女官道:“洪大人一人在关外,生活起居需人来照料,从现在起,本宫就将你们二位赐予洪大人,也算是为你们寻个归宿,你们愿意吗?” 二位女官见皇上如此恭敬这位洪大人,便知其将来必是国家重臣,能许给这样的大人物,求之不得。二人一齐跪下:“谢娘娘开恩,奴婢尊命。” 皇太极大笑:“庄妃,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两个丫头能许给洪先生,算是她们的造化。不过洪大人元气尚待恢复,你们二人可要适可而止哟。” 两位女官满脸通红,殿内殿外,一片笑声。 第二天,盛京城内奏响哀乐,皇太极率诸王贝勒出大清门,亲为祖大寿夫人送葬。 祖大寿泣拜道:“罪臣反复无常,有罪于大清深矣,皇上如此宽仁温厚,为拙荆发丧,并亲来祭奠,令罪臣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矣。” 皇太极道:“祖承政不必内疚,两国交兵,各为其主,难得你对明国忠心耿耿,这正是你做臣子的本份。祖承政之出尔反耳,非市井之徒之出尔反尔,是为国家大计,不得已耳,情有可原。朕正是看中祖承政这一点,才等了你十年。诸葛亮七擒七纵,为的是收心,心不服收在身边何用?搞不好,反会成为日后大患,朕等你十年,等的就是一颗心,希望祖承政今日为真降。” 祖大寿头磕得咚咚响:“罪臣今生能遇到皇上这样的明主,实乃三生有幸,倘再生异念,天地不容。” 诸王贝勒见祖大寿身后披麻带孝的一大片,足有一百多人,其中不少是大凌河降将,张存仁亦在其中,多尔衮悄声对代善道:“二哥,皇上此举,尽收辽东汉人之心,真是高明。” 代善却道:“十四弟,皇上历来主张优汉,上次你和杜度进关杀汉人太多,皇上很不高兴,因你破了济南,俘虏了德王,加之岳 之死,皇上才没有深责你,十四弟以后还要多加注意才是。” 多尔衮点点头道:“多谢二哥指点,兄弟以后一定注意。” 下午,皇太极与代善、范文程等来到三官庙,与洪承畴畅谈。洪承畴在二位女官的服侍下,刮了脸,穿上了干净的衣服,进食后又辅之以参汤,气色已完全恢复。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洪承畴虽已是天命之年,却显得气度非凡,举手投足,地道的大将风度。皇太极心中赞许道:“栋梁之材与凡夫俗子就是不能同日而语。” 君臣间客套了一番后,皇太极直逼主题:“以先生之见,朕何时征明为妥?” 洪承畴道:“皇上英明,罪臣岂敢胡言?” “洪先生不必过谦,朕是虚心求教,还望先生指点。” 洪承畴谦虚了几句后说道:“罪臣愚陋之见,恐辱圣听,请皇上勿罪。正如文程先生所言,现今中原已经大乱,但臣以为还没乱到极点。方今天下,有四种势力在较量。一是明国,二是大清,三是李自成、四是张献忠。四种力量中,明表面上看依然是最强大,但实则最弱。崇祯确实已无力回天。而李、张二贼,乌合之众尔,不堪一击。臣反复思之,取代明国君临天下者非大清莫属。恕臣大言不惭,臣今日归清,明国几无大将可用矣。因此,贼势很快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壮大,现在农民军仍然处于被剿的局面,用不多久,这一局面就会发生变化,农民军将由被剿的流贼,反过来变成大规模地围剿官军的力量。到那时,我们相机而动,取天下易如反掌尔。臣与农民军打交道多年,皇上不必担心他们成气候,不用多,臣只须精兵五万,破二贼如探囊取物尔。 为今之计,一 第八十一回 祖大寿策反吴三桂 宁完我妙语圆天象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七年,上命祖大寿秘赴宁远,劝吴三桂来降,吴三桂为上胸怀之博大所感,已萌降意。是年六月,天空大小二日并出。圣躬违合,病不能语。宁完我妙语圆天象,上悦之,渐愈。乃令四王议政,并与礼亲王赴鞍山温泉调养。 祖大寿第一次以大清国都察院承政的身份参加朝议,颇有隔世之感。在明国,他不过是众多总兵中的一个,从未上过朝,只是跟着袁崇焕到京城面见过皇上,如今也成了一个堂堂的朝臣,跟着大家跪拜后,分班站好,就听皇太极道:“祖大寿,祖承政。” 他出班应道:“臣在。” “松锦之战,吴三桂是率先溃逃的将领之一,以崇祯历来的作法,不会轻易放过他,君臣猜忌已生,你是他的亲娘舅,朕意由你来劝降吴三桂如何?” 祖大寿应道:“臣亦有此意,臣想书信一封,送到宁远,劝其来降。” “你觉得有多大把握?” “吴三桂之父吴襄原是臣属下的一员参将,因臣力荐,擢为总兵。吴三桂更是由臣亲手调教,授其武艺,督其功课,才考上了武举,同样是因臣的力荐,擢为宁远总兵。吴三桂重孝道,以臣的身份去劝降,他不会不答应。” “说起来,朕对吴三桂亦有活命之恩。” 祖大寿抬起头,惊讶的“噢?”了一声。 皇太极笑道:“天聪年间,朕曾攻大同,祖承政率兵救援。吴三桂之父吴襄所率五百人被朕困住、朕知其都是辽兵,嘉其勇,欲困降之。吴三桂率十几人冲入重围,来救吴襄。朕见其十分勇猛,有意收降他,便下令不得放箭,谁料他竟成了赵子龙,真就将父亲救出去了。如能劝其来归,胜得三军也。” 祖大寿道:“吴三桂单骑救父之举传遍朝野,从此名闻天下,想不到是皇上成全的他。” “所以,吴三桂欠朕一个大人情,朕是要他还的。” “臣今天就写信,写好后,再请皇上审定。” “朕不看,舅舅给外甥信,家书也,写好直接送去即可。” 信发出去了一个半月了,却不见吴三桂的动静,皇太极于清宁宫召见祖大寿:“祖承政,看来光靠书信不行,应面见吴三桂。只有面对面,才能晓之以厉害,动之以真情。” 祖大寿道:“当面说服当然最好,但派谁去呢?祖大乐勇而少谋,言辞稍钝,祖泽润、祖可法与他是同辈,在吴三桂面前说话份量不重。”他思忖了好大一会道,“臣以为派张存仁最为合适。” 皇太极却道:“谁去也不如你这个当舅舅的去。”祖大寿大吃一惊:“皇上,这……这……臣已骗了皇上一次,皇上就这么信得过臣?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朕看非尔莫属,还是那句老话,若能收尔之心,留在身边,当有大用,倘不能收尔之心,留在身边,反会成为日后之患。朕从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今既已是我大清的臣子,朕自当派差事,你准备一下,明天立即动身。” 