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贵女有点冷》 第1章 云萝 初冬的寒风也甚是凛利,天已阴沉了好些日子,今日却难得出了融融暖阳。 深深庭院之中一片喧闹忙碌,从凌晨天未明到日上中天,在正午日头最盛的时候,伴随着一声稚嫩的啼哭,所有忙乱都归于欢喜。 “殿下,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郑云萝猛的睁开了眼睛,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的落到她脸上,晃得她刚睁开的眼睛忍不住又眯了眯,眼中残留的恍惚和异芒也在这一眯之中迅速隐去,重新变得清淡。 她慢悠悠的坐了起来,侧身依靠在身旁的一棵大树上,肉呼呼的小脸又白又嫩,粉的唇,白的牙,两条眉毛弯弯,最美的却是她那一双似带着钩子的狐狸眼,清且亮。 真是个清甜可口的小萝莉! 不过郑萝莉现在的心情并不大美妙,倒不是因为刚才午睡时的那个梦,而是想到了她那个奔走在怯懦和愚孝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还的娘,昨天又一次撇下自家儿女,恭恭敬敬的将她这个小闺女辛苦得来的猎物供奉了上去。 供奉给了她温和、慈祥、善良……啊呸! 忍不住在心里把自己给狠狠唾弃了一百遍,此处四周无人,她为何还要如此虚伪? 所以,她那个祖母真的是刻薄又尖酸,偏心又自私! “咔擦!” 她思绪一顿,默默的低头看向了被她不小心捏碎在手心里的柴刀柄,肉呼呼的小白脸上不带半点表情,唯有嘴角轻轻的一抿。 又要换新的刀柄了,真是诸事不顺! 随手将柴刀往篓子里一扔,碎裂的木屑则洋洒在地上,郑云萝拍着手站了起来,背起篓子迈步朝最近的陷阱走去。 那短腿短手短身材,小小的一团行走在山林间却意外的灵活,也不过就是眨眼间,她便已钻进了林子里再不见踪影。 大半个时辰后,山林深处燃起了一堆烟火,一只被拔光了羽毛开膛破肚的野鸡在树枝的支撑下探到了烟火上头,翻转烘烤。 那树枝的另一端执掌在一双白嫩嫩肉呼呼的小手之中,短短小小的七八岁小姑娘盘腿坐在火堆旁,粒粒汗珠在火焰的烘烤下冒了出来,模糊了饱满额头上那不知从何处沾来的灰泥,又顺着脸颊滑落,滑出几道雪白的痕迹。 她却端坐着巍然不动,小脸小嘴小鼻子,两抹黛眉之下,那一双飞扬的狐狸眼正直直的盯着树枝那一端逐渐变色收缩并慢慢沁出了油花的野鸡。 可不正是刚才入林的郑云萝吗! 只是面无表情盯着烤野鸡的云萝心里却是有些发愁,今日走遍了大半陷阱也只找到这一只瘦巴巴的野鸡,收获实在是太惨淡了。 从正月里的最后一场雪之后,至今三月有余,老天再没有落过半滴雨水。春耕时有一冬的冰雪消融,倒是顺利度过没有引起一点慌乱,然天气渐热,四月的太阳也比往年要更毒辣许多,每天照耀在水平逐渐下降的河流上,田间地头也多了许多忧心忡忡的人影,就连山中的猎物都变少了。 她不太懂农耕之事,但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又意外流落到此近八年,耳濡目染下也了解了不少,抬头看着头顶蔫耷耷的树叶,想到不远处她往常用来清洗猎物的小溪流也在逐渐缩小,不禁为即将到来的干旱而忧愁。 这也是她因为娘将她辛苦得来的猎物奉送给了上房而气闷的最主要原因。 她昨日翻山越岭跑遍了所有陷阱,又追捕了两个山头,才获得了一只野兔和两只野鸡。 两只野鸡一只当场斩杀填了肚,一只送给了村后山脚下独居的刘阿婆,剩下一只兔子本想带回家中再偷偷给常年受苛待的自家姐姐和弟弟打牙祭。 却没想到一个没留神就被她那孝顺的娘给送到了爷奶面前,最终大半落进了小姑的肚子里,而她的亲姐亲弟却连半口肉都没落着。 她若是把那只兔子当做是端午节礼送去娘家,云萝都不会这么生气! 可她端午节礼送的是什么?一块粗麻布,一小坛米酒。 就这么点东西,她还没有亲自送去娘家,而是托了人顺带走的! 对自家软弱愚孝的爹娘,云萝早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心疼常年被苛待姐姐和弟弟。 只无奈她自己也还太小,纵然天生神力似乎并不比任何一个成年人弱小,也依然会在面对许多事情的时候显得特别无能为力。 这里终究不是她曾经的世界。 野鸡在火上“滋滋”的冒着油,外面的一层肉皮已收紧,肉香味开始弥散在林子里,云萝吸了吸鼻子,将野鸡收回,拿出一把不过手掌大小的短匕在肉皮上飞快的划了几刀,再撒上一点盐花继续烤。 这个事情,她早已做得驾轻就熟。 很久没有想起沈念那个混蛋了,她们从小争到大,却偏偏一起牺牲在了祖国的边境线上,被炸得粉身碎骨难分彼此。 不知是福还是祸,再睁眼时,她已意外降生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古世界。 可惜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就迷迷糊糊的来到此处。 乡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偏又天生的力气极大进而导致食量也不小,在最初的那几年,她几乎从不曾吃饱过。 也因此,自从会跑会跳,她便开始跟着师父进山打一些小猎物来填充自己的肚子,仗着天生的神力和前世的技能,她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从大山里获得食物。 只无奈终究是年纪太小,她想要偷摸着弄些东西去镇上换几个铜钱都千难万难,而且她真的是太能吃了! 一只野鸡落肚,她摸着软软的小肚子低头看面前白花花不见半点肉丝的鸡骨头,感觉只有半饱。 不过也能顶上个一两天了。 干旱已初现端倪,林间出没的小动物们都减少了许多,她摸着半饱的肚子扑灭了火堆,打算再去剩下的几个陷阱里看看,不然,就只能亲身上阵往山林的更深处发展了。 昨天还有三小只呢。 又是一个时辰后,头顶的日头已开始西斜,在山林的更深处,云萝蹲在林木之间中,托腮盯着在树根地下长得特别亭亭玉立的紫芝,纠结着她到底是采呢还是采呢还是采呢? 这是她在两年前就发现的一株灵芝,大概她的两个巴掌大小,甚是灵气逼人,以她的眼光来看,当是极品,能换来白花花的一堆银子。 然而,两年前的她芳龄六岁,拿着这样一颗紫芝出现在人前,太引人犯罪了! 当然了,她现在已经八岁,可是,好像也没太大区别。 有哪家药铺的掌柜会傻到跟她一个八岁的孩子诚信交易呢?况且,她也轻易去不了镇上,更不必说县城府城了。 交给老郑家? 那还是让灵芝宝宝继续安静的长在这里慢慢修炼成精吧! 纠结半晌,她终于还是擦了擦口水,伸出小胖手将附近的草叶拨拢遮挡住她的小灵芝,然后转身钻出了灌木丛。 还是再等等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了呢。 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她背好装了一只小野猪的背篓就颠颠的往外走。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小野猪! 她查遍了布置在山林里的几十个陷阱,就在以为今天仅收获了一只野鸡的时候,竟在最后一个陷阱里捡出了一只十多斤的嗷嗷小野猪。 当时它还有一口气,却最终丧命在云萝扎进去的那一刀下。 出山的时候,太阳已离西边的山头不远,白水村也零星升起了几股炊烟,村尾山脚下独居的刘阿婆正坐在院子门口的石台阶上择菜。 她一身青灰色细布衣裳服帖又平整,灰白头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梳成一个髻,满脸沟壑挤压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冷肃着脸,远远的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十分的难以亲近。 似听到了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就看到背着背篓的小姑娘一蹦一跳的下山来,金色的阳光照在那小小的一团上面,熠熠生辉。 “阿婆!” 云萝的声音清脆,尽管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目光澄澈,站在石阶下水灵灵的看着她,将那双过于凌厉的狐狸眼都柔和了。 刘阿婆冷漠着脸看了石阶下的小姑娘一眼,继续低头择菜。 云萝并不以为忤,径直上来石阶绕过刘阿婆进入了院子里,解下背篓、拨开柴草,拎出在山上就已经处理清洗干净的小野猪放到了灶房的案板上,又绕出来说道:“阿婆,今天有一只小野猪,我想吃红烧肉!” 一脸的理所当然。 刘阿婆择菜的动作一顿,耷拉的眼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却依然不搭理她。 云萝也习以为常,微蹙着眉头自顾自的说道:“每天吃烤肉,我都吃腻了。这小野猪虽瘦巴巴的不够肥,但红烧了应该也会很好吃的。” 你这话让一年都难得吃上两回肉的那些人情何以堪? 云萝才不管这些呢,她的胃口极大,怎能不吃肉? 她凑到刘阿婆身边探头看了眼篮子里的菜,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这才重新背起装着松松大半框柴草的背篓出了门,往村子里走去。 第2章 肉呢? 白水村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出了村口,跨过石拱桥到达对岸就是另一个村子,名为桥头村。 从桥头村村口的大槐树下走过,就到了两个村唯一的一条通向外面的黄泥大路,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沿途经过几个不大不小的村子,蜿蜿蜒蜒一直到二十里外的庆安镇。 郑云萝家就在白水村的东南靠近村口处,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三间正房的东间住着郑老爷子和老太太孙氏,西间是老两口的小女儿郑玉莲的闺房,平时一大家子吃饭、说话商量个什么事的则都聚集在中间的堂屋里。 正房两侧有东西各两间厢房,东厢是留给郑家最有出息的秀才老爷郑老大和他的两儿两女四个孩子的,西厢则住着老二老三两房共九口人。 东西厢房旁边还各有一个小耳房,东边的是杂物房,西边的是灶房。而在大门的两边虚虚搭出了两个草棚子,下头放着锄头、犁、簸箕箩筐、猪草缸等物,还有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柴火。 正房的后面是一个后院,一陇一陇的种着青菜豆角等,靠着墙,一边搭了猪圈和牛棚,另一边则是茅房和用篱笆围成的一个鸡圈。 日头靠向山顶,天边逐渐渲染了色彩绚烂的一大片,云萝离开刘阿婆家之后,在村尾一个关着门的破落小院前站了会儿,看着安静了近两个月的小破屋,眉头不由自主的一皱。 可惜师父离开前都没有跟她打一声招呼,她想寻也无处可去,实在烦恼得很。 终于走到了自家的院墙外,抬头看向天边,漫天的晚霞在她眼中映射出绚烂的流光。 明天似乎又将是个好天气? “小萝,你怎么不进去?站这里做什么?”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背着比她人还要庞大的一大篓猪草在夕阳中缓慢前行,云萝闻声转头看向她,“二姐。” 这是她的亲姐姐郑云萱,几房姐妹中排行第二,芳龄十二,但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着倒像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与白生生肉呼呼的云萝站在一起,更是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郑云萱快步走到云萝面前,微微喘着气,发黄干瘦的小脸因微笑而忽然生动了起来,干黄的头发在夕阳映照下近乎透明,有一种很柔软的感觉。 她将手上拎着的一捆茅草塞到了云萝背后,声音柔柔的说道:“当心奶奶又骂你。” 一捆茅草没什么分量,但体积却不小,一下子就将云萝那个松垮垮半满的背篓给塞了个满当当。 浑不在意的掂了一下,云萝木着一张小脸,语气淡淡的,“她哪天不骂我们了?” 郑云萱微笑,看着云萝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调皮任性的小孩儿。 她的性子柔软,又有着身为长姐的一份责任,自来就对下面的弟弟妹妹格外疼爱纵容,所以哪怕觉得妹妹这话有些儿不妥,也不会出言训斥,只温柔的拉着她进了大门。 门内,郑老爷子坐在堂屋门前编草鞋,与在院子里修理农具的二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老太太孙氏坐在屋檐下就着燃烧的夕阳纳鞋底,眼刀时不时的飞向杂物房门前,那正“咔嚓咔擦”铡着猪草的老三媳妇吴氏;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在吴氏的身边打转儿,那是吴氏和郑老三的小女儿郑云梅;七岁的郑云桃则在收拾晾晒了一天的衣裳。 灶房里有菜刀与案板的碰撞声,炊烟已从屋顶袅袅升起,偶有说话声传出来,听声音,应该是郑家的老二媳妇,也就是云萝和云萱的亲娘刘氏和她们五岁的弟弟郑文彬。 云萝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大体而言,似乎甚为和睦温馨。 然,和睦不过三秒。 孙氏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进门的姐妹两,当即把手中的鞋底往簸箩里一扔,然后迈着一双短腿“蹬蹬蹬”的奔到了云萝面前,伸手就去抓她身后的背篓。 “死丫头,回来了也不会招呼一声,莫不是又想把肉私藏了留着自个儿偷偷的吃?不孝的东西,当心天打雷劈了你!” 话音未落,背篓就已经被扯了下去,直将云萝扯了个趔趄。 孙氏却看也不多看她一眼,自埋头翻检起背篓。 然而,除了柴草,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云萝从郑云萱扶着她的手中挣脱出来,看着祖母捧着背篓翻了一遍又一遍,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终于明白再翻也翻不出朵花来,孙氏用力的将背篓往地上一扔,虎着脸问道:“东西呢?” “今天没有。” “怎会没有?”孙氏一脸的不相信,“莫不是藏在了外头想着要等没人的时候再偷偷的去吃吧?” 老太太您真聪明! 云萝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那猎物又不是死的会躺在那儿乖乖等着我去捡,哪能天天都有?” “昨天怎么就有一只兔子?”前天还有一只二十多斤的獾猪。 “那是我饿着肚子省下来的,想着我姐和我弟好久没吃饱了,留给他们打打牙祭。”结果连口汤都没分着。 “呸!我和你爷爷都没得吃,你们倒是偷摸着吃上了,还想吃饱?天底下哪里来的这种美事儿?你抓了猎物不想着拿回家来孝敬爷奶,还想留着自己吃,小心天打五雷轰!” 看着眼前这个放眼全家就数她最白胖的孙女,再想到这死丫头在外边偷摸着不知吃了多少肉,孙氏顿时心疼得脸都抽抽了,那目光也恶狠狠的直冒凶光。 云萝微侧着头,嘴角轻扯,目光清凌凌的,说道:“不吃饱,哪来的力气打猎?那要不以后奶奶你每天都让我放开了肚子吃个饱,这样我以后再打到猎物自然也就会全都拿回家里来。” 孙氏顿时一噎,想到这死丫头恐怖的食量,自是万万不会答应这个无理的要求,而她又向来有些拿捏不太住这个孙女,终是恨恨的啐了一口,转身就“蹬蹬”的往回走去。 饭菜的香味逐渐从灶房里飘出来,云萝摸了摸肚子朝灶房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看着背对着她远去的祖母,问道:“奶奶,什么时候能吃晚饭?我今天就吃了早上那一顿,早就饿极了。” 孙氏当即转回身来骂道:“你不是能耐吗?还在家里吃什么吃?” “山上的树都蔫巴了,猎物也少了许多,我好久没有饱饱的吃上一顿了。” “呸!你还想吃饱?饿不死你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说着愤愤的转身,端起针线篓子就甩手进了屋,骂声却依然不绝,“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还恨不得把我这一把老骨头都给啃了,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云萝木然着小脸充耳不闻,转头就看到二姐捡起了她的背篓正将里面的柴火收拾出来,她自己背回的一大篓猪草却还放在一旁没有理会。 “二姐,我自己来。” 郑云萱却伸手挡住了她,“不过是一点活儿,我很快就做完了,你小小年纪却要整天翻山越岭的,可不能累坏了,快去歇着吧。” 云萝犹豫了一下,然后愉快的甩手到一旁坐着休息去了。 一颗小脑袋从灶房门内探了出来,见院子里战况暂歇,祖母也不见踪影,才迅速的蹦了出来,乐颠颠的冲着云萝喊:“三姐。” 五岁的郑文彬也是瘦瘦小小的,尽管他是老太太最小也是唯一长在身边的孙子,更是小二房唯一的儿子,但他在家里的待遇并没有比他的姐姐们好上多少,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不过尽管如此,他的模样却并不难看,五官虽比不上云萝的精致,但也是一枚清秀可人的小正太,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溜溜圆的特别大。 云萝对着这一双眼睛,默默的萌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捧刺果,红艳艳的刺果躺在绿油油的树叶上面,特别鲜嫩。 小文彬顿时欢呼一声,捧过刺果,转身就拉着三岁的小堂妹郑云梅蹲到了边上。 郑老爷子不知何时停下了打簸箕,含笑看了最小的两个孙孙一眼,朝着云萝问道:“萝丫头,山上的树,都干枯了吗?” 云萝一愣,然后一脸肃然的点头,道:“干枯倒还不至于,只是清晨时还精神,日头出来就马上没了鲜活气,有些地方的土也开裂了,好几条溪流都断了水。” 愁绪又爬上了老人的脸庞,半晌幽幽叹了口气,“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呀!” 第3章 野菜糙米粥 郑老爷子名郑大福,在兄弟中居长,他年轻时在外面跑过几年行商很是见了些世面,只不知为何没几年就回了老家,之后与继母赵老太太和弟弟郑二福分了家,然后带着一大笔银子,修建老宅又置办了田地,娶妻生子。 最富裕的时候,郑大福名下有良田三十六亩,家中人口也不过他们两口子,全由他当家做主,还养了两个长工,在整个白水村都是排得上的人家。 不过随着长子郑丰年入学读书,之后考童生考秀才,家中的花销也紧随着一路猛增,且家中人口渐多,又要娶儿媳嫁闺女的,这些年逐渐的卖了十来亩良田,长工也早已经辞退。 但所有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郑丰年十八岁考上童生,在而立之年终于考中了秀才,成为整个白水村唯一的秀才,现在镇上与他的两个同窗合开了一间私塾,教书之余也不忘温书学习,欲要再下场参加明年秋天的乡试。 不仅如此,郑家小大房的长孙,郑丰年的长子郑文杰年仅十六岁,就已在去年通过县试、府试考中了童生,比之他父亲似乎还要更聪明些。 现在,他正在镇上的书院读书,小大房的媳妇李氏也带着两个女儿郑云兰和郑云丹还有小儿子郑文浩住在镇上,伺候专心读书的父子两。 家中有两个读书人,人口也一年年的增多,所以尽管仍有良田二十余亩,郑丰年每月也能得些束脩,但郑家的日子依然过得紧巴巴,基本可说是难得有吃饱的日子,更不必想吃得有多好了。 尤其是今年,已有三个多月滴雨不下,江南虽少有干旱,但眼下的情况,粮食减产已是必然。掌握着郑家内政大权的老太太孙氏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数着米粒下锅,若无特殊情况,一天两顿坚决不让人吃饱。 此时天色尚明亮,但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或是已经开始吃晚餐。 郑家也把饭桌支在了院子里,并排的两张桌子,一大家子就围在一起乘着晚风吃晚饭,倒甚是凉爽。 云萝看着面前稀薄的糙米粥,几根发黄的野菜在其中搅成一团,实在是让人没有半点食欲。 她经历过最艰苦恶劣的日子,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啃草根,甚至是生吃蛇虫鼠蚁都完全不在话下。 但同时,她出身富贵,家有功勋煊赫的爷爷,出身大家、国医圣手的奶奶,外祖巨富,姥姥曾是祖国最优秀的外交官,父母虽常年不在家,但也待她如珠如宝。 在她曾经的整个幼年、童年和大半个少年时期,她都过得肆意且奢靡,最大的烦恼就是沈念那个死丫头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直到那一年她亲眼目睹父母双双倒在她面前,她的生活才忽然有了变化,但她依然是两家长辈们心中最最宠爱的乖孙,而她放下学业征兵入伍,执行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就一刀捅死了杀害她爸妈的某组织头目。 所以,她真的是无法几年如一日的对眼前这种粗糙且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稀粥保持食欲,尤其是当想到今晚还有一整只红烧小野猪在等着她去临幸的时候,更是连饭桌上最油润鲜香的那一碗青菜煎豆腐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了。 她无聊的搅了几下糙米粥,目光从围坐一桌的郑家人身上扫过,神情微敛。 相处近八年,这也算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亲人,自有一份感情在。 但也仅此而已。 面对着他们,她总是能感觉到横亘在心中的那一层隔阂,一层与所谓血缘并无关系的隔阂。 所以,对于这些年来遭受的苛待和不公,她在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着心平气和。 似乎是下意识的,她将这些都当成是一场交易。 他们供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她则时常带些小猎物回来改善一下伙食或是补贴一点家用。甚至以后,她也会如一个小辈一般,尽一个小辈应尽的责任。 不奢望,无期盼,自然也就不会因为不公和偏心而怨愤伤心。 当然,虽有隔膜,但同样的亲人也总有个亲疏远近。 就比如现在,面对着三叔家那两个吃完了稀粥还在添碗的堂妹,她却仍是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粥倒进了隔壁自家姐姐的碗里。 碗里忽有天降米粥,把郑云萱给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就要将粥顺着原路还回去,“小萝,你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姐姐已经吃饱了。倒是你,刚还在喊着饿,现在怎么竟一口不吃?” 云萝迅速的把碗拿开避过要还回来的粥,一脸严肃的说道:“我觉得这个不大好吃!” 另一边,郑小弟捧着小碗眼巴巴看着,却只换来三姐的一个斜眼。 郑小弟委屈的一扁嘴,又看看自己手中还剩一个碗底的稀粥,一脸纠结的说道:“三姐,你一点都没吃,要不,我分你一些?” 云萝默默的遮住了碗口,摇头,“不用,你吃吧。” “可是……” 这边姐弟三人的动静早已经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老爷子坐在上头并没什么反应,倒是他旁边的老太太孙氏脸色不善,直盯着小文彬说道:“吵什么吵?不想吃饭就滚下桌去!你当人稀罕你那点东西,只怕人家背着你吃肉,早就吃了个饱!” 郑文彬面对祖母,瞬间被吓了个低头含胸不敢言。要将粥拨回到云萝碗里的郑云萱也条件反射的抖了一下,递着个碗不敢再有大动作。 坐在对面就着咸菜扒拉稀粥的郑老三眼珠子骨碌碌转溜,忽然转过头来冲云萝嬉笑着说道:“乖侄女,不如明日三叔陪你一块儿上山?正好也能给你搭把手,帮你担点儿重量什么的。” 孙氏顿时将目标转移到了郑老三的身上,虎着脸骂道:“整天就想着偷懒耍滑的,田里地里那许多活计都不用干了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想跟着去山上是打着什么主意! 郑老三却并不以为忤,依然嬉皮笑脸的,“娘唉,哪里来的有那许多活计?我这不是趁着有点儿空闲也想跟着去山上碰碰运气嘛。萝丫头都能时不时的捡些野鸡野兔的回来,我这么大个爷们上山,指不定就能逮头野猪回来!” 孙氏闻言,当即一筷子就朝他的脑袋敲了过去,啐道:“呸!就你还想逮只大野猪回来?别是被野猪给逮了去吧!” 老爷子眼见着这话说得越来越不像样,不由沉下了脸,道:“行了,都好好吃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见饭桌上终于安静了下来,老爷子才又转头对郑老三说道:“咱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哪里会有空闲的日子?明天你就跟我与你二哥一起去挑水浇灌。这老天爷总不下雨,眼看着田里都要开裂了,也不知今年能有多少收成,唉~” 这下,就连家中的孩子都不由得满脸忧愁,唯有年纪最小的郑文彬和郑云梅两人,还不懂这许多,以至于脸上的表情很是懵懂。 郑老三苦着脸,搅着筷子将最后一口粥扒拉进嘴里,瞥了云萝一眼,笑嘻嘻的说道:“萝丫头的力气大,不如明天也一起去?” 老爷子一愣,随之脸色一沉,“胡闹!萝丫头再有力气也还只是个孩子,且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你作为亲叔叔,就是这么疼自家侄女的?说出这种话,也不怕被人戳你的脊梁骨!” 倒是孙氏神色一动,但看着脸色黑沉的老头子,她嗫嚅两下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没有将到了嘴边的话吐出来。 郑老三撇了下嘴,眼疾手快的将盘子里的最后一块油煎豆腐夹到了吴氏的碗里,笑嘻嘻的说着:“媳妇你多吃点,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呢,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 孙氏在旁边横眉冷对,“谁还没生过孩子咋地,就她最娇贵!要还生不出儿子来,看我不休了她!” “哎呦娘唉,你急啥?二嫂不也是生了两个侄女之后才生的小文彬吗?我媳妇这一胎保证是儿子,您就放心吧!” 郑老二笑得憨厚,刘氏也抬头看了三叔三婶一眼,抿嘴微笑,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郑云萱看了爹娘一眼,也默默的低下头去,轻蹙的眉头藏着一抹失落。 第4章 摸田螺 一顿饭结束,天边还剩下一线白芒,刘氏和郑云萱趁着今天的最后一点天光迅速的收拢碗筷,就蹲在院子的水缸边清洗。 老太太孙氏却转身进了正房的西次间,一阵窸窣的说话声之后拿了个空碗出来,几粒白生生的米粒粘在灰黑色的陶碗壁上,特别显眼。 “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一家子都喝的糙米粥,就她一个人躲在屋里吃好米,也不怕折了寿!” 耳边一声带着浓浓怨气的嘀咕,云萝转头就看到仅比她小了几个月的四妹妹郑云桃坐在离她不远的树墩上,“咔擦咔擦”铡着最后一篓猪草,从眼角飞向正房西次间的目光如刀。 三婶吴氏从灶房出来,正好听到她的这一声嘀咕,忙伸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低声道:“这话要是让你奶奶听见了,咱整个晚上都别想安分,你小姑身子不舒坦呢。” “我也不舒坦呢!”郑云桃恨恨的嘀咕,终究不敢大声了说,然满腔的怨愤实在是不吐不快,“今个上午二姐在门口摔了一跤,可没见奶奶有半点心疼的,还骂二姐姐打翻了篮子又要浪费时间洗衣服,有这时间都能割两篮子的猪草了!” 吴氏撑着肚子缓慢的蹲下身子将铡好的猪草扒进畚斗里,闻言瞪了云桃一眼,一边站起一边说道:“还不住嘴,明日不想吃饭了?” 说着便将畚斗夹在腋下慢悠悠的往灶房里走去,她今天晚上还得将一大锅的猪草煮熟透了。 郑家的家务事儿向来都是分派好的,做饭、洗衣服算一份,喂猪、煮猪草算一份,每日在二房和三房之间轮流,闲暇还得去地里拔草种菜,以及一家子的鞋袜衣裳要做。 至于打猪草和放牛,那是几个孩子的事情。 要养活养肥后院的那两头肉猪,那真是一刻都不得闲,就连最小的郑云梅都整天拎着个小篮子跟在姐姐们的后头忙活,小文彬更是专职的放牛娃。 最闲的,就是小姑郑玉莲了。 十五岁的大姑娘,却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啥事不干还得一大家子都伺候着她,也不知将来哪家祖坟冒黑烟的会把她给娶了! 吴氏把猪草倒进大锅里,用手抹平,脸色不大好看。 干旱日渐严重,这猪草也都干巴巴的没了鲜活气,且越来越少,孩子们辛苦一天竟也煮不满这一口大锅。 而在院子里,遭受了一轮威胁的郑云桃正将铡刀压得梆梆响,灰暗的天色都遮不住她满脸的愤怒。 云萝托腮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一点都没有要起来帮忙的意思,直到那边刘氏和郑云萱洗好了碗筷,这边郑云桃也铡了最后一把猪草,她才微微直起了身,慢悠悠说了一句:“四妹妹,去挖田螺呀。” 因为干旱,田边的水沟都几乎断了水流,沉淀下一片泥泞,而在那泥泞之中,则躲藏着许多的小生物,田螺、泥鳅尤其多,小鱼小虾也不少。 只是大晚上的,泥鳅不好抓,倒是田螺,一摸一个准。 郑云桃一听见这慢悠悠的声音便觉得越发火大,竖着眉毛甩头就想嚷一句“我才不去”,然一抬头对上那双清泠泠的狐狸眼,到了嘴边的话忽然一顿,竖起的眉头都慢慢的平缓了下来。 “好。” 云萝闻言轻点了点头,依然是那没什么表情的一张小脸,唯有眼中似有点点星光闪烁,煞是动人。 郑云桃看得愣了愣,又呆了呆,总觉得二伯家的三姐跟郑家的所有人都不大一样。 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所以略略失神之后就很快的将其抛到脑后,只专心将盆里铡好的猪草聚拢扒进篓子里,然后一路拖进了灶房。 “娘,都铡好了。” 三姐本来就跟她们都不一样,在她的所有记忆中,仅仅比她大了几个月的三姐却力气极大,每天都能往山里跑,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还总能隔三差五的带些野味回来,而且,她几乎从不干家务活儿。 还有最最重要的,就是她竟是一点儿都不怕奶奶。 等郑云桃拖着空篓子走出灶房的时候,云萝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而围绕着她兴奋打转的,是听到动静就拎了个拳头大的竹篓子,吵吵着也要一起出去的小文彬和小云梅。 站在边上的郑云萱见云桃出来,就朝她招了招手,轻轻柔柔的说着:“小桃,快过来吧,就等你了。” 云桃将手中拖着的空篓子一扔,牵着两个小的就率先跑了出去,云萝紧跟着也跨出了门外,留下二姐云萱跟家中长辈们打一声招呼。 日光已彻底落下,但天上弯弯的月亮正散发着蒙蒙月光,银辉笼罩大地,村子里也并不安静,一路走过总能遇上奔走的小孩儿,各家大人也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门口谈天说地。 今年似乎格外的热,才不过四月下旬,就已经有了几分炎炎夏日的感觉,此时夜幕时分坐在门口就着夜风跟邻居们叨嗑,倒是甚为凉爽。 郑家姐妹们一路往东边走去,那里有大片的田地,而且靠近河边,不像其他地方的田沟都几乎干裂了。 那里的田沟还有水从河里润透进来,湿漉漉的淤泥之中仔细摸索总能摸到一些小东西,是村子里小孩最喜欢去,也是晚上最热闹的地方。 眼看就要到河边,远远的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人声了,郑云桃忽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下,问道:“三姐呢?” 不声不响的,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小文彬和小云梅各牵着自家姐姐的手,转身看着他们来时的路,一脸的茫然。 啊,三姐姐又不见了。 云萱愣了下,随之轻笑着似宽慰又似无奈的说道:“刚还在我旁边走着呢,可能,可能是不愿跟我们一起抢地儿?” 声音这么虚,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云桃深吸了两大口气,气得小脸通红。 可是再生气,她又有什么办法? 早就应该习惯了呀,又不是第一次被当成借口勾搭出来,却一出门就转身不见了人影。 可是怎么办?还是好生气! 她为什么就是不长记性,每次都会被轻易的哄骗出来? 郑云萱真担心这个妹妹会被气出个好歹,忙轻轻的拍抚着她后背,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莫气莫气,许是有什么事儿,都没来得及跟我们说一声。” 郑云桃瞪着死鱼眼看她,真没想到,连最最老实的二姐姐都会说鬼话了。 而云萝? 她此刻正坐在村尾山脚下刘阿婆家的堂屋里,捧着小碗白米饭,一筷子夹起一块脆嫩的糖醋小排骨,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真是好吃得不要不要的! 刘阿婆坐在桌边油灯下,低头纳鞋底,耷拉着眼角一脸的冷漠,仿佛这满桌子的红烧肉、糖醋排骨、水晶小肘子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也没有满桌子,一只十多斤的小野猪,去血去内脏再去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也就满满的三大碗罢了。 第5章 你是不是傻 “阿婆,一颗巴掌大的紫灵芝能值多少银子?”啃光一碗排骨,就下半碗米饭,云萝擦了擦嘴角,然后问道。 刘阿婆十分难得的抬头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似乎很惊讶她竟然会问这种问题,尽管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云萝也很平静,就好像她询问的只是“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与刘阿婆对视了半晌,又比划着说道:“大约这么大的一颗,深紫色的。” 她前世有一个国医圣手的祖母,在进入军队前是祖国最高学府国医专业的高材生,曾经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下一个国医圣手。 所以对于各类药草,她可谓是滚瓜烂熟。 只是这到底不是她曾熟知的世界,物价应当也是有极大区别的。 刘阿婆这下是真的惊讶了,都放下了手上在纳的鞋底,抬起眼皮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云萝一遍。 不过她最终也什么都没有多问,很快就低下头去继续钻研她的鞋底子,语气淡淡的说道:“我并不知晓这些,不过若是真的,少说也能值个几十上百两银子。” 她的声音如砂砾摩擦着玻璃,十分的嘶哑刺耳,就像她这个人,令人生畏。 云萝却仿似没有感觉,平平静静的“哦”了一声,对这价格没什么失望或不失望,只是开始思考起了她该如何不动声色的将那紫芝换成银子。 她目前身上的所有财产加起来都不足二十个铜钱,真是想干点什么都干不了,尽管她觉得那一朵紫芝应该不止值这么点银子。 刘阿婆依然低着头纳鞋底子,沉默半晌,突然又说了一句:“你若真得了灵芝,我可替你去售卖。” 声音冷冰冰又刺耳,云萝却是愣了下,随之心中微暖,连向来冷淡的脸色都和暖了些,眉眼儿轻弯,“好!” 之后,一老一小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昏黄的灯火下,唯有苎麻线穿过鞋底的“沙沙”声和筷子偶尔敲击在碗壁的轻响。 直到云萝解决了小排骨、四只小巧玲珑的水晶肘子和一大碗米饭,她才停下进食的动作,将碗筷清洗干净放回到灶房,然后捧了最满当当的那大碗红烧肉。 “阿婆,我先走了,碗明天再拿来还你。” 夜更深了,刘阿婆的院子在村子的最后头,小巧而结实,虽说是在白水村村尾,但其实离村子甚远,离她家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在二十丈之外。 云萝出了院子却并没有往村子里去,而是绕进了东边的田坎。 河边很是热闹,蛙叫虫鸣伴随着摸黑钓鱼虾的村民,旁边的水沟里还有就着月光挖田螺的小孩儿。 郑云萱四人就在一条田沟里埋头挖田螺,小云梅最先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来,月色下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后,奶声奶气的喊道:“三姐!” 一声喊马上将另外三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小文彬更是直接跳上了田坎,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迈着满是淤泥的双脚扑了过来。 “三姐,你去哪了?” 云萝伸手一拎就扯住了他的后领子,拒绝泥猴子的亲近。不过还没等她有其他动作,就见小家伙忽然吸了吸鼻子,吞着口水巴巴的说道:“好香啊,我闻到红烧肉的味道了。” 一句话将本要开口抱怨的云桃都给镇住了,吸了下鼻子竟真的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那还是很久以前三姐带来她们吃的,那味道真是比家里做的最好吃的炖肉都要好吃得多得多,她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云萝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惊讶,毕竟就她所知,这里的人做菜花样很少,在她自己弄出了红烧之前,郑家的肉大都是炖着吃的。 她拎着小文彬让他在田坎上站好,然后从随身带着本是来挖田螺用的篓子里捧出了一只大碗。 “吃吧。” 满满的一大碗红烧肉在银色月光下熠熠生辉,也让不由自主围拢了过来的云萱、云桃和小云梅都禁不住的咽了下口水。 对常年连糙米粥都吃不饱的她们来说,这一大碗油嘟嘟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红烧肉实在太勾人。 而对云萝来说,她再是怜惜这几个姐妹弟弟,也不过能偶尔偷偷的给他们弄点肉吃,再多的,她却是无能为力了。 不是给不起,而是不敢也不愿给。 给得太多,害人害己。 看着四个人捧着碗围在一起你一块我一块的分着肉吃,她却在想着刚才在刘阿婆家说的事儿。 江南地区虽不大会有严重的干旱,但今年确实有了干旱的预兆,粮食减产,家里的日子就会更难过了,她还是寻个时间再进深山里一趟,去把她的灵芝宝宝给采了吧。 思绪不过转瞬,再回神就见满满一大碗肉已在眨眼间消失了一半,最小的两个只顾着埋头大嚼,云桃也吃得甚是欢快,倒是云萱微蹙着眉头似有心事,还时不时的看一眼云萝,一脸的欲言又止。 “小萝。”她犹犹豫豫的开口,“这么多肉,一下子吃了怕会闹肚子,不如剩些回去给爹娘吃?” 她们肚子里几乎没有油水,一下子吃进这么多肥腻的肉,还真有可能闹肚子。 不过,拿回家? 三个小的听到云萱的话也不由抬起了头来,又低头看看还剩大半的红烧肉,满脸纠结。 然后云桃在怔愣之后忽然拧了眉头,冲着云萱便说道:“二姐,你是不是傻?拿回家去你要如何解释这肉的来处?你确定二伯和二伯娘会偷偷的吃了这肉不给上房知道?上房知道了,别说二伯和二伯娘落不到一口肉,就连三姐都落不着一个好。她好心从自个儿嘴里省下这一碗肉来,图啥?” 云萝不由嘴角微勾,她就喜欢四妹妹这泼辣又通透的样儿。 给了她好处,一点都不用担心她会嚷嚷了出去。 而云萱听了这话,脸上也不由露了几分懊恼,她只想着孝顺爹娘,却忘了他们的性子。 若真将这肉拿了回去,爹娘是势必会孝敬给上房,到最后恐怕不仅奶奶不会轻易罢休,他们一家子都别想落一个好。 小文彬扯了扯二姐的袖子,一脸不舍的说道:“爹娘是不会吃的,他们肯定会把肉端去上房。就像昨天那样,他们问都不问一声的就把兔子交给了奶奶。” 真是太过分了! 明明三姐说了,那是专门留给他和二姐吃的。因为怕他牙齿嫩咬不动,所以都说好了,要寻个他放牛的时间去河湾里炖着吃。 万万没想到,藏得好好的兔子竟被娘亲给看见了! 或许是小文彬的表情实在太悲愤,小云梅懵懵的看了会儿,忽然伸出小手在他身上拍了拍,小声小气的说道:“三哥别难过,我都看见了,奶奶留了半只兔子,就藏在大伯的屋里,说是要等大伯和大哥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吃。” 小文彬却觉得更生气了,就算还有半只兔子,反正他又吃不着! 云桃诧异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大哥还有三天才休沐呢,现在的天气这般热,到时候那肉都要臭了吧?” 难怪昨晚上的那盆兔肉里大都是芋头,她还以为好的都被端进了小姑的屋里。 第6章 半只兔子引发的血案 星光璀璨,下弦月也甚是皎洁明亮,田间蛙叫虫鸣声不绝,却更衬得黑暗中的小村庄祥和静谧。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辰,被门外响动惊醒的云萝托腮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户间的缝隙看着小心翼翼的从隔壁屋里走出来,就着月光悄悄摸进了对面东厢房里的那道人影,眸光在黑暗中忽闪。 过不多久,那人影又从东厢房里摸了出来,手上拎着黑乎乎一团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他站在东厢门口左右张望了阵,却没有再回隔壁,而是朝着院墙走去,踩着柴垛一溜就翻了出去。 云萝收回视线,重新躺回了被窝。 身边的二姐睡得正香甜,隔了走道的大床上,郑丰谷和刘氏带着小儿子也早已沉入梦乡,伴随着郑丰谷的呼噜,不时还响起小文彬的几声梦呓。 在这热闹的屋子里,她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似乎还闻到了隐隐的肉香味。 再醒过来,是被门外的叫骂声吵醒的。 天光已大亮,郑丰谷和刘氏早已出门,二姐郑云萱也不知去向,房里就剩下云萝和小文彬两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隔着蚊帐默默对视。 云萝在睁开眼的瞬间就已清醒,小文彬却还懵懵的,抱着被子坐在大床上,一脸的茫然。 “老娘我老天拔地的伺候着你们还恨不得来啃我的肉啊!一天天的就想着吃吃吃,这是做贼都做到自家里来里啊,小心你个肠穿肚烂……” 孙氏的叫骂声又尖又厉,响彻了整个院子,且毫无阻碍的朝着院外传扬出去,而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仿佛院里屋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再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而这骂声传进房内,传到了床上小文彬的耳中,让他条件反射般的打了个颤,神情中的迷糊迅速褪去。 他迅速的从被窝里钻出来,掀了蚊帐抱着放在床边的他的衣服就颠颠的挤到了云萝的床上,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三姐,奶奶又怎么了?这是在骂谁呢?” 奶奶真是太凶了! 她是家里最可怕的人……之一? 怎么了?在骂谁? 云萝略微思索了下,便说道:“可能是奶奶藏在大伯屋里的半只兔子不见了,她怀疑是三叔干的。” 毕竟,她昨晚亲眼所见。 而且,眼前家中,会偷自家好东西来吃的,也就三叔郑丰收一个了。 这一点,身为郑老三亲娘的孙氏也十分清楚,但是,她现在骂的却不是她自己的儿子。 小文彬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透过那一点点缝隙往外看,半晌转头来朝云萝小声说道:“奶奶在骂三婶呢,三婶又没有偷兔子。” 说着,他还颇为不解的皱了皱眉。 云萝将他拉回来,随手将衣服往他身上套,脸色淡淡的,显然是对外面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弟弟有疑问,作为一个好姐姐,她是不是应该为他解个惑? 房门在这时从外推开,外头的叫骂声也在一瞬间放大了许多,姐弟两人转头看去,就看到云萱走了进来,并在进来后迅速的将房门给重新关上了。 骂声又重新被隔绝变小,云萱走到床边接过云萝手中的衣服亲手替小文彬穿上。 小文彬顿时轻松了一口气,尽管他已经很小心的不敢把这心思泄露出来。 云萝微眯眼,轻哼了一声。 文彬的眼珠骨碌碌转着,朝云萱笑嘻嘻的问道:“二姐,奶奶做什么又骂三婶?三婶可不会偷吃家里的东西。” 云萱笑着点了下他的鼻子,轻声说道:“奶奶向来如此,最是心直口快的,并不曾有坏心。被念叨几句,我们做小辈的听着就是了,倒不必太往心里去。” 仅隔了一扇窗一扇门,耳边就是那抑扬顿挫的骂声,二姐姐你是怎么说出这些话来的? 云萝默默的看着她,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直看得云萱禁不住撇过了脸,心里也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委屈,还有点苦恼。 她总是这般安慰自己,甚至在很多时候就是这般认为的,然每每对上自家妹妹的眼睛时,总莫名会有点儿心虚的感觉。 难道不是那样吗?身为小辈,自当顺从长辈,不可忤逆,别说祖母只是寻常的骂几句,便是动手责打,也只能受着。 可小萝行事总有些叛逆,不大听管教,有时说话偏还让人反驳不了,真真是让人头疼。 小文彬左右看着两个姐姐,眼神茫茫,不是很明白。 云萝利索的起床穿鞋,伸手拍了下傻弟弟的脑袋,说道:“别听二姐瞎说,奶奶那是舍不得骂儿子,就只能找儿媳妇出气,反正儿媳妇又不是她生的。” 然后也不管身后姐弟两的表情,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孙氏坐在堂屋门口拍着大腿的骂人,老三媳妇吴氏挺着个大肚子,一趟一趟的往灶房里搬柴火,对孙氏的骂声那是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去田里趁早干活的男人马上就要回来吃早饭,她可没那闲工夫跟老太太纠缠。 爱骂,就骂吧,不然,难道她还能反骂回去不成? 云萝出门来,本骂得有些没了劲的孙氏顿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气焰再一次上升,“真是懒婆娘生的懒丫头,日头都老高了还不肯爬起来,怎么不索性睡死在床上算了?我老郑家要都跟你似的,早八百年就饿死了!” 这劈头盖脸、迎面而来的叱骂镇不住云萝分毫,她侧头看向唾沫横飞的孙氏,语气幽幽的,“奶奶您怎么能这样骂小姑呢?虽然她啥都不干还尽想着让人伺候,确实是懒了点,但好歹也是您亲生的,随便骂两句就行了。” 刚走到门口的吴氏听着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抱着柴火头也不回的飞奔进了灶房。 孙氏愣了下,随之大怒。 然她眉毛倒竖还没发作出来,就听“砰”一声房门碰撞出的巨响炸起在她身后,一道碧色身影从门后冲出,直扑云萝而来。 “作死的贱蹄子,你说谁懒,说谁懒?我撕了你的嘴!” 据说身子不舒坦,已经在闺房之中窝了三天,就连一日两餐外加两顿点心都要老太太捧进闺房里去伺候的郑家小闺女——郑玉莲,就这么被她侄女的一句话给炸了出来。 她十五岁年纪,身材高挑,略丰腴,肤白光洁,正是青春年少最娇嫩的时候,相貌也很是娇美周正,再加上一身光鲜的碎花棉布裙,堪称白水村的一枝花。 然她此刻来势汹汹,老郑家几乎一脉相承的那一双水灵灵杏眼之中凶光乍现,因几乎从不曾干过家务活儿而被养得甚是白嫩的双手张开若利爪,直朝着云萝扑过来,似要将她给吃了。 哦不,是想要来撕了她的嘴! 第7章 这一场大戏 云萝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张开在太阳光下寒光闪闪的尖利指甲,思考着,她是该往左边躲呢,还是往右边躲? 她身后是一根足有一围粗的柱子,质量棒棒哒,绝对能轻松的绷断这磨得又尖又利的指甲。 嘶,想想都觉得好疼!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就听得一声尖叫从旁传来,“啊!” 却原来是拎着泔水桶刚喂了猪出来的刘氏。 她看着院子里的这场景,吓得连泔水桶都扔到了地上。 来不及弄明白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率先就毫不犹豫的朝着云萝飞扑过去。 那速度飞快,竟是反超了郑玉莲先一步到达云萝的面前,并一把将她给拥进怀里,却将自己的后背对上了郑玉莲那一双寒光闪闪的爪子。 云萝被突来的拥抱阻了一阻,又有刘氏将她抱得死死的,一下子竟有些动弹不得。而郑玉莲的爪子反射着白光已到了眼前,丝毫没有顾及突然出现的二嫂子,仍旧一往无前绝不收手。 一向清幽淡淡的狐眼中忽有冷光乍现,云萝用力挣出一只手来搂着刘氏往右边一倒,脚尖在地上一拧,带起身体的旋转,从侧面朝着郑玉莲狠狠的撞了过去。 “砰!嘭!哐啷!”伴随着“啊!哎呦!啊——”飞奔中的郑玉莲被撞着朝右边直直的倒去,然后一脑袋磕在了墙上,再狠狠的摔落到地,还将靠墙摆放着的那些个家什物件都给带倒了。 这一番巨大的动静一下子将刚偷笑着跑进灶房里做早饭的吴氏和这边厢房里的云萱文彬姐弟两都给惊了出来,文彬更是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那么赤着脚站在门口看摔在厢房门边滚成了一团的三人,目瞪口呆。 呃,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工夫,怎么似乎发生了好几场大戏? 意外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郑玉莲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却依然恍恍惚惚迷迷蒙蒙缓不过神来,睁大了眼睛却只看到满天的星光闪烁,耳朵也“嗡嗡”的直响个不停。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而院子的另一边,眼看着小闺女倒在了地上,孙氏才猛的反应过来。 只见她霍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张嘴就发出了一声极为高亢尖利的音波攻击。 “啊——玉莲,玉莲……” 她一边尖叫呼喊,一边挥舞着双手飞奔过来,那速度,比之刚才的刘氏也是毫不逊色的。 刘氏楼着小闺女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脑袋里晕乎乎的几乎想不起来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神情比郑玉莲还要更迷茫。 她不过是想要替闺女挡了那一下,怎么反倒把小姑给撞倒了? 不过孙氏却并不管这些,她冲过来连拖带拽的想要将自己的闺女从地上扶起来。然而宝贝闺女毫无动静,且她叫唤了这许久也不见有回应,顿时心中越发的火急火燎,怒气勃发之下反手一巴掌就朝着身旁呆坐着的儿媳妇刘氏甩了过去。 “你个恶毒的贼婆娘,你对我的玉莲做了啥?” 刘氏本能的惊颤却来不及反应,从她身后的厢房门内又冲出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在老太太的巴掌落实之前,郑云萱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奶奶,我娘她不是故意的,她……她……”她正在房里帮弟弟穿衣呢,只听到了门外的些许动静,都不知究竟是怎么发生了这些事的,加上她一向嘴舌不是很利索,又心中着急慌忙,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劝解安抚自家明显已经怒火攻心的奶奶。 而孙氏又哪里能听得进去?手上用力,想要将被抓的手给挣脱出去。 然而,她一挣,竟是挣不脱。 郑云萱虽体格瘦弱,但毕竟已十二岁的年纪,又是常年干家务干农活儿的,力气还真不小。 孙氏又挣了两下,仍没有将自己的手挣脱出去,胸口涌动的怒火不由得越发高涨,烧得她整一张脸都扭曲了,盯着郑云萱厉声喝道:“撒手!” 郑云萱哪里敢?一时又急又慌又怕,却是抓得更用力了。 她的身后,紧跟着她跑出来的郑文彬看着已扭成一团的祖母和二姐,小脸紧绷,眼中闪动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但尽管如此,他却依然稳稳的站在刘氏和云萝的前面。 三婶吴氏这个时候也走到了近前,但她却只远远的站在几步之外,挺着个大肚子并不敢靠的太近。 孙氏和郑云萱纠缠于撒不撒手,刘氏紧紧搂抱着云萝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一时惊一时慌一时着急又一时呆的,还没能站起来,而另一边,郑玉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吴氏不由得心头急跳了两下,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对着孙氏喊道:“娘,小姑瞧着有些不对劲,别不是摔着了,还是赶紧的去请了大夫来瞧瞧吧。” 被怒火灼烧的理智终于清醒了过来,孙氏回头看她那还躺在地上的闺女,顿时也顾不得继续跟别人纠缠,“嗷”的一声又朝郑玉莲扑了过去。 郑家的这个院子里真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终于缓过了神来的刘氏顶着老太太的厉眼和谩骂、以及大声的哭嚎,与老太太、吴氏一起将瘫在地上恍恍惚惚的郑玉莲架了起来,好辛苦才把她架进了房里放到床上。 郑云萱撒着腿的跑出去请村里的郑大夫了。 而云萝,她早已回复平静平和,似乎刚才发狠去撞郑玉莲的那个人不是她。 此刻,她就站在屋檐下,跟郑小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却是半点没有想要去帮忙搭个手的意思。 “三姐,小姑她不会有事吧?” 郑小弟依然绷着身子,眼中的惊慌虽褪去了一些但仍有闪动,下意识就去抓云萝的小胖手,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虽然这一切好像都是她引起的,但对郑玉莲,云萝并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甚至她当时完全可以不反身去撞那么一下,若真那样,郑玉莲势必撞上柱子,一样讨不了好。 然而,她当时被一个拥抱束缚了大半身,又不能强行挣脱以免伤了娘亲,若不反身去撞郑玉莲,那么她就会带着她娘一起摔下台阶。 台阶不高,却也有尺余,且院子里铺着一层石子儿,很是坚硬,这么摔下去,比平地摔在石板地上还要疼。 而且,明明有肉垫,她为什么要去受那一份罪? 此时对上弟弟那惴惴的一双眼,云萝很是淡定的摸了把他的狗头,道:“没事,最多不过是轻微脑震荡。” 她算着角度和力气呢,郑玉莲到底伤得怎么样,她最是清楚。 第8章 白白胖胖的 大夫被很快的请了来,田里忙活的男人们和去了河边洗衣服的云桃小姐妹两听闻消息后都着急慌忙的赶了回来。 尽管他们原本也正打算回家来先吃了早饭之后再继续。 郑大夫与郑大福乃是同宗同辈的堂兄弟,排行第六,也是附近十里八村中唯一的一个大夫,据说几年前曾在县城的济世堂当坐堂大夫,医术很是高明。只因几年前老母亲去世,他回家守孝,加上自己年纪也大了,所以出了孝之后也没有回去县城,而是在老家住了下来。 他给郑玉莲细细诊断之后,摸着小胡子摇头晃脑说了一大通,不过归根结底就是“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只需吃上几贴药,再躺床上休息几天就好。 于是又一通忙乱之后,一家人终于暂歇了下来,可以安心的吃一顿早饭了。 早饭? 早饭都烧糊在锅里了! 云萝坐在自家厢房门口的台阶上,闻着那扑鼻的浓浓焦糊味儿和水煮田螺的泥腥气,忍不住嫌弃的撇了下嘴。 然,即便是这样黑乎乎苦巴巴的糙米粥,她也是没有的。 因为孙氏下令了,她今天的早饭,没得吃! 本来,他们小二房全家五口人,除了在田里挑水浇灌了近两个时辰的郑丰谷之外,所有人都没得吃早饭。但老爷子眼看着不像话,出言干涉,孙氏这才迫于无奈只扣了云萝和刘氏这两罪魁祸首的早饭。 郑丰谷心疼妻女,将自己的那一份分了些出来,再加上郑云萱和郑文彬两人分出的,一家五口勉强能吃个半饱。 不过云萝还是冷酷的拒绝了。 刘氏还不死心,想要把自己碗里的粥让给云萝,使得云萝被逼无奈终于瞪起了死鱼眼满脸的生无可恋,“太难吃了!” “噗!”隔着几个孩子的另一头,吴氏也端着碗跟她们排排坐在台阶上,看着这边母女两的动静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二嫂你还是快吃了吧,瞧小萝这白白胖胖的小模样,饿上两顿也不碍事。” 她因为烧坏了早饭,尽管情有可原,但老太太依然觉得不可原谅,因此,她现在碗里的粥也是她男人和两个闺女分拨给她的。 不过,白白胖胖? 云萝神情一正,转头就想义正言辞的反驳回去。 然,转眼看去,一溜的面黄肌瘦小萝卜,怀着身孕的吴氏也是面色蜡黄消瘦,倒是衬得那肚子格外的突出了。 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一哽,半晌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只说了一句,“我自己养的!” 白白胖胖就白白胖胖吧,她现在还小呢,很快就会抽条长个儿了,到时候,定能长成她前世的婀娜苗条大长腿! 云萝踢了踢小短腿,暗暗的给自己定好了目标。 而吴氏听了云萝这一声冷哼,却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含笑道:“确实。咱小萝是这么多兄弟姐妹中最厉害能干的,就连三婶都承了你不少好处呢。” 向来泼辣厉害的三婶竟突然温柔以对,如此难得,云萝却不惊不喜巍然不动,只想起了昨夜半梦半醒时闻到的那一阵淡淡肉香。 啊,好饿! 想吃红烧兔肉丁。 酱爆田螺也很好吃哦! 刘氏却仍不死心,看着白白胖胖的小闺女满脸都是焦虑和心疼。 她小闺女的食量大着呢,本来就吃不饱,再一顿不吃,那可不要被饿坏了? 面对着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不可自拔,满满疼惜恨不得将那碗糙米粥硬塞进她嘴里的亲娘,云萝只觉越发的生无可恋。 一股药味就在这时从灶房里飘了出来,云萝不由得眼睛微亮,转头一脸严肃的对刘氏说道:“娘,你还是快些去灶房里看着二姐吧,省得她把小姑的药给煎坏了,到时候我们全都得陪着一起遭殃。” 说到这个,刘氏果然犹疑,在她将碗筷塞进云萝的手里却又被塞了回来之后,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捧着碗进了灶房。 介于郑玉莲受伤完全是刘氏和云萝母女害的,孙氏不仅扣下了她们的早饭,还下令郑玉莲养病期间的一应事情都得二房伺候着。 云萝侧目瞄着正房西间,狐狸眼微眯,暗光浮动。 耳边忽响起郑云桃的冷哼嘀咕,“这下可好,又能躺屋里让人伺候了。” 云萝瞥了她一眼,悠悠的说道:“四妹妹这话说得真奇怪,好像她没病没灾就会出来干活儿似的。” 郑云桃:“……” 吴氏:“……” 小文彬、小云梅:“??” 大门外走进来三个人,在台阶上排排坐的几个人转头看去,连忙站了起来打招呼。 “二叔,庆大哥,虎头。” “二爷爷,庆大伯,虎头哥。” 来人正是老爷子郑大福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郑二福,带着他的独子郑丰庆和大孙子郑虎头……哦不,是郑文琰。 郑二福与郑大福长得很是相像,一样的高大身材,方脸浓眉,年过五十身子骨还甚是硬朗。 不过他的性格要更和善一些,看到西厢门前一溜的小萝卜,停下脚步就朝他们点头,又对着吴氏和和气气的问道:“我刚从田里回来,听说你家请了老六,就过来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吴氏也忙客气的说道:“是小姑不慎跌了一跤,磕着了头。六叔来瞧了,说是不大要紧,歇几天就好。” “那就好,我进去坐会儿。”他说着就带着儿子进了堂屋,很快从堂屋传出了他们的说话声。 郑文琰却留在了院子里,朝堂屋瞄了两眼之后就一下窜到了云萝的身边。 “大奶奶都骂了一早上,又是请六爷爷的,我还以为发生了啥了不得的大事呢。” 结果竟然是郑玉莲磕着了头,这么点小事,他顿时就没了兴趣。 身为郑家二房的独苗苗,站在全家人心尖尖上的人物,他上有十六岁待嫁的姐姐,下无弟妹,家中长辈皆都慈祥和气,对于整天从早骂到晚的大爷家,他其实挺不喜欢的。 尤其郑玉莲,总是仗着长辈的身份欺负他姐姐,每次见着都阴阳怪气的,真是太讨厌了! 十一岁的少年,昂首挺胸的站在那儿,虎头虎脑的。因为吃得饱,自然就长得壮,身板看着就倍儿结实。 此刻,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云萝说道:“端午那天镇上有大集,听说镇上的老爷还专门请了杂耍和戏班子,你去不?” 因为一家子的宠爱,郑文琰从小就调皮捣蛋整日里惹是生非、撵鸡追狗的,渐渐就长成了白水村的一霸。 不过自从两年前被云萝一胳膊抡到地上按着揍了一顿之后,他就一下子变得乖顺了。 至少在云萝的面前是这样! 这不,一得知有好事就跑来知会云萝,绝不会把她给忘了。 “杂耍?还有戏班子?”一颗脑袋突然就凑了过来,却是听见了这话的郑云桃,一双眼睛亮得简直要发出光来,“虎头哥,是真的吗?你从哪听说的?” 郑虎头一巴掌将她的脑袋推回去,没好气的说道:“你管我从哪听来的?反正没错儿就是了!” 郑云桃顿时冷哼一声,将被弄乱的几根头发丝抿好,转身就跟另一边的弟弟妹妹玩儿去了,耳朵却竖得老高。 虎头也是冲着云桃的后脑勺翻一个白眼,转而却继续巴巴的看着云萝,说道:“你整日里的往山上去,有啥意思?那镇上才好玩呢,多的是你没见过的物件儿。那杂耍戏班子更是连镇上都难得一见,你要错过了想再见着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再说,端午大集比平常的大集也要不知热闹多少,十里八乡的人都赶着去凑这热闹呢。” 云萝又瞥了他一眼,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平时能随意去镇上玩似的。” 虎头顿时一噎,想到她家的情况,也不由得撇了撇嘴。 瞥一眼堂屋方向,他嘀咕道:“大爷大奶奶他们肯定会去的,去年端午中秋的大集他们不都去了镇上了吗?” “那也没带我们去啊。” “为啥不带你们?” “说太小了,会被拍花子拍走。”顿了下,又幽幽的加了一句,“还有院子太小了,据说装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郑家大房在镇上有一座小院,是许多年前郑大福将积攒多年的银子拿出买下,以方便郑丰年在镇上读书用的,现在大伯郑丰年一家六口人就住在那儿。 往年遇大集,老太太孙氏一般都会带着她的小闺女提前一两天去镇上住着,其他人则当天去,中午正好能在小院里和嫁在镇上的大闺女郑玉荷一家聚集吃个午饭什么的。 就算这样,家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去赶大集的,小二房和小三房的几个孩子就几乎从没在大集时去过镇上,连带的刘氏吴氏也被留下照顾孩子。 这两年郑云萱大了些,刘氏倒抽出空跟着去赶了回中秋大集,郑云萱也在去年端午时去了回镇上。 至于云萝?她曾在两年前偷摸着自己溜去过镇上,然后就对去镇上这回事没了太大的兴趣,平时有什么事儿也大都托给虎头哥哥帮她来回。 郑虎头却还在锲而不舍的怂恿她:“那你跟我去呗,也不用到年大伯那儿挤了,直接去我大舅家吃饭!再不行,街上也有许多卖吃食的。放心,我请你!” 第9章 孙氏的心头刺 “什么?你端午时想去镇上?” 今日的晚饭依然是在院子里摆了桌子,或许是因为心疼老头子和两个儿子干了一天的重活,孙氏今天难得的拿出了更多糙米,所以今晚的糙米粥比昨天的要更稠一些。 听说中午时,老太太还吩咐吴氏蒸了半帘子米糕,可惜除了送去田里的那一大半之外,剩下的全进了西侧间郑玉莲的闺房。 反正云萝是连一点味儿都没有闻到。 饭桌边,郑云桃正小声的跟她娘嘀咕着端午大集的事情。也不知孙氏那耳朵是怎么长的,隔了吴氏的郑老三都没有听清呢,她倒是“唰”的将目光转了过去,厉声质问,仿佛郑云桃想去镇上赶集是一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 本各自吃饭的其他人都被这突起的质问声给吓了一跳,一瞬间,目光都下意识落到了郑云桃的身上。 郑云桃也是吓了一跳,对上祖母严厉的目光,她不由一慌,下意识的张口就想否认,“不,没……没有,我只是……只是……” 她平常总有诸多不满怨愤,小性子泼辣得很,但其实,她从来不敢当着祖父祖母的面表达出来。 祖母在她的眼里,不仅偏心刻薄不公平,还是严厉的,其凶狠程度不下于传说中的大灰狼。 云萝看着她这没出息的样儿,耷拉着眼角将碗里的粥全倒进了嘴里。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粮食,今晚的粥虽稠了许多,但除了老爷子和他们的两个儿子能可劲儿吃上三大碗之外,所有人碗里的粥都是有数的,那分量比昨天要少了小半。 大大的三口,竟然就没了! 放下碗筷,云萝抬头看向老太太,一如既往的那张淡定面孔,说道:“奶奶,虎头说端午那天镇上热闹得很,还有杂耍戏班子,要带我们一起去玩儿。” 顿了下,在老太太张口之前继续说道:“他还说,如果咱家镇上的那院子挤不下这么多人的话,他可以带我们去他大舅家吃顿午饭。大家都是亲戚,也没啥大不了的。” 孙氏的脸霎时全黑了。 为什么? 因为她跟郑虎头的外婆家是死对头啊死对头。 “不许去!”她“啪”的一下扔了筷子,因为太激动,以至于冲出喉咙的话都破了音,“一个个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让你想要跑去胡家讨饭?” 都少! 您老人家就没让我吃饱穿暖过。 眼珠子悠悠的往上瞟了瞟,云萝依然淡定,丝毫不为祖母的厉声而惊慌,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困惑不解的问道:“本就是亲戚,去他家吃一顿午饭怎么就成讨饭的了?况且,还是虎头带我们去的,可不是我们自个儿上门。往日,咱家也时常有亲戚上门啊,莫不都成了讨饭的?” 这话一出,郑大福都不由得黑了脸,斥道:“小孩子家家的,休要胡说!不管亲戚还是乡邻,需知上门皆是客,而有客来临,自当好生款待。说啥讨饭的,你这话若传去,咱家的脊梁骨都要被人给戳穿了!” “哦。”云萝很乖顺的点了点头,又道,“这不是奶奶说的,我们去虎头哥的大舅家就是去讨饭么。” “你奶奶这是忙晕了头说的一句胡话,当不得真。” 然而,大概是因为戳到了胡家这根肺管子,孙氏丝毫不管老头子给她搭好的梯子,还将其一脚给踹翻了。 “你说谁讲胡话,谁讲胡话呢?我看是你也想跟着他们一块儿去胡家吧!老不羞的,我告你,你要是敢跑去胡家,老娘我……我就跟你拼了!” 孙氏越说越激动,俨然一副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世界的疯癫模样,说到最后竟甩着胳膊直朝着身旁的老爷子扑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你个老不羞的,你说,你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贱人?你说啊!” 郑大福黝黑的面庞涨得通红,扔下碗筷就去阻挡来自孙氏的袭击,抓着她乱挥的两只手怒喝道:“你这老婆子,都在胡说些什么?哪里就让你扯出这许多事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老郑家也还要脸呢!” 又转头来冲着两个看呆了的儿子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把你们的娘扶回房里去!” 郑丰谷和郑丰收闻言回神,连忙站了起来,父子三个七手八脚的用尽了力气才把孙氏弄进了屋里。 而留在院子里的其他人则都被老太太这突来的一场闹给惊呆了,一个个捧着碗筷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就连引起这一场争闹的云萝,也被这个发展惊了个措手不及。 吴氏凑到刘氏的身边,暗暗的戳了她两下,低声问道:“二嫂,你进门比我早,可是知道,老爷子年轻时莫不是与胡家大娘有过什么?” 刘氏低着头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只露在外头的侧脸微微有点儿晕红,嗫嚅着说道:“这……这可不能胡说。” 吴氏盯着还在闹腾的东间,眼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可也不对呀,虎头他外婆好像比咱家老爷子要大上好些呢。但若不这样,娘她怎的说出那么些话来?” 旁边几个小的倒是缓过了神来,对于祖母为什么突然闹这一场,他们并不是很明白,自然是很快的就抛开了。 趁着大人不注意,主要是祖母不在了,郑云桃飞快的踩上凳子趴在桌子上,将盛在盆里的粥舀了满满的一大勺进自己的小碗里,又给身边的云梅和文彬都舀满了一碗。 “快吃!” 冲两小的轻喊了一声,她将勺子往离得最近的二姐郑云萱手里一塞,就坐下低头唏哩呼噜的喝了起来。 郑云萱:“……” 云萝:“……” 你可真不愧是郑丰收的亲闺女啊! 郑云萱轻咳了一声,暗暗瞥一眼正房东间的方向,祖母的谩骂声依然声声不绝的传出来。而西间,小姑躲在她的闺房里没有半点动静,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当做没听见。又或者是习惯了祖母的叫骂声? 云萝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干脆就从她手中接过勺子,给她舀了两勺,又给自己也舀了满满的一碗,跟着另三个弟弟妹妹们一起,埋头大吃。 今晚的糙米粥虽然一样的粗糙拉嗓子,但好像味道还不错。 主要是,她都饿了一天了,上午郑虎头塞给她的那个馒头一点都不顶饱! “三姐,你说,奶奶还会同意我们去镇上吗?” 郑云桃捧了碗挤到她的身边,小声问道,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脸上的表情又享受又忐忑。 云萝不理她,只专注于面前的粥碗。 郑云桃也习惯了,并不以为意,拧着眉头很是苦恼的说着:“奶奶怎么突然就跟爷爷闹了起来呢?这也太奇怪了。” 云萝继续吃吃吃。 她倒是知道些当年事。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老太太竟还将那些陈年往事深藏在心,稍微一提就给了这么大个反应。 啧! 第10章 多疼我们一点 孙氏这一闹,竟是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狠,直将身边的人都闹了个心神俱疲。 郑丰谷兄弟两从正房出来的时候,连走路都有些打摆子了。 真是比挑了一天的水还要累人! 在灶房里看着火的刘氏听到动静忙站了起来,迅速的奔到了灶房门口,然后又转回来拿起一直温在锅里的糙米粥。 这粥放置了这么久,早已经黏成了一团,黑黄黑黄的,看着就让人没食欲。 不过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显然是饿极了,也不管好不好吃,直接钻进灶房抓起筷子就埋头大吃了起来。 吴氏也从他们的屋里走了出来,看着自家男人这狼吞虎咽的样儿,不禁有些心疼。 “这究竟是咋回事?” 她一问,刘氏也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两兄弟身上,手上还捧着另两碗粥,似乎想要送去上房。 晚饭吃到一半突然闹起来,老爷子和老太太也都没有吃饱呢。 半碗粥下肚,郑丰谷稍微缓过来了些,抬头看到自家媳妇手中的碗,顿了下,冲她摇头说道:“别送了,爹娘都歇下了。” 妯娌两个面面相觑,然后又齐刷刷转头看向那兄弟两。便是向来怯懦从不管闲事的刘氏,都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 老太太虽向来骂不离口,但像今天这般闹,却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对上两人的目光,郑丰谷脸色一僵,然后又低头扒起了粥。 倒是郑丰收从碗里抬起头来,只可惜,他也是满脸的迷糊。 “这事儿确实古怪。照理来说,虽拐着弯,但咱跟胡家也算是亲戚,咱家的孩子跟着虎头去窜个门,吃顿饭,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 为何老娘的反应那么大?还有叫嚷出来的那些话…… 缓过那一口气,他的心思就一下子又活泛了开来,边扒着粥,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 半晌,忽然发出“嘿嘿”几声怪笑,压着声音挤眉弄眼的说道:“难道咱爹年轻的时候跟胡家大娘有过一段?咱娘那是吃味儿呢!” 要说,他跟吴氏真不愧是夫妻吗?这第一反应猜想的竟都是一样一样的。 郑丰谷抬头瞪了他一眼,“别瞎说!胡大娘比爹大了有十来岁呢!咱爹娘成亲的时候,胡大哥都能说媳妇了。” 郑丰收哼哼了两声,也觉得这猜测不靠谱。 然后眼珠一转,看着明显知道点什么的二哥,抱着碗就挪了个位置,凑近过去,说道:“二哥你这可不地道了啊,这可是事关咱爹娘的事,你竟然还瞒着我。” “什……什么瞒……瞒着你?我也……我也不很清楚!” 老实人连说一句谎话都要打十来个磕巴,别说精怪的郑老三,就是一样老实的刘氏,都向他投注了怀疑的目光。 不过老实人虽不擅说谎,但事关长辈名声,想要撬开他的嘴,似乎也并不容易。 郑丰收几乎是死缠烂打、旁敲侧击,直到郑丰谷飞快的扒拉完两碗粥,放下碗筷落荒而逃,也没有能得到什么确切的回答。 吧唧了两下嘴,郑丰收若有所思的看着黑洞洞的灶房门口,忽然说了一句:“不说还差点忘了,庆嫂子是二婶的娘家堂侄女呢,那岂不是说胡家也是二婶的娘家?” 外头突然“稀里哗啦”响起一阵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刘氏一惊拔腿就飞奔了出去。 “孩他爹,你没事吧?” “没……没事。黑灯瞎火的,没看见这放着簸箩。” “有磕着了哪儿吗?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你莫紧张。” 灶房里,就着灶膛里的昏暗火光,郑老三两口子面面相觑,然后又齐齐看向了外头。 云萝姐弟仨听到动静也忙探头往外看,火光从灶房里透出来,正好看到爹在灶房边上被绊倒的那一下。 郑云萱忙奔了出去和刘氏一起扶着,摸黑进屋,等爹再三表示没磕着碰着之后,才放下心来。 云萝已靠着窗口坐进了被窝,小弟文彬也赖在她们的床上打滚,屋子里黑咕隆咚的连个人影都看不清,想干点什么都得摸着黑。 黑暗中,郑丰谷的声音无奈中含着些许笑意,“不过是没看清路绊了下,能有什么要紧的?快收拾收拾歇了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爹,奶奶没事吧?”这是郑云萱的声音。 郑丰谷微顿了下,才说:“你奶她就是一时想不开,歇息一晚也就没事了。” 郑云萱也就不再多说,转而又问道:“明日还要去挑水浇田吗?” “要的。水田都快要干裂了,眼看着河里的水也是一日浅过一日,真不知老天爷什么时候才会下雨。” 云萝看向窗外,又是满天的繁星闪耀,一丝阴云都没有,倒是昨天还是弯弯一轮的月牙今天已只有细细的一丝。 已是月底了,小大房后天休沐,明天傍晚就会到家。 “我明天进山一趟。”云萝突然说道,“隔了今日一天,应该会有收获,我会尽量的多留一点带回家。爹,娘,如果有多的,你们不要再把我留给二姐和弟弟的那一份送去上房了。” 屋子也跟着突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便听刘氏犹犹豫豫的说道:“小萝,不是爹娘不心疼你们,只是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够私藏东西不孝敬长辈呢?” 这样的话,云萝听了许多,早已经能够做到心无波澜。 只是不知是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还是今晚的星光太美,她突然很想多说点什么。 所以,她也就开了口:“自也有上房的一份。娘,我带回家来的东西还不够多吗?我不过是在此之外偶尔留点给二姐和小弟,也免得家里明明有肉,他们却连口汤也分不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娘,我知道你孝顺,觉得不该撇下爷奶我们偷偷的吃好东西。但是娘,你觉得爷奶他们缺这么一点肉吗?” 三叔三婶从灶房出来,摸黑往隔壁他们的屋子靠近。 云萝背靠着窗台,窗外头顶是漫天的星光,幽幽的说道:“五天前,我带了一只獾猪,毛重十多斤,进了奶奶的手之后就连一根毛都再没有看见。前天我带回来的那只兔子是想留给二姐和弟弟妹妹们的,如果不是想着小弟和六妹妹牙齿嫩,我会在山上将兔子烤好再带回来,倒是反而没了这么多事。” 吴氏两口子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最后在他们自己的房门口停下。 而这边小二房的屋里,一时寂静,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三个人影低着头坐在那儿。 云萝垂下了眼睑,继续说道:“那只兔子,小半只进了小姑的嘴,剩下的一半据说是要留着等明天傍晚大伯回来之后再做了吃的,但最后也没等到那个时候,还引出了今天上午小姑的那一场风波。那半只兔子炖芋头,芋头可好吃?” 趴在床沿的小文彬突然吸了下口水,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小爪子扯着云萝的被角,哭唧唧的说道:“我才吃到了两块芋头。” 云萝:“……” 好吧,连芋头都只吃了两块。 用力摸了把郑小弟的狗头,抬眼看向黑暗那隐约的人影方向,“我以前也曾说过这些,只是你们从不听,还认为我不懂事,不孝顺。爹,娘,我知你们孝顺惯了,得了好东西若不上交就觉得心里不安。我其实也不是舍不得那些东西、不愿孝顺爷奶,我只是不愿意我辛苦得来的东西到最后全都便宜了小姑和大伯一家。” 顿了下,她继续说道:“在爷奶的心里,最要紧的就是小姑和大伯一家,不说小姑,只说大伯,同为儿子,为什么他就特别重要?因为大伯是秀才,大哥也即将成为又一个秀才,就连大伯娘都是从读书人家里出来的,郑云兰姐妹两跟着大伯住在镇上,过得就跟千金小姐似的。” “二十七亩良田,又有个秀才老爷,镇上还有个房子,咱家原该比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要过得更好。可其实,你们、三叔三婶,还有我们这几个小的总是连吃饱都难,上房还老是惦记着我得来的那一点肉不放。” “娘,您瞧,我才八岁呢,但是我带回家的东西已经很不少了,偶尔偷摸着留点给姐妹弟弟们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你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一个孩子也不容易,不如稍微再多心疼我们一点点?” 大概是最后那句话戳得太狠,一下子扎进了她的心窝,刘氏猛的哭了出来。 “我心疼,我咋会不心疼?可是……可是我有啥办法呀?那是你爷奶,是长辈,我咋能,我咋敢忤逆?你们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哪里会不心疼……” 第11章 谁挖了我的宝宝 次日天未亮,郑家的大人们就都起来了。 郑丰谷和刘氏夫妻两出门的时候,皆是面容憔悴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不过老爷子昨晚也是折腾得不轻,后来虽说安静了下来,但却辗转反侧一整晚都没有睡好,以至于此时看上去跟老二两口子竟没甚大区别。 就连一向最是精怪油滑的郑老三都不知为何,今天特别的安静,唯有那目光时不时的从东厢和正房扫过,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因为今天要进山,云萝起得也很早,紧跟在刘氏的身后出了屋。 “呦,萝丫头,你今天要进山?” 郑丰收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顿时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云萝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径直去倒座里拿了她的专属小背篓,背好。 老爷子拿了扁担锄头,正要带着两个儿子出门,趁着太阳升起前天气还凉爽的两个时辰多干点活儿。 他自然也看到了云萝,侧头对她说道:“让你娘先给你做点吃的垫垫肚子,山里危险,你也莫要往深处去,早些回来。” “好!” 云萝自然是点头答应下来,然后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出门。 郑家从上到下都经常性的会忽略了云萝其实还是个孩子这件事,不知不觉就放纵了她的许多行为,尤其是在她时不时的往家里带肉食之后,好像让她一个孩子整天往山里跑也变得稀松平常了,并不需要多加担心。 再加上她向来话不多,甚至是有些冷漠的,又是天长地久的自幼如此,以至于哪怕有些出格的言行也都习以为常了。 云萝很听话的等着娘给她做了一碗稀饭,混了个水饱之后才出门。 此时刚过五更,天还灰暗着,白水村却并不安静,家家户户都已经有人起来准备出门干活了。 白水村大部分人家的习惯,都是每天早起先干一两个时辰的活,到太阳升起老高了才回家吃早饭,然后一直到黄昏,吃第二顿晚饭。 只有那生活宽裕的人家,才会一天三顿的吃。 听说,她家以前也是一天吃三顿的。 云萝的脚程很快,迈着小短腿很快就穿过村子到了山脚下。 村尾的小破屋依然紧闭,山脚的小院子也闭着门不见动静,显然师父依然没回,而这个时辰也不到刘阿婆起床的时间。 启明星渐落,东面的天边已出现了一线微弱的白,路边的草叶上滚动着露水,沾染到腿上,沁沁凉。 林间的空气正凉爽,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湿润,偶尔有几只早起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在林间飞过,滑落树叶上凝聚的露珠。 “啪!” 云萝脚步一顿,抬头从额头上拭过,就见指尖一抹水迹。 再低头,两条裤管已黏在小腿上,湿哒哒的。 扯了两下裤腿,她微拧了眉头,显然是心情不大愉快。 如果不是天气太热,今天又要进深山里,她真的很想等太阳出来蒸干了露水之后再进山! 她很快就遇到了布置着的第一个陷阱,不过还没有靠近就已经知道,肯定没有收获。 一路走,也一路将沿途的几个陷阱都检查了一遍,直到日头高升,她被露水打湿的裤腿都干透了,才终于从一个陷阱里抓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的小动物。 兔子,还是一只巴掌大的雪白的活蹦乱跳的小兔子,连塞牙缝都不够好么! 云萝抓着小兔子的两只耳朵,脸有些黑。 出门前喝的那一碗稀饭早已经消化完,她惦记了一路的肉。 虽然兔子再小也是肉,但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一刀扎进去送它上天,只扯了把干草拧成绳子,将它的两只后爪一捆,完事了毫不怜惜的扔进背篓。 此地已进到山林的深处,前面就是她隐藏着灵芝的地方,而这里也是她布置在这一条线路上的最后一个陷阱。 真是毫无收获! 不过想到她马上就能收获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花,也多少冲散了些她因为肚子饿而积聚起来的郁气。 手上的动作飞快,眨眼就恢复了陷阱,然后再不左右四顾,只顾着闷头往前,飞快的钻进了林木之中。 然后…… 两日前还鲜活地长着灵芝宝宝的地方,此时却只见野草凌乱,再不见那俏生生一朵紫云儿。 云萝站在那儿,都惊呆了。 风从树木间穿过,“刷拉拉”的吹下几片树叶,随风盘旋。 从极静到极动不过在一瞬间,云萝朝着那片草地飞扑过去,飞快的扒拉。 然而,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她的灵芝宝宝,她蹲守了整整两年的灵芝宝宝,安安静静的在这个渺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生长了多年,却在她一转眼间,在她终于决定要采了它去换银子的这个时候,被人捷、足、先、登了! 翻开的泥土都还新鲜着,她蹲在上头,似乎还能闻到属于她家宝宝的馨香。 “咔擦”一声,手腕粗的枝干被直接拦腰折断,云萝捏着那折下的枝条缓缓的抬起了头,小脸沉凝着,眼角飞斜,利如刀。 她的目光一寸寸的从周围扫过,不放过一丝痕迹,势要将挖了她家灵芝宝宝的小贼找出来! 不然,她绝对会得心肌梗塞的! 在隔了两座山头的更深处,却正在上演着一场绝命的厮杀。 蒙头盖面的黑衣杀手穿梭在林木之间,手中的匕首利刃雪白锋亮,在略显昏暗的山林中划出一道道白光,追杀千里,他们终于将目标困在了中间。 被围困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和他仅剩的六名侍卫,皆都已经身受重伤。 但六名侍卫仍将少年围在中间,拼死相护。 利刃划过当空,带起森森杀气,顷刻间便有皮肉撕裂、热血飞溅。 这是一场近乎无声的厮杀,除了逐渐粗重的喘息声和刀剑相击、血肉喷洒,所有人都在沉默中搏命。 日头高照,却只在密林深处投下点点光斑,偶有刀剑从光斑划过,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黑衣杀手一个个倒下,侍卫也倒了一个又一个。终于,最后一名侍卫嘶吼着一刀穿透了两名杀手,而他也几乎在同时气绝。 一路顺着痕迹追踪到附近的云萝听到了那一声嘶吼,不由得心头一跳,当即就停下了脚步。 她感觉到了,从那个方向飘过来的空气都似乎在不安的骚动。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的往那边摸了过去。 第12章 神秘美少年 日头到了天空的最中间,尽管才四月底且此地树荫浓密,但今年格外炎热的天气还是让山林里十分闷热,早晨还郁郁葱葱的树木们,也都耷拉下了叶子,有气无力的。 云萝一路追踪又翻山越岭的,早已经满头大汗,连头发尖都湿透了。 林中十分安静,逐渐的就连鸟啼虫鸣之声都听不见了。 云萝小心的穿梭在山石林木之间,在寂静的山林中终于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噗通”,似乎是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还砸碎了地上层层累积的落叶,声音沙沙的。 浓郁的血腥味越飘越远,云萝行动越发的小心,好几次都生出了退却之心,避免把自己卷入到一些本与她毫无关系的麻烦事里面。 但她最终还是一步一步的靠近,终于到了足够近的地方,隐身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小心的探出了脑袋。 这一眼,她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而在被这些尸体环绕的中间,一个紫衣少年正缓缓的将手中的短刀从他对面的黑衣人腹内抽出。 随着短刀的抽离,那黑衣人没了支撑,顿时沿着背后的大树软软的滑落了下去。 少年执刀站了会儿,然后迈步走向了另一边靠着大树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黑衣人。 他脚步有些踉跄,气息沉重,但行事却毫不温和拖沓。 他扯下了黑衣人的面巾,忽然冷笑一声。 因为背对着这边,云萝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只这一声冷笑便已让她感觉到似有森森鬼气扑面而来,夹带着浓浓的血气。 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边,少年已一刀扎进黑衣人的心口,随着手腕一拧,黑衣人瞬间从口中喷涌出一股鲜血,气绝而亡。 他将短刀收回,忽然转头望向了云萝藏身的那块大石头。 云萝一瞬间警铃大作,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都没有时间先转身,只将脚在地上用力一蹬,整个人就飞快的往后退去。 有人的速度却更快,几乎在她后退的同时,雪亮的刀光就如闪电般掠过了大石,直往她激射而来。 这一刹那间,云萝寒毛直竖,强烈的危机感让她的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刀尖如芒刺般尖锐,尚未触碰就已刺得她脸颊生疼。 风从耳边呼啸着掠过,细碎的发丝飞扬,斑驳的阳光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只剩下飞快靠近的、那雪亮的一点。 眼看着那刀尖就要刺到她的身上,却莫名的忽然一顿。 云萝趁此机会迅速一个翻滚,避过杀招闪身躲进了大树的后面。 所以她没有看到,那个少年在看见她面容的瞬间便瞳孔蓦然紧缩,近乎是慌乱的收起了杀招,此时正站在那儿死死盯着她藏身的大树,眼眸之中有浓郁的波澜翻涌而起,张嘴无声的唤了一句:“阿萝。” 云萝躲在树后浑身紧绷,一手反握小刀,一手则紧握了柴刀。 这两样东西的威力实在有限,但却是她此时唯二的选择。 林子里越发的安静了,安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云萝的精神绷到极致,时刻注意着两边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却始终没有她等待的动静,好像这一方面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出现的幻觉。 直到身后忽然“扑通”一声,有人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云萝不由得一愣,又安静的等待一会儿,才小心的从树后探出了头。 大树的那边,紫衣少年脸朝下的扑倒在满地落叶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她终于从大树后面走出来,看着扑倒地上的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本是为了追踪抢她灵芝的小贼而来,却没想到遇见这一场杀人事件,而现在人也已经死得只剩下他一个了,还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她是该转身就走呢,还是出手救治? 看他身形,还只是个少年,却有那般狠辣的手段,而且武艺高强。 她若救了他,等他醒来还是会杀人灭口的吧? 低头捏了捏自己肉呼呼的小拳头,可恼现在还小,身单势薄,还真有点怕招惹上这些一看就不简单的麻烦人物。 但所剩不多的医者仁心还是让她走了过去,仗着力气大,轻松的将他原地翻了个身。 忽然呼吸一顿。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手往他胸口摸了过去,摸了两下才想起此人年纪还小,就算是个姑娘,这里也还没怎么发育呢。 又将目光落到他肚脐下方,犹豫了下,终是没有把手往那里摸。 可看着他的脸,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这是个小姐姐……吧? 只见他肤如凝脂、面若芙蓉,眉如远黛轻挑,嘴唇润泽不点而朱,紧闭的双眼细而长,眼尾粉润似有胭脂晕染,也不知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该是怎样的风流婉转。 即便是此刻,发髻散乱、一身狼狈,脸上还有一道道脏污,却掩盖不住他的容色靡丽,娇媚得像个妖精。 云萝不自觉的又多看了两眼,然后才伸手搭上他的脉搏,顺手还摸了下骨。 确认这的确是个少年。 一个少年郎长成了这样,那等他再大一些,不是更要祸国殃民吗? 她垂下眸,仔细的给他把脉,逐渐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可伤得不轻呢。 日头逐渐西斜,林子里的气温开始逐渐下降,躲了一个白天的某些小动物也从窝里爬了出来。 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扭着妖娆的身姿慢慢靠近某个隐蔽的山洞,却在接近洞口的时候似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整条斑斓的色彩都忽然激灵了一下,然后掉头就跑。 山洞里,安静躺着的少年睫毛轻颤,然后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随之迅速清明。侧头便见自己躺在一个幽暗山洞之中,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目光四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那双幽深的眼眸之中一片化不开的黑雾,隐现一点猩红的血光。 正要站起来,又忽然一顿,低头便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清理,还敷上了略有些刺鼻的草药,脏兮兮的让他本就破烂的衣裳看起来更狼狈了。 他却伸手从几道伤口拂过,又品味了一番口中残留的苦涩滋味,忽然捂着眼睛轻声笑了起来。 第13章 黄大仙 云萝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家。 今天虽被耽搁了些时候,但深入山林,自是收获颇丰,除了一只山鸡外,还有金灿灿毛茸茸的一团,装了有大半个背篓。 这可是她多跑了好几个山头,亲手抓捕来的。 她一向很少亲手捕猎,多是布置几个陷阱等待猎物自动送上门。反正她进山的首要目的就只是为了吃饱而已,在过去的几年里,陷阱里捕获的小动物就够她吃了。 只是今年多月不下雨,这江南地区都快要干旱了,林中出没的小动物越来越少,不得不动手抓捕。 千辛万苦得了几只,她把其中两只在山上烤了,自己吃一只,又在山洞里留了一只,然后才背了篓子下山回家。 看到今日的这两只猎物,老太太孙氏一反前两天的黑沉脸色,还笑得甚是和蔼的冲云萝夸赞了两句。 “萝丫头果真是能干,正愁着你大伯他们今晚要回来,家里都没点荤腥呢。” 说着就先上手抓起了山鸡,发现竟还活着,又摸了两把,还从它屁股底下摸出了一颗蛋来,顿时越发的眉开眼笑,都有点舍不得炖了它! 她亲手抱着山鸡将它放进了鸡舍里,再回来翻看背篓里的那金黄一团。 也不知是什么猎物,不过看着可是分量不轻呢。 她在那黄灿灿的皮毛上一抓,直接就将它拎了起来,然后…… “啊——” 刺耳的尖叫直冲云霄,吓得在屋檐下做针线的吴氏一针戳进了手指头,在灶房准备晚饭的刘氏更是哆嗦了下连忙跑出来。 “咋地了?” 躺在闺房里的郑玉莲也被这尖叫刺得眼前一阵发昏,心头急跳,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扶着墙往外走。 而孙氏早在尖叫出声的时候就已一把扔出了手中的毛团团,此时正转着圈圈的寻找趁手的物件,最终捡起了一根柴棒子,面色狰狞的朝云萝冲了过去。 “我打死你个贱丫头!打死你个恶毒不孝的贱丫头!” 可惜,她哪里追得上云萝? 她挥舞着柴棒虎虎生风,云萝却只围着放在院中间的背篓转圈,连一片衣角都没有被划到。 “奶奶,你刚还夸我能干呢,转眼就举着棒子骂我恶毒不孝,可真是太不讲理了!” 孙氏又狠狠的挥了两下,“呼呼”的一下都没碰着云萝。然后她索性将柴棒一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拍着大腿哭骂了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个个都恨不得我死!好你个下作的死丫头,还当你终于乖顺了些知道要孝敬长辈了,你却竟敢把黄大仙给杀了,还带回了家里来,你你你……你这是要害死咱全家呀!” 刘氏冲了过来,听到孙氏这话才仔细的去看被扔在地上的那黄绒绒一团,顿时也被唬了一跳。 果然是黄大仙!而且一动不动的团在地上,好似真死了。 尽管如此,刘氏却仍护在云萝的前面,哆哆嗦嗦的意图解释,“娘,小萝她……她还小,哪里会认……认识黄……黄大仙呢?她定不是故意的。” 我还真就是故意的。 云萝眼珠子转溜,悠悠的落向了地上挺尸的那一团。 只是,孙氏哪里听得进刘氏的话?厉喝一声,“你给我闭嘴!”就又将杀人的目光戳到了云萝的身上。 郑玉莲也终于从房里挪了出来,看到娘就那么坐在院子当中,爹和兄长们都不在家,顿时觉得她娘被欺负了。 她当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冲了出来,朝着刘氏和她身后的云萝就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好你个刘月娘,这是趁着我二哥不在欺负我娘吗?亏得你平日里总摆出一副怯弱贤惠的模样来,心里却最是个藏奸的,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你咋就这么恶毒?” 刘氏被这一连串的话骂得摇摇欲坠,却竟是半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这没出息的样儿更是纵容了郑玉莲的气焰,连略有些晕眩和作呕的感觉都顾不得了,踏前一步就想继续谩骂。 却没想到,她这一脚踏出,正好踩在了地上黄大仙……呃,黄鼠狼的尾巴尖上,刚刚还团在那儿好似死了的黄鼠狼顿时“噶”的一声,竟直蹦了起来,张开爪子就冲着她的小腿挠了过去,再转过身来前爪往地上一趴,屁股一撅。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无形的气流直冲着郑玉莲的脸庞而去。 凶狠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就这么僵在了脸上,然后她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哎呦,玉莲,玉莲……” 孙氏一惊,慌忙扑了过去,一下子也被熏了个头晕目眩,跌坐在她小闺女的身边神思恍惚,眼神迷离。 马蹄踢踏,车轮滚滚,缓缓的停在了郑家院子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留着一把山羊胡、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率先走下了马车。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身青衫的十五六岁少年,手拎着书箱,身形纤长,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这两人,可不正是老郑家的两个金贵读书人么? 他们下了马车后本是站在马车边的,似乎还要等马车里的人下来之后再一起进来。 不过刚才远远的就听到了妹妹(小姑)的骂声,一下车又听见了老太太的喊叫,父子两不由对视了一眼,然后连忙快步进了院子。 “娘……” “祖母……” 迈进的脚步齐齐一顿,甚至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郑丰年和郑文杰父子两僵立在门口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什么味儿?好臭!” 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小少年却张嘴嚷嚷了出来,还捂着鼻子连连后退,直将他身后的母亲和姐妹们都差点撞倒了。 屁味扩散得飞快,郑丰年一家除了最先进来的父子两人,其他人皆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堵在大门口只想夺门而逃。 院子里,云萝早在黄大仙诈尸跳起来的时候就拉着母亲紧急后退,等它撅起屁股放气的时候,她都已经避到了屋檐下。 只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气味扩散得太快。 就在身旁,吴氏扶着肚子一脸的惊吓,针线箩筐都打翻在了地上。 云萝看了看她的脸色,生怕三婶真被吓,或是熏出个好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她和刘氏一起扯进了屋里。 关门! 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刘氏目瞪口呆,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不安,视线总是控制不住的往门口方向飘。 “小萝,我们这……这样不好吧?” 云萝将她的狐狸眼都瞪大成了杏眼,似乎很是吃惊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娘竟然想出去闻黄大仙的屁味?”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关了门,那味道还若有似无的在鼻尖飘荡,再回想起刚才扑面而来的酸爽,刘氏的脸都白了,忙解释道,“只是你奶奶和小姑还在院子里呢。” 杏眼成功恢复成狐狸眼,一本正经的说道:“她们待在那儿竟然不跑,大概是很喜欢闻黄大仙的味道吧。” 听到她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吴氏突然就缓过了神来,甚至连对黄大仙的畏惧都莫名其妙的淡化了许多。 她现在,只想笑。 又有声音从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哎呦这啥味儿?哪来的?可熏死我了!” 一听,就知道是隔壁大牛媳妇的声音。 第14章 沉默的晚餐 今晚的饭桌上,气氛很是古怪,丝毫没有往常郑丰年一家休沐回来时的那种轻快愉悦。 尽管轻松愉快的从来都只有上房和小大房。 黄大仙的那一屁威力巨大,首当其冲的郑玉莲当场就被熏晕了过去,昨天的脑震荡还没好,新一轮的肿包又在了她的后脑勺耀武扬威,好不容易醒了,却直嚷嚷着头疼,还老想呕吐,竟是比昨天要更加的严重了。 除此之外,黄大仙那一屁倒是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大的后遗症,反而是被她牵连的老太太一直到晚饭时候都缓不过神来,窝在床上满脸的神思不属,竟真的好似得了癔症。 这两个重要人物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一家子都不得安宁很是忙乱了一阵,本是要去请郑大夫的,却没想到郑大夫傍晚时去了别的村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去镇上又太远,且日落黄昏镇上的医馆恐怕也要关门了,只能悬着心等郑大夫回来再说。 又或者,再过会儿就能缓过来了? 而没了孙氏的指挥,今日的晚饭依然是咸菜就着青菜糙米粥。 且大概是因为受了黄大仙的影响,刘氏今晚的手艺大失水准,做的糙米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难吃。 也就勉强比昨日三婶煮的那一锅早饭要稍微好一点。 米粒没有煮透,一粒粒的硬邦邦,吃进嘴里既费牙齿又费嗓子。 不过就算今晚有大鱼大肉,小大房一家恐怕也吃不下。 除了大伯家的小儿子郑文浩。 因为今天郑丰年一家从镇上回来,所以吃饭时分成了两桌。 云萝用力的嚼着米粒,看到同桌的大伯娘和大堂姐郑云兰、五堂妹郑云丹,以及隔壁桌的大伯父和大堂哥都是低头数着米粒一副吃不下饭的模样,唯有与她同岁的二堂哥郑文浩搅着米粥,大声抱怨着不好吃。 不好吃,你倒是别吃啊! 在郑家人一溜的或纤细或面黄肌瘦中,最显眼的就是云萝和郑文浩了,因为他们两个都白白胖胖的。 若说云萝肉呼呼的是因为她自己打猎喂养,那么比她更要胖上一大圈,身上的肥肉一圈累一圈的郑文浩又是谁喂养起来的? 再仔细看大伯娘和云兰、云丹姐妹,母女仨都是细皮嫩肉的,一双手也白白净净连指甲缝里都不见一丝污垢。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虽穿的是粗布衣裳,但上面却不见一个补丁。 而且,这一身衣裳折痕又新又深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显然是长时间叠放在松木箱子里,只偶尔翻出来穿上一回。 比如,每旬大伯和大哥休沐,回白水村来的时候。 云萝又看了看自家面黄肌瘦的姐姐和弟弟,再看三叔家不仅面黄肌瘦还蓬头垢面的两个妹妹,面无表情,却将米粒咬得“嘎吱”响。 她其实是不介意他们过得又自在又富足的,只要,别总是理所当然的来占她的便宜。 李氏倒似乎想要找云萝说话,搅着米粒双眼含笑的看了过来。 只可惜她还没开口,云萝就冷着脸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直接低头扒粥,一副不想跟任何人交谈的模样。 李氏将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边,加上刚才的郁气未散,饭菜又如此的难以下咽,顿时也没了说话的欲望。 而在这样的沉闷气氛中,时不时从西间传出的,郑玉莲不耐烦的呵斥埋怨声和刘氏的轻声安抚就显得特别入耳了。 一顿饭结束,小大房里除了郑文浩之外的几人都剩了大半的粥在碗里,因为实在是没胃口,而且,真的太难吃了! 以前他们休沐回来,老太太哪次不是好菜好饭的伺候着?从没像今天这样简陋过。就连当郑家儿媳妇的李氏,也因为出身好得老太太的看重,从没吃到过这样难以下咽的饭食。 郑大福的脸色不大好看,他自认是去外面闯荡见过大世面的人,耕作几十年也更明白粮食的来之不易,尤其今年干旱就在眼前,哪怕现在能落下雨来粮食也势必减产,还不知接下来的一整年是否能够吃饱。 而现在,老大一家都剩了大半的粥在碗里,太难看了! 但这里毕竟有他最看重的长子和长孙,郑家往后的前程还要靠他们,所以他最终也只是看了那些剩粥几眼后,垂下了眼睑没有说什么。 郑丰年一看老爷子的脸色也知道不好,不禁搓了下袖子,干笑着说道:“今日回来时还真是吓了一跳,只不知那黄鼠狼是怎么回事。” 郑大福是很愿意给长子脸面的,此时虽心里不得劲但也顺势下了坡,看向云萝,“萝丫头,你怎么捉了黄大仙回来?往后可万万不能够了,看把你祖母和小姑吓的。” 虽忙活了一通到现在都还没有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全家也就只有萝丫头会往家里带猎物,所以直接问她肯定没错。 云萝正从凳子上跳下来,闻言抬头就问道:“什么是黄大仙?为什么叫它黄大仙?” 她又不傻,自然不能承认她是故意逮了黄鼠狼回来恶心人的。 而现在,黄大仙已功德圆满,功成身退。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等郑家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黄鼠狼早已经在云萝的眼皮子底下跑得不见踪影了。 反正它的肉又不好吃。 郑丰年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和善,仿佛真是一个疼爱子侄的宽厚长辈,微笑着说道:“黄大仙就是傍晚时院子里的那只黄毛动物。它本名叫黄鼠狼,传说它能修炼成仙且十分的灵验,所以咱老百姓又会尊称它为黄大仙。” “真的有神仙吗?”郑云桃听得入神,好奇心大起。 “自然是有的。”郑丰年呵呵笑道,“就说这黄大仙,传说它每长一岁背上就长一根白毛,当它的背上有了一条白线的时候,就真正的得道成仙了,那时候才真真是法力无穷,轻易就能使人神志不清。不过黄大仙最是记仇,轻易不可得罪它,也不可与它太靠近,毕竟那神仙手段又岂是区区凡人能承受的?” “那……那该如何是好?” “倒也无需太过惶恐,敬而远之便好……” 看着满脸红光、凯凯而谈、仿似身处在某演讲会场的郑丰年,云萝突然有点明白了他为什么三十岁才考中秀才,且考到现在也没有考中举人。 眼皮一耷,她转身出了堂屋,可没有兴趣在这儿听乱七八糟的志怪故事。 话说,你这么相信这些志怪故事,难道不应该更担心你那被黄大仙直面攻击了的小妹和老娘吗? 云萝木着小脸对此不屑一顾,却没想到刚一转身就被刘氏拉到了一边,忧心忡忡的跟她说道:“小萝啊,你捉了黄大仙来家里,虽说是你年少无知,黄大仙也并没有受伤,但毕竟得罪了它,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娘明日去买些供品拜祭一下?希望黄大仙能看在咱诚心认错的份上,大人大量的饶恕了你的罪过。” 云萝:“……” 不,它受伤了,被小姑一脚踩到了尾巴尖尖,当时听它叫得那么凄厉,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郑丰谷也从堂屋出来了,且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看到站在檐下的娘两便走了过来,开口就说:“小萝啊,明日爹陪你去拜拜黄大仙,请求它大人大量不要跟你计较。” “……”不,我拒绝! 还有啊,您想怎么拜?要我再去把黄大仙捉了来,然后放在那儿让您拜吗? 小文彬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的旁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的问道:“黄大仙长什么样儿呀?我都没有看见!” 云萝摸了把他的脑袋,特别义正言辞的说道:“那就是一只黄鼠狼,在有些地方也叫它黄皮子,长得就跟拉长的黄毛老鼠似的,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放臭屁,那屁能把人熏晕了过去。” “啊,这么厉害?就跟小姑一样吗?” 小文彬只有惊叹,郑丰谷和刘氏却是脸色急变,连连拉着她不许她再胡说,以免越发得罪了黄大仙。 云萝能怎么办呢? 为了耳朵清静,她只能闭嘴。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嗤笑,转头就看到十三岁的大堂姐郑云兰带着妹妹郑云丹从堂屋里出来,斜眼轻蔑的瞥了眼云萝,捏着嗓子用那格外娇软的声音说了一句:“真是不知死活,竟连大仙都不放在眼里。莫不是真以为有着一把子蛮力就能为所欲为了?” 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进了东厢,竟连招呼二叔二婶一声也没有。 第15章 郑丰年的光 云萝盯着打开又关上的东厢,眼神漠然得就像是在看一群陌生人。 回头,却见郑丰谷和刘氏也在看着东厢,意外的脸色不大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云萝的那一番话终于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迹,因为在这以前,他们是从来也不会对大伯一家表现出丝毫不满的。 就如现在,大伯家的几个孩子对叔叔婶婶无礼不恭敬又不是今天才有的,哪次不是笑笑就过去了?还总找借口说孩子小不懂事。 郑文彬拉了下云萝的手,说道:“大姐和五妹妹的衣服真好看,一个补丁都没有呢,看着就跟新的一样。” 那忽闪的大眼睛中满满的都是羡慕。 云萝真不忍心告诉他,她们在粗布衣裳的里面,还穿了细棉布呢。 可不像她,这一身灰不溜秋的粗麻布,还早已补丁垒补丁,只因为都是灰不溜秋的颜色,加上刘氏的手艺好,远远的乍一看竟是看不大出来的。 也就最近打的那一块补丁特别的新了一点儿。 小文彬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差,毕竟他现在身上的那一件衫子好像还是她淘汰下去的。 刘氏含笑看着小姐弟两,说道:“她们住在镇上,你大伯和大哥又是有脸面的读书人,自是与咱不同,总得穿得体面些。” 小文彬懵懂的点点头,云萝却不打算纵容她的退缩,毕竟刚刚还在不满大房姐妹的无礼呢,转眼你就给她们说起了好话,这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所以她沉着脸就怼了过去,“大伯那每月一两银子的束脩够他们一家六口人在镇上的吃用么?大哥每年的学费加笔墨纸砚要花费多少?他们每次参加科考又得带多少的费用盘缠?凭什么我们衣衫破烂、饿着肚子都要供他们过得体体面面?” 刘氏连连拉扯,让她不可再胡说,郑丰谷的脸色也忽红忽白的。 但他是个老实温和的人,从不会忤逆父母,同样的也不会打骂孩子。 所以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都是一家子骨肉,哪里能算得那么清?况且你大伯和大哥读书,那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岂能用些俗物来衡量?咱吃苦受累些也是应当应分的,毕竟他们有出息了,咱老郑家全族的人面上都有光。” 云萝面色不动,淡淡的问了一句,“哦,大伯也成了秀才老爷好多年了,可有给谁占过光得过实惠?” “怎么没有?你大伯中了秀才,咱家就能免了徭役,这是多大的好处啊?再有,有了你大伯这个秀才,咱出门去都能挺着腰杆,谁见了咱不是客客气气的?”他似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脸上的笑容都轻快了起来,继续说道,“你大伯还要继续考举人,考进士呢,到时候可更了不得,直接就能当官,咱也都能成了官家人。” 原来您就是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在奉献您的血与汗的吗? 这么说来,原来竟是我们占了天大的便宜? 云萝看着满脸憧憬的郑丰谷,又低头看了眼仰着脑袋懵懵懂懂看着他们的小文彬,突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会苦口婆心劝说他人的人,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对于别人的事情,她秉持的态度向来都是——只要别来招惹我,你爱干嘛干嘛。 对于郑丰谷和刘氏,这两个唯二知道她并非亲生却依然将她视如己出的人,她也是真心将他们当成亲爹娘,哪怕无法她认同他们的许多行为想法,横亘在心中的隔阂总也消除不去以至于亲密不起来,但她还是会忍不住的想要拉他们一把。 然而每次,他们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来驳斥她的话,即便偶尔听了进去,也是转头就忘,还能找出无数的理由来为小大房开脱。 这一次,又是这样。 云萝已是很不耐烦,但表现在面上却也只是拧了下眉头而已。 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千辛万苦才在而立之年考了个秀才,有什么可稀奇的? 秀才,确实有了些特权,见官不跪,免除徭役,三年两次的岁考成绩优异者为禀生,可按月从官府领取粮食或银两。 可惜,郑丰年从没考中过禀生。 而如果没有他一家的话,郑家的其他人会过得比现在更差吗? 本小姐还是高考状元呢,更是从祖国最顶尖学府里出来的高材生,还有个精通数理化,立志成为航天第一人的死对头,要不是被参军耽搁了学业,分分钟考研读博,继承祖母的衣钵发扬国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要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能参加科考,她又何必过得这般憋屈? 等等,她为什么又想起了沈念?那么讨厌的混蛋姑娘,就应该再也不见! 如此一来,她就更加没了说话的欲望。 刘氏又劝慰了几句,尽管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羡慕,但剥开表象却是打心眼里的认为郑丰年一家就是应该过得比他们要好,他们再是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还不如安分守己、甘于现状,免得想多了反而心生妄念坏了性子,更坏了两房的情分。 堂屋里传出李氏的呼喊,刘氏听见了连忙抛开这里的事不提,快步走了进去,那姿态颇有几分卑微。 “二弟妹,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都把桌子收拾好了,只不知,这点剩菜剩饭和碗筷该放去哪里?” “大嫂,您坐了那么久的马车可不轻松,哪还能再让您干这些粗活?都放着交给我来吧。” “那怎么好意思?我也是每旬才回来一日,平时都是劳累你和三弟妹替我在家孝顺照顾爹娘,已经很是难为情了。” “这一点点活也用不了多大会儿工夫。况且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劳累不劳累?孝敬爹娘本也是应当应分的。” “二弟妹却是说得我越发不好意思了,我不能常在家中,倒是竟有些施展不开,都不知自己能干点什么了。都是一家人,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交给我,千万莫要客气。” 吴氏也加入了聊天,语气轻快的说着:“家里就那么点活计,我和二嫂也都做惯了的,大嫂你尽管坐着就是,等会儿,我还想跟您讨教一些刺绣上的事呢。” “那我可真不管了?”顿了下,才又说道,“我今日也带了个花样子回来,在镇上很是受欢迎,听说是从府城那边传过来的。” “真的吗?那大嫂您等会儿可一定要借我看看。” “这是自然,我看三弟妹的肚子比上次见面时又更大了许多,怕不是个小胖子吧?那花样绣在肚兜上也是极好的。” 妯娌三人突然就聊得热火朝天,云萝站在门外听了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的拉着小弟往西厢走去。 灶房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云萝走几步探头看去,正看到二姐裹着块抹布将药罐里的药汁滤出到碗里。 “二姐。” 郑云萱闻声转头,冲着她绽开了一个微笑。 小炉子的火光轻轻跳跃着,照在她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膜。 云萝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罐,说道:“小姑傍晚时又磕了一下,好似更严重了,这药不用换个方子?” 郑云萱犹豫了下,俯身凑近过来,低声说道:“就算要换方子也得等六爷爷回来之后啊,可我现在若不煎这药,如何跟爷奶和小姑交代?再说,买都买了,不吃就浪费了。” 云萝:“……” 二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第16章 不是特别想吃 郑玉莲的晚饭,依然吃的是用大白米细细熬制成的白粥。 郑家有良田二十七亩,每次收下粮食之后,孙氏都会留下几十斤好米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则全部运到镇上去换银钱和次等的糙米。 糙米四文钱一斤,普通的下等大米是一斤六文钱,中等米八文,上等米十文,而那比上等米还要好的精米足足要十八文一斤,比肉都贵。 孙氏留下的那几十斤好米基本上都落入了郑玉莲和大房那几个人的口,从没有二房和三房几口人的事儿。 不过,小姑她今天好像没什么胃口,竟连这么好的大米粥都“呼啦啦”的全部吐了出来。 “呕——” 刚进门就遇上如此糟心的一幕,云萝忽然有点后悔陪着二姐过来了。 郑玉莲此时正有气无力的趴在床沿连连作呕,神情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似乎连趴都趴不稳当,看起来真是十分可怜。 如果她不要一看到云萝姐妹两进门就抬头来瞪她们的话。 “死丫头,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要不是你,我……呕!” 云萝:“……” 竟然弄错了,小姑瞪的不是她们,而只是她么? 郑云萱快步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药碗往床边的凳子上一放,就去扶呕了几声之后便趴在那儿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的郑玉莲。 “小姑,你快躺着吧,躺着兴许会好一些。” “滚开!”郑玉莲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没想到甩得太用力,不仅将云萱的手给甩了出去,更把她自己甩了个脑中震颤,眼前冒着花花的又趴下呕了起来。 郑云萱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吓得不轻,踌躇一下后转身跑出了西间,跑堂屋里找祖父去了。 “爷爷,小姑瞧着不大好,将刚吃的粥都呕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子一听,顿时也顾不得跟长子长孙唠嗑了,连忙站了起来就往西间过来。 一进来就看到小闺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更是心疼得脸都皱了起来,一边打发郑丰谷兄弟再去请他们六叔,一边叹着气坐在了凳子上满脸忧愁的看着郑玉莲。 “你快些躺着莫要动了,都这么大了怎的还这般不省心?看把这一家人都给折腾的。” 郑玉莲本身正难受着,听得老爹这话更觉得委屈,当即就哭闹了起来,“还不都是郑云萝那死丫头害的!要不是她,我能撞着脑袋?该死的丫头还捉了黄大仙回来,也不怕遭报应!” 转头又冲云萝喊道:“你怎么还站在那儿?滚出去,滚……呕——滚出去!” 说得好像我很想待在这里似的。 这满屋子的酸腐味,我都被熏得快要吐了好么!你还真不愧是被黄大仙直面关照的人物! 云萝眼皮一掀,当场也是毫不犹豫的甩手走了出去。 在门口的时候,正面遇上了刚回去东厢的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郑云兰的手上还拿着一个装饰得甚是精美的盒子,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堂姐妹三人正面相逢,皆是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直接错开眼擦身而过,谁都不乐意搭理对方。 过不多久,郑大夫就被郑丰谷急匆匆的请来了。他的鞋上还沾着草叶,身上也扑着一层灰,显然是从别村刚回来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 经过诊断,郑玉莲的脑震荡果然是加重了。 既然病情加重,那原来的药方自然是要换一个了。 郑大夫挥舞着毛笔删删减减,但方中还是有几味药得明日到镇上的药铺里去抓,他家中并没有配备。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郑玉莲并没有停止作呕,还一副头晕眼花辨不清方向的模样。 李氏暗中扯了下郑丰年的袖子,忍不住的皱眉。 这可得多花多少银钱呀? 这边忙活完,郑大夫又转身去了对面的东间。 那里还有个至今没从黄大仙的屁味里缓过神的老太太呢。 孙氏倒是并无大碍,在被扎了一针之就清醒过了神来,但不知是那气味太刺激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还是她确实神经衰弱身体亦比不上郑玉莲的健壮,便是缓过了神也依然有些恍惚,还一闭上眼睛就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对于这个情况,却是连郑大夫人也表示无能为力,只说多歇两天就好了。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被熏迷糊了,加上孙氏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就有些迷了神。 此事若交给云萝来解释,她能给出几十页的科学依据来说明黄大仙和迷人心智之间的正确关系。 可惜,大人们是不会听云萝的,当然云萝也不会巴巴的凑过去跟他们解释这些。 一时间,家里很是有些人心惶惶,他们一致的认定,就是黄大仙迷走了老太太的魂魄。 如此一来,明日欲要祭拜黄大仙的人数,豁然增加了好几倍。而对于造成这一切的云萝,家中也颇多了些怨怪。 只是云萝早已经回了屋,这些埋怨责怪也就尽数落到了郑丰谷和刘氏的身上。 郑文彬“蹬蹬蹬”的从上房跑了回来,甩掉鞋子就往云萝和郑云萱两人的床上爬,窝到云萝身边气呼呼的说道:“太过分了!三姐你又不是故意的,怎么就全都怪上了你?有本事,他们别吃你拿回家来的肉啊!” 云萝正在想白天山上遇见的事情,还有点挂心被她留在山洞里的那个少年。 虽然那少年想杀她灭口,但现在仔细回想,他最后似乎是手下留情了,她才能趁机躲过。 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厉害的身手,而且手段还十分狠辣。 此时郑小弟带着满腔的怒气跑了回来,她思绪回归,侧头看他,语气淡得更像是敷衍,“他们说了什么?” 小文彬习以为常,只歪着脑袋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后带着满满的气愤开口说道:“说三姐你胆大包天竟敢得罪了黄大仙,害得奶奶被你连累遭了黄大仙的报复,还说爹娘太放纵宠爱我们,才会纵得你不知轻重厉害,什么都敢做。要爹娘以后对你严加管教,免得你惹出更大的祸来。” “哦?这都是谁说的?” “大伯说得最多,三叔也说了,爷爷坐在那儿什么都没说,但看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其他人呢?” “其他人?”他咬着手指又想了下,说道,“二姐和四姐、六妹妹不在堂屋,我刚看到灶房里有光,肯定在那儿。大伯娘、三婶和娘坐在一起看大伯娘从镇上带回来的绣花样子,三婶可高兴了,但是娘好像也不大高兴。大姐和五妹妹在小姑的屋里说话,我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大哥回屋读书去了,二哥在吃红枣糕,爷爷给的。” “爷爷给你吃了吗?” 他沉默了下,蔫蔫的耷拉下脑袋,语调低低落落的,“没有。” 看吧,这个家里看似最公正的老爷子,其实也是极偏心的。谁家的老人能够做得出把好东西拿给一个孙子吃却让另一个更年幼的孙子在旁边看着这种事情?即便是不舍得,但你难道就不能偷偷的,等小孙子不在的时候再把东西拿出来吗? 又或者,是因为习惯了小二房的沉默,让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孙子在眼巴巴的看着? 云萝摸着他毛绒绒的脑袋,“等下次我让虎头给你带几块红枣糕,听说桂花糕也很好吃。” “真的吗?”小文彬顿时抬起了头来,黑暗都遮不住他闪闪发亮的双眼。而惊喜之后,他忽然又垂下了头,缠着手指扭扭捏捏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吃。” “哦?那算了。” “三姐——” 第17章 不告而别 这一天,郑丰谷和刘氏在上房留到了很晚才和郑丰收两口子前后脚的出来,各自回屋。 摸着黑洗漱、进屋、脱衣睡觉,期间还夹杂着两口子的轻声说话声。 “大侄儿再过三个月要去府城考试,若是考过,那咱家可就有两名秀才老爷了。” “听大哥的意思,书院的先生们都认为文杰是极有希望能考中的,到时候可不仅仅是一门两个秀才老爷这么简单,明年他们父子两个还要一起去考举人呢。” “中了举人,就能当官了吗?” “好像是的,不过举人也就能当个小官,要当大官还得考了那什么进士才行。” “小官已是极了不得了,想想咱以后都能成为官家人,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呢。” “嘿,连大哥都说文杰读书比他更好更刻苦,明年就先让他跟着去感受一下,等再读几年书,考个举人不在话下,到时候也不打算马上就去求官,还是得去京城考了进士后再做大官才好。” “那可真不容易呢,这么晚了,我们刚才出来的时候还看见大侄儿的屋里亮着油灯在读书。” 整个家里,也就只有上房和两个读书人有资格点油灯。 他们屋里倒是也有一盏油灯,但却只有灯而没有灯油。 郑云萱早已经搂着赖在她们床上不肯走的郑小弟躺在床外侧沉入梦乡,云萝则闭着眼睛躺在靠近窗户的那边墙角,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是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自信,竟然以为去年县试府试均排名靠后,院试时更不曾上榜的郑文杰,经过了一年的努力就能轻松考中秀才?还连明年的秋闱都安排好了! 太不要脸了! 第二天,云萝依然是在太阳升起之前就起床了,在去后院上茅房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鸡圈那边有异响,不由得走近过去探头一看。 隐隐约约,她看到十几只鸡缩在角落里发出受惊的“咕咕”声,一团毛茸茸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正盘踞在鸡圈中央,似乎在啃着什么。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一股独特的骚臭味。 她在鸡圈外默默的站了会儿,然后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来回皆都没有惊动到鸡圈里的那位不速之客。 背上篓子出门,路过山脚刘阿婆家的时候,她利索的翻墙进去,摸着黑从灶房找了个陶罐和半碗米。 今日一门心思的赶路,她在林中穿行的速度飞快,当太阳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到身上的时候,她也到了山洞前。 她并没有马上进山洞里去,而是远远的站着先观察了会儿,没发现里面有什么动静,不禁眉头一皱。 难道昏迷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虽不大愿意靠近危险人物,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死在眼皮子底下。于是在洞外观望了良久,还是小心谨慎的走了进去。 山洞里黑黝黝静悄悄的,除了角落里的一堆野鸡骨头,再没有别的什么能证明这里曾出现过人类。 “走了?” 她在山洞里巡视一圈,确定那少年已经离开,便也没有在里面多做逗留。 走了也好,省得她担心他醒了之后不但不感激,还要继续杀她灭口。 这么一想,又觉得有些气愤,将背篓里刚沿路采摘的几味草药全抓出来扔在了地上,重新背好篓子就颠颠的跑了。 与其担心陌路相逢的小少年,还不如去找点吃的填肚子,她今天都还没吃早饭呢,过会儿可以弄点肉,再煮个粥。 完美! 她的身影转眼间就消失在林子里面,不知道有人在她离开之后从另一边林子里转了出来,直直的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潋滟,翻涌起一片痴狂。 他从没想过现在就去找她,却意外的在此相遇,还救了他。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被她所救,而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他绝不会让他们在今生重演! 身旁的大树承受不住压力发出“咔咔”的声响,他一瞥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站在原地喘了几息,压下涌到喉头的腥甜。 然后他走到刚才云萝停留的地方,蹲下身将她扔在地上的草药一株株的全捡了回来,仔细收好。 这么小的阿萝,他都不曾见过呢,又白又嫩还肉呼呼的,好想捏。 果然跟卫漓有点像,卫漓小时候也是白白胖胖的还长不高,一直到十岁之后才迅速的瘦下去,身高也是疯一般的长。 听说卫侯更惨,一直到十五岁还胖墩墩的,全然不是之后玉树临风的模样。 想到好友,景玥不由得脸色暗沉,桃花眼中幽暗森森,不见一丝一毫的潋滟多情。 云萝却蹲在山溪边摘马兰菜。 今儿运气好得很,竟遇到了这么一丛鲜嫩的马兰菜,长在溪边湿润的泥土里,水灵灵的。 她自是不客气的蹲下就开摘,一边还生起火来炖上了白米粥,饱饱的吃了一顿。只是除了熟能生巧的烤肉之外,其他的食物那味道颇有些一言难尽。 “阿婆,我摘了些马兰菜。”她在中午前就出了山,将半篓子在今年格外难得看见的鲜嫩马兰菜放到了刘阿婆的面前。 刘阿婆看着这水灵灵的绿色,冷肃的脸色都好看了些,难得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篓子底下的瓦罐和一个大陶碗。 这两物件真是眼熟得很。 云萝却丝毫没有偷摸了东西被逮住的尴尬与难为情,光明正大的将瓦罐和碗洗干净后放回到了灶房,出来后又跟刘阿婆说道:“我早上起得早,阿婆你还在歇息,就没吵醒你。还拿了小半碗米,熬成粥吃了!” 她说得自在,刘阿婆也听得自然,只将水桶塞进了她的手里让她去打水。 云萝的力气大,轻轻松松的就从井里拎上满桶的水来,一边还探头往水井里望,“水位又下降了。” 刘阿婆的院子里就有一口水井,这是让整个村几十户人家都要共用两口井的白水村村民们极为羡慕的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老太太究竟是何来路,为什么竟连里正都向着她? 除了长得凶又不好亲近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等云萝将灶房和院子里的两口水缸都打满水的时候,刘阿婆也将马兰菜都收拾了出来。 离开前,云萝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站在门口对刘阿婆说道:“阿婆,我那灵芝被人捷足先登了,倒不用麻烦你了。” 刘阿婆眉头一皱,那脸色顿时就更加的肃然可怕了,“怎么回事?” 那深山之中,可没几个人往那里跑,谁能摘了小丫头的灵芝去? 云萝微抿嘴,轻摇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却痛到不能呼吸。 感觉失去了好几个亿。 第18章 不大好吃 “小萝,你今儿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从村后到家里,要经过虎头家的门口。正巧他今日竟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待着,看到云萝出现,当即就窜了出来。 云萝停下脚步看他,他却窜到了她身边之后二话不说就来拉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拉进他家里去。 然而,一拉,竟是木有拉动。 那一瞬间,高高壮壮的小少年直勾勾的盯着她,满脸都是生无可恋,连本来要说的到了嘴边的话都倏忽消散了个干净。 云萝默了下,难得良心发现的主动松了劲,看着他问:“有事?” 被打击得多了,郑虎头很快就缓过了神,一边将她往家里拉,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先别回去,你家里现在正乱着呢,真是烦人得很!” 云萝顺着他一起进了他家门,随口问道:“怎么了?” “说是鸡圈里的一只鸡被黄大仙给吃了。我刚过去看的时候,大奶奶都被吓晕过去了,又请了六爷爷。” 云萝顿时就想到了今日清晨,她去后院时遇到的那一场。 不由得眼角一耷,转而就冲着坐在屋檐下做针线的老太太和大姑娘打招呼,“太婆,云蔓姐。” 郑云蔓,郑虎头的亲姐姐,也是郑丰庆的闺女,郑家二房唯一的姑娘,年方二八,长得甚是秀丽,性子也温柔,与镇上的李三郎定亲,还有半年就要出嫁了。 那李家在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子,家境甚是殷实,又与胡家大舅关系极好。而李家的三子年方十八,自幼读书且读得极好,已在去年考取了秀才的功名,还是个案首。 这也是郑玉莲每每见面都阴阳怪气,还总想要仗着长辈的身份欺压她的最主要原因。 她看到云萝就放下了针线过来拉她,笑眯眯的说道:“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现在你家里也正闹得很,你就先别回去了,坐着帮我看看我这几个荷包绣得怎么样。” 昨日那事就是因她而起,今天的事则是因昨日而起,她现在回去肯定讨不了好。 云萝又不犯贱,能躲避当然是不愿意往枪口上撞,顺势就在郑云蔓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拿着一只荷包翻来覆去的看。 “好看,比我厉害多了!” 这是一句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心话,她自己虽连缝个补丁都缝不好,但看绣艺好坏的眼光还是有的。 荷包上一朵缠枝牡丹,袅袅婷婷,栩栩如生。 郑云蔓抿嘴微笑,又拿起了针线继续做活,一边轻声说着:“我可不与你比,你连个补丁都打不好呢,缝比破洞还要大。” 云萝顿时就想把荷包扔到她的脸上去,却正好瞥见她手上正在绣着的那个笔袋,当即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的说道:“青竹纹太过寻常了些,绣并蒂莲才好呢,还能让别人都晓得他已名花有主。” 郑云蔓的小脸霎时通红,抬手就来捶她。 刚才听云萝打了招呼之后就进屋去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这话,不由笑嗔了她一句:“莫要再打趣你姐姐了,她正害羞呢。” 说着,又将手上的碟子塞进了云萝的手中。 小小的一碟子,装着十几颗红枣、一小堆蜜饯和几块糕点,分量不多,价格却不便宜。 云萝一巴掌推开闻到味儿凑过来的郑狗头,捏起一颗蜜饯就咬进了嘴里,“谢谢太婆!” 老太太只笑眯眯的看着她,又摸出几颗枣子来塞进了宝贝曾孙子的手里。 “这是前两天李家的三小子送来的,说是近来书院里先生布置的课业有点多,不能时常来给老婆子请安,特意来赔罪的。” “哦~”云萝点点头,转头又格外认真的朝郑云蔓说道,“谢谢云蔓姐!” 郑云蔓脸上更红,恼羞成怒之下举着寒光闪闪的绣花针就要来缝她的嘴。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乐呵呵的看着她们闹。 她本是郑大福的继母,却又在生下郑二福之后的没两年就成了寡妇,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拉扯大,之后送继女出嫁,又与继子分了家跟自己的亲生儿子过,但继子郑大福也还算孝顺,逢年过节从不敢忘了她。 只不过前些年发生了点事,她不大喜欢孙氏,也就几乎从不过去大房那边,但对大房的几个儿孙辈的孩子们还是不吝慈爱的。 至于二房,二房的子嗣没能像大房那般繁茂,老太太赵氏跟着她唯一的亲儿子郑二福过,郑二福和妻胡氏就只得了郑丰庆一个儿子,郑丰庆和小胡氏也只比父母多得了一个大闺女郑云蔓。 一家子四代同堂,人口却简单得很,虽没那么热闹但更清静,和和睦睦的过日子,甚是得趣,郑云蔓和郑文琰这唯二的两个曾孙孙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也是一家长辈的掌中宝。 小胡氏挎着一篮子湿衣服从河边回来,看到云萝就忍不住笑眯了眼,边晾晒着衣服,一边还不忘告知刚探来的情况,“我刚从你家门前过来,还闹着呢。大伯娘倒是醒了,只嚷嚷着心慌头晕的,一家子也都没个清静,正折腾着要拜黄大仙。” 她是个性情温柔的妇人,模样也好,与郑丰庆的感情极好,说话都慢声细语的几乎从不发脾气,此生最大的爱好却是胖乎乎的小孩儿。 比如,郑云萝。 听说郑云蔓和郑虎头小时候都被她养得胖嘟嘟的,之后长大开始抽条儿瘦了下去,她还暗暗垂泪了许久。 晾好了衣服,她转过头来看着软乎乎却总喜欢摆着一本正经严肃表情的小姑娘,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小萝,你昨天真的捉了黄大仙回家呀?” 吃下最后一口糕,云萝淡定的擦了把嘴,点头“嗯”了一声。 小胡氏顿时也一脸惊吓,抚着胸口便说道:“哎呦你这丫头咋就这么胆大呢?我刚才在门外听了一耳朵,那黄大仙昨日离开之后又偷偷的跑了回来,把你家后院的一只山鸡给吃了,听进去看了的人说,那鸡圈里血呼啦咋、一地鸡毛,真是吓死个人!” 老太太赵氏听得心惊肉跳的,忙冲小胡氏说道:“快别说了!别看咱萝丫头本事大、又从小乖巧懂事的,但也还是个小丫头呢,大人没事也不会跟她讲这些,哪里能晓得黄大仙的厉害?可别吓着了她!” 小胡氏连忙闭嘴不再说了,但那一脸的心有余悸还是明显得不要不要的。 蹲坐在檐下石阶上削木头的郑虎头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亲娘一眼,撇着嘴说道:“娘,就你玄乎!不就是只黄皮子吗,除了放屁特别臭点,也没啥特别的,肉还不大好吃!” 云萝霎时朝他发射了死鱼眼光波,而小胡氏则是当场惊跳了起来。 “你这话是啥意思?你你你……你怎知道那那……那肉不好吃?你你你……” 你莫不是还吃过黄大仙的肉? 这句话翻滚在小胡氏的嘴边,却愣是说不出口。 只是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面对着娘亲的质问和老太太的惊吓目光,虎头却是依然连头都不抬的专注着手上的木工活,随口就说道:“吃过啊,就是不大好吃,我都分给栓子他们了。” “我打死你个臭小子!” 从来说话都温温柔柔几乎从不高声的小胡氏忽然暴起,随手捡起洗衣篮子里的棒槌就朝郑虎头扑了过去。 郑虎头都被这不曾见识过的大场面给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扑了个正着,顿时惨叫一声就冲着从他手中骨碌碌滚下去的木头追了上去,“我的陀螺!” “砰砰”两声棒槌落在身上的闷响都打不回他跟着陀螺一路翻滚而去的那颗心。 老太太赵氏捂着胸口似乎随时都要昏厥过去,竟也一反往日的护崽样,冲着小胡氏就喝道:“打!给我狠狠的打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子!” 转头又要去找罪魁祸首。 他家虎头再惹是生非,但却还没有能捉住黄大仙的本事,所以绝对是云萝那丫头干的! 然而,转头寻找了一圈,哪里还有郑云萝的身影? 第19章 拜大仙 云萝回到自家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大家长郑大福的带领下,于院子里摆开了阵仗要拜黄大仙。 脚步在大门外顿住,她突然有点后悔回来了。 话说,她现在转头回去二爷家,乖乖接受太婆和庆伯娘的训叨还来得及吗? 事实告诉她,在她的身影出现在围观群众的视线里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呀,小萝回来了!” 出声招呼的是住隔壁的郑大牛媳妇,她本站在那儿瞧热闹,此时见到了被大奶奶孙氏咒骂了半天的主角回来,顿时一双眼睛都亮了,手中的半把瓜子更被她嗑得皮屑子乱飞。 而随着她的这一声招呼,院子里的人也齐刷刷的转头望了过来,神色各异,表情各异,姿态各异。 如此情况,云萝想要退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瞥了眼坏她好事的大牛媳妇,跨过门槛进了院子,却不想在经过大牛媳妇身边的时候突然被用力扯了一下身后的背篓,紧接着再次响起那扯着嗓子的喊叫,“小萝你那么有本事,今儿怎么竟背了个空篓子回来?以前哪次见着你不是背着满满的猎物?莫不是真得罪了黄大仙,连猎物都打不到了?” 扯着篓子的力气对云萝来说倒是无足轻重,只这在耳边叫嚷的声音极大,让她不适的皱了下眉。 正想挣开这拉扯,就见郑云萱从对面走过来,直接解下她的背篓,冲大牛媳妇轻声轻语的说道:“大牛嫂子真爱说笑,那山里的猎物又不是咱自家养的,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捉了满框来?我家小萝还小呢,不过就是比我大了些力气而已,往常也只是能隔三差五的带点猎物回家打个牙祭,怎么大牛嫂子瞧着的竟是每次都满框?” 十二岁的姑娘,有一对软糯的父母,对于一心想要护着点弟弟妹妹的她来说,再是性子温柔也懂得了许多,所以她下意识的就驳斥了大牛媳妇的话。 家里本就因为昨日的事乱成了一团,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给妹妹添上又一重罪责。 哪怕大牛媳妇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别的坏心思,但这话说的,总是让人不高兴的。 篓子到了手中,大牛媳妇反倒是没了探究的兴趣,只随手往边上一放,就笑嘻嘻的说道:“那话是咋说来着?谦……谦虚?对,就是谦虚,小萝要没本事,能捉了黄大仙?咱往常可是连见都见不着呢,就是遇着了,也是‘嗖’一声就不见影了。” 说着,她还想伸手来拍云萝,然手伸到一半,她低头对上了云萝的目光,忽然就连面上的笑容也都凝滞,莫名心虚的撇开了眼。 不知为何,云萝那清泠泠的目光竟让她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云萝低头收回目光,看到绷起了小脸有些生气的郑云萱,难得主动的伸手牵上了她,往院子里走进去。 这隔壁的郑大牛家说起来还是自家的同宗族人。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白水村有近半数的人家都姓郑,都是同宗的一族人,而郑大牛家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郑大牛的爷爷和郑大福是同辈的族兄弟,到了郑丰年那一辈就出了五服,到了云萝和郑大牛这一辈,血缘关系更是已经很遥远了。 郑大福在同辈族兄弟中虽然居长,但他早年在外奔波,到了二十多岁才娶妻生子,长子郑丰年又因为读书而过了及冠之后才娶妻,以至于他的长孙郑文杰才十六岁,但仅比他小了几个月的族兄弟的长孙郑大牛却已经二十余岁,曾孙子都能上山下河了。 可又能如何呢?还不是早早的就埋入黄土了? 而他,可是要等着做老太爷享福的! 每次看到隔壁郑大牛家跑跑跳跳、脏兮兮的小儿子时,郑大福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会不由自主的有些得意。 就如此刻,他看着大牛媳妇的这一番作态,即便心里不悦,却也不会放下身份去跟个妇道人家计较,只是朝着云萝说道:“萝丫头回来了,正好,赶紧来拜一拜黄大仙。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冒犯了大仙,只要诚心认错,想来大仙宽宏大量不会再与你计较。” 云萝盯着被强塞进手里的三炷香,一脸的懵逼。 此刻,她心里无比的后悔。 她为什么要想不开的去捉了只黄皮子回来恶心人呢? 天知道为了捉那只黄皮子,她昨天翻山越岭追了多少路,一路还放跑了身边随手可得的好几只小动物。 可她现在还能怎么办? 将这三根香扔到地上去再踩上两脚?还是再去捉只黄鼠狼来证明传说中的黄大仙其实并没有那么神? 她握着香,木着脸,端端正正的朝着摆放好的香案拜了三拜,然后在老爷子欣慰的目光中默默的撇开了眼。 算了,就这样吧。 就当是在祭拜今晨枉死的那只山鸡了,回头一定要找着那只黄皮子把它抽筋扒皮! 见云萝乖乖的拜了香,一家子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尽管孙氏的目光依然恶狠狠的,大房几人瞥过来的眼神也多有怨怪,就连昨天还对她和和气气的三叔三婶都没那么温和了。 人啊,都是这么的现实! 云萝淡定的在刘氏和郑丰谷的围绕下用艾草熏了熏,又跳进郑云萱准备好的水里泡了泡,顿时觉得拜一下黄大仙好像也不错。 如果耳边能少点叨咕的话,就更好了。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明明昨晚都与你说好了今日要拜黄大仙,睁眼就不见了你的人影,可真是要把娘给急死了。” “你是不知,鸡圈里你昨日才刚捉回来的那只山鸡被黄大仙给吃了,你奶奶当时就被吓得厥了过去,其他人也都被吓得不轻,那一地的鸡毛和鸡血还是后来你庆大伯来了帮着收拾的。” “幸好你及时回来赶上了,不然,娘还真是担心……” 刘氏一边帮她擦着头发,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说得云萝睁着眼睛越发没了神采。 好想堵住她的嘴!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过忤逆不孝了? 就算不是亲娘,只是个普通的陌生人,人家一片好心念叨几句,你却上去就堵人家的嘴,也是极为失礼的。 本小姐前世纵横帝都二十年,后来又打遍军中无敌手,便是最最纨绔的时候,也不曾做过这么失礼的事情。 除了对沈念。 忙摇了下头将不该出现的坏蛋甩出脑外,眼角看到门口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然后小文彬缩着肩膀遮遮掩掩的跑了进来。 云萝看向他,眼神询问他有何事。 他站在她面前,咧嘴冲着她傻乐,半晌轻轻的从衣服里面掏出了白白的毛茸茸的一团。 “三姐你看,这是我今早在床底下找出来的,竟然是一只白白的小兔子呢!” 野兔多为灰蒙蒙的杂毛色,这样雪白雪白几乎没有一根杂色的兔子还真是极少有看见,尤其这还是刚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团正是可爱的时候。 小文彬捧着这一团,欢喜得整张小脸都在发光。 云萝看了一眼,才想起她昨日绑在黄鼠狼底下的那只小兔子,因为一番忙乱,倒是谁都没注意到这一小团,后来她随手就扔在了屋里,自己也忘记了。 没想到竟钻进了床底下还被郑小弟给找到了。 看着郑小弟那欢喜的模样,她眉头微皱,还有点嫌弃,“过会儿让二姐蒸了给你吃,也就能尝个滋味。” 郑小弟:“……” 第20章 又起风波 小白兔最终在郑小弟的打死不撒手中暂且逃过了被一碗炖的命运。 萌物的威力果然是巨大的,不仅是小文彬和小云梅将它欢欢喜喜的捧在手心里,就连向来不怎么搭理他们,只跟自己的姐姐玩耍的郑云丹都忍不住凑了过去。 三个四岁和五岁的小萝卜头就这么蹲在西厢门外的屋檐下,拿着几根草叶子逗兔子,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声欢呼惊叫。 郑家在拜了黄大仙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就连从昨天头晕到现在的孙氏,都在拜完黄大仙之后舒坦了许多,直道黄大仙太灵验了,并再一次将恶狠狠的目光扎向罪魁祸首云萝。 您这完全是心理作用啊老太太! 云萝很想这么怼过去,但事实上,她只是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面,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昨晚睡得太迟,今天又起得太早,即便是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她也有点扛不住这个年龄特有的睡不饱的本能,一静下来就忍不住的打瞌睡。 她有点担心,现在正是贪睡长身体的时候,她经常这么迟睡早起的,会不会长不高呀? 无意识的晃了两下小短腿,她轻点着脑袋已是昏沉沉进入到半睡梦状态。 有朗朗读书声从对面屋里传出来,透过敞开的窗户,还能看到干干净净的少年挺胸坐在书桌后朗诵着文章,特别斯文。 老爷子在拜完黄大仙又歇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就又带着儿子们下田去了,今天他还带上了休沐回家的长子。 尽管秀才老爷从小就没干过什么农活儿,去了其实也多是挺着腰帮不上什么忙,但这落在村人们的眼中,会让老爷子特别有面子,郑丰年也能赚一个好名声。 三个儿媳则都聚集在上房陪着孙氏和躺在屋里浑身难受的郑玉莲,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话。 这是小大房家的人回来时才有的特例,往常刘氏和吴氏都有忙不完的活,拔草、锄地、摘菜,洗洗刷刷打扫卫生,有时候还得和孩子们一起去打猪草,就算坐下来做针线也多是在自己的屋里。 昨天李氏带回了镇上流行的稀罕花样,刘氏和吴氏都正围着她讨教,期间掺杂着老太太孙氏的声音,气氛热烈。 郑云兰从上房走了出来,目光一扫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不由得眉头一皱,冲着蹲在那儿逗兔子的郑云丹问道:“丹丹,文浩呢?” 郑云丹抬头看去,神色有些茫然,过了会儿才说道:“刚好像看到二哥出去了。” “去哪了?” “我不知道。” 郑云兰于是又皱了皱眉,眼角瞥到坐在三个小萝卜旁边不远打瞌睡的云萝,眼珠转了转,突然朝她走近过来。 十三岁的少女,浑然不似仅小了她一岁的郑云萱那般干瘦枯黄,她在镇上吃得好,养得就好,郑家遗传的好相貌早已开始显现,身形纤细婀娜,已是一副亭亭玉立的少女姿态。 她放轻脚步悄悄的靠近,看着屋檐下打瞌睡的小姑娘,那白嫩软乎似乎能掐出水来的细腻脸蛋,还有那上面精致到简直不像是郑家人的五官,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次嫉妒和恶意。 郑家人其实长得都不差,看郑丰年兄弟都长得浓眉大眼的,郑玉莲姐妹也都身材高挑相貌秀丽,遗传到下一辈,郑文杰斯文俊秀文质彬彬,在书院里都是能排得上号的好相貌,郑云兰也长得亭亭玉立怎么也能算得上是个小家碧玉,就连营养不良干瘦干瘦的郑云萱几人,也要比村里其他的小姑娘小男娃更顺眼一些。 还有二房的郑云蔓姐弟,一家子就两个孩子,又没有其他负担,吃的用的比秀才家的姑娘郑云兰都要好,那相貌也是极好的。 可即便如此,与云萝比起来,依然有着极大的差距,更不必想等她过个几年开始长大之后又会怎样。 也为此,郑云兰是极不喜欢这个堂妹的,明明是个在山中、在泥地里打滚的村姑,凭什么竟能长得这么好看? 而且,她也不像家里的其他几个妹妹那样,总是对她带着一种或卑微或羡慕的仰望,更甚至,她有时候看过来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郑云兰轻而迅速的靠近到了云萝的身边,看着依然低着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的堂妹,嘴角不由自主的牵起了一丝带着满满恶意的笑容,抬腿就要朝她踢过去。 小文彬本还在好奇从来不爱搭理他们的大堂姐怎么突然走了过来,连小白兔都暂时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却眼看着大堂姐突然抬起了腿就要往他三姐的身上踢去,顿时一个激灵猛的站了起来,张嘴就要喊。 “小心”这两个字还在嘴边没有出来,他就眼睁睁看着大堂姐踢出的那只脚在空中一拐,竟直接从他三姐的身旁拐过划向了天空,然后“扑通”一声,她劈着腿的从石阶上摔倒了下去。 “啊--” 这一声尖叫比前天的小姑还要凄惨,吓得小文彬生生的将嘴边那两个字吞咽了回去,差点没噎着,也吓得背对着那边的郑云丹和小云梅慌忙转过了身去。 从上房匆匆跑出了几个人,当先的李氏一眼看到摔在地上的长女,脸色猛变飞快的扑了过来。 “云兰,你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怎么一出来就生了这事儿?” 说着,直将目光往坐在最近的石阶上的云萝身上瞥。 云萝回看她一眼,又低头去看叉着腿躺在她脚边疼得脸色刷白的大堂姐,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 我说,你上辈子是折翼的国足吧?我都做好了迎接你这临门一踢的准备,你却突然拐了脚,还把自己摔成了合不拢腿! 作孽不作孽? 郑云兰在一声尖叫之后竟迅速的收了声,只白着脸连连吸气,泪眼汪汪的看着李氏,委屈巴巴的喊一声:“娘~” 什么都不需多说,只这一声就已经足够了。 李氏当即心疼得脸都扭曲了,自动脑补了一场大戏之后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云萝。 “小萝,我知你向来不喜欢你大姐,只是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竟要将你大姐推到了地上?” 也是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这几天里已对云萝积蓄起诸多不满的老太太孙氏。 她竖起眉毛瞪起眼,扬手就朝云萝掌掴了过来,“作死的小贱蹄子!你这是不把家里人都折腾散了不罢休啊!我打死你个搅家精!” 第21章 你这是碰瓷呀 “啪”的一声,郑大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直将放置在桌上的茶碗都震得跳了跳。 一屋子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田地里的庄稼都快要被晒成稻草了,你们还一天天的尽在家里没个消停!老六一趟一趟的往家里跑,全村人都在看咱家的笑话呢!”郑大福怒吼道,一双眼睛也几乎冒着火光,直刷刷的从一屋子的人身上扫过。 屋子的当中,就站着云萝,她的身边围着郑云萱和郑文彬,李氏坐在旁边低头擦泪,时不时的抽泣上两声,郑丰年的脸色铁青,郑丰谷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刘氏六神无主的站在郑丰谷身后,而小三房的夫妻两个,则拉着自家两个女儿安静的待在边上一脸的事不关己。 郑文杰站在老爷子的身旁轻抚着他的背,又倒了一碗茶水捧过去,轻声安慰道:“祖父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谁家里没点磕碰呢?妹妹们都还小,不懂事做错了什么,自当有祖父教导,实在不值当生这么大的气。” 有长孙的贴心安慰,郑大福的火气果然消散了许多,深吸了两口气将茶碗接过来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直接将目光落在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却在看郑文杰,一脸的平静,丝毫不见惊慌,还开口问道:“大哥这般言之凿凿,那想来是都看见你窗外发生的这些事了?其实我倒是不很清楚呢,我本坐在那儿打瞌睡,突然就被大姐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大姐躺在了地上,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哥能跟我解释一下么?” 这话音落,老爷子一愣,一屋子的大人们一愣,就连李氏的抽泣声都停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萝丫头推到的兰丫头吗?怎么听这话的意思,竟好像是兰丫头自己摔倒的呢? 郑文杰目光微闪,随之面上带了些许难色,沉吟着开口,道:“这……我当时正在专心读书,倒是并没有看见发生了何事。我也是听见了大妹妹的叫声之后才注意屋外的。” 你撒谎!在郑云兰开口询问郑文浩去向的时候,读书声就停止了。 云萝直视着他,继续说:“原来如此,不过当时院子里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五妹妹、六妹妹还有我弟弟全都在呢,问问他们也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郑文杰的目光又是一闪,轻笑着点头说道:“倒也是,不过他们那时正忙着逗小兔子,也不知瞧见没有。” “大哥不是说你当时正在专心读书吗?怎么知道他们在忙着逗小兔子?” “哦?难道没有吗?我好像有听见些声音,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云萝看着他,忽然勾唇一笑,霎时整张肉嘟嘟的小脸都生动可爱了起来,唯有眼眸底下一片沁凉。 郑文杰不由得敛下了眼睑,心口微微有点发毛。 他其实是有点怕这个堂妹的,自从去年亲眼看到她一刀捅死了不知从哪流浪来的一只疯狗之后。 云萝却不再看他,转而对老爷子说道:“我今日起得太早,坐下来就想瞌睡,六妹妹还为此跑来取笑了我。只不知为何我睡得好好的,大姐却突然倒在我的身旁,大家竟问也不问一声就直接将推倒大姐的罪名按在了我的头上。我还小,不懂事,还请爷爷能教教我,这是什么道理?” 郑大福的脸色不由得又难看了几分,看着她的目光则多了几分迟疑,难道真不是她推倒的兰丫头? 然不等他多想多问,孙氏却冲着她怒骂:“你推了兰丫头还有理了不成?小贱皮子,一天天的就晓得闹腾,兰丫头可不是你这种贱丫头,要是出点什么事,十个你也赔不上!” 云萝看着面容都狰狞了的孙氏,声音微凉,“都是一家姐妹,大堂姐怎么就比我们都金贵了?奶奶倒是心中只有大姐和五妹妹这两个孙女呢,其他的都是门外捡来的不成?” “混账东西!你拿什么跟兰丫头比?兰丫头生来就是带福的,是要做大官家的千金小姐的!”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下面两个儿子的脸色都变了,郑大福当即呵斥了一声,“闭嘴!好好的说话,你扯这有的没的做什么?” 然后又对云萝问道:“当真不是你推的你大姐?” “不是,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吓醒,我都不知大姐怎么就突然倒在了那儿呢。” 李氏终于抬头,质问道:“好好的,云兰怎会摔倒在你脚边?难道她还能特意摔这一跤来陷害你不成?” 云萝转头看向她,淡淡的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大伯娘您大可以问问当时在场的五妹妹、六妹妹和我弟弟,可有听见看见什么。再或许问一问大姐,她究竟是为何会摔倒在我脚边的?我还被吓了一跳呢。” 李氏气得哆嗦,厉声道:“云兰说了,就是你推的她!她本见你在门口打瞌睡,好心想上前叫你进屋去睡,却没想到刚走到你身旁就被你推了一把,这才跌下了石阶。” 这是暗算不成转而想要碰瓷了么? 云萝还没生气,站她身旁的小文彬却气得涨红了脸,直冲着李氏就大声道:“胡说!分明是大姐想要趁三姐睡觉的时候去踢她,却没有踢到反而还摔着了她自己!” 李氏也怒道:“一派胡言!不说我家云兰会不会这么做,就算当真要去踢她,谁会踢个人还反将自己给踹倒了?” “就是她想踢我三姐,我亲眼看到的!” “你亲眼看到?年纪小小,好的不学倒是学起了撒谎骗人,还找的这种可笑借口来污蔑自己的亲堂姐!” “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郑文彬气急了眼,然而他小小的五岁孩童,又哪里说得过秀才家出来的秀才娘子? 刘氏终是忍不住冲了出来,拉着郑文彬说道:“快别说了,怎能对长辈如此说话?” 又转头对李氏陪着脸说道:“大嫂,你是看着我家文彬长大的,自是最了解他,他一向老实,从不会说谎,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文彬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氏却只冷着脸,“也不过是每月能见上两三回,可不敢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不知他究竟长成了怎样,学了些什么坏毛病,竟是说谎污蔑起自家的堂姐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女儿的力气有多大,轻轻一推都不是我家云兰能受得住的,若我家云兰有个好歹,我是绝不会轻饶了她!” 郑文彬则在拉着刘氏直嚷嚷,“娘,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你怎么也不相信我?他们都欺负三姐,欺负我,你怎么都不帮我?” 刘氏左右为难,缩着手站在那儿看她男人,越发的六神无主了。 郑丰谷也是左右看看,竟也是一副不知该相信自己年幼的儿子,还是该相信向来知书达理的大嫂。 郑云萱将弟弟拉了回来,搂着他都快要哭了,“娘,弟弟从来不说谎,他说的肯定就是真的。” 李氏当即将矛头指向了她,“云萱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弟弟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你大堂姐说的全是谎言吗?是她暗算不成还要诬陷你妹妹?” 郑云萱搂着弟弟沉默不语。 她就是这么以为的! 她的弟弟从不说谎,况且大姐向来眼高于顶看都不乐意多看她们一眼,又怎会突然好心要提醒小萝进屋去歇? ------题外话------ 亲爱哒,如果你们喜欢的话,就点个收藏呀,看着那寥寥几个的数据,真让我心中忐忑。(づ ̄ 3 ̄)づ 第22章 都是我家的 郑文彬来来回回一直喊着他没有说谎,喊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云萝忽然摸了摸他的发顶,问道:“你真看见了?是她想踢我结果没有站稳反而把自己给摔了?”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小文彬满脸都是急切想要让人相信他的神情。 “哦~”云萝对着他微微笑了笑,悠悠的说道,“我刚还奇怪,她该怎么从石阶上摔下去才能叉着腿摔得那么不雅,原来是一脚踢出却站立不稳直接这么叉了下去啊。” 这话一出,堂屋里突然安静。 在此占据着主导位置的男人们大都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况,而其中最有话语权的老爷子和郑丰年又都偏向着小大房,听了孙氏和李氏的话语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摆开了阵势要责罚云萝。 甚至,就连女人们其实也没有看到事情的发生,都是事情发生了之后才出门来看的。 所以此刻听到云萝这句话,也不由得心里泛起了嘀咕,尤其是当时看到了郑云兰摔倒后姿势的刘氏和吴氏,细想之后不由狐疑的看向了李氏。 但这两人,一个是懦弱不敢与大嫂作对,一个则事不关己也不愿意为了小二房的人得罪了最有出息的大嫂一家,所以竟都是沉默着不语。 而老太太孙氏,她完全听不进云萝的话,一心认定了就是云萝作的怪。 云萝却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看向外头东厢那边,隐约的还能听到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喃喃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叉得那么狠,我看她进屋的时候都还站不住呢,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李氏死盯着她,神情却逐渐涣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从手开始,整个人都禁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这事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云萝和郑云兰这两个当事人各执一词,但越是说着,屋里的气氛越诡异,到后来就连李氏都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最后,郑大福也只是训斥了几句都是一家人,自当和睦相处不可争闹之类的,就算是揭过了此事,也没有再提要责罚云萝的话,只是挥挥手让大家都散开该干嘛干嘛去。 从始至终,郑玉莲都在她的闺房里窝着,时不时还砸两下床板发泄一下对于家中闹腾的不满,郑云丹也在东厢陪着受伤起不来的郑云兰,而到了最后,不知撒欢着跑去了哪里玩耍的郑文浩都不见踪影。 事情这么轻飘飘解决,其实已经说明了老爷子相信了云萝的话,不是她推的郑云兰。 但这并没有让她感觉有多高兴,看着喜逐颜开的小二房几人,她屈指敲了下拉着她手不放的小文彬,冷着脸说道:“笑什么?听说是我推倒的郑云兰,一家子就团团围着我问罪。现在明白了原来是郑云兰想要来踢我的,就轻轻揭过连一句训斥都没有。这就是咱家的家人相亲,姐妹和睦!” 小文彬听着顿时收了笑容,低头细细思索,越发的满脸不高兴了。 在旁的刘氏听着这话忙说道:“这说的什么话?一家人相处哪能没点磕碰,怎好如此斤斤计较的?再说,你大姐摔得厉害,也算是受了责罚,往后可万万不能再说这种话了。” 郑丰谷也点头附和道:“你娘说得对,一家人在一起,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互相的让一让也就过去了。你爷爷本也没有要问罪什么的,多大点事儿,不过是以为你跟兰丫头姐妹争闹,想要教训几句。毕竟你们都还小,小孩儿做错了事,长辈自是要好好教导的。” 云萝再一次无言以对。 她能说什么?她其实有几十上百页的话能说,但说了之后呢?除了浪费她自己的口水之外,他们最多心里膈应一下,转身却又低下头颅往小大房凑了过去。 她低头捏着小文彬那几根瘦巴巴的小爪子,终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爹也说了要互相的让一让,可哪次不是我们让的他们,他们却何曾让过我们一次?” 刘氏顿时笑道:“你大伯大伯娘是什么身份?咱又是什么身份?多让着点他们本也是应该的。” 云萝眉心急跳,霍然抬头看向了他们,忍了又忍才终于没有恶言相向,只带着紧跟她不放的小文彬就出了门去。 什么身份?一个秀才!一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偏还读不好书的酸秀才! 刘氏也被云萝刚才那眼神唬了一跳,半晌看着她出门才轻声说道:“这孩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郑丰谷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萝丫头自小就心气儿高,又比寻常孩子要聪明有本事,难免就多了些心思,往后再多劝劝她就是了。” 刘氏脸色变换,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郑云萱左右看了看爹娘,然后也转身跟着云萝出了门。 却不想一只脚才刚踏出门槛,院子里就忽然响起了郑云梅的尖声哭叫,她吓了一跳,忙快步往外走。 院子里,三岁的郑云梅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五岁的郑云丹就站在她的旁边,怀里抱着个白毛团子冷冷的睨着她。 孙氏的叫骂声从上房传出来,“一天天的闹个不停,这是哭丧呢!”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小三房的屋里冲了出来,弯下身子就去拉躺地上的郑云梅,并冲郑云丹怒吼道:“你干什么欺负云梅?” 郑云丹微微后退的小半步,朝冲了出来的郑云桃冷哼着说道:“谁让她抢我的小兔子的?我不过是轻轻的推了一下,是她自己站不稳摔倒的。” 郑云桃那一双继承自她亲娘的直眉霎时倒竖,又凶又厉害,“这小兔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郑云丹有些怕她这凶狠的模样,不由得又后退了小半步,却依然梗着脖子说道:“整个家里的东西以后都是我家的,这小兔子自然也是我的!” 本在灶房里做晚饭,又因身子重而此时才走到门口的吴氏听见了这话,顿时脚步一停,手扶着门框看向了院子里,“呦,这家里东西啥时候都成你小大房一家的了?” 看到长辈出现,郑云丹更怕了些,但她仍不退缩,义正言辞的说了一句:“我爹是秀才老爷,我大哥也马上就要成为秀才老爷,家里的东西自然都是要全部给我家的,就连二叔三叔家,以后也都是要靠着我家过活的。” 吴氏捂着胸口感觉遭受到了一**击伤害,连原本见是小姐妹吵架而不乐意出来理会的郑老三都慢悠悠晃了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郑云丹说道:“乖侄女,你这话说得对。来,跟三叔说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啪”一声,东厢郑丰年那屋的窗户突然被用力推开,李氏站在窗后阴沉沉的盯着她小闺女,斥道:“混账东西!谁教你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不给我滚进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郑云丹终于感觉到怕了,缩了下肩膀转身就要回屋里去。 站在大门口本要出去却被这热闹吸引的云萝却突然出声,“等等!” 面对着突然全部转过来的目光,她又低头对身边的小文彬说道:“去把小兔子抱回来,那可是我辛苦从山里捉回来的。” 小文彬下意识的瑟缩,但随之而来的更多却是兴奋,双眼亮晶晶的冲云萝点了头之后就直冲冲的往郑云丹奔了过去。 郑云丹抱着小兔子就要跑。 但都是五岁的小孩子,她还真跑不过大了她几个月还整天河边地里撒欢的放牛娃,在她跑到东厢屋门前就被追上了。 郑文彬伸手就往她怀里抓,“还给我,这是我三姐捉来送给我的,不是你的!” 李氏在窗后看着扭成了一团的两个孩子,又看看站在对面看戏的老三两口子,就连闻讯出来的老二两口子都只站在那儿满脸的无措,突觉得胸口鼓胀憋得慌。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朝她的小闺女怒喝道:“还不撒手?把兔子还给人家!谁教的你这般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让人看了都要笑话!” 云萝瞥了她一眼,对于她的指桑骂槐无感,而小文彬已经搂着小兔子颠颠的跑回到了她身边。 他从没有如这一刻般的吐气扬眉过! 郑云丹眼泪巴巴的站在屋檐下不肯进屋,跟她娘说着:“我上次看到二表姐也养了一只小白兔子,她买来时花了一钱银子呢!” 李氏的脸皮抖了一下,却仍骂道:“眼皮子浅的东西,一钱银子就把你给吓着了?进屋!” 云萝摸着小文彬的狗头,悠悠的说道:“听见没?你这小白兔值一钱银子呢。” 小文彬抬头,“一钱银子是多少?” “一百个大钱。” “哇~”小文彬的眼睛马上就开始放光,摸了摸怀里的小兔子,一脸坚定的说道,“那三姐,我不要养小白兔了,我们把它卖了吧!” 第23章 不够塞牙缝 今日的晚饭时间格外的早,等一家人在气氛沉闷中结束了一顿饭的时候,天边的夕阳都还没有落下。 半天不见影的小胖子郑文浩终于在晚饭开始前,带着满身的大汗和泥水回到了家里,也从郑云丹的口中知道了他不在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此时,在晚饭后家中大人又开始忙忙碌碌的时候,他颠着一身的肥肉冲到了云萝的面前,龇牙咧嘴的挥舞着肥嘟嘟的拳头威胁道:“臭丫头,你竟敢趁着小爷不在的时候欺负我姐姐,小心我揍死你!” 两个胖子站在一起,肉嘟嘟的云萝竟然只有他的一半身量,也让他站在那儿挥舞着拳头的模样看起来特别的有威胁。 云萝看着他,却是对“白白胖胖”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 这才是真的白白胖胖,她最多不过是有点小肉肉而已,等开始抽条儿了就会马上消失不见的! 她坚信! 见她不理他,郑文浩越发的不高兴了,将挥舞的拳头往她的肩膀一推,嚷嚷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竟敢不回答!” 云萝顺着力道往后退了一步,也从研究对方身材的思想中收回了神,抬头静静的看着他,缓缓的捏了下拳头。 郑文浩顿时猛的后退了一大步,一脸警惕的摆出了一个防备的姿势,“你想干什么?打架吗?” 云萝垂耷着眼角,悠悠的反问了一句:“你想跟我打?” 说着时,她再次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一副你想打我就陪你过两招的架势。 然而,刚还昂首挺胸嚣张得不要不要的郑文浩却是瞬间就怂了,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还不忘恶狠狠的冲她喊了一句:“你给我等着,若是敢再欺负我姐姐,看我不打死了你!” 然后转头就跑了。 云萝以前从不跟他闹,他就逐渐的有恃无恐,但现在云萝一强硬起来,他瞬间就萎了。 他可是知道这个与他同岁的堂妹的力气到底有多大的,两年前,他亲眼看到她一胳膊将他从来见着了都绕道走的虎头哥给抡到了地上,按着就是一顿狂揍。 不过等着,他是打不过她,但他也绝不会轻易的放过了她! 他躲在李氏的身后盯着云萝看,而他旁边,郑丰谷已经架好了牛车,开始往上面搬一筐筐的东西,等搬好了还要赶着牛车送他们回镇上。 云萝看了眼忙得满头大汗的郑丰谷,又从抄着手站在门口跟老爷子老太太说话的小大房几口人身上扫过,转身就走。 眼不见为净! 小文彬蹲在西厢屋檐下,也在看着忙忙碌碌的亲爹,小嘴噘得都快要飞上了天。 原本纯良的他,在自家亲姐的耳濡目染之下,正在逐渐变色,对大伯一家也由更小时候的仰望崇敬变得越来越不满了。 “三姐,什么时候去卖小兔子?” 他双手搂着筐子,筐里装着小兔子,自从听说了它竟然可以买一百个大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揉捏过它,生怕把小兔子给玩坏了。 一百个大钱呢! 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一百个是多少,但听着就觉得好多好多! 小云梅也眼巴巴的蹲在筐子前面,一双大眼睛还因为先前的那一场哭而红肿着。 云萝低头看筐里的一小团,想到了前世听过见过的那许多萌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口就说道:“明天我去问问虎头。” 她这两年来,若有多余的猎物,都是交给郑虎头去处置的,并顺便给她带回一些她需要的小东西。 比如,她身上的几把小刀,就都是这么来的。 晚上还算是平静的度过,除了郑丰谷从镇上回来进屋睡觉的时候差点踢翻了床边装着小白兔的筐子,并没有其他意外发生。 第二天,云萝并没有进山,一直在床上翻滚到日上三竿才在小文彬的几番催促中起来,洗漱后抱着小白兔往二爷家走去。 早饭?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开饭呢! “太婆。” 老太太赵氏正坐在屋檐下对着亮光挑绣线,闻声抬头,眯着眼看了站在大门口的两个小小身影一会儿,然后笑出了满脸的褶子,冲两人招手说道:“快进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玩儿?” 小文彬颠颠的就奔了过去,脆生生的说道:“我和三姐来找虎头哥哥!” 赵氏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头张望,语速缓缓的说道:“虎头啊?他刚还在院里耍那个叫什么陀螺的呢。虎头,虎头唉!” “太婆,我在后边呢,你叫我干啥?”从后院传来虎头的回应,并伴随着“蹬蹬”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见他踩着两脚的泥从墙角转了出来,也看到了云萝姐弟,“小萝?你这么早就来找我,是有啥事?” 小文彬跳着跟他挥手,“虎头哥虎头哥,还有我呢!” 虎头张开双手就一把搂过他的脑袋,在他的尖声叫喊中用力的揉捏了两把,“找我啥事?” 小文彬双手扒拉着乱糟糟的头发,笑嘻嘻的说道:“虎头哥,你啥时候去镇上呀?我三姐捉了一只小白兔,可以卖好多钱呢!” 虎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云萝怀里的那一小团,愣了一下后又拧起了眉头,一脸嫌弃的说道:“这么小,都不够塞牙缝的,白给人都不要!” “胡说!”小文彬被他这嫌弃的嘴脸给刺激的,一双本就大的眼睛都瞪成了溜溜圆,说道,“昨天我五妹妹说她的表姐买了这样一只小白兔,可是花了一百个大钱呢!” 虎头顿时就被镇住了,也瞪大了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脱口而出一句:“她表姐是不是傻?” “噗嗤!”站在堂屋门口看了好久的郑云蔓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走上前几步低头凑到云萝的面前,不由得眼睛一亮,“呀,这小兔子可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样雪白雪白的小兔子呢。” 小文彬马上就一副见到知音的模样,挤到了郑云蔓的面前,眼神亮晶晶的显摆道:“云蔓姐姐,你也觉得好看吧?我五妹妹说,这兔子可以卖一……一钱银子呢!就是一百个大钱!” “什么样的兔子,竟能值一百个大钱?快让我瞧瞧!”在灶房里准备早饭的胡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当即说笑着也凑了过来,看到云萝手里的那团后点头说道,“这么漂亮的小兔子肯定招小姑娘的稀罕,拿去镇上说不准还真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一百文钱,她却是觉得不值的。 谁家小姑娘那么败家,竟能花一百文钱卖这么一只把玩的小兔子?一百文钱买上等米都能买十来斤了呢! 老太太赵氏放下绣线摸了两把小白兔,说的话却又不同,“遇上那家中宽裕的小姑娘小媳妇,人家还真不在乎掏一钱银子来买个心头好。” 郑文彬顿时就高兴了,眉开眼笑的说着:“太婆,是真的吧?这小白兔真的能卖一钱银子呢!” “能,能!” 胡氏看着团在云萝手心里的那一小捧,不由得暗暗咋舌,而郑虎头一听说竟真的能值那么多钱,顿时也一反刚才的嫌弃嘴脸,小心的将它接了过去。 “小萝你就放心吧,我过会儿吃了早饭就去镇上,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回来的吗?” “红枣糕、桂花糕之类的糕点都带些,看到有其他糖果蜜饯什么的也都买了,其他的你看着帮我买吧!” “成!” 