祖大寿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再拜道:“臣蒙皇上如此信任,从今愿肝脑涂地!” 祖大寿这边悄悄启程,诸王贝勒炸了营,碍于祖泽润、祖可法等在场,他们不好发问,下了朝一齐到了清宁宫。 多铎敢说话:“皇上,你这是怎么了,吃一百个黄豆粒不嫌腥啊,怎么又让祖大寿跑了?” 代善也是来询问此事的,但他容不得别人以如此口气跟皇上说话,遂喝斥道:“十五弟,你这是跟皇上讲话吗?还不掌嘴。” 多铎意识到自己莽撞了,抬手掌了自己一个嘴巴:“二哥,我这不是急的嘛,祖大寿这个人反复无常,他这一去,不又是放虎归山吗?” 阿巴泰、阿济格、杜度等亦齐声附和:“皇上,我们又上当了,十年前,他说去劝降锦州,这次说去劝降吴三桂,肯定是有去无回,我们不白费劲了吗?” 皇太极笑着看着大家,见多尔衮一言不发,便问道:“睿亲王,你怎么看?” “臣弟以为,祖大寿早有归顺之意,不过为其夫人所阻罢了。而今,祖夫人已死,死时留有遗言,劝祖大寿不要再叛,这次归顺,确是出于真心。汉官们听说皇上让祖大寿赴宁远,十分震动,无不敬佩皇上心胸博大宽广。祖大寿不论劝降成功与否,也不论是归还是留,都无所谓,皇上的胸怀足以让天下人折服。” 皇太极赞许道:“还是十四弟看得远些,还有吗?” “还有……还有的话,臣弟就不知道了。” “文程先生,你说说看。” “臣以为,皇上派祖大寿去劝降,崇祯知晓后,必然会对吴三桂更加怀疑,祖大寿之行,是要将吴三桂逼上梁山。” 皇太极大笑:“还是文程先生深知朕意,朕就是要让崇祯知道,吴三桂在和我们亲近,待祖大寿回来后,朕还要派人给吴三桂送礼,朕要让吴三桂和当年的袁崇焕一样哭笑不得,吴三桂一降,山海关就好办了,这便是朕的谋关之策。” 多铎和众人都不吭声了,代善道:“皇上真要是能不战而下山海关,便又是一大奇迹哟。” “朕就是要创造这一奇迹。”吴三桂在松锦之战中,仅带了十几人逃归宁远。他刚进城不多久,溃败的明军便随之而来,吴三桂因祸得福,兵力一下子猛增了五万多。洪承畴筹办的粮草虽烧了大半,但还有一些在宁远,足够半年之用。因此,他每天抓紧训练兵马,从中挑选勇士,随时防备女真来犯。 逃回关内的王朴,已被朝廷处死,对吴三桂崇祯却奈何不得。祖大寿降了,洪承畴据传已战死,关外只剩下个吴三桂,崇祯只好强忍着一口恶气,宣旨好生抚慰。吴三桂已成为明清共同瞩目的人物。 崇祯对吴三桂倍加防范,他知道吴三桂是个孝子,因此,将其父吴襄迁为兵部大员,以安其心。他还了解到,吴三桂有一个天姿国色的爱妾叫陈沅,是吴三桂的命根子,便在其府邸四周布满了暗哨,生怕吴三桂将其接到关外。吴三桂想念陈沅心切,多次欲接其到身边,都被朝廷以各种理由挡住了。 气得吴三桂大骂:“朝廷里没几个好东西!老子在前方卖命,他们在京城里享福,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们每天妻妾成群,老子就这么个心爱的女人,还要棒打鸳鸯。” 一天晚上,他召来几个心腹,商议着无论如何也要将陈沅接到宁远。护卫来报:“大人,城下来了几个大清国的人,他们射上来了一封信,说是要我们亲自交给大人。” 吴三桂接过来一看,上写“吴三桂亲启”他大吃一惊:“是舅舅的笔体。”看后大吃一惊,“舅舅就在城下,莫不是又骗了皇太极逃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他率心腹们登上城头,果然是舅舅,他惊叫道:“神了,舅舅真有本事,又从皇太极手里逃出来了。”吴三桂多了个心眼,他吩咐心腹,“你们悄悄打开城门,不要声张,直接将舅舅接到总兵府。” 自锦州被围,爷俩就再未见过面,今日相见,恰是一场生离死别后的重逢,二人抱头痛哭。祖大寿见吴三桂一身缟素,惊问道:“你这是?” 吴三桂哭诉道:“甥儿听说舅母亡故,万分悲痛,却不能为舅母送终,只有遥祭而已。” 祖大寿流着泪:“难得三桂一片孝心,你舅母没白疼你。” “没有舅舅、舅母,就没有我三桂的今天,抚育之恩,终生难忘。” 祖大寿道:“快弄些饭菜来,我们还没吃饭呢,都饿坏了。” 吴三桂吩咐道:“预备酒菜为舅舅接风。” “简单些,能吃饱就行,我还有话要说。” “那就先垫补一口,说完了话,再为舅舅接风不迟。” 饭后,吴三桂屏退众人,问道:“舅舅这次是又怎么骗出来的?是不是以劝降甥儿为理由?” 祖大寿摇了摇头。 “那是悄悄溜出来的?” 祖大寿还是摇了摇头。吴三桂仔细看祖大寿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丝血迹,又没带长枪,也不像是冲出来的:“那舅舅是?” 祖大寿这时才摘下头盔,露出大辫子:“三桂呀,舅舅这次是奉了大清国皇上之命劝你归顺的。” “啊?舅舅,你?……真是皇太极派你来的?他就不怕你再次不归?” “舅舅算是开了眼了,这个皇太极是太有肚量了,这次真是他亲自派舅舅来的。” “皇太极真有如此胸怀?” “何止如此……”祖大寿将这些天在盛京的见闻,一一讲给了吴三桂,吴三桂听得入了神:“这么说,皇太极真的能成气候?” “三桂,他已经成气候了。现在天下乱到了这个地步,崇祯已无力回天,或是流贼,或是大清,二者必有君临天下者,舅舅以为,非大清莫属。所以。舅舅此来是要劝你认清天下局势,也好早作打算。” 吴三桂道:“皇太极的确是非凡人物,可崇祯也奸得很,他将父亲调到了兵部,说是重用,其实是调到眼皮底下看着。他在陈沅的府邸四周布满暗哨,说什么也不让甥儿接陈沅到宁远。真要是归降,也得先把父亲和陈沅安顿好啊。你告诉大清国皇上,就说我欠他个人情,将来一定厚报。” “三桂,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恋陈沅舅舅不反对,却不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看天下早晚也是大清的了,你千万别错过了机会。” “三桂今天的一切都是舅舅给的,舅舅发话,三桂就是赴汤蹈火,亦死而无怨,况且如今之天下,确如舅舅所言,大明气数尽了。三桂心里有数,待三桂将父亲和陈沅安顿好后,自会对舅舅和皇太极有个交待。不过,外甥有个请求,以后我们双方来往,一定要秘密,千万不可泄露风声,就是将来甥儿真的降了,也不宜立刻公开,否则,还如何赚开关门?最好皇太极近日能发兵攻打宁远,虚张一下声势,也好让朝廷知道三桂还在抗清。” “弃明归清,是重大之事,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舅舅不能勉强你。