第24章 谁来养家 这一天,郑小弟蹲在屋檐下眼巴巴的望着大门口方向,简直是望眼欲穿。 家里的人大都出门干活儿去了,挑水浇田、洗衣拔草,就连大腹便便的吴氏都拎着个篮子跟女儿侄女们一块儿割猪草去了。 这些天割回家的猪草越来越少,前段时间存下的都快要见底了。 所以家里只留下了几乎足不出户的老太太和养病中的郑玉莲,还有就是这几天都不用他去放牛的郑文彬和几乎从不干家务活的云萝。 孙氏从堂屋出来,看到蹲在那儿无所事事的小姐弟两,飞了个白眼,进屋之前,又翻来一个冷眼,骂骂囔囔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文彬悄悄的瞄了上房一眼,又暗暗的扯了下云萝的袖子,轻声说道:“三姐,我们出去玩吧。” 云萝瞥他一眼,“你想去哪玩?” 眼珠骨碌碌转溜,巴巴的说道:“去村外桥头下面挖泥鳅吧,我昨天看到好多人在那儿挖泥鳅呢。” 云萝于是又瞥了他一眼,悠悠的说道:“泥鳅还是田沟里比较多。” 小文彬嘟嘴,那怎么成呢?桥头那边才是虎头哥哥回来的必经之路呀! “我还想抓小鱼,而且桥下面能挡着太阳,不会晒得慌!” “人太多了,不想去。” 看看外头火辣辣的太阳,云萝又低头瞅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一步都不想迈出屋檐阴影底下。 晒黑了可怎么办? 白白的小胖子是可爱萌,黑乎乎的胖子那可就是丑了! 见小文彬还眼巴巴的一副极想跑去村口守着的模样,她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袋,说道:“去镇上有二十里路呢,单只是来路走路都得花上近两个时辰,你在家里安心等着就是。” 郑小弟顿时一副被戳中了心思的扭捏样,嘻嘻笑着倒也不再提要出去等待迎接了。 而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日落西山,家里人都回来要准备吃晚饭了,才见到满头大汗的郑虎头背着个竹篓子兴冲冲的奔了进来。 “大爷,大奶奶,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他冲着长辈们团团招呼过去,然后直接奔到了云萝的面前,连同背篓一起的解了下来往她怀里一塞,咧着嘴笑道,“都在这儿了,拿着!” 郑大福从打了一半的簸箕中抬起头来,看着虎头问道:“虎头啊,你这满头大汗的,是干啥去了?” 虎头乐呵呵的说道:“大爷,我帮小萝卖兔子去了,没想到那么只小兔子竟然真有人掏了一百个大钱来买,有钱人家的小姑娘还真是奇怪!”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别的什么。 他是知道的,萝丫头时常会让虎头带些猎物去镇上售卖,再给她带点小物件小零嘴的回来。这并没什么,小孩子自个儿寻摸点吃的玩的在村里多得是,而且看到自家孩子跟弟弟家的侄孙处得好,他也挺高兴。 这虎头以前可淘气得很,也不大爱搭理大房的孩子。 现在也淘气,但他特别乐意找萝丫头来玩,还晓得在村里护着这边的几个弟弟妹妹了。 老爷子没多说,郑老三却听了虎头的话之后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探着脑袋的往云萝这边凑了过来,说道:“萝丫头怎么叫虎头去跑腿?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三叔么,三叔帮你去卖呀!虎头毕竟还小,来回的走四十里路可不轻松,再说人家看他小,还容易骗他。” 听到这话,虎头首先就不高兴了,挺着身板就大声说道:“三叔你可不能胡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哪里还会被人给骗了?我也乐意给小萝跑腿,咱可是都说好了的,我每次都能得二成!” “呦!那你这次可是一下子得了……二十文大钱?”郑丰收扳着手指飞快的算了出来,一算出这个数额,顿时不由得面颊都控制不住的抽抽了两下。 二十文!一个壮劳力去镇上打一天零工也不过才二三十文钱,这一下子就送出去了一整天的辛苦钱呀! 真是个败家的死丫头! 虎头才不去看他的脸色,只越发的挺直了身板,语气特别骄傲的说道:“那是!我长这么大都没赚到过这么多钱呢!哎呀我不多说了,得赶紧的回家去,跑了这么多路可饿死我了!” 说着朝云萝使了个眼色后转身就往大门外跑去。 老爷子连忙朝他喊道:“虎头,在这吃了晚饭再回去!” “不了,谢大爷!” 虎头挥着手,眨眼就不见了影。 院子里没了外人,刚还矜持着的众人霎时就炸了开来,首先开口的就是吴氏,“唉呀妈呀,没想到那么只小兔子竟真值一百个大钱,我昨儿听了丹丫头说的那一嘴,还当她那是小孩子胡说的呢!这一只就一百文钱,多捉几只那岂不是发财了?”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那财源广进的场面,看着云萝的眼睛都冒出了万丈金光。 刘氏也很是激动,但听得妯娌这话后还是下意识的说道:“那样好看的兔子哪能随处可见?往常见的大都是灰扑扑的,恐怕也没人愿意花大价钱来买。” “那倒也是。”吴氏点点头,目光语气神态都温和了许多,“还是萝丫头有本事,冷不丁的就给家里赚了那么大笔钱。往后若是又捉到什么想拿去镇上卖的,也不用支使虎头了,尽管叫你三叔去就是,毕竟是隔房的人,老是麻烦人家也不大好。” 郑丰收连连点头,说道:“你三婶说得有道理,这样你还能省下一笔钱呢,三叔可不会找你分钱。你瞧这一次,整整二十文钱呢,要是自己留着,能买多少好东西?” 老太太孙氏听得脸皮子直哆嗦,但她还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呢,不乐意给这个叛逆不听话的孙女脸面跟她搭嘴,所以她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剩下的钱呢?都拿出来!” 话出口后,又嘟嘟囔囔的骂了起来:“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得了点好东西还尽都便宜给了外人!” 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惹得云萝不由侧目。 而身为家里掌控着财政大权,就连儿子儿媳们的私房都不会让他们留下丁点的权威人物,眼看着云萝竟在她开口之后仍没有半点动作,顿时眼一瞪,怒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钱都拿出来?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莫不成也想着要藏私房了不成?” 云萝将篓子往地方一放,淡淡的说道:“都花了!” “都花了?”孙氏当即尖叫着蹦了起来,也不去看那篓子,只指着云萝就骂开了,“你个败家玩意,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也没见你关心一下,一百个大钱说花就花了,你咋不干脆把我也给吃了算了!” 云萝神情一正,看着老太太就问道:“家里已经到了要我来养家吗?” 孙氏的骂声戛然而止,脸色铁青。 身为亲娘婆婆,她不给儿子儿媳留下一文钱的私房,外人知道了最多说她一句太厉害。然身为祖母,却盯着八岁孙女自己寻摸来的那一点零花钱不放,传了出去那真是脸都丢尽了。 亲长俱在,她若还敢再说出要让一个八岁孙女来养家的话,那不仅仅是他们这一房,恐怕整个郑氏家族都要颜面尽失。 她本就因为当年的一些事情而在族中的名声不大好,再出点事…… 至于此时在场都是自家人,没有外人听见? 呵,她若真敢认,云萝就敢明天一早便把事情宣扬出去! 她还小呢,最是口无遮拦的时候,哪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看着三孙女那炯炯的目光,郑大福也不由得眉头急跳了两下,忙朝孙氏训斥道:“行了,你做人祖母的,平时不晓得给孙子孙女们一些零花,现在难不成还要从他们的嘴里夺食?那么小个丫头寻摸点稀罕的小东西可不容易。” 孙氏怒气勃发,那是一点小东西吗? 那是一百个大钱! 去了分虎头那小狗崽子的,还有整八十文! 第25章 会失去我们的 云萝向来是不会惯着谁的,听到老爷子的话之后也就不再管祖母的脸色如何,径直扒拉起了篓子里的东西。 隔着一个个的纸包都能闻到里面香甜的味道,小文彬蹲在篓子边上,眼巴巴的拼命咽口水,小云梅和云桃也忍不住的被这香味吸引,挪着脚步凑了过来。 红枣糕、桂花糕、绿豆糕…… 杏仁酥、芝麻糖、糯米果…… 还有各类果脯蜜饯,品种繁多,但每一样都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包。 除此之外,还翻出了一个风车,一个拨浪鼓,一个小泥人等小玩意,以及若干头花发带。 手拿着一朵做工并不精致但色彩十分鲜亮的大红色绢花的云萝:“……” 郑虎头,我让你随便买,你这也太随便了!这朵大红花你是想要看谁戴? “这些绢花真好看!” 郑云桃看到这些色彩鲜艳的绢花却都喜欢得很,看那眼神,竟是尤其钟爱她手里的这一朵。 云萝默了默,然后面无表情的将这大红花递了过去。 “给我的?”表情真是超级惊喜。 “嗯。”眼角的那根筋都快要绷断了。 郑云桃喜滋滋的接了过去,当下就要往头发上戴,对篓子里的其他吃食小玩意都不再多看一眼。 能得一朵最喜欢的绢花她就已经很满意了,本来还在担心三姐因为这两天她爹娘的行为而生气不理她了呢。 云萝简直是不忍直视,连忙撇开目光,随手抓了其中的两包糕点,送到了老爷子的面前,“爷爷,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吃,你和奶奶随便拿两包尝尝。” 见她虽花钱大手大脚的也不怎么乖顺,但还是懂得有了好东西要先孝敬长辈这个道理,郑大福顿时就心情好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笑意来,伸手就将这两包糕点接了过去。 “好好,你有心了。这次就当是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花钱了,这么多吃食你们一下子也吃不完,放久了就坏了。” 说到这儿,郑大福又想起了这孙女的一个优点,那就是有好东西她从不会藏着独占,总会分些给姐妹弟弟们,哪怕老三两口子刚跟她闹了不愉快。 她虽对长辈不那么乖顺,但对比她小的倒是颇为友爱。 云萝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晓得呢,这次也是因为前天晚上弟弟说看到二哥在吃红枣糕,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我看他似乎馋得很,又听说那只小白兔能卖许多钱,这才让虎头哥帮我多买些糕点回来,让弟弟每一样都尝尝滋味。” 郑大福的脸皮子蓦的一僵,他现在把手上的两包糕点推回去让几个孩子多吃些,还来不来得及? 他前天真不是故意忽略小孙孙的,只是当时根本没注意到他也在屋里,就自然而然的把他给漏了。 在长房的几个孙孙面前,其他的孙孙就是这么的没有存在感! 云萝就好像真只是无意间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也像是没有看见了老爷子僵硬的脸色,转而就回到了篓子边上,将东西给小云梅也分了些,然后挑了两根浅色的发带之后便将整个篓子往小文彬的怀里一推,说道:“绢花和发带给二姐,其他的都是你的!” 小文彬搂着篓子连连点头,笑得牙床都露了出来。 孙氏瞪得眼都酸了,此时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小姑的呢?” 云萝顿时眼角一耷,语气惊讶,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小姑?小姑竟然在家吗?这一整天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我以为她跟大伯他们一块儿去镇上了呢。” 孙氏“呸”了一声,“死丫头,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你小姑现在躺着起不来,还不都是你害的?这些个东西就拿去给了你小姑吧,她正好需要补身子!” 说着,竟是直接上手就来抢小文彬怀里的篓子了! 郑云萱忽然惊呼了一声。 小文彬本是蹲在那儿,被这么一扯顿时身体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抢回篓子,一拉,却是被孙氏拉着直接在地上拖行了一段。 云萝眉心急跳,清澈的双眼忽然似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霾,整个人都淡了下去,透着一股阴凉。 “够了!还不快住手!”郑大福在云萝发作之前出声怒喝,“瞧瞧你这像什么样子?你就是这么当人祖母的?” 孙氏停了脚步,但脸上依然满是怒火,冲着郑大福就嚷道:“你这当爹的不心疼闺女,还不行我心疼?玉莲她都多少天没能好好吃点东西了?一个个的白眼狼,尽顾着自个儿的那一张嘴,咋就不心疼心疼你们小姑?” 刘氏慌忙的跑了过去将跌在地上儿子抱进怀里,听着婆婆的这一番指控,连忙就说道:“娘,小萝她定是疏忽了,这些……这些东西就都给了小姑吧,也让她补补身子。” “娘!”小文彬霎时在她怀里用力的挣扎了起来,“这都是我的!三姐说的,这些吃的全都是给我的,你为啥又要送给小姑?” 刘氏紧抱着他努力安抚,“乖,你乖一些,莫要闹了。你小姑她身子不好,是该吃些好的。” “我不,我不!” 五岁的孩子在怀里死命的挣扎,那力气还真是不小,刘氏都被挣得坐到了地上,直到郑丰谷走了过去将他拎到怀里,双手一夹,终于把小孩给禁锢住了。 “你莫要闹了,这次就先让给小姑,下次爹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郑文彬泪汪汪眼眶通红,还在用力的扭着,“爹爹你撒谎,你又想骗我!你从来都没有带我吃过好吃的,都是三姐给的,你们还总是拿了去送给小姑,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 他盼了一整天,不,从昨天就开始期待了,却在最高兴的时候被一棍子打落,顿时就崩溃的哭闹了起来。 孙氏却丝毫不心疼小孙子的哭闹,还恨恨的横了他一眼,拎着篓子就要进屋。 郑大福看着又闹了起来的院子,又看到隔壁的大牛媳妇在墙那边探头探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家与隔壁大牛家的院子共用了一面围墙,围墙不矮却也不高,大牛媳妇总是能垫着个什么东西就在那边探头张望,实在是让人烦恼得很。 郑大福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处置才好,忽然看到了三孙女的那一双眸子。 灰蒙蒙阴沉沉的,看着孙氏的方向,整个人都似乎淡了下去。 一股凉意倏然直冲着脚底心而去,此刻的郑大福他自己都弄不清究竟怎么一回事,只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再一次喝止了孙氏,“你给我回来,把东西还给文彬!没看到他哭闹得厉害?你这祖母就一定都不心疼?” “哪个小孩子不每天哭闹上几回?”孙氏仍是舍不得。 郑大福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绷断了,此时他的感觉格外的敏锐,不去看也感觉到了那淡淡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他一直觉得他的这个孙女跟其他几个都不大一样,让他总下意识的不愿管教太多。而此刻那淡淡的眸子,更让他隐隐发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他将手边本放着用来劈竹篾的柴刀抓了起来用力一扔,“哐当”一声似砸在了众人的心头,除云萝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心颤了颤。 “我让你还给文彬,你没听到吗?玉莲那么大个人了,还跟小侄子抢吃的,传出去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说人家?整天啥事不干,一点不舒坦就躺着让人伺候,见着点好的就抢着搂着不让人,哪里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大概是郑大福此刻的神情太恐怖,孙氏一下子就泄了底气,却又忍不下心里那一口怒气,便将篓子连着里面的东西一起朝着院子里狠狠一扔,然后摔门就进了屋里,半晌,从郑玉莲的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哭闹。 院子里却安静极了,就连刚还哭闹着的郑文彬都被吓得噤了声。 云萝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将篓子和撒了一地的东西捡回来,又把小文彬从爹的怀里扯了下来,牵着他转身也往屋里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满脸惊惶又无措的郑丰谷和刘氏,特别认真的说了一句:“爹,娘,你们老是这样,是会失去我们的!” 两人都是一愣,好像有点听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郑云萱看了他们两眼,抿了抿嘴,也低头跟着进了屋。 第26章 你想读书吗? “萝丫头刚那话是啥意思?什么会失去他们的?难不成他们还能不认自个的爹娘不成?” 今晚的饭桌上人都少了好几个,孙氏躲在屋里生气,郑玉莲更是好多天没有出现在饭桌上了,就连小二房的姐弟三个,自进了屋后就再没有露面。 郑丰谷和刘氏两人心不在焉的扒着饭,时不时将目光落到紧闭的那屋门,也晓得三个孩子定是生气了,这不,竟连晚饭都不愿意出门吃了。 郑老三却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对云萝进屋前说的话更是不以为意,却不知他这淡淡的一句,却让本就不安的郑丰谷夫妻两不由得又是心中咯噔了一下。 郑大福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斥道:“少在这胡咧咧!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说的几句气话,老子还说过要打死你,你被打死了吗?” 老爷子显然气得不轻,向来很是注意言行气度总忍不住有点儿端着的姿态都有些崩裂,连粗话都说出了口。 郑丰收缩了下脖子,倒是乖乖的闭上了嘴,但看他的神情,其实也并不是很怕。 小二房的屋里此时也气氛沉闷,从门窗纸上透进来的天光早已灰暗。 光影朦胧中,小文彬搂着重新回到他手里的篓子,不时的抽泣两声,呆呆的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云萱搂着小弟拍着他的背轻轻安抚,也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云萝看着两人,恢复清澈的双眼微微闪烁,若有所思。 然后她忽然问道:“文彬,你想读书吗?” 小文彬抬头看她,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是十分惊讶的反问了一句:“我也能读书吗?” “谁跟你说的,你不能读书?” 他于是又呆了呆,倒是缓缓的止住了抽泣平静下来,却又陷入到另一个纠结之中,扭着手指拧着眉,半天才说道:“可是,读书要花好多钱,家里已经有了大哥,大伯虽能收到学生的束脩,但他也还要继续去考试。每次去考试都要花不少银子呢。” 刚还眼睛微亮的云萱听了这话后也迅速的冷却,拉着云萝的手就说道:“小萝,你就莫要多想了,家里供大伯大哥读书已是十分艰难,爷奶都不会同意再送弟弟去读书的。就算,就算不用他们拿银钱出来,他们也只会逼你把钱都上交,留着给大伯去考试,给大哥读书,给小姑攒嫁妆。” 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存在感,性子还颇有几分遗传自父母的温软,但她身边有一个叛逆的妹妹,便渐渐的将家里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也比爹娘看得更明白。 今天的这一场闹看似是他们赢了,但其实不过是因为两百多文钱看着很多,换成了半篓子的零嘴小玩意也不少,但身为大家长,见过大世面,还当过小地主更供养出了两个读书人的爷爷还不是很放在眼里,更不愿意为了这么点东西落一个刻薄孙女、抢夺孙子孙女零嘴的名声。 可即便如此,他不也是到了最后看小文彬真的哭闹不休才制止了奶奶吗? 若是小萝以后能赚来更多的银钱,甚至能拿出供小弟读书的数额,那么事情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的过去。到时候就算传到了外头,外人恐怕也大都是站在爷奶那一边的。 毕竟,小孙女自个儿寻摸着挣了点零花钱买点小零嘴是一回事,赚了大钱却私藏着不交给长辈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云萝来了八年,又怎么还会看不明白这些? 但那不过是因为她懒得去争夺去改变,而只要她起了心思,想想,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比如说,分家! 但想要说服爹娘分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郑文彬也在瞬间就放下了刚起的一点心思,晃着云萝的手说道:“三姐,我不要读书了,你也别寻摸着赚大钱,省得便宜了别人!你只要偶尔弄点小钱,够买几块糕糕就够了。” 别看他小,但他可聪明着呢! 云萝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别担心,你若想读书的话我自然能想到办法。不过先说好,我不要求你能读得多么好,也不盼你考试当官后给我脸面为我撑腰,但你在读书后若学大伯他们,把我们对你的供养都当做了理所当然,还摆着姿态要一家人都伺候着,那我就打死你!” 小文彬眨了眨眼,又转头看了两眼二姐,然后用力的点头说道:“好!” 郑云萱一脸的欲言又止简直都要愁死她了,可云萝得了小文彬的答应之后就不再理他们,只低头将篓子里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零零散散的铺了小半张床。 小文彬也在眨眼间将其他的所有心思都抛飞到了脑后,只在各类小吃食上面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一时不知道先吃哪个的好。 “三姐三姐,这个就是你说的桂花糕吗?你看上面还有桂花呢,好香!” “哇!这么多芝麻!”舔了口粘在手指上的芝麻,眼睛闪亮,“好甜!” “这个糕长得好奇怪。”拿起蜜饯尝两块,“味道也不一样,这个好甜,这个酸酸的。” “三姐你看,这个东西我一吹它,它就会转,这是什么?” 耳边都是叽叽喳喳的,云萝已忍不住的瞪起了死鱼眼,默默看着见什么都稀奇的小土包子,随手拣了两块糕点来吃。 味道也就那样吧,对于不大喜爱甜食的她来说,有点腻得慌。 当即也就扔开不要了,将东西全部整理出来后便拎了篓子要出门去。 “三姐你要去哪?” “去把篓子还给虎头。” 云萱看了窗户纸上已是一片灰暗,屋里也在迅速的暗下来,不由说道:“天都要黑了,明日再去吧。” 云萝却摇了摇头,“不了,明天还有事,我很快就回来。” 院子里,晚饭已经结束,三个男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刘氏和吴氏在灶房里忙碌,郑云桃姐妹不见踪影,听声音似乎也在灶房里。 见云萝出来,乘凉的三人齐刷刷转过了头,她微顿了下,还是朝郑丰谷说了一句:“我去二爷家还篓子。” 郑丰谷却好像得了多大的好处,顿时眉开眼笑的,还起身就跟了出来,“爹陪你一块儿去!” 这一路,感受着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汉子带着些讨好的小心守护,云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除了对老爷子和老太太孙氏的无底线顺从之外,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憨厚温柔,疼爱妻儿,哪怕她行事叛逆说的有些话在他看来也十分大逆不道,他却从不动手责打,甚至连高声责骂都没有,多只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几句。 ------题外话------ 感谢燕子书屋6wo的鲜花(づ ̄3 ̄)づ 第27章 鸡蛋疙瘩汤 云萝坐着二爷家的灶房里埋头大吃。 这是听说了她还没有吃晚饭之后,庆伯娘小胡氏亲自下厨给她做的一大碗疙瘩汤。 白面的! 还有鸡蛋! 两个! 郑丰谷坐在堂屋与二叔和堂兄说话,胡氏在刷锅洗碗,小胡氏则坐在灶膛口烧火,目光却落在云萝的身上,白白净净的脸上拧出了“心疼”两个大字。 “先前就听见你家里又闹了起来,又不好过去探问,不过想来肯定是因为卖兔子的那事了。唉,都怪虎头那孩子不知轻重,一回来就大张旗鼓的把东西背了过去,要是悄悄的给你送去,便没这一场事故了。” 为此,萝丫头竟然连晚饭都没得吃,真是太过分了! 小孩子家家的养点肉容易吗?万一饿瘦了可怎么办?大房里可就只有这么个胖乎乎的小可爱! 什么?郑文浩那小崽子也白白胖胖的? 不不不,她喜欢的是有点肉的软乎乎小可爱,不是满身肥肉把五官都挤变形了的大肥仔。 云萝咽下嘴巴里的那一口疙瘩,摇头说道:“没用的,郑云丹昨天说的话一院子的人都听见了,都盯着那只兔子呢,三叔今天还问了我好几遍那兔子去了哪里。” 小胡氏顿时眉头一皱,但她身为隔房的嫂子,并不好说些什么。 倒是在刷锅的胡氏开了口,“你三叔也是个不着调的,好吃懒做还总盯着侄女手里的那一点东西!亏得你心宽,有了好东西也从不忘他那两个闺女。” “四妹妹和六妹妹还是好的。” 这是实话,郑云桃性子急、脾气倔、嘴巴有时候也挺坏,小毛病不少,但总的来说还是个挺好的小姑娘。至于四岁的小云梅,那真是个又软又呆又笨的小孩儿,一点都不像是郑丰收和吴氏的娃。 胡氏就横了她一眼,回头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本是极不喜欢大房一家子的,尤其厌恶郑大福和孙氏。 那两人当年害得她几乎走投无路要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才好,要不是后来她婆婆出面,她怕是早已经去阎王殿里跟爹娘团聚了。 为此,她孙女都十六岁了,却从不曾踏足过大房的门。 所以一开始看到自家宝贝孙子老想跟萝丫头玩耍的时候,她其实是很不高兴的。但她既舍不得逼迫宝贝孙子,又顾及着两家毕竟是亲兄弟,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幸萝丫头是个好的,又乖巧又懂事又有礼貌,让子孙单薄、唯一的孙女也大了的她渐渐又有了看孙女的感觉,真不明白孙氏怎么就这么看这孙女不顺眼,没一天是不能听到她谩骂声的。 老太太赵氏在郑云蔓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了进来,虎头紧跟在后直接窜到了云萝的面前,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猜猜,那只小兔子究竟卖了多少钱。” 云萝瞅他一眼,转头就跟老太太打招呼,“太婆。” 从他傍晚离开时给她使的眼色里,她就知道那兔子肯定卖了不止一百文,不然也不会今天晚上就摸黑来特意还篓子了! 见她竟然不搭理他,虎头笑容一收,冷哼了一声。 但终还是忍不住蓬勃的心情,生气不到一秒就又凑了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压着声音说道:“一两银子,足足卖了一两银子呢!” 这下,云萝也忍不住有点惊讶了,本还以为最多多卖了一两百文钱,毕竟这东西不过是宠物,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值多少,全看买方的喜爱程度和接受能力。 虎头又嘚瑟了起来,咧着嘴说道:“我刚到镇上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卖呢,就遇上了一队马车也是刚进镇,一个像是丫鬟的下了马车便问我那兔子怎么卖。我本想说一百文,又看他们穿得挺好,还有仆从丫鬟,就说了个二钱银子,结果那丫鬟回头就给了我一两银子,说剩下的是她家小姐赏的。” 顿了下,他又说道:“要不是我身上没带铜钱,我都舍不得把那锭银子给花了。” 长这么大,他还没有拿到过那么大的一锭银子呢。 老太太笑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一块帕子打开放到了云萝的面前,“这是剩下的钱,你都收好了。这事,咱都没有跟你爹说起。” 整整齐齐的九串铜钱,云萝看了眼,然后抬头看向老太太。 这数量不对。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太婆知道你跟虎头说好了每次都分他两成,往常几文钱的我也就不多嘴了,只这一次数额太大,可不能再拿你这么多钱。他当哥哥的,给妹妹跑个腿本也是应当应分的事,况且这么些日子以来,可没少占你的便宜。” 虎头站在旁边冲着她笑嘻嘻的,说道:“刚送去你家的那些东西总共就花了一百文钱,那掌柜的看我买得多,还多送了几块糕点呢。唉,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爽快的使过银子!” 站后头的胡氏闻言一巴掌就往他脑瓜子拍了过去,怒道:“臭小子,咱家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哎呦,奶奶,那怎能一样呢?再说你也没一次给过几百个大钱我花啊!” 胡氏拎起门边的扫帚就要揍他,老太太见状连忙伸手阻拦,可不能把她的曾孙子给打坏了! 而作为亲娘的小胡氏却只坐在那儿笑眯眯的看着,一点都不担心。 就婆婆的那几下,放开了让她打,怕也打不出一朵花儿来。 云萝看着闹闹腾腾的灶房,又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然后,她将铜钱连同帕子一起推到了虎头的面前,说道:“说好的,就不能擅自坏了规矩。二百文你拿着,剩下的七百文你也帮我藏着,等我什么时候要用了再来问你拿。” “啊?”他一呆,就要反驳,然对上云萝的眼神,他不由挠了两下脸颊,最后将一堆铜钱往怀里一搂,嬉笑着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钱也全部花了啊?” 云萝认真想了下,说道:“首先,你得保证你能打得过我!” 郑虎头:“……” 好想把这些钱都扔回到她的脸上啊! 臭丫头! 反对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老太太、胡氏等人:“……” 你这么当着我们的面威胁我家的金孙,小心被打死啊! 云萝已埋首回了疙瘩汤里,将剩下的几个面疙瘩连带着汤一起,“咕噜噜”的一口闷进了肚子里。 “对了,我明天要进山,虎头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去干啥?” “去抓兔子!” 能找到小白兔最好,没有小白兔的话其他颜色的纯色兔子也可以,杂毛的,不要! 就是野兔不大好养,还得仔细挑拣才行。 第28章 别贪心 “爹,我知道爹和娘都孝顺,这是应该的,毕竟人都说,百善孝为先。” “但是爹,你并不需要孝顺大伯和小姑,不能把忍让大伯和小姑也都当成了是对爷奶的孝敬,更不能逼迫着我们来为你的孝顺处处忍让。” “别看我们小,但我们都长着一颗心,受了委屈,希望落空,被谩骂被逼迫被忽视,都是会伤心的,伤心得多了,也就失望了,失望了之后,也就不会再有期盼,不期盼你们的疼爱,不期盼你们能在我们受到委屈的时候护着我们。” “您仔细想想,小弟有多久没有朝您和娘撒娇了?姐姐十二岁了,说句不害臊的,也快要到说亲的年纪,您和娘可有什么打算和准备?您觉得奶奶会给她准备些什么嫁妆?” 夜深人静正是好眠的时候,郑丰谷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总回响着从二叔家出来后小女儿说的那一句句话,还有她说这些话时的眼神。 当时天黑,其实看不清,但他总觉得有一双清冷的眸子在他眼前飘荡,让他止不住的心头发凉。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真的让孩子们受了那么多委屈?委屈到都不愿意亲近、相信他了! 他又想到了傍晚时从小儿子嘴里嚷出的那一句“我讨厌你们”。 心忽然激灵一颤。 夜还很长,云萝早已经酣然入梦,没有留下半点心事。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再要继续,她恐怕就要恶言相向了。 她暂时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毕竟是爹,这个爹还因为天黑而一路护着她,她一时心软才忍不住的又说了几句废话,有没有用,就听天由命了。 反正都已经习惯了,其他的事也对他们没什么期盼,她会另外想办法的。 一夜好眠,云萝又是一大清早的起床,无视了郑丰谷大大的黑眼圈和郑大福欲言又止的表情,只跟二姐云萱打了声招呼就拎着篓子奔出了门外,连往常每次要上山时刘氏特意先给做的早饭都没有吃,只让二姐为她代劳了。 眨眼就到了二爷家,没想到虎头竟是早已经起床并一切准备就绪,正站在门口一手拎着个篓子一手拿着个饼子啃,看到她来还从篓子里摸出了另一张饼递给她。 云萝:“……” 你昨晚没睡吧? 一连三天,云萝带着虎头翻遍了步行能到达的几乎所有山头,掏了无数个兔子窝,也捉了许多兔子,却绝大部分都被她给放生了。 为此,虎头急得直跳脚。 那可全都是肉啊肉啊肉! 这是云萝第一次这样大规模的捕捉猎物,自然是收获丰盛,三天的时间,他们一共得了八只雪白雪白的巴掌大的小兔子,两只没有杂色的纯灰小兔子,还有一只浑身漆黑只在额头那儿有一簇白毛的小黑兔子,以及若干食用的肉兔子。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颜值决定命运! 她在三天里忙不停,自然瞒不住家里人,她也没想着要特意隐瞒,还每天回家时都会带上一两只肉兔子,并从所有的纯色兔子中挑了两只小白兔出来。 “我说萝丫头,你忙乎了三天,就捉了这么两只白兔子啊?” 郑丰收大咬了一口兔子肉,似乎对于她只带回了两只白兔子不大满意。 这三天的伙食好得很,云萝每天都带回一只或两只死兔子,天气炎热不禁放,孙氏也不放心让盯着兔子眼珠子直泛绿光的郑丰收全都拿去镇上卖了,就难得大方的隔两天就炖上一只让他们解解馋,似乎是为了配得上这一盆肉菜,就连粥都熬得浓稠了许多。 为此,她虽依然每天喋喋不休的骂个不停,但也消停了许多,更似乎忘记了三天前的那一场争夺。 此时听得郑丰收的话,其他人都下意识看向了她,刘氏微抿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些小心担忧。 这三天来,小闺女都不怎么搭理她,连大闺女和儿子也好像对她冷淡了许多,再加上孩他爹跟她说的那些小闺女说的话,她不禁有些心慌。 郑丰谷看着三弟,竟是意外的开口袒护道:“要寻这种没有一根杂毛的兔子可不容易,我听人说,几百只兔子里也未必能找出那么一只来。” 郑云萱和小文彬忍不住抬头看了自家爹一眼,然后小心的对视一眼后重又低下了头去。 郑大福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朝着郑丰收说道:“别不知足,你当这是多容易的事儿?先前能得一只那是运气,不然你以为那有钱人都是傻的,愿意花那么多钱来买一只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而且,他听说野兔子性子倔得很,若是把它们关起来养着,它们能把自己给气死,所以还得挑着刚出窝的小兔子才好养活。 听得老爷子教训,郑丰收嘿笑了两声倒是不再提,只眼珠一转,又说道:“这么说来,萝丫头应该是捉了许多兔子才是,那些兔子呢?莫不成都放在了虎头那儿?要我说普通兔子虽没那么值钱,但论斤卖也是能卖不少,现在各种吃食都涨价了,兔子得二十文一斤呢。” 云萝抬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除了拿回家的,全部放了。” “什么?放了?”郑丰收几乎要惊跳起来,其他人也大都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心疼。 云萝异常淡定的分别给不大敢伸筷子的二姐和小弟夹了一大块兔肉,又自己咬了一块,说道:“不然呢?林子里的动物本就比往年要少,再大肆的捕杀,以后还要不要吃兔子了?” 郑大福皱起的眉头顿时一松,点头道:“萝丫头做得对,每一行都是有规矩的,我虽没捕过猎,但也听人说过,进山狩猎不能大肆捕杀,要为以后留下种子。” 郑丰收撇了下嘴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只知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那放走的可都是叮当响的大钱。 他仍是不死心,觉得今天真是说啥都不顺,忍不住就又问了一句:“你真就只捉了两只白兔子?” “还有一只小白兔和一只灰兔子。” “那……” 他眼珠一转就要说,云萝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贪心,不然我就把家里的两只也一起都弄死了。” 郑丰收嘴角一抽,顿时就不敢说了。 云萝看了又有些神色不虞的老爷子,淡淡的开口说道:“我得给自己买点喜欢的来吃,还要扯几尺布给我们姐弟仨做一身新衣服,长这么大,我们都没穿过新衣服呢。还有上次大堂姐回来时戴的那根银簪子漂亮得很,如果不是很贵的话,我得攒钱给我二姐也买上一根,她都十二岁了。” 郑大福脸皮子一僵,只觉得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就连孙氏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都被他给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他觉得定是三天前的那事儿让萝丫头入了心,不然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且这三天虽每天都拎了兔子回来,但她宁愿带着虎头进山,也不乐意让她三叔跟着一起去。 偷偷的跟着去,她还把人给甩了,老三差点就迷失在深山里面。 说良心话,这丫头真不是小气的人,小得小失的她从不跟人计较,往常家里有些小吵小闹的,她也几乎从不掺和。 仔细想想,三天前的那事,老婆子做的确实是有些过了,而这其中恐怕还有他那天晚上不小心遗漏了小文彬的关系。 唉~ ------题外话------ 亲爱哒们,喜欢就收藏一个呀,本文急需收藏。(??????)?? 第29章 赶集 往年的时候,每逢节日大集,孙氏都会带着她的闺女提前个一两天到镇上去住着。 但这一次的端午大集,因为郑玉莲连番的撞到脑袋受伤,让本只是偷懒窝在床上不肯下来的郑玉莲真正的躺床上起不来了,孙氏自然也不舍得把小闺女放在家里不管。 所幸,经过几天的休养,她总算是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头晕目眩的还老想作呕,所以这天一大早,一家子都开始忙忙碌碌的时候,郑玉莲也在孙氏的伺候下起来梳妆打扮,决定要一起去镇上赶集。 这一次去赶集的人,真是前所未有的多。除了大着肚子的吴氏和年纪实在太小的小文梅,其他的所有人都去。 尽管孙氏对此很是不高兴,但老爷子都发话了,她再反对云萝也不会听她的,云萝不听她的,郑云萱和小文彬就都会跟着这死丫头走,而他们都走了,留一个云桃在家也说不过去。 随着这几个孙儿孙女们逐渐长大,孙氏真是觉得她越来越没威严了,都敢跟她对着干了! 其实她不高兴云萝姐弟去镇上,云萝还不乐意跟他们挤一辆牛车呢。 因为记挂着郑玉莲身体还没好全,孙氏在牛车上铺了床被子,好让她能一路躺着去,以至于本就拥挤的牛车霎时满当当的,几乎再无处下脚。 “身子不好就在家里待着别去啊!这拼死拼活的,真是一次都不能落下!” 看着那满满当当的牛车,本还满腔兴奋的郑云桃简直都要气疯了。 去镇上赶节日大集,带的东西很是不少,箩筐麻袋堆了大半个牛车,本还能挤出那么几个位置来。 可现在牛车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郑玉莲,旁边再坐一个孙氏,已经满当当再挤不下了,就连老爷子都站在边上要跟着牛车走。 郑丰谷在前头位置上简直是坐立不安,终忍不住的跳了下来,说道:“爹,你坐这儿吧,我在前头牵着牛走。” 郑大福犹豫了一下,想着他一个当爹的在旁边跟着牛车走,还真有点不太像话,就跳上了赶车的位置,且将郑丰谷手里的鞭子也接了过去,说:“你在旁边跟着就成,我来赶车!” 又推出了旁边的一点点空地,说道:“来,文彬还小,这儿正好能挤得下。” 此时天色还早,远远的东方不过一线白光,没了灯盏的照耀,看三尺外的东西就都模模糊糊的。 一辆牛车朝这边靠近,影影绰绰看不清上头的人影,倒是对面的人先打了招呼,“大伯,你们这是也要动身了?” 是郑丰庆的声音。 他们很快就到了相互能看清楚脸的距离,却见那不大的牛车上面除了郑丰庆和虎头两个人,竟空荡荡的只放置了三四个箩筐。 郑大福不由诧异的问道:“怎么就你们两父子去镇上?” 郑丰庆笑呵呵的说道:“祖母她老人家说不愿意动弹,在家里。我爹娘带着我媳妇和蔓丫头前日就去了镇上住在他大舅家里,我这还是因为虎头这小子要跟萝丫头去捉兔子,特意等着他的。” “哦哦。”郑大福此时也回过神来了,想起了二房每逢节日大集都会提前两三天去镇上,却主要不是为了赶集,而是去胡家帮着看铺子。 胡家在镇上有一个不小的衣料铺子,听说平时的生意就好得很,遇上节日大集的那前后几天天,更是忙都忙不过来。 想到胡家,郑大福便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孙氏自郑丰庆出现就一直绷着,听了那话后更是暗暗的从背后死盯着他,让他更觉得莫名有点心虚了。 虎头可不去管大人们的讲话,第一时间就寻到了云萝的身影,朝她招手说道:“小萝,快上来,我家的牛车空得很,今天哥给你赶车!” 说着还嘚瑟的挥了两下鞭子。 郑丰庆听着儿子的话也忙冲大房的其他人说道:“对对,大家都上来吧,挤一挤,都能挤下。” 有牛车坐当然没人愿意走路,就都顺着走了过去。 孙氏那脸拉得真是比扁担还要长,但她在二房的人面前总会不由自主的端着,所以再不高兴也只是轻声嘀咕着:“一群没出息的!见着了点好处就巴巴的腆了上去!” 云萝正好从旁走过,耳朵灵得很,顿时就抬头看向了孙氏,诧异道:“啥?奶奶你说要叫小姑起来把位置让给我们?” 孙氏当即就炸了,冲着云萝便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要让你小姑起来给你让位置?不知道你小姑身子不舒坦吗?真是……” 郑丰庆在旁诧异的问了一句:“玉莲身子还没好利索呢?那怎不在家里歇着?” 孙氏霎时噤声,只恨恨的瞪着云萝,郑玉莲也躺在牛车上面扭过头来瞪她。 云萝却早已经转头爬上了郑丰庆家的牛车。 郑丰谷犹犹豫豫的站在他爹面前,直到老爷子挥挥手让他去后头,他又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让老爷子去庆大哥家的牛车上坐着,他来赶自家的牛车。 牛车并不大,但他们大都是小孩,占的位置小,把几个箩筐往角落里一塞,再有郑丰谷把小儿子往腿上一搂,就挤下了。 郑丰收忍不住的探头往那几个箩筐里看,看到两只箩筐里放着一些青菜,还有一个箩筐里则窝着一白一灰的两只小兔子,都不过只有拳头那么大。 “虎头,你们忙活了三天就得了这么两只小兔子啊?” 虎头甩着鞭子赶牛车,随口就回答道:“这种纯毛的兔子可难得了,其实我觉得杂毛小兔子也挺好看的,说不定就有人喜欢呢,偏小萝嫌弃得跟什么似的。” 郑丰收的眼珠骨碌碌的转,又问道:“你这跟着萝丫头跑上跑下的,她能分你多少银子?” “原本我们说好的,我只是帮她去镇上卖,不管什么她都分我二成钱,不过这次她也一起去镇上,所以说好了,分我三成。” “呦,怎的还多了呢?” “那当然,我也是跟小萝一块儿花了力气的!”虎头回头瞥了他一眼,哼哼的说道,“便是这样,我也只要三成,可没三叔这么有福气,啥都不干还能白得两只白兔子。那两只兔子可还有我的份呢!” 郑丰收一点没觉得难为情,嘿笑道:“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啥?回头三叔卖了兔子就请你吃大肉包子!” 虎头侧目。 谁跟你是一家人?咱早已经是两家人了好么! 云萝也从郑丰庆和虎头之间回过了头来,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两只兔子什么时候成了三叔你的?卖兔子的钱三叔都可以随便花吗?” 第30章 啊,是你! 两辆牛车晃悠悠的出了村,顺着河往下走一段,跨过石拱桥,再经过桥头村,一路往庆安镇走去,路上还遇到了好几拨同村的,也是往镇上去赶集的人,一时间整个路途都热闹了起来。 牛车的速度并不比步行快上多少,甚至一路过去都能遇上那么几个人,步行着从后头超过了他们。 二十里的黄泥小路,走得是尘土飞扬,等到庆安镇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天色也已大亮。 庆安镇并没有正规的城墙,有的不过是两面环水,另两面则绕了一条泥石道路,正好将小镇包围在其中。 所以他们还在河的这边,就已经能清楚的看见对面小镇里的景色了。 “好多人啊!” 小文彬趴在爹的怀里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转头看身后,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郑丰谷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每年的几个节日大集都特别热闹,十里八乡只要能赶来的都会赶过来。咱村子离镇上近,那些离得远的,他们就得半夜出门,摸着黑赶路呢。” “哦~” 其他的人坐在牛车上面,亦是目不暇接,就连郑丰收几个时常往镇上跑的男人都看得津津有味,挺尸了一路的郑玉莲也忍不住雀跃的坐了起来,四处张望,还不忘恨恨的瞪上隔壁牛车的云萝两眼。 虽说隔天就有个小集,每月也能有两三个大集,但热闹程度却是怎么也比不上节日大集的。 元宵,端午,中秋,还有就是临近年关的那几天。 这是一整年里最热闹的日子。 两家人排队过桥,过了桥就是镇上了。 一身青衫,看起来甚是斯文的翩翩少年郎站在桥头,不住的往桥上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今天是节日,书院里也是放了三日的假,他便一早起来就来了这里等候。 很快,他就在桥上看到了郑家的牛车,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祖父,祖母,小姑。”他朝第一辆牛车上面的三人行礼道,转而又招呼后面的人,“二叔、三叔、二婶、庆叔,虎头、云萱、云萝、云桃、文彬。” 云萝:“……” 招呼这么一长串人,竟然都没有打磕巴。 其他人却都热情的跟他说起了话来。 “文杰啊,等很久了吧?” “并不曾,孙儿其实也才刚到没多久。我娘备好了茶水点心,早已在家中等候。庆叔,您和虎头也一块儿过去吧。” 郑丰庆忙摆手说道:“我就不去了,还得先把这两筐东西送过去,等得空了一定过去坐坐。” 如此,就要在此分别了,郑家在镇上的院子与胡家是在两个方向。 郑文杰再三邀请,不得之后又说道:“如此,那就在家中等庆叔有空时再来坐坐。不过此时镇上已到处都是人,您最好从边上绕进去,不然牛车怕是要被堵在里头动弹不得。” 郑丰庆也正有这个打算,就笑着点了头。 大房的人一个个的下了牛车,郑丰谷放下儿子后回头要去接小闺女,却见她坐在上面一动都不动。 “小萝,咱跟虎头他们不往一个方向去,该下车了。” 云萝睁着大眼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就不跟你们一道了,我还要和虎头一起去卖兔子呢。” 郑丰谷一愣,但他下意识脱口说了一句:“不能没规矩,要叫哥哥。” 云萝于是特别顺嘴的又说了一句:“我要和虎头哥哥去卖兔子呢!” 郑丰谷:“……” 郑丰庆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嗤嗤”的笑,拍了下郑丰谷的肩,说道:“那就让萝丫头跟我们一块儿走吧,你放心,一定会把人给你看好了!” 小文彬听着,顿时蠢蠢欲动。 他也不想跟爹他们去院子里喝茶吃点心什么的,想跟三姐去街上玩儿! 不止是小文彬,其他人也都一副心思早已飞向喧闹人群的模样。 郑大福干脆就挥了挥手让他们都想干嘛干嘛去,“大家就在这儿散了吧,把自个的孩子看好了!都晓得咱家院子在哪,中午的时候别忘了回来吃午饭。” 吃午饭? 本小姐都多少年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午饭了? 还有老爷子,我真不晓得咱家小院在哪里!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重点。 云萝将那只装着两只小兔子的小篓子往怀里一搂,跳下牛车后就冲着镇上最人潮拥挤的方向一指,“虎头,我们走!” 然后,直接往那边奔了过去。 刘氏看得心尖儿“突突”跳,连忙喊道:“小萝,你走慢些,跟大家一起走,别走散了!” 云萝却走得更快了。 刘氏跺了下脚就要追上去,却见虎头也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对她说了一句:“二婶你放心吧,我会看着小萝的。” “虎头!” “二婶你追啥呀?你又追不上我们!” 说着,眨眼就钻进了人群里,连个影子都再找不到。 刘氏:“……” 其他人:“……” “嘿,这臭小子!”郑丰庆看着虎头消失的方向笑骂了一句,不得不转头来跟郑丰谷夫妻两解释道,“放心吧,虎头对镇上各处都熟得很,有他跟着,肯定不能让小萝错了路。” 人群中,虎头迅速的与云萝汇合,按照事先说好的,决定先去胡家的铺子,拿前天由胡氏他们带来镇上的那几只兔子。 是的,为了少点麻烦,云萝早已经将前两天得的大部分兔子交给二奶奶提前带来了镇上,一共有五只小白兔,和一灰一黑两只小兔子。 庆安镇不大,一横一竖两条主街就贯穿了东西南北,再有许多七拐八弯的小巷子蜿蜒其中。 此时街上已到处都是人,挤挤攘攘的,身在其中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群带去另一个方向,幸得云萝和虎头两人年纪小身手也灵活,才在人群中穿梭得还算顺利。 临近胡家的铺子,云萝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四顾。 “怎么了?”虎头也紧跟着停下,疑惑的问道。 云萝四处巡视,又侧耳仔细的听了听,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咱们。” “啊?”他也仔细的去听,却只听到满耳朵的嘈杂,不由得一脸懵圈。 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会儿,云萝也确实没有找到人,就转身继续往胡家铺子去。 走了一段,又慢下了脚步,虎头懵着脸看她,却忽然浑身一震,猛的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去。 却是有一个格外尖利的声音忽然穿透了层层杂音,不仅清楚传进了两人耳中,还让这一片范围内的人群都安静了一瞬。 “前面的那两个小混蛋,给我站住!” 一个身穿绿色罗裙的小姑娘步履蹒跚的拨开人群挤了过来,挤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通红的俏脸却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周围那么多人看的。 她千辛万苦终于挤到两人的面前,重重的呼吸了两下,然后超委屈的说道:“你们听不见么?我喊了你们那么久!” 云萝侧目。 所以她刚才隐约听见的那句“前面那个胖胖的小姑娘”真的是在喊她么? (╯‵□′)╯︵┻━┻ 虎头看着她呆了呆,好一会儿才似乎认出了人来,“啊,是你!” 第31章 大客户 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小脸小嘴小鼻子小眼睛,什么都小小巧巧的,说话的声音也轻声细语,并不很漂亮,但看上去却十分的乖巧可人。 实在不能想象这么个可爱的妹子是怎么发出那样一声能穿透十八重天的尖叫的。 也因为那一声尖叫,一直到此刻坐在胡家铺子的后院里,她依然满脸通红,羞愤得眼泪花花直闪。 而经过虎头的解释,云萝也知道了就是这个小姑娘,四天前从虎头的手里买走了那只小白兔。 哦不,是这个小姑娘伺候的小姐。 今天,她又想来买小兔子。 喝下半杯茶,她终于缓过了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袖子,然后才开口说道:“原先那只小兔子,因为我们想把它洗得干净些,却没想到洗完之后竟生病了,当天晚上都没有熬过去。” 说到这儿,她的眼眶又红了红,吸了两口气后才继续说道:“我家小姐可伤心了,那么可爱的小兔子。” 又顿了下,“当日也没有问小哥的称呼,家在哪儿,这三天我就一直守在当日见面的那地儿。家里人也在四处搜罗,只是那样干干净净的小兔子终究难得,大的又闹得很,我家小姐都快把眼睛给哭坏了。” 虎头一脸懵,完全无法理解谁会为了只兔子闹出这么多事儿来,还把眼睛都给哭坏了? 云萝倒是一点不惊奇,转身就把装着几只小兔子的箩筐放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所有的小兔子都在这里了。 六白二灰一黑。 小姑娘的眼睛霎时就亮了,再看不见其他,撇过黑兔子和灰兔子,只将目光直直的盯在那六只小白兔身上。 “我我我……”这么多又这般可爱,真是无处下手呀。 她双眼亮晶晶的伸手就将六只小白兔一只又一只的轻轻捧了出来,放在凳子上,“好可爱!我家小姐肯定会喜欢的,还有表小姐也喜欢得紧,都跟我说了好多次如果再见到,一定要帮她也买两只。” 犹豫了半天,她终于选中其中四只,也没有讲价,只分外利索的拿出荷包,数了数银子,忽然又停住了手,问云萝:“多少银子?” 目光往她的手上一落,报了个高价,“一两银子。” “还是一两银子呀?”她有些失落,但看了看那四只小兔子,还是咬咬牙取了四两银子出来,“这是四两银子,你收好了。” 云萝:“……”我说的是总共一两银子。 但她还是分外利索的接过这四两银子收好。 今儿真是财运滚滚,还没开张呢,六只小兔子就卖出了三分之二,而且还卖了一个高价。 送别小姑娘,云萝将剩下几只小兔子用手梳理了几下,把毛整理得蓬蓬的,然后带着双眼锃亮的虎头往外走,路过店里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呀,这几只兔子怎的那么好看呢?”胡家大舅母迎面看到,如此说道。 云萝抬头,道:“大舅母,我就在你家店门口卖兔子,也顺便给你招揽生意啊!” 小胡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比她的大哥小了有近二十岁,所以胡家大舅母的年纪也有近五十了,几乎跟她堂姑母胡氏的年纪差不了许多。 此时听着云萝这话,她笑得皱纹都跑了出来,便是心里不以为意也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快去吧。虎头,顾着些你妹妹啊。” “知道了大舅母!” 也有店里的客人问价兔子,但一听竟然要二钱银子,顿时咋舌,也有觉得这小姑娘是想银子想疯了。 是的,经过大款的轰击,云萝顿时觉得一钱银子的价格完全不足以匹配她亲手抓的小兔子,怎么也得涨价到二钱银子。 胡家的铺子多接待的是中下层的客人,对她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二百个大钱买这么只都不够一口吃的小兔子,真是贵得离谱。 不过云萝的目标客户也不是她们。 而本不以为意的胡家大舅母也很快就明白了,云萝说给店里招揽生意的意思。 云萝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穿的是细棉衣裳,戴着金簪子金耳环,脸上擦着淡淡的粉,五指纤细,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 她问了价格之后并没有买兔子,但却在抬头看到旁边的胡家铺子之后走了进去,细细挑选,买了好几匹上等的细棉布。 这对胡家的铺子来说,即便是这样的大集日子,都算得上是大客户了。 当第三个穿戴精细,抱走了整整三匹细布和一匹绸缎的客人离开之后,胡家大舅母亲自去后院找出了两个小凳子,递给蹲在门口的云萝和虎头。 只可惜,给她招了三个大客户和若干普通客人的云萝,却是至今连一只兔子都没能卖出去! 更可恶的是,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们,问完了价格之后不仅不买兔子,还要逗胖胖的小姑娘! (╯‵□′)╯︵┻━┻ “我觉得,可能是太贵了,要不卖个一钱银子的试试?”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的说道。 云萝面无表情僵尸脸,盯着又一个问完价格后就要来逗她的大姑娘,板着脸说道:“姐姐,所有不以买兔子为目的的问价格都是耍流氓!” 手都已经伸到了一半的姑娘闻言不由得俏脸微红,却又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道:“你这兔子卖太贵了,我一个小姐妹半个月前得了一只,只需要一百二十文。” 虎头瞪眼,原来不是一钱银子的固定价格么? 亏得他先前还以为自己聪明,把初来乍到不了解行情的小姑娘给骗了。 听这姑娘说完,旁边的一个小媳妇就接口说道:“我侄女得了一个,只要一百文。” 又有另一个妇人说道:“那你们都赚了,我小孙女可是花了一百五十文呢!就是前些日子没看住,竟是掉水里给淹死了,我小孙女伤心得,唉~本来想再给我小孙女寻一只来,只这样的兔子很是少见,今儿难得遇着了,却是太贵了点。” 又对云萝说道:“小姑娘,你若是再便宜些,婶就买一只!” 虎头有些晕圈。 原来镇上的有钱人家竟这么多么?几百个大钱的说花就花了。 云萝却丝毫不为所动,爱买买,不想买……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做生意哪里有一开市就降价的? 虎头也在旁边说着:“这些兔子可都是我和我妹妹去山上捉来的,保证都是最好的!” 一群女子都愣了下,随后纷纷笑了出来,也不晓得在笑些什么。 过不久,方才那大婶终于还是上前挑选,说道:“说得这么好,那行,婶就买一只!” 又有一个姑娘上前来看兔子,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云萝轻叹了口气,“姐姐,不要随便打听陌生小姑娘的信息。” 那姑娘乐得不行,忍不住伸手要来摸她的脸,被躲了过去也一点不在意,笑呵呵的说道:“小妹妹,你怎的这么可爱呢?长得也可爱,不如跟姐姐回家去吧,姐姐家里啥都有!” 云萝眼皮子耷拉,一脸的冷漠! 从没有如现在这般的,发现自己竟这么惹人喜爱! 第32章 我姓金,叫多多 人群终于散了些,云萝伸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只觉得触手嫩滑,细腻如水。 哼哼,本小姐就是这么的天生丽质万人迷! 虎头侧头盯着她的脸看,忽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让你在村里待着不要出来是对的,要干什么哥都可以帮你的嘛!” 出了村子才知道,他家小萝到底长得有多好。 云萝斜睨了他一眼,淡定的把新得的二钱银子和两串铜钱塞进兜兜里,盘算着等会儿去逛街的时候可以买些什么。 最后的两只小白兔都被买走了,只可惜剩下的灰兔子和黑兔子竟无人问津。 前方的人群被拨开,前后各两个小厮护着一个十来岁的金贵少爷晃悠悠的逛了过来。 真的很金贵,看起来又金又贵。 他走过这边,看到两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坐在人家的店门口,不由好奇的看了一眼。 “咦?”他忽然脚步一转走到了云萝的面前,盯着她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这小丫头坐这儿干嘛?” 云萝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不过听他这么问,就回答道:“卖兔子,你要吗?” “兔子?”他又低头去看就在他脚边的那个筐子,紧紧的拧起了眉头。 虎头也觉得这小少爷挺奇怪的,此刻又见他盯着兔子皱眉,不由问道:“你没见过兔子啊?” “谁说我没见过兔子?”小少爷顿时跳了起来,胸前的黄金锁晃出一大片耀眼的光,翻起白眼哼唧着说道,“少爷我每顿都要吃两只兔子,你说我没见过兔子?” 虎头眼皮耷拉,指着筐子就说道:“那你来说说看,这里面哪只是兔子?” 这动作跟云萝的某些时候真是一样一样的。 小少爷看着筐子里的两灰一黑的三只小兔子,有些傻眼,一瞬间就连身上的金光都暗淡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就跳了出来跟他说道:“少爷,这里的全都是兔子!” 小少爷嫩脸一红,回头吼道:“我当然知道这全是兔子!我不过是不想说罢了。” 小厮连忙说道:“小的明白,小的多嘴了。那少爷,这也没啥好看的,咱还是去那边逛逛吧。” 小少爷回头又看了云萝一眼,却突然问道:“你这兔子怎么卖?” 云萝问:“你要哪只?” 他目光在筐里溜了一圈,指着唯一的黑兔子说道:“就这只!” 云萝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然后将那只黑兔子捧了出来,递给他说道:“二两银子,谢谢!” 他却再一次跳了起来,带动着满身的金光怒道:“你当我傻啊?这么只小黑兔子,你要少爷我二两银子?” 虎头也被这价格吓得不轻,但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抢在了云萝开口前就大声说道:“我们掏了无数的兔子窝才找到这么一只黑兔子,当然就贵了。” 小少爷一脸“你别骗我”的表情,又指了指剩下的两只小灰兔,道:“那你说说,这两只灰兔子要多少银子?” “一钱一只。” 小少爷一愣,伸出的手指都哆嗦了。 “还敢说不是坑本少爷?” “又不是买了吃肉,自是不同的兔子就卖不同的价了。”虎头越说越觉得有理,也就越发的理直气壮了,“跟你实话说吧,跟这差不多大的小白兔也要一两银子,而且早就卖完了。” “那凭啥就这黑色的最贵?” “因为黑色的最少啊!白兔子虽稀罕,但也不少,黑兔子可就只有这么一只,别人都没有!” “你不骗我?” “骗你干啥?咱又不是专门做这个买卖的,也就这一次,赚个零花钱,以后你想买还未必就有呢。” “为啥以后不卖了?” “捉兔子累得很!” 小少爷就眯起了眼冷哼,“你以为少爷我不知道,市面上兔子只要十八文一斤?哦,现在好像涨价了,要二十文了。我看你们不是嫌捉兔子累,是想坑了这一笔之后就逃之夭夭吧?” 对,就是坑你的! 云萝拦下了还要跟他争论的虎头,只将兔子递到小少爷的面前,问道:“二两银子,你要不要?” 小少爷一哽,满腔的讨价还价都被活生生噎回了肚子里面。 他又瞄了两眼云萝,那眼神总让云萝觉得怪怪的。 然后听他哼唧了一声,“少爷我要了!” 他将云萝手上的黑兔子往怀里一搂,身后的一个小厮伶俐的上前掏了二两银子,随即他冷哼了一声后就带着四个小厮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 然,才走了两步,他竟又退了回来,盯着云萝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云萝:“……” 虎头:“……” 小厮们:“……” 娘亲,这里有个小流氓! “我姓金,单名一个来,小名叫多多,今年正好十岁。”抱着只黑兔子的小少爷蹲在云萝的身边,如此说道。 他的四个小厮在他身后蹲成一排,场面颇为壮观,吓得大姑娘小媳妇们都不敢上前来了。 云萝扯了下嘴角,“你这两个名儿都挺别致的啊。” “那是!”他挺起胸膛,特骄傲的说道,“这是我太爷取的,说我以后一定能人如其名,把我金家发扬光大!” 自他出生后,家里果然是生意兴隆,就连原本快要关门的几家铺子都起死回生了。 祖母说,他可旺着呢! 周围人潮川流不息,拥挤得让人脚尖垫不着地,就他们这一块被生生的空了出来,连身后铺子里的生意都被影响了。 金公子还在嘚吧嘚,云萝忽然将篓子往他的面前一推,问道:“你还要买兔子吗?” “不要!”真当他傻啊?别看他富贵就以为他不晓得省钱啊! 二两银子买一只小黑兔子,已经是巨亏了!要不是看这胖丫头面善…… 不行,还是觉得被坑惨了,想退货! 云萝顿时眸光微敛,明明也没怎么变化表情,但那微微斜过来的目光却忽然让人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那你还蹲在这儿干什么?影响我们的生意了你知道吗?” 金来眨了下眼,又瞥一眼仅剩下的两只小灰兔,说:“你当其他人都像本少爷这么善良心软?说坑就被你们给坑了。” 他似乎真的怕云萝再坑他,说了这话后便见好就收的后退了两步,站起身说道:“行了,少爷我先不跟你们玩了,今日街上可热闹得很,错过了那可都是损失啊!” 说完又看了她两眼,然后就冲人群,四个小厮连忙紧紧的跟上。 一下子,这里的小片空旷就被人群填充,似乎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而云萝面前的篓子里还有两只小灰兔。 这小灰兔简直是无人问津啊! 其实真挺好看的,纯纯的灰色,又是最萌的大小。 “呀,这小兔兔好好看!” 正担心着小灰兔的行情,就有一个小姑娘“哒哒哒”的跑了过来,双手抓在篓子边上,星星眼看着里面的兔子。 一个年轻的妇人紧跟在她后面,冲着云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子跟小姑娘说道:“咱就看两眼,然后去别处看看,好吗?” 那小姑娘咬了咬手指,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篓子里的兔子一眼,然后乖乖的点了头,“好,我就再看一眼!” 这小姑娘看着比小云梅还要更小一点,一身干干净净的细棉布衣裳,已经很旧了,在手肘的部位还打了两个补丁。而那妇人的穿着还要更差一些,头上一根素银簪子也已经发黑。 这是一对家境不大好,但收拾得很干净的母女。 那小姑娘果然是又看了一眼,然后抬头冲着云萝和虎头甜甜的笑了一个,牵着她娘的手就要离开。 云萝忽然捧起了一只小兔子,冲着那妇人说道:“大婶,十文钱一只兔子,你要吗?” 妇人诧异的转过了身来,见云萝真是跟她说的,不由更加诧异了,随后连连摆手说道:“这可不成,我听说这样的兔子人都是买回去养着的,能值不少钱呢。” “反正这个灰色的没人要,问都没人问呢。” 妇人看了看她手里捧着的灰扑扑一团,又低头看了女儿一眼,终迟疑的问道:“真只要十文钱?” “对,你要吗?” 十文钱也基本相当于是买肉的价格了,兔子现在已涨价到二十文一斤,这小灰灰虽不足半斤,但二三两还是有的。 而且它是活的! 妇人终不忍心女儿眼巴巴的模样,付了十文钱,云萝还送了她一个带着盖的小篓子,用来放小兔子刚刚好,就是手艺粗糙了些。 第33章 李三郎 小姑娘拎着兔子欢欢喜喜的走了,虎头看看她们,又转头来看看从始至终都没啥表情的云萝,挠了挠脸,不是很明白。 一个高挺的少年郎走了过来,招呼道:“虎头,小萝。” 看到来人,虎头瞬间将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冲人喊道:“李三哥。” 这人就是李家三郎,郑云蔓的未婚夫婿。 都是读书人,他长得跟郑文杰却是一点都不一样。 他身材高大,麦色的皮肤,相貌也普通。但他目光明亮、笑容开朗,观之十分可亲。 云萝看着他,极顺口的喊了一声:“姐夫!” 李三郎瞬间就红了脸,握拳到唇边咳了两声,想问云蔓是否在的话,却是怎么都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大彧朝甚是开放,已定亲的未婚夫妻平时见个面,节日单独逛个街什么的很是平常,相互送个礼物的亦是再正常不过。若是夫妻,便是当街牵个手都只会引来别人善意的哄笑。 所以,李三郎这是来找云蔓姑娘约会的。 此时他红着脸,目光游离了半晌后落到了两人面前的篓子上,问道:“这是卖不出去吗?” 显然,他围观了刚才的那一幕。 云萝抬头看他,“你要买一只小灰兔吗?可以算你便宜些。” 他哑然失笑,缓缓的摇了摇头。 云萝眼珠一转,又说道:“云蔓姐姐也要养一只小白兔,说不定可以跟你的小灰兔凑成一对呢。” 啥时候成他的小灰兔了? 脸却又悄悄的红了,看向那只小灰兔的眼神也有了些心动。 但对上小姑娘清凌凌溢满着了然的双眼,他忍不住转口说道:“我倒是觉得白兔更好些。” 云萝微眯起眼,目光在他麦色的脸上转了转,悠悠说道:“小灰兔才更像你呀!” 李三郎愣了下,忍不住的第三次红了脸。 他其实,也不是很黑……吧? 虎头坐在旁边“嗤嗤”的笑,忍不住把目光落到未来姐夫的脸上,发现他红了脸之后好像更黑了。 云萝却已经捧起了小灰兔,特别正经的问道:“要吗?算你便宜些,只收你二十文。” 本是积货处理,又是未来的堂姐夫,她的心可正着呢,绝对不坑人! “为何我却要二十文?”话虽如此问,手却已经摸向了钱袋。 虎头此时却不知为何,竟格外的灵光,脱口而出就说:“因为咱还得再去寻一只能跟小灰兔配对的小白兔呀!” 拿着钱袋的手猛的抖了一下,他随手抓出一把铜钱塞给云萝,然后抓起小灰兔就钻进了胡家的铺子里。 那可真真是落荒而逃。 云萝低头仔细的数了数,转头冲铺子里喊道:“姐夫,你给多了。” 铺子里传出一阵突兀的碰撞声和一群女子的哄笑声,却唯独不见李三郎的半点声响。 胡家大舅母走到门边,笑眯眯的冲两小孩说道:“多给的,就当是姐夫给你们两买零嘴吃的。” 李三郎和郑云蔓双双红着脸,前后脚离开铺子的时候,云萝和虎头也将竹箩收拾之后,存放在了胡家铺子的后院里。 此时日头已经升得很高,热腾腾的阳光照射下来,却丝毫阻拦不住众人赶集的热情。对这些从各个村子里过来的人来说,这样猛烈的太阳还不能让他们畏惧,多只是感叹一句,今年可比去年热多了。 云萝刚出了胡家铺子就看到刘氏带着云萱、云桃和文彬站在前面路边,见她过去,几个小的纷纷朝她招手。 “三姐,你刚跑得太快了,我都追不上!”云萝刚走过去,郑小弟就率先拉住了她的手,抱怨道。 他跟三姐分开都快有两个时辰了,天知道这近两个时辰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文彬脸上心有余悸的表情太明显,云萝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云萱和云桃,问道:“怎么了?” 云萱只是抿嘴笑,云桃却张嘴就来,一副也是忍耐多时的模样。 “三姐你是不晓得,你和虎头哥走了之后,爷爷自己先去了大伯那儿,让二伯、二伯娘和我爹看顾着奶奶和小姑一起走。带着那么多东西呢,二伯和我爹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地儿摆开摊子,小姑就开始闹腾着要去逛街,二伯可不放心,就让二伯娘和我们都跟着。” 文彬也用力点了点头,愤愤道:“有啥好不放心的?小姑不知道有多新鲜呢,一点都不像是昨天还躺床上起不来的样子!” 云桃继续愤懑,“小姑见了啥都想要,奶奶还让二伯娘付钱!就她昨晚上抠搜搜分给二伯娘的二百文钱,够干啥?” 她昨晚上其实还觉得二百文钱已经很多了,今天在街上走了两个时辰后才知道,都不够小姑买点零碎小玩意的! 云萝也不由得皱了下眉头,问道:“奶奶和小姑现在人呢?” 文彬眨了下眼,说道:“刚才娘说要来找三姐,奶奶就不高兴了,还让我们都滚。” 云萝明白了,孙氏这是知道她跟着虎头来了胡家,而她是万万不会跑这边来的,所以听到刘氏那么说,自然就不高兴了。 虎头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就问道:“那你们逛了这么久,都买了些啥?” 云桃和文彬齐刷刷的抬头眨眼。 啥?啥都没买! 云萝看了眼站在那儿满脸不自在的刘氏,默默的移开了眼。 文彬扯着她的袖子问道:“三姐,你把小兔子都卖了吗?” 云萝瞅他,“卖不卖的,跟你有啥关系?” 文彬就冲着她嘻嘻嘻的笑,一脸的卖乖讨好。 云桃也好奇的问道:“这么贵的兔子,真有那么多人买吗?” 云萝摇头,“灰兔子都没人要。” “啊!那怎么办?” “我便宜处理了,十文钱卖给了一个小姑娘。” 云桃点点头,道:“那也不错了,我们刚才从那边过来,也看到有人卖兔子,只要二十四文钱一斤。那只小灰兔可没有半斤呢。” 二十四文?这是又涨价了么? 不过四妹妹啊,这兔子的价格真的不能这么算的啊! 既然大家是被折腾了两个时辰,那么现在自然是要从头逛起,云萝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两串钱塞给刘氏。 刘氏一惊连忙要推回来,并低声说道:“你自己留着买些稀罕的,娘自己有钱。”顿了下,又悄声说道,“娘平时也有积攒下一些,这些日子绣了点帕子荷包,我今天都带来了,只是刚才你奶奶和小姑都在,我就没有拿去铺子里换钱。” 说到最后,她似乎还有点得意。又忍不住看着云萝露出了笑容,这还是几天来,小闺女第一次搭理她呢,还主动给了二百文大钱。 这般想着,她更坚定的把钱推了回来。 还记着小闺女昨晚说的话,她想穿新衣裳,还想给她姐姐攒钱买个银簪子。 说来说去,都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 云萝垂了眼睑,又把钱塞了回去,只道:“拿着吧,今天的兔子卖了不少钱。” 然后,她直接撒手,转身就拉了小文彬挤进人群。 人群中忽有一片暗紫划过,云萝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不由得一愣,下意识要追上去,却被云桃从后面拉住了,“三姐,你要去哪?” 被这一拉就回过了神,她转身摇头,“没事。” 第34章 这是咱自己家 云萝跟着刘氏在集市上逛了一圈之后,是掐着时间去郑家在镇上的小院的。 这是云萝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这里。 小院确实不大,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每个房子都不大,所以虽格局差不多,但却比白水村的那个大院子要小了近一半。 而且就前面一个院子,没有后院,灶房就搭在进门的右手侧。 不过院子虽小,但平时只住着郑丰年一房六口人,还是很宽敞的,兄弟姐妹四个还能每人都占一个单独的房间。 一进大门,她就看到郑文浩带着他妹妹郑云丹,和另外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打着转的玩闹,有高声说笑从正房传出来,灶房里烟雾滚滚,竟是每次回去村子时从不干活的李氏在亲自切菜掌勺。 看到她们进去,李氏抬头微笑着招呼了一声,院子里玩闹的郑文浩却是冲着她们翻着白眼冷哼了一声,带着几个小的转头冲进了堂屋里。 “这都啥时候了?咋不索性在外头别回来了?你们倒是晓得享福,慢悠悠在外头晃到现在,就等着你大嫂和大侄女在家忙活伺候你们呢!” 刚一进屋,孙氏的骂声就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砸得刘氏霎时手足无措神情慌乱。 刚还高声说笑着的正房里迅速安静,屋里坐着的郑大福、郑丰年、郑文杰、郑玉莲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十来岁少年郎都转头看着她们,谁也没有要开口帮着说点什么。 云萝瞥了那还在拿帕子捂着嘴轻笑的女子,转头对刘氏说道:“娘,奶奶说得对,我们还是快些去灶房里吧,毕竟这里可是咱自己家呢,可不能独独的让大伯娘和大姐两个人忙活。” 郑丰年脸上含着的笑意忽然就淡了下去,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郑文浩和郑云丹更是当场拉下了脸来。 尽管云萝这说的是实话,但他们听着就是觉得不舒服极了。 什么叫这里是她自己家? 一直在这里住着的,可只有他们大房一家呢。 刘氏还不明所以,但婆婆都开骂了,小闺女也这么说,她便很是柔顺的就要转身出去到灶房忙活。 不过她刚走到门口,李氏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个果盘子,里面装着两把瓜子,一下拦住了刘氏,将她拉回到屋里,笑盈盈的说道:“二弟妹难得来一回镇上,怎还能让你干活呢?你只管坐着嗑瓜子喝茶吃点心,灶房里的那一点活计交给我和云兰就成。也都忙活得差不多了,只等着二弟和三弟回来便能开饭。” 刘氏捧着被塞进她手里的盘子,只觉得受宠若惊。 大嫂还从没有对她这般热情客气过。 孙氏瞪着刘氏一脸不善,但大儿媳妇都这么说了,向来很是给大儿媳妇面子的孙氏也不好再开口叫骂。 倒是郑大福,目光从小大房的几个人身上一一看过,神色都淡了些。 但他也是什么都没有多说。 倒是那年轻的圆脸女子见屋里平息,看着刘氏便问道:“二嫂逛了这半天,可是有什么收获?” 此人正是郑大福和孙氏的大闺女郑玉荷。 她长得更像孙氏一些,圆脸圆鼻子,模样很是清秀。只是她此时坐在那儿,穿一身桃红色的缎子衣裳,头上两根金钗,微仰着下巴,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坐在她一侧的男子约三十来岁,却长着满脸的麻子,正是她的夫婿陈大。 陈家开着一间脂粉铺子,听说生意还挺不错。 郑玉荷十年前嫁到陈家,次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便是坐在她另一侧的那个少年陈家旺。隔了几年又一下子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此时跟郑文浩站在一起的那一对小孩儿就是了,分别取名叫陈家福、陈家满。 加上娘家有一个秀才的亲大哥,所以在陈家,郑玉荷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也才能在今天这样忙碌的日子里,趁着中午客人不多的时辰把铺子里的事都扔给公婆,带着夫婿和儿女们来这里跟爹娘兄弟团聚。 她不怎么回白水村,过时过节要孝敬爹娘的东西也多是等老两口来了镇上或是干脆托大哥大嫂带回村子,却俨然把这个小院当做了娘家,走动得很是勤快。 所以云萝他们几个小辈对这个仅仅只见过有限几次面的大姑其实很是陌生,就连身为二嫂的刘氏,对这个大姑子也生疏得很。 此时面对郑玉荷的搭话,刘氏忍不住的一阵阵紧张,忙将瓜子盘子放到桌子上,手指搓着衣角呐呐的说道:“也没啥,多是些针头线脑的东西。” 郑玉荷又捂嘴轻笑了两声,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门外传来了郑丰收的咋呼声:“爹,娘,你们可不知道,那白兔子果然是稀罕,我喊了一百五十文钱竟然都有人要呢!哎呀,第一只可是卖亏了,才收了一百二十文钱。说不定,还能喊得更高呢!” 说着话,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进了堂屋,看到郑玉荷,郑丰收笑眼一眯,道:“呦,大姐和大姐夫啥时候到的?” 郑玉荷和陈大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二哥,三弟。” 陈家的三个孩子也纷纷过来行礼,喊“舅舅”。 云萝看了那三个孩子一眼,又看了看郑玉荷和陈大,转身就出了堂屋。 隐约的,她还听到郑玉荷在问郑丰收兔子的事情。 此时的胡家铺子里,客人已不多,大家也就暂且歇了下来。胡老太太从家里拎了饭菜过来,虎头却还在一边兴奋的比划着手脚,一个小小的萝卜头也跟在旁边乱比划瞎乐。 “虎头,别比划了,快来吃饭!” 虎头闻言停了下来,随手拎起小萝卜头就冲到了饭桌前,咧着嘴说道:“外婆,您是没看见,那使杂耍、变戏法的可好看了!” 小萝卜头坐在他旁边不停的扯他袖子,大声喊着:“表叔表叔,你带我也去看看呗!” “不行!你太小了,万一被拍花子的拍走了怎么办?” “胡说,我早就已经长大了,你看,都这么大了!” “那也不成,万一走到一半你走不动了呢?我可抱不动你!” “不要你抱!我走得可快可快了,不信你问太婆,刚才我就是自个儿从家里走到这边的。” 胡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小外孙和大曾孙逗趣,朝虎头问道:“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了?不是说还带了你堂叔家的小闺女吗?” “小萝跟她娘去年大伯那里吃午饭了。” 胡家大舅母走了过来,说道:“你咋的放了你妹妹一个人去吃饭?咱家还能少她那一碗半碗的?” 胡老太太就忍不住问她大儿媳妇,“那丫头你瞧见了?怎样?” 胡大舅母凑到了婆婆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瞧着倒是挺好的一个小姑娘,跟孙氏一点都不像。” 胡氏坐在旁边听见了,不由笑着跟胡老太太说道:“大嫂,你担心啥呢?萝丫头要不是个好的,我能放心让虎头跟她玩耍?” 胡老太太冷哼着说道:“说一句你是我养大的,也不为过,我还能不晓得你?” 虎头浑身一震,抬起那张忽然知道了了不得大事的震惊脸,惊呼道:“啥?奶奶你是我外婆养大的?” 胡老太太一个巴掌就呼了过去,“嚷嚷啥?” 第35章 和闺蜜的那点事 “小萝,我跟你讲啊,我奶奶竟然是我外婆养大的!” 从镇上回来,其他人都还沉浸在精彩的大戏之中不可自拔,见面讨论的都是台上那一出出的剧情,虎头却贼兮兮的凑到云萝面前说了这么件事,脸上的表情也颇有些一言难尽。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此时,两人正面对面坐在山间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光影从树叶间透过,斑斑驳驳的洒落到身上,倒是一点都不热。 云萝瞥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他霎时一震,瞪大了眼睛看他,“啥意思?你早就知道?怎么知道的?” “村里的老人都知道啊,这件事我都听到过好多次了。” “唉?” 云萝看着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没骗你! 她确实是听村里的老人们提起过,太婆也曾念叨,并不是多稀奇的事儿。 事情就是——胡氏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又无更亲近的长辈,所以她是在隔房的堂伯父家里长大的。只是她那伯娘甚是刻薄,对她很不好,倒是那家的大儿媳,也就是现在的胡老太太对这个隔房的小堂妹很是怜惜。 这关系,就相当于是云萝和虎头……以后的媳妇,不过胡氏和胡老太太的年纪要相差得更大一些。 这事一点都不新鲜,在这个时代,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云萝将她所知的事跟虎头说了一遍,当然,也只跟他说了这事而已。 之后的一些事,她却半点没有提起。 那也是她无意中得知的,在整个白水村的老一辈,尤其是郑家同族的老人之中,这似乎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便是闲话家常追忆往昔的时候也绝不会轻易提及。 而据她后来特意挖掘所知,当年郑大福从外头回来,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老大不小了,赵老太太虽是继母,却从不曾刻薄过前头的这个继子,自然是要给他张罗婚事。 赵氏和胡老太太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两家关系还挺好,一直都有走动,她寻摸着就看上了当时养在胡老太太身边的隔房小堂妹,也就是胡氏。 胡老太太怜惜胡氏,觉得郑大福除了年纪稍微大点,其他的条件都挺好的,就跟公婆夫婿商量之后做主应下了这一门婚事。 当时郑大福年纪已经二十有余,郑家很是着急,加上胡氏也过了及笄,两家就迅速的交换庚帖定下亲事,又是下聘又是选日子的,就差没有拜堂成亲了。 这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喜事,却万万没想到,就在距离两人成亲还有半个月,喜宴请客都已做好了准备的这个时候,郑大福突然上胡家去退亲了。 之后的事情是如何发展的,云萝也没有探听清楚,只知道郑大福退了亲事后就娶了孙氏,而无辜被退亲的胡氏则差点被她堂伯娘逼得上吊自尽,再后来,赵氏出面为自己的亲儿子郑二福求娶了胡氏。 按时间推算,郑家大房和二房就是在那个时候分的家,而孙氏进门七个月,就“早产”生下了长子郑丰年。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孙氏和胡氏是同村的,还曾是关系极好的小姐妹。 说到底,这就是一场“闺蜜背着我跟我的未婚夫勾搭成奸”的狗血闹剧,搁现代,这都引不起广大网友们的多大关注,胡氏也完全可以甩这对狗男女一巴掌之后再把他们一脚踹开。 而在这里,却是胡氏差点被逼死,胡家和孙家反目成仇,郑家族老们也深深的以此事为耻,要不是郑丰年后来书读得好,考了童生考秀才,郑大福的日子都未必能过得这么舒坦。 当年为了满足这一份好奇心,云萝很是费了些心力。 而这些事情,她当然是不会跟虎头说的,若不出意外,她大概可能是谁都不会说! 其实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孙氏当年应该还挺漂亮,至少也该是个小家碧玉、清秀小佳人,不然哪里能勾引得郑大福不惜与未婚妻退婚也要娶了她呢? 其实现在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点年轻时的痕迹。 虎头还在感叹他奶奶小时候真是挺可怜的,跟现在动不动就抓起扫把来揍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二奶奶又打你了?这次是为什么?” 虎头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说道:“还不是我大表哥家的那个臭小子!非要跟着我去看杂耍看大戏,我不带着他,他竟敢偷偷的跟了出来!我就吓唬了他一下,没想到他马上哭唧唧的跑了回去告状,当时我奶奶的脸色就不好了,等到回了家之后,她二话不说抓起扫把来就揍我,可真是太过分了啊!” 云萝:“……你大表哥家的儿子多大了?” 他抬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好像是四岁吧,不过我看他长得跟小文彬差不多。” 小文彬那是营养不良,正常的小孩,三四岁就应该有他这么大了! 而且,你真的只是吓唬了他一下?他真的只是哭唧唧跑回去告了个小状?总觉得你这话里的水分颇大呀。 云萝不由得斜眼睨他,可他却特别的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云萝都败下了阵来,不想跟他纠缠在这种事情上面。 她转身从篓子里翻出了一个破布包裹,丁零当啷的一阵响后,里面的银子铜钱就全都展露在了两人的面前。 她说:“今天找你,主要是把这钱给分了。” 昨天中午和虎头分开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碰面,一整个下午,她都跟在刘氏的身后,七七八八买了许多东西,也因此,这些钱一直就被她随身带着。 阳光从头顶的树叶之间透过,照在这小小的一堆银钱上面,其实并反射不出多少光芒,但虎头却觉得他的两只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 忍不住的整个人都趴了上去,兴奋的说道:“哎呦我去!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云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自顾自说道:“昨天卖了六只小白兔,一只小黑兔,这是最值钱的,足有六两多银子。加上两只小灰兔的钱,一共是六两钱二银子和二百三十六文钱。” “哦~”虎头张着嘴傻乐。 云萝随手扒拉着银钱,说道:“赶紧把银子分了,也能早点安心。” 虎头莫名,“这有啥不安心的?” “我奶奶盯着我这点钱呢。” 虎头顿时一呆,随之眉毛紧皱,“……啥?” 云萝垂着眼睑,一脸的平静,似乎这件事根本就不能让她有半分动容,只淡淡的说道:“你别去理她,咱现在先赶紧把钱分了。” 虎头却皱着眉头怒道:“就那么点钱,你昨天也买了好些东西,她怎么还盯着你不放?” 他先前就担心大奶奶,所以都跟小萝计划好了,只拿两只小兔子出来让他们看见,她要买什么东西,就说都是那两只小兔子卖来的钱。 云萝摇头,道:“是我大姑,她不知从哪知道了我们还卖了一只二两银子的黑兔子。她知道了,我奶奶也就知道了。要不是我藏得严实,这些银子和钱昨天晚上就要被我奶奶给搜了出去。” 第36章 分钱 云萝清清楚楚的跟虎头分了银子和钱。 六只小白兔共四两二钱银子加二百文钱,一只小黑兔是二两银子,再有就是那两只小灰兔,一只十文钱,另一只算上李三郎多付的一共是二十六文钱。 加加减减,共得银六两二钱,钱二百三十六文。 虎头还在扳着手指头算得眼珠子直转圈圈,云萝却直接将一两银子和二百多枚铜钱推到了他面前,说:“你能得一两银子加九百三十文钱,你那儿有前两天帮我收着的七百文,我现在就给你一两银子加二百三十文钱。” 虎头抬头看她,却只傻愣愣的点头。 云萝将剩下的都搂到了自己面前,继续说道:“这里就全是我的了,昨天分得的四两银子五百零六文钱,加上前两天的七百文,总共是五两银子加二百零六文钱。” 虎头继续点头,又指着她前面说道:“银子才四两多,钱也不过几串,你是不是算错了?” “没算错,我昨天用了三百多文钱。” 他就抓了抓头发,反正算不清楚,干脆便不算了。于是抓起面前的一两银子和两百多个大钱塞进衣兜里,咧着嘴说道:“成,那就这样吧!” 云萝又用铜钱换了虎头的银子,然后将银子藏好,几十个大钱则藏在另一个地方,最后将包过银钱的破布团吧团吧塞进了篓子的最底下。 虎头看着她这一番动作,不由得说道:“要不我帮你收着?放心,哥现在有的是钱,绝不会把你的给花用了!” 云萝只摇头:“不用,我奶奶盯得紧,说不定会跑去你家里闹。” 虽然这个可能性极其的微小。 虎头就皱了眉,忍不住有些烦躁的问道:“那你难道要把银子给了大奶奶?” 云萝直接冷笑一声,连眸子里微微透出了几分凉意,“你别管,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虎头怒道:“我这是关心你!你让我别管?你莫不是真要把银子给了大奶奶不成?给了之后呢?她会不会看着能赚这么多银子而加倍的逼你进山来捉兔子?” 云萝背好了篓子,抬头认真的看着他,说道:“我会自己解决的,你不能来管!” 看着转身离开的堂妹,虎头不由狠狠拧了拧眉,最后却也只能跺着脚的跟了上去。 他其实也明白的,他跟小萝玩耍归玩耍,关系好归关系好,但不能去管大爷家的事情。 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小萝,你觉得我去读书怎么样?” “你现在竟然想去读书?是谁掀翻了课桌打了同窗还气晕了先生的?” “哼!那桌子本来就破得很,哪里是我掀翻的?那小子也是他自己讨打,竟敢嘲笑我,我不打他打谁?先生更是不讲理,啥都不清楚就要先来打我的板子,那哪成?我觉得换一个更好的先生,再有一群读书特别好的同学,我肯定就也能读好书了。” “我觉得,你还是莫要去祸害好学生和好先生了。” “……” “你要真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教你识字和算术。不过事先说好了,这事儿你不能跟别人说。” “你怎会这些的?”顿了下,“哦,莫不成是你偷偷在你大哥那儿学的?”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意见。 两人穿行在林子里,又祸害了几窝兔子,终于在日头西斜的时候,好运的逮着了一只说好的要给云蔓姐姐的小白兔。 期间,还将云萝布置在林间的陷阱都检查了一遍,可惜间隔了一天,陷阱里面连跟毛都没有。 两人晃悠悠,还趁机烤了两只兔子来吃。 “小萝,我以后都跟你进山呗。”虎头摸着鼓囊囊的肚子走在云萝的身边,突然说道。 云萝看了他一眼:“你想学打猎?” “想!我老早就想了的,只是你以前都不肯带我一块儿进山。” “太危险了。”林子里不仅仅有各种凶猛阴毒的动物,单只是陡峭崎岖的山路,就不是那么好走。 更何况,山林的外边还有山路,林子的深处却是连条路都寻不出来。 她并不很愿意带着虎头进山,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少年呢。 虎头就撇了撇嘴,耷拉着脸有些不高兴,只眼珠骨碌碌转着,明显在打坏主意。 两人很快就下了山,并在山脚分开。 虎头将身上手上的所有柴火和一串野果子都扔给了云萝,只揣着银子和大钱拐向了河边,打算从那边绕道回家。 云萝则等他走后,拎着东西拐进了刘阿婆的院子里。 整个白水村,除了她和偶尔会来的里正家人,再没有其他人会来这儿。从云萝有记忆开始,刘阿婆就是这么孤零零的窝在这个院子里,若非必要,连大门都不出,但她却从没有为生活困顿过。 云萝自然是好奇的,但刘阿婆跟胡氏、孙氏她们都不一样,她再好奇,也不会刻意去打探她的过往隐私。 再出来,她身上就只剩下了背篓里的一团茅草,轻飘飘的看不出一点分量。 “干啥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迎门就是这么一句质问。 云萝抬头静静的看着脸色阴沉,似能滴出水来的孙氏,一句“明知故问”就在嘴边。 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老人家不都盯着么?还跟着我出了大门,一直目送着我背影消失,确定了没有拐去二房那边才不甘不愿的回了屋。 你以为,我没回头,就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 云萝索性就将整个篓子都从背后解了下来,递给她,并说道:“今天什么都没有,不信的话你只管检查。” 然而孙氏却没有来接她的篓子,而是将目光盯在了她胸前,明显鼓起的那一块上面。 “这里你藏着啥?” 孙氏向来都是极有行动能力的,质问的同时手也伸了出来,直往云萝的怀里探去。 相处这么多年,便是个傻的,也早已经清楚的明白这死丫头到底有多精,所以孙氏下意识就认为了她主动递过来的篓子里一定没藏着东西,倒是她怀里鼓鼓的一块,很让人怀疑。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云萝都想喊流氓了。 可就算不喊流氓,孙氏一个当奶奶的,却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伸手往孙女的怀里探去,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云萝眸光微沉,迅速后退避过了她的手,反手掏出怀里的那个破布包,说道:“不过是几个野果子,我带回来给文彬和小云梅吃的,奶奶你也要吗?” 孙氏低头一看,果然只是几个大大小小颜色不一品种也不一样的野果子,顿时越发的不高兴了,瞪着云萝便骂道:“瞪什么瞪?没大没小的连奶奶也敢瞪,老天爷迟早要落下雷来劈了你!” 又骂:“整天就晓得玩,也不晓得记着些家里,倒是和那外人好得跟什么似的!你这么有本事,怎不干脆住去他家里算了?跑了一整天,却连跟毛都没有,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第37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沉闷的气氛在这个家里蔓延。 就如今日跟虎头说的,昨天傍晚从镇上回来之后,孙氏就逼迫着云萝把银子和钱全都交出来,为此还不惜动手将他们全都挨个的搜了身。 当时,就连一直还算讲道理的老爷子都只是沉默的坐在那儿,由着孙氏闹腾。 其他人多是觉得无奈,云萝却是极生气的,本就没多少的感情,进一步的往冰点降落。 这不是委屈,而是侮辱! 但她没什么耐心,脾气也算不上好,偏偏忍耐力却又是极强的。 所以当时哪怕心里直想弄死了孙氏,她终还是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说。 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她孑然一身又身单力薄,无法与整个时代的规则和规矩去抗衡,那就忍着! 你是至亲长辈,我不能将你怎样。但若是我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你也一样逼迫不了我。 而所有的侮辱、刻薄和苛待,我总能从别的地方让你全数还回来! 不,其实这么多年来,本小姐从来就没有计较过那些刻薄和苛待。 放下碗筷,云萝跳下凳子就要回屋,却突然听到郑大福唤了一声,温柔慈祥还带着点无奈的唤了一声:“萝丫头啊。” 云萝转身,抬头,在郑大福再一次开口之前先一步说道:“爷爷,除了吃的和正巧碰上的,我以后都再不会去捉兔子了。” 郑大福目光一闪,叹息道:“萝丫头,你是个有本事的。” “爷爷你真爱开玩笑,我一个小孩,能有啥本事?我不过是因为家里吃不饱,就只能挖空心思的自己去寻摸点吃的,从一开始,我进山就只是为了吃饱而已。” 郑大福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语气也一下子生硬了许多,“倒是家里亏待了你,不过咱家的情况就是如此,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云萝眼睑微敛,淡淡的说道:“爷爷你说得对,我二姐我弟弟,还有云桃和云梅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他们食量小,忍忍也就过去了,偏只有我不知为何特别能吃,吃一样的东西,他们能忍下,我却忍不了。” 一院子的人都默默的停了筷子,就连郑丰收和吴氏都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萝继续说道:“那年我实在忍不住饥饿,死皮赖脸的拜了师父,求着他带我上山打猎,之后我才终于能吃饱肚子。” 甚至在之前的几年里,要不是师父时常在暗中接济,她怕是早已经饿死了。 郑大福目光微闪。 他当然是知道云萝偷偷的拜了张猎户为师,全村人都知道。 张猎户是几年前才来的白水村,说是家乡在打仗,所以逃难到了江南。 不过他长相凶悍,性子乖僻不好惹,几乎从不与人亲近,村里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大敢靠近他。 就不知怎么的,云萝偏入了他的眼,一直以来,家里也没少得他的好处,只是他一直当做不知道罢了 云萝抬头直视着他,说:“师父教我捕猎,却没有收我任何东西,只说我一个小孩儿连路都走不稳当,却要整天的山林里跑,不容易,若真要孝敬,也等我长大了再说。而爷爷,你明知我拜师,却故作不知,还心安理得的分配我拿回家来的猎物。” 对上她清亮的眼睛,郑大福不由得老脸微红,紧随而至的却是越发的心中生怒。 不过是个逃荒来的破落户,竟是让她看得比自家人都要紧了? 看着郑大福眼中燃起的恼火,云萝不禁觉得说了这些话的自己真真是个蠢货,便索性跳过不提,只说:“我爹没本事,千辛万苦也只能让我们姐弟三人吃不饱饿不死,所以我明白,我不能看到大姐和五妹妹的好首饰、好衣服、好吃食之后,却只在心里偷偷的羡慕着,也不能看到大姑只将大伯家的哥哥姐妹当宝,却对我们视若无睹时而心生不满,因为那一点用都没有!我得自己想办法。” 郑大福听得眉心急跳,多的是被孙女当面指责他偏心势利而生起的难堪,更觉得这丫头简直是大逆不道。 孙氏亦是大怒,跳了起来就要打她,嘴上也骂骂咧咧的。 但她怎么可能打得着云萝呢? 云萝让开孙氏之后,抬头看向郑大福,缓缓的扯着嘴角咧开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郑大福从没见她这样笑过。 这个孙女,从小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多是淡淡的、严肃的、一本正经的,或是面无表情的,便是初一那日傍晚,她眼神惊人,表情却没这般生动。 生动得,让郑大福浑身的汗毛都在瞬间炸开了。 然后,他听见她说:“爷爷,你们是长辈,出于孝道,我不能真把你们怎么样。但是爷爷,如果我不听你话,不卖兔子,不给你钱,甚至以后再不往家里拿肉,你也不能把我怎样呀。你打不到我,骂了我又不听,你还能拿我怎么办?逐出家门?因为孙女不给家里赚银子、不往家里拿肉你就要把人给逐出家门?或者,把我给卖了?” 她轻声笑着,微上挑的眼角都笑得弯了下来,捧着脸特别无辜的说道:“爷爷,咱家里可是有两个读书人呢!您说,凭我的年纪和在村里的好名声,有没有可能坏了大伯和大堂哥的名声之后,外人还都怜惜我受了委屈呢?” 郑大福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手指着云萝,却止不住的哆嗦,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忽然眼皮子一翻,直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孙氏和郑丰谷兄弟顿时大惊失色,喊着“老头子”、“爹”的就冲了上去,云萝也冲了过去,嘴里哭叫着:“爷爷你怎么了?你别生气,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我明天就上山去抓兔子,卖了兔子给大伯买笔,给大哥念书,还给大姐和五妹妹买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你别生气,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干啥就干啥!我昨天卖兔子得来的钱真的买了衣料子,没骗你,我真的只是想给我二姐和弟弟做一件新衣服而已,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去拿来给你看!” 别看她平时说话慢悠悠的,此时却语速惊人,一串话下来就连个磕都没有一下,竟生生的把郑大福给气醒了过来。 “住嘴!” 有人听到云萝不同寻常的哭喊,在围墙外面探头探脑,隔壁的大牛媳妇更是垫着凳子趴上了墙头,倾斜的屋顶丝毫挡不住她的视线,“这是干啥呢?大爷,有啥事不能好好的说呀?瞧把萝丫头给吓的。哎呦喂,萝丫头快别哭了,哭得嫂子心都疼了。” 外面的人看不见,只听大牛媳妇的话之后,忍不住也往里面喊话,“郑大伯快消消气,你家萝丫头可是个好孩子呢,这么点大的小姑娘,都晓得要给姐姐弟弟做新衣裳了。有这么懂事的孙女,您老有福气!” 又有人说,“读书人是金贵,可眼前的这些也都是您亲孙子亲孙女啊,您老可不能只顾着那一家。再说,让这么小的姑娘供养大伯堂哥读书,也不像话!” 郑大福气得直发抖,却也不敢再逼云萝。 而云萝背对着大牛媳妇,早已经收起笑容恢复了正常,只狐狸眼微眯,幽幽的看着祖父。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本小姐会的,还多着呢! 以前不表现,那是本小姐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现在,本小姐决定要开始细细的计较了! 而纵观了全场的云萱和云桃,正站在边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云萝,只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忽然就这么在她们面前打开了。 第38章 你说得对 孙氏都气病了,躺在床上直嚷嚷心口疼,郑大福也坐在堂屋里看着无措的郑丰谷和刘氏夫妻两,一声又一声的叹气,叹得郑丰谷越发的愧疚不安,直觉得就是自己害得爹娘生了这么大的气。 可是,更多的呢? 郑大福期盼着二儿子拿出当爹的威严,比如抓住云萝把她给狠狠的教训一顿。 可郑丰谷除了越来越愧疚的表情之外,丝毫没有要教训他小闺女的意思。 郑大福渐渐就觉得,他的心口也开始疼了。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儿子是个老实的,也是三个儿子中最孝顺最听父母话的。因此,他自觉早已经将这个儿子完全的拿捏在手心里,想要让他做点什么,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 可是现在才发现,这个儿子老实软和到连自己的闺女都不敢教训。 郑云萱磨磨蹭蹭的走到了上房门口,朝里面说道:“爹,娘,弟弟一直哭闹个不停,好似被魇着了,你们去看看吧。” 两人顿时一惊,就要往外走去,走了两步才想到此时在上房,老爷子就坐在那儿呢,不由又转回头去巴巴的看着他。 郑大福眼角一抽,沉沉的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孙女。 只可惜此时天色早已经黑暗,屋里的油灯光亮蔓延到门口,只勉强照出了云萱的一个半个身影,还有半个在更深的阴影之中。 她又低着头,一副怯怯的模样,好像站在这里就已经花费了她莫大的勇气。 二儿子和二儿媳还在眼巴巴的看着他,他终是又深深的叹了口气,颓然的朝两人挥了挥手。 “去吧。” 郑丰谷顿时更加的愧疚了。 可唯一的儿子在屋里哭,他也真放心不下,踌躇之后朝老爷子告个罪,退出了上房。 郑大福却在他转身后抬头看向了门外,死死的盯着迅速没入黑暗的郑云萱的背影。 他知道,虽只是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但这个家里最老实软和,跟她爹娘一样从来都只会低头干活的孙女还是受到了影响。 另一边,刘氏出了上房门后几乎是小跑着回自己的屋,拉着云萱急急的问着:“怎会哭个不停?不是刚还好好的吗?莫不是……呃?” 房门打开,一眼就看到据说魇着了哭个不停的郑小弟正好好的坐在姐姐们的床上,手上还抓着一块点心啃着,看到他们进屋,就抬起了头来冲他们嘻嘻的笑。 “怎……怎么回事?”郑丰谷站在刘氏身后,也有些傻眼。 郑云萱回身关上房门,还落了闩,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是小萝让我去叫你们的,说我只要这般说,你们肯定不会再守在上房。”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呢。 莫名的,竟有些兴奋。 刘氏顿时不赞同的皱起了眉,看着云萝唤了一声:“小萝。” 云萝抬头看她,声音是板直的,一如往常,“奶奶要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早就让人去请六爷了。她不过是装出这幅样子来让你们看看,偏你们两傻,还真相信了。” 那老太太可惜命着呢! 文彬啃着桂花糕用力点头,嘟囔道:“三叔三婶早就回屋了。” 郑丰谷不由得头疼。 他又不是真的那么傻,岂会看不出母亲只是在装病?只是身为儿子,看着老人家那样难受,哪怕明知道她是装的,又怎会不心疼? 况且,说到底这事情都是因他的小闺女而起,他舍不得责怪闺女,那么被老人家折腾着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不过现在出都出来了,总不能又回去吧? 想到老爷子那一声声的叹息,郑丰谷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看着云萝说道:“小萝啊,爹知道你们都受委屈了,只是那毕竟是你爷奶,能让的还是让着些好,只当是孝敬他们了。” 云萝一句话都不反驳,十分干脆认真的应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郑丰谷就又说:“你今天的行为有些不大合适,有啥事就该好好的说,哪能这般……这般呢?咱都是一家人,你大伯和大哥好了,你面上也有光不是?” “您说得对!我都记住了!” “你奶奶她也是为咱大家着想,其实心眼不坏。你小孩子家家的要是真不愿意把那钱拿出来,好好说,你奶奶也不能逼你。再说,你还给你姐你弟买了那么多东西呢,也没忘了孝敬你爷奶的。” 你对你亲娘可真有信心? 不过虽如此想着,但云萝还是特别顺从的继续点头:“我明白,以后不会这样了!” 看着眼前突然变得特别乖顺,特别听话的小闺女,郑丰谷却忍不住又有些傻眼。 这个……他说啥她都应,表情那么认真,态度这般诚恳,就连以前还会时不时说上几嘴的抱怨都没有了,可他的心却为啥反而更加不安了呢? 父女两默默的对视,气氛格外安宁平静,直到文彬啃完了糕点,抬头问道:“爹,你们过会儿还去上房不?” “呃?不,不去了。” “那就睡呗,我都困了!”说着就朝他张开了双手。 郑丰谷顿时受宠若惊,连忙弯腰将小儿子抱了起来,亲自伺候着给他洗脸漱口擦手脱衣服。 他这两天认真的想了想,才发现小儿子确实是好久好久都没有朝他撒娇了,他都快要记不起他上次撒娇是啥时候了! 而刘氏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了屋里的异样,诧异的问道:“这灯油是哪来的?” 云萝拉了拉被子,头也不抬的回道:“自然是买的!” “……啥?” 隔壁屋里,郑丰收侧着耳朵紧紧的贴在墙上,半天才不甘不愿的站直了身,撇着嘴说道:“也不知都在聊些啥,嘀嘀咕咕的啥也听不清。” 吴氏在黑暗中翻身,低骂了他一句。而他们的床内侧,云桃和小云梅早已经搂着被子呼呼大睡。 “你有空去关心你二哥二嫂在屋里说些啥话,还不如想想怎么在边上搭个床,小桃也大了,可不好再继续跟咱一块儿睡。” “啧!就你这婆娘多嘴!我都记着呢,到时候给两个小丫头搭个大床出来,再给咱儿子也搭个小床。” “得了吧,就这屁点大的屋,你还想搭几张床?” 第39章 八卦传播者 “小萝,你没事吧?大爷他昨儿打你了?” 第二天早上,正是各家都饭食飘香的时候,云萝一出大门,就被悄悄躲在角落里等了许久的虎头给拉了过去,紧张兮兮的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听人说,昨儿小萝被关在家里面,哭得可惨了。 他是没听见,等他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人都快要散光了,大爷家大门紧闭,他又不敢去敲门,生怕反而给小萝招惹去麻烦。 这一个晚上,可真是急死他了! 此时见她好好的站在面前,也没什么受伤啊之类的症状,虎头哥哥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悬到现在的那颗心也终于安稳的落回了肚子里。 云萝看着他满脸的戏,默默翻一个白眼,绕过他就往村后面走去。 “小萝,你干啥去?” “去山上找点吃的,我奶奶说了,我这么大本事,以后都不用吃家里的饭了。” “啥?”虎头顿时跳了起来,气冲冲的说道,“凭啥不给你饭吃?有本事,以后也都别吃你的肉啊!” “我也这么觉得。”云萝点头点得很认真,说道,“所以我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往家里拿肉了,毕竟,我还得靠那些来养活我自己呢。” 虎头就皱着眉头来拉她,说道:“太婆说,人不吃肉不成,可老吃肉也不成,你可别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一回事!走,去我家吃去!” 云萝能去吗? 平时去蹭几顿饭是一回事,现在就这么跟着虎头去他家吃早饭,却又是另一回事儿。 这不是给二爷二奶奶找麻烦吗? 尽管他们可能并不会跟她计较,但云萝本身,却也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她不能仗着他们的好心,而无视了她身上带着的麻烦。 她挣开虎头的拉扯,看着他说道:“这可不是一顿两顿的事,哪能老去你家占便宜?放心吧,村里肯定有人愿意拿粮食跟我换肉吃。” 虎头呆了呆,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可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云萝却不再理他,转身便往村后的方向走去。 然走出不到十步,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之后,便是郑大福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回来!早饭都还没吃,你就想跑去哪里玩?” 刚才两人站在外头,说话的声音可一点不低,在院子里的郑大福等人自然是听了个清楚。 郑大福气得脑壳都疼了,可他难道真能放任这么小的孙女跑去跟村里的人拿肉换粮食吗? 他的脸还要不要了?郑家的脸还要不要了?郑家宗族里的其他人能放过他? 云萝回身,淡淡的说道:“奶奶说家里的粮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全家人都得饿肚子。我又吃得比姐姐妹妹们多,就不用在家里吃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郑大福的脸色漆黑无比,却不得不压着火气扯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说道:“你奶奶就是大惊小怪的,咱家哪里就到了那个份儿上?再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又能吃多少?快进来吧,就缺了你一个呢。” 说得这么好,可您老人家几时让我们吃饱过?即便掌着家中内务的是老太太,但若是你能心疼下小辈们,老太太还真能跟你对着干的一定不让我们吃饱? 咱家又不是真穷得吃不起饭,却把除了大房之外的一串萝卜都养成了面黄肌瘦的小难民,你天天看着,难道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而且,别看我小,我吃的可多了! 云萝默了默,然后迈步“蹬蹬蹬”的回了家。 郑大福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到还站在那儿的虎头,顿时觉得这个侄孙子也不顺眼了起来,却仍是端着脸说道:“虎头也莫在这站着了,回家去吧。你也不小了,可不能再整天的胡闹,理该多帮着些家里才好。” 然后转身进屋,连让他进来玩耍或是坐一会儿的客套都没有! 虎头懵了下,随后忽然轻嗤一声,转身就要回家去。 眼角的余光瞥到隔壁半开的大门后头有人影晃动,转头看去,便诧异的问道:“大牛嫂子,你干啥呢?” 那人正是大牛媳妇。 她见被发现,索性就敞开了大门,端着个碗站在门槛后冲虎头笑眯眯的说道:“虎头啊,吃过了没?进屋来坐坐?” 虎头直接挥挥手拒绝,大步的往自己家奔去。 大牛媳妇看着他离开,又小心的探头看了看隔壁的大门,眼珠骨碌碌转着,忽然将手里的碗往她身后的小萝卜头怀里一塞,说一句:“乖乖在家待着啊,娘出去转一圈。” 然后她跨出了大门,兴冲冲的往村子里找人唠嗑去了。 等云萝顶着孙氏喷火的眼神再走出家门的时候,她就发现,围绕在她身周的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萝丫头啊,来来,这个饼子你拿着吃。可怜的娃,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呢,可饿不得,你奶奶怎就能这么狠心?” 云萝抬头看着眼前满脸沟壑神情慈悲的老太太,有些懵。 而老太太见她只呆呆看着她,并不来接,就直接将饼子塞进了小姑娘的手里,面上的神情也越发怜惜了。 这个老太太姓陈,六十多岁了,有一个儿子叫李宝根,是个木匠,年纪跟郑丰谷差不多,儿媳妇在几年前就难产没了,只留下三个孩子,就是陈阿婆的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 她最小的孙子比小文彬还要小两岁,最大的孙子也在镇上的书院里读书,是白水村仅有的三个在镇上书院里读书的人之一。 还有一个人就是里正的大孙子。 听说陈阿婆本来还有一个大儿子,不过那个儿子在很多年前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音讯。 云萝每次上山去的时候,总要经过她家门口,一个破旧的小院子,泥墙,茅草顶,但收拾得很干净。 当然,这样的屋子在白水村并不显眼,寻常得很,像郑家大房那样的青砖黑瓦大院子才显眼呢。 低头看着被塞进手里的那个并不精细但却特别扎实的黑面饼子,云萝默默的将它收了起来,并抬头说了一句:“谢阿婆。” 虽然不明白是哪个好心人帮她把刚才的事宣扬了出去,但对她来说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 陈阿婆笑呵呵的看着她,觉得这小闺女真是懂礼,看上去也乖乖巧巧的,往常每次从她家门前经过,都会停下来跟她打个招呼,有时候会分给她小孙孙几个野果子,还常在河湾那边煮肉汤请村里的小娃子们吃,就是不大爱笑,话也少。 旁边有人问道:“小萝啊,听说昨儿你爷爷打你了?” “没。”她将饼子在篓子里放好,又背回到肩上,平静的说道,“就是我前些天碰巧捉到了几只白兔子,趁着端午去镇上的时候卖了好些钱,我奶奶回来后问我要钱,可是我已经把那些钱给花了。” “呀!所以是你奶奶打了你?”不是爷爷打的,那就是奶奶咯! 云萝:“……” 第40章 流言 流言如同飓风席卷,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整个白水村的人看向郑家大房的眼神都有了巨大的改变。 尤其经过上午那件事的加成,不到中午,就连河对面的桥头村都知道了郑家那个力气很大的小闺女在端午时去镇上卖了两只白兔子,得了好些钱,心疼家里的姐妹弟弟就买了几块布想给他们做新衣裳,却没想到竟遭到了她爷奶的不满,关起大门来就联手将她给狠揍了一顿。 揍得那叫一个惨呦!哇哇大叫的,把从她家外头走过的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可郑大福和孙氏那是真狠心呀,不管外头的人怎么喊叫,愣是不给开门,也不听劝阻,反而还揍得更凶了。 听说他家隔壁的媳妇昨儿一整个晚上都能听见墙那边小闺女的哭声,直嚷嚷着喊疼。 你道这事到这儿就过去了?那你就太天真了!孙氏是个多心狠的人呐!昨晚狠揍了小孙女,今日还不让人吃早饭啊。 哎呦喂,那么个小闺女,正是长身体怎么都吃不饱的时候,哪里能忍得住折磨?这不,忍着一身的伤,愣是爬了起来,往山上寻食去了。 说起这个小闺女,大家都是晓得情况的。从很小很小走路都还摇摆的时候,她就开始背着个篓子往山上去了,从一开始滚得满身泥的下山来,到现在,她都能时不时的往家里拿肉了。 多好的一个小闺女啊,受了委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见了人也都会乖乖巧巧的打招呼,有时候碰上了老人家,她都会顺手帮个忙。虽然不大爱笑、话也不多吧,可白白胖胖的大家看着她就觉得欢喜。 她可是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胖起来的呢! 在她还要更小些的时候,那真是瘦得让人不敢看,哎呦,可怜见的,怎么就能有这样狠心的爷奶呢?家里又不是真穷得拿不出那一点粮食。 等云萝傍晚下山的时候,流言纷纷扬扬都说不清到底传成了什么样。 就如她自己昨天对郑大福说的那样,她在村子里的名声好着呢,真当她那些帮老爷爷背个柴,帮老奶奶拎下水,扶一把摔倒的小娃儿等等都是白干的? 哪怕没有这些,单只凭着她现在这张肉嘟嘟的脸,都不知有多遭老头老太太叔叔伯伯大娘大婶姑姑姐姐们的稀罕。 也就最近师父不在,不然还有师父给她撑腰,替她出气! 当然,再是被人喜欢也总有不喜欢她的人,一溜的怜惜她之中也总能有另一些声音,或是嫉妒或是眼红,也或者就是看她不顺眼。 但那终归是少数人,云萝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即便是那大部分人,她其实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话说得再动听,或许真的挺稀罕云萝,但其实也多只是事不关己的闲言碎语罢了,对于看重名声的人来说,很重要,但对不看重闲言的人来说,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这时代,虐待女儿孙女,不把她们当人看的人家多着呢,外人除了说几句碎语,又有几人是真能伸出手来的? 就如今日上午,真正愿意拿出自己的东西来接济云萝的,也就只有一个陈阿婆。 甚至于,他们多只是兴致勃勃的在看一个别人家的笑话罢了。 所以,当利用时则利用,但若是把他们的话当了真,那才真正是傻了。 云萝在一路的问候声中回到了家,家里的气氛不出意外的沉闷,但意外的是,不管郑大福还是孙氏,竟都没有朝她发作,就连孙氏一惯的骂声都没有响起。 刚送了里正出去的郑大福看到这个孙女,目光深深,眼中一片复杂难明,最终垂了眼睑,也似掩下了某些心思。 这事儿闹的,就连里正都上门来劝和了,话里话外都是对萝丫头的赞赏,还让他不可太偏心,家里和和睦睦的才是最重要的。 他可真没想到这个孙女在外头得了这么多人的稀罕,分明是个冷冷淡淡的性子,也没见她对谁特别和善讨巧。 再抬头时,郑大福看着云萝的目光已回到了以前,温和中带着些慈祥,就像是任何一个老人家看自家的孙女。语气也十分温和,比以前还要更温和些,说道:“今儿怎的这么迟?你爹都担心得想出去寻你了。山上危险,你再有本事也还小呢,往后还是早些回来吧。天气干旱,山中小动物变少了,猛兽却恐怕更凶狠了,你行走山林要当心。” 云萝静静的望着他,并没有多激烈的反应,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就顺从的点了点头,然后将篓子解下,说道:“晓得了爷爷,我今儿带了一只山鸡回来。” 这本是她打算回头偷偷送去陈阿婆家的,顺便也能更好的开口问栓子借一本书。 祖孙两的这一来一回,仿佛瞬间回到了几天前,甚至郑大福还看着篓子里的那只山鸡说了一句几天前他都不会说的话,“你食量大,家里的情况你也晓得,怕还是要委屈你,你不必老是省着自己把肉带回家来。” 狐狸眼轻轻一眯,心里的警惕却在瞬间再次提高了一个等级。 不过他既然能好好相处,她自然也不愿意特意去折腾,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最好,哪怕偶尔吃点小亏,她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她所求的,从来就只是一处安身之所而已。 你让我安生,我就还当你是长辈亲人,偶尔有点摩擦磕绊都是正常现象。可若是你不让我过安生,那就不能怪我跟你斤斤计较,让你全家都不得安生了! 好似警报在瞬间解除,家里的气氛都霎时轻松了许多,孙氏尽管始终拉着张脸,目光也不善,但她今晚竟奇异的一句骂声都没有。 最高兴的就要数郑丰谷了,他觉得肯定是他昨儿晚上跟小闺女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 瞧瞧,他小闺女昨儿还一副要跟家里翻脸的模样呢,听了他的话之后,今天回来就带了肉,这难道不是说明她也早有心想要和好的吗? 云萝看着笑得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的郑丰谷,奇异的看明白了他此时的脑回路,不由得默默,一句“你想多了”就在嘴边,不过并没有说出口。 就让他高兴着吧。 气氛和缓,饭桌上都多了几声笑语,郑丰收便趁机提出他想在这两天里进山一趟,砍些树木回来给云桃姐妹两打个小床。 郑大福想了想,又看了看肚子已经很大眼看着就要临盆的吴氏和确实年纪不小了的云桃,然后就同意了。 田里的浇灌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差不多,再接下去,似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倒是家里的人都能空闲下来,或许,儿子们还能去镇上寻个短工活计。 晚饭后,一家人都散了开来各干各的,郑大福也坐在院子里边打草鞋边寻思着事情。 他觉得,他明日还是得去村子里到处走走,省得那些个话越传越难听,若是影响到长子和长孙可就不好了。 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跟家里闹一场,谁家还没个管教孩子的时候呢? 第41章 不要脸 日子好像真的恢复到了几天前,家里再没有提及卖兔子的事情,外面的流言也因为郑大福往外走了几趟,人家又见郑家大房这几天都平平静静的没有新的热闹事发生,就慢慢的也平息了下来。 这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郑丰收去山上伐木的时候看中了云萝陷阱中的一只山鸡,偷偷抓了出来却正好被云萝撞见,让他很是吃了回教训,差点没被云萝活埋在山上,以至于这两天他见着云萝就忍不住的心慌气短,不敢直视。 等到几天后的傍晚,郑丰年一家带着端午时就留在镇上没回来的郑玉莲一起回了白水村时,云萝他们姐弟三人都换上了新衣裳。 细棉布的,云萝和云萱的还有淡雅花色,这是他们仨长这么大以来,得到的最好的衣裳。 郑玉莲站在门口,看着郑云萱身上那一件粉红色带白点小碎花的新衣裳,再看看郑云萝那一身嫩兰小花裤褂,最后落到了正兴奋的扯上自己身上的浅青色新衣裳的郑文彬身上,双眼大瞪,简直都惊呆了。 她还等着回来就能新得两块细棉花布,都已经想好了要做一件粉红色的新裙子,配上嫩兰的上袄正正好,多余的料子仔细裁剪,还能裁出几块帕子和鞋面子。青色的那一块倒是不适合她,她或许可以给大侄子做一件衫子,就是不知道够不够数量。 云萝那死丫头就是小气,竟是只扯了这么几尺青布,都不够她给大侄子做一身衣裳的! 然而,想得再多,也万万没想到她期待中的几块新布全都落到了别人的身上。 这一刻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觉得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而她是怎么也无法容忍她的花布落到别人身上的,尤其是云萝这个死丫头的身上! 她越想越气,终忍不住怒火滚滚的朝云萝三人冲了过去,“死丫头,谁让你动我的新棉布的?我打死你!” 这两天,刘氏和云萱紧赶慢赶,晚上还要在油灯底下忙活到很晚,才终于把三人的衣服都做好了。现在三人一起穿了出来,就连云萝都忍不住的高兴,更不必说云萱和小文彬两个了。 可总有人看不得他们高兴。 看着怒气冲冲跟个疯婆子似的跑进来的郑玉莲,云萝当即冷下了脸,但却懒得跟她纠缠,而只是拉着姐姐和弟弟避到一个安全的位置,然后转头看向了在屋檐下编草鞋并顺便等长子长孙们和他小闺女回来的郑大福。 本就注意到了这边的郑大福对上孙女的眼神,不由得额角一抽,却还是开了口朝郑玉莲训斥道:“住手!你这是干啥呢?刚一回来就嚷嚷个不停,没点姑娘家的样!” 他觉得自那天后,萝丫头这个孙女就开始变得不好控制了。明明她以前对什么事都懒得多计较,可这些天来,她虽面上还是那样淡淡的,在家里也没有再闹事,但却是越发的不肯让人了。 没看这两天,就连老三两口子都不敢招惹她吗?老三都快要躲着她走了! 郑玉莲倒是摄于老爷子的威严停了下来,但却站在那儿不肯再挪步子,只恨恨的盯着云萝三人,又委屈巴巴的看向老爷子,道:“爹,为啥把我的新布都做成了他们的衣裳?他们有啥资格穿新衣裳?” 郑大福看着宝贝小闺女的这委屈样儿,就觉得心都疼了。 孙氏也在听到动静后从屋里冲了出来,都没来得及搂着几日不见的小闺女一述相思之苦,就见得她这可怜委屈的模样,顿时也将目光恶狠狠落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却不愿意再惯着她们,直接开口讽刺道:“我买的布,什么时候成了小姑你的?我是说过要送给你了,还是你为此花过一个大钱?这么大的一个姑娘,怎么还能这般不要脸呢?” 这么多年来,云萝从没有对家里的人骂过一句难听的,便是三天前她跟老爷子的那一场冲突,说的话也多是婉转的,并不曾直接把面皮剥开,张口即骂。 所以郑玉莲和孙氏都禁不住的呆了一下,郑大福却在瞬间把面皮涨得通红。 他觉得云萝这一句话,与其说是在骂玉莲,却反倒更像是在骂他的。 这么大的姑娘了,又是长辈,却还要去抢小侄女的两块布,也真是太不要脸了些。 她也不缺这么件新衣裳啊! 孙氏苛待孙女,却对小闺女疼爱得紧,委屈谁也不会委屈了她。 跟郑玉莲一起进来的郑玉兰此时也寻到了插话的时机,摆着一副长姐的姿态,跟云萝说道:“你怎能这般与小姑说话?小姑不过是看中你一块棉布,你身为小辈,让她一让又有何妨?你……” 她的话瞬间得到了郑玉莲的赞同,和本要开口骂人的孙氏的赞许目光。 云萝却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直接打断她的话,说道:“大姐今日怎么又穿了这一身粗麻布回来?我看端午那天你穿的那一身藕粉色衣裳就挺好看的。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一身粗麻布,叠痕那么深,皱巴巴的都遮不住你里面那一件细棉中衣了!” 郑玉莲下意识伸手去扯身上的衣服,脸上的神色一慌之后更是气怒。 可惜云萝并不想听她的解释,只直接说道:“你便是大大方方的把你那些光鲜的衣裳都穿了回来,我们难道还能逼着你脱下来不成?又何必装模作样,故作一副在镇上也是吃苦的姿态出来?镇上离村子那么近,你真当我们不知道你在那儿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即便先前不知道,过了端午之后也都知道了,现在你哪怕直说大伯每个月都私下里扣了二两多银子的束脩下来,我们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甚至都不会扣一丁点你们每次从家里拿走的粮食!” 说完,也不看其他人的表情,拉着云萱和小文彬就径直进屋里去了。 院子里却在她转身后就闹开了,最先听到的就是郑丰收的咋呼声:“啥意思?大哥你不是每个月才一两银子的束脩吗?怎么小萝说你还私下里扣了二两银子下来?” 他家现在可还没分家呢,兄弟们几个每人挣的钱都是公中的,那是每人都有份的! 每月二两多银子,一年下来就有至少二十四两呢,都快能比得上家里所有田地的全部出产了。 他们在家吃糠咽菜的就为了省下哪怕是一点粮食来,只为供他和他儿子读书考试,他却拿着每月二两的私房在镇上吃好的穿好的,还要每月再问家里要银子要粮食要其他的各种东西? 郑丰年连忙矢口否认:“没有的事,萝丫头那是胡说呢,她一个连镇上都没去过两回的小丫头,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心中却忍不住惊慌,还暗暗的瞪了郑云兰一眼。 你安安分分的站着看戏便成,做什么要凑上前去招惹云萝那个死丫头? 还有,那丫头又是怎么知道他藏下了二两银子的事情的? 郑丰收听了他的话之后不由有些迟疑,忍不住就要相信了,可又突然一激灵反应过来,说道:“不对!小萝虽厉害了些,但她从不说这种谎。” 郑丰年就不高兴的说道:“怎的,你还不相信大哥,反倒要去相信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几句胡话?” 郑丰收眯着眼睛思索,摇着头说道:“不行,我得去镇上打听打听这个事儿,那可是二两银子的大事呢!” 眼看着小儿子还真一副打算明天去镇上打听情况的样,郑大福忍不住磕了下手中编了一半草鞋,沉着脸说道:“行了,一个个都咋咋呼呼的,也不嫌丢人!” 这一刻的郑丰收忽然变得特别灵光,看着老爷子的阴沉脸色,他脱口而出一句惊呼,“爹,你不会是早就晓得这个事吧?” 第42章 郑玉莲的心思 郑大福究竟晓不晓得这个事情,看他的反应就能明白了。 刚松快了两天的气氛,在这个傍晚又一次紧绷了起来。这一次,就连从来老实憨厚的郑丰谷都有些扛不住了,总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 娘为了两只兔子的钱在家里翻天覆地的折腾他小闺女,大哥却每个月都扣留下了二两银子的束脩不够,还要问家里拿银子,粮食菜蔬这些更是他每次休沐回来都要往镇上带去不少。 这件事娘不知道吗?不可能的。 油灯下,他看着低头将换了下来的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小闺女,听她跟她弟弟说等她下次去镇上,再给他买几块细布回来。这次不买外面的,外面的衣裳粗糙点没事,但里面贴身穿的还是细棉布的舒服。 郑丰谷突然就很难过。 他还从没有给小闺女买过哪怕是一块新的粗麻布呢,她身上穿的,多是她姐姐置换下来的旧衣服,而云萱……她也从没穿过新衣服啊,都是玉莲不要的,云兰不要的,更多的竟是刘氏以前的衣裳修修改改、缝缝补补后就给了她来穿。 娘抓银钱抓得很紧,并不肯轻易的给他们花用,而每年秋日里,地里的棉花到了采摘的时候,家里几个女人就会开始忙着纺线织布,但那些并不精细的粗棉布到最后分到他们头上的也不多,而且一房五口人每年总有各种需要缝补添置的地方,并落不到几个孩子身上。 他将目光愣愣的落到坐在油灯下给一块帕子细细锁边的刘氏头上。他记得,她当年嫁给他的时候,是有一根银簪子的,做工不大精细,还有些发黑,但却很扎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可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她戴了,她现在头发上插的不过是一根打磨得还算光滑的荆条。 他又想起了大嫂发髻上那一根亮闪闪的银簪子,似乎跟端午那天他偶尔瞥见的还不是同一根? 目光梭巡,不知不觉就回到两个闺女的身上。他还记得那天小萝说要给她二姐买一根银簪子呢,而现在,姐妹两的头上用来束发的也不过是前几天买来的两根发带,听说要二文钱一根,而在更早之前,是用的什么? 郑丰谷忍不住甩了甩脑袋,不让自己再细想下去。 有哭闹声从上房传过来,是玉莲的声音,她正闹着要做新衣裳。 小文彬凑在两个姐姐中间,嘀嘀咕咕的说道:“小姑还在闹呢。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见了别人有新衣裳就也闹着想要啊?她的新衣服可不老少呢,我前些天还看到奶奶拿着一块绿色的布比比划划,肯定是要给小姑的。” 刘氏从油灯下抬头,嗔了他一眼,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可道人长短,你小姑也还小呢。” 云萝也低头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说道:“男孩子不能跟个丫头似的碎嘴,看到了什么事也只需要放在心里自己明白就好,要沉稳,要让人看不透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抬头,就跟云萱说道:“都十五了,还小呢?早就到了思春的年纪。” 刘氏气得抽气,云萱也被这话给羞得要来捂她的嘴,笑骂道:“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云萝扭头轻松躲过,耷拉着眼皮幽幽说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你道小姑她为何看见云蔓姐就阴阳怪气还总想压着她一头?那是她嫉妒云蔓姐有个好未婚夫婿呢。李三郎虽长得不咋地,但读书好,去年还考了个秀才的头名,云蔓姐一嫁过去便是秀才娘子,甚至说不准过了明年还能变成举人娘子呢。” 刘氏就觉得小闺女又开始胡说了,瞪了她一眼说道:“又瞎说!李三郎不过是稍微黑了那么些,模样可是一点不差,清清爽爽的,又是个秀才相公,不知有多招人稀罕呢!还有,你得喊人家哥哥,可不许李三郎李三郎的喊!” “放心吧,当面我都是喊他姐夫的。” 刘氏:“……” 郑丰谷:“……” 郑云萱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她可是听到过不止一次呢,每次都能把李三哥和云蔓姐姐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双双钻进地底下去。 云萝却拉着云萱把话题又转了回去,眯缝着眼贼兮兮的说道:“说了你都不相信,我上次可亲眼看到咱小姑拦住了从二爷家出来的李三郎,吓得人家小黑脸都变成小白脸了,急匆匆摆脱了小姑,逃得就跟那脚后跟有啥在追着他似的。” “呀!”云萱惊呆。 “啊?”刘氏也惊呆了。 “哦~”文彬急忙捂住了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他不说! 只有郑丰谷最生气,脸色都变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亲哥呢? 云萝扔下一颗深水炸弹之后却不再管了,径直铺好了被子睡下。她决定明天一早就进山去,才不想在家里看小大房那些人和郑玉莲的嘴脸。 郑玉莲看起来是身体完全恢复了,又能可劲儿的折腾了。 啧! 不过计划始终是赶不上变化的。 次日天还蒙蒙亮,一家人都还睡着没有动静,云萝就悄悄的爬了起来,下床、出门、拎上篓子去开大门。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角落里闪了出来。 云萝一惊,抬手就要将手里的篓子甩出去,砸他个满脸开花。 那人却在距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摆着手压着声音的说道:“别冲动别冲动,小萝,是我啊!” 云萝:“……” 行啊三叔,自从端午前两天你偷偷跟着我进山却被我扔在了深山里差点迷失方向走不出来,还有三天前你进山砍树时想捡我的便宜却被我教训了一顿之后,你走起路来倒是越发的悄无声息了。 她把甩出到一半的篓子收回,却没有放下,盯着面前三步处的那个黑影子问道:“三叔,你找我有事?” 郑丰收小心的又往前挪了一小步,见她没反应才放松下来,弯下身子轻声说道:“昨儿都没寻着工夫来问你一声,你是在哪儿听说的你大伯每个月都扣下了二两银子?” 这些年来,可是一直都只有每月一两银子的呢,家里的其他人也都没怀疑过。 云萝不由无语,觉得郑老三真是够无聊的,为了问这么一句话就天不亮的躲门口边上来等她,万一她今儿不进山呢? 不过他的这一点无聊,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三叔你还想去镇上打听啊?” 就看到眼前的黑影沉沉点了点头,说道:“这可不是小事呢,我还是想去仔细的打听打听。小萝你就跟三叔说说呗,你是在哪儿听说的这事,也好让三叔少费点工夫。” “爷爷不会答应的。” “不告诉他,直接去不就成了?”郑丰收气哼哼的说道,“这事可不能由着老爷子偏心,若是真的,老大必须给咱一个交代。” 云萝的嘴角悄然勾起,出口的却是:“我也是无意中听人说的,我可以带三叔去镇上找那个人,但是你不能再告诉别人,不然大伯若是事后去找人家的麻烦怎么办?” 郑丰收一口应承,“这个你尽管放心,是咱有求于人,怎的还能再给人添这种麻烦呢?你三叔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云萝当即就决定今天不进山了,去镇上似乎要更好玩一些。 第43章 偷窥者 叔侄两人就摸着黑的出门往镇上去了,家里的人谁都没有惊动。 郑丰收是个还算壮实的农家汉子,云萝虽小,但走起路来却一点都不慢,所以等两人进入庆安镇的时候,太阳都还在天边才刚刚升起了一小半。 “三叔,就是这家酒铺子的掌柜。”云萝捧着个大肉包子啃得满嘴油,怀里还有用油纸包了的三个,正跟郑丰收一起蹲在一家卖酒的铺子对面、墙脚边上,说道,“端午那天我从这儿走过,正好听见这家铺子的掌柜在跟店里的客人说话,说他儿子干啥啥不行,就书读得好,说不准今年便能考个秀才回来,到时候也算是有出息了,哪怕往后不能再进一步,便是只当个秀才公在镇上的学堂里谋个先生的位置,也能每个月都挣上三四两的束脩银子,再不用担心往后的生计了。” 学堂,也就是私塾,镇上的多是这么称呼的。 镇上有书院,也有私塾。 书院收的多是郑文杰这样开始为科考拼搏,或是已经有了些成绩功名的学子,私塾则收的多是蒙童。 郑丰收听到云萝转述的这一番话却又是一惊,敢情每个月的束脩竟还不止三两银子啊?那老大这些年来,究竟都贪了多少进去? 只可惜他急着想要打探,这家酒铺子却还不到开门做生意的时辰。 云萝倒是不急,悠哉哉的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肉包子来啃。 她今天的任务就是带着三叔来打听真相,并等着他回家去闹。 自家爹不争气,怎么都闹不起来,那就换一个目标呗,反正他们是兄弟,谁闹都是一样的。 不过只是这么闹,估计效果不大,不说老爷子偏心小大房,单只是郑丰收,恐怕也从没想过要跟他大哥分家单过。 一家人可都等着郑丰年考中举人后得个官身,然后一家子鸡犬升天呢! 不过她也没想着一次就能解决那么大的事儿,所以,眼前的只能算是打个小前锋,更多的还得再另外挑些事情出来。 总能让他们忍无可忍,不得不分家。 第三个肉包子啃进嘴里,云萝忽然一顿,不由抬头望了过去。 与酒铺子隔了两间的是一家客栈,此时客栈二楼临街的其中一扇窗户正打开着,只可惜屋子里面黑洞洞的,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而此时被人注视的感觉也已经消失,似乎只是不经意的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移开了。 云萝也就不在意,只以为是哪个住店的客人早起开窗呼吸新鲜空气,随便那么一瞧,正好就瞧见了她,就多瞧了一会儿。 但她才刚咬了两口包子,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不由得眉头一皱,猛的抬头看去,却见那刚才还敞开的窗户现在已经关上。 她叼着肉包子眨了下眼,心中的怪异感却挥之不去。 不会真有人在盯着她吧? 所幸之后再没有异样,好像刚才真的只是她自己反应过度,毕竟她只是个乡下丫头而已。 天色渐亮,卖酒的铺子终于开了门。 郑丰收让侄女乖乖的在外头等他,然后飞快的窜进了铺子里面。 并没有过很久,他就踩着一重一轻的脚步晕乎乎的晃了出来,一脸晕乎又懵逼的表情。 “三叔,你问清楚了?” 云萝的询问让他回神,郑丰收定了定思绪,转而斜睨着云萝说道:“傻丫头,打听事儿怎么能大咧咧的直接问呢?自是要那个旁敲侧击啥的。” “嗯,所以,你打听清楚了吗?” 郑丰收神情一正,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摇头说道:“还不很清楚,等三叔再去别的地儿打听打听。” 那掌柜的说得含含糊糊的,他听得也是迷迷糊糊,又不好直接询问,以至于现在脑子里还有些乱糟糟的。但有一点却是能肯定了,大哥每月的束脩银子绝对不止一两! 云萝便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就是不知道那些个先生们都住在哪儿,不然还能去找他们或是他们的家人探问一下呢。总不能每个人都跟大伯似的私藏了大半吧?” 郑丰收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动,但余光瞥见蹲在他身旁的侄女,又觉得带着这么个小丫头真是干啥都不方便,不禁有些嫌弃。 但见她正一个劲的盯着不远处那个包子铺瞧,郑丰收眼珠子一转,就从怀里摸出了几个大钱,又依依不舍的数出了三枚递给云萝,笑眯眯的说道:“小萝啊,三叔还得再去别地儿打听打听,你就在这儿等着三叔怎样?来,这三文钱你拿着,看到什么稀罕的尽管花,不过先说好了啊,你只能在这等着,可不许往别处乱跑!” 云萝幽幽的盯着他手里那两枚铜钱,也不明白三文钱能怎么尽管花,不过她还是一把抓过,特听话的点头应道:“成!三叔你就忙去吧。” 郑丰收于是又依依不舍的瞄了她抓着三文钱的那只小胖手一眼,刚才给她买肉包子,就已经花去了十二文钱呢,加上这三文,整整十五个大钱。 明明以前肉包子只需要两文钱,都是这该死的老天,让所有的吃食都涨价了。 哎呦,今儿真是亏大发了!回头一定要找大哥全部给填补上。 云萝目送着三叔离开,然后将三枚钱往袖子里一塞,也靠着墙脚站了起来。 她傻了才会真乖乖的待在这儿等他呢! 事情的一角她已经掀起,又亲自带他来了这儿,还另外指了探查的方向,要是这样他还不能闹点事情出来,她……她也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她年纪小,又是小辈,有些事情还真是没法儿闹起来,主要是闹了也没用。还是得交给长辈们来做,才更加的名正言顺有杀伤力。 她摸着袖子里的三文钱,品味着嘴巴里还残留的肉包子清香味,感觉肚子似乎也没有饱,那要不,再去买点吃的? 如此想着,脚步也就顺着心意的往肉包子飘香的那边走去。 走到了近前,她又觉得肉包子已经吃了四大个,其实再吃碗馄饨也不错。 可馄饨一碗要四文钱呢! 那她是花了这三文钱来买个大肉包子呢,还是添上一文买碗馄饨来吃?哦还有菜包子和大馒头,两文钱就可以买一个! “老板,我要一碗馄饨,不加葱花!再来一个菜包子。” 她的身后,客栈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又悄然的开启了一点缝隙,有人站在窗户的后面,看着她将几文钱的馄饨包子当美味,目光幽幽。 第44章 贴心的谢礼 云萝并没有打算真站在原地等三叔回来,吃饱喝足从小铺子里出来后就在镇上逛了起来。 随着天色渐明,小镇上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小贩在街边支起摊子,妇人早起洒扫庭院,又出门挑几样新鲜的小菜,还有早早出门做工的汉子…… 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云萝行走在其中,心情也不禁有些愉悦,还顺道又买了些小吃食。 待得日头高升,她估摸着三叔也探听得差不多了,才折身返回。 在走近路穿过一条安静的小巷时,忽然迎面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普通,气质却隐现凛冽,着一身黑衣劲装,双目之中精光乍现,倒是有点不大像是小镇中的人物。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却见那少年郎也在看着她,并且还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 顿时脚步一停,心中也升起了警觉。 怎么今日总是遇到一些怪事? 少年一直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忽然拱手长长的朝她作了一揖。 云萝不禁微微睁大眼睛,为这出人意料的状况而诧异。 随即后退了两步,“你是谁?要做什么?” 少年又是拱手说道:“在下无痕,奉公子之命来给姑娘送点小礼物。” “公子?哪个公子?”她隐约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毕竟她也不认识几个能被称为公子的人啊。 就听无痕又说:“承蒙姑娘出手相救,我家公子已脱离危险,可惜有要事在身即将前往府城,暂不能亲自来见姑娘跟您道谢,这才派了在下过来,且给姑娘送点您用得上的东西。” 还真是那个小公子啊? 云萝有些意外,想到他先前一见面就要杀人灭口的模样,之后又不告而别,她还以为往后再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虽然平白丢了她守护良久的灵芝,心痛不已,但她当日相救只因为不忍心,并不表示愿意与麻烦人物扯到一起。 可现在,时隔近半月,人家找上门来了。 不对,是当街拦截。 她谨慎的又后退了一步,“不用。” 可惜,她的拒绝尚在空中飘荡,无痕就冲身边招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厮模样的人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走了上来。 无痕说:“这都是公子亲自吩咐在下去置办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请您千万要收下。” 云萝看着递到面前的几样东西,从那些纸包上就能很清楚的看出来,其中有果子蜜饯小糕点,且全是镇上的点心铺子出品,不贵但也不便宜,只能说是寻常。 除此之外,还有几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料子,在大部分的细棉布中还夹杂着几块明显更粗糙的粗棉布和麻布,青的、红的、黑的、白的……也是镇上的铺子都能买到,并不那么贵重的料子。 还有一个包裹,从露出的一角能看到里面似乎都是些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 这是一份她能以自己花钱买的名义,光明正大带回家里去的礼。 云萝微愣。 如果这个叫无痕的小哥没有说谎的话,那她只能想到“贴心”这两个字,倒是跟她先前在山上遇见的那个小公子全然不同。 不会……弄错了吧? 在她犹豫的时候,无痕已接过了那些东西直往她前面递,“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公子说了,等他把事情处置妥当,会亲自来拜见您的。” 不,我并不想见他! 云萝木着小脸,万分的不情愿,却总感觉这事儿没完! 又垂眸看一眼几乎都要贴到她脸上来的那些东西,也有点不大想收,便说:“东西太多了,我拿不下。” 无痕于是把目光落在了她背后的篓子上。 这背篓虽小,但也能放好些东西呢。而且听公子的意思,似乎是这小姑娘虽年纪小,却天生的有一把子力气,倒不用担心她会拿不动。 云萝静静的与她对视,然后默默的解下了背篓。 无痕顿时冲她一笑,咧出一嘴的白牙。 他蹲下身子将一个个小纸包整齐的排列在篓子里,剩下的稍大些的纸包则累成一串串的,方便拎在手上,还有那些布料也打成了一个包裹,不管拎在手上还是挂在肩膀上,都可以。 云萝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这行动利索的样子,目光微动。 刚才看他行事举止,只以为他是个身手不弱的侍卫,可现在再看他打包的动作,又发现此人或许出自军中。 无痕仔细的将东西都打包好,然后先帮她将篓子背到身上,再将其他东西送到她手上,然后才站了起来。 低头看着被大包小包挂了满身的小姑娘,雪白粉嫩的小胖脸上眉头微蹙,小小的一团却偏要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大人样儿,倒是分外可爱。 无痕眨了下眼,忍不住有点想笑。 好容易忍住了,他才说:“虽然现在说似乎有点晚了,但姑娘遇见我家公子的事情,还请您不要与别人提起。” 云萝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放心吧,谁都没说。” “我家公子倒是无妨,就怕给姑娘带去麻烦。”见云萝眸色沉沉的看着他,他忙转了话题,说,“还有一事,刚才有人看到郑三爷出了镇,似乎是先回去了。” 郑三爷?郑丰收!! 云萝:“……” 看着她双手蓦然握紧,将包袱皮都捏变了形,还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嘶嘶声,无痕默默的后退了两步。 能让他家小王爷惦记的小姑娘,果然不是个普通姑娘。 “公子交代的任务已完成,姑娘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云萝点点头,目送着他带着那个小厮离开,然后也快步穿出小巷子,出了小镇往白水村走去。 身后,停在路边的一辆青蓬马车内,有人也在默默的目送着她。 无痕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轻巧的登上了马车,看到倚在榻上脸色苍白的美少年,不禁目露担忧,“王爷,您的伤……” 景玥漫不经心的瞥过来一眼,却目光幽暗,让人不敢与他对视,似会把魂儿都吸了进去,撕裂搅碎。 他勾唇轻笑,却更像是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凶戾艳鬼。 无痕不自觉的把后面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转而说道:“无影传来消息,卫小侯爷也回了江南,不日即将抵达越州府,您现在就要去府城吗?” “嗯。” 第45章 把钱全花了 云萝真不敢相信,她竟然被她的三叔给落在了镇上? 她憋着一股子怒气,拎着东西在通往白水村的道路上走得飞快。 早就知道郑丰收是个不靠谱的,却也没想到他能不靠谱到把八岁的小侄女忘记在了离家二十里外的镇子上,而且还是个几乎从没离开过村子的乡下丫头。 至少在他们的眼里,她确实就是这么个乡下丫头。 幸亏云萝不是个普通小孩,不然她该怎么面对这样无助的境况?万一遇到拐子了又该怎么办? 云萝顶着热辣辣的大太阳快步往白水村走去,走得她面上的肌肤都不由得发烫,尽管她已经尽量的挑着阴凉地儿走。 等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头顶的太阳也不过才稍微有点儿偏西,才刚过午时没多久。 太阳热得很,云萝也觉得热得很,而她站在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声响,更是热腾极了。 “大哥你莫要再狡辩,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每月的束脩银子根本就不是固定的一两,而是根据学生的多少来确定的!你们学堂里就三个先生,却有三十多个学生,每个学生每月交束脩三百文,除去学堂里一些花费,你们三个先生至少每人能分得三两银子!” “一派胡言!你这都是哪儿听来的胡话?咱学堂中虽是三个先生,但领头的那人并不是我,学堂也是陈先生家的院子,我不过是个跟在后头的,又岂能跟他们分一样的银子?”这是郑丰年愤怒的反驳。 又听郑丰收冷笑了一声,“呵!大哥可莫要蒙我,我既专门跑去打听,那自然是什么都打听清楚了!”郑丰收冷笑着说道,“镇上拢共就两家学堂,一家是你老丈人李老秀才开的,在城北。一家就是你跟另外两个先生开的,在城南。” “那又如何?我与老丈人并不在同一家学堂,你又何必把他老人家牵扯进来?” “急啥?你倒是先听我把话说完呐!与你一起的两个先生一个姓钱,一个姓陈,可都是李老秀才的学生呢,他们能不给你这个李家女婿面子?我都打听清楚了,在城南开学堂这事儿虽是钱先生牵的头,但他并没有单独的多分银子,那院子是陈先生家的,但他也只是每月收五百文钱的租,其他的可都是你们三人平分的!” “你你……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根本就没有的事!” “大哥你真当我们傻?去镇上随便拉个人都能说个二四五六的事,也就我们日日夜夜的在村子里,便是镇上翻了天,咱也傻乎乎的不晓得!” “住嘴!说啥翻天不翻天的?嘴巴没个把门,说话也不晓得个忌讳,需知祸从口出!” “说正事呢,你少拿这些话来唬我!真当我读书没你多就不晓得啥是忌讳?”反驳一句,郑丰收瞬间就又将话转了回来,道,“不管承不承认,大哥你每月的束脩银子至少有三两这事儿都是确确实实的。你也莫要跟我说些不搭嘎的话来岔开话题,只说,你到底要怎么给家里一个交代吧,咱爹、咱娘,还有二哥和我,可就坐这儿等着呢!” 云萝将东西都放回到屋里之后又站在上房门口听了一会儿才悄悄的走进去,想要就近的观察事情发展。 不过她刚一进去,就正好对上了郑丰收不经意转过来的目光。 他一愣,然后猛的瞪大了眼睛,似乎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想到了还有个侄女与他一起去了镇上,并且被他落下了。 不禁有些心虚,在心虚之中还有一点儿心慌。 云萝眼睁睁的看着刚还对着郑丰年特别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就差背后没有燃起一大簇火光的郑三叔竟呼啦啦的暗淡了下去。 她敛下目光,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是教训不靠谱的三叔重要,还是让他气势腾腾的打压郑丰年重要? 想通之后,她就转身找云萱和云桃说话去了,没有对郑丰收露出一点点的生气或是威胁。 郑丰收眨了下眼,看着竟好似完全不在意被忘记在了镇上这事儿的侄女,刚还有几分虚的心气瞬间就又高涨了起来,再次咄咄的逼向了他大哥郑丰年。 你说他为何这么畏惧这个小侄女? 哎呦这事儿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相信,他两天前差点被这个小侄女活埋在后山啊!就因为他偷捡了她陷阱里的一只绿毛野鸡。 这丫头的心太黑,手太狠,偏还力气贼大速度贼快,他才转身跑了两步就被一脚踹翻在地,然后她一只手拖着他把他扔进了因为捡野鸡而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陷阱里面,蹲下便开始往他的头顶扒拉土。 他当时就被吓哭了! 这件事,郑丰收是没脸回来说的,就连媳妇吴氏也只知道他偷捡野鸡被侄女给教训了。 毕竟,再不靠谱,再混不吝,他也是要面子的! 不过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单只是看他这两天看到云萝时的那个态度,也是让家里的其他人有些诧异,其中几个更灵光些的也隐约能猜出些大概。 比如老爷子郑大福。 今天三儿子消失了半天,然后突然跑了回来抓着他大哥就开始闹,郑大福虽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他的注意力就没从挑事的三儿子身上收回来过,自然在郑丰收看到云萝的时候,郑大福也看到了。 看到她,郑大福就忍不住的进一步黑沉了脸,这事儿归根结底竟是这丫头最先挑起的!她怎的就这般不安分呢? 他显然又一次选择性的忽略了是他的小闺女闹事在先这一点。 “干啥去了,这大半天的!” 郑丰收见老爷子如此,顿时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的就冲云萝说道:“小萝你今儿进山了?怎的回来得这么早?” 云萝看了眼老爷子,又看向一脸紧张的冲她偷偷使眼色的郑丰收,点头说道:“爷爷不是说山里危险,让我以后早些回家么?我见林子里也闷热得很,又是跑了半天都没收获,就早些回来了。” 反正她今日天不亮就出门,谁都没看见,至于刚才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被人瞧见,她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哪怕事后被他们知道了也不能怎样,眼下倒不如暂且顺着郑丰收的话。 屋里的其他人这才发现云萝的出现,刘氏更是连忙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汗,满脸心疼的说道:“瞧你这满头大汗的,脸都被晒红了,快去洗洗,也能凉快些。” 说着就要拉她出门。 云萝一把拉住她,说道:“没事。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去找了虎头把卖兔子剩下的银子全给了他,让他帮我去镇上买了些东西。我刚见他从镇上回来了,就顺路把东西都带了回来,有好多料子和吃食呢!这下弟弟又能吃好久了,爹娘也能做一身新衣裳来穿。” 又转头朝郑大福说道:“爷爷,我也看不懂料子的好坏,我让我娘去挑两块好料子待会儿送过来,给您和奶奶做一身新衣裳。还有几包糕点,看着很是松软好吃的样子,等会儿也拣一包过来让您和奶奶尝个新鲜。” 郑大福的表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色彩斑斓复杂得很。倒是孙氏听到她的话顿时就瞪起了眼,怒道:“你把钱全部都花了?” 第46章 孝心 老太太的一声惊叫简直刺耳。 云萝不适的侧了侧脸,面上表情却不变,淡淡的点头说道:“是啊。” “你个败家精!”孙氏越发激动,站了起来朝她张牙舞爪的就骂了起来,“手里留不住一个钱!早让你把钱拿出来我给你藏着,你还不肯,难道我还能贪了你那几个小钱不成?” “挣钱不花我挣它干嘛?只可惜还是少了点,买几块料子做两身新衣裳就花没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二姐买来一根银簪子呢。”而且,您老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萱就看着她摇头,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李氏倒是先一步插话进来,“小萝还要给姐姐买银簪子呢?” 她是很乐意让话题就这么顺着往别处拐,自然看着云萝的时候都更多了些温和的笑容。 云萝也脸色平静,点头道:“是呢,我看大姐头发上的簪子就好看得紧,大伯娘的簪子也好看,但我觉得最好看的还是您端午那天戴的。我还从没见我娘和二姐戴过银簪子呢!不过大伯娘是从秀才家里出来的姑娘,嫁妆什么的肯定比我娘和三婶要多得多。” 李氏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直直的盯着云萝,却分不清这小丫头究竟是小孩子羡慕之下口不择言,还是故意这般说的。 而本还着急小丫头没眼色竟真的被带走了话题的郑丰收顿时精神一振,目光不住的在小大房的几人身上搜寻了起来。 小大房几人,穿的、吃的、用的都比家里其他人要好,这一点是大家都晓得并认同的,他心里羡慕却也没太大不满,可如果好了太多太多……尤其是在晓得了大哥并没有把全部的束脩银子上交到家里来的这个时候。 云萝扔下又一波炸弹之后就拉着刘氏出了门,顺手将姐姐弟弟和三叔家的两个妹妹也给拉上了。 对了两招,她就很快明白过来,今天的事,没有她一个小辈能插嘴的余地和资格,倒不如退了出来,让大人们安安静静、一心一意的“商量”事情。 而且,等回过神来,大人们也是不会允许几个孩子夹在中间看家庭大戏的。 果然,云萝他们出来没多久,小大房的几个孩子也被赶出了上房,只除了一个长孙郑文杰还留在里面。 就连郑玉莲都和郑云兰一块儿出了上房门口。 那边姑侄四人皆都神色不善的瞪着云萝,云萝瞥他们一眼,然后将身边的几个人往屋子里一推,“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一声“砰”简直就如同撞击在姑侄四人的心上,郑文浩和郑云丹一下子气红了脸,郑玉莲更是呼吸一紧差点没喘过气来,当即张牙舞爪的就要往西厢那边冲过去。 “小贱皮子!搅家精!一天不挑事你就不安心……” 郑云兰急忙拦住了小姑,脸色尽管也不好看,但她可是真的不敢现在再去寻云萝的晦气了。 今天的事就是因她的一句话而起,谁知道若再去惹她,那死丫头还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郑玉莲的叫骂声隔着房门不绝于耳,屋里的几人都有些不安,云萝却关了门之后转身将她和云萱的床铺清理了一块出来,把刚才随手放在床上的纸包一个个的打开。 一个个的纸包被打开,从那里面瞬间就飘洒出了满屋的甜香,勾得年纪最小的文彬和云梅瞬间忘却了门外的叫骂,流着口水眼巴巴的朝云萝凑了过来,云桃也是忍不住的频频张望。 云萝将几包点心往两人面前一推,道:“吃吧。不过每样只能吃一块,不许多吃!” 两人都乖乖的点头,云梅直接抓起离她最近的一块桂花糕,文彬则冲着那一包他还从没见过的点心去了。 这些天来,云萝时不时的买些吃食回来,文彬已经不是十天前的那个看到别人吃枣糕就忍不住馋到流口水的小孩儿了! “三姐,这个以前都没吃到过呢,好吃!”他又咬了一口,“里面还有馅,这是啥?好像花。” 云萝凑过去看了一眼,没看出来,只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又翻过纸包看了看,才说道:“这是桃花。” “桃花还能吃呀?” “桃子能吃,桃花自然也能吃。” 文彬眨巴着眼,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三姐,河湾上的两棵桃树上结了好多桃子,可是那个桃子不好吃,不如我们以后就摘了桃花来吃吧,不用结果子了!” 那两棵桃树云萝也知道,结出的桃子个大色红、清香浓郁,相貌和气味都好极了,可就是滋味不大好,咬进嘴里能一路从嘴角酸进肚子里面,保证你三天咬不动东西,简直比她曾吃过的最酸的柠檬还要更酸。 便是村里最贪嘴的小孩子都不愿意去吃那个桃子,倒是曾有人摘了两箩筐挑去镇上售卖,价格定得老高,竟还卖得极好。 不过才卖出了一小半,就被折身返回的客人们追着打了一路,从此再没有人去关注那两棵桃树了。 云萝拈起一块桃花糕左右打量了一番,并不是很有食欲,随手就递给站在后头不好意思上前来的云桃,同时对文彬说道:“说得好像你会做糕点似的。” 文彬啃糕点的动作一顿,仰着脑袋特别天真无邪的问了一句:“三姐你也不会吗?” “……不会!” 不过托有一个爱吃的爷爷的福,她倒是记得许多做点心的方子。 云桃终于也扛不住飘荡在鼻尖的诱惑,凑了过来。 云梅抬起脑袋看她,将抓在手里的桂花糕往她嘴边凑过去,奶声奶气的说着:“四姐,你吃一口,可好吃了呢!” 云萝腾了个一张空草纸出来,将每一样糕点都拣了两块放进去,再仔细的包好,另外放到一边。 云桃凑在她身边,却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三姐,你真要送东西去上房啊?” 她以为就三姐前些天要跟爷奶翻脸的架势,应该怎么也不会再往上房送东西了,没瞧见她这几天来就连往家里拿的肉都少了么? 反正要是她有这么些好东西,那是肯定舍不得送给别人的。 云萝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又低头包了一小包的蜜饯果干等物,“得了好东西要孝敬给长辈一份,那是应该的,这是孝道。” “那你怎么还……”还忤逆奶奶,威胁爷爷,一副要跟他们彻底翻脸的模样。 云萝抬头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说道:“我愿意送给他们一份,不管他们领不领情,那都是我的一片孝心,可若是他们要求、甚至是逼迫我拿出更多的东西来,那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云桃就皱起了眉来一脸苦恼,说道:“那要真这么算的话,不都说要顺从,不能忤逆长辈吗?你不答应就是忤逆不顺从了啊。” 云萝也是一愣,眼中忽然掠过一抹带着淡淡恶意的浮光,幽幽说道:“我何时说过我是个孝顺的孩子了?我不过是表达一下我的孝心罢了。” “……啊?”三观又要重塑了喂! ------题外话------ 谢谢潇湘粉丝王的女王斗篷,cwl蔡的鲜花! (づ ̄3 ̄)づ 第47章 衣料子 云萝睨了目瞪口呆的云桃妹妹一眼,便不再理她,转手去解包着料子的那个包袱。 几块花色鲜亮的细棉布,顿时让刘氏和郑云萱的眼睛都亮了。 云萝蹬掉鞋子爬上了床,然后将这些料子一块一块的拿出来摊开,跟刘氏说着:“我看这些料子都不大,可能也就只够做一身衣裳。娘你选两块出来等会儿送去上房。” 刘氏满脸的欢喜遮都遮不住,真觉得她小闺女就是懂事又孝顺,哪怕心里不舒坦,可也从不会忘了要孝敬长辈。 手指从两块暗色的料子上划过,觉得这两块花色合适,连料子也是极好的,想必二老定会喜欢。 看了看其他的料子,她不禁又有了些迟疑,迟疑的说道:“小萝,那你小姑……” 云萝头都不抬,继续拿出一块料子来放到床上,语气更是平静得吓人,“爷爷奶奶养育了我爹,所以哪怕他们偏心刻薄不慈善,我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孝敬他们。小姑是养了你和我爹,还是养过我们姐弟三人?我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善良大方,什么人都能从我这儿得到东西了?” 刘氏脸色一红又一青,看着小闺女欲言又止。 云萝却不想听她那些话,干脆直接拣了花色最最老气的两块料子出来,一本正经的递给云萱,说道:“就这两块吧,我觉得最适合爷奶了。” 这甚至不是刘氏方才选中的那两块之一。 云萱抿嘴轻笑,顺从的从她手里接过去叠放整齐,小文彬也啃着桃花糕连连点头,说道:“这个好,小姑肯定不会喜欢!” 刘氏看着刚还对她亲亲热热,眨眼就都不再搭理她的三个小儿女,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涩难受,眼眶都微微的泛红了。 她也不过是想要家里能安生些,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看这满床铺的料子,虽每一块都不大,但数量却多得很,小萝也不缺那一块料子啊! 云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口气。 但她一点都没有要继续纵容的打算,略一思索便决定当做啥都没看见,转而又摊开了一块青布,再低头去拿包袱里最后的两块洁白细棉布,翻动的手却忽然一顿,随之将掀起的一角又平放了回去。 “怎么了?”云萱见她没动静,不由侧过头来好奇的问。 云萝摇了摇头,直接将包袱皮连同里面的两块细白棉布包了起来塞到墙角枕头边上,“还有很大的两块细白布,咱每人都能做一身细棉布的中衣,我就不拿出来占地方了。” 床上已经花花绿绿摊了十多块布料,的确没什么空地儿了。 云萱也没有多想,转而拿起一块粉红色的碎花料子放到云萝的身上比划,兴奋的说道:“这个好看,尺头也足,可以给你做裙子呢。剩余的,还可以再裁剪一件小衣。” 云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摊在床上的她那两条小短腿,顿时脸微黑,秒拒:“不要!” 小短腿穿裙子太丑了喂!还是等她再长长吧。 因为她年纪还小,又要整日往山上跑,平日里穿的都是裋褐,也就是裤子,还真是从没穿过裙子,也没想过。 云萱却不理她,还斜了她一眼,说道:“为何不要?我上次瞧见云蔓姐姐穿的一件石榴裙,可好看了呢!回头我去问问该如何裁剪,再给你做一件。” 她妹妹长得这么好,穿了好看的衣裳肯定就更好看了! 看着莫名的就激动了起来的云萱,云萝干脆伸手就将那布往云萱的怀里推,说道:“我不喜欢这个色的,给你吧。” “我已经有了一身,花色都跟这个差不多。”上次端午时云萝给她买的料子就是粉色的。 云萝就惊讶道;“那又怎么样?你再用这个做一身呗,做一身云蔓姐姐那样的襦裙!” 云萱小脸忽的一红,只觉得那可不是乡下丫头能穿的。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如何的,但至少在云萝所见的庆安镇这个范围之内,并没有女子不穿裤的习俗。 这里的女子,尤其是贫苦人家的女子穿的多是宽大的裤子,再把上衣裁得长长的,一直盖到大腿。 这能节省布料,更方便了她们的日常劳作。 郑云桃站在旁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一块芝麻糖,忍不住的有些羡慕。 正羡慕着呢,就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块桃红色的料子,不由一愣抬头看去,正对上三姐清澈的双眼,听到她说:“可以给你和六妹妹都做一身新衣裳。” 成年人足够做一身衣裳的料子,分成两个加起来也才刚好十岁的小孩子,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郑云桃一愣之后当即眼睛一亮,小心的摸了摸,激动中还有点不敢置信,“三姐,你要把它送给我吗?” “嗯。” 云萝见她喜欢,也挺高兴。她很早就发现,郑云桃似乎格外喜欢艳丽鲜亮的颜色。 比如,那一朵大红花。 就是好像没见到她把那花戴出来过。 至于云梅,她还小,又是个懵懂的性子,只要有吃的就很高兴了。 郑云萱和刘氏一起将每一块布都抖开看了看,大概的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之后再叠整齐,加上云萝收起的那两块,总共是十二块细棉布,三块粗棉布和两块麻布,都是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做一身衣裳的尺头。 刘氏摸着这些料子,忽然叹了口气,“小萝,你老实跟娘说,你买这些都花了多少银子?” “嗯?” 她就抖了下正抓在手里的那块料子,说道:“你瞧,这个跟咱端午那日买的料子差不多,想来价钱也应该相差不大。还有这几块料子,虽也是细棉布,但听说比寻常的绸缎还要更精贵,我也不知价格,但粗略算了一下,单只是这些怕就得花上三四两银子。” 云萝不由得一愣。 刘氏便又说道:“哪怕虎头他大舅给他算便宜些,左右也得有个三两银子。小萝,娘晓得你跟虎头好,但你们好归好,可千万莫要让虎头吃了亏。” 屋里的其他人亦都看向了云萝,两个小的还有些懵懂,云桃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三两银子?好多好多钱! 云萝听到这话也是沉默了下,然后看着刘氏,一点儿都不心虚的说道:“娘,你知道的,我端午那天卖了一只二两银子的黑兔子,加上白兔子还有以前也存了些下来,我把所有的银钱都让虎头帮我花了,省得奶奶……” “砰!” 外头忽然响起的巨大撞击声成功打断了云萝的话,也将屋里几人的注意力瞬间吸引了过去,刘氏更是“噌”一下几乎跳起来。 这声音似是从上房那个方向传来的,莫不是好好的商量不成,打起来了? 不等人想个明白,孙氏的尖利的骂声就已经响彻了这一方空间,“你们把我杀了吧!杀了我这个老婆子,就再也不会有人碍着你们!来,来,往这儿打,往这儿使劲的打!” ------题外话------ 谢谢西门萱竹的花花。 第48章 孙氏撒泼 老太太撒起泼来,那简直就是个老流氓,连郑大福都要退避三舍,更不用想其他的小辈们能拿她如何了!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也就只有当时在上房的那几个人清楚。 “还是小萝聪明,早早的把二嫂你给拉了出来。”吴氏坐在小二房的屋里,摸着肚子仍是一脸心有余悸,“我真傻,真的!还以为在那儿至少能帮着孩他爹说上几句话呢,可从头到尾哪里有我插嘴的地儿?倒是最后娘闹了起来,差点没把我给推下院子。” 那门口到院子可是有半尺高的两个石阶呢! 吴氏忍不住的又小心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脸色忽青忽白的,难看极了。 刘氏陪着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抚,见她神色松快了许多才问道:“刚在上房都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娘竟突然闹了起来?” 吴氏的神色又变得很奇怪,对着刘氏和一屋子好奇的眼神说道:“起先倒是还好,多是孩他爹和大哥在说话,爹都不怎么开口,娘除了脸色不大好之外,也是一直紧闭着嘴。” 顿了顿,她微微拧起了眉头,继续说道:“事实摆在那儿,大哥再是抵赖寻借口也无甚大作用,最后爹亲自开了口,说要大哥往后不许再私藏束脩银子,必须要全数交到家里。” “大哥不同意?”刘氏紧张的问道。 吴氏就摇头,道:“大哥应下了。孩他爹还说往后要时常去镇上探探情况,可不许大哥再有瞒着家里私藏银子的事儿发生。大哥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倒是大嫂……” “大嫂怎的了?” “大嫂很不高兴,说他们一家子住在镇上,可不跟住在村子里似的,那是什么都要花银钱,要是把束脩全都交给了家了,他们往后吃啥用啥。爹就说他们每次回镇上都是带足了粮食的,家中地里出了什么东西也都是挑好的紧着他们吃用,怎么就没得吃了?况且,除了吃食,家里还每月给他们五百文钱的花销,怎么都够了。大嫂仍不肯松口,爹就让她把云兰几个孩子留在家里,也能省些花销。” “啊!”刘氏顿时就惊了一下,在她的所有印象中,爹还从没这般不客气的对待过大嫂呢! 因为屋里仅有的两个凳子被吴氏和刘氏占据而只能蹲在边上的云桃也忍不住插嘴问道:“每月五百个大钱还不够他们使唤的?” 那可是五百个大钱呢!粮食也都是家里带去的,怎么还不满足? 吴氏就伸手拍了她一下,说道:“你懂啥?你大伯娘使唤惯了那许多银钱,哪里肯松手?” 云萝也拍了下云桃,让她别打岔,抬头问吴氏:“爷爷说要把大姐他们留在家里面,大伯娘就屈服了?” 吴氏一撇嘴,说道:“她倒是想不屈服呢,还说大不了回娘家问她爹娘兄弟们借钱去。” “哦~老爷子肯定气坏了。” 吴氏觉得萝丫头这唤着“老爷子”的调子怪怪的,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却只见她脸上一如既往的没啥表情,只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人。 刘氏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大嫂这话说得可是过了。不过,娘怎会闹了起来?她可稀罕大嫂呢。” 在这个家里,孙氏第一稀罕她的小闺女郑玉莲,第二稀罕长孙郑文杰,再之后就是长房的这一对夫妻了,就连另外的两个儿子都比不上李氏在孙氏眼里的分量。 吴氏抿了下嘴角,神色微微的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后才说道:“是孩他爹,他脾气冲,可忍不下大嫂的那些话,当下便说大嫂既要去娘家借钱,那索性就多借一点把这些年私藏的银子都还了。还说要趁着大家都在仔细的查一查家里的银钱,可别在咱都不晓得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全跑大哥兜里去了。” 哦~云萝当即明白了定是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孙氏敏感的神经,然后就闹了起来。 当然,郑丰收当时说的话肯定没这般和软,指不定还嚷嚷要孙氏把银钱都拿了出来呢。 凭啥大儿子一家子能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他这个小儿子就得在家里吃糠咽菜还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孙氏是个把银钱看得有多重的老太太啊!本来得知了大儿子竟私下里藏了那么多银子,心里就指不定疼成了怎样。只那是她向来看重的长子,她往后的老封君的好日子还得靠他们呢,这才没有闹起来。 然而不闹,心里的那一口气却不知憋堵成了啥样,这才会在郑丰收和郑丰年闹的时候克制着不开口,却没想到被小儿子一针给戳炸了。 而孙氏的这一闹,今儿的事情竟也好似没了个结果。 云萝垂眸细想了想,也不再听吴氏转述的话,双手撑着膝盖就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外头走去。 紧挨着她蹲在旁边的小文彬见她出去,也忙站了起来颠颠的跟上,小声问道:“三姐,你干啥去?” 云萝站在门口看向对面门窗都紧闭,听不见丝毫动静的两间房,目光幽幽,忽然低头俯到文彬的耳边轻声说了好一会儿。 文彬听得其实不是很懂,但他一向亲近云萝,也愿意听她的话,自是认真的记了下来,然后双眼亮晶晶的冲着云萝点点头后,转身“哒哒哒”的奔出了大门。 云萝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就看到郑丰年兄弟三人依次从上房走了出来,相互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出了上房之后就一人往东去,两人往西来。 在郑丰年走到东厢的屋檐下,就要伸手去推门的时候,这边也走到了屋檐下的郑丰收却突然转身冲着他喊道:“大哥,等你下次休沐回来,可莫要忘了把你的束脩银钱也都带回来!” 为了方便管理学堂里的学生,郑丰年他们每个月都是提前一旬就要交下一个月的束脩,等他下次休沐,还正好是能带回他分得的下个月的束脩。 什么?束脩每年或是每半年交一次? 镇上的书院才是规定的每年交一次束脩,私塾却都是每月交一次。 这是因为有许多学生并不能完整的读满一年的书,有许多自认为没天赋又家中不富裕的学生,他们学到一半就会自动放弃,或是本就只想来识得几个字的,也会觉得一交一整年,很没有必要。 而且,每月交一次能让那些家境困难的学生负担不那么重,这样的规定也让许多人家更愿意送自家的孩子来学上几个月。 但即便如此,庆安镇上成百上千户人家,可拢共两家私塾加起来收到的学生也不足一百人,更不必说是镇外各村子里的人了。 至于离庆安镇更远的那些地方的私塾是不是也这样规定,他们就不知道了。 ------题外话------ 谢谢十三信律的炸弹 第49章 都是不省心的 郑丰年本是垂着脸要往东厢过去的,听到身后三弟那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就转过了身来,微垂着眼睑,似伤心又似无奈的说道:“三弟,过去确实是大哥做事有欠妥当,大哥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了。” 说着,他还真的双手作揖朝这边一拱,又幽幽叹息道:“唉,你是没到镇上去住过,不然就该知道镇上的花销究竟有多大,我和你大侄儿每月还都要花费不少的钱财来买些笔墨纸张。别看大哥私留了那么些银钱下来,但其实我们依然过得紧巴巴,为了省那么几文钱,文杰练字用的都是最低等的纸墨。你也是念过两年书的,该知道用那样的纸和墨来练字,字还没好就已经糊了。” 郑丰收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反唇相讥道:“说得倒是跟真的似的,可我见大嫂和侄儿侄女们的日子都过得好着呢。” 郑丰年依然垂着眼睑,呵呵的轻笑了两声,说道:“那是我老丈人心疼他这个唯一的闺女和外孙外孙女呢,总是时不时的贴补她些首饰衣料子银钱的,可我一个当人女婿的,还能也让老丈人来贴补?好歹我也是个考了秀才功名的大老爷们呢!” 郑丰收压根就不相信,说李老秀才会偶尔贴补闺女,他信,可他大哥这话中的意思,那是偶尔贴补吗? 就差直说他的媳妇和儿子闺女们全是李家养着的了! 云萝静静的听着这一番状似有道理极了的诉苦,忽然说道:“镇上的日子那么难过,那大伯怎么就不回家里来呢?我看栓子他都是每日晨起去镇上读书,到日落时分就会下学回到家了。” 栓子就是当日给了云萝一个黑面饼子的陈阿婆的大孙子,也在镇上书院里读书。 云萝每次进山、回来都要从他家门口经过,也时常能遇见那个少年。 他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已有些陈旧的青布衫子去上学,一回到家却立马换上满是补丁的裋褐,然后或是帮家里干活,或是坐在门口拿着根似乎是自己做的、奇丑无比的类似笔一样的物件沾着水在石头上写字,他的弟弟妹妹就围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念他书写的每一个字。 哦,他还是虎头的玩伴,似乎关系还极好,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玩耍到一块儿去的! 郑丰年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又垂下眼皮叹息,一副喟然忧伤的模样,“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呢?