我一定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给大清国皇上,你千万要好自为之。” 七天后,祖大寿返回了盛京,祖大乐,祖泽润,祖可法等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皇太极则单独召见了他,听了他的具奏,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好,好哇,人怕见面,树怕扒皮,见了面才能将事情说明白,有吴三桂这些话朕就放心了,咱们就耐心等着他。”“皇上,吴三桂恳请皇上能近日发兵攻宁远,造造声势。” “噢?”皇太极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笑道:“声势是要造的,但不要着急,还是要先礼后兵。朕还要给吴将军送礼呢。” 祖大寿心中暗暗叫苦:“这样的话,吴三桂可要难受了。” “祖承政,你要和吴将军经常联系,此事可就全靠你喽。” “皇上放心,臣一定将此事办妥,臣无论如何也应为大清立个功,就算是将功折罪。” “折什么罪,哪里来的罪?这次立了大功嘛,以后不要总是罪呀罪的,事情都过去了。” 松锦之战,俘获明军一万三千多,皇太极看着范文程送上来的战报统计问范文程道:“这些明军现在何处?” “大都在义州、锦州一带的各旗营中。” 皇太极眉头当时就皱起来了:“这不行,一些满洲将领骄横得很,战俘落在他们手里,还不得折腾死,要尽快分开。” “皇上仁厚,臣有一想法,蒙古已建了八旗,汉为什么不能建八旗?汉八旗可以直接听命于皇上嘛,且又无需世袭。” 皇太极轻轻拍了一下桌角:“这是优汉的既定方略,宁完我和佟养性都曾跟朕说过,看来,现在是时候了。你速与吏部商议一下,拟出个汉军旗额真的名单,要快,久了,朕担心明俘会被逼出乱子来。你可派出些暗探到义州、锦州一带,抓几个虐待明军战俘的混蛋,杀鸡给猴看看。” 五天后的朝议上,睿亲王多尔衮宣布组建汉军八旗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大清虽为满州所缔造,但亦有蒙、汉之鼎力,联蒙优汉是朕的一以贯之之方略。松锦之战,赖天之助及众将浴血,已获大捷,且俘获甚众。为安抚归顺之明军,着扩建汉军旗,原四旗扩为八旗。旗色、衣甲悉同满州八旗,现任八大固山额真如左: 正黄旗固山额真:祖泽润;(祖大寿长子) 镶黄旗固山额真:刘之源; 正红旗固山额真:吴守进; 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 正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佟养正次子) 镶白旗固山额真:石廷柱; 正蓝旗固山额真:巴彦;(李永芳之子) 镶蓝旗固山额真:李国翰。 钦此。 八位新任都统出列跪拜谢恩,皇太极劝勉道:“尔等皆系我大清功臣,今各领汉军旗,要勤于训练,朝督暮责。训练之要在发挥所长,火器是汉军旗的强项,在这方面尤要下功夫,不得懈怠。” 八位都统再次叩头:“臣等谨遵皇上教诲。” 皇太极接着说道:“至于三顺王部,仍归朝廷直辖,其建制可与汉八旗同。” 海兰珠死后,皇太极爱屋及乌,庄妃成了他后宫中几乎唯一的寄托,五岁多一点的皇九子福临,长得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每当闲暇,皇太极都要到永福宫教福临识字骑射。福临绝顶聪明,小小年纪已能识得好几百满洲文字和汉字,还能射得三十步之内的猎物,皇太极喜欢得了不得。 崇德七年六月的一天,皇太极歇息在永福宫,床笫间,皇太极发现庄妃正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比起从前来,主动多了,二人常常能共入佳境。皇太极心中笑道:“女人啊,年龄大了,也就渐渐放开了。” 皇太极睡得很晚,躺下后又与庄妃嬉戏一番,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见身边的庄妃睡得正香,便悄悄下炕,女官已在一旁服侍:“皇上,不用着急,今天没有朝会。” 皇太极一拍脑门:“噢,朕快忙糊涂了,那也不睡了,福临醒了吗?” “早醒了,现正在院中玩耍。” “皇阿玛,皇额娘,你们来看呐,天上出了俩太阳。”皇九子福临在院中大声喊着。(1) 院中的护卫,女官、宫女抬头看时,天上真的出现了两个日头,一个大,一个小,大的在左,小的在右,于是也一齐惊呼起来:“皇上,皇上,天上出了两个太阳。” 皇太极正在洗脸,听到喊声,笑骂道:“胡说,看花眼了吧,怎么会有两个太阳,再有一个的话,朕把它射下来。” 可外面的喊声却越来越大,皇太极好奇地走出永福宫,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果然是二日当空,那个小的,日光非常强,大的却很暗。皇太极仰着头,天象异常,这是要告诉朕什么?突然,他眼前浮现出在义州大佛寺前的幻觉,他看着身旁的福临,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莫非预示着此子当兴,朕将衰败。” 他继续注视着天上,只见那大太阳的光越来越暗,过了两刻功夫,渐渐地消失。这时,皇太极就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护卫、女官、宫女们顿时慌成一团:“皇上,皇上。” 庄妃已被吵醒,听到惊叫声,知道不好,披着衣服便跑了出来,见皇上晕倒在地,两眼紧闭,呼息微弱,人事不醒,吓得她魂飞魄散,捂着嘴,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回事呀,没出鼻血,不是老毛病啊?”她跪在皇太极身旁,一动也不敢动:“快喊御医来。” 御医赶到,跪下把脉,把了一会,吩咐道:”快将皇上抬到屋里,放到炕梢。” 不大功夫,诸王贝勒都得到了消息,便齐聚到永福宫前。代善走进宫中,皇太极这时已经睁开了眼,但却不能讲话,代善见皇上这次的病比起从前几次来,要严重得多,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如何是好?