那些时间本是都可以用来读书的。若非万不得已,哪个读书人愿意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在赶路上?” “……”你对读书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郑丰年又抬头看向云萝,微微眯着眼说道:“小萝啊,你还小呢,许多事都不懂。大伯这么拼命读书还不是为了咱家跟咱家里的这些人?若是明年大伯能考中举人,你,你二姐以后说婆家都能说一户更好的呢。” “……”为了那二两银子,你可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啊! 云萝转头去看郑丰收,就见郑丰收正冷笑连连,张嘴就直往对面那人的心窝里戳,“那也得等你什么时候考中了举人才行呀!大哥你都考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还要再考多少年才能考个举人回来。” 他今天在镇上可不只打听了学堂里先生束脩的事,人都说他大哥想考中举人,难。 他也觉得,这么多年考过来,他大哥或许还真的也就这样了。 郑丰年顿时脸色铁青,狠狠的瞪了郑丰收一眼,那眼神中竟颇有几分阴冷。 然后他怒哼了一声,甩袖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砰!” 云萝看着对面推开又紧闭的房门,忽然抬头跟郑丰收说道:“三叔,就算大伯不行了,还有大哥呢。听说大哥读书可好了,比大伯还要好!” 郑丰收顿时就脸色一变。 刘氏扶着吴氏从屋里走了出来,询问上房的情况,郑丰收当即神色一收,小心的问候着吴氏的肚子,郑丰谷则是讪讪的叹息摇头,并不多说什么。 其实今日闹了这么半天,郑丰谷始终只是沉默的坐在那儿,都没能说上几句话,也不知道能说啥好。 云萝就问他最后对长房的处置结果。 郑丰谷愣了一下,神情竟似还有些茫然,半晌才说道:“你爷爷说了,让你大伯往后不许在私藏束脩,必须得全部交到家中来,你大伯也应下了。我觉得吧,这事儿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不然这一家人闹闹腾腾的,何必呢。” 他刚才从上房出来的时候,脸色还要比现在更难看一些呢,然而听了郑丰年的那一番诉苦之后,竟是立马就神态缓和了,隐隐的还有些怜惜起了那一房人。 云萝能怎么办呢?她除了觉得她爹可真是个善良软和的老实人之外,也就只能转身进屋,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此时的上房屋里,孙氏半躺在床上唉唉叹气,嘴上还时不时的骂咧上几句。紧挨着她坐在床沿的郑玉莲正给她抚着胸口顺气,脸色也是难看得很,“都怪云萝那个死丫头!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整日的闹腾个没完,好像不挑点事儿出来就浑身不舒坦!” 郑大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将大半张脸都沉进了阴影里面。 外头兄弟两的声音清楚的传进了屋里,更惹得孙氏忍不住大骂:“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娘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拔到这么大,孝敬没有,往自己的窝里扒拉东西倒是一个个都滑溜得很!” 她一直都是知道大儿子有私扣下束脩没全部上交的,她虽心中不快但也觉得大儿子跟家里另两个地里刨食的可不一样,藏点私房也没啥。 可她没想到他竟藏了那么多! 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都疼得快要碎了! 但她不舍得骂大儿子,憋了满肚子的火气自然就得另外寻找发泄对象。 郑大福微微抬起头,视线似乎能透过门墙清楚的看到外头,半晌才沉沉的开口说了一句:“都是些不省心的!” 明明这么多年来都相处得很是和睦,即便偶有争闹也不过是些每家每户都避免不了的小磕碰,他坐在大家长的位置上面,掌控着一大家子的人,也颇为得心应手。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维持着一家和睦的那个平衡忽然就被打破了,家里面也忽然开始争闹不休没个清静的时候。 郑大福又底下了头,眼微阖,整张脸都透出一股子的阴沉可怖。 孙氏见到他这模样,也不由得噤了声。 第50章 太婆都没有 外面,云萝不想再听郑丰谷那些感慨叹息,转身进了屋之后就看见云萱正低头比划着那块粉色的、本想给云萝做裙子却被秒拒后推给了她的料子,手上拿着个尺子颇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云萝就又爬上床铺,从角落翻出了那个包袱,打开。 里面还有两块细白棉布,她揭开上面的那一块,就看到了夹在两块料子之间的那几张薄薄的淡黄色纸张。 虽从没有见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传说中的银票。 薄薄的巴掌大的一张纸上面,有银号、有日期等许多文字,最显眼的却是中间直直的那一条上的“五两银”四个大字,哦,是“伍两银”。 往下翻了翻,共有银票六张,两张五两,两张二十两,一张五十两,还有一张一百两的,正好二百两银的票子。 云萝垂眸沉默半晌,然后默默的将这几张银票对折又对折后,塞进了怀里。 “二姐,你先来看看这两块料子吧,我想要两身用这个料子做的中衣。” 云萱当即放下手中那一块粉色料子凑了过来,用手一摸便惊讶的说道:“这个料子摸着可真软和,贴身穿在里头肯定舒坦极了。” 同样都是细棉布,那质量和手感也是不一样的。 云萝就将两块布全推到了她的怀里,说道:“都交给你了,我只要两身中衣就成,剩下的那些你也给自己做两身,再给弟弟……够不?” 云萱一眼看去就觉得肯定够了,但她还是用尺子认真的丈量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足够了,都够咱屋里每人做上两身了呢。” “那就每人做上两身吧。” 云萱却摸着这细软的料子很有些舍不得,“我就不必了,近来可是做了好些新衣裳呢。” 云萝一愣,“不是才一身吗?” 郑云萱小脸微红,状似无意的瞄了眼被她放在边上的那块粉色料子,眼中的欢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云萝就伸手一指,道:“加上这个也才两身而已。二姐,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些,委屈了别人也千万不能委屈自己!” 这可真是浑话呢!郑云萱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嗔道:“这话可千万莫要让外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呢?” 可惜云萝并不以为意,反而越发一本正经的说道:“女子在这个世道本就生存不易,你若不自己对自己好一些,又能盼望谁会对你好?二姐,你得听我的,以前且不说,往后若是有了什么好东西,你得首先就想到你自个儿!” 这才是人之常情啊!那些宣扬着让人有了好东西就得先想着别人的,都是灭绝人性的混账! 云萱笑着摇头,显然是十分不赞同的,“若是每个人都只想着自个儿,那该成了什么样子?” 云萝眉头微扬,说道:“只想着自己和先想着自己怎能一样?二姐,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要过得好,你就得万事都先想着自己,在自己有余力的时候再去想别人!” 没错,她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小姑娘! 云萱听着这话终于是愣了下,目光微微闪烁好像真的有听进去了些。 云萝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只将料子交给她,又拿起那块粉红色的说道:“家里也没事,我们现在就去找云蔓姐吧。” 郑云萱就又忍不住的红了脸,总觉得她那一点小心思全被妹妹看在了眼里,怪难为情的。 她伸手要去夺料子,说道:“不……不必了,就做个寻常的便成。云蔓姐每日都坐在家里绣花自是穿什么都方便,我可不成,做起活来该多不便呀。” 而且,做了裙子还得配双好鞋子,不说绣花鞋吧,好歹也得配一双细棉料子的鞋才好看呀。 这般一算,她顿时越发的不敢想了。 云萝精神一振,总是微微耷拉着的狐狸眼都瞪大了几分,说道:“这么不方便的衣裳,你一开始的时候还想给我做?” 云萱就说:“总有歇下来的时候。” “这不就成了?” 云萱闻言一愣,而在她怔愣的这一会儿时间里,云萝已经够着小短腿穿好了鞋子,一手抓着料子,一手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于是郑云萱也就顺着她的拉扯挪了脚步。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整齐的摆放在一边的那两块暗沉色料子和两包点心,云萱不由得脚步一顿,捏了下妹妹的手说道:“小萝,啥时候把这些送去给爷奶?” “……”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沉默一瞬,云萝将粉色料子往二姐的怀里一塞,说一句:“你先等我一下!”然后转身捧了那些东西就出屋往上房去了。 “小萝,你干啥去?”在院子里忙碌的刘氏见她跑得挺快,忙在身后问道。 云萝头也不回的便说道:“我给爷奶送两块衣裳料子和点心!”然后人已经进了上房。 堂屋里没人,东间的房门却开着,刚在门外还能听见的声音却在她开口之后忽然消失了。 云萝神色平静的折身往东间走去,站在门口往里瞧,正正的对上了里面三双望出来的眼睛。 其实,还挺有点儿吓人的。 此时孙氏仍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却不忘拧过头来瞪她;离床不远的窗边,郑大福大半个人沉在阴影之中,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郑玉莲则坐在床沿,扭着身子转过头来瞪她,“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云萝压根就不理她,径直进了屋,将手上捧着的两块料子和两包点心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头,说道:“奶奶,我选了两块料子,正好能给你和爷爷做一身衣裳。这料子我摸着很是轻薄,正好天气也越发的炎热,眼下就能用上。” 又转头跟郑大福说道:“爷爷,我每一样点心都挑了两块,你和奶正好各个滋味都能尝上两口,每一块都好吃得很,小文彬可稀罕了!” 郑大福深深的看着这个若无其事的又出现在他面前的孙女,好像从昨日到今天,家里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好半晌,他才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有心了。” 云萝也没啥大的反应,淡定的点了点头,竟这么应下了老爷子的夸奖。 孙氏随手在柜子上翻了两下,刚有一点缓和的脸色再一次拉下,硬邦邦的就问道:“怎么只有两块?” 云萝转头看她,似乎很是诧异的问道:“你和爷爷一人一块正正好,难道奶奶是嫌弃不够?” 孙氏就拉着脸盯她,郑玉莲也阴沉着脸色,伸出手万分挑剔的翻了两下料子,尖着嗓子说道:“就这么两块粗糙的料子你也敢送来孝敬你爷奶?真是丢了出去都没人要捡!” 云萝耷拉下眼皮,淡淡的问道:“那不知小姑都孝敬给了爷奶些什么好东西,不如都拿出来让我瞧瞧?” 郑玉莲的表情顿时一僵,就连刚要张口声援小闺女的孙氏都一下子被噎住了。 你个还在靠着爹娘兄嫂过活的、从没孝敬过爹娘东西的亲闺女,谁给你的脸让你竟敢挑剔小侄女送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孝敬? 云萝看都不再看那两人一眼,转身就往门口颠颠的走去。 临近门口,一只脚都已跨出了门槛,她却忽然回头跟郑大福说道:“太婆都没有呢!” 第51章 哎呦我肚子疼 云萝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屋里的三人却瞬间听明白了意思——太婆都没有的东西,你一个当姑的有什么资格眼馋? 再是分了家,太婆就是太婆,便是郑大福和孙氏得了什么好东西,照理来说也应该送一份去二房孝敬给他们的老母亲。 郑玉莲气得脸都扭曲了,冲着门口云萝离开的方向便怒骂道:“什么破烂玩意也敢往这儿送,瞧把你给张狂的!” 窗外忽有幽幽的一声飘了进来,“有本事,你一口都别吃啊。” 那两块料子老气得很,郑玉莲八成是不会有念想的,不过两包点心可就不一定了。 吵了两嘴,云萝神清气爽的走出上房,面对着郑丰谷和刘氏担忧的目光,淡定的朝站在屋檐下的云萱招了招手,“二姐,走吧!” 云桃推开了窗户,趴在上面探出脑袋来问道:“三姐,又出啥事了?小姑在骂谁呢?” “哦,没事。奶奶嫌弃我送的两块料子不够多,小姑又嫌弃那料子磕碜破烂,扔外头去都没人要捡。” “啊?”云桃顿时惊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心里话,“逢年过节的,大姑送来的东西还没你那两块料子值钱呢,她们怎么从不嫌弃?” 要真那么嫌弃,你倒是扔出来啊,我保证立马就把它们捡了回去! 云萝默默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又说:“我和二姐要去找云蔓姐问衣裳花样,你去不?” “我去!” 那颗小脑袋瞬间从窗户上缩了回去,随之房门打开,云桃从屋里飞奔出来,怀里还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块桃色的料子。 她正愁着要怎么做一身好看的衣裳呢! 从她的身后,传来小云梅急急忙忙的声音,“四姐,等我!我也要去!” 云萝则指着她怀里的料子,问道:“你要自己做衣裳?”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脚尖在地上磨了几下,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云蔓姐姐帮我把料子裁剪好,到时候我就能全部自己做了!” 她早就开始学做针线女红了,如果只是把几片料子缝到一起,她缝的针脚可密实着呢,完全可以给自己缝一件衣裳出来。 就是可能会慢一些。 她又抬头跟云萝说:“三姐,你还有好几块料子,都要做成衣裳的话二伯娘和二姐可忙不过来,要不我帮你做一些?你放心,我娘都夸我针线做得好,一定不会给你做坏的!” 学了两年还是连个补丁都缝不好的云萝:“……” 她其实自我感觉还是极好的,那针线做的,针脚又平整又直溜,不打一丁点褶子,就是两针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大,总是被人嫌弃。 她是有些生气的,明明就已经缝得很好了,做外科手术的时候,哪个医生敢把针脚缝得这么密实?肉都要戳烂了! 东厢上房,李氏站在窗户前,从推开了一点点的缝隙中往外看着亲亲热热一起出门去的姐妹四人,脸色阴沉。 窗门合上,发出极轻微的“嗒”一声,她转身跟屋里的其他几人说道:“这小的那两房人倒是好得跟什么似的,亲亲热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从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郑丰年正敲着桌子想事情,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叫你让孩子们跟小两房的孩子多多玩耍你不听,现在倒是埋怨起她们不跟你们亲近了?” 李氏的脸顿时又是一沉,郑云丹也在旁边委屈兮兮的说道:“明明是她们不跟我玩,云梅就喜欢跟着她姐姐,四姐也不乐意跟我耍。我每次想跟她玩耍的时候,她都说要跟二姐去打猪草,没空跟我玩。” “那你就不能跟着一起去?” “我才不要呢!”她顿时尖叫了起来,“那么脏,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把我的鞋子都弄坏了!” 李氏也拉着脸说道:“你也不看看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孩子!一天到晚都脏兮兮的,眼皮子浅又没见识,咱家的孩子可不能学了那些不好的习气!” 郑丰年想想他那几个侄儿侄女,确实不是啥上得了台面的,也就闭嘴不说了。 过不多久又听见外头郑玉莲的叫喊声:“这都啥时候了?怎么还不做晚饭呢?今儿是轮到谁做饭?三嫂,三嫂!” 小三房的屋门紧闭,只有吴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天色还早着呢,可不到做晚饭的时辰,小姑你今儿这么早就饿了?” 郑玉莲站在上房门口,气得跳脚,“大哥他们还得回镇上去呢,再不做晚饭,难道让大哥他们摸着黑的赶路?” 吴氏仍在屋里喊:“大哥大嫂都不急,小姑你急个啥?难道你也要跟着他们去镇上?哎呦,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起不来了!” 郑丰收的声音也紧跟着传了出来,“你个婆娘就不能安分点躺着?惊着了我儿子咋办?你刚可是差点被推下了院子呢,不成不成,回头还是得请了六叔来给你瞧瞧。” 郑玉莲一噎,便又将目光转向在院子里帮着劈柴的郑丰谷堆放木柴的刘氏,张口便说:“二嫂,三嫂不舒服,今日的晚饭就你去做了吧!赶紧的可以去做了,大哥大嫂他们还都等着吃呢!” 那姿态和语气,真是特别的理直气壮。 刘氏愣了一下,还真的打算放下木柴去灶房里做晚饭。 不过她还没将木柴放下,吴氏的声音就又从屋里传了出来,“那可不成,今日本是轮到了我做饭的,要是二嫂帮我做了,那我岂不是欠了二嫂一个人情?这往后可就得几倍的还呢,不然我哪里能安心?” 郑玉莲怒道:“你又不肯出来做,那难道你想让咱一家人全都陪着你饿肚子不成?” “急啥?天还早着呢,我歇息会儿也就好了。”吴氏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咱又不是那多金贵的人物,可没有稍一点不舒坦便到床上去挺着的福气,更没有当了十多年媳妇还十指不沾阳春水、二房三房轮着伺候的福气。咱啊,就是个贱皮子!” 顿了下,似乎是喝了一口水,她又说道:“可怜我肚子比盆大,受了惊吓都不得休息,还得撑着起来伺候老爷、太太,一屋子的少爷和小姐!” 东厢那边终于是撑不住了,“砰”一声房门大开,李氏站在门口往对面说道:“三弟妹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你若是不乐意,我们不吃便是了!” 吴氏瞬间接上话茬:“那敢情好,我还能多歇会儿,少做六个人的饭食呢!” 李氏再次被气得倒仰,抓着门框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毕现,然后她愤而回身,拎了那随身携带的包裹,拉着最小的一儿一女就走了出来,往大门口冲去。 上房的郑大福都坐不住了,忙走了出来,冲着刘氏便喝道:“老二家的,还不快去烧饭?难不成真要让你大哥大嫂和侄儿侄女们饿着肚子回镇上去?” 这明显的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刘氏一脸茫然,又被公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又要往灶房里走,却忽听得吴氏异常惨烈的尖叫,“哎呦,我肚子疼,这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还以为是多金贵的人呢,就晓得折腾老娘!哎呦呦,二嫂,二嫂!” “……” ------题外话------ 本文明天就要上架了,更新时间会推迟,预计更3章9k字以上,希望亲爱哒能继续支持本宝宝,么么哒(づ ̄ 3 ̄)づ 第52章 读书人就是讲究 今日本该吴氏做饭,她却仗着肚子躲进了屋里,郑大福不好跟儿媳妇纠缠,便转头指派起了刘氏,却不料吴氏又在屋里喊了起来。 喊了几声,察觉刘氏毫无动静,她就又换了对象,“郑丰收你个没用的!他们这是要让你绝后呀,都来害你的儿子!哎呦,二嫂,你快进来帮我瞧瞧!” 郑丰收也在喊着:“你可莫要吓我,哎呦哎呦,你真是我姑奶奶!我我我……我去寻六叔去!” 刘氏小心的看了眼公爹的脸色,终低着头匆匆的冲进三房的屋里。而郑丰收也在下一瞬冲出了屋子,看都不看院子里的人一眼,直冲冲的奔出大门,似乎真的找郑大夫去了。 正蹲在路边墙角后玩耍的小文彬眼睁睁看着他三叔从他眼前冲了过去,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却在冲出了一段路之后忽然慢下了脚步,优哉游哉的往河边晃荡过去了。 小文彬:“……” “三叔这是干啥呢?”虎头从他后头探了出来,看着前后反差如此巨大的郑三叔,也是一脸的懵。 文彬茫然回头跟虎头哥哥默默对视,完全不知道是咋回事啊!难道是他不在的这么一会儿,家里又生了事? 想不通,两人也就都不想了,继续躲在墙角边上耍着石子玩儿。 可并没有过多久,虎头忽然压着声音喊道:“来了!” 文彬回头看去,果然看到大伯、大伯娘和四个堂哥堂姐妹从那边拐了过来,显然是要回镇上去了,但是今天他们竟然没有让他爹赶牛车送他们! 文彬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然后和虎头一起躲回到了墙角后头。 又等了一会儿,虎头忽然大声喊道:“你说啥?年大伯每个月都扣留了二两多银子没交给大奶奶?他为啥要这么做?” 刚从旁边经过的郑丰年几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就听到文彬稚嫩的声音从墙角的后头飘了出来,“你真傻!银子谁不喜欢呢?我也超喜欢的!” 虎头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似乎是过了那一个惊讶的劲,只问道:“那这事儿你们是咋知道的?” “嘻嘻嘻,是我三姐去镇上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的。然后她昨天跟大姐吵嘴,把这个事儿给说了出来。” “那我先前从你们大门外路过,咋听见好像是三叔在跟谁吵吵呢?” “就是三叔啊!他今儿一早就跑到镇上打听大伯束脩的事情去了,回来后就跟大伯吵了起来,吵得可厉害了,爷爷都生气了呢!” 虎头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嘿嘿,我还从没听谁那样跟年大伯说过话呢,三叔也不怕惹了大伯生气。” 文彬顿时精神一振,脱口而出道:“怕啥?我三姐说了,大伯和大哥都是咱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不管他们以后当了多大的官,都必须要对咱好,不然就是……就是忘……忘……啊,就是忘恩负义!三姐说,读书人的名声可重要可重要了!” 虎头就点头说道:“你说得倒也是,而且这事儿说出去也是年大伯不对,你们可没有分家,他偷偷把束脩藏了起来,传出去可不好听!” “分家就可以了吗?”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分家之后你们就变成两家人了,他家的银子还跟你家有啥关系?” “那我不要分家!我爹说,大伯和大哥以后是要当官的,当了官之后,我们也就都成了官家人。虎头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官家人吗?” “官家人?应该就是当官的人家吧?” 郑丰年一房六口人慢慢的朝着村口走去,比起刚才气冲冲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此时在他们之间更多了些异样的沉默。 直到快要走到村口,郑云兰状似不经意的嘀咕了一句:“若是能分家单过,就好了。” 若是分家,他们就不用受制于爷奶和两个叔叔,爹每个月的束脩也不用再上交,便是往后爹和大哥当了官,也能少许多拖累。 郑丰年闻言目光微动,下一秒却是严厉的瞪了嘀咕的郑云兰一眼,轻声斥责道:“不许胡说!你祖父祖母都还在,岂有分家的道理?况且,为了供我和你大哥读书,你两位叔叔付出良多,眼看着就要到了能回报他们的时候,又怎么想着与他们分家?传了出去,你爹的名声,你大哥的名声都还要不要了?” 郑云兰就抿了抿嘴角,又瞅一眼沉默着走在旁边的大哥,才鼓着气跟郑丰年说道:“这些年咱虽扣留了些,但每月上交的一两银子也差不多能抵消家里供大哥读书的那些花费了。况且,即便是分了家,爷爷和奶奶自是要跟着咱大房过的,至于两位叔叔,爹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大不了分家的时候多分他们点就是了。” 她算得轻松,却完全忽略了她爹考中秀才也不过才几年而已。 即便只算最近的这几年,他们每月上交的一两银子其中有一半是转手又交还给了他们,以用作他们在镇上的花销。另外家中还得供他们吃的住的穿的,郑文杰在书院里读书,每年十两银子的束脩是家里出的。郑丰年和郑文杰要去县城、去府城考试,所需考试费用及盘缠也都是家里给的。 那一两银子顶个啥用? 郑丰年又瞪了郑云兰一眼,只是那眼神并没什么威慑力,轻飘飘的倒更像是只做了一个样子出来。 “休得再胡言!”他轻斥道,“我和你两位叔叔是一脉相承的亲兄弟,自当同舟共济祸福与共,你身为我的女儿,又怎能说出这等混账话?” 郑云兰就瞅着身旁的大哥,幽幽的说了一句:“眼下就已经这般了,若是等爹和大哥有了更大的出息之后,家里面还不知要怎么给你们拖后腿呢。” 此话一出,就连郑文杰都飞快的看了他爹一眼,李氏更是冷哼一声,却一左一右牵着最小的一儿一女,并没有开口提与此有关的任何话题。 迎面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笑呵呵的与他们打招呼,“丰年,你们这是又要回镇上去呢?” 郑丰年也与来人作了个揖,笑得温和又矜持,说道:“原来是宝生大哥,你今儿回来的也挺早啊。” 来人名唤李宝生,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农家汉子,算起来,他跟陈阿婆的儿子李宝根还是堂兄弟。 李宝生笑着点点头,“是呢,田里都干完了,就早些回来。今儿你二弟怎的没赶牛车送你们回镇上去?” “我见今日天色还早,去镇上也并不很远,就想着不必麻烦我二弟来回的赶路了,正巧,我也已有许久不曾好好的欣赏欣赏这沿途的风光。” 李宝生目送着郑丰年一家人离去,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围学起了刚才郑丰年拱手作揖的样子,只是动作还没做完,他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摇着头说了一句:“读书人就是讲究!” 然后他扛起锄头,继续往家里走去,自言自语的嘀咕着:“还要欣赏啥沿途的风光,有个啥看头哦?” 且不说郑丰年六人是如何的一路走去却愣是没能搭到一辆顺路的牛车、马车或驴车,只得靠着两条腿紧赶慢赶,总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了镇上。 不说从没一下子走过这么多路的六个人是怎样的在进屋那一瞬间就倒下了五个半,剩下的半个在挣扎着去打了些水来让各人都随便洗漱了一把之后,也倒下了。 就说白水村这边,云萝算着时间的回去,却发现往常应该已经要开饭的这个时辰,今天竟才刚刚开始燃起炊烟,而往常都是早早的吃了晚饭后让她爹赶着牛车送他们回镇上的大伯一家,也都不见了踪影。 四个小姐妹站在院子里,不由得面面相觑。 文彬早已经回来了,一见到云萝就双眼亮晶晶的蹦了过来,然后终于等了个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小嘴嘚吧嘚的把他今日干的,回来后从三婶那儿听说来的事儿全都跟她说了一遍。 而听了他的话之后,云萝却不由无奈的看着他,“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只是让你先去找虎头商量好事情,但大伯他们往常都是吃了晚饭后才会回镇上的,你们那么早的就等在那儿有什么用?” “可他们今天就是连晚饭都没吃,很早的就回镇上去了啊!” 这话竟说得好有道理,瞬间就让她无言以对,不知道接下来是该继续教育弟弟,还是夸奖他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然后,她说:“这么说来,大伯他们今日回镇上竟没有带接下来十天的粮食?” 那他们接下来的十天是要靠存粮过活,还是买米度日? 不过总共也就十天的时间,便是真要买米度日,以他们这些年扣留下的钱财来说,应该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吧? 至少在目前,云萝是希望大伯一家能在镇上过得轻松又愉快的,因为他们在镇上过得越松快,就越能显现出村子里的拘束和沉闷。 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压在他们身上的沉重负担呀! 为了求证这个事情,她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却又是没有进山,而是跑去了镇上,然后在那院子的外头见到了六个好像身体被掏空的人。 云萝:“……” ------题外话------ 承蒙各位一路的支持,小说今日上架,往后仍要请诸位多多关照。 emmm……我会努力更新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每天零点后就马上更新了,努力保持日更6k字以上,么么哒! 第53章 再遇金公子 “是你这个小丫头呀,你蹲在这儿干啥?” 云萝正目送着郑文杰一路摇摇晃晃的进了书院,期间还不甚撞到了身旁的某同窗,忽听得耳边一个略耳熟的声音,转头看去,入目就是一个浑身金闪闪的人影正往她迈着八字步的晃悠悠走来。 金多多,金来金大少爷! 他晃到云萝的面前,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忽然一乐,笑眯眯的说道:“呦,你这是卖兔子发财了呀?竟然换上了新衣服。” 他可还记得那天她身上补丁累补丁的破麻布衣裳呢! 几天不见,行头就有了大改变,他刚才差点都没把人给认出来。 云萝抬头看向他,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事?” 金来的脾气似乎挺好的,哪怕面对一个乡下小丫头,他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嫌弃或轻视,哪怕他一直自以为这个小丫头坑了他的二两银子。 此时面对云萝这不是很客气的询问,他也没气恼,摇头晃脑的说着:“少爷我能有啥事要找你的?虽然你卖给我的那只黑兔子没两天就跑了,但我也不会为了区区二两银子来找你讨个公道不是!” 云萝:“……是你自己没看好让它跑了,关我什么事?” “你这话说得好像也挺对。”他愣了一下后点头,又目光在她身上一溜,说道,“我这不是看你蹲在我家书院门口嘛,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怎么,你难道也想进去读书?” 云萝却惊讶于他的前一句话,“你家的书院?” “是啊,少爷我就在这儿读书!而且你不知道吗?这书院是镇上的几家富户凑钱修建起来的,又花银子请来了先生,不然靠那几个学生每年几两银子的束脩,还得每天供他们吃一顿午膳,还哪里来的银子给先生发束脩!”顿了顿,他又着重强调了一句,“我家出的银子是最多的!” 这些事,云萝还真不知道,一直以来,她也没特别去关注过书院里的事情。 此时听金来这么一说,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 庆安镇加上周围的十里八乡,能来书院里读书的学生总共加起来好像也不足一百个,也就比那些个私塾里的学生多一些。 而根据郑文杰每年交十两银子的束脩来算,几十个学生也就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银子看着很多,但刨去书院的日常开销,能分给先生们的束脩却是连私塾先生都比不上了。 听说,书院里共有三位先生,其中两个秀才,一个举人。 金来见云萝呆呆的,就有点忍不住澎湃在胸口的强烈的表述欲望,嘚吧嘚的继续说道:“不仅仅是咱庆安镇,大彧境内的几乎所有书院都是由当地的富户筹钱修建的,而所有有志于科举的学生,开蒙之后都需进书院学习。瞧见那门口的牌匾没有?” 他指了指前方的书院,“庆安书院!庆安镇隶属于江南越州府长乐县,所以县城的书院叫长乐书院,府城的书院则叫……哦,咱越州府可厉害着呢,府城的书院就是江南书院,放眼整个大彧,那都是最最顶尖的书院!”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一脸的与有荣焉,就差再双手叉一个腰了。 “江南书院是卫家出资修建的,听说那里面大儒满地走,进士多如……咳咳,总之就是那里的每一个先生都是极好的,里面多的是从外地甚至是京城过来的学生,寻常的进士贡生想进江南书院里当个先生,那都是不成的!” “卫家?” “咦?你连卫家都不晓得吗?那可是咱江南最最尊贵的人家,虽行着商贾之事,赚了大半个江南的银子,但却有着太祖皇帝册封的侯爵,还是世袭罔替的。” 商贾虽不再如前朝那般地位低下,朝廷还允许他们科举入朝,但历朝以来的士农工商还是让他们比不上耕读人家来得清贵。 但卫家却并不在商贾之列,他们当年上交兵符退出朝堂,只一心做起了商贾之事,那是受了圣上的嘉奖和赏赐的,况且这一代的侯爷出身更尊贵,还深得当今圣上的宠爱。 不过这些云萝都不知道,她只是抬头看着金来,问道:“江南书院这么好,你怎么不去那儿读书?” 金公子顿时默了默,随之翻起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说道:“你晓得啥?江南书院只收成绩顶顶好的秀才和已经考中了举人的优秀学生,我还小呢,等我过几年考中了秀才,自然也是要去江南书院里读书的!” “哦~” 金公子跳脚,你那轻蔑的波浪线是啥意思?这事儿,你必须要给我说清楚! 可面对无甚表情的云萝,他莫名有些心气儿不足,哼唧了一会儿就缓过了神来,又问:“你这小丫头,差点被你躲了过去。你还没回答,你怎么会来这儿的呢?” 云萝斜他一眼。 不一直都是你在嘚吧个不停,让我想说话都插不进嘴的吗? 但她还是回了他一句:“我来看我堂兄。” “你堂兄?谁?” “郑文杰。” 金来一愣,而后忽撇了下嘴角,毫不掩饰的在云萝面前露出了轻蔑和不屑来,“哦,原来那郑文杰竟是你的堂哥呀?” 目光又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云萝两圈,想不通这个瞧着还挺顺眼的小丫头怎么竟会是郑文杰那个讨厌鬼的堂妹,都是从一个家里出来的,差距咋会这么大呢? 云萝也好奇,问道:“你跟他有仇?” “有仇倒是说不上,不过是看他不顺眼罢了。”金公子继续撇嘴。 “他做了什么让你看不顺眼的事儿?” “唔!”他摸着下巴仰头仔细的想了想,忽而说道,“勾引别人家里清清白白的小姐姐,算不算?人家小姐姐不稀罕搭理他,他还死缠烂打的,更恶心的是,分明是纠缠,他还偏要摆着个正经的脸孔,真是欠教训!” 云萝顿时精神一振,目光都炯炯的亮了几分,张口便问道:“他勾引谁家小姐姐了?你家的?” “他敢?我打不死他!”他家里唯一的一个小姑娘可才三岁呢!软乎乎胖嘟嘟的…… 他盯着云萝那脸,忽然忍不住的嘴角抽了抽。 云萝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你那是什么眼神?” 金公子将目光一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有些脸色古怪。 半晌,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就往书房大门走去,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跟她说了一句;“别怪我挑唆啊,我瞧着你那堂哥不是个靠谱的,你可得防着他一些,不能太相信了他!” 然后晃起满身的金光,进了书院里面。 等到傍晚下学回家之后,他掂着一路滚进他怀里来的肉团子,忽然说道:“妹儿呀,哥哥遇到一个小姐姐,跟你长得可像了!” 有人自以为发现了看到胖姑娘觉得眼熟的原因,有人正快马往府城赶,而云萝也觉得今天这一趟的收获真是出乎意料的大,不仅欣赏到了大房几人的狼狈模样,还意外得知了郑文杰竟想要勾引不知谁家的小姐姐。 于是云萝也不在镇上多做停留,只花钱买了一碗米面来吃,又啃了两个肉包子之后就出了镇子。 进了村子之后,见头顶的太阳还没升到天空当中,云萝就又拐道往山上去了一趟。 今日倒是有一点收获,却可惜那落入套子里的一只兔子应该是前天的,死去多时加上天气炎热,皮毛都有点脱落,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蹲在边上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捏着鼻子把这只表皮开始腐烂的兔子拎了起来,匆匆往山下回去。 对穷苦人家来说,别说只是有点味儿,便是当真坏得不成样子了,剔去不好的部分还是照吃不误,毕竟这可是肉啊! 路过陈阿婆家门口,从她家院子里奔出了两个小孩,一个四岁的小男娃和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云萝姐姐!” 云萝转过身看向他们,“喜鹊,柱子,有事吗?” 这两人正是陈阿婆的大孙女和小孙子,也就是栓子的弟弟妹妹。 在这时代的乡村里,给孩子取名多的是花儿草儿鸟儿,各种动物甚至是家中随处可见的一样物件,算起来,喜鹊这个名字已经是极好的了。 至于云萝他们兄弟姐妹们的名字为何少了许多乡土气息,那是因为她家有一个读书人啊。 可即便这样,郑丰年给他自己闺女取的名是兰花牡丹,给他二弟家的就立马都变成了萱、萝,到了郑丰收家,又变成了桃子梅子,哦当然,你也可以想成是桃花梅花。 姐弟两跑到了云萝的面前,柱子手上还捧着一本《千字文》,说道:“云萝姐姐,我问过我哥哥了,我哥哥答应把这本书借给你。” 云萝一愣。 她上次确实说过想问栓子借一本识字的书,只是这两天都没动静,她就以为他是不愿意。 毕竟书在这儿很是珍贵,并不是能随便借给别人的东西。 她倒是可以去卖一本,可卖来了之后呢?她能保得住? “谢谢。”她将这薄薄的一本《千字文》接了过来,随手又解下背篓将里面那只兔子拎了出来,说,“这是回礼,就是我昨天没有进山,这兔子都不新鲜了。” 但剥了皮再洗洗干净,还是可以炖一锅的。 柱子不禁有些眼馋,喜鹊却连忙后退了一步,摆手说道:“这可不成!不过是一本我哥早已经不用了的书,哪能又要你一只兔子呢?我哥一听说是你要借书,马上就答应了,只是你这两天都没往我家门前过,这才等到了现在。” 喜鹊其实比云萝还要小一岁,但她却长得虽瘦巴巴的,却比云萝还要高那么一点点,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又往后退了些。 柱子也说道:“云萝姐姐,你上次送给我家的山鸡都还没吃完呢。” 云萝想了下,就又把兔子放回到了篓子里,点头说道:“替我谢谢栓子,我看完了之后就会马上把书还回来。” “没关系的,云萝姐你尽管慢慢看。” 第54章 撕书 云萝藏好了书,与喜鹊和柱子告别,回到家的时候炊烟早已升起,外头忙活的人们也都回到了家。她见小文彬也在家,就让他分了几块红糖糕送去给小柱子,不多,也就四块而已。 兔子被刘氏拎了下去处理,小文彬没多一会儿也颠颠的跑了回来,笑呵呵的与她说道:“柱子起先还不肯要呢,不过我跟他说这是三姐买的,可好吃了,我把糕给他,他把他的木轮子给我玩一会儿,然后他就答应了。” 云萱从针线上抬起头来,笑看着小文彬,说道:“你可不能欺负柱子。” “我不会欺负他的,他比我还要小呢!”小文彬认真的回答,又转头来问云萝,“三姐,你为啥要送柱子红糖糕?” 云萝就从怀里拿出了那本《千字文》,说:“我问栓子借了一本书。” “啊,书?”小文彬瞬间被吸引了目光,就连云萱也忍不住的放下针线凑近过来。 “小萝,你借书干啥?” “先教小文彬认几个字。” 小文彬就惊讶道:“三姐,你认识字吗?” 云萝瞥他一眼,道:“认识一些,不认识的不是还可以问爹吗?” 郑丰谷和郑丰收当年也是读过两年书的,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还记得多少。 她指着封面上的三个字说道:“这是《千字文》,听说每一个刚开始读书的人都是从背诵《千字文》开始的。” 《三字经》、《弟子规》这些蒙学书籍,现在似乎还没有,反正她是不曾听人说起过,上次去书画铺里也没见着这两本启蒙书。 小文彬认真的盯着封面上的三个字看,然后跟着云萝翻开第一页,一句一句的读了下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云萱坐在旁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默念。 小文彬起初的声音还很小,似乎很不习惯这么读书,还有些不好意思,可随着云萝一句一句的领读,他也不知不觉的就放开了嗓子,朗朗读书声清清脆脆的传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听到这富有韵律的声调,皆都不由得愣了下,还是郑丰收最先反应了过来,惊讶的说道:“这是怎的?小文彬在读书呢?” 转头去看郑丰谷,却见他也是满脸惊讶,显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郑大福敲了敲手中的草鞋,看向朗朗读书声传出的地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神情中似有些不悦。 而孙氏的反应更是直接,一听到郑丰谷的话就“噌”一下站了起来,“读书?读啥书?” 郑丰收就说:“娘你没听见吗?小文彬正在读书呢,这读的……好像是《千字文》?” 他犹豫了会儿才说出口,毕竟他虽也读过两年书,可读得又不好,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这开蒙的《千字文》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对着书或许还能读上一段,扔开书本背的话,可别开玩笑了!他就还记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一句,可现在屋里读的早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 “鸣凤在竹。” “鸣凤在竹!” “白驹食场。” “白驹食场!” 前一声轻一些,院子听得并不甚清楚,后一声则朗朗清脆,越来越吐字清晰、抑扬顿挫。 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听得津津有味,似乎都觉得这脆生生的读书声甚是悦耳。 孙氏却面上神色变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踩着小碎步“噔噔噔”往西厢飞快的冲了过去,又抬脚将二房那屋的门给踹了开来。 “砰!” 读书声霎时停止,本是坐在床沿的云萱霍的站了起来,一脸惊吓,盘腿坐在床上的云萝和文彬也齐刷刷转头望向了门口。 “奶奶,你干啥踹家里的门?”文彬面对着孙氏的时候还是有些下意识的瑟缩,但有三姐在身边,他又莫名的有点无惧胆大,就歪着脑袋问了这么一句。 随着云萝的逐渐放飞自我,郑小弟在她的影响下也没以前那么害怕孙氏这个家里的权威人物了。 放在以前,此时他肯定是缩着身子一声都不敢吭。 孙氏的两条眉毛倒竖着,颧骨高耸,深深的挤压出嘴角边上两条法令纹,活脱脱一个黑巫婆的形象。 她目光阴沉沉的从三人身上刮过,怒道:“还问我干啥,你们躲在屋里干啥呢?” 文彬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肩,随之却又挺起了身板,特别骄傲的说道:“奶奶,我们在读书呢!” “读书?”孙氏的声音徒然拔高,尖利利的直刮人耳朵,“我呸!也不瞧瞧自个儿都长的什么样,还想读书?你有啥资格读书?你那本事那福气那命吗?” 说着,她已朝床边冲了过来,劈手就来夺摊在云萝腿上的书,嘴上还骂咧咧的,“我让你读书,我让你读书,看我把这作恶的东西给撕了!” 云萝将腿上的《千字文》双手一合再往后一躲,就躲过了孙氏的第一波抢夺。 但她并不打算给她第二次伸手抢夺的机会,躲过之后直接将那书往孙氏的面前一送,说道:“这书是从栓子那儿借来的,奶奶你若是撕坏了,我可赔不起。” 孙氏劈过来的手顿时僵在书本边上。 她真敢撕吗?撕了之后敢不赔吗?知道一本书值多少个大钱吗? 刚才一瞬间冲涌上头顶的那股气一滞,孙氏就再也伸不出手去撕书了,哪怕云萝主动的把书递到了她面前。 院子里的其他人此时也追到了门口,就连躲在屋里不知干啥的郑玉莲都听到动静冲了出来,又听了一耳朵她娘的骂声,当即便冲着云萝和文彬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想读书?你能读出个啥玩意儿?不晓得安分的坏东西,一天到晚不折腾些事情出来就浑身不舒坦了是吧?现在竟还连自个儿的亲弟弟都挑唆上了。不想着安安分分的过日子,读啥书?那书是你们能读的吗?” 云萝就将书又往怀里收了些,她虽刚才激了孙氏那么一下,但也是真的有点担心激动过头被撕了书。 此时又听郑玉莲这么一番谩骂,捏着《千字文》书册的手指微紧,目光一扫屋子里这一大群人,张嘴便怼了回去,“为什么我们就没那资格、那本事、那福气和那命来读书?我不过是想教弟弟认几个字罢了,也没花用家里的一文钱,奶奶为何要这么急忙忙的冲了进来阻拦?” 目光又从看不出心思的郑大福身上扫过,声音淡而凉,“大伯能读书,我爹和三叔也都读过书。大哥能读书,二哥也能跟在大伯和大哥的身边读书认字。怎么就我弟弟没资格读书呢?不过是我在屋里教他识几个字,奶奶都不允许吗?那过几年,等三叔家的弟弟也长大了,他能读书吗?” 郑丰收本来还抱着瞧热闹的心态,闻听此言,顿时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吴氏的大肚子,眼中忽有异彩闪现,脸上的表情也在刹那间变了。 “小萝说得也没错!”他说,“不过是自己在家里教小文彬识得几个字,怎就不能呢?我虽只读过两年书,读得也不好,但等我儿子大一些之后,也是要教他读书识字的。” 他自己虽读不好书,但也晓得读书是一条最便捷的通天大途。原先是没想起来,现在被云萝这么一提醒,他当即也起了点心思。 不管成不成,他都是希望他的儿子能到这条路上去走一走的。 况且,识得几个字,便是去镇上寻活计也能比别人寻得的更好。 吴氏摸着肚子,也说道:“我还道发生了啥大不了的事,瞧把娘给急的。要我说,这可是好事呀,文彬先在家里学着也费不了啥,有啥不懂的还可以问问长辈,咱家可都是读书人呢!如果他能读得好,那更是天大的好事,送他去读书,说不准过个几年,咱家又能多一个秀才相公!” 郑玉莲忍不住在旁冷笑:“三嫂说得可真容易,秀才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说考上就考上了。读书不用花时间呐?家里的牛谁来放?” 吴氏当即反问了过去:“小姑这是盼着小侄儿就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当个放牛娃呢?” “三嫂你这话是啥意思?” 吴氏却不顺着她的话,反而眼珠一转,说到了另一边,“要我说,兰丫头他们也都不小了,来来回回的陪着大哥大侄儿在镇上,那不是耽误事吗?不如让他们都留在家里,好歹也能给家里帮把手,现在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能稍微松快些。瞧瞧文彬,才这么丁点大呢,就快要成正正经经的放牛娃了。” 凭什么她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在家里当牛做马的干活,大房的几个孩子却天天在镇上享福过舒坦日子? 她知道,如果文彬都没得读书,那么她肚子的这个就更加没了指望,所以这时候她必须要帮着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在这个家也有十来年了,她自己虽大字不识两个,但也晓得读书的好处,更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能跟大侄儿那样读书明事,甚至是考取功名。 第55章 人之初、性本恶 面对着这一屋子的吵闹,小孙子干净的双眼,还有云萝手上拿的一本《千字文》,郑大福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一直故意忽略此事,却万万没想到竟被年幼的孙女给直接撕了开来。 他是担心小孙子读书不好浪费钱吗? 不,他是担心他开了眼之后就不愿意放下书本了! 书读不好,家里顶多也就费一点儿笔墨钱,多不过一两年的工夫。 可若是读得好呢? 家里已经负担不起了! 可这话他不能说,说了,家里就又要闹翻了。 别说向来精怪的小儿子,便是向来憨实的老二,如果到时候告诉他,他的儿子读书太好了,但家里负担不起,所以就放弃了吧,他恐怕也得翻脸。 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别给他们这个希望,不管好的坏的,都不要去试探。 他们只需要一心一意的,把他们大哥和文杰给供出来,就够了! 那是他们的亲大哥和亲侄儿,有了出息难道还会忘了他们不成? 可现在,他的这个孙女又一次把他努力遮掩着的事情给撕开来,他该怎么对着一屋子的儿子儿媳和孙儿孙女们说,他不同意小孙子在家里自己读书识字? 他忽然仔细的看了看云萝,问道:“萝丫头是啥时候识得字的?竟都能在家里教弟弟了。” 云萝目光清透,一本正经的说:“我平时听大哥在那儿读书,听着听着也就会了。” 郑大福顿时脸色一黑,“胡言乱语!读书岂是这么简单的事?况且,你大哥开始背这《千字文》的时候,你都还没出世呢。” 云萝依然面不改色,睁着眼睛说瞎话:“背完之后又不是再也不读了,我前些时候还听见他在教二哥背书呢,二哥怎么也背不会,我倒是随便听听就都会了。” 我还能给你背一段你从没听过的《三字经》呢,你要听吗? 人之初,性本恶,性相远,习相异…… 是的,本小姐是坚定的“人性本恶论”支持者! 人性若本善,那你倒是让孩子们生下来后就解放天性、自由自在的生长呀,再学一些本事和技能也便够了,思想品德教育还要个啥? 教什么?教本性善良的孩子们怎么样更恶毒一点? 那你们这些大人也太坏了! 郑大福的脸更黑了,只觉得她这句话解释不像解释,刺倒是不少。 旁边的其他人也纷纷露出无语、无奈、纠结的表情来。 你这样敷衍真的好吗?老实说出来是谁教得你读书识字,咱又不会揍你! 郑大福的目光在她手中的《千字文》上转了转,道:“你与栓子倒是玩得挺好,他还愿意借书给你。” 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的。 “栓子跟虎头好,不过我倒是经常看到他在他家门口的石板上头教喜鹊和柱子识字。”云萝摇头说道,“陈阿婆也是个好人,她上次还给了我好大的一块饼子呢,我问阿婆借书,今天喜鹊就把书给我了。” 这一句句的话,全是刺呀! 老三两口子还在旁边紧盯着,就连老二两口子都默默的站在边上,一点没有要出言喝止他们小闺女的意思,显然也是心动了。 郑大福简直是心力交瘁。 刘氏站在那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好多次欲言又止。 她不敢忤逆公婆,看不得他们生怒忧愁,却也不愿阻拦孩子们读书。 她没啥见识,却也知道,能读上一点书总是好的。像她的相公,因为曾读过两年书,农闲下来去镇上寻点活计都要比别人更容易些,同样的东家,分给他干的活还总是能更轻省一点,而工钱却反而更多。 她不敢期盼儿子能去镇上读书,还要考秀才啥的,但只是在家里自己学上一点,应该也无妨……吧? 云萝忽然吸了吸鼻子,转头跟她说道:“娘,灶膛里的火都熄了吗?我闻到焦糊味了!” 刘氏一呆,随之“呀”的一声惊呼,忙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刚才婆婆踹门和骂人的声响那么大,她都吓坏了,哪里还记得灶膛里正在烧的火? 加上这事儿一闹,晚上恐怕又得好几个人没得吃饭了。 云萝却觉得,没晚饭吃什么的她一点都不担心,尤其那还是一锅烧焦的稀饭。 是的,孙氏又一次将家里的粮食缩减了,几天前还能吃粥,现在已经只能数着米粒吃稀饭了。 熬粥煮稀饭,人就得时不时的拿着铲子搅几下,不然米粒沉淀到锅底,会慢慢的黏在底上然后焦糊,面上却还水当当的,再一搅,顿时整一锅都是焦糊味儿了。 外头一院子的人围着桌子把稀饭吃得稀里哗啦,云萝三姐弟却躲在屋里吃着各种口味的糕点,吃得食不下咽,好想来碗水。 刘氏捧着一块绿豆糕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只感觉良心都在火海油锅里被煎熬。 “娘,你怎么不吃呢?”文彬啃得满脸渣渣,抬头问道。 刘氏沉默了会儿,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娘不是很饿,这些糕点就留着给你慢慢吃吧。” “天儿这么热,再放下去都要放坏了,三姐说,不能吃放坏的东西!”又给她塞了两块,然后转头去跟云萝说道,“三姐,你说我以后还能跟你认字吗?爷爷奶奶刚才都没说呢。” 云萝瞥他一眼,说:“怕什么?我教,你学着就是。奶奶要是再来闹,咱就去找里正和族老来给咱评评理。” 可没有供养着大儿子大孙子读书,却不许小孙子在家里自己学着认识几个字的道理。 又没有吵着闹着的也要去学堂里读书。 他们可是一点都没有给家里增添负担呢,就连书都是自己找别人去借的! 就看你们有没有那脸让别人知道,家里有个秀才大伯,还有个马上要去考秀才的大堂哥,小堂弟想识得几个字却还要问别人去借书。 这一个晚上,郑丰谷又一次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不过今天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他媳妇陪着他。 以前,他是真的从没有让自己的儿子也去读书的心思,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而是……就是从没想过这回事儿!好像潜意识里就认为了他们两家人,包括他们的孩子们,身上所背负的全部责任就是要全心全意的供着大哥和大侄子读书考科举,读书啥的,只需要交给大哥和大侄儿就够了。 可是今儿傍晚,突然听到了儿子的朗朗读书声,郑丰谷的心里忽有些滋味难言。 他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滋味,就好像有长着软刺的藤蔓纠缠在心上头,让他难受得慌。 同一时间,在上房的郑大福也是辗转不能睡,孙氏倒是在睡前冲着西厢那边骂了几声之后,一躺到床上就呼呼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一直到外头安静得似乎连蛙叫虫鸣声都没有了,也不晓得到了什么时辰,郑大福才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 他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两个声音在读书,一个音调平缓嗓音却清灵,一个脆生生活蹦乱跳。 “天地玄黄。”“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日月盈仄!” “辰宿列张。”“辰宿列张!” “……” “谓语助者。”“谓语助者!” “焉哉乎也。”“焉哉乎也!” 郑大福猛的睁开了眼睛,只感觉脑袋都昏沉沉的,好似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气了。 此时天色已亮,白色日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屋里却还蒙蒙的。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外头院子里说话,说:“你先跟着我完整的读上三遍,然后我再一句一句的教你。理解了意思,你记起来也会更容易些。” “好的三姐!没问题三姐!” “三姐三姐,我也想学!我就站在旁边听着,不会打扰你和小文彬的!” 云萝他们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忙着上山、干家务活、打猪草、放牛、做针线,还要读书。 他们并没有因为读书而耽搁了原本就要做的活计。 村里的人听见他们几个孩子走在路上还念念叨叨的,得知了他们在家里读书,都纷纷夸赞郑大福有福气又疼爱孙子孙女,隔壁的大牛媳妇天天听着墙那边的朗朗读书声,更是羡慕得眼都红了,好几次话里话外的都想让她儿子过来串门,顺便学几个字。 郑大福走在外头,听见村里人的一声声夸赞和羡慕,面上笑呵呵的应着,胸口却有一股心火正越烧越烈。 他觉得,他那小孙子或许还真有几分读书的天赋,因为这才不过短短几天,小娃儿就已经能顺畅的背出很长一段《千字文》了,还能将那里头的意思都说得头头是道。 更让他惊讶的还是三孙女,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竟连读书都变得那样厉害,不过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看起来才那么点点大,却一字一句的教导着弟弟妹妹读书识字,他听着竟觉得她似乎比学堂里的先生还要教得更好些。 他记得,以前长子和长孙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背得可辛苦了。 郑大福只觉得心火灼烧,越是看着小孙子读书,他就越难受,还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并不是真见不得小孙子好,这毕竟是他的亲孙子呀,他怎么会不盼着他好?只是家里的情况确实是负担不起又一个读书人了。 第56章 读书忙 三十多年前,家中有整整三十六亩良田,手上还有余银几十两,家中人口也简单,年年都有不少的结余。 然后,他送长子去读书,几年后,又送二儿子和小儿子也都去读了两年书。 可随着家里的人口越来越多,日日所需的花销也越来越多,家里一下子就紧巴了起来,到他长孙郑文杰出世,他手中已无余钱,辞了长工亲自带着两个小儿子下田耕作,连良田都卖出了十来亩。 然后,终于等到了长子考中秀才。 那时,家中虽只剩下二十多亩良田,但因为长子高中秀才,免了徭役,他又跟另外两名同窗一起开了个学堂,在读书的同时还能再挣些束脩回来。 家里终于宽松了些,可还没能松一口气呢,紧跟着长孙也要读书,要进学堂,要进书院了。 郑大福看着跟在二儿子身旁从后院牛棚里出来,嘴上还念念叨叨的小孙子,又看到三儿子那盯着他媳妇的肚子而越来越亮的眼睛,忍不住的急喘了几口气。 变了变了,人心都变了! “文彬啊,明日你就不用出去了,爹把牛牵出去放在能看见的地方,也不用你一直在旁边盯着。”郑丰谷觉得他儿子读书读得挺好,比他当年可是厉害多了。 他当年背一篇《千字文》用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来着?哦,可能花了有三个月呢,还磕磕巴巴的老是忘记。 文彬听见这话连忙摇头,说道:“不用了爹,我厉害着呢,可以一边放牛一边背书,啥也不耽搁。” 三姐说了,不能为了读书而忘记自己要干的活儿,因为读书其实也没啥了不起的。 他其实觉得读书超厉害,不过三姐那么厉害,肯定说啥都是对的! 而另一边—— “小萝,你这么一说我就马上记住了啊!”虎头蹲在山脚刘阿婆的屋外头,拧着眉头一脸气愤的说道,“我就说肯定是那先生教得不好,一上来便让我们跟着他读,都不晓得他说的啥意思,我哪里能记得住?” 他就说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读不好书?都是先生不好耽误人呀,不然他现在说不定也能去考个秀才了! 他这心思明晃晃的,一点都不加掩饰的就表露在脸上,云萝看着不由得默了默。 她觉得吧,秀才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考。 她把书本一合,妥帖的藏进怀里,脚尖点着地上的几个字,说道:“今天你就先把这八个字给记住了吧,可别又跟前两天似的。” 前两天,她教他认字,他当时就将她教的都记住了,便觉得这太简单,结果第二天,他成功的把昨天记住的全部都忘记了。 至于他几年前曾学过几个月的那些字? 早就忘记到不知哪里去了。 虎头又用力的瞅了那八个字一眼,然后站起来颠颠的跟在云萝身后,问道:“小萝啊,你真要教我打猎?” “你想学,我就教你。” 自从跟着她去捉了三天的兔子之后,本来还能因为云萝的拒绝而放弃的虎头近来总时不时的想要跟着她进山。 云萝见他一个壮壮实实的少年,身手也灵活得很,让他跟着在外头转了两天,然后也就同意了让他跟着进山,并开始认真的教他如何在山中行走、寻找猎物、布置陷阱等等。 虎头听见她明确的答应下来,也很高兴,转而却又担心上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云萝不由得惊讶,“林子那么大,我还能因为你跑去打猎就没猎打了?再说,我也没打算以后都要靠捕猎为生啊。” “那你想……哦,你以后是要嫁人的,说不准都不能在咱村里住了呢!而且你一个姑娘家,总是干这些也不大好。” 云萝扶额,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把事情想去那么远的。 难道是因为老看着家里给他姐姐准备嫁妆,受刺激了? 虎头却又说:“我要不要去给张师傅磕个头?你的本事是他教的,你现在又要教我,他会不会不高兴?” “我师父不在。” “哦,也是。那……” “啰嗦!我教,你学着就是了。。” “这成吗?” “那要不,你拜我为师?” 两人嘀嘀咕咕的就走远了,一直坐在院子大门外择菜的刘阿婆这才抬头看了两个远去的背影一眼,然后端了盆子、篮子转身进院子里。 “砰”一声大门紧闭。 第二天傍晚,云萝和虎头下山时,刘阿婆第一次开口喊住了她,并将她叫进屋里,把几本纸页都已经陈旧泛黄的书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整套的韵书,可以当字典词典使用,最重要的却是可以学雅言,也就是官话。 云萝惊讶的抬头看向她,却第一次不敢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东西,“阿婆?” “拿着。”她依然耷拉着脸神情冷肃,左边脸颊上夹杂在皱纹之间的一块暗色印记格外狰狞,声音嘶哑似有砂砾在她的嗓子里翻滚摩擦,“我见你已识得不少字,也似学过点雅言,你又不用科考,学那些个诗词经书没啥大用,先学这个!” 她深深的看了云萝一眼,又说道:“把官话学会了,你往后想去哪里都方便。” 这就是学会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吗? 当然,这时候的官话跟她曾从小顺溜到大的普通话,可不一样。 云萝不禁犹豫。 眼前的这一整套韵书对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她曾经也在郑文杰休沐在家里学雅言的时候,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又偷看了他学习雅言的韵书。 身为曾精通多国语言的天才,重学一门与普通话类似的本朝官话并不是很难的事,只是难免有些口音,而且还是本地方言叠加着她曾说得最溜的普通话口音。 一直都想有属于自己的韵书好仔细钻研,现在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面前,而且还是厚厚的一沓,足有十多本的整套韵书,比郑文杰的那一本可珍贵多了。 犹豫半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伸手把这一套书给接了过来,抬头认真的与刘阿婆说道:“我明天就去买笔墨纸张,等我把书抄好了,就马上还给你。” “不必麻烦。这书对我早已无用,就给了你吧。” 云萝看她好一会儿,然后欢快的把这一套书仔细放进了篓子里,转身又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说道:“阿婆,我给你把水缸都打满了吧,家里的柴火都还够用不?我明天再给你捡些回来。我看你旁边的菜地都空了大半了,要再种一茬吗?我帮你开地啊!” 刘阿婆冷冷看着她,凉飕飕的吐出一声:“滚!” 然后她就拎着篓子愉快的滚了。 郑云萱打了猪草回家,想进屋里去拿了针线来做,不料推门进去就看到妹妹盘腿坐在床上,正低头翻看着一本书。 “小萝,你干啥呢?” 云萝正在努力研究韵书,那繁杂到能将人绕晕的韵律让她十分想念汉语拼音。 她已经有了不少基本,不然的话,这简直像在看天书。 见到二姐进来,便示意她先去把门关上,然后才凑过去轻声说了一句:“我新得了几本书,二姐你也帮我看着些,别让人发现了。” 云萱下意识的也压低了声音,问她:“你又是从哪借来的书?” “不是借的,这几本书已经是我的了,而且,比咱现在学的《千字文》要值钱一百倍都不止。” 云萱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小心肝都忍不住“扑通通”的跳个不停,差点没腿软的直接跌坐到地上去。 哎呦不行,让她缓缓! 她好歹也跟着读了几天的书,特意了解了一下书本的价格,知道最便宜的一册《千字文》都得好几十文钱,那一百倍是…… 她扳着手指算得眼珠子直转圈圈,怎么都算不出来。 “你你你……你从哪得的这书?” “这是个秘密。”云萝那上挑的眼角微微一弯,往常淡漠冷肃的面容都在瞬间和软了许多,凑近到云萱耳边小声说道:“等二姐把字认得差不多了,我就教你说官话啊。” 郑云萱本就圆溜的杏眼瞬间瞪得更圆了些,结结巴巴的说道:“官……官话?咱还能学官话?那那……那可是大户人家才会说呢。” 云萝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点头说道:“等我先研究研究,学好了再教你。二姐你帮我看着些门,别让人闯了进来。” “成!”云萱的眼睛都在不自觉的放着光,再看着云萝手中那本书的时候,甚至都带了些小心翼翼。 然后她转身拿了针线笸箩坐到门口,不敢让人看到妹妹又新得了书。 心情终于稍微的平复了一点点,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学官话,只要看看书就能学会呀?” “一般来说,是不行的。” “那……” “我又不是一般人。” 云萱瞬间就被说服了,反正在她的心里,自家妹妹向来都是极聪明的,似乎就没有她不会的事儿。 心中激动着,就连手上拿着的针线都好半天没有动静,怔怔的也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第57章 下面呢? “二姐,你怎么了?”郑云桃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搬着小凳子,又端来针线笸箩,要跟云萱一起做针线。 她请云蔓姐姐帮她把那块桃红的料子裁了,然后拿了回来她自己做。不过她现在做针线的速度还很慢,二姐都已经做好了三姐的两身中衣,她却一件裙子都没能缝好一半。 云萱下意识的侧过身子往门口挡了挡,回神与云桃说道:“没啥,就是……有些恍惚。” “你这是累着了吧?”最近她们割猪草都得走越来越远的路了,她有时候晚上起夜,还能看到二姐和二婶在屋里做针线。 唉,有油灯就是好,她也想去挣些钱来买点儿灯油。 不然的话,她的新衣裳要到啥时候才能做好呐? 门外又有车轮滚滚的声音,云萱和云桃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往大门外看去。 今日五月十九,明儿又是大伯和大哥休沐的日子,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是他们到家的时辰了。 驴车在大门外停下,云萱、云桃还有小云梅探着身子,视线从柱子边上绕过,正好能看见大门外,郑丰年和郑文杰先后下了驴车,郑文浩紧跟着跳了下来,然后三人转身,将李氏和两个姑娘扶了下来。 郑丰年和郑文杰依旧是一身的细布儒衫,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样。李氏等人却没有穿着往常回来时的粗布衣裳,而是换上了细细软软的棉布裙子。 云桃的目光忍不住在郑云兰的身上多停留了会儿。 郑云兰今天穿的是一件浅黄色细布裙子,长长的裙摆逶迤垂落,甚是飘逸。上身穿的是白衫子,外头还罩着件淡黄半臂。 腰上一根绣花的腰带束得紧紧的,头上双螺髻,左右各戴着一朵珠花,还有一根蝴蝶状的银钗子,袅袅婷婷的站在那儿,显得特别清秀和干净。 这还是云萝第一次在家里看到这个大堂姐打扮得这么好看,比端午那日在镇上瞧见的还要更精心。 这是被掀开了遮羞布之后,彻底的放飞自我了吗? 察觉到云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郑云兰翘着兰花指轻撩了下垂到颊边的碎发,嘴角勾起一抹略显得意的微笑。 然后她一手挽着李氏,另一只手轻提裙摆,跟在爹和大哥的身后,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走进了大门。 云桃挽着袖子露出半截被晒得红通通的手腕,看了看郑云兰,然后转头跟云萱说道:“这么热的天,大姐竟穿了这么多层衣裳,你看她满头大汗的,脸都被闷红了。” 正迈过门槛的脚尖在门槛上重重的磕了一下,郑云兰瞬间被疼得眼泪花花都冒了出来,挂在李氏的手臂上,几乎跌倒在地。 胡说!她才不热呢,不过是稍微有点儿闷罢了。 云桃头顶的窗户忽然打开,云萝趴在窗棂上探出了头来,看到还站在大门口郑云兰那一身小白……哦不,是小黄花的样儿,从她的领口看,她身上至少裹了三层衣服。 浅黄色半臂、白色小衫子,中衣。 唔,可能还有个肚兜? 这在大户人家或许是极为常见的,毕竟大家小姐的,再是热的天,你也不能只在肚兜外面罩一层衣料子,那像个什么样儿? 怎么也得罩上两层才行! 可在乡下,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大热天的,放眼望去,哪个不是单衣薄衫、挽起袖子露着胳膊的?等到农忙时候,更是男男女女都要下田耕作,哪个不是挽起裤管露出大半截的腿来,也没人会说他们不知羞耻、有伤风化啊! 云萝看了郑云兰两眼,然后低头跟坐在窗下小板凳上的云桃说道:“瞧见没?你那一身新衣裳做好了之后也得这么配着穿才好看,所以你根本不用着急,尽管慢慢做着,等过几个月天气凉爽了正好能穿。” 郑云兰忍着脚尖的疼,都不知道云萝这是在夸她穿得好看,还是在骂她傻。 云桃低头看看手里裁好的料子,又抬头看看郑云兰,顿时觉得三姐说得有道理极了。 云萝就又跟她说:“我听二姐说,细白布好像有多余的,你问她要一块呗,也做一身中衣中裳,到时候搭配着穿在新衣裳的里头,会更好看。” 说得好有道理!云桃当即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了二姐。 她头顶,云萝继续跟她说:“你挑几块布头,缝一条好看些的腰带出来……不会绣花?不会绣花你可以找三婶啊,她不是绣得挺好的么!你用布头剪了一双鞋面?全身上下都是一个色的不好看,我这里有好多布头,够给你那小脚剪一双鞋面出来了,我帮你挑一块,你拿去做一双新鞋子,就做一双绣花鞋!” 云桃就一直点头点头再点头,深深觉得三姐说的,全都对极了。 大房几人站在大门口,看着西边屋檐下自顾自聊了起来三个小姐妹,期间再夹杂几声小云梅稚气十足的小奶音,忽然就觉得他们好像被排挤了。 爹带着两个弟弟应该是下田去了还没回来,刘氏和吴氏都在灶房,窸窸窣窣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上房也很安静,不知娘和小妹是没听见门外的动静,还是出门去了。 郑丰年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在这个家里,他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冷待呢。 西边屋檐下,云萝从窗户里拎出了一包袱皮花花绿绿的碎布,说着:“这些东西留着有什么用?留着等以后哪件衣服破了好补一补?” “是的呢。”云萱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云萝就捏出了细细长长的一条,“你觉得,这个也能剪个补丁出来?” “……留着,或许也有用呢。” “可我觉得这个正好能缝一条发带出来。”云萝又扯了下自己头上的那根发带,说道,“你瞧这个,得两文钱呢。咱自己做的,可能没这个好看,但值上一文钱还是可以的。” 云萱顿时眼睛一亮,手中的针线都暂且放下了,来拿云萝手里的那根布条。 “我们还可以做几朵绢花。”云萝继续说。 “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呀!”云桃凑在边上回答道。 云萝就一愣,默默的放下碎布,转身缩回到了窗户里面。 本来看到那些碎布,就灵机一动还以为能赚几个零花钱呢,看来还是想得太美了。 绢花什么的,她也不会做啊。 但她会用纸折小白花,褶皱匀称、层层叠叠,她折的小白花从来都是小伙伴中最好看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花有人要没有。 她将书本小心的藏好,保证旁人看不出一丝的痕迹,然后从小文彬的食盒里摸了两块果干,开门找小云梅逗趣去了。 “六妹妹,你叫我啥?”目光清凌凌的特别正经。 “三姐姐!” “不对,你要叫我好姐姐。” “好姐姐!”意志真是超级不坚定,轻易的就改了口。 “你大声的喊一句三姐姐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好姐姐,我就把果子给你吃!” “三姐姐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好姐姐!” 云萱:“……”妹妹最近好似越发的不害臊了。 云桃:“……”那我这个亲姐姐算个啥? 院子里的大房几人:“……”几天不见,突然有点不认识这个侄女了。 就连在灶房里忙碌的刘氏和吴氏都忍不住的探了头出来,吴氏更是冲着她小闺女说道:“这是在干啥呢?都晓得你三姐姐是个好姐姐!呦,大哥大嫂回来了?怎么都没个声响的?娘刚带了小姑出门去了,说是要去陈二婶子家里坐坐。” 郑丰年还愣了下,不明白好好的,娘怎么带着小妹去了陈二婶家,两家往常好像也没多大交情啊。 倒是李氏神色一动,看着吴氏笑问道:“娘这是要给小妹说人家了?” 陈二婶可不就是村里那个虽不是正经媒婆,但也经常给人说媒的吗? 吴氏就看了她一眼,三个妯娌中,也就只有大嫂是喊小姑做小妹的,跟小姑的感情也最好,毕竟当年,她还奶过这个比她儿子还要小了好几个月的小姑呢。 “我也不晓得。”吴氏说,“不过小姑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哎呀饭都要烧焦了!” 吴氏匆匆的转身回了灶房里头,刘氏朝着院子里几人笑笑,也进了灶房。 大房一家又被孤零零的扔在了院子里。 郑丰年就轻咳了一声,对着身旁身后的妻儿说道:“行了,也别都站在这儿了,先回屋去吧。” 身周围冷冷清清的就自己一房人,还真是不习惯。 到了晚间,一家人吃罢晚饭之后就坐在院子里乘凉,刘氏在灶房帮吴氏一起洗碗,她还得看着些正在另一口锅里扑腾的猪草。 郑丰年和李氏围在郑大福和孙氏身边,问候着这十天家里的情况,还有孙氏今日带了郑玉莲去陈二婶家的情况。 云萝几人则都躲到他们自己屋前头的檐下,排排坐在石阶上面,听小文彬背《千字文》。 最前面的一段他已经背得很流利,但越到后面就越是忍不住的要打磕巴,偶尔还要错上几个字,一直到“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这就是今天要学的十六个字。 不到十天的时间,他们从目不识丁到学会了整整一百十二个字,从一开始的一天学四个字,到后来一天学八个字,再到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一天学十六个字了。 这速度看似不算很快,但对曾目不识丁的蒙童来说,也确实不慢。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云萱进屋去拿了油灯出来搁在台阶上,云萝看着他们拿根树枝在地上划拉。 那字真是又大又丑,但至少,没少一笔也没多一笔。 如此,她已经很满足了,一点都不嫌弃。 或许,明天可以试着再多教八个字? “你们在干啥?这是在……写字!?” 耳边突然想起的咋呼声打断了这边的平静,也将另一边谈天的大人们吸引了过来。 云萝抬头就看到胖墩墩的郑文浩正站在云桃的身后,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划拉在地上的那些大字。 文彬也抬头看着他,挺着身板儿,神情特别骄傲的说道:“我们正在学《千字文》呢,二哥你不认识这些字吗?” 郑文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着地上说道:“这写得也太丑了,谁能认得出来?” 看到这些字,他真是一瞬间就找到了满满的优越感。 文彬也瞪大了眼睛,不服气的说道:“才不丑呢!三姐说我们刚开始学,能写成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一点都没有写错!” 郑文浩撇着嘴角不屑一顾。 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忽然找到了往日里他爹和大哥嫌弃他字写得不好时的那种感觉,他现在也能同样的嫌弃别人了! 但他没想太多,他的爹娘大哥却明显是想了。 先前见他们几个小孩凑在这里嘀嘀咕咕的,郑丰年和李氏也只当他们是凑在一块儿玩耍,虽然对于他们将他家的孩子排挤在了外头有些不高兴,但也并不很在意。 一直以来,似乎都是这样的,二房三房的几个孩子们玩成一团,大房的几个孩子则又是另外一团,相互之间总也玩不到一块儿。 可现在,他们听见了什么? 郑丰年神色一怔,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往那边走过去,低头往地上一瞧。 油灯的光线不足,还随着夜风总是摇晃着,但加上头顶还算明亮的月光,郑丰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地上用树枝划拉出来的那些字,歪歪扭扭、又大又丑,但好像都没有写错。 下一秒,他直接盯上了郑文彬,状似不在意的说道:“文彬这字儿倒是写得不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怎么以前都没见你写过?” 文彬看了他三姐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思开口说道:“就从上次大伯你们回镇上之后开始学的,我都会背好多字了呢。” 郑丰年的目光就一闪,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语气温柔的说道:“是吗?那你现在就背一段。” 文彬当即就脆生生的背了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一百二十八个字,一口气背了下来,中间虽有几个磕巴,还背错了三个字,但对一个才学了不到十天的五岁小孩子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郑丰年只觉得心口都禁不住的震了震,看着这个仰着脑袋瞧他的小侄儿,忽然心里有些很不是滋味。 郑文浩却在旁边催促道:“下面呢?你接着背啊!” 文彬就看向他说道:“下面的还没有教呢,我不会背!” 郑文浩明显不相信这话,“不会背就直说呗,找什么借口呀?要不我背几句让你听听?” 郑丰年看了眼小儿子,沉声说道:“不许胡闹!” 你学了两年,也不过能磕磕巴巴的背完全篇《千字文》,还没你堂弟背得顺溜呢! 郑丰年又认真的看着这个以前都没怎么刻意关注过的小侄子,眼中闪着些不知名的思绪。 又低头去看地上那些字,才发现竟不只有一个人的字迹,而顺着那字迹的方向,竟是三弟家的大闺女! 这时他忽然想起刚才好像有听到小侄儿说他三姐。 “文彬啊,这都是谁教你的?” “我三姐啊!” “哦?”郑丰年转头去看云萝,眼里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多了些探究,问道,“小萝啊,你又是谁教得你读书识字?” 云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看地上,淡淡的说了两个字:“你猜。” 郑丰年:“……” 孙氏在旁边瞪眼,见她竟还敢对大伯这般不恭敬,忍不住骂道:“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你瞧瞧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云萝将手上的枝条在地上横着一划,一下子就把满地的大字都划了个干净,低着头幽幽的说道:“大伯你担心什么?我弟弟又不会跟你和大哥争抢读书的名额,我们都说好了,只是自己在家里识得几个字。”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牵起小文彬的手要回屋里去,踏上台阶时还顺手将油灯也一起带进了屋。 屋外一下子暗了下来,月光蒙蒙,照得郑丰年脸上一片晦暗。 院子里的气氛也因为她的这句话忽然变得异样,就连刚才还只是在津津有味的看着侄儿侄女和自家闺女蹲地上写大字的郑丰收都一愣,然后心里忽的咯噔了一下。 小萝这话是啥意思?啥叫不跟大哥大侄儿抢读书的名额?这读书还要抢的么? 这一晚,又有好几个人不能安然入睡。 云萝却睡得好极了,第二天又是早早的起来听弟弟背书,蹲地上写字。 云桃在地上划拉了两下,忍不住的凑到了云萝的身边来,又是犹豫半天,才问道:“三姐,你昨晚说的那话是啥意思?” “什么话?”云萝头都不抬一下。 “就是你说只是在家里自己识得几个字,不会跟大伯和大哥争抢读书的名额。” 云萝就侧头看向了她,淡然说道:“你担心什么?等你弟弟长大能读书了,说不准大伯和大哥都考上了举人呢。” “啊?”云桃更加困惑的瞪大了眼,又问,“这又是啥意思?” 云萝就瞅了毫无动静的东厢一眼,凑到云桃的耳边轻声嘀咕道:“咱家总共才多少家产?供大伯和大哥读书考科举就已经是极限了,再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来供小文彬去外头读书。” 这事情,云桃显然是从没有想过的,此时听云萝一说,顿时也惊呆了。 可仔细想想,好像说得也没有错。 那她弟弟怎么办? “为啥说等大伯和大哥都考上了举人,就没啥担心的了?” “考了举人之后,官府就会每年给他们送银子,最重要的是,举人不仅免除徭役,还不必再交赋税,到时候肯定有许多人捧着自家的田契地契想要挂靠到大伯和大哥的名下,咱家自然也就不用为区区几十两银子的读书花费担心了。” 云桃似懂非懂的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其实等大哥考上了秀才,咱家就不用花许多银子了呢。大伯不就是考了秀才之后不仅不用再费银子读书,还能往家里拿银子吗?” “大伯那点束脩银子也就够他去府城科考一回。” “啊?去考试还得花钱呐?” “当然!且不说进场考试的花费,单只是来回府城的路费,住在城里的住宿费、吃食生活费就要不少,若想住得离考场近一些,那花费更贵。大伯先前几次去往府城,每次身上所带的银子都不曾少于二十两。” 云桃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偏云萝还嫌刺激不够大,又悠悠的加了一句:“而且大伯考中了秀才之后就愿意开学堂教书,那是因为他自觉得考举人无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每三年都去参加乡试想要搏上一搏。可你觉得大哥若是考中了秀才之后,也会愿意放弃读书去教书挣钱吗?县城,甚至是府城里,都还有更好的书院在等着他呢。” 听完云萝的这一番话之后,云桃顿时连识字的心思都没有了,深一脚浅一脚的晃进了三房的屋里。 她觉得她弟弟真是太命苦了,还没出生就已经被截断了日后出人头地的希望。 云萝目送着她回屋里去,听见从那屋里传出的细细碎碎的说话声,眼中有流光闪过。 低头看见郑小弟已经将学过的一百二十八个字从头默写了大半,写了好大的一块地儿。 她摸了下他的脑袋,跟他说:“等我下次去镇上就买些纸和笔墨回来,这样你也能用笔在纸上面写字了。” 文彬眼睛一亮,随后又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三姐,纸和笔都好贵的。我看到栓子哥哥都是自己做了一支笔,然后沾着水在石板上面练字。” “哦?那给你做一支笔,也让你沾着水在石板上练字?” “好呀好呀!” 云萝就想起了曾不止一次见过的,栓子那根奇丑无比的笔,不由得信心大增。 她觉得,她那么点手艺还是有的! 事实证明,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当第三天傍晚,郑小弟双手接过他人生中的第一支笔的时候,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叹一句:“好大呀!” 笔杆倒是细细巧巧的,打磨得也十分光滑一点都不刺手,但是其中一端用丝线紧密缠绕着的那一撮毛,简直就像是个扫把! 不不,这就是个小拖把! 云萝忍不住的眼角一抽,半边脸上的肌肉都跟着微微的抖了一下,不禁伸手扶额,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就这么点手艺,将就着用吧! 第58章 人心浮动 云萱凑过来细细的看,也被这模样惊奇的毛笔给逗乐了,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这与她见过的笔相比较起来,可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品种呀! 云萝耷拉着眼皮瞅她、瞅她、用力的瞅她,瞅得她不得不收起笑容,轻咳了两声后,试探着说道:“要不,我帮着改一改?” 话虽如此,但她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甚至连毛笔都没有能仔细的观看过,改了半天也不过是把那一撮兔毛弄得小巧了些,看着仍像个拖把。 云萝其实还有银子,她完全可以花钱去买一支不那么贵的毛笔用来给弟弟练字。 除了零零碎碎的几个大钱之外,她身上还有当日卖兔子得的几两银子,那也是完全不曾动用过的。 但这只是对她而言,在郑家人的眼中,她应该是把钱都花光了,全都买了那些个在他们看来很有些不得用的料子和吃食。 此时再拿钱出来买笔墨,完全就是在扎孙氏和郑大福的眼,也不知是否又会生出些事来。 所以为了少些麻烦,云萝决定还是先不去动那五两银子了。 至于当日藏在包袱里给她带回了家的那二百两银票,她倒是没想要特意去还,但非必要之时也是不会去动用的。 况且,就算她想还,也没处去找人啊。 面对这身无分文的境况,云萝却并没有什么不安或是挣钱的迫切感,她甚至没有去思考身边是否有挣钱的门路和法子,也好让自己的荷包能充盈些。 要保住那么几两银子都得费尽心机,很显然现在还不是赚钱的好时候。 其实,但凡郑大福和孙氏稍微公平一些,不要那么偏心,她都不会这样藏掖着,免得白白辛苦了自己,结果却全度被别人占了好处。 况且她毕竟还小,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难免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所以也只能一如既往的,隔三差五的上山捕猎,然后填饱肚子,若还有多余的猎物,她才会考虑带下山,或是交给虎头让他帮忙卖了,或是带回家中给家人打个牙祭。 只是随着干旱日渐严重,她布置的陷阱能捕捉到的猎物寥寥无几,让她不得不亲自动手去追捕,加上身边多了个郑虎头,在保证自己吃饱之余,她已经好几天没带回家多余的猎物了。 孙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看着白嫩嫩的云萝,眼中几乎要冒出绿光来。 家里的其他人,脸上的愁容也一天比一天更盛。 村边那条灌溉了整个村子的河只剩下河底浅浅的一条溪流,大半个月前浇灌过的田地也早已再次干枯,许多水田都干裂开了大大的口子。 不过幸好,这一季的水稻也差不多到了能收割的时候。 随着六月的到来,天气越发炎热,日头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干旱也忽然一下子严重了起来,就连向来不知愁滋味的虎头,都开始忧心忡忡的。 “小萝,你说啥时候才会下雨呢?” 此时,他正蹲在滴滴答答的细流旁边给一只兔子脱皮开膛。 自从云萝带着他进山之后,这些粗活就全都交给了他来做。 更让云萝感觉惊喜的是,郑虎头的手艺竟相当不错,她终于能时常吃上不是烧烤的肉了! 这几年来,她时常吃烤肉,真是吃得心都憔悴了。 她脑子里倒是有无数的菜谱,可晓得菜谱又不代表她还能有那手艺。 不知道为啥,她烹饪出来的食物总有些滋味难言,便是那制作最方便的烤肉,她也是练了好久才勉强能入口,也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此时,她正仰着脑袋看头顶蔫耷耷无精打采的树叶,透过树叶的缝隙,还能看到澄蓝的天空,飘荡着大朵大朵的白云。 好看极了。 听到虎头忧心忡忡的感叹,她目光不曾从那几朵白云上移开分毫,随口说道:“快了。” 她已经观察了这几朵云好些天,从晴空万里到小朵白云,从散散落落的几小朵到今天已连成一片片,晃悠悠遮蔽了半边天空,不仅好看,她似乎还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水汽。 等它们再长长,且不要随风飘到别处去,说不定真的很快就能下雨了呢。 她的语气太随意,虎头也只当她是在安慰他,只顾着埋头清理兔子,而云萝在那两个字之后也没有再多说。 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 况且,眼看着就是开镰收割的时候,现在下雨竟未必是好事了。 粮食本就因干旱而减产,现在一粒粒谷子挂在穗上,若突来一场风雨,却是一场新的灾难。 吃饱喝足,两人又在山上晃悠了半天,虎头已经开始学如何选择布置陷阱的位置了。 他学得倒是很认真,而且比识字要学得快得多得多。 文彬已经将《千字文》学了大半了,云萱云桃也跟在后头学会了二百多个字,只有郑虎头,学了后头的就忘记前面的,进度还比不上整天有大半时间都在忙活各种家务活计的两个女孩子。 他对曾雄心勃勃的想要考个秀才这事儿已经彻底放弃希望,若不是云萝在旁边盯着,他连识字都想要放弃了。 他觉得学了打猎这一门本事就已经很好了,识字什么的根本没啥大用啊。 只可惜云萝一点都不认同他的这个想法,不仅盯着他读书识字,还说打猎只是一门技艺,学着傍身可以,但却并不愿意看到他往后真的以打猎为生。 虎头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因为带着虎头,所以云萝只在附近转悠,并没有往深山里去,也因此到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的收获相当惨淡。 两人一起下山,在路口分别之后,云萝就往自家的院子走去。 此时正是夕阳黄昏时候,太阳在山顶上将落未落,红彤彤的将半边天空都点燃了。 田地里忙活了一天的人们也正三三两两的往回走,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着愁绪和苦闷,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夹杂在他们的言谈之中。 江南地区多水,哪怕几月不下雨,但在庄稼最要紧的时候水还没有这么紧缺,而眼下,着急的人家都已经开始收割第一季稻子了。 看田里的情况,虽减产已是显而易见,但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然而最最要紧的是,第二季庄稼紧跟着就要播种,互相帮衬着好不容易弄出了几分秧田,种子也发芽抽苗了,然没有更多的水可该怎么插秧? 毕竟,每年的第二茬庄稼才是最要紧的,囊括着庄户人家一年里大半的口粮。 往年正常的时候,第一季水稻都是带着满田的水成熟的,这边收割,那边将浸饱了水的土松上一松就能紧接着插秧。 眼下,土地干裂,急需要雨水。可若当真现在就下起大雨,对即将成熟的粮食来说,又是新的灾害。 最好是能下几场淅淅小雨。 云萝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夕阳映照下,或扛着锄头或担着簸箕的村民。 不过几天没注意,这些熟悉的身影却好似都佝偻了许多。 “六哥,你家的秧苗长得好。” “有啥用呢?老天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落雨,田里都裂了口子,都不晓得能不能把秧给插上呢。” “唉,咱这儿可是有好些年没这么旱了。” 云萝抬头看向天空,西面火腾腾的燃烧着,东面则飘荡着几朵棉白的云。 她双眼微阖,在炎热中,似乎真是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一点点细微的水汽。 或许,真的快要下雨了。 郑丰谷挑着两只水桶出门来,看到小闺女站在门外抬头看天,不由得也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天,“小萝,你看啥呢?” 云萝收回目光,看到他肩上挑着的水桶,不禁疑惑问道:“爹,你怎么现在去挑水?” 家里一般都是早上就会挑水把灶房和院子里的两只大水缸都盛满,若无意外,足够一家子使用一天了。 说到这个事情,郑丰谷也没了好奇心思,忍不住的叹一口气,说道:“这么久没落雨,两口井的水位一日日的下降,眼看着就要见底了。今日里正跟大伙儿说了,往后村里的每户人家都要省着些用水,不能再跟先前似的,可着劲儿的用。” 他抬手拍了两下水桶,又说道:“这样的水桶,大人每天能打半桶,小孩儿减半,再不能多打了。” 云萝看了眼那两只水桶,这是家里专门用来挑水的水桶,一桶水也就差不多三十升左右。 大人一天十五升水,小孩七八升,要吃喝要洗漱,完全不够用啊! 但尽管如此,她却还是认同里正的这个规定,甚至如有必要,还可以再节省一些。 她并没有去特意关注村里的两口井,但刘阿婆院子里的井却是常见,那口井只供阿婆一个人使,水位也在一天天的下降,吊水的绳子都已经接了两次。 而村里的那两口井可是养着整个村子的上百口人呢。 她又抬头看着郑丰谷,问道:“那爹你现在是要去哪儿挑水?” “我去河里舀些水。” 云萝不由皱眉,“河水早就浅得连衣服都不好洗了,舀起了也全是泥沙。” 当然了,沉淀沉淀,还是一样能用的。 郑丰谷没有再多说什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挑着水桶就往河边大步的走去。 远处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辆简陋的驴车正往这边过来。 明日又到了郑丰年和郑文杰休沐的日子,他们每次回来,总是要在镇上花十几二十文钱雇佣一辆驴车或牛车。 云萝目送爹挑着水桶往河边去,又转头看着那缓缓靠近的驴车,目光微冷,然后转身进了大门。 院子里,郑大福正指挥着郑丰收一起将院子里的那口大缸挪到廊檐下,日头晒不到的地方。又敲敲打打的并了几块板子要盖在缸上面,以阻止水汽的蒸发。 郑丰收虽不是木匠,但并几块木板子敲出个水缸盖子这样简单的事,放在谁家都是随手就能做的事儿,也就做得好不好看的区别。 孙氏本在忙活着指挥两个儿媳妇将从大缸里舀出来的几桶水拎进灶房里去,一眼看到进门的云萝,那利眼霎时就飞了过来,看到她两手空空,背上的篓子也轻飘飘的,张嘴便骂:“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啥都不干还要一家子伺候你,有本事你以后都别回来!” 驴车晃悠悠在大门外停了下来,云萝转头看一眼,然后与孙氏说道:“奶奶,大伯他们一旬也才回来这么一趟,你何必他们还没进门就开骂呢?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好歹,大伯还是个秀才呢,最是要脸面的,不然也不会缩衣减食的每次都要花十好几文钱来雇了车回家,可落不下脸来走二十里山路。”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特别动听,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院子里外的人都听个清楚,那赶车的车夫顿时就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很是诧异和古怪。 庆安镇就那么点大,租赁的车就那么几辆,这车夫也不是第一次送郑丰年他们回来了,对这一家也算是熟悉。 不过前几次他每次送郑秀才回来,这一屋子的人都会闹闹腾腾的迎出来,好似有多盼着郑秀才他们回来似的,还从没听到过这样的风凉话呢。 此时,那车夫看着大门内背对着他的那个一身灰扑扑打满了补丁的麻布裋褐的小丫头,又看看从他驴车上下来的满身精细棉布衣裳的郑秀才一家,忽有些感觉怪怪的。 以前还真没太注意呢,只觉得这郑家大屋子敞亮亮的。但现在仔细瞧着,似乎日子过得也并不怎么宽裕。 家里的人都是粗麻布补丁累补丁,也不晓得是传了几个人的,郑秀才一家却是穿戴得体体面面。 不过也是,要供出个读书人,可不得一大家子都节衣缩食的吗?他家隔壁村的卢秀才还是全族人都省吃俭用的供着他呢。 刚到家门口,还没下驴车就迎面来了这么两句话,面对着车夫奇怪打量的目光,郑丰年不由得脸皮子一阵阵发紧,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可侄女的那话又不是跟他说的,叫他如何插话? 偏孙氏还不晓得轻重,听到云萝这转移目标的话,当即大怒,直登登的冲了出来,并骂道:“看我不撕了你这张搅风搅雨的嘴!你大伯是吃了你的还是用了你的,让你这么埋汰他?作死的贱皮子,一天天的往山上跑,尽顾着自个儿的肚子,也不给家里留一些,明晓得你大伯他们今日要回家来,可就等着你的肉来下锅呢!” 说着这话儿,她已走过了半个院子。 云萝眼角耷拉,平静的说道:“奶奶你可冤枉我了,近日干旱,山上的猎物越发少了,便是以前,我也不能天天都逮着猎物啊。不过,仔细算起来,大伯还真的吃了我不少东西呢。” 驴车夫听得越发咋舌,这是一家子省吃俭用,郑秀才却不愿走路而次次花钱雇车不算,还要七八岁的小侄女上山去打猎来给他们吃? 这读书人咋就这么金贵呢? “呸!”孙氏因为云萝的顶嘴而更加怒火高涨,飞快的捣腾着两条腿冲到云萝的面前,伸手就要揍她,“我看你是皮痒了……” 郑丰年的脸皮狠狠跳了两下,看着车夫越发古怪的神情,硬着头皮冲进了大门,堪堪将孙氏挥出的手挡了下来,“娘,你这是做什么?大老远的就听见家里闹腾腾的。若是小萝又闯了什么祸惹您生气,您好好教导她便是,怎的还动起手来了?” 他用力的咬了咬那个“又”字,眼角的余光还不忘打量着门外的车夫的神色。 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云萝微掀了眼皮,然后脚步横移,“哧溜”的从旁绕了进去,独留下那母子两人在大门口唱大戏。 文彬刚跟着爹把牛赶了回来,本是蹲在屋檐下划拉着大字,又围观了一场大戏,目光在大门口溜了溜,然后起身朝云萝颠颠的迎了过去。 “三姐!” 郑丰收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抬头朝着大门口张望,看着又过了一旬休沐回家来的大哥一家,神色却没有了往日的热情谄媚。 他可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想了十来天,从没有那样认真仔细的想过一件事情,细想之下便发现,小萝说的那些话竟无一丝错处。 除非大哥或是大侄儿能考中了举人,不然的话,他未出世的儿子哪怕是文曲星下凡,恐怕也没得上学堂里去读书,最多不过是跟小文彬似的,在家里由自己教着识得几个字。 当然,他也可以跟以前一样,一心供着大哥和大侄儿,就等着他们有了出息后也能跟着沾光。 以前从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可自从云萝把事情撕扯开了之后,他就总觉得不得劲,大哥和大侄儿再亲,能比得过亲儿子吗? 想到这些,郑丰收不由得目光连闪,然后放下了手上的那一块板子,冲郑丰年笑嘻嘻的喊道:“大哥今儿回来得挺早啊。正好,我这儿还少个搭把手的,大哥你过来帮我递个木板呗!” 刚将激动的母亲安抚下去,又听到弟弟的这话,郑丰年不由得脸色僵硬。 他有多久没在家里干一点活儿了? 不过还不等他想出个借口来推拒,孙氏就先狠狠的一眼朝郑丰收瞪了过去,怒斥道:“干你的活儿,休想偷懒推到你大哥身上去!你大哥是什么身份,他那只手是用来握笔写字的,可不是干这些个粗活的!” 郑丰收顿时就扯着嘴角冷呵了一声,但瞥见脸色难看的老爷子,他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低头抡着木锤子“砰砰砰”的敲了起来。 那敲打的声音又急又响,似乎这样就能发泄出他心中满腔的郁愤。 随着云萝的进一步挑拨,从她指出家中两位老人的偏心,到端午时卖兔子后引发的冲突,再从揭开郑丰年私藏束脩,到教家中几个姐妹弟弟们读书识字,家里的气氛一点点浮动、紧凝,似乎再没有了以前的其乐融融。 尽管这从来都只是浮于部分人表面上的其乐融融。 以前一直都捧着大哥的郑丰收和吴氏都不再继续捧了,时常能看到这夫妻两个躲在屋里嘀嘀咕咕。 老实人郑丰谷和刘氏也随着独子书念得越来越好而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些小心思,连发呆的次数都比以前多了许多。 云萝冷眼看着家里的这一点点改变,不急不躁不焦虑。 在必要的情况下,她从不缺乏耐心。 况且,就目前而言,她也还没有那么急切的想要分家。 所以,她一点都不着急。 就算着急,那也应该是让别人去着急。 这个月的束脩全部都上交给了家里,没有能私藏下一文钱。尽管才刚过了一旬,但几年来都大手大脚的用惯了,哪怕有些积蓄,李氏也觉得这一旬过得分外拮据。 以前每个月手里都能得二两半银子,粮食等物也是从家里可劲的拿,他们一家六口人在镇上过得真真是自在舒坦。 可现在,每月到手的钱呼啦啦变回了五百文,父子两个花费在笔墨纸张上的钱却半点不少,又有其他人的吃用,短短一旬时间,竟已把五百文钱花得差不多了。 甚至连向来对她分外看重的婆婆,都有些变了态度。 不过对于这一点,李氏倒并不很担心,好歹婆媳相处十几年,她有的是手段把老太太哄得顺溜溜的。 最让她不安的,却是二房的那个小侄儿。 她好歹也是读书人家里出来的姑娘,也曾跟着父亲和兄长们学过字读过书,自晓得一个孩子刚开蒙时学得有多困难,那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学。 可不过一旬不见,那郑文彬竟已将《千字文》学过了一半! 明明上次回来,他十来天时间也不过学了一百十几个字,这次回来,隔了十天,却已将《千字文》学过半。 太快了! 而且看他的样子,还不只是囫囵吞枣的认识会背。 这学的,比文浩,甚至是比文杰都要快,若长此以往,保不准二弟夫妻不会起些不该有的心思,觉得他们的儿子也能读出个前程来。 她看着对面屋檐下凑在一起学得旁若无人的小姐弟,目光闪烁,思索着要怎样才能打消小二房的人继续读书的心思,以免他们抢了本属于她儿子的东西。 这家里就那么点东西,别人占得多了,她的儿女得到的自然就少了。 第59章 双胞胎 郑丰收挑了一担浑浊的河水回来,“哗哗”的倒进了大门边的那口大水缸里,一半水混着一半泥沙。 按人头分,家里十八口人,每天能分到共七桶干净的井水,再没有多余的。 家里这么多人,尤其是郑丰年他们回来更是大手大脚,这点水哪里够用? 所以郑丰谷和郑丰收两兄弟就被指派了出去,担着木桶去河里舀水。 河水已经很浅了,挑水的人却不少,混着大半的泥沙挑回家,倒进这一口大水缸里,等泥沙沉淀沉淀,再将上层干净的水小心的舀出来倒进另一口水缸里。 郑大福还整理出了好几口大大小小的水缸,想要多存点清水下来,不然心中难安。 倒了水之后,郑丰收就将水桶和扁担随手一放,抹着满头的大汗,笑嘻嘻的往这边凑了过来。 “小萝,你今儿不进山呐?” 文彬抬头喊了声:“三叔。” 云萝则摇头说道:“不去了,反正也没什么收获。” 她直接让虎头去查看陷阱了,不过估摸着是不会有收获的,近山的猎物都几乎绝迹,哪里还会有落入到陷阱里面去的? 虎头一心想学打猎,还自己做了把弓出来,可惜手艺实在是太粗糙,还没个弹弓来得有杀伤力。 昨日跟他一起吃的两只兔子,都是她跑入深山,亲身上阵捉来的,而虎头目前也就会布个陷阱,且被她禁止进入深山。 他虽性子急躁大大咧咧,但答应她的事却从不曾失信,所以她相信他一定不会作死的跑到深山里去。 不过留在家里,就得饿肚子,早上刚吃的半碗稀饭早已消化,但有昨天的那两只兔子打底,倒也没饿得慌。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的怀疑自己可能是只骆驼。 因为从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每当她吃饱了肚子之后,在未来的两三天哪怕不吃东西,她会觉得饿,但却并不难受。 郑骆驼摸着空空的肚子,默然。 郑丰收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叉着腿唉声叹气的,就差没伸出舌头来吐气了。 “贼老天真是不让人好活,还没到六月就热得人发昏,再不下雨,就连水都快要没的喝了!”最近,他突然跟云萝他们亲近了许多,总时不时的凑过来跟他们搭上几句话,此时又说,“昨儿听你大伯说,镇上的米粮都涨价了,最劣等的糙米现在都要八文钱一斤。” 这是涨了整整一倍呀。 这在江南地区是很少见的。 江南是鱼米之乡,现在又正是临近庄稼收获的时节,往年每到这个时候,粮价都多多少少的会下降一些。 今年却不降反涨。 云萝听到这话,也不由得蹙眉,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一片片飘浮的云,说道:“我听虎头说,现在肉包子都要四文钱一个了。” 说到肉包子,郑丰收就想到了那日被小丫头坑去的几大只肉包子,至今想起仍忍不住的心堵。 他藏点私房钱下来容易吗?总共也就那么几十个大钱。 摸了摸心口,缓过一口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开心了起来,看着蹲在脚边划拉大字的小侄儿,压下了声音,喜滋滋的说道:“你三婶这两天老是喊肚子不舒服,我今儿偷偷的带着她去找六叔看了看,你猜怎么着?” 吴氏怀孕已七月有余,因为一直安安稳稳的,也就一直没有找大夫诊过脉。 这在这儿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大部分女人怀孕生子,若非必要,从怀孕到生产都不会浪费那个银钱去请大夫看诊。 而郑丰收今天偷偷的带了吴氏去找六爷这件事若是被孙氏知晓,老太太势必会闹上一场,哪怕他们可能并没有花钱。 看着他这眉开眼笑的模样,云萝眉梢微抬,回道:“三婶怀了个弟弟?” “这个六叔倒是没有说,我问了,他还说他没那本事。”他哼哼了两声,又喜滋滋的说道,“不过你六爷说你三婶肚子里有两个娃呢,这两个娃里,怎么也得有一个是儿子吧?” 双胞胎? 云萝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因为吴氏的肚子看上去并不大,也就跟正常的怀胎七个多月的肚子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小一点,所以她从没怀疑过三婶肚子里会有两个胎儿。 她虽有前世的本事,但谁有事没事的就偷偷给人把脉呢? 况且,她只是跟云桃和小云梅的关系还算好,跟三叔三婶可真说不上有多亲近。 郑丰收已经开始畅想有了儿子之后的美好日子,看着小文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他未出世的儿子,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文彬禁不住打了个颤儿,悄悄的往云萝身边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云萝对于郑丰收这一门心思的想要生个儿子的行为无法苟同,但能理解,所以也就没有开口怼他,只问了一句:“那三婶身子还好吧?” 说起这个,郑丰收就忍不住的撇了下嘴角,眼珠溜溜的往坐在对面屋檐下的李氏转过去,脸上也带出了些忧愁和不忿,刻意放开了声音说道:“大问题倒是没有,只是说啥啥弱了些,我也不晓得那是个啥意思,反正你六爷的意思是,那两孩子太小了,得吃些好的补一补。” 云萝听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又低下头去看小弟写今日新学的几个字。 如果真是双胞胎的话,那么大的一个肚子,确实是小了些。 可是在这个家里,想在孙氏的手下吃得好一点简直跟做梦一样,便是想要吃得多一点,老太太都能张嘴骂上几个时辰。 身为兄弟三人中最精怪的那一个,郑丰收其实心里都明白着呢,只是见云萝不搭理他了,他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当日差点被活埋的阴影一直留到现在,可从没有消减过,尤其是想到侄女当时看着他的那个眼神,至今想起仍控制不住的想打冷颤。 他想不明白,他老郑家咋就出了这么个闺女。 以前还软乎乎的,也就力气比一般的孩子要更大一些。可那日之后,他就忽然觉得他这个侄女往后是要干大事的! 看着小文彬在地上划拉出来的大字,其中有几个字就连他都早已经迷糊认不大出来了,看得他眼睛一阵阵发亮。 “小文彬怎的这么聪明呢?才大半个月,竟然就识得这么多字了,说不得过个几年,咱家又能出个小秀才!” 文彬听了,不由得脸微红,咧着嘴又有点得意,脸上就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来,却说道:“是三姐教得好,虎头哥哥说,三姐教得比他以前学堂里的先生都要好。” 郑丰收连连点头,说道:“小萝是教得挺好,等以后三叔家的弟弟长大了,也让你三姐教他读书识字。” 说着还偷摸的瞄了眼云萝。 不是只说说,他还真的是打了这个主意,他虽读书不好,但也读过两年书,听着,小萝教得竟好似真的比他以前学堂里的那个先生要好一些。 瞧瞧,这才几天呐,不说小文彬,便是旁边顺搭的他大闺女都识得几百个字了。 以前都没发觉,也从没有想到过,供养了几十年的亲大哥和亲侄儿,竟还没有个八岁的小侄女来得可靠。 云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这算什么?也不过是事先多学了几个字。在镇上、县里、甚至是府城的书院里,好先生多得很,那些先生才是真正的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呢。在他们眼里,秀才举人都算不得什么,进士状元才是他们的目标。” 郑丰收目光闪烁,然后状似混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说道:“那岂是咱能高攀得起的?我也不贪那些虚的。” 那得费多少银子啊?可不是自家能供得起的,除非…… 云萝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般的打量了他两眼,忽然嘴角一弯,微垂着脑袋,似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些挣钱的法子,只是我懒得动手,反正挣得再多,也分不到我的头上来。” 郑丰收一愣,忽的眼睛一亮。 云萝却不理他,只转头看着对面,继续混不在意的自言自语:“反正我也没啥要用大钱的地儿,时不时的能挣个几文钱就够使唤了。” 郑丰收刚升腾起来的喜悦顿时“piaji”跌落下来,瞧着侄女那淡定的,混不在意的模样,不由急道:“怎么会够呢?你就不想每日都吃饱穿好还有零嘴儿?” 郑小弟闻言都忍不住的抬头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叹了口气。 连他这个小孩子都晓得的道理,三叔竟然还说这种话,他都不好意思提醒他。 云萝指正了弟弟的一个错字,抬起眼皮冷笑了一声,说道:“三叔你忽悠我呢?我挣点小钱还能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可要是挣得多了……呵。” 文彬又抬头瞅了眼郑丰收,嘀咕着说道:“卖几只兔子,奶奶都不消停呢,老想着让三姐把银子都交出去给大伯大哥读书,给小姑攒嫁妆。” 郑丰收不由得目光微闪,还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让云萝交出银子的这个事情,其实还有他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功劳。 毕竟那么些银子,他看着也是眼热得很,如果能拿出来,哪怕到不了他手上,也算是有他的一份。 把郑丰收的心挑了起来,云萝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和弟弟凑在一起,专心的一个教一个学,就好像刚才那一番话都只是随口胡说,全然不在乎郑丰收听了这些之后是怎样的抓心挠肺。 她并没有骗他,她是真的有赚钱的法子,也是真的不乐意去白白受累给别人赚那个钱。 在她的眼里,郑丰年他们一家就是一群吃不饱的白眼狼。 所以对于搅乱了三叔满腔心思的这个事情,她一点都不心虚,反而很有些期待后续的发展,因为她就是故意的。 而郑三叔也一点都没让她失望。 不知是他想了些什么,还是关起门来跟吴氏商量了些什么,他越发的对他大哥一家轻慢了起来。 或者说,其实从得知郑丰年扣留了束脩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大哥一家靠不住的种子,那颗种子经过云萝的一轮轮浇灌,终于生长发芽了。 而现在,云萝又将他的心高高挑了起来,一心都是她所谓的挣钱的法子。 于是,回头他就把家里的牛架上车赶了出去,赶去河边拉水。 这可比人力挑水要快得多了,还省力气。 他和郑丰谷轮流着舀水、拉水,不到傍晚就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几口水缸全部都灌满了,而此事导致的最直接结果就是——牛被他们给累坏了。 等到了傍晚郑丰年他们要回镇上的时候,老爷子去牛棚里看了看,看到了蔫头耷脑的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顿时心疼不已。 犹豫再三,他第一次没有叫二儿子架牛车送老大一家回镇上。 郑丰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得吃惊极了。 他还真是从没遭到过这般待遇,哪次他休沐后回镇上不是由弟弟们赶车送他的? 哦,除了上次被说破他扣留束脩的时候。 可那次是被吴氏挤兑的,他受不了那个气才领着妻儿甩袖离开。 真真是趾高气扬、理直气壮。 也是自那次从村子走到镇上,他就再不想安步当车了。 二十里山路,对他这个虽生长于山野但其实从不曾吃过劳作之苦的秀才老爷来说,真的太艰难了。 可老爷子都发话了,他又刚犯了错还没有翻篇,便是有满腔的不甘愿也只能压下,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 郑大福看了他两眼,又从低头站在他身后看似恭敬的李氏几人面上扫过,再看向站在边上满脸都是挡不住的幸灾乐祸的小儿子,以及目前来看还算安分的二儿子,然后耷拉下了眼皮,只觉得满心憋气。 没一个是省心的! 一个个的都只想着自个儿的那一点小心思,却不想想老大家眼看着就要更出息了,他们作为兄弟,莫不是还能吃了亏不成? 他将手中编了一半的草鞋在地上用力的敲了敲,似乎这样就能敲去憋在他心头的那一口郁气,然后挥挥手让老大一家尽快动身。 这一路到镇上,可也得走好一会儿,老大长这么大,都没走过那么远的山路呢。 哦,大半个月前,好似走过一趟儿了! 于是,时隔半个多月,郑丰年一家六口又享受了一把步行二十里山路的滋味。 不知是因为已有过一次经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趟下来,竟好像比上次要来得轻松了点儿。 但不管他们艰辛是否,云萝却是没上次的空闲去过多的关注他们了,不仅仅是她,全家上下包括最宝贝大房的老爷子老太太都暂时的想不到他们了。 因为,对庄户人家来说,重要程度仅次于秋收的夏收就要开始了。 夏收,对庄户人家来说,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之一,尤其今年眼看着干旱日渐严重,庄稼减产,而下一季的水稻收成如何全看老天爷何时下雨,更显得这一季的粮食格外重要,眼看着成熟能收割了,自是都磨刀霍霍。 早些收回来,就能早点安心。 便是家中有余粮的人家,也丝毫不敢放松,更何况,这年代,穷乡僻壤的有几户人家能有余粮呢?便是有,又能有多少? 谁家不是过得紧巴巴? 郑家有良田二十七亩,放眼全村,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然而这么多的良田,对只有郑丰谷和郑丰收这两个壮劳力,其中一个还甚是喜欢逮着空就偷奸耍滑的他们来说,负担不可谓不重。 毕竟,庄稼的收割是一个有时效性的活,从开始到结束也就那么短短的几天时间。 所以在这个时候,不仅女人和孩子们都要跟着下地,连平常时候几乎从不沾手家务活的老太太和郑玉莲都负担起了做饭烧水看场的活儿,早上、中午还得送饭到田间。 云萝当然也不能例外。 不过这是大事,她并没有要退却的意思,而且收割稻谷这种没啥技巧的体力活儿,她几乎能顶得上一个壮劳力。 又一行到头,云萝直起身往后看了眼,握着镰刀的手轻甩了几下以缓解些微的酸痛。 她的左侧,郑丰谷一马当先,老爷子虽年纪大了,动作却依然利索,弓着腰背一刻都不肯歇,与小儿子郑丰收齐头并进,再落后一些,是刘氏。 吴氏肚子很大了弯不下腰,就带云萱和云桃将收割下来的水稻收拢堆积到牛车上,等牛车装满,再由郑丰谷或郑丰收赶着车运送到晒场。 秸秆连着谷穗先晒上一天,晒得都酥脆了,才能更好的脱粒。 更后头,文彬和云梅各拎着个小篮子,将遗留在田里的稻穗谷粒拾捡起来,不时的还帮着姐姐们抱几捆秸秆。 云萝的目光从吴氏那圆滚滚的肚子上扫过,轻抿了抿嘴角。 “三姐,你看,我捡了这么多谷子呢!” 郑小弟拎着他的小篮子颠颠的跑了上来,将他这半天的成果显摆给她瞧,笑得龇牙咧嘴的。 云萝一把握住他忍不住去挠脸的那只手,仔细看他的脸,就能看到她脸上被稻叶穗子刺出了一道道的红痕,显得他本就被日晒雨淋得不那么白的两边脸颊都黑红黑红的。 文彬挣了挣手,没挣脱,不由歪着脑袋疑惑的唤了一声,“三姐?” 云萝抬眸瞅了他一眼,然后才低头去看他的小篮子。 篮子小小的估计也就能勉强塞下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此时挤挤攘攘的装了大半篮的穗子和谷粒,金灿灿的。 “嗯,够你吃上一天了。”她摸了摸他的脑袋,顺手也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他不禁瑟缩一下,又忍不住的想要去挠。 云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头看脚下的影子,此时已近中午。 所以她干脆放下镰刀,拉了小文彬和乖乖跟在他身后的文梅上了田埂,寻到放置着水罐等物的地方,将帕子用水打湿,然后直接捂到他的脸上。 他顿时“嘶”的一声,随之却眯起了眼,似十分享受。 云萝如法炮制,也在云梅的脸上捂了捂,又将他们红通通的手背手腕都洗了洗,还不忘警告道:“忍不住自己的手,当心挠破了皮,往后脸上留了疤可别哭。” 郑小弟当即缩了爪子。 尽管他还小,但可晓得要美了,而且,他还听说,脸上有疤的人都不可以读书。 倒是云梅,才不过三岁年纪,还依然懵懵懂懂的,所幸她足够乖巧听话,三姐姐让她不可挠,那她就乖乖的听话。 云萝却看着他们脸上手上的那一道道划痕和红点皱眉。 虽都是习惯了日晒雨淋,但毕竟年纪还小,再是粗糙,皮肤也依然娇嫩。 况且稻叶锋利,还有谷穗上的芒刺更是扎人,便是成年人在稻田里钻一天也免不了浑身刺痒。 两个小的躲在田坎下的阴影里,用凉湿的帕子捂着脸,都觉得舒服极了,不过一放松下来,先前被忽视了的感觉就人迅速的涌了上来。 “三姐。”郑小弟扯着云萝的衣角,从湿帕子后露出一双溜溜的大眼睛,闷声说道,“奶奶和小姑怎么还不送饭来呀?我都饿了。” 文梅的肚子恰在此时“咕噜噜”的响了两声,吓得她连忙从湿帕子里抬起头来,双手捧着肚子似有些害羞。 “快了。” 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该送午饭来了。 因为夏收是个大事儿,所以往常只吃两顿的他们也能改善伙食了,说不上有多好,但至少能让人吃饱。 唔,除了云萝。 尽管孙氏额外开恩,给了她与她爹一样的分量,但她真的没怎么吃饱,最多不过六七分而已。 即便如此,她也不知遭了孙氏的多少白眼,如果不是看她确实能干,老太太恐怕早就翻脸了。 不过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无视孙氏的脸色,也就无所谓她老人家开不开心了。 郑丰谷也一行到了头,看到那三个躲懒的小家伙一点不气恼,还冲着他们呵呵笑了两声,转身就又要新起一行。 “爹,都中午了,奶奶和小姑应该就快要送午饭来,你就歇一会儿吧。”云萝说着就随意一看,还真看到了孙氏和郑玉莲远远的行走在田间,“我都看见了,在那边!” 文彬顿时跳了起来,就连老爷子都忍不住的直起身子往那边张望。 忙活这半天,其实大家都早已经饿了。 第60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正当中午,孙氏捧着个大水罐,郑玉莲则拎着两个篮子,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摇摇晃晃的走在田埂路上,一副随时都会跌倒摔落进田里去的模样。 孙氏年轻的时候还是吃过些苦的,不过自嫁到郑家之后,她就当起了小地主太太,即便后来家里不那么宽裕了,她也再没有下地干过农活。 后来娶了两房勤劳的儿媳妇,她就更是连家中的那些活计都分配给了两个儿媳妇,最多不过是在农忙时候如今日这般的来送个水和饭。 郑玉莲则从小就没吃过苦,一心当自己是那千金小姐,平时若非必要,她连大门都不乐意出,更何况此时日头毒辣,才不过两三天,就将她的脸都晒黑了许多。 所以她拎着两分量不轻的篮子跟在孙氏身后,满脸的不乐意和嫌弃。 途径其他人家的田地,孙氏时而慢下脚步与村民互相招呼,郑玉莲却拉着个脸,跟在孙氏后头一声不吭。 此时,从另一条田埂路上过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眼瞧着就要与孙氏两人碰上了。 云萝远远的看见,暗道了一声“糟”,本是站起来的动作一顿,然后又重新坐了回去,冷眼看着那边的两方相遇。 两方相遇,刚还能跟同村人笑脸相迎的孙氏忽的没了笑模样,仔细看,她的脸色还有些僵硬。 似乎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冲着来人低了头,唤一声:“娘。” 来人正是也同样来送饭送水的赵老太太和郑云蔓。 对云萝他们从来都笑眯眯特别温柔慈祥的老太太面对孙氏却也一样的没有半点笑容,只淡淡的点头,“嗯”了一声。 郑云蔓朝对面唤一声,“大奶奶,小姑。” 刚还垂眉耷眼的郑玉莲在见到郑云蔓之后,却像是被打开了身上的某一个开关,瞬间精神奕奕,目光灼灼的看向对面,一句话连脑子都不带过一下的就脱口而出,“云蔓你怎的没下地去帮家里收割早稻?我家可是连云梅都下了地呢。” 此话一出,周围都为之一静,在旁边田里干活的村民都不由得将目光投注了过来,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郑云蔓愣了下,不过没等她开口,赵老太太就一个眼刀朝郑玉莲飞了过去,毫不客气的斥道:“亏你还有脸说这话,小云梅都下地帮忙去了,你这么大个姑娘在干啥?挺在家里摆长辈的架子?” 郑玉莲在见到郑云蔓之后,脸上那控制不住都快要溢出来的尖酸蓦的一僵,身旁孙氏也脸色微变,忙插嘴说道:“娘,我这不是想着玉莲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该好好养一养的时候,可不能把脸给晒粗了,我和她爹还盼着能给她寻个好人家呢。” 赵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终想着要给小辈留些脸面,不好再说难听的话,便只淡淡的说了句:“都是庄户人家,谁家的姑娘不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就你这闺女最娇贵。” 孙氏顿时就不高兴了,张嘴就想说一句“那咋不见你让云蔓干丁点粗活”,不过直面婆婆,她到了嘴边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倒是郑玉莲不甘心的嘀咕了一句,“那些粗手粗脚的村姑怎能与我比?我往后可是要享福的。” 声音低低,但还是被赵老太太给听见了。 老太太眉头一皱,有心想提点几句,可看着对面这对母女,她又感厌烦,便索性什么都不再说,转身领着郑云蔓往自家的田地走去。 一路过去,在临近田地里忙活的同村人纷纷与老太太打招呼。 “大娘,有好些日子没见您了,您一向可好?” “好好,就是人老了,懒得动弹。” “那你可得再多走动走动才行,你家云蔓丫头的婚事还要你操劳呢。” “到时候还得靠你们帮忙呢,我一个老婆子,有啥能操劳的?” “云蔓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再过小半年就是秀才娘子了,隔年说不准还能成举人娘子呢。” 目送着这一个笑呵呵,一个羞怯怯的远去,孙氏的脸色很是难看,清清楚楚传进耳朵里的那一声声对云蔓和李三郎的称赞更是刺耳极了。 李三郎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运气好让他刚巧蒙对了答卷罢了,那个案首啥的,也不知李家是给了官老爷多少好处才得的。 瞧他那黑黑壮壮的丑样儿,真是哪都比不上她的大孙子! 孙氏思绪万千,满心的怨念,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都没有发现浮游在她小闺女脸上的诡异神色。 而这边的云萝远远的看了一场,尽管什么都没有听见,但她也能脑补出一场精彩的大戏来。 所以随着孙氏和郑玉莲的靠近,看到她俩那阴沉的脸色,云萝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亦半点不好奇。 就连郑大福也不过是看了她们一眼,然后也无所谓脏不脏的席地而坐,并伸手接过满满的一大碗饭低头扒了起来,从始至终连半句问话都没有。 孙氏见状,只觉得满腔气闷无处发泄。 可她能因为胡氏跟老头子闹脾气,却万万不敢在人前说上赵老太太的半句不是。 赵老太太虽非郑大福的亲娘,但这个继母在他亲爹死后也不抛弃他,硬是将他和他妹妹养大成人,还风风光光的把他妹妹嫁了出去,之后又一心操持他的大事。 尽管后来发生了退婚之事导致老太太气怒之下强行分家不与他过,但郑大福自认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便是分了家,那也是他亲娘。 况且孙氏当年的进门不大光彩,这些年来,她在家里撒气撒泼啥都她说了算,但是走到外头,在郑家人、尤其是赵老太太的面前,她始终是心虚的。 便是面对胡氏,她都没这么心虚气短。 “吃吃吃,就晓得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不能找老头子撒气,孙氏转头就将火力对准了她的儿孙们,冲着三两口扒完一碗饭后又转头去盛的郑丰收骂了起来。 郑丰收懵了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心里话,“干了这半天的活,谁还能不饿啊?再说,难得能吃上一顿干饭,当然要抓紧些,不然岂不都落进了小萝的肚子里?” 天降好大一口黑锅,砸得云萝顿时觉得连干饭都吃着不香了,抬头就冲着郑三叔冷笑了一声,捧着碗幽幽的说道:“三叔,我吃得一点都不比你多。” 但也没比我少啊! 郑丰收及时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龇牙露出一个略带谄媚的笑容,夹起两根笋干就要往她的碗里送,笑嘻嘻说道:“三叔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嘛,真是太禁不起逗了!来来,这笋干香得很,平日里可吃不上。” “啪”一声,笋干还没到云萝的碗里就被横空飞来的一筷子打了下去,怒火越发高涨的孙氏已瞪起了眼珠子,狠狠剜了云萝一眼之后,继续朝郑丰收开火,“你咋不干脆来把我给吃了算了?一天天的就想着自己那一张嘴,吃啥啥不够的!” 这下子,郑大福都忍不住皱起眉来了。 他将掉落到地上的两根笋干捡起来吹了吹,沉声道:“吵吵啥?你带这些东西来,不是让人吃的?净糟蹋东西!” 然后将那其中一根笋干放进嘴里用力的咬了一口。 孙氏将筷子一扔,怒道:“我这一天天的伺候着你们,忙得脚后跟都摩去了一层皮,倒是还得不了一句好了?我这都是为了谁?” 郑大福顿时就软了下来,无奈道:“我也不过是白说一句,你这般闹腾是要干啥?大家忙活半天了,都累得很,你就不能歇歇?” 孙氏的嘴角绷得死紧,但终于还是没有再闹,只泄火般的将盆里的饭一股脑全舀进了每个人的碗里,也不管各自定好的份额了。 本来就吃不饱,现在还少了半碗饭的云萝顿时就表示不高兴了。 她瞥了孙氏一眼,又瞥一眼老爷子,真想问一句,您当年是怎么看上这么个女人的?还不惜违背婚约差点将我二奶奶给逼死。 可惜,哪怕仅仅看在虎头的份上,这话她也绝对不能问出口。 况且二奶奶对她那么好,可比眼前的这个亲奶奶疼人多了。 吃完饭,又坐着稍微歇了会儿,就又要下地继续干活了。 午休?那是不存在的! 不过这个时候,吴氏却捧着肚子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其他人都没一下子反应过来,孙氏倒是当先拉了脸,张口就骂道:“就晓得耍懒的懒婆娘,你当是揣了个金娃娃呢,还连动都动不得了。别给我装模作样的赖地上不起来,谁家媳妇怀了娃就不用干活?你有那娇贵享福的命吗你!” 这话一说出来,刚还紧张的人都下意识的放松了几分,毕竟仔细想来,吴氏仗着肚子装病这个事情是有前科的。 前不久,她还仗着肚子闹着不给大房一家做晚饭呢,平时也没少借此来指使她男人忙前忙后。 云萝看三婶的脸色,却觉得她这一次并不是装的。 她满脸的汗水分不清是热的还是难受的,但她发白的脸色和禁不住微微颤抖的唇角都显示着她此时的身体,确实不大好。 云萝伸手去扶她,手指不经意的搭在其手腕上。 脉象浮动,明显是动了胎气,而且,严重的营养不良,竟还隐隐有几分早产的迹象。 郑丰收此时也回过神来,不管其他只慌忙来扶着吴氏,仔细看媳妇的脸色,脸上更添几分焦虑,抬头跟孙氏说道:“娘,你这说的是啥话?吴氏她肚子里可怀着我儿子呢,怎么就偷懒装病了?前两天我带她去找六叔,六叔说她怀了两个,还怀得不大好,让我给她吃些好的补补身子,也不能累着了。” 孙氏一听,当即跳了起来,指着郑丰收便叫骂道:“啥?你还去找了你六叔?啥时候的事儿?你哪来的银子去请郎中给你媳妇看病?” 郑丰收听得一愣,随之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他娘就只听到了这个? 吴氏怀了双胎这个事情,郑丰收也就只在跟云萝闲谈的时候说起过,其他的人,因为紧跟着这两天忙夏收,倒是都还没来得及告知。 哦,那天李氏也在院子里,就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个事儿。 所以此时听到郑丰收的话,除了孙氏之外,其他人都注意到了重点,老爷子还挺高兴的。 但一听到老婆子脱口而出的这话,顿时也拉下了脸来,朝她斥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况且,老三媳妇这是一下子怀了两个,自然跟那些怀一个的不一样。既然累了,就让她在家好好歇着!” 孙氏张嘴就要反对,然对上老头子警告的目光,不由得一噎,随之沉默,算是应承了下来。 可暗暗的,她还是打算回头找老三家的逼问一番。 竟敢藏私房钱,真是反了天了! 稻叶窸窣声响,虎头闷头穿梭在田埂路上,从他家的稻田到了这里,刚探出个脑袋就见到眼前这紧张的情形,不由得一愣。 好奇的看了两眼,又跟长辈们招呼之后,才凑到了云萝的身旁。 “这是干啥呢?” “没事,三婶身子有些不舒服。” “身子不舒服就回家去歇着啊!”郑虎头说得一脸理所应当,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自己在那儿点点头,道,“我奶奶都说了,这两天瞧着三婶在田里忙活,看得她都心慌慌的。” 一听到胡氏,孙氏首先就黑了脸,用力瞪一眼虎头,瞪得郑虎头一脸懵,不晓得自己哪儿又让大奶奶瞧不顺眼了。 郑大福轻咳一声,适时的转开话题,问道:“虎头啊,你家忙活得怎样了?” 虎头一晃脑袋,道:“我瞧着差不多该有一半了,我爹昨儿晚上说是收了有六亩多,今儿又忙活了这么半天,怎么也得有八亩了。” “收得挺快啊。” “那是!”虎头满脸的嘚瑟挡也挡不住,咧着嘴说道,“我跟我爹和爷爷在前头收割,我奶奶和娘在后头收拢,可不就快得很吗?我爷爷还夸我来着,说幸亏有我,不然还收不了这么快呢!” 十一岁的少年,又吃得好、养得壮实,确实能顶上大半个壮劳力了。 郑大福看着这侄孙,很是欣慰,心中隐隐的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二弟家中虽人口单薄,可这干起活来却是半点不含糊,两天就收了六亩,都快要赶上他家了。 仔细想想,自家虽人丁兴旺,可下地干活的也就他父子三个,两个儿媳妇其中一个还大着肚子只能算半个,剩下的就是几个小的了。 算来算去,若是抛开萝丫头不算,竟跟二弟家差不多。 至于郑丰年一家,他压根就没意识到要把他们给算上。 虎头似乎还嫌大爷受的刺激不够多,又说道:“李三哥今儿也来帮忙了。” 从刚才就一直神思不属的郑玉莲听到“李三哥”三个字,忽然精神一振,眼底都现出了一点亮光,直勾勾的看向虎头。 郑大福也是一愣,“李三郎来了?” “是呢,刚到没两个时辰。原本是能来得更早些的,不过他家铺子今日正好进货,他就趁早先在家里忙活了会儿,之后才赶来我家。他还说赶明儿要再叫唤上几个兄弟,趁早把粮食都收了,也能早些安心。” 郑大福点点头,夸了一句:“倒是个好儿郎。” 想想自己也有个大女婿,可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主动来帮衬过什么,甚至连逢年过节都少有往村里来的时候,竟还比不上人家未过门的! 郑玉莲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连连变换,最终不甘的咬了唇,难掩阴阳怪气的说道:“李三郎是读书人,你们怎么还让他来你家干这些粗活?也不怕耽搁了他读书。” 虎头顿时就不高兴了,斜斜的瞥了郑玉莲一眼,说道:“书院都特特放了农忙假,就是要让那些读书人回家来干活的,怎么就耽搁读书了?” 候在旁边的云桃忽然看了祖父母一眼,然后朝虎头问道:“学堂里现在就放假了吗?那我大伯和大哥怎么没放假?” “这我可不晓得。”虎头摇头道,“或许是各个书院放假的日子不一样吧,再说,大伯又不是学生,他是先生呢!” 李三郎自去年考中了秀才之后就离开了庆安镇,去县城的长乐书院读书,并不在镇上的书院。 云桃于是又看了祖父一眼。 县城的书院都放假了,镇上的书院和大伯自己开的学堂怎么反倒没放假? 他们那是啥意思?往年放农忙假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干多少活啊,现在怎么竟还欺瞒上了? 眼看着云桃那暴脾气就要发作出来,云萝忽然伸手将她一扯,耷着眼皮瞅她,口气凉凉的说道:“扶三婶回家去歇着。” 云桃的小嘴儿抿得死紧,满眼的愤愤不平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一把甩开云萝的手,转身就去扶她娘。 不过她年小力弱,哪里能扶得起吴氏来? 所幸郑丰收使了力将吴氏扶起来,看一眼他爹娘,又看了眼云萝,然后沉着脸半抱着吴氏往家里走去。 “忍着些。”他不耐烦的冲吴氏骂着,“你当自个儿是多金贵的人呢!仗着个肚子就整日作妖,若生不出儿子来,你连个屁都不是!天生的贱命,便是死在田间也不值得人家落两滴眼泪!” 这一番叱骂,吴氏竟意外的一句话都不回,孙氏已经张开的嘴也被一噎之后又不甘不愿的闭上了。 郑大福紧皱着眉头,目送踉踉跄跄走在田埂路上的老三两口子,半晌朝孙氏说道:“回去后请他六叔来瞧瞧。” 孙氏又是一怒,“寻医问药的不要银子呐?谁还没怀过孩子怎么的,就她娇贵!” “你……” 孙氏却觉得在对待儿媳妇这个问题上面她才是绝对的权威,便不管老头子的难看脸色,一甩手就拎了篮子水罐,带着小闺女朝郑丰收追了上去。 锅里还温着两个鸡蛋呢,可万万不能叫老三给瞧见了! 而郑玉莲虽有心想再与虎头说上几句话,却愣是没找着插嘴的机会。 半途,她还想从田埂上拐到二叔家的田里去瞧瞧,再不行,哪怕只远远的看上李三郎一眼也是好的呀。 可惜孙氏半点不明白她的心思,硬拉着她着急慌忙的往家里奔去。 这两天整天家里晒场的两头忙,还得下地来送饭送水,可把她小闺女给累坏了,怎么也得多吃两鸡蛋补一补。 这边田里,目送着几人离开,其他人也要开始继续忙活了,只是气氛难免有些古怪。 虎头自然也察觉了,但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就因为三婶身体不舒服要回家歇着不能干活了,所以就都不高兴了? 这也太过分了! 瞄几眼郑大福,他缩了下脖子,也不敢多待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一把塞进云萝的手里,笑嘻嘻的说道:“李三哥今日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各色馒头,还有两只烧鸡,我都尝了尝,这个白面的最好吃。我还学你上次吃的那样,往里头塞了好些鸡肉,我爷爷见了都说这个吃法好。” 云萝将馒头侧过来,果然看到这馒头被从中间掰开,里头塞了许多褐色的鸡肉,烧鸡味配着麦香,让她都忍不住的差点没留下口水来。 她真的好久没吃饱了! 因为忙着夏收,她这几天连山上都没去。 此刻,她只想顺从心意,于是就抱着馒头大啃了一口,再咬一口,然后将里头的几块鸡肉都挑了出来分给文彬和云梅,馒头则全都她自己笑纳了。 郑大福看着那围成一团吃得津津有味的三个小孙儿,烧鸡的香味飘荡在鼻尖,甚是浓郁,却让他很不是滋味。 郑丰谷倒是乐呵呵的看着小闺女和小儿子吃得眼儿都眯了起来,一副憨实,万事不愁的傻样,不过当看到小云梅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方才的情景,脸上的笑容便也淡了些。 而刘氏或许是同为女人、同病相怜,也是难得的心不在焉,时不时扫一眼吴氏回去的方向,神色中有些忧郁。 将最后一块烧鸡塞进二姐云萱的嘴里,云萝就新起了一行再次收割起来。 少了郑丰收和吴氏,田里竟忽然有些空荡荡的,放眼看去,偌大一片田地之中除了三个大人之外,就只剩下几个孩子了。 郑大福看着眼前这寥寥几个人,阴沉的脸色直到送吴氏回家去的郑丰收和云桃回到田里,才略微缓和了几分。 第61章 暴躁的郑丰收 看到郑丰收回到田里,刘氏抓着镰刀直起了身子问道:“弟妹她不要紧吧?” 郑丰收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但他虽心里憋着气,倒也不会冲着刘氏发作,只低着头闷闷的说道:“没啥要紧的,歇两天就好。” 刘氏小心的瞄了眼老爷子,再问道:“可有请六叔来瞧瞧?” 郑丰收也跟着瞅了眼他老爹,哼唧了两声,道:“六叔又不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便是看在自家人的份上不收诊金,咱总也得有个意思。” 他的那一点私房钱全在这段日子花费在了吴氏的身上,都不够吴氏吃点好的。 吴氏的嫁妆? 本就没多少,被母亲刮了一层之后剩下的也在这些年用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私房? 想到刚才灶房锅里捞出来的那两鸡蛋,郑丰收无意识的搓了搓手指,又瞄一眼闷声不吭的老爷子,然后悄悄的往云萝跟前凑了过去。 不知从啥时候开始,这丫头竟成了除吴氏之外的,他在这个家里唯一能说事儿的人。 他割了窄窄的一垄,迅速追上云萝,压着声音说道:“小萝,你还有银子不?先借我点儿,回头三叔一定还你!” “没了。”云萝头都不回,挥舞着镰刀就又往前收割了一大段,慢悠悠的说道,“钱藏在身上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还是全花了才算是自己的。” 郑丰收一噎,回想起前段日子老太太的作态,和这丫头的性子,他还真有点把不准她是否真把银子全花光了,一点都不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她一个孩子,若是真有了啥不时之需,似乎也用不上她……吧? 犹豫再三,郑丰收又加紧速度追了上去,低声说道:“你三婶今儿是真难受得顶不住了,你六爷爷也说让吃些好的补补身子,最好能吃上几贴保胎药,不然你三婶怕是熬不住。” 动作一顿,云萝转头看着郑丰收,“三叔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我便是有点钱,也顶不了什么,最多不过是能给三婶买点零嘴儿解解馋。奶奶一向疼你,你去找她,她一准儿会给你想法子的。” 郑丰收闻言不由得默了默。 在前些时候,他还真觉得老太太挺疼他的,比不上小妹,但怎么也能排到第二个位置。有什么事儿,跟老太太撒个娇或是耍赖撒泼的,总能成。 这又是从啥时候开始的,他跟老太太竟都没那么亲近了? 郑丰收陷入了沉思,云萝则继续往前收割,很快就将他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云桃从她爹身旁走过,还疑惑的瞅了他一眼。 “三姐,我爹跟你说了啥?” “他问我借钱呢,我没有,让他找奶奶要去。” 云桃顿时咬了唇,随后愤愤的说道:“只怕,便是我们都死在她的面前,她都不舍得拿出一文钱来!” 云萝微挑眉,瞅了她一眼,“这你就想错了,奶奶还是很疼三叔的。” 不过她更疼她小闺女和能让她当老封君的长子一家。 等郑丰收回过神来,他抬头都看不到云萝的身影了,不由得磨了磨牙,转而也闷头往前,倒是比前两天利索多了。 到日落黄昏时,将田里收割的水稻最后收拢成一车,然后一家子人全都浩浩荡荡的往晒场走去。 此时的晒场比白天时更热闹,放眼望去全是挥洒着汗水的人。 一个个巨大的漏斗状方形稻桶放在晒场上,三面揽着竹篾编制的蓬,有男人抓着秸秆将谷穗用力的甩在桶壁上。 日头毒辣,暴晒了至少半天的稻穗正是松脆的时候,这么一甩之下,顿时谷粒飞扬,随之噼里啪啦的尽数落进了桶里。 就是这么的粗暴! 老人和孩子抖索、翻检着脱过粒的秸秆,争取不让一粒谷子遗留在穗子上头。 晒场的边缘放着几架风车,男人们脱了粒的谷子就被女人或是半大的孩子运送到这儿扇去叶子、芒刺等杂质。 风车是个大物件,整个白水村也只有寥寥几户人家拥有,没有风车的人家或是借用别人家的,或是寻一个风口,让自然的风来助他们吹去谷子里的杂质。 竹簟清扫干净,将谷子倒上,摊开曝晒,太阳好的话,有三个日头也就差不多能封存进谷仓里了。 站在自家竹簟上抖索着秸秆的云萝只觉得浑身刺痒得慌,随风劈头盖脸而来的粉尘更让她难受得睁不开眼睛,真想甩手不干了呀! 旁边的竹簟上,云桃在呼喝着,“这些秸秆上头还有好些谷子呢,你瞧,我这么抖几下就有谷子往下掉,可得仔细着些,不能浪费了!” “好!”云梅奶声奶气的应着。 云萝闭了闭眼,又咬咬牙。 还是忍不了啊! 偏另一边还有个丝毫感觉不到难受的郑小弟,仔仔细细的翻检着已被她抖索过一轮的秸秆,将仍顽强的长在穗子上的谷子一粒粒全捡了出来。 云萝更觉得生无可恋,木着张脸双目已无神,总觉得连风都在跟她作对,她往哪个方向站,它就偏往哪儿吹。 左顾右盼之际,忽见得晒场外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冷着脸端肃的看着晒场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村民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云萝略一犹疑之后,果断的将秸秆往簟外头一扔,然后朝晒场外迎了出去。 “阿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独居在村后山脚下,几乎连大门都不出,更几年都难得一见她现身在村子里的刘阿婆,竟来了这儿! 刘阿婆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晒场上,保持着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一副不屑于搭理她的模样。 而就在云萝以为她老人家只是闲得无聊想出来走走看看的时候,忽听得她开口说了一句:“今晚或许要下雨。” 顿了下,又加了一句,“大雨。” 云萝一愣,随之蓦的睁大了眼睛。 近半年滴雨未下,河水几近干涸,用于食用的井水都开始限量,村民们盼这一场大雨都不知盼了多久。 然而,却偏偏要在田里的稻谷已熟,夏收正忙的这个时候,落下来? 云萝再不知晓农事,也好歹当了几年的农女,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若一场大雨落下,田里本就摇摇欲坠的成熟谷粒必然落地,谷子落入泥泞,如何还能捡得起来?便是去捡又能捡多少? 而成熟的稻谷配上湿润的泥土,不出两日就会生根发芽再不能食用。 便是收割回来的这些,堆积在家中一两日还好,多阴沉几天就会被捂坏了。 不知有多少人家在等着这些米下锅,而第二季的秋收更遥遥无期,且还得看老天爷是否赏脸。 就如现在,若今晚真下了大雨,老天爷可真是太不赏脸了! 不过她虽听不太懂阿婆口中判断天气的依据,但她确实能感觉到呼吸中比前几天更多了些水汽,大团的云也在天上飘了好多天,大概是真的就快要下雨了。 然而,就在今天晚上了吗? 刚还风和日……夏日炎炎、烈日当空啊! 刘阿婆转头在晒场里扫了一圈,似乎没找到她想找的人,转身就走了,也没管云萝还站在她面前。 白天的日头高照,黄昏的热气腾腾,到夜幕降临,弯弯的月牙儿升上了天空,繁星点点,将整个夜幕都点缀得美不胜收。 郑家的院子里,郑大福仰望着头顶的满天繁星,不由得松了口气,孙氏更是忍不住嘀咕里正可真会唬人,白白折腾了大家一场。 她都有多少年没那么干过活了? 生拉硬扯的把晒场上的谷子、秸秆等都抗回来,就连她从没干过粗活的小闺女都被老头子喊着去受了回罪,可心疼死她了! 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既心疼中午时被捞走的两个鸡蛋,更心疼她娇养长大的小闺女。 孙氏一边嘀嘀咕咕的,一边捶着腰往屋里走去,其他人见状也各自准备回屋歇息。 明日可还有得忙呢! 因为那一场忙活,郑丰收也没工夫跟爹娘商量请六叔来的这个事儿,不过他一直挂心着吴氏,所以此时他看着大家都要回屋去歇了,便连忙说道:“爹,你白天时不是说请六叔来给吴氏瞧瞧吗?我看……” “看啥看?”已一只脚迈进堂屋大门的孙氏倏然回头,就像是被扯了尾巴毛的老母鸡,跳将起来,扯着嗓子便骂道,“就你多事儿!都已经在屋里挺了半天了,吃了两鸡蛋不够,连饭都是人捧了进去伺候的,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就你媳妇娇贵,怀个娃就动不得累不得,哪家媳妇跟她似的见天儿要请大夫?我看她能生出个什么棒槌来!” 焦灼了半天,再加上又累又乏又心不安的郑丰收听到老娘口中这些刻薄的话,越发觉得怒火高涨,当即忍不住的朝孙氏吼道:“怎么就事儿多,怎么就娇贵了?吴氏她肚子里怀了两个,两个!那能跟寻常人一样吗?她一个人担着三个人的份,却连粥都喝不饱,六叔都说她身子亏得厉害,再不补补怕是熬不住,还得吃几贴保胎药才成,更受不得累。娘你心疼手上那点银子,却是要看着我绝后啊!不止绝后,还要眼睁睁看着我当个鳏夫!” 孙氏被郑丰收这突然的发怒吼得一愣,紧跟着脸色大变,当即拍着大腿坐到了门槛上哭喊了起来,“哎呦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熬着心血的拉拔大儿子,却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这是在挖我的心呐!” 说着就“砰砰”的捶起了她自个的胸口。 郑玉莲冲过去扶她,一边又冲着郑丰收说道:“三哥你这是干啥呢?瞧你把娘给气的!还不快跟娘赔罪?不就是怀个孩子嘛,是女人就没有不会的,三哥你值得为了那么点事儿惹娘生气吗?” 郑大福顿时脸色一黑,怒道:“住嘴!这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该说的话?” 郑丰收则冲着郑玉莲冷笑,“小妹这话我记住了,等你往后嫁人生孩子了,最好能啥都顺顺利利的,不然可别哭着回来找哥哥给你去撑腰!不过你一个在家里啥事不干的,倒是有脸隔三差五的偷偷吃上两个鸡蛋,瞧把你给养得白白净净的。” 老爷子的脸更黑,孙氏也是徒然放声大哭了起来,“良心都叫狗给吃了啊!你这是为了媳妇就不要娘,连亲妹妹也不顾了!” 郑丰收握紧了拳头,阴恻恻的看了眼郑玉莲,却并不接这话,只说:“我起早贪黑的干活,到头来却连想给怀了身子的媳妇请个大夫都不能够,眼看着就要绝后,这过着还有个啥意思?大不了,大不了我就分家不在这儿过了!” “啪”一巴掌重重的落到郑丰收脸上,郑大福气得眉毛都颤抖了,指着郑丰收便怒道:“混账东西!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家里就没你说话的份儿!” 从闹起来开始就一直无措的站在边上看着的郑丰谷见此再也忍不住,忙冲了上去扶着摇摇欲坠的老爷子,宽慰道:“爹你快消消气,老三他肯定不是那意思。” 转头又朝郑丰收说道:“有啥事不能好好说的,非要闹腾?咱一家子人,说啥分不分家的?” 其实郑丰收喊出那两个字之后就有些后悔了,此时又听得二哥劝,也就顺着下了坡,只是想要跟往常似的扯出个笑脸来却是怎么也办不到,只看似乖顺的对老爷子认错道:“爹您别生气,我这也是急坏了才胡说的一句浑话,可当不得真。” 郑大福深吸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再抓着这个事儿不放。然而哪怕郑丰收及时的收口又认错了,他的心里头却依然沉甸甸的。 分家? 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候从这个向来最是精怪的小儿子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即便只是在他气急之下的口不择言。 心思急转,随之疲惫的挥了挥手,郑大福说道:“行了,往后不可再有这样的念头,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顿了下,又说道:“今儿这事,是你娘不对。不过今日也晚了,你明日一早再去请你六叔来给你媳妇瞧瞧,该歇息歇息,该吃药就吃药。” 郑丰收此时听到这话,却不知为何并不觉得有多高兴。但这是好事,且是他所求,自当是立即就应了下来。 孙氏半靠着郑玉莲坐在门槛上,满腔的怒火还没有消散,以至于脸色依然扭曲,狠狠的瞪着郑丰收这个不孝子。 不过郑丰收那么一闹,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发慌,便没有再闹腾,只终究心火难泄,拍着腿骂了一句:“丧良心的白眼狼,老天爷迟早落个雷下来劈了你!” 话音未落,忽见天边有白光闪了一下。 一院子的人都是一愣,然后抬头看天,后又齐刷刷的看向了孙氏。 恰在此时,一阵雷鸣紧随着滚滚而来,然后在他们的头顶轰然炸裂。 大地都似乎被炸得震了震,孙氏和郑玉莲更是尖叫着直直的从门槛上蹦了起来,却又不知谁绊了谁一下,还没站直就往后仰倒,直摔进了门槛里头。 “啊——” “哇——” 也分不清谁先谁后,这边的云梅也被吓得大哭,一头扑进了身旁云桃的怀里,紧紧拽着衣服不敢抬头。 然而满院子的人却都顾不得她了,皆都抬头张望着天空。 那一闪一炸就像是个开始的信号,电闪雷鸣骤然频繁,狂风也紧随而至,刚还漫天的繁星眨眼间隐没到了云层之上,天地刹那间暗黑如浓稠的墨汁。 云萝抬头看着似要将天空都撕裂开来的又一道霹雳,目光晦涩。 隔壁的大牛嫂子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我的个老天爷!这可真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那声音几乎是紧贴着两家之间的那一面墙壁,不用去看便可猜到,她刚才肯定贴在那后头听这边的热闹了。 云萝瞬间回神,就又是那个淡定的小姑娘,捏了捏瞬间靠到她身边来的郑小弟的耳朵,又扯了下另一边的郑云萱,说道:“二姐,歇了吧。不管下不下雨,明天都还有得忙呢。” 云萱怔怔的点头,忽又轻叹了一声,颇有些忧心忡忡。 可这并不是她能改变的,倒不如想想过后该怎么补救才好,于是也就顺着妹妹回屋去歇息了。 进屋前,就着闪电的光芒,云萝不自觉的看了三叔一眼,对于他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分家”两个字真是相当的在意。 虽早了些,也没得到什么结果,但也算是微微的掀开了一点口子。 是个好现象。 云萝姐弟三人进了屋,云桃也紧跟着拉了云梅进她们的屋里去了,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摔进了屋子里面,被门槛磕了腰,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能站起来的老太太和郑玉莲。 这一摔一磕,大概是真磕得有些狠了,除了一开始那一声被雷声抢了风头的尖叫之外,那母女两个翻倒在地上,竟是痛得岔了气,一时间谁都没能发出个声来。 直到小的几个都进了屋去,郑玉莲才终于缓过那一口气来,“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孙氏却终究年纪大了些,也磕得更厉害些,好半天没缓过气来,只大张着嘴,脸都憋紫了。 郑六爷终于还是顶着狂风和霹雳,被大半夜的喊了出来。 要说孙氏和郑玉莲最近还真是有点儿多灾多难,寻常人家几年都难得请一回大夫,这两个人却在短短一个多月里接连请了三回。 本已经回房的云萝几人也都重新出来聚集到正房,心不在焉的看着大人们焦躁忙碌。 大雨终于落下,一开始就是“哗啦啦”的扑盖而来,伴随着激烈的电闪雷鸣,声势骇人。 狂风呼啸,几乎要将头顶的黑瓦都掀了起来,隐隐的,还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人声呼喝。 云桃不知何时挪了过来,望着门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又有一道紧接着一道的忽闪将瓢泼大雨映照成漫天的水雾,向来张扬的小脸上也难得的出现了惊惧之色。 “三姐,这是老天爷发怒了吗?” 云萝转头看她,又低头看了眼紧挨着她的小文彬,特淡定的说道:“天上的雨水都是有数的,咱这儿这么久不落雨,天上的雨水要么落到了别的地方,要么就积攒着,到现在一次性全都落了下来。” 云桃懵着脸,似懂非懂的点头。 文彬则越发紧挨了过来,抬头怯生生的问道:“那为啥要打雷呢?难道不是有人干了坏事,老天爷在打雷惩罚他吗?” 那是有人在渡劫! 云萝及时住口,又思索了下,用尽量简洁的话语解释道:“地上的水在太阳的烘烤下化成水汽升腾到了天空,水汽与天空中的灰尘等物相遇就会凝结成一团,就变成了云,云团越大,说明那里面的水汽越多,当多到云团承受不住的时候,那些水就会从云团里落下来,就是雨了。” “哦~”不止小的两个弟弟妹妹惊叹,就连云萱都在不知不觉中听住了。 文彬又扯了扯她的手,“那,那打雷呢?” 云萝便继续保持着淡定:“你瞧那天上的云都是一团团的,当两团云相遇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发生了碰撞,碰撞自然就会有声响,那就是你们现在听见的打雷声。” 云桃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疑惑问道:“三姐你唬人的吧?水怎么能飘在天上呢?还藏在云里。云软绵绵的,怎么藏得住水?” 而作为小迷弟的文彬却觉得他三姐姐说得真是对极了,当即反驳道:“天上没水的话,那这雨又是从哪来的?” 云桃一噎,伸手就要去拧他的小嘴。 屋里顿时闹成一团,几个乱窜的孩子,加上叠放在堂屋里的一筐筐谷子,差点将看诊结束后从西屋里出来的郑大夫给绊倒了。 郑大福本就心情不好,见此更是沉了脸色,冲着堂屋里那几个忒没眼色的小东西斥道:“一天到晚的就晓得胡闹,这是能让你们胡闹的地儿吗?” 倒是郑六爷半点没生气,还弯腰将冲到他脚边把他绊了个趔趄的文彬扶稳当了,然后笑呵呵的问道:“这是在玩什么呢?玩得这么高兴。” 刚被骂得缩了肩膀的文彬当即又挺直了背,乖巧的喊了一声:“六爷爷。” 那神情,竟是比面对郑大福的时候还要更亲近些。 第62章 坏了心思 不过是小孩子的横冲直撞,郑大夫显然不会与他们计较,尤其这还都是他的侄孙侄孙女。 他轻轻的拍了下文彬的脑袋,转而与郑大福说道:“孩子嘛,哪里有不闹腾的?大哥也宽宽心,大嫂和侄女都没啥大碍,磕得是厉害了些,不过敷上几贴膏药也就没啥事了。我那儿就有现成的,正好能用上,回头我让丰登送过来。” 丰登正是郑大夫的小儿子。 一直紧跟在郑大夫身后的郑丰收闻言,忙站了出来,说道:“哪里能让丰登再跑一趟?待会儿侄儿送六叔回去,也正好顺便将膏药带了回来。” 郑大福的面皮顿时就紧了紧,与郑大夫客气的说着:“这狂风大雨的还要你特意跑这一趟已是过意不去,理该让你侄儿送你回去。” 郑大夫摸着下巴上的那一缕胡须笑呵呵的点头,并不反对。 郑丰收又看了他老爹一眼,说道:“还要再劳烦六叔帮您那没用的侄儿媳妇瞧瞧,真是一点轻省的活都干不得,又作妖不肯起来了。” 这话让郑大夫愣了下,又若有所思的看一眼堂兄,随之朝郑丰收点了点头,道:“来都来了,也不过是多费点工夫,既然侄媳妇不舒坦,那你便带我去看看吧。” 不说郑丰收,云桃就首先跳了出来,高高兴兴的在前头带路,出了堂屋,连电闪雷鸣都不惧了。 云萝看了眼脸皮子直抽的老爷子,转身也跟着出了堂屋。 这一夜折腾,一直到郑丰收顶风冒雨的送了郑大夫回去,又将带回的膏药给孙氏和郑玉莲敷上之后,才终于安稳了下来。 期间自也少不了孙氏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很显然老太太已经从疼痛中缓过来了,除了硌着老腰,真是啥毛病都没有。 瓢泼的大雨落了一夜,等到天光泛白才雨势渐弱,却依然淅沥沥没有停歇。 一大清早,云萝就自动清醒过来,推门就看到老爷子和她爹坐在屋檐下,忧心忡忡的盯着屋檐外淅沥沥的雨水。 身上皆湿漉漉的,旁边还放着正在沥水的蓑衣。 显然是已经出过一趟门了。 这一夜大雨,干旱是不愁了,可田里成熟的谷子却遭了大难了。 大门外人影一晃,郑虎头戴了个斗笠从外头跳进来,“大爷,二叔,小萝!” “是虎头啊。”郑大福问道,“这一大早的,是有啥事吗?” “没啥大事,就是给大爷送两条鱼来。”说着,将拎手上的竹篓子往上提了提,道,“河里都涨水了,不过鱼也多了,捉了有好几条呢,我爹让我拿两条过来。” 郑大福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点头说道:“你爹有心了,不过你自家养在水缸里慢慢吃就成,不必送来。” 郑丰谷则站了起来,伸手要去拿边上才脱下没多久的蓑衣斗笠,“河水上涨了?这我可得去瞧瞧。” 虎头只顾着寻了个木桶将竹篓子里的两条鱼倒了进去,又往里头舀了两瓢水,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刚回来,河水都快要漫出来了,我昨日放下的几个篓子也被水冲走,就只剩下了两个。” 郑丰谷闻言更急匆匆的出门去,云萝则凑到水桶边上,看到水桶里两条巴掌大的鱼,半死不活的划拉着。 鱼不大,但也不算小,一个巴掌大小,一锅炖了,也能尝个鲜味。 郑大福此时也有些坐不住,站在起来在屋檐下踱步,显得有些焦躁。 “虎头啊,你家田里还剩多少谷子?” 虎头拧了拧眉头,说道:“我听我爷爷说,差不多还有八亩地。” 云萝听了他的话,不由看了老爷子一眼。 虎头家的田地没大房多,但总共也有近十八亩田,一门心思的忙活了四天,收了一半多,还有近一半留在田里。 而大房同样忙活了四天,收的却也不过十一二亩地,更有一半多还在田里经受着狂风大雨的洗礼。 有时候人口多也真是没啥用。 大房总共十八口人,并没有比二房的七口人干得更多。 郑大福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些,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往着镇子的方向看了又看,终只是叹了口气,气闷的又在小凳子上坐了下去。 云萱捧着一大盆粥从灶房出来,刘氏在后头端了两碗咸菜萝卜,朝虎头招呼一声后端进了堂屋里。 尽管雨未停,但今天该干的活依然要干,甚至因为硌伤了腰,还得伺候老太太和郑小姑,家务活更是不能放下。 吃过早饭,郑丰收也拎着几包药从镇上赶了回来。 “你大哥他们怎的没与你一起回来?你没去叫你大哥?”郑大福站在屋檐下问着急忙忙的将药包拎进灶房里去的三儿子。 郑丰收却头也不回,随口便回了一句:“大哥一家子也不晓得干啥去了,我过去的时候院门紧闭,叫了半天的门也没动静。” 背着老爷子,云萝正巧看到三叔脸上的神色阴沉,甚至是带着几分狠厉之色。 而老爷子听得这话,脸色也一下子暗淡了下来,然沉默了几瞬,终只是招呼着家里的几个人收拾收拾,然后赶了牛车往田里去。 一路过去,真是一片狼藉。 田坎小路泥泞,昨日还干裂的田地已灌满了水,未曾收割的稻谷秸秆几乎全都倒伏了下去,一眼望去,一片平坦。 老爷子的手都哆嗦了,郑丰谷和刘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家家户户都早已出门下地,顶着风雨,弯腰将倒伏的秸秆扶起,收割。 湿漉漉的稻谷分量十足,收割的速度却更慢,落进泥里的谷子已顾不得了。 首先,得将稻谷都收割了回去,然后才能去想落到了泥地里的谷粒。 倒是有那着急的,或是田地少的人家,反而早早将田地收割完毕,现在还能出来帮亲戚邻里好友。 忙到中午,郑大福端着碗看着眼前这一片连昨日半天的一半都不到的空地,咬咬牙,朝郑丰收说道:“咱还有大半的田地没有收割,眼看着庄稼就要全烂在田里了,这可不成!你去镇上,招几个短工来。”顿了顿,他又说道,“再有,把你大哥一家也全都给我叫回来!” 郑丰收撇了撇嘴,冷笑着说道:“爹,我上哪找我大哥去?一大早便院门紧闭的,正是防着咱去找他们呢。” 郑大福一愣。 刘氏与郑丰谷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沉默,至于心中是如何想法,却是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云萝夹一筷子咸萝卜,淡定的说道:“左不过那么几个地方,学堂、大伯的好友家中、或是跟着大伯母回了娘家。” 无视老爷子难看的脸色,云萝继续慢悠悠的说道:“我觉得最可能是去了李家,毕竟别的地方总不能一家人全都过去。” 老爷子忽的扔下了碗筷,沉着脸冲郑丰收说道:“现在就去!去把你大哥一家全都叫回来。你跟他说,如果他们今日不回,那么往后也就不必再回来了!” 郑丰收当即目光一闪,眼珠骨碌碌一转,随后咧着嘴连笑容都灿烂了起来,满口的应下,道:“好嘞!爹您就放心吧,我保管把大哥大嫂他们全都叫回来!” 顿了下,又问道:“至于短工,爹你觉得该请几个合适?” “这个你看着办吧,怎么也得请上十来个才够。”得尽快将谷子收回去,自是人手越多越好。 “成,那我马上往镇上去。” 看着小儿子连饭都顾不得吃,兴致盎然的模样,尽管这是他自己提出的,但郑大福还是不由得心头沉了沉。 不过随之他又定下心来。 再不管管,这个家只怕就要散了! 不远处有笑闹声传来,抬头看去,就能看到东边隔了两块地的那片稻田里,一群小伙子围成一团,顶着蒙蒙细雨,闹得正欢,倒伏了满地的庄稼都不能叫他们多添几分忧愁。 那是李三郎和他带来的一群兄弟与友人,专门来帮他未来的老丈人收割庄稼的。 郑大福远远的看着那一群热血腾腾的大小伙子,心中的滋味难言。 他一直都觉得他比他二弟更有能耐,子孙也更有出息,往后的福气自也更大。 却为何竟突然生出了一丝丝的羡慕嫉妒? 压下心事,继续忙碌,就又是半天。 这一整天,雨势渐弱但始终不曾停歇,淅沥沥的似乎要将积攒了近半年的雨水一次下完。 一直到天渐暗,云萝正蹲在西厢屋檐下发呆,身后的屋内,地上铺了竹簟,簟上阴晾着厚厚的一层金黄谷粒,几乎无处下脚。 没晒干的谷子不能储藏,亦不能堆积,以免闷着谷子导致发热,进而发霉,所以现在家里的几间屋子里全都摊满了谷子。 熟悉的车轮滚动声终于传来,并最终停留在大门口外,中午时跑去了镇上的郑丰收也终于回来了。 他在驴车停下时率先跳下,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洋洋得意,也不去管身后驴车上的其他人,径直奔进了大门,大声呼喊着:“爹,我回来了!我把大哥大嫂和侄儿侄女们都喊回来了!” “瞎嚷嚷啥?”老爷子的声音隔着门帘子从堂屋里传出来,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滋味。 郑丰年紧跟在郑丰收身后进了大门,穿得整整齐齐,冲着堂屋的方向便一脸愧疚的说道:“爹,家里的事我都听三弟说了。也真是不巧,我岳父偶感风寒,我原本是想着顺道先去探望他老人家,再回家里来。若早知会突然下这般大的雨,怎么也不会推延到现在。” 从堂屋出来的老爷子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 云萝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悠悠的说了一句:“这么热的天,竟也会感染了风寒,李家爷爷还真是挺娇贵的。” 郑大福的脸色顿时又一沉。 紧跟在郑丰年后头进来的李氏瞥了眼云萝,叹息着说道:“人年纪大了,可不就娇贵了嘛?也不过是昨日白天贪凉多喝了几杯凉水,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咳了两声,今天就起不来身了。” 于是,郑大福的脸色又缓和了,还似乎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并关心的问了一句:“亲家现在如何了?” 郑丰年的神色一松,偷偷的与李氏打了个眼色,便听李氏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现在还在榻上起不来身呢。” “病得竟这样厉害?” “可不是。” 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过去了,再加上郑丰年主动提起明日要带着几个孩子全部下地去收粮,郑大福也眉开眼笑了起来,憋了两天的郁气竟是眨眼间烟消云散。 云萝也真是没了脾气,扒拉下晚饭之后将碗筷一扔,看了三叔一眼,然后拉着亲娘刘氏就径直回了屋。 郑小弟近来越发的机灵了,一见三姐的行为就好似明白了什么,当即也从凳子上滑下,拉了二姐紧跟着也出了正房。 身后响起三叔不耐烦的呵斥声:“就晓得吃自个儿,你们娘还躺屋里饿着呢,还不快进屋去伺候着?要是把你们娘肚子里的弟弟饿出个好歹,看我不削了你们!” 顿时一阵碗筷桌凳的碰撞声,随之云桃拉着云梅飞快的溜了出来,只剩下满桌子的狼藉等待人来收拾。 尚留在正房的众人脸色各异,一时间气氛甚是古怪。 孙氏反应过来,扔下筷子就要张嘴骂人,却忽听得郑丰收说道:“忙了这么几天,可真累死个人。我家梅丫头的脸都晒脱了皮,幸好大哥大嫂今儿回来,好歹能让几个丫头小子轻省些,这洗洗刷刷的轻省活儿就交给大嫂了。” 李氏顿时脸色一僵。 孙氏的骂声在嘴里转了个圈,冲着郑丰收就骂道:“作死的东西!你大嫂一天天的伺候那么一家子人,好容易能轻省一天,你还敢指派起活儿来了?” 郑丰收将碗筷一推,翻着白眼说道:“书院都放了假让学生们回家干活,咋地,大嫂是回家来享福的?都是一家子妯娌,凭啥我媳妇累到动了胎气还不得歇,人家却花了大把的银子在镇上享福,回家里来还得弟媳和侄女们伺候着?” 孙氏气得倒仰,但这个小儿子向来油腔滑调不规矩,她在很多时候也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就像云萝,那么姿态强硬的顶撞回来,孙氏再刻薄竟也拿她没法子,除了骂几声,动起手来却连一片衣角都碰不着。 那死丫头自小就邪门得很,让人抓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当家人的权威。 孙氏真是越想越气怒交加,挥舞着手就拍起了桌子,又冲门外喊道:“老二家的,老二家的!二丫头,四丫头!人都死哪里去了?一个个偷奸耍滑不孝的东西!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难道还要老太婆我伺候你们不成?” 郑丰谷在那儿坐立不安,郑丰收却抖腿翻白眼,眼珠子一转就盯上了李氏,说道:“大嫂,我媳妇好歹也伺候了你这么些年,眼下她怀着儿子起不来身,不如请你给分担点?” 又在桌下踹了郑丰谷一脚,继续说道:“亏得二嫂不是秀才家的姑娘,不然一个个都娇贵得等着弟媳和侄女儿来伺候,我媳妇和两个闺女不得累死?是吧二哥?” 郑丰谷抬头茫然的看着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唯有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 李氏的脸色青红交加,却不得不强笑着应承,“三弟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一家子妯娌,比亲姐妹还亲的,相互帮衬最是正常不过。农忙时节,晓得你们都累了许多天,我别的帮不上忙,做饭洗衣收拾收拾屋子总是会的。即便你什么都不说,我原也没打算自个儿坐着,看弟妹和侄女们忙活的意思啊。” 郑丰收“呵呵”干笑,“要我说,大嫂在娘家的时候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怎么进了咱家之后反倒开始学起那些做派来了?每次回来都只坐着等人来伺候。” 孙氏拧着眉头就要骂,李氏忙伸手阻拦道:“娘莫要为我生气,我身为儿媳却不能时常陪伴在您身边已是不孝,三弟有所怨言也是应该的。我晓得娘疼我,但我也疼娘呢,今日难得回来,也让我为咱家做点贡献,就当是给您二老尽尽孝。” 此话一出,孙氏顿时眉目舒展,全然不见面对另外两个儿媳妇时的横眉冷对和刻薄。 见此情景,郑丰收“嗤”了一声,他近来真是越发的看不惯老大一家了。 不过看到老爷子暗沉的脸色,他还是不禁有些气短,嘬了嘬牙花子,起身告退道:“明儿还得早起下地呢,我就先回屋去歇着了。” 郑大福沉沉的看了他两眼,挥了挥手让他滚出去。 转头看到老二坐立不安的样,也不由觉得无力,只说:“老二你也回屋去早点歇着吧,那么些活计,还有得忙呢。” 郑丰谷闷闷的应了声,起身出了正房。 西厢二房的屋内,还没回过神就被云萝强拉进了屋的刘氏也正坐立难安。 孙氏的大嗓门传进屋,让她几乎没惊得跳将起来,不时的转头看向门口方向,心神不定。 “小萝……” “娘,我这袖子破了个大口子,你给我缝补一下。” 云萝不等她继续,只将昨日不小心勾了线,袖子上开了一大道口子的衫子塞到她怀里。 刘氏下意识翻检一边,见只是一道口子,几针就能缝好,就先松了气,又说:“不过是几针的事儿,我等会儿再给你缝。” 云萝摇头,“你先给我缝好,我等着穿呢。” 虽说近来多了好几身新衣服,但正忙着夏收,可不能穿着好衣服去下地,而曾经的破衣烂衫,她也不过才两身而已。 刘氏将衣服往边上放,说:“你三婶身子不适,家里那么些活呢。” “不是还有大伯娘吗?” “你大伯娘哪里能干这些粗活?” 云萝挑眉,“她住在镇上,不是专门做些洗衣做饭整理屋子的事儿吗?怎么回家里来反而就不能干了?” 刘氏顿时噎住。 文彬也张嘴说道:“还有大姐和五妹妹呢。” 云萱笑着摸了摸小弟的头,说道:“她们哪里会做这些?” 文彬不服气,“六妹妹都能做呢!” 云萝顺手脱下郑小弟脚上的一只鞋,扔给云萱,“小弟这鞋都开口好几天了,二姐你给补一补。” 转身又将刘氏放到一边的粗布衫子塞回她手里,说:“我就不信,你们今儿不出去收拾碗筷,明天我们就会没了吃饭的家伙。” 郑小弟用力点头,“对!” 说着将另一只鞋也脱了下来,“这只也破了好大一块呢,我都快穿不住了!” 郑小弟真是越来越机灵了,云萝赞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将油灯挑得更亮一些,转身摸出《千字文》,“今天新学四句。” 他当即端端正正的坐好,“我觉得可以学八句。” 刘氏看了看已经在缝补破草鞋的大女儿,又看了看紧挨在一起,认真学字的两个小儿女,不安的瞄一眼门口,终于还是忐忐忑忑的拿起了针线,没有继续说要出去收拾桌子、洗刷碗筷。 门缓缓打开,郑丰谷顶着一头水雾走了进来。 刘氏忙放下针线迎上去,“孩他爹,你怎么也回屋了?外头……” 似乎觉得自己放下碗筷径直躲到屋里实在是太没有规矩,话未说完,脸就先红了。 郑丰谷将她拉回到桌子边上,坐下,“没事,有大嫂在呢。” 他在另一边坐下,愣愣的看着凑在一起读书的两个小儿女,神色中颇有些恍惚。 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等到云萝和文彬蘸着水在桌面上写字的时候,他忽然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又默默的闭上了嘴,只垂头坐在那儿。 刘氏担忧的看着他,云萝也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八月份,大哥就要去府城参加院试考秀才,不管能不能考上,少说也要带上十几二十两银子。若是考上,恐怕就要跟李三郎一样往县城的书院里去读书,也不知家里能不能负担得起。他们上次回来的时候,我还听见大伯和大伯娘说,不能让小弟继续学下去了,免得坏了心思,还要拖累大哥不能安心读书。” 郑丰谷的脸色微变。 云萝又问了一句:“爹,什么叫坏了心思?” 第63章 我也还小呢 那一句“坏了心思”,让郑丰谷嗫嚅着唇舌,半天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云萱不知不觉中停下了手中针线,呐呐问道:“小萝,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大伯和大伯娘关着门说话呢,我经过的时候就听见了。”手指在水碗里划拉了两下,又说,“他们还说,小弟学得比大哥当年还要好呢。” 郑丰谷的眼睛猛的一亮,又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云萝低头摸了摸郑小弟的头,说道:“放心,只要你能读得进书,哪怕家里不供你,我也会想法子赚钱供你读书的。” 云萱看了爹娘一眼,回头嗔道:“又说这种胡话,没有家里同意,你如此妄为,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又不能吃不能喝的,有时候还真是个累赘。”看了眼郑小弟新写在桌面上,水迹尚未干涸的几个字,没见写错,就将书收了起来,“行了,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睡觉!” 说着,收拾收拾就爬上了床,贴在窗边,还能听到灶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碗筷碰撞的声音,以及郑云兰和郑云丹的娇滴滴的抱怨声。 而除此之外,今晚的院子格外安静,就连往常总是吵吵闹闹的隔壁三叔屋里都安分得出奇。 翻一个身,看着还坐在油灯下缝缝补补的母亲和姐姐,云萝睫毛下敛,遮住了眼中浮动的暗涌。 一夜安眠,身体的劳累当即去了七八分。 天空还在下着淅沥沥的小雨,仿佛被猛力拧开的开关,短时间内都关不紧了。 云萝戴着个大斗笠,啃着个黑乎乎的野菜饭团子,跟在二姐身后往田里去。 比之昨日,倒伏的稻子更平摊了些,谷粒掉落进泥地,有那着急的已经长出了一点白生生的芽。 沿途所见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有唉声叹气的,有哭天喊地的,也有着急慌忙吆喝着期望这样能加快收割速度的。 天灰蒙蒙的,远远的看到有一群人正冒雨往这边走来,正是郑丰收昨日下午去镇上请来的十多名短工。 他们来了之后也没有二话,直接挽起裤腿下了田,闷头收割起来。 尽管稻秆倒伏潮湿让速度大大的降低,但十几个壮实的庄稼汉子闷头收割,速度也很快。 郑大福的脸色终于缓了过来,当即也吆喝着家中小辈们下田干活。 云萝也不偷懒,一手镰刀一手稻秆,收割得飞快,几乎与三叔郑丰收齐头并进。 刘氏和云萱紧挨着她,速度也不慢。 而郑丰谷则在后面将收割下来的稻谷扎成一捆一捆的堆到牛车上,等到牛车满了就往家里运送。 云桃领着云梅和文彬,蹲在后头捡掉进泥地里的谷子。 正忙乎着,忽听得郑丰收发出“嘶嘶”的声响,云萝侧头看去,就见他冲她使眼色,让她往另一边看。 她顺势看去,看到大伯郑丰年撅着屁股奋力收割,窄窄的一溜却仍落后了老爷子好大一截。 隔着老爷子,郑文杰倒是占了很宽的一垄,埋头收割,只听得稻叶“窸窣”连声,听着声音似乎很快,但实际上,她都已经将要一垄到头,他却还不到一半。 他的另一边,郑云兰直着腰站在田当间皱眉甩着镰刀,半天才弯下腰去割上两把。 目光从她翘起的兰花指上扫过,看向齐头并进的李氏和郑文浩。 三人合并,都没有郑文杰的一垄宽。 云萝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淡定就仿佛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倒是郑丰收哼哼唧唧的,很是不忿。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开了某一个开关,郑丰收对他大哥一家的意见越来越大。从前虽滑溜但也确实一门心思供大哥和大侄儿读书的郑老三已偏离了他老父亲规划好的大道,且一去不复返。 “哇——”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哭声,云萝转头就看到云梅四仰八叉的摔在田里,滚了一身的烂泥。 郑云丹站在她前面,伸出的手还没有收回,另一只手上则拎着云梅用来捡谷粒的小篮子。 走在前面的云桃霍的转回身去,用力的往云丹的身上一推,“你做什么又欺负小梅?” 郑云丹再霸道也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哪里禁得起云桃这一推?当即也往后仰倒。 篮子从她手中飞出,将云梅一粒一粒捡起来的谷子全撒回到了田里。 “哇!” 她一屁股摔进烂泥里头,稻茬子戳得她屁股和后背疼极了,顿时也张嘴哭喊了起来。 一时间,小姐妹两个全都躺在烂泥地里,哭声震天。 正稻子割得有气无力的郑文浩听到妹妹的哭声,顿时跳将起来,跟个炮弹似的冲过泥田,扬着拳头恶狠狠盯着云桃,“死丫头片子,你敢欺负我妹妹,我打死你!” 郑丰收脸色急变,一把扔下镰刀就要冲过去。 但比他更快的,却是云萝。 一个泥团从空中掠过,眨眼间到了郑文浩的面前,“啪叽”一声将他糊了个满脸。 郑文浩不由得歪了歪身子,终于还是“啪”一声,也摔进了泥地里。 “谁谁?哪个混蛋竟敢偷袭老子?” 他扒拉着脸上的烂泥,怒气勃发。 云萝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你是谁老子?要打死谁?” 她浑身都胖嘟嘟的,小小的一团颇为可爱,却神情淡淡,低垂的眼眸中自带着一份淡漠,让人莫名的胆颤。 郑文浩霎时就噤了声,唯有满脸的肥肉颤抖扭曲,半天才憋出一句:“是郑云桃那个死丫头先欺负我妹妹的!” 郑丰收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抬起了腿就要踹过去。 但没等他伸出腿去,就有一巴掌先拍打到了郑文浩的后脑勺,拍得他一个歪斜又要栽回到泥地里面。 郑丰年指着他训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小桃也是你的妹妹,你当哥哥的,怎么能欺负自家妹妹?” 郑文浩梗着脖子便顶嘴道:“她才不是我妹妹!她是三叔家的,不是我家的!” 郑丰收一愣,转而冷笑道:“好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儿。怎么,不是你家的妹妹,所以你就要打死了你三叔的闺女?” 郑丰年脸色微变,扬手就又要打儿子。 却忽然李氏几步小跑了过来,将郑文浩往怀里一揽,说道:“小孩子哪里晓得那许多?有什么不对的你好好教他就是了,做什么喊打喊杀的?” 又低头对郑文浩温柔的说道:“小桃怎么就不是你妹妹了?咱家里,除了你大姐和二姐,其他的都是你妹妹。” 郑文浩窝在李氏怀里,冲着云萝等人恶狠狠的瞪眼睛,但终于还是摄于父亲难看的脸色和母亲警告的眼神,没有再继续叫嚣。 郑云兰将郑云丹从泥地里扶起来,动作温柔的将溅到她脸上的泥点子擦去,皱眉看着云桃说道:“小桃,丹丹还小,你是当姐姐的,应该让着些。” 云桃当即顶了回去:“她这个当姐姐的,怎么尽想着欺负小梅呢?” 文彬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帮腔道:“就是,五妹妹要六妹妹的谷子,六妹妹不给她就抢,还把六妹妹给推倒了!” 顿一下,又加了一句,“她上次就为了抢兔子把六妹妹给推倒了!” 云梅跟个泥猴似的贴在自己姐姐身后,可要比云丹狼狈多了。 郑云兰被噎了半天,吐出一句:“她还小,不懂事。” 云桃再一次顶上去,“我也还小呢!” 这话真让人无言以对。 郑大福沉着脸站在后头,“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活儿都干完了?” 老爷子发话,众人静了静,然后各自分散。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起来不过是家里小姐妹吵架,大人各自教训几句也就完了,再纠缠下去可就真真伤了感情。 不过云桃仍拉着妹妹站在原地,说:“爷爷,小梅的衣服都打湿了,我要带她回家去换身衣服。” 云兰脚步一顿,也开口说道:“爷爷,丹丹的衣裳也湿了,若不及时换身干爽的,怕是会着凉生病。” 郑大福看了看两个满身泥的孙女,挥手说道:“去吧。只用不着这么多人都回去,云兰带着你两个妹妹回去就行了。” 云桃脸色一变,“不行!我怕她们会欺负小梅!” 郑大福顿时脸一沉。 云萝放下一捆稻子,甩了下镰刀,悠悠说道:“四妹妹也就能跟在后面捡捡谷子,大姐大了那么许多,怎么却反而让大姐回家,留四妹妹在田里干活呢?” 她这话并没有特意对着谁说,但也让郑大福的脸色更加难看。 