他将御医拽至一旁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回礼亲王,奴才看是操劳过度,导致虚火攻心,奴才现在已行了针,不会有大事,待皇上能讲话后再用药。” 代善心中稍安,他问道:“怎么没见到文程先生?” 众人互相看时,真的不见范文程,哲哲道:“大家都吓坏了,八成是忘了告诉,快去告知就是。” 范文程正对早上发生的天象而惊讶,他从各方面作了解释,但都觉得有些牵强:“还得是宁完我,在这上头,皇上也最信他。”他派人立刻将宁完我请到内秘书院来。 宁完我近两年来,一直埋头于汉家典籍的翻译,真正的做起了学问。他来到内秘书院,刚刚坐下,清宁宫的护卫到了:“范大人,皇上龙体有恙,皇后和礼亲王请大人速到永福宫见驾。” 范文程吓了一大跳:“又病了?这些日子,皇上的身体一直很好啊,八成是累大发劲了。”他来不急多想,一把抓着宁完我的手:“走,咱们一起进宫。” 宁完我此时是一个普通的大学士,没有资格参加朝议,更没资格随便见皇上,因此他面带难色:“文程先生,我……我……” “我什么我,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皇上肯定是要问及天象的,这方面你是行家,你一定要为皇上作一个满意的解释。” 一路上,范文程从护卫的嘴里得知,皇上真是在看二日当空时病的,他当即想起皇上曾跟他说过的义州大佛寺的情景:“皇上得的是心病,心病还真就得宁完我治。” 二人来到翔凤楼时,范文程已想好了为皇上治病的方法,他对宁完我道:“皇上的病是因为早上看到天象异常所致,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来疗,你可如此这般。” 进入宫中,范文程上前跪拜,他扶着炕沿,叫了声:“皇上。”眼泪便流了出来:“皇上,你要保重啊。” 皇太极看到范文程,嘴角动了动,现出一丝微笑。 “皇上,你看,宁完我来了。” 皇太极眼睛立刻睁大了许多,宁完我二话没说,走到炕边扑通跪倒:“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众人大惊,同时也叫他搞蒙了:宁完我疯了,皇上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还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阿济格气得在后面抬腿就是一脚,踢得宁完我一趔趄,还想再踢时,被代善拦住。宁完我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皇上,奴才是为今天早上的天象而来。” 皇太极一个劲地点头,意思是你快说。 “皇上,二日当空,天现吉祥,大日无光,小日辉煌,革故鼎新,清兴明亡。崇德大帝,普照四方。从古到今,凡改朝换代时,均有此异象。臣看到此天象后,立即到了文程先生处,奴才是想让文程先生奏明皇上,却被文程先生给拽来了。” 皇太极知道宁完我在易经八卦、阴阳五行、天文地理等方面功底深厚,听了他的话,就觉得心中一大块厚厚的乌云,被一下子驱散,心中“唰”地一亮,一口气吐了出来,他“啊”了一声:“朕这是怎么了?” 众人大喜:“皇上说话了,皇上能说话了!” 阿济格叫了起来:“宁完我,有两下子,不用扎针,不用服药,几句话就将皇上的病治好了。” 代善在一旁也暗暗称奇:“怪了,范文程和宁完我搞的什么把戏,怎么他们一来,皇上就好了?” 皇太极用手拍了拍炕沿:“宁完我,到朕身边说话。” 宁完我站起身,走了过来。皇太极道:“宁完我,一晃快一年了,你也不来看看朕,是不是把朕忘了。” 宁完我看着皇上病成这样,心如刀绞,但他记着范文程的叮嘱,要设法化解皇上心中的疑团,要给皇上以精神上的支撑。他含笑说道:“皇上,奴才正在翻译汉家典籍,现已经将《三国志》译完,不日就可交由皇上御览。” 皇太极满意地笑了:“大清国需要这些典籍,宁大学士受累了。” 范文程怕宁完我控制不住哭出来,便插话道:“宁大学士,你快将今天早上的天象跟皇上说说。” 宁完我道:“皇上,当今天下称帝者,一为明崇祯,二为我大清崇德,其他占山为王,称霸一方的都是些毛贼,非真龙天子也。明在清先,大国也;清在明后,小国也。故大小二日并存。大日为明,小日为清。”他吩咐侍卫道:“取笔墨来。” 两个侍卫端着文房四宝在宁完我身旁侍立,宁完我在纸上写了两个汉字,一个是“大”字,一个是“小”字。 “皇上请看。”他将写着大、小两个字的纸拿到皇太极跟前,当着皇太极的面,用笔在“大”字一横的两边重重点了一下,于是“大”成了“火”字,又在“小”字的两点上各填了一笔,小字成了“水”字。 皇太极惊讶不已,就听宁完我解释道:“皇上,大者,火也;小者,水也。水克火,小日克大日,清灭明也,明不日将亡矣。”宁完我用手指掐算着:“今年是壬午,明年是癸未,后年是甲申,甲申为金水年,明之灭也,必在甲申,这便是今日天象所示。” 皇太极“腾”地坐起“好个大学士,甲申灭明,解得好,解得好。赏,哲哲,赏宁完我白银一千两。” 众人见皇上恢复了正常,无不拍额称道:“宁完我奇才,奇才。” 宁完我感激地看了看范文程,范文程却正同大家一起在赞扬他。范文程没想到,宁完我会将大、小二字解释得如此神奇精彩:“宁大学士,我大清第一大学问者也。” 范文程为了进一步去掉皇上心中疑虑,建议道:“皇上,既然是天降吉祥,应大赦天下,以示庆贺。” 皇太极这时真的像好人一样,他当即应道:“文程先生所言正合朕意,就由你内秘书院行文大赦天下。” 一场虚惊过去,但皇太极的身体却并未彻底好转,一连几天,都不能上朝。每到这时,内秘书院的范文程就更忙了,一些奏章,范文程不看,皇太极绝不看;范文程看了的,只要上面写有他的意见,皇太极一律照准。而每到这时,范文程都要将宁完我拉来帮忙。这天晚上,他们在衙门里吃着饭,边吃边看奏章,看着看着,宁我完将筷子撂下了,他赞道:“写得好,写得好啊,文程先生,快来看看。” 范文程过来看到,原来是都察院左、右二位参政,祖可法、张存仁以及都察院理事官雷兴的奏章: “皇上天威神武,德泽天下,仁心爱民,崇尚德政,深得海内拥戴,虽为大业创兴,却已是万世圣主,当今之明君也。臣等闻有道者,虽受皇天护佑,亦须自爱其身,方能怡养天年。故臣等请皇上务必保养龙体,上答天心,下慰民望。 近见皇上政事纷繁,心劳神动,臣等所深忧也。各旗各部诸大臣应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凡事不得推诿上移,枉劳皇上圣心。 当此大业垂成之际,皇上更应清心定志,一切细务应交由各旗各部处理,皇上应居高临下,督责各旗各部之首脑可也。臣等既为言官,当言臣民之所言,伏望圣上能虑心养神,清静无为,龙体康健,万寿无疆,如此,则万民幸甚,天下幸甚。” 范文程叹道:“我大清政风吏治,因祖、张二人而肃然,真乃当之无愧的言官。这些话,文程过去也劝过,但没这么直接,皇上真需要好生将养一下身体了。” 他在奏章上写了意见:“皇上,这个奏章是言官们写给皇上的,请皇上劳神一阅。” 第二天,皇上就将这个奏章批了下来:“所奏良是,朕之亲理万机,非好劳也,因部臣所办之务常乖 第八十二回 五进关扬威冀鲁 留遗恨盛极而终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七年十月,乌斯藏活佛遣使来朝,上盛待之。命饶余贝勒再次征明,以张存仁为监军,崇德八年六月凯旋。时阿巴泰及众将征袍破碎,几不遮体,却绝不扰民,上盛赞之。八月初八日,上五女固伦公主阿图出嫁,诸亲王贝勒遗以金鞍,上痛责之送还。八月初九日亥时,上于清宁宫无疾而崩,年五十有二。 皇太极带着皇后哲哲及庄妃,会同礼亲王代善一起赴鞍山汤岗子温泉调养,其间又闻安平贝勒杜度病故,兄弟二人伤心不已。杜度是代善的亲侄子,是他一奶同胞的哥哥褚英的长子,因此也就更多了份伤心,二人想一起回去祭悼,经御医再三相劝才作罢。 在鞍山一住就是两个多月,返京时已是金秋。这是皇太极一生中因病调养时间最长的一次,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理,尤其朝鲜派来的两个御医的精心施治,皇太极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随着身体的恢复,他胸中的灭明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回到盛京的第三天,便有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科尔沁亲王送来信说,土默特部引乌斯藏(今西藏)达赖喇嘛班禅喇嘛的使臣朝拜,皇太极万万没有想到,大清国的影响会推及到万里之遥的乌斯藏,他立即传旨上朝。 自从四王议政后,便很少正式朝议,即使上朝时间也都很短,这时已是日头偏西,盛京城上空,上朝的鼓声响了,诸王贝勒大臣们听到朝鼓声,便知定有重要事情,一个个迅速来到了崇政殿。 赞礼官点名,无一人缺席,尤其是点到洪承畴时,他非常响亮地应道:“在。”皇太极满意地笑了。原来,洪承畴的家眷已被安全地接到了口外,皇太极正式任命他为内秘书院大学士,协范文程领内秘书院事。 众人看着皇上脸上泛着喜悦,猜想定有好事发生。就听皇上道:“诸位,朕刚刚回京,便接到一个特大喜讯,乌斯藏活佛——达赖和班禅派使臣来我大清朝拜。” 诸王众贝勒一听,大失所望,多铎当时就在下面嘟囔开了:“我当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个屁使者来朝,这些年来朝的多了,大惊小怪的,真是。” 阿济格,阿巴泰等也都不以为然,就连多尔衮同样是一脸疑惑,他弄不明白,来个藏使怎么会令皇上这么兴奋? 洪承畴常年在陕西和塞上一带征剿,对活佛有所了解,他知道乌斯藏历来臣属于明国,如今弃明附清,意义十分重大。他出班奏道:“皇上,乌斯藏的达赖和班禅,是吐蕃、漠西厄鲁特蒙古、青海羌人,以及所有蒙古人心中的活佛,在这些人眼里,两位活佛是尘世的神灵,无不对其顶礼膜拜。他们能派使臣朝拜,弃明归清,意味着神佛对大清的认可,我大清国的影响因此而推及到了乌斯藏及阿尔泰山南北和青海一带,这才是真正的四海归心。” 众人听罢,方知来使的份量,便纷纷议论开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这么高兴。” “乌斯藏在什么地方,离我们多远?” “活佛?还有活佛吗?” …… 皇太极道:“刚林,你将乌斯藏的情况跟大家详细说说。” 刚林出班道:“奴才对乌斯藏事仅知些皮毛,乌斯藏距我盛京约一万里。” 他话音刚落,诸王贝勒便惊呼起来:“多远?一万里?我的天,盛京距燕京绕道是两千里,我们每次都要行一个多月,一万里还不得走半年!” 刚林道:“何止半年,从乌斯藏到盛京无直达之路,沿途千山万水,道路曲折艰险,最少也要走一年。” 代善赞叹道:“了不起,了不起。来的不易,来的不易,一定要盛情款待。” 刚林继续说道:“乌斯藏现在信奉黄教,黄教是喇嘛教的一支,现有两个活佛,一个叫达赖,一个叫班禅,达赖和班禅是封号,老活佛圆寂后,由被确定为转世灵童的人来继承,所以才有一世二世,乃至今天的五世。明万历年间,成吉思汗第十七代孙阿勒坦汗率先皈依佛门,并把黄教引入蒙古,废除了当地的萨满教,从此,黄教在蒙古兴盛起来。 元忽必烈时,在乌斯藏设总制院,正式对乌斯藏统辖。明洪武五年,乌思藏遣使纳贡,又接受了明国册封,明在乌思藏设都指挥使司,是明的蕃邦。如今来朝,是弃明归清之举,若从皇上对明反包围的方略看,包围圈已扩展到了厄鲁特、青海、乌斯藏,其意义的确十分重大。” 皇太极道:“达赖和班禅的使者,是神佛的象征,我们要以最高的礼节接待他们,所有接待事宜由礼部会同理藩院安排,朝廷先设宴,诸王贝勒贝子,要轮流宴请。你们几位年轻的亲王贝勒,绝不许慢待使臣。” 议完藏使来朝,洪承畴再次奏道:“臣请皇上再次发兵征明。现在李自成、张献忠已席卷了大半明国,近半壁江山已非明之所有,正所谓沧海横流之世,逐鹿中原之时也。我大清亦应参予逐鹿,进一步扬威于中原,为将来君临天下作准备,此亦皇上既定之残明方略也。吴三桂现在虽已心动,但要让他归顺,绝非易事,他还在观望,对明国还抱有一丝幻想。残明会更有利于谋关,只有狠狠残明,才能促吴三桂早下决心归顺。” 阿巴泰却道:“皇上,我们已经四次入关,大树已经被砍倒,不如绕道蒙古,直取燕京算了,别再让李自成和张献忠他们抢了先去。” 诸王贝勒都赞成阿巴泰的观点,遂齐声赞同:“皇上,干脆夺了燕京算了。” 对直捣燕京,皇太极一直十分慎重,燕京是明国的象征,攻之必会遭到极其顽强的抵抗,京城攻防设施十分完备,想攻下它,将付出极大的代价。里应外合,才是上策。现在因有了洪承畴,他觉得可以一试了,于是笑着征询洪承畴道:“先生以为如何?” 