而云桃不亏是个率直的小辣椒,半点都不虚的接过了话,“我只是个泥地里刨坑的乡下丫头,哪里比得上秀才老爷家的千金小姐来得尊贵?” 郑大福霎时被气了个倒仰,手指着云桃半天说不出话来。 偏他极要脸面,既觉得被挑衅了大家长的威严,又做不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教训孙女的事。 气了半天,唯有狠狠的瞪了郑丰收一眼。 郑丰收却在闷头收割稻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半点不耍滑。 倒是郑云兰皱眉不赞同的说道:“小桃,你怎么能这样跟祖父说话?太没规矩了。” 云桃一个白眼翻过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爷爷不规矩了?我分明是在跟三姐姐说话。管得那么宽,你还是先管好你家云丹吧!也不知道学的是哪门子规矩,老眼馋别人的东西,别人不给还上手抢!” 说完也不管郑云兰的脸色有多难看,更不敢再去看老爷子的脸色,只拉着云梅就拔腿往家里跑去。 十多个短工,加上自己家里这么些人,从早忙到傍晚,竟也将剩下的早稻全都收回了家中。 这让人松口气的同时却又再次提起了心。 雨还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虽小了些但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而家里面,湿漉漉的稻秆已堆积如山。 也亏得郑家的院子不小,可即便如此,也是连后院的菜地都被稻秆占据,急急忙忙搭起的草棚子不过能遮挡些许雨水,如果不能及时将谷穗脱粒晒干,这大半年都将是白辛苦一场。 庄户人家的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郑家已经算得上是富裕。而其他的,多少人家在等着田地里的粮食下锅? 一旦收成不保,接下来的大半年都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匆匆吃过晚饭,孙氏将家里所有的油灯全都点上,然后一大家子十八口人一个不落的全聚在一起,连养胎的吴氏都被喊了出来,每人面前一个畚斗或者簸箩或别的容器。 成熟的谷子禁不起击打,一打就全掉落下来了。 然经历一场狂风暴雨之后,还留在稻穗上的谷子湿哒哒的反而更添了几分韧性,轻易打不下来了。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将稻桶支在了屋檐下,抓着稻秆用力摔打,又湿又粘又沉重,还总不能将谷粒都摔打干净,没一会儿就手臂酸胀,难以抬起了。 其他的人也分散在堂屋里或屋檐下,大人们脚踩着一捆稻秆,手拿着个木耙子顺着谷穗一下下的往下梳。小孩子的手嫩又力气小,就拿着镰刀或剪刀或别的工具,将一个个的稻穗割下来。 稻穗小小的,却因为浸了水而沉甸甸的特别有分量。手抓上去,又刺又滑。 畚斗里才寥寥无几,云萝就感觉手心刺痒得慌,在油灯昏蒙蒙的光线里,只见手心一片红点点。 转头去看身边的几位,皆都是一边抓挠一边干活,最小的云梅更是连脖子上都红了一片。 可活儿还是得干。 满屋子都是谷穗碰撞的沙沙声,郑大福和儿子们的谈话不断,夹杂着孙氏焦躁的叫骂,气氛却沉闷得很。 直到郑云丹忽然将谷穗用力的一扔,嚷嚷了起来,“我不要干了!我的手好痒,身上也快要痒死了!” 说着的同时,伸手隔着衣服在背上狠狠的抓挠了几下。 她这一嚷,就是个开关,小姑郑玉莲也当即将镰刀一扔,朝孙氏说道:“娘,这么多谷子啥时候才弄得完?你瞧瞧我的手,都红了!” 说着,也抓挠了两下,却吓得孙氏连忙伸手来阻拦,说:“哎呦我的小祖宗,可不能抓挠,抓破了皮往后留疤怎么办?” 又好声好气的安抚道:“暂且忍忍吧,啊,也就这两天的事,忙完了咱全家都能松一口气。那么些谷子连稻秆的堆积在一起,捂坏了咱下半年吃啥喝啥?” 粮食是多要紧的东西?连孙氏都顾不得她的宝贝小闺女干活受累了。 浸了水的谷穗难脱粒,家里也没备更多的稻桶,为了尽快脱粒,其他的人只能用手薅,或者干脆将整一个谷穗割下来,再摊晾在通风干燥的地儿。 倒是也能连着稻秆一起晾晒,可外面下着雨,屋子里又哪里来那么大的场地呐? 郑云丹、郑文浩和郑玉莲又闹了一会儿,但在郑大福和孙氏的双重压迫之下,最终还是乖乖的又坐回到了簸箩前。 倒是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孩子,虽也又累又难受,但习惯了孙氏的压迫,都不大敢闹腾。 云萝再次抓住云梅往脸上抓的小手,对上她水汪汪委屈的眼睛,强行把她的手按了回去。 “别抓,待会儿洗洗干净,就不痒了。” 转头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稻秆和寥寥摊了个畚斗底的穗子,也很是心累。 她也不想干啊! 不过像眼下这种全家都上的要紧事儿,她身在这个家里,自然不能如同躲避家务那般甩手扔开。 只是,真的只能用手来脱粒了吗? 湿哒哒的谷穗韧性十足,此时用稻桶摔打也不能将谷粒全都打下来,还得再人为筛选。不过,她倒是曾见过更有效的人力脱粒机。 一个带齿牙的滚筒,用脚踩着踏板带着它转动,将稻秆连同谷穗往上一放,谷粒就全飞落下来了。 可惜这个叫打稻机的东西,她虽见过,却并不在她所擅长的领域。 第一次有点想念沈念姑娘。 作为精通数理化,立志于航天学的特战兵,做那么个人力脱粒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可惜,想再多也没用,自己做不出来,就只能乖乖的用手薅,拿刀子割。 这一薅,就薅到了深夜。 夜深人静睡梦中,她都梦见了多年前见过的打稻机,踏脚连着齿轮,带转滚筒,滚筒上的齿牙击打着稻穗,谷粒飞溅,从挡板上反弹回,尽数落入下方的稻桶之中。 可有什么用呢?知道原理她也做不出来,做得出也来不及了。 天还没亮,孙氏就站在院子里开始叫魂了。 屋檐下支着稻桶,院子里还摊了竹簟,放上稻秆,用石碾子碾过几遍,就有谷粒脱落下来。 可湿稻秆脆嫩,石碾子一碾,有些部分就烂了,脱落下来的谷粒上便粘上了青绿的汁液。 碾过的稻秆用手抖一抖,再将没有脱落下来的谷粒薅一薅,也就比直接上手快了些。 各屋里,廊檐下都堆满了谷子,甚至还支起了架子,一个竹帘一个竹帘的往上放。 云萝看着红通通的几个姐妹和弟弟,放下镰刀悄悄的溜出了门。 一路经过了几户人家,都在为田里尚未收回的庄稼,或堆积在家中的湿谷子发愁。 雨还在细蒙蒙下着,倒是比昨天更小了些。 虎头家也在忙着脱粒,向来只拿针线的云蔓站在屋檐下,踩着竹簟,将一个个疏疏拉拉的稻穗割下,脚下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谷穗,而那双养得白嫩嫩的手则红了一片,被飞扬的芒刺和稻叶刺出密密麻麻的小红疙瘩。 “云蔓姐,虎头在吗?” 云蔓转头看向她,还没回答,虎头就夹着个畚斗从屋里奔了出来,“在呢在呢,小萝你找我有啥事?” 云萝一招手,先将他叫出了门外,然后蹲在门口的檐下,嘀嘀咕咕的将她认识的脱粒机跟他说了一遍,未了问道:“你觉得,这东西做得出来吗?” 虎头托着下巴沉思。 别看他在读书上没啥天赋,在别的方面却是脑筋灵得很,一听云萝的介绍他就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可要做出来? 他也没见过,又不会什么精巧的手工活…… 忽然一拍手,说道:“去找栓子的爹啊!他不是木匠吗?我觉得你说的那个很是简单,他肯定能做出来!”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栓子家走去。 虎头将畚斗往门槛里头一靠,也颠颠的跟了上来。 栓子家靠近村尾,破旧的茅草泥墙屋,屋檐下摊着两块竹簟,晾着潮湿的谷子。 但他家的田地不多,也在落雨前都收割了回来,倒是比其他人家松快许多。 云萝和虎头到的时候,陈阿婆正拿着个木耙子给谷子翻面,看到他们到来,先就笑了起来,“是虎头和小萝啊,来找栓子玩耍的吗?他刚出去,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阿婆。”云萝唤了一声,然后说,“我们找宝根叔。” 陈阿婆愣了下。 李宝根在屋里听到外头的声音,也正好走了出来,闻言便诧异的问道:“找我啥事?” 云萝转头看虎头,郑虎头当即心神领会的将刚云萝跟他说的脱粒机说了一遍,说:“叔,这个东西你能做得出来吗?” 李宝根思索半晌,不由得诧异万分,“这东西是你们自个儿想出来的?” 虎头转头看着云萝。 云萝说:“是我以前在一本书上见过,现在家里堆满了没脱粒的湿稻秆,我就想起来了。只是不知这东西好不好做,要多久才能做出来?” 她也不能说是前世见过的,只好另外寻个借口。 李宝根听了大为惊讶,“那是什么书?竟还有此等物件?” 云萝仰着头,一本正经的谎话说得贼溜,“我也不记得是什么书了,端午时在镇上的书铺子里见到的,那时候也没在意,只囫囵的有点印象。” 李宝根不由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细细想了下,皱眉说道:“这东西,是要用到铁的吧?” 且不说铁易不易得,价格几何,便是有,他也只是个木匠,做不来铁匠的活计啊。 云萝还在思索,虎头倒是下意识的开口接了一句:“用木头不成吗?我瞧着隔壁村陈老爷家用的是铁犁,但我们用的犁却都是木头做的!” 李宝根迟疑道:“木头怕是不那么耐用。” “犁地都行,打稻子怎么就不行了?” 云萝觉得虎头这几句话特别有理,而且那脱粒机总共也就那么几样零件,并非很高深的技术。 正好栓子背了一篓子草回来,便问他讨要了笔墨纸张,将她记得的尽可能详细的画了出来。 作为匠人,李宝根一见这图纸就明白了,却不禁有些惊讶的看着云萝,道:“你这丫头,心也太宽了,这是多要紧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画了出来给人看?” 这个时代,无论技术还是其他的什么秘方,大都敝扫自珍,轻易不会让人知晓。 云萝却并不在意,只说:“我也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的,或许别的地方早已有了这个东西。” 李宝根盯着那图纸,缓缓点头说道:“这东西,不曾见过是想不到,但见了倒确实简单得很,哪怕不是匠人,看几遍也能明白个大概。” 云萝点头道:“这东西比稻桶好用,您多做几个也不怕没人要。” 又一指图纸,说道:“铁不好得,用木头又不够结实的话,不一定要做成脚踏的,用手摇也行,像风车那样。” 她好歹也是理科生,又在高考时以一分之差将沈姑娘踩在脚下,这种最基础的物理知识自当是信手拈来。 也就动手能力略显不足。 第64章 别人家的好女婿 留下图纸,让李宝根自己琢磨,然后云萝和虎头就告辞离开了李家的院子。 栓子送他们到门口,期间时不时的瞄云萝两眼,欲言又止。 虎头最先忍不住,“你老是看小萝干啥?有啥话你就说呗!” 栓子不由得脸一红,对上云萝望过来的眼睛,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道:“你时常打猎,可有多余的皮毛?我我我想与你,换一些。” 云萝一愣,“大都是兔子和山鸡,你要么?” “要要要。”他连连点头,想到自己好像太急了些,忙收敛了些,说,“兔子的皮毛就很好了。” 虎头在旁边问:“你要兔子毛干啥?” 面对虎头,他倒是自在了些,说:“我最近在学着制笔,只是皮毛不好得,去铺子里购买又太过奢侈,所以就想问一问。” 一听到制笔,云萝就想起了几天前自己做的那只小拖把,当然也想起了曾在这儿见过的,栓子手上那据说是他自己做的模样奇诡的毛笔。 不由得脸色略带出了几分古怪。 十三岁的少年郎,纤细瘦削,还没有小了他两岁的虎头更高壮。模样也普普通通,脸还被晒得红通通的,并不出色,但也不难看。或许是因为读了几年的书,身上自有一股斯文的气质,倒是个文质彬彬的清秀小少年。 此时他站在郑家兄妹面前,低垂着脑袋很有些羞赧。 虎头看着他,有些懵,“兔毛还能做笔呢?” “当然,大名鼎鼎的紫毫笔就是用兔毛制成的!”云萝也回过神,怼了虎头一句,然后对栓子说道,“回头得了就让虎头给你送来,不过近来山上的猎物少了许多。” 他连忙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我也不过才刚开始学,只需一两张皮毛就够了。” 说着就往怀里掏钱。 他都打听过了,镇上铺子里硝制好的兔皮在三十到六十文之间,新鲜的兔皮收购价却仅在十文钱左右。 云萝却并没想过要收他的钱,只说:“等你制出笔后,送我两支。” 虽然模样也怪得很,但好歹比她的手艺好了那么点。 但事实却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等到半个月后收到那两支毛笔的时候,只见虽与铺子里卖的那些精品还有很大差距,但跟次等的相比却也相差无几了,足够给文彬练字用。 不亏是匠人家的孩子,在手艺上果然有天赋。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云萝离开李家后就跟虎头分别,各自回家。 不过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就听到了孙氏的叫骂声从墙内传出,云萝脚步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迈进了大门。 孙氏霍的抬头看来,“死到哪去了?” 云萝眼皮一掀,道:“我去看看太婆,忙忙活活这么些天,可别给累坏了。” 一听到赵老太太,孙氏霎时噤声,下意识往大门外瞟了眼,随之狠狠瞪了云萝一眼,骂骂咧咧的,“不晓事的懒丫头,家里的活堆成了山,还只晓得到外头游荡胡闹。粮食都要捂坏了,看你们下半年吃啥喝啥!” 郑云兰站在屋檐下,拿着把小剪刀将穗子一个个剪下来,抬头瞥了眼云萝,笑着说道:“小萝倒是孝顺,多么忙都不忘去看望太婆。” “太婆也这么说。” 云萝的眼皮都不带撩一下的,说完就甩手回到西厢门口。 左边是二姐,右边是郑小弟,隔着郑小弟的云桃正冲对面翻白眼儿,扬着声说道:“太婆上次还说都快要忘记大哥大姐他们长的啥模样了呢。” 这下,连干着农活还不忘跟父亲探讨学问的郑文杰,都在刹那间面红耳赤。 太婆忘记了小辈的模样,还不是因为小辈们许久不曾去探望? 又不是相距太远,平时轻易不得见面。 他今日竟被七岁的小堂妹给出言教训了,郑文杰只觉得羞愤难当,不由得往老爷子的脸上看过去一眼。 他忽然轻叹了口气,似有无限的忧愁,“一心忙于学业,休沐时又来去匆匆,确实有许久不曾去看望太婆了,此时想来,还真是不孝。” 郑大福神色一缓,忙开口安慰道:“你太婆最是宽和慈悲,晓得你专心读书,便是不能时常去看望她老人家也能理解,不会怪罪你的。” 郑文杰苦笑着摇头,“那是太婆疼惜孙儿,孙儿却不能以为这是理所应当。总是孙儿行事不妥,一心挂念着读书竟差点忘了尽孝。先生常说,老人家大多都不在意锦衣玉食,唯盼着儿孙能够常伴身边,随侍左右。祖父,孙儿想稍后去看望太婆。” 此言一出,郑大福笑得更开怀了,连连点头,“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不亏读了这许多年的书,明理、懂事、孝顺。” 祖孙之间霎时和乐融融。 直至午后,蒙蒙细雨也终于停了,尽管天空仍然暗沉不见阳光,但也让人稍微松了口气,盼望着明天能有个好天气。 傍晚时,虎头和栓子忽然抬了个东西上门来。 几条长满着齿牙的木板拼成一个筒状,用几根木头架着,旁边连着一根手柄。 这东西实在简陋得很,不过当两个少年将它在院子里架好,虎头一边摇着手柄,看着被带动的转起来的滚筒,跟郑大福说道:“大爷,这东西叫打稻器,好用得很,能把谷子打得很干净。” 说着,将手柄让给栓子,他则拿了捆未脱离的稻子往那转动的滚筒上一放,霎时间谷粒飞溅,不过几个呼吸就将那一捆稻子上的谷粒脱得干干净净。 见此情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眼睛发亮,郑大福更是抢先了一步,抓了捆稻子就学虎头刚才的样儿往滚筒上放去。 一时没抓紧,稻秆差点被带动着脱手而去。 尽管谷粒飞溅得满院子都是,但郑大福仍是兴奋得满脸通红,“好好好,这打稻器果然好使。” 又看着栓子,笑呵呵的问道:“这是你爹做出来的吧?怎么让他想到的这物件?” 栓子悄悄的瞄了眼站在人后的云萝,腼腆的不好意思应承。 倒是虎头,应得毫不心虚,说:“这是栓子从书上看来的,本来也没多大在意,这两天遭了灾才想起来。宝根叔琢磨了几天才做出这么两个,栓子送来了我家,我爷爷觉得好用就让我给大爷家送一个过来。” 这本也是云萝跟他嘱托好的说辞。 栓子觉得无缘无故得了好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其他人只以为他是被夸得不好意思,郑大福又是连连夸赞,“读了书果然是不一样。” 满院子的赞叹,郑文杰却忽然问道:“杜衡,你这是从何本书上看来的?” 杜衡是栓子的学名。 栓子笑得腼腆,说:“一本杂书而已,不过惊鸿一瞥,书名却是不记得了。” 郑文杰顿时不赞同的说道:“你既进了书院,就该以科考书目为要,怎能将时间花费在那些无用的杂书上?听说你最近还在学制笔,岂不越发分散了心力?” 虽两家并无太多往来,但两人同出一村,又在同一家书院读书,郑文杰因为年长了几岁兼家中比李家宽裕许多,就莫名有一种优越感,平时在书院里相遇时候说几句话也总带着点高高在上,尤其是在他过了童生试之后。 栓子的眉头一皱。 尽管心里不大舒服,但他本性温和腼腆,不是爱计较的人,便只拱手说:“多谢郑师兄提醒。” 虎头却觉得郑文杰真是多管闲事,当即怼了过去,“栓子这是担心他爹负累过重,学好了既能省下买笔的钱,还能给家里添些进项。再说了,制笔这个事情在你们读书人之中不也是很文雅的事吗?” 他刚才可都跟栓子问清楚了! 郑文杰脸微热,心中也更添了几分恼怒,总觉得他被比了下去,莫名的心气儿不顺。 栓子却不欲多做无谓的纠缠,转而对郑大福说道:“郑阿公,这打稻器因为是我爹琢磨着做出来的,可能不是很耐用,之后如果出了什么故障,您就打发个人来我家,让我爹过来修理。” 郑大福点头道:“替我给你爹带个好,回头再请你爹来吃个酒。” “您太客气了,能帮上忙就好。家里也忙乱,小子就先告辞了。” 虎头也要回家去干活,就跟栓子一起告辞离开。 而有了这个新的工具,给稻穗脱粒的速度果然快多了。 尽管比不上云萝前世所见的,摇动手柄也很要些力气,还因为没有挡板和配套的稻桶,稻秆放上去的时候谷粒夹杂着碎叶与芒刺飞溅,落得满院子都是。 摇手柄的,搬运稻穗秸秆的,满院子扫谷子的,将厚厚堆积的谷子不时翻一翻面以防发热捂坏的……院子了再次忙乱起来。 而这个简陋至极的脱粒机也很快吸引了周围邻居的注意,看到竟不用先把稻穗晒得酥脆了就能将谷子打落得干干净净,不由得眼馋不已。 当听说此物出自李宝根之手,皆都纷纷往李家涌去。 一整夜点灯熬油的忙碌,一直到第二天乌云散去,朝阳升起,外头有人兴奋的喊了一句:“天放晴了!” 又听见敲门声,郑二福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大哥,开门,我把那打稻器给你送过来了。” 听到郑二福的声音,离大门最近的郑丰收忙将大门打开,然后郑二福和郑丰庆父子两就抬着那架脱粒机走了进来,边走边笑着说:“这东西果然好使,不停歇的转了一个晚上,竟是把五六亩田的湿谷子都打下来了。也就中途坏了一次,不好大半夜的去叫宝根,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弄好,倒也不是很难。” 郑大福暂停下手中的活儿,睁了睁眯缝的眼睛,问道:“你家的谷子都打下来了?” 郑二福嗓门洪亮,几乎不见忙碌了一整夜的疲累,“都打下来了,可喜今儿又有个好日头,把湿谷子暴晒一天,就能拖上好些日子了。” 说着,已将东西安放好,搂了一捆稻子就忙活起来。 “这东西就是没个篷子挡着,谷子飞得整个院子都是。”郑二福还笑着抱怨了一句,“家里的窗户纸都被打出了一个个的小孔。” 郑大福也点了点头,不过这只是小事。 郑二福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对刘氏说道:“丰谷家的,我跟丰庆在你家打谷,你去帮你二婶晒谷子。” 刘氏看了公婆一眼,连忙答应下来,匆匆的出门往二叔家去。 郑丰收从后院扛出一大捆稻秆,闻言说道:“落了这么两天雨,晒场还泥泞得很。” “垫上一层稻草,也能挡一下水了。” 刘氏去二叔家帮忙晒谷子,这边孙氏也领着大儿媳和小闺女奔赴晒场。 下雨前收回来的那些谷子已经晒过一个日头,多堆积几天也没有大碍,湿谷子却堆积不得。 云萝满脸困乏的跟着云萱和云桃,将摊在家里的谷子一畚斗一畚斗的装进箩筐,然后由郑丰谷装上牛车运送到晒场上去。 手扒谷子的时候,底下一片热烘烘的冒着潮气。 郑大福当年良田多,家里也置办了许多竹簟,一时间倒是不用担心晒谷子的竹簟不够用。 只是晒场就那么大一片地方,家家户户都要用,竟是不够使了。 等到日头高升,孙氏忽气冲冲的奔了回来,将肩上扛着的木耙子一扔,就开始骂骂咧咧的。 郑大福眉头一皱,“你又在叨咕啥呢?好好的谁又给你气受了?” 孙氏瞥了来帮忙的郑二福父子两,嘟囔了两声,继续骂骂咧咧,却让人听不清她究竟在骂些什么。 李氏落在后面,一进门就笑着说道:“二叔二婶真有福气,那李三郎书读得好,又一表人才,还半点不娇气,竟是一大早就来帮忙干活了。” 郑二福越发的红光满面,对这个孙女婿真是满意得不得了,“是个好后生。他自己家不种田地,书院里一放假就来咱家帮忙,眼见着下雨了田里等不得,更是叫了一群好后生来,一天就把咱家剩下的粮食都给收了回来。” 老泰山郑丰庆也赞誉有加,“刮风下雨的,担心他路上不安全,让他别来,他也不听,仍是每日天刚亮就过来了。” 李氏扯着嘴角笑了两声,“这还不是因为稀罕云蔓?我方才瞧见他还带了个人一起,看着很是面善,应该是他的兄弟,又赶了两辆大车。” “哦?”郑二福愣了下,随之点头说道,“原先有说起那么多湿谷子都不够地方曝晒的,他便说他可以在镇上找几个场地,等天晴了就来运谷子。今儿可不就天晴了嘛!” 郑二福说得眉开眼笑,心情舒畅,郑大福却越听越没滋味。 想想自己的大女婿,这么多年了,也就过年的时候偶尔前来,农忙时节更是连问候一声都不曾有,还没他去镇上见他的次数多。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毕竟谁家的女婿三天两头的往岳家跑? 可现在跟李三郎比起来,这差距立马就出来了。 而且,李三郎还是个秀才呢。 且据说,他这个秀才还能每个月从官府领取粮食和银子,很是不少。 郑大福的视线在院子里一扫,忽然眉头一皱,问孙氏:“玉莲呢?她又躲哪去了?” 孙氏一翻眼皮,“晒场上不得有人看着啊?被谁偷抓两把,被鸟啄上几口,该少多少粮食去?” 郑丰谷忽然看了眼坐在门槛上打瞌睡的云萝,意外灵光的想起了那天小闺女说的,玉莲似乎对李三郎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毕竟,她可从不是这么勤快的人,偏偏李三郎还正好来了白水村。 不禁看着老父老母欲言又止。 只他从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此时有心想说些什么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又担心说得太多反而坏了小妹的名声。 郑玉莲此时还真的在纠缠李三郎。 她本不是勤劳的人,又是在太阳底下,晒谷场上,若在往日,她早就找了借口躲回家中。 太阳太大会被晒黑,粉尘太多呛得慌,碎稻叶芒刺太多浑身发痒…… 用心去找,躲懒的理由总是多种多样的。 偏她今日在晒场上见到了李三郎。 他们都说李三郎长得不大好看,太黑了。她就觉得那些人太浅薄,只盯着李三郎太黑,难道都没发现除了有点黑之外,他的五官其实长得十分俊俏吗? 而且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秀才了,还是那个禀生什么的,官府都要给他发银子和粮食,比她大哥还厉害! 郑云蔓那个一家子都是泥地里刨坑的乡下丫头怎么配得上他? 孙氏还当宝贝闺女懂事了,又心疼得不得了。却哪里晓得她一转身,郑玉莲就撒丫子朝李三郎奔了过去。 彼时,李三郎正拿着木耙子将竹簟上的一堆堆湿谷子推开、摊平,忽然冲出个细皮嫩肉的大姑娘直往他身上贴,吓得他差点没抡起耙子就抽过去。 真是又惊又怒。 慌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这才看清了郑玉莲。 身为郑云蔓的未婚夫,他自然认识隔房大爷爷家的小姑,尤其这个小姑还曾不止一次的纠缠于他。 李三郎只觉得越发羞恼不已,真是从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的姑娘! 连忙又后退了几步,并将耙子握在身前挡住郑玉莲的继续靠近,才说:“原来是小姑,您有事?” 郑玉莲却丝毫察觉不到李三郎对她的躲避,想要靠近又被耙子挡了路,便扭着手指含羞带怯的嗔了他一眼。 李三郎霎时汗毛倒竖。 “三郎,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云蔓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来干这些粗活?真是太不体贴了!” 李三郎心中恼怒,但眼下晒场里吵吵闹闹的都是人,郑玉莲毕竟是长辈,他又是未过门的女婿,他若无礼,丢脸的却是云蔓家。 偏偏郑玉莲还在锲而不舍的贴上来,竟是半点不顾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羞耻为何物? 李三郎用耙子挡着她的贴近,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终于,虎头冲了过来,抓着耙子的木柄就往前用力一推,郑玉莲顿时“哎呦”一声往后退了出去。 虎头挺着身板儿眉毛倒竖,冲着郑玉莲便嚷道:“你瞎了眼啊,往我家的簟上踩!” 他虽有时候不大讲理,但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嚷嚷,嚷出来了,不仅郑玉莲没脸,他姐夫和姐姐甚至他全家人都要跟着丢脸,小萝也要被她连累。 只是这郑玉莲实在可恼,每次见到他姐夫都跟苍蝇见了……呸! 什么破形容! 虎头伸手将李三郎往后一推,他自己又上前了两步,压着声音说道:“你还要不要脸?又来纠缠我姐夫!” 郑玉莲顿时眉毛一竖,“我不过是见到李三郎过来打个招呼,你再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虎头“呸”了一声,“你当我瞎啊?我上次还看到你在半路拦截,吓得我姐夫好久都不敢往我们村子里来!再这么死皮赖脸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大爷?” 十一岁的少年,因为长得壮实,站在郑玉莲面前虽只到她肩膀的高度,但也极具威慑。 郑玉莲被又骂又威胁,却不由得有些胆怯,张嘴欲骂,但最终也只是吐出了个“你”字,就不敢再骂了。 能让孙氏和郑大福捧在手心里,稳居家中塔尖位置的人,就算不聪明,又怎会是个彻底的蠢货?所有的跋扈刁钻无理取闹,其实都不过是因为有恃无恐。 有郑大福和孙氏护着,她在这个家里就谁都不用怕。 望前程,她只需要抱紧她大哥、大嫂和大侄儿,郑老二和郑老三只会地里刨食,能给她什么? 可虎头不一样,他不是她家的人。 郑大福和孙氏根本管不到隔房的侄孙头上去,尤其虎头在他自己家也是所有人的心肝肉,还有个真正站在宝塔尖的赵老太太宠着他。 他如果真的跑去告状,向来把脸面看得极重的郑大福一定不会轻饶了她,哪怕这是他最疼爱的小闺女。 郑玉莲咬着唇,不甘心的看了眼李三郎。 却见李三郎在虎头出现之后已迅速逃离,此时正跟云蔓站在一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真让她刺眼。 虎头见她还敢乱看,当即一挥拳头,“还不滚!” 郑玉莲吓得后退了一步,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不甘不愿的离开这边晒场。 人虽离开了,但目光却始终落在那边李三郎和云蔓的身上,手指狠狠的揉搓着衣角,满眼的凶光。 她是绝不会放弃的! 第65章 师父回来了 不停歇的忙了近两个日夜,郑丰谷累到几乎抬不起手来,本被厚实的硬茧覆盖,寻常菜刀都轻易划不动的双手都磨出了满手水泡。 不独他一人。 那打稻器虽好使,但毕竟需要用手摇动,一开始不觉得沉手,时间长了却真不是一个人能禁受得住。 郑大福和郑丰谷、郑丰收父子三人轮流转动,皆摇得手臂胀痛,满手心的水泡。 不止如此,他们因为离得近,飞溅的谷子打到身上力道十足,竟被打出了满头满脸的红疙瘩。 倒是郑丰年,一开始还以为这个活儿最轻松,要加上他和他儿子,祖孙、父子、叔侄共五个人轮流。 话说得忒好听,却才转了没一刻钟就扛不住了,话里话外皆是他那双金贵的读书人的手,怕是连笔都要握不住了。 忙过这一阵,若不是满身的碎屑和芒刺,所有人都是连擦洗一下都不想,只想倒头睡死过去。 却不想吴氏正和刘氏一起抬着一箩谷子放到屋檐下,忽然手一松就往前栽倒了下去,若非刘氏及时的伸手托住她,她那个大肚子恐怕就要直挺挺的撞到地上去了。 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而孙氏却在指着撒了满地的谷子骂她们糟蹋粮食,就忽然见到有一大片血色从吴氏的裤子里浸透了出来。 院子里霎时间鸡飞狗跳,云桃撒丫子跑出去请大夫,天黑路滑两个膝盖都磕破了皮。 又是闹腾许久,等到终于能歇下的时候,已经凌晨天将亮,启明星的落到了天边。 沉沉的睡了一觉,再醒来,云萝从窗户的缝隙里看到外面已日头西斜,红彤彤的太阳挂在西边山顶上,点燃了大半边天空。 屋子里,郑丰谷的鼾声震天响,文彬也缩在他脚下小呼噜打得欢实。 云萝穿戴整齐,悄悄的下床,出了屋子。 外面也很安静,除了从各间屋里传出的几个打鼾声,整个院子都再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 院子里还乱七八糟的,箩筐、畚斗、稻草……翻滚得到处都是,但对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的人来说,她现在并没心思去看这些,只转身往灶房里去。 才走近两步,就先闻到了浓郁的米香味,进入灶房掀开锅盖,便见两大锅浓稠的米粥正温在灶上,灶膛里还有炭火余烬,锅里的粥便不时翻滚起两个热泡泡。 云萝刚舀了一大碗还没开吃,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正靠近,然后就看见云桃打着哈欠闻香而来,“三姐,你干啥呢?” 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云萝手里的那一碗白米粥。 云萝顺手就又舀了一大碗米粥,递给她,“吃吧,大米粥!” 云桃狠咽了两下口水,然后迅速的伸手接过,埋头便喝了一大口。 “嘶!” 她被烫得直抽冷气,却舍不得将嘴里那一口粥吐出来丝毫。 终于咽了下去,便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口小口抿着,抿得格外认真仔细,似乎这是多美味珍贵的东西,必须得细细的品味才行。 吃下半碗,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若是被奶奶晓得了,可就又要挨骂了。” 家里多久没煮白米粥了?绵软细滑,一点都不会刮喉咙。 云萝给她拨了些咸菜,却并不在意孙氏会如何,只催促了一声:“那你就吃快些。” 她点点头,继续埋头大吃,一边还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说着:“今儿奶奶竟是大发慈悲,熬煮了这么大两锅白米粥!” 莫非将存货都拿出来了不成? 云萝却觉得这不像是孙氏会干出来的事情,九成是郑大福的吩咐。 煮大米粥来犒劳一下忙到脱力的家里人。 两人飞快的吃完之后,云桃又给她娘端去了一碗,再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踮着脚往锅里看,看到锅里那明显浅了一层的米粥,不由得看向灶边缸上的水瓢,蠢蠢欲动。 “要不,往锅里舀两瓢水?”说着的时候,还忍不住响亮的打了个饱嗝。 云萝也默默的看向了那只水瓢。 她虽不怕孙氏,但如果能让她少骂几句,好歹自己的耳根子也可以清净一点。不过,往粥里加水这种事情,会不会有点缺德?毕竟爹娘和弟妹们都还得吃呢。 犹豫了一会儿,她伸手将另一口锅也掀了盖,拿勺子往这边舀,一直到两口锅的粥差不多满了,再将锅沿擦干净。 完美! 迅速的把偷吃的痕迹都抹干净,姐妹二人就各拎了个畚斗,悄悄的出门往晒场走去。 经历了整季的干旱又在成熟之时突来暴雨狂风,之后的三天始终阴雨绵绵不见天日,不知煎熬了多少人的心。 可算等到天放晴了,家家户户自是都忙着晒谷子。 而这连番的灾难,让粮食的产量一减再减,许多人家都不知接下来的半年该如何度过,村子里处处可闻哀哭声。 云萝家还算是极好的,院子朗阔屋子也大,落雨天也能尽量的把稻秆摊晾开,再时常松动翻面让空气流动,不至于让底下的稻谷发热发霉,给捂坏了。 又有打稻机让谷子最快的脱粒,更减少了堆积的体积。 所以她家基本是把粮食全都从田里收了回来,又没有半点捂坏。 然即便如此,粗略估计,竟也不过收获了往常年景的三成而已。 那些家中人口简单,屋院狭小的人家,即便将稻子从田里收割了回来都无处堆放,除了冒雨下田挑拣着穗子收割,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余下的谷子烂在泥地里。 云萝她们一路过去,沿途的田里都有人家在尽可能的抢救稻子,干不动农活的老人孩子也踩进泥泞田里,从湿泥中翻找被风雨打落的谷粒。 晒场在村东边靠近田野的石滩地上,旁边还有个小水塘。此时这里吆吆喝喝的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眼看着日头将要落山,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拢曝晒了一天的谷子。 气氛热烈,却并没有多少喜悦。 孙氏也在吆喝着指挥刘氏和云萱收谷子,郑玉莲和郑云兰捧着个畚斗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半天都收不完一张竹簟。 收谷子慢悠悠的,眼睛却贼亮,一眼就看到了云萝和云桃两人。 “小萝,小桃,你们怎么现在才来?”郑云兰翘着个兰花指挽了下耳边的碎发,又说,“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不能及时把谷子收起来可就要返潮了。” 听到郑云兰的话,郑玉莲也转过头来瞪了两侄女一眼,“磨磨蹭蹭的,怎么不干脆睡死在床上算了!” 若不是老父亲呵斥了她们,不许在家里吵吵嚷嚷的,她是定要将人都挖起来干活的。 云桃瞪着眼睛就要顶回去,却被云萝一把拉住。 扫了眼叉腰站在那儿,已经开始对着她们发射死亡凝视的孙氏,云萝眼皮子一耷,“你们来的早,收了多少谷子?” 云桃也是眼珠一转,说道:“也没见干出多少活儿来,嘴上倒是叨叨个没完!” 郑玉莲一怒,二话不说,扬着畚斗就往她们扇了过来。 云萝将云桃往身后一拉,也是同样的扬起手中的畚斗扇了回去。 “嘭”一声,畚斗缝隙里的粉尘飞扬,郑玉莲的畚斗被反弹了回去,差点没扑倒在她自己的脸上,狼狈的后退了好几步,好容易站稳脚步,却被满天飞的粉尘迷了眼。 她尖叫着伸手去揉眼睛,揉得泪水哗哗流。 孙氏哪里还忍得住?当即踩着脚步飞快的冲过来,“作死的东西,还敢对你姑动手,我拆了你的骨头!” 众目睽睽的,云萝能毫不犹豫的顶了郑玉莲,却绝不会跟孙氏动手。 正要躲避,就忽听见旁边传来赵老太太的声音,“干啥呢?吵吵嚷嚷的还嫌不够丢脸!” 却是赵老太太领着二房的几个人到了晒场。 孙氏霎时安静下来,整张脸都在抽抽着抖个不停,却硬是把嘴角扯了个类似笑的弧度出来,“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说着就伸手将郑玉莲搂进了怀里,细细的给她吹眼睛,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云萝。 赵老太太横她一眼,语气也硬邦邦的,“人活着,还能不干活?” 又在周围扫视了一圈,问道:“丰年家的呢?怎么不见人影?” 孙氏扯着嘴角,说:“大媳妇不惯干这些粗活,这两天也是累坏了,我让她在家歇着呢。” 赵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秀才娘子果然娇贵得很,自个儿在屋里歇着,倒是好意思叫还不到她膝盖的侄女儿出来干活儿!” 孙氏抖着嘴,却不敢反驳。 而老太太说到这里也懒得跟她再多说,没的反失了自己的格调,转而看着郑玉莲,“多大的姑娘了,还整天冲着侄女们叫叫嚷嚷的,也不晓得害臊!” 又从郑云兰身上扫过,眉头一皱,到底没有说什么,转身去了隔壁位置。 弯腰抓起竹簟的一角,用力一掀,黄灿灿的谷子顿时“哗啦”的往中间汇聚。 另外的三个角再如此三次,谷子就在竹簟的中间积成一堆。 蹲下拿手将谷子往畚斗里扒拉,再倒进箩筐之中,不一会儿就将一块竹簟收完了。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手脚仍利索得很,干起活来半点不含糊。 这边的冲突因为太婆的插手而暂告一段落,云萝看了眼正冲她挤眉弄眼的虎头,然后绕过孙氏她们到了娘和二姐的旁边,跟她们一起收谷子。 而那边,因为老太太就在旁边,孙氏和终于睁开眼睛的郑玉莲一时间也不大敢闹了,只一边甩着眼刀子,一边收谷子。 虽说有二十七亩良田,但这个时候的粮食产量本就不高,一亩上等良田的正常产量也就在三四百斤,这还是在江南鱼米之乡。 就这么些粮食,今年还接二连三的受了灾,再加上晒场地方有限并不能让全部谷子一次性的曝晒,所以很快,她们就把谷子都收好,并卷起了竹簟。 此时,已经有大半个太阳落到山下,天地间一片金黄。 郑丰谷赶着牛车过来,旁边,郑丰收打着哈欠也坐在车辕上。 在回去的途中,路过一户人家门前,突然从里面传出了一阵哭声:“辛苦大半年,好容易盼到收粮,却全都被糟蹋了,还让人怎么活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连孙氏都闭了嘴,难得的安静。 半晌,只听郑丰收狠狠的吐出一口气,“这贼老天!” 云萝落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个小院子。 竹篱笆,黄泥墙,茅草顶。 院子里一垄垄的种着各类蔬菜,在雨后焕发出了郁郁葱葱的鲜活生机。 门边檐下放着两口箩,一个老汉不停的抓起箩里的谷子摩挲,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则瘫坐在堂屋门前,拍着胸口大哭。 云萝敛下眼睑,紧抿了嘴,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她来此地近八年,虽不能说每年都风调雨顺大丰收,但基本都只是些小灾小难,且水涝较多。 江南的雨水丰沛,难有干旱,而每年的夏天水汛期间,百姓们也大都有了预防和抵抗的经验,粮食偶有减产,好歹能支应过去。 如今年,小半年不落雨,又在夏收时节突降狂风暴雨,已经是严重的天灾。 在这天灾面前,幸运的如栓子家,田地少,收割得也早,在暴雨前收了回来好歹还有五六成粮。 而大部分人家能保住三成已经是极好了,如云萝家。而更惨的,却连一二成都没有。 回到家中,气氛依然沉闷,沉默着吃过晚餐,连白米粥都不能让他们感觉到喜悦。尤其是耳边始终旋转着孙氏的骂声,老实如郑丰谷和刘氏吃着白米粥,差点没泛起了罪恶感。 一顿白米粥作犒劳,之后就又回归了糙米稀饭。 那亮澄澄的米汤清可见底,黑黄的糙米躲藏在菜叶之间,粒粒分明。 云萝拿着筷子在米汤里搅了搅,然后抬头看了眼旁边桌上,郑玉莲手中正在剥壳的鸡蛋。 郑玉莲其实一直在留意着这边,发现云萝的目光,立马就瞪了她一眼,然后得意的把鸡蛋一口吞了进去。 鸡蛋太大,她动了动腮帮子发现不好嚼,就又将它吐了出来,拿在手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一副津津有味得意洋洋的样儿。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目光,有点恶心。 吃完早餐,留孙氏和郑玉莲在家里和照看晒场上的谷子,其他人则在郑大福的带领下各拿着个小簸箕,腰上绑着篓子往田里去。 今年遭了灾,郑大福的心情十分沉重,脸色自然也难看得很,以至于郑丰年那一家子都有点儿不敢如往年那般的寻各种借口来偷懒躲避农活,竟硬是撑了这么几天。 谷子已经收割回来,但还有被风雨打落到田里的那些,虽说在水里泡了这么几天,肯定大部分都腐坏或发芽了,不过能捡一些回来也是极好的。 挑挑拣拣,就算人不能吃,还可以喂鸡喂猪。 原本可都是极好的粮食啊! 而且谷子留在田里,过不了几天就会抽穗发芽,而这些禾苗即便是大了也长不出谷子来,白白抢了下一季粮食的肥。 云萝渐渐的落在后头,并在路口停下了脚步,对郑大福说道:“爷爷,那谷子也捡不了多少,我去山上走一趟。”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看过来,郑大福愣了下,倒是半点没有为难,只点头道:“去吧。” 倒是刘氏很有些担心,拉着云萝殷殷嘱咐了一通,“刚下过大雨,那山上泥多路滑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要小心些。” 云萝点头应下,临去之前悄悄的朝身边的文彬使了个眼色。 郑小弟顿时目光闪亮,咧着嘴笑嘻嘻的看她,眼睛眨得飞快。 云萝又看了眼不甘不愿的跟在老爷子后头的大房几个人,然后拐进了另一条路,往山上奔去。 忙着夏收,又突降暴雨,她已经好多天没有上山,原先布置好的那些陷阱也垮塌了好几个。 她一路过去,只从泥里挖出了一只死去多时的雉鸡,羽毛散乱,凑近去闻,已经有了些异味。 将其放入篓子,又修理好陷阱,正要去下一处,忽然一顿,散漫的神情在瞬间沉凝,倏忽间窜到大树后面,只小心的探出了半只眼睛。 那里林木葱葱,有了雨水的浇灌,干渴多时的树木重新焕发了生机。层层腐叶之下,还有青翠的嫩芽悠悠然探出了尖尖。 过了许久,忽然似有脚步踩踏着枝叶的声音,灌木丛摇曳,一个十分魁梧的壮汉从那里钻了出来。 只见他脚踩着破烂草鞋,穿一身黑不溜秋的破衣裳,头发散乱,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人看不见他的样貌。 这简直就是个野人,还是个九尺身高,壮得像头熊,肩膀上还扛着一头大野猪的野人。 云萝看得一愣,下一秒已经从大树后面走了出去,双眼睁大,撑开了眼角飞斜的弧度,“师父!” 虽然越发的粗糙了,但此人可不正是她那失踪了好几个月的师父——据说逃荒而来,落脚在白水村村尾小破屋里好多年的张猎户吗? 壮汉的脚步顿时一停,看着她咧嘴露出了两排牙齿,白森森的直晃眼睛。 下一秒,他随手扔下肩膀上扛着的东西,大走两步眨眼就到了云萝的面前,弯腰伸出蒲扇大的两只厚实爪子,往她腋下一托便将她高高的举了起来,大笑声响彻山林。 “乖徒儿,师父给你带了好东西!” 云萝心里的那一点惊喜却在瞬间烟消云散,只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的俯视着正给她举高高的师父。 “放、我、下、来!” 他咧着嘴,又稀罕的举了两下才将她放回到地上,手指在她篓边上一勾,见里头就一只糊满泥的脱毛雉鸡,顿时眉头一皱,“这够谁吃的?” 云萝将篓子一把夺回,慢慢的翻了个白眼,“本来就不是给你的。” 他哈哈大笑,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头顶。 云萝一矮身从他大掌下躲开,按着头顶后退两步,皱眉看他。 感觉头皮都要被揉掉了! 他偏还没有半点自觉,回身将刚扔下的一个破包袱捡回来,然后也不管地上有多脏,层叠的落叶中还有着没来得及蒸腾干净的水汽,就那么盘腿坐了下来。 云萝的目光从他身后的那头大野猪身上扫过,然后落在他放在腿上的大包袱上面。 他的双掌厚实,手指看着粗笨,动作却十分灵活。 一个又一个的结在他手指间打开,揭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袱皮,足足六层之后才终于露出了一点别的颜色。 他伸出左右各两根手指,轻轻的一捏,下一秒就从包袱里提溜出了一条粉红色的绫纱留仙裙。 云萝顿时一口气没喘上来,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偏他还觉得挺美,提着留仙裙就往云萝身上比划了又比划。 满脸的络腮胡挡住了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咧出了两排大白牙,一双眼睛也弯了起来,并不住的点头,“我就说我乖徒儿跟这裙子配得很,不亏老子一眼就瞧上了!” 你还一眼就瞧上了? 云萝将眼皮一耷,面无表情的一把扯下裙子,团吧团吧又塞回到了包袱里面,“我穿不上这样的衣裳,你还不如送我把弓箭呢。” 他顿时“啪”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咋就穿不上了?莫非那郑家的老虔婆还敢刻薄欺负你?老子辛辛苦苦……给自己的徒儿置办一身好衣裳,她若是敢伸爪子来抢,看我不剁了她!” 他的话到中途忽然转了个弯,但仍然气愤得很,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狠狠的拧到了一起,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云萝的目光微闪,然后默默收敛了眼神。 也不知师父这段日子去干了什么,这一身的血腥凶悍之气藏都藏不住。 这不是猎杀几头野兽就能有的。 尤其这气息还很熟悉。 当年,他把她从河边捡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便是压制不住的血腥杀气,比现在还要更凌厉疯狂得多。 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不由得问道:“师父,这几个月你去哪了?” 他眨眨眼,那张粗狂的脸上硬是被他摆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本来是想进深山里去找几个大家伙,没想到走着走着就翻过山头到了谷安县,反正也没要紧事,索性也不急着回来,只四处走走,倒是意外发了笔小财。” 骗子! 第66章 为老不尊 虽明知道师父在说谎,但云萝并没有去揭穿他的谎话,也不继续在山上逗留,转而跟着他往下山回去。 白水村的人都知道云萝天生力气大,还在三四年前拜了张猎户为师,所以才小小年纪就能时常出入山林,学了一手捕猎的好本事。 却没人知道他们其实相识更早,渊源更深。 当年,她刚一出生就被人偷了出来,如果没有遇见他,她怕是早已经被淹死在河里。 只是当时他的境况也很不好,一身的血,满身伤,身后还有不知什么人在追杀着他。 但他始终没有把她丢下。 她被包在襁褓里,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在他的怀里跟着一路奔逃,直到落足此地。 也是等到好几年后,她才终于弄清楚她来到了江南,此地是越州府治下,长乐县所属,庆安镇白水村。 刚到此地时,正逢郑丰谷和刘氏的次女生病,才出生不足三月就夭折了,夫妻两上山埋葬的时候遇见了被放在路边的云萝,一起的除了一个破烂襁褓外,还有两锭五两重的银元宝。 夫妻两个商量半天,最后将她抱了回去,只说幺女在上山之后又有了气儿,竟是活过来了。 那女娃娃在家里本就不被重视,一直到夭折,也只有孙氏和李氏两人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来看了一眼,两三个月过去,哪里还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况且,几个月大的婴儿本就不很分明,云萝当时也正被折腾得蔫巴巴,连五官都瞧不太清晰,亲姐姐云萱还年幼,以至于一家人除了郑丰谷和刘氏之外,竟没一个发现他家的孩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云萝于是就这么在郑家安家落户。 没多久,听说西边在打仗,逃出了许多难民,白水村也来了一个汉子,在村尾搭了个小破屋,平时以打猎为生。 云萝虽知道自己不是郑家的孩子,但其实她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世,她也并不知晓。 刚出生就被偷了出来,她那时候视力和听力都还没有发育完全,脑子也迷迷糊糊的,除了有限的几个画面之外,哪里还能晓得更多? 而张猎户只是路过凑巧将她救了下来,更不会知道她的身世。甚至之后两人成了师徒,他也从不曾跟她说起过当年的事,就让她以为她真是郑家的小闺女。 谁能想到她竟生而知之呢? 师徒两一路下山,站在山上往下眺望,只见村边的田野里一片狼藉。 张猎户的心情有点沉重,问她:“你家可遭了灾?” “下雨前收了小半,剩下的那些也雇佣短工全收了回来,还算好的,至少保住了三成粮。” 三成?这还算好的? 张猎户皱了皱眉,下山后却没有回自己的那个小院子,而是拐了个弯往里正家走去。 白水村的里正姓李,是栓子的同族伯爷爷,已年过花甲,目前正在着重培养长子,好让他接班里正之位。 他家坐落在村子的中间,张猎户扛着头大野猪一路穿村而过,顿时吸引了村民们的注意。 “张猎户,好久没见到你了,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呀?” 村民们也都称呼他张猎户,叫得久了竟是大都忘了他原先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呢? 云萝仔细想了想,才好不容易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了一个已有些模糊的名字——张拂。 跟面对云萝时不同,张拂对其他人却冷淡得很,面对他们的主动招呼和询问,也不过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云萝主动开口说道:“师父穿过山林去了谷安县,今日才回来。” “谷安县啊?那可老远了!从山里穿过去都有好几十里路呢,要是走大道,得走上好几天才能到。” 云萝也不知道远不远,反正她又没去过。 抬头看着师父的背影,再看看他行走的方向,她又跟路过的村民说道:“我师父打了头野猪,让里正阿公做主,分给大家。” 早就注意到张拂肩上扛的大野猪,蠢蠢欲动又不好意思第一个开口询问的村民们闻言,静了一瞬,然后猛的欢呼了起来。 对一年都难得吃上一回肉的村民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有人甚至已经开始算起了这么大一头野猪,他家能分到多少肉? 这野猪怎么也得有两三百斤吧?咱村老老少少近四百口人,若按人头分,每人都有半斤多呢! 村民们奔走相告,云萝和张拂还没到里正家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他家大门打开,一群人簇拥着里正热热闹闹的迎了上来。 里正虽已年过花甲,但身子还硬朗,粗手大脚黑脸庞,皱纹纵横,脊背微驼,拄着根藤木拐杖,却健步如飞。 “小张啊,你真要把这野猪给大家分了?”这可值好几两银子呢! 张拂只将野猪扛进了他家院子,“嘭”一声摔在地上,扫过直勾勾盯着野猪的村民,对里正说道:“平时多得大家照顾我这淘气的小徒儿,又听说村子里遭了灾粮食不济。这一头野猪的肉虽不多,但多少也能让大家都沾点油水。” 里正叹了口气,说:“也得你想着咱村里的人,可是给大家伙都贴上了厚厚的一层油。” 用力将目光从野猪身上拔下来,村民们也连连说道:“还是张猎户大气,这么大一头野猪说给就给了!” “张大哥你也太客气了,小萝本就是咱村子的人,又最是乖巧懂事不知有多稀罕人,还说啥照顾不照顾的。” “可不,我家小孩儿倒是经常占小萝的便宜呢。” “不过小萝有你这么好的师父,也真是有福气。”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人赶来,很快就把里正家的院子都给挤了个满当当。 里正家的院子是村里最大的,五间正房,左右各三间厢房,围成一个非常宽阔的院子。 原本,廊下和院子里的空地上都摊晒着谷子,但眼下人群聚集,李老太太领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女,在村民的帮助下正迅速的将谷子收拢。 灶房里烧着热水,村里的屠夫也被人从家中叫了过来,正在磨刀霍霍。 里正看着这闹闹腾腾的都围在这里,便沉着嗓子说道:“围在这儿干啥?田里的活都没有了?散了散了,每一户留个人领肉就行,其他的都回去干活去!” 张拂暂且留在里正家,云萝却觉得没意思,挤出了人群打算回家,手上还捧着师父强塞在她怀里的破包袱。 岂料,刚挤出来就看到孙氏阴沉着脸站在人群后面,见到她便狠狠的剜了一眼。 而在她的身边,郑玉莲扒拉着前面的人,踮起脚尖,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见到云萝,也朝她翻了个大白眼。 云萝只当没看见,出了大门就往自家走去,却没走出几步,就听得身后“噔噔噔”的跟上一串脚步声。 一直到远离里正家,四周也没有人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加快,孙氏追了上来伸手一把扯住云萝的胳膊,目光直勾勾的盯在她怀里的包袱上,“拿着啥东西?” 手臂翻转,轻巧的挣脱了孙氏的掌控,后退一步,说:“新衣服,师父给的。” 郑玉莲落后一步,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快走两步到了云萝面前,伸手就想来抓她怀里捧着的包袱。 “呸!”孙氏却是满脸愤恨,“一个老爷们竟然跑去给小姑娘买衣裳,也不嫌害臊!” 云萝的目光顿时一沉,侧身躲过郑玉莲的手,说:“无亲无故的,小姑倒是好意思要我师父买的衣裳。” 也不晓得到底是谁不害臊!再说,就咱两的身材差距,你便是抢走了,能穿得上吗? 郑玉莲一愣,随之怒道:“死丫头,就晓得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就朝云萝的脸伸手过来,一脸的愤怒,以及眼中燃烧的跃跃欲试。 孙氏也在骂着:“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有了好东西还不知道拿回家,白白的糟践了!给那么些人吃了能得什么好处?有几个能念你一句好的?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云萝一边躲着郑玉莲的手,一边冷眼看着孙氏,见她喋喋不休越说越气愤肉疼,好像张拂的东西本就该是她家的一般,忍不住插嘴打断她的话,“我师父吃我家什么东西了让你骂他吃里扒外?不过说到败家倒确实挺败家的,无缘无故的,咱家人都不知吃了他的多少肉呢!” “你这个……”孙氏恼羞成怒,扬手就抽了过来。 郑玉莲也正伸手过来,无意间与孙氏形成了一个夹角,全都往云萝的脸上招呼过去。 云萝终于被激起了几分凶性,再不只一味的躲避。 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郑玉莲的手腕一拉,又往前一推。再后退一步,正好避开孙氏的这一巴掌,紧接着手上拉着郑玉莲用力的往前一撞。 她的力气多大呀!便是个成年男子都比不上她。 这么一推加一撞,顿时将郑玉莲推了出去,也撞得孙氏接连后退,然后母女两一起跌坐到地上,滚成一团又摔了个四仰八叉。 霎时间,屁股疼,大腿疼,腰疼,还有肚子疼。 简直是全身上下哪哪都疼。 云萝冷冷的俯视着眼前“哎呦呦”叫唤的两人,“再敢对我动手试试!” 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kitty猫。以为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能为所欲为?本姑娘一忍再忍,你们倒是得寸进尺,一言不合就要抓脸抽巴掌! 孙氏猛的抬头盯上她,却被她的目光吓得刹那噤声。 云萝收敛目光,一脚踹开爬起来就又要朝她扑的郑玉莲,声音冰冷,“我不介意折了你的爪子。” 郑玉莲顿时就被吓住了。 云萝又骂了一句“孬种”,转身离开。 迎面却看到郑大福站在几步外,正皱着眉头一脸严厉的看着她,“殴打姑母,还把亲祖母撞倒在地还出言不逊,你这是忤逆不孝!” 云萝冷眼对上,毫不退缩,“为老不尊、为老不慈,还想让后辈恭顺孝敬?我倒是觉得您应该好好的管一管老太太和小姑,好歹也出了两个读书人,若被人知道家里有这么个偏心刻薄还惦记别人家东西的母亲和祖母,也不知要被怎么笑话。小姑十五岁了,听说你们正打算要给她相亲?” 郑大福脸色铁青。 云萝说完之后就从他身边走过,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冷笑着说道:“大伯和大哥读书科考的银子,大伯娘他们在镇上吃用花费的钱,可大都是我爹和三叔他们用血汗换来的,是我们从嘴巴里一口一口省下来的!您的长子和大孙子有出息,考了秀才考举人,以后还要当官改换门庭,您的闺女是心肝宝贝受不得半点委屈,所以就可以不顾我们的死活了?” 说完,扬长而去。 留下郑大福站在原地,脸色接连变化宛若调色盘。 许久,他用力的闭上眼睛狠吸了一口气,却止不住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的颤抖。 这话说出来,太扎心了! 他在这里心神难定,几步外的孙氏眼见着云萝离开,终于拍着大腿哭骂了起来:“遭瘟的小畜生啊,老天爷迟早落个雷下来劈了你……” 孙氏并没有因为云萝和张拂的关系而多分得了肉,这让她十分的心疼不甘,就仿佛是自家的猪肉被分了出去一般。 不过她虽不高兴,但村里的家家户户分了肉却都极高兴,一时间笼罩在白水村头顶的阴云的稍稍的消散了一点。 剩下的猪头下水大骨头则在里正家煮了两大锅,请了村里几个有名望和辈分高的人来,大吃一顿。 郑大福和郑丰年父子两人都在被邀请之列。 那边在吃肉,这边尽管得了好大的一块,但孙氏显然没有要让家里每个人都尝尝肉味的意思。 她亲自切了薄薄的几片,就着青菜煮了好大的一盆,然后在开饭前扒拉着菜盆往郑玉莲碗里夹了两片,又给两个儿子各夹了一片,然后是李氏和郑文浩都分了一片,最后,她自己的碗里埋进一片。 没了! 云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细想想,却又觉得这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毕竟,连大房的郑云兰和郑云丹都没有呢。 孙氏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吊着眼皮子从刘氏到吴氏,再从云萱到云梅,一个个的全瞪过去,“看啥看?一个个全是饿死鬼投胎的!” 郑丰收夹着薄薄的、几乎透明的那一小片肉,舔了下嘴唇,说:“娘,今儿不是刚得了那么大块肉吗?你怎么不多做点?天这么热,仔细别放坏了。” 孙氏顿时横过去一眼,“肉肉肉,一天天的就想着吃肉,怎么不把我的肉割了拿去吃了算了!总共就那么点,一顿吃了,你爹和你大哥不要吃啊?过两天你大哥他们回镇上,不得叫他们带上点啊?” 看着老娘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郑丰收心里没滋味极了,却还是说了一句:“我媳妇怀着双胎呢。” 昨儿还见了红,现在还躺床上起不来身。 “呸!就她娇贵,又是请大夫,又是要吃肉的!谁还没生过孩子?生到现在也不过生了两赔钱货,这种媳妇娶了来有啥用?”目光却虚虚的有点不敢往郑丰收身上放,只拿筷子在菜盆里用力翻搅了几下,说,“这么多油星子,还不够她吃的?” “啪”一声,云萝将一碗米汤一口喝光,重重的放下碗,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之后,伸手点了点孙氏和郑玉莲,又从李氏母女三人的身上划过,说:“都是赔钱货。” 孙氏的脸霎时铁青,郑玉莲也扔下了碗筷就要骂。 云萝却哪里会给她开口的机会? 手中的筷子一转,给身边几个小的都夹了一筷子青菜,说道:“快吃吧,要没有我师父,你们连油星子都没得吃!” 一句话说完,在场的几人顿时脸色各异,分外精彩。 这天深夜,当几乎所有人都沉睡入梦的时候,河边的石滩地上却悄悄燃起了一个火堆,一只缺了口的铁锅架在火堆上,“咕噜噜”的冒着肉香味。 “三姐,好了吗?”伴随着说话声的,还有吞咽口水和肚子叫唤的声音,煞是响亮。 “快了!”云萝头都不抬,她也饿得很。 远处,有个黑影正蹑手蹑脚的往这边摸过来,手上晃悠悠的似乎还拎着一坨什么东西。 云萝最先发现他,眯起眼仔细的辨认着那人形,忽然喊了一声:“三叔。” 那黑影在原地静止了片刻,然后索性放开脚丫子小跑着奔了过来,“快快快,我带了老大的一块肉,一起煮了!” 云萝皱眉,“雉鸡和野猪肉一锅煮?窜味了!” “瞎讲究!不都是肉?”郑丰收混不在意,说着便急急的跑到河边将那块肉随便一刷,回头“咕咚”一声扔进了锅里。 当第二天孙氏一早起来首先去检查昨日藏起来的那块野猪肉,却发现那肉不翼而飞的时候,自是又一场别开生面的大戏。 郑丰谷牵着牛出去,悄悄问坐在牛背上的儿子,“小彬啊,你们昨晚上出去的时候,不是说你三姐姐留了一只雉鸡吗?” “对啊。”文彬眨巴着眼,“可后来三叔也来了,还拎了好大的一块肉呢。雉鸡炖肉可好吃了,我还给爹也留了一块呢。” 郑丰谷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块肉,白花花的只添了一点盐味儿,却油汪汪的让他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不由得一阵脸红,忙往儿子那边推了过去,“你……你快藏好,爹不爱吃这个。” 类似的场景也在刘氏和云萱去河边洗衣服的路上发生,而云萝则第一次主动找上了她三叔。 郑丰收虽性子精怪不着调,但以前也是一心供养着他大哥和大侄儿读书科考,除此之外再时不时的给自己弄点好处,与二房其实并不亲近。 不过最近,事情一桩桩的发生,他倒是回过味来了,对老大一家的意见越来越大,倒是跟二房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尤其是云萝,尽管前不久还被她不顾叔侄情谊的差点活埋,但他还真对她多了几分心。 也因此,云萝冷眼看着三婶的脸色,便有点不忍心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被孙氏给折腾没了。 此时,郑大福去田里查看秧苗的生长情况,郑丰年和郑文杰又以读书的名义躲进了屋里,李氏带着两个女儿在郑玉莲的房里陪着孙氏一起嘀嘀咕咕的说得正乐,吴氏躺在屋里养胎,云桃小姐妹两出门割猪草去了,而郑丰收正坐在杂物房门口修理着木犁,准备明天就下地耕田。 被水浸泡了几天,泥土都松软了,正好耕田。落在田里的谷子也清理得差不多,余下的那些只能等以后再处理,毕竟农时不等人。 唯一的空闲人云萝便在郑丰收面前蹲了下来。 郑丰收诧异的抬起头来,“小萝,你是有啥事?” 云萝看着他,神情淡淡的,却率先放出一个惊雷,“三叔,我想分家。” 郑三叔的手霎时狠抖了两下,“你你你说啥?” 内心震惊,出口的声音却下意识的压到了最低。 嘴角轻轻的弯起了那么一点点,她手指轻敲着木犁,继续放雷,“不分家,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先顾着大伯和大哥读书科举,顾着大伯娘他们在镇上吃好喝好,还要顾着给小姑攒嫁妆,到最后我们连想多吃点粮食都不能。我弟弟读书好,我上次还听到大伯和大伯娘偷偷的说,说我弟弟读书比当年大哥还要好,他们要想法子让我弟弟不能再继续学下去,免得坏了性子跟大哥争抢。” 郑丰收的脸色一变。 云萝仿佛没看见,语调慢悠悠的始终不曾有多大起伏,惊雷一个又一个却是放得毫不含糊,又说:“不分家,家里不管有多少东西都没有我们的份。可我想让我弟弟读书,不仅仅只是在家里识几个字。他若争气,我便送他去镇上,县里,甚至是府城的书院。我二姐的年纪也不小了,奶奶给小姑攒了那么多嫁妆,我二姐却连一件新衣裳都要偷偷摸摸的做,做了也舍不得穿。” 又看一眼他,说:“三婶动了胎气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想有好东西给她补补身子。连云梅都晓得跟姐姐出去割猪草呢,她们倒是躲在屋里清闲得很。” 说着,侧头望了眼正房西屋,一阵阵的逗趣说笑声正从那里面传出来。 第67章 暗搓搓挣钱 那一串串的话,让郑丰收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禁有些口干舌燥,狠咽了几口唾沫,半晌才哑着声问道:“你……你想怎么做?” 云萝抬头望了望天,悠悠说道:“爷爷奶奶那么护着大伯一家,我们若先开口指不定就要打断你的腿。” “……”混账丫头,你这是打算让我挡在你前头啊!凭什么只打断我的腿? 云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们得让大伯来开口提分家。” 此刻,她双眼微眯,像极了正打算干坏事的小狐狸。 郑丰收愣愣的看着她,“怎……怎么做?” 云萝朝他凑近了一点,轻声说道:“眼下庄稼遭了灾,收成减去大半,大哥八月份却要去府城参加院试考秀才,少说也得备上十几两银子。大伯和大哥在镇上一个教书,一个读书,便是要有个人在身旁照顾,大伯娘一个人也够了,大姐、二哥和五妹妹留在家里,好歹也能干点活儿。” 郑丰收眼睛铮亮,觉得这事儿大有可为。 云萝却又说:“隔壁村有牛车每天清晨去镇上,傍晚再回来,来回一趟也不过才四文钱,可比在镇上专门雇个驴车马车的便宜多了。栓子他每日都在村口坐牛车去上学,放学后,为了省下那两文车资,他许多时候还要走路回家。” 郑丰收用力一拍大腿,仍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眼珠骨碌碌的转,思索着嘀咕道:“咱家镇上的院子虽不大,却也不小,赁了出去还能给家里添些进项。栓子那么小都能每日赶路上学,他们怎么就不行了?” 云萝也说:“大伯他们清闲惯了,还总以为给家里做了莫大的贡献,咱们以后都得依靠他们。” 郑丰收忽然就想起了那天,云丹在抢小兔子的时候说的那话,这个家里东西,都是她家的! 云萝又眯了眯眼,“大伯现在已经是秀才,开着学堂每月都有几两银子的束脩,他又是长子,凭着爷爷奶奶的偏心,便是分家,家里的东西他也能分多半,又因他免了徭役,说起来,竟真是我们都在占着他的便宜呢。” 这话太刺心了,郑丰收瞪大眼睛气得不得了。 哪里能这么算? 郑丰收气急了,却不敢冲云萝发脾气,只暗搓搓算着——老大得了秀才的功名才几年? 便是考了秀才之后,虽说开了学堂赚得一些束脩,可就那么点束脩他都暗藏了大半,剩下的还不够他们在镇上的花费呢! 家里的东西,按理来说是有他的份,可不论粮食还是菜蔬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哪一样是他自个儿辛苦得来的?他哪次回来不是坐着充大爷,等着人去伺候的? 不说他,就是他的一家子,都没见哪个会主动给家里搭把手的。 都说他干活的时候总是偷奸耍滑不勤奋,怎么就不去瞧瞧老大那一家? 眼见着郑丰收“呼哧呼哧”的喘气,云萝也不再继续刺激他,反而安抚了两句,“现在我们在他眼里已经是拖累,再等一等他总会忍不住提出分家的。倒是三婶等不得了。” 郑丰收果然冷静下来,只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可没忘记她曾说过有挣钱的法子呢,惦记了这么多天,真是抓心挠肝的。 云萝也没再犹豫,只让他保证,“我有个挣钱的法子,但三叔你得保证你不会告诉任何人,连我爹娘都不能告诉,挣了钱你也偷偷的花。” 郑丰收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道理?自是连连点头应下。 “小萝啊,是什么挣钱的法子?” “听说过香胰子吗?” 此地百姓洗衣去污大都用的是从田边地角里摘的皂角,捣碎了搓揉便能将衣服洗干净。 只是这东西用着不方便,碎末还总是粘在衣服上和头发上不好去除,味道也不怎么好闻。 宽裕些的人家倒是会买澡豆,小小一匣子细碎的粉末,用来洗手洗脸洗衣服都是极好的。 再好的,就是胰子了,用猪胰子配上各种香料精心制作,小小的一块却价格不菲,不是穷苦人家能用得起的。 或许还有更好的,但云萝并不曾在镇上见过。 与皂角相伴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想做几块肥皂出来使使了,只是条件不允许。而眼下,她给了郑丰收这个挣钱的法子,却也没打算只交给他一个人。 跟郑丰收说好之后,她就揣了一两银子转身出门,去往虎头家。 赵老太太眯着眼睛坐在屋檐下筛选谷子,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依然身体健朗,眼明心亮,也就稍微有一点点耳背。 “太婆,二爷爷在吗?” 老太太眯着眼笑,“是小萝啊,你二爷爷下田去了,你找他有事儿?” 她点点头,“是有点事儿,不过跟您说也一样。” 老太太却摆手说道:“跟我个老婆子有啥说的?你二奶奶在后头呢,你找她说去。” 后院正闹腾腾的很热闹,说话声中还夹杂着虎头的大呼小叫声。 云萝转到后院,就看到后院靠墙角的地上已堆好了一个高高的稻草垛,此时虎头正站在堆了一半的第二个草垛上,胡氏和小胡氏在下面给他递一捆捆扎好的稻草。 这脱了谷粒的稻草依然是好东西,既能铺床,又能搓草绳、编草鞋,秋冬春寒之际还能给田地里的庄稼保暖,再不济,当柴火烧灶也是极好的。 “二奶奶,伯娘。” 虎头叉腰站在稻草垛上,不满的喊道:“小萝你怎么只不跟我打招呼呢?” 云萝瞥他一眼,又跟胡氏说道:“二奶奶,我跟你说个事儿。” 胡氏笑眯眯的看着她,“啥事啊?” 她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晓得一个做香胰子的方子,想卖香胰子赚钱,又不能让奶奶知道,可以在你家跟你们一起做吗?” 胡氏一惊,“香胰子?” 没多久,云萝又揣着同一块银子回家,没能把它交出去。虎头紧跟在她后头,拎着篮子便出门往镇上跑,连堆到一半的稻草垛都暂且不管了。 午后,他拎着满满一篮子板油回来,然后他家灶房里就响起了一阵“滋滋”的熬油声,浓郁的猪油香味飘得大半个村子都能闻见。 有人忍不住酸溜溜的,“刚分了猪肉,就又熬油,也不瞧瞧现在是啥年景。” 板油可比最好的五花肉都要贵呢。 尽管心里酸,嘴上却也只能自个儿嘀咕上这么几句。 都知道郑大福和郑二福两兄弟家富裕,大房可是能供养两个读书人呢。二房虽比不得大房良田多,但家中人口简单吃用得少,哪怕遭灾只收了三四成粮食,日子恐怕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况且,谁不知道赵老太太一手的好刺绣,她虽然现在年纪大了干不了这些活,但一手好技艺却全传给了大曾孙女郑云蔓,可是能给家里添好些进项。 猪油在火焰的煎熬下越发浓香扑鼻,飘飘荡荡的站在几十米外的院子里都能闻见。 孙氏站在堂屋门前的屋檐下,尽管啥都看不见,她却仍不由自主的将眼珠子转到那个方向,一整个下午都在骂骂咧咧的,实在是心气难平。 傍晚,小胡氏端了个碗上门来,笑盈盈的对刚从田里回来,正修整着锄头的郑大福说:“今儿得了两斤板油,奶奶让我给大伯送碗油渣来,拌点盐也能给您下个酒。” 郑大福愣了下,脸色和缓,说道:“这金贵的东西,你们自个儿留着吃就成,干啥还送过来?” 小胡氏笑着说:“我家人少,也吃不了那么许多,天气又热,没多会儿就要放坏了。” 这时代,油渣还真是好东西,多少人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一点油腥呢? 郑家富裕些,却也没到不馋荤腥的地步,看家里一群大大小小的人,有几个不是面黄肌瘦的? 而这一碗虽是油渣,但里头的油水却仍有不少。 郑大福转头去看孙氏,想示意她接过侄儿媳妇手上的那碗油渣。却不料,孙氏白眼儿一番,甩手就进了屋。 她可不稀罕胡家人送来的东西! 郑大福的脸顿时一黑。 还是刘氏有眼力见,从灶房拿了个碗来将油渣倒进去,又将空碗还给小胡氏。 小胡氏笑眯眯的又跟刘氏说了几句话,临离开前又冲坐在门槛上教郑小弟识字的云萝招了招手,说:“小萝,你上次让虎头给你做的鱼篓子做好了,他让你自己去拿呢。” 郑大福张了张嘴,但刚收了人家的一碗油渣,他此时也不好再阻拦云萝去找虎头。 尽管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小胡氏说的就是个让云萝去她家吃好东西的借口而已。毕竟家里这么些人,谁还编不出个鱼篓子来? 而云萝这一走,就到吃晚饭的时辰都没有回来。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郑丰收,在开饭时从外头溜达了回来,还在孙氏骂骂咧咧的时候顶了两句。 不过孙氏都习惯了小儿子的不着调,竟也没有因为被顶撞而爆发更大的战争,甚至没人关心他跑外面干啥去了。 左不过就是偷懒耍滑的那点事儿。 所以当他一放下碗筷就又溜了出去,除了孙氏嘴上骂两句,也没其他人多说多问,似乎这已经是稀松平常之事。 云萝去虎头家吃了一顿,在天黑前回来了,手上还真拎了个脑袋大的鱼篓子,并有一丝丝焦香味儿从里头幽幽的散发出来。 孙氏眼睛一瞪,伸手就夺了上来。 面对这强盗般的行为,云萝迅速的往旁边一让,耷拉着眼角说道:“这是二奶奶让我带来给弟弟妹妹们尝个滋味的。” “呸!一天天的就晓得往那边跑,怎么不索性住那边儿算了?也不晓得谁才是你亲奶奶!” 云萝脸色不变,张嘴说出的话却直戳肺管子,“我倒是想换个奶奶呢,每次过去都能连吃带拿的,脾气又好从不乱骂人,真羡慕云蔓姐姐和虎头。” 孙氏的火气被瞬间点炸,不管不顾一巴掌就挥了过来。 云萝下意识的伸出了腿踹过去,但伸到半路又收了回来,只将身子往旁边让开,皱眉说道:“谁家奶奶跟你似的动不动就伸手打人脸?说你不如二奶奶慈祥可亲会疼人还不服气,没瞧见连太婆都不稀罕你吗?” 孙氏被气得倒仰差点没厥过去,郑大福眼看着不像话,连忙出声喝止,“够了!整天吵吵嚷嚷的没个清净,你能不能消停点?” 又深深的看了眼云萝,有心想训斥上两句,又莫名的有点不好出口,最后也只挥手让他们出去。 尽管他不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能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但云萝今儿的这些话确实听得他心惊肉跳的,太扎人心了! 孙氏转头跟郑大福闹了起来,但大儿子一家都在,她又不敢狠闹,一时间吵嚷嚷骂咧咧指桑骂槐折腾个不停,心中的火气越积越深。 可惜那挑起了她火气的人早已经跑到外面,正跟几个小的一起围着鱼篓子,愉快的分享里头的油渣。 “三姐,油渣太好吃了!又香又脆咬着全是油呢。”郑小弟一手油渣,另一只手抓着篓子的边边,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云桃也抬头看了她一眼,恨恨的说道:“奶奶把油渣都藏了起来,就拿了半小碗出来,都不够大伯一个人吃的,我们的桌上连一点油星子都没有!” 早就预料到了。 云萝倒是并不很馋油渣,拿着一颗尝了尝滋味就不再动手,抬头看到郑云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眼巴巴的张望着这里。 接触到云萝的目光,她脸色一变,然后用力的瞪了她一眼,状似十分不屑的“哼”一声后转身跑进了东厢,再重重的关上门。 “嘭!” 云萝:“……”神经病啊! 文彬和云梅凑在一起“吃吃”的笑,眼珠子不时的往那边溜,油渣都嚼得更有滋味了。 这又是一个热闹的晚上。 洗洗刷刷,转眼就到了入定睡觉的时辰,除了云萝和他自己屋里的那几个人,没人注意到郑丰收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悄悄的回来。 次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白水村就热闹了起来,其中自然也包括郑大福家。 老爷子一早起来喝了碗稀饭之后就先带着两个儿子和二媳妇刘氏赶着牛车往田里去了。 今日开始耕田,往年还要再加上一个吴氏,只是现在吴氏有了身子,又见了红动了胎气,自是不能再让她干这样的重力活。 三天前的那一通闹,便是孙氏都有点给吓住了,这两天吴氏一直躺在屋里啥都不干,也就昨天早上发现她藏得好好的野猪肉不见了的时候,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通。 可吴氏又不像刘氏那样胆小怕事,骂便骂,她躺在屋里压根就连个面都没有露一下。 至于大房? 耕田这种重力活,郑丰年从来都没有干过,郑大福和孙氏也舍不得累坏了长子。 大人们去耕田,小孩也没得闲。 云萱拎了两大篮子的衣服,正要出门去河边清洗,云萝眼睛一扫,忽然把她拦了下来,然后从篮子里拎出了一条雪白的亵裤。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一家人的衣服向来都是一起洗的。但即便是孙氏那么个刁钻刻薄的人,也会把郑大福的贴身亵裤单独收起来清洗,不会叫儿媳妇和孙女沾手。 吴氏和刘氏自也是如此。 可现在,篮子里出现了一条明显是男子的亵裤,而且靠近了似乎还有一股奇怪的气味。 云萱下意识伸手来夺,“小萝,你做什么?快放回篮子里!” 云萝往常都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此时却已经有点发黑,避过二姐的手之后更是将那条雪白的、细棉布的亵裤直接扔到了地上,“大姐也就罢了,都是女孩子。为什么大哥的亵裤都让你去洗?” 说罢,一脚踩上了那条亵裤。 那边屋檐下的郑云丹顿时尖叫了一声,指着云萝便嚷嚷道:“你干什么?又不是让你去洗,你干嘛扔了我大哥的裤子还拿脚往上面踩?” 这一声尖叫把在家里的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自也看到了被云萝踩在脚底下的那条裤子。 云萝冷冷的扫过郑云丹,然后直接对上从屋里出来的郑文杰,“大哥都快要娶媳妇了,怎么还好意思让我二姐给你洗亵裤?我都不好意思让二姐给我洗。” 郑文杰的小白脸霎时通红,就连李氏和郑云兰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郑丰年更是缩回到屋子,仿佛从没有探头出来查看过。 孙氏皱了皱眉,难得的没说话。郑玉莲却翻了个白眼,说道:“就你事儿多,当妹妹的给哥哥洗几件衣裳本就是该当该份的,你想偷懒也找个别的由头。” “小姑给我爹和三叔洗过几件衣服没有?”云萝怼回去,然后又看着郑文彬说道,“亲娘和亲妹妹都不洗,倒是好意思让堂妹给你洗亵裤,你的先生和同学们都知道你这么不知羞吗?” 郑文杰的脸色简直都要憋成了酱紫,心里不禁有些埋怨母亲,可又不好在这儿跟云萝多做解释。 云萝可不管他们的脸色和心思,说着就将二姐手上的两个篮子夺过,翻转着将里头的衣服全部都倒了出来,将那几件一看就是大伯家的衣服全都挑了出来,“大伯娘和大姐少在屋里聊会儿天,就能把自家的衣服都洗干净了,我二姐又不是你家的丫头,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穿,还得给你家少爷洗亵裤。” 又将郑玉莲的衣服扔了出来,说:“也不盼着小姑给我爹和三叔洗衣服,把你自个儿的洗了,我二姐就能轻省许多。” 然后将剩下的衣服往篮子里一拢,两个篮子顿时闲了一个。 云萱吭吭哧哧的手足无措,云萝却一手拎起篮子,另一只手扯着她就出了门,留下身后院子里一地的脏衣服。 身后众人的脸色分外精彩,郑玉莲更是忍不住跳脚骂了起来。 这一场好戏,云桃却是看得眉开眼笑,此时见云萝出去了,连忙拉着云梅跟上,文彬亦是从边缘上挪移,“哧溜”的追出了门。 云萱还觉得不好意思,被云萝拉着走仍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却正好对上了紧跟着她们出来的三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不由得一呆。 云桃蹦跳着几步追上来,背上的竹篓子也跟着她一跳一跳的,“三姐,你可真厉害,指着大哥的鼻子骂他,他竟然还不敢回嘴。” 云梅也仰着脑袋,傻乎乎的冲着云萝笑。 她虽还小不懂许多事,但也晓得在家里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近。 可惜云萝现在没什么心思理她们,她皱着眉,只觉得对大伯那一家人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嫡亲的兄妹姐弟之间,或者年纪还小的,那都无妨,可一个十六岁的、都可以娶媳妇了的隔房堂兄让十二岁的堂妹给他洗亵裤,也太不要脸了。 不止如此,她刚才将篮子翻转过来后,还看到了另一条男子的亵裤,那尺寸和布料颜色很显然就是郑丰年的。 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人,因为就连孙氏,她会把自己的亵裤扔给儿媳妇和孙女洗,却绝不会让老头子的亵裤出现在她们的手上。 乡下的老太太都知道,做事情不能那么不讲究。 云萱见她沉着脸不说话,不由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道:“别气了,不就一条裤子嘛,有啥呀?你可是把他们的衣裳全扔了出去,还不知他们在家里要怎么生气呢。” 云萝看着她这混不在意的样儿,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都不知该说她单纯,还是自己懂的太多瞎操心。 文彬跟在后头,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他也不是很明白,不过看三姐的样子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他还从没见三姐这样生气过呢。 所以肯定是大哥他们不对! 低头看一眼满满一篮子的衣服,抬头说:“三姐,你别生气了,我也自己洗衣服,不让二姐洗了。” 云萝面无表情的瞥他一眼,忽然神色一动又转头看着他,说:“你去跟爹娘说,大伯和大哥让二姐给他们洗亵裤,让我发现把他们的衣服全都扔出来了。” 郑小弟眨巴眨巴眼,瞬间一脸“我懂了”的表情,转身便“哒哒哒”的往村外奔去。 也不晓得他到底懂了什么。 第68章 刘氏晕倒了 姐妹几个在外头晃了一整天,等到她们终于回家的时候,早上洗干净的那篮子衣服还拎在云萱手上,却都已经干了,皱巴巴的皱成一团一团的。 今天割回家的猪草格外多,姐妹四人外加一个郑小弟皆都肩上扛着,手上拎着,挤挤攘攘的堆了半个院子。 此时炊烟袅袅正升起,听到动静,李氏从灶房里走出来,笑眯眯的说道:“今日一天都没回家,竟是割了这么多猪草呐。” 云桃撇撇嘴角不吭声,云萝却说:“可不。家里的两头猪大了,胃口也大了许多,不多割些猪草回来不行啊。我娘在耕田,三婶在养胎,大伯娘和大姐、五妹妹倒是在家歇了一天,这些猪草剩下的事就交给大伯娘了。” 李氏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下意识的张嘴想说点好听的话来拒绝,云萝却已经扯着云萱离开。云桃更有眼力见,早就拉着云梅溜得飞快。 独留下一个郑小弟,眨巴着眼抬头看她,脆生生的问道:“大伯娘,二哥呢?” 李氏嘴角一扯,真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问这么一句话的。 但再气闷,她能对这么个五岁大的侄儿发脾气吗? “许是又跑哪儿玩去了,我也一天都没见着他人影了呢。” “哦。”文彬颇失落的低下头,“二哥真好,都不用干活可以一直玩,我也想跟二哥一起玩呢。” 李氏:“……呵呵,你二哥也喜欢跟你玩呢,你去找他吧。” 文彬歪着脑袋眨眨眼:骗子! 转身便“哒哒哒”的找他三姐去了。 晚饭后,云萝和郑丰收悄悄的,没惊动到任何人的分别离开。而在孙氏的骂声中,云萱领着云桃收拾了桌子,又洗干净灶头;刘氏撑着疲惫的身体坐在灶房门外,帮李氏切着堆成小山的猪草,低着头闷不吭声。 李氏并没觉得刘氏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也不因为她的帮忙而有丝毫感激之情,甚至因为这是云萝甩给她的,隐隐中还涌动着一腔怒火,并毫无疑问的迁怒到了刘氏的身上。 她将铡刀切得“砰砰”响,脑中在盘算着还有几天他们就可以回去镇上。 真是受够了这乱糟糟还又脏又累的日子! 正盘算着,却忽然,坐在她对面的刘氏身子一歪,然后往旁边的猪草堆上一头栽了下去。 李氏不由得一呆,呆呆的看着倒在猪草上面的刘氏,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在一边玩耍的文彬惊叫了一声“娘”,飞扑到刘氏身上。 她终于回神,当即“嚯”的跳了起来。 “二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云萝正在虎头家的灶房里指挥着一个叔叔和一个伯伯第一次制作手工肥皂。 首先,将昨晚煮好沉淀的草木灰溶液过滤。 郑丰庆手拿着竹篾编成的漏斗,斗里垫着一块布,举在木盆上方,郑丰收则拎着木桶将里头的草木灰溶液小心的倒进漏斗里。 竹篾编得密密实实,液体从缝隙中漏下去,草木灰颗粒却全都被挡在了上头。 如此又过滤两遍,保证没有一点肉眼可见的杂质,得到了小半盆黄褐色的清液——这就是最简单而廉价的碱液。 将这半盆碱液倒进锅里,太婆已经坐在灶膛前点起了火,开始给碱液加热。 云萝让郑丰庆挖了一大碗昨天新熬出来的猪油,放入碱液中搅拌。 虎头在旁边看得抓耳挠腮,很想把人挤开他自己动手,还不住说着:“够了吗?这么点猪油就够了吗?小萝你尽管放,昨天熬出了一大盆猪油呢,还有很多还有很多!” 其实制作的步骤云萝事先都已经讲过了一遍,只是他仍忍不住的想要说话,总感觉正在干一件大事儿! 郑丰庆被他闹得头疼,一胳膊将他推了出去,“边上站着去!你以为是做菜呢,想放多少就能放多少。” 虎头甩头就又要钻过去。 郑二福在后头伸手就抓住他的后领子将他拉住,笑呵呵的说道:“行了,就在你姐姐旁边站着吧,别过去碍手碍脚的惹人嫌,小心你爹烦了捶你!” 安静的站在边上围观的小胡氏转头冲儿子笑了笑,又回头不错眼的盯着看。 胡氏也看着锅里那一碗猪肉,还是忍不住的有点儿心疼。 多少人家一整年都吃不上这么一碗猪油? 猪肉融化在碱液里,在持续的加热下“咕噜咕噜”翻滚了起来。 云萝朝灶膛前烧火的老太太说道:“太婆,火小一些,别太旺了。” 赵老太太笑眯眯的应一声,“唉。” 溶液一边加热一边搅拌,随着水气的蒸发,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半左右,锅里的溶液也变得黏糊糊。 云萝抓了一小把盐扔进去,“太婆,可以灭火了,不用再烧。” 火灭了,灶膛里却仍有余温,郑丰收一边搅拌着皂液,一边问道:“等到一会儿盐都化了,就可以舀到模子里头装起来了吧?” 这些步骤,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比当年读书的时候都要认真。 “对。” 虎头终于还是忍不住的跳了起来,转头将放在门边上那几个昨晚连夜做出来的木头模子捡了起来,“好了吗好了吗?我来我来!” 然后又被他爹无情的推开,还将他手上的模子给抢走了。 虎头一脸不服气,只可惜暂且没人理会他。 云萝看了那几个模子一眼。 这就是几个四四方方,巴掌大的木头盒子,里头被磨得光溜溜的摸不到一点毛刺,底部也没有固定住,可以打开拆下。 锅里的溶液在随着灶膛的降温而逐渐降温,当云萝说可以了的时候,郑丰收瞬间停下搅拌,连眼睛都更亮了好几个度。 郑丰庆适时的递上模子,和郑丰收一起将锅里那些呈糊糊状的米黄色溶液小心的舀进模子里头,一丝不漏。 “这就好了?等着它们凉了就能变成香胰子使了?”感觉还挺简单。 所有人都围在灶边的水缸板前面,看着上面那十个模子,感觉很是稀奇。 这猪油和泡过灰的水煮一煮,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 云萝也看着那十个模子,看到满满的九个,还有一个模子却只盛了一半,其实心里还有点忐忑。 这手工肥皂虽然制作简单,但在她前世想要买点碱是多简单的事啊,用草木灰泡出碱液,再做肥皂,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试验。 不不,在前世,她也没亲手做过肥皂啊! 倒是跟着奶奶做过不少胭脂水粉护肤品,纯中草药无污染,补水保湿美白养颜修容防晒,想要啥效果,就有啥效果。 而现在,皂液已经入了模,正放在灶边的水缸板上,只等着它冷却凝固,也不知最后会成个什么模样。 几个人把水缸围得水泄不通,吱吱喳喳的讨论个不停,话题半点都没有从香胰子上面脱离,就连太婆都满脸好奇很有兴趣的样儿。 云萝正看得有趣,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不由得侧头看向外面。 “小萝,你怎么了?” 还是虎头哥哥最先发觉云萝的异样,一声问候就将其他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的身上。 灶房里一瞬间的安静,倒是让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响亮了起来。 这下,不止是云萝,其他人也都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好像是从咱家那边传来的?”郑丰收有些犹豫,转身往灶房外走去。 云萝也跟着出了灶房,一出门,声音就更明显了。 她忽然眉头一皱,耳边却先响起了虎头的咋呼声,“是文彬的声音啊,这是干啥了?怎么好像在哭呢?” 赵老太太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闻言忙对郑二福说道:“快去瞧瞧,可别出啥事了。” 云萝当即从虎头家离开,不过几十米的路,眨眼就到了自家的大门口,却在门口差点撞上了迎面冲出来的一个人影儿。 “二姐?” “小萝?”云萱也愣了下,但她现在顾不得多想妹妹怎么会从外面进来,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在眼眶里转了许久的泪水当即就落了下来,神色慌张的说道,“娘厥过去了,倒在地上,喊……喊都喊不醒。” 云萝脸色一变,连忙奔进了大门。 只见院子里乱糟糟的散落着满地猪草,西厢二房的屋子房门大开,文彬的哭喊声正从那里面传出来,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许多声音,吵吵闹闹的让人听不清楚。 身后,郑二福将云萱拉了回来,让虎头跑去请六爷爷,省得天黑路远,小姑娘慌慌张张的反倒出了事。 屋子里,所有的女眷和孩子都在这儿,连吴氏都从床上爬了起来,此时正扶着肚子站在墙边,皱眉一脸忧心的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刘氏。 床边也挤满了人,郑丰谷蹲在床边抓着她的手已是六神无主,文彬则趴在边上嚎啕大哭。 李氏弯着腰想要把他抱离开,“小彬啊,你娘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先别哭,吵着你娘了。” 文彬却哪里肯离开?当即挣扎着想把她甩开,双手更是死死抱住床柱子,“放开我,我不走!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全都来欺负我爹娘,把我娘都欺负病了!” 李氏脸色一变,站在她旁边的郑文浩当即便扬着拳头冲文彬喊道:“臭小子,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她连忙放开文彬,只抓住郑文浩,怒道:“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给我出去!” 郑玉莲扶着孙氏站在床前,撇着嘴一脸不耐烦,而孙氏正扯着嗓子喊:“这又是怎么了?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真是欠了你们的!” 云萝正走进屋里,闻言不由得脚步一顿,然后扒拉开围在床前的这些人,走到刘氏身边一手握上了她的手腕,就像是害怕惶恐之下的紧紧抓住。 “三姐。”文彬看到她后倒是稍微平静了些,眼泪汪汪的直往她身边贴过来。 云萝一手拉着他,一手细细感受着刘氏的脉搏。 忽然目光一动,眼睛都微微的瞪大了些。 不动声色的松开手,揽着文彬站在床头边上,手轻轻安抚着他的背,她自己焦灼的心却已平静下来。 等不多久,郑大夫背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被虎头拉了来,恰逢此时,昏迷的刘氏也悠悠醒转。 孙氏脸色一瓜拉,下意识的就以为她是在故意装病。 郑大夫诊了脉,却笑着说道:“侄媳妇这是有喜了,照这脉象来算,已经有两个多月,只是近来操劳过度,一时接不上气才会晕厥了过去。你身子虚弱,该当好好的歇两天,再多吃点荤腥补一补,没甚大碍。” 郑丰谷不由得大喜过望,刘氏却忧心忡忡的,说:“家里那么多活儿,哪里能多歇?”她的月事向来不准,常常几个月才来一次,倒是没想到竟又有了身孕。 郑丰谷闻言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他娘。 孙氏几乎将她的小圆脸拉成了马脸,目光沉沉,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面对着二儿子求助的目光,她直接“呸”了一声后甩手离开。 一切尽在这一声“呸”之中。 李氏在听到刘氏有喜之后也不由得微变了脸色,但不过一瞬间而已,转眼又是笑盈盈的,对刘氏说道:“这可是大喜事呢,弟妹就先歇着吧,我便不在这儿打扰你了。” 然后,亦是转身,领着她的两个闺女和小儿子快步离去。 吴氏站在门边嗤笑了一声,摸着她自己的肚子,却看着刘氏的肚子说:“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依着咱婆婆的性子,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说起来,倒是我连累了二嫂。” 正是忙着夏种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儿媳妇躺在屋里养胎了,难道还要再躺下一个吗? 她们的婆婆可从来都不是这么和善的人。 刘氏和郑丰谷显然也都想到了这些,不由得脸色灰暗。 果然,刘氏有孕这个事情并没有让家里添多少喜气,郑大福得知情况之后,沉默半晌,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那明儿就让老二媳妇在家里歇一天吧,之后插秧倒也轻省。” 得知二儿媳妇又有喜了,郑大福也不是不高兴,毕竟家里添丁本身就是一件大喜事,老二家就一个男丁难免有些单薄,能再添一个就更好了。 但对不缺孙子孙女的他来说,也没觉得有多惊喜,如果能再晚个十天半月的,大概会更高兴一些。 本是关心是否出事而来,却遇上了这等喜事的郑二福在一旁看到大哥如此处理,不由得眉头一皱,心中很是有些不赞同。 家里又要添丁进口,若放在他家,不知会多高兴呢,哪里还能让儿媳妇下地插秧? 雇个短工才多少钱?农忙时节,工钱虽有上涨,但一个短工一天也不过才五十个大钱,却能至少种七八分田,哪里省不出来? 又不是家无恒产,靠着佃田过日子的穷苦人家。 但这是大哥家的事情,他身为分家的二房也不好过多的插手,没的反而惹了闲话。 眼见着没别的啥事,郑二福又坐了会儿之后就带着儿孙们回家去了,将这边的事儿跟家里人一说,那边是如何议论的且不去理会。 就说这边,刘氏听说自己明天能在家歇一天,倒也松了口气。躺在床上有心想早点歇息,但明明身体十分疲乏,闭着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夜渐深,村子里都安静了下来,风从山上吹下来,将白天的暑气都给吹走了,便觉得有点凉。 刘氏在黑暗中将被文彬踢开的薄被盖回到他身上,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身子,忽然幽幽长叹了一声。 郑丰谷在她另一边转了个身,轻声说道:“莫要多想了,快睡吧。” 屋里安静了会儿,然后刘氏压着声音说道:“我先前坐门口的时候一直想跟大嫂提,文杰和小萱都大了,有些事还是要注意些,毕竟说起来也不好听。不说文杰,便是文彬,等他再大几岁,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她们姐妹两沾手他的贴身衣物。可我想得多,嘴上却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心里一急,这才厥了过去。” 说到这儿,便又是一声叹息,“说来说去,还是我太没用了。” “别这么说,要说没用,也应该是我没用,总也照顾不好你们娘儿几个。” “你也有你的难处,怎么能怪得了你?”顿了下,忽显得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的说,“我近来总想起小萝说的那些,虽多是些悖逆的疯话,细想想,却格外的入……入耳。” 黑暗中,云萝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话,包子竟然都要觉醒了吗?还真是意外的惊喜。 于是一夜好眠,还梦到了分家后的美好生活。 可惜新的一天到来,睁眼就又见到那一群碍眼的人。 昨天,郑大福父子三人加上一个刘氏已经耕了很大的一片田地,又将翻起的泥土平整,在田埂的边缘也都糊上泥巴防止漏水。 今天还是得继续耕田,昨日耕好的那些却可以开始插秧了。 所以在家里躲了两天的郑丰年一家今天又得下地,尤其今年少了吴氏和刘氏这两个壮劳力,郑大福算着农时只越发觉得急巴巴,更顾不得心疼长子和大孙子了。 况且,还有个郑丰收在旁边紧迫盯人的,郑丰谷好像也有了点小意见,郑大福为着家庭和睦考虑,做事也不好太过偏颇。 不会种田?学啊! 年纪还小?可以拔秧、运送秧苗啊! 总能找到适合你干的活儿! 所以到最后,除了养胎的刘氏和吴氏妯娌两,也就只有真的还太小的文彬、云丹和云梅被留在了家里,以及说要看家做饭晒谷子的孙氏和郑玉莲,其他人则全都去田里。 出门的时候,云萝落在了最后面,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拐了个弯,往虎头家走去。 虎头早已等候多时,不仅是他,便是郑二福和郑丰庆,虽在为等会儿的出门做准备,但目光也是时不时的往一边转过去,显得颇心不在焉。 “小萝怎么还不来?这香胰子这样算是做好了吗?” 云萝到的时候,正好听到虎头的这一句抱怨。 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郑虎头蹲在放置于墙角阴凉地的那几个木头模子前面,并不时的伸出手指摸一摸,“好滑!” 郑丰庆最先看到云萝,顿时眼睛一亮,笑着说道:“小萝来了?虎头可是念叨了一早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快去看看那香胰子可是做成了吗?”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跟着云萝转,虎头更是颠颠的跟着她,几乎都要贴到她身上来了。 云萝索性就不动手,只指挥着虎头干活。 皂液已在模子里凝固成黄褐色的一团,有些浑浊,并不清透。 将模子的底卸下,取出凝固的肥皂放在桌子上,四四方方巴掌大的一共有九整块,还有一块只有其他的一半大。 云萝将那半块肥皂拿在手上捏了捏,滑溜溜,硬度适中。凑过去闻一闻,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眼中已有了欣喜,转而将半块肥皂递给虎头,说道:“我觉得是成了,你拿着洗洗手,看效果怎么样。” 虎头当即欢喜的奔了出去,从院子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出来,然后将手浸湿,再在肥皂上搓了搓。 很快就有一层细细的泡沫在他手上搓了出来,喜得他当即喊道:“跟香胰子一样!” 又凑近闻了闻,说:“但没有香胰子那么香。” 其他人纷纷围了过去,郑丰庆第一时间就拿过肥皂也在手上搓了搓,搓出了一层灰黑色的泡沫,再拿水一冲,顿时觉得两只手都白嫩了许多。 小胡氏拿过那半块肥皂翻来覆去的看,简直是爱不释手,“除了没有香味,其他的都不比香胰子差呢,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用猪油做出来的。” 她有一块香胰子,是几年前三哥从县城回来的时候送给她的,也没比这块大多少,却据说花了足足一两银子。吓得她将其藏在房里,平时连摸都不舍得多摸一下。 抬头看到公爹也好奇的瞅着她手中的肥皂,不由得脸一红,连忙递给了他,说:“爹,您试试。” 一时间,今天还要下地种田的事情都给忘了。 赵老太太找出了几张油纸,将桌上的九块肥皂仔仔细细的包了起来,并在封口处折了一朵小花,还每一朵小花都长得不一样。 云萝羡慕所有手巧的人,忍不住就往那些小花上多瞄了几眼。 她的手又快又稳又灵活,施针抓药缝伤口、拆装枪械、刻画图纸,甚至是开门撬锁都不在话下,但一碰到精巧的手工艺活就不那么灵光了,两辈子加起来做的最好的手工活就是折小白花。 哦,还有纸飞机也折得棒棒哒,至少能飞三米远! 第69章 蚂蟥 老太太将包好的九块肥皂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笑眯眯的说道:“这物件虽跟香胰子相似,却又不一样,我也从没见过呢,倒是不好也叫香胰子。” 云萝脱口而出:“叫肥皂。” “肥皂?” “嗯,如果添加些香料就叫香皂,还可以用别的东西来制作,颜色也各种各样,不过我都不记得了。” 老太太不禁莞尔,“这都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是!”云萝应得半点不心虚,一本正经的让人看着就觉得特别可信,“有很多制作的方法,太多了我也没特意去仔细的记,随手翻了翻就放回书铺里,现在就想得起这一个最简单的方子。” 老太太笑眯眯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的话。不过她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又朝兴冲冲围在那儿的几人说道:“稀奇也瞧够了,放那儿又不会跑,可别再耽搁田里的活计。” 他们这才回过神来。 依依不舍的将那半块肥皂专门寻了个盒子放下,虎头转身就凑到了桌前,小心的摸了两下油纸皮儿,说:“小萝小萝,你说这香胰子能卖多少钱?” “我瞧着镇上最便宜的香胰子都要三百文钱。” 虎头顿时“咕咚”一声咽了好大一口唾沫,再开口,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了,“咱咱这个,虽有点味儿,但也不是啥稀罕的香味,是……是吧?而且我瞧着,跟香胰子不大一样呢。” 云萝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虽是个没见过的稀罕物,但成本低廉,制作工艺也绝对比不上香胰子,卖太贵了她自己都有点良心不安。或许等她以后研究出更好的香皂来,再卖大价钱? 便将这九块肥皂推到了他面前,说道:“你看着办吧,我都没意见。” 反正本来就说好了要他们出面去售卖,而这东西,一块卖十文钱就已经不亏了。 虎头第一次觉得云萝交给他的任务是如此重大,连手都不禁伸得小心翼翼。 却脑后忽的飞来一个巴掌,将他拍得往前一磕差点没撞到桌面上。 胡氏横了他一眼,说道:“这东西可不能叫你给随便糊弄了,我抽时间亲自去镇上一趟。” 小胡氏也说:“李家不是开了个杂货铺子吗?去问问他们,是否可以放在他们家铺子里售卖。” 胡氏顿时一拍手,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虎头气到忧伤,却毫无办法。 他能怎么办?难道也跟对别人似的,让他不舒坦就撸袖子上吗? 将这边事情做完,云萝还得赶着去田里。 临走前,胡氏却忽然将她拉到另一边,低声责怪道:“小萝啊,这个事儿二奶奶昨日想了一晚上,想着这事儿不成便罢,可若真成了,怎么也得说你几句。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这么做事了!” “二奶奶。” “求饶也没用,二奶奶还是要骂你几句的。不管啥方子,那都是多要紧的事儿?你在书上看到了,就是你自己的造化,可不能随随便便的拿出来给别人。今儿这个啥肥皂,我虽不晓得能有多珍贵,但想来就算比不得香胰子,也差不上许多,你就这么分给了我们,我们可占了大便宜了。” 云萝却并不很在意这个,只说:“我一个人也做不来。” 胡氏摇摇头,“你这傻丫头,哪怕是藏着也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以后总有用得到的时候。再说,你家里的花销大,若是……” “二奶奶。”云萝忽然打断她的话,也摇了摇头,说,“我如果告诉了家里,大伯他们在镇上可以过得更舒服,小姑也能攒下更多的嫁妆,唯独我爹娘还要继续当牛做马,甚至是比现在更辛苦劳累,没个解脱。” 胡氏愣了愣,对上云萝清透的目光,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想……” 话未说完,心思却已经转了好几圈,最后只伸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两下,语气也软了下来,“好孩子,我都明白。你放心,这事儿不会告诉你爷奶晓得的,只是你三叔他……” 云萝眼角微扬,眼中浮动着些微狡黠,说:“三婶前两天都流血了,六爷爷说不能劳累还要多吃东西补身子,奶奶都舍不得多放点米,还连一片肉都不分给三婶。三叔就把奶奶藏起来的那块野猪肉全偷出来,大家一起分着吃了。” 这个事情胡氏还真不知道,此时一听不由得皱起眉头,一句“作孽”已到了嘴边,看到眼前的小侄孙女,想着不好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话,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加上她本来就很不喜欢孙氏和郑大福,此时更是越发的厌恶了。 这哪里还只是偏心眼?简直是恶毒! 云萝告辞离开,中途还遇见了李三郎赶着马车从镇上过来,显然是又来帮忙种田的。 这才是好女婿呢,想想她家好像也有个大姑父,却是连逢年过节都难得在家里看到他上门来拜访。 也不晓得有啥好稀奇的。 走过一条条的田埂小路,李氏领着一群小萝卜头在自家的秧田里奋战,其他的人,就连云萱都下了田去插秧。 十二岁的乡下小姑娘,弯着腰一门心思的插秧,比大老爷们郑丰收也没有慢上多少,已经跟郑丰年并驾齐驱了,郑文杰更是又一次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旁边的另一口田里,郑丰谷在赶着牛耕田,郑大福则跟在后面挥舞着钉耙将翻滚的烂泥平整,再在田边缘糊上坝以防漏水。 其他的人都蹲在秧田里拔秧,李氏带着一子一女,云桃则远远的蹲在另一个角落,三个人都没比云桃一个小姑娘快上多少。 少了吴氏和刘氏,这干起活来也好像一下子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整整二十七亩良田,还不知要耕种到什么时候。 “小萝,你怎么现在才来?不是和我们一起出的门吗?是半路跑哪儿玩去了?”郑云兰提溜着脚尖,不时的想要甩去粘在上面的烂泥,看到云萝后便眼珠子一转,状似关心的问了几句。 云萝从她身上一眼扫过,然后身子拐了个弯,绕到了云桃那边,脱鞋、挽裤腿、下田。 期间,发现了她的郑丰收也在远处的那口田里朝她频频使眼色,显然是关心昨晚上做的那几块肥皂。不过他眼色使到抽筋,也全都被她给忽视了。 秧田从撒种到抽芽发苗再到现在长这么大已经过去近一个月,原本松软的泥土都已板结,踩着也不容易陷入进去。 云桃正蹲在秧苗前,埋着头双手飞快的前后挪动,将一株株秧苗连根拔起,等到积成一捆就双手捧着在水中晃几下,将根上的泥土洗去,再用稻草绕上两圈捆扎好。 一番动作下来,十分利索,她身后也已经积了十多捆秧苗。 云萝在她身边蹲下,跟着一起。 种田她是不会的,拔秧苗的速度倒是快得很。 郑云兰见云萝根本就不理会她,气得脸都红了,用力跺了下脚,却只溅起一片水花,还差点站立不稳摔倒进秧田里去,顿时忍不住的一声尖叫。 云桃哼笑一声,翻着白眼小声的骂一句:“作怪!” 安静不过一会儿,云萝还没有拔出两捆秧苗,那边的郑云兰又喊叫了起来,踮着脚一蹦儿的跳上了田坝,甩着脚哭唧唧的喊着:“娘,有蚂蟥!” 一只黑乎乎的蚂蟥正牢牢的吸附在她小腿上,随着缓慢的蠕动,已经从内而外的透出了一股血色,也不知吸了多少血。 李氏直勾勾的盯着女儿小腿上的那只蚂蟥,却只觉得头皮发麻,迟迟伸不出手,甚至还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出嫁之前,她从没下过田地、伺候过庄稼。嫁入郑家十七年,她身为长媳,又深得公婆的看重,哪怕农忙时节也并不是每年都要下地干活的,所以即便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蚂蟥,也依然鸡皮疙瘩乱跳,不敢靠近。 云兰哭得花容失色,不住的喊着让谁来帮她把蚂蟥摘了。 云桃在这边看得津津有味,还翻了个白眼,哼唧着说道:“稀罕!谁还没见过蚂蟥啊?在镇上住久了,就真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呐?扯下来不就完事了!” 郑云兰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倒是郑文浩胆子大,走上前去就伸手捏住了那根蚂蟥,用力的往外一扯。 却哪里扯得下来? 不仅没扯下来,反而他越是用力拉扯,那蚂蟥就越是往肉里面钻进去。 郑云兰吓得声音都扭曲了,云桃还在探着脑袋往那边张望,忍不住笑得幸灾乐祸,伸手挠了下小腿,忽然也“哎呦”一声,低头便看到一只蚂蟥正叮在她腿上,不知吸了多久的血。 她忙用伸手在附近轻轻的拍打了起来,然后一拉,“嗖”的将扯下的蚂蟥扔到了田坝上去。 这才是乡下丫头的正确打开方式。 不过蚂蟥虽摘下来了,被它咬出来的伤口却仍在流血。云桃也不是很在意,随手抓了两把,又用水把血迹冲洗干净就完事了。 云萝看得眼角直跳。 如此粗糙,也真是不怕感染发炎。 “三姐,蚂蟥怎么都不来叮你?”云桃处理完之后还凑了过来,很是用力的看了会儿云萝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白生生肉乎乎的小腿,又好奇又羡慕。 云萝在水下动了动脚指头,脚下的烂泥踩着软乎乎的,其实还挺好玩,如果没有那些小动物的话。 至于蚂蟥为什么不来咬她? 她想了想,就说:“我在山上找到几种草叶子,揉碎了涂在身上连蚊子都不会来叮咬,也能防蚂蟥。” 云桃顿时心动不已。 “还有更简单的,出门前用大蒜搓一搓脚,蚂蟥就会绕道而行了。就是顶不了多长时间。” 又挠了两下刚被蚂蟥叮咬出来的伤口,云桃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家去拿两瓣大蒜来擦脚。 “你以前怎么都不说?” “我看你跟蚂蟥玩得挺开心。” 云桃霎时被气成了河豚,抓着秧苗用力的往她这边一甩,然后闷头拔秧,不理她了。 那边却还在折腾。 郑云兰小腿上的蚂蟥被郑文浩扯了下来,却只扯下来半条,还有小半截仍留在她小腿上,甚至钻进了肉里面,鲜血直流。 李氏都不由得慌了神,将隔着好几口田的正在插秧的郑丰年他们都给惊动了。 云萝擦了下脸上被溅上的水,终于还是没忍住的站了起来,拔出陷在泥里的脚,走上田坝就往那边走过去。 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工具,她只能蹲在云兰身侧,一手按压住伤口上方的血管,另一只手则在伤口周围轻轻的揉捏拍打,没一会儿就将那半截蚂蟥摘了下来,血流了会儿就也止住了。 闻讯而来的郑大福看着这情况,只是皱着眉头没说话,转身就回到田里去了。 倒是郑丰收正心气儿不顺,张嘴便说道:“不就是只蚂蟥嘛,瞧你们这大惊小怪的把人都折腾了过来,我看还是见得少,可别住到镇上就不当自己是乡下丫头了啊!” 郑云兰被说得一阵面红耳赤,刚经历了一场来自蚂蟥的恐吓,现在还有点不敢再下到田里去,不由得又气又恼又委屈,忽然便朝云萝说道:“小萝你既然知道怎么把蚂蟥摘下来,为啥不早些过来?在那边瞧着我们手忙脚乱的,很开心吗?” 云萝眼皮一掀,我看着很像是那好捏的软柿子吗? “胡说什么?小萝好心好意的来帮你,你怎么还抱怨上了?”李氏训了她一句,又转头跟云萝说,“你大姐也是被吓着了,一时间口不择言的,小萝你别跟她计较。” 她其实颇有些忌惮这个侄女,总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邪乎劲,不像个孩子。 云萝看了她一眼,说:“连小梅都知道被蚂蟥叮上了该怎么办,不过大姐经历得少被吓着了也正常,过两天等大伯和大哥过了农忙假回镇上的时候,大伯娘你们继续留在家里种田,多碰上几次就会习惯了。” 李氏顿时眼皮子一跳。 云萝的一句话让李氏心惊肉跳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时分,坐在饭桌前都心不在焉的,只将注意力放在云萝的身上。 还有明日一天,农忙假就要结束了,最迟后天清晨就能回镇上,可若是…… 不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可她注意了半晚上,云萝压根就没有再提起白天时说过的话,仿佛那只是她随口一说,说过之后就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就在李氏放下心来的时候,忽听见公公说起了他们回镇上的事。 他本没其他意思,却有郑丰收说:“大哥和大侄儿那都是要紧事,耽误不得,不过大嫂他们一块儿去镇上除了洗洗刷刷做做饭的这点事儿,也没别的了,倒不如在家里等种完了田之后再说。毕竟农时不等人,咱家田多,干活的人却少,偏吴氏是个不争气的,怀个孩子就躺屋里动弹不得了,二嫂也又有了喜,昨晚上还厥了过去,总不能再跟以前似的死劲儿干活吧?” 不等别人说话,郑丰收看了眼李氏等人之后,又笑嘻嘻的说道:“大嫂虽嫁进咱家里这么多年了还学不会种田,不过好歹能拔秧,倒是能给咱省下不少工夫。家里那些洗洗刷刷的活计也不含糊,还能让娘轻省些。还有小兰他们,咱村子里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可是能干不老少活了,小萱比小兰还要小一岁,种田时那利索的,都快能赶上她三叔我了!” 这话一出,就连孙氏都不由得多看了李氏和郑云兰他们一眼,有些心动。 她虽然看重老大一家,但最看重的还是能给她带来荣华富贵的大儿子和大孙子,大儿媳也因为出身好嘴甜会来事而得她几分看重,但怎么也比不上她自己啊! 这几天吴氏躺屋里,任由着她在外头骂上天都不带动弹一下的,刘氏倒是老实,虽说歇在家里,但该干的活也没少干,可昨晚刚厥过去又有了身孕,不知不觉的就比往常懒怠了许多。 以前那些从不需要孙氏动手的事情,在这些天里又重新落回到了她的身上,让享了好几年清福的她简直是苦不堪言,就连她的心肝儿小闺女都累瘦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唯有李氏他们几个人变了脸色,连忙对郑丰收说道:“那哪里能成?你大哥和大侄儿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平时在家里连油瓶倒了都不晓得扶一下,若是没个人伺候着,不知会过得多埋汰呢。” 郑丰收便说:“那就把小兰和文浩留在家里。” 郑文浩当即叫嚷道:“我才不要在这里呢!” “住嘴!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李氏连忙制止他,转而对郑丰收笑着说道,“他们都还小呢,这么多年从没有离开过爹娘的身边。” “可不小了,着急的话,都要开始相看人家了。”说着扫了他们一眼,“再说这就是他们自个儿的家,身边又都是他们的亲爷爷亲奶奶亲叔叔亲婶婶,大嫂难道还担心他们会在家里受了委屈不成?” 李氏扯了下嘴角,“这自然是不会的。” 郑丰收也咧着嘴笑,说:“要我说,大哥和文杰也大可以不必要住在镇上,每日来回镇上又不是啥不得了的事情。瞧瞧宝根哥家的栓子,小小年纪的忒懂事,为了省两文钱的车资还每天下学后都走路回家呢,常常走到家的时候天都摸黑了。今年年成不好,三灾两难的,眼瞧着大侄儿八月又要去府城考试,又是一笔大花费,就大哥你每个月拿回家的一两银子束脩,可顶不了啥用,倒不如把镇上的那个院子赁了出去,每年可是能得不老少银子!” 这下,不止是李氏和郑云兰了,郑丰年和郑文杰也不禁变了脸色。 只是郑文杰垂首不言语,而郑丰年则当即反驳道:“三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家何曾就到了这个程度?为了省那么几个钱,却是浪费了多少本可以专心读书的时间?文杰还有两个月就要参加府试,现在正是最要紧的时候,若是考过,咱家可就又能多一个秀才!” 听到这洒脱大方,对钱财不在意的话,郑丰收脸上的笑容猛的一收。 郑丰年还在说:“照理,我不该说这些话,不过文杰一向以来都身子单薄,这几天日晒雨淋的耽误了不少功课且不说,就他那身子,我也很是担心他能不能受得住。” 这竟是还责怪他们不该让金贵的读书人下地干活了? “大哥这话说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对书院里特意放农忙假不满呢。” 郑大福忽然敲了敲桌子,沉声说道:“行了,急急嚷嚷的,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一下子就把郑丰收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郑丰收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上不得下不去,半天才呼哧着说了一句:“爹,那么些田地,就我跟二哥还有您三个人,可种不下去。” 郑丰谷也抬头看了老爹一眼,支吾着说道:“小萱虽能干,但也还小呢。” 屋里一时陷入寂静,谁都不敢再开口说话。 郑大福看着这一屋子的子孙后辈,却不禁觉得一阵心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安心的埋头干活,一心供养他们大哥和大侄儿读书考功名的两个儿子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把这个家也跟着闹腾得不能安分。 郑丰收说出的这些事,他其实是有些心动的,不然也不能一直沉默着听他说。 可他不能让老三再闹腾下去了,毕竟他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而这个家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读书考功名,等待来日改换门庭! 但事情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由着老三,免得他心里头更加不爽快,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他敲了敲桌子,说:“书院里的先生不是都说了吗,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文杰又是在要紧关头,没的为了那么点钱反倒要耽搁读书的。咱辛苦这么多年为的是啥?还不是想家里多个功名,将来还要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目光从两个儿子的身上沉沉扫过,顿时让屋里的气氛都沉重了些,又说:“你们也别怨我和你们娘偏心,毕竟咱家往后是啥门户还得看你们大哥和大侄儿。你们现在多辛苦一些,往后你们大哥和文杰更进一步的时候难道还能忘了你们?且不说以后,便是现在,因为你们大哥的秀才功名,你们就不必每年都出去劳役,而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70章 吴氏受惊早产 郑大福的一席话说得郑丰收目光闪烁,郑丰谷更是已经一脸激动,连连点头说道:“爹,您说的是。” 见此,郑大福略松了口气,神色也就缓和了下来,转而又开始安抚小的两个儿子,说:“不过今年确实要困难些,花费却半点不少,老大你们在镇上也要俭省些。” 郑丰年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一直以来,都辛苦爹和二位兄弟了。” 他儿子郑文杰也跟着站在起来,就站在郑丰年的身边。 郑大福看着他,说道:“你要记得才好。” “儿子都记得呢,要不是有爹和两个弟弟一直在后头支撑着,儿子也不能有现在的成绩。” 郑大福点点头,说道:“你和文杰明日傍晚回镇上,只管安心的读书和教书,你媳妇跟你们一块儿去,省得你们父子两没个人在身边照顾,只顾着读书反把身体弄坏了。” “劳父亲挂怀,儿子实在惭愧。” “丹丹还小,离不得娘身边,就也一块儿去镇上吧。” 郑丰年忽然感觉有些异样,神色中便也不由得有了些迟疑,“是。” 郑大福似乎没看到他的脸色,紧接着又说:“小兰和文浩就留在家里吧。一来,他们年纪不小了,很能给家里添把力。二来,少了他们,你们在镇上也能省些花费。” 这才是当空一个霹雳,李氏霍然抬起了头,张着嘴就想要拒绝,可郑丰年已经先她一步答应了下来,“都听爹的安排。” 又朝李氏轻轻的摇了摇头。 李氏不得不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还扯出了一抹笑,说:“他们一天天的在镇上清闲惯了,还得爹娘严厉的教导他们。你们可千万不能心疼,免得这两孩子啥都不会,还要被弟弟妹妹们给比了下去。” 看着长子长媳这么懂事,郑大福脸上都有了笑模样,点头说道:“这没啥,大伙儿都是一点点学起来的。” 郑云兰和郑文浩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去留被如此轻易的三两句话决定了下来,有心想要反抗,然而面前都是长辈和家长,他们决定的事情又哪里有他们反对的余地? 一直到离开堂屋,回到各自的屋里,郑文浩才终于闹了起来,郑云兰也靠在李氏的身上,默默的流眼泪,可把李氏给心疼坏了。 可事情已经这样,还有郑丰收他们盯着,便没有了反悔的余地,只能努力安抚,劝说着让两人暂且忍耐几天,爹娘肯定是会想法子尽快带他们一起去镇上的。 好容易安抚住,郑玉莲又在外头喊郑云兰,喊她过去与她一起睡。 郑云兰擦了擦眼泪,又在屋里洗了把脸,这才出门往上房去,心里则恨死了将她留在乡下受苦的三叔。 乡下又脏又乱又要下田干活,还连个自己的闺房都没有,简直连多呼吸一口气都让她难以忍受! 郑丰收蹲在对面的屋檐下,压着声音却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我可是按着你的意思把人给留下了,小萝你答应三叔的事也不能反悔啊!” “不反悔。”云萝目送着郑云兰进了郑玉莲的闺房,默默的打了个哈欠。 郑丰收搓着手已是一脸遐思,“那香胰子……哦是肥皂,究竟长个啥样我也没瞧见,早上真该和你一块儿过去瞧瞧。” “若被人知道了,小心一文钱都落不进你口袋。” 下意识的紧闭上嘴,眼珠子往上房的方向溜了溜,才又小声的开口问道:“除了没香味儿,真跟那香胰子没啥区别?那得多挣钱呐?咱也不贪,不想一块也能卖上六七百文钱,甚至是好几两银子的,只要能卖个几十文,就能赚大发了。” 哎呦这么多钱,他该怎么花才能花得完呐? 云萝又打了个哈欠,不想再忍受三叔在耳边的嘀嘀咕咕,转身就进了屋,关门,睡觉。 次日一早,云萝刚起床,就看到三叔从外面悄悄的溜了进来,嘬着牙花子一脸的失望。 之后她才知道,他竟是一早就跑去了二爷爷家,想看看那做好的肥皂究竟长什么样,却没想到那些肥皂在昨天就已经交给李三郎带去了镇上,就连那使用过的小半块都没有留下,说是正好可以给那些想买又没见过肥皂的人先试一试。 没见着,心里就不禁有些空落落的,总惦记着。 如果不是夏种正忙,每天都要忙着耕田耙地插秧,他都想跑去二叔家再做几块肥皂出来了。 这天,在家歇过了一天的刘氏也再次下地,到傍晚的时候,郑丰年带着媳妇和长子、幺女离家回了镇上。 隔壁的桥头村有车把式,每天清晨都会赶着牛车往镇上去做工,到傍晚再回来,顺路还能拉几个搭车的客人赚几文钱车资。 比如栓子就会每天花二文钱搭车去镇上读书。 但郑丰年他们是傍晚时去镇上,自是搭不上这一趟,而自家的牛正忙着耕田,谁都舍不得给它套上车架,再往镇上专程走这一趟。 所以,这一家四口只能再一次迈起脚步,背着不小的行囊往镇上走去。 或许走得次数多了,就会习惯了呢。 郑云兰目送着爹娘和大哥走路回镇上的时候还隐隐的有点儿庆幸,可一回头就不由得再次怨念丛生。 种田再忙也不能忘了家里还有两头大白猪,趁着种田结束的那一会儿,所有人都出动,迅速的搂回了小半车的猪草。 吴氏养了这么几天,已经能下地了,但她的肚子宛若气球般的吹起,已经蹲不下身。 刘氏趁着天还没全黑,拎了一家人的衣服就出去河边,云萱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 男人们从来就不是会干这种活儿的人!而且他们还得修理农具,为明天的继续劳作做准备。 所以只剩下了云桃和云萝姐妹两,一个铡刀一个菜刀,蹲在院子角落里将猪草“哆哆哆”的剁得稀碎。 郑云兰倒是想要当做没看见就这么转身离开啊,可云萝落到她身上的目光简直比她手中的菜刀还要锋亮。 她在泥田里陷了一整天,已经很累了,今天还又被蚂蟥叮了两下,吓得心神俱疲,真的不想再干活了! 不由得将眼皮一垂,低着头就要从两个堂妹面前走过去。 忽听见“砰”一声,云桃将铡刀重重的按下几乎是砸在板子上面,转头就往灶房喊:“奶奶,猪草太多了,我和三姐切不完,大姐还站在这儿动都不动一下!” 喊完就立马缩回头,她的勇气只够她喊这么一嗓子。 不过也够了。 孙氏拎着个锅铲就从灶房里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开骂:“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啊,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脚步停歇的伺候你们这群讨债鬼!让你们干点活都不成,晚上都别吃饭了!” 郑玉莲跟在老娘的身后,冲着云萝和云桃两人瞪眼,说:“小兰本就没干过这些活,你们一人多干点不就完事了吗?真没见过你们这么自私不顾姐妹的人!” 吴氏拎着个空了的泔水桶从后院出来,听到这话当即就朝郑丰收骂道:“你出的那是什么馊主意?说什么帮家里干活,这是留了一尊祖宗活菩萨呀!” 突闻媳妇的骂声,郑丰收还有点懵,忙扔下喂牛的草,匆匆从后院跑了出来,瞪一眼郑云兰,说:“站那儿看两个只有你一半岁数的妹妹干活,也不嫌害臊!” 一向在爹娘的面前很是护着姐妹的郑文浩,眼见着情况不对,却是早已经躲回了屋里去。 云萝看着郑大姑娘低垂着头站在那儿,双手十根手指头交缠在一起,眼中含泪,嘴唇紧咬的委屈模样,忽然有点欺负小姑娘的心虚。 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呢,还乍离了爹娘的身边,难免心中彷徨无助。 然后,郑云兰忽然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云萝:“……”呵,真想弄死她! 郑云兰在乡下的水深火热的生活就此开始,每天下地、被蚂蟥咬,回家还有许多家务活等着她。 孙氏虽也看重她,但那是相比较云萝她们而言的,看的是长子和大孙子的面子,真要说起来也没多稀罕,更不可能像是护着郑玉莲那样的护着她。 日子久了,郑云兰的心里就越发的不平衡,连一向关系亲密的小姑都逐渐疏远了,偏郑玉莲还半点没有察觉。 那天,李家的人忽然赶着车从镇上匆匆而来。郑丰收正好在路边的田里插秧,他眼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顿时心思飞远,干活都提不起劲来了。 到傍晚回家的时候,云萝远远的就看到虎头在朝她招手,她跟爹娘说一声就过去了,其他人也司空见惯,对虎头来找云萝的事情并不奇怪和好奇。 只有郑丰收,抓心挠肝的,终于也觑了个空,溜了出来。 彼时,虎头正捏着个布袋将里头的钱“哗啦啦”的全倒在桌子上,双眼亮晶晶的连睫毛都在发着光,“这是李家大伯今天亲自送来的,九块那个肥皂全都卖了出去,你猜猜这里总共有多少钱!” 铜钱在桌子上乱蹦,云萝一巴掌拍过去,将那枚将要滚落到桌子边缘的铜钱按下,问:“多少钱?” “八百六十文钱!”虎头的声音格外高昂,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已经见识过一回高价小兔子,此时却依然忍不住的激动,仔细摸过一枚又一枚的铜钱,说:“李家大伯说,一开始不敢把价定得太高,便依照着一盒寻常澡豆的价定了六十文,没想到客人们竟很是稀罕,就一点点涨了价。两天就把肥皂都卖完了,要不是因为铺子里太忙走不开,李大伯早两天就会把钱给咱送来,他还说……” 咽了下口水,才继续说:“他说这两天还常有客人去询问肥皂,甚至有的等不及先预付了定金,都催着李大伯赶紧再弄些肥皂出来呢。” 郑丰收溜进来的时候,正好就听见了虎头的这一番话,当即也扑到了桌边,盯着满桌子的铜钱两眼放光。 “虎头,李老爷可有说现在涨价到多少了?” 胡氏在旁边笑眯眯的说道:“一百二十文一块呢!还能再往上涨涨价,不过你祖母的意思是,咱镇上就那么些人家,再贵人家也买不起,这东西还不稀罕,太贵了反倒不划算。” 一百二十文已经很贵了,毕竟那东西就是用猪油和草木灰做的,而草木灰又不值钱。 跟香胰子当然是没法比的,那香胰子不知添加了多少珍贵香料,虽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想必也不会简单,一道道工序定是繁琐无比,不然也不会那么稀罕,还卖出了至少几百文,贵的要几两甚至是几十两银子的高价。 郑丰收看着赵老太太,有些犹豫。 能贵,为啥要卖便宜呢? 云萝倒是认同老太太的话,“就听太婆了!” 转头又问虎头:“你上次买板油,花了多少钱?” 虎头看了眼他祖母和母亲,说:“就五斤多板油,抹去零头,花了一百五十文钱。不过没用完呢,上次咱才用了一碗油。” “那也要先把这本钱扣了,下次就不用再扣。”说着数出了一百五十文钱推到胡氏面前,“二奶奶,你垫付的本钱先收好。” 胡氏没拒绝,笑眯眯的收下了。 还剩下七百一十文铜钱,云萝又将它们一分为三,二百一十三文钱的两份,还有一份是二百八十四文钱。 “说好了的,我出方子,得三成,三叔出力,得三成,二爷爷你们不仅出力多,还出了柴火锅灶和其他的更多事情,得四成。” 郑丰收喜滋滋的把钱给收了,倒是胡氏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动手,最后还是郑二福敲了敲桌子,说:“小萝啊,这个事情你能带上虎头,就已经是咱家占了大便宜了,还要分四成,怎么也说不过去。” 他清楚得很,这个侄孙女会带上他家就是看着虎头的面儿。她跟虎头玩得好,所以也愿意给他占便宜,不然看她理不理他们! 云萝却并不在意谁占谁便宜,早在她决定这么做之前,就已经把事情都考虑清楚了。 她把四成的那一堆钱往郑二福面前一推,说:“您若不收,我下次都不好意思再用你家的锅灶和柴火了。” “那值个啥?” “还占了您家里的许多地方,送货收钱也得您家里人出力呢。”见他还是不愿意,就将那堆钱转了个弯,送到虎头的面前,“拿着!” 虎头看看这边的爷爷奶奶,又看看那边的爹娘,还有姐姐在旁边瞧热闹,不禁抓耳挠腮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还是老太太发话了,跟虎头说:“收着吧,往后你们手脚勤快些,多护着些小萝,就成了。我瞧着,这得是个大生意呢。” “太婆你就算不说,我也是要护着小萝的呀!”说着,利索的将近三百枚铜钱往怀里一搂。 虽没有上次卖兔子分得的钱多,但总觉得这个更值钱呢。 郑丰收当天晚上就又到半夜才悄悄的回家,等到次日,云萝便发现吴氏忽然间容光焕发,对她更是前所未有的亲近热情,引得云桃都不由得对着她娘频频侧目。 “三姐,你又干啥了?我娘怎么突然对你这么好了?” 左右手各拎着两个秧苗,云桃跟在云萝的身后,赤脚走在田埂路上,往隔着老远的正在插秧的水田送去,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毕竟刚才出门的时候,她亲眼看到她娘往三姐手里偷偷的塞了一个饭团子,那可是连她这个亲闺女都没有的福利。 她倒没有嫉妒,只是觉得太奇怪了! 云萝走在前面,拎着满满的两簸箕秧苗,簸箕下还在滴滴答答的漏着水。 闻言,随口说道:“我给她送钱了。” 云桃听着顿时撇了撇嘴,哼唧两声根本就不相信,只觉得三姐好坏,又在逗她玩了! 姐妹两将秧苗送到田里之后就又折回了秧田,忙忙碌碌一刻都不停歇。 田已经全部都耕了一遍,现在郑大福和郑丰谷都能一门心思的插秧,速度倒是一下子快了许多。加上虎头家已经全部下种完毕,郑二福还得在自家田里整理整理,郑丰庆却来了这边帮忙一起种田,单凭着云萝几个小孩拔秧加运送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郑大福让云萱去拔秧,她不愿意,只让刘氏去拔秧,好歹能轻松些。 刘氏也心疼女儿,只是拗不过云萱,最后也就退下了种田的行列,加入到拔秧的队伍之中。 再有个两三天,二十七亩水田就都能种遍了! 这几天来,天天阳光明媚,没有再落雨,谷子也大都晒干归仓了。 尽管收成减了许多,但自家的家底子不薄,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的,郑大福脸上的笑模样越来越明显,就是村里的其他人家,也略微松了口气。 灾难已经发生,无法改变,现在能盼望的也唯有下一季粮食能干丰收了。 可惜生活总是不能一帆风顺。 眼见着又一口田将要种遍,远处忽然有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来,跑得近了才发现是本该在家里的文彬,一边跑一边哭,哭得满脸都是黑乎乎的眼泪鼻涕。 刘氏不由得被唬了一跳,连忙迈上田埂朝儿子迎了过去,“文彬,出啥事了?跑慢些,你跑慢些。” 临近田里的其他人听到动静都不由得直起了身子张望,其中有个汉子忽然快走了几步,探出手一把托住歪歪扭扭的跑在他家田埂上的文彬,呼呼咋咋的说道:“你个臭小子,不会跑慢些?要是砸坏了我家的田,仔细我揍你!” 文彬被吓得“嗝”一声,随之哭得更大声了,张开双手就朝着刘氏冲了过去,“娘,三婶摔倒了,流了好多血!” 附近的人本都不大在意,只当小孩子又跟人吵架或被欺负了,哭着跑来找爹娘告状的。 这种事情真是太常见了,除了那少数的几个特别难搞的人家,其他的大人们见了都是不大在意的,许多时候还要哈哈的笑上几句。 却没想到忽听得文彬这么一句话,都不由得一惊,本还在跟旁边田里的同村人说笑的郑丰收更是猛的扭过了头来,差点没将脖子给扭伤了。 云桃也是一下子跳上了田埂,朝文彬跑过去,“文彬,你说啥?” 文彬躲在刘氏的怀里抽了两下鼻子,脸上还有惶恐之色,抽抽噎噎的说道:“我和六妹妹捉了虫子在喂鸡,二哥回来了,还拿了根柴棒来撵着鸡玩,三婶让他别那样,吓着了鸡就不会下蛋了,二哥不听,三婶就去抢他手里的柴棒,二哥拿着柴棒就往三婶身上打,还把她给撞倒了。哇!三婶……三婶流了好多血,娘我怕。” 刘氏听得胆战心惊的,又心疼的摸着儿子的脑袋和脊背。 云桃听完,连忙转身在自家秧田里搜寻,“二哥不是在拔秧吗?他啥时候回家去的?” 本应该跟郑云兰在一块儿拔秧的郑文浩,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不见了踪影。 郑云兰知道她弟弟这回是真的闯祸了,不禁脸色有些发白,嗫嚅着说道:“他刚才说渴了,罐子里的水已经喝完,就……就回家去喝口水。” 其实是她渴了,又不想喝水沟里的生水,那些水看着是挺清澈的,但谁晓得干不干净呢?所以才让文浩回家去给她拿水。 谁能想到,就这么会儿工夫,他都能闯那么大的祸出来? 郑丰收已经几步跳上田埂,撒丫子的往家里跑去,云桃恨恨的瞪了郑云兰两眼,也跟在她爹后面跑。 刘氏转头去看郑大福。 郑大福的脸色已经黑成了一片,半晌朝刘氏挥了挥手,说道:“老二媳妇,你回去看着些,老三一个大男人晓得啥,没的只会添乱。” 刘氏点点头,一把抱起文彬就小跑在田埂路上。 忽然低头看了眼跟在身边的云萝,说道:“你跟着干啥?小孩子家家的,没你啥事。” 云萝头都不抬,“我不放心四妹妹,得回去看着她。” 身后,郑大福本来想叫住云萝的,听到这话就又把话给收了回去。 想到四孙女那泼辣的性子,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还不晓得这回去后要怎么闹腾呢,倒不如让萝丫头回去看着她些,也就她能制止得住了。 其实都是跟萝丫头学的,好好的小姑娘,都学坏了! 第71章 郑文浩不见了 郑大福心里头憋着怒火,云萝倒是走得心安理得。 她本与吴氏没多亲近,但眼看着她出事,总是不能安心的,若情况危急,她也并不惧怕出手相助。况且,好歹还有两个堂妹的面子在呢。 只是她想得多,到了家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她表现的余地。 吴氏已经被抬进了屋,稳婆和郑大夫也都被请了来。 稳婆在屋内,郑大夫则坐在堂屋里以防万一,孙氏和匆匆赶回来的刘氏也都进了产房,剩下的男子和一群小姑娘却全都被严厉的拒绝在了产房门外。 产房内,吴氏喊得声嘶力竭,而门外的地上还滴滴答答的染着一地血,并一路延伸到了后院。 云桃死死的抓着云萝的手,眼中水汪汪的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但她硬是忍住了,还得安抚紧贴在她身上的妹妹。 云萝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却也只能说一句:“别怕。” 灶房里,郑玉莲难得的勤快一次,默默的烧着水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是神思不属,脸色还有些苍白,大概是被吴氏的满身血给吓到了。 闯了祸的郑文浩却不知去了哪里。 云萝在院子里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他,但现在也没心思去理会他,便一直陪在云桃和云梅的身边。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种田的人都回来了,就连赵老太太都忍不住过来探望。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足这里了。 小胡氏过来了,隔壁的大牛媳妇也来了,还有同族的其他婶婶伯娘奶奶也纷纷过来,或帮忙,或探望,倒是把不小的院子挤得满满的。 夜渐深,院子里又渐渐的安静下去,太婆也被小胡氏劝说着扶回去了。 吴氏的声音已经嘶哑,甚至是无力的,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所有人都筋疲力尽,那肚子里的两个宝宝却仍毫无动静。 云萝有几次忍不住的走到了门口,却都被严厉的拦了回来,她便也没有再试探。 有些事情,在不是万分必要的时候,她其实都不想显露出来,容易吓到人,她自己还不好解释。 况且,还有六爷爷在呢。 他虽现在是个乡下的土郎中,但曾经也是在县城坐诊的老大夫,要不是前几年老母亲过世需要守孝,他也不会回来。 他进去诊了几次,出来后的脸色虽不好看,但也不很难看,只说是早产,胎位不正,肚子里又有两个娃缠在一起,还得再等等。 云萝索性就安心的陪着两个堂妹了。 后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云桃和云梅在她身边睡得歪歪扭扭的,外面有脚步走动声,夹杂着细碎的说话声。 孩子还没生出来,也几乎听不见吴氏的声音。 悄悄的出门,天边已经露了白,郑丰收就蹲在门口台阶上,已经在这儿蹲了一夜,双眼红肿、胡子拉渣,仿佛过了好几个月。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忽然就毫无征兆的跳了起来,瞪着血红的一双眼睛四处搜寻着,“郑文浩呢?郑文浩那个小畜生跑哪里去了?” 说着就往对面东厢跑。 跑到院中间,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稚嫩的啼哭,还有孙氏憔悴的声音:“我的个老天爷,可算是出来一个了!” 一个出来,第二个就容易多了。 似乎没过一刻钟,又一声娇弱的、稚嫩的啼哭响起。 郑丰收已经没心思去想郑文浩了,转身就又冲了回来,眼巴巴的盯着产房门。 他虽是个不着调的,对自己的媳妇却稀罕得很,更何况,那里头还有他盼了多年的儿子呢。 过不多久,房门打开,稳婆率先走了出来。 虽折腾了一整个晚上神疲力乏的,但她还是挤出了一脸的笑,对郑丰收说:“恭喜恭喜,盼了多年,这一下子可就添了一双儿子呐。” 郑丰收顿时欢喜得跳了起来。 一下子添了两个孙子,孙氏也高兴得很,但看着儿子那一心要往屋里钻的样儿,不由得心里又有些不高兴了。一把将他推开,拉着脸说道:“毛毛糙糙的,急个啥?我两个大孙子可是受了老大的罪了,先让你六叔进去瞧瞧。” 郑丰收高兴,也就不在意她的态度,只乐呵呵的咧着嘴,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六叔快请快请。” 此时,云桃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忙走了出来,眼巴巴的往自家屋里看。 等郑大夫看了吴氏和两个新生儿出来,云萝她们才被允许进去。 屋里还有一股来不及散去的血腥味,吴氏形容憔悴,早已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在她的身边,两个陈旧的襁褓内,各自包着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毛头。 云桃看了一眼,忍不住喊道:“好丑!” 刘氏“噗嗤”笑出了声,笑着说道:“傻丫头,孩子刚出生都这样,等过几天张开了就好。你这两个弟弟提前了一个多月出世,能长这么大已经是极好了的。” 云桃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 云萝趁机摸了摸两个娃娃的脉,不由得眉头一皱。 太弱了。 本来在胎里就养得不好,又被冲撞了早产,此时躺在襁褓里,哭声就跟小猫似的几不可闻,就连皮肤都呈现出半透明,下面的血管清晰可见。 放在现代,这是要被放进保温箱里仔细照料的。 这么弱的孩子,体质弱,抵抗力差,恐怕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 又悄悄拉开襁褓看了眼。 跟小猫崽子似的,怕是都没三斤重吧? 看过了孩子,云萝就赶紧出来了,正好听到郑大夫在跟郑大福和郑丰收说话:“虽说双胎大都会提前出生,但这两个孩子提前得太多了,都还没有全然长好呢。加上在胎里时没养好,又遭了撞击,我瞧着有一个的背上都青紫了一大块,暂且看不出那是胎记,还是被冲撞所致,得等几天再看。” 郑丰收的脸色就变了,新得了两个儿子的喜悦也一扫而空,甚至带了几分慌乱,“六叔,那那那该如何是好?” 郑大夫叹了口气,“不好养啊,你们得多费些心思。” “六叔,您说,该怎么做?” 郑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通之后才离开,而这个时候郑云兰突然过来,看着堂屋里这些人,不禁咬了咬嘴唇似有些犹豫,却又实在忍不住担忧,说道:“爷爷,文浩至今不见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一听到郑文浩这名儿,郑丰收就气到跳起,怒道:“你还敢来提那个小畜生?他最好躲外头再不要回来了,不然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郑云兰从昨日听闻郑文浩将吴氏撞倒之后就一直担惊受怕的,回家后又没有见到闯了祸的弟弟,还不敢问家里人。 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眼见着家里终于平静下来了,她才敢过来,但现在面对三叔的怒火时,还是不由得白了小脸,扶着门框摇摇欲坠,模样瞧着煞是可怜。 郑大福瞪了郑丰收一眼,说道:“你冲你侄女嚷嚷啥?她这不也是担心她兄弟嘛!” 郑丰收冷笑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冲她撒火,但态度也不见得有多少:“小畜生,还敢躲到外头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能耐!” 若是那小子现在就在他面前,他只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了他! 倒是郑丰谷有些担心,站了起来说道:“爹,我去村里找找吧。这一整个晚上,那么小个孩子也不晓得躲去了哪里。” 郑大福挥挥手,说:“快去吧,昨儿家里乱糟糟的,谁都没想起要管他。那孩子虽鲁莽了些,但也晓得闯了祸,所幸没有酿下更大的错,先去把他寻回来吧。” 便是要打要罚,也得先把人找回来。 郑丰谷撑着困乏的身子出门找侄儿去了,郑云兰犹豫了下,还是快步的跟了上去。而郑丰收则阴着脸出了堂屋,在院子里把自个儿收拾清洗了一遍,这才进屋去守着还在昏睡的媳妇和两儿子。 天光已大亮,刺目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照射进去,却在照不到的地方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郑大福垂着头坐在阴影中,整个轮廓都似模糊了。 孙氏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莫名的有些心口发憷,一时坐在那儿不敢说话。 却忽见他抬头看她,说:“你也跟着折腾到了现在,快去歇着吧。” 呐呐的点头,“你呢?” “我昨晚上和老二一起闭了会儿,也差不多了。” 说着就站起来出了门,整理整理农具又要种田去。 孙氏追到门口,“我窝了两个鸡蛋,你吃了再去吧。” “吃过稀饭了,那两鸡蛋你给老三媳妇留着,她才是吃了大苦头了。”顿了下,又说,“老三媳妇生了俩小子,你回头托个人给亲家那边捎句话。还有,老二寻了文浩回来之后,你让他带着那混账小子到田里来,不许他躲在家里!” “唉,好。” 此时的孙氏前所未有的柔顺,郑大福说啥她就应啥,没有一句反驳。 郑大福又嘱咐了几句,然后将需要的农具都放到牛车上,也没有招呼其他人,只自个儿牵着牛就出了门。 身后追上来一串脚步声,很快就追到他身边,静静的相伴在身侧。 他低头看了眼,又继续自顾自的赶着牛往前走。 一直到将要出村,他忽然叹了口气,似要将满腔的压抑都从这一口气里叹出去,“你是个好孩子。” 听到“好孩子”三个字,云萝还是有些惊讶的,忍不住抬头看他,目光清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以为在爷爷的心里,我一直都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郑大福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确实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却是最灵透知事的。” 聪明得不像是个乡下的孩子。 许多年前,他曾在走商的途中遇见过一个极聪明的小公子,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却轻易的将一群大人耍得团团转,手段极为狠辣。 他一直以为,那小公子或许确实天生就比别人要聪明些,但更多的应该是家世显赫、家学渊博,让他从小就能挑着名师和本事去学习,自然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相比的。 没想到几十年后,他的孙辈中也出了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比别人更聪明,还似乎天生就通晓许多世事道理。 应该高兴的,毕竟这可是他的亲孙女。 但事实上,他对她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忌惮。 太聪明的孩子,她总会做一些出人意料、超脱控制,甚至是胆大妄为的事情,谁都猜不透他们的心思,自然也就让人不能安心。 可这个往常冷淡随性不安分,还总想挑衅礼教规矩,让他不大喜欢的孙女,却是现在唯一一个追着他出来,陪他走了这一路的人。 如果长子他们在家的话,刚才也会追上来吗? 郑大福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云萝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家好似遭了打击,连脸色都灰暗了的模样,哪怕一直不大喜欢他,此时却也有点不忍心。 年近六十,在这个时代,真的已经是个老人家了。 手指在衣裳下摆的补丁边缘抠了抠,她寻了话题想要缓和一下眼下的气氛,便问道:“找回二哥之后,爷爷你会怎么罚他?” 郑大福愣了下,低头看着她,反问了一句:“你觉得该怎么罚他?” “我不知道,他又没得罪我。” “那他若是得罪了你呢?” 这不依不饶的,竟是一副定要她给出个答案的架势。 见他这么没自觉,云萝当即也就不客气了,张嘴便说道:“这事儿没法假设,我一般都是当场报仇的,当场报不了仇才会想着十年不晚。再说,就郑文浩那样儿,他也不敢跟我硬顶。但三叔三婶可是被他得罪得透透的,往后两个弟弟但凡是有一丁点不好,都会算到他的头上。” 一旦开了口,云萝也就不管老爷子的脸色如何了,言辞锋利,简直是刀刀见血,“您总是想着家人和睦,兄弟妯娌堂兄弟姐妹们之间一团和气,可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事?便是您自己,又是否能做到兄弟和睦,视侄儿如亲子,无视媳妇和亲生儿女的委屈只一心供养着兄弟和侄子,哪怕吃糠咽菜都能毫无怨言?”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是您没有一心读书、啃你血肉的亲兄弟和亲侄儿?还是太婆从不会因为您的儿子读书好而心生不安、难以入眠?” 郑大福脸色大变,一时间牵着牛站在原地,大口的喘气。 看着老爷子那似要脑充血的样儿,云萝连忙伸手在他身体的几个穴位上用力一掐,以免他太过激动,当真出个好歹。 虽是个偏心的老头,但也没做什么恶事不是吗? 等他略微缓过神,她估摸着他的承受能力,将最后一把刀吐了出来,“我要给二姐攒嫁妆,送弟弟去上学,三叔也想让两个弟弟去读书,四妹妹和六妹妹虽是女娃,但三叔也很疼她们,不像村里的某些人家会把丫头当赔钱货卖掉。可家里有了银子,你们却只会给大伯花,给大哥花,给大伯娘他们在镇上花,还要给小姑攒多多的嫁妆,从来就没想到过我们。而更奇怪的是,大伯还觉得我们现在依靠着他,吃他的喝他的都成了他的拖累。” 郑大福的脸色接连变化,最后一句更是让他脸色大变,“哪里听来的胡话?” 云萝的手指正状似不经意的搭在他手腕上,却感觉他此时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出的这么激动。 顿时心中一凉,只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点不忍心简直是犯贱,还以为他终于对大儿子一家有点失望了,也良心发现对另两儿子有点过于刻薄了呢,却原来他其实也知道郑丰年的心思,只是因为偏心,不愿意责怪长子。 不动声色的将手指缩回,云萝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爷爷,我先前看到一个词,叫将心比心。还有一句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郑大福目光一沉,“小丫头懂个啥?读书考功名,那是全家甚至是全族人都受益的大事,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现在短暂的辛苦换来的是往后几辈子孙的荣华富贵。” 他果然还是不大喜欢这个孙女。 云萝还真的没法理解这个似乎是被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接受的思想,更不愿意自己也成为烘托这种荣耀的踏板之一。 便也不接老爷子的话,只伸手在牛身上拍了两下,让它重新往前慢悠悠的走。 她则跟在牛旁边,侧头对它说话,“郑文浩把三婶给撞倒了害得两个小堂弟早产,我去看了,就跟俩小猫崽子似的,哭都哭不大出来。三叔和三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过后跟大伯闹了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大伯他们继续在镇上过好日子。大伯他们以前每月三两……不,是每月都能使二两五钱银子,在镇上过得又清净又舒坦,现在过了一个月的拮据日子已是觉得苦不堪言,如果再闹一闹,不晓得他们还能不能过得惯乡下的苦日子。” 迎面遇到一个身板儿魁梧的九尺壮汉,右肩上扛着个破麻布袋子,左手拎着大大小小的好几个瓦罐酒坛子,穿着破衣裳,踩着破草鞋,一步迈出,足抵得上小短腿的四五步。 “师父。” 这还是自上次在山里遇见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因为那天他把野猪扛下山来分给了村民之后,竟然又不见了踪影。 云萝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师父,你又去哪了?” 张拂在云萝面前站定,硬是空出了一只手来揉揉她的脑袋,咧嘴笑着说道:“去置办了些吃食和家里要用的东西。” 云萝瞪着他,一脸的不相信。 哄我呢,买点东西需要又消失好几天吗?而且你真以为我感觉不到你身上那藏都藏不住的腥气啊? 张拂还真没想这么多,只是看着小徒儿,那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又忽的往中间一拧,“不过几天没见,怎么忽然瘦了这许多?” 云萝顿时目光微亮,真的瘦了吗? 想想,确实有好几天没有上山找肉吃了。 张拂却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只冷冷的扫了旁边的郑大福一眼。 这一眼冷且利,哪怕他已经在刻意的压制,但几乎是印刻在他灵魂中的杀气还是在他冷下脸来的时候不能控制的泄露,让郑大福不由得呼吸一窒,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张猎户消失了几个月,一身的气势竟越发的骇人了。 张拂已经又转了回去,拧着眉头看人,显得他特别凶。 云萝却似乎感觉不到他身上有点控制不住的气息,也不问为什么几天不见,他身上的血腥气更重了。 她这师父本就不是寻常人,当年碰巧将她捡到,随之一路逃避追杀的时候那才凶呢。后来好不容易甩开了追杀的人,他在村子里待了几年,便渐渐的把外放的气势收敛了起来。 但他也只在村子里安分了三四年而已,之后又开始时不时的失踪,尤其最近一年,他失踪的频率急剧上升,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每次回来都携着满身的寒气。 不懂的人只当他是越来越凶,让人不敢靠近。云萝站在他身边,却很清楚那是经历了浴血厮杀后才有的杀气,当时太激烈,以至于短时间内都收不回去了。 只是他不说,她就不问,而他也一直以为她啥都不知道。 那就当个干净无邪的小姑娘吧。 他放下肩膀上的破麻布袋子,蹲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腕看了看她因为拔秧而长时间与烂泥接触,以至于黑乎乎还破了皮的手指头,又低头拉起裤腿,露出一小节也黑乎乎,被水泡到发白起皱的脚脖子,两根眉毛越拧越紧。 他当年要不是差点把小丫头给养死了,是怎么也不愿意将她送给郑家的,瞧瞧他们把小丫头给欺负的。 应该找个宽厚又富裕的人家,哪怕是顶着个养女的名头呢。 他现在把小丫头要回来还来得及不? 抬头对上她清泠泠特别干净澄澈的双眼,他又将这个念头压了回去。 罢了,有爹有娘还有姐妹兄弟,怎么也比跟着个师父东奔西走的好。 只是不知她亲爹娘是什么人,当年是谁、且为何要把她扔到河里的,总觉得当年遇到这小丫头的情景不寻常,恐怕她的身世也不普通。 这些年也曾暗中回去过两次,却没听说有哪户人家在八年前丢过一个刚出生的女儿。 ------题外话------ 对不起亲爱的们,这个章节是我设置错误,所以前后两章连不上了,不过现在已经改过来,除了改章节名还要再等编辑上班后申请。 第72章 你叫谁老弟呢? 云萝由着师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然后后退了一步,仍需要仰着脑袋才能与他对视,说:“师父,你今天不出去了吧?我种田回来后再去找你,有事!” 最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张拂听见,就将伸向麻布口袋的手缩了回去,爽快的点头说道:“你来,晚上师父给你炖肉吃。” 正好,给乖徒儿买的礼物也能到时候再给她,省得又给别人占了便宜。 云萝还惦记着他刚才说她瘦了的这个事情,很想坚定的拒绝,却偏偏这个身体忒不争气,一听到肉就条件反射似的分泌出了口水。 真的好多天没有吃肉了,稀饭都喝不饱呢。 “好!” 郑大福在旁边说道:“张老弟,我家丫头平时就常常得你的好处,咱也没个表示,哪里还能在跑去你家吃肉?” 张拂眼角一跳,“小萝是我徒儿,我还等着她以后给我养老送终呢,吃几块肉有什么稀罕的?”你叫谁老弟呢?老子还不到三十岁! 郑大福很想说这不合规矩。 但张拂的一身实在是气势太强,杀气腾腾的只在站在你旁边就觉得特别吓人,郑大福年轻时候也算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不,他好像有见过。 三十多年前,那个智多近妖的小公子身边,可不就有一个这样凶神恶煞的将军守在左右吗?十丈之外就能吓得人腿软,一把大刀砍出了满地的血肉。 也是那次之后,他收拾了全部身家匆匆跑回家,置办家业,娶妻生子,再没有敢出去走商。 郑大福忽然看着张拂有些失神,莫名的竟觉得这个张猎户跟当年那个将军长得很像。 张拂看了他两眼,只感觉他此时的眼神怪怪的。 但他并不关心郑大福如何,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塞到云萝手里,说道:“特意给你带的,还热乎着呢,吃饱才好干活。但你也别傻乎乎的卖力气,该歇就得歇,可没有小小年纪的就要你扛事的道理。” 然后又扫了郑大福一眼,重新扛起破麻布袋子绕过他们进了村。 郑大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目送着张拂进村,神色越发忌惮,隐约的似乎还有些惊惧。 鼻尖飘来一股肉包子的香味,他低头就见云萝正伸着手将一个白胖的大肉包子递给他,另一只手已经托着油纸包直接开吃了。 嘴唇张张合合,郑大福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只默默的接过这个肉包子。 由着这丫头跟张猎户继续交往,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况且,他就算想拦,也拦不住啊。 肉添着调料,混着麦面的香味实在是太香了,郑大福忍不住张嘴咬了一口,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云萝也不晓得他好好的又突然叹什么气,眼角挑起瞅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啃包子。等吃完四个大包子,终于把空了好多天的肚子填了个七分饱,人也到了秧田边上。 她下田拔秧,郑大福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先用耙子把待会儿要种的田平整平整泥土,检查一下四周缺口没有漏水,再盘上秧绳就可以开始插秧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过来,郑丰收虽一夜没睡,但农忙时节也没有大白天的在家睡觉的道理。 只是所有人都来了,连郑二福也带着儿子过来帮忙种田,去寻找一夜不归家的郑文浩的郑丰谷却始终没有出现。 没有见到郑文浩,云桃就一直心气难平。 倒不是担心他,而是从昨天憋到了现在的满腔怒火都没处发泄。 “三姐,你说他会躲到哪里去?”云桃紧皱着眉头,“好像昨天我回去的时候,就没见着他身影。” 她当时就顾着担心她娘了,也没有太注意别的事。 云萝摇摇头,她哪知道? 除了郑云兰这个亲姐姐,别的人在那个时候谁都没心思去关心他。 不过昨天她回去之后,确实没有见到郑文浩的身影,说不定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躲出去了。 他虽一旬才回来一次,但他对村子很熟,肯定能找到许多藏人的好地方,她们在这儿猜也猜不出来。 云桃还是在旁边嘀嘀咕咕的猜测着他会躲去什么地方,找到了人之后她又要如何。 一直到日上中天,文彬都跟在孙氏的身后拎着个篮子给他们送午饭来了,却还是不见郑丰谷和郑文浩叔侄的身影。 到这个时候,就连郑丰收都不由得开始担心了起来。 可别是那混账小子自知闯了祸,又怕被家里人找到要挨揍,躲到什么危险地儿去了吧? 郑丰收虽恼恨那小子混账,可毕竟是亲侄子,再混账也不可能盼着他遇到危险出事儿。 “怎么回事?老二还没找到文浩?”等孙氏走到跟前,郑大福忍不住问道。 孙氏啐了一口,恨恨的说道:“那个不省心的东西,有人瞧见他往镇上去了,老二担心他在路上出事或走岔了路,追去镇上了。” 郑大福一愣,“啥时候的事?” “估摸着大概是昨日出事后没多久。” 郑丰收简直是原地爆炸,什么担心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只气得浑身哆嗦几乎连筷子都拿不住,咬着牙说道:“小畜生,瞧给他能耐的!” 云萝和二姐面面相觑,然后齐齐低头看向了挤在她们中间的郑文彬。 郑小弟冲两个姐姐咧着嘴笑,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格外的灵活。 “三姐,我能跟你们在一起吗?我也会拔秧。” 云萝刚要点头,就听二姐说:“你还小呢,当心陷进田里拔不出脚来。” 他不禁嘟起了小嘴,手指捏着云萝的一点衣角轻摇了摇。 家里太没意思了! 两个新弟弟还小不能玩,奶奶和小姑又太可怕,还把六妹妹骂哭了好多次,三婶就把六妹妹叫进屋里,不让她出来玩了。 他就只能去找外面的小伙伴玩,可小伙伴们也都忙着呢。 面对这眼巴巴的可怜样儿,云萝想了下,便说道:“不能下田,但你可以在上面把秧送到田里。” 他顿时欢呼一声,又忽然指着远处喊道:“爹回来了!” 其他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郑丰谷正穿过一条条的田埂路,走近了,还看到他神色疲惫,眉头紧皱。 郑大福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道:“文浩呢?他可是到了镇上?” “到了,昨晚上就到了。”郑丰谷回答一声后接过刘氏递给他的饭碗,低头便猛扒了几口,显然是饿极了。 郑大福眉头一皱,“怎么没把他一起带回来?” 郑丰谷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才犹犹豫豫的说道:“大嫂说文浩昨晚到镇上的时候天都黑透了,鞋也走破了,手也磨破皮了,膝盖还摔了两个血窟窿。当时他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问他出啥事了也说不清。好容易把他劝睡下了,没想到没一会儿就发起了高热,连夜拍开大夫的门,折腾一宿才总算是安稳下来。” 这么惨? 郑丰收目光闪烁,有些狰狞,问道:“大嫂不会是糊弄咱的吧?我瞧着那小畜生可不像是这样胆小怕事的人。我听说他昨日将人撞倒之后,还冲着他三婶叫嚣呢。” 这话说得可就很不好听了,郑大福当即就要张嘴训斥他。 却不想郑丰谷又看了他一眼,嗫嚅着说道:“我原本想要进屋去瞧瞧文浩的,却被大嫂拦下了,说刚安稳的睡过去,不好进去吵醒了他。” 他本来想着,不论是伤了还是病了,也不管他先前是不是闯了祸,他这个亲叔叔既然晓得了,总得去看一眼才好放心,况且他今日就是专程为他才赶去镇上的。 当时被大嫂拦下来,他倒也没多想。只是回来的这一路,他一个人回想大嫂的话和当时她的神情,越琢磨越觉得不对,也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但他厚道,哪怕觉得事儿不对,也不愿意去恶意揣测亲人。 郑丰收就没这些个顾忌,他脑子转得也比他二哥更快,一听这话哪里还有啥不明白的?顿时暴脾气上来就要跳脚发火。 “大嫂这是啥意思?怎么,她担心我这个亲叔叔当真会打死了她儿子?我看她是压根就不拿咱当兄弟了才是!爹你以前总骂我不干正事,可我瞧着,恐怕那才是个歪门邪道呢!” 郑大福沉着脸,“瞎嚷嚷啥?有你这么说自己大嫂的吗?” “我说错了啥?难道爹你也觉得大嫂她这么做没毛病?且不说我这个亲叔叔会不会打死了亲侄儿,即便是外人,那小畜生闯了祸,他们当爹娘的该不该上门赔礼道歉?现在他们是想要干啥?躲起来不见人?” “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郑丰收的怒火止都止不住,逐渐转移到老父亲的身上,“不过也是,有爹你在前头给他们压着,他们怕啥呀?别说只是撞倒了婶婶,便是把我们剁吧剁吧给吃了,咱也不能说啥呀,毕竟咱往后可还得靠他们才能过活呢!” 说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郑大福怒火中烧,腾的站了起来,“混账!你把你爹看成了啥?” 郑丰收下意识的缩了下。 但满腔的愤怒很快压过了对老爹的畏惧,忽然狠狠一脚,将脚边的秧绳圈滴溜溜的踢出了老远,然后甩手就走。 “你去哪里?”郑大福的脸黑如锅底。 郑丰收猛的转回身,怒吼道:“老子不干了!你找你的好儿子好儿媳好孙子去吧!” 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朝郑丰谷说了一句:“二哥你也小心些,我那两个小子好歹暂且把命给保住了,二嫂若是现在被撞一下,可就啥都没有了。” 郑丰谷一怔,眼睁睁看着郑老三怒气冲冲的闷头离开,又气又慌,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郑大福站在那儿忽然晃了晃身子,猛的往后倒去,眼睛却还瞪得大大的。 他顿时一激灵回过神来,猛扑了过去将老父亲倒下的身子托住,“爹!” 田边霎时乱成一团。 郑丰谷急急忙忙的将他背回家,又去请大夫。 在郑大夫来之前,云萝悄悄的给他把了个脉,不出所料的气急攻心。不过他一向身体硬朗,暂且倒是没有大碍,等缓过气来好了。 但毕竟年纪不轻了,若是再这样多来几次,有没有事可就无法保证了。 见老爹气息奄奄的被背了回来,甚至都还没走到家的郑丰收也被吓了一大跳,心头火烧火燎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更多的变成了忐忑。 孙氏坐在院子里拍腿大骂,又哭又叫的。 她其实是个最晓得趋利避害的人。 平时在家里为何那么张牙舞爪?那是因为她知道家里谁都不敢对她如何,便有恃无恐。可当郑丰收硬顶着老父亲,那样怒气冲冲凶神恶煞的时候,她也只会坐在旁边一声不吭。而眼下,郑丰收因为把老爹气厥过去了,正是最心虚忐忑的时候,她顿时就气焰嚣张了起来,又敢骂人了。 郑大福还没被送到家就醒了,只是还有着浑身无力心慌气短的后遗症,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更是一阵阵的气血翻涌。 不仅仅因为郑丰收敢顶撞他这个大家长,还因为大庭广之下的,当时周围那么多在田里干活的村民,他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当然,还有因为长子一家的行事,只是他并不愿意承认。 郑大夫熟门熟路的进入院子,把脉开药一气呵成。 但郑大福并没有接药方,只是摇头说他没事,没必要吃药费那个钱,倒是又劳烦人走一趟了。 说起来,都是自家人,郑大夫也没计较,又嘱咐劝说了几句之后才离开。 院子里,孙氏仍骂得滔滔不绝,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一家子都骂了进去,连郑丰年都被牵连了几句,尤其是当邻居和闻讯而来看望的族人村民在旁边劝说的时候,她骂得更起劲了。 就在这个时候,虎头从外面进来,绕过人群从边上挤到了云萝的身边,看着骂得停不下来的孙氏,问道:“这是干啥呢?又出啥事了?” 云萝从他背上的空篓子扫过,“你去镇上了?” “嗯!”他将目光从孙氏身上收回,凑到她耳边难掩兴奋的说道,“我把昨晚上做出来的肥皂都送去镇上了,李家大伯还让我回来继续做肥皂呢,说是那么几块,怕是不用一天就能全卖完了。嘿嘿,过两天咱就又能得老大一笔钱!” “你们昨晚上做肥皂了?” “是啊,那灰都已经泡好了,不用岂不是就浪费了?你和三叔忙,我家又没啥事,不过烧几道火就都做出来了。”他忽然瞅了瞅四周,更靠近了她耳边,悄声说道,“我今天发现有好些人在打听肥皂的事儿呢,李大伯也说有人找他问方子,还有人愿意出银子买,他让咱小心些。” 新鲜出现的肥皂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各方查探之下,几乎没有多少阻碍的就查到了白水村这个乡下小地方。 云萝虽然也有预料此事肯定会引来些人,但当真有人寻到了白水村的时候,这速度还是有点让她意外。 彼时,忙碌了近月的农忙刚结束,一家人终于能松一口好生歇一歇。郑大福在叹息今年多灾多难,不管是老天还是家里头这些不安分的人。而云萝他们则正围在屋檐下看刘氏给两个早产的娃娃喂奶。 出生近半月,一直被吴氏贴着身的温养在屋里,今天是听从郑大夫的嘱咐,第一次将他们抱到太阳下。 辰初的太阳升起还没多久,光线柔和温度也不很高,两个婴儿并排躺在摇篮里,不敢撇开了襁褓,就担心他们会吹风受凉,躺在那儿小小的似乎还没大人的巴掌大,让人都不敢轻易的伸手去触碰。 刘氏小心的抱起一个,然后拿勺子舀起碗里的奶水一点一点的滴喂进他嘴里,那小嘴一张一合,吃得让人着急。 他们至今还不会自己吃奶,需得吴氏把奶水挤出来,再一点一点的喂到嘴里才能吞咽,且还吞咽得极慢。 刘氏也身怀有孕,原本根据此地的风俗,孕妇是不能抱新出生的小娃娃的。可眼下吴氏大伤元气,两个孩子又这般弱,婆婆和小姑更指靠不上,刘氏愿意帮忙吴氏只觉得感激不已,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在刘氏给小侄儿喂下半勺奶水的时候,吴氏也扶着门走了出来。 她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从屋里到门口的这么几步路就走出了满脸的汗,应该很热,但她却在走出门口,因为门外略低的温度而下意识的收了下衣襟,似乎有点怕冷。 乡下没那么多讲究,生活又困难,所以多的是今天生孩子,明天就要出门干活的妇人,刘氏和吴氏两妯娌生了这么几个孩子了,还从没有一个做过完整的月子,最多在屋里躺上两三天,之后就要起来干活了。哪怕不出大门,家里的那些活总是少不了的。 吴氏这一次在屋里躺了十多天,已经让孙氏十分不满,站在堂屋门前对着西厢骂了好几次。若不是每次她一骂,郑丰收就闹着要去镇上找人算账,孙氏怕是早已冲进屋里去将吴氏拖出来了。 此时,见偷了这么多天懒的三儿媳终于舍得从屋里出来了,孙氏站在堂屋前朝这边狠狠的翻了几个白眼,然后甩手进屋,紧接着传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也不晓得她在里头干啥。 吴氏本就不是个软和的人,出了最近的这些事之后更加不在意婆婆的脸色了,在刘氏旁边坐下的时候还有心思安抚紧张的妯娌。 “这些日子以来,真是多亏了二嫂,不然我都不晓得该咋办。” 有人跟她说话,被转移了注意,刘氏就没那么紧张了,又舀了半勺奶水耐心的一点一点滑进小娃的嘴里,抿嘴微笑,“这有啥?都是一家人,我还能看着你不管不顾?” 吴氏顿时冷笑了一声,“也就二嫂你宽厚,别的人可是连瞧都没来瞧一眼呢,弄得好像这两个小子是我从外头带进来的。” “快别胡说!婆婆也就是嘴快些,你莫要往心里头去便是了,好歹也在屋里养了这么多天。” “可不是,先前生小桃和小梅,才歇了两天就又要干活呢。尤其是小梅那时候,寒冬腊月的,又遇上文彬病得厉害,我落草才三天就要出门,敲开了三寸厚的冰给她洗尿布。”吴氏摸了摸软绵绵的肚子,眼中划过一道厉色,咬着牙说道,“六叔说我这次伤了身,怕是以后也再不能怀上了。” 不能生,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真是很严重的。 刘氏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孱弱的侄儿,也不由得忧心。 吴氏坐着又缓了会儿,然后搓搓手,将摇篮里的另一个襁褓抱了起来,拿起另一个勺子给他喂奶。 一滴眼泪忽然落下,迅速的隐没在襁褓之中,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云萝和两个堂妹就围在旁边看,她顺手还给两个小堂弟把了下脉,依然弱得很,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脉跳。 就在这个时候,文彬突然从外面“哒哒哒”的跑了进来。 “三姐!”他拎着草鞋,两只裤管高高的挽着,两只袖子也早已打湿,还跑得满头汗,一进来就喊道,“村子里来了好多马车,可漂亮了,都去了二爷爷家!” 马车本身就比较稀罕,漂亮的马车就更稀罕了。 镇上的车马行里虽也有马车,但所用的马都是些劣等的老马,车上也不过搭一个简陋的篷子,有些连遮挡风雨都做不到。而好马就如现代的豪车,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 刘氏诧异的抬头问道:“可晓得是什么人?” 文彬摇摇头,又凑到云萝的身边,说道:“有两辆马车呢,马车边上还骑马跟了好几个人。” 这可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气派啊! 刘氏和吴氏对视了眼,就连在堂屋的郑大福和孙氏都被惊动了出来,连连询问情况。 可文彬也不晓得更多的事情,他先前一见那些马车就急急忙忙的跑回来要跟三姐说了。 云萝想了下,跟刘氏打一声招呼,然后拉着文彬就往门外跑。 云桃见有热闹瞧,当即也跟了上去,身后还跟着个跌跌撞撞的云梅。 第73章 胖丫头 两家离得不远,云萝才出了家门没走几步,就远远的看到虎头家大门前早已围满了闻讯而来凑热闹的村民,对着停在大门外的马车和马指指点点,说得十分热闹。 “哎呦喂,这马车上头挂着的该不会是珍珠宝石吧?瞧瞧这光彩刺眼的。” “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瞧见刚才进去的那个小公子了吧?那通身的气派,再没见过比他更富贵的人。” “郑丰庆家也没有这么一门富贵亲戚啊,这些人不知怎么跑这儿来了?” 云萝拉着弟弟挤过人群,扫了停在门口的马车和马一眼,然后径直要进院子,却在大门口被守在两边的几个小厮护卫给拦住了。 “小孩,别往里头走,到别处玩去!”说着,还推了云萝一把,却见云萝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由得“咦”了一声。 文彬迅速的挤到了云萝前面,瞪着那人喊道:“不许欺负我三姐!你们是啥人?干啥不让我们进二爷爷家?” 那个人见此,当即也没再多想他为什么没有推动云萝,只朝文彬挥手说道:“去去去,哪里来的野孩子?我们大管事正在里头商量大事,可由不得你们在这儿撒野!” 挥出的手却在中途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那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正垂眉搭眼的颠着脚,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气息,拦着前一人挥出的手臂,吊着嗓子说道:“呦,好大的威风呀,不亏是余家人!” 虎头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后连忙跑出来,一出来就看到这个场景,不由得瞪了那挥手赶人的一眼,拉着云萝往身后一挡,“你干啥?跑我家里来打我妹妹来了?” 先前那人被接连驳了脸面,脸色已经是很不好看。 虽是个下人,但他也是余家的下人! 不过他也不敢太放肆,免得坏了大管事的大事,回头可是要受罚的。 当即眼珠一转,就笑嘻嘻的对虎头说道:“原来是自家人呀?我这不是不知道嘛,还以为是村里谁家过来玩的小孩儿呢。” 虎头又瞪了他一眼,拉着云萝就进了院子。 云萝却多看了眼那个伸手替文彬挡下推搡的小哥,不禁觉得这人颇为眼熟,应该是在什么时候见过的。 还没想出来,就已经被虎头拉进去了,途中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来了两方人马,都是为肥皂来的,想要让咱把方子卖给他们,我正想去找你呢。” 云萝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倒是并没有意外,只点点头就跟着他进了堂屋。 一进去,就忽的听到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喊了一句:“胖丫头,是你!” 抬头看去,只见一片金灿灿珠光宝气,她顿时就想起了刚才大门口的那个小哥是在哪儿见过。 可不就是端午那天在镇上见过嘛,他当时就跟在金多多金大公子的身后。 虎头瞪着金公子,“你叫谁胖丫头呢?小萝哪里胖了?” 郑丰庆在那边斥了一句:“虎头,不得无礼!” 金来倒是并不在意虎头的无礼,只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步三摇晃的走到云萝面前,颇为自来熟的伸手在她头顶上比划了两下,“两个月不见,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长高?” 刚说她胖,现在又嫌她矮,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萝“啪”的一声挥开在她头顶比划的那只胳膊,“你不也没长高?” “谁说的?”他顿时一挺身板儿,俯视着比他矮了有一个头的胖姑娘,“小爷我两个月前的衣裳现在再穿已经短了三寸。” 两个月长三寸,你怕是吃激素长大的吧? 云萝瞥他一眼,不想跟他争论这些无谓的废话。 金来再看了她几眼,又看向虎头,笑眯眯的说道:“我说你瞧着怎么有点眼熟呢,原来是端午那天在镇上见过,可算是想起来了。” 虎头:“……”好气,刚才完全没看出这位金公子是到现在才终于认出了他来! 屋里并不只有金来一个客人,除他之外,还坐着一个身穿青袍,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年约四十余岁的精瘦男子,眼见着金来跟郑家的小兄妹说得越来越热乎,不由咳嗽了一声,又拿眼角一瞥云萝和虎头,插嘴说道:“金小公子还跟这乡下的小姑娘有交情?” 语气中的轻视显而易见。 金来侧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金公子便金公子,做什么偏要加上个小字?难道余管事还见过我金家的大公子?” 这位余大管事顿时一噎,脸色也就不大好看了。 但同为庆安镇的大户,金家因为背靠着江南卫家,向来在镇上独占鳌头,将包括余家在内的其他士绅商贾人家抛在身后。而他虽姓余,又是大管事,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余家的一个奴才而已,对上金家的独苗苗自是有所顾忌,哪怕这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不过,尽管身份上有所顾忌,可在商言商,肥皂之事他是绝不会轻易相让的。 他扫了虎头和云萝一眼,并没有太过在意两个小孩,又跟金来小小的赔了一个礼,转而跟郑二福说道:“郑老哥,我的来意你已清楚。我虽只是个小小的管事,但奉了我家老爷的命而来,是带着极大的诚意的,只要你把那肥皂的方子交给我余家,你有什么要求只尽管提!” 郑二福几乎下意识的看了眼云萝,坐在凳上颇有些手足无措,“不过是个小打小闹的小玩意,也就捣鼓着给家里添点儿进项,可上不得台面。” 他活了几十个年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呢。 余大管事悠然一笑,说道:“这东西虽比不得香胰子,但也是个极有用的物件儿,放了出去定能大受欢迎。我也不瞒老哥,实话更您说了,在我出门前,我家老爷已给了我一个价,六百两银子,买你家这个做肥皂的方子。” 郑二福和郑丰庆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家虽比村里其他人家宽裕许多,但上上下下的全部加起来,也不值六百两银子啊。 可现在,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方子,就能白得六百两? 郑二福父子两不由得面面相觑,几乎控制不住的又要把视线往云萝身上落。 金来听了这么几句话,却在这个时候插嘴说道:“余管事可不厚道,六百两银子就想得了人家的方子,你还不如去抢呢。” 余大管事脸色一变。 他就知道,遇上金家的这位大少爷,今儿这一趟肯定顺利不了! 不过他还是说:“金公子还小,没怎么经营过生意,怕是不知道六百两买一个方子已经是极厚道了的。毕竟我们拿了方子也不能直接挣钱,还得收集材料、制作、运送售卖管理,事儿还多着呢,买方子不过是第一道工序而已。” 这话说得有道理,郑二福和郑丰庆不由得暗暗点头。 金来却一撇嘴,也不跟余大管事纠缠,只跟郑二福说:“我金家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你家的肥皂方子。” 余大管事脸色发黑,“金公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不需要回去跟家中长辈商议后再做决定吗?” 金来一拂袖口,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财大气粗的光芒,“小爷我身上随便摘下个物件就不止千儿八百的,这点小事还需要回去请示长辈?别说只是千两银子,便是千两黄金,小爷也能做主。” 然后又转身对郑二福说道:“老爷子应该听说过我金家在庆安镇的名声和地位,最是诚信重诺、童叟无欺,别人家能给的价格,我金家都能答应。” 郑二福呐呐的点头。 他倒是很心动呢,可这事儿他没法子做主啊! 云萝忽然轻扯了下金公子的衣袖,说:“金公子,你们来得太突然了,你让我二爷爷考虑两天,改天再说。” 金来转头看她,似乎是有些意外她会突然插嘴,不由得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才点头,又对郑二福说道:“倒是我们来得鲁莽了。不过此事还请老爷子慎重考虑,我金家也是极有诚意的。” 听到金公子都这么说了,余大管事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再继续说服,倒显得像是在逼迫郑家似的。 虽然他原本确实有这个意思。 眼看着金公子跟着两乡下孩子出去了,正在兴致勃勃的参观这个农家小院,就连晃悠到前院来的两只鸡都能让他兴奋的观摩上半天。余大管事不禁眼皮子乱跳,又跟郑二福父子两说了会儿的话后,起身告辞。 半路跑出个金家公子,三两下就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现在必须得赶紧回去跟老爷禀告这件事儿,顺便商议一下重新定个收购方子的价格。 