洪承畴道:“臣以为既已有了四次,再多一次何妨?恕臣直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崇祯虽然暴虐,但他真的非常勤政,坚持日讲,生活俭朴,不近女色,非杨广之流,个别臣子还对其抱有一丝幻想,故应再次残明。再者,中原地域广阔,各处地势复杂,臣一生转战南北,对全国各处军事要塞,均有所了解,臣正昼夜起草平定中原方略,拟对其一一注明,待臣将其完成后,对将来平定中原必大有益处。” 济尔哈朗、多尔衮、阿济格、阿巴泰等入过关的将领们纷纷赞道:“这可太好了,不知洪大人什么时候能拿出来,有了你这个平定方略,我们可少走多少冤枉道,少吃多少苦啊。” 皇太极心中赞道:洪承畴,乃我大清之活地图也。他吩咐范文程道:“洪先生此举,功莫大焉,去年开科中举的三位举人满洲鄂谟克图、蒙古杜当、汉人崔光前等三人可暂停修史,抽调给洪先生,帮助洪先生尽快将平定方略搞出来。”(1) 代善道:“按宁完我所言,甲申年灭明,臣赞同洪先生所奏,在此期间,还应继续残明。” 皇太极笑道:“朕早已将残明之策改为灭明,此番出征,意在灭明。饶余贝勒阿巴泰。” “臣在。” “朕命你奉命大将军,率十万大军绕道蒙古,再次征明。” 阿巴泰一愣:“这是让我当主帅?”他有些不敢相信。 阿济格在旁悄声道:“皇上点你的将呢。”他这才应道:“臣遵命。” 皇太极叮嘱道:“此次征明为轻车熟路,你可从墙子岭一带突破,横扫京畿后,直下冀鲁,要避开农民军,万一相遇,当以礼相待,切不可与之争锋。朕之征明,实是不得已,中原民众已饱受战乱之苦,上次在山东,我们杀戮太多,朕为之痛心不已,此获罪于天之行也,切不可为。朕已数次大赦,意在得天之佑,倘再行杀戮,所赦何用?朕再次申明,此次征明,不得杀戮,对俘获平民不得夺其衣物,不得离散其妻子,不得焚毁财物,不得糟蹋粮谷。我们扬威,更要扬德,要用尔等的仁义之举化解明人对我们的误解。张存仁,张参政。” “臣在。” “朕今天要学学明国,也搞一次监军,特命你为监军,协理军务,重在督查军纪,凡有违犯军纪者,都要记档,待回京后一一奏明。” “臣遵命。” “你不要怕,有朕在,你要尽职尽责,不得徇私。” 张存仁一身正气:“臣身为言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国为君何惧之有。” 送走了阿巴泰,迎来了两位喇嘛,这一天,皇太极命八门鸣号击鼓,大开怀远门,出迎十里。皇太极注意到,跟随二位喇嘛的多达一百余人,漠南、漠北蒙古的大小汗王,贝勒都来了,就连漠北的札萨克汗亦在其中,皇太极暗暗吃惊,想不到蒙古各部对黄教崇拜如此,看样子,黄教在他们心中比朕的份量还要重。 是日,在大政殿大摆宴席,而后便是诸王贝勒每五天一宴,极尽盛情。 但皇太极最关心的还是吴三桂,按宁完我所言,距甲申灭明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吴三桂必须要有一个确切的答复。因此,他多次召见祖大寿,询问吴三桂那边的情况。十月末的一天,吴三桂来信了,祖大寿连拆都未拆,便直接面呈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阅道:“舅舅,三桂再拜。舅舅盼三桂心切,三桂何尝不想与舅舅早日团聚。然近日来,京城谣言四起,污我接受女真厚赠,与女真暗中勾结意欲谋反等等。崇祯本来对甥儿有怨,现在便更加怀疑。据家父来信讲,兵部欲将三桂调至关内剿贼,真有此令,三桂老父及陈沅都在京城,便不得不赴任,如此则大计落空矣。三桂请舅舅转奏大清国皇上,速速发兵宁远,甥儿便可向兵部告急,先稳住朝廷再说,然后徐徐图之。” 皇太极沉思着:“看来吴三桂确有归降之意,只不过是为老父所累罢了。吴三桂不能走,祖大寿的外甥当宁远总兵,还有比这更接洽的吗?若换成他人,一切又将从头作起。” 他将信交给祖大寿道:“你来看看吧。” 祖大寿看完,抬起头说:“皇上,吴三桂不能走,我们不能前功尽弃。” “祖承政所言正是朕意。朕立即派多铎率兵攻打宁远,让吴三桂稳坐宁远这个钓鱼台。” 祖大寿离开清宁宫时已快三更,哲哲道:“皇上身体刚刚好些,便又如此劳累,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皇太极叹道:“现在是腊月二十,壬午年马上就要过去,真如宁完我所言,距甲申年还有一年零十天,但许多事还没定下来,朕是着急呀。” 皇太极在崇德八年的大年初一,又病倒了,一年一度的新年大典不得不停了下来。大年初一患病,实在是不祥之兆,皇后哲哲与代善商议道:“二哥,皇上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稍好一些便又没黑没白的操劳,大年初一的,应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皇上却病倒了,令人担扰。皇上信那些汉臣的,主张什么不语怪力乱神,可仍不见皇上好转,我看这回还是应问问神灵,求神灵护佑才是。” 代善道:“皇后所言极是,我看不如这样,今天下午,我率众兄弟到堂子祭拜祈祷,皇后找个萨满问问,看看是不是年三十儿冲撞了什么,请萨满的事,不能让皇上知道。” 于是二人分头行动,哲哲将萨满请到了肃亲王府。豪格也正为皇阿玛的病着急,立即吩咐家人准备祭品,供桌等祭祀。 萨满敲起神鼓,跳起神来,他口中念念有词,腰间铜铃哗哗作响,跳了足足两刻功夫,鼓停了,不跳了,就见其全身猛地一抖,神被请来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请来的不是鹰神、虎神,也不是黄仙、狐仙,而是宸妃娘娘。 就听萨满哭泣道:“姑姑,我是海兰珠,海兰珠好命苦,我二十六岁嫁给皇上,与皇上恩恩爱爱,本指望白头偕老,谁想到半路分开,我现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好想皇上。” 众人一听,萨满此时的声音和宸妃娘娘一模一样,分明是宸妃娘娘在说话,吓得全都跪倒,磕头不已。哲哲同样十分惊讶,但她知道海兰珠是借萨满之身附体,便劝道:“海兰珠,姑姑知道你很苦,但你既然已经离开了阳世,就要遵守阴间的规矩,耐心等上几年,找上个好人家,投胎转世,总是这样悲悲切切的想着皇上,又有何用?” 