先前,老爷只给了他一千两银子的最高价。 等到余家人离开,金来忽然凑到了云萝面前,摸着下巴说道:“胖丫头,碍眼的人走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干啥留小爷我下来了吧?难道……你也晓得那个方子?” 凑得太近了,他脸上细绒绒的汗毛都清晰可见,云萝不由往后让了些,又伸手将这张突然放大的脸推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啥时候留过你了?” “哼哼哼,休要狡辩,你是骗不过小爷我的!”金公子一脸我已经看穿你了的表情,“大人说话哪有小孩插嘴的地儿?而且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还不是你自己家吧?” 所以她先前一插嘴,他就觉得有问题了。 虎头不禁多看了他好几眼,觉得这小公子倒是很聪明,这都能想到。 转头正要跟云萝说什么,就看见云桃带着云梅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就是不敢走进来。 “你们干啥呢?要进就进!” 云桃迅速的缩回了脑袋,过会儿又探了出来,好奇的看几眼金来,又看看云萝,然后拉着云梅就跑了。 围在外面的村民见余大管事走了,就剩下一个富贵的小公子和几个小厮,胆子倒是大了些,有几个人还进了院子,跟郑二福他们打听这些贵人的消息,并不时的把好奇的目光偏移到金来身上。 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公子,一看就跟他们这儿的乡下小子不一样。 这明显就不是个能谈事情的地方。 云萝的目光从被村民围在中间的二爷爷和庆大伯身上扫过,犹豫了下,侧头在虎头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话。 虎头点点头,然后朝郑二福他们喊道:“爷爷,爹,我带金公子去外面玩!” 郑二福愣了下,看着那小小的几个孩子,有些犹豫。 可别把这小公子磕了碰了。 赵老太太坐在屋檐下,听到了曾孙子的话,便说道:“去吧去吧,只小心些,别去那危险偏僻的地儿。” 虎头当即应了一声,带着人就往外走。 走到门外,云萝低头看了眼骨碌碌乱转眼珠子,却一直都安静的没有插嘴问话的郑文彬,摸着他的脑袋说道:“文彬,你先回去。” 文彬看了眼金来,有些不愿意,“三姐你呢?” “我也很快就回去了。” 他咬着手指头又瞄了金来两眼。 金来觉得这小子怪有趣的,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摘下腰间的一个荷包塞到了他手里,笑眯眯的说道:“这里有几块糖,可好吃了。你三姐要带我去村子里玩,你还小跟不上我们,就先回家去吃糖吧。” 郑文彬可不服气,他觉得他肯定跟得上他们。 不过看了看三姐,他虽心不甘情不愿的,但还是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先回家去了。 目送文彬回去,三人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虎头跟云萝一起长大,早就有了默契,也能猜到她现在想要干什么,便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要去找三叔来吗?” 云萝摇头,“去河边那儿,三叔一早就出门捉鱼去了。” 吴氏大伤元气,刚出生的两个孩子又太弱小,都急需营养补身子。可偏偏孙氏悭吝,除了前三天每天都给吴氏两个鸡蛋,之后就再舍不得给她吃,连族人亲戚同村人送来的那些鸡蛋也全都被锁了起来,甚至稀饭都不管饱。 说是今年遭了灾,粮食紧张都不晓得能不能吃到秋收,自然是要紧着些。 吴氏的娘家得到消息后来人走了一趟,但都是穷苦人家,又能给一个出嫁的闺女带来什么东西?不过一只老母鸡和其他一些零碎而已。 那只老母鸡当天就被郑丰收给一刀宰了,请刘氏炖了一小锅,放在屋里给吴氏吃。 为此,郑玉莲想吃鸡肉还闹了一场,但郑丰收硬是顶住了孙氏的谩骂,不仅不给吃鸡肉,还将郑玉莲反骂了一顿,也因此引得孙氏越发不满,甚至迁怒到了刚出生的两个小孙子身上。 郑丰收心中不忿,不觉间连往日油滑的性子都收敛了许多。 他现在就想着给吴氏再寻摸些吃的,毕竟她本就身子虚弱,奶水不多,若是再不补一补,万一断了奶水,他的两个儿子吃啥?他大概这辈子也就这俩儿子了。 倒是因为做肥皂分了些钱,可这钱并没很多,不禁花,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花,省得被孙氏发现了,必将是又一场大闹。 云萝他们到河边时,那里正热闹。 夏种结束了,大家都可以歇一口气,很多大人小孩就开始到处寻摸吃食,又加上现在天气正热,流过白水村的这条小河以及纵横在田野间的那些沟渠便成了部分人的首选之地。 今年的雨水很少,虽然自那场大雨之后又零星的落了几次雨,但河水依然不多,除了几个深潭,其余的地方都只是浅浅的淌过,深处也只到大人的膝盖上方,河滩上更浅,踩在鹅卵石上面连脚背都不会被打湿。 河滩上都是小孩儿,捉小鱼仔、挖螃蟹、捡螺蛳……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 金公子看得有趣极了,好几次蠢蠢欲动的要把脚踩进水里去,都被跟着他的小厮给扯着手臂拉了回去,“公子,还有正事呢!” 他气哼哼的,就冲云萝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说事儿?” “找我三叔。”云萝沿着河岸往上走了一段,很快找到了正在埋着头往深潭里放鱼篓子的郑丰收。 “三叔。” 郑丰收闻声抬起头来,“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有啥事吗?” 目光落到金公子的身上,顿时眼睛一亮,“这位小公子是……” “这是金公子,他想要买我们的肥皂方子。” 郑丰收顿时一愣,看向金来的目光也更多了几分警惕。 别以为他是个种地的就不晓得好歹,那肥皂有多挣钱,经过了两次的分账,他已经十分清楚。这样的好东西自是要紧紧捂着不能被任何人得了去,再是富贵的公子都不行。 他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低头将金公子好生打量了一遍,半晌才略有些迟疑的说道:“小公子年纪轻轻的就出来做事,家中长辈可都知晓?” 这小公子才十来岁的年纪吧?还是个孩子呢。 金来看了云萝一眼,觉得这胖丫头有点坏,她这是自己不好拒绝,就故意跑来找她三叔,让她三叔来对付他? 可如果真要拒绝的话,她直接无视就行了啊,反正他原先也不知道那肥皂还跟她有关系。 想不通,但金来也仍十分有礼的朝郑丰收拱手作揖,并不因为眼前是个乡下的庄稼人而有轻视,“长辈自然是知晓的,在下年纪虽小,但也有了不少做生意的经验,此次是诚信想要购买肥皂方子,价格好商量。” 他从三岁就跟着祖父和父亲出门做生意了,往常也不是没有亲自上手过,但此次是他第一次单独处理事情,这可是他跟父亲磨了好几天,最后还请出了他亲娘才得来的机会。 面对气度不凡的小公子,郑丰收下意识就有些心虚,可这个年纪又让他无意识的轻视。 他忽然一扯云萝,将她扯到了一边,压着声音说道:“小萝你这是啥意思?咱自己肥皂做得好好的,隔几天就能手一大笔钱,照此下去,发财也是迟早的事儿。怎么,怎么把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公子给引来了?” 云萝看着他,说:“这种新鲜东西迟早都会引来别人,他们早就查清楚了肥皂的来历,今天还专门来拜访二爷爷家,不止有金家的小公子,还有余家的大管事,都想要买我们的方子。” 这都是庆安镇上有名的大户人家,有钱有势。 郑丰收目光游离,急得脑门子上汗都冒了出来,“那小萝,你是咋想的?” 云萝说:“这东西能带来很大的利益,就算没有这两家,也会有其他甚至更多的人想要得到,我们没钱没势的,想要保住方子很困难。” 郑丰收有些呆,有点不明白。 其实半个月也才赚了不到一两银子,哪怕往后会有所增加,也左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情,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多了,但那些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富贵人家怎么也能看得上呢? 此时,郑二福摆脱了村民的目光也到了这里,跟云萝凑在一块儿商量这个事情。 他倒是想得更多,也就更明白云萝那话的意思,不禁问她的意思,“小萝你是个啥意思?” 下意识的,他已经将她当成了一个大人来对待。况且,这方子原本就是她的,他虽忍不住心动眼红,但也没想过要抢侄孙女的东西。 于是又说:“你想做啥就去做吧,我都没啥意见。” 郑丰收皱着眉头还是有点不情愿,“你真要把方子卖了啊?那咱以后……” 云萝摇头,“我不卖,我跟他换。” “换啥?” “这个我们自己说了不算,还得跟他们商量。” 郑二福点点头,郑丰收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说道:“那就听你的吧,不过小萝啊,三叔可还盼着那点银子给你俩弟弟养身子呢。” 云萝点头“嗯”一声,“放心,不会缺你的银子。” 说着,转身朝金来走去。 金公子远远的站在这儿等了半天,要不是虎头就在旁边盯着,他早已经凑过去也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此时见云萝过来,当即张嘴问道:“你们商量得咋样了?多少银子愿意把方子卖给我?” 顿了下,又说:“不是我吓唬你们啊,这东西惹眼,势必会被许多人盯上,你们就算不卖给我也未必能保得住?” “那你能保得住吗?” 他一呆,随之笑容微敛,神情也忽然严肃了许多,摇头说道:“保不住!” 第74章 漫天开价 一句“保不住”,让云萝都难得的呆了下。 你莫不是在逗我? 对上云萝不善的眼神,金多多咧嘴嬉笑,眉头挑起颇有些得意的说道:“实话跟你说吧,我若得了这方子,也是要送去府城的。” 撇撇嘴,继续说道:“余家也是蠢,不过是个连长乐县都走不出去的乡绅小家,竟妄想虎口夺食。” 云萝眉头一皱,“这么说,其实看上这个方子的,不是你家?” “嗯?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们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谈!” 云萝思绪了下,“是哪一家?” “卫家。” 就是那个开办了江南书院,虽行着商贾之事,但却有世袭罔替的侯爵的卫家?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她原本只是想钓一个如金家这般的人家。 她眼珠一转,便说:“方子可以给你,甚至可以不要你的银子。” 可惜这样的好事并没有让金来高兴,反而又严肃了脸色,“那你想要啥?” “我要在白水村建一个肥皂作坊,还要所有肥皂的一成红利。” 话音还飘在空中,金公子就已被惊得跳脚,“你疯了?你知道一成红利会有多少银子吗?” “我知道啊,所以才只要了一成而已。” 还而已? 金公子抚着胸口,感觉堵得慌。 云萝静静看着他,却觉得这小公子果然还嫩得很。 她当然知道哪怕只是一成红利也必将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但他就算知道了又怎么能反应如此激烈?这不是更显出了她的方子值钱么? 金来激动过后也有些反应过来了,不禁看着她飞扬的眼角发呆,心更堵了。 不行,他扛不住了,急需要回家去搬救兵! 云萝好像看懂了他的心情,说道:“我的要求就只有这个,你如果不能做决定的话,可以先回家跟长辈商议一下,不用着急。” 看着她胖嘟嘟温柔贴心的模样,金公子简直要喘不过气起来。 爹啊,您说得对,我果然还是太嫩了! 金来急匆匆的回去了,而郑二福和郑丰收他们也逐渐的回过味来,有些明白了云萝的意思。 “若真能靠上卫家,那这肥皂可就能卖便江南,甚至是整个大彧了!”郑二福虽是个乡下汉子,却也对卫家如雷贯耳,没想到自家还能跟那样的人家扯上关系。 郑丰收嘬着牙花子,说:“不过小萝你也太好说话了,竟然只要了一成利,这怎么也得拿上三成才不亏,毕竟这最要紧的方子可都在咱的手上呢。” 赵老太太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冷哼了一声,说道:“快收起你那丢人的嘴脸吧,别忘了这方子可不是你的,银子收多收少都跟你没关系,没的让你占了几回便宜就理所当然的把东西都当成了自个儿的。” 郑丰收一愣,不由得笑容都僵硬了,眼珠子乱转就是不看云萝,只干笑着对老太太说:“奶奶你这话也太见外了,咱跟小萝是啥关系?小萝哪里会在意这点小事?再说,当初咱可是都说好了的,对吧小萝?” 云萝看他只一瞥就又把眼珠子转到了别处,刚还兴致勃勃的二爷爷一家人也有些脸色讪讪的,但所幸没有怨愤之色。 她便对老太太说:“太婆,三叔说得对,当初都说好的,可不能随便反悔。您就当这是我孝敬您的。” “我不要你的孝敬!”老太太断然拒绝。 云萝看了眼郑丰收,对老太太说:“要不是看在四妹妹和六妹妹的面上,原本还没我三叔的份呢,你若是不要了,那我三叔就更不好意思拿了。” 郑丰收一听就急了,“这是小萝对您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你若是不要,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老太太狠狠的瞪他一眼,“没脸没皮的,伸手白要侄女的东西,你也不嫌害臊!” 又皱起了眉头,细细的看着云萝,忽然问道:“小萝啊,你跟太婆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都打算好了?你早就想到了会有今日这事儿?” 云萝上扬的眼角微微一弯,弯出了一抹浅淡却分外清甜的笑容。 到了这个时候,她原先的一些想法也就没必要再遮掩着,说道:“今年庄稼遭了灾,我们两家已经是极好了的,但接下去半年也得紧巴巴过日子,更别提那些等米下锅的人家了。如果咱村能有一个作坊,倒是能给大家有个做工的机会,也能添些进项让日子好过些。” 老太太愣了下,随之长长的叹出了一口,“你这丫头,竟是想了这么多。才多大点,心咋就这么大呢?” “我也能挣钱呢,如果真的把肥皂卖遍江南,哪怕只是一成红利,也很多了。” 摇摇头,老太太说:“刚还想夸你聪明,转眼又犯傻了。在村子里建一个作坊或许能成,但你想要所有肥皂的一成红利,那是绝无可能的。” 郑丰收忍不住插嘴道:“怎么不可能呢?不过一成而已,他们要是连这么点要求都不答应,那咱还不把方子给他们了呢,看他们能咋办!” 老太太横了他一眼,话都懒得跟他说,只跟云萝说:“咱平头小老百姓的,如何去跟侯府争斗?他们既然愿意好好商谈,那咱也不能狮子大开口。这方子虽要紧,但也只是个方子而已。” “太婆放心,我知道!”所谓漫天开价就地还钱,她开出这个条件,就是等着他们来还价的。 将近黄昏,金色骄阳还火辣辣的笼罩着大地,此时吃晚饭还有些早,但村尾的小破院子里却支起了一张小破桌子,桌上满满的摆放了两大盆肉,一盆清蒸五花肉,一盆兔子炖芋头。 猎户张拂“哧溜”的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夹起一片白花花的五花肉往酱油碗里蘸了两下,先送到对面云萝捧着的那个能装下她脸的大碗里,一下子就将下方的米饭盖了个严严实实。 云萝拿筷子夹起肉的一角,只见下方的米饭上都沾满了红亮的酱油,清香扑鼻。 咬一口,咸、香、肥,还有点淡淡的甜味儿,与红烧肉相比,是另一种爽口的滋味,让她不由得眼睛微眯,还未咽下就已经有了淡淡的满足感。 见乖徒儿吃得香,张拂也满足得很,转手给自己夹了一片,一口咬下半块,又就了一口酒,说道:“听说今日镇上的金家和余家都来了人,可有欺负你?” 云萝埋首在饭碗里,一口肉就下一口饭,眼皮子都不撩一下,只摇了摇头,“没有。” 张拂又给她扒拉了两块兔肉,“事情都妥了?” 兔子的肉韧,云萝咬了两下都没有把肉咬下来,不由轻轻皱起了眉头,“师父,兔肉还要再炖久一些。” “有得吃就不差了,还挑三拣四的!”张拂一气之下刷刷刷的往她碗里扒拉了好几块芋头,“这个软乎,不愁咬不动!” 自从捡了这个小徒儿,他就学会了许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本事,偏这小丫头还敢嫌弃。 真是个坏徒儿! 云萝掀起眼皮撩了他一眼。 吃人的嘴软,她忍了! 咽下两块芋头,再扒下两口饭,然后说道:“余家来的是个管事,出价六百两银子想要买我的方子,金家小公子出价一千二百两,把余管事给压回去了。” 她做肥皂的事情并没有隐瞒师父,连为此做的打算都没有任何隐瞒。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其他的任何人都比不上。而张拂也仿佛习惯了她的聪明,并不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却有那样大的主意,是值得他大惊小怪的事。 张拂听到她的话后皱了下眉,“一千二百两也不少了。” 他其实是不大愿意乖徒儿去做这些事的,世上多的是不走正道之人,尤其商人多精明奸诈,若惦记上了她,她再是聪明,但毕竟年纪还小,又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说不定连怎么受委屈的都不知道。 云萝又看了他一眼,说:“我已经和金公子说了,要在白水村建一个作坊,还要分一成红利,金公子正回去跟他家中长辈商量。不过听他的意思,看上我这个方子的竟然是卫家呢。” “卫家?江南卫家?” “是啊,师父知道卫家吗?” 他目光微闪,又喝了一口酒,晃着脑袋说道:“莫说在江南的地面上,便是放眼整个大彧朝,也少有人不知道江南卫家的,有权有势还有数不清的银子,没想到竟能看得上你那么个方子。” 做生意这种事情,他并不很明白,反正不是他这种老实人能干的事儿。而之前他也没有太把乖徒儿的那个方子放在眼里,倒没想到能引来卫家人。 云萝也意外呢,不过这对她来说是好事,便也没有过多纠结,也没有看到张拂趁着她低头吃饭的时候,那若有所思的模样。 等到吃饱喝足,她又兜了两块大白肉,然后才辞别师父回到家中,却一进门就觉得家中气氛紧张。 堂屋里有争吵声,文彬和云梅蹲在院子里一副被赶出来的模样,而东厢的窗户敞开着,窗户里头,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正竖着耳朵听声音。 哦,大伯他们终于休沐回家了。 因为刚放了十天的农忙假,所以他们上一次逢十并没有休沐,自假期结束回镇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月。 看到郑云兰,云萝就想到了她那天趁着郑丰谷追去镇上的时候也一起回了镇上,之后并没有再跟他回村,只是当时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李氏和郑文浩的身上,竟是谁都没有想到还有个郑云兰。 在云萝看她的时候,郑云兰也看到了她,但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将头撇开了,倒是她身边的郑云丹狠狠的瞪了云萝一眼,嘀咕着嘴骂了一句,但声音太轻并没能让人听见。 本来和云梅蹲在一块儿的文彬一见到云萝就颠颠的凑了过来,伸手遮着嘴轻声说道:“三姐,大伯他们回来了,三叔要打二哥,被大伯娘拦了下来,然后他们就吵了起来,还把我们都赶出了堂屋。” 云萝便问他:“现在堂屋里有哪些人?” “爷爷、奶奶、大伯、大伯娘、爹、三叔,还有就是大哥和二哥了。”他想了下,又说,“本来还有小姑也在,不过她帮着大伯娘给二哥说话,被三叔骂了,奶奶又跟三叔吵了起来,后来爷爷就让小姑回屋去,不许再出来。” 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娘和二姐呢?” “在灶房。” 哦,做晚饭呢。 又摸了摸跟着文彬过来的云梅,问她:“你四姐呢?” 小姑娘伸手指了指她们的屋,文彬则开口帮她说道:“四姐姐在屋里帮三婶照顾两个小弟弟呢。” 云萝点点头,然后拿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后只见里面是两块足有成年男子巴掌大的五花肉,已经有些凉了,但因为天气热,肉并没有凝结,又蘸过了酱油,更显得红润油亮。 文彬顿时“咕咚”一声,咽了好大的口水,云梅更是咬着手指头,口水长流。 云萝看他一眼,他立马就心神领会的招呼着云梅一起跑到水缸边,舀水把两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跑回到她身边,笑嘻嘻的喊她:“三姐。” 云萝就把肉递给了他,“别忘了二姐和四妹妹。” “好嘞!” 转头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四姐姐”,然后捧着肉就跑进了灶房里,云梅连忙颠颠的跟上。 云桃从屋里跑了出来,云萝给她指个方向,然后就坐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堂屋里传出的声音。 另一边,将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的郑云丹忍不住扯了扯亲姐的袖子,眼巴巴的,满脸都只写着一个“馋”字。 郑云兰拍开她的手,又瞪了她一眼,压着声音骂了一句:“眼皮子浅,娘是少了你的吃还是缺了你的穿?一块肉就让你巴望上了?” 其实,她也眼馋呢,可难道要她放下脸面、开口问云萝那死丫头讨要吗? 她虽在镇上住,看似过得轻松自在,不用干许多活,还吃的穿的都要比家里的堂妹们更好。但其实镇上的花销大,爹和哥哥的笔墨纸砚都不便宜,还有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的,尤其最近两个来月,因为束脩全部上交,她都好久没有吃上一块肉了。 白蒸的肉味道并不浓郁,但她还是闻到了飘荡在空气中的似有似无的肉香味,还有鲜香的酱油,让她不由得口舌生津,心里也憋了一把火。 都是一家子姐妹,凭什么她们吃肉,却把她给撇下了? 云萝可不知道她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惯着她。 争吵声时轻时重的传出来,凭着过人的耳力,云萝将那些声音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正听得津津有味。 堂屋里,已经过了刚开始最激烈的时候,但郑丰收的火气别并没有下降,反而因为郑大福和孙氏的偏心而越积越深,一直到—— “文浩还小,哪里懂得那许多?再说他也晓得错了,你一个亲叔叔难道还要死抓着亲侄儿的这一点小错不依不饶?三弟妹和两个小侄子不是没事嘛!” 李氏这最后的一句话终于让郑丰收再也忍不下去,霍然站了起来,双手一掀,一下子将几人围坐着的八仙桌子掀了个四脚朝天。 “嘭”的一声沉重撞击,屋里霎时响起了几声尖叫声,还有郑大福的怒斥,“都坐着好好说话,你突然发的什么疯?” 又是“砰”一声踹翻了长凳,差点将与他同坐一凳的郑丰谷也给一起踹翻,郑丰收喘息深重,怒目圆睁,神情煞是吓人,“没事?我他娘的让你说没事!是不是要人死了你才会觉得有事?” 说着还伸手去抓郑文浩,吓得他直往李氏的身后躲,却哪里躲得过暴怒中的郑丰收? 李氏想要阻拦,却反被他掀了个踉跄,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而郑丰收,他抓了郑文浩,扬手就是好几个巴掌落到他身上,拍得“啪啪”作响,也打得郑文浩张嘴大哭,哭声尖锐都快要破了音。 李氏尖叫着爬起来冲上去,孙氏也大声叱骂着郑丰收,还有郑丰年和郑文杰都搅和成了一团,夹杂着中间的郑丰谷手足无措、左右为难。 堂屋里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传出到外面,惊得郑云兰姐妹飞快的跑了出来,刘氏也带着几个孩子奔到灶房门口,一脸惊慌的看着堂屋的方向。 这动静,可比上次郑丰年曝光了私藏束脩这件事的时候,还要大得多。 上次郑丰收和郑丰年因为束脩的事情吵个不停,待得孙氏一闹,事情就停止了下来,只给出了一个不算结果的结果。 可现在,那样大的动静,显然不能就这么轻易结束了。 三房的屋里传出了一阵嘤嘤的啼哭声,弱弱的似乎随时都会闭过气,让人不忍多听。 云桃飞快的跑了过去,而刘氏犹豫了一下,也快步进了三房的屋子,文彬则下意识的粘到了云萝的身边。 “三姐。”他嘴唇油汪汪的,还残留着些许肉汁酱油。神情却小心翼翼的,有些不安。 云萝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没事,三叔在揍郑文浩呢!” 堂屋里闹了很久,直到郑大福忍无可忍忽然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才终于稍微平静了些。 郑大福指着郑丰收怒喘气,“有啥事你不能好好的说,偏要动手?你是个叔,这样殴打你亲侄子,像什么话!” 郑丰收一耿脖子,“我倒是想好好说呢,可好好说你们给我个交代了吗?” “文浩已经晓得错了,让他去给你媳妇赔个礼,保证以后好好听话再不会犯错,也就行了。” “他做了那样的事,只嘴上赔个礼就算完了?” “那你还想咋样?难道非要打死了他,你才解气?就算真要打,他有爹娘,再不济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在,轮不到你来动这个手!” “那你们倒是动手啊!”郑丰收叉着腰“呸”了一声,手指隔空用力的点着郑丰年,说道,“躲了半个月,你要是还不能给我个满意的交代,老子跟你没完!” 郑丰年还没说话,郑大福就怒道:“你是谁老子?还想怎么个没完?你跟个不懂事的亲侄子计较个没完,还咄咄逼人的,自己就面上有光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多说!” 他已经习惯了在家里一言九鼎的地位,又一心期盼着长子为他争光,自不愿意让小儿子再继续没完没了的闹下去。 再说,他打也已经打了,还要怎样? 郑丰收大口呼吸,却仍感觉喘不过气起来,就连一向厚道老实的郑丰谷,听到这话都不由得心里头一凉,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 郑丰收终于喘过气来,忽而朝郑大福悲愤的喊道:“爹啊,这个家里不是只有大哥才是你的亲儿子,我也是你亲儿子啊!” 郑大福一愣,却更怒,“我啥时候不当你是亲儿子了?你个畜生!” 却见郑丰收发泄般的“砰砰”踹着翻倒在地上的桌子,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前段时候云萝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喃喃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这家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分家,我要分家!” 刚开始还只是轻声喃喃,声音逐渐提高,到最后一句简直是喊得声嘶力竭、面目狰狞。 郑大福怒火攻心,扬起手来就要打。 看见他这个动作,郑丰收并没有前一次那样退缩后悔,反而更凑了过去,指着自己的脸说:“打,往这儿使劲的打!最好打死我算了,这样你就可以一心只顾着你那有出息的大儿子,再不用担心我会给你们添麻烦!” 这样不管不顾甚至是满身怨气的模样,把郑大福都给唬住了,一时间只觉得双耳嗡鸣、目眩头晕,扬起的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紧闭的堂屋大门忽然被推开,吴氏裹着头巾,一手一个的抱着两孩子,身后还跟着两闺女走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郑大福的面前,“爹,你把我们也都打死了吧!反正活着也是受苦,死了倒自在,或许还能在黄泉路上一家团聚!” 郑大福扬着的手剧颤,终于眼睛一闭,一头往前栽倒了下来。 这是他在短短的半个月内,第二次被气晕过去。 云萝站在院子里,看看忙乱的正房,又看看埋头蹲在廊下的郑丰收,不由得叹了口气。 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75章 你敢动猪试试 云萝本来是想逼着郑丰年开口提分家的,郑大福看重长子,不舍得为难和责怪长子,加上她给他做些铺垫,到时候老爷子哪怕生气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激烈。 却没想到,意外接连发生,让郑丰收最先忍不下去了。 她能毫无心理负担的给郑丰年制造困难,但是把郑大福气晕了过去,就不禁有点心虚了,虽然不是她气晕的。 郑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郑丰年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外,千恩万谢,又句句自责不孝让老父亲动了气,却在话头话尾的全将郑丰收给带了进去。 这些话云萝都听明白了,郑大夫那么个人老成精且聪明见过世面的人又怎么会听不懂? 但他是个厚道人,笑着拍了拍郑丰年的肩膀之后就摇头离开了,倒是云萝目光微凉,觉得这位大伯越发的不要脸皮,简直枉读了十多年的书,那些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郑丰收走到了她的身边,冷冷的看着站在大门口目送六叔离开的大哥,轻声说道:“小萝啊,三叔还是想要分家。”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有了事都会来找这个小侄女说,几乎要忘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云萝诧异的看向他,还以为老爷子被气晕了之后,事情又会像上次那样不了了之,分家这个事自然也只能暂且略过不提。 自吴氏出事以来,郑丰收也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踏实,也深沉了许多,隐约的,似乎还在心里憋了一股戾气。 见云萝没有回应,他又低头问她:“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云萝沉吟了下,点头道:“有。” 他连忙蹲下身子,“快说说。” “三婶身体不好还要照顾两个弟弟,我娘的肚子里也有了弟弟,却还要每天伺候那么多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不如就让大伯娘他们留在家里吧。” “她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只能请奶奶和小姑干活了。” 郑丰收一愣,随之看着上房若有所思。 那边,郑丰谷忧心忡忡的从堂屋走了出来,看到郑丰收之后脚步一顿,然后也走到他面前,叹着气说道:“瞧你把爹给气的,啥事不能好好商量?” 郑丰收站起身,又低头看了眼云萝,然后才与郑丰谷说道:“二哥你当时也在场,你觉得还能好好商量吗?” “那……那你也不能……不能这样,爹的年纪大了,可禁不起这样几次三番的生气。” “所以我就必须得忍着让着,连差点断子绝孙都不能给自个儿讨要公道?”郑丰收眯着眼,看他的眼神很有些意味不明,“二哥你还是想想自个儿吧,二嫂也有喜了,可别到最后也落个跟我那婆娘一样的下场。” 郑丰谷顿时脸色就变了,有些生气的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二嫂?” 郑丰收撇撇嘴,冷笑道:“我这是提醒你呢。不过你好歹已经有了一个文彬,活蹦乱跳的;弟弟我却只那么两个病歪歪的儿子,以后不管儿子还是闺女,都不会有了!” 这话刺心得很,郑丰谷一时也不好意思跟弟弟计较他说的难听话。 郑丰收见他这个模样,又低头看了眼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云萝,正了正神色,说道:“二哥你也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你那么巴心巴肺的为大哥他们,可有回过头来瞧瞧我二嫂和侄女、侄儿?你就没瞧见,他们都被亏待了?” 要不是看在小萝的面儿上,他才不愿意费这个口舌呢。 其实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有些看不上这个二哥,太蠢! 可惜,人蠢命却好,也不晓得咋地,偏让他生了个这么机灵聪明的闺女。 他又瞥了眼从门外进来的郑丰年,拍着郑丰谷的肩膀说道:“咱家的日子一年比一年更紧巴巴,眼瞧着小萱也是个大姑娘了,还不晓得娘会给她定个啥人家呢。” 事关女儿,郑丰谷顿时就紧张了,“你啥意思?” 郑丰收冷哼了两声,“你还不晓得咱娘啊?她巴心巴肺的为小妹,可不会这样对孙女。小兰是大哥的闺女,秀才相公的闺女当然金贵,可小萱算个啥?到时候指不定谁家的彩礼多,娘就把她定给了谁家,小萱之后还有小萝。” 忽然被点名,云萝抬头淡定的说了一句:“分家吧。” 看着郑丰谷脸色大变的模样,云萝扔下一句“分家之后,你依然要孝敬爷爷奶奶,但却不用再孝敬大伯,还能给我二姐和弟弟做主,也免得奶奶把他们卖了你都不敢吭声。”然后转身就走。 也不晓得老头老太太是怎么养的,生的三个儿子一个精明,一个油滑,夹在中间的那个却长成了老实又木讷的模样。 郑丰谷看着小闺女离开的身影,又转回来看看身边的亲弟弟,脸色红了青,青了又白。 郑丰收朝他努了努嘴,说:“你可别跟我说啥‘父母在、不分家’这种酸话,老太太也还在呢,咱爹跟二叔不还是早早的就分了家?”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顿时让郑丰谷无言以对。 自郑丰谷从堂屋出来之后的这一番话也全都落在了郑丰年的耳中,让这位向来自视甚高的秀才不由得又气又恼,一时间只觉得他被两个弟弟给羞辱了。 可在这羞恼之余,他却又有点儿隐约的欣喜。 但他并不愿承认。 沉默的用过晚饭,郑丰收转身就进了二老的屋,跪在郑大福床前开门见山的说道:“爹,儿子不孝,总惹您生气,不过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老人们都说树大分枝,儿子们大了,儿子们的孩子也没几年就要成家,再这么一大家子凑在一起实在烦恼得很。我现在也不贪大哥能给我沾光,就想安安稳稳的把我那两个儿子养活养大了,也省得将来都没个给我送终的。” 郑大福躺了这么会儿,刚缓过些气来,一听这话顿时再次怒火高涨,抬手“砰砰”的拍着床沿,“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想着你自己的身后事了?你这个不孝子,畜生!我没死,这个家就轮不到你来做主!” “我也没想做主啊!”郑丰收冷笑了一声,“我算是瞧明白了,咱兄弟三个就大哥是您亲生的,我和二哥都是门外捡来的,就得吃糠咽菜,还要拿血肉来喂养大哥才是咱应当应分的事儿。” 这一句句的,全是扎心的话,郑大福再是偏心长子,也不可能真到了不顾下头两个儿子的份上,一时间被气得直翻白眼,眼看着就要再次晕厥过去。 他“砰砰砰”的捶着床板,怒目圆睁,脸色涨红,吓得孙氏当即扑了过去,一边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一边转头过来冲郑丰收骂道:“你这是要气死了你爹才甘心啊!畜生!你干脆把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都杀了算了,到时候谁都再碍不着你!” 郑丰收其实也有些被老爷子的脸色吓到了,但他本是个混不吝的,每天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哭不响,半个月了还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加上二老一心偏袒大房,他正是满腔的怒火没地儿发泄,难免对爹娘也都有了怨恨。 所以再面对孙氏的哭骂,他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都奔了进来,郑丰年便对着他指责道:“老三,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这个祸是文浩闯出来的,我现在就把他交给你,任打任骂都随着,你满意吗?” 说着,当真扯过郑文浩就往郑丰收面前推,吓得郑文浩哇哇大哭,李氏也忙要上前来拉扯。 恍惚的,好像又回到了傍晚时的场景。 “够了,都别吵了!”郑丰谷忽然大吼一声,挤进了那兄弟两人之间,并将郑丰年一掌推开,第一次那么大声的说话,“大哥你如果真有心,就莫要再做出这种火上添油的事儿来!本就是你们有愧于老三,你们不想着怎么补偿赔礼,做什么反倒摆出老三不依不饶逼迫你们的委屈样?” 做了三十多年的老实人,第一次发火,顿时将一屋子的人全都给镇住了,连孙氏都下意识噤了声,不敢再闹腾。 云萝跟着郑丰谷进来,此时便几步奔到床前,爬上床在郑大福的虎口用力掐了几下,又伸手到他背后顺着筋络重重的拍打。 听到他终于长长的缓过了一口气来,她也跟着松一口气,却暂时不敢离开,依然紧紧按在他后背,一手则不动声色的始终搭在他手腕上。 转头看着郑丰收,目光微凝。 这可跟他们傍晚时说的不一样。 老爷子刚被气晕,这么短的时间都还没有缓过来呢,哪里能这样不停歇的刺激? 郑丰收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这一眼,有心虚、有愧疚、有忐忑担忧,还有更多的怨愤,那两只眼睛里都似乎燃着一簇火焰。 云萝不由得心中一沉,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来激老爷子的火气,想让他生气,憋屈,愤怒,还发泄不出来,就像他白天时一样。 她的指尖感受着郑大福脉搏的紊乱,时而急促,时而却又跳不起来,眉头轻蹙,“爷爷,三叔他就是心里憋着火,说话难听了些,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郑大福缓缓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挥着手分外吃力的吐出了几个字,“出去,都出去!” 云萝扶着郑大福在床上躺好,随之跟在郑丰谷的身后走出了门。 郑丰收也站了起来,拍拍沾在膝盖上的尘土,却在离开前又说了一句:“吴氏身子不好,又要照顾两个小子,实在忙不过来,家里的那些事就别算她的份了,可没有大嫂带着自己的孩儿在镇上享清福,却要弟媳妇还没满月就拖着身子和孩子来伺候一家子的道理!” 本来紧闭着眼睛的郑大福霍的睁开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郑丰收却头都没有抬起,说了这一句之后就转身出门,只留给他二老一个僵直的背影。 孙氏拍着大腿哭,“作孽啊!非要搅和得一家人都没个安生!” 她虽一心看重长子长孙,但另外两个毕竟也是她亲生的,尤其郑丰收虽混不吝,但向来嘴甜,可现在眼见着闹成这样,哪里能不伤心? 从傍晚长子一家回来到现在,这短短的不到两个时辰里发生的事还真不少,孙氏也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哭了几声就停歇下来,没多久又吹熄了油灯,至于能不能睡着……这大概是个不眠之夜。 另一个屋里,云萝也躺在床上想事情。 今天的事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三叔的反应更在她的预料之外,以至于颇有些措手不及。 她想分家,是为了摆脱这个家压在她头顶上的束缚和偏心,可从没想过从此就能不孝顺老两口了。 就像她先前跟刘氏说的那样,看在老两口养育了她爹的份上,在理该孝顺的时候她都不会拒绝,可其他人算什么?就仅仅凭着他们身为她爹大哥和小妹的身份吗? 而老两口偏心是偏心了些,但也没有十恶不赦,天下可没有因为长辈偏心就要弄死了他们的道理。 尤其郑大福其实一直在试图一碗水端平,尽管从来没有做到过,但从另一方面讲,他也有着等长子出息之后拉拔下面两个儿子的想法。 会惹他生气,是肯定的,但直接把他气晕,却有些严重了,而且还是接连两次被气晕过去。 当然,这两次的最主要原因都是吴氏早产,他却偏心长子想要把这件事轻轻的翻过去,但也并不是没有她的功劳。 毕竟是她一点一点把郑丰收的心挑起来的。 引发了今日的局面,她不禁有些愧疚。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想改变是不可能的,唯有往后更加小心的行事。毕竟是她欠着郑丰谷和刘氏的养育之恩,没有反倒把他们的长辈给折腾坏了的道理。 旁边的床上,郑丰谷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不时的还要叹息一声,满腹的心事。 刘氏倒是已经睡得很沉。 她近来十分嗜睡,每天清晨的起床都成了她最难捱的时候,白天也总忍不住的瞌睡,今天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更是差点蹲着睡了过去。 可这个家并不允许她好好的修养,甚至因为吴氏的早产又要照顾两个孱弱的小子,而使得有更多的活计都压到了刘氏的身上。 所以这些天,云萱几乎与她寸步不离,就担心她什么时候睡着了,再出意外。 三百里外的越州城此时也被夜色笼罩着,但对城里的许多人来说,现在却还不到关门闭户、吹灯安歇的时候。 这里有小桥流水,有花团锦簇,还有庭院深深,那一座座高门大户檐下的灯笼随风轻摆,将夜色点缀得朦胧而璀璨。 一座占地极广的府邸耸立在城北桐花巷的最深处,大门边上的两排灯笼将门外的百年梧桐树照得影影绰绰,也照亮了高挂在大门上方那龙飞凤舞的“卫府”二字。 前院书房里,十二三岁的两个少年郎相对而坐,皆都姿容不俗。 一人白衣胜雪,唇红齿白的两颊还带着些尚未来得及退去的软肉,本该是十分可爱可亲的,但他表情肃然,斜飞的双眼之中沁着点点清冷的星芒,正襟危坐,让人不敢靠近。 另一人则红衣潋滟,身子斜歪着,懒洋洋的倚靠在一边扶手上,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肤白如脂,唇红似血,美得难辨雌雄,娇艳靡丽,勾人心魄。 白衣少年的手上捏着一块四四方方,黄褐色似凝脂的物体,修长的手指晶莹剔透,更衬得那物体其貌不扬。 不,简直是丑陋不堪! “这叫肥皂的东西,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没错,这正是云萝那个粗制滥造的手工肥皂! 红衣少年懒懒的垂着眸,只见得睫毛纤长,眼尾晕红似染了胭脂。 当他听到这话之后抬起眼眸来,却见那一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反射不出一丝明光,黑沉沉的,从姿态到神情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漠。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肥皂上面,沉静的眼底忽然涌起了一丝涟漪,“香胰子有的功效它都有,且制作简单,材料便宜,还能推陈出新分出更多类别与等级,过不了多久便能完全取代香胰子传遍大彧。” 若非在江南行事没有你卫小侯爷方便,你以为我会把这等好事送到你手上么? 不爽! 白衣少年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是有些惊讶,“你知道如何制作?” “不知。” 知道也不告诉你! 竟然想空手套白狼,不出一两银子就得了阿萝的方子,不要脸! 他挑了一块看着最顺眼的点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就把剩下的半块放回到了桌上,垂着眼眸恍惚似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想念阿萝亲手做的桂花糕。 云萝在院子里磨刀霍霍。 郑大福被气狠了,躺在床上第二天都没有能够起来。 郑丰收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又朝正房那边张望了几眼,然后沉着脸转身出了门。 两头白猪在后院猪圈里“嗷嗷”的叫着,不断用鼻子供着木阑珊,吵得孙氏走出门来就骂道:“人都死哪去了?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喂猪!” 可惜往日一听见她的号召就急忙忙冲出来的刘氏一早就被云萱拉出了门,剩下在家的几个弱的弱,小的小,怕是连泔水桶都拎不起来。 孙氏喊了两声没得到半点回应,脸就瓜拉着黑了,忽然冲着在院子里磨刀的云萝说道:“贱丫头,还不快去把猪给喂了?” 如果去喂猪,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贱丫头? 云萝侧过头看向她,指腹轻轻的蹭了蹭磨得雪亮的刀锋。 这把小刀的质量一般,所以总是需要隔三差五的磨一磨,磨出锋芒,寒光锃锃,却吓得孙氏连忙后退两步,色厉内荏道:“你……你想干啥?” 这反应让云萝也愣了下,就觉得孙氏对她是不是有啥误会?不然为啥见她摸出小刀就一副性命受到了威胁的紧张模样? “我可以帮你把那两头猪给宰了。”她把小刀在手指间转了两圈,说,“虽然还小了点,肉也不多,但以后就再也不用辛苦的给它喂食,连二姐和四妹妹都不用每天出去割猪草了!” 越说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就站了起来,对着后院的方向蠢蠢欲动。 孙氏吓得几乎尖叫,“噔噔”的跑出来拦在通往后院的路上,“你敢!死丫头,你要是敢动家里这两头猪,我就……我就先宰了你!” 她现在倒不怕云萝会对她做什么了,只担心她会对家里的两头猪痛下杀手。 这死丫头年纪小小,性子却凶得很,后山上多少猎物死在她的手上! 文彬蹲在后面偷偷的笑,云萝瞥他一眼,然后将小刀收好,“背篓修好了没?” “好了!” 看着捧到面前来这个被修补得乱七八糟、连形状都有些变了的背篓,云萝也不嫌弃,接过来背好,然后拉着文彬就出了家门。 走出两步,她忽然又退了回来,对瞪着她的孙氏说道:“家里那么多能干活的人,奶奶你做什么只盯着我娘和二姐不放?别以为她们老实听话就能可着劲的欺负。你以后要是再这样,信不信你怎么欺负的,我就怎么从你和小姑身上找回来?” 孙氏顿时被气个倒仰,指着她骂:“没大没小的畜生!老天爷迟早落个雷下来劈了你!” 可惜这话对云萝没有半点威慑,她还侧过头,冷眼看向站在东厢屋檐下瞧热闹的李氏,“我爹娘就是太老实了,瞧把你们一个个给娇惯的!” 李氏脸色一变,眼见着云萝说了这么两句之后转身终于出门,她转头却要独自面对孙氏被挑起的火气,不得不强笑着说道:“娘,弟妹们都忙,就我闲着,喂猪这个事儿就交给我吧。只是我不大会做这些,还得辛苦娘教教我。” 这胡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偏偏孙氏还就吃这一套,忍不住舒展了脸色,觉得跟大儿媳比起来,另外两个真是连跟头发丝都比不过! 其实李氏哪里会没做过这些事情?当年刘氏进门在她之后的好几年,在那几年里,身为家里唯一的儿媳妇,孙氏哪可能放任她舒舒服服的?做饭洗衣喂猪……哪一样都没有落下她。只是她聪明嘴甜又会躲,常能找机会去镇上,许多活计自然也就躲开了。 不过那都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孙氏自从有了两个小的儿媳妇,就开始一心捧着大儿媳,尤其是在长子考中了秀才之后。 第76章 不能再多了 文彬跟着云萝出门,也将身后李氏和孙氏之间的对话全都听了个清楚,不由得转头多瞄了好几眼,又轻轻的哼了一声。 他扯了扯云萝的衣角,轻声问道:“三姐,奶奶为啥对大伯娘特别好?” “因为她爹是秀才,她大哥是秀才,她的相公也是秀才。” 他仍是不解,“她相公不就是大伯吗?那还是奶奶的亲儿子呢!” “等你什么时候也成了秀才,或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眨了眨眼,然后咧嘴“嘻嘻”的笑了起来。 远远的,他忽然看到从村外驶进来的马车,金灿灿的格外显眼,他一眼就把它认了出来,不禁说道:“三姐三姐,是那个金公子又来了!” 马车一路行驶,在姐弟两面前停了下来,然后帘子一掀,金来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金公子今天依然光彩照人。 “你们干啥去?” “放牛!” “上山!” 姐弟两异口不同声,但确实是他们将要去干的事情。 金来眨一下眼,然后跳下马车就拦在了云萝的前面,“哎呀呀,上什么山呐?我找你有要紧事呢!” 文彬好奇的看着他,云萝则直接问道:“你都答应了?” 这话吓得金公子一激灵,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这事儿还得再商量商量,不如先找个地方坐下来?” 云萝转身就走。 他连忙跟上,急急的说道:“哎你别走啊,咱再商量商量,你一口报出那么个高价,总得容我们讲讲价啊,是吧?这做生意,可没有一口价的道理,再说你那要求实在太高了。” “一成利你就觉得高了?” “这你不是还想要在这个村子里修一间作坊呢吗?我跟你说,我金家虽居住在镇上,但家中的生意却遍布整个江南,区区一个村野中的作坊如何能满足需求?别处还得修更多更大的作坊呢。你如果只要这一个小作坊的一成利,不不,哪怕你要三成利,我都能一口应承下来。” “你不是说是卫家要这个方子吗?” 他一愣,忙说道:“没错儿,但理还是这么个理,放到谁家都是一样的。因为此事主要由我家牵头,所以长乐县附近几个县府的生意都将交给我家来负责,而卫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大彧,连域外都有涉足,你凭着个方子就想要人家的一成利,那更是跟做梦似的。” 云萝不语,沉默的往前走着。 文彬不停的转头看她,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金公子见云萝这样,就以为她不满意,不由得抓耳挠腮,嘴上也巴巴的没个停歇,“我不会骗你的,这东西你说它好吧,确实挺好的,但要说不好,其实也不是非要不可。没了它还能用香胰子呢,若嫌香胰子太贵,不是还有澡豆呢吗?你这东西也就胜在方便好使和新鲜。哎哎,小爷跟你说的这些你都听明白了没有?走这么快,你给我停下!” 他一把抓住了云萝的手臂,将她扯停下来,皱着眉头有些生气。 他确实是极想要得到这个方子,毕竟是自告奋勇、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第一次单独处理事务的机会,为此还把娘亲都请了出来,都记不清答应了多少个丧心病狂的条件。 所以眼看着胖丫头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了。 但他自幼的教养让他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事情,他平时的模样虽看着张狂了些,但其实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云萝看着他这又生气又着急还有些委屈的模样,嘴角一抽,说道:“去我二爷爷家。难道你家谈生意都是在大路上的?” 他一愣,随之喜逐颜开,忙松了手,笑嘻嘻的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您早说呀!” 这一高兴,连“您”都出来了,转身又冲身后赶车的人喊道:“快快,等啥呢你,慢吞吞的!” 当先一步就窜到了最前面,并熟门熟路的进了虎头家中,身后还跟着个抱了大包小包的小厮。 文彬在他身后悄悄的问:“三姐,你们在说啥?” 云萝捏了下他的小爪子,说:“安静的看着,有不懂的等没人时我再跟你说。” 他马上就紧紧的闭上了小嘴。 此时,郑二福和郑丰庆都出门看田去了,小胡氏也不在家中,就胡氏屋前屋后的忙着,赵老太太则坐在屋檐下最亮堂的地方,正教导云蔓新的针法。 虎头蹲在院子的一角,专心的削着竹签子,这是他用来布置陷阱的。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说:“呦,金公子,你咋又来了?” 赵老太太听得这话当即骂了他一句:“瞧你说的这是啥话!金公子来,自然是有要紧事的。” 又对金来说道:“乡下小子不懂礼,一天到晚就晓得嚷嚷,说话也不好听,让金公子见笑了。” 金来倒是并不在意,笑着朝老太太行了个礼,说:“您言重了,我就喜欢虎头这赤忱的样儿。再说,确实是小子上门打扰了,还要请老太太不要嫌弃呢。” 虎头在一旁侧目,“虎头”也是你能叫的吗? 老太太笑呵呵的说道:“金公子能来,那是高兴都高兴不过来的事,哪里会嫌弃呢?” “那敢情好,我往后一定常来打扰,您可莫要嫌烦把我赶了出去。” “不赶不赶,请都请不来呢,哪里舍得往外赶?” “老太太真是明理又慈祥,小子看到您就跟看到我太祖母似的。” “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哪里能跟你家的太老夫人相比?快莫要臊我了。” “我见着却觉亲近得很,不如我以后也跟胖丫头一样,叫您太婆吧。” “不敢当不敢当!” “当得当得,等以后咱两家一块儿做生意了,还得多来多往,叫太婆显得更亲近。您也莫要叫我金公子了,小子单名一个来字,不过您可以叫我多多。” “金来,金多多?倒是两个别致的名儿。” 金公子三言两语的就将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简直比对亲曾孙都要亲热,看得虎头那叫一个目瞪口呆,云萝则木着小脸,冲他发射着死神的凝视。 又叫胖丫头,本姑娘哪里胖了?这叫婴儿肥,婴儿肥懂吗?等长大了,本姑娘自然会苗条婀娜再长个大长腿,迷死你个没见识的小兔崽子! 金·小兔崽子忽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搓了下手臂,然后又凑到了郑云蔓的面前,满口赞叹的说道:“郑姐姐好精巧的手艺,比之我家重金聘来的绣娘都不差了。家中可有闲置的绣品?不如放到我家的绣铺里去,定会给郑姐姐一个好价钱!” 云蔓笑意赧然,老太太更是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下来,“那可要多谢金公子了,家中确实积了不少绣品,若是能卖个好价钱,还能给我这曾孙女的嫁妆再添厚几分。” 金来惊讶道:“郑姐姐要出嫁了吗?什么时候?是哪家儿郎这么有福气?” 云蔓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还是老太太说:“十月就要出阁了,嫁的是镇上的李家,不过他家是开杂货铺子的,跟你家没法比。” “就那个卖肥皂的李氏杂货铺?莫不是去年考中了院试头名的李三郎?” “正是。” “那可比小子有出息,小子至今连县试都没有考过呢。” 老太太更高兴了,嘴上却还是说着:“你还小,老婆子虽不识得几个字,但也晓得读书这个事儿他急不来。” “还是太婆有见识!” “我有个啥见识?不过是多活了几个年头。” “要不怎么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这一句句奉承话说得贼溜,还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厌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个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公子。 云萝站了半天,就光看他如何奉承老太太了,不由得侧目,还有点羡慕。 她是没这个本事的,前后两辈子,她都没有点亮这个技能。 前世,有个沈姑娘嘴儿巴巴的,总能把她家的几个老头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万没想到好不容易把沈姑娘给甩开了,又出现个原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金小公子! 好烦! 等到金公子终于停下了奉承,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那时,老太太眉开眼笑,胡氏更是被哄得晕乎乎,又是泡糖水,又是要跑灶房里去给他做点心的,云蔓虽红着脸低头不言语,但偶尔看着他的目光也甚是欢喜。 可把虎头给嫉妒坏了。 郑二福和郑丰庆闻讯而回,郑丰收也得到消息之后避过人眼溜达了进来,至此,终于能坐下来好好的商量这个事情了。 “我昨儿回去跟我爹商量了一下,我爹也觉得你那要求不能成。” 开门第一句话就让郑二福他们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怎么就不能成了? 那要是真不成的话,其实一千二百两银子也是极好的。 这句话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云萝眼皮一跳,连忙开口说道:“你们还商量了什么出来?” “在村子里修一个作坊没问题,想要一成利也可以。”他伸出一根手指手,说道,“但,是村子里这一个作坊的一成利。” 云萝顿时一掀眉,“你刚不是还说,只这一个作坊的话,三成利你都能一口应下吗?” 三成? 金公子的眼珠子微微的往左边一溜,“我那不是跟你打个比方,随口一说嘛,哪里能真给那么多?” 云萝惊讶,“你们做生意的还能随口胡说?” 事关信誉问题,金来顿时神情一正,说道:“这自然是不能的!不过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又确实是我失言在先,那三成利就三成利!在白水村修一个作坊,再许你三成利,往后那方子就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得再告知任何人!” 云萝伸出了大拇指和食指,“八成!” 金来当即跳了起来,“你咋不去抢呢?我出钱出力还要负责之后的运送售卖,你仅仅出一个方子就想得八成利?” “错了!”她说,“你得了方子,就可以去别的地方开更多的作坊,那才是你们赚钱的大头。我们村子里那么个小作坊就算日夜不停的轮番制作,又能做出多少?怕是都不够在镇上卖的,只要八成已经是看在你出钱又出力的份上了。” 但事实上,这肥皂制作简单,哪怕是一个小作坊,一旦运作起来,每天也能生产出许多,只庆安镇是绝对卖不完的。 不过到时候,数量多了,价格肯定会有所下降。 金来斜着眼一脸不相信,死死咬着底线不松口,“三成,就三成,再不能多了!实话跟你说,这就是我和我爹能接受的底线,再不能多一丁点!” 他说得咬牙切齿,心也在止不住的滴血流泪。 他果然还是太嫩了,刚才一急之下就把底价给漏了出去,还被胖丫头给一口咬住。 不对,是他轻敌,小看了这个乡下的胖丫头! 云萝看他这心肝肉都疼的模样,便知道确实是真的不能再高了,而这个价格其实还超出了她的预期。 在马上答应和再争论几回之间做选择,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牵着,没有再继续纠缠。 正要答应下来,却忽听见郑丰收期期艾艾的说道:“小萝啊,你昨天也没有说清楚,不过我刚才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大家都在说,昨儿那余家的大管事想要买这个方子,出了六百两银子的价呢。” 云萝顿时一愣,到了嘴边的话也暂且收了回去,转头看着郑丰收,说:“金公子出价一千二百两银子想要买这个方子。” 她的脸色很平静,目光却有些冷冽,甚至是有点儿吓人。 但郑丰收只被她说出的价格给惊住了,蓦然瞪大了眼睛,“一一一千二百两……银子?!” “是啊。”她的神色越发平静了,“那三叔你是要银子,还是要作坊的红利?” 赵老太太看了眼这没出息的孙子,插嘴对云萝说道:“小萝啊,这方子本就是你的,要怎么处置都听你的。不过太婆的话先说在前头,你的孝敬太婆厚着脸皮收了,不过不能再跟先前那样白得四成。” 郑二福也点头说道:“昨儿你回去后,我们也都说了下这个事儿。这半个月来,陆陆续续的得了有近二两银子,这在以前哪里能有这种美事?咱家啥都没出,却得的比你还多,天下就没这个理!” 见说起了这个事,本来一直只是坐在旁边不参与此时的胡氏也忍不住开了口,“说啥孝敬太婆,但我们都晓得你就是故意让我们来占这个便宜的。以前的咱也不多说了,不过以后的数目大了,可不能再这样,不然这便宜占的让人心不安。” “对,这银子,我们不要!不过若真能在咱村子里修个作坊,我倒是想进作坊里去做工。”郑丰庆也如此说道。 虎头在旁边冲着她挤眉弄眼,其实他是无所谓的,小萝给他,他就拿着,就像他有了啥好东西,也都会先想着她一样,一点不心虚! 不过爹娘爷奶都不愿意,他自然也得听他们的。 云萝就说:“这事等会儿再说也不迟。” 虎头也点头,说:“就是,金公子还等着我们的答复呢。” 被意外打断了的金来全然不见一点异色,还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你们可以慢慢商议,这是大事,急不得。” 反正他目前就只有这一件事,已经做好了耗在白水村的准备。 见还有个外人在场,郑二福他们表情一讪,也就没有再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云萝再次看向了郑丰收,问他:“三叔想好了吗?你是要银子还是等着以后分红利?” 郑丰收吱吱呜呜的难以决定,再说,刚听了二叔他们那么些话,他心里也很是不得劲。 咋地,你们不想占便宜,就我一心盯着这点便宜不放吗? 可让他说出一样的话来,却是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 那可是一千二百两银子呢!他哪里舍得把抓在手里的东西又送了回去? 虎头性子急,见他支吾个没完,忍不住就催促道:“三叔你倒是快说啊,这么多人都等着你呢。” 郑丰庆瞪他一眼,“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乖乖坐好!” 虎头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云萝就又说:“分银子的话,你能马上得三百六十两,分红虽不多,但每年都会有。” 郑丰收一听这话,当即张口就说:“我也不贪往后那些虚的,先把银子藏进口袋里才是正经。” 郑二福忍不住劝了一句:“老三啊,你要不再想想?做生意都是细水长流的,你别看那每次都分得不多,可一年年加起来,怎么也不会比三百六十两银子更少啊!” 说起这个数字他都忍不住口干舌燥的,庄户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以前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他家的十八亩良田,加上两亩旱地,再加上这个院子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大概也只值这么点银子吧? 可惜对于他的劝说,郑丰收直接就摇头拒绝了,“二叔,我还是觉得把银子放进了口袋里才能安心,以后的事情现在哪里能晓得呢?做生意也不是稳赚不赔的不是!” 况且,就那么点红利能有多少?几两几两的,得攒上多少年才能有三百六十两银子? 云萝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没有多余的劝说,只跟金来说道:“在村子里修一个作坊,作坊所出的利润我们得两成,再加上三百六十两白银,然后这个方子就是你的了!” 要真这样,他还赚了呢。 金公子没有半点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成!咱现在就可以签契书,三百六十两银子我也正带着呢!” 这件事说到这里,基本上已经算是确定了。 金来随身带着个文书,他根据条约写好契约,经过几方的仔细检查,没发现有问题之后才各自签字画押。 不过中间出了点小问题,云萝年纪还小,不能成契。 商量之后,云萝无视郑丰收殷切的表情,让郑丰庆替她签了,只要过后让他和郑丰谷再另外签个契约就行。 至于要怎么不动声色的让郑丰谷签下这份契约,那就是云萝要想办法的事了。 这份契约之后,他们又签下了一份绝不会将方子再泄露给别人知道的保密契书,这一份连云萝和胡氏她们也都按了手印,然后交给金来收好。 契约一式四份各自保管好,金来当场将三百六十两的银票交给了郑丰收,现在就差一个方子了! 郑丰庆和虎头出门,分别去请里正和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商量在村里修建作坊的事情;郑丰收捧着那几张银票团团转,只觉得藏在哪里都不能让他放心;而云萝则就着刚才写契约的笔墨,仔细的将如何用草木灰和猪肉制作肥皂的方子写了下来。 她写得一本正经,金公子却看得别别扭扭,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这写下的每一笔,都落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啊!” 落笔的动作一顿,这一刻,她只想用手中的毛笔戳瞎他的眼珠子! 你若是见识过几百年后医生们写的病例,就该知道我这一笔字写得有多好! 不过当真低头去看纸上的那几行字时,其实她自己也颇有些不忍直视。 想当年,她也是练过几天毛笔字的好孩子,可惜至今连硬笔都许多年没有见到,更不必说练毛笔字了。 刚才握笔的时候,她的手都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 好丢人! 她憋着一口气,一巴掌将他推得远远的,然后飞快的把方子写完整。 写到后面倒是有点顺手了。 金公子看了眼最后一个字,又默默的盯着第一个字瞧,承受着从身旁传来的死亡凝视,他硬是把溜达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到肚子里面,然后才认认真真的看起了方子的内容。 越看,眉头越是紧皱,“就这样?” 这是在逗他的吧? “你按着方子做一次不就晓得真还是假了?”又点了点那纸方子,说,“看在分红的份上,再免费送你一个建议。把猪油换成别的油脂,也能用碱替代草木灰泡出的水,再添些香料或花瓣进去,或许能做出不同的肥皂。” “你是说……香胰子?” “差不多。”不过具体要怎么操作,她就无能为力了。 学过化学的人都知道,碱和油脂在加热状态下会发生皂化反应,冷却后就成了日常所用的肥皂。但具体该如何操作,却没几个人有经验。 不过多试验几次,总能成的。 第77章 哪来的方子 建作坊是大事,更是大好事,里正他们还没有被请来,半路从虎头嘴里晓得了这个事情的村民就自发的汇聚到了郑二福家的院子外头。 因为大门口有金家的人守着,他们倒是没有闯进去,但只围在外面看着金家的人,也够他们热烈讨论的了。 孙氏站在大门口隐隐约约的听了几耳朵,忍不住朝那边张望,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却誓死也不踏近二房一步! 然后她就看见郑丰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抱着手臂东张西望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孙氏的脸顿时瓜拉着掉了下来,冲他喊道:“你干啥呢?贼头贼脑的!” 郑丰收正紧张得很,放眼望去只觉得谁都像是要来抢他的银票,尤其孙氏,更是头一号的危险人物。 此刻见她拦在自家大门口一副兴师问罪的凶恶嘴脸,郑丰收下意识抱紧了胳膊,死死护着怀里的银票,连平时滑溜的嘴都不大灵光了。 “没啥,还能干啥?不就是去瞧……瞧个热闹嘛,大家都……都跑二叔家瞧热闹来了,差差点没把我给挤……挤扁咯!” 也幸亏孙氏现在把所有注意都放在二房那边,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皱着眉一脸不爽快,“那又是在干啥呢?整天吵吵嚷嚷的,不晓得的还以为在唱大戏!” 郑丰收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说:“二叔他们不晓得从哪儿得了个秘方,做出了和香胰子似的东西,这不,金家的少爷亲自过来想出银子买他家的方子呢,还说要在咱村里修建个作坊。” 孙氏顿时精神一振,“秘方?啥秘方?” “这个哪里晓得?二叔也不会告诉我呀!行了娘,我得看我两儿子去了!”说着从孙氏的身侧溜过,匆匆跑进了屋里去。 孙氏本还想拉着他问个清楚,见此不禁骂了两句,又恨恨的朝二房啐了一口,才甩着袖回去了堂屋。 堂屋的东次间,郑大福正躺在床上养神,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便问道:“又出啥事了?” 她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底子坐在床边的凳上,回答道:“老三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也不晓得到底是咋回事。好像是二叔他们得了个秘方,把镇上的金家少爷都给引来了,不仅要买他们的秘方,还要在村里建作坊。” 郑大福不由睁开了眼睛,“有这等事?” “可不!”孙氏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凑近了过去,压着声音说道,“你说,他们那秘方是从哪得来的?该不会是咱祖上传下的吧?” 郑大福瞪了她一眼,“别胡说!祖上有啥东西传下来,我能不晓得?” “那可说不准,或许就只有老太太一个人晓得呢。” “没这种东西,要真有,也等不到现在。” 孙氏却有些不甘心的嘀咕着:“老太太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的,说不定就是在那时候得了啥珍贵的秘方。老头子你虽不是她亲生的,却也好歹喊了她这么多年的娘,可不能太偏心!” 刚闭上的眼睛又猛的睁开,狠狠瞪着她,“又说这种三不着四六的胡话,要不,你亲自去跟娘说说?” 孙氏顿时就噤了声,不敢再嘀咕不满。 莫说她誓死不愿进二房的大门,就算去了,她还怕老太太揍她呢! 郑大福又瞪了她一眼,就再次闭上眼睛养神,不自觉间,却见他眉头微皱,似突然有了更多的心事。 另一边,里正和几位年长的村老听到消息之后赶忙来到了郑二福家,济济一堂。 “二福啊,这可都是真的?金家真要在咱村子里建一个作坊?”里正的目光一直落在金来的身上,却愣是不敢直接问他。 郑二福笑呵呵的点头说道:“这还能有假?金公子就在这儿呢,可不敢当着他的面哄人的!” 几个老头儿顿时朝金来笑了笑,笑得谦恭而拘谨。 金来也朝他们笑着作揖行了个礼,说道:“我金家确实想在贵村建一个作坊,只不知村里是否有合适的场地,也不能给大家添了麻烦才好。” “有有有,也添不了啥麻烦!”里正连忙应承,生怕他一个犹豫,这位金小公子就改了注意,“就不知你们要建个啥作坊,对场地又有啥要求?” “肥皂作坊。” 其他人都有些懵,只有里正马上反应过来,“就是这些日子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半夜三更就起来去抢着买的那个肥皂?” “正是,这热闹都传到村里来了吗?” 里正摸着胡子笑道:“老儿也是从我那孙儿口中得知的,他在镇上的书院里读书,隔三差五的就会回来,就会跟家里人讲一些镇上的新鲜事。” 他家的孙子又跟郑文杰和栓子都不同,他平时也住在镇上,但并非等到休沐时才会回村。 金来就说:“这倒是巧了,小子也在书院里读书,只不知您孙子是……” “我大孙子叫李继祖,今年都十七了,还一事无成,可比不得金公子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能独自出来做生意。” 话虽嫌弃,但提起这个大孙子他就红光满面,显然是极喜欢的。 金来忙说道:“原来是李师兄的祖父,小子给您见礼了。小子不过是自幼跟随在祖父、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多了几分见识,也就只会捣鼓这些东西,可比不得李师兄文章做得好,小子至今连个县试都不曾考过呢。” “金公子家学渊博,不用着急。”里正被夸得越发红光满面,转头就跟其他的村老说道,“那肥皂到底咋样我也没见过,不过听我家继祖说,就跟香胰子似的,但比香胰子好使还更便宜。” 其他村老纷纷了然点头,又夸金来年少有为,聪明伶俐、精明能干,又问郑二福怎么得了这么珍贵的方子。 郑二福笑呵呵的说:“其实都是虎头那小子瞎捣鼓出来的,他自个儿也没想到能这么好使呢,我到现在也没弄清那到底是咋回事。” 一屋子人正说得热闹,金家的小厮忽然匆匆走了进来,看一眼屋里的几个老头儿,然后对金来说道:“公子,余家的人又来了,这次不仅有他们的大管事,还有余二爷。” 屋里顿时一静,倒是金来混不在意,反而还有些嘚瑟,叉着腰说道:“便是余老太爷亲自来也没用,方子已经被小爷我拿下了!” 余二爷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长得清秀俊朗、风度翩翩,可惜他一进来就听到金来的这句话,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 “金多多,你这是多早起床往这里来了啊?该不会昨晚上一宿没睡吧?” “哪里哪里,分明是你来得太迟,活该被小爷我抢先一步得了方子。 金来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说:“我金家是正经人家,可容不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上扯,我怕我祖宗半夜入梦来揍我!” 余二爷的额角上青筋暴跳,将折扇收拢后往腰带里一塞,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来揍他。 金公子毫不相让,扯过身旁的小厮就往前一推。 那小厮也是个横的,挡在自家公子前面,丝毫不惧对面的余家二爷,还握起拳头就摆好了对决的架势。 来啊,有种你就上啊! 余二爷他还真不敢。 隔着小厮和空气,他用力的点着金大公子,恶狠狠的说道:“金多多,你有种就别躲在一个小厮的背后。” 金公子当即送他一对大白眼,“余小二,你有种就先把小爷的小厮撂倒了再说!” “你这个无耻的臭小鬼!” “你个胆小的软脚虾!” 余二爷被气得肝疼,不由伸手在肋下按了按。 金来见此,就说道:“余小二,你是不是在春香楼待久了?瞧瞧你,站都要站不稳了!” 这下,不止是肝了,肺也被气到要爆炸,想揍金多多却被他的小厮挡着。 这小厮站还站不稳当,歪着身子耷着肩,还有那从眼角看人的模样,真是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亏得臭小鬼还敢说他金家是啥正经人家! 眼疼,不想看! 金来也同样不想看到他呢,昂首挺胸的站在他家小厮背后,朝余二爷挥挥手说道:“余小二你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小爷我还要商量大事,没空跟你玩。” 说到正事,余二爷肝也不疼了,肺也不胀了,眼睛也正常了,正色的朝金来说道:“既然你先拿下了方子,我也不能再抢,不过金多多,咱可以合作。” 岂料他的提议没得到金公子的半点心动,直溜溜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拒绝,余二爷难得的没有生气,而是一挑眉,“你吃得下这么大笔生意吗?我听说,这次是你金公子一人做主,可没有你爹和爷爷在后头给你擦屁股。” 金来哼哼两声:“那也不要与你合作!” “不跟我合作,你还能找谁?” 金公子拿眼角瞥他,“这世上就剩你一人了?” 余二爷也翻了个白眼,“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愿意搭理你!” 金来“呵呵”的冷笑了两声,又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走走走,都说了这事没你的份。” “金多多,你不要再考虑一下?” “考虑啥?实话告诉你,小爷我也是给人干活的呢,卫小侯爷亲自派人传来的话,让小爷我拿下这个肥皂方子!” 余二爷顿时一呆,随之微微扭曲了他那张白生生的脸。 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要是早知道有卫家在背后撑着,老子还会站在这儿跟你浪费这许多时间? 自知插不进手,他行事倒也利落,只是伸出手指隔空用力的点了点金多多,然后甩袖离开。 成功气走余小二,金公子心情愉悦到飞起,简直忍不住的想要哼上一段小曲儿。 转身面对一屋子被刚才那场景唬得目瞪口呆的老头儿,金公子又是个笑容脆甜,神采飞扬的小公子,“咱刚才说道哪了?” 一屋子老头都有些愣愣的,好久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对金来的态度也越发的拘谨了。 这些事情云萝全不参与,在写完方子之后她就带着弟弟从二爷爷家退了出来,只将之后的事全都托给了太婆和二爷爷。 虽如愿完成了计划,但她现在的心情却并不大好。她没想到三叔会突然插了这么一杠子,不要分红要银子,让她不禁有点怀疑,她当初看他可怜,又顾着四妹妹和六妹妹才会把他拉进这个事情里来,是不是做错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没有把他算上,甚至要不是因为自己不方便,师父又行踪不定的,她都不会找上二爷爷一家。 她不在乎这个所谓的秘方,甚至不在意自己这一次到底能赚多少钱,所以当初把人都拉上了之后,也干脆的三家各得三成,还有一成就归了出地出物还出了更多人力的二爷爷一家。 当时这么分,把方子送了出去之后她也是预备好了要三家平分,并不会因为用不上他们了就把人撇开。 私心里,她也有把这个当做是送给虎头和两个堂妹的礼物的意思,她自己手上的这一份也是为二姐和弟弟准备的。 想到三叔刚才接到银票时欢喜的模样,云萝不禁有些头疼。 她还是对人性不够了解,才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三叔乍然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对他来说无异于巨款,也不知是否还会生出别的变故。 她是不是不应该由着他拿走那些银票?可当初的确说好了,无论如何,他都能得三成。 姥爷,我对不起您,白费了您仔细教导我那么多年的经商之道,我果然还是不大适合做生意。 想到前世的亲人,她心情越发的低落。 想回去,她不喜欢这整个世界! 文彬跟在她身边,不停的转头看她,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问道:“三姐,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你今天要去哪里放牛?” “爹赶着牛去了塘畈,他让我去那儿看着牛,别让它啃了田里的庄稼。”他见云萝好像回神了,也松一口气,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我昨儿听村里的人说,二爷爷家的秘方被镇上的大户人家看中,就要发财了。那怎么还有三姐和三叔的事呢?” 他瞧着金公子那个样子,倒更像是来找三姐的。 太奇怪了! 云萝也不瞒他,直接跟他说:“那方子是我的,只是在自己家里不好做,免得被爷爷奶奶知道了全便宜给大伯和小姑,所以就找二爷爷帮忙,让别人都以为那是他家的。” “那三叔呢?” “我那时候看他可怜,就也找了他,想挣了钱之后能分他一点,没想到他知道那方子值钱之后竟然拿了银子就走!” 看着三姐皱起眉头,文彬也有些生气的说道:“三叔太坏了,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一起挣钱!” 他其实是听不大懂的,但看三姐好像有些生气,他自然要跟三姐站在一边,肯定是三叔不对惹得三姐生气了! 云萝摸了摸他的脑袋,嘱咐道:“这件事你别告诉别人,爹娘也不能说。三叔虽然拿了银子就走,但我们和二爷爷家以后是要跟金公子他们家一起做生意的,挣了钱就能给二姐买新首饰做新衣裳,还要送你去读书。” 他连忙点头,“我才不会说呢!爹娘知道了就会告诉爷爷奶奶,那咱家的银子可就都没了!” 云萝也没有不放心的,因为这小子年纪虽小,但口风却极紧,只要是她嘱咐了不能说的事情,他就真的能闭紧嘴巴谁都不说。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岔路口,一边通往田畈,一边通向后山。 云萝目送着弟弟颠颠的跑向田畈,然后也转身往后山方向走去。 路过村尾的时候,看到师父正在院子边缘敲敲打打的,已经围了大半圈的竹栅栏。 两个多月不住人,他那个小破屋更破烂了,断断续续的先把屋子修理整理好,一直到今天,才有工夫处理院子里这一圈坍塌了大半的栅栏。 “师父。” 张拂抬头看她,“又往山上去呢?” 她点了点头,点头的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放下手里的细条竹和锤子走到了她面前,皱着眉头说道:“把那几个陷阱走一遍就成了,别往深山里去。干旱刚过,山里的野兽都凶得很,你年纪还小身子骨弱,别仗着力气大就胡来。” 她就继续点头,“嗯!” 他仔细瞅她两眼,又说:“你若真想去,过两天师父带你往深处跑一趟,带你去捉一个大家伙,你自己可不许去!” “好!” 张拂又嘱咐了两句,看着她往山上去的背影,还是有些不放心。 徒儿大了,越来越让他不省心,他那天回来在山上遇见她的那地儿,可是已经在深山边缘了,若不是遇到了他,小丫头肯定还会继续往里头走。 他一直不敢教她真正的武功,就是怕小丫头仗着本事不知轻重的乱来。 可若再等几年,就要错过练武的好时候了。 不过小丫头天生神力,那些手脚招式也学得有模有样的,有时候使出的招式让他这个当师傅的都忍不住惊心,即便不学内功也没几个人打得过她吧? 小姑娘学啥打打杀杀的本事?没的把他乖徒儿的性子都给学坏了,他精心挑选的漂亮留仙裙竟是一次都没见她穿过! 云萝可不知道她师父正在犯着啥嘀咕,她径直上了山,往一个个布置着陷阱的地方走去。 干旱过去了,山上的动物就眼看着多了起来,原本躲进深山里的那些小动物纷纷回到原来的地方,总有那么几只会不小心落入猎人布置的陷阱。 两天没来,她才转了一半就已经收获了三只猎物,都是体型娇小的小动物,两只兔子一只被捕兽夹夹住了腿,一只被竹签穿透了肚子,还有一只钻进了捕兽笼里钻不出来的雉鸡,三小只叠放在一起却是把不大的背篓挤得满当当,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她将被破坏的陷阱一一修复,并不是每一个被破坏的陷阱里面都有猎物的,也有些小动物特别聪明,即便钻进了陷阱里面也能逃出来,她在其中一处都看到了凝固在竹签上的血迹,可就是没找到受伤的猎物。 这样的陷阱就大都不能再使用了,得换一个地方重新布置。 一圈转下来,不禁背篓满了,她手上还拎了两只被拧断脖子的猎物。 日头已经过了当空最高点,正往西边缓缓落去,她今日收获颇丰,就没有再继续逗留在山上。 到了将近未时末,她已经走出林子,山坡下的村子尽收眼底。 站在这里,不仅能看到白水村,还能看到河那边的桥头村,最显眼的莫过于桥头村村口的那株巨大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遮蔽了好大的一片。 两个村子里都已经有炊烟升起,等未时过去,还会有更多的炊烟。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他们往往干着最辛苦的活,却吃着最差的粮。天不亮就起床去干活,到辰时回家吃第一顿,然后一直要挨到申时才能吃第二餐,也是今日的最后一餐。 除了寒冬腊月,他们总有干不完的农活,除非酷暑天气,才会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躲在家里以防中了暑气。 山脚下的小院子一如既往的孤零零立在那儿,院子虽小,青砖垒砌的围墙却是村里最高最坚实的,阻挡了所有意图窥视其中的目光和偶尔溜下山的动物。 除了云萝,几乎没人愿意靠近这个性子古怪的老婆子,即便偶尔有两个别有心思凑上来的,刘阿婆也从不搭理他们。 云萝看着这个小院子,却觉得它像个牢笼,把阿婆死死的关在了里面。 第78章 师父是最亲的人 山脚下的院子院门半开着,云萝下了山之后就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就见西边院子的一角用细条竹子新围出了一个小圈,刘阿婆正站在那儿低头凝视着圈子里叽叽喳喳到处乱钻的几只小鸡崽子。 听到动静,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面不改色的转了回去。 这一眼冷冷的,怪吓人,不过云萝已经习惯了,倒并无所谓。 她将手上的和篓子里的几只猎物全倒在了院子里,然后挑拣了最肥嫩的两只雉鸡放到一边,又拎出唯一的那只花狸子。 山上最多的就是兔子和野鸡,她平时捉的也基本都是这两种小动物,花狸子还是她第一次捉到。听说这东西的肉特别好吃,反正她是没吃过,眼下倒可以尝尝了。 将其他所有的猎物塞回到篓子里,然后撸了袖子就打算剥皮放血。 刘阿婆走了过来,挥手将她赶到一边,声音粗哑直刮人耳朵,“这些东西你处理不好,走吧,明天再来。” 云萝睁大眼睛看她,阿婆,我现在连处理生肉都要被你嫌弃了吗? 刘阿婆却压根不多看她一眼,弯腰拎起这三只猎物将它们放到井边,转身进灶房不知拿什么东西去了。 云萝颠颠的跟在她身后,“阿婆,有什么活没?” 阿婆不理她,径直从橱柜里挑了小半碗不知啥东西,又拿了盐罐子就走出灶房。 身高有限,云萝看不见那小碗里装了些什么,不过闻着味儿应该是什么香料,乱七八糟的有点刺鼻,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又跟着回到院子里,眼角瞥见院子角落那个新围起来的鸡圈,不由问道:“阿婆,你怎么又想着养小鸡了?” 去年捉了十二只小鸡仔,成功养大一只半;前年的十六只鸡崽子却只成功长大了一只,还有大前年…… 阿婆将碗和盐罐子往井边的石墩子上用力一放,转头来冷冷的看着她,“还不走!” 云萝立马闭嘴,眼中却染上了笑意,让她那双本就清亮的眼睛越发的光彩闪耀。 她不再试图撩拨阿婆,背上篓子就往大门外走去,将将踏出门槛,她又转身说道:“阿婆,我看坳子里的几株毛栗没有受干旱的太大影响,今年大概又能丰收,还有两个月就可以摘了,到时候正好配鸡肉炖着吃!” 这还只是刚出壳的毛崽子呢,你就想着要怎么吃了? 刘阿婆冷着脸目送她离开,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她忽然嘴角微动,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只可惜她满脸折子,声音粗哑,这一声笑若是被人听见,怕是只会觉得更加可怕。 云萝辞别阿婆,路过师父那边的时候看到他已经将栅栏都围好了,现在正在往上编藤条。 她想了想,放下肥嘟嘟的兔子,只将仅剩的那只雉鸡掏出来交给了他。 就师父那水平,炖个兔子能咬得人牙疼,还是吃野**,肉虽少了点,但嫩。 张拂往她篓子里瞧了一眼,见还有两只兔子,就把雉鸡接了过去,又问道:“在山上吃过了?” “没。”就这么点时间,刚刚够她把几处陷阱检查完毕。 张拂顿时眉头一皱,不大高兴的说道:“别亏了自个儿,就想着给家里那些没良心的东西留肉吃,你又不欠他们的!” 更多的话他不能说出口,但想到郑家那些白吃他乖徒儿捉回来的肉,还不晓得要对她好一点的白眼狼,他就心气儿不顺。 要不是……他真想把乖徒儿要回来! 云萝点头,说:“我昨天刚在师父这儿吃饱了肉,现在不是很想吃,师父回来了,我的伙食都好了许多。” 张拂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那两条粗黑的眉毛几乎要得意到飞起来,一巴掌盖在她的头顶,说:“那是自然,老子还等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哪能不对你好一点?你以后对我可不能比对你爹娘差了!” 想要自己可能比不上她爹娘在她心里头的位置,就好一阵不舒爽。 云萝从他的手掌下挣扎出来,挣得满脑袋的头发都乱糟糟的。 这是她到目前为止,遇到的唯一一个能毫不费力的在力量上压制她的人! 这个人偏偏还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师父,真是敢怒不敢言! 将散飞到眼前来的头发丝往上拢,但她的手还护在头顶以防他又落下手掌来,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警惕。 她觉得,她一直长不高就是被师父给压的! 垂直方向难以生长,就只能横向发展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云萝这一瞬间把前世学习的所有生物知识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她终于找到了一直长不高还胖嘟嘟的原因。 张拂却觉得小徒儿捂着脑袋瞪他的模样可爱得很,这胖嘟嘟白生生的小模样让他无师自通的想到了一个“萌”字,忍不住的又伸了伸手。 云萝察觉他的动作,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终于不满的说道:“师父,你有没有发现我比别人都要矮?” 张拂闻言一愣,他还真没注意这个事情。 不过仔细想想,上次看到她跟郑丰收的大闺女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她竟矮了有小半个头,那叫郑云桃的小丫头可是比她晚出生了好几个月呢! 他当年八岁的时候有多高了?恍惚好像能跟马背齐平了。 但他张家的人无论男女都长得要比寻常人高大许多,倒是不好比较。还有郑家的人好像也都长得挺高,虽比不上他。 张拂低头看着还不到他腰的小徒儿,一时间有些把不准她这样到底算不算是矮的。 而且,这胖墩墩的模样很可爱不是吗? 他忽然弯腰,双手往她腋下一托就将她高高的举了起来,咧着大白眼笑道:“长那么高做什么?姑娘家长太高了不好找婆家!” 云萝的脸有点发黑,正要对又被举高高这个事情发表反对意见,就感觉身体在往下降,然后被放在了师父的肩膀上。 云萝:“……” 张拂的肩膀又宽又厚实,在上面放下一个胖丫头绰绰有余。云萝坐在那上面,居高临下的,视野都在刹那间开阔了。 她无意识的晃了晃两条小短腿,有些脸红,还有点兴奋。 坐在长辈肩膀上什么的,感觉自己真的变回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啊。 她愣愣的看向远方,忽然张开双手抱住了张拂的脑袋,眼眶微红。 想爸爸了。 特殊的工作让他不能经常与家人见面,所以每次难得的相见,他都会把她高高的举起来然后放到肩膀上扛着。一直到她长到十多岁成了少女的模样,他的这个习惯都没有改变,还是会在一起出去游玩遇到人多拥挤或者她累了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把她扛在肩膀上。 后来,他死了,他和妈妈一起死在了她的面前。 张拂忽然察觉到小徒儿有些不对劲,忙将她放了下来,见她眼眶发红,眼睛也水润润的,不由得手忙脚乱的安抚询问,“这是咋地了?师父把你吓着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举高高啊,可从没把人吓着过,这小丫头的胆儿大着呢! 那难道是弄疼了? 张拂瞧着虎背熊腰的,此时也禁不住的小心肝乱颤,他可从没见到过乖徒儿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 云萝低下头,忽然抱着他的腿在上面蹭了蹭眼睛,闷声说道:“我没事,就是觉得,师父有点儿像我爹。” 张拂一愣。 他像郑丰谷?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可不对啊,就算他像郑丰谷,这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事,怎么就让乖徒儿露出这么可怜的小模样? 他低头看着徒儿的头顶,忽然心中一动,这小丫头,该不会是对自己的身世有了察觉吧? 也不对,他冷眼瞧着,郑家那两个老的虽可恶,但郑丰谷和刘氏却对她跟他们的亲儿女没啥区别,应该不会让他乖徒儿觉得她不是他们亲生的才对。 张拂想到脑壳疼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拼尽全力的憋出了几句话,“不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我既然当了你师父,那你以后自然是要把我当亲爹一样的孝敬,不然的话,老子就算是死了都要掀开棺材板出来找你!” 还是对自己比不上郑丰谷他们在乖徒儿心里的地位而耿耿于怀。 云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着他,格外认真的说道:“师父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这突来的表白让张拂不由得老脸一红,幸好满脸的络腮胡子成功挡住了他的脸色,咳嗽了一声,又忍不住心里的得意咧出两排大白牙来,揉了把这肉呼呼的小团子,说道:“行吧,倒也不白费了我喂你的那么多肉。” 见乖徒儿恢复了正常,他松一口气,也不问她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省得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虽然他不明白这个小丫头会有什么伤心事。 云萝把他又不安分的大掌从头顶划拉开,感觉头皮都少了一层,“师父,你再这样,我就更长不高了。” 张拂马上嗤笑一声,“胡说,每个人能长到多高那都是天生的。” 好气,不想跟他说话! 不想跟人讨论身高问题,云萝有点儿气呼呼的将放在脚边的篓子往身上背好,转身就走,“你忙吧,我要回去了!” 张拂马上拉住她的背篓子,问起了别的事儿,“刚才听到经过这边的人说,那金家的公子又来了,还要在村里修一家作坊,你那个事情都成了?” 她回头看着他,“成了。” 张拂眉头一皱,“这么快就成了?那小子没欺负你吧?”做生意不都要争来扯去的,不费上十天半月的都不会谈成吗? 她摇头,“没欺负,一个方子换一家作坊的二成红利,还能在村里多一家作坊,不亏。” “才二成?” 犹豫了下,云萝还是跟他实话实说,道:“本来说好是三成的,但三叔更中意拿银子,所以把其中一成换了三百六十两银子,以后那方子和作坊都跟他没关系了。” 张拂听着这话,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骂了一句:“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心安理得的分了侄女的方子,白拿几百两银子? 这下轮到云萝安抚他了,“没事,以后不带他玩就是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不能再跟他去争个长短,要是逼急了他把事情都嚷嚷出去,以孙氏的性子,还不要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不禁郑丰收的三百六十两,就是她的分成都保不住,还要连累二爷爷一家,分家的事更会遥遥无情。 张拂看着粗壮,却不是蠢笨的人,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心里依然为乖徒儿抱屈,便说道:“有些人别看当时可怜,回头依然是个混账,这次就当是吃了个教训,以后别再跟他折腾。你若是真稀罕那两个妹妹,也只跟她们玩耍就成,有困难的时候再稍稍看顾一些,可千万莫要把她们都背到了自个儿的身上!” 对张拂来说,他就只会为自己的小徒儿考虑,其他的人是死是活又跟他有啥干系? 云萝自己也明白这些道理,更从没想过要把谁的人生背到自己身上。但听到师父为她委屈,跟她说这些算不得光明的嘱咐,心里头不禁暖融融的很是舒坦,抬头看着他说道:“师父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的,如果真有人来欺负我,我也会告诉师父。” 让你去给我报仇! 听着乖徒儿这亲近的话,张拂甚是满足,见天色不早,就让她赶紧回去! 看来金家也没有欺负他的乖徒儿,倒是暂且可以不用理会了,不过他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远在府城的卫家怎么会看上他徒儿的这个方子? 不过幸好他们没想着以势压人欺负他的乖徒儿,不然他也只能再出一趟远门了。 这可是他乖徒儿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当师父的自当保驾护航。 云萝辞别师父,又特意绕了个小圈从虎头家经过,见他家门外的马车已经不见,显然金来已经离开回去镇上了。 虎头还在院子里削他的竹签,听到声音抬头看向门外,就看到了云萝。 “小萝,你上山去了啊?” 说着就走了出去,探着脑袋往她的背篓里瞧。 云萝让他挑一只兔子,又跟他说:“你布置的那几个陷阱我也顺路看了一下,好几个被破坏了,却一只猎物都没有逮住。” 那就是陷阱做得不好,猎物钻了进去,又顺利的逃脱了。 虎头抓了抓头发,郁闷的嘀咕着:“我都是按着你教我的做呀,前天还套了一只小兔子呢,可惜不是白的,不然还能拿去镇上卖个好价钱。”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哎小萝,你等一下!”他连忙叫住她,然后拎着兔子跑了进去,转眼又捧着个纸包跑出来,往她手里一塞,说道,“金公子今天过来,带了好些稀罕的点心,我挑了几样没见过的,你留着慢慢吃,可别又分了啊,文彬他们都有,已经分过他们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等她终于回到家的时候早已过了未时。 灶房屋顶上的烟囱正袅袅冒着炊烟,李氏凑在孙氏跟前说话,郑云兰和郑玉莲坐在一块儿选花样,郑云丹和郑文浩在院子里打打闹闹的,正房东次间还传出郑丰年和郑文杰的说话声。 后院有牛叫声,那是郑丰谷在套牛车,等着待会儿吃了晚饭之后送郑丰年他们回镇上。 看到云萝回来,孙氏瞥了她一眼,就又撇开了脸,倒是李氏的目光在她身后的背篓上转了一圈,笑着问道:“小萝回来了?可是又打了什么野味?” 孙氏“嗖”的就把脸转了回来。 云萝看她们一眼,转身进了灶房。 灶房里,刘氏坐在灶膛后烧火,烧出了满头满脸的热汗;云萱站在大锅前做菜,还不忘要不时的搅动另一口锅中的米粥,以防粘锅;文彬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小声的跟娘和二姐说着话。 从门口透进来的光忽然暗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喊了一声:“三姐!” 云萝面无表情的走进来,看着他们的忙碌,再想想外面那些人的清闲,顿觉得有一口气被堵在了嗓子眼里,脸色越发的淡冷了。 她默默的走上前,一伸手就把刘氏从灶前拉了出来。 刘氏还以为她要替她烧火,忙说道:“不用了小萝,娘自己烧就成。你刚回来,快去歇一歇。” 云萝闷不吭声,不顾她的拒绝只将她往外拉,拉出来后又走到云萱身边,另一只手抓上她的手腕,然后转身往灶房门外走去。 母女两都愣愣的,云萱有些忙乱的问道:“小萝你这是要干啥?锅里还烧着饭菜呢,可不要焦了!” 刘氏也想把手挣出来,却半点撼动不了小闺女的力气。 倒是文彬,眼珠子滴溜溜的,好像一下就明白了三姐想要干啥,连忙小跑着跟上来,还从身后往前推着刘氏。 “娘,先出去,三姐肯定有事儿!” 有啥事不能在灶房里说? 刘氏和云萱就在云萝和文彬的连拉带推中出了灶房,然后经过三房的屋门前,径直进了自己的屋。 转身,云萝冷冷的扫过了外面那些和乐融融、一派悠闲清净的人,然后“嘭”一声关上了房门。 她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院子里的那些人却好像全都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脸色不由得青红交加,孙氏更是“噌”的站了起来,捣腾着两条腿飞奔到二房屋门前,拍着门就骂道:“开门开门!活儿不干,躲在屋里是要干啥?都给我出来,真是反了天了!” 她拍得起劲,却忽然从门缝里刺出了一截寒光森森的刀尖,恰恰贴着孙氏的手指缝穿透出来。 孙氏只觉得手指缝里都在冒着冷气,未出口的满腔骂人的话一瞬间全都憋回了肚子里面,忍不住“啊”一声尖叫,猛往后跳了两步。 窄小的刀尖还在门缝里闪着寒光,今早刚磨的锋利极了,云萝的声音也从门缝后传了出来,“我娘身子不舒服,要歇一歇。大伯娘在镇上不就是专门伺候一家子吃穿的吗?怎么回来却学起了大户人家太太的做派?” 刀尖缩了回去,屋里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孙氏气得倒仰,却也不敢再上前去拍门了,就怕云萝再来这么一下。 云萝踮着脚收回小刀,转身看着屋里那两个也被吓得噤声的人,眼珠一滑,瞥了眼郑文彬。 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理解的,反正他被一瞥之后就立马搬了屋里唯二的其中一张凳子,颠颠的送到了她身边,咧着嘴笑呵呵的说道:“三姐,你快歇歇。” 竟是一点都不怕。 云萝对郑小弟的机灵真是越来越满意了。 她将小弟搬来的凳子往后一推,抵在了门后面,然后往上一坐,就将他们要出这间屋的口子给挡得严严实实。 门外是孙氏的骂声,夹杂着郑玉莲的应和,还有郑云兰的好生劝慰,再没有了刚才的欢声笑语。 李氏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说出最恰当的话,在焦糊味从灶房里飘了出来,孙氏也将对云萝的跳脚大骂转到了饭食上面,她才开口说道:“娘,快莫要生气了,儿媳难得回家一趟,给爹娘做个饭煮个菜都是应当应分的,平日里都是两个弟妹替儿媳在家里尽孝。” 这话并没有让孙氏熄了火气,反而更助长了对另两个儿媳妇的不满。 刘氏被关在屋里忐忑不安,想开口让小闺女让开房门,却见小闺女坐在那儿已经开始给她今日带回来的死兔子剥皮,手中的小刀舞得飞起,每一刀下去都有种恶狠狠的感觉。 也不过是转了几圈,灰褐色的兔皮就被完整的剥了下来,却没有滴下一点血。 文彬轻轻的欢呼一声,扶着背篓让三姐把兔子放回去,转头带着几分警惕的说道:“娘,你别跟人说啊,晚上我们又有肉吃了!” 刘氏嗫嚅着嘴,觉得这样不好。 可对上儿子的目光,她所有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云萱已经缓过来了,回过神想想刚才妹妹的行为,既觉得忐忑,又有些忍不住的窃喜,伸手接过云萝新鲜剥下的兔皮,说道:“回头我悄悄的硝制了,等到天冷的时候可以缝在衣裳里头,可暖和了。” 第79章 吃独食 虽然云萝经常有带猎物回来,但拿回家的那些大都落到了孙氏的手里,云萱手里的皮子也就他们私下里悄悄吃的那么几只,而且因为云萝常嫌弃兔肉不好煮,咬着费劲,他们平时偷吃的多是雉鸡。 云萱学了硝制的手艺,虽不很好,但也够用了,平时遇到毛皮就会小心的收藏着,可惜辛苦藏起来的兔皮还得小心使,不然被奶奶她们瞧见了,就又要落她们手里。 去年,小姑为了几块兔子皮,还剪坏了文彬唯一的一条厚裤子。等小萝从山上回来的时候,要不是爹娘拦着,小姑新做的棉衣大概是要保不住了。 想到这个,云萱回头看了在屋里坐立难安的亲娘,然后默默的站在妹妹身边,一起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她也觉得这样不大好,不过还是自家人更要紧吧? “娘,你歇会儿吧,就算不顾自己,也顾着些肚子里的弟弟,我瞧着你最近的脸色都不大好呢。” 刘氏愣了下,看着堵在门口的三个儿女,她终于缓缓的在床沿坐了下来,摸着肚子怔怔的发呆。 她确实觉得很不舒服,可家里那么多活都等着她去做,哪里能歇?谁家媳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是怀了个孩子罢了。 今天的兔皮是难得的完整,毕竟是用陷阱捕捉的,皮毛总会有各种破损。 云萱检查了一下之后也将皮子放进背篓里,小心的掩好,预备等待会儿出去烧兔子的时候一起带出去。 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回头却见刘氏已靠着床柱子睡了过去。 姐弟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云萝站了起来,走过去将她小心的放平到床上,又拉下帐子,随之三人悄悄的退出了屋子,而装了兔子的背篓则被文彬小心藏进了云萝和云萱的床底下。 申时,夏天的这个时辰天还亮得很,太阳仍挂在半天上。 姐弟三人出了屋也没有走远,就在门口坐着,云萱端了针线笸箩出来开始缝衣服,当日云萝从镇上带回来的那十几块布,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把衣裳全部做出来。 不过云萝特意点了名要的两声中衣是被第一个裁剪缝制,早已经藏进了她的衣箱子里,现在做的是一件短褂,青灰色的棉布料子,两个巴掌大小,显然是给文彬的。 隔了三叔他们一间房的灶房里传出李氏和郑云兰的声音,云萝瞥了那边一眼,然后拿出了虎头刚才塞给她的纸包。 很大的一个纸包,里面五颜六色的包着十几块糕点,云萝捡了一块咬一口,清甜中带一点酸味儿,还有淡淡的果香,似乎是……梅子? 这倒是稀罕,比她以前在镇上买的那些好吃多了。 文彬伸着脖子往她手上看,眼巴巴的说道:“三姐,这是虎头哥哥给你的吗?他才给了我两块,不过可好吃了,跟我们以前吃的都不一样。” 云萝将纸包递给他,“自己拿。” 他看了看纸包里的十几块各色点心,又抬头看了看云萝,愣是摇头说道:“我觉得你以前买的那些点心就很好吃,我吃那个就行,这个三姐你自己留着吃。” 难得看到有三姐喜欢的点心,他可不能跟她抢。 云萝闻言一愣,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吃吧,不差这一块。” 文彬想要闭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都塞到了嘴里,他也真馋得很,就捧着小口小口的咬着吃,又跟她说:“下次金公子来的时候,我要问问他这是从哪儿买的,等以后我大了,给三姐你买很多很多这种点心。” 云萝又拣了一块,这一块是白色中夹杂着黑点,咬一口就是满嘴的芝麻香,微甜不腻,有着入口即化的绵软,还不粘牙。 “好,我等着。” 他顿时就笑眯了眼,乖乖的坐在小凳上面捧着糕点啃,一口都舍不得咬大一点。 云萝拣了第三块,递到云萱的面前。 云萱笑着摇头,说:“你吃吧,我也得了两块呢,还有一块待会儿给你。这点心香是挺香,就是不大甜。” 多难得才能尝到点甜味呢?她其实是有点不明白妹妹怎么竟然会不喜欢那样甜的点心,每次都只是尝一口就再不伸手了,虽没啥表情,但她还是觉得妹妹那是在嫌弃。 她说得真心实意,云萝却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把第三块点心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一块有枣子的味道,又甜又糯,却不是那种让她觉得发腻的甜,一口咬进嘴里,就像是咬了一口绵糯的大红枣。 还有最后一种是桂花糕,清香扑鼻,还没吃进嘴里呢,就似乎已经有了满肚子的桂花香味。 一共四样点心,每样四块,她两口一块吃得十分过瘾。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吃的最合心意的零食。 郑文浩闻着香味走了过来,两只眼直勾勾盯着云萝手里的东西,将手直接摊了出来,“你们竟敢躲在这里吃独食,我要告诉奶奶,快把糕点都给我!” 云萝也抬起眼皮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将手里最后一块桂花糕一口就全塞进了嘴里。 郑文浩不由得一愣,而跟在他身后的郑云丹则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得伤心,就好像被抢了多心爱的东西,吓得文彬赶紧将手心里的最后一点碎屑都舔到了嘴巴里面。 云萱站了起来,有些慌张的想去安慰她,“五妹妹,怎么突然就哭了?快别哭了,快别哭。” 李氏听到哭声忙从灶房出来,“出啥事了?好好的怎么给哭上了?” 郑文浩当即指着云萝就告状道:“他们躲在这儿偷偷的吃桂花糕,还不给我们,把最后一块都吃了!” 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文彬当即反驳道:“这是虎头哥哥给我三姐的,凭什么要给你?” 云萝瞅了他一眼,说:“吵啥?有些人就是那么不要脸,老惦记别人的东西。遇到这种人,你应该可怜他们,毕竟他们大概是几辈子都没见过啥好东西。” 文彬就问:“那他要来抢怎么办?” “抢?你不会打断了他的手?” 李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忍不住斥责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小萝你咋能这样教弟弟?” 云萝瞥她一眼,“大伯娘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孩子吧,看到别人的东西就想要,要不到就哭,秀才家出来的秀才娘子,教养也不怎么样嘛。” 李氏的脸顿时一阵扭曲。 郑云兰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说道:“小萝,我娘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云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指着还在哭个不停的郑云丹说道:“别哭了,要是把我娘给吵醒了,我打死你!” 明明只是平平静静的一句话,但配上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不知怎么的格外吓人,郑云丹一下子就“嗝”的一声止住了哭声,悄悄躲进郑文浩的身后,不敢直视云萝的眼睛。 她毕竟年纪还小,形容不出刚才云萝看着她时的那个眼神,只觉得忽然间浑身发冷,好像身上的肉都要被切割了下来似的。 孙氏在堂屋里骂:“一天天就没个安生的时候,遭雷劈的搅家精!” 云萝当即就朝堂屋喊了一句:“奶奶,二奶奶给了我好多糕点,你也要吃吗?” 孙氏顿时“呸”一声,“谁给你都吃,小心烂了肚肠!” 烂不烂肚肠,她是不知道,但是这一句话之后,堂屋里就安静了下来,再听不见孙氏的骂声。 郑文浩和云丹被李氏强行拉进了灶房里,不让他们在外面玩耍,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刘氏也在屋里睡得沉,并没有被云丹刚才的哭声吵醒,一直到一家人都聚在堂屋将要开饭的时候,她依然沉沉的睡着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孙氏免不了骂骂咧咧的,郑丰谷老实不敢回话,倒是郑丰收今天刚得了那么多银子,看到云萝就忍不住有点心虚,又听孙氏骂骂咧咧的,就下意识的向着二房说话:“这不是还有我大嫂伺候着您吗?咋地,没了我二嫂,咱这么大家子人就过不下去了?” 又跟李氏说:“刚听大嫂说这些年都是二嫂和我那婆娘在家伺候爹娘,你难得尽孝,这眼下不就是个你尽孝的好机会?正巧二嫂和吴氏都不大方便,接下来家里的这些事就都拜托大嫂了。” 原本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跟郑丰年一起回镇上的李氏,闻言顿时心头一沉,干笑着说道:“我也想呢,可你大哥和大侄儿身边也缺不了人。” “那简单,让小兰跟去不就成了?这么大个姑娘,还能伺候不好亲爹亲大哥?”说到这里,郑丰收就又开始旧话重提,“要我说,大哥和文杰也别住镇上了,每天回来又不是啥多困难的事,还能给家里省下一大笔花销。瞧瞧家里这些孩子们都瘦成了啥样,这还是多亏了小萝时不时的给他们补点肉食,不然更没法见人。大哥,你那几个孩子倒是都养得白白嫩嫩、壮实得很。” 郑丰年被亲弟弟这么直接说到脸上来,不由得又羞又恼,但他又实在受不了每日回村的苦,便只能闷头吃饭,不搭理郑丰收的话。 他有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可以反驳郑丰收,但说得多了,早已经没有最初的效果。 这个家,真是越发的沉闷,让他喘不过气来。 吃完饭,云萝将一早就留好的一大碗粥交给二姐让她捧进屋里等娘醒了再吃,面对孙氏又开始的谩骂,只说:“我娘的活没少干,凭什么不给她饭吃?” “呸,只会躲屋里偷懒的懒婆娘,她干啥活了?” 云萝眼皮一撩,半点不虚,“不跟你比,至少比小姑和大伯娘要多得多!” 晚饭时候终于出现在饭桌上的郑大福敲了敲桌子,阻止孙氏继续没意义的发怒,看着云萝说道:“小萝啊,你非要搅得家里不能安生才开心?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云萝点了点头,“我以前还小嘛,爹娘又不大争气,只能忍气吞声的把委屈当福气。” 意思就是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能可着劲的折腾了? 郑大福脸色发黑,云萝也不想再跟他做这没有意义的斗气,所以她说了这话之后就转身离开,把一屋子的碗筷留在了身后。 缓缓的,又传进来她的声音,“《千字文》学完了,我今天教你三句话。” “好!” “第一句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第二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第三句是树无皮则死,人无皮则天下无敌。” “三姐,这都是啥意思?” 郑大福并不是大字不识的人,相反,他曾经很是读过几本书,况且云萝说的又不是多晦涩难懂的词句,自是一听就懂了。 这一刻,他的血压骤然飙升,却只能死死压着。 他能出去骂她胡言乱语吗?她也没有指着谁骂呀,不过就是在教弟弟学习而已。 这丫头,也不知到底是从啥地方学了那么些东西,竟是越发的难以管教了! 云萝到底有多难管教且不说,眼下却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郑丰年那一家人到底要如何安排? 家里的争闹已越演越烈,无论郑大福想怎么压制,都没有多大的效果,甚至是越压制越起了反效果,而眼下,他如果放李氏他们去镇上的话,家里恐怕更要闹成一团了。 吴氏凭着两个儿子已在屋里躲了半个月,刘氏也仗着肚里的孩子开始偷奸耍滑的不干活,再放李氏回镇上,家里的活难道都让孙氏去做吗? 自娶了儿媳妇进门之后,孙氏都有多久没干过那么些活了? 郑文彬忽然“哒哒哒”的跑了来,也没有进屋,只站在堂屋门外,朝郑丰谷说道:“爹,我们去抓虾子吧!昨晚上柱子的爹带他们去河里抓虾子,抓了好多。” 孙氏气冲冲的说道:“整天就想着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你是饿死鬼投胎啊?你爹还要赶车送你大伯他们回镇上呢!” 文彬往门外一缩,却依然探着个脑袋说道:“大伯那么大的人还要我爹送他去镇上啊?才多远点路呢,走着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爹忙了一天,咋就不让他歇歇?” 郑大福看着这个自开始读书识字之后就越发古灵精怪的小孙子,目光极为复杂,“你三姐不是在教你读书吗?怎么又要去捉虾子了?” 文彬摇摇头,说:“没书,三姐说不好总问栓子哥哥借书,等过两天她抓些兔子回来,拿去镇上换了钱之后就要给我买新书。今天不过才教了三句话,路上学两遍我就能记住了。” 都说童言无忌、稚子无邪,文彬说出的话却像是一个个的耳光,“啪啪”的往郑丰年父子脸上扇。 郑丰年和郑文杰的脸色都变了,郑文杰不得已开口问道:“三弟已经把《千字文》都学完了吗?读书可不能马虎,不能囫囵吞枣的应付了事,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很明白,或是需要什么书,尽可以来找大哥。” 文彬瞅他一眼,摇头说:“三姐教得可好了,我没啥不懂的,就不打扰大哥专心读书了。爹,快走吧,我们去抓虾子,三姐可喜欢吃了!” 他也不明白三姐怎么会喜欢吃这个,肉少壳多吃着麻烦,还有股腥味,哪里有肉好吃呢? 不过三姐也很喜欢吃肉。 他咧着嘴笑嘻嘻的,更着急的招呼郑丰谷带着他去河里摸鱼虾。 毕竟是去河里,虽不深,水流也不急,但对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危险的,就是云萝也不敢独自带着他们去。 对上儿子亮晶晶的双眼,郑丰谷的心早就已经软了,只是待会儿确实还有事,不好撇下不管,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郑丰收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忽然站起身,顺手还把郑丰谷也给拉了起来,“要去河里吗?那可得赶紧,去得迟了好地方可就都让人给占了。那虾子吃起来费劲没啥肉,但味儿倒是鲜得很。” 郑丰谷被连拉带拽的,他自己也确实有点不忍心让儿子失望,就顺水推舟的出了堂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最近三弟对他都亲近了许多,还多次出言相帮。 他却不知道,郑丰收那是得了大好处,心自然就偏向了这边。而且藏了三百多两银子,此时正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银子,说不得什么时候一个没注意就保不住了,因此想要分家的心前所未有的强烈,比云萝还要更加强烈得多。 如果说先前是云萝挑着他对家里的不公平现象产生不满,生出了分家的念头,那么现在已经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个家,强烈的想要让老父亲看明白,再不分家,就要家无宁日、兄弟成仇了。 有了那三百六十两银子,他到哪儿不能好好的过?当家做主,吃香喝辣,等过个几年,他再把儿子们送去读书,说不定没几年,他也成了秀才的爹呢! 在这里有啥好?钱都把在老娘的手里,他千辛万苦才能抠出一点,而绝大部分到最后都会落到大哥和小妹的手上,他跟头老牛似的拼命干活,却连想给儿子和媳妇买点好吃的都不能。 院子里说话声、打闹声,还有云梅也要跟着的撒娇声,闹腾腾的逐渐远去,留下郑大福老两口和郑丰年一家仍坐在堂屋里,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李氏带着两个女儿,不得已开始收拾桌子碗筷,孙氏和郑玉莲坐在一边纹丝不动,只有几声不满的嘀咕。 郑丰年小心的看了眼他爹的脸色,搓着手说道:“爹,您看这……” 郑大福耷着脑袋坐在上方,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昨儿刚被小儿子气了两场,一夜没睡,白天躺了一天好不容易缓过些劲来,又面对了这个境况,实在没有精力再多管其他,只能挥挥手,懒懒的说道:“行了,就这样吧,你和文杰在镇上专心念书,若实在不习惯,就每日回家来。” 郑丰年顿时脸色一变:“爹!” “咋地?还要我亲自赶着牛车送你去镇上?” 脸色又是变了变,“儿子不敢,只是李氏笨手笨脚的,就怕她在家反给爹娘添乱。” 郑大福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郑丰年心头一颤,忙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也不敢再找借口意图带妻儿去镇上了。 郑文杰走了出来,皱着眉头叹息道:“是孙儿一事无成,却让祖父和祖母为难了。您放心,孙儿定会照顾好父亲,也会专心读书,定不负家里的期望。” 看着最疼爱的长孙,又听到这么顺耳的一番话,无论是郑大福还是孙氏都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郑玉莲亦说道:“文杰今年定要考个秀才回来,看到时候还有没有人敢给你脸色瞧!” 郑大福瞪了小闺女一眼,神色却是舒缓的,对郑文杰说道:“你还年轻,不必着急给自己太大压力,也要顾着些自个儿的身体。” “是。” 有郑文杰舒缓气氛,屋里倒也热闹了些,而另一边,虎头也拎着缺了口的小铁锅出门,一路钻进了僻静的河湾里。 在河湾中,靠近岸边有一处没有河水流淌的石滩地,云桃正趴在一小堆柴火前面呼呼的吹气,吹得她满头大汗,满脸都是黑乎乎的碳灰痕迹。 柴火堆不住的冒着烟,却就是窜不起火苗来。 虎头走过去将铁锅放在一边,瞧了瞧那柴火,不由嫌弃的说道:“你就不能找些干一点的茅草来引火?” 云桃朝他翻一个白眼,一口气吹出去,忽然就窜起了一簇小火苗。 她又得意的看了眼郑虎头,小心的往火苗上加枯草叶子,将火苗引大了,再往上添细树枝。 虎头瞪了她一眼,抬头见云萱蹲在水边清洗兔子,他就走了过去,将拎在另一只手上的那只兔子也递给了她,说:“二姐,这只也交给你了!” 云萱诧异的问他:“你咋也拿了只兔子来?” 虎头就扬着眉头得意的说:“这是小萝给我的,太婆晓得我们跑这儿来弄吃的,就让我把这只兔子也带过来,我还带了几个芋头!” 云萱笑了笑,仔细的将两只兔子都开膛破肚,连内脏都清理干净。 虎头已经脱了鞋子下水,一路淌到云萝的身边,就见她翻开两块石头,然后一把按住了藏在石头下面的一只小螃蟹。 这螃蟹黑乎乎的,不过铜钱大小,张牙舞爪的被云萝按在掌下,口器蠕动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云萝一点都不嫌弃它小,抓起来就扔进了挂在腰上的篓子里。 虎头瞄了两眼,“你不是来抓虾的吗?” 第80章 你才抓瞎呢! 云萝瞥他一眼,继续翻石头摸螃蟹。 不远处,郑丰收带着文彬各拿一个簸箕,沿着河岸的洞穴一路捞过去,总能捞到几只来不及逃脱的小鱼小虾,文彬欢喜的声音就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现在还早,等天再暗一些,将会有更多的小虾从藏身的洞穴里溜达出来。 就是太小的,最大的都没有文彬的小手指大,几乎剥不出肉来,辛辛苦苦捞半天,也就能尝个鲜味。 云萝奉献出了她的小刀,让二姐将兔子大致的切割成几块,先放进锅里炖上,没多久,肉香味就飘了出来,还把在附近淌河的几个小孩都吸引了过来。 也有几个大人,不过他们看到这边都是小孩,倒是不好意思凑上来,只远远的站着跟郑丰谷和郑丰收聊天。 有那性子小气的闻着飘过去的肉香就忍不住酸上几句,但也仅此而已,说得多了反而被别人笑话,笑话他们一个大人还去眼馋小孩的东西。 李宝根带着他的三个孩子也在这一段河里摸鱼,虎头就把喜鹊和柱子招呼了过来,栓子却跟他不知嘀咕了什么,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离开的栓子就又跑了回来,趁着别的小孩都在河里扑腾的时候,他走到了云萝的面前,扭扭捏捏的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盒子,递给她说道:“这是答应了送你的两支笔,做得不好,你别嫌弃。” 这么快就敢把笔送出来了? 云萝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才接过这个盒子。 盒子是很普通的木头盒子,还有些粗糙,像是用木工活后的边角料做的。不过重要的并不是盒子,而是里面的东西。 她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并肩躺着两只细细的毛笔,竹做的笔杆,兔毛做的笔头,都不是难得的好材料,制作也不精细,但笔杆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笔锋流畅,与以前她曾见到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见她看得仔细,栓子也有些难为情,抓着后脑勺说道:“听说文彬已经学完了《千字文》,这笔虽不好,但笔杆细小,正好能给他练字,等以后我手艺长进了,再送他几支。” 云萱听得动静凑了过来,看到云萝手里那两支毛笔,不由惊讶的说道:“这是栓子你做的吗?跟铺子里卖的都不差什么了!” 栓子好像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云萱,忽然就红了脸,双手连摆,慌张的说道:“没没没,还……还差得远,不不不能比。” 云萱却觉得他已经很厉害了,想想先前小萝做的那个小扫把,更对眼前这两支笔惊为天人,小心的摸了摸,简直爱不释手。 又摸了摸笔尖,问道:“这像兔毛吗?” 栓子点头说道:“正是。这都多亏小萝,送了我好些兔皮,让我使得颇为奢侈。” 虽然每次都是虎头送来的,但他明白得很,就虎头现在的手艺,哪里捉得来那么多兔子? 一张兔皮上并不是所有的毛都能用来制笔的,初学制笔又正是最抛费的时候,若不是云萝送他那么多兔皮,他还真不敢那样大手大脚的练习。 云萱听到他的话,却转身将她刚鞣制了一遍的那张兔皮拿过来送给他,说道:“刚得了一张兔皮,只是还没来得及硝制。” “我会,我……”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赶忙打住,转而推却道,“不用不用,虎头今日又送来了一张,并不缺。这张兔皮难得的完整,留着冬日里做衣裳也是极好的。” 云萱将兔皮塞进了他怀里,软乎乎的一笑,说:“没事,小萝总能往家里带兔子,倒是不缺这一张。” 栓子抱着兔皮,有些愣愣的。 云萝看着身边这两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咦? 这天傍晚,此处河湾十分热闹,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小孩,加起来竟有二十多人,将这个不大的河湾都挤得几乎没处下脚。 有些孩子还从家里带了芋头青菜豆角这些东西,加上河里摸上来的小鱼小虾小螃蟹,等到兔子肉捞上来之后,就乱七八糟的全都扔进肉汤里面一起炖了,撒点盐花,倒上里正家的小孙子从家里偷出来的小半碗酱油,竟都吃得津津有味,连最后一点汤汁都没有剩下。 吃到最后,云萝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只觉得白辛苦一场。 但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因为喝了一口肉汤而忍不住露出幸福模样的孩子,又觉得,也不算白费。 一个四五岁的小豆丁摊着两条小短腿坐在她身边,正费劲的啃着半截兔子腿,啃了半天,他忽然用力的吐出一口气。 可累死他了!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也抬头看了过去,然后眨巴着眼说道:“小萝姐姐,你下次煮肉吃的时候还叫我,我会带酱油来的!” 顿了下,似乎觉得一点酱油不足以让他换来一顿肉,就又说:“芋头青菜豆角这些,我家都有,就少了肉。” 云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一戳。 瞧他这小脸肉嘟嘟的,可一点都不像是缺吃少食的。 小豆丁也由着她戳,只不忘强调着:“小萝姐姐,你一定莫要忘记了啊!下次我大哥回来的时候,我也不会忘了给你留好吃的!” “哦?你大哥都会给你带啥好吃的?” “太多了,我都记不住!糖葫芦、甜糕、芝麻酥、麻薯、肉包子、油煎饼……”他忽然用力的吸了一下口水,连忙把兔子腿塞嘴里,口齿不清的说道,“不过我最喜欢烧鸡,嗯,兔子也好吃。” 就是不大好咬。 云萝目光幽幽的看着他,不能自控的咽了下口水。 文彬坐在旁边,更是听得口水哗哗的,有好些东西,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狗蛋,这些东西都是啥味?好吃吗?” 小豆丁立马义正言辞的说道:“别叫我狗蛋,我已经有大名了,叫李继贤!” “好吧,李狗蛋,那东西好吃吗?” 吵吵闹闹的,一直到夜都深了,各家的大人纷纷找了过来,才终于叽叽喳喳的各自散去,回家找娘。 郑丰谷拎着那口破锅,先把虎头送到了家,然后才领着一群小崽子回家。 家里也很安静,郑大福老两口已经乘凉后回屋躺下了,西次间的郑玉莲也没有声响,东厢屋里点着油灯,从敞开的窗户能看到李氏正坐在桌前缝补着衣服。 西厢,郑丰收抱着嘤嘤嘤哭得跟个猫崽子似的儿子在窗边团团转,吴氏坐在屋里看不清模样,只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坐在床沿,轻轻拍着怀里的另一个儿子。 云桃和云梅跟云萝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飞奔进了屋,郑丰谷在后面轻声喊着:“跑慢点!” 这乌漆嘛黑的,也不怕摔了跤。 剩下的人摸着黑把东西都放好,然后洗洗干净也回了屋。 屋里黑漆漆的一团,只隐约能看到床边好像坐着个人,将最先冲进门去的文彬吓了一跳,不由叫了“啊”的一声。 床边的人影动了动,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回来了?文彬咋地了?” 云萝点上了油灯,抬头看到刘氏正站了起来,关切的看着文彬。 “娘,你怎么不点灯啊?” 刘氏赧然一笑,“我也没干啥,做啥费那个油?” 云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碗粥,表面已经冻结成皮,却依然满当当的和旁边那一小碗咸菜一起,几乎一点没少,不由问道:“娘,你怎么没吃晚饭?是没瞧见吗?” 刘氏摇了摇头,说:“我睡到了现在,啥都没干,并不饿,哪里还要吃这么多米粥?”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见她的肚子忽然响起“咕噜”的一声。 这一声嗡鸣让云萝忽觉得心口一堵。 她实在无法理解刘氏的某些想法,尤其是在眼下她怀有身孕,还因为多日的劳累不得休息,以及营养不良而有些胎动不安的这个时候,更对她的这个行为不能忍受。 这简直太荒唐了! 忍无可忍,云萝当即也就不再忍耐,出口便是嘲讽,“娘倒是孝顺长辈,却从不替你的孩子们着想。” 云萱忙扯了下她的袖子,不让她说这种话。而刘氏已变了脸色,“你这说的是啥话?娘啥时候不替你们着想了?” 扯出自己的袖子,云萝伸手往桌上一指,问道:“那你能说说,为什么不吃这碗粥吗?” 刘氏顿时嗫嚅,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二姐你别拉我!”云萝再次将袖子扯回来,看着刘氏说道,“你觉得你扔下家里的活在屋里睡了两个时辰就是不孝顺,不配吃这一碗米粥。你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别生我们姐弟三个呢,没有我们三个,你能省下多少时间来干活?更不知道能给家里省下多少粮食!” 刘氏被说得摇摇欲坠,云萝却仍不放过她,盯着她的肚子就说道:“肚子里这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你也别生了,免得他让你整天犯困耽误你干活,生出来后更要费不知多少时间和粮食。不过你这么孝顺不怕吃苦,只要再饿上几顿,你就算想生大概也是生不出来了!” “小萝!”云萱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谁教你的这样跟娘说话?没看见娘已经很伤心了吗?” 面对云萱的斥责,云萝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抿了下嘴角,定定的看着她,说:“二姐,你以后也想成为娘这样的人吗?只知一味的孝顺,受了委屈也不会反抗,从不替自己着想,甚至不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一条后路!” 云萱霎时哑然,她……不想。 云萝就看着她继续说:“娘是没办法,不能不管,可是你以后如果也这样,我是不会管你的,就让你被公婆刁难,被叔伯轻视,给别人当牛做马。” 刘氏的脸更白了,一屁股坐回到床沿上,精神恍惚的好像已经看到了云萱被这样对待的场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郑丰谷站在旁边,也已经有些呆了,怔怔的张合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直发不出声来。 这是云萝第一次如此激烈的口出恶言,她以前总是劝两句,见劝不听也就暂且放下了,宁愿费心思去挑拨郑丰收,只为了尽可能的避免给这两个老实人带来太多的伤害和为难。 可现在,她每天都会在不动声色中为刘氏把脉,脉象轻浮,胎动不安,甚至都有了将要小产的迹象,刘氏她自己难道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不,她知道,她知道她自己怀胎不稳,需要好好休息,前天云萝还看到她偷偷的去洗沾了血迹的亵裤,还在背着人偷偷的抹眼泪呢! 现在她就因为放下活计在屋里睡了两个时辰而心中不安,连饭都不吃了。 省下这一碗粥的粮食就能让她心里头好过些吗? 云萝心里憋着一团火,真想就这么甩开手不管他们了! 文彬小心的扯了下她的手,虽然三姐的脸上一直都没啥表情,声音也并不尖锐,但郑小弟还是觉得怪吓人的。 “三姐,你如果被欺负了,我一定会给你出气的!” “我可不会让自己委屈!”用力揉了把郑小弟的狗头,又对刘氏说了一句,“为什么弟弟更亲近我?因为我能护着他,你不能!” 咦?咋忽然说到他了? 郑文彬小心的瞄了两眼爹娘的脸色,然后跟在云萝的身后,哧溜的爬上了她和云萱的床铺,死皮赖脸的直往她被窝里钻,“三姐,我今天跟你睡。” 云萝伸腿就将他一脚踹了出来,正好落入床边二姐的怀里。 云萱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然后将弟弟塞进了另一床薄被子里,轻拍两下,“安分些。” 妹妹已经面朝着墙壁躺下,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云萱又小心的看了两眼爹娘,然后默默的捧起桌上的那碗粥,出了门往灶房走去。 没多久,她又捧回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放在桌上,然后轻声说道:“娘,你现在禁不得饿,快把粥给吃了吧。小萝的性子向来如此,话虽不好听,但也是关心你,你们别往心里去。” 若不是当真关心,小萝向来都是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更不要想她跟你长篇大论的说这么多话了。 云萱将粥热了又端回来之后也很快上了床铺,屋里一时间极为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在小心翼翼的。 良久,郑丰谷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把粥端到刘氏的面前,轻声说道:“快吃吧,活再要紧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省下这一碗粥来又有啥用?小萝说得也对,是我们没用,还要她一个小丫头护着自己的姐姐和弟弟。” 刘氏吸了下鼻子,默默的接过碗筷吃了起来。 不知咋回事,被骂了那么几句,她心里竟反倒松快了些。 幸好云萝已经面壁睡觉,不知道她这一点心思,不然心里还不知要怎么憋火呢。 wtf!你是抖m吗? 这一夜,郑丰谷和刘氏辗转反侧,躺在床上一直在说悄悄话,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才终于沉睡入梦。 第二天清晨,云萝天不亮就出门,叫上了虎头之后一起上山,在山上指出他那几个陷阱的错误,再教他亲手布置出合格的陷阱,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下山时早已经日头高升,将近正午。 金公子又来了,今天他带了几个工匠,正在里正的陪同下满村子转悠,身后还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凑热闹的村民,应该是要选个合适的地方建造作坊。 云萝并没有凑过去,只将猎物都交给虎头处置之后,就背着空篓子转了个圈,跑到刘阿婆那里吃了一顿十分美味的肉食,然后才回家。 刘氏抓着柴刀将长条的干柴砍成一截一截的,见到云萝回来,她几乎是慌乱的扔下了柴刀,手足无措的看着她说道:“小萝回来了,我我我这正折柴呢,待会儿烧……烧火的时候也能方便些。” 云萝默了默,有点担心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她只是不想看着刘氏不顾身体的把全部的活都扛到了身上,并不是看不得她干一点活啊! 见她沉默,刘氏更慌了,搓着手结结巴巴的说道:“娘今日有好好歇着,就做了个早饭,其他的啥都没做,没有出门,没有下地,连去后院拔两颗菜都是让文斌去的,刚就是,就是想着把柴折了,不是啥多累的活。” 说到后来,她都有点委屈了。 云萝看着她这个样子,忽然又觉得有趣。 唔,这样好像也不错呢。 与其让刘氏畏惧公婆被那老两口掌控,倒不如由她这个女儿来辖制,就让她觉得小闺女比公婆更不能招惹吧。 云萝默默的握了下拳,眼睛微亮,这个好主意她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看到刘氏还站着小心的瞧她脸色,云萝将背篓放下,然后从里头翻出了一个包递了过去。 这是一片大叶子,打开叶子就见里面躺着一小捧圆滚滚、淡粉色的野杨梅,刘氏见了不由得眼睛一亮,“咕咚”咽了下口水,然后惊喜的看着云萝,“这是给娘摘的?” “嗯。”云萝也忍不住的口水分泌过于旺盛,不由抿了下嘴,说,“很酸。” 她刚才在山上尝了一颗,现在闻着这个味儿还牙酸得很,感觉牙床都要浮肿了。 刘氏却很欢喜,接过这大树叶子,拈了粒杨梅就塞进嘴里,眉头一蹙,然后又迅速的舒展,只眯着双眼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云萝的口水再次泛滥,酸得她向来平静淡定的小脸都微微扭曲了一瞬。 “你少吃点。”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氏又塞了一粒进嘴里,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唉,娘晓得。” 云萝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捡起地上的干柴,也不用柴刀,只用双手的力量就把它们折成了一截截的。 刘氏捧着一树叶的野杨梅站在她身后,缓缓的柔软了表情。 可惜,温馨的气氛总是不能在这个院子里维持太久。就在云萝忙着折干柴的时候,从堂屋里忽然传出了郑玉莲的叫骂声,“这么个货色你也敢上门来说合?你这是瞧不起郑家呢,还是瞧不起我郑玉莲?” 云萝抬头看向堂屋,倒是有了点好奇。 其实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听见了堂屋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不是自家人的,倒像是来了客人,只是她当时并不在意。 刘氏也转身朝堂屋那边张望,又轻声跟云萝说道:“是陈二阿婆来了,仿佛是有个好人家想要给你小姑说亲,只不知是啥样的人家,这听着,咋地小姑好像很不满意?” 言语中仍是掩不住对郑玉莲的关心。 这个陈二阿婆跟栓子的奶奶陈阿婆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姓陈的也是她的夫家,而不是她自己。 她性子爽利,嘴皮子利索,走村窜户的很是吃得开,平时也常常做一些拉媒保纤的活儿,那一次郑丰年休沐回到家时孙氏不在,就是带着郑玉莲找陈二婆子去了,要托她给郑玉莲找个好人家。 才大半个月的时间,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合适的人家,不过可惜,郑玉莲很显然的并不满意。 云萝和刘氏站在院子里,在听到郑玉莲的那一声嚷嚷之后,又听见了几声斥责和争执,然后就看到一个身穿青布衫子的老妇人不顾孙氏和李氏的阻拦,甩袖子从堂屋走了出来,一脸的怒气难消。 说媒保纤那么多年,真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难堪。 她本不是靠着这个过活的,只是天性喜欢窜门,老头子也觉得能说合一段姻缘那是积德的好事,她就一直没有放下,但每次都是尽可能挑着适合的人家两方说合,从没有做过隐瞒骗婚的缺德事。 往常她上谁家的门,哪家不是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即便是对她说的人家不满意,也都是好言拒绝,相互留着颜面还能日后好相见。 从不曾被这样恶语相向,尤其这还是父母长辈尚未开口,那被说亲的小姑娘竟先跳了出来嚷嚷。 真真是要羞死个人! 她快步走出堂屋,一路往大门外奔去,身后孙氏和李氏婆媳两连忙追上来,口中也不住的说着好话,为郑玉莲的莽撞赔礼道歉。 “他二婶,都是我跟老头子把她给宠坏了,嘴上也没个把门,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哪里晓得结亲之事,都是一听说给她说亲就以为是爹娘不要她了。” “二婶,您消消气。您说的那真是极好的人家,我家小妹就是脸皮薄,性子也有些别扭,又对离家出嫁之事有些惶恐,就有些口不择言,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第81章 郑玉莲说亲 听到身后孙氏和李氏的好言赔礼,陈二婆子停了脚步,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正要转身与她们说话,却又忽听见堂屋里郑大福一声怒喝:“你给我站住!” 下一瞬就见郑玉莲从屋里窜了出来,一左一右的抓着孙氏和李氏的胳膊将她们往屋里拉扯,“娘,大嫂,你们这是干啥?这个刁婆子给我说那样的人家,还不晓得安了啥坏心眼呢,就该把她大扫把赶出去才对!” 陈二婆子刚有点缓和的脸色霎时黑沉到底,愤怒的指着郑玉莲,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呢!有些事我那是给你爹娘,给秀才公留了面子才没有说透,那户人家不晓得,你以为我也不晓得你几次三番的纠缠李三郎这事吗?” 这话一出,孙氏和李氏都霎时僵住了,瞪大着眼睛似乎连脑子都黏糊了。 白水村除了极少数的几户人家,剩下的有半数人家姓郑,还有半数人家姓李,但一说到李三郎,那所有人都只会想到镇上李氏杂货铺的三郎,郑二福的孙女婿。 陈二婆子又“呸”了一声,“惦记自己的侄女婿,真是好一个不要脸皮的小贱蹄子!要不是顾忌着你爹娘兄嫂们的颜面,又想着你下头还有那么多等着说亲的侄女儿,不好被你连累坏了名声,我在他们开口的时候就要说明原因拒了这一趟说合,还愿意来给你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 喘了口气,她又说:“那样好的一户人家,长辈慈和、兄弟和睦、姐妹们也都是些和软的性子,哪个闺女嫁进了他家不是掉入福窝?要不是你家出了个秀才,他们也不晓得你做的那些下作事,你真以为他们能瞧得上你?” 孙氏忽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脑袋一仰就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被这么指着鼻子骂她的宝贝闺女,只让她觉得又气又恼又愤怒怨恨,一时间怎么也不能接受。 李氏吓得回神,连忙将婆婆扶住,又转头抖着嘴唇说道:“陈二婶,你这些话可不能胡说,传了出去,我家小妹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大福也坐不住走了出来,脸色沉沉的看着陈二婶。 陈二婆子冷笑一声,“胡说?你们不妨出门去村子里打听打听,有多少人亲眼见到过郑玉莲纠缠李三郎?要不是顾忌着你家出了个秀才,这件事怕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也就那老张家离得远,不晓得这个事情,不然也不会上门来请我说亲。” 郑大福黑着脸转头看向郑玉莲,见她目光闪烁,再不复刚才的张扬,顿时心里头又是一沉,但仍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有这事?” 郑玉莲小心的瞄了眼老父亲的脸色,又慌忙将目光转开,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说的啥谁都没有听清。 陈二婆子又是一声冷笑,对郑大福说道:“不然你以为李三郎为啥从不上你家门拜访?虽说分了家,但他依然得跟着云蔓唤你一声大爷爷呢!” 说完,甩袖就走,这一次再没有人追在后头说好话,拦着不让她出门了。 院子里的气氛陷入到一片死寂之中,云萝早在眼见情况不对的时候就把刘氏拉进了屋,不让她在外面以防碍了某些人的眼。 刘氏在屋里团团转着,一面忧心一面又不敢相信,“这不能吧?小姑咋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云萝盘坐着床铺上,凑在窗户的缝隙间朝外张望,闻言头都不回的说了一句:“我记得早就跟你们说过,小姑半路拦截李三郎,吓得李三郎好多天都不敢来咱白水村。” 刘氏不由呆了呆,她还真忘了这事儿,当时听着也没当回事,或许只是正好在路上遇见了呢?说上两句话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事。 可现在,听陈二婶的意思怎么好像全村就没几个不晓得这个事的呢? 呆了半晌,她不由呐呐的说着:“咋会呢?李三郎又不是多俊俏的小郎君。” 云萝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以为小姑会喜欢咋样的小郎君?” 刘氏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压着声音说道:“我以为,你小姑应当会更喜欢你大哥那样面白俊俏又斯文的读书人。” 说着也不由得脸红,她竟然坐在这儿论人是非,而且还是跟小闺女谈论俊俏的小郎君。 云萝的目光在她脸上那两片红云上定了定,淡淡的“哦”了一声,“小白脸。” 郑家的人确实都有个好相貌,但李三郎的五官其实也不差,就是被他深色的皮肤遮掩了光彩,身板儿也壮实了点,不大像个柔弱的读书人。 听虎头说,他还在书院里耍剑练骑射呢,李家的大伯也许诺了他,啥时候考中举人,就啥时候给他淘换一匹马。 陈二婆子甩袖走远了,死寂一片的院子里终于响起了郑大福的一声怒喝:“说,你是不是真做了那不要脸的事?” 孙氏被这一声吓得倒是回过气来了,顿时坐到地上拍着大腿的哭了起来:“哎呦我这是做了啥孽啊?老了老了,竟还让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你看上谁不好,咋就偏偏瞧上了那个李三郎?”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隔壁那个被堂伯母苛待着长大的小姐妹说了个好人家,对方年纪虽大了些,但长得好有本事,家中有田有钱,有一个亲妹妹却早已经出嫁,有个弟弟也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就一个长辈还是个继母。 她当年抢了胡氏的亲事,如今儿孙满堂,当家做主多年,但其实这并不是她的得意事。 因为这件事,她娘家的兄弟和侄儿们被胡家压制多年,嫁入郑家,也只遭到婆母的冷眼,叔子的冷待,连八百里外的族人都能给她脸色瞧。 这么多年以来,她没有一天能在外头挺直了腰杆,唯有守在这个院子里,轻易都不敢踏出大门外一步。 兜兜转转近四十年,她的小闺女竟然又瞧上了胡氏的孙女婿! 可郑云蔓是啥样的人物? 她就是再觉得自己的宝贝小闺女品貌一流配得上任何好儿郎,也不敢摸着良心的说老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郑云蔓比不上她小闺女。 郑玉莲也被她爹娘的怒气吓到了,膝盖一弯就跪到了地上,却咬着牙愣是不肯说一句讨饶的话。 她觉得,若是此时讨饶,就等于是就此放弃了李三郎,这她如何能愿意? 郑大福看着她这个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直往头上涌,忽然高高的扬起手来,“啪”的一个耳光就重重落到了她脸上,当即将她打得几乎是飞摔了出去,一下子扑倒在地。 孙氏顿时尖叫一声,哭也顾不得哭了,只手脚并用的扑了过去抱着小闺女,抬头朝郑大福说道:“玉莲做错了你骂几声也就罢了,咋还动上手了?小姑娘的脸皮子嫩,要是打破了皮落下疤来,以后还让她咋做人?” 郑大福气得眼睛都红了,手指颤抖的点着郑玉莲,怒道:“她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还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她以后还能做人?” 虽生气,但孙氏更心疼闺女,下意识反驳道:“谁晓得是不是陈二婆子气不过就故意拿这些话来编排咱玉莲?她整日挨门走户的,嘴皮子最是厉害,有事没事都要说个七八分出来。” “你还敢说?!”郑大福怒喝一声,终于让孙氏闭上了嘴,却仍死死抱着郑玉莲不敢撒手。 郑玉莲将连埋在孙氏的怀里嘤嘤的哭,郑大福看着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二弟曾来找过他说玉莲的事,只恨他当时没有听明白那话中的意思,还在心里埋怨二弟管得太宽,他愿意宠着这个老来女是他自己家的事,碍得着你个分了家的二叔吗? 更可恨的是,这事儿连村里的许多人都知道了,他却还是从陈二婆子的嘴里才第一次听说! 郑玉莲看上李三郎的事情被陈二婆子一口说破,顿时在郑家搅起了一阵风雨。 世事往往如此,外头早已经人尽皆知了,作为当事人却还浑然不觉,毕竟,谁都不会那么缺心眼的跑到他们前面来说,唉,你家郑玉莲看上李三郎了,把李三郎吓得见了她就绕道儿走! 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被叫进了堂屋,关起门来商量这个事情的时候,皆都是满脸的懵逼,好半天过去了,郑丰收才忽然恍然般的说了一句:“我说李二狗前些时候咋忽然吞吞吐吐的跟我说玉莲呢,我当时以为他对玉莲有啥不好的想头,还把他给揍了一顿。” 为这个事情,李二狗好几个月没跟他往来了,他也只以为那混账是恼羞成怒,也不稀罕搭理他。 难道他当时其实是想提醒他这个事情? 郑丰收一有闲暇就在外头乱转,可以说是家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但即便是他,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郑玉莲竟看上了李三郎,更没遇见过她纠缠李三郎的场景。 他刚才被郑大福急急的叫了回来,吴氏本在屋里歇着,也将先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能找着机会跟他提前说一说,此时郑丰收听得老爹那唉声叹气的一席话,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想明白了事情,郑丰收顿时就狠吸了一口气,瞪着旁边捂着脸嘤嘤嘤的郑玉莲,骂了一句:“你还有脸在这里哭?咋就那么不知羞呢!” 郑玉莲抬头便回了一句:“凭啥我就不能喜欢李三郎?我哪里比不上郑云蔓那个贱丫头了?” 郑丰收立马就扬起了巴掌,骂道:“还敢顶嘴?” 孙氏扑了过来将郑玉莲往怀里一搂,转头狠狠盯着郑丰收,“你不会好好说话?谁许你跟玉莲动手的?” 郑丰收指了指郑玉莲,“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口口声声都是别家儿郎,还真是不害臊!你又凭啥喜欢人家?我告诉你,你哪哪都比不上云蔓!” 郑大福敲了敲桌子,沉着脸说道:“叫你回来不是让你来教训你妹妹的,是让你们回来商量一下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 郑丰谷看了老爹一眼,闷声说道:“这事儿没法处理,只能让小妹别再出门与李三郎碰面,日子一长,大家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郑丰收也点头说道:“本就是小妹一厢情愿的去纠缠人家,李三郎说不定还嫌烦呢。二哥说得对,就该把小妹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出门去找李三郎,再赶紧找个人家把她嫁了。” 一听到要把她关起来,还要随便找个人把她给嫁了,郑玉莲猛的抬头瞪向了对面两个哥哥,“我不!我……” “住嘴!”郑大福严厉的喝止了她,“你要么回屋去,不然就安分的坐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郑丰收睨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还敢说不?那你还想咋地?把李家人都请来,再叫上二叔二婶他们,摆开了阵势的跟他们说,你看上了李三郎,云蔓要是还认你这个姑,就该主动退出,再让李三郎转头来娶你?” 声音猛的一提,伸手“啪啪啪”的拍着他自己的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脸皮呢!你得有多缺男人才会看上自己的侄女婿?我老郑家咋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东西!” 这一番话,郑玉莲还没感觉呢,孙氏倒是莫名的有些心虚和羞恼,总觉得被自己的亲儿子骂到了脸上。 郑大福也沉着脸,不悦的说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 郑丰收抖了两下腿,说道:“话已经放这儿了,其他的我可管不了。丰庆大哥是个实在人,我还不想跟他断了兄弟情分呢。” 因为当年的事情,胡氏这么多年来从不进这边的门,也不认这边的亲,两家的关系维持仅靠着两辈的兄弟几个,若真由着郑玉莲的性子闹下去,不仅郑丰庆和这边的几个堂兄弟当不成兄弟,连郑大福和郑二福这对老兄弟怕也要彻底断绝往来了。 郑丰谷皱着眉头说道:“爹,这次不能再由着玉莲胡闹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只会坏了她自己的名声。” 犹豫了下,他还是将云萝曾跟他提起过这件事的话给憋回去了。 郑丰收翻着白眼,带着几分心气儿的不平,说道:“反正我两闺女都还小,等她们说人家还要好多年呢,不怕被她们的小姑拖累名声。” 郑丰谷眉骨微动,云萱已经十二岁,若是着急的话,现在就可以相看人家了。 因为郑丰年不在家中,所以李氏代表了他坐在屋里,只是一直都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 不过她不会直说十三岁的云兰也将说亲,而是皱着眉头一脸为难,似乎很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此事我本不该插嘴,不过文杰下个月就要去府城考试,在这之前,还得请里正和几位村老给他签个名。” 话说一半就够了,郑大福顿时神色一正,转头对孙氏说道:“就把玉莲关在家里,你看着她,不许她再往外跑,免得又去胡作非为的!还有,你回头拎几样礼去一趟陈二家,我瞧着他媳妇刚才说的那一家就很不错,看看是否还有回转的余地。” 谁都不能阻拦他大孙子的科举之路,就是宠爱了十五年的小闺女都不行! 郑玉莲自然不愿意,可当郑大福真正决定了的时候,她就是再反抗也掀不起一点浪花。 况且,孙氏也明白大孙子的科举有多要紧,更不想小闺女继续跟李三郎纠缠不清,对老头子的决定很是赞同,唯有忍痛不理会小闺女的哀求撒泼。 太阳将要落山,关闭许久的堂屋门终于打开,而一直悄悄躲在外面偷听的郑文彬也正在灶房里,将最后一点实况转播叙说完毕。 看他来回奔跑得满头大汗,刘氏拿袖子给他擦了擦,又轻轻的叹息一声,“这样也好。” 好什么? 云萝却觉得她这个小姑可不是会轻易罢休的人,肯定还会弄出些事情来。 郑云兰端着一畚斗切碎的猪草走进灶房,倒入最里头那一口大锅。 她一身灰突突的粗布衣裳,头发散乱,脸被晒得红通通的,细嫩的双手还多了好几道新鲜的血口子,浑身上下都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她低着头咬牙切齿,抬头却笑盈盈的对刘氏说:“二婶娘,帮我烧个火可好?” 刘氏笑了笑,从外面的灶膛里夹出了一块燃烧着的木柴,塞进里面的灶膛引火点燃。 文彬抬头看了郑云兰好几眼,等她拎着畚斗出去之后才凑到云萝的身边,小声说道:“三姐,大姐好奇怪,明明很不高兴,却还能对娘笑眯眯的。” 为了不吓到人,云萝正拿着柴刀将那些小儿手臂粗的干柴砍成一截一截的,再靠着墙把它们堆得整整齐齐。 听到文彬的话,她头也不抬的说道:“她想让娘替她干活烧火,当然就得态度好一些。” 文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捧着她砍好的柴火送到柴火堆上面,可惜堆得乱七八糟的。 已经有米香味从锅里咕噜噜的飘荡出来,文彬忍不住咽了好几下口水,云萝看得无语,索性将他拎到了灶房外面。 院子里,郑云兰在切猪草,郑文浩和郑云丹不见踪影,而云萱和云桃也在外面割猪草还没有回来。 忽然,云桃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满头大汗,小脸却煞白,哭得鼻涕眼泪都在脸上糊成了一团。 云萝忽然心里一紧,莫名想到了那天三婶被撞倒后弟弟跑到田间的场景。 是云梅出事了,还是二姐? 她下意识往门口走去,云桃也跑到了门口,却在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顿时狠狠的扑了进来。 她却顾不得疼,抬头朝着云萝哭道:“三姐,二姐出……出事了!二……二哥,他把二姐的手……给割了,流了好多血!” 堂屋里的,灶房里的,连在屋里坐月子的吴氏都被一下子惊了出来,云萝却已管不得他们,当即就朝着云桃跑回来的方向跑去。 这一刻,她的心里正有着一股火焰在急剧的发酵。 又是郑文浩! 没跑出多远,迎面就遇上了虎头,他忙刹住脚步,朝她招呼一声就转身回头。 云萝跟着他一直跑出了村,沿着河岸往下游跑。 那里离村子已经很远,都要靠近桥头村了,但那里有一片滩地,淤泥肥沃,却因为经常会被河水淹没而无法种庄稼,被弃之不管,倒是长了满地的嫩草,比有些人家菜园子里的青菜都要鲜嫩。 云萱就在那儿,正被一大群年纪不大的小孩围在中间,一起被围的还有不停叫嚣着想要冲出包围的郑文浩。 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郑文浩,七嘴八舌的吵个不停,还有云梅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蹲在云萱身边,或扶着她,或按着她的手臂,一个个都满脸惊慌。 云萝到的时候,就看到她二姐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流了满身满地的血。 “小萝,小萝来了!快让开!” “小萝你别担心,已经有人去找六爷爷了!” 云萝沉默着挤进人群,忽然捡起地上沾血的镰刀,朝着郑文浩狠狠的掠了过去。 在看到云萱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的时候,云萝的眼前几乎瞬间被血色占满,恍惚中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爸妈倒在她面前的模样。 云萱当然不能跟她的爸妈相比,可这些年来,是这个年幼单薄的小姑娘一心爱护着她,有吃的,先给她,有穿的,也先让给她,有活都是抢着干,还想方设法的替她阻挡孙氏的刁难。 虽心理年龄更大,但她早已经把这个小姑娘当成了亲姐姐。 而郑文浩,他算个什么东西? 镰刀并不锋利,但仍寒光闪烁着在空中掠过,掠起一道轻微却直刺人心的嗡鸣。 “小萝!” 飞掠的镰刀霎时停顿,就停在郑文浩肩膀上方几乎紧贴着脖子的地方。 云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急得小脸更白了,被身旁小姑娘压住的伤口也涌出了更多的血,“小萝你要干啥?你疯了吗?” “云萱姐姐你别动,我要按不住了!” 云萝一把扔下镰刀,转身挤开几个小姑娘,看了眼被用力按住却仍停不下来血的伤口,然后随手解下头上的发带,在她的上臂用力扎紧。 郑文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浑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身体却酸软无力,一下子瘫到了地上,那脸色比云萱的还要白,裤裆也被迅速的打湿了一片。 第82章 以后会带疾 云萱的手臂被扎紧之后,流血的速度慢了下来,云萝小心的拿开那个小姑娘的手,却见一道血瞬间喷涌而出。 旁边那些人顿时“啊”的惊叫出声,云萝已迅速伸手再次按住了伤口。 刚才的那一瞥,她已经大致的看清了这道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又是在手臂内侧的这个位置,怕是手臂的至少一条主血管已经被割断了。 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没有云萝的天生神力,也没有习武练功,该是发了多大的狠才能用镰刀割出这样的伤口? 云萝不由得轻闭了下眼睛,睫毛颤动,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 呼吸缓慢且悠长,她让自己迅速的缓和过来,一手按着云萱的伤口,另一只手则去按压她这边肩膀上的几处穴位。 如果这时候能有一套银针,那该有多好。 哪怕只有一根银针也行! 远处浩浩荡荡的奔来一大群人,当先那人便是郑丰谷,在他的身后,郑丰收和两个半大的小子一起拉着郑大夫也跑得飞快,再后面,郑大福、刘氏、李氏、郑云兰都来了,还有听闻了此事后一起过来的几个村民,文彬和云桃被落在了最后面,遥遥的还只看得见两个黑点。 郑丰谷挤进来一看到女儿的模样,跑到通红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摇晃着几乎站不稳,抖着手想碰又不敢碰,“咋……咋这么严重?” 郑丰收紧跟在后面,将他一把推开,给气喘吁吁的郑大夫腾了个位置出来。 云萝看到郑大夫,眼睛瞬间一亮。 有银针了! 郑大夫却显然没看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看了眼云萱上臂绑着的发带,又见云萝按着伤口的指缝间仍有鲜血流出,顿时眉头一皱。 他在这个时候尽量喘匀了气,然后二话不说的从随身带着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卷银针,连续扎在手臂、肩膀、肩胛、还有心口处。 云萝看着,倒是微微放下了心来。 缓缓松开手,果然见伤口慢慢的止住了血,直到再没有新的血液流出来。 郑大夫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但现在不是疑惑其他的时候。 他轻轻托起云萱的手臂,当真正看到上面的那道伤口时,顿时吸了口气,“这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跑来找他的小子只说云萱被镰刀割伤了流了许多血,半途又遇到急匆匆跑来的郑丰谷他们,他一直以为就是点小伤呢,给小丫头割猪草用的镰刀能把人伤成啥样? 旁边的孩子们顿时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他们当时都在这附近,只是有的离得近,看得清楚,有的离得远,听到动静之后才聚集过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云萱和云桃在这里割猪草,云梅就跟在两个姐姐身后玩,郑云丹突然出现,不知怎么的又把云梅给弄哭了。云桃心疼妹妹,就跟云丹吵了起来,争吵中难免你推我攘的动起了手。 郑文浩跑过来帮云丹,还抢走了云桃手里的镰刀挥舞着吓唬她,在这个过程中他撞倒了云梅,还往她身上踢了两脚。 云梅哭得很厉害,云桃气急了,不管不顾的往郑文浩身上撞,扭打之中,郑文浩把她推倒,然后就挥舞着镰刀朝她掠了过去。 这一刀本来应该割在云桃身上的,却被云萱挡了一下。 云萝不由得又闭了闭眼,有些生气,却又实在无法责怪二姐的这个行为。 郑大夫托着云萱的手臂,眉头紧皱一脸凝重,看得郑丰谷心惊胆战,眼眶都是通红的,“六叔,咋样啊?” 这么深的伤口,郑文浩那个小畜生! 郑大夫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不妙啊。伤口愈合容易,可手臂上的筋断了一根,又伤了一根,这只手以后怕是都不能提拎东西了。” 这不是等于说这只手废了吗? 郑丰谷顿时“扑通”一屁股坐进了淤泥地里,却仍笨嘴笨舌的试图安慰女儿,“不怕不怕,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话没说完,眼眶就已经湿润了,反倒是云萱,脸色虽难看,却咬着牙还算平静。 周围的人听到郑大夫的话也都纷纷变了脸色,刘氏更是猛的后退几步,转身就捂着嘴无声的大哭。 李氏白了脸,甚至有点不敢靠近那边明显也受了惊吓的儿子。 这个混账小子,他怎么又闯了这样大的祸? “六爷爷,不能把断了的筋给重新接上吗?” 郑大夫诧异的看着云萝,然后摇摇头说道:“倒是听说皇宫里的御医有这个本事,不过我技艺不精,远远做不到将被割断的筋脉重新续上。” 一听说皇宫里的御医才有这本事,郑丰谷刚亮起的眼睛顿时又灰暗了下去。 云萝张了张嘴,但见此处这么多人,便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暗自握了握拳。 远处走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魁梧一精瘦,见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两人也走了过来探看情况。 那壮汉站在人群外就看到了人群中心的几个人,顿时问道:“小萝?出啥事了?” 云萝转头,弱弱的喊了一声:“师父。” 看着乖徒儿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张拂顿时就心疼坏了,挤进人群在云萝身边蹲下,一眼就看到了云萱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眉头一皱,“谁下的手?这不是要毁了小丫头一辈子吗!” 另一人也站在旁边,愣愣的盯着云萱的手臂,“咋……咋回事?” 竟是栓子,也不知他怎么会跟张拂走在一起的。 郑大夫又叹了口气,对张拂说道:“断了一根筋脉,又伤了一根,可惜了。” 云萝捏捏二姐另一只手,抬头说道:“先把二姐抬回去吧,不能坐在这湿泥地里。” 郑大夫点头说:“还是先回去,不过要当心些,千万莫要动这几根银针,再来个人把这只手托着,别扯着了伤口。” 郑丰谷连忙将云萱抱起来,刘氏也顾不得哭,快走两步小心翼翼的托起云萱受伤的手臂,不敢出一点差错。 有一个汉子走上前来,对刘氏说道:“二嫂,还是我来吧,我力气大,托得稳。” 一群人护持着云萱,又浩浩荡荡的往回走,张拂走在后面,忽然将云萝抱了起来,小心的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道:“别难过,是哪个混蛋伤的你姐姐?师父替你报仇!” 云萝趴在他的肩膀上,小声的说:“师父,我能接好二姐的手,你帮我。” 放在她背上的手忽然用力一按,他的声音也在瞬间沉了几分,“你怎么会这个?” 云萝犹豫了下,带着点试探的问道:“如果我说我天生就会,你信吗?” 张拂顿时“嘶”了一声,也不知心里转过了多少个念头,忽然喜滋滋的说道:“莫非我的徒儿竟是小仙子下凡?” 云萝:“……”却又忍不住偷偷的笑弯了眼。 白水村本就不大,聚居在一块儿平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云萱出了事已在村里迅速的传扬开来,除了刚才跟着郑丰谷他们一起去滩地的那些人,其他人也都朝这边涌来,有来围观瞧热闹的,但大多数还是关心云萱的伤势。 后面还跟着一串的孩子,刚才在滩地上的那些孩子基本上都跟着来了,好几个的衣服上面都沾着血迹。 这么大群人涌进院子里,把本要开骂的孙氏都吓了一跳,再看到云萱那满身的血,又听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说起那伤有多严重,怕是要废了一条胳膊,孙氏听得心惊肉跳,呆了半晌,慌慌张张的跑进灶房里去了。 刘氏抹着眼泪走进来,看到孙氏正坐在灶前烧火,愣了下,说:“娘,六叔让我来烧些水,要给小萱洗伤口,待会儿也要给她擦一下身。” “在烧了!” “哦。”刘氏又愣了下,然后呆呆的看着盛放在瓦盆里还在冒着热气的粥,默默的掉眼泪。 孙氏也直愣愣的盯着灶膛里的火,忽然问了一句:“你六叔咋说?” 刘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婆婆在问她话,呜咽着说道:“六叔说断了一根手筋,又伤了一根,怕是以后都不能提拎东西了。” “哭啥?”孙氏骂了一句,然后又盯着灶膛里正燃烧着的火焰发呆。 这么严重啊? 夜幕已降临,院子里却仍挤满了人,许多人连晚饭都没有回去吃,就站在这儿等一个结果。 虽然啥都做不了,但好歹知道一个结果,多少也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郑大夫终于在郑丰谷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一群人顿时也呼啦的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着,云桃的脸也从旁边屋子的窗户里探了出来。 郑大夫摆了摆手,对郑丰谷说道:“银针还不能拔,就怕拔了就再止不住血了,伤口已经包好,晚上可能会发热,你们要多注意着些。” 郑丰谷虽难过得很,但仍朝他拱了拱手,“有劳六叔了。” 郑大福也站在门外,说道:“这么晚了都没吃上晚饭,家里也没准备啥东西,不过喝上两碗粥好歹垫一下肚子。” 屋里,小胡氏和大牛媳妇帮着刘氏一起把云萱身上的脏衣服脱下,再将沾在身上的淤泥和血迹都擦干净。 云萝盘坐在旁边,紧紧握着云萱的另一只手,说道:“二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上你的手筋。” 旁边帮忙的大牛媳妇也笑着说道:“对对对,六爷爷不也说了嘛,他虽做不到,但还是有那高明的大夫能给人重新连上断了的筋脉。” 小胡氏小心的将云萱的头发都拢到一起,裹在湿帕子里轻轻擦拭,亦是笑着说:“就算请不来皇宫里的御医,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神医都会被请进宫里,说不定啥时候就遇上个世外高人,华佗再世。” 云萱失血过多,加上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忍得小脸煞白,却一声不吭。明知道这都是安慰她的话,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低头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哭出来的刘氏,“娘,我没事,幸好是左手,就算以后不能提拎东西也没有大妨碍。” 失血过多,她其实已经十分的困乏,但伤口的疼痛让她无法入眠。 刘氏的眼泪“啪啪”的往下掉,云萝也用力的睁了下眼,转身滑下床铺窜出了门外。 门外,文彬正眼巴巴的看着,看到她顿时就贴了过来,“三姐,二姐咋样了?” 云萝摸摸他的脑袋,一抬头又看到满院子的人,那里面有两个孩子似乎是隔壁村的,其中就有先前给云萱按伤口的那个小姑娘。 不由得一愣。 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吧? 她朝她们走了过去,那小姑娘先就开口说道:“你是小萝吧?我叫月牙儿,经常跟云萱姐姐一起割猪草,那个……云萱姐姐没事了吧?” 云萝顿了下,点头说道:“我二姐没事,谢谢你关心。” 她就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云萱姐姐可好了,从不会欺负比她小的,还总帮我们,郑文浩才坏,我们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云萝抿了下嘴,说:“嗯,你们该回去了,不然爹娘要担心的。” 月牙儿愣愣的看了下天色,顿时“呀”的一声,拎起放在脚边的篮子和身旁的小伙伴就要往外冲。 云萝跟在她们身后,想送她们回去。 两个村子虽是隔壁,但从这里到桥头村却并不近,又要经过河、跨过桥,没道理她们担心她二姐跟来探望,却由着她们两个都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摸黑赶路可能遇到危险。 不过她们才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黑暗中有几个人影正往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月牙儿忽然挥手喊道:“大哥二哥,我在这里!” 来的是两个少年和一个中年汉子,看到月牙儿和另一个小姑娘都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汉子将小姑娘抱起来,说道:“这么晚都没回家,可把你娘给急坏了。后来听六娃子说滩地那儿出事了,才想着来这儿找一找。” 小姑娘很腼腆,听着父亲的责怪,不禁低头用手指头轻轻抠着她爹胸前的一片补丁,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忘了。” 她爹也不是真责怪她,轻拍了拍她的背,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云萝。 月牙儿早已经扑到她两个哥哥的中间,冲着云萝挥挥手说道:“小萝,我和妞妞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云萱姐姐!” 云萝点点头,郑重的跟她说了一声:“谢谢。” 又抬头看着叫妞妞的小姑娘,也说了一声:“谢谢你来看我二姐。” 妞妞羞涩的垂着头,转身扒到了她爹的肩膀上。 云萝目送着他们走进黑暗里,然后才转身回院子。 院子里的人在听了郑大夫的话之后也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最后只剩下郑大夫和自家人,郑丰谷守在门口等刘氏她们忙活完出来,郑大福领着郑大夫往堂屋走去。 郑丰收这个时候忽然走到了郑大夫身边,说道:“六叔,这个时候本不该劳累您,但还是想请您去给我那小闺女瞧一瞧,她回来后就发起了热,现在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郑大夫一愣,也顾不得先歇一歇,忙说道:“快带我过去!” 郑丰收就将他请进了屋里,云萝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屋子的格局跟云萝他们的屋差不多,也是一张大床,旁边用木板搭了张小床,另一边堆着几个破旧的柜子和箱子,有一张缺了腿的小木桌和两条长板凳,桌上点了一盏豆点般的油灯。 此时云梅就躺在那张小床上面,紧闭着眼睛,张着小嘴喘气,不时的还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嘤咛。 吴氏和云桃都围在她旁边,拿着湿帕子小心的给她擦拭通红的脸颊和额头,双胞胎都暂且被放在了一边,正嘤嘤嘤的哭着。 看到郑大夫进来,吴氏连忙让到一边,小声说道:“我也不晓得到底出了啥事,只听小桃说是被文浩那小子撞倒还踢了两下,刚才孩他爹抱着她回来的时候就蔫蔫的脸上有些发烫,哄了半天都静不下来,身上也越来越热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郑丰收举着油灯凑到了旁边。 郑大夫皱着眉没有说话,只伸手搭在云梅的手腕上,又掀开了她的衣服察看。 云萝就站在旁边,看着浑身发红几乎都要冒烟的六妹妹,又见到了她掀开的衫子下面,腹部和腰侧都青紫了一大片。 这还只是个三岁的小丫头,连走路都还摇摇晃晃的打跌,被踢打受伤又受了惊吓,禁不住就发起了高热。 云萝看着,却因为手上没有任何的工具,只能束手无策。不过幸好有六爷爷在,老爷子的医术不差,甚至有些手段是连云萝也不曾见识过的。 郑大夫给云梅小心的扎了两针,又凑在油灯光下斟酌着写了一个方子,写完后还检查了两遍,犹豫着将其中的一味药删减了,然后才递给郑丰收,说:“去找你丰登兄弟,让他给你抓药。” 郑丰收连忙将方子接过去,应了一声就匆匆的出门了。 郑大夫又对吴氏说道:“孩子太小了,不能用重药。你拿温水给她擦擦脸和身子,不好用这么冷的水。” 吴氏自是点头应下,而云桃听到了这话,也滑下床来,端了水盆就往外走。 一出门,就看到云萝背对着她站在门边的屋檐下,乌漆嘛黑的也不晓得在看什么。 “三姐,你站在这里干啥?” 云萝在看对面的两间屋,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李氏的说话声偶尔从灶房里传出来。 听到了云桃的声音,李氏也走到门口。她并没有看到站在黑暗中、还被云桃挡住了大半个身影的云萝,只问道:“小桃,小梅咋样了?” 云桃的气息一沉,硬邦邦的说了一句:“我不晓得!”然后端着盆从她身边挤过。 李氏转身跟上,声音格外温和,“是要打热水吗?来,大伯娘给你打,你小心些莫要烫着了。” 郑大夫也从三房的屋里走了出来,路过云萝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又伸手温和的拍了拍她的头,“怎么站在这里?唬我一跳。走吧,陪六爷爷去吃一口,忙到现在啥也没吃,小娃娃最是不能饿着了肚子。” 待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本该早已经睡着的云萝忽然睁开了眼睛。 屋里一直点着油灯,云萱喝下药、拔去针之后终于睡了过去,刘氏趴在床边也已经睡着,郑丰谷坐在桌边,在支着脑袋打瞌睡。 云萝翻了个身,发出了一点声音,郑丰谷马上晃着脑袋有了清醒的迹象。 就在这时,从外面飞进来一粒石子,正好击在他的睡穴上,他脑袋一沉,顿时就趴在了桌上,发出不轻的“咚”的一声。 云萝的嘴角一抽,忙翻身坐起,摸出一个药包,打开后将一点点粉末撒到了刘氏的鼻子下面,又如法炮制的给郑小弟也添了一点料。 房门打开,张拂从门外闪了进来,二话不说抱起云萱就往外走。 云萝也紧跟而上,路过隔壁屋的时候,从半开的窗户中看到吴氏还守着云梅,脸隐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阴谲。 师徒两带着个云萱悄无声息的出了院子,摸着黑一路往村尾的小破院走去。 张拂在屋里的地上铺了块板子,将云萱放到上面之后又指着旁边一堆东西说道:“我也不晓得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就把郑六爷的箱子带了来,你说的那些草药我也没记全,记得的都在这儿了,你先检查下,缺了啥就写下来,我再去走一趟。” 第二天,云萝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郑大夫也过来要给云萱检查伤口了,她才打着哈欠起了床,静静的站在一边看六爷爷拆开了裹在云萱手臂上的纱布,仔细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 那伤口被极细的桑皮线缝合了起来,针脚整齐,与他昨日缝的没有一点区别。 云萝也在看那伤口,看到伤口周围略微红肿,有点发炎的迹象。除此之外,还添了几道极细碎的裂痕,隐在伤口周围几不可见,就算看见了,没刻意留意的人也只会当它们是昨日就在的。 她眨了下眼,然后默默的移开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郑大夫看着那伤口,眉头紧皱,眼中还有些困惑。 难道真是他的错觉?可他的医箱里确实少了两根桑皮线,尤其是珍藏的羊肠线也少了一截,其他的东西亦有被动过的痕迹,连药房里的草药都少了,少的还都是些止血消炎的草药。 第83章 养不教,父之过 郑大夫托着这条手臂沉思了良久,然后换上药重新包扎好,说:“若无意外,我每日来换一次药。伤口不可碰水,出门走动时也最好绑个带子托着。不过你昨日流了那么多血,现在怕也没力气起来,最好能先躺上几天,不要着急走动,在早晨傍晚日头不烈的时候出去晒一晒倒是好的。” 顿了下,大概是想到了他们家的情况,他又说道:“另外,补药我就不给你开了,若方便,倒可以寻些大枣龙眼,那都是极好的补血佳品。萝丫头不是常上山吗?你就给你二姐寻两只雉鸡,那个比家养的老母鸡更滋补,好歹能把昨日的亏损补上一些。” 刘氏和郑丰谷点着头都一一应下,云萝却说:“六爷爷,你给我二姐开个药方子吧,我有银子。” 说着转身爬上床,从床角的墙缝里挖出了一个小包,打开就见里头竟有四个小小的银锭子和零碎的几块小碎银,还有五六串铜钱。 刘氏抽了一口气,“小萝,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文彬趴在床沿探着脑袋说道:“这是卖兔子的钱呀!我昨天还看到虎头哥哥往镇上去了,傍晚回来的时候悄悄的给了三姐好多钱。” 说着看了云萱一眼,目光微黯,后来二姐就出事了。 郑丰谷和刘氏闻言倒也没有怀疑,毕竟她跟虎头一起打猎分钱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不过她竟然能攒下这么多银子,还是让他们有些吃惊的。 云萝看了郑小弟一眼,说:“给你买书的事再等等,先给二姐抓药养身子,回头我拿皮子去找栓子,再问他借两本书。” 文彬用力的点头,“好!” 云萝就将这些银子和钱都推到了郑大夫的面前,说道:“六爷爷,给二姐开方子吧,如果这些还不够,我再去想想法子。” 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只是用那一点食物温补太过温吞缓慢,短时间内必须得配上药物。 她倒是可以自己去寻找草药,可挖掘、清洗、晾晒炮制,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自己开个方子去镇上买药,也还不如直接请六爷爷抓药,既安全又省心。 郑大夫拿了两锭一两的银子,塞进袖子里面,说道:“这些就足够了,药也不是越贵越好。剩下的你都藏藏好,回头去镇上买些枣子、龙眼干、黑芝麻的,或是就这么吃,或是放锅里熬粥炖鸡都是极好的。” “谢六爷爷。” 郑大夫开了方子,却没把方子交给他们,而是说回头他会配好了药再叫人送过来,之后他转身出去瞧云梅了。 云梅已经退烧,人也清醒过来,只稍微还有点发热,小小的一团窝在吴氏怀里,蔫巴巴的。 这一边,云萝留出那几个碎银子和六串铜钱,剩下的二两银子重新包好又塞回到了墙角缝里,转头跟郑丰谷和刘氏说道:“爹,娘,我待会儿去镇上买东西。” 刘氏迟疑着说道:“又是走远路又是背东西的,还是让你爹去吧。” 