豪格大怒,怪不得皇阿玛总是有病,原来是叫你缠巴的,他“刷”地拔出腰刀:“海兰珠,你好大胆,既已作鬼,为何还总是魇着皇上,皇上的龙体关系着大清国运,你若闹妖,看本王不一刀劈了你。”说着就将刀架到了萨满的脖子上。萨满一声尖叫,昏倒在地。众人惊呆了,注视着躺在地上的萨满,过了好大一会,萨满才渐渐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走了,走了。”然后,说话也恢复了本来的声音。 哲哲问道:“仙家,宸妃一缕芳魂不散,这如何是好?” “请皇后娘娘放心,宸妃娘娘说她不再来了。入土为安,宸妃娘娘还应尽早安葬。” 哲哲一惊,真是位仙家,连海兰珠没下葬都知道。她应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停灵三年,既然仙家有言,哀家一定说服皇上。” 在哲哲的再三说服下,皇太极答应将海兰珠下葬。崇德八年二月初九,海兰珠葬礼隆重举行。这天早上,皇太极起得非常早,他一个人来到了关雎宫。关雎宫内一切摆设如海兰珠生时一样,一动没动。皇太极默默走到炕边,拿起海兰珠看过的《金史》,轻声说道:“海兰珠,朕今天来给你送行来了,没有了你,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朕的肩上担的是江山社稷,只好先委屈你了,你要走好,听话,朕会常常给你烧香的。”说罢,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哲哲也早就醒了,她见皇上一个人进了关雎宫,生怕他过于动情,收拾一下便跟了过来。果然,皇上一个人正哭得伤心,她急忙劝道:“皇上,快些回去用膳,一会还要上路呢。”然后硬是将皇太极劝了回去。 辰时整,皇太极、哲哲、庄妃及后宫诸妃,皇太极诸子诸女、诸亲王、贝勒、贝子、亲王妃、福晋、宗室及重臣命妇齐聚,哀乐声起,海兰珠的棺椁离地。霎那间,纸钱漫天,遍城缟素,天地皆白,送葬队伍出福盛门,行二十余里,至蒲河陵寝,开始入葬。皇太极手捧一 土洒在宸妃棺上,宗室子弟们开始填土,皇太极率众人祭拜,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哲哲、庄妃也控制不住了,与皇上一齐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再三相劝,才算作罢。 海兰珠下葬后,皇太极心态慢慢调整了过来。二月十六晚,范文程来到了清宁宫。皇太极因身体之故,君臣二人已有十多天没在一起议事了。见范文程此时来见,肯定是有要事,皇太极正在灯下教福临读书,他笑着招呼道:“文程先生,坐吧,有什么要事?” “皇上,两位藏使确是高僧,连日来,他们在城中多次传经布道,昨日十五月圆之夜,又在实盛寺讲传佛法。讲完后,当场为人祛邪看病,当时便有重见光明者,有聋哑之人能语者,有久病而立行者。寺内群情沸腾,人们对他们争相叩拜,纷纷恳请出家。近一阶段以来,各旗都在自己的领地修建寺院,规模越来越大,皇上原来对修建寺庙的规定已经被打破,臣深忧之。” 皇太极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朕尊重黄教,善待藏使,意在联蒙优汉,过犹不及,若是无节制地发展下去,似这般大兴土木,修建寺院,浪费财力不说,出家者日众,不事农耕,以化缘为生的寄生者增多,国家必将不堪其负,但骤然下令,停止其讲经,会对藏使造成伤害,应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范文程道:“臣有一策,可以一试。” “噢?文程先生请讲。” “皇上,自古秋收冬狩,可举行一次大规模狩猎,请二位藏使随行,一可让藏使观我军威,二可锻练未成年之子弟。狩猎中,皇上以军令约束之,他们还如何传法?” “狩猎?对狩猎,明日朝议上,朕便下旨。寺院之事,朕可私下悄悄告知诸王及众贝勒,所有在建的寺院一律停下来,待一一查明后,根据情况再定。” 范文程道:“皇上身体刚刚好转,狩猎一事,就由郑亲王、睿亲王他们主持就是了,皇上不必躬亲。” 皇太极道:“自古皆为天子狩巡,朕不参加,国人将如何议论?至于身体,朕自会注意。再者,朕也可以散散心嘛。” 二月二十一日,满八旗各旗出三牛录,共七千二百人,汉军旗每旗出一牛录,计两千四百人,总计近万人,出抚近门,赴抚顺,至萨尔浒,再奔开原、叶赫,一路上,铁蹄踏坚冰,疾风卷飞雪,八旗将士们各显神威,六岁的皇九子福临,亦射得一狍,两位藏使,惊叹不已。然而,皇太极真的感到老了,当年的十石硬弓现在已拉不动了,一箭贯双羊的豪气已成为永远的过去,一连几天,竟毫无所获,直到叶赫地界,才勉强射中了一只幼鹿。皇太极的心情再次陷入低谷,三月初九,病倒在狩猎途中。 三月十五日,返回盛京,十七日,再次颁布大赦,死罪以下,全部释放。代善请两位藏使在实盛寺大作法事,以求佛祖护佑。直到四月初,才算好转。 两位藏使一晃在盛京已逗留了八个月之久,四月初,要返回乌斯藏,皇太极在大政典殿为他们举行盛大宴会饯行,并厚加馈赠。 藏使走后不久,阿巴泰送来了战报:臣等于崇德七年十一月五日,分别从界岭口和雁门关附近的黄崖口进关,明军虽于各关隘严加防范,却不堪一击。我八旗大军连克霸州、河间、永清、衡水,然后入山东,破临清、兖州、登州等,俘获明鲁王朱以派,乐陵王朱宏治、东原王朱衣远等诸王宗室千余人,共攻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个县,八十八座城镇,获黄金一万两千两百五十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五千二百七十两,珍珠四千四百四十颗,各色绸缎五万两千二百三十匹,缎衣裘衣一万三千八百四十两,俘获人口三十六万九千人。臣现在已经返回密云,一月后可还京。” 皇太极欣喜万分:“阿巴泰真乃朕之五虎上将也,此次入关,战果辉煌,朕定重赏之。” 皇太极发现奏报中还有一张东西,像是明朝的邸报,遂打开看到:逆贼李自成于二月末,改襄阳为昌义府,自封倡义文武大元帅,封举人牛金星为丞相,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政府,各地设防御使、府尹、州牧等,俨然一个朝廷。传逆贼张献忠亦在筹谋中,不日亦要建制。这个消息太令人兴奋了,自崇德七年三月患病以来,皇太极就从未开心地笑过,现在,他笑了:“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这才是真正的沧海横流,甲申灭明,宁完我非诳语也。” 六月,阿巴泰师还,皇太极命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武英郡王阿济格出迎,济尔哈朗等人见阿巴泰等人虽神采飞扬,但一个个战袍褴褛不堪,再看军中士兵,无不如此,惊问道:“饶余贝勒为何狼狈若此?” 阿巴泰瞅了瞅身边的张存仁笑道:“我身边这位监军大人,一天天瞪着个贼眼看着我们,平民的衣物不许夺,战俘的衣服不能扒,哪有衣物可换?那些绸缎,花花绿绿的,又没法穿,就只好如此了。” 张存仁解释道:“此番征明,饶余贝勒牢记皇上旨意,严守军纪,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令下官敬佩。” 济尔哈朗赞道:“不扰民,不掠民,王者之师也,饶余贝勒为大清树立了一个榜样。” 大政殿上,已设下盛宴,皇太极与代善正在等待,阿巴泰要更衣见驾,济尔哈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更什么衣,如此见驾最好。” 皇太极见阿巴泰、图尔格、张存仁等众将领如此模样,同样吃了一惊,问后大加赞赏。席间,皇太极来到阿巴泰跟前,将其从座位上拉至大殿当中,指着阿巴泰的战袍道:“自古及今,有这样的得胜之师吗?没有,从来没有。此次征明收获极大,获布匹绸缎无数,饶余贝勒却褴褛如此,为何?对中原民众无所犯,对所获之物亦无所犯,这才是军纪严明之师,吊民伐罪之师,真正的王者之师。如此才能得民心,得民心者必得天下。 李自成在襄阳已经建立了小朝廷,张献忠亦不会甘居其后,想必现在也已称王称帝了。李、张二人现在已不是昔日之流贼,而是要取明而代之了。朕说过明与农民军间必有一场决战,现在来看,这场决战就在眼前。以我大清之兵力,击农民军易如反掌,但民心的征服要比武力的征服艰难得多。当年,我们之所以能够在辽东站住脚,就是因为我们最终取得了民心,我们给了辽东民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们即将挺进中原,能不能在中原站住脚,就看我们最终能不能得中原的民心,尤其是得士子之心,饶余贝勒这次开了个好头,要褒奖之。朕已好久未饮酒了,今天高兴,来,饶余贝勒,今天破个例,朕敬你一杯。” 阿巴泰一年多征战的艰辛,被皇上的几句话夸得全飘到了九霄云外,他有些难为情地举起杯:“臣多谢皇上。”一仰脖将一大杯酒干了进去。 皇太极亦喝了一口,然后走至张存仁跟前:“张参政,朕心里清楚得很,此次征明之所以军纪如此严明,就是因为有你这个监军在。张参政一定受了许多委屈,朕能想像得出来你的苦衷,所以也要敬你一杯。” 张存仁的眼泪当时便淌了出来,他哽咽道:“皇上……” “你不用说,朕全明白,辛苦甘苦全在酒里。” 张存仁亦一饮而尽。 皇太极回到座位上:“明以家奴监军,利少弊多,朕以言官监军,弊少利多,监军一职十分重要,就看我们怎么去用。” 第五次征明,阿巴泰得赏银一万两,其他将士之赏也都十分丰厚。 第五次征明凯旋的消息传至蒙古、朝鲜,他们都派来使者朝贺。皇太极由于交出了日常政务,每天仅出席宴请和接待,比以往轻松了许多,身体状况非常好,冷眼看去,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满朝文武无不为之喜悦。 令皇太极更高兴的是,他的第五个女儿阿图格格就要出嫁了。阿图今年十二,是庄妃生的第二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皇太极视若掌上明珠。两年前便已与恩格德尔之子索尔哈定下了终身。婚礼定于八月初八举行,这一天,皇太极率皇后、庄妃及后宫诸妃子在大政殿为阿图和索尔哈举行隆重的册封固伦公主和额驸的大典,诸王贝勒、蒙古各部、朝鲜国等各有所献,场面隆重自不必言。 当晚,皇太极歇息在永福宫。白天的轰轰烈烈过去,晚上顿觉冷清。皇太极静坐于灯前感慨道:“阿图都出嫁了,朕能不老吗?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 庄妃听着有些不大对劲,便劝道:“皇上,阿图就在城内,随时都能回宫看皇上,什么散不散的,皇上放宽心些。”她递过厚厚的一本礼账:“这是内管领处记的礼单,皇上看看吧。” 皇太极接过来不经意地翻着,突然,他愣住了,见亲王贝勒的名单下注有金鞍一副。金鞍?什么金鞍?莫不是用黄金镶嵌的马鞍?他问庄妃道:“你见过金鞍吗?” “见过,非常漂亮,鞍驾、鞍桥、鞍钉都是用黄金作的。” 皇太极脸色一变,“啪”地将礼单摔到炕上:“此越制之行也。朕与大贝勒可用金鞍,其他人岂能滥用。此风若蔓延,众亲王、贝勒、贝子、众大臣效仿起来,不乱套了吗?”他命护卫道:“你们立刻去索尔哈额驸处,将那些个金鞍取来,朕要见识见识。” 庄妃慌了,她急忙劝道:“皇上,哪有陪嫁的东西还往回要啊,况且,今天是阿图的花烛之夜。皇上先消消气,待明天再说。” 皇太极叹了口气道:“女儿家一辈子就这么一 致读者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皇太极全传》至此已全部上传完毕。谢朋友们对本书的关注,在如此浮躁的今天,能得到你们的支持,非常珍贵难得。是你们给了我继续创作下去的勇气。你们的赞扬、批评、甚至激烈的辱骂,都令我心动不已。尤其重庆女孩罗丽的批评,更令我愧赧,也是我决定全部将作品上传的主要动力。 我要高兴地告诉朋友们,皇太极全传已经再版,八月下旬日就将在全国各大书店发行。不过,你那里是否能买到,关键还在于书店是否订购。 我还要告诉朋友们, 《皇太极全传》的长篇小说连播正在录制中,现在已录制完第一卷,估计八月末就可全部录完,到时朋友还可以通过收音机收听。 下一步就是皇太极全传电视剧了,有关这方面的工作也正在进行中,将皇太极搬上银幕是我最大的心愿,但愿此生能实一同这一愿望。 再见了朋友们,如果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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