郑丰谷也点头说:“你就在家陪你姐姐,东西我去买。” 云萝摇头,“爷爷待会儿就该叫你去田里了,我在家也没事,正好可以去这一趟。放心,我晓得路,也不会被拐子拐走。” 真遇上拐子,还不晓得是谁拐谁呢。 云萱眯着眼睛,早已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因为失血过多,她一直都昏沉沉的,醒不了多久就又想睡了,只是伤口的疼痛让她即便是睡着了,也无法安宁。 此时她忽然说道:“何必花这个钱?也没啥要紧的。”反正这手也已经是废了。 云萝拍了拍她的额头,“乖乖的。”又抬头对刘氏说,“娘,你看着二姐,她现在好像有点发热呢。” 刘氏忙伸手贴到云萱的额头上,忧心的说道:“还真是。昨晚竟是都睡着了,也不晓得这热是啥时候开始的,真是该死。” 云萝默默的垂下眼皮,有点不好意思看爹额头上那一块铜钱大的红痕。 郑丰谷将她送出大门口,张了好几次嘴都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嘱咐着她路上小心,买了东西就赶紧回来,最好是去问问虎头,看他是否有空陪她去一趟镇上。 目送着闺女远去,郑丰谷缓缓的皱起了眉头,脸上不断的闪过各种神色,终是用力的吐出了一口气。 云萝去找了虎头,虎头当然是有空的,没空也得放下事情变成有空! 两人一个是大半小子小少年,往常没事都会往镇上跑,早已走惯了这条路;一个是天生神力的伪萝莉,终日翻山越岭再险峻的地形都挡不住她的脚步。 他们出了村子往镇上走去,那速度简直飞快,二十里黄泥路,他们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走完了。 进了镇,两人也没有东走西逛,而是直奔李氏杂货铺。 “李大伯、李伯娘、李大哥。”铺子里就三个人,虎头一一招呼过去。 李家人看到虎头都很高兴,忙就招呼了上来,“虎头你是啥时候来镇上的?瞧这满头大汗的,快坐下歇一歇,这个小姑娘是……” 虎头就介绍说道:“伯娘,这是我妹妹云萝!” “哎呦这就是云萝呀?你三哥可是念叨了好几次,说蔓儿有个叫云萝的妹妹,很是聪明能干,还白白胖胖的特别稀罕人,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云萝的额角一跳,但还是先礼貌的打了招呼:“李伯娘。”又转头唤另外两人,“李大伯,李大哥。” 白白胖胖什么的……李三郎,我记住你了! 李家的大伯和大哥看着都是很和气憨厚的人,高高壮壮、面色黝黑,单是看这身形,倒是跟李三郎很像,而李家伯娘却竟是个十分漂亮有韵味的中年美妇,穿着花裙子,笑眯眯的,爽利中透着精明。 她稀罕的拉着云萝夸了一通,然后才问道:“来镇上是要买啥东西吗?跟伯娘说,伯娘给你算便宜些,就算咱铺子里没有,我也能给你去别的铺子里拿了来,保证不让你多花一文冤枉钱。” 云萝被这么可劲儿的夸,依然是一脸淡定,闻言便说道:“红枣一斤,花生一斤,龙眼干两斤,黑芝麻半斤,再加半斤红糖。” “呦,买这么多呐?”这可都不便宜,像黑芝麻这些,人家多是一两半两的买。 虎头说:“昨天她二姐割伤了手,流了好多血,六爷爷就让买这些东西,说是能补身子。” “哎呦,咋这样不小心?伤得重不?” 云萝说:“过几天就好了。” 虎头看了她一眼,也点头说道:“就是小萝心疼她二姐,把攒了好久的钱都拿了出来买这些东西。” 李家伯娘笑眯了眼,“真是个好丫头!” 她把东西都称重后用草纸包好,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声落下,她笑着说道:“一共是二百四十八文钱,收你二百四十文。” 好贵! 云萝默默的数出二百四十个大钱,然后将大大小小六个纸包放进了篓子里。 李家伯娘看她背上了篓子,就说:“可是还要去别处?不如把东西先放在铺子里,等你们把东西都买好之后再过来拿?” 云萝摇头说道:“不用了,再去买点肉就要回去了。” “那行。”她将两人送到门口,还嘱咐着,“路上小心点啊,别摔了,宁愿慢些走。” 两人离开李氏杂货铺,继续在镇上走。穿过几条巷子到了另一条街上,虎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说道:“小萝,你走错方向了,肉摊子在那边!” “没走错。”她一脸的淡定,“买肉之前,我还要去找我大伯。” “咦?你找大伯干啥呀?” 干啥? 养不教、父之过! 虎头看着她那淡然平静的脸色和格外纯净清透的双眼,也不知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忽的两只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臂,一脸紧张的说道;“你你你要干啥呀?小萝我跟你说,大伯是长辈,不好乱动的,你要实在气不过,回去我替你打死郑文浩那混蛋好了!” 云萝淡定的转头,要打死,我自己不会动手? 郑文浩已经被她吓懵了,要么躲在屋里,要么出来了见到她就避着走,众目睽睽的让她想揍上一顿都找不到好机会,那就只能先拿他爹开瓢了。 总得找个人让她发作一下火气,不然她自己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她一脸的镇定,仿佛这是多寻常的事情,虎头看着她那清泠泠的目光,心里头却更慌了,用力拉着她的胳膊,还不敢放开了声音的说,“那是你亲大伯,不能随便动手的,要是被人晓得了,你就是大逆不道。让大爷爷来,二叔来也行!” 可惜,当云萝真正想做一件事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尤其虎头本就亲近云萝,向来见不得她被为难,如果眼下不是顾及着郑丰年是个长辈的话,他只会跟在后面摇旗呐喊。 所以他虽阻拦了,却也并没有能坚持多久,在云萝直接拖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之后,他就十分干脆的放弃了抵抗。 抗不过,死丫头的力气太大了,他感觉她能把他像放风筝似的拉着往上飞! 郑丰年教学的私塾在镇南边,云萝虽从没有来过,但虎头知道啊。 一路溜溜达达的,云萝还在沿途买了两串糖葫芦、四对头绳、一个小风车、两个泥娃娃、两条红绳手串,又称了两斤米糕,跟虎头分着吃了,当是午饭。 虽然她家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但虎头在家却是一日三餐一顿不落的。而且,她也饿了。 这么些东西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又花去了好几十文,看得虎头直犯心疼,不停的在耳边嘀咕着:“别买了,你倒是省着点花呀,二姐又要吃药又要补身子,大奶奶可舍不得掏钱,你还这么可着劲的花,花没了看你咋办!” 说着,又一次把她偏离的脚步拉了回来。 小风车插在背篓边上的竹篾缝隙里,正随风呼呼的转动,云萝微鼓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两只眼睛又清又亮,看得虎头不由心软,差点就放任她继续去买小东西了。 但他还是顶住了,拉着她便埋头快走,又说:“别玩了,前面就是大伯教书的学堂。” 明明他刚刚还一心想要阻拦小萝去找大伯,却不知咋地,竟反倒开始提醒她应该先做正事! 云萝被拉着往前走,倒也没有反抗,还不忘又咬了一口米糕。 这米糕绵糯软乎,就是有点干,除了一点点甜味也没有别的味道,但用来填肚子倒是不错,一斤半米糕落肚,终于觉得有点饱了。 是的,虽然她买两斤米糕是要跟虎头分着吃的,但虎头这么个半大小子也只吃了半斤就吃不下了,她把剩下的一斤半都吃进了肚子了,却觉得还能再吃两个肉饼。 街边的肉饼摊子在“滋滋滋”的冒着热气,本是顺着虎头的力道在往前走的云萝顿时就不想走了。 兄妹两面面相觑,然后虎头叹了口气,跑到那摊子前用油纸包了两个肉饼,回来递给她。 云萝这才继续被他拉着走。 她也不是多贪嘴的人,就是真的吃不饱呀。 两人到学堂的时候,学堂也正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回家吃午饭去了,也有几个离得远的,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啃着饼子或饭团,有那家里条件好的,还能添个鸡蛋,吃两块肉。 郑丰年并没有在学堂里用午饭。 往常李氏在镇上的时候,大都会算着时辰做好了饭菜让郑云兰拎来,如果不在意午间少歇一会儿的话,也可以回家里去吃。 但现在李氏被留在了村里,本来说是让云兰来镇上照顾爹和大哥,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郑云兰跟着爹娘兄弟住在镇上,平时也就给李氏打个下手,却哪里真晓得照顾人?没的来了不但没能照顾她爹和大哥,反而还要人照顾她。 所以索性也将她留在了村里,当然留下的理由肯定不是这个。 郑丰年和另外两位先生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出学堂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的那一头有一家小饭馆,价钱公道,味道也不差,郑丰年以前遇上李氏有事没准备饭菜的时候,也多是在那里解决。 郑丰年的心情还不错,虽然李氏被留在村里让他很有些不便和不习惯,但手上可使唤的钱却宽松了许多。 以前这些钱都被李氏把着,斤斤计较的恨不能一文掰成两文花,连买支笔买张纸都得问她要,实在是不痛快。 现在好了,早晨出门吃一碗稀粥不过一文钱,添个包子或肉饼也就是两三文的事,馋了便吃碗四文钱的馄饨。午饭花七八文钱点上一个肉菜再配一碗米饭,能吃个肚饱。晚饭就带着儿子在附近随便寻点吃食,有时候还能咪上一点小酒。 这两天,郑丰年可以说是过得相当惬意,走在巷子里,连脚步都是轻快的,还咿咿呀呀的哼起了小曲儿。 却就在这得意的时候,身后忽然刮来一阵风,有什么扁平而又十分坚硬的东西重重的拍在了他背上,将他拍得“啪”一声在地上扑了个五体投地。 还没回过神来呢,那坚硬的东西就毫无停顿的拍打在他的肩膀、后背、屁股、大腿上面,发出一连串“噗噗噗”的闷响。 他终于“哎呦”一声痛呼出来,抱着头想翻身看看究竟是哪个混账小人竟敢背后下黑手,殴打他这个秀才公。 然而,那拍打下来的力气实在是大,一下又一下,打得他惨叫连连,却硬是连翻个身,抬个头都不能。每当他稍微抬起一点头来,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用力往下压,压得他脑门“砰砰”的,都磕破了皮了! 他惨叫连连,声声求饶,想不出到底是平日里得罪了哪个凶煞人物,竟是寻他报仇来了。 想得越多越害怕,越害怕,想得就更多了,脑子里都被七零八落的搅和成了一团,只觉得疼、惊慌、害怕,眼泪鼻涕都哭下来了。 终于,他裤裆一热。 殴打的动作忽然停了一瞬,然后更用力的拍在他脑后,将他拍得白眼一翻当场昏厥了过去。 “恶心!”云萝嫌弃的退后了几步,将手中的板砖随意的一扔,说,“倒不亏是父子,竟这么轻易的就被吓尿了裤子。” 转身,就看见虎头瞪大着眼睛,双手抱着她的篓子瑟瑟发抖。 对上她的目光,他“咕咚”咽了下口水,眼珠子悄悄一滑,小心的瞄了眼扑在地上无声无息的郑丰年,然后又咽了口唾沫,“小小小萝,你你你把大大大伯咋……咋了?” 瞧这没出息的样儿! 云萝走过去拿回自己的背篓,淡定的往肩上一背,然后绕过他往巷子口走去。 虎头忍不住又看了趴地上的郑丰年好几眼,才快步追上云萝,“大伯他……不会出事吧?” “不知道,说不定会进来只野狗,以为这是一坨死肉,就把他给吃了呢。” 虎头:“……”别一本正经的说这么可怕又恶心的话啊! 两人很快就走出巷子,却在转弯的时候忽然被站在那儿的两个人给挡住了路。 云萝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忽然后退了两步。虎头也在她退后的下一秒,横走一步下意识的将她挡在了身后,警惕的看着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的两个人。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应该跟他差不多,但长得实在是好,穿戴也不差,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一人白衣玉冠,两边脸上有点肉肉的,但绷着脸表情严肃,看着他的目光也不大友善。 另一人紫衣华服鎏金冠,他形容不出许多,只觉得这位公子像是能勾人魂魄的妖精,大概是个男扮女装的姑娘吧。 不过这位“公子”明明在笑着,神情也是漫不经心的,但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却黑沉沉的格外吓人,比旁边那个一脸严肃的白衣公子还要吓人……得多。 这两人正是刚从府城过来的卫家小侯爷卫漓,和景玥小王爷。 他们其实也才刚刚到达庆安镇,就是那么凑巧的,竟看到了虎头和云萝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于是景公子就忍不住追过来了。卫小侯爷虽不甘不愿又不认识他们,更不明白景玥突然的又发什么疯,但也不能放任好友独自离开,自也跟了上来。 虎头不明白这两个一看就身份尊贵的公子为啥会出现在这里,但见他们一直拦在前面不动,不由得更加警惕,小心的后退了一步。 这种金贵的小公子,可不是他们这样的乡下人能得罪得起的。 但他刚一动,景玥就笑意微收,极轻微的变化却当即吓得虎头头皮发麻,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然后,景玥的目光绕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云萝。 虎头忍不住用力的夹了下眼睛,再看时,却依然只见对面的人笑容温和、目光纯净,仿佛刚才那可怕的感觉全都是错觉。 景玥看着云萝,桃花眼轻轻的弯起,整个人都从上到下、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子温柔纯良的气息,“又见面了。” 这一刻,云萝也是震惊的,有点忍不住的想要伸手揉一揉眼睛。 她没有揉,卫漓却揉了,还揉得相当用力。 他瞪大了被揉得微红的眼睛,惊悚的看着身旁的景玥,简直都要怀疑好友在这一瞬间被鬼魂上了身,不然怎会突然露出这样……恶心的神情? 景玥对他们的反应不满意极了,侧过脸凉凉的扫了卫漓一眼。 这一眼暗沉沉的,卫漓却忽然松了一口气。 景玥再看向云萝的时候,依然目光纯澈,不见一丝黑暗。见她迟迟没有给他回应,便朝她走了过去。 云萝一把抓住虎头往后退了两步。 他见此,就停下脚步,与她保持着一个会让她觉得安全的距离,看着她轻声说道:“当日有要事在身,无奈只能不告而别,之后也不曾见上一面,但救命之恩我却时刻记挂在心,每每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就觉得神思不属、心神不宁。” 云萝:“……”总感觉这话听着怪怪的。 第84章 撬锁 尽管这个人的行为、言语,乃至神态都大大的出乎意料,但他明显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敌意和杀人灭口的意思,只这一点就让云萝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有当一回东郭先生。 她虽不大愿意跟这种一看就知身份不简单的公子有过多的牵扯,但对方的态度如此良好,云萝也不好继续沉默。 将虎头拉到身边,然后摇头说道:“不用放在心上,你已经付过银子了。” “银子?”景玥愣了下,诧异的说道,“那不过是我当日不告而别的赔礼,本不该给银子那么失礼,只是想到你可能不方便拿别的东西回家,才折了银子。那几两银子,如何抵得上救命之恩呢?” 见云萝又不说话,景玥也不在意,依然喜滋滋的看着她,整个人都似在发着光,又像是解释一般的说道:“当日之事已经处置妥当,我也是今日将近午时才抵达镇上,没想到就在街上遇见了你,便忍不住跟了上来。” 虎头下意识的往巷子里瞄了一眼,越发的心虚和忐忑,大伯可还半死不活的趴在那里呢,不会全都被他们看了去吧? 卫漓也侧目,你不是来看肥皂的吗? 云萝却依然心中警惕,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又绕过两人看向他们的身后,不远不近的,站着好几个看似寻常路人的精壮男子。 被这些人跟了一路,她竟是毫无所觉。 见她眼中的神色又绷了起来,景玥不禁有些懊恼,抿了下嘴角,轻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了你就没忍住跟了上来,无意中看见的事情也绝不会说出去。” 说着,还小心的看了她一眼。 云萝的目光一顿,转头瞥了眼巷子里头,说:“你就算说出去,我也不怕。”再说,咱又不熟,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个啊。 景玥又弯起了桃花眼,问道:“那需要我帮你处置了里头那个人吗?” 眼底极快的掠过一丝暗芒,并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迅速隐没,依然像个纯良无害的富贵公子。 云萝却觉得,这句话可不是个纯良之人能说得出来的。 而且,她也不敢让他来处置郑丰年啊。 她只是实在心中憋屈得很,就想来教训他一顿,并不是想要他的命。 便沉默了下,然后摇头说道:“不用,打一顿就够了,我留着还有用呢。” 虎头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忒大逆不道,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打也打了,你还想对大伯干啥?” 他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大热天的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不由得搓了下手臂,脸上的表情有点懵。 云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对面,说道:“我们出来久了,家中还有人等候,就先走了,二位公子自便。” 胖乎乎的小姑娘抱着肉嘟嘟的拳头拱手说话,目光清澈、神情正经,端的是惹人可爱,连卫漓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这一看就不禁有些愣住了,总觉得颇为眼熟。 只是不等他想许多,景玥就上前了一小步,说道:“要回家了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家并不在镇上,就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 “反正也没别的要紧事,顺路还能欣赏一片田园景色。” 云萝却并不想跟他继续纠缠,最好是以后都再不要见面了,便依然摇头,然后拉着虎头就转身离开了。 景玥见她这般,倒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上前两步,然后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她离开,皱眉逐渐皱起,神情有些失落。 他忽然朝着云萝高声喊了一句:“小恩人,我叫景玥,景色的景,神珠之玥。” 云萝愣了下,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身继续离开,只远远的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郑云萝。” 景玥霎时眉目舒展,满脸都是灼人的光芒,抬手用力的按压在了心口,阿萝……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转眼就又是那个冷漠乖戾的景玥。 “这就是你说当日在山上救了你的那个小姑娘?”卫漓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否太过在意了些?” 景玥低低的笑了两声,转头来看他,微眯起的眼眸之中似有异芒闪烁,更添了几分散漫,“你不觉得她看上去很眼熟吗?” 刚才就顾着看你那满脸纯良的恶心样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个毫无干系的乡下丫头? 不过此时听景玥这么一说,卫漓也不由得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小丫头的模样。 眉头逐渐皱起,眼中也有了些波动,从疑惑到茫然,再到若有所思,缓缓的睁大了眼睛。 他霍然转头看向云萝离开的方向,又转回头来死死的盯着景玥,从来都是平静淡然,甚至是有些严肃的表情已碎裂成片,那一双眼角飞扬、与云萝极为相似的狐狸眼中一片震惊和焦急。 一把抓住了景玥的手臂,用力到指尖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你知道什么?” 景玥也不挣扎,似乎感觉不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娇艳得如同花瓣的嘴唇轻启,悠悠的吐出了一句话,“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觉得她与你小时候长得像极了。” 也不必说小时候,两年前他就还是个比所有的同龄人都要矮半个头以上的小胖墩,短手短腿圆身子,与现在的阿萝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卫漓目光闪烁,又猛的收回了手,垂下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确实有点像,倒是缘分。” 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的握成了拳,四个指甲尽皆嵌入掌心之中,鲜血滑落。 先前只是觉得很眼熟,却一时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相似的,毕竟他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照镜子,若非景玥忽然说起,他自己都早忘了两三年前的自己长的什么模样。 是巧合吗?毕竟这世上长相神似的人虽不多,但也并不少见。 若不是巧合…… 卫漓暗暗的闭了下眼睛,眉头在不自觉中紧紧的皱了起来。 找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杳无音讯,怎么可能会这般巧的在此地遇见?况且江南离京城有几千里之遥,再如何也流落不到这里来啊。 另一边,虎头对云萝竟然认识那样的公子也感到十分好奇,强烈的好奇让他几乎将背后敲长辈板砖的心虚都挤压到了最边边的角落里头——尽管动手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但小萝打了跟他打也没啥区别嘛! “小萝,那是哪家公子啊?我以前从没有在镇上瞧见过呢,你们咋认识的?他咋说你救了他一命呢?”满心的疑惑挠得他心里头痒痒,恨不得扒拉着云萝让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一遍。 他真是从没见过那样尊贵的人,尽管一身装扮似乎还没有金公子富贵,但只是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更优雅,更尊贵。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公子,不过是前段日子在山上见他晕倒在地,我把他救醒了过来。” 云萝随口说道,在肉摊上面花十二文钱买了一片猪肝,又花三文钱得了放在案板角落那几根被剔得干干净净的大骨头,也没有放进背篓里,只用草绳绑了拎在手上,以免弄脏了背篓里头那几个纸包。 虎头伸手过来将她手上的猪肝和大骨头接了过去,另一只手挠了两下脸颊,说道:“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咋还往山上跑呢?就他一个人,身边都没个小厮啥的?” 瞧金公子出行,哪次不是前前后后的跟着好几个小厮随从和车夫的? 云萝摇摇头,只说不知,并不想将更多的事情告诉他,说不定就反倒给他带去了麻烦。 虎头也只是好奇,但他不是追根究底的人,见云萝也不晓得更多,他就不再多问,咕咕叨叨的跟她说起了别的事情,期间还总忍不住的伸手去拨弄云萝背篓上那个“呼呼”转圈的风车。 在两人出了庆安镇没多久,金家的马车却从另一个方向急急忙忙的赶回了镇上,金来公子满头大汗的坐在马车里面,却掀着门帘子探头跟外面的人说话,“你都看清楚了?当真是卫府的马车?” “没错,确实是卫府的马车,小的都瞧见小侯爷了。他们到了镇上之后并没有直接去府里,而是下了马车在街上逛,跟小侯爷一起的还有另一位公子,只不知是什么身份。” “哎呦喂,表哥这走的是哪条路啊?我天不亮就起来到十里亭去等着了,怎么就没遇上他们呢?” 要早知道这样,他何必白费这个劲儿?这大半天的,可把他的脸都晒伤了! 云萝他们已经远去,自是不知道身后的这一幕。 又走了半个时辰,回到村子正是最热的时候,云萝的脸已是红扑扑的摸着滚烫,虎头更是满脸通红,连裤子都被汗打湿了。 他浑身都热到冒气,撸着袖子又用力的擦了一把汗,然后将拎了一路、已经蔫巴的猪肝和大骨头递到她手里,说道:“可算是要到家了,你快回去吧。” 说着就一挥手,他率先转身往自己家跑去。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家里还算安静,但游荡在空气中的气氛却并不平静,似乎是她不在的这半天里,家里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从敞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郑大福在歇午觉,孙氏则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纳鞋底,西次间的窗户半开着,倒是看不见郑玉莲是否也在屋里。 有小小的抽泣和说话声从东厢传出来,但这么热的天,他们却门窗紧闭,完全看不见此时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西厢的两间屋,门窗都大开着,吴氏侧身坐在紧挨着窗户的小床上面,手中蒲扇轻轻摇晃着,她身边是并排的三个小娃娃,没看见三叔和云桃的身影。而另一间屋里,刘氏守着云萱给她摇扇子,她自己也靠着墙昏昏欲睡,眼下乌青,脸色也有些苍白。 听到云萝进门的声音,孙氏扭过头来,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却是难得的没有开骂,只是瞪了她一眼就又扭回头去。吴氏看到她后,轻轻的站了起来走出屋子,朝她招了招手。 云萝就朝她走了过去。 吴氏虽说在屋里躺了半个多月,又有郑丰收偷摸的给她弄些好吃的,但却并没有多养出一点肉来,且脸色蜡黄,人都似乎老了许多。 她给云萝舀了小半盆水让洗手擦脸去一下暑气,然后在旁边轻声说道:“你要做些啥,跟三婶说,你娘也是熬坏了,刚才还差点摔地上。” 她不是没良心的人,云萱的伤是替小桃受的,这半月来也多亏二嫂时常帮忙照顾两个小子,且前两天还白得了那么多银子,甚至如果没有小萝暗中帮衬,她这两个娇贵的儿子能不能养到现在也不晓得,若不做点什么,真是坐着都没法子安心。 云萝擦脸的动作顿了下,然后抬起头来,“我娘差点摔倒了?” 吴氏瞧了东厢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你爹和你三叔要打文浩,你大伯娘拦着不让,就闹起来了。这李氏平日里瞧着文文气气的,打起叔子来倒是半点不含糊,偏偏她是个女人家,又是亲大嫂,你爹和三叔总不能跟她动手,只能躲着。” 拧了拧眉,又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她可厉害了,仗着大嫂的身份,硬是护住了小犊子,还把两个小叔子的脸都给抓破了。我跟你娘实在是看不下去,就上前去拉架,乱哄哄的,云兰和云桃都被扯进来了,你娘差点就被推倒,你爹……” 她看了云萝一眼,神色中仍有些心有余悸,“我嫁进郑家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你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云萝扯了下嘴角,却半点笑意也无,只问道:“当时,爷爷奶奶在干啥?” 吴氏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在旁边劝架吧?只是屋子里乱糟糟的,谁还能听得进劝?老爷子差点又厥过去,你奶也是把嗓子都喊哑了。” 就孙氏那嗓子都能喊哑,看来当时的情况确实十分激烈。 云萝眯了眯眼,倒是没有再多问别的,转而将大骨头和猪肝交给了吴氏,说:“用大骨头熬粥,快出锅的时候再放猪肝,完了撒点盐,补血。” 看了她一眼,又说:“多熬点,不只是我二姐,还有我娘、六妹妹和你都能吃。” 吴氏连忙说道:“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你二姐和你娘吃吧。” “现在天气热,骨头和猪肝放到明天说不定就坏了,还不如早点吃进肚子里,我也想吃呢。等过两天奶奶缓过劲来了,想多吃一把米都不容易了。” 吴氏一愣,然后咬牙点头,道:“你说得对,那我多熬点,到时候大伙儿都能尝个味。” 云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也不哭不闹,只是扭着头眼巴巴的往外看。 看到云萝的时候她顿时眼睛一亮,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窗户旁边,趴在窗框上,软软的喊了一句:“三姐姐。” 身高限制,云萝也是垫了个凳子站在外头,正好能跟云梅隔窗相会,见她的动作有些不灵活,就伸手掀了她的衫子,就看到她腰腹之间昨晚还只是青紫的两个地方几乎已经连成一片,且越发的肿胀,呈现着紫红的色泽,在白生生的小肚子上面,看着格外的触目惊心。 云梅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无措的张着小手都不敢触碰,只是眼汪汪的喊了一句:“痛痛。” 乖巧的小姑娘总是更惹人心疼,何况云萝本就是个伪小孩。她看了一眼之后就迅速的将衣摆放下,转身拿出了一根糖葫芦,“很快就不疼了。” 云梅已在瞬间将目光落在了糖葫芦上面,嘴角一点晶莹迅速的凝聚,滴溜溜的挂落下来。 云萝也不逗她,直接将这因为天气炎热而已经有些融化了的糖葫芦给她,又抽出了两对大红色的头绳,跟她说:“这是你和四姐姐的。” 她正忙着添糖葫芦,对头绳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惊喜,只是奶声奶气的应了一声,“好。” 云萝就跳下凳子,在云梅的目送下回了自己的屋。 她进门的时候,听到了动静醒过来的刘氏正打算要出来,然后被云萝又扶了回去。 “这么快就回来了?路上可有走慢些?听你爹说是叫了虎头陪你一块儿去的,没走岔路吧?可有摔着磕着?” 面对这絮絮叨叨的问候,云萝摇了摇头,“啥都没有。”然后将篓子里的东西都一样样取出来放在了桌上,最后将风车从背篓上拔下来插到窗框的缝隙里,随风或快或慢的转悠着,让屋子里都似乎突然间轻快了些。 刘氏在检查她买回来的东西,连声说着:“咋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得吃到啥时候去?” 云萝凑到二姐身边避着刘氏的视线给她把着脉,随口说道:“不多,每天给二姐吃点,吃不了几天就没了。” 母女两轻声说着话,云萱却始终没有被吵醒过来,却在睡梦中也紧锁着眉头,有时还会无意识的轻吟两声,显然睡得也不舒服。 云萝就转了她另一边,盘坐着伸手在她手臂的伤口周围轻抚,好歹能稍微舒缓一下疼痛。 刘氏将东西都检查一遍之后就又仔细的收了起来,第一次没有说要把好东西送去上房。 收好东西之后,她就又坐到床沿,拿着蒲扇给姐妹两扇风,对云萝轻声说:“来回走了那么多路,你快歇会儿吧,娘给你打扇子。” 云萝摇头,“你去歇着吧。听三婶说你今天又差点被推倒,我瞧着你脸色也不大好看。”又看了她的肚子一眼。 刘氏习惯性的就要拒绝,但接触到云萝的目光,她也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其实从昨天开始就觉得很不舒服了。 她又见云萝脸色红润没有半点疲色,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不敢再强撑,点了点头,说道:“那娘躺一会儿,若是有啥事,你记得叫醒我。” “嗯。” 刘氏几乎是刚躺下就睡了过去,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几道轻浅的呼吸声,微风从窗外吹过,几乎吹不动窗口的风车。 云萝靠着墙坐在云萱身边,轻摇着蒲扇,倒是难得的安静。 从灶房渐渐的传出了一阵骨肉香味,丝丝缕缕的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云萱睫毛颤动,醒了过来,看到坐在身边的云萝,当即便问道:“小萝,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你饿了吗?” 她摇摇头,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其实从晚上到现在她都没吃过多少东西,肚子里也空空的,却并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只觉得满嘴苦涩,昏沉沉的刚醒来就又想睡觉了。 云萝皱了下眉,下床给她倒了杯水,又翻出刘氏刚藏好的东西,往云萱的嘴里塞了一颗大红枣,“你刚睡醒,先歇一会儿,等会儿再睡。” 云萱忍不住笑了一声,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醒了歇会儿再睡的。 睡着了,不就是歇着了吗? 云萝没法跟她解释睡太多了反而更不利于养身子,就坐在凳子上将龙眼干捏得“啪啪”响,没一会儿便剥出了二、三十颗黄褐色的果肉干。 见剥得差不多了,她将龙眼干往手心里一拢,捧着就出了门往灶房去。 灶膛里烧着小火,白茫茫的水蒸气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盘旋在整个灶房的上方。 屋里的温度比外面热了许多,吴氏正站在案板前将浸泡在水里的猪肝捞出来,换了水之后又泡回去。 看到云萝进来,她转头笑看着她,“小萝,又有啥事?” 云萝将手里的一捧龙眼肉递给她,说道:“二姐醒了,给她煮碗龙眼鸡蛋汤。” 吴氏拿了个碗来让云萝将龙眼肉放进去,脸上却有些为难的说道:“鸡蛋都被你奶奶锁在柜子里头呢。” 云萝瞥一眼旁边那个带锁的柜子,走到灶前劈了根小木刺,转身回来往锁眼里捅进去,顺势拧了两下,便听得那把小铜锁“咔哒”一声。 吴氏瞪大了眼睛,一脸呆怔的看着她,半晌,轻轻的却又长长的吸了口气。 她忽然跑到灶房门口往外头张望了两眼,转回来便压着声音跟她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是被你奶奶晓得你这个本事,怕是每天都要以为家里少了东西,都是被你拿的。” 第85章 你骂谁是狗 吴氏的那一句提醒并非没有道理,云萝刚才是懒得去看孙氏的脸色,就顺手把锁给开了,反正她向来都是不畏惧孙氏的。 不过现在听吴氏这么一说,她也想到了孙氏的为人,今天的这一次方便可能会给她往后带来更多的麻烦,虽然她不怕,但真是烦得很。 想通之后,她当即就将打开的锁头又按了回去,然后转身走出灶房,“奶奶,我给二姐煮两个鸡蛋,你把锁开一下。” 孙氏猛的抬起头来,手中那根纳鞋底的长针直直的就指向了她,“吃吃吃,多金贵的人啊,还要吃鸡蛋?” 对上云萝的目光,她的话音忽然一顿,不知是想到了云萱出的事,还是刚才家里闹的那么一场,竟是莫名有些心虚,将之后的骂声都给吞了回去。 虽脸色不大好,但她还是放下鞋底和针线,匆匆的走出来,进去灶房之后,开锁、拿鸡蛋,再重新把柜子关上锁好,这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半点不带停顿的。她又狠狠的瞪了云萝和吴氏一眼,然后快速的捣腾着两条腿走出灶房,又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隐约的,还能听到她嘴里似在嘀嘀咕咕的骂着,偶有几句落入云萝的耳中,皆不是多好听的话。 云萝早已经习惯了,如果哪天孙氏突然说出了好听的话来,她才会觉得惊讶。 煮龙眼肉蛋汤是很简单的事,没一会儿,云萝就捧了满满的一大碗回到屋里,顿时满屋的甜香味。 她先将碗放在桌上,舀了两勺红糖进去,搅拌融化之后,才捧着到了床前。 龙眼干一粒一粒的都吸饱了汤汁,圆滚滚的挤在大碗里,红褐色的汤汁中还镶嵌着两个胖乎乎的鸡蛋,诱人口水直溜。 刚刚还没啥胃口的云萱也突然觉得饿了,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 云萝在她脑袋后面垫了个枕头,然后舀起一个龙眼吹吹,送到她嘴边。 云萱下意识的张开嘴吃了进去,又忽然有点脸红,含着甜滋滋的龙眼都舍不得咽下去,轻声说道:“你咋还真买了这么些东西?攒点钱也不容易,你留着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可别都花在了我身上。” “东西不贵,也没有买许多。”等着她将嘴里的核吐出来,就又用勺子切下一块鸡蛋喂进她嘴里。 如此吃下一整个鸡蛋和大约十几个龙眼,云萱就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她本不是胃口这般小的人,虽年纪不大,但常年的饥饿,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放在平时,让她吃下这么一大碗糖水是眼都不需要眨一下的事儿。 只是失血过多让她整个人都忽然间虚弱了下去,脸色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现在云萝就担心她会因此损伤了根本,自是更加用心的要把她调理好。 将剩下的大半碗甜汤拿个空碗盖在上面,又扶着云萱重新躺回去。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文彬和云桃各背了个小篓子回家来,篓子里是满满的猪草。 将猪草倒在院子里不被太阳照射到的阴凉地里,然后两人就径直走进屋里来。 “三姐,你回来了?”文彬高兴的扑了进来,他已经一眼就看到了插在桌子上的那串糖葫芦。 云萝正拿着两根嫩粉色的头绳在云萱头上比划着,“你不是新做了两身粉色的衣裳吗?等你能起来的时候就穿上,再扎上这两根发带,正好相配。” “你又乱买东西,又不是啥不能少的要紧物件。”明明喜欢得很,还偏要因为心疼钱而口是心非。 云萝瞥了她一眼,“钱藏着不花,我挣它干嘛?” 又转头对云桃说道:“给你和六妹妹也买了一对,我刚交给六妹妹了,你回去问她要。” 云桃一愣,“咋还有我的呢?这可得好几文钱,三姐你多给二姐买点好吃的。” 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她至今想起仍心惊肉跳的,昨晚做梦都是满世界的鲜红色。 “不差那几个钱。”云萝将红绳手串往手上戴,仔细瞧了瞧,只觉得白生生的肉胳膊跟红绳手串真是配得很。 于是又将另一串戴上了云萱的手腕。 云桃走过来在她手腕上摸了摸,说道:“真好看!二姐,等我挣了钱,我也给你买手串戴。” 文彬一手糖葫芦,一手还摸着两泥娃娃,双眼亮晶晶的问道:“三姐,这两个泥娃娃是给我的吗?” “你一个,二姐一个。” 文彬当即就小跑着过来,将两个泥娃娃摊开在云萱的面前,说道:“二姐,你先挑。” 云萱又高兴又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好似被弟弟妹妹们当做了小孩子,做啥都在让着她。可想到自己的手臂,又不禁心中黯然,本就没有多少光明的前路也似乎更加的暗淡了。 云萝不愿她想太多,就对文彬问起了别的事情,“听三婶说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又闹了起来,大伯娘还把爹和三叔的脸给挠破了?” 文彬下意识的转头往旁边的床上瞄了一眼,见娘睡得安稳,就更加压低了声音,气呼呼的说道:“娘也差点被大姐推倒呢,可是我说了娘都不相信!” 云桃也说:“我虽然没看见,但那时候大姐的确是在二伯娘的旁边。” 这是云萝还不知道的事情,便问道:“不是混乱中被不小心推倒的?” 云桃就看文彬,文彬特别坚定的摇头说道:“不是!我亲眼看见是大姐伸手把娘推倒的。可是她推了娘之后又把娘给扶住了,她自己反而摔了一跤,把手掌都摔破了。” 所以大家才会不相信他的话,大伯娘还说他小小年纪就满嘴谎话,要不是大姐给他娘垫了一下,该摔到地上磨破了手掌的就是他娘! 文彬觉得冤枉极了,他也不明白大姐干啥推了娘之后又伸手去扶,还把她自己给摔了一跤。 云萝摸了摸他的脑袋,若有所思道:“她那是故意的,她故意让家里的人都觉得她救了娘和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到时候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再抓着郑文浩伤了二姐手臂的事情不放。” 文彬和云桃都瞪大了眼睛,原来竟还有这样的操作? 倒是云萱,平时老老实实看着又软乎又好说话,此时听到云萝的话却没有半点惊讶,侧目看了眼包得严实的手臂,轻声说道:“大姐一向心思多,就连小姑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 小的两个面面相觑,忽然觉得连二姐都好像比他们要聪明得多。 在屋里逗留了一会儿,两人就又要出门干活了,云萝闲着没事就也跟着他们出去。 他们离开之后,本以为还在熟睡的刘氏忽然就睁开眼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娘?”云萱转头往那边看。 刘氏坐起来,缓了缓,然后端着针线篮子坐到云萱的身旁,轻声说道:“这事儿闹的,家里已经好久没个安静时候了。你也别跟小萝说,就她那臭脾气也不晓得像谁……”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一下,恍恍惚惚的才想起来这还真不是她的孩子,自然是不会像她和孩他爹的。 只是养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已经当成是亲闺女了,轻易都想不起来这只是个从山上捡来的孩子。 云萱并没有察觉到刘氏心情的异样,但听了她的话也不由得诧异,“娘,你晓得是大姐推的你?” 刘氏就又是一声轻叹,说道:“娘又不是傻的,还能分不清有没有人推我?” “那你咋还……” “说啥呢?没啥好说的,说了就不知还要闹到啥时候。再说,小兰也没有真把我推到地上去,不过是想要给她弟弟解围,她自己反倒还摔伤了。” 云萱沉默了良久,不知该如何接娘的这句话。 她以前从不觉得娘这样有啥不对,但随着小萝的长大,她开始一点一点的在她耳边说那些忤逆的、甚至是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听得多了竟也觉得很有道理。 久而久之,她也不知从啥时候开始,开始觉得爹娘过于本分软弱,总是把人想得太好,并且期盼着别人也能像他们一样,晓得本分、记挂恩情,却从不主动给自己争取啥。 她逐渐觉得,做人不该做成这样。 左手的几根手指轻轻弯了两下,但她却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似乎这条手臂从伤口往下都已经不再是她的了。 不由得伸出右手摸了摸,也只摸到缠绕了厚厚一圈的纱布,她目光涣散,忽然说道:“娘,三叔先前提起要分家,我也觉得分家挺好。你们不能一直供养着大伯他们,弟弟也不小了。” 刘氏惊了一跳,忙小心的看了眼门外,然后咬着嘴唇说道:“傻丫头,哪有你说的这样简单?你以为分家就只是把家里的东西分一分,然后就能安安生生的各过各的?” 她这反应倒是让云萱十分意外,还以为会招来一句训斥或警告。 刘氏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缝衣裳,声音弱弱的几乎让人听不见,“总共就这么个院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向来都是传给长子,你二爷爷当年分家之后就是在外头重新起了个院子。可我们没银子,家里的银子全在你奶奶那儿,想要从她手里拿到银子更是千难万难。” 这边母女两细细的说着话,那边,云萝可不知道刘氏竟然是早就盘算过了分家后的生活,只是越盘算,就越不敢分家。 主要还是畏惧往后的生活。 以郑大福和孙氏对长子的看重,老两口是必然要跟着长子养老的,而这个祖上传下来的院子也没有让兄弟几个拆分了的道理,那么分家后,他们能住到哪里去? 家里是有银子的,少说几十两总是不会少的,可那些银子都在孙氏手里,想从她手里扣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算来算去,能分到手的竟也只有几亩良田和自己屋里的这一点东西。 其实六七亩良田也不少了,村里多的是一家好几口靠着两三亩薄田过日子的人家,可他们好歹有个安身之所。而且她家大人少,孩子多,眼看着到明年又将再添一个奶娃娃,偏小萱伤了一只手,还不知往后会如何。 分了家,就不能再靠着郑丰年免除徭役。 内心深处,她甚至还暗暗期盼着文彬能够靠着家里继续读书,若是跟他大伯似的也能考中个秀才,那真是让她当即就死去也愿意。 刘氏的这些心思云萝都不晓得,她走在出村的路上,手上没有新书,就听弟弟把《千字文》从头到尾的背诵,务必要让他背到通顺,不打一个磕巴,甚至是从中间随意的抽出一句话来,就能马上接着下一句。 迎面走来一个四五岁的小豆丁,一身补丁累补丁的粗布衣裳,但脸上却有点肉,这在乡下是十分难得的。 他的脸还被晒得乌黑,更显出了两只眼睛格外明亮,看到他们之后就小跑着迎了上来,咧着嘴对文彬说道:“你咋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就回家了?我还想跟你说,咱要去田沟里摸泥鳅小鱼,你帮忙问虎头哥哥借一下锅呗。” 此人正是里正的小孙子,当日还在河边蹭了云萝的小半条兔子腿的狗蛋李继贤。 云桃在旁边说道:“刚捉来的泥鳅都是沙子,咋吃啊?再说了,你们会烧不?” 李狗蛋愣了下,随之为难的皱起了眉头,说道:“可是那些大孩子们太会吃了!” 每次跟那些大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都会被抢,明明抓的也没比他们多多少。 文彬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云萝,脸上的神色都是想要去,但如果没有三姐的同意,他还是不会去的。 云萝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对李狗蛋说道:“今天抓了先在家里养着让它们吐吐沙子,明天再去河湾哪里烧吧。” 李狗蛋顿时眼睛一亮,眼巴巴的看着她,那咧开的两排牙齿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小萝姐姐,你明天要上山吗?” 小鬼头挺聪明的,还晓得要迂回的询问。 云萝点头说道:“如果有的话,我明天给你们带一只雉鸡,没有就只能吃兔子了。” 李狗蛋连连点头,“我就爱吃兔子,兔子肉多!” 也不晓得是谁啃了半天都没有把兔子肉啃下来的。 待得太阳落山,在外头游荡的孩子们也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了,姐弟三人各背了一篓子的猪草,虎头跟他们走在一块儿,他的竹篓子里的却转了半篓子活蹦乱跳的泥鳅和指头大的小鱼,还有不少沿着竹篾蠕动的田螺。 这是他们四人小半个下午的成果。 在路口分开,云萝他们到家的时候郑丰谷和郑丰收也正好到了家,裤腿、衣袖,连草鞋的缝隙里都湿漉漉的沾满了泥。 云萝的目光却落在他们的脸上。 两人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脸上纵横交错着好几道血痕,郑丰谷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有些难为情的撇开了脸,郑丰收却是不闪不避,还朝她扬了扬眉毛,只眼中却是阴沉沉的。 他可不是二哥,啥事都遮着掩着生怕被人笑话。他不稀罕这一点颜面,今日出去后就在田里走了半天,到现在,差不多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他和二哥被大嫂抓出满脸的血痕。 李氏现在在村里的名声可响亮了。 夫妻打架,凶婆娘抓破汉子的脸不稀罕。可当大嫂的,把小叔子的脸给抓破,这种事还真不多见,而且还一抓就抓了两个。 亏得还是从读书人家出来的呢,又是个秀才娘子,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般不讲道理。 谁不晓得郑文浩昨日割伤了云萱的手臂,那血流得哗哗的,好容易救回来了那只手怕也没啥用了。而且就在半个多月前,那小子还撞倒了他三婶,撞得吴氏早产生下两个连奶都不会吃的儿子,都不晓得能不能养得大呢。 那小子可真是个祸害啊! 这些事若放在别人家,有这么个儿子,当娘的还不得低声下气、赔不是都赔不完?偏李氏厉害了,反过来把两个受害的小叔子给挠破了脸。 云萝从猪草堆里抽出了几根长得不大一样的草,舀水洗干净后捣碎,对从屋里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的爹和三叔说道:“把这个汁水抹在脸上。” “干啥呢?”郑丰收走过来瞥了那绿油油的草汁一眼,不想伸手。 云萝瞥他一眼,然后对郑丰谷说道:“指甲毒得很,不抹点药消消毒,万一溃疡出脓了怎么办?以后脸上留下那么几道疤,谁见了怕是都要以为我娘有多厉害,把你的脸都挠成了这么个不能见人的模样。”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在指桑骂槐的说李氏毒,尤其是当李氏瞪了她一眼却不得不忍气的时候,郑丰收更是乐了,不过把这绿油油的东西抹到脸上,他还是不愿意的。 郑丰谷也是无奈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道:“别闹,这事儿你不好掺和进来。” 云萝却迅速的伸手往他脸上抹了过去。 郑丰谷想躲,却哪里躲得过云萝的速度?不过当这东西抹到脸上的时候,因为汗水的腌渍而火辣辣疼了半天的伤口忽觉得一阵清凉,也不那么疼了,不由得“咦”了一声。 云萝又往他另一边抹上药汁,一本正经的说道:“爹,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人的指甲有多毒?就跟那被狗咬似的,谁晓得会不会被传染了脏东西,也跟狗似的发疯乱咬人。” 这话更像骂人了。 李氏忽然扔下了手中菜刀,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冲,“你骂谁是狗呢?” 云萝掀起眼皮看向她,脸色在平静中似乎还有那么点惊讶,“我不过是跟我爹打了个比方,大伯娘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难道以为我在骂你?” 李氏胸口发堵,只觉得不承认又不甘心,承认了却更像是在自己给自己找骂。 郑丰收发现,别看小萝平时闷声不响的连个好脸色都欠缺,但真遇上事的时候,她才是这个家里战斗力最强横的存在。 看到李氏被气得脸色涨红,郑丰收心口的郁气都散了几分,甚至觉得在脸烂了留几个疤都不是啥要紧事。 反正他早已经娶了媳妇,儿女都成群了。 所以他主动蹲下沾了点草汁就往脸上抹,一抹就也“咦”了一声,“这东西抹着还真有点舒服。” 孙氏踮着脚从堂屋走出来,往院子里一扫,忽然沉着脸说道:“咋才这么点猪草?” 院子角落那小小的一堆,看着挺多,但切碎煮熟了之后怕是都不够两头猪吃一顿的。 云萝将手洗干净,慢悠悠的说道:“就四妹妹和我弟弟两个人,你想要多少?我弟弟这边割着猪草,那边还得放牛。” 孙氏当即就瞪向了她。 可惜,云萝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问道:“郑文浩呢?出了那么多事,他还有脸躲在屋里啥都不干?大姐呢?别以为故意推倒我娘又在中途把她扶住,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不过手上磨破了点皮,就也跟我二姐似的动弹不得了?郑云丹也没比我弟弟小几个月吧?” 你这简直是要挑起大战啊! 云桃一脸崇拜的看着她,还等着她继续怒怼祖母呢,却见她问了这么几句话之后都没有等着人回答,就径直目不斜视的进了灶房里面。 大骨头炖了两个时辰,本就残留不多的那一丁点肉也几乎都化进了粥里面,再拌进切得碎碎的猪肝,虽云萝觉得有股腥味,但对其他人来说,却已是难得的美味。 吴氏将粥舀在三个大瓦盆里,一盆满一些,两盆浅一些。 云萝进去将最浅的那一盆连着三副碗筷两手捧了,先送去上房。 孙氏还在院子里骂人,憋了这么两天,可是把她给憋坏了。 郑大福坐在堂屋里,一脸忧心忡忡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云萝把粥端了进去还有些诧异,“今儿咋地把粥端屋里来了?” 夏日天热,为了凉快些,他们一般都是把桌子支在院子里的。 云萝将碗筷和那盆皱放在桌子上,说道:“我给二姐买了几根大骨头来熬粥,还放了猪肝,这是爷爷奶奶和小姑的份。” 郑大福顿时脸色一沉,“你这是啥意思?” 云萝扳着手指说道:“先是割伤了我二姐的手,再是抓破了我爹的脸,还推倒我娘又把人扶住,意图让我们感谢她,我该有多贱才会还送粥给他们吃?” “你……” 第86章 栓子报信 云萝掀起了眼皮,毫不畏惧的直视着郑大福的眼睛,说道:“您那么偏心,郑文浩几次三番的害了自家人,您却仍能轻轻放过,还不许我爹和三叔有一点私心。我不明白您究竟想要什么,但我觉得,如果再这么下去,我爹、三叔和大伯很快就会反目成仇,连兄弟都当不成!” 郑大福呼吸一窒,张嘴怒斥道:“胡言乱语!” 云萝歪头看了看他,说:“我以为我一个小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情,爷爷应该早就明白了才对。” 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的目光刺人得很,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就当是安慰又受了刺激的老爷子了。 孙氏见她从堂屋里出来,就瞪了她一眼,“你来干啥?整天搅三搅四的,碎嘴皮子!” 云萝:“……”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碎嘴呢。 新鲜! 她转头招呼文彬,“跟我去拿碗筷,晚上吃大骨头猪肝粥。” 只要有三姐在身边,郑文彬的胆子就会直线上涨,比如此刻,他就一点都不怕祖母的脸色,听到晚上有肉,当即就欢呼一声,颠颠儿的奔进了灶房里。 没一会儿,姐弟两就一个捧碗拿筷子,一个捧着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肉粥出了灶房,径直往自己那屋走进去。 孙氏愣了愣,脸色也紧跟着变了变,紧追着上前两步便怒道:“反了天了,谁许你把粥端自己屋里去的?” 云萝转了个身,一脸淡定的说道:“骨头是我买的,猪肝也是我买的,要不,我再付你两文柴米钱?” 孙氏顿时气个倒仰,却又见吴氏和云桃也捧了瓦盆和碗筷,从她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她们自个的屋里,郑丰收紧随其后,“嘭”一声将屋门给关上了。 云萝也朝郑丰谷喊道:“爹,就等你开饭了。”你瞧瞧三叔,多自觉。 郑丰谷迟疑了一下,然后闷声跟孙氏说道:“娘你也快进屋去吃吧,热的好吃。” 然后也进了屋,但他没有跟郑丰收似的关门。 孙氏气得在院子里破口大骂,眼看着就要冲进屋里来掀桌了,郑大福的声音忽然从堂屋里传出来,“够了!吵吵嚷嚷的,还要我出去请你进来吃饭吗?” 院子里可算消停,剩下李氏面对着一堆猪草,脸色青红交加。 郑云兰小心的走到了她身边,轻声说道:“娘,爷爷怎么也……” 李氏忽的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回事?老爷子这是怨我抓伤了他的两个亲儿子呢。” 果然,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平日里说得再好听,真遇上事了,也不是她这个外来的媳妇能比得上的。 对面的两间屋里传出一阵阵的碗筷碰撞声和笑语欢声,最响亮的当属郑丰收的笑声。 听着隔壁的笑声,这边的气氛也不由得松快了许多。刘氏捧着碗筷渐渐的放松下来,真是多久没吃上这么一顿香甜的米粥了。 郑丰谷往她碗里夹了两片腌萝卜,又看了三个孩子一眼,忽然说道:“我仔细想了想,寻个机会,跟爹说一说分家这个事儿吧。” 刘氏一惊,“孩他爹,你都想好了?” 郑丰谷点点头,“想好了,日子再这么过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分家后,或许会艰难些,但爹娘总也不至于当真一点东西都不分给我们,缓过一阵,就好了。” 云萝不明白,就问:“为什么会艰难?还能比在这里更辛苦吗?” 叹了口气,郑丰谷摇头说道:“不是干活多少的问题,而是分了家,咱就没地儿住了。” “怎么会?” “别人家兄弟几个都是一间屋一间屋的分着住,可咱家这个院子,从你们爷爷的爷爷手上传下来,向来都是传给长子的,分了家,咱就得搬出去住到外头,可在外头起房子得要银子。我们没有房子,照理来说是应该能多分些银钱的,但你奶奶……” 家里有多少银子他也不知道,可不管有多少,他老娘都不会愿意把银子拿出来给他们分了! 云萝的狐狸眼微眯,“镇上不是还有个小院吗?” 郑丰谷顿时一愣,他还真没想到镇上的那个小院,似乎潜意识里就已经将那个小院归到了大房的名下。 吃完粥,刘氏又喂着云萱吃了半碗,而云萝正将早已经冷了的那大半碗龙眼鸡蛋甜汤揭开,将里头的龙眼一粒一粒的几乎全喂进了文彬的嘴里。 期间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颗,顿时被齁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好甜!她好像一不小心放了太多的红糖! 文彬却吃得津津有味,直到还剩下两颗,她就将碗和勺子推到郑丰谷的面前,说:“爹,还有两颗龙眼,你吃了吧,再把汤也喝了,剩下的鸡蛋给娘吃。” 郑丰谷赧然一笑,“我吃啥?你吃着。” “太甜了,我吃不下。” “那留着给你娘吃。” “娘现在不能吃龙眼。” “这好东西还有不能吃的?” “怀胎的妇人不能吃龙眼荔枝这些大热之物,不信你去问六爷爷。” 郑丰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倒也没有问她怎么会晓得这么多,只当她也是听六叔说起的。 于是他又跟文彬推让了两次,最后给文彬喂了一颗,他自己也吃了一颗,再将碗里的糖水一饮而尽,舔着嘴角说道:“从没吃过这么甜的糖水。” 眼睛却是亮的。 碗里还有孤零零的一个鸡蛋,推让之后也进了刘氏的肚子里。 云萝品味着还残留在嘴里的那一丝甜味,忽然又觉得也没有那么齁得慌。 她将碗筷都放进瓦盆里,然后捧着往外走。 此时的天色仍然亮堂,西边的天空白澄澄的,东边却积起了大片大片的乌云。 这看着像是要下雨了呢。 云桃就蹲在灶房外的水缸边刷碗,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上扎了两根鲜艳的红头绳,正摇头晃脑的美得很。 “三姐,你把东西放这儿吧,我来洗就行!” 云萝就特别听话的把东西放在她指定的位置,然后远远的站着,当真是一点都不沾手。 云桃看了她一眼,说:“三姐,你这么不爱干家里的这些活,以后嫁人了可咋办?” 她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说道:“让他干!” 云桃顿时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觉得三姐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可若当真按着她的想法来,她怕是都要嫁不出去了吧? 东边的乌云在迅速的往西边蔓延,很快就要吞噬西边最后的那一片亮光了。 “哒哒哒”的,有脚步声在快速的靠近,栓子下学后步行二十里,终于回到了村里,只他今日竟来了郑家。 云桃抬头看着从大门口进来的栓子,好奇的问道:“栓子哥,你咋到我家来了?” 栓子虽然已经走惯了路,却无奈天气闷热,还是走出了满身的汗。 他伸手抹了把脸,问道:“云桃,大爷爷在家里吗?文杰师兄托我带了个口信。” “我大哥?” 郑大福早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又听说是大孙子带了口信回来,连忙从堂屋走了出来,“栓子啊,可是我家文杰在书院里出了啥事?” 栓子和郑文杰虽同在一家书院里读书,但因为年纪差距加上性子差异,两人还真没多大交情,平时几乎没见到他们能玩到一块儿过。 所以若不是要紧事,郑文杰也不会托栓子带口信。 栓子朝郑大福走近了两步,拱手说道:“郑大伯今日午休时被人打晕在巷子里,似乎伤得不轻。” 郑大福刚在面对栓子时还有点笑容的脸在霎时变色,身子晃了下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又猛的上前,直盯着栓子问道:“这是咋回事?是啥人干的?他现在咋样了?伤得要不要紧?报官了没有?” 这连串的问题让栓子连连摇头,说道:“大爷爷莫要着急,我虽不晓得究竟是咋回事,但瞧着文杰师兄当时的脸色,郑大伯应当没有大要紧的,其他的我也真不晓得。” 身后屋里的孙氏听到大儿子被人打晕了更是心疼不已,忍不住就先哭了起来,“哪个杀千刀的呦?竟连秀才公都敢打!我……” “行了!你在这里哭闹有啥用?”郑大福不耐烦的呵斥孙氏,转头又缓了缓神,问栓子道,“文杰是咋跟你说的?他爹现在在哪里?” 栓子说:“文杰师兄只说郑大伯午休时出门被人打晕在巷子里,我下学时仍在医馆之中,他们身上带的银钱不大凑手,便托我回来转告一声,希望家里能去两个人。” 孙氏一听,急急忙忙的就转身进了屋,翻箱倒柜的开始找银子。 郑大福又仔细的问了几句,可惜栓子知道的也并不多,不过带一个口信,说完就要告辞回家去了。 走过院子的时候,他侧头看了眼站在那边屋檐下的云萝,似有迟疑,但最后还是抿着嘴,啥都没有说,径直出大门。 东厢的大房几个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神色惶惶的看着郑大福,而孙氏也已经迅速的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竟是一副现在就要赶去镇上亲自伺候大儿子的架势。 云桃站在云萝身边,袖子挽起,手上还在滴着水,看到这里就不轻不重的嘀咕道:“六爷爷可比镇上的大夫厉害多了,大伯受伤了咋不回家里来?” 孙氏顿时眉毛一竖,“小丫头片子晓得啥?都不晓得你大伯伤得咋样,好不好动弹呢!” 乌云终于把天边的最后一点亮光都给吞没了,雷声轰鸣,闪电似乎要将天空都给劈裂成几块,十分慑人。 演够了前奏,豆大的雨滴终于落下,溅起一圈圈被晒透了的泥沙。 前一个呼吸还只是一滴滴的雨点,下一个呼吸,雨点就已经连成了线,那些先前还能裹着雨滴翻滚的泥沙也被瞬间击打得服服帖帖,随波而流。 除了偶尔划过天空的闪电,天地间一片黑暗。 刘氏坐着门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外面的黑沉天色,隔壁的屋里,两个小婴儿被这么大的动静吓得直哭,怎么哄的停不下来。 云萝看着屋外的动静,也有些懊恼,但更多的还是担心。 她先前只想着揍一顿郑丰年出出气,却一时间没想到他受了伤之后,还得劳累她爹来来回回的跑。 更在意料之外的却是这一场突然落下的雷雨。 爹和三叔在这样的电闪雷鸣之中摸黑赶路,想要点个灯笼照路都不能够,可千万别遇到了危险。 突然吹起了一阵大风,吹得雨水都穿过屋檐,从敞开的门窗飞了进来。 文彬轻呼一声,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窗户关上,云萝也走到了门边,将门关上一扇。 扶着刘氏的手,她忽然说道:“娘,你如果还不想歇的话,不如去隔壁帮三婶哄哄两个弟弟?” 坐在这儿胡思乱想,倒不如找点事儿来做,还能有个人陪她聊天。 落雨声“哗啦啦”的盖过了许多别的声音,但她们站在这里,还是能清楚的听到隔壁小孩的哭声。 刘氏听着也揪心得很,几乎没一点犹豫,点点头就走出了门外。 云萝跟在她身边护着,摸着黑走过屋檐下,进入隔壁的屋里。 屋子里也黑漆漆的,模模糊糊的能看到几个人影,却看不清她们在做什么。 “二伯娘,三姐。”云桃早已经听见了她们的声音,率先招呼道。 吴氏也在黑暗中转了个身,双手环在胸前轻轻的抖着。 刘氏摸索着走到她身边,问道:“还有个娃呢?我瞧不大清楚。” 吴氏让她先在凳子上坐着,然后将怀里的这个娃塞到她怀里,转身抱起了另一个,轻声说道:“哭了半天了,咋哄都没用。” 刘氏轻轻拍着怀里的小侄儿,也说道:“还小呢,老天爷发怒,可不就吓着了?” “唉,也不晓得孩他爹和二伯走到哪了,这忽闪打雷的还真不嫌折腾人。” 妯娌两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话,虽话题依然围绕着出门的两个男人,但各自的心里却没有一个人时的那样焦灼了。 云萝转身回到隔壁,身后还跟了云桃和云梅两个妹妹。 “三姐,我看到奶奶给了二伯好大的一包钱呢,也不晓得里头到底藏了多少。” “你怎么看见的?” 她哼哼了两声,说:“自听到大伯被人打了开始,我就一直盯着奶奶,她把那一包钱塞给二伯的时候,我听见那声响可不只是铜钱,肯定还有碎银子。” 云萝没有反应,她也不在意,一个人继续嘀嘀咕咕的说着:“太偏心了!二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奶奶付给六爷爷诊金药费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还有我娘和两个弟弟,这么多天了都没见她舍得拿出一点好吃的来,连我外婆家送来给我娘坐月子的鸡和鸡蛋都差点被她眛下。现在大伯出事了,还不晓得是啥个情况呢,她就急慌慌的拿出了那么大一包钱,如果不是被拦着,她还想亲自去镇上伺候大伯呢。” 郑丰年伤成什么样怕是没人比云萝更清楚了,如果在她离开之后没有再出别的意外的话。 她是想揍他一顿,但也仅此而已。所以在揍他的时候,她手上的力气都仔细的收着呢,最多疼两天就没事了。 不过秀才公总是要特别的娇贵一些,那么点疼就受不住了,还把两个倒霉弟弟给顶雷冒雨的连夜召了过去。 雷雨落了半夜,逐渐停歇。乌云散开,不过是转眼间,天上已繁星闪耀,明月笼罩大地,反射出一片片泠泠的水光。 刘氏从隔壁回来,站在屋檐下朝大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终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才终于睡着。 睡到凌晨,她忽然惊醒过来,侧耳听到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能看到云萝已经起来,正从云萱的身边走过,然后滑下床铺穿鞋。 “小萝,你咋起来了?” 云萝穿好了鞋,站起来颠颠脚,说道:“就快天亮了,我去给二姐逮一只野鸡。” 陷阱里没有,跑遍山林也要捉一只来。 刘氏也窸窸窣窣的起来了,轻声说道:“昨晚刚下雨,上山的路都湿滑得很,你要小心些,别跑跑跳跳的。” “嗯,我找虎头一起去。”看她已经在套鞋子,就问道,“你这么早起来干嘛?” 默了下,她叹息着说道:“我睡不着,总担心你爹昨晚那么顶风冒雨的去镇上,会出意外,也不晓得要啥时候才回来。” 迟疑了下,觉得似乎应该安慰一句,“还有三叔在呢,不会出事的。” “唉。”她穿戴整齐,也跟着云萝出了屋,说,“娘给你煮碗稀饭吧?” 云萝摇头,“不用,我去山上吃。”在她的指导下,虎头烤肉的手艺越发的见长了。 刘氏听了这话就不再往灶房里去,只说:“别在山上逗留太久,天热了,啥东西都开始往外钻,也别满山跑的就为抓只野鸡。” “好。”云萝随口应下,转身出了大门。 丑末寅初的时辰,即将天明,今天的月亮却仍高高的挂在天上,洒下一片银辉。 她到二爷爷的院子前,在大门上轻轻的敲了两下,就听见门后面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还有虎头的说话声,“行了娘,我都晓得了,会小心的,这个不要,小萝都在门外等着了!” 然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郑虎头扭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小胡氏追到大门口,强行往他手里塞了个饭团子,转身又塞了一个到云萝的手里,虎着脸说道:“叫你带着就带着,你就晓得一定能捉到猎物?万一没有呢?岂不是要饿上半天?” 虎头大白眼翻起,跟着小萝去,哪次是空手而回的? 云萝却将饭团往嘴里一啃,“谢谢伯娘。” 小胡氏顿时眉开眼笑的,虎头则瞪着她,感觉被背叛了。 云萝无视他,跟小胡氏告辞之后就领着虎头穿过村子往山上去,手中的饭团没几口就全吃进了肚子里。 虎头斜着眼瞅她,然后默默的把手里的饭团递到她面前,说道:“给你吃吧。” “你不吃?” “我得留着肚子吃肉!”这么大个饭团子吃下去,等会儿得少吃多少肉啊? 两人路过张拂的小院子,虎头探着脑袋往里面张望了几眼,好奇的问道:“小萝,你不叫你师父一起上山吗?” 云萝继续往前走,“师父去的地方不是我们能去的。” 虎头顿时不明觉厉。 在山上转一圈,因为昨晚的大雨,陷阱都被冲垮了好几个,不过剩下的那几个陷阱里却有不少收获。 虎头从没有被雨淋湿的僻角之处收拢了干柴,就开始架起火来烤肉,等云萝将远处的几个地方都转了一遍回来的时候,正好能开吃。 一人吃得肚圆,另一人也吃了个饱。 因为没有走得太远,所以虽耽搁了会儿,但他们回到村里的时候也才不过辰时,不过太阳已升起很高,许多人家都去田地里干了一趟活,此时正是回家吃早饭的时辰,这一路过去就格外的热闹。 云萝跟虎头将猎物分配好,她则只拎了两只野鸡,而虎头也留了只兔子等傍晚去河湾里吃,剩下的则全都背上,转身往镇上去。 等他到镇上的时候,肯定早已经过了早市,但他还可以沿街叫卖,总是能卖出去的,不然藏到明天,肉都要发臭了。 云萝拎着两只野鸡回家,李氏正好拎着泔水桶从后院出来,看了她一眼就撇开视线,脸色不大好看。 至于为什么会脸色不好看,或许是担心了一夜郑丰年的伤势和郑文杰的处境安危,也或许是气恼于云萝昨日的指桑骂槐、不敬尊长。 但不管因为什么,云萝其实都不在意,一瞥之后也移开了目光,指使着文彬说道:“去拿一个碗。” 郑小弟马上就颠颠的跑进灶房里,没一会儿就捧了个碗出来。他还主动的在碗里放了点盐花和几勺清水,然后眼巴巴看着云萝手里的两只野鸡,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 两只野鸡还活蹦乱跳的,不过当云萝一刀割断它们的喉管,到彻底死绝也不过是挣了几下的工夫。 野鸡不比家鸡肥嫩有分量,两只野鸡也只流出了半碗血,云萝将它们随手扔在地上,转而拿着筷子在碗里快速的搅了几圈,然后静等鸡血凝固。 刘氏烧了水,将死透的野鸡拿去褪毛、破腹、清理干净。 云萝看了眼格外安静的正房,问道:“爷爷奶奶不在家里?” 文彬说:“爷爷赶着牛出去了,奶奶好像要去陈二阿婆家。” 第87章 好大一条菜花蛇 郑小弟不说,云萝几乎都忘记了,前日二姐出事前还发生了陈二婆子来给郑玉莲说媒的这个事情,可惜说媒不成反被郑玉莲骂了出去,陈二婆子气怒之下就将郑玉莲纠缠李三郎的事掀了开来,把全家都掀了个人仰马翻。 原本是说好了回头让孙氏去找陈二婆子陪个不是,只是紧接着云萱出事,家里也不能安宁,倒是把这件事给耽搁了,一直到刚才吃早饭时看到郑玉莲,才猛的想起来。 这不,就急急忙忙的出门找陈二婆子去了,郑丰年的事都暂且放到了一边,毕竟他们现在啥都不晓得,连个人都没有瞧见,也只能白白的坐在家里担忧而已。 刘氏将两只野鸡斩成了几大块,找出一个瓦罐仔细的洗干净,然后将鸡肉都放进了瓦罐里。 正好云萱的药已经煎好,小炉子里还有不少的火,添上几块木柴就能把瓦罐放上面慢慢的炖煮。 瓦罐里很快就翻滚了起来,渐渐的有肉味飘散,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文彬跑到大门口往外张望,忽然回头喊道:“爹和三叔回来了!” 刘氏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急急忙忙的跑到大门口,目光已粘在了郑丰谷的身上,见他除了衣服有些脏之外,没有别的异样,才稍稍放下心来。 昨晚天黑路滑的,她真怕他会跟隔壁村的那谁一样摔进路边的水沟或翻下山坡里去。 郑丰谷和郑丰收在镇上雇了辆驴车,此时正从驴车上跳下来,一起下来的还有刚吃了早饭就出门去放牛的郑大福。 他们七手八脚的把躺在驴车上的郑丰年扶了下来,并一路扶进屋里去。 路过文彬身边的时候,郑大福的脚步略顿了下,说道:“牛放在了村口那三棵松树下,你去看着些,莫要让它糟蹋了边上的庄稼。” 文彬好奇的看了几眼被众人扶着的大伯,应了声“好”,然后转身奔出了大门。 云萝冷眼看着急急忙忙的跟进了屋里的郑大福,看他一边指使着人去请六爷,一边已连声的询问起了郑丰年的伤势情况,那全心全意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厌烦得很。 村口那三棵松树的后面,以及隔着一条路的对面都是大片的良田,有牲口的人家平时几乎从不会把牲口赶到那里去放养,就怕一个没留神就糟蹋了别人家的庄稼。而且那地方就在路边,行走十分方便,但凡长了些草,都会被路过的小孩顺手割回家,根本等不到它们长大。 又看了一眼,然后云萝转身朝文彬追上去。 途中遇见几个村民向她打听郑丰年的情况,被耽搁了一会儿,所以当她出了村口,远远的就看到文彬在用力的拉扯着牛头,想要把它从田边拉走。 也幸好这牛与他已经极为熟悉,不然被这么拉扯着,它恼了只需轻轻顶一下,文彬那个小身板就扛不住。 云萝忙快步跑过去,走近了就看见那口田里长得生机勃勃的禾苗被啃坏了桌面大的一块,文彬扯得都快要哭了,牛头却仍要往尚且完好的那些禾苗上探。 还有几个从旁边过来试图帮忙驱赶的村民,只他们跟牛不熟,并不敢太靠近,既担心牛恼了顶他们,又担心强行拉扯把牛给激怒了,反而更往田里跑。 云萝走过去抓住吊着牛鼻子的粗绳,略微用力的一拉,顿时将它从田边拉开了。 老牛冲她发出“哞”的一声,似乎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旁边几人都看着她,脸色有些怪异。 文彬走到她身边,指着被啃坏了的禾苗说道:“三姐你看,咋办啊?” 已经被啃了,她也没办法啊,她又不会种田。 但也不能当真扔着不管,就问道:“你知道这是谁家的田吗?” 文彬想了想,说:“好像是陈二阿公家的。” 那不就是刚跟郑玉莲翻了脸的陈二婆子家的? 云萝忽然觉得心脏有点不好。 小姐弟两面面相觑,半晌,文彬小小声的说道:“陈二阿公不会骂人的,他对小孩子可好了。” 阿公不会骂人,但是阿婆会啊!陈二婆子的那张嘴,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 云萝牵着牛离开此地,而郑小弟则蔫头耷脑的跟在她身边。 村的东面,靠近山脚,紧邻着河边有很大的一块荒地,曾有不少人试图将它开坑出来耕种,却都被满地的细碎小石头挡住了脚步,只能任由着它在那儿长草,倒是成了村里小孩们撒欢的地儿。 文彬平时也常到这里来放牛。 在边上的一些角落,其实还是被开出了一些菜地,面积都不大,种的青菜也蔫巴巴的没什么鲜嫩气。 云萝和文彬牵着牛来到这里,远远的就看见一群小孩尖叫着在草地上乱跑,走近了之后却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不像是纯粹的打闹玩耍。 以某一点为中心,年纪小的孩子在尖叫着四散逃开,而年纪大一些的几个少年则小心翼翼的在往前凑,脸上却也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些恐惧。 文彬忽然拉住了云萝的衣角,怯怯的说道:“三姐,有长虫!” 乡下的孩子粗野,又见得多,如果只是寻常的蛇类,有些三四岁的小孩见了都不会害怕,当然也有那特别胆小的,尤其是女孩子更要胆小一些。 可现在,几乎十岁往下的孩子不管男女的都在往后跑,留在中间的三个小少年是常跟虎头一块儿玩的,属于村里最淘气最调皮最大胆的几个孩子。 看到云萝来了这里,其中一个叫三驴子的小少年忙冲她招了招手,兴奋中夹杂着恐惧,却又因为她的出现而莫名惊喜,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的说道:“小萝快来看,这里有好大的一条长虫!” 你凭什么以为我一个不到你肩膀的小姑娘会不害怕长虫? 云萝有点不乐意,但她还是将牛和郑小弟留在原地,她自己则走了过去。 走近过去就看见果然是好大的一条,长度且看不见,但粗细却比她的手臂还要更大上两圈。 它直挺挺的摊在那儿,整个身子都藏在草丛之中,只从缝隙里露出些许黄色的横斜斑纹,旁边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它却丝毫没有害怕要逃的意思。 “这是菜花蛇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菜花蛇呢?”三驴子轻声嘀咕着,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另一种长虫? 云萝仔细的辨认了一番,确实是菜花蛇没错,这么大的一条,倒是难得。 她转头扫了眼三个蠢蠢欲动的小少年,问道:“你们要捉了它?” 三人顿时连连摇头,另一个叫郑满仓的少年说道:“我们就是想看看,可不敢抓它。” 菜花蛇虽没有毒,但力气却大得很,又十分凶猛,上次捉了一条比大拇指稍粗一些的,一个没留神差点被它勒断手腕。眼前这一条这么大,怕是都能绞死个人吧? 这郑满仓也是郑家人,虽血脉相隔得有些远了,但真论起辈分来,云萝还得喊他一声叔。 云萝听他这么说,另两个也点着头都是这个意思,就说道:“那我捉了,就归我了。” 三人中的最后一人,也是离云萝最近的李鱼连忙伸手来拦,“可别!这么大一条,怕是都能吞下一个小孩,把它赶走就行了。” “你都说它能吞下一个小孩了,当然不能留着这么个祸害!”说吞下小孩有些夸张,但如果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说不定还真没多大问题。 毕竟蛇这种生物,看着细细长长的一条,却总能轻易吞下比它的体型大上许多倍的食物。 云萝说着就将人往后推,又悄悄的往前走了两步,在那条蛇察觉到她的靠近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忽的猛扑了过去。 这一刻,杀气毕露。 这位蛇兄大概也没想到竟然真有小孩胆敢对它动手,但它的反应却是丝毫不慢,在云萝的手将要碰到它的时候猛的扭头,霍然长大的蛇口之中,尖牙锋利,同时,它藏在草丛里的尾巴也终于露了出来,直往云萝的身上卷过来。 身后响起一阵惊呼尖叫,云萝皆都充耳不闻,手腕随着它的动作翻转,一把扣住了七寸,重重的将整一个蛇头都按进了土里面。 这条蛇太大了,她几乎把手指张开到了极致才掐住了它的七寸,幸而她力气大,一旦扣住就绝不会再让它挣脱。 蛇尾横扫了过来,有人也从远处飞掠而来,“小心!” 她忽的飞起一脚,将即将绕到她身上来的蛇尾横着飞踹了出去,身形腾挪,将欲要再次弹起的蛇尾狠狠的踩进了草地里。 另一只手五指成爪,在蛇身上飞快的滑过。 一阵耳朵能清晰听到的“咔咔”声之后,整条蛇的关节都被她尽数脱开,刚还气势汹汹的大蛇也在瞬间瘫软,想动一下尾巴尖都不能够了。 云萝这才有工夫抬头去看风一般掠到她身边来的人,想了想,“景玥?” 景玥默默的将目光移到她脸上,又看了看地上已经软成面条的大蛇,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刚才远远的看着她跟大蛇扭到一起,他只觉得心都要跳上嗓子眼了。这么小的阿萝当然是软软的、弱弱的、需要他来保护的,却原来她在这样小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云萝被他忽然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脸,却被手上沾染的臭味熏了个正着,顿时脸色一变。 菜花蛇啥都好,无毒、肉多,还能入药,可就是太臭了! 刚才专注于打斗,无心注意其他,现在战斗结束,云萝就觉得自己正被那奇特的臭味给包围。 她憋着气,一只手仍紧紧掐着七寸,然后将蛇头和蛇尾分别从泥土里拔了出来,留下草地上的两个深坑。 蛇还活着,正冲她吐着信子,它现在也只能吐吐舌头了。 景玥伸手过来接,吓得云萝当即后退两步,满脸警惕的抬头看着他,皱着眉头问道:“你想干嘛?” 是想要抢我的菜花蛇吗? 表脸! 景玥愣了下,刚才一时恍惚,竟以为回到了前世,他们已经熟识,是彼此最信赖的好友,但也仅此而已。 他有些慌乱的垂下眼睑,过了会儿才又看向她,弯着桃花眼,笑得纯良又勾人,“我只是想帮你拿着,这大蛇该有五尺多长,你拿着不方便吧?” 云萝脸一黑,直接拖着菜花蛇就走。 景玥又是一愣,愣愣的看着拖着大蛇走的云萝,忽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什么。 咦?阿萝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吗?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竟会介意长不高! 想到她几年后在京城的一众贵女中傲视群雄的模样,景玥忍不住笑眯了眼,可想到之后的事,还有那些千方百计要害她的人,笑容在瞬间沉凝。 云萝敏锐的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异常,转头却见景玥笑意盈眉,披挂着灼灼烈阳,恍惚中好似遇见了惑人的妖精。 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他紧走几步到了她身旁,低头看着长长的拖在地上的菜花蛇,问道:“这条蛇你卖吗?我可以多出些银子。” 云萝回神,摇头说道:“不卖,我要送人。” “送谁?”哪个混蛋值得你如此费心?郑文琰吗? 景玥眼眸微眯,不能自控的泄出了一丝黑气。 云萝觉得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就说:“我家的牛把别人家的庄稼啃坏了,我得带着弟弟一起去赔礼道歉。” 郑文彬么?又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景玥憋着气,又想到阿萝竟然要去给人赔礼道歉,顿时就心疼坏了,偏偏还不能随便插手以免引起她的反感,便说道:“啃坏了多少庄稼,值得你这条大蛇?不如你把蛇卖给我,你再照价赔偿人家银子?” “这又不是究竟值多少钱的事。”云萝瞥了他一眼,见他一直跟着自己,便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见你呀。 景玥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出口的话却是,“闲来无事,听闻此处要建一座肥皂作坊,有些好奇,就随同前来看看。” 云萝惊讶,“你认识金公子?” “是我好友与金家有亲,我不过是沾了他的光,才能与他一起住在金家。” 云萝将他从头到脚的扫视了一遍,“哦。” 景玥:“……”阿萝这样小的时候就已经如此难以琢磨了吗? 说话的时候,两人也走到了荒地的外围,刚才四散逃开的小孩都聚在这里,眼巴巴看着云萝,却因为景玥的存在而不敢靠近。 最近,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竟是一个又一个的来了村里,而且还一个比一个金贵。 他们小心的打量着景玥,觉得这个公子笑眯眯的看着就很和善的样子,可不晓得为啥,总觉得不大敢靠近,连直视都有些心慌慌的。 又忍不住回头看身后,那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金公子和一个白衣公子就站在马车旁边。 金公子已经都认识了,那白衣公子却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跟仙人似的,但也跟仙人似的让人不敢亲近。 “三姐。”文彬蹭了过来,拘谨的看一眼景玥,然后看着云萝手里的大蛇,两只眼直放光,“三姐你好厉害!这大蛇在你的手里连动都不敢动呢!” 一直都知道三姐厉害,不然也不能老往山上跑,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三姐动手抓猎物,厉害的程度依然让他惊叹不已! 景玥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这么个面黄肌瘦、头大身子小的干瘪样儿,到底是哪里惹得阿萝喜欢了?就凭那张巴巴儿的嘴吗? 心里嫌弃得不要不要的,面上却半点没有显露出来,还颇为和善的朝他笑了笑。 文彬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睁大了本就已经很大的眼睛,咧着嘴便朝他笑。 景玥默默的移开目光,太丑了,实在是没眼看,必须要看阿萝洗洗眼睛才行! 围在旁边的小孩们忽然往旁边避让,金来大摇大摆的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却站在距云萝三米开外就再不愿往前了,皱眉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说道:“快扔了快扔了,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咋就这么野?都不怕它咬你一口吗?” 云萝朝他翻一个白眼,然后问旁边的小孩借了一个空篮子,将菜花蛇反着一圈一圈的盘了进去,盘了满满的一篮子。 旁边发出一阵惊叹声,郑满仓忍不住说道:“这怕是得有十多斤吧?” 云萝将篮子一拎,抬头看了下天色,对郑满仓说道:“满仓,你帮我看一下牛,过两天我请你吃肉。” 郑满仓斜了她一眼,“叫叔。” 云萝当即转头看着三驴子,“三驴子,帮我放牛。” “好嘞!” 郑满仓立马就朝三驴子扑了过去,并很快的扭成了一团。 云萝也不理会他们,只拎着篮子,另一只手拉着文彬就往荒地外走。 路的中央站着一个人,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让云萝不得不停下脚步,努力的抬头看着他,“这位公子,你有事吗?” 卫漓也低头看着她,从头到脚,看得格外认真仔细,然后默默的往旁边挪了一步。 云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怪异得很,不由得也多看了他两眼,越看,心里的怪异感越重。 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牵着文彬从他让开的路上走过。 走出一段路,文彬忽然小声的跟她说道:“三姐,那个穿白衣的公子跟你长得好像。” 云萝猛的心头一跳,几乎要克制不住的马上转头再去看人。 她其实对自己的长相没有太多的印象,毕竟家里就一个巴掌大的小铜镜,那还是刘氏为数不多的嫁妆里仅剩下的,早已经没那么光亮了。所以她想看自己的模样,也只有偶尔在水里照见,看一个不甚清晰的模样。 模模糊糊的,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差,可究竟有多不差,却也没个详细。 “很像吗?” 文彬用力的点点头,说道:“像得很,如果那个公子再胖一点的话,就更像了。” 胖?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两眼,然后拉着他往前走得飞快。 文彬必须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不禁喘着气喊道:“三姐,走慢一些吧,我我我跟不上了。” 云萝充耳不闻,恨不能把他像放风筝似的放飞起来。 在他们身后的荒地上,景玥悠悠看着卫漓,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早已不是面对云萝时的那个温和模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惹得金公子左顾右盼,满脸都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 那个,接下去到底要怎么个安排喂? 云萝和文彬现在已经到了陈二家。 陈家是外来户,六十多年前陈二的父亲跟着父母兄弟们从老家逃出来,逃到江南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此后就在白水村安家落户。 陈二是他爹在白水村落户之后娶妻生的,他上头还有一个兄长,从小就被送到镇上的铺子里当学徒,如今也已经是个老账房了。 六十多年过去,陈家的老爷子早已经驾鹤西去,陈二也是当祖父的人了,已是彻底的白水村村民。 云萝带着文彬站在陈家的院外,透过围成圈的竹篱笆能看到一垄垄的菜地,菜地后面是一排五间泥墙屋,右侧围了个鸡圈,左侧搭了间灶房,泥墙坑坑洼洼的早已不平整,但五间正屋倒是都盖着瓦顶。 这才是正常的农家小院,竹篱笆、泥墙屋,而不是郑家的青砖大院子。 陈二家还算是富裕的,才能有黑瓦盖顶,大部分的人家却只能用茅草来盖屋顶。 此时,陈二正在屋前的菜地里弯腰除草,陈二婆子坐着门口眯着眼做针线,嘴上咕咕叨叨的说个不停,“乡下丫头就该有个乡下丫头的样儿,瞧着也不是那不通道理的人,咋就养出了那么个东西?说出去我都嫌臊得慌。” 陈二闷头干活,也没有话,只“嗯嗯啊啊”应和着。 云萝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想到孙氏刚刚来找了陈二婆子,那这话很显然就是在说郑玉莲的吧? 虽心里明白,但她也只能当什么都没有听懂,然后扬声喊了声:“阿公、阿婆。” 陈二婆子霎时住了嘴,陈二也直起身子看向篱笆外,笑呵呵的说道:“是小萝和小彬啊,你小姐弟两个咋到这儿来了?” 陈家所在的位置有点偏僻,平时少有人往这边走,若不是陈二婆子常在村子里走动,怕是都要被挤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陈二婆子咳了一声,也站了起来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去。 尽管刚刚跟孙氏有些不痛快,但并没有给小姐弟两个脸色看。 云萝就拉着文彬推开了篱笆门,说道:“阿公,我家的牛把你家松树下的一口田给啃坏了。” 陈二一愣,“啊?” 文彬小心的瞄了眼陈二婆子的脸色,站了出来,说道:“是我没拉住牛,让它啃坏了好大的一片禾苗,对不起!” 第88章 就我是坏人 陈二和他婆娘看着堆在盆子里的那一堆蛇肉,默然无语。 蛇已经在刚才被云萝利索的剥皮开腹,还服务周到的切成寸长的一段段,只需再清洗一下就能下锅煮了。 “这……”陈二指了指木盆,说道,“不好收孩子的东西。” 陈二婆子横他一眼,“是我愿意收的?这不是那丫头根本不给我们拒绝的工夫,转眼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叫都叫不回来。” 顿了下,又有些迟疑的说道:“也不晓得那田被啃得咋样了。” 一想到庄稼的事情,陈二就扛起了锄头要出门去看看,脸上也有些疑惑,“咋到那儿去放牛?他家平时不都在荒地和下塘畈那儿放牛的吗?” 刚走出篱笆门,迎面就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飞快的奔了回来,远远的就冲他喊道:“爷爷,小萝抓了好大一条长虫,听说都送来咱家了。” 另一个小的也喊道:“刚才遇到小萝姐姐和文彬了,他们让我回家来吃肉。” 说着,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陈二脚步一顿,他婆子也走了出来,拉着两个孙孙问道:“你们瞧见她抓长虫了?” “没有。”大的那个丫头摇头说道,“我们当时不在荒地,不过现在村里都传遍了,都说小萝可厉害,三两下就把手臂粗的长虫收拾得服服帖帖。” 小的男娃子就问:“奶奶,小萝姐姐为啥把肉送给我们吃?” 陈二婆子皱着眉头说道:“说是她家的牛把咱家的禾苗给啃了,是赔礼道歉来的。” 大的丫头顿时“啊”的一声,说道:“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瞧见了,确实被啃坏了桌面大的一块。不过我听旁边的人都说,是郑大阿公把牛赶出来的,后来遇到从镇上回来的郑大伯,他就急匆匆的回家去了,文彬和小萝跑来看牛的时候,那牛已经在啃庄稼了。” 老两口对视了一眼,陈二婆子忍不住啐了一口,“瞧瞧做的都是啥事,还没个小娃子懂事呢!那是能放牛的地儿吗?” 陈二说道:“听说秀才公被人打了,他那也是太着急。” “呸!我看分明是昏了头了!” 离开陈家之后,云萝就只让文彬去荒地,而她自己则回了家。 一直等在荒地的景玥:“……我看这地儿建肥皂作坊就极好,临水,又不必占用良田,也不会扰了村民。” 金公子惊喜道:“景公子也是这么以为吗?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景玥:“……”我想静静。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刘氏慌忙把她拉了过去,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遍,“你咋这样大胆呢?真是啥都敢上手去抓,若是有个好歹该咋办?” 郑丰谷也不赞同的看着她,说道:“听说有手臂那么粗,若是被缠住了,大人都挣不开,你可不能仗着力气大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了。” 她抓蛇的事已在她回来之前就传到了家,郑丰谷刚才正想要出门去找她,就在大门口遇上了。 此时听着两人的教训,云萝摊着手在他们面前慢慢的转了一圈,说道:“不过是一条长虫而已,并不能对我如何,放心吧。” 比那更凶猛的动物也遇到过呢。 不过为了不给他们添加担忧,这句话还是憋在了心里头没有跟他们说起来。 孙氏在她身上扫了两圈,虎着脸问道:“不是捉了长虫吗?肉呢?” 那么大一条,得有多少肉? 云萝淡淡的说道:“哦,家里的牛把别人家田里的禾苗给啃了,我就拿着长虫上门赔礼道歉去了。” 孙氏顿时跳了起来,“你个败家丫头,那么大一条长虫得有多少肉?便是自己不吃,拿去镇上换钱也能换不老少,那可比猪肉还贵呢!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把东西送人的?真是越来越没个规矩了!” 云萝看着刚从郑丰年那屋走出来的郑大福,“我已经把蛇肉给了陈二阿婆,如果你觉得不应该赔礼的话,大可以去问他们要回来,我都没意见。” 这话也不知到底是回答孙氏,还是专门跟郑大福说的。 郑大福愣了下,随之脸色一沉,冲孙氏说道:“胡闹!陈二家的庄稼地都被糟蹋了,你还在斤斤计较着这么点小东西。” 又问云萝:“禾苗被啃了多少?糟蹋得厉害不?” 神色中不禁有些讪讪,毕竟是他把牛放在那儿的。 先前没想那么多,只是现在出了事,才忽然察觉这行为很不妥当。幸好小萝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不然就文彬一个孩子,可拉不住一头牛。 而且,还好巧不巧的啃了陈二家的苗。 云萝垂下了眼,淡淡的说道:“被啃了很大的一片,到底有多少我也没留意。” 转头吸了吸鼻子,跟刘氏说道:“我闻到肉味了,娘,可以吃了吗?” 刘氏微微一笑,“还得再闷会儿才行。” 孙氏撇开蛇肉不再提,听到这话又理所当然的说道:“回头给你大哥留一碗。好好的在镇上教书,也不晓得是哪个挨千刀的竟敢下这么重的手,可是遭了大罪了!” 云萝惊讶,“大伯是腿残了,还是手废了?” 孙氏顿时瓜拉的把脸掉了下来,“胡咧咧啥呢?你才断腿废手!” “那他怎么有脸来分我二姐的野鸡肉?”云萝发现,她的嘴皮子好像真的越来越溜了,总忍不住想怼人,“不过是些皮外伤,疼两天就好了,奶奶倒是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拿出了好大的一包钱来。我二姐流了那么多血差点都没救过来,三婶生了两个弟弟,都娇弱得很,怎么连吃两个鸡蛋都要看你的脸色?” 孙氏“呸”的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还想跟你大伯比?” “大伯那么金贵,怎么还要跟我们这些下等人来抢肉吃?野鸡哪里配得上秀才公?奶奶你真该杀两只鸡,亲自炖了给大伯补补身子。” “瞧得上你的野鸡那是你的福分,死丫头别给脸不要脸!” 云萝淡淡的“呵”了一声,“这脸我还真不想要。郑文浩割伤了我二姐的手,这个事情都还没有给出个交代呢,他老子倒是被打,躺着送了回来,这是想让谁来伺候他呢?读书人都是这么不要脸的吗?” “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了所有读书人啊!”从大门外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转头便见金公子摇头晃脑的走了进来,“你这胖丫头真是好没道理,人要不要脸,跟他是不是读书人可没啥关系,那都是天生的!” 你这话可比我这个还厉害呢!什么叫不要脸是天生的? 云萝看他一眼,又扫过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的景玥和卫漓,最后看着跟在金公子金来的虎头。 虎头朝他咧了下嘴,说道:“我刚从镇上回来呢,在村口遇到了金公子。金公子说是有事情要跟我爷爷商量,就和我一起进村来了。”也正好听见了你那句话。 他从怀里摸出了两个小纸包,递给她说道:“我问了六爷爷,把今儿换来的钱都买了这个叫啥狗子的,还有当归,说是加几颗红枣一起泡水喝,或者炖在鸡里头都能补血。老贵了,那么多肉才换了这样小的两包。” 狗子?这是啥药材? 云萝将手上的两小包打开,就看见一包当归,还有一包则是樱红色的枸杞。 金来探着脑袋看了眼,问道:“你家谁受伤了?还要补血?” 虎头开头替她回答,“是小萝的二姐被砍伤了手臂,流了许多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但六爷爷说她手上的一根手筋却被割断了,现在还躺着起不来呢。” 金公子吸了口气,“这可不得了!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呐?”又忽然对身后的小厮说道,“金子,你回头挑一些上好的补血药品送来给胖丫头。” “是。” 郑大福此时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连忙说道:“金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无功不受禄,我家虽不富裕,但给孙女补身子的东西倒是也能备上一些。” 金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云萝,说道:“不用客气,小爷我跟胖丫头也算是有一份交情,得知她二姐受了伤,送些礼也是应当的。” 郑大福惊讶道:“金公子与我家丫头还有交情呢?” “那是,胖丫头上次可是用一只黑兔子坑了小爷我二两银子呢,不过小爷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不跟她一般见识。” 听到他前一句时,自然而然涌了上来的话,却在他接下来的这句话中咽了回去,干笑一声,“小丫头不懂事,让金公子见笑了。” 金来笑了笑,又对云萝说道:“胖丫头,你若有为难的事,尽管开口,小爷别的本事没有,帮你寻几个好歹大夫,找一些好药材还是能够的。” “多谢,不过暂时还不用。” “那行吧,有需要的时候可千万不要与我客气。”他晃了下脑袋,又说,“还有啊,那啥读书人不要脸的这种话以后可不能说了,你这是一句话要得罪所有读书人呢。小爷虽学问不咋地,但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最是要脸面的。” 这话让郑大夫的脸皮子一阵阵紧绷,但面对着金家的公子,他一个乡下老汉还真不敢争执。 况且,他也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谁不要脸啊,不过是接了云萝的一句话。 郑大福不敢得罪金公子,就把罪过放到了云萝的身上,认为若不是她口无遮拦、没大没小的说话,他也不会站在这儿被一个外人这般打脸。 金公子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告辞离开,干他的正事去了。而在他走后,此地院子里的气氛甚是怪异。 郑云兰站在东厢屋檐下,状似不在意的说道:“金公子对你倒是和善得很,你先前当真坑了他二两银子?” 云萝撇头不理,并不想跟她说话。 李氏看了这边一眼,又对郑云兰说道:“这有啥稀罕的?说起来,金公子也算是你大哥的同学,金家又是厚道人家,哪怕是被得罪了,看在你大哥的面儿上,总还是要多宽容一些的。” 这话就很不要脸了。 如果云萝不知道金公子似乎很瞧不上郑文杰的话,她听着也几乎就要相信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同学也是一种极亲近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甚至不比兄弟关系更差。 但云萝可没忘记当日金来得知她是郑文杰的堂妹时的表情,以及他提起郑文杰时的满脸厌烦,厌烦的原因似乎就是郑文杰看上谁家姑娘,且纠缠不休? 云萝看了李氏母女一眼,决定什么时候闲下来有空了,就去打听打听到底是哪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姑娘被郑文杰给看上了。 到得午后,两只野鸡在瓦罐里已经被炖得透透的,云萝就在孙氏的白眼和叫骂声中把整个瓦罐都端进了屋里,先给二姐舀了一大碗,又给自己舀了一小碗,剩下的小半罐则让文彬和郑丰谷两口子分着吃了。 刘氏起先还有些忐忑,不过当云萝问了一句“你要从二姐的嘴里抠出肉来送给大伯吃?”她顿时对云萱充满了愧疚,再不提要分些给大房的话。 文彬吃得满脸油光,可当看到二姐吃肉都吃得勉强,一副咽不下去的模样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也噘着嘴说道:“奶奶才舍不得饿着大伯呢,她刚才端了满满的一大碗糖水鸡蛋去对面,可香了!” 云萱勉强咽下一口鸡汤,嗔了句:“就你眼尖。” 文彬顿时就嘻嘻的笑了起来,凑到她面前说道:“二姐,你吃不下肉就喝汤吧,我都问过六爷爷了,六爷爷说鸡汤更补,你就像喝药一样,一口闷下去就好了。” 她点点头,手却不由得摸上受伤的另一只手,目光暗淡。 云萝往她嘴里塞了颗红枣,说道:“慢慢养,肯定会好的,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毕竟流了那么多血,几乎危及性命,除非有神丹妙药,不然也只能慢慢的养回来,不可能一下子就满血复活的。 听着三个孩子凑在一起说话,郑丰谷始终没有出声,更没有像以前那样的替他大哥说好话、找借口,以此让自己能够更加心安理得的为这个家费尽心力。 他在想事情,很多事情,从许多年以前一直到现在的很多事情,越想越觉得心里头凉飕飕的。 他以前真是从不会去想这些,甚至连起个自私的念头都会觉得罪过,心中不安。 对上刘氏满是担忧的眼睛,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极轻微的叹息了一声。 隔壁屋,郑丰收也关起门来,偷偷的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便是浓浓的烧鸡味,还有一只油汪汪的酱肘子。 云梅顿时小小的“哇”了一声,云桃则转身将窗户也给关上了。 郑丰收笑嘻嘻的将肉撕下来给她们,得意道:“好吃吧?这一趟去镇上,我可不是白跑的。” 姐妹两连连点头,吴氏则横了他一眼,问道:“你咋把大哥带回家里来了?听六叔那话里的意思,不过是些皮外伤,并没啥要紧的。” 郑丰收撇了撇嘴,“老大从小就娇贵得很。喊得要死要活的,还直骂镇上的大夫是庸医,要我们回来把六叔请过去。呸!他也真是好意思,六叔都多大年纪了?刚前两天还听丰登说他老人家最近身体有些不舒坦,我可不敢再把他给累着了。” “这可真是……”吴氏往云梅的嘴里塞了一块焦黄的鸡皮,又说道,“小萱的事还没弄出个章程来,瞧大嫂那气焰多嚣张啊。这下大哥也回来了,又是这么个情况,也不晓得爹娘会不会看着心疼就不管小萱了。你那个乖侄子倒是投了个好胎,一次次的,都快要成家里的祖宗了。” 郑丰收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瞧着二哥也有了想要分家的意思,到时候咱再添上把力,说不定就成了。” 他现在有几百两银子,最是迫切的想要分家过自己的,可不愿意再把自己的银子便宜了老大一家子。 吴氏看了他一眼,顺手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忽然一顿,问道:“你买这些的时候,可有给二哥也带上一份?” 郑丰收顿时目光游离了两下,笑嘻嘻的说道:“有小萝在,二哥哪里需要我来操心?那丫头厉害得很,啥好东西都能得到手。” “你……”看了眼身边的两个女儿,吴氏也不敢说出太多的事,免得小孩子嘴松给说了出去,但对于他的这个行为,显然是很不赞同的,“也不想想是靠着谁,你才得了那些东西,小萱又是为着救小桃才受的那样重伤,不然你现在能不能再见到你大闺女还是个问题呢,你咋就这么没良心?” 郑丰收就不高兴了,梗着脖子说道:“咋还扯上良心了?你也不瞧瞧,昨儿小萝背了多少好东西回来,哪还在意这半只烧鸡酱肘子的?” 吴氏气得瞪眼,郑丰收见她真生气了,态度顿时就软了下来,低声下气的说道:“我这不是没想到嘛,再说就二哥那性子,我买了他也未必肯要啊,那不还是白瞎?” 云桃放下了手中的鸡腿,说道:“爹,我不吃了,我把鸡腿留着给二姐。”如果不是二姐替她挡了一下,那镰刀就是砍在她的脖子上面。 她伸手摸了摸后脖子,至今仍觉得凉飕飕的。 郑丰收拿眼角瞥了瞥她们,不满的说道:“行行行,就我是个坏人!” 虽说都有了分家的念头,但之后的几天,除了孙氏每天都要骂上几句,家里却一直很平静,就连躲着人不敢出来的郑文浩,眼看着家里这么平静,都渐渐的又张狂了起来。 郑大福和孙氏天天关心受伤的郑丰年,全然忘记了还有个孙女躺在床上起不来。 不过云萝也不稀罕他们的关心,只每天变着花样的给二姐找吃的,她自己虽手艺不咋样,但刘氏的手艺却在她的指导下突飞猛进,文彬跟在后头蹭吃蹭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连郑丰谷和刘氏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孙氏天天对着云萝和刘氏骂,云萝根本就当耳旁风,刘氏也只闷头受着,渐渐的竟觉得婆婆没那么恐怖了,因为有闺女护着她。 刚开始的时候,孙氏在云萝不在家的时候跟刘氏动了手,从抢云萱的补食到直接上手打刘氏。 云萝回来后也不跟她闹,只是冲进郑玉莲的屋里先按着她揍一顿,再一脚踹翻郑丰年的药,最后还带着文彬去外面找地儿给二姐熬药。 于是没半天,全村人都知道了,云萱被堂弟砍伤了手躺床上起不来,家里压根不管,还是当妹妹的云萝天天往山上跑给她寻摸点肉食,又要换来钱给她买药。却没想到被郑丰年和郑玉莲抢了补食不够,还动手把刘氏给打了,吓得云萝都不敢在家里熬药,生怕辛苦换来的药也被给他们糟蹋了! 郑玉莲倒是想跟云萝闹呢,可她打又打不过云萝,想说是云萝打了她,却伤都在被衣裳包裹的隐私部位,她敢撩出来给人看证据吗? 如此两次,孙氏就不敢再抢了,然后她开始从别的地方,非要跟云萝争出个长短。 今日云萝又捉了只野鸡在灶房炖上了,她就磨刀霍霍,从后院鸡圈里抓了一只老母鸡宰了。 明天刘氏炖了红枣龙眼甜汤,她又翻箱倒柜的找出珍藏的好东西,亲自煮了端给她的长子和宝贝闺女。 郑家的院子上方天天都飘着一股子馋人的香味,倒是惹得隔壁几户人家的孩子见天儿的哭闹。 而郑大福看了这两次,也渐渐的察觉出点异常来,看着云萝的眼神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天,他避开所有的人,单独找上了云萝,“小萝啊,你老实跟我说,大伯的伤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没想到老爷子还挺敏锐的,从她两次揍郑玉莲的事情中怀疑到了郑丰年的伤也跟她有关,毕竟都敢光明正大的揍小姑了,暗戳戳的揍一顿大伯也不少啥稀奇事。 云萝愣了下,然后微微的弯起眼眸,语气中带着一点点惊讶,“爷爷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为什么要打大伯呢?因为他教不好儿子,放了那么个小畜生出来乱咬人?” 郑大福顿时抽了口冷气,却强压着怒火说道:“他可是你亲大伯!” 神情一收,转眼就又是满脸的淡漠,“所以您怎么会以为我敢殴打亲大伯呢?” 那你为何要用这样的表情来说出这样的话? 郑大福定定的看着她,脸色变幻不定,真觉得自家怕是出了个小妖孽。 第89章 把鸡给我放下 自单独跟云萝说了那么几句话之后,郑大福就开始变得忧心忡忡的,时常坐着发呆,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事儿。 别看郑大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颇有威严,但他内心里其实是有些怕那种行事无忌的小孩儿的,就如三十多年前他遇到的那个小公子,才多大的年纪啊,却连眼都不眨的杀了那么多人。 如果不是他逃得快……不不,应该是那个小公子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才能逃得一命。 那淡漠、凉薄的神态,真是像极了云萝那天跟他说话时的样子。 这几天,他每天晚上都要被噩梦惊醒,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很久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了许多,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了梦魇之中。 郑大福神态恍惚、忧心忡忡,倒是让郑丰谷有些担心。 毕竟这是他敬重了三十多年的亲爹,哪怕说现在有了分家的念头,可爹仍然还是爹。 “这天天吃肉喝汤的,倒是把人都吃胖了一圈。小萝啊,要不,咱分点给你大伯和小姑?眼看着你奶奶天天杀鸡,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心疼坏了。” 以前,她拿回家的不管野鸡还是兔子或别的猎物,可都是交给孙氏来处置的,这几天却大摇大摆的全进了自己的肚子。还有别的一些东西,也不知咋的,明明还没分家,却有了点各过各的样子。 郑丰谷有点心慌。 刘氏也有些迟疑,说道:“照理来说,家里的东西都该交由爹娘来分派。” 可过了这两天自在日子,她也有点不愿回到过去了。 这可不是个好媳妇该有的样子。 云萝迅速的伸筷子,将大块的肉都夹到了文彬的碗里,还又往云萱的碗里添了汤,“二姐,你渴了饿了都要多喝汤,好东西都化在了汤里面。” 给他们吃,还不如拿外头给村里的孩子们吃呢! 李狗蛋真是个守信用的好孩子,上次还给她带了一块糕,说是他大哥给他从镇上带回来的零嘴。 她虽不喜欢吃,但喜欢小家伙的这一份心。 不过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所以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吃了那么多只鸡还不够?我们想吃个鸡蛋,奶奶都把柜子锁得死死的。” 郑丰谷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自闹了那两场之后,原本还每天都能拿出两个鸡蛋给小萱的孙氏再次把鸡蛋藏了起来,一起收起来的还有村里其他人家来看望小萱时拎的那些东西。 虽都不是金贵的东西,左不过几个鸡蛋,几两红枣啥的。 倒是金公子让他家小厮送来好些好东西,却也全都进了上房的柜子里,还说,要不是看在她大孙子的面儿上,金公子晓得你们是个啥玩意儿? 郑文杰就在这个时候回来,身穿儒衫,背着书箱,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 早已翘首以盼的李氏当即迎了过去,伸手去解他肩上的书箱,问道:“怎么没听见车马声?” 郑文杰笑了笑,说道:“我一个人哪里值当特意雇车?我是搭了隔壁村的牛车回来的。” 李氏将书箱拎在手里,心疼的说道:“从那边走过来也有不少路呢,你还背了这么多书回来。” “科考在即,先生布置了许多作业,休沐这一天也不可懈怠。” 李氏又心疼又骄傲,不由得往二房这边瞥过来一眼。 郑文杰又走到坐在堂屋门口的郑大福和孙氏面前,躬身作揖,行了个礼,“给祖父、祖母请安。” 看着进退有礼的大孙子,郑大福也不禁露出了笑脸来,“莫要这么多礼,走这一路回来,先歇会儿吧,马上就能开饭了。” 孙氏更是欢喜得很,只觉得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做啥事说啥话都让人舒坦得很。又听得老头子这么说,她也忙接口说道:“就等你回来了,奶奶今儿特意杀了一只鸡,专门给你留着呢!” 然后就忙忙的指挥了起来,摆桌子,搬凳子,上菜上饭。 文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头跟云萝说道:“三姐,我都吃饱了。” 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云萝从凳子上跳下来,“那就把你那份分给爹娘。” 虽每天开小灶,但早餐晚饭却仍是一大家子一块儿吃,李氏、刘氏和吴氏三妯娌轮流着做。 孙氏看到他们出去,当即就飞了个白眼过来,“见着吃的倒是都跑得飞快,你是都吃饱肉了吗?还出来吃啥?” 云萝脚步一顿,“奶奶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都要各吃各的,不用再混到一块儿了?” 孙氏见着她你满怀期待的模样,不由得一噎,指着她便骂道:“放屁!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点小心思,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要得逞!”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呵”了两声,绕过她帮着郑丰谷把桌子凳子摆在院子里,李氏她们也从灶房将饭菜和一大盆炖得软烂的鸡肉捧了出来。 饭菜分了两桌,云萝看着自己这桌的一盆稀饭和一碗咸菜,再转头看看另一桌上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青菜豆腐和一大盆鸡肉,抓着筷子爬上凳子,然后一筷子插了下去。 “你做啥?”孙氏几乎是尖叫着冲她喊道,“死丫头,把鸡给我放下!” 云萝斜了她一眼,筷子一动,大半只鸡就落到了她另一只手上的大碗里,“一个除了花钱啥都不会的人,凭什么独占我们姐妹喂养出来的鸡?” 郑文杰霎时间面红耳赤,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孙氏更是破口大骂。 云萝却已经迅速跳下凳子,转身将碗里的大半只鸡夹夹夹的,分到了云桃、云梅和刘氏、吴氏的碗里面,“快吃!” 她们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云萝还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孙氏霍然站起来往这边冲了过来,云萝往她面前一站,也没有动手,就只是拦着她不让她靠近,嘴上凉凉的说着:“我们这么多姐姐妹妹和弟弟,谁都不比他做得少,却谁都没他吃得好,怎么,就他一个是郑家的孙子?还特意杀了只鸡?这些鸡有大半是我二姐喂养的吧?你们害她一只手,吃她养的鸡倒是半点不心虚。” “死丫头,小畜生……”孙氏试图将她推开,却反而被她挡着后退了两步。 云萝也不跟她闹,毕竟是长辈嘛。 所以她的目光在隔壁桌上转了一圈,“我二姐的手臂被砍伤的事都还没给出个交代呢,不如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商量商量?” 郑文杰正被云萝刚才的那些话羞得满身不自在,听得这话就说道:“文浩年少无知,并非有意伤了二妹妹的,三妹妹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大哥倒是跟郑文浩兄弟情深,可惜对堂妹却不怎么友善。”云萝冷笑一声,“不如你来替你弟弟还了这笔账?一只左手,也不耽误你下个月去科考。” 郑文杰顿时皱眉,看着她的眼神无奈中透着严肃,似乎当真是个严厉的兄长,“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三妹妹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外人,也需记得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萝不回他的话,只是目光在他的左手臂上打转。 郑文杰下意识的把手臂放到了桌子下方,心里有些毛毛的。可再想,又觉得怎么可能呢?不过是说的一句气话罢了,她难道还真敢废了他的手? 郑大福看得心头“砰砰砰”的直跳,跟大孙子的想法不同,他却觉得这丫头都敢按着大伯和小姑打人了,保不准就真的会弄坏文杰的一只手。 他忽然朝孙氏喊道:“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孩子们既然想吃,那就给他们吃,每天都要干那么多活是该补一补身子,你也不能太偏心了!” “我偏心?我偏心!我这都是为了啥?你竟然这么说我?”孙氏转头就跟郑大福闹了起来。 隔壁大牛的媳妇端着个饭碗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满脸兴奋,眼睛贼亮,觉得隔壁大爷爷家里真是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好戏,让她连吃饭的心思都少了许多。 郑丰年捂着脸从东厢的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那乱糟糟的情况,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罢罢罢,都怨我躲在家里养伤,倒是让大家都心里不痛快了,我明日就回镇上去!” 云萝转头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大伯这么急干啥?打你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你现在就回镇上去,当心又被人从背后下黑手。” 郑丰年脸色一沉,他觉得被侄女给嘲笑了。 郑大福却是心头又猛的一跳,总觉得云萝这是话里有话。 他忽然一把推开闹事的孙氏,吼道:“够了!你还嫌闹得不够难看?这个家再这样下去就要不成了!分家,老子给你们分家!以后再不管你们了!” 此话一出,院子里顿时落针可闻,大门口又探出了好几个脑袋,一个个的望着里面,眼睛锃亮。 郑大福却在话出口后又马上后悔了,他是最不想分家的人,子孙满堂、一家和乐是他仅次于供养长子长孙科举入仕、改换门庭的愿望。 可看着身边这些听到分家之后连眼睛都亮了的儿孙,他又不禁有些泄气。 他曾听说那些世家大族几代人都和和乐乐的住在一起,怎么他就不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郑大福一句“分家”说出口,想收回,却发现收不回去了。 郑丰年愣了会儿,眼中迅速的闪过一丝欣喜,出口的话却是迟疑的,“爹,怎么就到这个份上了?不过是些许小口角,谁家没点磕磕绊绊的?都是血脉亲人,有点吵闹也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话好似劝解,郑大福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亮,转身正要顺着话下坡,却看到了大儿子闪烁的目光,还有那眼中满满的兴奋。 他又一怔,仔仔细细的从其他人身上看过去,除了孙氏和郑玉莲满脸茫然和无措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或低着头闷不吭声,或咧着嘴眉开眼笑,竟没有一个为分家感到难过慌张的。 文彬仰着脑袋看他,脸上满满的都是惊喜,忍不住问道:“爷爷,真的要分家了吗?我以后再也不用把好东西都让给二哥和五妹妹了吗?” 郑大福不由得一窒,干巴巴的说出一句:“谦让兄弟姐妹是美德。” 文彬不解,“可是我也很喜欢呢,为啥不让让我?” 郑大福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萝丫头说得或许是对的,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要反目成仇当不成亲人了? 可为啥会这样呢?真的是因为他太偏心了?可是他并没有不疼爱下头的两个儿子和孙子孙女们呐,不过是……不过是稍微看重了点长子和长孙而已。 他们是要科举当官的,以后这个家还要靠他们来支撑、来扶持兄弟子侄,现在在他们身上多花点心思有啥错?哪个耕读之家不是这样过来的? 郑大福把目光收回,垂着头有些丧气,也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叹着说道:“树大分枝,你们都大了,也是时候让你们分开自己过了。” 郑丰年看了眼两个弟弟,又与李氏对视一眼,轻声说道:“父母在,不分家。” 此时的他,身上的伤似乎都不疼了,站得直溜溜的半点没觉得疲惫。 郑大福摇了摇头,“咱庄户人家的没这么多规矩,儿子们都成家了,孙子都快要娶媳妇了,就该分出去让你们自己折腾。” 乡下人,等到儿子娶了媳妇之后就马上把他们分出去自己过的人家并不少。 当然,更多的还是那死抓着不肯给儿子们分家的人。 他们总期盼着儿孙满堂,这些儿孙们还能全都围绕在他们身边,和和乐乐的不起半点龃龉。 而事实上,那些早早分家的,往往要比硬凑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兄弟妯娌们更加和睦,当然,也不是真没有一大家人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的例子。 但这真的是太少了,毕竟在这个啥都缺的时代,想要不眼红、不争抢、不斤斤计较实在是太不容易,而同住一个屋檐底下,每日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的摩擦相比较而言总会更多一些。 不管郑大福是真心真意,还是被逼无奈才喊出了分家的话来,既然他这个大家长都开了口,早已经暗戳戳惦记了许久的儿子们就不愿让他把话收回去。 郑丰年干巴巴的劝说了两句,却不敢多劝,生怕劝得多了老父亲当真顺着下坡。 郑丰谷张着嘴欲言又止,不忍看到老爷子这失落的模样,却又实在想要分家。 郑丰收的表现是兄弟三人中最直率的,咧着嘴笑得不知有多开心,恨不能饭都不必吃了,现在、立刻、马上的先把家分了再说。 看着他们的表现,郑大福的心情更低落了,他以为这话至少能稍稍的唬住他们,却没想到一个个全都是期盼已久的模样,竟是只有他一心想把他们撮合在一块儿。 当然,事情并不能这么简单,更不能这样着急,不然“连夜分家”这样的话传了出去,也太不好听了。 这一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心不在焉,孙氏已经无暇顾及被云萝叉走的那大半只鸡了。 她的神情恍恍惚惚的,一直到放下饭碗,郑大福说了一句:“等明儿,家里备上一桌酒菜,请里正和你们二叔,还有族中的几位长辈过来一起做个见证。” 孙氏终于反应了过来,顿时将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摔,“我不同意!谁都不许分家!” 所有的人,包括最老实的郑丰谷和刘氏都不由得脸色一变,似乎一直以来,家里的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孙氏反对,就必然是做不成的。 云萝却看向了郑大福,因为她始终以为这位老爷子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别看孙氏一天天的张牙舞爪,好像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但那是因为郑大福懒得管,或者说,那也是他想要做的。 郑大福却已经在这短短的一顿饭内坚定了分家的心,不管孙氏怎样闹腾都没有再改变主意,甚至到后来强行把孙氏压了下去。 就如云萝所猜测的那样,这位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当他下了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孙氏翻不起一点浪花。 这一夜,大部分人都辗转难眠。 刘氏和郑丰谷睡不着,就坐在凳子上小声的说着明天的分家事宜,猜测着这个家会怎么分,他们能分到些什么东西,分家后又该怎么安置。 连云萱都在竖着耳朵听,不时也说上几句,对分家这件事情抱有极大的热情。 “三姐,分家之后我们就能想干啥就干啥,想吃啥就吃啥了吗?”豆点大的灯光下,文彬小弟的双眼亮晶晶的,满脸的期待和向往。 云萝正在托着腮打瞌睡,随口就说道:“分家前,我们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分家后,我们就要听爹娘的话了,对你来说,没多大区别。” 文彬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区别可大了去了!爷爷奶奶只会把好东西都留给大伯小姑和大哥,爹娘却会把好东西给他。 越想越觉得美得很,忍不住就咧着嘴“嘻嘻”的笑出了声来,恨不能明天快点到来。 云萝微微睁开眼,从眼缝中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才抬头对郑丰谷说道:“爹,不管爷爷怎么分,只要不太过分,你都接受。” 郑丰谷一愣,“啥意思?” 云萝略微组织了下语言,说道:“家里最值钱的就是房子和田,分家主要也是分这两样东西。你上次说,这个大院子从祖上传下来都是传给长子的,但其他的儿子能多分些银子。银子都在奶奶手里抓着,她肯定舍不得拿出来,我们可以不要银子,但镇上的那个小院就应该分给我们和三叔。田二十七亩,加上零零碎碎的一些旱地,怎么也不止二十八亩,四份开,我们就能得七亩田地。” 见屋里几个人都点着头,云萝停顿了下,又说道:“这是相对公平的分法,但爷爷最看重大伯,还盼着他和大哥能科举当官,应该会偏向大房,到时候能分给我们的东西就不会这么多了。” 郑丰谷紧抿着嘴,沉沉的点头。 以前,他是从不想分家这种事,可现在真的要分家了,他不求偏心他,却总是希望能够得到公平的对待。 可这样的要求似乎也并不能够被轻易的满足。 云萝就继续说道:“不管明天爷爷分给我们多少东西,只要能分家,哪怕什么都没有,你也答应。” 刘氏倒是先慌了神,“那咋能行?要真的啥都没有,吃啥穿啥往后住到哪里去?” 云萱插嘴说道:“哪里能真的啥都不给我们呢?不过是多少的事儿。小萝的意思是,只要能分家,不必去计较分的多还是少。” 刘氏摇摇头,“哪里有这样简单?咱可都靠着田里的那一点出息过日子呢,若是……还不如不分家。” 云萝霎时精神一震,瞌睡都被吓跑了。 真没想到,老爷子都开口要分家了,却是刘氏反被她自己吓得缩了回去。 屋里忽然发出了“咔嚓”一声,几人几乎同时低头看向了云萝的手,只见她白生生的小手里正捏着一些细碎的木屑,而旁边的桌角缺了一小块。 文彬猛的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三三三姐?” 云萝淡定的将手放到桌子下面,一副啥事都没发生的模样,只耷拉着眼皮幽幽的说道:“娘,你在怕什么?当着里正和族中长辈的面,爷爷还真能让我们净身出户?要真能净身出户反倒是自在了,以后都再不用逢年过节的给孝敬。” 刘氏的心跳突突的,傻愣愣的点着头,嘴里嗯嗯啊啊的不成句。 云萝:“……”真意外,这招竟然比苦口婆心的劝说要好使! 文彬凑了过来,几乎要把整个脑袋都钻到桌子底下去,想看她捏碎了一块桌角的手。 云萝抬起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推了回去,手上干干净净的,刚才的碎屑早已经撒到了地上。 郑小弟用力掀着眼皮,眼珠子往上看,又小心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发现安然无恙的,顿时悄悄的松了口气。 云萝侧目看着他这拙劣的表演,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有了点笑意。 文彬也笑嘻嘻的又凑过来,试着捏了捏桌角,然后盯着她的手说道:“三姐,你好厉害!为啥你这么一下就把桌子给捏坏了?” 云萝伸出一根手指头顶在他的脑门上,再一次将他缓缓的推了回去。 第90章 七亩水田二两银 他们一夜辗转,云萝却是一夜好眠,天不亮就起床、出门,叫上虎头一起往山上去了。 尽管今天是她期待已久的分家日,但她知道,这样重要的事情是没有一个小辈兼小孩插嘴的资格的,就算有,她也不会插嘴,因为她并不在意能分到多少家产。 只要能分家就行。 至于家里今天是否会争吵,又吵成什么样,她在现场也只能瞧一个热闹,还不如上山多挣点钱。 况且,有三叔那么个强大的输出,老实人就只需要跟在后头就行,总不能三个儿子分家,却分出了三个档次吧? 不过她虽避开了家里的热闹,但有关于家里的话题却并没能避开。 “小萝,你家要分家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郑虎头,“你怎么知道的?” 此时的天才蒙蒙亮,有许多人还在睡梦中遨游,有那趁早起来干活的也不过才刚打算出门而已,她家的话题却已经传到了虎头家吗? 虎头随手拨开挡路的树枝,说道:“大牛嫂子昨天来我家串门的时候说的。” 云萝就想起了昨日傍晚,家里正闹腾的时候,大牛媳妇还有附近的另外几个人正捧着饭碗在她家大门口探头探脑的。 正是有了这些人,村子里的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 虎头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真要分家了呀?” “嗯,今天就要请人来主持分家。” “今天?”他惊呼了一声,当即停下脚步,一脸焦急的伸手来拉她,“那你咋还上山呢?这么要紧的事儿,你都不在家盯着点?回回回,赶紧回去!” 挣了两下没挣出手臂来,她干脆就拖着他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在家有什么用?分家的大事没我说话的份儿,说了就成了笑话了。” 虎头扯不过她,只能颠颠的跟着一起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那你好歹能悄悄的给二叔提个醒啊,二叔老实,要是吃亏了咋办?” “我不在乎能分到多少家产。总共就那么点东西,有什么好争的?别的不说,只等肥皂的作坊开起来,我们坐着收银子就能饿不死了。” 一个大白眼翻起来,没好气的说道:“那得等到啥时候去?而且那么点红利,都不晓得能有多少,要我说,还不如跟三叔似的,直接收银子呢。三百六十两银子,一辈子都赚不来这么多啊!” “没见识!” 天光渐明,日头高升,两人已在山上转了一圈。 今天的猎物不多,陷阱被破坏了好几个,落入陷阱的猎物却仅有一只扎手的猪獾,一只就顶得上好几只兔子。 将它装进背篓里面,虎头蹲下将两根肩带背上之后差点没能站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摇摇晃晃的,看得云萝都有些心惊肉跳,就怕他再绊一下就滚下了山坡去。 她伸手去拿,他还不乐意,说是有哥哥在,哪里能让妹妹背这么沉的东西? 看他逞强,云萝也当真把手缩了回来,回头又钻进山里去,捉了两只兔子后才返回下山。 虎头颠了颠背篓,伸着脖子往她的背篓里看,“咋没捉野鸡呀?” “没找到。”确实没找到,不过吃了这么多天的野鸡,换个口味也不错,不然都要吃腻了。 虎头跟在后面走得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这猪獾也太沉了,怕是有二十多斤吧?” 云萝瞥了他一眼,将篓子解下来要跟他换,“我来背吧。” “要是被我娘晓得了让你背这么重的东西,她会打死我的。” “你不会跑?伯娘可跑不过你。” 顺利的交换了篓子,虎头一瞬间浑身轻松,脚步都松快得将要飞起来。 站在山坡上,已经能看到山下的村子了,他指着东边的那块荒地说道:“肥皂作坊就建在那儿,很快就能开工了,现在村里的人每天都往我家串,都来打听作坊的事情。” 那块荒地,以前多是小孩,现在却聚集了许多村民,顶着大太阳正干得热火朝天,短短的几天时间,地基已经挖好,填充进一块块的大青石,还有青砖、木材从村外源源不断的运送进来。 大师傅是金家请来的,做小工挖地抬石头的却多是附近的村民。 不止是白水村,还有隔壁的桥头村,乃至更远些的其他几个村子的人,都闻讯而来,探听消息之余还能赚个短工钱。 今年闹灾,建了这一个作坊等于是多给了大家一条生路,若能得一个做工的名额,就不必担心家中粮食不济要饿死人了。 听说,镇上都开始出现了流民。 下了山之后,云萝和虎头再次交换背篓,然后一人背着兔子回家,一人背着猪獾往镇上去。 不过虎头并没有走远,才将将走出村口,就迎面遇上了前来视察作坊进程的一大群人马,一个个都高头大马,就衬得骑着小短腿的金公子特别显眼。 “虎头,你干啥去?” “去镇上!”虎头的目光从金公子胯下的小马驹上扫过,眼中有些难掩的光芒。 金公子往常来村子了都是坐的马车,还第一次看到他骑马呢,虽然是匹还没长大的小马驹,但看着就十分神骏。 金来已经策马到他的身边,探头往他背上的篓子里瞧,只瞧见黑乎乎毛茸茸的好大一团,不仅好奇的问道:“这是啥猎物?” “猪獾!” 虎头在村口遇上了金公子,云萝也背着两只兔子回到了家中。 她虽然上山了一趟,但因为出门得早,又没有进入深山,也没有被别的事情耽搁时间,加上两人的脚程都不慢,所以此时回到家中的时辰尚早。 将兔子交给刘氏,正好可以给待会儿的酒席添一道肉菜。 今日分家,请了几位村里有名望的老人来做见证人,事情办完之后摆上一桌酒菜请他们吃一顿,这是基本的道理。 堂屋里坐了一圈的人,郑大福、孙氏加上郑丰谷三兄弟,还有郑二福、里正和另外两位族人,其他人则都被赶出了堂屋,连旁听都是不允许的。 郑玉莲搬了个凳子坐在堂屋门口,盯着院子里的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偷听,但即便不靠近,屋里的谈话还是会传出来,虽听不很清楚,但感觉气氛不大平静。 云萝往堂屋门内望了一眼,接到郑玉莲的一枚白眼之后,转头便进了西厢,爬上床盘腿坐在二姐的身边,翻出韵书就认真的研究了起来。 云萱也坐了起来,侧头看着她,有些惊讶还有点无奈,“这时候你还看得进书呀?”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又蹙着眉头一脸忧心的说道:“刚才吵得可厉害了,三叔差点没跟大伯打起来,就你回来之前才刚刚平息下来。” 云萝往她身边挪了挪,看着她说道:“这事还是得靠爹,我们在外头着急有什么用?再说,我只要分家,以后能过上自在日子就行了,我不在意能分到多少家产,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能养活你们!” 云萱不赞同的摇摇头,“又说胡话,除了文彬,就数你最小,哪里能让你来养活我们?” 这个话题没有争论的必要,此时又见二姐精神还不错,云萝想了下,索性就放下韵书,又翻出《千字文》,要教她认字。 文彬已经学完了《千字文》,可云萱还没有呢。 给她找点事儿做,省的她躺在这儿无聊,就会忍不住的多想。 见她如此,云萱也暂且放开了外头的事,问道:“你还没把书还给栓子啊?” “你不是还没学完吗?” 她羞赧一笑,“我不过是在旁边听个新鲜,哪里还要你专门费这个时间?” 云萝也微眯着眼看她,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怎么就不需要了?你也得读书识字,万一以后嫁了个读书人,你们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俏脸在一瞬间绯红,“又胡说!” 脸虽红,目光却平静,显然这脸红是因为说到了“嫁人”这个话题,而不是有“读书人”这么个心上人。 云萝不禁疑惑,难道是她想错了? 不过她既然没这个意思,云萝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免得说多了,反而乱了小姑娘的芳心。 姐妹两凑在一起识字,时间倒是过得很快,摒弃了外面的声音,颇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文彬“哒哒哒”的跑了进来,见两个姐姐坐在床铺上面,他也拖了条凳子到旁边爬上去坐好,然后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 云萝一眼就看到了那书册封面上写着的两个大字,“《蒙求》?你哪来的书?” 郑小弟双手捧着书递给她,说道:“是栓子哥哥听说我已经学完了《千字文》,就拿了这本书出来,还说有啥不懂的都可以去问他。” 这个回答真是在意料之中。 云萝接过《蒙求》,轻轻的翻开书页,只见开篇就是“王戎简要,裴楷清通,孔明卧龙,吕望飞熊……”不由得一懵。 这一本蒙书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古老了,每四个字就是一个名人故事,她虽曾读过,但现在也只是看着眼熟,更深入的了解却是真的没有太多记忆了。 当年,在奶奶的教导下,她开蒙学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这些,《蒙求》不过是当小故事听了几遍,并不曾通读背诵和深入学习。 那现在是让她挑着知道的,讲小故事给郑小弟听吗? 姐弟两面面相觑,对上郑小弟亮晶晶充满期待的大眼睛,云萝默默的将书页合上,感觉她在郑小弟心里“无所不能”的形象将要破灭。 “不用先学《百家姓》吗?”她记得好像是已经有了这本书的,前几天还听到郑文浩在文彬面前显摆的背诵着呢。 文彬眨巴着眼,说道:“栓子哥哥说,《百家姓》只需背诵就可以了,其中有许多字在《千字文》中都是已经学过了的,他当初也没有专门买书,只从同学那里抄了两页纸,也不晓得现在放哪儿了,等找到就给我送来。” 云萝嘴角一抽,不知该说他勤俭,还是抠。 不过,就那么百多个字都要专门册订成书,卖十来文钱,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也真是挺不划算的。 云萝轻咳一声,低头又翻开了《蒙求》。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外面很响亮的一个重物触地的声音,从堂屋传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一愣,然后马上转头往门外,或是透过敞开的窗户往外看,连云萱都探着身子的朝外张望。 堂屋里好像吵了起来,孙氏那有些尖锐的声音夹杂在其中特别显耳,从含含糊糊到越来越清晰,“……银子,家里……啥银子?你当……真是啥大户人家啊?统共就……点,都在这儿了,要就拿走,不要拉倒!” 虽然因为声音太多吵吵闹闹的听不很清楚孙氏到底说了什么,但从这断断续续的声音中也不难猜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分家分得差不多,要分家里的银子了? 不过很显然,孙氏拿出的银子并不能让人满意,也不知她到底拿出了多少。 所有人都在探头张望,挂心着分家的情况,可惜只闹哄哄的吵了一会儿,随着郑大福的一声怒喝,堂屋里的声音就又低了下去,断断续续的听不清。 云萝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由得眉头轻蹙,然后也收回了注意力,不再特意关注。 刘氏和吴氏站在灶房门口轻声说着话,这两个本不怎么亲近的妯娌,经过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倒是亲近了许多,况且,在分家的这个事情上面,二房和三房显然是在同一个阵营。 接下来没有再等多久,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堂屋里谈事的人一个个的都走了出来。 云萝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落到了走在最后面的郑丰谷身上,只见他脸色沉凝,眉头紧锁,神情不大好看,但也还算平静。 他身旁的郑丰收的表现就直接多了,黑沉着脸就差没把字明晃晃的写在脸上,死死的盯着走在他前面的郑丰年,脸上有着很明显的怨愤。 “爹!”文彬跑了出去,跑到郑丰谷的身边,又抬头朝其他人喊道,“五太爷,二爷爷,六爷爷,里正阿公。” 五太爷的辈分最高,但他的年纪却并没有比郑大福更大,也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脸庄稼汉,那日在荒地围观菜花大蛇的郑满仓就是他的大孙子。 他摸了摸文彬的脑袋,笑呵呵的说道:“听你满仓叔说,你都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了?小子有出息!” 文彬眨了眨眼,说:“还要倒着背吗?满仓叔乱讲,我现在还只会顺着背呢。” 五太爷顿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旁边另外几位爷爷也都忍俊不禁。 文彬茫然的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里正看看他,又对郑大福说道:“你家这几个孩子都是会读书的,你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 郑大福笑着点点头,只是笑容却有点僵硬,不大自在。 等把他们都送出门外,又邀请傍晚来家里吃酒席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自家人,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沉闷了。 郑大福转头看身后的三个儿子,又一个个从其他人身上扫视过去,沉声说道:“虽说分了家,但也莫要忘了你们仍是同气连枝的亲兄弟,往后还是一样要相互扶持,不可生疏了。” 郑丰年连忙拱手说道:“爹放心,儿子不敢忘记这些年来两位兄弟对儿子的扶持,若没有他们,儿子哪里能安心的读书这么多年?” “你明白就好。”又转头看向另两个儿子,叹气道,“我晓得你们心里不很满意,可他是你们的大哥,又担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一心读书也最是缺不得家中的支持。” 郑丰谷闷声说道:“爹你不必这么说,我都明白。” 郑丰收却撇着脸闷不吭声,也不打声招呼,直接转身进了屋。 这明显的甩脸色让郑大福脸色难看,但或许是真的有那么点愧疚,他竟是强忍了下来,转头又嘱咐孙氏,“今儿的饭菜都安排得丰盛些,莫要让人瞧了笑话。” 孙氏瞅着几个儿子,愤怒的、伤心的、怨恨的、失落的,神色极为复杂,又听见老头子的嘱咐,直接甩了袖子进屋里去了。 郑丰谷不忍心看着老爷子三番两次的被下面子难堪,说道:“爹,你也回屋去歇会儿吧,时辰还早,田里现在也没啥活。” 刘氏也站在灶房门前说道:“您放心,小萝今天带了两只兔子回来,再添上些豆角菜蔬,倒也不会失礼。” 郑大福的脸色缓了缓,又轻轻的叹息一声,闷头进了堂屋。 郑丰年还朝刘氏说道:“有劳弟妹了。” 刘氏的脸色略微有些僵硬,郑丰谷已转身朝刘氏走去,轻声的与她说着话,半点没有要搭理郑丰年的意思。 郑丰年不禁有些怔愣,更多的是羞恼。 这么多年了,还真的从没被下面的弟弟这般轻忽过呢。 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真是不知好歹! 文彬颠颠的跑进了屋,后面跟着郑丰谷和刘氏,云萱忍不住有些急切的问道:“爹,是咋分的家呀?爷爷分了我们多少东西?” 郑丰谷神色微滞,然后走过来在凳子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轻轻的摊开在了桌面上。 文彬伸着脖子张望,云萝也从床铺滑到了地上,扒着桌沿看分家文书,目光微动,下意识抬头仰望。 郑丰谷叹了口气,“这个院子归二老,在我们没有另外起房子前可一直住在这儿,镇上的小院子我们反正也用不着,就归了你们大伯,还有家里的田地一分为四,我们三房分别得七亩水田,剩下的水田和旱地都归二老所有。还有粮食,分得了三百斤,银子……二两。” 最后那个“二两”出口,他禁不住的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声。 云萝将那纸文书拿到了手上,旁边也迅速的探过来一颗好奇的小脑袋。 文书上写的可不仅仅是如此呢。 家产四分,二老得白水村的大院子、七亩多田地和一头老牛,长子郑丰庆得镇上的小院和七亩水田,而二老是跟着长子,以后干不动活了就得长子给他们养老,等他们老去之后,他们的家产自然而然的归了郑丰年。 郑丰谷和郑丰收分别得七亩水田、二两银子和三百斤粮食,另有锄头镰刀等农具若干,锅碗瓢盆若干,半头猪和两只鸡,以及他们屋里的几口箱子和两张床。 这是他们得到的,而往后逢年过节,他们得有孝敬送上,还要每年给一两银子的赡养费。 刘氏从郑丰谷的手上接过碎银子和几串铜钱,手都是抖的。 这些东西放在别人家其实不少,但在自家,却是极不公平的。 郑丰谷又叹了一声,“爹的意思是把家里的银子也都拿出来分了,可娘总共就拿出了不到五两银子,爹做主让我和老三分了,我拿了二两,老三也只拿了二两。” 当时桌上还孤零零剩下两串铜钱,爹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可他也真是顾不得了,心里头火烧火燎的。 文彬歪着脑袋,不解的说道:“刚刚收了那么多粮食呢,三百斤……三百斤是有多少?” 三百斤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家五口人吃到秋粮收割的时候。 虽然今年遭了灾,但家中田亩多,夏收时收回的谷子连着壳足有三千斤。 云萝仔细的将分家文书折叠起来,说道:“好歹有七亩水田呢,够我们吃的了,总好过有些人家,还要佃田过日子。” 刘氏互相压着颤抖的手,也点头说道:“咱家人口少,再多咱也种不过来,俭省些,每年还能结余许多,说不定没几年就能在外头起个小房子。” 郑丰谷晓得她们是在安慰他,可终究是意难平,也觉得对不起妻儿。 云萝看了看他,将分家文书放到桌子上,然后转身又爬上了床铺,从床里侧的竹篾箱子里翻出了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下来后递给了他。 郑丰谷一愣,好奇的接过纸后打开,忽然瞪大了眼睛,猛的转头看向她,“你你你这是哪来的?” 云萝弯了弯双眼,五官因此而瞬间柔软了几分,轻声说道:“做肥皂的方子其实是我的,只是当时家里不方便,我就去了虎头家里,还分了三叔一份。后来金公子来买方子,是庆大伯帮我签的契书,这一份是我们跟庆大伯的。爹,你只需在上面签个名,往后咱村里的肥皂作坊便有一成的红利是咱家的。” 不仅仅是郑丰谷,刘氏和身后床上的云萱都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满脸都是惊吓。 也就早已经知道此事的郑小弟笑嘻嘻的,神色中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道:“三叔不要分红,换了三百六十两银子呢!那可以造多大的房子了呀?” ------题外话------ 宝贝有几句话想跟亲们说一说,没想到想说的太多了,这里都写不下,就放到了留言区,有兴趣的亲可以去看看哦。(′?w??`)??? 第91章 我徒儿还小 郑丰谷和刘氏都受到了大惊喜,以至于连分家的郁气都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不见了。 略略消化了此事之后,郑丰谷就匆匆的出门去找郑丰庆和他二叔了,而刘氏一边留意着炖兔子的灶火,一边坐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凉地做针线,心思却早不知飞去了什么地方。 云萝拿了几片碎布头,想要缝一个小荷包,她自以为针脚已经十分细密,且非常直溜不打一点拐儿,简直不比缝纫机差,却连郑云桃都敢来嫌弃她针脚明显,缝隙太大,都能伸出一根手指头了! 你倒是伸一根手指头出来给我看看! 心里的憋气可别提了,偏云桃还从刘氏的针线篮子里翻出了一只鞋底,递给她看,说:“三姐,二伯娘纳鞋底的针脚都比你的密实呢。” 云萝瞥了那鞋底一眼,凉凉的说道:“鞋底纳得太硬,容易打滑。” 虎头就在这个时候进了门,径直走过来,先跟刘氏打了个招呼,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锭子,说道:“今儿运气好,在村口遇到了金公子,他要走了猪獾,给了足足一两银子呢。” 他本来早就拿过来了,不过奶奶说这边正忙着,让他先等等,他刚才看到二叔去他家找他爹了,这才连忙过来。 云萝把银子接过来,转身要回屋,却被虎头一把按回了小凳子上面,说道:“不分了,太婆说你家里正是要使银子的时候,不能再分你的钱白占了便宜。” 本来说好了的,两人一起去山上,赚了钱三七分,他三,她七。但其实都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占便宜。 云萝想了下,也就没有跟他客气,直接将银子往怀里一收,点头道:“好。” 云桃凑过来看了眼,羡慕的说道:“一只猎物就能赚一两银子?这也太厉害了!” 虎头撇撇嘴说道:“那猪獾可是有二十多斤重呢!”当然,若真拿去镇上售卖,肯定也是不值一两银子的。 孙氏在那边死死的盯着云萝,有些话便习惯性的脱口而出,“死丫头还敢藏私房钱?给我!” 云萝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虎头更是诧异的问道:“大奶奶,你们不是已经分家了吗?咋还问小萝要钱?” 孙氏脸色一变,好像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分家,以后她再也不能染指几个儿子家里的钱财了。 而这话从虎头的嘴里说出来,她更觉得脸皮子发涨,有种被胡氏活生生看了笑话的难堪。 偏虎头半点眼色都没有,看到她阴沉沉的脸色还以为又要上手来抢小萝的银子,当即往两人之间一站,皱着眉头虽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明晃晃的,让孙氏觉得简直是在剥她的皮。 莫名的,这两人竟好像对峙上了,云萝不愿虎头为此惹上孙氏,自己也不想在家里跟孙氏闹腾,就将手中的碎布头和针线往篮子里一扔,转身拿了篓子和柴刀,跟虎头说道:“山上的几株野葡萄都要熟透了,你陪我上山去摘一些回来。” 虎头皱着眉头一脸牙酸的模样,“那酸津津的东西,有啥好吃的?” 不过话虽如此,但他还是陪着她往山上摘野葡萄去了。 景玥正坐在河边树荫下,思考着该如何不动声色的靠近阿萝,远远的就看到了往山上去的两个身影,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真想也跟着上山去。 他这些天时常跟着金来往村子里跑,连村民都已经认识了这两位据说比金公子还要尊贵的公子。 景玥转头看着身旁的好友,目光微闪,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近来似乎心事重重的,在这江南的地界上,还有你卫小侯爷解决不了的事?” 卫漓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嘴角紧抿,紧皱的眉头也不见松缓。 有些事即便是好友也不能告知,这是他家最隐秘的大事,不敢泄露半分。 自那日见了那个叫郑云萝的小姑娘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派人查了这么多天,却始终没有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或许,真的是人有相似,只是个巧合? 可,相似的容貌,相似的生长状况,还有天生神力,怎么看都像是卫家人。 但除此之外,刘氏当年生孩子的时候并无意外发生,甚至有几个婆子还是亲眼看到她出生的,而这些年来,她也算是长在村民们的眼皮子底下。 景玥默默的垂下眼睑,也盯着河面看,若仔细看,却能看到他的眼神竟是空茫的,好像遇到了让他不知该如何抉择的困难。 看了这么多天,看着她在这个小村子里虽小波折不断,但也算是平静安乐,他竟有些不敢把她拉进他的世界。 可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几年后她依然会被认回去,依然会踏入到那个旋涡之中。 前世,她被认回去的具体情形他并不知晓,只听说好像是卫老夫人遇见了她,又经历多方查探之后才确认。 在那之前的事情他知道的更不多,偶尔听她提起,似乎还有一个师父,不过那个时候她师父早已经失踪多年,不知生死。 他忽然神色一动,师父? 这几天卫漓在派人调查,他也没有闲着,自然知道阿萝的师父是村里的一个猎户,是七八年前从外面逃难来的,似乎是叫张拂。 只是这人的行踪不定,并不能经常在村里看到他,也不知是真的如村民所说的那般跑山里去了,还是有别的因由,而他前世从不曾见过这个人,就连听说,也不过偶尔的两嘴。 正想着这个叫张拂的猎户,就见有个乱糟糟的壮汉沿着河岸走了过来,看样子是顺着河道从山上下来的,因为他肩膀上还扛着一头黑皮野猪,举重若轻,大踏步而来。 原本分散在不远处的侍卫们顿时警惕的靠近过来,那壮汉也是脚步一顿,似乎要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拐弯,不与他们碰撞,但抬起的脚步却在看到景玥的面容之后再次顿住,似见到了多不可思议的事,猛的瞪大了眼睛。 景玥也缓缓的挺直了身子,直盯着来人。 卫漓好奇的看了来人一眼,又看着景玥,“怎么?” 景玥没有理会,似乎终于从对面满脸的络腮胡中认出了人来,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傅叔。” 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的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傅彰,张拂! 所以,他竟然是阿萝的师父,而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死了!泄露行踪,被人追杀,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把当年的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上之后,却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 而他这一次到江南,就是算着时间,专门为他而来。 张拂,不,是傅彰,他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景玥,愣了下后,环顾四周,然后他将肩上的野猪随意的扔到一边,几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然后盘着腿就坐下了,压着声音问道:“小王爷,您怎么会在此地?” 景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先前说这些年一直躲在一个小村子里,原来竟是此处?” “是。” “你上次离开时说认了个徒儿……” 傅彰点头,想到乖徒儿就忍不住咧开了嘴,带着几分显摆的说道:“我那徒儿虽是个乡下丫头,但最最机灵聪慧,上次也是因为担心失踪太久让徒儿担心,才与小王爷匆匆分别。” 目光在景玥的身上转了一圈,关切中也透着点小心的问答:“小王爷的伤势,可是都好了?” 景玥下意识的伸手抚过腰腹间的一处伤口,眼睑低垂看不见他的眸光流转,忽然嘴角勾起轻笑了一声,说:“已经无碍,当日在山上救了我的,恐怕正是你那徒儿。” 傅彰一愣,“怎么会?” “本以为是没必要,所以也没有仔细与你分说,当日在山上救了我的是一个叫郑云萝的小姑娘。” 这可真是太巧了! 傅彰愣愣的点头,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忽觉得他眼中的神采颇为夺目,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呢,就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小王爷,我徒儿还小。” 卫漓顿时“噗”的笑出了声来,下一秒又迅速的绷起脸,只侧目看着身旁好友的眼神颇有几分戏谑。 好友这几天不同寻常的表现他可都看在眼里呢,对他的心思自也有了些许猜测,不由得惊异万分。 这是看上了一个乡下丫头? 景小王爷好气,可身边这两位,一个是好友兼阿萝的兄长,一个是长辈更兼阿萝的师父,他忽然发现不管对他们做什么都特别的没有底气。 又发现傅彰在看卫漓,他不禁心中一动,思绪转了一圈,便问道:“傅叔怎么会认了那么个小徒儿?” 傅彰迅速的将目光收了回来,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能跟小王爷走得这么近,在这江南的地界上,必然是卫小侯爷无疑。可这卫小侯爷怎么会与他的乖徒儿长得这般相似? 忍不住脑补出了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算计,而他的乖徒儿无不是这些阴谋算计下的牺牲品。 其实乖徒儿在白水村过得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若她当真出身尊贵,又为何要在这乡下清贫一生?况且他也不知事情究竟如何,怎能擅自掐断她的寻亲之路? 傅彰的小心肝乱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小王爷说一说他乖徒儿的身世。 云萝可不知道她的身世即将被掀开,也不知她师父是怎样的纠结为难,她正和虎头一起,各背着个篓子上山摘了满满的两篓子野葡萄。 这一趟上下山虽不远,但也花了不少时间。等他们下山后往河边走了一趟,将野葡萄连着篓子一起放进河水里冲洗了两遍,回到家中已是黄昏。 满院子都是炖肉的油香味,郑丰谷三兄弟都出去邀请今日分家的几位见证人来吃席,郑二福则已经先一步过来,正坐在屋檐下跟郑大福说话。 看到两人背了这么两篓子野葡萄回来,滴滴答答的还把背上的一大片衣裳都给打湿了,郑二福不由得问道:“摘这么些野葡萄回来做什么?酸津津的当心倒了牙。” 这些野葡萄可酸得很,还有一股子涩味,也就那贪嘴的小孩子会“嘶嘶哈哈”的吃个新鲜,一不小心就把牙都给酸倒了。 虎头跟着云萝一起把野葡萄都倒在了干净的笸箩里,摊开等待着晾干水分,随口回道:“我也不晓得小萝摘这么多来要干啥,这东西连猪都不要吃!” 云萝凉凉的瞥了郑虎头一眼,将笸箩垫了个凳子放到屋檐下,不跟他一般见识。 文彬颠颠的跟在旁边,伸手扯了一粒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顿时酸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虎头侧目,刚说了这东西连猪都不吃,你就摘了往嘴里放,是想证明自己不是猪还是咋地? 缓过那劲儿,文彬睁开了眼睛,但小脸却仍皱成一团,好奇的问道:“三姐,你要吃这些酸葡萄吗?” 云萝摇摇头,说道:“不吃,用它赚钱送你去读书。” “这咋赚钱呐?太酸了也没人喜欢吃呀。”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葡萄酒的配方真是再简单也没有了,比粮食酿酒更简单,却比米酒更稀罕。 古诗上不都说了吗?葡萄美酒夜光杯,炸鸡啤酒对瓶吹。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背了篓子打算去镇上。毕竟光有葡萄也酿不出葡萄酒来,还得有糖,且是大量的白砂糖。 到镇上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头巷尾都摆上了小摊,人流不息,熙熙攘攘,而她穿过人群进了一家杂货铺。 白砂糖在这里仍是稀罕物,价格昂贵。 为避免麻烦,她走过一家又一家的铺子,几乎将镇上的杂货铺、食品铺都转了一圈,身后的背篓里已经堆积了半篓子的纸包,大的有两斤、小的却不过才半斤,零零总总加起来二十多斤全都是白糖。 低头数着手上仅剩的二十多个铜钱,她抬头对土陶铺子的掌柜说道:“大叔,能不能便宜些?我只有二十八文钱了。” 一个五十斤装的酒坛子要三十文,这还是最便宜且有明显瑕疵的。 都怪白糖太贵,二十多斤白糖花了她好几百文钱,带的钱都不够花了。 掌柜低头看着这个比酒坛子也没高多少的小丫头,笑着说道:“就算再给你便宜些,这么大的坛子你也拿不回去啊,叫家里的大人来吧。” 她摇头,“不用,我能拿回家。大叔,你算我便宜些,我下次还来你家买。” 掌柜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行行,如果你能搬得动这个酒坛子,我就只收你二十八文钱!” 云萝闻言,当即将最后的二十八枚铜钱往他手里一塞,然后一只手就把酒坛子给拎了起来。 可惜身高不大够,她最后还是用双手将它抱在了怀里。 只见她背后一个篓子,怀里一个大酒坛子,她小小的一团被夹在中间几乎看不见影子,看得掌柜一阵心惊胆战的,生怕她摔了。忙紧走两步想把人拦下来,却见她脚步轻快,眨眼间就跨出了铺子的门槛。 不过没走几步,她前面就突然出现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后退,抬头。 日光在他的背后投射出万丈光芒,金灿灿的看不清神情模样,但她还是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景玥。 他伸手将大酒坛子从她怀里拿了过去,又好奇又好笑的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远远的看着还以为是谁家的酒坛子长了脚,会自己走路了呢。 酒坛子被拿开,云萝的视野也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又后退一步,让自己的脖子不用仰得那么辛苦,说道:“酿酒。” “你还会酿酒呢?”他适时的露出惊讶的表情,随之桃花眼弯弯,笑眯眯的说道,“那等酿好之后可一定要给我尝尝。” 云萝眨了下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像是在哄小孩子。 景玥的睫毛轻颤,稍稍偏移了视线——唔,过了,好像又惹阿萝怀疑了。 原来阿萝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如此聪敏灵透了吗?真不愧是阿萝! 他的眼神紧接着又亮晶晶的,连他手上拎着的粗糙土陶酒坛子都似乎反射着闪闪的光芒。 云萝被他看得有点慌,一个没忍住就又后退了一步。 她这小心警惕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不同于刚才哄人的模样,而是轻快的,发乎内心的笑靥,刹那间柔软了所有的表情,似有芬芳袭人,最娇艳的花儿在无声的绽放。 云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笑容略微失神,似乎整个世界的变得软乎乎的。 然后,她看着他蹲下,恍若一瞬间摘下了所有的面具,目光融融,神情专注而郑重,说:“在下景玥,京城人士,今年十二岁,不知是否有幸能与姑娘交个朋友?” 这一刻,她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深情,又好像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却恍恍惚惚如同隔了几个世界,什么都听不清楚。 不禁闭了下眼,有点头晕。 景玥脸色一变,慌忙伸手扶着她,“阿萝!” “啪!”酒坛子站立不稳翻倒在地上,碎成了十多块。 云萝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那种头晕恍惚的感觉也在瞬间抽离,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幻觉。 她低头看了碎成十几块的酒坛子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景玥也在看着她,目光从紧张到无辜不过是在转眼间,半晌,他轻咳了一声,小心的说道:“正巧还没有走远,我赔你两个,可好?” 一刻钟后,云萝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庆安镇,她身边是竹篓子,对面是娇艳如花的景小王爷,两人之间则是两个大酒坛子。 四面的帘子全都掀起,随着马车的前行,有清风迎面吹拂,倒是不显得闷热。 云萝的目光从前方车辕上的车夫身上扫过,然后转到对面,“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每次见面,都能见到他与好友形影不离的,而从金公子的口中,她也得知了那位常穿白衣、疑似跟她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小公子乃是江南卫家的小侯爷。 景玥正试图将挡在他前面的酒坛子拨弄到里头,闻言一顿,说道:“好友家中有事,暂时离开几日。”目光却深了几分。 卫漓终究还是从傅彰的口中得知了阿萝的身世,昨日连夜赶回越州府,接下来大概就是连番的调查和确认。 从那天在山上相遇开始,阿萝的事就逐渐失去了控制,他控制不住的想来找她,甚至控制不住的把卫漓也一起引到了这里来。 然而此刻想来,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把她带回去,是不是做错了? 她还这么小。 云萝并不知道他的纠结,但听了他的回答就说道:“你没事吗?其实你不必专程送我这一趟。”损一赔二,她已经赚了。 景玥现在可一点都不想离开,“我不过是个闲散人,反正也无事可做,倒不妨送你一程。况且,我们是朋友,总不能闲着马车却要你走路回家。” 云萝:“……”谁跟你是朋友了? 前方的车夫也眼珠子溜溜的滑了半圈,默默的在心里哀嚎着:我的小爷,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呢,说什么闲散人,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马车在路上行驶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白水村,除了过分颠簸之外没别的不好。 悄悄的捏了捏被颠麻的大腿,云萝避开他来搀扶的手,直接跳了下去。 家里的人听到动静正走出来察看情况,见到云萝从马车上下来,不由得诧异,又看几眼站在马车边的锦衣公子,简直要看花了眼。 “小萝,你这是……” 景玥听到声音后转过身,目光从站在大门口的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微微一笑,对刚才出声的刘氏拱手说道:“在下不甚摔坏了阿萝的坛子,就送了她一程当是赔罪。” 门口的几人不由得抽了几口气,这小公子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刘氏也被他笑得晕乎乎的,本就木讷老实不善言,现在更是脑子都转不动了,只愣愣的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清楚。 唯有云萝侧目,莫名觉得此人脸皮有点厚,自来熟、顺杆儿爬。 从前些天在镇上的相遇到今天的突然要跟她交朋友,之后的专程相送,还有那叫得格外顺溜的“阿萝”,让她恍惚都要以为在山上的初次相见只是个虚幻的梦境了。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啊! 心有警惕,但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的接近,总不能真要跟她交朋友吧? 别闹! 第92章 婆媳对战 想不出景玥的目的,她就暂且不想,转身去拿马车上的东西。 景玥也在同时转身,抢先一步将她的背篓和两个坛子都拿了下来,拿背篓的时候,他都不禁手上一沉。 车夫连忙上前两步要伸手去接,怎么能让小王爷干这种粗活呢? 然而,他尚未触碰到那些东西,就忽觉得指尖微凉,当即“嗖”的一下把手缩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的恨不能化为一团空气。 自从遇到这个小姑娘,他家小王爷就变得不正常了。 景玥亲自拎了东西进入郑家大门,按着云萝的指挥放在院子里之后,又特别彬彬有礼的与在家中的几位长辈们打了招呼,然后才离开。 他倒是想赖着不走呢,可阿萝盯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灼烧出一个个孔洞来,他只能暂且后退,寻了机会之后再登门入户,反正有的是时间。 因为这越发不务正业的小主子,景家的侍卫们已哭晕在茅房。 而景玥离开之后,云萝先将白糖拎进了屋里藏好,然后开始清洗新买的两个坛子。 其他人还在满心好奇,还有些忐忑和说不出的兴奋。 “那是金公子家的亲戚吧?倒是远远的见过几次,听说比金公子家还要富贵呢。另外还有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今日倒是不在,听说是卫家的小侯爷,更是了不得。”吴氏拉着刘氏叽叽喳喳的,目光却不断的往云萝身上瞟。 刘氏可算是回过神来,不禁有些不自在,嗫嚅着说道:“这个我们咋能晓得呢?” 她走到云萝身边,伸手把筅帚接了过去洗刷着坛子,小心的问道:“小萝啊,你咋跟那位公子走一块儿了?” 云萝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洗刷过的坛子,顺口说道:“他不是说了吗?他摔坏了我的坛子,就赔了我两个,顺路把我给捎了回来。” 郑云兰正悄咪咪的凑近过来,竖着耳朵在听,听到这话忍不住说道:“不过是个粗坛子,碎了就碎了,咋还要赔呢?” 云萝凉凉的瞥她一眼,“你家爹娘教导你,弄坏了别人的东西,都是不用赔偿的?” “你……”郑云兰气极,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可她想再说,云萝怼了一句之后却不再理会她,继续专心的和刘氏一起刷坛子,倒是刘氏好奇的问道:“你买这么两个坛子做什么?” “酿酒。”她把刷洗干净的一个坛子倒放着晾晒在院子边缘,对正在刷第二个坛子的刘氏说道,“听说葡萄酒比最好的米酒都要贵,正好山上的野葡萄没人要,摘了回来可以酿酒。” 刘氏惊讶道:“那野葡萄还能酿酒呢?” 把话都听在耳中的郑大福也忍不住插嘴说道:“那葡萄酒是多金贵的东西!听说都是从别国进贡给圣上的贡品,只有那当大官的人才能分到一点,又岂是那么好酿的?可别白白糟蹋了东西!” 孙氏本来还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打起了这所谓葡萄酒的注意,一听老头子的话,顿时就歇了心思,还冲云萝翻着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不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尽想些不着边际的美事,也不想想有没有那福分!” 云萝本来还想回答老爷子几句话,听到这话当即也歇了心思,转头问刘氏:“娘,家里那些水缸水壶和坛子都是怎么分的?哪些分给了我们家?” 一说起分家,郑大福就不禁有些讪讪的。 或许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家分得不公平,可是他还不是为大家考虑嘛!二儿子和三儿子在乡下过日子,有个六七亩田已经足够吃喝了,可长子在镇上,虽说每月都有束脩,但是得供两个读书人科举,多的是花费。 等以后有出息了,他难道会忘了吃亏的两个弟弟吗? 郑大福有些不高兴,但他还是大方的说道:“家里这些东西你要用的话尽管拿去用便是。” 孙氏却当即跳了起来,“总共就那么几样物件,哪里有空闲的给你糟蹋!” 倒是吴氏凑了过来,说道:“我们两家都分了一口水缸,你家的大些,我家的小些,所以除了一个坛子之外,我家还另有一个小罐,小萝你要用的话,我家的也尽管拿去用。” 孙氏更气了,骂骂咧咧的:“东西都给了出去,你还要来使我们的不成?呸,都分家了,可没见过有你这么啃老的!别忘了,你们还住着别人的房子呢!” 吴氏顿时脸色一红,被气的。 郑大福听着这话也不像样,斥责道:“又胡咧咧!儿子儿媳妇住在爹娘的屋里是天经地义的事,啥时候还成了别人?” 可惜这话并不能让吴氏消气,当即也对孙氏说道:“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我们不会赖在这里不走的,只等丰收去找里正批了地,造好房子,我们马上就搬出去!” 孙氏一怔,“你们哪来的银子造房子?” 吴氏冷笑着说道:“偷的抢的借的,反正不是你给的!” 把孙氏气得倒仰,吴氏转身离开院子,开始叮叮当当的把分家时说好的、分给了她家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 本来是不必这么着急的,毕竟还要一起住在这里,烧着同一个灶,用着同一堆柴,难免要用到彼此的东西,也就做饭的时候各自分开罢了。 李氏旁观到现在,终于开口劝说道:“三弟妹这是做什么?娘不过是说一句气话,你怎么还放心上了呢?” 吴氏当即便怼了过去,“说的倒好听,就怕住得久了还要看大哥大嫂的脸色,这里可没我们的份了。” 本想彰显一下贤惠孝顺的李氏顿时脸色一僵,“你又何必说话带着刺?爹娘这般分家自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做小辈的,只需听从便是了。” “你得了便宜,当然能说这风凉话,若是咱两家换一下,你还能这么说,我才佩服你!” 吴氏的战斗力杠杠的,她的战斗力其实一向不弱,只是以前多有忌惮,下意识的就有所收敛,现在分了家又有巨额银子,自觉有了底气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云萝看着她忙活,也转身走了过去,帮着她一起将放在大门边的水缸里的糠皮舀到了两个竹筐里,“三婶,哪口水缸是我家的?” 吴氏伸手一指,正是院子一角盛满了清水的那一口水缸。 她索性将三叔家的那口缸搬到旁边,舀了清水让三婶把沾满了糠皮的缸冲刷清洗干净,一缸水顿时就去了大半。 在孙氏的骂声中,两口缸都被搬到了西边屋檐下,靠着墙摆放好。 刘氏本来还有些无措的站着,不过看着妯娌和闺女忙活,她也不知不觉的跟着动起手来。 帮吴氏把三房的缸刷干净之后,又一起把两副扁担、一对水桶、两对簸箕、两个畚斗、四个团笸以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有些放进了屋里,有些则在门外靠墙摆放,唯独还有那几个坛子在灶房,腌了萝卜、苋菜,或是放了别的东西,总不能把里头的东西给倒出来。 郑大福早已经气得进了屋,他可拉不下脸来训斥儿媳妇。 吴氏忙完这些,又摩拳擦掌的冲向后院,伴随着孙氏的怒骂和一阵激烈的扑腾声之后,她逮了两只最鲜亮的大母鸡,关进了靠在窗户下面的鸡笼里,转头还问刘氏,“二嫂,要不把你家的两只鸡也一起捉了?” 刘氏看着气势汹汹追出来的婆婆,心动却不敢点头。 云萝早已经坐在门槛上,看着孙氏和吴氏的婆媳对战看得津津有味,此处缺一捧瓜子。 见刘氏站在旁边,手足无措,急得团团转,她伸手将她拉到了一边,免得不小心遭了鱼池之灾。 “娘,你可别凑上去,要是不小心又被推一把,不是每次都能有好运气的。”你被推可不止一次了喂,心里难道就没点13数? 刘氏闻言,顿时往边上缩了缩,手也下意识的抬起护在小腹前面。 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微显怀,不过衣服宽大,平时倒是看不出来,但她现在把手心往肚子这么一贴,那略微圆润的弧度马上就显露了出来,瞧着像是小肚腩。 新买的两个坛子已经沥干了水分,云萝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将里头残留的最后一点水迹擦干。 刘氏的目光从吵架的婆媳转到了她这边,连忙过来要接手她的活儿,微皱着眉头说道:“也不晓得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主意,这野葡萄真能酿出酒来?可别糟蹋了。” “糟蹋了也不过是些没人要的野葡萄。” 这话最有理,刘氏也就不再心疼的嘀咕,只跟她说:“要咋做?你说,娘给你做。” 昨天摘来冲洗干净的葡萄摊了一晚一早上,已经有些干瘪了,云萝将葡萄连着笸箩都端进了屋里,又将坛子搬进屋,跟刘氏说道:“那你在屋里做吧,把每一粒葡萄都捏碎在坛子里面,捏完之后用竹叶把坛口封好就行。” 昨天的两篓子野葡萄,大概能装大半坛子,正好。 云萱正坐在床上翻着《千字文》默默的认字,见到她们进来就转头看着,见此不由得说道:“你这又是从哪看来的法子?可别发臭了才好。” 乌鸦嘴! 云萝不跟病号计较,却也不想理她,告诉了刘氏该怎么做之后就要出门。 “娘,爹去哪了?” 禾苗成活,开始飞快的生长。而伴随着禾苗的生长,田里还长出了许多的稗草。 这种会跟水稻争夺生长空间的草必须要连根拔除,而且这东西活性极好,生长得又快,只拔一次是远远不够的。 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被风雨打落到田里的谷粒抽苗发芽了,这些长不出饱满谷子的禾苗留在田里除了争夺养分之外毫无用处,必须都拔除。 得知郑丰谷去田里拔草之后,云萝转身拎上背篓,绕过还在吵架的孙氏和吴氏,出门先去了田里叫上郑丰谷,然后一起上山去了。 郑丰谷起先是不愿意的,却架不住小闺女眼巴巴的目光,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觉得暂且放下田里的稗草,抽出半天时间陪闺女玩闹倒也不大要紧。 但心里还是有些嘀咕的,“你真能酿出那啥葡萄酒来?可别白折腾一场,田里还有那么多稗草和苗子要拔呢。” “爹,你要相信我,我连肥皂都能做出来,酿酒又不是多困难的事!” 郑丰谷一愣,说到这个事情,他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即便四周无人,他仍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真是你弄出来的?我在你二爷爷家搓了搓,哎呦可好使得很,洗完之后手都白了许多,听说先前拿去镇上卖,百多文钱都有人抢着要,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郑丰谷忍不住憨笑着挠了挠头,他闺女咋这么聪明呢? 几株野葡萄树就在后山,零零散散的,并不很远。 但年数应该很多了,枝干粗壮,顺着周围的树木攀爬,连成很大的一片。 父女两很快就摘了一筐,郑丰谷暂且先将它们背回去,再回来的时候,他挑了一个担子两个箩筐,身后还跟了一群小孩儿——文彬,云桃,以及虎头和他的几个小伙伴,正是三驴子、郑满仓和李鱼三人。 文彬和云桃还小,几乎可忽略不计,但几个半大的小子却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就把一株挂满果子的野葡萄给霍霍完了,而郑丰谷则成了专门上下山运送的。 到后来,云萝索性不再动手,而是钻进了林子里,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两只肥嘟嘟的兔子。 此时正好最后一筐野葡萄采摘完毕,看到云萝拎着兔子从林子里钻出来,三个小子顿时眼睛都亮了,盯着她手里的兔子满脸的垂涎。 虎头翻了个白眼,“没出息!前几天不是才刚吃过肉吗?” 三人齐齐侧目,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 跟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相比,三人的家中都不差,但也仅限于一天两顿,偶尔还能吃一顿干饭的条件。若没有云萝时不时的请他们喝点肉汤,再刨去自己捉的那一点小鱼小虾小麻雀,估计一年也吃不上几次油荤。 像虎头这种一天三顿,顿顿都能吃饱的人,是不能理解他们对食物,尤其是对肉食的渴望的。 云萝将兔子两两对半开,给他们三人每人半只,剩下的半只则拎在了自己的手里。 虎头看着她手里那半只兔子,很是不满的问道:“为啥我没有?” 云萝转手将半只兔子给了云桃,然后默默的看着他。 没出息,吃了那么多肉都没吃够吗? 三驴子他们已经各自背上一篓子野葡萄飞奔下山,远远的传来他们的大笑声,似乎是在嘲笑他。 虎头:“……”好气! 郑丰谷挑了一担,其他人则都背着个篓子,一大群人下山,先去河边连着篓子冲刷两遍,将沾在表面的杂物冲去,然后也不管篓子都打湿了,背上就回去。 路上遇到了几个村民,好奇的询问他们怎么摘了这么多野葡萄,郑丰谷虽是个老实人,但却不傻,随口就含糊了过去。 倒不全是要保密或担心惹人眼红啥的,主要还是他觉得这事儿悬乎,若万一没酿出酒来,现在宣告了全村,到时候不是要被笑话么? 家里面已堆了许多野葡萄,大都还在圆圆的大笸箩上沥着水,刘氏和吴氏正将沥干水分的野葡萄摘下来全都捏碎,已经捏了有大半水缸。 云萱都起来了,靠着墙坐着小凳子上,与云梅面对着面,先将野葡萄挂在水桶柄上,然后摘下来捏碎扔进下面的水桶里。 整个院子都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野葡萄的酸涩味,闻着就让人忍不住的直冒口水。 李氏和郑云兰陪着孙氏坐在阴凉又亮堂的地方做针线,时不时把目光往这边瞟,却半点没有要过来帮个忙的意思。郑大福在郑丰年的屋里,父子两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郑文杰今早就搭车回镇上上学了,郑文浩和郑云丹不知去向,而郑玉莲则站在堂屋门前骂人。 郑满仓帮忙将一篓子野葡萄倒在了大笸箩上之后,转身便冲郑玉莲说道:“骂啥呢你?叽叽喳喳的就数你最懒,话最多,受不了这味儿你不会躲屋里去啊?” 同是郑家人,又是同辈,郑满仓对郑玉莲可比虎头有底气多了,说完还不忘翻上两个大白眼。 三驴子和李鱼也在旁边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的,不过他们都姓李,又介于有郑家的长辈在场,倒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看着郑玉莲的眼神却实实在在的不大好看。 听说郑玉莲在说人家了呢,听说几十里外桃花村的张家托陈二阿婆来说亲,结果被郑玉莲给骂了出去呢,听说……哎呦喂,哪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家伙会娶了郑玉莲这个懒婆娘哦? 郑玉莲的话已经开始冲着郑满仓去了,“你算个啥东西,还跑到我家里撒野来了?给我滚出去!” 郑满仓顿时又一个白眼翻过去,“你当我稀罕来?” 说完就领着三驴子和李鱼小跑着离开了。 赶紧回去,晚上吃肉! 郑玉莲怒气无处发,转头又冲着云萝过来了,“乌七八糟的,瞧瞧你把我家都弄成啥样了?你还当这是你自己的家呢?” 云萝目光微沉,这地方看来是住不下去了! 不过没等她回应,本来是懒得搭理郑玉莲的虎头突然开了口,看着她说道:“我看你还是住我家去算了,省得在这儿看人脸色,这分了家,咋跟断绝关系似的?” 郑丰收甩着湿漉漉的两只裤腿,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正好听到了郑玉莲的话,当即指着她骂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迟早要嫁出去的货,就算要赶我们出门,也轮不到你!” 郑大福终于走了出来,瞪了郑玉莲一眼,“又是哪里学来的胡话?一刻都不能消停,回屋去!” 又转头跟郑丰收说:“你跟她吵啥?都是不省心的!田里咋样了?今年的稗草多不?” 郑丰收看着郑玉莲回屋,又看了郑大福一眼,然后随手将锄头靠在门边,说道:“也就那样,跟往年差不多。” 郑大福点点头,转头看着刘氏和吴氏,难得的和颜悦色,说道:“太阳就要落山了,这东西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先把晚饭做了吧。” 刘氏不禁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哎,好。” 郑大福转身进了堂屋,一会儿拎着个小凳出来,坐在门边的那堆稻草旁边,窸窸窣窣的搓起了草绳,编草鞋。 刘氏和吴氏面面相觑,倒也暂且放下了手上捏野葡萄的动作,整理整理后一起进了灶房。却见孙氏紧跟着也进了灶房里面,并很快传出她骂人的声音,跟两个儿媳妇抢起了锅灶的使用权。 郑丰收把湿透的裤管往上折了两折,跺跺脚,冲到灶房门口对着里头喊道:“你若是真要分这么清楚,可别忘了家里的柴,家里的水都是我跟二哥担回来的!你怎么不去看看你那心肝大儿子都做了些啥?敢情现在你们才是一家人呢!” 孙氏顿时拍着大腿哭喊了起来,“你现在是连一根柴一瓢水都要跟我算清楚了啊,不孝子,丧良心的,让亲儿子这么糟践,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文彬小声的跟云萝说道:“又是这样,奶奶才舍不得去死呢。” 云萱轻轻的踹了他一脚,不让他说这种话,抬头小心的看了眼爹的脸色,吭吭哧哧的意图安慰他,“爹,弟弟还小呢,啥都不晓得,就晓得胡说。” 文彬也连忙闭紧了嘴,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郑丰谷倒是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只是脸色难免有些黯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除了一声叹息,什么都没有说。 云萝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最近这段日子,爹的变化简直是巨大,已经很明白的表现出了对爷奶的不满。 他以前可从不会这样。 郑丰收憋了一肚子的气退散回来,哪怕明知道孙氏就是故意拿那些话来对付亲儿子,可他再混不吝,也不敢真顶着上去说“有种你就去死死看”。 那他成啥人了? 云桃瞄了眼郑大福,问郑丰收:“爹,你不是去问里正阿公批宅基地了吗?我们啥时候造新房子?” 这一句话不仅把郑丰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就连正闷头搓着草绳的郑大福都不由得抬起了头来看他。 郑丰年迈着方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惊讶的问道:“老三你还真要造房子?这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成的事,又不是没地儿住,咋这么心急要搬出去?” 第93章 造新房 郑丰年的嘴上说得好听,可心里却未必真那么想。 分家不过第二天,二房三房的人就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已经把这座老房子看做是他的所有物,就连孙氏都认为他们都不过是寄居于此,很该有个寄人篱下的样子。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对郑丰谷和郑丰收来说,心里还是极不好受的。 这里是他们自幼长大的家,父母尚在,怎么就成了寄居的一家子外人? 郑丰收也越发的不待见这个曾许诺着待得出人头地,就要跟兄弟们共享荣华富贵的大哥,心里头曾熊熊燃烧的希望火苗已被现实一点点的浇灭,只剩下一团乌烟瘴气。 所以此刻面对郑丰年这看似热心的询问,郑丰收连个面儿都懒得做,直接怼了回去,“我可不想分了家还得看兄弟的脸色过活!” 郑大福怒道:“谁敢给你脸色看?你这是要跟老子娘都断了亲才罢休啊!” 郑丰收脸色一变,不敢再说。 但他造房子的事情还是紧锣密鼓的继续着。 村子里一户挨着一户的人家,并没有大的空地,不过村头村尾还是有不少的荒地,这种地方大都是乱石滩或泥土十分贫瘠,不适合种庄稼菜蔬,造房子倒是正好。 他选了村西边的一块三分有余,不到半亩的地,到从里正的手上接过全部文书为止,共花了五两银子有余。 孙氏在家里闹了几场,几次要让郑丰收交代他这么些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甚至有一次还冲进了他们的屋里,翻箱倒柜的想要搜钱。 幸好吴氏泼辣,郑丰收又及时赶了回来,很是闹了一场,才终于把孙氏的气焰给压了回去,却为此把两个辛辛苦苦养得稍微鲜活了些的孩子给吓病了,更吓得吴氏和郑丰收几乎厥过去。 这个时代,哪怕是健康的孩子,一旦生病都极有可能夭折,更何况是这么两个受惊早产,满月还没多久的孩子?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郑丰收当着所有人的面,咬着牙跟郑大福说道:“爹,分家的事情我和二哥已经吃了亏,我还有闺女和儿子要养,你别想让我再拿出家底子来供养大哥和大侄子!” 郑大福的脸色漆黑如墨,用力蹬了闹事的孙氏一眼,又不放心的问道:“你老实说话,你造房子的这些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可别为了这么些银子去做啥坏事。” 郑丰收闭嘴不语,他也不好解释这些银子的来路。 郑大福见他这模样,顿时就气道:“就算分了家,我还是你爹,你的事我想管就还是能管!” 眼见着郑丰收憋着气,可就是不说,云萝忽然站了出来,说道:“爷爷,三叔的银子是我给的。” 所有人都一静。 半晌,郑丰年小心的瞄了眼他爹,对她说道:“你小小年纪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可莫要为了给你三叔寻借口就胡说的。” 云萝瞥他一眼,对郑大福说道:“那个肥皂的方子是我和虎头一起弄出来的,分了三份,我自己留一份,给虎头一份,还有一份送给了云桃和云梅,三叔手上的银子就是将云桃她们的那一份方子卖给了金公子得来的。”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不过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虎头的麻烦,即便明知道这麻烦恐怕避不过。 屋子里更静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郑丰年最先开口,满脸震惊,结结巴巴的道:“肥肥肥皂?那……那肥皂的方子竟是你的?” 孙氏也紧跟着跳了起来,指着她便破口大骂,“败家玩意!有了好东西不想着自家人,尽便宜给外人了,我老郑家咋就出了你这个里外部分的小畜生?你你你去给我把那方子要回来,那样金贵的东西,那样金贵的东西……” 这反应半点没有出乎意料,云萝这下是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头就跟郑丰谷说道:“爹,我们也赶紧造了房子搬出去吧,这里毕竟不是咱自己的家。” 郑丰谷还在担心她突然说出了这件事情会引来的后果,正小心的看着上头爹娘的脸色,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呢,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云萝就高兴的转头问郑丰收,“三叔,你刚拿了地契,知道村里还有哪些好地儿可以造房子吗?” 一说到这个事情,郑丰收的兴奋劲儿就止也止不住,当即巴巴的说道:“你问我就对了,为了给房子选个地儿,我可是在村子里转了好几天,村头村尾村边上,那几处适合造房子的地儿现在可都在我脑子里。” 叔侄两就着选宅基地的事儿讨论得热火朝天,说到后来,郑丰谷也忍不住的加入了进来,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给自己造房子添置家业的,哪怕只是造一个仅够一家人遮风挡雨的小屋子。 他们现在也是一家五口人挤在一个屋子里面的。 看着那浑然忘我的几人,郑丰年的脸色连连变换,终忍不住插嘴说道:“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就这般轻易的做出了那样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云萝转头过去看他一眼,“我看大伯的身体早已经养好了,与其在这里惦记弟弟们的家产,倒不如回镇上去安心教书,说不定明年就能考个举人回来呢。” 郑丰年霎时涨红了脸,就连老实人郑丰谷看着他的目光都更多了些异样。 越来越发现他这个温和宽厚有见识的大哥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了。 是他以前所见都是错觉,还是大哥变了? 肥皂的事情虽泄露了出去,但随着郑丰谷对待父母兄长的态度的逐渐改变,还有云萝在后头死盯着,旁边又有郑丰收和吴氏打机锋,倒是意外的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也不知是被云萝说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郑丰年借着养伤的名义在家里也待不下去了,没两天就带着妻儿回去了镇上。 他们这一走,加上二房三房都已经分家,孙氏忽然发现她放手了十几年的家务全都落回到了她的身上。 洗衣、做饭、喂猪、扫地、清理屋子甚至还要出门去割猪草,从天不亮忙到日头落下还不能歇,没两天就扛不住了,又舍不得指使心肝宝贝的小闺女,就天天对着下面两房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骂,甚至扬言那肥皂方子是在分家之前就有的,就该拿出来再重新分。 可惜,谁都没有把她这些话当成一回事。 刘氏刚开始还被她骂得心慌不定的,可她怀着身子又要照顾云萱,洗衣做饭一样都不能少,最近还开始忙着要造房子,实在抽不出精力来应付婆婆,久了竟也习惯了,只将那骂声当做耳旁风,风过便无痕。 郑丰收家的新房子已经开始挖地基建造,在西边紧挨着村子的一个乱石堆上,三分多地也就二百多平米的面积,打算要建一排三间正屋,左右各两间厢房,与老屋的格式类似,但紧凑了许多,不过一家人住着也算宽敞。 他怀揣着三百多两银子的巨款,造这么一个院子自是绰绰有余,要不是吴氏把着不让他花费太多,说不定能造一个比老屋还要更大的院子出来。 而云萝却看上了村口的一块荒地,紧邻着出村的道路,待得肥皂作坊建成之后,所有上下工的人也都要从此地经过,简直是做小生意的黄金地段,而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小。 勉勉强强两分地,也就是一百二三十平米的面积,形状倒是四四方方很是规整。 面对她的烦恼,家里的其他人却都觉得能有那么大的一个屋子已经是极好了的,尤其是听她说了那地段的好处之后,刘氏更是眼睛都亮了,还没个影呢,就忍不住暗暗的计划了起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在郑丰收家开始打地基的时候,郑丰谷也拿到了村口那块地的地契文书。 兄弟两人几乎同时开始造新房子,还是那么大的一片地,在村子里免不了的引起了许多议论,原先还在说郑大福和孙氏刻薄偏心不公平的那些人也不由得心里泛起了嘀咕。 造这么大一个屋子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不是说他们除了七亩田和些七零八落的东西之外,也就二两银子吗?哪里来的钱造房子?没见卖田的,也没见他们问谁家借钱,一造还都是这么大的院子。 听说当年郑大福回来的时候可是带了一大笔银子,一口气买了三十多亩良田都不带喘气的,这些年因为供养两个读书人,倒是陆陆续续的卖了一些,难道那都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其实还藏了大笔的银子,就暗暗的分给了下头的两个儿子? 流言四起,连孙氏都开始忍不住的怀疑老头子是不是真的暗中藏了大笔银子的时候,虎头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原来那肥皂方子竟是云萝发现的,那正在建造中的肥皂作坊也有云萝的一份。 流言瞬间为之一静,尤其是那些心里计算着,等作坊建成之后想要谋一个活计的人们,不禁不再嘀咕,还分外热情的主动上前,要帮郑丰谷造房子。 郑丰谷被这突来的热情给吓懵了。 云萝就在这个时候拿出了她画了好几天的图纸,跟他说道:“爹,咱就把房子建成这个样子的吧。” 那泛黄的草纸上面,用木炭勾画出了整洁的线条,形成一座小院的模样。 西边一排三间,西北角上的一间朝外开门可开铺子,北边朝南的主屋稍宽敞些,一明两暗三间,一作堂屋,二作卧房,东边两间小厢房,南边开一个小门,沿着门边围墙还能搭一个篷子堆放农具柴火杂物,四四方方围成中间的一个小院子。 郑丰谷看了看纸上的模样,又对着村口那一块地,用手指比划了几下,皱着眉头说道:“这屋子太逼仄了,放了床铺之后都转不开身了,倒不如少几间屋。” 这十尺见方的屋子住着该多逼仄啊,四个屋子加起来也才他们现在住的这一间屋大小。 云萝却觉得房间还是小一点好,“不过是用来睡觉的屋子,足够放下一张床榻和几个箱笼就够了,这样一来,我们每人都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她早就想要一个单独的房间了,可惜以前条件不允许,现在能自己造房子了,哪怕只小小的一个,她也要给自己弄个单独的房间出来。 又指了指西边的一排屋,说道:“娘的手艺好,等肥皂作坊开起来之后就每天都会有许多人早晚的从这儿经过,西北角的这间屋是向外开的门,正好可以开一家食肆铺子。另外两间的门虽开在里面,但如果铺子的生意好的话,到时候也能把几间屋都打通了,就是一家大铺子。” 刘氏的目光本来就主要集中在这三间屋上,听了这话更是心动不已,忍不住的面上就表现了出来。 云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轻声问道:“真要开一个小铺子吗?都是些穷苦人家,会有人愿意花钱来买我们做的这些吃食?” “会有的!等作坊开起来,村里的人去作坊里做工,手上都有了钱,自然就不会舍不得花那几文钱。而且,说不定到时候还有从别地过来的商贩呢,就算没有,作坊里总不会所有人都是村里人,还有管事和来来往往的伙计,他们可没别的地儿去找吃食。” 文彬趴在桌子上看,他也看不懂,但有些话却是听懂了的,不禁说道:“不是因为这里好开铺子才选的这儿吗?不然可还有好几个比三叔家还大的地儿可以造房子呢。” 郑丰谷精神一振,顿时醒过了神来。 几天前还在想能有个窝棚就极好了,怎么现在竟还嫌弃起屋子逼仄了? 小虽小了些,可既能开铺子,又能住人,还家里每人都能有个单独的屋子呢! 只是院子虽小,但要建成这个模样,怕也要不少银子。而到现在为止,不过只拿了一张地契文书,就已经花去近三两银子了。 他们分家时就得了二两银子,加上刘氏零零碎碎藏下来的百多文私房钱,都不够这一张地契。 云萝先前打猎攒下的几两银子有大半花在了给云萱调理身体上面,剩下的全拿了出来,添进地契之中,至今还剩下不到二两银子。 就这么点钱,他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造房子这个事呢? 当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刘氏犹豫再三,等到屋里的三个孩子们都睡着了,才犹豫着悄声说道:“孩他爹,要不,把那十两银子先用上?” 郑丰谷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这十两银子是咋回事。 当日他们在山上捡到小萝的时候,她的身上除了个破败的襁褓之外,还有两锭五两的银锭子,这些年他们一直仔细的藏着,不敢让任何人晓得,藏得久了便几乎都要忘记了还有这一回事。 郑丰谷反应过来连忙摇头说道:“这咋能行?那是小萝的,不好随便动用。说啥以后还上,那么大笔银子若是真用了,怕是就还不上了。” 刘氏就不再说话了。 却没想到,第二天云萝就交给了他们两张二十两的银票。 郑丰谷翻来覆去的查看了半天,才颤着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是……银票?你从哪得来的?” 多稀罕的东西呀,他也只是曾听说过有这个东西,却从没见到过。 乡下的穷苦人家,平时用的多是铜钱,连银子都不多见,像云萝这样小小的丫头竟攒下了好几两银子,若是放在别人家中,那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寻常庄户人家,能顺利的度过一年已是不易,若能攒个二两银子,更是老天保佑。 这四十两银子多少人家几辈子都攒不起来,也足够他们造起一座青砖瓦顶的小院子,还绰绰有余了。 郑丰谷看着依然淡定如昔的小闺女,心有点慌。 他这个小闺女虽年纪小,但力气大,又学了本事,天天在山上跑,虽捡回来的都是些小动物,但他上次不小心听到张猎户说,她这么个小人儿已经连野猪都能打死了。 这么厉害的小闺女,可别为了银子去干了啥坏事吧? 云萝真不想解释,不过看着爹娘那惊疑不定的神色,她也知道不解释怕是不行的。 想了想,便说道:“就是那次送我回来的那个公子,我们其实早就认识了。他前些时候在山上受了伤,我正好遇见,就顺手帮了他一把,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没想到后来在镇上遇见,他为了感谢送了我几张银票。” 话虽不尽实,但也没有说谎。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的嘴皮子真是越发的溜了。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啥事不能有话直说?也没有这样需要她仔细斟酌着寻借口,以免吓到人的事。 唉,三观不同,连做亲人都感觉怪累的,还不如跟沈念打架呢。 来到这个世界才发现,沈姑娘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郑丰谷和刘氏已经惊呆了,呆了半天,才说道:“不过是顺手帮了把,咋还能收人家这么多银子?” “大家公子的小命金贵着呢,区区几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别以为没有亲眼看见,她就探不出他当时身上残留的灵芝气息了! 不仅如此,她都没有跟他计较他杀气腾腾的想要将她灭口之事,在他晕过去之后没有上前踹两脚,反而给他治伤、安置,甚至亲手烤了只山鸡给他填肚子,收他二百两银子和那些东西,她是半点不心虚的。 郑丰谷和刘氏仍有些不安,捧着两张银票都感觉烫手得很。 忙将银票塞了回来,说道:“不能收人家这么多银子的,你下次再见到那位公子的时候,把这两张银票还给人家!” 刘氏也说道:“咱家虽穷,却也不能这样占人便宜,小萝你把银子还回去吧。” 云萝转手将银票放到了桌子上,神情格外的认真,“在爹娘的眼里,我是爱占便宜的人吗?” 两人一愣。 云萝继续说道:“我收了东西,自然是因为我做的事值得这个价,你们为什么要心虚?” 刘氏呐呐说道:“不说是顺手的事,咋还……” 我说顺手,你就真相信是顺手了?那我说值得这点银子,你咋就不相信了呢? 如果不是怕吓着他们,云萝真想告诉他们,那是她拼着小命赚回来的,还能省了她挖空心思的想借口。 就是这样,她才只算着花费拿出四十两,不敢把二百两银子全都显露出来。 默默的叹一口气,压下心口的浮躁,她最近其实烦得很。 文彬把裤管卷得高高的,顶着满头的大汗跑了回来,还没进门就喊道:“三姐,三姐!” 云萝探了半个脑袋出去,“跑这么快做什么?二姐呢?” 二姐在屋子里歇了这么多天,其实早已经坐不住了。云萝看她身体恢复得不错,脸上虽仍没什么血色,但人却恢复了精神,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拆了线,愈合良好,就把她的手臂用布带挂在脖子上之后,允许她跟文彬出门去走一会儿。 倒是郑小弟,这些天跟在二姐后头天天吃肉喝汤,脸都圆了。 “二姐和四姐在一起。”他飞快的捣腾着小短腿跑了进来,声音清脆,说道,“小姑跟云蔓姐姐吵了起来,还把她给打了!” “什么?” 面对着屋里爹娘和三姐三个人的目光,他眨巴着眼,神情有些亢奋,“就是小姑去割猪草,遇到了地里摘菜回来的云蔓姐姐,不知咋的就吵了起来,小姑骂得可凶了,后来还动手打了云蔓姐姐好几下。” 分家之后,李氏他们又去了镇上,孙氏手下顿时就没了供她使唤的人,只能忍着心疼让她闺女干活,不然她老婆子就要累瘫了。 听到郑玉莲跟云蔓吵了起来,郑丰谷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与刘氏对视一眼,然后下意识往上房方向看去。 云萝则伸手捏了下郑小弟,“小姑把云蔓姐打了,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不是呢!”他连连摇头把三姐的手甩开,说道,“后来虎头哥哥跑来了,看到云蔓姐姐被欺负,他一下就把小姑推进了路边的泥沟里,还按着不让她起来,滚得脸上都是泥,可比云蔓姐姐惨多了!” 云萝顿时一默,这还真是虎头干得出来的事。 孙氏“噔噔噔”的从堂屋奔了出来,瞪着眼看文彬,一脸的怒气冲冲、兴师问罪,“你说啥?” 文彬不由得噤声,下意识的往云萝身后缩了缩。 云萝也将他拦在身后,抬头对孙氏说道:“又不是文彬打的小姑,奶奶冲他撒什么气?” 第94章 你才馊了呢 郑玉莲因何与郑云蔓吵架,云萝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猜出个大概。 听说李家前几天托人送来了两篮子果子,虽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也不是李家人亲自送来的,但还是让村子里的人很是津津乐道了几天,直说李家看重云蔓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以后进了门也定是要享福的。 郑玉莲虽然被郑大福严令不许再去找李三郎,还在忙着要尽快的找个人家把她嫁了,甚至为此将她在家里关了几天。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李三郎又不时常来白水村,且因为分家过后她也免不了要帮家里干活,倒是能时常出门在村子里走动,那些话自然也都听见了。 今日出门相遇,云蔓虽心里不愿搭理这个觊觎她未婚夫的堂姑,但也不曾失礼,喊了她一声“小姑”,郑玉莲却只觉得妒火中烧,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要年长一岁的堂侄女,真是哪哪都不顺眼,尖酸刻薄的话语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云蔓虽看着温柔,但好歹也是被长辈们捧在手掌心里宠爱了多年的姑娘,真不是绵软的性子,哪里能由着郑玉莲尖酸谩骂? 不过她毕竟是小辈,无论动嘴还是动手都难免有些顾忌,才会被郑玉莲打了那么几下。 虎头却向来跋扈一些,平时还有所顾忌,现在看到姐姐被欺负,可就忍不住了,当下就一胳膊把人推进了路边的泥沟里,让郑玉莲滚成了一只泥猴。 孙氏哭天抹地的奔出门找她闺女去了,郑丰谷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 云萝却没什么看热闹的兴趣,有郑小弟在旁边巴巴的给她转述,已经足够她了解情况的了。 “三姐,这是啥?”他扒在桌边看上面的那两张泛黄的纸,踮着脚仔细辨认上面的几个字,“永、泰……庄,银、二十两,这是干啥用的?” 云萝拿过银票,指着他没有认出来的那个字说道:“钱庄,就是存银子的地方,这是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拿着它可以去永泰钱庄取二十两银子。” 说到这儿,她忽然愣了下。 话说,镇上有永泰钱庄吗?从没听说过呀。 突然发现,她手握着巨额的二百两银票,却可能根本就用不出去! 郑玉莲哭哭啼啼的回来了,糊着满身的泥,那一身碎花衣裳已看不出本来样色,刚穿了没几天的绣花鞋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还有头发上脸上都挂满了黏黏腻腻的烂泥,如果不是那哭声还有几分耳熟,几乎让人认不出她来。 孙氏也顾不得脏,扶着她陪她一起哭,边哭边翻来覆去的骂人。 郑大福扛着锄头跟在她们后面,脸色黑沉,下颌紧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一直到进入大门之后,他忽然将锄头用力的往地上一扔,随着“嘭”一声巨响,他怒喝道:“都给我闭嘴!还有脸哭?老子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姑姑惦记着订了婚的侄女婿,跑去跟侄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如果不是他闻讯过去,怕是现在还被按在泥沟里吃烂泥呢!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郑大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面容狰狞得吓人。 他似乎还能看到村里人的指指点点,耳边还在回响着一阵阵的窃窃私语、轻蔑嘲笑,无不让骄傲了大半辈子的他颜面无光,脊梁骨都几乎要挺不直了。 孙氏见他脸色发青,骂了一句之后就站在那儿摇摇欲坠的,也吓得变了脸色,“老头子,你咋地了?你可别吓我啊!” 听到她的惊呼,落在后头的郑丰谷赶忙奔了进来,托着后背将他扶进了屋,“爹,事情都这样了,你再着急也没用。倒不如放宽了心,以后看紧点,别让小妹再做出这种事来,村里那些个闲言碎语过段时间自然就散去了。” 郑大福坐在屋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然后严厉的看着郑玉莲,“跟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但凡要点脸面,就做不出你这样的荒唐事,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我不要嫁人!除了李三郎,我谁都不嫁!” 这不知悔改、厚颜无耻的话让郑大福的血压再次飙升,当即一个大耳刮子就拍了过去,怒道:“这事由不得你做主!真是反了天了!” “啪!”巴掌声响亮,郑玉莲瞬间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孙氏尖叫了一声,也被刺激得不轻,连忙奔了过去,抓着郑玉莲便哭道:“傻闺女,你咋就回不了头了呢?那李三郎有啥好的?乌漆嘛黑又粗壮得很,你咋……” “才不是!”郑玉莲眼冒金星、耳朵嗡鸣,却在听到孙氏对李三郎的诋毁之后当即截断了她的话,边哭着,边愤愤不平的说道,“你们都看不见李三郎的好,我就觉得他俊俏得很,又会读书,我就稀罕他那样的。” 孙氏不由得放声大哭,“烂心烂肺的坏坯子,把好好的姑娘家都给勾引坏了!” 郑大福急喘了几下,怒喝道:“闭嘴!我看都是你给惯坏的,好好的姑娘家不想着清清白白的做人,尽想些邪门歪道!” 孙氏由此话直接想到了她自己,顿时脸色一白,“你……你这是在怪我吗?” 郑大福目光微闪,转而又瞪了郑玉莲一眼,说道:“你最好死了那条心!接下来你若安安分分的便也罢,若是再弄出事来,我打断你的腿!” 郑玉莲满心的不甘,可脸上正火辣辣的烧着,郑大福的神情更骇人,可怕极了。 长到这么大,她一直都是爹娘掌心里的心肝肉,在家里可谓是作威作福,从没有直面相对过这样严厉可怕的父亲,哪怕是上次被得知了她惦记李三郎的事,他也没这样生气。 她不禁有些畏惧,有些胆怯,还有不甘的怨恨。 郑二福就在这个时候拎着虎头登门,进门就说道:“这个混账小子都被他奶奶和爹娘给宠坏了,平日里就没大没小的,今天竟还敢对他小姑动起了手来,实在是该打。” 说着便瞪了他一眼,喝道:“愣着做啥?还不给你小姑赔礼道歉!” 虎头的身上也沾着许多烂泥,脏兮兮的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闻言,不由得暗暗撇了下嘴,又斜着眼瞅了一眼在他们进来时就捂着脸退到边上的郑玉莲。 在郑二福抬起脚要踹他的时候,他才赶忙说道:“对不住啊小姑,我不该把你推到泥沟里头,你大人有大量的就别跟侄儿计较了。不过,我姐是哪儿惹着了你,让你老是看她不顺眼,见天儿的找她不痛快?” 前一句还像模像样,后面那句就是明显的找事儿了。 郑玉莲竖起了眼,却有她爹先一步拦截了她的话,说道:“不过是小孩子吵架,不值当这样郑重其事的。玉莲也有不对的地方,作为姑姑,半点不晓得要让着些侄女,云蔓咋样了?” 把事情归结到小孩子吵架上面,好歹也算是能挽回点颜面,毕竟谁家小孩不吵架打闹? 郑二福就笑着说道:“可不就是小孩儿吗?吵吵闹闹的一刻都不得安静。想当年,我们可没少被娘拿着大扫把追打。” 郑大福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知是想起了当年的事,还是眼前的事情似乎可以大事化小,一揭而过。 屋里没了虎头说话的地儿,他干脆就退了出来,拐个弯到了西厢屋檐下,云萝正在检查她前几天酿下的葡萄酒。 靠着墙摆放了两个坛子和一口大水缸,坛子用箬叶封了口,水缸太大,则盖了个用稻草编织的、圆圆扁扁的草团子,既严实又透气。 虎头还没有走近,就先闻到了一股十分冲鼻的味道,顿时伸手捂鼻,“这也太难闻了,我就说那葡萄酒没这么好酿,看吧,都馊了!” 你才馊了呢! 云萝横了他一眼,转头将盖子重新盖好。 掐指一算,嗯,再有个两三天就能过滤装坛了! 见她没有理他,虎头就自个儿挨挨蹭蹭的靠近过来,凑到缸边又小心的嗅了嗅,皱着鼻子说道:“多闻几下倒是没那么难闻了,不过这真是酒?咋跟我见过的不大一样呢?” 文彬站在旁边,说道:“这是用野葡萄做的,当然不一样了。” 虎头就瞅了他一眼,伸手用力的乎撸了几下他的脑袋,将那一头本就长长短短不大整齐的头发乎得更乱了。 云萝不管闹成了一团的两人,自顾自的计算着该买几个小坛子,又得花多少钱。 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她已经没钱了,零零碎碎的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两百个铜钱,明明月前还有好几两银子傍身的。 正在扳着手指头算钱的时候,又有人出现在了大门口,站在门外朝里面喊道:“请问,云萝姑娘在家吗?” 咦? 云萝转头看去,就看到大门外一个身穿灰衣的年轻男子,身形精瘦,相貌普通,连气息都格外的微弱不引人注意,扔进人堆里恐怕就再也找不见了。 目光在他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转了转,云萝微眯着眼想了想,“无痕?” 可不就是那天在镇上将她拦了下来,据说是奉命送礼,送了她一堆特别合时宜的礼物的那人嘛! 没想到云萝竟一眼认出了他来,还叫出了他也只说过一次的名字,让无痕不由得愣了下。 毕竟他长得如此没有特点,加上经过多年特殊的训练,往常多的是人见了他许多次却仍记不住他这个人,甚至身边的同伴都经常会无意识的把他给忽略了。 但失神也不过一瞬间,转眼他就迅速的平静了下来,拱手说道:“没想到姑娘竟还记得在下。” 云萝的目光又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毕竟你是第一个送我那么多东西的人。”而且,或许是她格外敏感了些,总能从这平平无奇的一个人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 无痕拜得更低了,简直要瑟瑟发抖,“那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在下不敢居功。” 云萝走到门口,将他请进了院子,问道:“你找我有事?” 他点头,道:“听说姑娘在酿葡萄酒,也不知酿得如何了,若是有多余的,可否均一些出来?价格好商量。” 云萝不由得心中古怪,他们知道她在酿葡萄酒不奇怪,毕竟有个金公子三天两头的往村子里跑,几乎每次都要上虎头家的门,而景玥听说暂住在金家。可现在上门来问她买酒就太奇怪了,这种据说全靠进贡的稀罕酒品,他们怎么就相信她一个乡下丫头真的能随随便便的酿了出来? 心内存疑,嘴上便说道:“我只是随便糊弄,也不晓得是不是真能酿出酒来。” 虎头不自觉的凑了上来,闻言当即也说道:“哪有这样简单?我闻着那味儿怕是早已经馊烂了!” 云萝额角一跳,凉凉的瞥了他一眼。 无痕也愣了下,随之略有些遗憾的说道:“那还真是可惜,本来如果你们真能酿出葡萄酒来的话,我家公子愿意出二两银子一斤的价钱来收购。” 虎头顿时瞪大了眼睛,“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二二二两银子买一斤酒?那用粮食酿造的米酒也不过才十多文钱一斤呢,而即便是那样的米酒,也不是谁都舍得喝的。 云萝也不由得心动,不过总觉得二两银子的价格是又被照顾了。 想了想,她终于还是不愿意因为顾忌景玥而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反正都是要卖的,卖给谁不是卖?就说道:“估摸着能有一百多斤的葡萄酒,你们要怎么分装?斤装的小坛,还是几十斤装的大坛子?” 虎头觉得她被二两银子每斤的价格刺激疯了,竟然真敢应承下来。 无痕也有些诧异,但还是当即说道:“直接用十来斤的坛子封装就成。” 此地没有好的瓷器,倒不如大坛的搬回去,再重新分装。 他虽没有明说,但云萝略一想就明白了意思,就说道:“三天后就能装坛了,到时候你们过来验酒。” “好,那在下三天后再过来。”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银票,说,“这是定金,您收好。” 又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云萝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摇摇头,说道:“给多了,我的葡萄酒只需要二百文钱一斤。” 无痕一愣,这做生意还有不抬价,反而自动把价格往下压的卖家?而且一压就压到了十分之一。 云萝又把他的手推了回去,“我也不要银票,镇上都没有这个钱庄,银票不好使,你直接给我现银。” 无痕有些为难,二两银子的价是公子定下的,这猛的降到了一成,他不敢应下来啊! 不过幸好现在还只是给付押金,他回头还能找公子请示。 想是如此想的,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银票收回,手则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钱袋,却零零总总的加起来也才不过三四两银子。 这点银子都不敢递出去,便说道:“永泰钱庄乃是大彧最大的钱庄,他家的银票不论到哪里都能使用,若要兑成现银,大彧的任何一家钱庄银号都会受理。” 云萝仍然摇头,又不是多大的数额,且在乡下地方,她拿着银票花的时候还得多费几道手续呢。 伸手一指他手上的几两银子,说道:“三两银子的定金就够了。” 无痕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奉上了三两银子,并约定好了三日后过来验酒,若无问题,就要顺道将封装成坛的葡萄酒一起运走。 云萝掐指一算,发现卖了葡萄酒之后,造房子的银子就够了! 早知如此,她做什么拿出银票来惹爹娘心慌?还费了那么多的口舌。 她进屋就叫上郑丰谷要去镇上买酒坛子,刚才在院门口的事情屋里的人都看见听见了,倒没有问她买坛子做什么,但对于她竟然真的能酿出葡萄酒来这个事情却依然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就看到她把野葡萄捏碎了扔缸里坛里,这几天也没见她有别的啥动作,短短几天就真能酿出酒来了? 哪里来这样简单的事情? 郑大福就觉得他胆子未免太大,酒还没影子呢,她就敢收了人定金,若是三天后没有葡萄酒,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可斗不过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 孙氏更是直接朝云萝“呸”了一声,“死丫头想钱想疯了吧?要是有个什么事可别来找着我们,咱已经分家,你们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郑丰谷本来想问爹娘借一下牛车的话顿时就咽回了肚子里面,堵着气说道:“娘放心,不会牵连你们的,那位公子跟小萝还有点交情,就算真酿不出葡萄酒来,只要把定金银子还了回去,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他这么一说,屋里的人才恍惚反应过来,刚开始的时候还听到了别的话,听那话中的意思,好像那位不知啥公子还真跟小萝有点交情,只是后来他们都被二两银子一斤酒的价格给震懵了。 孙氏顿时就脸色变了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云萝:“那是谁家的?你跟他们有啥交情?” “就是那天送我回来的那位公子,他打碎了我的坛子后赔了我两个的交情。不过,不管什么交情,是好是坏都跟你们没关系了,毕竟咱已经分家了嘛。”转头跟郑丰谷说道,“爹,我们快些去买坛子吧,早去早回。” 郑丰谷看了眼爹娘,然后领着云萝出了上房,又跟刘氏说一声,就挑了一副担子去镇上。 出了村后,他才小声的问云萝,“小萝啊,那啥,你真能酿出葡萄酒来?这几天也没见你干啥呀。” 好像把野葡萄都捏碎了之后也再没有去管它们了,不过他也不是整天在家里,倒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啥都没有做。 云萝说:“能的,估摸着能有一百多毛两百斤,二百文一斤能卖三十多两银子呢,正好够我们造房子。” 郑丰谷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咧开来,眼睛都是亮的,嘴里却说着:“哪里需要这么多?不过是些野葡萄,没花一文钱,哪里能卖那么贵?” “不贵。他们买了之后转个手就能卖更高的价格,不过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把所有的酒都一次性全低价卖出去也不错。”这就是出厂价和零售价的区别。 郑丰谷不懂这些,不过听着云萝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不由得连连点头。 两人的脚程飞快,半个多时辰就到了镇上,还是那家土陶铺子,也还是同一个掌柜的。 “呦,小姑娘你又来买坛子了吗?这次要买几个?” “两个大坛子。”云萝先指着五十斤装的大坛子,然后又指着旁边十斤装的小坛子说道,“再两个小坛子。” 掌柜的笑容更灿烂了,“大坛四十二文一只,小坛十八文一只,正好一百二十文钱!” 云萝抬头看着他,“上次不是才三十文一只吗?” “哎呦你这小丫头!那是因为坛子缺了口才便宜卖的,你后来重新买的两个坛子不就四十二文钱嘛。” “我买了你家这么多的坛子,你就不能再便宜些?” 掌柜的转头看向郑丰谷,笑着说道:“这小丫头是大兄弟的闺女吧?你这闺女生得好,机灵、聪明。” 郑丰谷笑得憨厚,“让掌柜的见笑了,就是个没啥规矩的乡下丫头。” 从土陶铺子里出来,郑丰谷挑着担子,前后各有一大一小两个坛子,用绳子牢牢的捆绑了,并不用担心会半途掉下来。 路过猪肉摊前,云萝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两根大棒骨,转个弯路过粮铺,发现那铺子前面排了很长的一个队,几十个人各有神色,但大都愁眉苦脸,没什么笑模样。 “粮食又涨价了。” 父女两站在外面看了会儿,心情也不禁有些沉重。 “爹,我们要买些粮食回去吗?”乡下人很少花钱买粮,大都是家里的田地种出什么,就吃什么,或者挑出最好粮食的来置换数量更多的粗粮劣米。 郑丰谷愣了下,想想后摇头,说道:“今年有灾,但先前这些粮商来村里收粮的时候也不过才四文钱一斤,铺子里最劣等的糙米却要九文钱,不如回去问问你爷……” 话到这里,忽然顿了下,转口说道:“去问问你二爷爷家是否还留有余粮。” 家里还有多少粮,他最清楚,但那已经跟他没啥关系了,与其让爹娘脸上不好看,还不如偷偷的去问二叔买几斤粮食。 三百斤粮食去了糠皮之后,最多也就能出二百一二十斤糙米,若是捣得精细些,怕是连两百斤都保不住,一家五口天天喝稀饭,勉强能吃到下一季粮食收割的时候。 可还得造房子呢。 第95章 阿萝如此正好 转眼已过去三天,这天一大早,云萝他们就忙碌了起来,连郑丰谷都没有出门下田去伺候庄稼。 一家五口加上三叔一家全都围在了靠墙的水缸和两个大坛子前面,紧张的看着云萝首先揭开了一个坛子上的箬叶盖子。 盖子一揭开,一股浓郁的有些刺鼻的气味就飘了出来,顿时呛得文彬他们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郑丰收却吸着鼻子往前凑了点。 “还真有股子酒味。” 坛口窄小,透不进许多光,就着那一点光,能看到坛子里灰白色的一层像是食物发霉长毛的颜色,实在不是让人喜欢的颜色。 “这是坏了吧?”吴氏说道,她身旁的刘氏也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郑丰谷将早已清洗晾干的水桶捧了过来,水桶去了提手,蒙上两层麻布,抱起坛子将里头的酒液连着渣一起倒进了水桶。 水流声“哗啦啦”的,葡萄皮、籽都在麻布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经过发酵,颜色灰白暗沉,可麻布下过滤的液体却呈现着通透的淡红色。 再重新过滤两遍,浑浊的淡红色液体也逐渐澄清。 陶碗虽粗糙,装了澄清的淡红色酒液却似乎更多了些光泽,郑丰收不由得“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凑到碗边深深的吸了两下。 云萝转身将碗递给了从开始就站在旁边看着的郑大福,“爷爷,你尝尝这葡萄酒。” 郑大福一愣,随之露出个笑脸来,捧着碗犹豫了下,然后凑到嘴边先闻了闻,再小小的抿了一口。 一口入喉,他眼睛都瞪大了几分,紧接着又闷了好大的一口酒,“还真被酿出了酒来,只不知跟那真的葡萄酒有啥区别。” 郑丰收又跟着凑了过去,“都是葡萄酿的,那自然也是葡萄酒。” 车轱辘滚滚,无痕驾着马车停在了大门外。与他并排一起坐在车辕上的还有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灰布衣衫,荷叶巾束发,脚上的一双黑面布鞋已经起了毛边。 两人一起跳下马车,然后车帘掀开,景玥就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紫衣,罩着同色的菱纱外衫,乌发高束,面如脂玉,唇红齿白,桃花眼中波光粼粼,真是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郑家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呆了眼,反应过来后更是神态拘谨,几乎手足无措。 总觉得这位公子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好看了,虽然上次也没有敢多看两眼。 “公子,咋……咋还劳您亲自来了?”郑丰谷上前招呼,不然还能咋办?身为一家之长,他难道还能推妻儿出去招呼贵客? 景玥微微一笑,拱手说道:“郑二叔不必客气,在下景玥,你直呼姓名就是。” “景……景公子。” 景玥看了云萝一眼,又对郑丰谷说道:“听闻你家酿出了葡萄酒这种稀罕的东西,自是要亲自过来才能放心,倒是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景公子能来,真是那啥蓬荜生辉。”郑丰谷脸都憋红了,竟是让他憋了个成语出来,此时格外的庆幸他也曾读过两年书。 而见他紧张,景玥也没有为难的再与他客套,领着人就进了门。 如此贴心的景小王爷,若是被京城的那些人知道了,怕不是要把眼珠子都给瞪得掉了出来。 葡萄酒已经全部都过滤装进了洗净晾干的坛子里,五十斤的大坛装了三个,十斤的小坛装了两个,就差封口了。 还有些许多余的装了两个半小酒壶。 无痕转身从马车里取了个檀木盒子出来,打开后便见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水晶杯,在阳光下折射出十分耀眼的光芒。 院子里有一阵抽气声响起,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这只水晶杯上,被刺到眼花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淡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缓缓流转,那中年男子仔细的察言观色,品尝滋味,半晌朝景玥拱手说道:“启禀公子,这葡萄酒虽不及西域来的葡萄美酒,但也有了五六分滋味,若是再仔细的封藏上几年,无论色泽还是醇香都应当会更佳。” 景玥早已经顺着心意,自动自发的站到了云萝的身边,闻言便低头问云萝:“你有多少葡萄酒要出售?想要一个怎样的价格?” 云萝伸手一只那三个大坛子,说:“每坛五十斤,共三坛,价格就按二百文一斤算。” 景玥摇摇头,说道:“你大可不必以为价格过高会占我便宜,这样的稀罕东西,我转个手就能赚十几倍甚至是几十倍的利润。”当然,总共就这么点,他若真拿去转手卖了才是真的傻了。 云萝听他这么一说,竟也觉得自己先前的预估有些差错。毕竟这不是物资丰富的时代,葡萄酒这种东西在这里大概真的是挺稀罕的,既然稀罕,二百文的价格或许是真的有点低了。 可也不能真的漫天来开价,总觉得不论她开出个多高的价格,他都会欣然接受。 算了算,云萝最终说道:“一百五十斤葡萄酒,收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五十两吧,正好一两一斤。” “好。” 答应得似乎过于利索了些,景玥不由得默默,随之莞尔一笑。 这一笑,只见他的眉眼舒展,那张过于靡丽的脸都在刹那间柔和了许多,桃花眼潋滟温柔,看得人直泛眼晕。 云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神有点怔愣虚惚,好一会儿才忽的回过神来,连忙撇开目光,白生生的小脸略有些发热。 她竟然看一个少年看傻了眼,真是罪过! 不过,真的从没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少年,精致如仙,又艳丽如最惑人的妖精。 景玥看着她微微粉红的脸颊眨了下眼,然后笑得更欢了——阿萝果然还是喜欢他的脸。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啊! 价格商定,那中年男子又仔细检查了三个大坛子里的葡萄酒,然后取了箬叶和苎麻线,将坛口包好捆扎得牢牢的,再沿着口子糊上湿黄泥来密封,等把黄泥晾干一些,固化之后就能搬上马车运走了。 那一包沉甸甸的银子看得孙氏眼都红了,看着云萝理所当然的拿进屋里藏了起来,围观到现在的郑玉莲终于找到了插嘴的空隙,“长辈都还站在这里,哪里有你一个小丫头来收银子的道理?咱家的规矩可不是这样的。” 说着,竟含羞带怯的看了景玥一眼。 云萝忽然起了满身的恶寒,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小姑倒是挺有规矩的,可惜我家跟你家不大一样。” “你……”郑玉莲下意识瞪起了眼睛,偷偷的瞄两眼景玥,将要爆发的怒火竟又收了回去,还不知从哪儿撤出了一条粉蓝碎花的手帕,在手指间绕啊绕的,低着头羞答答的对景玥说道,“乡下丫头没啥规矩,小小年纪的就想着要当家做主的,让公子见笑了。” 云萝被她的表现惊呆了,总是微微耷着的狐狸眼都不由得睁大瞪圆。 不是刚刚还在吵着非李三郎不嫁的吗?现在怎么又对着景玥含羞带怯上了? 景玥脚步往后一拐,就拐到了云萝的身后,笑容在瞬间收敛,淡淡的说道:“郑姑娘多虑了,阿萝如此正好,并无任何可指摘之处。” 郑玉莲便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又嫉妒,不禁狠狠的瞪了云萝一眼,却不想景玥当即便沉下了脸来,那一双刚还神光灿灿的眼睛在顷刻间暗沉黝黑,冷冷的没有一丁点温度。 郑大福的心忽然突突直跳,他虽也曾远远的见到过这位据说是金公子亲戚的公子,上次还将云萝送了回来,但因为每次都离得有点远,他年纪大了眼睛还有点花,所以一直都没有看清楚。 直到现在,看着几步之外的少年公子,那精致到了极点的容貌,一身遮掩不住的尊贵气度,总觉得莫名熟悉。尤其这一刻他忽然冷下了脸,扑面而来的气息顿时如锋锐钢刀,让人只感觉浑身都被刺疼了,一股子寒气从脚后跟顺着脊柱直窜上头顶。 他喝止了还意图搭讪纠缠的郑玉莲,其实他也觉得有些丢脸,不明白原来玉雪可爱、只是稍微有点点娇气的小女儿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舍得拿太厉害的话来说她,但也觉得小闺女确实有点失了规矩。 郑玉莲不甘不愿的进了屋,郑大福也朝景玥拱手说道:“乡下丫头难免粗俗了些,让你见笑了。不知景公子是哪里人氏,怎么来了咱这个乡下地方?” 云萝也歪着脑袋看他,他便后退了两步好让她不必仰着脑袋太辛苦,双眼之中又漾起了微光,然后对郑大福说道:“不过是随朋友一起游玩到此罢了。”又问云萝,“这葡萄酒的酿制方法一直不曾从西域传入大彧,没想到竟是被你想了出来,不知你是否愿意将酿酒的方子卖给在下?又或者,像肥皂方子一般,我用红利换你的方子。” 孙氏不懂这些,但也觉得这应该又是个大买卖,当即插嘴对云萝说道:“这是咱家的方子,可没的由你个小丫头随便做主卖了!” 这贪婪的嘴脸也真是难看极了,云萝的眼珠子往那边一滑,一眼之后就又转回到了景玥身上,“既然我奶奶都这么说了,那你不如去问她买方子吧。” 景玥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真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哪里有空去看别的闲杂人等?“方子不是只有你知道吗?还是说,你家虽已经分家单过,家中的大小事情却仍得别人来做主?” 景玥的一席话,将孙氏的脸打得“啪啪”响,但她并不羞愧,只觉得生气,气景玥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辈,竟如此没有教养的还管起了别人家的事。 倒是郑大福被臊红了老脸,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对景玥格外忌惮,发自内心的不愿意跟这位富贵公子起龃龉和冲突。 云萝也半点没有要惯着他们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在外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景玥谈生意的想法,便索性暂且将这个事情略过不提。 他们被招呼着喝了一碗糖水,又磕了会儿瓜子,等到三个坛子的封泥略干不会轻易散落就带了东西离开。 离开时,景玥面前的糖水纹丝不动,倒是塞了云萝一个荷包。 那荷包触手丝滑,绣着极精致的海棠花纹,在日头下流转着温润又艳丽的光泽,就像是个仅供观赏的艺术品,他却用来装了满满一荷包的瓜子仁。 “我不要!” 她想把荷包还回去,却被他再次塞了过来,还说:“要的,这瓜子滋味尚可,你应该也会喜欢,我好歹剥了这么许多,你不要岂不是白费了我这么多工夫?” “你可以自己吃。” “我不爱吃这些。” 云萝:“……”不爱吃你倒是别乱剥啊! 景玥退后一步,低头笑看着她,说道:“你不必觉得难为情,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但其实他知道,她不过是下意识的防着他而已。 可上辈子那样糟糕的开头,他们到最后都能成为好友,而这一次的开头虽也不大愉快,但已经好了许多,他不该着急的,不着急。 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起,又缓缓松开,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心口的刺痛。 云萝手上捏着那个荷包,看着他似有点隐隐发白的脸色,不解。 怎么好像一副被她欺负了的模样?总不会是她拒绝他的瓜子仁,就玻璃心的委屈受伤了吧? 这这这让她还如何敢再把荷包还回去?如此情况还不如直接跟她干一架呢。 又捏了捏荷包,一粒粒瓜子仁隔着丝滑的料子捏起来也甚是滑溜,她说:“你已经报答过了,不再欠我什么。” 见她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双眼清亮,脸颊肉嘟嘟的又白又嫩,小模样极其可爱,景玥心不疼了,小脸也不白了,还缓缓的弯起了眼睛笑着说道:“我祖母若是知晓我仅用二百两银子就报答了救命之恩,怕是要打死我。” “说什么救命之恩,太夸张了。” 景玥终于忍不住的弯下腰来捏了下她的脸,手感果然滑嫩得很,就跟想象中一样。 然后忽听见“啪”的一声,他那只不安分的手背上霎时多了个红印子,而云萝已远离到三步之外,捂着被捏的那边脸颊,面无表情,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景家侍卫默默的撇开了眼,不敢再看一家主子丢脸的模样,感觉要瞎。 景玥也轻咳了一声,然后站直身子,就又是个温柔纯良的小公子,若不注意看,谁都发现不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垂。 “今日就先告辞了,你若是有任何需要都尽管来找我,我暂且住在金家,你可以去镇上找我,或者让金来给我带个口信也成。” 说完便上了马车后离开,而云萝一气之下,也已经没空去想要不要还这一荷包的瓜子仁这件小事了。 只是他们一走,家里面却立马闹腾了起来。 亲眼看见云萝拿进屋里一百五十两银子,孙氏如何能不眼馋眼红?只恨不得现在还没有分家,她就能理所应当的白得了这大笔银子。 郑家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但那么多口人,还有两个最最费钱的读书人,孙氏抠抠搜搜这么多年,都存不下几两银子,不然也不能陆陆续续的卖了十来亩良田。 而她如果能得了这一百五十两银子,家里一下子就能宽松许多,甚至还能重新再买几亩良田回来。 可惜,她想得再美也没有用,以前是没分家没办法,现在都已经分家了,云萝若是还能让他们来染指她的东西,那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在孙氏闹得最凶的时候,她说:“奶奶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已经分家?那白纸黑字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我们以后除了逢年过节的礼和每年一两银子的孝敬之外,其他的花费皆由你们自己和大伯家来负担,上面可还有你的画押呢。” “呸!你们发了财了,就理该拿出一些来孝敬长辈!你想全都自己藏了,就是不孝,是大逆不道!” “那怎么不见你们挣了钱就拿出一些来孝敬给我?咋地,就你们是父母长辈?”大门外忽然传来太婆的声音,转头就见她老人家扶着虎头的手气势昂扬的走了进来,指着孙氏骂道,“瞧你那贪婪的嘴脸!身为长辈,不想着疼惜儿孙,惦记儿孙的东西倒是半点不知羞,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又指着郑大福骂道:“你不是最要名声的吗?现在由着她这般闹腾,你就有好名声了?” 郑大福被骂得面红耳赤,连连作揖赔罪,让老太太消消气,转头又呵斥孙氏,“老二家正是最需要花费的时光,得了钱就该替他们高兴,偏你眼皮子浅,就这么看不得儿子们好?” 孙氏不服气,可当着老太太的面,她更觉得畏惧和心虚。 云萝也没想到她才刚准备发威,极少登门的太婆就这么出现了,还一出场就接连压下孙氏的气焰和郑大福的蠢蠢欲动。 说不感动是假的,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得了这位老太太的许多疼爱和帮衬,也因为有这位老太太在上头压着,孙氏才不敢放飞自我的抖到天上去。 哪怕她只是郑大福的继母,哪怕她跟着次子过几乎从不登长子的家门,也极少管这边的事,但她仍是站在郑家这两房金字塔顶端的活祖宗。 云萝走了过去,扶着老太太的另一边,问道:“太婆,您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轻拍了拍她的手,叹气道:“你这丫头平时精怪得很,今天咋就突然傻了?那么大一笔银子,你咋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收下了?财帛动人心,我就晓得要坏事!” 所以她一听说就急急忙忙的过来了,就怕孙氏这个眼皮子浅还心偏到天边去的要闹事,可别跟她说已经分家了啥的,哪怕断绝了关系,亲娘要找事,除非是那狼心狗肺的,不然当子孙的就不敢真忤逆了。 想到这儿,老太太不由得又瞪了郑大福一眼,“你还真老糊涂了不成?也是越发的拎不清了。她这么费劲吧啦的抠两小儿子的东西贴补给大儿子,你也不管管,敢情就大儿子是你亲生的,另两个都是外头捡来的?哪怕分了家,他们也不配多得一点东西,多挣一文钱?” 这话可扎了老心了,郑大福再偏心大儿子也不可能对两个小儿子刻薄到这个份上。只是乍然看到那么大一笔银子,难免有些心动,嘴上虽不说,但当孙氏闹起来的时候也就顺势的没有阻拦。 “娘,何至于此?老二家得了这一笔银子,往后的日子也不知要宽松多少,我只有为他们高兴的。” 毕竟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老太太见他这么说,也就没有再继续责怪,只是说:“照理,我也不该再多管你家里的事,但说句实在话,在分家的事上你已经委屈了两个小的,他们不吵不闹就是孝顺了。丰年中了秀才,又有那么些束脩银子好拿,分家也得了大头,再怎么也不会比两个弟弟更拮据。” 郑大福面露惭愧,连连说道:“娘切莫这么说,无论何时,能得您指点都是儿子的福分。今儿的事确实是孙氏过了,儿子回头定会好好教导她。” 老太太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低头点了下云萝的脑袋,“你这丫头倒是个旺财的,从跌跌撞撞会走路开始,就没真在钱财上发过愁,眼下得了这么些银子,也能好好的捯饬你家那新房子了。” 除了“旺财”两个字让她不大满意之外,其他的话云萝倒是全盘接受,不由就微微弯了双眼,说:“等新房子造好了,我去接太婆到我家来住。” 虎头在旁边听着,不乐意了,“太婆在家里住得好好的,干啥去你家?你咋就不请我呢?” “你要是不介意跟文彬睡,我也没意见啊。” 文彬当即就兴冲冲的凑了过来,却下一秒就被虎头嫌弃的推了出去。 “我才不要跟尿娃子睡呢!” 文彬可不服气了,“我早就不尿床了!” 几个孩子顿时就闹成了一团,而经他们的这一闹,家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也自然的缓和了下来,孙氏的那一场闹就此轻轻的揭了过去。 直至傍晚,大门外又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郑丰年带着妻儿休沐回家,同时还带回了一封信。 “爹,我姑来信了,说是不日将要带着儿孙回家来探亲。” 郑丰年一进大门就喊道,直接将郑大福喊得“噌”一下从小凳上跳了起来,“你说啥?你姑要回来?信呢?” 第96章 你家来客人了 那位远在他乡的姑婆来信,顿时将刚刚离开的太婆也再次震了过来,同来的还有郑二福和郑丰庆。 虎头当然也是跟着一块儿来了,虽然他对这个姑婆毫无印象,他其实就是来找云萝玩的。 几个长辈在堂屋里捧着信追忆往昔,谈论多年不见,也不知这位姑奶奶过得好不好,尤其说到姑奶奶这次回来是因为要陪孙儿回祖籍科举,脸上更多了几分光彩。 “你们的这个姐妹往常有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过既然能养出个读书人来,想必日子过得是真不差了。”太婆捧着信念念叨叨的,“她是个命苦的,离乡背井,都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 郑大福和郑二福都陪着一起感叹,陪坐的郑丰谷几人却有些茫然,也就郑丰年和郑丰庆的年纪大一些,对这个姑母依稀还有点印象,倒是能接上几句话。 除他们两人,莫说是云萝,就是郑丰谷都对这个姑母没有一点印象,毕竟已经走了二十多、近三十年,他便是见过,但当时年纪幼小,并没有什么能存在记忆之中。 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父辈和祖母的口中。 不过即便如此,有着老太太和郑大福兄弟两人,这个话题依然说得热热闹闹,好久才散去。 书信暂且搁置,归来仍然无期,两家人却为迎接久未回家探亲的姑奶奶而忙碌了起来,郑大福这些天都不由得红光满面,干啥事都精神十足,还时常走到村口去眺望。 那可是他的亲妹子,是这个世上与他血脉最亲的亲人,二十多年未能见面,哪怕偶有书信往来,却终究相隔千里,又如何能够平复惦念之情呢? 倒是孙氏的神色有些不大好看,时常在暗中嘀咕,云萝好几次都听到她背着郑大福骂骂咧咧的,骂得最多的便的“搅事精”这三个字。 看到孙氏这么不喜欢,云萝忽然就对这个传说中的姑婆充满了期待。 一边等着姑婆归来探亲,家里的事也不能停歇下来。 三叔家的院子已经打好了地基,铺上两层大青石,再垒上一层层的青砖,墙壁已经有半人高。 夏天的日头长,三个泥瓦匠配上几个小工,从天亮干到天黑,也就中午日头最盛的时候休息一两个时辰,地基打好之后,垒墙的速度简直是飞快。 二房也开始打地基了。 请了两个瓦匠和三个村民,郑丰谷也跟着每日天不亮就到了屋基那里,到天擦黑才回家来。 本该是极辛苦的,但因为几乎每天都有云萝带回家的肉食补充,人不但没有瘦下去,反而可见的壮了些,连帮工造房子的人们也对每天中午都能吃到一顿肉食而满意的不得了。 身怀巨款,云萝已经不在意卖野物的那几十文钱了,这肉谁吃不是吃呢?吃了还能养身体,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钱花。 只是每天飘荡在院子里的肉香味总是让孙氏心气儿难顺,即便从没有缺了孝敬给老两口的那一碗肉。 她吃着二房送过去的肉,却依然能毫无负担的对着二房的几人破口大骂。 所幸郑丰谷一整天都不在家,而刘氏在儿女的影响下,也逐渐的没那么畏惧这个婆婆了。 云萝却有点受不了白给肉吃还要天天被骂,真是从没见过像孙氏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她逮了个机会,问刚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的郑大福:“奶奶为什么还要每天骂人?是我娘做的肉不够好吃吗?” 孙氏的骂声戛然而止,郑大福也不由得红了老脸,瞪了眼孙氏,又对云萝说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莫要理会她就是了。” 云萝“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我娘做的肉不够好吃呢,瞧她都把肉分给小姑和郑文浩吃了。” 郑大福眼角一抽,下意识的要解释点什么。 但他还没开口,云萝紧接着就又说道:“当然了,肉既然孝敬给了爷爷奶奶,那要如何分配自然也是你们的事,毕竟大伯和大伯娘要养这么多孩子还怪不容易的,辛辛苦苦的这么多年了都没能给侄儿侄女们买上一块糕点、一粒糖。” 吃她的东西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分家虽说一分为四,但其实就是二老跟长子过,因此长房独得了半数田地和全部的房产,以及其他的几乎所有东西。 也因此,孙氏在熬了十天之后,等上一次郑丰年休沐回来时,她理所当然的要留下李氏在家里伺候公婆,最后因为郑丰年和郑文杰在镇上少不了人照顾,才退而求其次的只留下了郑云兰和郑文浩姐弟两。 郑云兰一直以为跟两位叔叔分家了,她就能过上更自在的日子,却万万没想到分家之后老太太没了使唤的人,就直接把目标对准了长媳和她这个大孙女。 郑文浩的脑袋在大门外探了一下,看到云萝之后又迅速的缩了回去,然后只听见一阵“哒哒”的脚步声跑远。 云萝朝门外看了眼,她可没忘记这小子还欠着她一顿揍呢。 什么?已经揍过他爹了? 不不不,他爹是他爹,他是他,这个可没有替代之说。 可惜这个小子在其他姐妹面前抖得厉害,却一见了她就躲,她又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的按着他开揍。 郑文浩回来又离开没多久,云萱拎着个大篮子,身旁跟着三个大大小小的弟妹,吵吵闹闹的回来了。 因为家里的两头猪二房和三房共分得了一头,她们仍要出门割猪草回来喂猪,但相比以前每天都要喂饱两头猪,现在真是轻松太多了。 吴氏和孙氏吵了几场,后院猪圈里的两头猪从混住到猪圈被从中间隔开,又因为孙氏的小动作不断而到现在的各喂养一天。 上房和大房喂一天,二房和三房喂一天。 再算得仔细些,四天才能轮到一天呢。不过二房和三房最近亲厚了许多,小辈的姐妹几个本来就亲近,经过云萱伤手之后就更亲密了,云桃恨不能够替云萱把所有活计都给干了,所以现在依然是不论干什么活都在一起。 云萱仍然吊着手臂,但精神很好,还说,她觉得她的手臂大概伤得没有那么重,现在虽仍没什么力气,但手指活动无碍,一天比一天有力。 对此,郑大夫也十分惊奇,而云萝只能当做不知。 但其实云萱的伤势并没有预想中那样好,因为条件所限,断裂的筋虽接上了,但左手即便是完全好了也终不如以前灵活。 “三姐,看!”云梅把她的小篮子递到了云萝的前面。 云萝低头一看,就看到了里面黑黝黝挤挤攘攘的半篮子葵花籽,不由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周围的村庄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田坎边角地上种几株葵花,成熟之后瓜子能炒了待客,杆子还能捆扎成火把,火光明亮能燃烧很久。 不过今年干旱,葵花大都早熟干瘪,村里的人家早已经把瓜子收了回去,现在该是没有这样新鲜又饱满的生瓜子了才对。 云梅睁着大眼睛,软绵绵的说道:“是月牙儿姐姐给的。” 云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耳熟的名字在哪里听见过,可不就是上次云萱出事时站出来帮忙的隔壁村那个小姑娘嘛。之后也来看望过云萱,不过那时候云萝并不在家里,所以没有碰见。 将东西放下后,云萱也说道:“月牙儿家的地靠近河边,倒是长得极好,今天才收了回去,月牙儿就兜了好大的一兜来送人。” 文彬也把他的小篮子递了过来,“还有李子,这是妞儿姐姐给的。” 哦,那个非常害羞的小姑娘。 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说话的工夫,把猪草也都剁碎了,期间遭到了郑玉莲的多次白眼,可惜无人理会她,却不知越是不理会,郑玉莲的心里头就越憋气。 她这几天被关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即便她说她现在对李三郎已经没了那份心思,郑大福也只当她是在找借口。 少女怀春,哪里就能这样轻易的放下这点心思? 云萝却觉得她大概是真的对李三郎没兴趣了,因为她开始时不时的询问景玥的事情,那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半点不作假,尤其是当云萝半点没有要满足她好奇心的时候,那气怒的表情更是活灵活现。 初见郑玉莲的变化,云萝是震惊的,万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敢惦记景玥,该说她有眼光呢,还是不自量力? 郑玉莲又往这边瞪了几眼,嘴里也嘀嘀咕咕的不知在骂什么,但终究还是顾忌着云萝不敢上来,毕竟就在半个月前,云萝还因为孙氏抢了云萱的补食和欺负刘氏而冲进来把她按着打了一顿,又一顿。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可自从动了一次手之后,郑玉莲就觉得云萝看人的眼神都变了,好像随时随地都是一副准备要冲上来打人的模样。 云萝如果知道郑玉莲的这个想法,怕是要喊冤枉。 你不来招惹我,我疯了才会主动去跟你们纠缠不清! 郑玉莲甩手进屋,云萝几人继续若无其事的说话,就在这个时候,有村里的小孩“哒哒哒”的跑了来,在门口往里面一看,就喊道:“小萝,你家里来客人了!说是从老远的地方来探亲的,好像是你家的姑母还是姑婆啥的,坐着马车来,可气派了!” 郑大福猛的就冲了出来。 云萝他们跟着郑大福一起迎出去的时候,还没到村口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一群人。 郑丰谷和郑丰收本来都在自家的屋基地上,此时都没来得及回家清洗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正是满头满脸的泥灰脏污,却被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太太毫不在意的牵着手,神情激动、泪光盈盈,郑丰谷笑得拘谨,还有点手足无措,倒是郑丰收向来性子外放,正在不住嘴的逗着老太太。 老太太的身后还安静的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衫少年,身形瘦长,五官俊秀,气质斯文,与周围的乡野村民有些格格不入。 郑大福猛的就停下了脚步,怔怔看着前方那个陌生却又分外熟悉的老太太,半晌才喊出一声:“阿妹!” 那老太太也蓦然转头看过来,眼泪霎时就掉落下来,“大哥!” 这一声“大哥”已阔别二十多年,叫得郑大福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忙侧过脸去拿袖子擦了擦。 在他们的身后,赵老太太也得到消息,在儿孙的搀扶下急匆匆的迎了出来,“七巧,你可算是回来了!” 七巧,正是郑家这位姑婆的闺名。 郑七巧见到赵老太太,当即松开了抓着两个侄儿的手,快步朝前迎了过去,“娘,不孝女儿回来看望你了。” 赵老太太泪水横流,抓着郑七巧的手用力的摇了摇,依然难掩激动,“一走就是整整二十八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着你的面儿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便是马上死去,也没啥不能闭眼的了!” “娘你可千万莫要这么说,若能求来您的长命百岁,我是宁愿一辈子不回来的!” 赵老太太当即用力的拍打了她一下,怒道:“混账东西!你还想一辈子不回娘家了你?” 郑七巧被打了一下,却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的哭了起来,抱着赵老太太哭道:“娘,我真是做梦都想回家来看看您!” 母女两顿时抱头痛哭。 两人皆已年过半百、生了无数的白发,生命对她们而言,其实都所剩不多了。 云萝看着这一幕,忽觉得鼻子酸涩,忍不住用力的闭了下眼睛。 相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她的亲人却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郑七巧回家探亲,不仅是两家人,村里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迎了出来,围拢在四周,好不容易把赵老太太和郑七巧劝停了下来,然后热热闹闹的簇拥着进了郑大福家。 屋里又是好一通热闹,等到天色灰暗,众人才依依不舍的散去,各自回家吃晚饭,而自家人也终于能坐下来好好的叙叙话了。 郑七巧指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儿,是老大家的长子,单名一个‘承’,年十六,尚未取字。” 袁承就上前两步,朝着屋里几人一一行礼道:“拜见太外婆,大舅公、大舅婆、二舅公,各位表叔、表婶、表姑。” 尽管刚才郑七巧并没有特意跟他介绍这里的人,但显然在到来之前是有介绍过这里都有哪些亲戚的,加上刚才的那一通认亲场景,他自己就基本弄清楚了在场之人都是些什么身份。 赵老太太高兴得一把将人拉了过去,摸摸索索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靛青色的荷包,塞到他手里说道:“咱乡下人没讲究,我老婆子也不晓得你们年轻人都稀罕些啥,这一点点见面礼你别嫌寒碜了。” 袁承看了眼他祖母,然后利索的将荷包给收下了,不谈荷包里的东西,只说它:“早就听祖母说,太外婆的一手刺绣极为精巧,当年还是靠着这一份手艺才养活了我祖母他们。小子今日得了这一个荷包,回去后怕是要羡慕坏了家中的姐妹们。” 这话说得老太太更高兴了,满脸的褶子都似要舒展开来,拉着他都舍不得放开手,“不过是个小物件,哪里有那样好?年纪大了眼睛就不好使了,不然还能给你绣一些笔袋扇套啥的。” “可不敢劳烦您,若是把您给累坏了,我祖母怕是要打死我。” 一句话把另外的人都逗乐了,郑大福问郑七巧,“这一路千里迢迢的走得很辛苦吧?就你祖孙二人吗?” 说起这个,郑七巧就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哪能呢?本来还有他祖父和几个仆人的,只是离乡近三十年,再回来竟是有些水土不服。他祖父一到江南的地界就病倒了,我算着日子怕赶不及,就只带着承哥儿和赶车的小厮先走一步。” 老太太一听,连正稀罕的曾外孙都顾不得了,一巴掌拍在郑七巧的手臂上,训斥道:“咋能把女婿一个人丢下不管?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郑七巧不服气,“哪里就一个人?好几个仆从留着照顾他呢。” 老太太又瞪她,“那能一样吗?你个当媳妇的,男人病了还有闲心回娘家?” 郑七巧轻哼了一声,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可不单单只为了回娘家,承哥儿八月要参加院试,可耽搁不得。” 这事倒让老太太无话可说,毕竟考试科举对所有的家族来说都是大事,尤其袁家更是足足等了三代人。 郑大福问道:“承哥儿也是直接参加八月的院试吗?” 郑七巧看了孙儿一眼,又忍不住的叹气,说道:“说来都是气。本来他去年就该来拜访长辈了,只是年少好玩,仗着有些许拳脚功夫硬是不肯让家人陪同,只与同乡好友一块儿结伴回来,一路东走西逛的差点连县试的时辰都没有赶上。好容易过了县试和府试,在院试前夕却因为贪凉发起了热,连考场都没能进,又不好意思拖着病体过来给你们添麻烦,稍好一些就急急的回去了。” 说到这个事情,袁承也不禁摸着鼻子有些赧然,赵老太太更是心疼的拉着他,说:“你这孩子咋这样见外?胆子也大得很,生病了还敢着急慌忙的赶路,幸好没出啥事,不然让太外婆和你两个舅公咋跟你爷奶爹娘交代?” 这时代出门赶路可不是寻常事,拖着病体赶路更是危险至极。 郑七巧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去年他回到家中时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今年是万万不敢再放他一个人出来的,所以我和他祖父索性就陪着他一块儿过来,一来能看着他些,二来也是离乡多年,想趁此机会回来探探亲。却没想到这小子好好的啥事没有,反倒他祖父给病倒了,请了大夫来,还说是水土不服。” 她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郑二福就笑着说道:“阿姐你们在外乡的日子比在家乡更久,突然回来,遇上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郑七巧叹息道:“可不是。” 郑二福又看了看袁承,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说起来倒是巧了,大哥家的文杰八月也要去府城考试,正好能与承哥儿结伴同行,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郑七巧顿时惊喜道:“真的?我恍惚记得好像丰年的长子也有十六了,可是他?” 说起长孙,郑大福不由得笑着摸了摸胡子,点头说道:“正是他,他也是去年过了县试和府试。不过这两场考试都是在县里,不然说不定还能遇上承哥儿。” 袁家的祖籍并不在长乐县。 孙氏坐在旁边,几次想要插嘴都插不上,此时终于找到了机会,就带着几分显摆的说道:“书院里的先生们都说我家文杰那啥文采出众,要不是运气不大好恰巧遇上了他最不擅长的题目,去年就能考中了秀才。” 郑七巧就笑着说道:“那还真是不凑巧,不过多了一年的学习,想必文采更加出众,今年定能考中。” 转头将目光落到了其他人的身上,赵老太太就指着人一个个的给她介绍,“这是丰庆,这是丰谷和他媳妇刘氏,这是丰收和他媳妇吴氏,这个是玉莲,比承哥儿还要小一岁。” 几人上前行礼,郑七巧看着他们也感慨良多,“一晃都这么多年过于了,玉莲我只在信中见过,在我的印象中,丰收也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丰谷连路都走不稳当,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向我走来,短短的五六步路,他跌了两次。” 一句话让其他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而她又转头看着和云萝站在一块儿的虎头,笑眯眯的说道:“这肯定是丰庆的儿子,瞧着跟他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赵老太太也乐了,“这的确是丰庆的儿子,小名虎头,大名郑文琰。丰庆还有个闺女,十月就要出嫁了,今日去了镇上,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那可真是巧了,我这一趟还能喝上一顿喜酒?那闺女好像是叫云……云蔓是吧?” “对!”老太太又指着另几个小的介绍道,“这是丰年的大闺女云兰和小儿子文浩,长子文杰在镇上书院里读书,还有个小闺女叫云丹,年纪小离不得娘身边,也在镇上。” 又指着另一边,说:“这是丰谷的三个孩子,云萱、云萝和文彬,那是丰收的两个闺女云桃和云梅,他还有一对刚出生的儿子,身子有些弱,不能抱出来给你请安。” 第97章 添乱 刘氏小心的抚摸着放在桌子上的两匹细棉布料子,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安,对身旁的郑丰谷说道:“照理来说,该是我们做小辈的孝敬姑母,咋的反倒收了姑母这么贵重的礼?” 这是刚才在上房相互见面问候之后,郑七巧送给郑丰谷和刘氏这个侄儿媳妇的见面礼之一,还说路上被耽搁了好些日子,来的匆忙,原先准备好的东西都被落在了后面没有能带上,就先在镇上随便挑了几样来给小辈做见面礼。 其实单只是两匹细棉布的料子就已经把刘氏和吴氏这两个没见过啥世面的乡下侄媳妇给镇住了,乡下人送礼大都是扯上几尺粗布,可从来没有扛上一整匹布出来送人的,还是整整两匹细棉布。 而除了这两匹布之外,侄孙辈的还另有见面礼,云萝姐妹几个每人一对不同花色的银丁香,文彬虎头他们则是笔墨玩具和吃食。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郑七巧将给侄孙的四份礼全摆了出来让在家的虎头、郑文浩和文彬先挑,虎头挑了玩具,郑文浩在玩具和吃食之间犹豫了下,最终选了几盒糕点,文彬却从剩下的精巧玩具和笔墨中选了笔墨。 其实这原本是给郑文杰这个读书人准备的。 郑七巧都不由得愣了下,据她所知,侄孙中似乎只有长孙郑文杰在读书,而以她对兄嫂的了解,应该不会再送另一个孙子去读书才对。 毕竟就这么点家产,还略有点偏心。 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得知文彬已经背完了《千字文》,正在学《蒙求》,过些时候还要去学堂读书的时候,更是惊讶极了,后来才得知,她大哥家的这几个侄儿刚刚分了家。 此时,晚饭毕,郑七巧跟着赵老太太去了二房,说是要陪着老娘说些悄悄话,而袁承则跟着去二舅公家转了一圈之后又跟着郑大福回来这边,暂住在东厢,郑文浩则被挪到了老两口的屋里。 郑丰谷安抚着刘氏,其实他也没想到姑母出手竟然这样大方。 “姑母他们当年是因为在家乡过不下去了,才会背井离乡去投靠亲戚的。”所以这些年来,虽然在偶尔的通信中说他们一切安好,但这边的人却总在潜意识里认为他们日子艰难。 这些事情刘氏却是并不了解的,毕竟是一门好多年才能通一次信的亲戚,就算有书信过来也都在长辈那儿,并没人会来跟她一个儿媳妇谈论这些事情。 郑丰谷见屋里的几人都满脸好奇,斟酌了下语言后说道:“我也只是听你们爷爷偶尔说起,说是在许多年前,袁家的一个老爷在京城当大官,当时咱越州府的知府大人就是你们姑丈的亲爷爷,不过后来,在京城的那位老爷坏了事,牵连到整个家族。你们太婆从小就被卖进袁家当丫鬟,那时候已经是袁家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少奶奶仁善,得知风声之后就先一步把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给放了出来,你们太婆才能回到家乡,之后嫁给了你们的太公。那位少奶奶就是你们姑丈的亲娘。” 停顿了会儿,似乎在进一步组织语言,“袁家被抄家,不过除了几位老爷少爷,其他的人好歹保住了性命,也没有流落到那不干净的地方去,只是被贬为了庶民,日子很不好过,你们太婆就时常接济他们。后来,也不知咋的,那位少奶奶看中了你们姑婆,求了去当儿媳妇,没过几年,又带着一大家子离开江南,说是投奔她兄弟去了。” 说到这儿,郑丰谷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一走就是好几十年,中间也没啥联系,都以为这辈子怕是再见不着面了。” 刘氏也跟着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承哥儿的先祖竟是当过大官的,难怪看着就跟咱不一样。” 云萝也暗暗的点头,这位袁承表哥虽然一身青衣布衫,但即便是在嬉笑之时都有着区别于常人的风姿,似乎每一个动作都有固定的刻板。 这不是世代贫农的人家能够教养出来的。 不只是郑丰谷这屋里,家中的其他人,甚至是外面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也有许多正在津津有味的谈论今日回来的郑七巧。 郑二福家里人虽散去各自歇息,但东屋却仍亮着灯,赵老太太和郑七巧坐在床头,盖着同一床薄被,拉着手叙说着离别的那二十多年。 “你婆婆可还在?” “婆婆故去已经有三年了。” 赵老太太一时间脸色有些暗淡,虽有预料,但当真听说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唉,这一个一个的也都老了,她比我还要小两年呢。” 郑七巧跟着叹了一声,说道:“婆婆她这辈子过得太辛苦了。投奔舅父之后日子虽是一点点好了起来,可操劳的都是她老人家,后来又跟舅母闹了些不愉快,跟舅家的往来也就渐渐少了。她老人家性子要强,又要打点家业,又要教导儿孙,一心盼望着子孙后辈能有起复之日。” 赵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道:“她年轻时就是个心气儿高的,出身又显贵,后来遭了大难都没能让她弯下腰来。” 郑七巧也点头,“可不。当年被朝廷问罪,贬为庶民、三代不得入朝,她却始终不肯放下对儿孙的教导,直到承哥儿出生,她更是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他的身上,到闭眼之前都念念不忘要承哥儿好好念书。” 到袁承这儿,正好过了三代,有资格科举入仕了。 母女两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夜的话,一直说到两人都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她们虽非亲生,但之间的感情却是比许多亲生母女都要来的更加亲近。 次日一早,云萝一如既往的天未大亮就起床了,开门出去正逢对面的厢房也有人开门出来,两相碰面都不由得愣了下。 袁承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朝云萝说道:“表妹起得好早。” 你起得也不迟啊,“表哥昨晚睡得可还好?怎么也起得这样早?” “许久不曾睡得这般好了,只是习惯了早起,每日到了时辰就会自动醒来。”他微微一笑,看着云萝将柴刀绑在腰上,又背上了篓子,就问道,“表妹这是要去哪里?” “上山。” 然后她看到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几步穿过院子走到了她面前,说道:“昨日就听说表妹十分能干,几岁就能独自上山狩猎,昨晚吃的那一盆兔肉便是你从山上捉回来的,不知我可否与你一同前往?” 见云萝沉默不说话,他又说道:“你放心,上了山之后我就全听你的指挥,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就差没举起手来发个誓了。 上房有了些许动静,没一会儿就见郑大福披着衣衫走了出来,对袁承说道:“山上危险,多的是蛇虫野兽,路也不好走,你若是有个磕碰岂不是耽误了科考?” 袁承朝郑大福拱手行一个礼,“谢大舅公关心,不过小子虽一心科举,但也有从小就学习拳脚骑射功夫,寻常的野兽于我而言并无威胁,倒是难得能跟人上山打猎,增长见识。” 郑大福不禁有些迟疑,想说院试在即,你与其上山去玩还不如在家多看几页书,可这毕竟不是他的孙子,倒是不好多加管教。 袁承见他仍是一脸的不赞同,想了下,又说道:“大舅公放心,我也会先征得祖母同意再上山。” 云萝:“……”我好像还没同意带你上山吧?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起来了,听说袁承想要跟着云萝上山去都不由得惊讶万分,纷纷出言劝阻。 这第一次来的贵客,又是个即将科举的娇贵读书人,怎么能放他到山上去呢?若是万一磕着碰着了,可真是谁都赔不起。 双方争执不下,时间就耽搁到了虎头一手拎着篓子,一手啃着个饭团子过来,站在门口喊了句:“小萝,走了!” 往常大多数时候都是云萝去喊的他,难得一次他来叫云萝。 云萝于是拎着篓子就出门,袁承见状,团团朝郑大福人、郑丰谷他们行礼,然后也跟着窜出了门外,“我去禀告祖母,她定不会阻拦我的!” 虎头看着跟在云萝身后的尾巴,有些懵,“承表哥,你咋也来了?” 袁承朝他拱手问道:“表弟,我祖母可起身了?” “还没呢。”面对这么有礼的表哥,他却是如此粗俗的模样,都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把最后小半个饭团一口塞进嘴里,嚼两下就咽进肚子里,然后说道,“不过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倒是听见太婆的屋里有说话声。” 袁承连忙朝两人作揖,“那请表弟表妹等我一等。” 说着,就飞快的往虎头家跑去,动作矫健灵活,半点不显粗俗。 虎头看的有点羡慕,又侧过头来凑到云萝耳边轻声询问这是啥情况,得知这位表哥想要跟着他们上山去打猎,不由得咋舌,还有点不是很情愿。 “这不是添乱嘛!就这瘦巴巴的读书人还想上山去玩?可别路都走不稳当把他自己给摔坏了!” 带着个娇贵的读书人上山去,想想都觉得超麻烦! 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斑点点的洒落在林子里,露珠滚动,草木清新,偶有不知名的小动物藏着灌木草丛中窸窸窣窣的跑过,惊起蝴蝶翩翩,鸟鸣清脆。 “咻!” 有一只木箭从山石后面射了出来,却飞不出十步远就有气无力的跌落到了地上,反倒将几步外的一只黄毛松鼠给惊上了树,转眼不见了踪影。 “你这弓的力道也太轻了吧!”袁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没见过飞不出十步就后继无力的劣弓! 虎头侧目斜睨着他,“不是早跟你说了嘛,这弓没力气,不能打猎!” 袁承:可我也没想到竟会弱到这个程度啊! 只恨刚才没有先试上一试。 此地已被惊扰,三人只能转移阵地,往别的地方搜寻。 露水还没来得及被阳光蒸发干净,在林子里穿梭了没一会儿,袖口裤腿就被打湿得透透的,袁承忽然“嘘”了一声,然后带着表弟表妹悄悄的朝一棵大树后摸了过去,小心的探头,就看到一只灰毛兔子正竖着耳朵从洞穴里钻出了半个身子。 运气真当好,现在还能遇到兔子这种夜行生物。 可惊喜不过一秒钟,他现在手上就一把毫无威力的木弓,根本杀不死几步外的那只野兔子。 难道要他表演飞柴刀砍兔子? 袁承扼腕,若是早知道这里有两个几乎天天上山打猎的表弟表妹,他是说什么也要在临行前把他的弓箭给带上的,现在也不用躲在这儿望兔兴叹了! 眼看着那只兔子在窝边探头探脑一会儿,就要躲回去了,他正心焦难耐,却忽见得身旁一个小小的身影猛的窜了出去,那速度极快,似乎还能看到连串的虚影。 也就是他一愣神的工夫,白生生、肉嘟嘟、软萌萌的小表妹已经站在兔子洞前面,手上一只活蹦乱跳的灰兔子。 他猛的瞪大了眼睛,徒徒徒手抓兔子?! 袁表哥默默的捂住了胸口,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武艺都白练了。 云萝看了看手上的兔子,然后掏出小刀往它脖子上一捅,瞬间了结它的小命,放干净血再团吧团吧扔进了背篓里面。 虎头已经颠颠的跑到那个兔子洞前面,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把这个洞掏开的模样。 “等你掏开,兔子早已经从别的洞口逃走了。”你以为就这一个出入口呢? 虎头可惜的砸吧了下嘴,又扒着她的背篓看了看里头那只死兔子,说道:“我啥时候才能有你这身手啊?” “你还是先把陷阱学好了再说吧。” 不由得抓着脑袋嘿笑了两声,转头跟袁承说道:“表哥,还是去看看陷阱吧,昨天没来,今天肯定有收获。” 他也想打活的呢,可是没那能耐啊! 袁承虽然有点遗憾,但想想手无寸铁又没有小表妹的本事,也只能跟着去陷阱里捡猎物了。 不过当柴火堆起,两只兔子被烤得“滋滋”冒油的时候,他又觉得坐享其成竟然也很不错,忍不住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若是再撒点麻椒就更好了!” 麻椒,也就是花椒,在江南地区食用的却并不广泛,多在药店里售卖,且价格昂贵。 虎头甚至不知道这麻椒是啥东西,直到听了袁承的解释,他忍不住口水泛滥,连连吞咽了好几下,满脸向往的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下次去镇上找找,也不晓得有没有。” “不用那样麻烦,只需等我祖父过来,随行带了好大的一包。” 山上走了这么一遭,三人之间倒是亲近不少,不再如昨天那样客客气气,生疏有礼。尤其是在袁承不经意间显露了一把他的拳脚招式之后,更惹得虎头满眼的小星星闪耀,忍不住嗷嗷叫着围在他身边打转。 小萝的本事他自觉比不上也学不了,袁家表哥的这些拳脚招式总是可以试一试的。 云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并不多在意,这些招式说是武艺,倒不如说它更适合用来强身健体。 一路热热闹闹的下山,沿途遇见的村民无不对袁承这个新来的亲戚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直至到达虎头家中,他们的身上除了山上带下来的几只野物之外,更多了好些瓜果菜蔬。 金公子正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地跟赵老太太唠嗑,手上一把大蒲扇摇出“呼呼”的风声,不到半天的时间,连郑七巧都已被金公子轻轻松松的拿下。 他跟这家里的人已经很熟了,主要是长得好,嘴又甜,脾气也不差,仗着合作开肥皂作坊的便宜,登堂入室的完全不把自己当成外人,连虎头在家中的霸宠地位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呦,你们回来了?今儿有啥稀罕的野物?” 虎头最近有点看他不顺眼,闻言就没好气的说道:“哪有那么多稀罕的野物?不过是兔子和野鸡罢了。” 金公子用大蒲扇遮着大太阳,探着脑袋凑过来,“给我留一只野鸡,我祖父爱吃这个!” “总共就两只野鸡,还要留着待客呢!” “我拿家养的鸡跟你换呗。”又转头直接问郑七巧,“姑婆,你喜欢吃公鸡还是母鸡?” 郑虎头眼皮一翻,“谁还没吃过公鸡母鸡啊?姑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是要吃点不一样的。” 郑七巧看着这两少年争论不休,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说道:“就给金公子吧,姑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不挑食,吃啥都行。” 她虽二十多年没回来,但从昨日傍晚到现在中午,耳闻目睹加上从母亲的口中也了解了不少娘家的事,不管大哥家的还是二弟家的。 金公子最终死皮赖脸的分走了一只野鸡,期间还跟云萝交流了下作坊的建造进度,大小匠人短工几十个,作坊的面积虽不小,但速度却比寻常人家造房子快多了,最多还有一两个月就能开张做肥皂了。 中午,郑大福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们全都来了郑二福家,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吃完后陪着长辈说了一会儿话,刘氏和吴氏就带着各自的孩子先一步告辞回家,去准备晚上的好菜好饭。 姑婆是昨日傍晚到的,时间太晚想做点好饭菜也来不及了,不过随便应付了一顿而已,所以今天这一顿才是正经的给姑婆接风洗尘。 虽然分了家,但姑婆远道而来,兄弟妯娌们合在一起伺候一顿也是理所应当,所以在郑大福一大早就吩咐儿子们去镇上卖肉买酒,又吩咐两个儿媳妇今日要一块儿择菜做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表示半点不愿,甚至谁都没有问孙氏要一文钱。 东西都是在郑大福的亲自叮嘱下准备的,除了云萝从山上带回来的兔子和野鸡之外,还另外有鱼有肉,比之过年的时候都要丰盛。 刘氏和吴氏先将该炖的炖上,又在院子里将肉与菜清洗干净,孙氏坐在堂屋里面,朝着门外一眼一眼的看,脸拉到三尺长,忍不住了就骂一句“败家娘们”、“白眼狼”、“良心被狗吃了”、“一来就没好事”诸如此类,哪怕买这些鱼啊肉啊的时候没有问她拿一文钱,她也心疼得不得了,还有点心酸。 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对她这个亲娘都没见过有这么上心热情呢! 然而她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直言说出来,毕竟郑大福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有多上心,她是很清楚的,那真是容不得人说一句不好,有半点怠慢。 尤其是一别二十八年,本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着了,孙氏毫不怀疑,如果她现在敢对这位小姑子摆脸色,郑大福就能大耳刮子抽过来。 以前就是这样,每次回来都要搅得娘家不得安宁,好容易远走他乡了,现在还回来做啥? 云桃从兜里掏出了几块糖,从云萱到云梅一个个分过去,“这是我爹今天刚买的,可甜了!” 郑玉莲本坐在屋檐下乘风,半点没有要过来帮两个嫂子干点活儿的意思,此时见云桃分糖倒是眼尖,当即就高高的吊起了眉梢,也分不清是酸还是怒的说道:“刚吃了午饭就吃糖,再没见过你们这样贪嘴的!丰庆大哥一早也去了镇上,又是鱼又是肉的,听说还杀了两只鸡,说得不晓得有多丰盛,这是也没让你们吃个饱?” 这话就有点难听,就差没直接说郑丰庆准备那么多好菜好肉其实都只是做个表面好看,到最后也没有舍得给人吃。 云萱手上正送到嘴边的糖不由得一顿,云桃则当即呛了过去,“二爷爷家今日每桌九大碗菜,一半以上都是肉,我长这么大都没吃到过这么好的一顿!小姑你又没去,也没见着我们午饭到底吃的是啥,可不能乱说话!” 自从分家,明白了自家以后都不用再看爷爷奶奶的脸色过日子,云桃的狗胆就一路看涨,都敢直接怼上小姑了。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往常逢年过节家里倒是也有鱼有肉的,可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摆着好看,根本分不到他们的碗里来。 而今天中午真真是大饱口福,她本来还不好意思盯着鱼、肉,专挑蔬菜吃,庆伯娘就往她们的碗里可劲儿的夹肉,那油滋滋的鲜香味儿,想想都觉得能回味好多天呢。 第98章 卫老夫人 郑玉莲被云桃刺了那么一下,心中憋屈别提了。 若在往常,她怕是要直接大耳刮子抽过来,可今时不同往日,因为她先前向着大哥,帮忙一起护着郑文浩的事,二哥、三哥对她有了些不满,她自己都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两位哥哥待她没以前那样有求必应了。 不过她并不在乎,就算两人好像都发了点财,也终究只是泥腿子,她往后能依靠的还得是大哥。 可即便如此,她现在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想打哪个侄女就打哪个侄女,甚至对嫂子动手也不在话下。 她怕云萝打她,也怕郑丰收会一巴掌抽回来。 憋了一肚子的气,还因为中午没有去二叔家吃饭而感到有些心疼,即便她先前分明是对此不屑一顾的——她才不稀罕去郑云蔓家吃饭呢! 不就是个中了秀才的李三郎嘛,瞧把她稀罕的! 郑玉莲下意识的往云萝身上瞄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撇开了脸,一副不屑于搭理她们的模样。 倒是郑云兰迟疑了下,然后小心的走过来问道:“二婶、三婶,有啥我能做的吗?” 云桃翻了个白眼,对她这装模作样甚是不喜,嘀咕道:“都是些洗洗刷刷的活儿,哪一样是你不能做的?” 到傍晚时分,郑丰年带着妻儿休沐回家,在外头玩耍的郑文浩也跟在驴车后面跑了回来,与郑七巧和袁承见面,自是又一番客套。 吃过晚饭,郑丰年说起了院试将至,郑文杰想要这两天就动身前往府城,提前过去一是能与同科考生结识交流,二是赶路辛苦,提前过去还能稍作歇息,也不至于带着疲累进考场。 郑文杰还邀请袁承结伴同行,无论是路上还是到了府城之后,都能相互照应。 袁承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大彧每三年都有两次院试和一次乡试,皆在八月初二开考,院试四天加上每一场之间间隔的两天,考完还能回家过中秋。 第二天,得到风声的里正也带着他的大孙子来拜见郑七巧,李继祖今年也要去府城参加院试,希望能与袁家小郎君同行,相互有个照应。 郑七巧自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又准备了两日,七月廿三日一大早上,袁家的小厮驾起马车,带着袁承、郑文杰和李继祖出了白水村,先到了镇上与书院的先生和另外几位赶考的学子汇合,然后一起上路。 郑七巧原本是要跟着去府城的,被袁承好说歹说,下了无数的保证,保证绝对不会再乱来,定会好好保重身体,再加上路途遥远,车马颠簸,舍不得祖母受累啊,祖父想必也快要到府城了,就不必祖母再来回奔波啥的,才终于把人劝服了下来。 这人一走,刚热闹了两天的郑家就又安静了下来,郑七巧每天陪着赵老太太说说话,与兄弟们交流交流感情,又或者跟村里的其他人聊聊天,追忆一下往昔,而郑丰谷和郑丰收也继续忙着造房子。 除了孙氏和郑玉莲时常寻些不痛快,日子倒也算得上是平静如水。 然后,景玥又来了。 这次他不是自己来的,同行的还有金公子和消失许久的卫小侯爷,骑马拱卫着中间的一辆马车,直接进入了尚未完工的作坊之内。 没多久,金来领着两个小厮走出作坊,进了村子来找云萝。 云萝正在教弟弟写字,姑婆送的笔墨甚是贵重,舍不得用,便用的是栓子制的那两支质量还不大过关的毛笔中的一支,蘸着水在桌面上书写。 听金来说明了来意之后,她不由得惊讶道:“你家老太太想见我?” 金公子目光微闪,点头说道:“老太太听说肥皂那样稀罕的东西竟是出自一个小姑娘的手中,十分惊奇,早已经念叨了许多遍想来看看。正好,作坊也建得差不多了,趁着过来视察的便,也见见你这个厉害的小姑娘。” 胡说!那作坊连屋顶都还没有盖上呢,就建得差不多了? 云萝是不相信这鬼话的,可金来都这样说了,她也没有跟他辩驳的意思,又认真看了看他的脸色,看到他一本正经,双眼亮晶晶的特别真诚。 可这模样其实一点都不金公子。 不由得心中泛起了嘀咕,但想着金公子总不至于要害她,哪怕来的是并不是他家老太太,去见见应该也无妨吧? 于是让文彬自己在屋里写字,她则跟着金公子往作坊那边走去。 作坊所在的那一片地并不在村子里,出了村后拐个弯,沿着河岸往东边走百多米,在那一片不能耕种的荒草地上。 不过那一片地现在已不见荒草,而是堆积了满满的石头、青砖、黑瓦和各种木料。匠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高高的围墙最先竖起来,在紧靠着围墙的一边有两间盖了瓦,装着门窗的小屋子,这是厨房和管事用来处理事务和分发工钱的地方。 在分家之前,郑丰谷还想来这边做个短工,每天三十文工钱还能吃一顿午饭。 不过在分家后得知这作坊竟还有自家的一份,他就歇了心思,总觉得占了大便宜,极其不好意思。之后就跟郑丰庆那样,有空时过来帮着干点活,不要工钱的那种。 此时,那间管事的办公室门外站着两排守卫,却很明显的分成了三拨人,一拨人是常在金公子身边看到的,一拨则曾在景玥的身边看到过,还有一拨与景玥那一拨人有些相似,却从衣着到气势都能看出明显的区别,又都有着寻常的富贵人家不能有的精悍。 不由得想到了先前还常与景玥形影不离的卫小侯爷。 云萝的目光从这三拨人身上扫过,而这三拨人也在她出现的时候就都看向了她,那目光中的神采各异,但都有点奇怪。 脚步微滞,然后由金来领着进了屋。 屋里,景玥斜倚着坐在椅子上,姿势散漫而惬意,在看到她进屋之后才连忙坐正了些;许久不见的卫小侯爷则端坐在他对面,正襟危坐、一丝不苟;而云萝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站在屋子中间的那位老夫人。 或许叫她老夫人有些不大妥当,毕竟她身姿挺拔、肤白貌美、气韵悠长、雍容华贵,唯有眼角遮不住的鱼尾纹和头上隐约可见的银丝能一窥她大概年纪不小了。 此时,她的神情十分焦躁,不停的在屋子里踱着步,钗环乱动,鸦青色的裙摆晃荡出凌乱的幅度,听到云萝进来的动静,她便霍然转身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云萝身上,从精致的五官看到胖嘟嘟的身体,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得浑身轻颤,眼眶微红。 云萝也抬头看着她,从困惑到迟疑,再到惊讶若有所思,最后转头看向领她进来的金公子,“你家的老太太好年轻。” 金公子嘴角抽搐着朝她猛使眼色,看得云萝很是无语,悠悠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刚才那一路过来你啥也没说,现在跟我使眼色个鬼? 金公子觉得可冤枉了,他也不明白这位老夫人怎么会突然驾临庆安镇这个小地方,还一来就表示非常喜欢肥皂,还对献出了方子的小姑娘非常有兴趣。 他倒是想提醒胖丫头呢,可他不敢啊,毕竟整个金家都可说是依附在卫家门下的,万一惹得老夫人不高兴,他真是死了都不敢去见列祖列宗。 “老”太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情绪,只是看着云萝的笑容格外温柔可亲,说道:“我可不是他家的老太太。我姓卫,此次过来是听说那引人争相购买的肥皂竟然出自一个小姑娘的手,一时好奇就想过来见见。我最喜欢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 云萝看了眼坐在一旁,对她投注以温柔目光的卫小侯爷,有一点点惊讶——姓卫? 不过最后那句话还是成功愉悦到了她,不禁抿了下嘴角,清澄的眼眸也微微泛起了些许涟漪,“您过奖了,我也不过是从书上偶尔得来的方子,白捡了一个便宜。” “这么小就能自己看书了吗?真厉害!”她一脸真心的赞叹,就差没有伸出手来鼓个掌了。 云萝沉默着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莫名的竟还有点脸热。 卫漓轻咳了一声,说道:“祖母,您不是还备了礼物吗?” 卫老夫人面露恍然,忙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锦盒,巴掌大小,上面还绣着平安长生的图样,“来得匆忙,也没特意准备,不过是个小玩意,倒是正衬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就当是小小的见面礼了。” 她将锦盒递过来,笑容温和,目光殷切,云萝迟疑半晌,终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本不是会轻易接受别人礼物的性子,但对于眼前这人,她却隐约有些猜测,再看到如此殷切期待的目光,便有些不忍拒绝。 “谢谢老夫人。” 而见她接过,卫老夫人果然眉目舒展,很是高兴的模样,随后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声声的询问她的生活过往,神态之中没有一点尊贵老夫人该有的矜持和傲慢。 卫老夫人殷殷询问,皆是云萝的琐碎小事,为她天生力大而赞叹,为她小小年纪就能上山狩猎而赞叹,为她关心家中姐姐和弟弟而赞叹,为她做出肥皂后又酿出葡萄美酒来而赞叹。 到最后,面对她这一波又一波的轮番捧场,云萝都不好意思回答她的各种问题了。 虽然她每次的回答都只是最简练的几个字几个字,却无不能引来老夫人特别捧场的赞叹,这让一向脸皮不那么厚的云萝甚是难为情。 这老夫人若是个矜贵、傲慢、高高在上的,她定能面不改色、巍然不动,甚至说到她不高兴的地方了,还能强硬的顶回去。可偏偏如此温和亲切,似乎无论她说什么都能捧场的拍手叫好,言语生动,态度真诚,反而让她有些束手无策了。 心里的某个猜测越来越清晰,同时又有点不可思议。 关于自己的身世,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并非是被亲爹亲娘主动抛弃,所以虽然没想过要特意去寻找,可若主动找上来了,她也没打算对此避之不及。 不过她一直以为她这辈子大概是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碍了某些宅斗人士的眼,不然也不能那样轻易的就被人把新生的小主人带了出来。 至于当时的那一声“殿下”,其实刚出生时,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此地官话又不是她熟悉的普通话,她并没有听清楚,大概是听岔了吧。 直到卫小侯爷来白水村,文彬说她与这位公子长得好像,她才稍稍有点怀疑。 但更多的却仍觉得是人有相似。 这可是卫家,盘踞江南的庞然大物,虽几代前就放了兵权一心经商,但仍是世代侯府,更听说这一代的小侯爷还有更尊贵的身份。 那么,这位小侯爷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卫老夫人又扮演着怎样的身份? 可惜这些暂且都没有人来给她解答,甚至卫老夫人细细询问了半天,却都是关心她的生活,丝毫没有透露她的身世,只偶尔不慎流露的神情既哀且怜,还有深深的愧疚,更添了云萝心中的疑虑。 直到天将黄昏,老夫人才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说道:“瞧我,一见你这样的小姑娘就欢喜,竟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怕是耽搁了你不少事吧?” 云萝摇头,“并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在家教弟弟认字。” “你自己都还这么小,就能教弟弟读书识字了?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小姑娘。以后可是想送弟弟去读书科举?”其实这些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是多问一句。 云萝点头道:“对,弟弟读书好,一个月就背完了《千字文》。” 老夫人惊讶道:“这可真是厉害,好好读书,以后定能科举当官,光耀门楣。” 卫漓捧出了一个匣子,说道:“这里有几本闲置的书籍,既然你想送弟弟去学堂,那正好能用得上,还希望你不要嫌弃这是别人使用过的。” 云萝看着这一匣子的从蒙学到四书五经,科举要用到的基础书籍基本都包圆了,不由得默然。 谁家来乡下还随身带着一箱子的科举用书? 她摸着藏在袖子里的那个锦盒,却摸不清他们的心思,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不该再收这些东西。 看出了她的迟疑,卫漓将匣子往她面前又送了送,说道:“收下吧,不是多金贵的东西,留在我手中也不过是白白落了灰,若能与人有一点益处,反倒是它们的功德。” 话说到此,云萝也就伸手收下了。 反正不过一匣子的书而已,即便以后出了变故,她也能还得起。 卫漓不由得抿嘴一笑,看着她的神情十分温和喜欢。 上一次见面,他可不是这样的。 卫老夫人拍着手笑道:“这才好呢,利利索索的,真是个好姑娘!” 又拉着云萝,说:“天色不早,我就不拉着白费时辰了,也免得你家中长辈担忧,这就让多多送你回家去。” 金公子听了半天闲话,听得脑子都浆糊了,听到老夫人提起他的小名,就连忙走了过来,“胖丫头,我送你回去啊!” 卫老夫人一个巴掌就轻轻的拍在了金公子的脑袋上,“没规矩!人家小姑娘有名有姓的,可不乐意你给取个绰号!” 要不情况不允许,定要打死这个没规矩的小兔崽子!胖?哪里胖了?小姑娘就该这样肉嘟嘟的才好看!本夫人最讨厌干巴巴全身都没几两肉的小丫头了! 金来一缩脖子,不敢怒也不敢言,只笑嘻嘻的朝老夫人陪了个笑脸,然后就领着云萝告辞离开,送她回家去了。 一路送到门口,又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几乎看不见云萝的身影,卫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才忽的一收,一直压抑着的颤抖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眼眶通红,泪水毫无征兆的就这么掉落了下来。 “祖母?”卫漓关切的看着她。 她拭去眼泪,又深吸了两口气,才摇头说道:“无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只可恨现在还不能把你妹妹认回家,我……” 又抹了把眼泪,终于逐渐的平复下激动的情绪,对卫漓幽幽的说道:“前两日,我收到了你母亲的来信,她想来江南。” 卫漓顿时目光一动,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 老夫人摇摇头,道:“我已回信劝阻,人既然找到了,便不必再急于一时,以免有些人狗急跳墙!” 最后那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卫漓一时间也面色沉冷,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然抑郁不过瞬间,他忽然脸色微变,一把抓住了景玥的手腕,神色警惕、语气不善,“你去哪里?” 景玥的大半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脸上却半点没有被抓的心虚,而是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的行踪何时需要向你卫小侯爷报备了?你以前可从没如此关心过我。” 卫漓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绷紧了脸,“听说你这段时日常来白水村,又是送云萝回家,又是买她所酿之葡萄酒,还想要她的酒方合作生意?” 眉眼微扬,“那又如何?” 卫小侯爷冷笑一声,“景玥,我家的事,你该知的知了,不该知的也知了……” “那你要杀人灭口吗?” 握着他手腕的五指越发收紧,这一刻,向来正经端方的卫小侯爷只想一口咬死他。 贱人,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 卫老夫人诧异的看着神色不同以往的孙儿,不禁莞尔,又对景玥说道:“此事还多亏了阿玥,不然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找到我家这颗失落的遗珠。” 景玥难得谦逊,“老夫人多誉了,我亦是承蒙了阿萝的救命之恩,当日见她便觉得她与卫漓有几分相似,没想到竟还真有这般凑巧之事。” 老夫人又看了看卫漓那紧抓着景玥不放的手,说道:“也亏得你与阿漓交好,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不爱玩耍打闹,身边也没什么亲密的朋友,遇事还爱藏在心里自个儿琢磨,甚是沉闷。” 景玥动了动手腕,点头道:“确实讨厌得很!” 而云萝正捧着那一匣子的书往村子里去,身旁奉命送她回去的金公子的两只手也不空,各拎着一叠点心盒子,还不时的拿眼角瞄她两眼,一脸的欲言又止。 云萝目视前方,并没有心情去给他解疑答惑。 爱说说,不说拉倒! 如此冷淡,让金公子不由得扁扁嘴,有些委屈。 云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在村口路边不住踱步的魁梧大汉,“师父?” 可真是又有好久没见了。 傅彰也远远的就看到了她,当即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再看看她怀里的那个匣子,问道:“你这是干啥去了?” 云萝一时也分不清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不过师父总是不一样的,他如此问,她也就顺嘴回答,“来了个姓卫的老夫人,来看肥皂作坊,顺便找我说了会儿话,还送了我许多东西。” 傅彰“哦”了一声,随手将她捧在怀里的匣子接了过去,掂了掂,说道:“好好的送你这么多书做什么?她都问了你些啥?可有给你委屈受?” “并没有委屈,问的也都是些琐碎小事,这些书是给文彬的,我打算过段时间送他去上学堂。”高高的仰着脑袋看他,又问道,“师父,好久没见你了,你又干啥去了?还有,你在路边走来走去的,是在干嘛?” 傅彰的目光游离了一瞬,随之理直气壮的说道:“还能干啥?不过是去山里转了几天,又将猎物拿去卖了,还顺道给你买了两朵头花,可俊了!” 说着,一手捧着书匣子,另一只手竟还真的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狭长的盒子,打开就见里头两朵粉红色的头花,绢纱轻盈,蜿蜒层叠,在花蕊处还点缀着两粒圆润闪亮的金珠。 云萝的脸都僵硬了,傅彰偏偏还觉得甚美,若不是两只手都抽不出空来,他就要当场将这两朵他千挑万选的头花戴到乖徒儿的小鬏鬏上了。 不仅他觉得美,金公子竟然也十分捧场的赞了一句:“张师傅好眼光,这是金玉楼的新品吧?他家新出的绢花可受小姑娘欢迎了,我家三岁的妹妹都爱不释手,恨不得把每一种绢花都收集起来仔细珍藏。” 傅彰顿时觉得这位金家的公子甚有眼光,唯有云萝默默的滑开了眼珠子。 第99章 要你何用 金公子亲自来请,又亲自送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好几盒点心和不知装了什么的一个木匣子,此事在郑家还是颇为引人注目的,孙氏一眼一眼的往这边看,就差没有扒着东西要仔细检查了。 她倒是想问究竟呢,可又觉得主动询问未免也太给这个死丫头面子了,正确的行为就应该是云萝主动向长辈交代她去哪里了,干了啥,又得了什么东西。 可惜云萝根本就没打算理会她。 她送走金公子之后就直接拎了东西进屋,又“嘭”一声将门关上,当即气得孙氏在外头跳着脚破口大骂。 文彬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了两眼,然后回过身来亮晶晶的看着云萝,“三姐,你咋去了这么久?奶奶从你走了之后就一直在院子里打转,还问我金公子找你去干啥呢。”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不晓得。”似乎想到了好玩的事,他自个儿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隐隐的还有点得意,“奶奶她除了骂几句,也没啥法子嘛,她现在都不咋打人了。” 以前虽也不经常动手,但打人亦不是多稀罕的事,撇开大房那几人,也就只有云萝没有被打过。 但那是因为她不想打吗?分明就是打不着。她可是曾无数次举着木柴、扫把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追着云萝大骂着要打死她。 云萝回顾了下往昔,然后轻轻的一撇嘴,转头将堆在桌子上的点心盒子推到一遍,再将书匣子推到文彬的面前。 文彬已经垫着脚凑到桌边,视线忍不住的跟着那几盒透着香甜味道的点心游离,吸了吸鼻子,然后才看向面前的木头匣子,“这是啥?” “自己看。” 他爬上凳子,整个人就高出了桌子许多,再打开匣子。 当看到匣子里头那挤挤攘攘的满满书籍时,他不由得愣了下,然后一点点瞪大了眼睛,嘴巴也逐渐张圆,发出了“哇”的一声。 心神震动,便脚下不稳,一只脚在窄长凳上滑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往后倒栽了下去,“啊——” 云萝忙伸手勾住他的腰带,另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一托,就将他从凳子上托了下来,平稳的放到地上。 文彬怔愣了一瞬,之后却顾不得刚才差点脑壳着地的惊惧,一站稳就又扒到了桌边,努力踮着脚、伸长胳膊去够那匣子里的书。可惜人小手短,又没有云萝的天生神力,根本移动不了书匣子分毫。 见他如此可怜,云萝便将匣子拖出桌面,放到了凳子上。 “三姐三姐,好多书呀!这都是从哪里来的?”他小心的捧起一本看了看,又捧起另一本摸了摸,真真是爱不释手,问了之后才有点回过神来,便自问自答道,“刚才是金公子叫你出去的,那这些书也都是金家的老太太和金公子送的吗?” 云萝的眼睑轻敛,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她看郑小弟这兴致盎然的模样,现在大概也没心思来听她的回答。 所以答不答都无所谓……吧? 文彬迅速的把所有书籍都翻了一遍,然后又仔细的重新放好,只抽出其中两本递到了云萝的面前,惊喜的说道:“三姐你看,《千字文》和《蒙求》!” 云萝看着他,忽然说:“过几天就送你去学堂吧。” 他顿时眼睛一亮,又迅速的暗淡下去,紧紧的捏着手里那两本书,迟疑的说道:“还是不要了吧,要花好多钱呢,我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别看他小,家里的事却都看在眼里呢,分家就几亩田,也就能养活自家这几口人,他们这些日子每天都吃得又好又饱,却全靠着三姐,就连造新房子的银子都是三姐挣回来的,他怎么还能想着花钱去读书呢? 毕竟爷爷那么厉害,供了大伯读书之后却一次又一次的变卖良田。前几天大哥去府城考试,他还亲眼看见奶奶拿出了好大的一包钱。 云萝也没有大包大揽的一口应承下银子的事都有她,他不必担心啥的,而是说:“现在还有些银子,就先送你去读书,等以后银子不够使了再想别的法子,我们一起努力,总是能多攒些钱出来的。咱家可是有六亩田呢,栓子家总共都没两亩田,他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文彬不服气的说道:“可宝根叔是木匠,许多人都会来请他去做工赚钱。” 云萝撸了把郑小弟的狗头,也不与他争论,而是转身将收藏在箱子里的两本书找了出来,“我们现在有书了,那这两本也该还给栓子。”顺便向他问问哪个学堂比较好。 虽然郑丰年也在镇上办了个私塾,但她不怎么愿意把弟弟送去那里呢。 可镇上总共就两家私塾,一是郑丰年和他两位同窗好友一起开办的,还有一家则是李老秀才,也就是郑丰年的老丈人主持教学的。 倒是听说双溪村有一个老秀才开堂授课,附近许多村子的村民都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去那里,可就是离白水村有点远,还没去镇上方便。 郑小弟乖乖的窝在她身边,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从书籍收了回来,终于又瞄上了堆在桌上的那几盒点心,悄悄的咽着口水。 云萝只当作没看见,一直到云萱拎了猪草回来,刘氏也随着郑丰谷一起在新房子那边将今天的事收尾之后回来了,她才将点心盒子打开,给每人都塞了一块填填肚子,还挑出一盒让文彬送去上房,孝敬爷爷奶奶。 文彬难免有些不乐意,这么好吃的点心,只是看盒子就晓得比以前在镇上买的要贵多了,干啥要分给别人? 可他再不乐意,三姐的话还是很听的,挪着小碎步出了门。 然后就传来了孙氏和郑玉莲刻薄的酸话,再然后,郑小弟便丧着脸回来了。 云萝仍是面不改色,随手往他嘴里又塞了一块点心,说道:“得了好东西,拿出一部分孝敬给爹娘、给爷爷奶奶是我们应该做的。可如果他们嫌少,想要我们所有的东西,甚至是超过了我们所拥有的,那就是他们的不应该了。而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就够了。” 文彬眨着眼睛,一半懵懂,一半若有所悟,脸色也是可见的好转了,还拿了两块点心出去分予云桃和云梅。 刘氏和云萱对视一眼,她们本想安慰的话倒是没了用武之地,便量了米一起往灶房去做晚饭。 郑丰谷坐在门外修理用了一天,明日还要继续用的铁锹、锄头、簸箕等物,看着小闺女的言行,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虽对上房没那么掏心掏肺了,但当了那么多年的孝顺儿子,有些事情都早已经成了习惯,再是心里有怨气,那终究是自己的亲爹娘。现在看到云萝得了好东西还会想着长辈,他自是高兴得很,又觉得她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听着甚是入耳,明明她自己也仍是个孩子。 云萝在屋里无事可做,就搬了个小板凳出去坐在郑丰谷旁边,随手抽出几根稻草,慢悠悠的搓起了草绳。 造房子要用到许多绳子,麻绳虽坚韧却量少,许多人家里的一捆麻绳都是要传代的重要家产。而草绳虽不经用,却随处可见,只要肯花时间,基本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郑丰谷见了便阻止道:“放着我来吧,可别磨坏了你的手。” “我慢慢搓就行了。”云萝头也不抬,动作还真是慢悠悠的。但她力气大,很轻易的就能将稻草搓紧实再拧成一股。 郑丰谷见她做得有模有样的,就不再多说,待得将明日要用的工具检查修理之后,他也抽了稻草来搓绳子。 他的速度飞快,“窣窣”的这边搓两下,那边搓两下,很快就搓出了长长的一段。 云萝搓成了一根约三丈长的草绳之后就收尾打结,再重新起一根,一边添着稻草,一边说道:“爹,造好房子之后家里还能剩多少银子?我想送弟弟去学堂。” 郑丰谷的眼睛都亮了些,说道:“咱家的房子不大,最费银子的就是买青砖黑瓦,加上帮忙这些人的工钱,回头再给你们打两张床、几个箱子,三四十两银子足够了。” 别觉得三四十两银子很少,这是许多贫苦之人一辈子都难以攒起的巨款。 说到送儿子去读书,郑丰谷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郑丰年,“等下次你大伯休沐回来的时候,可向他打听一下,也不晓得现在这些学堂收学生有啥要求,要准备些……啥。” 他忽然渐渐的弱了声气,莫名就想到了云萝上次与他说的,郑丰年与李氏想阻止文彬继续读书识字,怕他读书多了会坏了心思。 不过现在他们都已经分家了,从此各过各的,送文彬去上学堂也用不着他们的银子,应该不会再有这些想法了吧? 如此想通,郑丰谷马上又振作了起来,开始一点点的盘算。 上次卖葡萄酒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云萝全都交给了他,刨去造房子的花费,还能剩下百多两,他原本是打算置办几亩良田的,不过现在要送儿子去读书,那自然是读书更要紧。 “要送文彬去学堂?”栓子十分惊讶,“郑大伯就在镇上收学生,文彬每日来回倒也方便。” 所以,你怎么会来跟我打听学堂的事情呢? 云萝默了下,问道:“镇上除了那两家,附近还有别的学堂吗?” 栓子看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便想了想说道:“镇上就那两家私塾,不过在有些村子里也有先生开堂,但除了双溪村的那位老先生外,其他的都只是童生,甚至有连童生试都未能过的。” 指头挠了下脸颊,似有些赧然,道:“另外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他们有的会专门请了先生在家里给适龄的族人授课,但多只是开蒙,开蒙之后就会把人送去书院。” 他当年就是跟着爹去某个大户人家做工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蹭了那家小公子的课,得了先生的赞誉,他爹才想着要送他去读书。 而通过栓子的讲解,云萝也才明白,远的不说,只说庆安镇这边,便是那些有自家族学的大户人家,也只是在族学里开蒙而已,开了蒙就想方设法的送去书院。 但书院并不是那么好进的,入学前首先得考试,考不过那就下次再考,过了十六岁还考不过,那基本上这辈子是与科举无缘了,倒不如趁早转行,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本朝相对开放,还允许商贾人家科举,但不是所有的商人子弟都能科举的。 比如金来,他家就是世代从商,他能进书院读书,以后还能参加科举是因为他家负担了书院的大半开销。 镇上的书院现在是每个学子一年交十两银子的束脩,每天中午还能白吃一顿有荤有素的午饭,连购买笔墨纸砚都有一定的优惠,这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虽仍然是个极沉重的负担,但听说跟六七年前相比起来,现在这般简直是天堂,那时候镇上甚至都没有书院,私塾也不过一间而已,不然郑大福也不用为了供养长子读书一次又一次的变卖良田了。 而对书院来说,每个学子的十两束脩并不足以抵消书院的各种花销,所以就需要本地富绅们慷慨解囊了。 朝廷有规定,凡资助书院的商贾,家中子弟可科举入仕。又规定,从镇到县城再到府城,每家书院的资助者最多不可超过三家、五家和九家。 这些资助书院的家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三年都会重新筛选一次,每次都能让各大商贾抢破了头。而各家在过去的三年里,有没有欺行霸市、偷税漏税,家中子弟是否横行霸道、仗势欺人都决定着他们能不能被选中。 云萝不禁听得入神,她先前虽也从金公子的口中听说过些许书院的事情,但并没有如栓子这般说得详细。 也不知是哪位神人,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这不仅减轻了贫困学子的负担,还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了那些大商人和家中子弟的行事。 远在镇上金家客院的景玥忽然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着对面从昨日就开始寸步不离的盯着他,一直盯到了现在的好友,简直是生无可恋。 他当初到底是为何要嘴贱的提醒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在这里?尤其是他们现在还没打算把阿萝认回去! 可这家伙前世也没盯得这么紧啊!这都还没认回来呢! 陷入懊悔之中不可自拔的景公子显然忘记了,前世与阿萝初相识,正是他人生低谷,性情最暴戾的时候,而她也不是体贴会忍让的姑娘,两人相处那是自带着电闪雷鸣,好长时间都是相互看不顺眼的冤家,而卫小侯爷则是夹在两人之间的润滑剂。 直至后来,朝中风云变幻,事情发展得太快,等他想要挽回的时候,却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景玥轻捏着指节,默默思考着弄死好友的可行性。 眼看又一天要过去,这家伙该不会今晚还想与他同塌而眠吧? 那晚上就弄死他算了。 正在他暗搓搓满脑子阴暗想法的时候,卫漓忽然说道:“明天就回府城。” 景玥闻言,只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做甚?” “再有几日便是院试。” “小侯爷这是想去考个秀才回来?” 卫漓看了他一眼,“城中人多繁杂,需得格外留意些。” 景玥嘴角一扬,“如此,那便先在此预祝小侯爷和老夫人一路顺风了。” 卫漓于是又看了他一眼,姿态端正,唯有那眼神格外有力,“你与我们一块儿走。” 惊吓来得太快,景玥差点将自己的手指给捏碎了,抬头冷笑,咬着牙说道:“小侯爷不忌讳,我却是没兴趣插手江南诸事。” 卫漓巍然不动,“无妨,也不是多要紧的事。你在这乡野小镇上已经逗留许久,再不回去,我担心太妃娘娘会杀到江南来。” “卫逸之。”景玥轻轻的唤了一声,温言呢喃宛若情人私语,桃花眼却已眯起,闪烁着瘆人的幽光,“我比你更早与她相识,而你尚未将她认回,却几次三番的阻挠,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相识多年,卫漓知道他有些生气了,可那又如何?他还生着气呢! “她才八岁,还是个孩子!” 景玥轻蔑的一撇嘴,“这跟她几岁了有何关系?你以为我想对她做什么?”不过是想提前培养感情罢了,真没想到卫逸之看着一本正经的模样,思想竟是那般龌龊! 卫漓被他气得肝疼,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强行道:“你明日必须与我们一块儿回去府城,休想再独自留在这里!” 景玥抿紧嘴唇,幽幽的盯着他。 老子重生一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阿萝娶回家!娶回家!娶回家!我在小心翼翼的一点点靠近,你却竟敢拦我追妻之路,这种朋友要来何用?还是直接弄死算了。 夜幕降临,云萝晚饭后就坐在门口乘凉,手上拿着一捆点燃的艾草,艾烟袅袅,驱赶着在周围徘徊的蚊子。 云萱坐在她旁边,左手仍挂在胸前,右手则拿着把边缘已经开裂的蒲扇,清风徐徐,甚是凉爽。 现在已是七月末,白天虽依然烈日骄阳,傍晚之后却凉快了许多,那年纪大的或体弱之人,都需要在外头加一件薄衫子。 小孩子的火气却总是特别旺盛,文彬挽着裤腿和袖子,和云梅在院子里玩耍得满头大汗,一点都不在乎会被蚊虫叮咬。 吴氏看着活蹦乱跳的文彬,眼中不禁露出了些羡慕,却只敢把两个儿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放在不会被风直吹的地方。 屋里太闷热,闷出了一身的痱子,外头夜风舒爽,却又要担心他们会着凉,真是再没见过比他们还要难养的小毛头。 不过一点一点的,总算是长了些许肉出来,也能自己吃上两口奶了。 云桃从两个弟弟的摇篮边挪到云萝身旁,朝着灶房那边努了努嘴,说道:“大姐还在烧猪草呢,以前她可是从不用干活的!” 因为所有的活都有几个堂妹干了,再不济,还有俩婶娘呢。她最多也就在农忙时做点儿,那真是一点儿,今年的夏收已经是破天荒的重活了。 云桃心里头高兴,面上也就带了出来,吴氏见此就拍了她一下,却并没什么威力。 扁扁嘴,她稍微的压低了些声音,又说道:“以前,她跟小姑多好呀。头绳啊、手串呐、绣了花的帕子呀,都可着劲的送小姑,小姑也最护着她,还老是指派我们伺候她跟大姐。可现在我瞧着大姐都不咋跟小姑说话了,小姑使唤不动我们,就开始使唤起了她,昨晚上我还看到小姑让她倒洗脚水呢。” 云萝扯了下嘴角懒得发表意见,对于郑云兰的处境也不觉得半点同情,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家里的其他姐妹过得可要比她辛苦多了。犹记得,分家的那天她连走路都带着风,那满脸的喜气洋洋就仿佛甩开了无用的包袱,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这人生多棒呀,每天洗衣做饭喂猪养鸡做不完的活,还要看奶奶的脸色,看小姑的脸色,端茶倒水不敢使性子,更不能跟着爹娘住在镇上,继续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日子。 云桃也不在意没人搭话,自个儿叽叽喳喳的说得高兴,说着说着就突然说到了读书上,她忽然问了一句:“三姐,文彬是不是要去学堂读书?” 这个问题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转头看过来,郑丰谷更是乐呵呵的说道:“是有这个打算。” 刘氏也说道:“还要多亏了小萝折腾出来的那个葡萄酒,不然怕是连个小屋子都造不起。现在家中攒了些银子,文彬又爱读书,就想送他去学堂,不管能读成个啥样,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吴氏听着,忍不住低头看看摇篮里的两个儿子,眼中也有着希望的光芒。 云桃则又说道:“我听说先生们可凶了,书读得不好还要打板子。不过先生是大伯的话,应该会稍微不那么凶吧?” 不论相互之间的关系、感情如何,要做事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起家中那些与此相关的人,就如云桃下意识的认为文彬定是要去大伯的学堂读书的。 云萝沉默了下,说道:“我问了栓子,他说咱镇上的书院每年腊月都会安排考试,考的都是几本蒙学书籍上的内容,多是背诵默写,只要通过了考试,来年开学就能进书院读书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国庆节快乐!难得的长假,你们是和我一样在家里宅着呢,还是出门旅游去了?据说外面人山人海,十分的热闹→_→ 第100章 刘氏回娘家 在郑丰年开学堂收学生的情况下,文彬若要去读书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选择了,不然传了出去对她家的名声很不好听。 就如同云萝以前曾几次拿郑丰年和郑文杰的名声来威胁郑大福一样,她现在也要稍稍的注意一下文彬的名声了,不管他最后能不能考中功名。 可云萝实在不愿意把文彬送去给郑丰年教导,她不仅不信任他的教学水平,更不相信他的人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郑小弟能直接进入书院,不必再经过私塾开蒙的那一道关了。 云萝把几本蒙学书籍人全都整理了出来,再仔细问了栓子书院收学生的考试都有哪些内容,然后就开始抓紧时间给郑小弟补课了。 蒙学书籍总共就那么几本,只需要背诵,识字,会默写,随便摘抄出来几句话也晓得出自哪里,入门的考试就差不多了。 这并不是多困难的要求,毕竟那么大的字,一本书加上来也就多少个,但对连书本都买不起的大部分百姓来说,只这一点就已将大部分贫苦子弟拦在了书院的大门之外。 得亏云萝前世有个学识渊博的奶奶,两岁开蒙的读物就是各种国学经典,直至现在,让她讲解书中每一句话的意思和故事显然是为难她了,但只是粗略的教郑小弟识字背诵,还是没有问题的。 再有不懂的,还可以去问栓子啊,虽然他读的书肯定没有她多。 而得知云萝竟然想让文彬直接去考书院,郑丰谷和刘氏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想劝解吧,不知该如何劝解;可若不劝解,又忍不住觉得这未免也太过狂妄。毕竟当年大侄子郑文杰从三岁开始就由他爹郑丰年亲自教导,一直到十岁才过了书院的考试,又学了五年,于去年考过县试和府试。 虽没有一口气直接得一个秀才功名,但十五岁的童生,也已经很厉害了,毕竟他爹当年十八岁过了童生,一直到而立之年才考中秀才。而又有多少人,考到白发苍苍都没个功名? 书院将年过十六还连入门考试都过不了的学生拒之门外,云萝觉得这个规定真是极好的。 十六岁,初中都该毕业了的年纪,而在这个时代更是可以成家立业当爹了,却连书院的入门考试都过不去,怕是真没有读书的天赋,还是赶紧转行干点别的来养家糊口吧,这里又不是现代,还有九年义务教育。 而郑小弟今年五岁,明年六岁,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郑小弟最近可供玩耍的时间被大幅度缩减,每天都读书读得晕乎乎的,可没有以前那样简简单单的只需要学两句话就够了。 他现在清早起床先读书半个时辰,早饭过后稍做休息,就开始先默写一遍昨日所学,再学习新内容,一直到中午,吃过午饷、睡过午觉,然后练字半个时辰,歇一刻钟,再练字半个时辰,就可以出去玩了。 还没玩出兴头来呢,太阳落山该吃晚饭了,饭后坐在门口乘凉,天黑不适合看书,就将以前学过的内容翻来覆去的背诵,背到云桃都能顺口接上几句了。 而云萝会在天不亮起床,飞快的往山上走一趟,一般都能在辰时赶回来。但她并不是每天都会上山,随着家里银子充足,吃喝暂不愁,她开始逐渐的放下打猎这个事情。而每当上山,遇到猎物多的时候就交给虎头,若只一两个,那便带回家给家里人吃了补身子。 虎头为她的“不务正业”怨念了好几天,直到被云萝拉着跟文彬一起读书,读了两天他就自动退散了,从此连来窜门都是挑着时间,小心翼翼的。 “小萝,你也别逼得太紧了,我瞧着文彬这两天都瘦了好些。”云萱看得直犯眼晕,那么多的字,她才刚刚跟着记住那么几个,一抬头,竟然已经教到了十页之后,文彬还那么小呢,可别累坏了脑子。 云萝闻言便侧头看了眼郑小弟,两家肉嘟嘟的,因为窝在家里面不晒太阳,原本黑黝黝的肤色都变白了许多,哪里瘦了? 分家之后,一日三餐吃到饱,还几乎每天都有肉,家里这几个原本干柴似的人都肉眼可见的丰润了起来,可是比以前要好看太多了。 刘氏给云萱夹了一块肉,笑着说道:“我瞧着分明是胖了好些,读书哪里有不辛苦的?可再辛苦,还能比得上以前?” 郑丰谷也点了点头,看着文彬说道:“你想要读书,那就好好读。若是嫌辛苦没得玩耍,那就回家里来,省下的银子还能多置办些田地,加上家里这几亩,够你种的了。” 就为这一句话,云萝都不由得对这个爹刮目相看。 文彬连忙摇头说道:“不辛苦,可好玩了!” 他确实不觉得有多辛苦,每天吃得饱,活儿还没以前多,不过是多读书罢了,他只觉得喜欢得紧。 云萝也没觉得她想让郑小弟在过年前将几本蒙书全都背诵一遍是多繁重的任务,离腊月书院的入学考试还有四个多月呢,怎么就记不住那加起来总共也不过才区区万多个字? 那又不是全都不同的万多个字,而是万多个字的文章。 上学都是跳着上的学霸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她完全没想过郑小弟才五岁稚龄,开蒙就背诵上万字的文章,记住上千个不同的文字其实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反正她不觉得困难,也觉得不应该会困难。 幸亏文彬是个聪明的孩子,又已经学完了《千字文》,大部分字其实都认识了,倒是勉强能跟得上云萝的速度,不然怕是要凉。 掐指一算,今日竟已是八月十一,今年的院试已经在昨天傍晚结束,但成绩却还要再等两天才能张榜公布,也不知道郑文杰和袁承表哥考得如何。 算到这个日子,云萝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问刘氏:“娘,还有四天就中秋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往外婆家送节礼?” 刘氏看了眼郑丰收,斟酌着开口说道:“房子快要造好了,就等着选个好日子上大梁盖顶,这两天家里也没啥要紧事,我就想着,挑个稍空闲些的日子回去一趟。” 郑丰谷愣了下,点头道:“应该的,前几年你没啥空闲,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回去娘家住一天,你这次回去就多住两天。” 刘氏便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挡也挡不住,“哪里还能多住两天?当天就要回来的。” 云萝听着这话,忽觉得怪怪的,“爹,娘,我们分家的事,是不是都没跟外婆那边说一声?”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这夫妻两愣了下,然后彻底的呆住了。 云萝:“……”我就说,怎么好像一直有种忘记了某事的感觉,可不就前些天云桃跟她说起舅家托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她当时没太注意,只以为是又来看望两个小外甥的,可现在想想,三婶和她娘家的关系并不和睦,上次生完孩子后娘家人来送东西,他们跟吴氏就差点吵起来,那这第二次只能是因为他们分家。 而她爹娘却是直接把通知岳家分家之事给忽略了,还有造房子的事肯定也没告知一声,这得是多疏离的关系才能忘记了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往岳家、往娘家捎句话? 关于外家,云萝在这里生活了八年,但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是在一个叫横山村的地方,从白水村过去需要翻过好几个山头,走半天的山路,那里四面环山,进出仅有一条羊肠小道,是真正的山里头。 以她只去过两次的仅有印象,外公是个沉默寡言却又脾气有点暴躁的老汉,外婆胆小怯懦以夫为天,两个舅舅木讷老实,小舅妈也是个老实人,大舅妈则甚是泼辣。还有一个当时年岁还小的小姨,那姑娘可没郑玉莲的福气,能被当做心肝宝贝娇养在家里。 云萝第一次去时还被包在襁褓之中,正是刚来这里不久,差点被师父养死,好艰难才喘回来一口气。 第二次则是四岁还是五岁的正月里,拜年问候了长辈之后就被带出去玩了,大舅家的表哥性子有点霸道,还敢对她二姐动手动脚的,她看不顺眼就伸胳膊抡了他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唯记得震天的哭声,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孩滚在地上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大舅妈拍着大腿边哭边骂,仿佛她把她儿子给打死了,倒是颇有几分孙氏的风采。 云萝顶了两句嘴,放了两句狠话,更是让吵闹一发不可收拾。 刘氏受不住,就匆匆的跟娘家人告别,带着郑丰谷和姐妹两回家来了,之后云萝也再没有去过外婆家。 不是她不愿意去,是刘氏怕她脾气急躁又跟娘家的侄儿打起来。 云萝托腮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更多的东西,没办法,的确是接触不多,刘氏又很少在平时提起,连过节都是托人把节礼带过去的,过年也不是每一年都有空闲走娘家。 似乎谁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一个女子若在嫁人生子之后仍时常往娘家跑,反而会被人指着后背说闲话。 这太可怕了! 刘氏开始兴冲冲的准备起了过两天回娘家的中秋节礼。 现在分了家,日子越过越宽裕,刘氏的底气甚足,出手也就大方了许多。 她先从姑婆送的两匹细棉布上各剪了一块够做一件衣裳的尺头,称一块足有六斤重的五花肉,又买了两斤月饼,一包糖,最后支支吾吾的问云萝,“小萝,你那葡萄酒还有的剩余吗?可不可以给娘两瓶?” 当日酿出的葡萄酒三坛五十斤的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家里还剩下二十多斤,其中一小坛十斤的云萝直接孝敬给了郑大福,剩下的请三叔他们一起尝了尝滋味之后则又买了几个一斤装的小酒瓶,装了有十三瓶。 孝敬给太婆两瓶,二爷爷两瓶,前些时候要造新房子,又送了里正两瓶,接待姑婆的时候郑大福虽开了他的那个坛子,但事后云萝也拿出两瓶来送她,说是回礼,还剩下五瓶。 云萝二话不说就从墙角将这几瓶酒翻了出来,“两瓶够吗?要不再多拿两瓶,两个舅舅也能分一分。” 刘氏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摇头说道:“不用了,多金贵的东西,孝敬你外公两瓶就够了。” 得一两银子一瓶呢,家里也没剩多少了。 云萝看了她两眼,不发表多余的意见,只将其中三瓶又塞回了墙角。 八月十三,刘氏将东西装了一个大背篓,准备回娘家送礼。 临行前,她犹豫了下,还是问了一声:“小萝,你跟娘一块儿去吗?” 云萝从书本上抬起了头,惊讶的问道:“你不担心我会欺负你大侄子了?” 刘氏嘴角一抽,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无奈,“也不晓得你咋来的那么大脾气,这两年你大舅妈还不住的念叨那件事呢,平时可没见你欺负人的,咋就看不上小苗了呢?他是你大舅的独子,你二舅又……家里就那么个独苗苗,难免娇惯了些,平时也不常见,你稍稍忍让一下也就是了。” 云萝的目光淡了些,她还懒得跟个小孩子计较呢,可那刘苗实在让她忍无可忍。 那种小流氓,就该打死算了! 看着刘氏那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她犹豫了下,问道:“爹陪你一块儿去吗?” 刘氏摇头:“新房子那边还要整理,我一个人去就成。” 挺着个大肚子走几十里山路,在这里的人看来真不是什么稀奇事。况且,这肚子遮一遮都还看不大出来,哪里就那么金贵的需要事事注意了? 云萝却不放心,当即把书本放下,说:“我跟你一起去!” 她要去,文彬自然也要跟着,可他哪里走得了那么远的路?郑丰谷若一起,还能扛着他走。 最后他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留在家里陪二姐,连今天放假不用读书可以出去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云萝跟着刘氏出了村,沿着河边走过桥,再穿过桥头村。那桥头村的村后是一片不高的山坡,山坡上几乎没有天然生长的树木,大都被桥头村的村民开垦了出来变成山地,种上桑树,间或还有几株果树和小片的菜地。 此时,那桑树的叶子郁郁葱葱的,有村民钻在其中摘桑叶,很是热闹。 桥头村的村民会养蚕,一年到头,除开伺候庄稼之外的几乎所有时间都花费在了养蚕上面,也因此,他们要比白水村更富裕一些。 云萝和刘氏正经过一片桑树地,忽然窸窸窣窣的从那里面钻出了一个小姑娘,看到地边的两人时愣了下,然后一下子缩了回去。 不过没一会儿,她就又钻了出来,站在路下面,捏着衣角羞答答的看着云萝,“阿婶,小……小萝,你……你们干……啥去?” “我跟我娘去外婆家,你在摘桑叶吗?” “嗯。”她用力的点了点头,抿着嘴笑出了一个酒窝,下一秒又捏了捏衣角,小心的瞄着云萝,轻声说道,“我我……去找……找月牙儿……玩。” 云萝与她告别之后继续往外婆家走。 刘氏走在她的身边,不由得说道:“倒是个好丫头,可惜说话不大利索。” 桥头村的妞妞是个小结巴,常因此而被人取笑,使得本就内向的小姑娘越发的不爱说话了,今日能得她主动上来说话,云萝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山坡的那边是另一个村,从村边走过,沿着蜿蜒的小路翻过山岗,越走,四周的林木越多,一直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竹园,刘氏停下脚步歇了口气,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云萝说道:“走过竹园,再翻过后面的小山岗就到了。” 还要再翻一座山? 云萝看着她被晒得通红的脸,伸手托着她身后的背篓,再次要求道:“我来背吧!” 刘氏往旁边让了让,笑着说道:“不过十多斤重量,我能背得动。晓得你力气大,但你人小,篓子太大,你背着就不好走路了。” 云萝无法,陪着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着歇了会儿,之后尽量走在她后面,帮忙托着背篓的底部,好歹能减轻些分量。 其实这个姿势真的比直接把整个篓子都背在身上要吃力多了。 穿过竹林,爬上山岗,站在顶上已经能看到下面的一个小村落,零零落落的十几户人家,大都是泥墙茅草屋,用竹篱笆围出一个院子,有几个孩子在山脚的小溪里嬉戏玩耍,十分热闹。 这里就是横山村。 她们从山上下来,在小溪里玩耍的几个孩子老远就看到了她们,有那认识刘氏的,当即就窜上了岸,朝着村子里跑去报信去了。 山脚下的这条小溪不大,最宽处也不过丈余,跟白水村的那条河是没法比的,就连连接两岸的桥都不过是并排的两根木头,人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横山村很小,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全都姓刘,彼此可算得上是同族人。而因为四面都是山,土地很不平整,没有能够同时容纳那么多房子的地方,所以这里房子也都零零散散的分落在各处,并不簇拥在一起。 云萝跟着刘氏,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快步走出了篱笆门,抬头看到她们时不由得眼睛一亮,更快步迎了上来,“大姐。” 这姑娘的一身灰衣补丁累补丁,皮肤黑黄,双手发皱,指节粗大,是很明显的农家姑娘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尤其看着刘氏的目光,那简直是闪闪发亮。 她招呼了刘氏之后,又低头看云萝,似乎愣了下才又笑着说道:“这是小萝吧?一晃都这么大了,许多年没见着了。” 云萝抬头喊了声:“小姨。” 此人正是刘氏的亲妹妹,那位跟郑玉莲年纪相仿的姑娘,刘月琴。 刘月琴脆生生的应了声,然后拉着云萝,领着刘氏往家里走去,边走边好奇的问道:“大姐,你咋回来了?爹娘刚还在念叨你呢。” 刘氏挽了下挂到脸边的发丝,神情倒是有了点不自在,说道:“最近家里发生了好些事情,把人都给整迷糊了,今日得了空,又马上要到中秋,就回来看看你们。” “出啥事了?你和大姐夫,还有几个孩子都不要紧吧?小萱咋没一起来?” 说着的这么一会儿,她们就进了院子,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太太正站在屋前张望,正是刘氏的娘,云萝的外婆。 这位老太太据说比孙氏还要年轻几岁,但看上去却是比孙氏老了许多,已经十足一个老太太的模样。 “娘。” “外婆。” “哎!”她一手拉着刘氏,另一只手又哆哆嗦嗦的伸出来摸云萝,“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可是出啥事了?” 以前都是过年的时候才回来的。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拿着个正在纳的鞋底子从旁边屋走了出来,“呦,大姑你咋回来了?难道是来送中秋礼的?哎呦呦,大姑咋这样外道?竟还亲自送了来。” 刘氏的脸色稍淡了些,轻轻的喊了一声:“大嫂。” 刘大嫂又看向云萝,当即就翻了个白眼,掐着嗓子说道:“这可真是稀客,都多少年没来了?” 云萝点头,“是啊,上回来去匆匆的,大舅母都忘了给压岁钱呢。” 大舅母顿时眉梢吊起,瞪着云萝似乎想要用眼神逼退这个没规没矩的死丫头。 二舅母静悄悄的走了过来,含胸驼背低着头,身材干瘦、面容愁苦,轻声说道:“大姑,先去屋里坐吧。” 老太太连连点头,拉着女儿、外孙女就进了屋。 大舅母也拿着她的鞋底子和针线跟了进来,在经过二舅母身边的时候突然拿肩膀撞了她一下,轻嗤一声,“就你晓得当好人!” 二舅母往后退让了两步,越发的低下头去,呐呐不敢言。 大舅母则昂首挺胸的走进屋,还扬声往外头喊着:“大妮、二妮、三妮,死丫头都死哪去了?大姑母来了,还不快去找你们大哥回来!” 大妮、三妮都是大舅的女儿,二妮则是二舅的独女。 第101章 大耳刮子 “哎呦喂,大姑你们这是发财了不成?竟带了这么多东西!” 大舅母看着刘氏拿出的那一堆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惊呼出声,随之看向刘氏的目光也马上就变了。 刘氏抿嘴微笑,神情赧然又矜持,不知不觉中连腰杆都挺直了起来。 她把东西都推到老太太的面前,说道:“过了中秋,天气就要转凉了,这两块布正好能给你和我爹都能裁一件衣服。月饼我也是挑了最软和的,你牙齿不好也能慢慢的咬上一个。肉就炖了,爹不是最爱吃炖肉吗?” 老太太看着这些东西,却抓着她的手不住的说道:“咋带了这么些东西?爹娘不缺吃不缺穿的,你的日子也不容易,咋带了这么多东西?你婆婆都是咋说的?可别为了这点小事又惹她生气。” 刘氏摇了摇头,回抓着老太太的手说道:“娘你放心,我们现在已经分家了,这些东西都是女儿女婿和几个孩子们孝敬给你们的,只管收着就是,我婆婆她现在也管不到这些。”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啥?分家了?这是啥时候的事?好好的咋说分家就分家了?” 刘氏低着头叹了口气,“最近家里也是乱糟糟的,出了好些事情,我一路晕迷迷的到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直坐在上头不发一言的老爷子忽然肃着脸问道:“可是你做了啥不对的事,惹你公婆生气了?” 刘氏惊讶道:“爹,你咋会这样想?” 老爷子敲了敲桌子,道:“你们若好好的,你公婆咋会跟你们分家?还有这些东西你又是咋来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既已经加入郑家,那就是他老郑家的人,没的整天想着贴补娘家这种事,你这是要让你爹我被戳断脊梁骨啊!” “爹,我没有!” “没有?没有咋就好好的分家了?在家时我都是咋教你的?要顺从公婆、要手脚勤快、要妯娌和睦,不可多嘴多舌生是非,凡事多忍让。” 刘氏摇着头大口喘气,“爹,我没有违背你的教导。” “还敢顶嘴!你现在这行为就是没有分寸!”他猛的一拍桌子,又指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说道,“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回去好好的跟你公婆赔礼道歉,啥时候他们原谅你了,你啥时候再回来。” 刘氏怔怔的看着他,有些懵。 大舅母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看看公爹,又看看大姑,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大姑你咋能惹公婆生气呢?这可不是一个好媳妇该有的样子。还是听公爹的,快些回去跟郑家大伯和伯娘赔礼道歉吧,至于这些东西……” “大嫂!”刘氏强自定了定神,仍是觉得又委屈又生气,说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咋能随随便便的就把我给定了罪?” 或许是分了家之后底气足了,也或许是在文彬读书的时候耳濡目染也认识了不少字,涨了许多见识,刘氏的性子确实比以前要来得更强一些,连嘴皮子都利索了一点。 以前遇到眼前的状况,她怕是只会摇着头说“不是的不是的”,再搭配上一点眼泪。 不过她难得的坚强并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 大舅母撇了撇嘴,神情轻蔑,而刘老爷子更是怒喝一声:“你还敢狡辩!这样没羞没臊的,老子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说着,大耳刮子就直接扇了过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连云萝都没有反应过来,转头就看到身边的刘氏被“啪”的一声,直接从凳子歪倒跌落在了地上。 云萝愣了下,霍的站了起来。 你若只是嘴上教育,甚至是训斥骂上几句,作为老子教训女儿,我一个更小辈的不会插嘴,更不会发表任何反对意见,甚至在有需要的时候还可以避到外面不看不听。 可竟敢突然动手打我娘,你怕不是活腻味了! 一步跨过去先将刘氏从地上扶了起来,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确认除了受惊和郁气堵心之外没有大碍,四个月的胎儿已经甚是安稳。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刘老爷子,面无表情,目光清泠淡得有点可怕,语气甚至是轻缓的说道:“外公,因为我大伯的小儿子差点害死我三婶肚子里的两个儿子,又害得我二姐断了一只手,我大伯和大伯娘一心包庇自己的儿子,闹得家里不能安宁,我爷爷才决定分家,跟我娘没有一点关系。” 刘老爷子的脸色并没有一点缓和,甚至因为自觉得被外孙女给反驳了而脸面无光,越发的恼怒。 云萝嘴角一抿,又说道:“外公你口口声声这么大的规矩,既然我娘现在已经是郑家的人,那无论对错都自有我郑家来裁决。您擅自动手打人已是不对,若是我娘肚子里的弟弟有个好歹,您怕是更赔不起。” 老太太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扑倒刘氏的身边紧张的说道:“你有喜了?咋不早说呢?若真有个好歹,你让我和你爹咋跟女婿交代?” 刘氏双手捧着肚子仍是心慌不定,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反而没什么感觉。 刘老爷子的脸颊狠抖了一下,下意识的也看向刘氏的肚子。 四个月不过是稍显怀,刘氏的衣服又宽大,若不是特意留心,她现在又正把手贴在肚子那里,还真发现不了她正怀着身孕。 可老爷子依然没觉得自己有错,最多不过是稍稍有点后怕,怕刘氏的肚子若是真被他打出个好歹,他没法向郑家交代。 他转头瞪了云萝一眼,黑着脸骂道:“没规矩!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您说得对,万幸我娘现在看着应该没有大事,就算真出事了,也不该由我这个小辈来询问您。”云萝朝他躬身行了个礼,又指着桌上的东西说,“这一点节礼虽简薄,但也是我爹娘的一点心意,还望您老不要嫌弃,我和我娘也该告辞了。” 然后转身扶着刘氏,轻声说一句:“娘,我们回去吧。” 刘氏愣愣的转过头来看着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云萝扶着她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后又想到了什么,就停下脚步转头说道:“先前家里忙乱,一时疏忽没能把分家的大事跟外公外婆知会一声,是我家的错。另外还有一件事也应该让外公晓得,我家正在造新房,就先在这里说一声,等造好之后选了良辰吉日搬新家,会再专程来邀请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们来我家吃酒席。” 话说完,留下脸色青黑的外公,抹着眼泪欲言又止的外婆,还有眼珠乱转的大舅母,云萝扶着娘出了屋,还在院子里遇见了三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大的两个瞧着有十来岁了,小的那个跟文彬差不多年纪,正是两位舅舅的三个女儿。 云萝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略一顿,然后径直出了刘家院子。 没走出多远,刘月琴就从后面追了上来,脸上的神情焦急又茫然,“大姐,小萝,你们咋就这么走了?你……你的脸是咋回事?爹打你了?” 她将大姐接了回去之后就钻进了灶房里,想要给大姐和外甥女煮碗点心,却没想到点心还没出锅呢,人竟然就要走了。 在灶房的时候,她只隐约的听到一些说话声,听不清楚,她也没太注意,直到看见她们出来往外头走去,才惊觉不对,忙追了出来,此时又看着大姐脸上那通红的巴掌印发呆。 刘氏下意识的侧了侧脸,此时终于是忍不住的落下眼泪,忙擦了擦,对刘月琴摇头说道;“没啥,咱爹就是脾气急了些,我都习惯了。” 刘月琴嗫嚅着嘴,呐呐的不知该怎么说。 刘氏又拉着她的手说道:“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大姐现在已经分家了,正在忙着造房子,等房子造好了就让你姐夫来请你们去吃酒,到时候我留你在家里住几天。” 刘月琴惊讶道:“咋突然就分家了?” “出了些事,就分家了,你让我说,我还真不晓得该咋说。”刘氏也不欲多说那些事情,便拍着妹子的手说道,“分家了好,以前是不敢想这些事,可分了家之后才晓得自在。也是多亏了你这个小外甥女,胡乱折腾着竟真让她挣了些银子回来,真是想都不敢想我还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看着她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刘月琴也为她高兴,又觉得忐忑不安,搓着衣角不确定的问道:“我真能去大姐家住几天?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新房子虽不大,但只是住我们几个人还是够了。到时候可以给你单独一个屋住,如果嫌冷清,也可以跟小萱、小萝一起住。” 刘月琴忍不住多了几分雀跃,用力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了,她也只在郑家大伯考中了秀才的那一年跟着爹娘去大姐家走过亲戚,吃了顿午饭就又匆匆的赶了回来,都来不及瞧瞧那白水村究竟长的啥模样,只大概记得很是开阔和富裕。 话说到这儿,刘氏又让刘月琴赶紧回去,刘月琴却要再送她们走一段,刘氏拗不过便携了她的手一起走出村外。 路上,刘氏看着这花儿一般的妹妹,不由得问道:“小妹,你也老大不小了,爹娘可给你说亲了没有?” 刘月琴年方二八,比郑玉莲还要大一岁,照理来说早该开始相看人家了,毕竟郑云蔓也同样十六岁,再有两个月都要出嫁了。 别看郑玉莲十五岁才开始说亲,那是因为孙氏自以为她小闺女有个秀才大哥,身份自然也金贵,定是要挑个好人家的,所以她其实早已经暗暗的寻摸了好几年,一直到最近才开始张罗着说亲。 寻常的百姓人家,儿女到十二三岁就会开始慢慢的相看,给他们考虑亲事,若是到十五六岁都还没有说定亲事,那真该急了。 说到自己的亲事,刘月琴不由得羞红了脸,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事自有爹娘做主,我都不晓得。” 想到爹娘,刘氏的神色暗淡了些,脸又感觉到热辣辣的疼了。 三人走到小溪边,踏过两根木头搭起的桥,刘月琴终于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站在山脚下目送大姐和外甥女离开,看着她们攀爬在蜿蜒的小路上,登上山头,再看不见身影了,她又张望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回去。 而刘氏和云萝翻过山岗,又坐在了竹林旁边的那块石头上歇息。 刘氏坐在石头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肚子,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回头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就有点喘不上气来。 云萝在附近找到一个小水坑,将帕子浸湿拧干后拿回来递给她,“娘,擦一下脸能凉快些。” 刘氏伸手接过,忍不住叹了一声:“幸好你跟着一块儿来了,不然娘都不晓得该咋办。” 云萝点点头,“应该的,你下次想回来看望谁的时候,我再陪你一起来。” 擦脸的动作微顿,她轻声说道:“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外公外婆,还有你小姨。” 云萝就问:“小姨都十六了,外公外婆怎么还不急着给她说亲?” 她自己虽觉得十六岁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女,但抵不住这整个时代的规则,在这里,十六岁确实是个大姑娘了,若是过了十八岁还没人家,那更是要被有些人称呼为老姑娘。 刘氏皱了皱眉,摇头说道:“我也不晓得咋回事,这些年我只在过年时能回来一趟,上次见面还是正月里,倒是问了句你小姨的亲事,可你外公让我莫要管。” 她虽当时顺从的没有再问,但这件事其实一直放在心上呢。 刘月琴只比云萱大了四岁多一些,在她出生到能放手自己去玩的那几年里,其实一直都是刘氏在照顾她,说是妹妹,其实跟闺女也没许多差别。 云萝回想了下刚才在刘家的所见所闻,说道:“我瞧着大舅母不像是多勤快的人,小舅母倒是老实,就是不知手脚利索不利索。” 被她这么一说,刘氏的思路也不由自主的往这里偏了过去,这一想,那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顿时脸色都变了。 可她实在不好意思跟闺女说,你大舅母泼辣但确实不是个勤快人,你小舅母性子温吞做事甚是磨蹭,就连你两个舅舅都不是什么利索人,别人一天就能收回来的庄稼,他们兄弟两个一块儿上都需要一天半。 在下一代中,刘苗身为家中的独苗苗自是啥事不用做,而大妮的性子有些像她娘,三妮又小,倒是二妮还算勤快利索。 刘氏忍不住想到,她当年出嫁其实也不小了,十五岁时爹娘还毫无动静,在十六岁的那年夏天,白水村的郑家托了媒人来说亲。 郑家的条件是真好,有青砖大瓦房,还有几十亩良田,比之小地主也不差了。 刘氏慌忙打住乱跑的思绪,暗骂了自己一句,她怎么能这样想呢?爹娘定是因为心疼闺女,想让她们在身边多留几年,又没有让他们满意的人家才迟迟没有给她们说亲的。 瞧她,郑家来提亲的时候,爹娘不是很快就答应了吗?并没有如何拖延为难。 成功的把自己安慰好了,歇得也差不多,该继续赶路了,刘氏正站起来准备赶路,忽然“呀”了一声,“忘了带篓子了!” 那背了一路的篓子忘记在娘家,离开前没有带上。 云萝回头看了眼,淡定的说道:“不要了。” “瞎说!那篓子还是新的,平时都没咋用呢。” “那我们回去拿?”反正也没走出多远。 刘氏却迟疑了,现在是真有点不敢返回,支吾了好一会儿,才说:“都走出这么老远了,还是下次再说吧,反正在那儿又不会跑。” 但是很有可能会被用坏了。 云萝并无所谓那一个篓子,刘氏走在路上却忍不住心疼,明明送出那么多节礼的时候都没见她有半点心疼的。 这一路走走停停,刘氏一直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心里便不由得有些慌,越慌还越觉得不舒服,如此情况下,每走一段路当云萝提出要歇会儿的时候,她都毫不犹豫的就找个地儿坐下歇脚,也因此虽多是下坡路,但却比来时花了更多的时间。 云萝一直注意着她的身体,并不如何担心。 这段日子吃得好,家里的活没有以前多又不用受孙氏的气,还有云萝给她精心养着,刘氏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脸上都多了些肉,皮肤舒展,瞧着更年轻了些。 今天是受了惊吓,又郁结气闷,难免有些胎动不安,慢慢的走回去就是了。 白水村到横山村大概三十里路,她们今天一早从家里出发,到横山村的时候才不过辰时末,本来是打算过了午后再回来,却没想到竟然连凳子都没能坐热乎就出来了。然而即便这样早早的出来,母女两走到桥头村后头的山坡上时,日头距离天边也只有几尺高了。 云萝又陪着刘氏歇了口气,然后慢悠悠的往山下走去。 身边都是成片的桑树,前面的路边有两个小姑娘蹲在桑树下头挨着头的不知在玩什么。 都是灰扑扑的粗布破衣裳,一人的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揪揪上绑着根翠绿的头绳,正是早上也在这儿遇见过的妞妞。另一人正是那叫月牙儿的小姑娘,她梳了两根麻花辫,在桑树地里钻了一天,麻花都已经毛茸茸的,细碎的发丝湿哒哒的黏在脸上、脖子上。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看来。 “阿婶,小萝,你们回来了!”月牙儿拉着妞妞就跑了过来,咧嘴扬起大大的笑脸。 妞妞大半个身子躲在月牙儿的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来轻轻的叫了一声:“阿……阿婶,小……萝。” 刘氏笑着应了一声,云萝则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家里人还在地里没回家吗?” 其实还有另一个猜测,可她自以为跟这两个小姑娘不大熟,平时也很少有交集,应该不会是专门在这儿等她们的吧? 月牙儿摇摇头,又脆生生的说道:“早就回去了,我和妞妞是在这儿等你的。” 云萝不由眨了下眼,面对热情的小姑娘有点无所适从,“有什么事吗?” 妞妞默默的从月牙儿背后伸出了一只手,手上拎着个草兜子。 月牙儿笑眯眯的说:“这是桑子,可甜了,我和妞妞特意挑了又红又大的摘下来。” 桑葚吗? 云萝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妞妞躲在后面抿嘴笑,月牙儿则挥挥手混不在意,“小萝你就是太客气了,这又不是啥稀罕的东西,桑树地里到处都是,你若是喜欢,可以自己过来摘啊。旁边的这一块地就是妞妞家的,那边梧桐树下的两块地是我家的,你只管来摘。” 顿了下,又问道:“云萱姐姐咋样了?最近家里忙,天天往这边山地里来,都好久没去找云萱姐姐玩了。” 云萝捧着一草兜桑葚,默默的想着:她这算是沾了二姐的光吗? “伤口已经好了,过两天就可以放下手臂,不用再一直吊着了。”表面的伤口其实早已经结痂,一直吊着手臂只是为了把手固定住,防止她乱动扯到里头新接上的筋脉韧带。 关于二姐的手,六爷爷似乎有些怀疑,还好几次旁敲侧击的跟她说话,不过都被她“不晓得、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呢?”给糊弄过去了,至于他信不信,她就顾不上了。 所幸那老爷子是个厚道人,虽心里头怀疑,还被偷了一截珍贵的羊肠线和些许药材,但也没想过要抓着个小丫头刨根究底,更不会把他的怀疑给宣扬出去。 不过他大概是怀疑附近有个神医人物,却绝不会想到那个人竟会是个小丫头。 收回思绪,云萝从草兜里捏了一粒桑葚,就见它小小的不过瓜子大小,因为是纯天然的没有经过特意培育,它不仅小,还极少有紫红色,多是鲜艳的红,放进嘴里,甜中带着些许酸味,还有一股特有的清香,甚是爽口。 味道竟然很不错,她觉得比她以前吃过的那种大颗的要好吃。 “好吃,你们怎么不摘了拿去镇上卖呢?” 月牙儿笑嘻嘻的说道:“这哪里会有人要?不过是桑树上自个儿长的,一串串的我爹还嫌它们抢了桑叶的肥,见到了就一把薅掉。” “不试试,你怎么就晓得没人要买呢?镇上可没有桑树。” 月牙儿顿时一愣。 第102章 本公子也喜爱得很 与月牙儿和妞妞互相告别,云萝和刘氏穿过桥头村。 村口的大香樟树下聚着很多人,有早早就吃了晚饭出来乘凉谈天的,也有扛着锄头刚从田地回来的,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墩子上,孩子们绕着大树嬉戏打闹,妇人们三五聚集着讨论家中的桑蚕,男人们则说着庄稼,说着经历了干旱后,山地里有几棵桑树都枯死了,至今没有抽条发芽。 看到刘氏和云萝过来,相互又打了招呼,站着说了会儿话,从家长里短到田里庄稼,又说到了白水村即将建成的肥皂作坊,不晓得那作坊开了之后招不招人,要招多少人。 等母女两脱身出来,太阳早已落山,只在天边残留着一线光亮。 云萝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出了村子,沿着河往桥这边走来,天色虽昏暗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爹!” 那人影微微一顿,然后更大步的迎上来,“咋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们要在横山村住一宿呢。” 但显然更担心这母女两在路上出了啥意外,不然他也不能这个时候出村来接她们。毕竟刘氏临走前就说过了的,她今日就会回来,不会在娘家过夜。 看到郑丰谷,刘氏顿时就松懈了下来,几乎是半靠在他的身上。 云萝见此,就说道:“爹,你先扶着娘回家去吧。” 她自己倒是没疲累的感觉,时常翻山越岭,多的是连路都没有的地方,加上天生的特殊体质,走这一点山路对她来说并不是太大的负担,当然若是现在能坐下来歇歇也是极好的。 郑丰谷愣了下,忙伸手扶着刘氏,“出啥事了?” 不然,不该会累成这样的。 “外公以为是娘惹爷爷奶奶生气了才会被分家,骂了娘一顿,还动手打了个耳光。” “啥?!” 一路进村回到家,云萱正牵着文彬站在大门口张望,看到他们的身影,文彬当即挣开二姐的手跑了过来,“三姐,娘,你们咋才回来?” 天都快要黑透了。 进门的时候,郑大福站在上房的门口问道:“老二媳妇,没出啥事吧?” 刘氏扬声说:“没事,在那边多耽搁了会儿,急急忙忙的这才回来,让爹担心了。” “没事就好。来来回回的走了这么远的路,快进屋去吃饭吧,吃了饭就赶紧歇息。”说着就转身进了堂屋。 堂屋里,孙氏没好气的骂着:“一天天的就晓得往娘家跑,咋不干脆别回来算了!” 刘氏抿了下嘴,然后被郑丰谷扶着进了自家的屋。 屋里点着油灯,油灯下,一大盆米粥已经没了热气,触手微温,倒扣的碗下罩着一大碗咸菜,过了些许油水,一起炒着几根豆腐干。 刘氏在桌边坐了下来,长吁一口气,说道:“咋还等到现在?你们自个儿先吃了就是,不用……” “娘!”云萱忽然轻呼一声,“你的脸是咋回事?” 刘氏下意识伸手去捂脸。 一路回来,也就在桥头村遇到了人,而她一直都在下意识的侧脸避开别人视线,加上当时天色已有些昏暗,倒是真被她避了过去。 可现在再遮已经毫无意义。 手被拿开,昏黄的油灯光芒下,清楚的看到她左边脸颊上一个红肿的手掌印,云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郑丰谷却呼吸更重了几分。 刘氏本就不善言辞,云萝也不是会讲故事的人,只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交代了清楚,云萱听了仍不由得眼泛泪花,不住说着:“咋能这样?咋能这样呢?” 郑丰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分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岳父咋能问了也不问一声就给你定了罪?就算,就算真不对,他也不能打你啊,你可还怀着身子呢。” 文彬更直接,“外公太坏了,娘你以后再不要去了!” “胡说!那是娘的亲爹,咋就能不去看他?”刘氏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对其他人说道,“没啥要紧的,明天就没印子了。” 文彬噘着嘴说:“奶奶都不会这样。” 云萝不由得侧目,别闹,孙氏跟刘家这位老爷子顶多只能算是半斤八两,孙氏动手的次数可真不少呢,只不过她的力气没刘老汉的大,打在身上除了疼之外,并不会留下太明显的印子。 云萱匆匆的走出门,问三婶借了个鸡蛋,往灶房去了。 虽然分家的时候说好的她家也有两只鸡,可他们现在人都还住在这里,又做不出吴氏那样捉了鸡来单独关在门口养的事,那两只鸡也就仍在孙氏的眼皮子底下,想每天摸个鸡蛋,孙氏却像是算着时间专门在等着它们下蛋。 文彬想吃鸡蛋还被孙氏骂了几回,后来云萝一气之下直接进鸡圈随手抓了两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褪毛开膛,放几片当归黄芪炖了满满的一大锅,还分了云桃姐妹两一只大鸡腿。 吴氏抱着双胞胎中的老二匆匆走了过来,进门便问道:“这是咋地了?我瞧着小萱眼都是红的,问她又不说。” 刘氏侧着脸说:“这不是文彬吵着要吃鸡蛋,把他二姐给气着了嘛。” 文彬瞪大了眼睛,他才没有! 郑小二在吴氏的怀里嘤嘤嘤的闹腾,吴氏一时间也没心力分辨刘氏的话,一边哄着小儿子,一边笑着对文彬说道:“这有啥?明儿三婶给你煮两个鸡蛋!” 文彬平白受了回冤枉,两个鸡蛋都不能抚平他的委屈,但还是乖乖的说了一声:“谢谢三婶!” 吴氏笑了笑,想跟刘氏说会儿话问一下今日回娘家的情况,隔壁的郑小一又闹了起来,她念叨了一句“小祖宗”,就不得不匆匆的跑回去了。 郑丰收的这对双胞胎儿子身子孱弱跟个猫崽子似的,却很会闹腾人,吴氏几乎整天都在围着他们团团转。两人都尚未正式取名,也不知是谁最先叫出来的,现在都小一、小二的叫着。 吴氏走后,文彬就委屈巴巴的看着娘,看得刘氏不由得有些尴尬,只能摸摸狗头安抚一下。 云萱不久便拿着煮好的鸡蛋回来了,用帕子包着给刘氏敷脸,而一家人这才终于坐下来开始吃这一顿已经严重延时的晚饭。 次日,刘氏脸上的巴掌印确实不见了,但却仍有着一块淤痕,比之昨天还更严重了些,昨天只是红肿,今天却是发青变紫了。 可见昨日刘老汉打得究竟有多用力。 刘氏对着水盆照了又照,这模样可咋出门啊? 文彬在院子里捧着书朗读,从天亮读到院子里飘起了米饭香味,他才收起书本仔细的放回到屋里,然后钻进了灶房。 灶房里总共两口大锅,孙氏做了一锅,郑云兰和郑文浩跟着上房吃,剩下的一口锅就是二房和三房轮流着做早饭。 此时,云萱已经盛起了一盆米粥,吴氏将她家淘洗过的米入锅刚开始煮,见到文彬金来,吴氏就将搁在碗里浸水冷却的两个鸡蛋拿了出来递给他,笑着说道:“喏,这是三婶昨晚上应了你的两个鸡蛋,快拿着吃吧。” 文彬略纠结,然后接过来塞进口袋里,说一声“谢谢三婶”。 孙氏在灶前翻白眼,“净糟蹋东西,多金贵的人呐,还值得吃两个鸡蛋?败家娘们、白眼狼、不孝子,不想着孝敬爹娘,倒是舍得白费在外人身上!” 外人?这难道不是您亲孙子? 云萱有些难受,文彬却只是看了孙氏两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吴氏更是直接将这些嘀咕当成了耳旁风,甚至越发亲热的和文彬说话。 “你三姐呢?又上山了?” “嗯,已经两天没去了,三姐说今天给我逮一只野鸡来吃。” 吴氏忍不住赞了一句:“小萝是真能干,我家都得了她的许多好处呢。” 文彬顿时一脸的与有荣焉,不住的点着头,“嗯嗯嗯。” 云萝不仅抓了只野鸡,还逮了一头“嗷嗷”叫的小野猪。 这是她在寻野鸡的途中遇到的,瞧着应该是刚出生没几天,不知咋地竟跟大部队脱离了,灰突突的一团在林子里钻来跑去寻不着路,她见了岂有放过之理?当即一把掐着它的后脖子就将其拎了起来,捆上四肢,塞进篓子里。 她的背篓本就小,塞了一只小野猪之后顿时就满了,不得不将野鸡抱在怀里。 野鸡也是活蹦乱跳的,为了抓住它,她整整追了两个山头,此时在她的怀里还不断的试图蒲扇翅膀,伸着脖子想啄她两口。 她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的瞅它一眼,然后伸手掐住脖子甩了几下,它顿时就又蔫了。 虎头看得喉咙发痒,忍不住说道:“你直接宰了它不就完了嘛!” “不行,文彬喜欢吃鸡血。”也不晓得这爱好是咋来的,不过也行吧,鸡血补铁活血,鸡肉也新鲜宰杀的更好吃。 两人下山的时候,还遇到了山脚下独居的刘阿婆拎着只小鸡崽子正走出来,看到云萝时,她莫名的眼角一抽,不着痕迹的把鸡崽子往身后藏了藏,然后若无其事、视若无睹的擦肩走过,寻了个空地挖个坑把鸡崽子给埋了。 云萝眨了下眼,“阿婆。” 迅速的埋完鸡崽子,刘阿婆回过身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再次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进入家里“嘭”一声关上了大门。 虎头挠挠脖子,嘀咕道:“这阿婆也太凶了,咋喊她都不理人呢?” 云萝不语,只歪着头看了眼阿婆埋鸡的地方,不晓得她新养的那些鸡崽子还活着几只。 emmm……今日不宜登门,还是回家吧。回家之前,还可以先转去虎头家跟太婆和姑婆问个安。 太婆和姑婆一起坐在门口亮堂的地方对着阳光挑绣线,旁边,郑云蔓拿着个绣绷专注的刺绣,偶尔能见着一丝极细的亮光闪过。 郑七巧撸着丝线说道:“真是许多年没跟您一起挑绣线了,现在坐在这儿,却是没挑一会儿就头晕眼花的,怕是反倒给蔓儿添了麻烦。” 老太太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早跟你说过不可一味的做活,免得坏了眼睛,你现在能怨谁?” 郑七巧无奈道:“娘,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您似的,这么大年纪了还眼明心亮。人到了年纪,自然而然的就会花了眼。” 老太太撇嘴不以为然,转头看到从外头进来的两人,当即就笑眯眯的问道:“小萝啊,你咋过来了?” 云萝转个身背对着她们,“太婆,我捡了只小野猪,嫩得很,给你炖了吃。” 连云蔓都停下绣花针探头来看,看到那个小小的背篓里被紧巴巴的塞了只小野猪,模样甚是可怜。 老太太看了眼,没啥兴趣的摆摆手,“作孽哦,还这样小呢,你拿去换银子吧。” 郑七巧也笑着说道:“这可是稀罕东西呢,拿去酒楼里换,比上百斤的大野猪还值钱。” 云萝顺势就想到了烤乳猪,顿时嘴里直泛口水,将背篓解下来,盯着灰突突的肉团子,更舍不得把它给卖了。 “我听说有一道菜叫烤乳猪,可好吃了!” 郑七巧点点头,“是有这么一道菜,可那都是有秘方的,寻常人可做不出来。” 我会!唔,我知道该怎么做啊! 虎头听了这么一会儿,不在意的说道:“不就是整只的烤着吃嘛,试试不就晓得了?” 赵老太太轻轻的拍打了他一下,“可没你这么糟蹋东西的!这只野猪崽子能换好几两银子呢。” 车轮辘辘停在大门外,金公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尚未进门就喊道:“又有啥好东西了?” 虎头转头一脸嫌弃,“你咋又来了?不是说在书院里读书,咋天天看到你在外头晃呢?” 话未说完,就又被太婆拍了一下。 金公子倒是不在意,进来就围着篓子里的那只小野猪转了,嘴里不住的说着:“这可是好东西,我就吃过一回野猪做的烤乳猪,那滋味真是……嘶~比家养的乳猪可好吃多了。” 云萝将篓子往自己跟前拉,“这个不卖。” 金公子顿时跳脚,张开了五根手指头说道:“我出五两银子!” 云萝默默的翻一个白眼,本姑娘现在不缺这三两五两的银子,就想尝尝那烤乳猪的味道。 金公子于是转而换成了绕着云萝转圈圈,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自己又不会做,做了也未必好吃,这不是暴殄天物吗?换了五两银子,你想买啥吃的不能?大不了,大不了等做好之后,我回送你一条腿!” 一条腿? 别闹,这小野猪总共也没几斤肉,一条腿顶个啥用?还没尝出滋味就只剩骨头了! 任凭金公子好说歹说,云萝最后硬是拎着篓子将小野猪带走了,还跟虎头说定了午后就把小野猪宰了做烤乳猪吃! 她相信,凭着虎头的手艺,加上她的指导,最后烤出的乳猪就算比不上她曾吃过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带着一鸡一猪回到家,家里只有文彬在捧着书读,看到云萝带回来的两只猎物,他忍不住放下书本凑过来多看了两眼,“三姐,咋还有只小猪呢?” 吴氏也抱着郑小一走出来,说道:“这小野猪还没多少野性,在家里养上几个月能养出许多肉来呢。” 那不是反而不值钱了? 云萝也没有多说,在家里翻了一圈,最后只翻出一个挑担的大箩筐,把小野猪倒了进去,再在箩筐上面盖一个竹筛子,压上一块小石头,又透气又能防止它逃出来。 把箩筐靠着墙放在边上,她就领着文彬进屋开始今天新的读书识字。 期间,孙氏往这边来转了两圈,然后又骂骂咧咧的回去了。 云萝也没在意,不管外头的事只专心和文彬一起读书。 隔了这么多年,文字又是她不甚熟悉的繁体,随着一本本的书籍翻过去,她其实也读得不是很通透,常要打磕巴。《千字文》也就罢了,读《蒙求》的时候就遇到了好些个不认识的字,只能暂且标出来,等栓子回家的时候就去问他。 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这样才是正常的,还劝她不用着急,小小年纪的自己学成这样还能教弟弟读书识字,已经十分厉害了。 每当这个时候,云萝都只能沉默以对。 将近中午,云萱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说道:“咋把空箩筐放在这儿?” 云萝听着这话不由得一愣,然后忽的站了起来,跑出门外。 她靠墙放在门边的箩筐依然安静的待在那儿,压在上面的那块小石头却已不知去向。 云萱伸手将盖在上面的筛子掀开,又“咦”了一声,然后飞快的把筛子盖了回去。 云萝不明所以,伸手掀了筛子,低头就看见箩筐底下一块白花花的银锭子,约五两大小。 一瞬间她就全明白了,刹那间仿似有千万头神兽从心里呼啸着奔腾而过。 她明明就坐着屋里面,却竟连被人偷到门口来都没有发觉!果然是身处安逸的环境,过久了安逸的生活就会失了警惕心,可谁能想到光天化日的,会有小偷光临到门口来偷小野猪呢? 那小野猪竟然还一声都没有叫唤! 云萝将银子捡起来,几乎捏到它变形。 金、多、多! 金公子正在不住嘴的夸奖他的小厮,“金子,做得好!你真不愧是小爷的小厮,竟然真从胖丫头那儿把这小猪给带了出来。听说那丫头精得很,老远就能听见林子里猎物走动的声音,又超凶,小爷真担心你会被逮住了让胖丫头给打死。” 那你还叫我去偷野猪?你这是不把小厮的命当命啊! 金子嘴角一抽,斜着眼幽幽的说了句:“全赖公子看得起。” 金公子用力的拍了拍他肩膀,笑嘻嘻的说道:“好说好说,你好好的跟着小爷,定不会亏待了你。” 小厮金子耷拉着眼角,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在这时忽然瞥见一抹异色。 猛的转头看过去,就见那路边停留着一位骑着黑马的红衣公子,在眼睛看到他之前,竟是半点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又在那儿听了多久。 金子心中凛然,当即横移一步将金公子挡在了身后。 说起来长,但其实事情的发生不过是在瞬间,也是到这个时候,金子才终于看清了那位公子的模样,看清后就不由得一愣,“景公子?您怎么会在此处?” 不是在半个多月前就随卫老夫人一起回府城了吗? 金公子这时候才发现路边有个人,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道:“景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府城中事都已处置妥当了么?此次过来庆安镇是打算住上多久?住处可安排妥了?不如还是住在我家中吧!” 此时,金子对于他家傻大胆的公子是服气的,面对这位景公子竟然还能闲话家常般的说上这么一串话,他却是汗毛也全都炸起了好吗! 别说他了,就是金老爷子在面对这位来历不明的景公子时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万不敢随意闲话。 总觉得他那一身的气势极为吓人,真不敢相信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 景玥却连看都没看金公子一眼,只将目光落在了金子怀里那只被捏住了嘴巴和四肢,动弹不得的小野猪。 “这小猪不错,哪来的?” 金公子眉眼飞扬,所有的得意都显现在脸上,“这是花了五两银子跟胖丫头买的,正打算带回去让人做成烤乳猪,景公子若有兴致,不如一起去我家喝一杯?” 景玥看向他,目光微深,“我不喝酒。”阿萝说,十八岁之前不能喝酒,容易喝坏了脑子。 他虽然不明白这言论从何而来,但既然是阿萝说的,那自然是对的。 金公子就说:“不喝酒也行,咱主要还是品尝烤乳猪。” “不巧,尚有要事。” “是吗?那还真是不凑巧。” “是啊,真不巧。”他高居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隐秘的做了个手势,下一秒就有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金公子的身后。 金子颈后的汗毛在那一刹那根根竖立,鸡皮疙瘩刷拉拉的往下掉,猛的转过身去,却还没等他看清楚身后的人影,手上就先一空,然后那人带着小野猪又消失了。 金公子只呆呆的看着金子,看看他空荡荡的双手,又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了看,最后看向景玥,禁不住有点儿结巴的问道:“景……景公子,你你你这是啥意思?” 景玥勾唇一笑,真是连日光的要生艳,“这不是你的小厮偷来的吗?本公子对这只小野猪也喜爱得很。” 金公子看着他的笑脸发呆,莫名竟有点脸红,但紧接着猛的打了个冷颤,双手抱着自己个简直要瑟瑟发抖,哭丧着脸说道:“我还留了五两银子呢,可算不上偷。” 然后他怀里突然落下了一锭五两的银子。 他呆呆的捧着这五两银子,眼睁睁看着对方调转马头转身离开,离开前还看了他身边的金子一眼,说了一句:“你这个小厮倒是不错。” “啪嗒”一声,银子直接掉落在地,金公子转身就抱着小厮一块儿瑟瑟发抖。 不,你先别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抖了半天,金公子忽然开始翻自己的荷包钱袋,丧着脸说道:“金子啊,小爷我留不住你了,你拿着这些钱财快逃吧。” 金子其实还有点懵,不过被他这么一弄,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起来,又不确定的说道:“那样的尊贵公子,应该不会来为难我这个小人物吧?” 金公子顿时痛心疾首的训斥道:“你晓得他是个啥人物就觉得他不会来为难你?万一他就是那种……” 小心的瞄了四周,及时将后面不大好听的话收了回去,压着声音跟金子说道:“你要晓得人心险恶啊金子,走在外头千万别太相信人,做事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就这么决定了,你先去外头躲躲,等风头过去了我会给你留信,你再悄悄的回来。” 说着说着,竟莫名的有点激动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金子捧着满怀的金子、银子甚至还有金公子刚从身上摘下来的玉佩首饰,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竟然被一个娇贵公子给教导要如何为人处世了。 虽一开始有些心惊,但回头想想,他也反应过来了,真不觉得那位公子会来和他这样的小人物为难。 那可是景家人! 偏金公子还在一心想让他逃,为了给他凑路资,把身上能摘的都摘下来往他的怀里塞,就差脖子上的一个长命锁是万万摘不得的。 金子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的说道:“卫小侯爷不是你表哥吗?那位与小侯爷相交莫逆。” 这话却让金公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轻咳了一声,支支吾吾的说道:“金子啊,这个其实吧,我们虽然有些亲戚关系,但毕竟不是一家人,总有个亲疏远近啥的……哎呦,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你要晓得,我若跟景公子起了冲突,卫表哥定是会毫不犹豫的偏向他好友!” 第103章 蜜汁烤乳猪 准备好了要做烤乳猪的小野猪被金公子偷走了,云萝的心情在接下来的大半天里都是极度低落的,耷拉着眉眼,面无表情,目光泠泠,看似跟平常没多大区别,文彬却下意识的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下午练字也格外认真,连中间的一刻钟休息时间都没有停下来休息。 当然,云萝不至于会迁怒到家人的身上,她只是在琢磨着下次见面时要怎么弄死姓金的小子! 到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门外屋檐下就着最后的一点天光忙着手上的活计,郑丰谷和刘氏在讨论过两天给新房子上大梁的事情,吴氏坐在摇篮边缝补着衣服,闻言转头问道:“二哥,你们上大梁的日子选好了吗?” 郑丰谷点头道:“对,爹翻了黄历,说八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村里择日子,除非是婚嫁这种还需要算一算八字的,顶顶要紧的大事才会花钱请专门从事此业的先生命婆看日子,不然很多都是找有经验的老人家翻着黄历本挑出一个合适的来,准不准的,反正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出啥事。 郑丰收也挪着小板凳稍稍坐近了些,嘬着牙花子说道:“二哥你家咋这么快?早两天就好上梁了,我家还得再过几天呢。” 郑丰谷笑道:“我家的房子小,造的就快了些。” “可不就这么回事!要我说,你们也不差那几两银子,咋不选个大点的地儿?” 他身怀着几百两银子,自觉已经是个有钱人了,跟村里那些还在为接下来两个月的吃喝问题发愁的贫困人家已是大为不同,连说话的口气都不由得大了许多。 郑丰谷只是笑笑,“那地方敞亮,来回都方便,我家就这么几口人,够住了。” 郑丰收琢磨了会儿,忽然问道:“我瞧着你家那房子,在西北角的那一间屋咋是朝外开的门口?” “小萝说等肥皂作坊开起来,那条路上来来回回的就都是人了,到时候开个小铺子也是极好的。” 郑丰收顿时一拍大腿,恍然道:“我说小萝咋偏偏选了那么个小地方,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别看那丫头小,他可都看着呢,二哥家的许多事还真是那丫头做主的。 不过开个小铺子什么的,他先前咋没想到呢?不然那地儿还真就轮不到二哥了。 吴氏也神色微动,不由问道:“二哥是打算开个啥铺子?” “这个还没主意呢,到时候再看看。” “可要快些打算起来才行,那作坊我瞧着竟是连瓦都快要盖好了,想来也是快要招人开工了的。”郑丰收说着就忍不住有点羡慕,说道,“那么大个作坊,也没比咱们早几天开工,竟是这么快就盖顶了。” 吴氏横了他一眼,“你也不去瞧瞧那金家请的啥人,那可都是镇上顶顶好的匠人大师傅,就是打下手的短工都招了二三十个。” 郑丰收撇撇嘴,忽然又凑到郑丰谷面前,笑嘻嘻的说道:“那作坊可还有二哥你家的一份呢,到时候开工招人了,二哥你帮我说说也算上我一个?我不贪心,当个小工头啥的也就差不多了。” 云萝忽然看了他一眼,说道:“盼着我爹去找金家的管事攀关系,三叔你还不如自己上呢,好歹你也算是跟金公子谈过生意的,我爹却是连金公子到底长得啥模样都还未必看清楚呢。” 有云萝突然插嘴,郑丰谷顿时就松了口气,而郑丰收也不大敢在云萝面前扎刺,但终归是有点不甘心的,便说道:“不过是接手了一张银票的事,算得上哪门子生意啊?这还是沾了小萝你的光呢。” “可谁让你当初要了银子?不然现在那作坊也有你的一份。” 郑丰收的目光游离,说话却仍是理直气壮的,“这不是当时没得选嘛,我要不拿银子,你三婶和两个弟弟可不晓得能不能撑住。” 这话看似有理,实则还是他当时贪那一大笔银子。毕竟一下子得几百两银子,和细水长流的说不定要几年甚至是十好几年才能分到几百两银子,给人的冲击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就是天降横财和花费许多年才终于得到了这么多钱的区别。 尤其是你并不能十分确定,花费许多年就一定能得到那么多钱,毕竟做生意都有个亏损的时候。 云萝不会戳穿他,但也不打算惯着他,直接说到:“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你现在也有那么些银子,造了房子后再多置办些田地,日子只会越过越宽裕。” 上等良田十八两一亩,中等良田十五两一亩,下等田一亩只需十两银。当然,这是一个普遍价,具体的价格还得看具体的情况。 三百六十两银子若是置办田地,上等良田都能置办整二十亩,中等下等的更多,加上分家所得的七亩田,比之不分家时全家的田地都要多了,他家人口又不多,辛苦个一年也能攒下不少钱。 可惜看郑丰收的神情,他似乎并不很愿意这么做。 云萝也就不再多说,这又不是她爹,还真不值得她费那个心力。 她只是说:“三叔你要是想去作坊里做工就直接去找金家的管事,我家虽在作坊里占了一分,但又不懂生意上那些事情,作坊还是全由金家的人来管理,我家只等着到日子分银子罢了。” 郑丰收厚着脸皮开口,却讨了个没趣,顿时也不甘不愿的缩了回去。 这边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刘氏悄悄的扯了扯郑丰谷的袖子,神情尴尬有点忐忑,郑丰谷朝她摇摇头,神色倒是还算平静。 在得知了那作坊竟然还有他家的一分之后,他就再没想过要去作坊里做工了,总觉得那像是在为难人,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说去给郑丰收说个话……他他他还真的至今没看清楚过金公子的模样,从来都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总觉得那样金贵的公子让人不敢多看,让他现在去找金家的管事让安排个人,只是想想就忍不住脸上烧得慌。 他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啊? 天光暗了下去,他们也收拾收拾要进屋睡觉了。 临进屋前,云萝忽然听到外面有点异响,似有什么轻轻的敲击了一下大门。 她今日刚刚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一只小野猪,满心的憋屈正是警惕满满的时候,察觉到异常,顿时眼神都变了。 转头看了眼已进屋去的爹娘姐弟,她悄然后退,沿着阴影走到围墙边,也没有去开大门,而是一窜就攀上了墙头,挂在墙上探头往外看去。 天色已经黑暗,但八月十三的月亮已近乎圆形,雾蒙蒙的将天地都笼上了一层银辉,她趴在墙头就看到了一道瘦长的身影正斜倚在大门边的墙上,手上还拎着一个圆滚滚的漆盒。 他似乎也有所察觉,在云萝趴上墙头的时候就侧身抬头看了过来,然后展颜一笑。 云萝仿佛看到了在暗夜里勾魂的妖精,红衣逶迤,容色靡靡。 禁不住吸了口凉气,暗道一声这世上怎么竟会有人长成这样,然后定了定神,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景玥已走到了她的下方,抬头仰望着探出墙头的那颗圆乎乎的小脑袋,也看到了她头顶上那颗毛茸茸的小丸子。 不同于别的小姑娘在脑袋两边梳起双环髻,云萝却总是习惯性的把所有头发都拢成一束,然后在头顶扭成一个小揪揪,配上她白生生肉嘟嘟的小胖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直教人恨不能咬上一大口。 景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如此模样的阿萝在两三年后就会消失不见,也是他前世从没见过的模样,真是看一眼便少一眼。 云萝的脑袋在围墙上晃了晃,然后翻过墙头跳了下来。 景玥顿时眉心一跳,忙上前一步伸出手,正好托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放到地上。 他本想要责怪一句的,莽莽撞撞的从墙上跳下来,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但当他托着她的小腰将她放到地上,他的脑袋也忽然卡壳了一下,所有心神都不由自主的放到了刚才那短暂的触碰上面。 软乎乎的。 红晕悄然爬上他的脸颊,所幸此时已是夜晚,月光虽明亮,但终究蒙蒙的不是那么明亮,也就让人看不真切他脸上这般细微的变化。 云萝只觉得他的眼睛好像突然亮了许多,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然后站直后退,道了声:“谢谢。” 对上阿萝澄澈的眼睛,景玥莫名有些心虚,目光也跟着飘了一瞬,掩饰般的将刚才差点打翻的食盒递了过来,说:“今日得了个新鲜吃食,特意送来于你尝尝。” 云萝已经闻到了蜜汁烤乳猪的香味,此时盯着递到面前的这个漆盒,脸色就更多了几分古怪。 迟疑半晌,问他:“你从哪得来的?” 笑意从他的眉眼浮现,如水波涟漪般层层漾开,看着云萝的目光轻软得似要滴出水来,好辛苦才压下了蠢蠢欲动的手指,不得不略微偏开点目光,又稍稍带着点得意的说道:“今日恰巧遇到金公子,见他捧着只小野猪洋洋得意,还说要烤了乳猪设宴待客,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就将那小野猪抢了过来,又让人精心炙烤,才刚出炉不过两刻钟。” 云萝在一瞬间连眼睛都亮了,想到金多多辛苦偷走她的小野猪,却转身就被人抢走,最后还被烤好了送回到她面前,真是忍不住的暗爽在心,甚至看景玥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近。 当下也不再犹豫,接过食盒就地打开,里头的蜜汁烤乳猪顿时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味,肥嘟嘟的一团,在月光下散发着焦黄油亮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愉悦的表情,然后将阵地转移到门口,坐在石台阶上眨眼间就把完整的烤乳猪撕得四分五裂。 景玥也席地坐在她旁边,见此,不禁嘴角一抽,浑身的皮都跟着紧了紧。 食盒被放在了两人之间,云萝说了句“你也吃”之后就率先拿起一块小五花肉,一口咬下去,只觉得肥而不腻,鲜嫩非常,咸中还透着细微的甜,有一股蜂蜜炙烤过后的清甜味。 多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似乎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再没有吃到过这般可口的美味了。 她虽不缺肉吃,常隔三差五的在山上自己烤了吃,可那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最近好些了,虎头的手艺还行,分家后她更不必再偷偷的在山上自己烤,刘氏和云萱的手艺在她的指点下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可跟眼前这只蜜汁烤乳猪比起来,那真真是云泥之别,也就阿婆的手艺勉强能与此相比。 她捧着一块烤肉,真心的为自己这些年来的境遇鞠一把辛酸泪。 景玥侧首静静的看着她,眼中有灼人的光芒明灭闪烁,垂在膝上的手指忽然痉挛般的抽搐了几下。 阿萝离得好近,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可闻,而不是远在天边,纵然相思入骨,也唯有在梦中相见。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将食盒往他那边推过去一些,“你不吃吗?” 你不吃的话,我可全吃了! 她的目光晶亮,嘴上沁着油光,看得景玥忽然面上一热,忙低下头去伸手了撕一点肉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全然忘记了食盒的下层还藏着两双筷子,而刚才的那一点气氛也就此烟消云散。 一整只烤乳猪几乎全都进了云萝的肚子里,她吃得甚是满足,吃完后擦干净嘴巴和手,才一点点回过神来,她似乎先前还决定了要跟对方保持距离的,怎么就突然吃了他的一只烤乳猪呢? 不过……瞧着他跟卫小侯爷的亲近姿态,有些人或许并不是她想疏远就能疏远的。 捏了捏手指,她忽然问道:“听说你回府城了,怎么又来了?” 这些富贵公子哥都是这么闲的吗?前几天金公子还在为他们的离开而依依不舍,转眼你就回来抢了他辛苦偷走的小野猪,不得不说,真是抢得好极了。 景玥想到这段日子跟卫漓的争斗,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角。 若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子上,就现在的卫逸之,他能轻松的吊打一百个。 可惜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跟阿萝说,唯有另找借口,“三坛葡萄酒尚未送往京城就先被卫老夫人扣下了一坛,分送了几户交好的人家,皆都赞不绝口,想必等那两坛酒送到京城之后亦能受到欢迎。上次拿酒时曾与你说起酒方的事,可惜当时未能谈妥,我这次就是为此而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萝一愣,“酿酒啊?” “是。” “方子其实挺简单的。”她有点不好意思拿这些来换银子。 只是自己酿酒来卖也就罢了,可若是拿方子来卖或与人合作,可就不仅仅只是百多两银子的事了。就像肥皂,等以后作坊开始运转起来,能赚到的银子何止几百两? 当然,她自己酿的是最简易的方法,毕竟条件有限,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如果正经要酿葡萄酒,这么粗糙可不行。 景玥不禁莞尔,“再简单,别人不都做不出来吗?” 云萝顿时精神一振,既然别人做不出来,她凭什么不能拿这些来赚银子呢? 可是,跟此人合作吗?总感觉又会占到大便宜,这让她如何安心?真的会有人因为那一点相助而几次三番的往她面前凑,又是送银子,又是给予方便和帮助吗?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想杀她灭口的,却毫无征兆的,这态度就变了。 看到她的眼神,景玥只觉得心里发苦,重来一世,他却再次把和阿萝之间的相处弄得一团糟。 若早知是她,他那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刀剑相向,他只会躺平了等她来救,正好能顺势赖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难道还要他上演一出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戏码吗?这太难为他了。 该如何才能消除阿萝对我的戒备?在线等,很急。 云萝想了想,如果真要卖方子的话,她暂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难道再去找金公子吗? 不,金多多竟敢来偷她的小野猪,别以为放了五两银子,这件事就能扯平了! 她便试探的问景玥,“你愿意出多少价?” 景玥目光微亮,连坐姿都端正了些,“你是想卖方子?” “你先说价。” 他认真的看了看她的神色,语气中也带着些许的试探,说:“一千两银子。” “这不可能!”云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玥却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嘴角含笑,语气却是再正经也没有了,“若只是个方子,确实只值一千两,毕竟我不能拿了方子就直接赚钱。田庄的管理,葡萄的种植和打理,乃至采摘和之后的酿酒都需要我投入大量的银子和人手,酿出酒之后还要花费无数,储存、运送、售卖,乃至若酒的品质不能保证,客人喝了不满意甚至喝坏身子都是有可能的。葡萄酒虽然稀罕,暂时也不愁买不上价格,但我需承担的风险仍是极大的,不可能把过多的银子用在买方子上面。” “可若没有方子,你有再多的葡萄和人手也酿不出酒来。” “的确,但若方子太贵,就不值得做这个生意了。” 云萝眉头微蹙,但见他一副正经跟她谈生意的模样,心里却反而放松了些,神态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只嘴上说着:“当初金公子来买肥皂方子,一口价便是一千二百两银子!” 景玥依然摇头,“正是因为这一千二百两,我才不好开价太低,不然连一千两都是没有的。肥皂虽小,但普通百姓亦买得起,葡萄酒稀罕,可正因为稀罕,即便价格是肥皂的几倍乃至几十倍,收益却未必能比得上小小一块肥皂。况且,酒是用精心伺候出来的葡萄所酿,原料本就价值不菲,肥皂的原料却低廉许多。” “你怎么知道肥皂的原料?”跟卫小侯爷的交情好到连秘方都能分享了? 景玥笑看着她,“这可不能告诉你。” 云萝轻撇嘴,她其实也不是很好奇,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不过想到正在商谈之事,不禁有些苦恼。 这其实并不是她擅长的事,即便身边曾大佬云集,她也始终不大会应付生意场上的许多事,就连沈念都比她会说话。 先前遇上个初出茅庐的金公子还能勉强应付,可眼前这位显然不是金公子能比的。 不如,还是再去找金多多吧? 景玥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不知不觉中思绪又有些飘飞了。 那天,也是这样银辉满地的夜晚,他带着五千轻骑追击敌军,与后方的大部队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天了,粮草早已吃完,整整三天滴水未见。就在所有人都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带着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宛若天降神女。 那天,他们并肩坐在沙漠上看月亮数星星,感受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大漠荒芜,只因她而璀璨。 “景公子,景公子,景玥!” 他忽然回神,就见小小的阿萝正歪着脑袋看他,嘴角轻抿隐有不悦,“你在想什么这般入神?还谈生意吗?” 眼神恍惚了一瞬,他忙说道:“抱歉,刚才想到些别的事。生意自是要谈的,一千两银子买你的酿酒方子,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她微绷着小脸,目光泠泠,一本正经的问道,“如果以方子入股,你分我几成利?” “几成?”景玥哑然,“连一成都没有,顶多半成。” 云萝睁大了眼睛,霍然站起转身就要走。 景玥心中一慌,恍惚又看到了她转身离去的模样,身体已经先于意识的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她,“阿萝!” 云萝走不得,便转头耷拉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真当我啥都不懂呢?肥皂比酒挣钱,所以酒方不值一千二百两我认了,可同样的一成利,肥皂挣得多,我分的就多,而酒挣得少,我分的自然也少,这同样的一成利分量可不同,你莫非还想拿刚才的那番话来哄我?况且,肥皂作坊,我总共是得了三成利的。” 景玥在喊出那一声“阿萝”之后就回过神来,那小心脏顿时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在她的质问后又飞快的瞄了眼他抓着的手腕——咦?没反应? 一时间他都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但他下一秒就当做啥都没看见的迅速将目光从她手腕上移开,手却依然稳稳的抓着,只觉得手心里的腕子肉呼呼的手感超好,就连生气的小脸都格外可爱。 他坐在石阶上抬头看她,强行按捺下跳得过快的小心心,又仔细斟酌了下言语,才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哄你,只是你说的那三成利仅仅是白水村这一家作坊的三成利,而这些放在整个金家,乃至卫家的相关生意中,又能占多少?” 云萝的视线不由得往上飘了飘,刚才一气之下还真忽略了这一点,当初她想占一成利时金多多可是当场跳脚了,最后只给了白水村这一家作坊的三成,其中原本要分给郑丰收的那一成还被他自己换成了三百六十两银子。 不不不,郑丰收其实只有那三成中的三成,这是他们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说好的,三家分成,分别是三三四,她虽然想预备着跟金公子谈妥生意之后重新分配,她和二爷爷、三叔三家各得作坊的一成利,但此事尚未实行。 这么算来,一千二百两银子占作坊的三成利,一成就是四百两,可最后的结果却是郑丰收得了他当时该得的三百六十两,那是一千二百两中的三成,而她和二爷爷家各得作坊的一成利,也就是说金公子他花了十分之三的银子,买了她三分之一的红利股份! 她亏了足足四十两银子! 难得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多的表情,景玥对她此时的想法甚是好奇。 但是跟握着阿萝的小手手相比,这点好奇心也就无足轻重了。 云萝终于从她不慎踏入的误区中走了出来,心里哀嚎着“外公,救命!”面上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平静,转身走回到原来的那块石阶上坐下,也终于发现了一直抓着她手腕的爪子。 唔,这爪子还挺漂亮的。 下一秒,她挣了挣,“撒手!” 景玥颇为可惜,但也只能依依不舍的松开手,面上更是不动声色不见丝毫异样,看着她问道:“现在可是能继续商谈?” 他似乎有点摸索出了与阿萝的相处之道。 对现在的阿萝来说,他给予的所有超出她应得范围内的东西其实都是负担,即便那些全都是她正需要的。硬塞给了她,不仅不能得她欢心,反而会引起她更多的戒备和警惕,乃至反感,因为他们还不够熟悉,不够亲密,她还做不到对他不见外和不客气。 所以,他先前果然是做错了。 第104章 衙门报喜 翻墙出,那自然是翻墙进。 云萝翻过墙头一晃就不见了影,景玥却站在墙外又看了许久,桃花眼潋滟,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全然一个怀春少年郎的模样,独自回味着他的好心情。 有黑衣人宛若暗夜的阴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公子。” 景玥依然看着眼前这不高的围墙,似乎只需他轻轻一跳就能翻越进去,让他连语气中都带上了些许愉悦,“何事?” “刚传来消息,刘相病重已药石无医,刘喜大人却在此时离开京城,正快马往江南赶来。” 景玥终于将目光从墙头收回,“可知他为何而来?”老父病重,唯一的儿子却千里迢迢的往江南来了? “尚未探知。”迟疑了下,又问一句,“公子,刘相的日子大概就在这几天了,您可要回京奔……丧?”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云萝翻墙落地之后就顺着原路返回,他们的屋里,有摇曳的灯光正从窗户纸上透出来,与外面的月光交相辉映。 她走过屋檐廊道,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文彬就吸着鼻子凑了过来,“好香!三姐,你竟然一个人跑出去吃肉!” 云萝一巴掌挡在他的脸上将他无情的推开,扯了挂在墙上的布巾到门外舀了水洗漱,可惜没有牙刷,用青盐刷牙总感觉刷不干净。 文彬颠颠的跟在旁边,不满的说道:“三姐你偷偷的跑出去都不叫我一声,刚才一转身就找不见你了。” 云萝含着水“咕噜噜”的漱口,然后张着嘴问:“还有味吗?” 文彬一脸控诉,“你身上都是肉味!” 云萝用湿布巾擦擦嘴,看来还得再洗个澡。 “三姐三姐,你去外面吃啥了?” “烤乳猪。” “乱讲,那小野猪都被偷走了!”难道是吃了别的却安慰自己其实已经吃过烤乳猪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就明白三姐为啥一个人出去没带上他了。 云萝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看他那眼神就晓得定不是什么好玩意,便再次按着他的脸把他推了出去,一直推到屋里面。 云萱笑看着他们闹腾,说道:“别闹了,快上床歇了吧,不然,明天可就又要赖床起不来了。” 文彬当即不服气的说道:“我每天都起好早的,才不会赖床呢!” 云萝从他身旁走过,眼珠子溜过去斜斜的瞥了他一眼,“难道是我赖床?” 郑小弟站在原地抓着手指头扭了一会儿,然后乖乖的爬床上去了。 刘氏还坐在灯盏边缝补衣服,脸上的青紫经过一天时间又消退了许多,在昏暗的灯光下,若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第二天是八月十四,也是院试放榜的第二天,郑大福这日一早就开始在村口徘徊,一直等到日落黄昏,郑丰年中秋放假回来了,也没有等到半点消息。 连郑丰谷和郑丰收也忍不住的一整天都在翘首以盼,见老父亲领着郑丰年一家从外头一脸失落的回来了,就安慰了一句:“爹不用着急,府城到咱这儿可是有好几百里路呢,来回一趟怎么也得在中途住一宿,明天就定会有消息了。” 郑大福成功的被安慰到了,脸色舒缓,点点头说道:“是我着急了,那差爷又不是只一家报信,来回还这么远,现在怕是连县太爷都还不晓得成绩呢。” 科举考试,从院试到乡试都是在傍晚放榜,放榜后,先有府衙的差役逐一通报在府城等候成绩的学子,同时传信到各县衙,再由县衙派人通报到中试的学子家中。 从白水村到越州府城足有三百多里路,寻常人赶路若是稍微拖延一些都要在中途住宿两个晚上,府衙有快马,倒是能一天就到,可府衙的人得先到县城,由县衙逐一核实确认之后再派人通报,再快也不够时间在今天之内就把消息传到白水村。 可即便明知如此,对于挂心考生成绩的家人来说,仍是会忍不住的早早就开始等候盼望。 文彬练字后从外面玩耍了回来,凑到云萝的面前来轻声说道:“狗蛋说,里正阿公今天也在村口和爷爷一起唠了一天的嗑呢。” 里正的大孙子李继祖也在此次的院试之列,期盼之心丝毫不会比郑大福的少。 云萝神色微动,问他:“姑婆呢?” “这个我也不晓得。”他出去就找狗蛋玩了一会儿,话也都是从狗蛋那几个小伙伴嘴里听来的,自从开始认真读书,他在村里的消息都闭塞了许多,“不过没听说姑婆也在村口。” 云萝点点头,没再多问。 不过袁家盼了三代人,就盼着袁承能够重新撑起门楣,这一份期盼怕是寻常人家都远远比不上的。 只是,袁家的祖籍并非本县,也不晓得会不会通报到这里来。 各自吃了晚饭,郑丰谷和郑丰收又去上房坐了会儿,跟老爷子和郑丰年说上几句话,郑丰年也问了下两个兄弟造新房的进展。 虽然分了家,但父子兄弟亲人之间仍有割舍不断的联系,时常坐一起说话聊天、互相问候一声近况再正常不过。 次日一早,郑大福又早早的往外踱了出去,郑丰年在家里读了会儿书,终于还是忍不住的也出去等消息了。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天刚亮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小雨,到辰时过后才终于露了太阳。 天虽放了晴,雨后的道路却越发的泥泞难行,一直到将近午时,忽闻村外传来一阵锣鼓喧天。 整个白水村都在刹那间轰动了,田里的、家中的,干活的、聊天的、玩耍的人们纷纷闻着声音汇聚过来,就见两个衙差踩着半身的泥水,一人牵着两匹矮马,一人则敲锣开道,在里正和诸多村民的引领下热热闹闹的往郑二福家走去。 太婆已经听到声音,早领着家里女眷站在了大门外,看着不住靠近的人们,神情难掩激动。 “恭喜老太太,您的曾外孙袁承小公子高中院试的头名案首!” 老太太顿时“阿弥陀佛”了一声,郑七巧更是喜极而泣,忙擦了擦泪水,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就塞到了衙差们的手中,“辛苦两位差爷大老远的专程跑一趟,家里也没啥准备的,这一点小心意给差爷换杯酒喝。” 两位衙差捏了捏荷包,越发的喜逐颜开,满口称赞几乎停不下来,又对匆匆跑回家的郑二福说:“您家中好旺盛的福气,去年是您孙女婿得了院试的案首,今年又是您的外甥孙子,这两年真是尽出少年英才,连续两年的院案首都是年轻的少年郎,还是联络有亲的郎舅。” 郑二福不由得红光满面,胡氏和小胡氏抬出了满满一簸箩的花生瓜子大枣,先给两位差爷塞了满满一大兜,然后分给跟来瞧热闹的村人抓着吃,又收获了一大波赞誉和羡慕。 站在门口热闹了会儿,其中一名衙差对里正说道:“接下来,可要到您家去讨一杯水喝了。” 里正一愣,紧接着整个人都直挺了起来,双眼锃锃发亮,放开了嗓门声音震天,“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快快这边请,莫说是一杯水,好茶好酒都有!” 这两位刚才见了他却啥都没说,只让带路来郑二福家,还以为他大孙子这次是落榜了,虽有些失落,但想到继祖年纪还小,他家又一向没出过啥读书人,倒也不是特别失望。 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大孙子竟然考中了,这惊喜来得太突然,比刚才在村口时就告诉他可要猛烈得多,老心脏有点承受不住。 郑二福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道:“恭喜恭喜,你家继祖有出息了!” 里正咧着嘴,满脸的笑是止也止不住,“哪里哪里,跟你家袁小子比起可就差远了。” 说了两句话,然后他就急匆匆的领着衙差往自家去了,瞧热闹的村民也呼啦啦的跟着去了里正家,仅留下零星几个亲近的,簇拥着老太太和郑七巧进了屋。 云萝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见里头笑声不断就没有这个时候进去凑热闹,转身就要回去。 郑小弟扯了扯她的衣角,“三姐,你不去里正阿公家吗?” “不是已经知道狗蛋的大哥考中了秀才吗?还去做什么?” 他就抠了抠兜在衣摆上的花生瓜子和大枣,双眼亮晶晶的说道:“我去问里正阿婆讨喜果子。” 云萝于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也没有二话,只将前面的衣摆往上一兜,把他兜着的那些干果子都转移了过来,“多讨一些。” “好!” 他转身哒哒哒的跑远了,而云萝则兜着一衣兜的干果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里,就见刘氏在翻箱倒柜的忙活着,不由问道:“娘,你在找什么?” 刘氏看她一眼,有些发愁,“承哥儿考了头名案首,总得送点啥,只是家里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你不是给他做了一双鞋吗?” “这哪里够?你也不瞧瞧姑婆都送了我们些啥。” 云萝捏了一颗花生来吃,不甚在意的说道:“那你用红封包几两银子,让袁表哥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 刘氏不轻不重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又自顾着忙碌起来。 云萝看了会儿,就有点看不下去了,说:“家里能有什么东西?还不如直接去镇上买呢,买些好点的笔墨纸砚或是书籍,送礼斯文,他也能用得上。” 经过那短暂的几天相处,她倒是觉得送他刀枪弓箭或许会更喜欢,可惜这些东西用来送一个新晋的秀才好像不大合适,还是算了吧。 其实她真觉得红包挺好的,得了之后想买啥就能买啥。 刘氏被她一提醒也回过神来,往外看了眼天色,跟云萝商量道:“要不,小萝你去镇上走一趟?咱家也就你晓得这些东西,我和你爹是连好坏都瞧不出来的。” “贵的总是要好一些。” 刘氏于是关紧了屋门,又从箱子底下掏出一个布包,揭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摸出了一锭五两的银子来,迟疑道:“这够了吗?” “不需要这么多!”云萝接过银子,随意的塞进袖子里,说,“咱家就这条件,贵重不贵重都是心意,姑婆不会挑礼的。” 要是放在两个月前,怕是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都典当了也不值五两银子。 刘氏讷讷的点了点头,她就是觉得先前收了姑婆的那么多东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好承哥儿考中了秀才,好歹能还上一份礼。 想到袁承科考,刘氏也想到了自家的大侄子,便说道:“也不晓得你大哥考得咋样了。” 云萝皱眉,“如果考上了,也得给他备一份?” “自然是要的。” 云萝无可无不可的“哦”了一声,开门出去,随口说道:“我先去看看。” 刚出大门,就见文彬捧着衣兜哒哒哒的跑了回来,看到她就连连朝她招手,压低了声音悄咪咪的说道:“两位差爷在里正阿公家喝了一碗水就走了,没有来我们家。” “走了?” “对,走了,现在都该出村了!爷爷和大伯的脸色可难看了,三姐你小心些。”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萝轻哼一声,从他的衣兜里抓了一把花生,然后转身拐了个弯,打算避开某些人的路线出村去镇上。 其实郑文杰落榜并不意外,他若是考中了,她才真的要好奇呢。毕竟去年的县试和府试他都是低空飞过,排名都在最后几个了,院试更是连第一场都没有通过。 这些事情不论他自己还是郑丰年都是从不会在家里说的,云萝知道却是从虎头的口中,而虎头则是从栓子那儿问出来的。 栓子和郑文杰虽不是同年,但毕竟在同一个书院里面,郑文杰考过了童生也曾在书院里小小的风光了一把。 今日中秋,镇上又逢大集,往年的郑家是要来镇上赶集的,不过去年和今年都遇上郑文杰科考,来赶集也没那个心思,就索性在家里等着。 而今年又有姑婆回来,连二爷爷家都没有来赶大集,都在家里等着消息,只派了郑云蔓和虎头姐弟两来给他大舅家帮忙打下手。 云萝到镇上的时候正是中午,街上稍稍空闲了些,但一路走来却到处都是悬挂的灯笼和飘散在空气中的甜腻月饼香味,这是一个和端午全然不同的团圆节。 她先来到胡家的铺子,此时虎头正扒拉着饭,胡家大舅母搬了凳子来让云萝坐,一脸惊喜的说道:“袁家表兄弟竟考了个院案首?这可真真是了不得。” 胡家老太太也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这可是大喜事,虎头、蔓儿你们吃了饭就赶紧回家去,算这时辰,他们过不久也该从府城回来,到家了。” 虎头放下碗,不甚在意的说道:“这有啥?李三哥不也是案首吗?” 胡大舅母拍了他的脑壳,笑骂道:“三年也才两个院案首,那可是一府之地的头一名,咋就不稀罕了?哎呦喂,咱家亲戚里竟出个秀才相公,说不定明天还能再出两个举人老爷呢!” 说着又调笑了几句云蔓,还有胡家小侄儿的胡乱吆喝,直把云蔓羞红了脸,只低头抿嘴不说话。 胡老太太招呼着云萝坐下一块儿吃饭,云萝摇头说道:“不吃了,我还要赶时间去买些东西,爹娘都在家里等着。” “吃碗饭也耽搁不了啥时间。” “谢谢胡外婆,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胡大舅母喊了两声,最后追出来塞了她两个掉着酥皮的月饼,“拿着垫垫肚。” 云萝谢过,转身将这两个只闻着味儿就觉得齁甜的月饼用油纸包了塞进怀里,带回家,家里的四个人肯定都会喜欢这样发着腻的甜。 一路穿过街巷,她来到了笔墨铺子。 庆安镇就这一家大的笔墨铺,笔墨纸砚、书籍画卷,凡是读书要用到的东西基本上都有售卖。 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面捧着个紫砂壶一脸的悠然自得,看到云萝进来还探出身瞧了两眼,“小丫头,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家大人呢?” “小丫头不能来你家铺子买东西?” 他嘬了口茶,摇头晃脑的说道:“倒也不是,不过你晓得这里是干啥的?你能要些啥东西?” 虽有嫌弃之言,但他神情态度都还算温和,也不是真要驱赶人离开,倒有点闲着无事与人唠嗑的意思。 云萝看了他两眼,又在铺子里扫视了一圈,问道:“我家亲戚考中了秀才要送礼,你有什么推荐没有?” 掌柜的一愣,然后连忙将手中的紫砂壶都放下了,凑到云萝面前来仔细瞧了瞧,“哎呦这可是大喜事,姑娘家出了个秀才相公,那可真是祖上都有光啊!” “不是我家的。” “是是是,是你家亲戚。”他撅着屁股翻找了一阵,然后捧着几个盒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来来来,这可是本店珍藏的好东西,买了送秀才相公,保准有面子!” 云萝抬头看着他下巴上那一撮不停抖动的小胡子,不由嘀咕了一声:“这该不会是金多多家的铺子吧?” 掌柜的耳朵一动,惊讶道:“咦?小丫头还认识我家少东家?” “……”还真是金家的! 掌柜的笑眯了眼,“既然是少东家的朋友,那小老儿也不能哄你,咱不看那些虚的,就这个,正宗的湖州紫毫笔,笔锋如锥、浑圆饱满、吐墨均匀,保证勾转如意挥扫自如!一套四支,大小书画都齐活了,只要八两银子!” 云萝看着那安置在匣子里的四支笔,她也是有些眼光的,不得不说这笔确实很好,她看着都有些喜欢。 可她摸了摸袖袋里的五两银子,说:“太贵了!” 掌柜的看了眼她的穿着,摸一把胡子,放下匣子又拿起另一个,“这一方青石砚台,别看它材质普通,但雕工卓越,打磨得又十分精细,状元及第的寓意也极好,只需三两银子。” 云萝摇头,“换一个。” 掌柜的又拿起另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就见里头瘦瘦长长一条墨,“这墨虽算不得上品,但其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入纸不晕、舔笔不胶且馨香浓郁,只需二两银。” 云萝微微抽了口气,难怪寻常人家读不起书,不说束脩,就只笔墨纸砚这些就不是常人能消费得起的。当然,寻常用的肯定不能跟这些礼盒装的相比,但想必也同样价格不菲。 她看了看,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到了最先介绍的那四支湖笔上,伸手一点,问道:“我只要这两支,可以卖吗?” 掌柜的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本就是一套的,岂能拆开了?” “那你把那不成套的笔让我挑两支?” 掌柜的想了想,挑了一个略瘦长的盒子,打开说道:“这两支乃宣州羊毫笔,笔锋柔软婉转,也是上品。” 云萝看一眼,摇头,她还是比较喜欢刚才那四支笔。 掌柜的又介绍了几个,皆都被云萝摇头拒绝,最后他索性将所有的盒子都一一打开,让云萝自己看自己挑,甚至还将没有单独装匣的笔也一一摆在柜台上,剩下没拿出来的,要么太珍贵,显然不是云萝能买得起的,要么就是太普通,拿着送礼略寒酸。 云萝看了那四支笔好几眼,最后还是另选了两支青管紫毫笔,价格二两四钱银。 掌柜的看了她好几眼,心里暗暗诧异,瞧这小丫头的穿戴应该只是寻常普通人家,没想到对文房之物甚是通透,更甚至花了二两多银子来买两管笔竟也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而云萝收好这两支笔,抬头又看了看放在旁边的一沓沓纸上,“掌柜的,这些纸怎么卖?” “你还要买纸?” 她伸手摸了摸,第一感觉竟是细腻柔软,用来擦屁屁似乎挺好。 眼珠子悄悄的往边上一滑,强行按捺下这个有点猛烈的愿望,只说:“我弟弟开始读书识字,买些纸笔给他练字。” 掌柜的一听,就从另一边拿了一刀纸过来,说道:“只是刚开始写字的话,这种草纸就够用了。” 草纸?那不是擦……用的吗? 忍住!这个想法若被人知道了,会被打死的! 她伸手摸了摸,果然比刚才的粗糙许多,纹理粗糙不够细腻,色泽发黄不够均匀,还掺杂着一些不大好看的杂点。 “这个怎么卖?” “三十文一刀。” 云萝就要了两刀纸,并在掌柜的推荐下另外买了一根墨条、一方砚台,还有一支笔,抛去零头共计四百二十文钱。 因为买得多,掌柜还另送了她一刀姜黄色暗沉粗糙、本是放在角落里积灰的纸,说:“这纸晕墨得有点厉害,不过给你弟弟写字,也不求美观,倒无妨。” 谁说无妨的?郑小弟现在写的字已经很有些模样了。 但云萝还是毫不犹豫的拿了,还问掌柜,“这种纸多少钱?” 掌柜轻咳一声,伸出一只手来翻了一翻,“十文一刀。” 云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这个可以再多买一些! 第105章 今生第一份 掌柜的看着空了一半的角落,不由得暗暗纳罕,那小丫头能眼都不眨的花二两多银子买两支笔来送礼,给刚开蒙的弟弟买了中等的笔墨纸砚,瞧着倒是不像缺这一点钱的人,咋突然又抠搜了起来? 那纸便宜是便宜,可都这么便宜了还没人要,是真的质量太差。晕墨严重不能书写,拿去包东西又嫌太薄不结实,已在店里积沉了许久。 想不通就不想了,他将东西理一理,然后重新捧起紫砂壶吸溜起了茶水,半瘫在柜台后的躺椅上,就差哼个小曲了。 过了午时,刚才各自散去吃饭的人又逐渐汇聚到大街之上,云萝的手上拎着轻巧的笔墨砚台,背上则背了满满的一箩纸穿梭在人群之中,沿途还搜罗了几样小东西小玩意,很快就把零散的几个铜钱全花出去了。 景玥正坐在酒楼二楼的包厢里,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看着外头的人潮川流,想着接下来该寻个什么借口去找阿萝。 今日就是中秋了,要不给阿萝送两盒月饼?可惜这镇上并没什么好的点心师傅,阿萝八成是不会喜欢吃的。而他在离开府城前就命了人务必要在今日将最新鲜的月饼送来,却竟然到现在都不见人影,还真是几天不受罚就连皮都松了! 正这般想着,他忽然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小姑娘。 “阿萝!” 云萝隐约听到了似有人在喊她,停下脚步转头四处看了看,就看到了旁边酒楼上,景玥的手肘支着窗台,探出了半个身子正对着她笑。 他容色靡艳,明明笑得纯良,却莫名的勾人,勾得楼下经过的小媳妇小姑娘纷纷直了眼,只顾着扭头看他,连撞上了人都顾不得了。 看到这些人的反应,景玥不由得目光微冷,然后下意识的去仔细探究云萝的神色。 咦?阿萝有被他迷到吗? 云萝有没有被迷到不知道,别的小姑娘倒是确确实实的被他给迷住了。 景玥尚在纠结是先把下面那些人的眼珠子挖出来,还是先把阿萝迷住再说,就忽听见一道娇脆的声音,“你是哪家公子?我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 侧目一瞥,瞥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站在楼下看他,金银披身,珠翠满头,见他看过去还大大的扬起一个笑脸,然后拎着裙摆跑进了酒楼,“噔噔噔”的连串脚步声之后,他所在的包厢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景玥顿时沉下了脸,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杯扔了过去。 “啊!”“嘭!” 茶杯轻飘飘的落到她身上,却直接将她撞击得倒飞了出,重重的摔出门外。 无妄一下子窜到了门口,膝盖落地,“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 他不过是走到旁边找店小二吩咐了几句,万万没想到竟会突然跑上来一个小姑娘,还冒冒失失的闯进了公子的包房里面。 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 景玥此时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再转头却找不见阿萝的身影了! 他双手的五指交叉,指尖略微用力的按压了一下,似要压下心中肆虐的暴戾,眼睑轻垂眸色幽深,嘴角却缓缓的一点点勾了起来,沉沉的看着门外那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姑娘说:“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那小姑娘打了个激灵,但过去顺风顺水的生活让她失了畏惧,哪怕莫名的寒意已直冲上头顶,倒摔到门外的疼痛也仍残留着,她却咬了咬嘴唇,看着景玥说道:“我是屠家六小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我爹定不会放过你的,除非……除非……” 她看着景玥,默默的又羞红了脸。 景玥的眼中掀起一片暗黑的浪涛,轻轻的“呵”了一声。 无妄好似得到了命令,当即站了起来走到这位自称是屠六小姐的姑娘身边,扯着她的一只胳膊就将人往一边拖过去。 屠六小姐终于感觉到害怕了,慌忙挣扎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是屠家六小姐,我爹是屠二爷,你若是敢欺负我,我爹,我爷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无妄充耳不闻,全然无视她的挣扎,轻松的将她拖离了门口,拖到一边保证不会脏了公子的眼之后,他静静的摸出了刀子。 就在此时,楼梯上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 无妄眉眼冷厉,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张粉嫩白皙的小圆脸从楼梯下露了出来,随着她的一步步往上,胖嘟嘟的身子,还有她背上塞满了一刀刀黄纸的篓子也逐渐显露。 这楼梯对她来讲似乎有点高,一步步迈得甚是缓慢,摇摇晃晃的真担心她下一步就会摔倒滚下楼梯。 “啪嗒”一声,屠六小姐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她以为是自己挣脱的,刚一落地就迅速的往后爬到墙角,离无妄远远的。 无妄此时却暂管不了她,他迅速的藏起刀子,站直了身,脸还是那张脸,表情也仍是那个表情,只浑身的气息在瞬间变了,“公子……” 不用等他通报,景玥已经听到了云萝的脚步声。 一道身影从包厢内瞬间掠了出来,看着下方的云萝,表情有一点点的呆怔,“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的?”云萝扶着扶手站在楼梯上,眉头轻蹙,“难道是我听错了?” “不,没有,你没听错,确实是我叫了你。”景玥生怕她真以为是听错了就转身离开,忙不迭的应下来,又伸手给她,“怎么这个时候来镇上?我以为你在家里陪着长辈等衙门来人通知放榜的消息呢。” 犹豫一下,云萝还是把手递给了他。 这楼梯对她现在的小短腿有点不大友好。 景玥手上略微用力就将她拉了上来,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是高兴到飞起。 牵到阿萝的小手了! 踏上二楼,云萝也看到了缩在墙角的那位在她之前跑进来的姑娘,看她形容狼狈、神情萎缩,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 景玥忽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无法确定阿萝对这件事的反应。 毕竟她现在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呢。 无妄忽然躬身说道:“公子,属下这就把这擅闯进来的女子赶出去。”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景玥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领着云萝要往包厢里走去。 屠六小姐见没了威胁,却又忍不住的抖了起来,腾的站起来指着无妄和景玥说道:“在这庆安镇上还没人敢给我屠六娘没脸,我能瞧得上你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真敢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让你们再不能在这儿立足?” 无妄背对着云萝的方向,默默的又摸出了刀来。 屠六娘腾的后退一步,贴着墙一点点的往楼梯口的方向蹭了过去,终于转身“噔噔噔”的跑下楼梯,只留下一句嚣张的叫嚣,“你们给我等着!” 云萝看了眼她逃走的方向,没什么兴趣的收回了目光,这种一看就知是被宠坏了的娇娇女并不值得被她放在心上,倒是景玥的这个侍卫让她有点感兴趣。 和无痕一样的相貌寻常,不英俊也不丑,扔进人堆里估计眨眼就找不见了。不仅相貌路人,身上的气息还能收放自如,明明那么大个人站在这儿,但只要他们愿意,总有本事让人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 简直是最优秀的侦察兵。 景玥轻咳了一声,问她:“我这侍卫有什么问题吗?” 云萝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没,只是觉得你的侍卫跟别人的不大一样。” 别人?金多多吗?他身边的侍卫要都是那个档次的,怕是早已经被砍杀得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景玥将她领进了包厢,侧头凉凉的瞥了自家侍卫一眼,随口说道:“不过是挑人的要求不同罢了。” 无妄擦一把冷汗,默默的隐在门外。 糟糕,小王爷竟然真的看上了一个乡下丫头,还是个胖嘟嘟面团儿似的小丫头,这这这还是个孩子呢! 不过,小王爷也还小呢,哎呦,这么小就晓得给自己相媳妇了,真不愧是小王爷! 无妄在门外脑补得停不下来,门内,景小王爷斟了茶,又将桌上的几碟点心全往云萝面前推,“先吃些小食,待会儿小二过来再添几样你喜欢的菜式。” 云萝意思意思的夹了一片黄金糕来吃,“不用了,我已经吃过午饭,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并无事,只是在人群中看到你甚是惊喜。” 云萝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淡淡的“哦”了一声,放下筷子说道:“我却是有事正烦恼该怎么去找你。” “我买下了升平巷的第三间小院,现就住在那里,你有事尽管去那边找我。”有何事可以先不问,这次不说正好能以此为借口再见面,不过他的居所却是一定要让阿萝知道的,以免她想要找他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云萝轻挑了下眉梢,“你这是打算长住庆安镇了?” 他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是一处落脚之处罢了,你若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即便我当时不在,也另有人会接待你。” 在这种小镇上买一座小院对他这样的富贵公子来说并不值一提,云萝问过也就揭过了,只把话题重新掰了回去,说:“前晚上说的事,我仔细想了想,就按你说的办,我出酿葡萄酒的方子,其他的皆不管,占利百之五。” 景玥早有准备,听到这话也不多惊讶,只是笑容略微加深了些,“那我们现在就立下契约?” 这又是一个问题。 云萝抿一下嘴角,说:“我年纪还小,不能成契。” 景玥却并不当回事,想了下便说道:“那我们可以只私下里签约契书,若是你不放心,也可以叫家中长辈过来。” 其实他想说,他的印信比官府管用,却怕吓着阿萝,一转眼就又跑了。 什么年纪小不能成契,那都是用来约束普通百姓的,他七岁就开始执掌府内外大小事务,谁敢说他签下的契约无效? 云萝略一想,就说:“就签私契吧。” 她没打算把所有东西都交给家里,不是舍不得,而是担心郑丰谷和刘氏乍然得了这么多东西会无所适从,现在家里有先前卖酒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等肥皂作坊开起来后还能源源不断的收获银子,已经不缺钱了。 无论银子还是作坊的分红,对家里几人来说都来得太容易了些,若非必要,她其实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不想让他们以为她总是能轻易的想出挣钱的法子,总是能轻易的赚来银钱。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难以保证不会出现她不愿意看到的变故。 她始终记得外公跟她说的一句话: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尤其是在从贫苦到一夜暴富的时候。 她这些天其实一直有点胆战心惊,时常注意着家里几人的言行举止,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全都花光。 钱花光了,就回到了原来的状态,靠着几亩田地勤勤恳恳的过日子,再凭着自己的本事一点点攒起家当,这才是最让人安心的发家方式。 分了家,又建起了新房子,他们一家五口人只凭着七亩良田就已经比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要宽裕了。 景玥可不知道云萝在这短短的一会儿想了那么多事,他听她的决定后,就准备让人取来纸笔,视线一转,自然而然的看到了她放在脚边的那一箩纸,不由好奇的问了句:“你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的纸?” 他还伸手翻了两张,眉头微皱,“这纸质甚是粗劣,根本写不成字,即便是给蒙童使用也太差了。” 云萝一下子扯着背篓往凳子后面藏了藏,面无表情的说道:“没事,我有别的用处。” 景玥看着神情正经到有点严肃的阿萝,愣了下,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觉得耳根微热,连眼角都被悄然晕红了,目光略微游离,还要强作镇定和平静的说道:“是吗?我原还想借你两张纸一用呢。” 这话一说出来,他又觉得后颈一麻,头皮都要炸开了。 在猜测了阿萝大概会拿这些纸作何用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来,总觉得甚是猥琐。可在炸毛之后又开始心疼,前世的那个时候,阿萝使用的可是洁白柔软的上等好纸。 云萝倒是没想那么多,主要还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在上一世曾对她十分熟悉,竟一下子猜到了她买这些纸的用途,甚至还暗搓搓的琢磨起了该如何不动声色的送上更柔软更舒适的好纸。 如果知道的话,她大概也不能若无其事的从那三十文一刀的草纸中抽出一张,还打开了新买的笔墨和砚台,“用这个纸就行。” 景玥摸着这粗劣的草纸,深深觉得这完全不足以匹配他和阿萝今生签下的第一份契书。 而且他现在摸着这纸就觉烫手得很。 索性就叫人另外取了纸笔来,还不忘跟云萝解释:“这纸只能用来平时随手练字,极易损坏,难以保存。” 就景小王爷的身份,若是在以前,他是连看都不屑于看这种粗劣纸张一眼的! 云萝无所谓的点点头,然后看着他执笔在新送进来的,裁剪好的洁白宣纸上落下一个个文字。 景玥拿出了他最认真的状态,务必要把每一个字都写得尽可能完美,如果能得阿萝欢心,将其奉为珍宝,仔细收藏,那就……呸,区区一张纸还想被阿萝视若珍宝还仔细收藏? 云萝看着手上这份前后字迹差异得有点大的契书,默了默,然后取笔仔细勾勒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最近也常和文彬一起练字,加上有前世的基础,进步自然是飞快,她现在的字已经很有模样了,虽不能跟景玥的比,但也再不是金多多曾吐槽的——每一笔都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白纸黑字,一式两份,签名盖章,至此彼此的契约就正式落定了。 签好契书,云萝又将方子给了他,恰好此时响起了敲门声,竟是有小厮模样的人捧了两个精致的月饼走了进来。 景玥的目光在那两个纸盒子上扫过,神色并不很满意,但府城最好的点心铺的月饼还没送达,他也只能拿这两个据说在镇上最受欢迎的大月饼来勉强应付。 这两个月饼真是极大的,圆圆的几乎有针线笸箩那么大,还没靠近,云萝就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甜香味,靠近一点,连里头五仁馅的味儿都随之飘了出来。 云萝:“……”真是又甜又腻的大五仁呀! 景玥拿食指轻挠了下脸颊,难得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正逢中秋佳节,这两个月饼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据说,这月饼在镇上很是受欢迎,但凡是家中稍富裕些的人家都会买一个回家,不管是用来晚上拜月,还是与家人一块儿分着吃都是极好的。” 不过他知道,阿萝肯定不喜欢。 可眼前也只能送出这个了,下人和卫漓皆都毫无动静,实在出乎意料。 云萝迟疑了下,倒不是连两个月饼都不愿意收,实在是这个味儿让她不大喜欢,可想到家里另外四个人都是不怕甜的,她最终还是将月饼收下,道了声谢。 在糖都算得上是奢侈品的这个时代,普通的穷苦百姓还真没有几个会怕甜的。 云萝收了月饼之后就没有再继续逗留,带上东西匆匆的与景玥告别,然后出了酒楼又出镇子,脚步飞快的往白水村赶回去。 景玥站在窗口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缓缓垂下了眼睑,薄唇紧抿,又是那个阴郁冷漠的景小王爷,半晌才转身出了酒楼。 他必须得回京城一趟了。 而云萝离开庆安镇之后,又在桥头村的大香樟树下追上了同样回村的云蔓和虎头。 “小萝,你咋买了这么多纸?”虎头探着脑袋往她背后瞧,那满当当的一篓子全是纸,把郑学渣的眼睛都看直了。 “给文彬练字。” 学渣虎头咽了咽口水,“文彬也太可怜了!这得写到啥时候啊?” 他们回到村子的时候,村里到处都在谈论里正家的继祖考中秀才了,郑家二十多年没回来的那位姑婆带着孙子回乡考试,也考中了秀才,还是头名案首呢,就跟去年的李三郎一样。 这是全村的喜事,总觉得今年虽然遭了灾,但日子却也很有盼头。 前有大作坊建造在村里,等到作坊建成开工,总是要就近招人做工的,村里这么些人可都是现成的壮劳力啊! 而现在村里又多了个秀才相公,出去给儿女说亲都要有脸面许多呢。 那袁家小郎虽不是本村的,但也是咱白水村的外孙啊! 虎头凑到云萝耳边,悄悄的问了一句:“文杰大哥没考中?” 云萝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郑虎头就明白了,还在她身旁吸着鼻子嗅了嗅,然后摸摸下巴有些神思不属的说道:“一起去的三个人就他没考中,这得多没面子啊!枉他平时一副多有才华的模样,我上次还听见他说继祖哥只晓得死读书,这样是考不上秀才的呢。” 云蔓好奇的问道:“那考试不都考的书本上的东西?咋专心读书还会考不上秀才呢?” 虎头摇摇头,“这个我咋晓得?我又没考过。” 云蔓嗔了他一眼,又说:“也不晓得文杰和承表弟啥时候能到家。” 郑文杰和袁承都是十六岁,却都比云蔓小了几个月,不过听说袁承的上头还有两个姐姐,皆已经出嫁。 说到这里,虎头又往云萝身边凑了过来,“你给承表哥准备了啥贺礼?该不会就送他两沓纸吧?哎我说,小萝你身上藏了啥东西?咋这样香?” 其实两沓纸也得好几十文钱呢,村里送礼从来都是扯几尺布,拎几个鸡蛋,或者直接包上十几二十文钱,几十文钱的东西那绝对是上等的,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当然,这是说的邻里之间,若是亲戚,那就得看个亲疏远近了。 若是单从云萝和袁承来论,他们已经算是远亲了,但只要郑大福和郑七巧还活着,他们就是至亲。 看着虎头那围在身边垂涎欲滴的模样,云萝默默的分了他一个五仁馅的大月饼,顿时把郑虎头喜得眉开眼笑的,连着盒子一起捧到面前深深的嗅了两下,“太香了,这可比刚才吃的小月饼香多了,咋这样香呢?” 云蔓在旁边看得直捂脸,深觉得脸都被这亲弟弟给丢尽了。 虎头捧着五仁大月饼自个儿陶醉了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云萝,“我也给你带了两个月饼,不是特别甜,你说不定就稀罕呢!” 云萝也算是跟他交换了月饼,然后在路口与他们分别,各自回家。 尚未踏入大门,她就感觉到了里头的气氛沉闷,明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家,但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郑大福闷头搓草绳的沙沙声和郑丰年间或发出的唉声叹气。 所以当云萝踏进大门的时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郑丰年一眼就看到了她背后有小半截露在篓子外面的一刀刀纸,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皱着眉说道:“咋买了这许多纸?瞧着纸质可不大好,怕是连字都写不成形。” 读书几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云萝说:“反正便宜,只要十文钱就能买一刀。”这么大的一刀,算起来比厕纸还要便宜,除了颜色不大好看和不好写字之外,用来做些别的其实是不错的,还纯天然不添加任何化学剂,而她用来那啥又不在意会不会晕墨。 郑丰年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可不能贪小便宜,我和你大哥是不会用这种纸来写字的,白白糟蹋了墨水。” 云萝的眼皮一撩,“本来也不是给你和大哥用的,大伯你们需要用纸的话,还是得自己去买。” 郑丰年一愣,随之迅速的涨红了脸。 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家里只有他和他儿子要用到这些东西,一时间竟忘记了他们已经分家,而二房的那个侄儿也在悄悄的读书识字。 云萝淡定的从他身旁走过,而这个时候郑丰年才突然想到他其实还可以挽一下颜面,就对云萝说:“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句,何时说要你的纸了?” 云萝停下脚步,转头淡淡的说了一句:“谢大伯提醒,我晓得了。” 郑丰年却仍觉得他被羞辱了,追上前去拉云萝的手臂,“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要你的纸了?小小年纪的,可不能学这等满嘴胡言的坏习惯。” 这就很不讨喜了。 云萝横移一步,轻松躲开了郑丰年的抓拽,微微皱着眉头说道:“我也没说你来要我的纸啊,不过是说了句这些纸不是给你和大哥使用的。” “既不曾问你讨要,你又何须刻意说这一句?” 云萝于是也有些生气了,当即拿话刺了回去,“大伯与其在这里跟我一个小孩纠缠些许小事,倒不如想想等大哥回来之后该怎么安慰他受伤的心灵,毕竟咱村三个人同去,就他没能考中秀才,也不晓得是谁一直在说李继祖的才学比不上大哥。” 以前也没觉得这个大伯有这么没脸没皮啊! 第106章 宴请全村 暴击,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郑丰年又羞又气直想抓了云萝来狠揍一顿,可当着郑丰谷的面他就想揍云萝?别开玩笑了,就算郑丰谷向来敬重这位大哥,最近虽有所冷淡却也始终记挂着那份血缘亲情,但他绝不可能眼看着闺女被郑丰年打。 况且,就算郑丰谷不冲出来拦,他也打不着云萝呀。 连孙氏都碰不着她一片衣角,你个隔房的大伯敢动一下试试?真被打着了,她大概就又要去捡板砖了。 正好自家和三叔家都在造房子,板砖有的是! “大哥,我晓得你心里不舒坦,可你逮着小萝发作干啥?她也就说话直溜了些,你咋跟个孩子斤斤计较、纠缠个没完?” 云萝很不服气,她怎么就说话直溜了?要不是郑丰年先来招惹她还纠缠个没完,她吃饱了撑的去故意刺他! 她凉凉的看了眼被郑丰谷拦着,只能嘴上巴巴的郑丰年,转身就拎着跑出来看热闹的郑小弟,还不忘教育他:“学着点,这读书人首先要利索的就是嘴巴,你瞧大伯就很厉害。” 云萱本来还有些心慌的看着爹和大伯,听到这话后一个没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不好意思,便轻轻的瞪了云萝一眼,“又哪里学来的胡话?” 怎么就是胡话了?分明是至理名言。 云萝不理人,只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桌上,又将篓子里的纸拿出来分类摆放好,指着那两刀只稍微有些发黄的纸对文彬说道:“一直蘸着水在桌上写字都看不出进步,这两刀纸给你练字。还给你买了笔墨和砚台。” 文彬轻轻的在纸上摸了摸,又看着其他的东西说道:“姑婆不是也送了我一条墨和一支笔吗?咋还买了?” “那个等你上学了再用。”那笔墨虽没有多好,但现在就给文彬用确实有些浪费了。 文彬也明白那大概是有些贵重的,就说:“栓子哥哥送我的两支笔也是很好的,我听说铺子里卖的笔,随便一支都要好几十文钱呢。” 云萝摇头,“没那么贵,最贵的是墨和砚台,这支笔只要十八文钱。” 云萱在一边咋舌,十八文也很贵了,毕竟一个读书人不可能就只有一支笔,而且笔的消耗比墨条快多了。 她又摸了摸那些姜黄色的纸,“你咋买了这许多?得写到啥时候去?” 云萝把它们搂到怀里,“这些不是用来写字的。” “那你买来干啥?” 眼神略略的飘了一下,然后还是凑到了她耳边轻轻的说了几个字。 云萱的表情在一刹那间从呆愣到震惊再到满脸的一言难尽,“你咋能这么……这么胡闹?纸是多珍贵的东西,咋能用它……用它……” 云萝不乐意了,“它再珍贵,不也是拿来用的?用来写字还是用来干别的有什么区别?难道那几个字还比我的身体更金贵要紧?” 云萱还是不能接受,但面对妹妹,她纠结了半天之后还是压低了声音跟她说:“你可千万别让人瞧见了!” 这是当然的,她总不至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方便。 文彬懵懵的看着两个姐姐说悄悄话,有啥事是不能给他知道的? 对上弟弟的目光,云萱的脸又忍不住红了红,手指点着他的脑袋将他推开些,没话找话道:“也不晓得大哥他们要啥时候才能回来,都等了快一天了。” 正这么说着,就听见外面有同村的小孩高喊着跑过,“回来了!回来了!秀才相公回村了!” 然后“哒哒哒”的往郑二福家去了。 透过敞开的房门,云萝清楚的看到上房门前的郑大福“噌”的站了起来,又因为那孩子的跑远而僵滞了表情。 不过无论如何,人终于是回来了。 云萱拉着弟弟快步出了屋,云萝则先将她的纸放好,然后才慢悠悠的出去,又跟着家人往村口去接人。 并没有走到村口,远远的就看到袁家的马车被蜂拥而至的村民拦了下来,袁承和李继祖下了马车被热情的村民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几乎让人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话,而郑文杰则落在两人的身后,满身的失魂落魄。 郑大福脚步微滞,然后快步迎了上去。 “文杰,承哥儿!” 村民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道,也似乎终于看到了被他们冷落的郑文杰,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些人觉得不好意思,有些人则犯起了嘀咕。 袁承朝郑大福等人作揖招呼道:“大舅公,各位表叔表婶,表弟表妹。” 云萝几人喊了声:“表哥。” 郑大福也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好,承哥儿有出息了,今儿一早衙门的人就来报信,可把你祖母给高兴坏了。” 袁承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咧开了些,神色中露出几分得意,“我祖母就是瞎操心,真该对她孙儿多几分信心才好。” 郑大福笑了两声,看到后面的自家大孙子,那笑容终究还是少了几分欢欣,但他还是对郑文杰说道:“莫要灰心,你年纪还小,还有大把的机会,秀才又岂是那么好考的?” 郑文杰下意识的看了袁承和李继祖一眼,如果没有这两人的话,他也不会因为今年的落榜而这般大失颜面。 看到郑文杰,袁承的表情略略收敛了些,李继祖也说道:“我也是考了许多年,今次差那么一点点就又要落榜了,科考之中,运气也是极重要的。” 他的名次吊在榜单的到处第二位,真真是差点就又没考中。不过好歹算是考中了,名次什么的,他现在反倒是并不很在意。 闻讯而来的村民越聚越多,里正家的和郑七巧也迎了出来,与村民们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簇拥着自家孩子回家里去了。 这个时候,众人才把注意力放到了后面的另两辆马车上面,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布衣老者站在马车前面,身形微胖,精神烁烁,恍惚还有几分眼熟。 他走上前来,朝郑大福和郑二福拱手道:“大哥,二弟,真是许多年没见了!” “妹夫!”“姐夫!” 此人正是袁家那位因水土不服而被落在了后面,此时终于到了白水村的姑丈。 所有的人再次聚集到郑大福的堂屋之中,袁老爷子和郑七巧指挥着几个小厮将两辆马车上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然后先朝赵老太太赔罪道:“小婿姗姗来迟,还请岳母恕罪。” 赵老太太哪里会怪罪?看到女婿真是高兴都来不及,连忙说道:“说啥恕不恕罪的?你能平平安安的才是最要紧的,七巧就那么把你丢在了后头,真是老了还不晓得事!” 袁老爷子晒然一笑,笑出了一脸的褶子,“也是我不争气,回家乡竟会水土不服,说出来都怕惹人笑话。” 郑七巧横了他一眼,然后对赵老太太说道:“先前急着赶路,原先准备好的许多东西就都落在了后头,现在可算是都到了。” 说着将一个锦盒递到了老太太的面前,说:“这是我专门给您准备的人参。” 然后是又一轮的送礼,这才是郑七巧一开始准备好的各色礼物,一时间笑闹声不绝,倒是将袁承刚刚考中秀才的事给撇到了一边。 可即便如此,郑文杰的脸色却仍不好看,似乎只要看到袁承他就忍不住的想起此次的落榜,只觉得满心膈应和嫉妒。 当晚,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后在院子里乘风赏月说闲话的时候,云萝还大方的献出了她的大五仁,虎头见状,转身也回去把分他的那个大月饼拿了来,热热闹闹近三十个人一起分着吃,分量足足的。 几家人除了二奶奶胡氏没有踏足这边,其他人则都在院子里一直说话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因为郑丰年一家都回来了,家里住不下那么多人,原先住在这边的袁承也跟着他祖父祖母去了二舅公家。 终于安静下来,刘氏坐在油灯下对着今日新得的礼有些发愁——上次已经得了两匹上好的细棉布了,今日竟又得了一对沉甸甸的绞丝银镯,还说这才是姑母一早准备着要给侄儿媳妇的见面礼。 “这也太贵重了。” 云萝他们,年龄大的如云萱、云兰和云蔓都得了一根珠钗,剩下那些年纪小的则每人一个银锁,连刚出生的郑小一和郑小二都没有落下,不过款式有些许不同罢了。 云萝看看二姐的珠钗,又看看自己和郑小弟的银锁,淡定的把自己的银锁收了起来,转移话题说道:“里正阿公家要办酒席请全村人吃酒,姑婆好像也想一起办。” 刘氏和郑丰谷闻言对视了一眼,刚才在上房听他们的谈话,是有这么个意思,不过大概是顾忌着家里文杰是同去三人中唯一落了榜的,只是提了一嘴之后就没有再多说。 其实袁承本不是白水村人,中了秀才并无必要在村里办酒席,郑七巧有这个意思更多的还是因为她久别家乡,想趁此机会宴请乡邻。 第二天,郑七巧和袁姑丈果然拜访了里正,然后整个村子的人都热热闹闹的奔走了起来。 亲近的邻里帮着一起挨门挨户的借桌子凳子,然后全都运送到里正家以及周围的几家邻居家中摆起来,里正和郑大福、郑二福几家人的菜园子遭了殃,一眼看去只剩光溜溜的一片。 里正和郑二福各赶了一头白猪出来宰了吃肉,还另外到镇上赶集淘换了许多的鸡鸭鱼蛋。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郑大福是想要把家里的一头猪出栏宰杀了的,可惜孙氏死活不同意,甚至当郑丰收说宰杀分给他和二哥的那头猪的时候,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郑二福也不同意让两个刚分家的侄儿来出这一头猪。 李、袁两家一起,要宴请全村人两天,白水村的所有人都喜洋洋的,唯有郑大福和郑丰年他们有点强颜欢笑。 郑文杰自从回来之后就躲在屋里,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出门,只捧着书本一心读书,至于究竟读进了多少,那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孙氏也已经嘀嘀咕咕的骂了两天,那话里话外的无不尖酸,说李继祖不过是考了个最后几名,瞧把他家人给张狂的;说郑七巧一回来就没好事,瞧把家里给折腾成了啥样;说袁承也不过是运气好,不然凭啥一样的年纪,他就能考中秀才?说不定就是抢了她大孙子的好运道! 看着郑大福,看着郑丰谷兄弟们为袁家宴请村民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她就觉得有一肚子的气发作不出来。 她不敢当着郑大福的面骂郑七巧,最多也就是嘀咕上几句,一见老伴的脸色不对就立马住嘴。而儿子们分家之后也越来越不听她的话,她只能逮着最软和的几个,对着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骂。 可惜他们也都忙得很,谁都没那空闲跟孙氏去折腾。 八月十六是郑丰谷家的新房子上梁的日子,紧接着就是钉椽、铺簟、盖瓦,忙活了两天才终于忙完,而之后的事情则全都暂且停歇了下来,开始忙着给姑母跑腿摆酒席。 男人们干力气活,女人也没得歇,洗碗、择菜、擦桌、扫地……忙得腰都直不开。 摆酒的日子定在二十和二十一两天,里正家是八月二十,袁家则八月二十一。 二十正逢书院休沐,云萝和虎头、袁承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书院的先生和学子们联袂而来,里正带着李继祖赶紧上前迎接,笑容灿烂,分外热情。 “申先生,张先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快屋里面请。” 李继祖朝两位先生行了礼,又与后面的同窗相互问候,之后将他们与祖父一一介绍,那些学子也朝里正行了礼,“今日打扰李老爷子了。” “不打扰不打扰,就盼着你们能来呢!” 里正真真是红光满面,热情的将他们请进了屋里,并不与村里的人一起。 云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表兄,“你有和你一起回乡科考的同学吗?” 记得姑婆说过,去年他是跟同乡同学一起回来考试的。 袁承混不在意的摇摇头,“那为师兄去年就已经中了秀才,至少得等到明年才能回来乡试呢。” 相比起这个,他显然对别的事更有兴趣。 晃了下手上的野鸡,他兴致勃勃的说道:“整天设陷阱有什么意思?得了猎物也跟捡来似的,改天咱带着弓箭往山里去狩猎怎么样?” 云萝还没说,虎头的眼睛就先亮了,“这个好!” 随着姑丈一起到达的还有袁承学骑射用的一把弓箭,虎头见了之后简直垂涎欲滴,已经眼馋好几天了。 可惜还没等他们说出更多,身后忽有训斥响起:“不好好念书,尽想着这些不正经的事儿!” 不知何时,袁姑丈已站在了他们的身后,此时正微微皱着眉头看他的大孙子。 袁承转过身,不服气的说道:“我不是刚中了秀才吗?怎么就没有好好念书了?” 虎头连连点头,也是不大服气的说道:“姑丈,读书不也是要学骑射的吗?咋就不正经了?” 别看他是个学渣,晓得的事情可不少呢。 袁家姑丈被噎了下,看着眼前特别理直气壮的两人,眼角一抽,心情真是一言难尽。不过看到他们身上背的、手上拎的那么些猎物,他其实还是有些诧异的。 这几天他倒是不止一次的听说丰谷家的二丫头甚是厉害,几岁就拜了村里的猎户为师,跟着上山打猎还能养活自己,他初初听了却只以为是那猎户心疼小丫头,时常分她一些肉,可今日见她带着两个拖后腿的竟也能有这么多猎物,不禁犹豫,或许是他先前自以为是了。 他转头看向云萝,神情略微柔和了些,“这些都是你们今日猎回来的?” 云萝点点头,说道:“我在山上布置了许多陷阱,这次已经三天没上山了,所以猎物也多了些。” 袁承略微带着点显摆的说道:“我们今天还熏了几窝兔子,正好能给明日的酒席加一碗肉菜,这可是秀才相公亲手抓回来的兔子!” 看着这装不了几天斯文就开始放飞自我的糟心孙子,袁老爷子终于也懒得跟他多说,挥挥手让他们回去。 罢了,虽性子跳脱了些,好歹不曾荒废了学业。 目送着三个孩子离开,他转身去了里正家,而云萝他们则一路飞奔到了虎头家。 他家里此时也十分热闹,郑家族亲许多都在院子里忙着为明日的酒席做准备,眼见着呼啦啦的跑进来三个人,然后院子里就堆起了一堆灰兔子。 “阿弥陀佛,你们这是抓了多少兔子呀?”五太婆念了声佛,被这堆积如山的兔子给惊着了。 虎头笑嘻嘻的说道:“就抓了几窝,也不晓得够不够给每一桌端上一大碗。” 白水村里老老少少可是有三百多口人呢,一桌八人就得四十多桌,一只兔子盛两碗,那就得近二十只兔子! 哎呀,好像有点不大够。 一院子的人都被虎头这阔绰的算法给逗笑了,笑笑闹闹着把兔子去毛、开膛、清洗干净。 其实直接剥皮会更简单一些,只是她们舍不得那一层皮。 这皮多肥呀,可不能浪费了。 云萝将东西送到之后就溜达着回家了,反正让她凑到大婶大娘阿婆奶奶之间去干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家里没什么人,连李氏都领着两个女儿去了二爷爷家打下手干活,文彬和云桃他们更是跑得不见踪影,也就孙氏坐在门口敞亮的地方“唰唰”的纳鞋底,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看到西次间里,郑玉莲侧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到现在都没起,还是起来吃完早饭之后又睡回去了。 对此,云萝早已经见怪不怪,把背篓随手靠在墙边就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云萱正盘腿坐在窗边的床上,就着从窗纸透进来的亮光低头缝衣服,忽然听到开门声还似乎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抬起了头来。 “小萝,你回来了?”见云萝看着她手里的针线,不禁有点心虚的解释了一句,“也不大要用到这只手,不过是扶着些,我做得慢一点倒是没啥妨碍呢。” 她的手在几天前就放了下来不再继续吊在脖子上,其实单只是看表面的话,伤口早已经结痂脱落,只剩下一道疤痕了,只是筋骨的愈合十分缓慢,至今仍隐隐作痛。 现在做点小动作倒是没什么妨碍,所以云萝见她拿着衣裳在缝补也没觉得不好,听到她后面的那一句解释还愣了下,然后说:“只要没觉得疼痛就没关系,稍微活动一下手指也是好的,只是你干嘛不开了窗户亮堂一些?” 云萱抿嘴轻笑了一下,视线绕过云萝往外看了眼,然后托着左手欣喜的说道:“刚伤着的时候真是动一下手指都不能,现在瞧着倒是没啥大碍呢,虽仍有些使不上力,但做些轻便的活计总是可以的。” 那时真是把她给吓坏了,还以为这只手从此就只能摆着好看,再做不了活了。 云萝点头,“以后还会更好的,六爷爷不是都说了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至少得养上一百天,别觉得现在能动弹了就使劲的干活。” 云萱腼腆一笑,“我晓得呢。” 说着,她又往外面看了眼。 云萝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了眼,却除了坐在上房门口的孙氏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由回过头问道:“二姐,你在看什么?” 云萱轻咳了一声,似乎有点赧然,身子往外倾斜,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姑今早出去,不知咋的好像又跟云蔓姐姐吵起来了,是姑婆亲自拖了她回来的。” 云萝微微睁眼,“拖回来?” “嗯!”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睛微亮似乎还有点激动,招手让云萝走近些,然后才继续说道,“正要吃早饭呢,姑婆抓着小姑的手腕把人硬拖了回来,让奶奶把小姑看好些,莫要放出去丢人现眼,如果不是爷爷拦着,奶奶差点就要跟姑婆打起来了。” 丢人现眼什么的,小姑这是又跑出去干了什么? 云萱在说完这话之后却又忍不住的有点脸红,背后说人,说的还是自家小姑这种事情,让她觉得十分羞人。 不过此事那般精彩,她再是温软的性子也终究还是个对某些事情天然会激动的十二岁小姑娘,想了想就又加了一句,“听文彬说,李三哥今儿一早就来了呢。” 云萝转头看向门外,心里却有些疑惑。 小姑她不是看上景玥,不稀罕李三郎了吗?怎么还因为李三郎而跑去跟云蔓闹腾? 第107章 夜半马蹄声 对于郑玉莲的心思,云萝在一瞬的疑惑好奇之后就没兴趣去猜了。 和那点怀春少女的小心思相比,她倒是对今日来里正家的那两位书院的先生更加感兴趣。 村里谁家办酒席,正常的情况是除非很亲近的关系,不然一户人家只会有一人赴宴,最多再带个不占座的小孩。 但里正家出了个秀才,那是真正的宴请全村,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是座上宾,加上前来道贺的亲戚,足足四十多张大方桌,借遍了全村都不够,还从隔壁的桥头村再借了十多张桌子凳子。 到中午将要开饭的时辰,所有人都自动的汇聚到了里正家周围,云萝拉着云萱站在堂屋门边的屋檐下,正好能听见坐在西次间的两位先生和学子们的说话声。 李继祖亲自作陪,热烈的谈论着今年的试题,从他们的言谈中可知,里头的几位学子竟大都参加了今年的院试,而除了李继祖之外,还有另一个叫“青鸿”的人也中了秀才,似乎今年的院试整个庆安镇就只有这两个人考中。 云萝踮起脚趴着窗户往里头看,见那青鸿一身七成新的青衫布巾,看模样已有三十来岁的年纪,嘴唇上方留着两撇八字小胡子,正随着眉头一起得意的飞扬。 在这些人中,云萝还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李三郎。 在她看李三郎的时候,李三郎也看到了从窗户下面探出来的那颗脑袋,不由得咧嘴一笑,走过来问道:“小萝,你在这里干啥?” 他一句话把屋里的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也都看到了趴在窗外的小丫头。 云萱“唰”的一下就脸红了,想把妹妹拉走,云萝却半点不胆怯,紧紧趴在窗户上,说:“听说这里都是书院的先生和学生,我来看看。” 屋里的人大都被这一句话老实话给逗笑了,也有两位神情不虞暗暗皱眉的,大概是觉得乡下丫头太没规矩了吧。 李继祖看了眼两位先生,解释道:“先生,这位是同村的郑家姑娘,与郑文杰乃是堂兄妹,她家中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十分聪慧,短短两个月就学完了《千字文》,听说想参加今年书院的入学考试,进书院读书。” 没想到这个事情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李继祖都知道了,肯定是狗蛋跟他说的。 云萝眼睛微亮,也连忙接过话来问两位先生,“二位先生,今年入学考的日子定了吗?具体都会考些什么内容?我弟弟已经学完《千字文》和大半的《蒙求》,接下来该学哪本书?考试的时候还需另外再准备些什么东西?” 这些虽然都可以问栓子,问李三郎,问李继祖,甚至问袁承也行,但眼前就有书院的先生,问他们岂不是更好? 两位先生对视了一眼,显然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个小丫头,对她的弟弟也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好奇。 年纪稍长的申先生率先说道:“书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仅仅熟读蒙学还远远不够,你弟弟才五岁,倒不如先送他去私塾学两年。” 可本姑娘真不放心把郑小弟交给郑丰年来教导! 她抿了下嘴角,目光清澄而认真,说:“不只是熟读而已,我弟弟现在能把《千字文》完整的默写出来,《蒙求》也能默写大半。” 申先生顿时“嘶”了一声,“默写?” 这默写和熟读可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能默写《千字文》就说明至少完全学会了一千个文字,加上大半部《蒙求》,若不参加科举,只日常使用的话,竟是足够了。 云萝点了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蒙学那几本书不就是用来识字的吗?若连默写都不会,哪里能说是学会了? 那位张先生也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弟弟现在何处?可否唤他过来?” 天知道他跟着狗蛋跑到哪里玩耍去了! 云萝转头找了一圈没找到人,说了句“先生稍等,我去找他”,然后大半个脑袋就缩回了窗户下面,只露出头顶的那个鬏鬏在窗台一晃而过。 并没有等多久,郑小弟就被云萝拉了过来,身着粗布短褂,挽起的两只裤腿因为跑了一路而一只高一只低,衣摆还打湿了一大片,满头大汗,整个人都在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云萝这次没有趴窗口,而是进入堂屋走到了西次间的门口,问道:“二位先生,我们能进来吗?” 屋里正在谈论的话题再次停顿了下来,里面的几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门口的小姐弟两。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文彬的身上。 文彬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不由得往云萝身边贴近了一些,然后瞪大眼睛看了回去。 还是申先生先开口,朝两人招手道:“进来吧。” 然后他看着站到了他面前的文彬,语态和善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小弟先看了云萝一眼,然后才回答道:“先生,我叫郑文彬。” “郑文彬?这名字好。”没想到乡下的小子还取了个甚是文雅的名,不过想到李继祖刚才说的郑文杰是他们的堂兄,也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问道,“听说你已经学完了《千字文》?” “是的先生!”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外面的村民,渐渐的围过来瞧热闹,越聚越多。 文彬还在跟先生问答,一开始是申先生,后来张先生也加入了进来,甚至是极为活跃的学子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考较郑小弟。 从开始的背诵《千字文》到后来的随意抽取一句来答出上下句,再从单字单句的默写到释义,郑小弟都几乎对答如流,不过在考较到《蒙求》中的内容时,他尚且有些生疏,难免思考许久还回答错了。 可即便如此,看着眼前这玩得跟个泥猴子似的五岁小童,仍止不住的惊叹。 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衫少年扼腕叹息,“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千字文》中的些许知识我都有些模糊了,竟快要比不上刚开蒙的孩童!” 他身旁年长些的学子当即笑道:“幸好先生没有答应你去参加童生试,不然岂不是丢了整个书院的脸?” 屋里热闹,屋外的村民也是议论纷纷,掐着时辰过来的郑文杰刚一进门就听了满耳朵,不由得变了脸色,垂着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握起拳头,好不容易才忍下了掉头离开的冲动。 不过是个五岁的小童,会念几句《千字文》罢了,怎么竟还成了神童、文曲星下凡?真是可笑至极! 栓子这时候从他的身后进门,见他站在门口挡住了路,便问道:“郑师兄,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屋里的那位扼腕少年耳朵一动听到了动静,转头也看到了外面的两人,忙挥手喊道:“郑师兄,杜衡,你们怎么现在才来?亏的这里还是你们的家乡,竟反倒让远道而来的我们等了许久。” 两人一起进了屋,先一起朝两位先生行礼,然后栓子才对那少年说道:“李师兄也是我族兄,今日宴客我自该尽些许力气,倒是让嘉荣久等了。” 那嘉荣一手搭上栓子的肩膀将他拉了过去,又指着文彬说道:“这小孩甚是聪慧,小小年纪竟已将《千字文》学了个透彻,想当年,我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只晓得拉弓射鸟呢,我祖父天天追着我要我念书,真是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栓子看了眼文彬,又看一眼云萝,然后笑着说道:“文彬确实聪明伶俐,现在正为腊月的入学考试专心读书,说不定明年就成了我们的小师弟呢。” 文彬听到这话,忍不住咧开嘴嘻嘻笑了起来。 郑文杰站在边上,冷眼看着这位堂弟和一屋子的欢声笑语,脸色略显阴鸷。 在他完全不曾留意的时候,这个往日只配仰望他的堂弟突然间成长为了另一个样子,竟得到了两位先生的称赞,这是连他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归根结底,全是因为分了家,才让他有了这样大的心思竟妄图以五岁之龄考入书院读书! 文彬在里正家被书院的先生考较功课,还得了两位先生的指点,此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白水村的每一个角落,村民们都在说郑家好风水,尽出读书人,而小胡氏看着自家的学渣儿子,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晚上,里正家吃完第二顿酒席之后所有人都再次忙活了起来,把桌凳碗筷盆全都收拾起来运送到郑大福和郑二福、以及附近的邻居家中,为明日的第二家酒席做准备。 忙忙碌碌一直到深夜,云萝他们才与姑婆、姑丈告别回到了家中,刘氏扶着腰神情还有些亢奋,等到洗漱完毕,关门睡觉了,她终于忍不住的问起了白天的事情。 郑丰谷坐在桌边,听着刘氏和文彬母子两的一问一答,脸上也不自觉的焕发出异样的光芒,对于送儿子去读书的这个事情越发的上心了。 嘀嘀咕咕的直到孙氏在上房打开了窗对着这边骂了起来,才逐渐平息,云萝躺在窗户边上,还听到隔壁三叔嗤笑了两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句,“瞧把他们给酸的,寻常人家若是孙儿、子侄有出息了,那真是高兴都来不及。” 是啊,寻常人家高兴都来不及的事情放在这里,却是刺了不止一个人的心。 夜万籁俱寂,二十的月亮缺了一块,高高的挂在天上也给大地洒下了淡淡的光辉,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已沉入睡梦之中,为明日的劳作养精蓄锐。 云萝翻了个身,忽然惊醒过来。 屋里安安静静的,连郑丰谷的呼噜声都轻浅,间或听见文彬的几声梦呓,刘氏和云萱的呼吸轻缓平静,没有丝毫异常。 云萝灵巧的爬了起来,悄悄将窗户推开一点。 月亮已西沉,斜斜的照在对面东厢的门窗墙壁上,将靠着墙壁摆放的那根扁担投射出一片暗影,正在轻轻的颤动。 隐约有马蹄声从村外进来。 云萝从窗户滑了出来,趴在地上侧耳倾听,一、二、三……六匹马,还有一辆马车。 他们从村外进来,一路往村后去了。 云萝脸色微变,也顾不得回屋把鞋子穿上,直接赤着脚悄无声息的跑到了围墙下,翻墙而出,然后顺着马蹄声追了上去。 夜半马蹄声,还是在这个小村子里,实在是让她不安得很。 她抄着小路跑得飞快,很快就看到了前方隐约的火把光芒。那里已经出了村,再往前就是刘阿婆的院子了。 顿时心中咯噔,越发的不安。 这个时候,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来,将她一把扯了过去。 她心里头一惊,同时将藏在袖子里的小刀朝着对方刺了过去,却被对方格挡了一下,反手抓上她的手腕。 那是一只极其粗糙的大手,刮得她肉疼,而她的手腕一落进他手中就灵活的扭转,瞬间脱困并再次捅了过去, 然后,她听见了“嘶”的一声,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停,“师父?” “嘘~小丫头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外面来干啥?”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将要捅进傅彰腰侧的小刀,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听到马蹄声,好奇就出来看看。师父你在这里干嘛?” 傅彰心有余悸,唯有用力的揉了把小徒儿的脑壳,将她本就因为睡觉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若换一身衣裳,真是活脱脱的小叫花子。 “小小年纪,好奇心不可这么重!”他嘴上教训了一句,下一秒却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藏身在黑暗的阴影之中朝那边摸了过去。 他也晓得他的小徒儿跟村尾山脚下的那个刘婆子关系甚好,若是不带着她过去瞧瞧情况,小丫头是绝对不会乖乖回家去睡觉的。 “你这丫头,出来也不晓得要把鞋穿上,路上脏兮兮的,你就算不怕被石头割伤了脚,难道也不怕踩到了狗屎吗?” 黑暗中,云萝的脸色微僵,下一秒抬起两只脚在他的衣服上面蹭了两下。 傅彰嘴角一抽,真想把这不尊师长的孽徒扔出去! 一边嫌弃着,一边两人迅速的靠近村尾小院。 他们可说是紧随而至的,但当他们来到小院附近的时候却发现刘阿婆正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引领下出了大门。 这中年男子风尘仆仆,但身上那藏青的锦袍即便蒙了灰仍可见价值不菲,尤其是一身气质,文雅中带着多年身居高位的威严,显然身份不低。 但他此时却伴在刘阿婆的身侧,甚至还落后了半步,神色中也十分的恭敬。 大门外,五匹高头大马围着中间的一辆青蓬马车,四名侍卫各举着一个火把站在大门两侧,一起簇拥着刘阿婆往马车走过去。 这情形实在古怪得很,云萝一直知道刘阿婆的过往不简单,但眼前这些半夜过来的人对她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在刘阿婆将要登上马车的时候,云萝终于忍不住的出声喊了句,“阿婆!” 那四名侍卫霎时将视线转了过来,手已经握上了刀柄,一瞬间有淡淡的冷意从那边迸射而来。 刘阿婆和那名中年男子也转头看来,看到了被傅彰抱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云萝。 看到云萝,刘阿婆愣了下,那张向来冷肃得有些可怕的脸上此时却有惊颤夹杂着恍惚,看着云萝好几瞬才反应过来,想到她大概是听到动静才匆匆跟上来的,不由得脸色也微微的缓和了些。 云萝坐在师父的手臂上面朝他们靠近,目光从中年男子转到四名举着火把的侍卫,最后落到了刘阿婆的身上,“阿婆,他们是什么人?你要去哪里?” 刘阿婆脸上的些许和缓不过是浮动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了冷肃的模样,也没有要回答云萝的问题,只说:“我要出趟远门,归期不定,这院里的东西你要用的话自个儿取便是。” 然后低头钻进了马车里面。 云萝轻蹙了下眉头,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那五个人,四名侍卫在知道没有威胁之后对她视而不见,倒是那中年男子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弯腰朝马车里询问道:“母亲,可以走了吗?” “快走吧。” 云萝微微睁大了眼睛,母亲? 火把的光亮随着马蹄声飞快的远去,在云萝惊讶的时候,傅彰也不由得皱眉沉思:刘婆子竟然有儿子!而且她的这个儿子怎么瞧着这样面善?好像他曾在哪里见过。 傅彰的疑惑并没有告诉云萝,他见这里没事了,就把不乖乖睡觉,半夜跑出来凑热闹的徒儿送回了家,亲眼看着她翻墙进去之后才转身回到了他自己的小破院。 次日,云萝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去了村尾的小院,推开只是随手关闭的大门,一进去就看到院子一角在咕咕乱叫的几只半大鸡。 刚捉来的时候她亲自数过,有八只鸡崽子,现在辛辛苦苦养到半大,有个一斤多毛两斤重了,却只剩下了两只母鸡和一只公鸡,皆都蔫蔫的。 她从廊下的缸里抓了几把米糠放在鸡食盆里,又从外面割了一把鲜嫩的草撒进鸡圈,围观了一会儿三只鸡吃食,迟疑半晌还是进堂屋里去转了一圈,果然在桌子上找到了一串钥匙。 大门的,堂屋的,甚至是她卧房里几只箱子的钥匙,都放在桌子上了。 云萝把带锁的箱子和门全都锁好,又找了个妥当的地方仔细的把钥匙藏起来,然后才只带了一把大门的钥匙退出院子,关门,上锁,贴身藏好钥匙,最后转身回家。 家里正热闹,虽然灶上的事都放在虎头家,但这边院子里也摆了几张桌子,此时已近中午,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聚了许多人,连姑婆和袁家姑丈都坐在堂屋里陪着村里极为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叙话聊家常。 几个同村的小姑娘围着云萱在西边屋檐下叽叽喳喳的说话,“萱姐姐,你的手臂好了吗?” 云萱抬了下手,笑盈盈的说道:“还没能,六爷爷说至少还得再养上两个月。不过伤口已经结痂,做些轻便的动作倒是无碍了。” 另一个年长些许的姑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这就好,当初留了那么多血呢,可是把人给吓坏了,都说你这手臂好不了啥的,六爷爷既然叫你养着,你就安心歇着,可别着急干活。” “是呢是呢,我奶奶都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萱你至少得养上一百天才行,不然以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云萝远远的站了会儿,跟这些村里的姑娘,她其实向来都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平时也极少一块儿玩耍,现在见她们跟二姐聊得热乎,她也没想挤进去凑热闹。 在院子了看了一圈,没找到要找的人,想了想就转身出了门。 门外有马车踢踢踏踏的停了下来,坐在车辕上的大麻子脸跳到地上先将马车栓在路边,然后转身掀了帘子朝马车里唤道:“到了,都下车吧。” 首先见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妇人穿一身翠绿的裙裳低头钻出了马车,头上一根金钗闪闪发亮,腕上的两个玉手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扶着大麻子的手慢悠悠的落到了地上,颇有几分袅袅婷婷的意味。 此二人,正是云萝那位许久不回娘家的大姑郑玉荷和大姑父陈大。 在郑玉荷的身后,又陆陆续续的跳下了三个孩子,陈家旺和陈家福、陈家满这一对龙凤胎,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们下了马车之后先转头四顾着打量了一番,脸色各异,但都带着相似的倨傲,似乎很是看不上这个乡下地方和那些吵吵闹闹的乡下人。然后他们在郑玉荷的带领下目不斜视、浩浩荡荡的进了大门。 云萝站在门边,面无表情的目送着他们进了院子,眼中的神色却略有点古怪。 她的这位大姑母竟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是没看见站在门边的她,还是看见了却压根没认出这是她的亲侄女,又或者是不稀罕搭理这个穷酸侄女? “听说姑母回来了,早就想来拜见您,却铺子里实在忙碌一直都抽不出身来,侄女儿先给姑母和姑父赔罪了。你们三个,还不快来拜见姑婆和姑丈?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堂屋里传出郑玉荷掐着嗓子故作娇脆的声音,细细尖尖的有点刺耳朵,云萝站在大门口忍不住抬手揉了下耳廓,然后出门找人去了。 她也没兴趣转头回去拜见这位大姑母,那就当是啥都没看见吧。 第108章 被排挤的学渣 云萝在河边的浅滩上找到了正挽着裤管低头摸蟹的文彬、虎头,还有袁秀才。 除这三人以外,周围还散落着好几个同村的孩子,从四五六岁到十三四五岁,年龄的跨度还真有点大,吵吵闹闹、叫叫嚷嚷的。 “哎呦喂,好大一只!”袁秀才突然大喊了一声,右手上还抓着刚翻开的石头,左手就迅速的往水里按了下去,下一秒捏起一只张牙舞爪的溪蟹,黑褐色的背壳足有婴儿的手心大,在溪蟹之中也算是少见的大块头了。 文彬和虎头迅速的围拢了过去,看着这只大螃蟹,又是欢喜又是羡慕。 里正家的狗蛋也淌着没到脚踝的水走了过来,看看元秀才手上的大螃蟹,又低头看看挂在他自己腰上的竹篓子,唉声叹气的说道:“我怎么就找不到这么大只的呢?” 袁秀才得意的一笑,捏着大溪蟹在周围小伙伴的眼前晃了一圈,然后分外利索的扔进了他拖在腿上的竹篓子里。 李狗蛋扒着他的竹篓子看了几眼,“袁表哥,你咋捉了这么多?” 袁承更得意了,嘴上却谦虚的说着:“运气好,运气好。” 这位新晋的秀才公显然是在乡下玩耍得颇有些乐不思蜀了,上山打猎,下水摸蟹,前天他还在田沟里拦了半篓子的泥鳅和手指头大的小鱼,太婆亲自动手将小鱼和泥鳅清理干净后裹了面粉下油锅炸出好大一盆,吃得袁秀才更来劲了。 反正吧,自他从府城考试回来,就再没见他把书本捧在手心里过,跟躲在屋里埋头苦读的郑文杰简直是两个极端。 “三姐!”文彬看见了站在岸上的云萝,当即兴奋的把腰上的小竹篓捧了起来说道,“我摸了好多螺蛳。” 云萝看着他那个滴滴答答落水的竹篓,轻挑了下眉头,“有螃蟹吗?” 他低头看了眼竹篓子,又笑嘻嘻的说道:“有三只。” 他这两天跟着虎头和袁承都快要玩疯了,对这个初见面的袁表哥从生疏到熟悉再到亲昵也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尤其当得知这位表兄不仅玩得好,读书更好的时候,那崇拜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当然,云萝并没有要把他拦在家里专心读书的打算,更不阻拦他的玩耍,毕竟高三生还有周末呢。 她脱了鞋,也踩进了浅水滩里。 玩了小半个时辰,一直玩到云萱找了过来,说是要开席了让他们赶紧回家去,河边的孩子们才三三两两的窜上岸,甚至有的连鞋子都不穿,拎着篓子赤脚的飞奔回了村里。 “三姐,你的脚咋受伤了?” 文彬忽然指着她的左脚喊了一句,顿时把旁边虎头和袁承的目光的吸引了过来,也一眼就看到了她左脚外侧靠近脚后跟的地方开了道口子,皮肉外翻已经被水泡得发白,在她肉呼呼白生生分外秀气精致的小脚上面分外刺眼。 云萱紧走两步在她身边蹲下,皱着眉头说道:“咋这样不小心?定是在水里被石头割伤了。” 云萝看了一眼,将脚丫子往裤腿上蹭了两下后直接套进鞋子里面,并不在意的说道:“没事,都不疼了,过两天就连伤口都不见了。” 这却并不是刚才在河里被石头割伤的,而是昨晚赤脚出门的时候伤的,只是具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东西割伤,她倒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乡下人,手上脚上的多几个伤口并不是多大惊小怪的事情,云萝说没事,云萱瞪了她一眼之后也就撇开不再提了,只领着他们回家去吃午饭。 酒席自然是极丰盛的,每一桌都摆出方方正正的九大碗,炖到酥烂的猪肉,黄澄油亮的兔肉炖芋头,鲜香扑鼻的老母鸡炖干菇,酱褐色的炖鸭,一条足有三四斤重的大鱼被酱油沁透成黑褐色,黄橙橙的鸡蛋,肥嘟嘟的扣肉,连绿油油的青菜上面都浮着一层晶亮的油,看得来客还没坐下就忍不住的大咽口水。 每桌九大碗,竟是七荤二素,一整年都难得吃上点荤腥的村民们盯着那飘在两碗素菜上面的大片油光,都不好意思说这是素菜。 孙氏神色僵硬的与赵老太太和郑七巧坐在同一桌,看着眼前这极为丰盛的一桌菜,简直是挖心挠肝般的疼痛,就好像被别人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这得花多少银子呐?有这银子摆酒席给外人吃,还不如给了她也能给她家玉莲多置办一些嫁妆! 郑七巧不着痕迹的瞥了她一眼,尽管什么都没有说,但只看大嫂的脸色就不难猜出她此时的心思,不由得神色略淡,转头就跟身旁的五太婆搭话说道:“五婶,我这么多年也没能回娘家,这次回来,却是许多人都不认识了。” 五太婆眯着眼笑,说道:“可不,这一晃就快三十年过去了,在你回来前,你娘还常念叨着不晓得今生还能不能再见着你这个闺女,可好真就回来了,我瞧着你娘这些日子的精神头都足了许多。” 这五太婆是郑家仅剩的跟赵老太太同辈的老太太了,也正是郑满仓的亲祖母。 不过她虽辈分大,年纪却并没有比郑大福他们大上多少。 隔着两个位置的里正媳妇也凑趣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可得多住上些日子,定要住到让大娘嫌弃了才够本!” 一句话将隔壁几桌的人也都逗笑了,又有个与郑七巧同辈的阿婆笑道:“这可不妙,他姑回来了,大娘不晓得有多稀罕,要真等到她老人家嫌弃了,袁姑爷怕是要着急了。” 顿时一阵哄笑,唯有孙氏暗暗的撇了下嘴角,低头一门心思的挑着肉往自己碗里夹,也不跟人搭话。 旁边桌上,袁姑丈侧过身来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恐怕还真得打扰岳母和二位舅爷,还有诸位乡邻不短的日子,若有唐突冒犯之处,还请诸位看在好歹也是同村的姑爷的份上,多多恕罪。” 周围又是笑成一片,郑大福亦是眼睛一亮,忙问道:“妹夫这是打算回乡落根了?” 郑二福也将目光转了过来,不禁有些期待。 他父亲去得早,母亲一人要拉扯他们三个长大,在很长的一段年月里日日夜夜的刺绣,几乎把腰都给坐坏了,他其实从小是被姐姐照顾着长大的,虽是同父异母,但相互之间的感情却是比亲姐弟也不差什么。 袁姑丈摸了把胡子,笑呵呵的说道:“家里暂且交给你那两个外甥打理,我们老两口也能稍稍放下些心来,加上承哥儿这次考得不错,就想暂留在这边,看能不能想法子送他进江南书院里去求学读书。” 同桌的里正轻轻抽了口气,惊叹道:“江南书院可是咱江南顶顶好的书院,就是放到整个大彧去,也是排在最前头的,每年都不晓得有多少书生学子不远千里的前去求学。” 袁姑丈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前些日子趁着承哥儿在府城考试的时候也到处走走打听了一下,倒也探听了些许消息。每三年的乡试之后的三月左右,江南书院将会有一场入学考试,只接受有举人功名的学生报名,而另外的两年的冬月底还有一场小考,专门为江南各府的院试前三名而设。不过,据说那考试极难,即便是各府的秀才案首也未必能一次就考过。” 毕竟江南书院主要还是招收举人之上的学生,为每三年的会试春闱做准备。 大彧的书院也是等级分明的,从小镇到县城在到府城,开蒙进私塾,开蒙后镇学,童生或秀才后进县学,中了举人后进府学,而江南书院其实就是越州府的府学,只是他名气太大,江南的其他府甚至是江南外的许多学子都闻讯而来,以能进入江南学院为荣。 这里不仅有名满天下的大儒为师,还有各方英才汇聚一堂。 据说,一旦进入江南学院,也就相当于是大半只脚踏在了春闱的红榜之上。 当然了,这里说的书院在某种意义上都算是官办的,而除此之外,各地还散落着许多别的大小书院学堂,其中也不乏有学富五车的名师和声名鹊起的书院。 比如越州府就有一家万鸿书院,乃是几十年前由致仕的翰林学士万裕一手创办,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其声名和成就直逼江南学院,也是许多落选江南书院的学生的首选之处。 而听了袁姑丈的话,郑二福也是若有所思,斟酌着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李三郎在上一年也去考了,可惜未能考中。” 袁姑丈顿时笑道:“是了,竟是忘了李家三郎也是去年的案首,定是有些经验的,正好让承哥儿去问他讨教一番。” 隔了几桌的另一张桌上,袁承正巧和李三郎凑在一起嘀咕,不知说到了什么,忽然听见袁承轻呼了一声:“哎呦喂,这岂不是比考秀才难多了?!” 李三郎露出一个略有些憨实的笑容,不过想起去年的那场江南书院的入学考,却仍有些心有余悸,微蹙着眉头说道:“何止,我听几位学长师兄们说,那难度也就比秋闱稍微低了一点点。” 袁承不由得咋舌,“这岂不是说只要能考入江南学院,考个举人都不在话下了?” 李三郎心有戚戚的点头,“但凡是能以秀才之身考入江南学院的,就没一人过不了秋闱。” 袁承仰头畅想了一下这美好未来,当即双眼亮晶晶的对李三郎说道:“三哥,你今年还要去考吗?同去同去!” 李三郎也被他这兴致给感染了,咧嘴一笑,说:“自然是要去的!” 同桌的李继祖有些羡慕,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听到两人的谈话,也不由得说道:“如此就先在这里预祝二位能顺利考入江南书院了。” 袁承笑嘻嘻的挥挥手,“好说好说,承李兄吉言,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李三郎则谦虚一些,只挠着脸颊有些羞赧的说道:“也不过是去涨一些见识罢了,可不敢奢望真能考过。” 袁承顿时“唉”了一声,“三哥你咋能这样灭自己威风?把气势拿出来,相信自己一定能考过的!” 短短几天,袁秀才倒是连本地的口音都带上了。 李三郎微微红了脸,他还真没这自信,想想去年各府新晋的加上历年的院试前三名,浩浩荡荡上百名学子却仅有五人被录取进了书院,简直可怕。 虎头陪坐一边听得晕乎乎的。 左边,袁表兄和李三哥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对面,继祖大哥也一心探讨学问,堂兄郑文杰阴沉着脸好似谁谁都欠了他几百两银子;转头想去找他的好伙伴栓子说话吧,却见栓子和他旁边那位昨日才与袁表兄相识,今日就特意请假逃课过来吃酒席的嘉荣一起,正双眼发亮的看着袁承和李三郎,连个眼风都不往他这边扫一下。 虎头不由得扼腕,他一个学渣为啥要想不通的凑过来跟这些读书人坐一桌? 郑·学渣·虎头唯有找跟他同坐一条长凳的小堂弟寻求安慰,“文彬啊,你想吃啥?我给夹!” “谢谢虎头哥,我自己夹就行了。” 听到虎头的声音,那位叫嘉荣的少年略略把注意力偏移了过来,拿起筷子就将离文彬最远的那碗扣肉夹了好大的一片塞进文彬面前的碗里,“小孩子就要多吃肉,这样才能长得快!” 文彬当即道了声谢,又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嘉荣哥哥,你也是书院的学生吗?” 嘉荣挺了挺身板,“那当然,我跟杜衡是同年同窗的同学!我两关系可好了,就连开蒙读书我们都是一起的。” 文彬懵懂的“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和栓子哥哥也是一起考进书院的吗?书院的考试难不难?都考些啥?” 虽然昨天就问过两位书院的先生了,可遇上书院的学生,他还是忍不住的又问了一遍,似乎多问几遍就能让考试变得更简单轻松一些。 嘉荣往这边斜过身子,一点都不嫌弃这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叨叨叨的就跟他细细说起了书院里的各种事情,并不只限于入学考试这一件事情,文彬也听得格外认真,不时发出“哇”“哦”的几声惊叹,连肉都顾不上吃了。 学渣虎头:(╯‵□′)╯︵┻━┻ 云萝坐在隔了几桌的另一桌上,跟云萱和云桃、云蔓一起,同桌的还有郑云兰姐妹,小姑郑玉莲和大姑家的表妹陈家满,云梅被夹在云桃和云蔓之间,小小的个子几乎整个人都藏在了桌子底下。 这里的气氛也泾渭分明,尤其郑玉莲自觉她自己是长辈,却跟一群侄女坐在一桌,要不是担心小兰和家满性子软和会被云萝她们给欺负了,她才不会凑到一桌来呢! 想着想着,她不自觉的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李三郎在的那边,虽然她觉得当日来她家的那位公子更俊俏更贵气,只是站在那儿就是在一道美景,实在是让她怦然心动,似乎李三郎也算不得啥了。 可真见面了,她就忍不住的关注李三郎,又觉得那位公子大概不是她能高攀得上的,而且自那日之后就再没能见面,估计想了也是白想,那凑合一下李三郎也极好。 云蔓自然是发现她的注意力已经落到了那边,不由得轻蹙眉头,心里甚是不得劲。于是往长凳的一端挪了挪,正好挡住了郑玉莲的视线。 “你干啥呢?大姑娘家家的都不晓得好好坐着!”郑玉莲视线被挡,话顿时就不过脑子的嚷了出来。 云蔓心里头憋了一口气,霍然抬头冷冷的瞪上了她。 郑玉莲被她这一眼瞪得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羞恼,竟直接伸着筷子朝对面的云蔓戳了过去。 这下,把周围几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还有轻呼着朝云蔓喊“小心”的。 “咔”一声,郑玉莲戳到半途的筷子忽然被另一双筷子给夹住了,她挣了两下竟挣不脱,更是恼羞成怒,转头就朝着云萝吼道:“没规矩的东西,还敢对长辈动手,放手!”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在场的到底是谁更没规矩。 云蔓已趁着这个时候站了起来,眉头紧蹙,气得小脸通红,“小姑,我哪里得罪你了要被你几次三番的欺辱?我念着你是长辈从不曾对你不恭敬,可你也莫要得寸进尺!” 旁边桌的一个大娘将云蔓拉到了长凳外面,看着郑玉莲说道:“玉莲啊,这好好的吃着菜呢,你干啥突然跟蔓儿动起了手来?筷子细细尖尖的可不能这样戳人,若是戳伤了脸甚至是眼睛,可咋好?” 郑玉莲被说得越发面上无光,张嘴就呛了回去,“谁要你来多管闲事的!” 那大娘顿时也被气了个倒仰,旁边的大婶大娘大姑大姐们亦是对着郑玉莲指指点点,早就晓得玉莲在家里十分娇宠,性子也有些率直骄傲,可听说总是没有亲眼所见甚至是亲身经历来得体会深刻。 虎头眼见着亲姐又被郑玉莲欺负了,顿时跟个牛犊子似的冲了过来,手上抓着的筷子都没有来得及放下,正好当了武器学着郑玉莲的样子将筷子直戳到了她的手背上。 “虎头!”“玉莲!” 同时响起几声惊呼,郑二福、郑丰庆、小胡氏和郑大福、孙氏以及郑玉荷都快步围了过来。 别看筷子只小小的两根,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了,虎头用了大力气一下子戳到手背上,却是戳得郑玉莲尖叫了一声,一把撒开筷子将手缩了回去,左手捧着右手低头一看,就见手背上血红的两个细圆印子,中间已破了皮正渗出淡淡的血丝,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周围一圈就泛起了青紫色,焦灼般的疼。 郑玉莲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孙氏冲了过来,捧着小闺女的手也是心疼得眼泪汪汪,抬头便朝虎头责难道:“小小年纪倒是好狠的心肠!” 虎头还反手抓着筷子,丝毫不惧的怼了回去,“她刚才还想拿筷子戳我姐姐的脸呢,怎么,她的手比我姐姐的脸还金贵!?” 孙氏目光一虚,下一瞬仍理直气壮的说道:“不是没戳到嘛!” 虎头撇嘴不屑道:“那是因为被人拦了下来,可不是她自觉不对停了手。” 于是孙氏瞪了云萝一眼,似乎觉得她竟然拦下小姑,简直是里外不分、不识好歹。 云萝也看了她一眼,却并没心情跟她纠缠吵嘴。 不管最后吵输还是吵赢,她一个当孙女的竟然跟亲奶奶吵架,这总是不对的。 郑大福此时也到了跟前,瞪了眼孙氏,瞪得她不由心虚的撇开目光,然后才朝郑玉莲训斥道:“既然不能好好吃饭,那就别吃了,现在就回屋去!” 郑玉荷站在他身边劝慰道:“爹先别生气,事情究竟咋回事还不晓得呢。” 小胡氏本来还想训自己儿子两句,可一听到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大姑这话是啥意思?小姑拿筷子来戳我家蔓儿,敢情还是我们的不对?” 郑玉荷拿帕子抿了下嘴角,正好掩饰嘴角那轻蔑的一撇,随后笑道:“嫂子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我们刚才离得远,又没时刻注意着这边,都不晓得究竟是咋发生的这事儿,玉莲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就动起手来吧?” 原本坐在云桃和云蔓中间的云梅仰着脑袋,神情有些懵懵懂懂的,不过大姑母的话她倒是有点听懂了,就说道:“刚才蔓姐姐往边上坐了些,小姑就说蔓姐姐不晓得好好坐,拿筷子戳了过来。” 小女娃的声音稚嫩软糯,主要意思却都说清楚了,郑玉荷的脸色顿时一僵,围观的村民不由得脸色各异。 他们低头瞧着这三个小姐妹并排坐的长凳,都觉得云蔓往边上坐一些,多让些空地给中间的小堂妹,这不是再正常也没有的事吗?又不是坐姿不端啥的,咋就没好好坐了? 再说了,就凭云蔓的教养,你让她坐姿不端说不得都是为难了她呢。 但有那站郑玉莲身边身后的人却渐渐的发现了问题,似乎从他们这里往斜对面看正好能看到几个读书人的那一桌呢,可若是对面的云蔓往凳子外头坐一些,却正好挡住了视线。 最是心思灵活的几人恍然大悟,不由得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 郑玉莲中意李三郎的事早在她第一次跟云蔓在外头吵架的时候就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这段时间因为郑玉莲被禁在家里,又有了说亲的风声,才逐渐的平息一些,可经此一事,怕是又要掀起新一轮的八卦热潮了。 第109章 郑云兰的幸福生活 郑玉莲又被郑大福责骂禁在了家里,可村里的风言风语却依然迅速的洋洒了开来,刚刚被村里出了两个秀才这事儿给压下去的那些八卦也被再次的挖了出来。 接下来的许多天,郑大福的脸色都是黑的,只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都被他最宠爱的小闺女给丢尽了。 酒席上出现这般不和谐的一幕,还惹来了全村人看笑话,作为此次酒席的主人家,袁姑丈倒是并无丝毫怨言,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大舅兄,可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终归是给袁承得中案首的大喜事沾上了一点阴影。 时间迅速的进入了九月,离云蔓出嫁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虎头家里所有人都忙了起来,连姑婆和姑丈都跟着一起搭手帮忙。云萝家的新房子也终于全部完工,在完工的那天整了顿丰盛的饭菜邀请匠人师傅和帮工的几个村民之后,接下来就只需要等新房子晾一晾,再选个黄道吉日入住了。 郑丰谷还得照顾田里的庄稼,刘氏就带着儿女们天天往新房子那边跑,挺着个五月有余的大肚子忙上忙下的将新房子的每一个边角缝隙都清扫干净了,还丝毫感觉不到疲累,只有神采奕奕,红光满面。 这建在村口的新房子,因为宅基地的面积小,所以除开西边的一排屋之外,正房三间一明两暗都不大,堂屋稍稍宽敞些,两间卧房都不足十尺见方,堂屋待客,左右两间靠东的是郑丰谷和刘氏的卧房,靠西的那间对着院子开了两扇窗,预备着留给文彬,将来读书写字都能亮堂些。而为了让院子尽可能的大一些,东边的一排两间屋真的是极为狭小了,放下一张床,就只剩一个走道了。 为了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云萝是死活不同意两间打通成一间,并一再表示她对房间的大小一点都不在意,能放下一张床就够了。 西边的那一排三间是预留着要开小铺子用的,所以除了进门第一间做灶房的窄一点外,另两间还打通成了长长的一间,除开炉灶还能挤挤挨挨的摆上几张桌子,地上也整整齐齐的铺了青砖。 不止那三间,其实每一个屋里都用青砖铺了地,这让郑丰谷和刘氏一度十分咋舌和心疼,都觉得花这银子还不如存着给文彬将来读书用呢。 可真铺上了之后又禁不住的十分欢喜,毕竟这可是连老房子里都没有的排场呢,用青砖铺了地,日后哪怕是下雨天也不会把屋里弄得泥泥泞泞的了。 也就多花几两银子的事,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卖葡萄酒挣了百多两银子,稍稍多花一些,还能少些人琢磨惦记。 云萝对他们的这个想法非常满意,之后还撺掇着郑丰谷拿出剩下的银子来置办田地。 这个时代,田地永远都是不会嫌少的。 郑丰谷自是心动不已,可想到还要送儿子去读书,就又有些犹豫了。文彬若真能进入书院,一年光是束脩就得十两银子呢,若考不过,那去学堂读书也同样的花费不少。 “爹,造房子花了多少银子?” “三十……三十六七两吧。”说出这个花费,郑丰谷自己的不由得咋舌,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过他还能造出这么……这么贵的房子,大块的条石垒地基,青砖砌墙,黑瓦盖顶,还把几间屋子都铺上了青砖地面,这这这简直跟地主老爷家的房子似的。 其实他一开始的时候,只想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够了,自己垒起泥墙,盖上茅草也是极好的。黄泥、茅草都不用花钱,自己垒还能省下工钱,算来算去只需几两银子就够了。 郑丰谷想着想着就想多了,转头打量着干净整洁的新房子,既欢喜又感慨不已。 这都是多亏了他的小闺女啊! 云萝却不知道他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想到了那么多东西,只扳着手指头说道:“咱本来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减去造房子和这些天的花费之后,应该还有一百多两。我听说上等的良田是一亩十八两银子,花九十两添上五亩还剩下二十来两银子呢。而多了五亩良田之后我们家一共就有十二亩田了,省吃俭用的一年也能攒下不少钱吧?” 郑丰谷越听越心动,最后却仍摇头说道:“哪里就正巧有上等的良田可买呢?还得在附近不能太远的,不然照顾都不方便。” “没上等的,中等的也行啊。” 郑丰谷砸吧了下嘴,转身扛着锄头出门,并将这个事情自个儿默默的考虑了起来。 其实,只要是田,下等田他也想要,毕竟下等田只要十两银子,精心的伺候上几年,说不定下等田就会变成中等田,总好过自己开荒出来的劣地。 云萝很快也被刘氏拉着出了门,在把新房子里里外外的都打扫干净之后,她最近又有了个新活计——从河滩里捡来大小相似的小石头,在院子里纵横的铺出几条窄窄的石子小路。 干了两天,云萝就不禁为她当日的一时嘴快而懊恼不已,可看着刘氏忙忙碌碌的不见疲累反而越发精神奕奕,她拒绝干活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无奈,她最后领了个和文彬去河滩里挑小石头的任务。 “三姐你看,这块石头又圆又滑。”文彬忽然握着一块他掌心大小的石头给她看,之间它的其中一面呈现着玉色,比寻常石头要更滑润。 这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在河滩里寻找,总能找到几块这样夹杂着类似玉石的小石头,也不是真的什么玉石,就是看着好看些。 云萝看了一眼,然后手指向一边的篓子,郑小弟就笑嘻嘻的将这石头扔了进去,又说道:“三姐三姐,又快满了!” 捡满之后,云萝就拎着篓子回家,她力气大,这沉甸甸的满篓子石头拎着毫不费力,若非人矮腿短,她都想用挑担的大箩筐来运送石头,也省得她一趟一趟的白费了许多时间在走路上。 院子里,刘氏坐在一个草团子上低头先在地上挖一个浅浅的小坑,然后将一块一块的圆润小石头嵌入进去,用木锤子敲打结实,她的肚子凸出了很大一块,但并不影响她坐着干活。云萱的左手虽仍使不了力气,但只用右手也能把石头嵌进土里,速度只稍稍慢了些。 云萝将篓子里的石头顺着划好的线隔了跟上一堆差不多的距离倒在地上,转身就出门。 运送了这么多石头,这个本就半旧的篓子已经越发的破败,眼看着是快要散架了。 她一出门,就看到金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村,那车夫看了她一眼后转头朝车厢里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车帘被掀开,金公子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笑容灿烂的朝她招手,“胖丫头!” 云萝真想甩手离开。 这商贾人家里出来的小公子怎么能这么没眼力见的乱喊人呢? 马车缓缓的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云萝看了眼驾车的车夫,随口问了句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金公子,“你的小厮换人了?” 金公子初次到来的时候,那排场是很大的,骏马香车,身后还跟着一群的小厮护卫,不过来回的次数多了,他带的人也渐渐的变少,一直到只带了一个小厮来驾车。 其实云萝也已经很久没见金公子了,自从上次他偷了她的小野猪之后,大概是觉得心虚或者别的什么,每每来村都是避着她走,而现在,他大概是觉得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她肯定也不会再计较了吧? 金来的眼神略略飘忽了一下,然后说道:“金子有别的事,这是银子!” 银子天生一张笑脸,闻得公子介绍自己,当即朝云萝笑嘻嘻的拱手行礼,“郑姑娘好!” 跟金子倒是两个不同的性格,但瞧着却都有些不是很正经的模样,但他目光清亮,应该也不是什么心思阴暗之辈,倒是跟金子又有些不大相同。 云萝也就是随口一问,不过听说这位小厮名叫“银子”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一眼,然后更好奇的看了眼目光游离闪烁似有点儿心虚的金公子,不明白他在心虚些什么。 金来咳了一声,低头看着她手上的破烂篓子,问道:“你这是在干啥呢?别人都是把日子越过越好,你却连个齐整些的篓子都用不起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云萝轻瞥他一眼,“自从上次被人偷了小野猪,我就连打猎的心思都没有了,又哪里来的收入置办新篓子?” “胡说!咋就是偷了?我分明让金子给你放了银子,五两银子你想买啥……咳咳咳!”对上胖丫头幽幽的冷眼,金公子突然反应过来,话收得太猛忍不住就咳得停不下来,心里还有点委屈:他白出了一回手,到最后不仅没能吃上一口惦念已久的烤乳猪,还把金子给吓跑了。 可这事儿他真没法跟胖丫头抱怨,只能咧着嘴打哈哈意图将此事揭过去,“作坊都弄好了,小爷我今儿个过来就是想找二爷爷和里正商量一下在村里招工的事儿!” 作坊其实早就建好了,只是建好房子后还有其他的许多东西要准备,才迟迟没有开工,但村民们却全都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数着日子的盼作坊开门招工。 听他说起这个事情,云萝也多了些兴致,问道:“你打算在村里招多少人做工?” “你觉得呢?”作为合伙人,总还是能提提意见的。 无奈云萝拒绝的话说得半点不含糊,“我又没开过作坊,不懂这些事情!” “……”谈价的时候你倒是挺凶的,一问正事就说不晓得了? 金公子被她这全然放手只等着年终收钱的模样给气得心堵,往常见祖父和父亲常因为合伙人插手过多而受气,他却觉得合伙人万事不管其实也挺让人生气的。 生气归生气,金公子也不会真想让云萝来过多的干涉作坊中的事情,又跟她扯了几句闲话之后就忙不迭的上马车进村了,一副生怕她再跟他提小野猪这事儿的模样。而云萝也拎着她的破篓子又去了河滩,继续做她的搬运工。 等黄昏时郑丰谷从田里回来,带着刘氏和儿女们回村的时候就见村子里十分热闹,村民们成群结队的凑在一起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见到郑丰谷他们还都纷纷热情的打着招呼,更有干脆凑了过来带着些讨好的让郑丰谷说个好话什么的。 郑丰谷起初有点懵,但很快也从旁边人的说话中明白了事情的究竟,却原来是荒地那边的肥皂作坊终于要开始招工开门了。 云萝站在后面,看着郑丰谷一脸为难的被人群包围,并没有要上前帮忙解围的意思。 先前,最难拒绝的郑丰收她都帮他拒绝了,这些乡邻总该他自己来吧?不然她就更要担心得了作坊的分红究竟是好是坏了。 所幸郑丰谷虽然一开始磕磕巴巴的,话也不那么圆滑动听,但好歹把他不能插手作坊之事的意思表达了清楚,也从人群的围困中脱身而出,闹了一身的汗。 看着快走到家门了还在不住擦汗的郑丰谷,云萝说了一句:“爹,你要慢慢的习惯这些事情,等作坊开门,生意越发红火之后,村里的人对我们会更热情的。” 一句话让郑丰谷刚擦干的汗又冒了出来,不过他虽老实,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倒没问出“为啥”来,只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面上带出了几分无措和忧愁。 文彬抓着他的手指摇了摇,带着些懵懂的说道:“不是也有二爷爷家的一份吗?咋都来找爹呢?” 这话倒是让郑丰谷没那么紧张了,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你咋晓得他们没去找你二爷爷?都盼着作坊早日开门招工。” 因为上半年的天灾导致粮食减产,至今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存粮见了底,都勒紧了腰带数着米过日子,一边盼着秋收赶紧到来,一边盼着作坊招工能给家里添些进项。 有那去镇上甚至是县城打短工的人,回来都说今年想要找个活计都困难了许多,工钱还少,粮食却在一天天的涨价。 一家五口人还没踏进大门,就先听到了孙氏的骂声,“贱胚子,真当是多金贵的大小姐呢?还得让我个当奶奶的来伺候你!干啥啥不行的,你咋还有脸吃饭呢?” 这一听就知道是在骂郑云兰。 自从分家后被强留在了家里帮忙干活,郑云兰的地位以及一应的待遇就直线下降,她再也不是那个三言两语就能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直道乖顺懂事有大家风范的大孙女了,跟郑玉莲的关系也因为各种小矛盾而不再如先前的那样亲密融洽。 郑丰谷在大门外略停了下脚步,然后领着妻儿低头走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云兰蹲在灶房门口剁猪草,身旁就小小的一篓子猪草,显然是不够喂两头猪吃一顿的。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的低下头去,用袖子偷偷的抹了下眼泪。 原本那个白白净净的郑云兰似乎已经不见了,现在的郑大姑娘跟家里的其他堂妹们看上去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灰蒙。 郑丰谷和刘氏看着她这样,面上不禁有些不忍之色,但看到站在堂屋门口指着这边让骂人的孙氏,夫妻两又极有默契的看了自家的大闺女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匆匆将手上的工具摆放好,刘氏则一头钻进了灶房里去准备晚饭。 刘氏进去,云桃就从灶房蹦了出来,自觉的凑到云萱和云萝的面前,拿眼角一瞥一瞥的往郑云兰那边看,手挡在嘴边嘀嘀咕咕的轻声说道:“今日一天,大姐就割了两篓子的猪草,剁碎煮一煮也就只剩下半锅了,哪里够两头猪吃一天的?奶奶从半下午就开始骂,骂到现在就没咋停过,大姐也被骂哭了好几回。” “说啥一天一天的轮着喂猪,这么点猪草够干啥?一天饱一天饿的,我瞧着后面那两头猪都瘦了!”对这一点,她是十分不满的,就觉得不仅吃亏,还被占了大便宜。大概是想到了以前的日子,她轻轻的哼唧了几声,有些怨念不满,还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以前她多娇贵呀!吃得好穿得好还啥活都不用她干,每次回来都只跟小姑凑一块儿嘀咕,撺掇着小姑骂人,她却站在一边当好人。现在瞧着也没啥用嘛,一天就割了两篓子猪草,连小梅都比不过。” 以前是有下面的这么几个妹妹替她把家里的活都干完了,她自然能端着个秀才小姐的娇贵架子,啥都不做还天然的能讨孙氏的欢心,现在她们都各自分家,孙氏眼前没了可使唤的儿媳妇和孙女,自然会盯上李氏和云兰。 不然的话,家里这些活可就全得她自己和她的宝贝小闺女来做了! 李氏尚且能以照顾丈夫和长子为由躲在镇上,郑云兰却怎么都逃不过了的。或者,她去镇上,留李氏在家伺候公婆和小姑? 云萝看了眼那边低头剁猪草的郑云兰,心里平静得不起半点波澜,不爽快不怨愤也不心疼同情,仿佛那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转头问还在嘀咕着幸灾乐祸的云桃,“你家的新房子都弄好了吗?” 云桃的声音一顿,然后脸上也多了些雀跃,说道:“都好了!我娘说把房子晾上十天半月的,不那么潮了就能入住,到时候还要摆酒请村里人都来吃一顿呢!” 说到这个,她又不禁心疼的皱起了眉头,“这得花多少钱呐?” 云萱笑着说:“也不是真请全村人都来吃酒的,除了亲近的来帮忙的几家,其他都只是一户人家来一人,不会像先前里正阿公和姑婆他们那样大的排场。” 那才是真是宴请全村人,而寻常的村里摆酒席,除非是很亲近的人家,不然一家只会去一个当家人。 云桃掰着手指算了半天都没有算清楚,不过也晓得这么一来的话,肯定少了许多人,她也就放心了。转而又跟两个姐姐说道:“我爹还想请宝根阿伯来打一些柜子啊箱子啊啥的,再给家里每个屋都支上一张新床,不过被我娘拒了。我也觉得没啥用,新房子里那么多间屋,我们哪里住得过来啊?” 新房的面积虽没祖屋大,但屋子的数量却是一样的。 她又问:“二姐、三姐,你们啥时候搬新房子?” 云萱迟疑道:“还得挑个好日子吧?屋子倒是弄得差不多了,不过我爹请宝根叔打了两张新床和新的箱柜,还得等些日子。” 爹娘说了,那都是特意给她和小萝的屋里准备的,一张床,一个木柜和两口樟木箱子。 她们的房间小,放下这些东西就已经满当当的了。 云桃又有点羡慕,不过随之就把这一点小心思甩出了脑外,说起了别的事,“今儿金公子来了,说明天就要开始招工,三天后是黄道吉日正好作坊开门动工,凡被选中进作坊里做工的,每天最少也有三十文工钱呢!也不晓得要进作坊都有些啥要求。” 现在几乎全村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里正和郑二福家的大门口是络绎不绝的人,郑丰谷这边也有不少人登门说话,引得孙氏心里头莫名的烦躁和不痛快,躲在上房指桑骂槐,骂得登门的村民都不禁讪讪的,说不上几句就匆匆告辞,倒意外的为郑丰谷减了负担。 匆匆吃过晚饭,早早的就关了大门和屋门,一家人就坐在油灯下,刘氏缝补着草鞋和衣裳,郑丰谷搬了个小凳编篓子,一边听着文彬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背诵,那读书声脆嫩而朗朗,听在耳中只觉得连夜色都明媚敞亮了起来。 云萱也拿着块布,一针一针的慢慢锁着边,一边还默默的跟着弟弟的声音念书。就是这么跟在后头学习,她也已经识得很多字了,能完整的背诵《千字文》,也就书写和识字上面还略有点不足。 刘氏不经意的抬头,看到这一屋子的温馨,眼中也越发有了神采。 自分家后,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第110章 你打发叫花子呢 盼了几个月,建在原本东边荒地上的肥皂作坊终于是要开门招工了。 此事在短短的半天时间内就从白水村传到了桥头村,并迅速的朝更远的村里传了出去,有外村的人半夜就出门往白水村来探听消息了。 外村的人都惊动了,白水村本村的人就更不必多说,天未亮,作坊门外的一大片空地和不远处的道路上就站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话或绕着圈圈的追逃玩耍,将这一片地闹得比集市还要热腾。 这里大多是白水村人和隔壁的桥头村人。 不过这里的热闹跟云萝家并没有关系,甚至为了避免被热情的乡邻给围上,郑丰谷天不亮就出门去了距离此处最远的那口田里干活。文彬则自己在家里读了半个时辰的书之后就拎着书本去了二爷爷家找姑丈了。 自从姑丈到来,云萝就慢慢的放下了教导督促郑小弟读书之事,而郑小弟也算是终于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先生。 袁家虽沉寂多年,但毕竟也曾家世显赫,一朝崛起就是个年仅十六岁的院案首,云萝毫不怀疑,就她这半吊子的水平是绝对比不上姑丈的。 没看见郑小弟现在每天只用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她原先安排的一天的任务吗?还张嘴就是“姑丈说了”。 她现在对于郑小弟三个多月后参加庆安书院的入学考试这件事更有信心了。 要考镇上书院的蒙童小子天天专心读书,两个多月后要参加江南书院考核的袁秀才却天天惦记着上山下水的玩耍。 九月的河水多了些冷意,乡下小子赤着脚天天淌在河水里已是习以为常,袁承却有些受不住了,就弄了根钓竿坐在岸边垂钓,但往往坐不了多久就会沿着岸边放鱼篓子,摸些小贝小螺蛳。 又或者,跟着云萝和虎头隔三差五的上山,自从前几天在山上偶遇从深山出来的张猎户,看到了他扛在肩上的大野猪和缠绕其上的手臂粗大蛇之后,他就对山林的深处充满了好奇和跃跃欲试。 云萝实在怕他当真无知无畏的跑进深山里去,只能勉强答应他等他府城考试回来之后,就请师父带他们一块儿进深山去狩猎。 如此,袁承才稍稍安分下来。 此时在山上的老地方,靠着一条涓涓小溪流的石头上面,两只被剥了皮的兔子正架在火堆上,被炙烤成了油亮的金黄色,抹上盐巴和麻椒粉,馋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头钻。 “秋天的兔子果然是肥得很!”袁承探着身子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冲鼻的香味让他满嘴的口水几乎要流淌出来,明明是个从不缺食的小公子,却意外的馋嘴所有好吃的、或新鲜的食物。 瞧他这不学无术的样儿,虎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得说道:“表哥,还有两月你就又要去府城考试了,听说那江南书院的考核极难,你咋还不抓紧时间读书呢?” 袁承给两只兔子翻了个面,若无其事的说道:“这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嘛,我好不容易能松快几天,若不趁此好好的歇一歇,又哪里还有读书的兴致?” 虎头撇嘴,“你这还没文彬好学呢,瞧他天天往姑丈跟前凑,就差磕头拜个师了!” 袁承“啪”的拍了下大腿,说道:“那没眼色的臭小子,逮着了机会我定要好好揍他一顿!小小年纪不晓得好好玩耍,整天捧着书本往我祖父跟前凑,真是太不像话了!” 云萝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袁秀才顿时转了话头,笑嘻嘻的说道:“表妹尽管放心把文彬交给我祖父,他老人家虽从不曾正经的上过书院,但学识本事却是连寻常先生都不能与他相比,本秀才进学院之前可全赖他老人家的教导!” 烤肉的香味越发浓郁,终于从火上取了下来,也顾不上烫手的把它们撕扯开来,吃相甚是不拘小节。 完了熄灭火堆,云萝又从火堆底下刨出了两只滚烫的山鸡,各分给他们一只鸡腿之后就全都她自己笑纳了,带着饱腹的愉悦感下山回村。 路过山脚下的小院时,她还开了大门进去往鸡圈里撒了一些糠皮和嫩草,也不知怎么回事,每天这么随意的撒些吃食,这一公二母的三只鸡反而还一点点精神了起来,可见的长大了一圈。 虎头在一开始的时候还十分惊讶,到现在却也有些习惯了,尽管还是有些惊奇小萝竟然跟这个古怪的阿婆交情这般好,这阿婆出远门竟还会给她大门的钥匙! “那阿婆啥时候才回来?你这每天都来给她喂鸡也太麻烦了!” 云萝也想知道她老人家啥时候回来呢。 袁承盯着鸡圈里的三只鸡,默默的咽了下口水,说:“这个时节,板栗炖鸡可是一道大菜呢!” 虎头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山上的坳子里就有几棵毛栗子树,就是太小了剥着费劲。” 野生的毛栗子颗粒很小,吃的时候大都是直接用牙齿咬开了嚼着吃,真要剥去壳来炖鸡,这种还没手指头大的毛栗子可不行,不仅是不好剥,还因为个头太小,一炖就全黏糊糊的化在汤汁里了。 说到板栗炖鸡,云萝就觉得刚吃了一只半山鸡加一只兔子的肚子,又有些饿了,“蟹脚岭上有一株栗子树长的板栗个头很大,明天就去摘。” 虎头仰着头想了下蟹脚岭所在的位置,蓦的瞪大了眼睛。 那地方都是陡峭的山壁,根本就爬不上去吧? 云萝却觉得,为了摘那株板栗,悬崖峭壁都挡不住她的脚步。 次日的临近中午,郑虎头和袁秀才手抓着身旁的树枝,颤巍巍的半蹲在蟹脚岭半坡上,四肢用力抓挠着地面,以免一个不小心就整个人都往下滑溜回去,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已是累成了狗。 袁秀才努力仰头,看着前方几乎与天垂直的陡峭,早已经看不见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个人了。 “小萝!”虎头在他身边朝上方呼喊,除了风声瑟瑟,连个多余的回音都没有传回来。 袁承脚踩着下方的一根树干,小心翼翼的在地上坐了下来,用力喘两口气,有点想哭,“她该不会把我们扔在这儿不管了吧?” 这里其实离白水村不远,透过枝叶的缝隙还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村子里的些许风景,但因为这里过于陡峭极其难行,除了鸟雀,连小动物都很少出没,也向来没什么人会往这边来,以至于安静下来之后就觉得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虎头也跟他一样,脚踩着下方的树桩坐在地上,这样才能不让自己顺着陡坡滑溜下去。 对于袁承的担心,他倒是不以为意,“小萝回来的时候肯定也要经过这儿的,我们在这里等她就行了。” 这两位兄长于是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停留在了原地,身旁有个伴,连静谧的山林都没那么可怕了,还从栗子聊到了打猎,又从身旁的一草一木说到了下水摸鱼抓虾,两个从出身到教养都截然不同的少年却意外的聊得热火朝天,恍惚把另一个去忙着摘栗子的妹妹都给忘记了。 一直到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两人才猛的停住了话头,转头向身后看去。 “小萝,你回来了……哎呦!” “娘唉!” 两个少年齐齐惊呼了一声,看着忽然从上方林子里滚出来的巨大刺球,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打滑跟着刺球一起滚下山去,忙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 这个刺球足有两人合抱那么大,沾着零落的树叶从山上滚落下来,带起一阵刺人的风正正的从两人之间的空隙呼啸而过,一路往下越滚越快。 袁承在地上扑了半晌才小心的坐了起来,“呸呸”吐出飞进嘴里的泥土树叶,双手紧紧抱着身旁的一棵大树,瑟瑟发抖,“那是什么?” 虎头比他好一些,已经一骨碌的站了起来,背靠着下方的一棵树,龇牙咧嘴的拔出了不甚戳进手臂里的几根小刺,然后冲山上大声喊道:“小萝,这里还有俩活人呢!” 上方的林间又是一阵窸窣,袁承受惊般的转头看去,以为又有啥东西滚落下来,却见枝叶分开,刚才还不见踪影的云萝背着篓子从山上冲了下来,并一下子停在了他们的面前,耷着眼从左看向右,又从右看向左,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仿佛有“废物”这两个字在他们的眼前不停的飘啊飘。 不过两人都不是脸皮薄的,一见是她,袁承首先就松了口气,而虎头则探着脑袋往她背上的篓子里瞧,见不过大半篓子的刺球儿,下意识说了句:“才这么点啊!” 去了外面的刺壳,这大半篓子也不过能剥出半碗板栗。 云萝瞥他一眼,又伸手指指山下,说:“那么大一团还不够你吃的?” 虎头呆了呆,霎时一副被雷劈了的震惊模样。 袁承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失声道:“那一大团都是毛栗子?你是怎么把它们团成一团的?” 刚才那圆滚滚一团滚动得太快,他只感觉刮起的风格外刺人,并没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云萝对他们的反应非常满意,一个人干活的些许郁气也就消散了,手在背篓竹编的肩带上划过,然后二话不说就继续冲了下去,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小萝,你等等我啊!” 臭丫头,这是打算把他们落在半岭上了啊! 等两人终于冲下蟹脚岭的时候,云萝已经在那儿踩出了好大一捧红褐色的板栗。 虎头还好一些,毕竟是乡下小子野惯了,袁承的模样却有些惨,额头在树干上磕了好几下,磕得红通通一大块,读书人娇嫩的手掌也被粗糙的树皮磨出了血丝,双腿的肌肉颤巍巍的让他几乎走不动路。 云萝从一大堆毛刺中抬起了头来看他一眼,“就你这样的,还想跟着我师父往深山里跑?” 袁承瘫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捶了两下地面,捶碎一地的酥脆落叶。 这不可能!他的骑射和武艺明明是学里最优的! 云萝轻撇了下嘴角,往日是照顾他们,走的都是那平顺的山路,真以为山里那么好玩又轻巧呢?多的是连路都找不到的密林陡坡。 她又一脚踩下去碾了碾,踩开了长满毛刺的硬壳,将里头红褐色的板栗一个个的全都挑拣出来,脑海中已浮现一道又一道的佳肴美味——板栗炖鸡、板栗烧肉、板栗排骨汤、板栗焖羊肉、糖炒板栗、板栗糕…… 三人花半天时间踩出了足足两个篓子的板栗,全被云萝背在肩上、拎在手上,而另两人则相互搀扶着一路挪下山来。 认真算起来,今日走的路还没以前多,但袁秀才却觉得两腿酸软无力,尤其是走下坡的时候更是颤巍巍的抖个不停,连肩背、手臂都是一阵阵的酸软,简直不能更丢人。 云萝一路走在前面,照顾着后头两人的脚步,还需在必要的时候伸手给他们搭把力,简直废物! 到山脚的时候,日头距西边山顶只有尺余的距离了,袁承大大的松了口气,也顾不上干不干净的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石头上,耷拉着肩膀直喘气。 虎头也累得不轻,捏一捏绷了许久的手臂,顺手将沾在衣服上的草籽一粒粒摘下来,头也不抬的说道:“小萝你先回去吧,我陪表哥先在这里歇会儿。” 此时已在山脚,前方就是村子,云萝又抬头看看天色,没有拒绝虎头的好意,点头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虎头捏着草籽点头,袁承也半瘫在石头上无力的挥挥手,云萝就留下一篓板栗,将他们扔在山脚径直回家了。 临近家门,却不巧正好遇见了从二爷爷家出来的金公子,在小厮的招呼声后,金公子一掀帘子就从马车内探出了半个身子来,伸手指着云萝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真当起了甩手掌柜啊?这作坊好歹也有你的一份,开业招工这样大的事情你咋就真能不闻不问的?” 这两天整个村子都在围绕着作坊招工的事情打转,云萝虽不曾过去亲眼看看,但只耳边不时听到的声音就可知这事儿引发了多大的热闹,勾了多少人的心。 面对着金公子愤愤的指责,云萝却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因为这事儿本就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啊。 她仰头看着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金公子,说:“本就说好了一应事物皆有你家负责,你还要我做什么?” 金公子被气得胸口一堵,越发义愤填膺的指着她说道:“好歹也算小半个主人,这又是你长大的村子邻里,哪怕给我家管事说一说此地村民的性子本事,给推荐几个你以为不差的乡邻也是好的呢!” 这倒是并不过分,云萝听了也稍稍有了那么一丁点不好意思,可真让她去插手这些事情却真有些难为她了,便微微侧过身子将背上的篓子送到他面前,问:“吃栗子吗?” 金公子:“……吃!” 他劈手就要将整个篓子抓过去,却不想手还未触碰到篓子边缘,眼前的满篓栗子就又迅速的远去,抬头便见胖丫头斜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过是让你抓一把,你还想整一篓子全拿走?” 一把?! “你当打发叫花子呢?”死丫头还是这么小气!他气过之后却也不跟她计较,直接转身从马车里拿了个竹笸箩,递到云萝的面前抖了抖,“装满装满!” 这竹笸箩不大也不小,像个漏水的盘子,最外一圈还编出了精致的花纹,甚是玲珑可爱,平常都是用来盛装一些干果点心,装满也得有寻常饭碗的一大碗分量。 这里的饭碗可不是那小巧玲珑能捧在手心里的小碗,而是脸那么大的黑陶碗。 见云萝盯着他的笸箩没有动静,金公子又抖着笸箩催促道:“你那么一篓子的板栗,还舍不得分我这一点?你为啥特特对我这样小气?” 死丫头能眼都不眨的拿肉出来分给村里的小孩吃,却总是对他格外的抠搜与斤斤计较,真让人生气! 云萝想了想,觉得这大概是因为金公子是她在这个世上第一个正经做生意的伙伴,以至于连在平常的相处中都不知不觉的多了些计较。 不过为了金公子的心情着想,云萝并没有说出这个原因来,只默默的将背上的篓子转到前面,亲手给他抓了冒尖的满满一笸箩板栗。 罢了,以后就稍微对他好一点吧。 这么想着,嘴上也难得关心的多问了一句:“这两天招了多少人了?作坊什么时候开工?” 金来掀了帘子,盘腿坐在马车厢和车辕之间,抓起一颗板栗随手擦了擦,然后用牙齿用力一咬,随着“啪”一声轻响,红褐色的硬壳应声而开,露出了最里头嫩白色的仁,一股淡淡的清香悠悠飘进了鼻子里。 他将半边板栗仁咬进嘴里嚼得咯吱响,口感脆嫩带着一点点甜味,另有一番风味。 咽下一半板栗,他一边剥着另半边,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陆陆续续的已经招了有四十多人,明日再招工一天,后日就能开工做肥皂了!” “四十多人还不够?” 金公子撩起眼角瞅她一眼,将那半边栗子剥了出来塞进嘴里,嚼着说道:“好歹建了那么大个作坊,区区四十多人如何能够?这还是刚开业不敢一下子招太多人,但怎么也得有六七十个打杂干粗活的伙计,另外还得再派遣管事和师傅过来呢。” 云萝对这个时代的作坊作业并不了解,金公子这么说了,她也就这么听着,并不能给他提出多新鲜有用的建议和意见。 因为金来还得趁着天色未暗赶回镇上去,所以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分别。临走前,金公子忽然伸手欲要抢夺她手上装板栗的篓子,可惜未能得手。 一招不中,他就没有半点停留,当即催促着他那叫银子的小厮赶车离开。 直到马车拐过了墙角再看不见,云萝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往拐进回家的小路,一如既往的远远就听到了孙氏的骂声,今日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与她毫不避让的硬抗着。 “缺了大德的,你吴家就是这么教养闺女的,竟敢跟婆母顶嘴争吵!” “一天天的跟盯着个贼似的盯着儿子媳妇,可不就是缺了大德嘛!别人没分家的婆母都不会整天想着搜检儿媳妇的屋子,你可莫要忘了我们早已经分家,现在不过是暂住在这儿罢了!” “呸!我就晓得定是你个不安分的天天撺掇着我儿子跟我离心,见不得我儿和我亲,咋地,没脸没皮的攀了高枝造了新房就翅膀硬了,连公婆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话可不只骂了吴氏,把云萝也给一块儿骂进去了。 全家人都知道郑丰收那银子就是从云萝这儿得的,可她毕竟是个小辈,又是亲侄女,孙氏却偏要说吴氏他们攀着高枝,可不就把云萝给一块儿骂进去了吗? 本来还只是站在旁边的刘氏顿时就变了脸色,吴氏也是脸色微变,紧接着却又张嘴怼了回去,“亏得小萝有点啥好东西都从不忘给你们送一份,东西还没落肚呢你就站在这儿败坏亲孙女的名声!这天底下有你这么当奶奶的没有?啥攀高枝?小萝那是与我们亲又有孝心,见我们家困难,在得了好东西之后才孝敬了她叔一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咋就这样难听?你这是埋汰谁呢?” 云萝正好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大门,孙氏当即将目光转了过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没弄清楚情况,一进门就先迎来了两句骂,云萝的脚步一顿。不过没等她做出其他反应,就听见吴氏紧跟着嗤笑了一声,“哎呦喂,这话说出来我都替你臊得慌!这么些年来,你是给我们吃了多少好东西?吃了那么多好东西,咋还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孙氏骂的是云萝,吴氏却说的“我们”,一下子就把矛头从云萝的身上硬扯开了。 云萝的目光微缓,径直穿过院子到了西厢屋檐下,不理会吵架的婆媳,只轻声问云萱,“又怎么了?” 云萱摇摇头,蹲在旁边一起择野菜的云桃倒头也不抬的张嘴说道:“大姐说她要送给小姑的一朵珠花不见了,翻遍了屋子都找不着,小姑就闹了起来,还说肯定是我们偷拿的,奶奶就要搜我们的屋子。多稀罕的东西还值得我们下手去偷的?真把我们都当贼呢。” 第111章 还缺一只鸡 因为郑云兰的一朵珠钗不见了,据说这珠钗她原本是要送给小姑的,小姑听说此事之后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就在家里闹了起来,后来更是直指云萱和云桃她们眼红眼馋、手脚不干净偷了她的珠钗。 郑玉莲一闹,孙氏也就跟着闹了起来,见云萱和云桃死不承认偷了珠钗,当即气势汹汹的跑到西厢要搜屋子。 当时文彬在屋里练字,隔壁屋吴氏正趁着郑小一和郑小二睡觉的空隙拿出针线做着,听到动静出来,自然是不肯让孙氏进屋里去搜的,一句两句的就吵了起来。 刘氏是后来文彬见情况不妙跑去新房子那边喊回来的,但她回来之后,除了站在边上护着几个小的不让郑玉莲对他们动手之外并做不了什么,己方的主要输出还是靠吴氏。 后来,云萝也回来了。 但吵架的主角依然是孙氏和吴氏,加上郑玉莲时不时的插上几句嘴,其他人包括引起这一场吵架的主角郑云兰都只是站在边上看着,还能一边干活儿给等会儿的晚饭做准备。 吴氏一对二却丝毫不落下风,那牙尖嘴利、口沫横飞的厉害劲儿将孙氏气得直拍大腿。 她本就是个泼辣厉害的媳妇,只是原先没有分家,自然是处处都要看孙氏的脸色,才不得不压着性子,可即便如此,她也是三妯娌中嘴巴最厉害的。 现在分了家,新房子眼看着就能入住,手上还握着大把银子,吴氏自觉腰杆挺直了再不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那被压制多年的脾气一下子就猛烈反弹了起来。又因为双胞胎的早产导致身体孱弱,她心里头对公婆和老大一家始终是憋了一口气的,这段日子以来,她与孙氏和郑玉莲吵架对骂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婆媳吵架在乡下太常见了,加上孙氏的名声在村里一直都不大好,虽也有说吴氏这个儿媳妇太厉害的,但总体对吴氏没有多大影响。 姑嫂吵架也不稀罕,可郑玉莲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刚先前又出了那么几回事,村里人但凡听说吴氏和郑玉莲又吵架了,竟是一边倒的都说玉莲这丫头有些不灵清。 而今日的这一架吵到太阳落山,郑大福扛着锄头簸箕从田里回来了,才在他的呵斥下终于停歇了下来,至于郑云兰那朵失踪的珠钗到底去了哪里——这种小姑娘家家的小事情,郑大福可没工夫去关心。 这事情算是到此为止了,云萝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当天晚上的凌晨时分,她忽然听见东面靠着大门的那间小屋里有些异常动静,心中警惕就悄然起床摸了过去,摸到门口将紧闭的门板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很快看到最里面右边的墙角正蹲着个人影,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似乎在挖地。 天色昏暗,月色也朦胧,这密不透风的的小屋子里就更加黑漆漆的,凭她过人的眼力也只勉强看到一个影子而已,究竟是什么人却看不分明。 看了两眼,她就将门关好,退到了这个小屋和院墙的夹角缝隙里。 没过多久,她听见小屋的门被缓缓打开,发出了很轻微的“吱呀”一声,开门的动作一顿之后又更缓慢的开启,然后一个人影从门里闪了出来,四处张望几眼后脚步轻轻的进了上房,进了西侧间。 这回,云萝虽依然没看清那人的脸,但却从身形和姿态认出了这是郑云兰。 云萝有些诧异的看着上房西侧间,又转头看身旁的这间杂物小屋,迟疑半晌,还是没忍住心里怪异的预感悄悄推门走了进去。 搬开箩筐,又挪开堆放在箩筐下的几根木材,她伸手摸到了一片略松软的泥。 小半刻钟后,她从那里挖出了一个两个巴掌大的木盒子,凑到门口就着朦胧的月光,只见盒子里面堆叠着一朵蝶形珠花,一串银流苏,一对玲珑的珍珠耳环,一对银丁香,一个绞丝银手镯,还有一个镶嵌着朱红宝石的金戒指。 这些东西挤挤挨挨的堆叠在小盒子里面,在月光下散发着各自的光芒,云萝沉默的看了半晌,然后默默的缩回到屋子里将盒子和其他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回归原位。 回屋时,二姐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声:“小萝,干啥去了?” “上茅房。” 她“唔”了一声之后就又沉睡了过去,云萝却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不论闭眼还是睁眼,眼前似乎都是那金银珠宝在月光下反射的光芒。 那点东西对她本身来说并不觉得多稀罕,还不值得她过多的放在眼里,可放在乡下,有多少姑娘出嫁时能得一件就已经是极有面子了? 郑家的家境宽裕,郑云兰又是秀才的闺女,她拥有着这样丰厚的金银首饰或许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在她的身后,是满满一屋子被饿得面黄肌瘦的祖父母、叔婶和堂妹堂弟。 云萝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目光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冷芒。 分家前,郑云兰就常在休沐回来时带些小东西送给郑玉莲,常把郑玉莲哄得眉开眼笑,对她也越发的亲近了。 分家后,她被迫离开爹娘,和弟弟郑文浩一起留在乡下,在孙氏的脸色下过日子,情况逐渐变得不妙,郑玉莲对她也没以前那样亲近了,她手上的一些小东西小首饰逐渐出现在了郑玉莲的身上。 倒是没想到竟还偷偷的藏下了最值钱的那几件,说什么珠钗不见了,还引得小姑和祖母闹事,和三婶又大吵了一架,却原来那贼竟是她自己。 云萝又翻了个身,想到爹娘和姐弟受的苦难,又想到郑云兰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藏下了那么些金银首饰,还为了从小姑的手下保住一朵珠钗而谎称消失被盗,实在是心气儿难顺。 也就比她二姐大了一岁的年纪,怎么就多了那么多的心眼呢? 很久没这样心情起伏了,当初的分家都没有这样让她心绪不平。 她忽然坐了起来,这次连躺在身边的二姐都没有惊动,悄悄出门越过院子又进了那间小屋。 她也不稀罕盒子里的那几件首饰,不过是挖出来给它换一个埋藏的地方,至于会不会被别人发现找到,那就要看各自的运气了! 干完坏事回屋睡觉,这次果然心情愉悦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郑云兰不放心她的珍藏,逮了机会溜进小屋里去想看看埋藏之地是否有异,却一进门就看到右上的墙角边箩筐翻在地上,木材被挪动得七零八落,她埋着首饰的地方张牙舞爪的开着一个深深的坑洞。 顿时脑袋“嗡”的一声,郑云兰呆呆的看着那个翻卷着泥土的坑洞,一时间整个人都是懵的,连呼吸都似乎忘记了。 直到胸口憋闷疼痛,她猛的喘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小兰,你咋了?咋跑这里来?”郑玉莲听到声音探头进来,里面黑漆漆乱糟糟的让她很是嫌弃,皱着眉对郑云兰说道,“都是些破烂东西,没啥好玩的,小兰你也快出来吧,我瞧着云萝那死丫头昨天摘了好些毛栗子回来,我们今儿也上山摘毛栗子去吧。” 她昨天可是看到云萝背了满满一篓子的板栗回来,一个个都又大又圆,瞧着就好吃。只是那死丫头竟问也不问一声的全藏自己屋里去了,也不怕一个人吃独食撑死了她! 郑云兰现在哪里有心情去摘什么毛栗子?看着墙角的那个坑洞,只觉得整个天地都阴暗了,听到郑玉莲的声音就厌恶透顶,若不是小姑贪得无厌总惦记她的东西,她如何会把那些连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好东西收拢了起来挖坑埋藏? 却万万没想到她昨晚凌晨才藏起来,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再来看,东西竟然不见了!就好像,就好像她昨晚埋藏的时候就有个人躲在暗中看着一样。 她豁然转身,死死的盯住了郑玉莲。 她们两人住在一起,她昨晚起来也应该只会惊动她,难道……亏得这该死的贱人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装得那么像! 郑玉莲并没有看到她的神情,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见她站在小屋里不出来就也走进了屋,然后也看到了墙角的那个坑洞,顿时眉头一皱。 翻倒的箩筐和凌乱的木材并没有引起郑玉莲的注意,毕竟她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原先是放在什么地方,又是如何摆放的,只是墙角的那个坑洞实在太显眼。 她皱皱眉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珠子溜溜的转着扫视四周,嘴里也嘀咕着:“该死的老鼠,也不晓得都躲去了啥地方,小兰我们快走吧。” 说着一把拉住郑云兰就出了小屋。 她以为那就是个老鼠洞,乡下地方,谁家的墙角地面上没几个被老鼠钻出来的孔洞? 郑云兰憋着一肚子的心疼、阴郁、暴躁和厌烦,想尖叫,想怒吼,想叱骂发泄,可是她都不敢。不敢冲小姑发脾气,不敢让人知道她藏了好东西在这里,自然也就不敢说她藏的东西被人挖走偷走了,只能带着满脑袋的浆糊,人让顺着郑玉莲的力道跟着往前走。 到底是谁挖走了她的东西?真的是小姑吗?是谁看到了她藏东西?肯定是这家里的人,肯定就在这家里! 云萝捧着一大碗米粥坐在西屋门边,看着郑云兰失魂落魄的被郑玉莲拉出了门,不禁眉头一挑,然后若无其事的低头喝粥。 她旁边的门槛上面,文彬和云桃也都捧着个碗排排坐,另一边的板凳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碗,板凳的两侧放着两个小凳,分坐着云萱和云梅,这两人一个是因为小,一个是因为左手使不上力,都只能拿着调羹舀粥吃。 “大姐是咋了?”刚才那短短的一声尖叫怪吓人的,吓得郑小弟差点把粥都给撒了。 云桃撇撇嘴,张大嘴喝进满嘴的米粥,鼓鼓囊囊的说道:“谁晓得呢,可能是见着老鼠了吧。” 郑小弟不解,“老鼠有啥好怕的?” 云桃朝天翻了个白眼,“那可是秀才小姐,咋能跟我们似的?人家害怕的东西可多着呢,蚂蟥、蚱蜢、老鼠,连菜叶上的小虫子都害怕。” 乡下的丫头和小子可不会怕这些,有那馋嘴的还逮了老鼠来吃呢。蚱蜢用油炸一炸亦是人间美味,可惜油炸实在太奢侈了,更多的还是放在火上烤一烤,咬着酥脆也香得很。 从后院传来了几声“咯咯哒”的鸡鸣声,孙氏飞快的从上房走出来奔向后院,等她再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两个黄橙橙的鸡蛋,嘴上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光吃不生的瘟鸡!” 分家之后,后院只剩下四只母鸡,被孙氏当成宝贝似的盯着,只是最近,这四只母鸡的下蛋状态有点松懈,让孙氏很是不满,甚至一度怀疑是家里的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了她的鸡蛋。 走到上房门口,她侧过头来狠狠的瞪了眼这边的云萝几人,握着鸡蛋的右手下意识的往左边袖筒里藏了进去,一副谁会去抢她鸡蛋的警惕模样。 云桃翻了个白眼,嘀咕一声:“稀罕!” 云萝看到这两个鸡蛋,倒是想起了另一件要紧的事情——板栗炖鸡,板栗有了,还缺一只鸡。 她不禁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的转到了后院的方向,又迅速的收了回来。 所幸,她还没考虑多久,虎头就来了,站在大门外喊她:“小萝,太婆让你去帮她剥毛栗子!” 于是二奶奶辛苦养大的一只老母鸡惨遭了毒手。 吃饱喝足,一群人凑在一起谈论作坊的事情,郑七巧忽然问云萝:“小萝啊,你家预备啥时候搬新房子?” 云萝正在剥栗子,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我爹想在秋收之前搬进去,到时候大家都能宽敞些。” 九月初,走出村子放眼看向田间,已是一片金黄。 今年上半年经历了两场天灾,粮食减产严重,有许多人家早已经断顿;下半年却是风调雨顺,谷穗饱满,沉甸甸的眼看着就能丰收了。 郑二福估摸一算,就说道:“在秋收前搬进去的话,日子可是很紧了。” “我爹的意思是搬家那天只我们自家人拜神祭祖就可以了,酒席则等秋收后,大家都空闲下来了再办。”从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目标明确的抓向她手上新剥出来的嫩黄栗子仁。 她手腕轻轻一转,轻松的避开了伸来的爪子,将栗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才侧头斜睨一脸痛心疾首的袁秀才。 郑七巧在她大孙子的脑壳上轻轻拍打了一下,接着和云萝说:“这样也好,早些搬出来你们也能松快些,省得一天天的没个清净。” 这话云萝就不好接了,只能神色不动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郑七巧又问:“搬家的日子可择好了?” “我不知道,没听爹娘说起。” 坐在旁边,一直在跟栗子的硬壳搏斗的文彬忽然插嘴说道:“已经定了,爷爷翻看了历书,说九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云萝侧目看他:我怎么不知道? 郑小弟也一脸震惊呢,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三姐你咋会不晓得呢?不是一直都在说搬新家的事吗?你还帮着娘和二姐一起把箱子都整理好了。” “……没人跟我说过日子定在九月初八。” “唉?” 看着这小姐弟两,从太婆到虎头都不禁笑了起来,老太太还试图安慰云萝,“你天天往外跑,也就晚上那一会儿时辰在家里,许是说定日子的时候你正好不在吧。” 云萝并没有被安慰到,尤其是当回家后,爹娘和二姐得知她竟一直不知道搬家的日子,三人全都是满脸的惊讶。 云萝:……我是真的不知道。 虽出了这一点小小的意外,但云萝除了一开始有点郁闷之外很快就开始忙着搬家了,时间在忙碌中走得飞快,一晃就到了九月初八。 新打的两张床和箱柜提前几天就在新房子摆放好了,放在云萱和云萝的卧房里。 最普通的木料打造出最简单寻常的架子床,席下铺着清理干净的稻草,四面罩着青灰色的蚊帐,床顶上铺一张床簟,既压住了轻盈的蚊帐,又能遮挡从屋顶落下的尘埃。 紧靠着床的一头,贴墙摆放着樟木打造的箱柜,箱柜都还没来得及上漆,露出最本质的木色和纹路,幽幽散发着独特的清香。 卧房很小,放了一床一柜,两口箱子叠放在柜顶上,就把屋子挤得满满的,但云萝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小虽小,却是她想了多年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卧室。 姐妹两的卧室并排在院子的东边,一模一样的格式和摆设,而正房的东次间里,三叔和丰庆大伯正在忙着摆放从老房子里搬出来的那张床。 白水村这边的规矩,别的都可以提前安置,但当家人睡的这张床却必须在搬家当天,特意挑选的吉时抬进来,由兄弟安装摆放,妯娌铺设被褥。 住新屋的流程——进大门之前拜门神,进门铺好了床之后,就要先到灶房开锅烧火请灶神,拜了灶神之后才能往烧开的滚水里放下条肉和公鸡,这肉不必熟透了,只需煮到七八成熟就可以捞起摆放在托盘上,没有托盘的话直接放在砧板上也可以。 正屋堂前,四方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公鸡和条肉,以及米面点心若干,桌子的最上方还得摆上三盏茶、六杯酒,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就能点燃香烛请天地大神,祈求天神保佑家宅平安。 送神之后,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撤下,重新摆上一桌好酒好菜,点燃香烛请祖先。 送别祖先时,还得将燃烧的香烛拿到大门外,插在门边的地上,到此,今日进新屋的流程才算是结束了,而此时也不过才辰正时分,太阳高升,投下融融的光芒,迅速的驱散了秋日清晨的些微冷意。 小小的、崭新的院子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虽然办酒要等秋收之后,但自家人的数量也真不少,太婆膝下的儿孙们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此时的这个小院子里大大小小的足有二十六口人,这还不包括在镇上没回来的郑丰年一家四口人。 其实原本应该还不止这些人,怎么也得再添上一桌。 白水村这边的风俗,新房子进门,请神的一桌贡品理该由娘家人来出,也就是刘氏的娘家。 可前两天郑丰谷亲戚去横山村请岳父岳母,回来却只跟云萝他们说外公他们正忙着,恐怕进屋那天没空闲过来,至于究竟是忙些什么,并没有说。直到晚上的时候,郑丰谷以为孩子们都睡着了,才躲在被窝里跟刘氏悄悄的说,因为中秋前两日的事情,刘老汉至今仍十分生气,话里话外的都是云萝没有规矩、不尊长辈,要她过去赔礼道歉,不然进屋那天娘家人是不会来的。 刘氏当时就被气哭了,可等第二日天亮,却丝毫没有在云萝他们的面前表现出来,也半点没有要带着云萝回娘家去赔礼道歉的意思。 若是没有娘家人,那么请神的这一桌贡品该由郑丰谷出嫁的姐妹来出,也就是郑玉荷。 但当郑丰谷去镇上邀请大妹一家的时候,郑玉荷得知刘家人可能不来,当时就一口回绝了邀请,只说铺子里正忙乱,实在抽不出时间回村子,只能等下次办酒的时候再过来了。 郑丰谷其实没想让郑玉荷来出这个钱,他去的时候把钱带得足足的,贡品什么的他原就打算了要自己买,只需让大妹经个手就成了。却没想到他还没开口说明,大妹就已经把话给说死了。 最后,这桌贡品还是姑婆出的,说她是出嫁的姑奶奶,虽长了一辈,但也有资格出这一桌贡品。还说,能备上一桌请神的贡品,该是多好的事情呀,寻常人真是求也求不来的。 虽然少了那么些人,但屋里重新摆上热腾腾的饭菜,依然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为了庆祝一下今天这个好日子,云萝还把她埋在墙角的仅剩的三小瓶葡萄酒全拿了出来。 当然,全都在长辈的桌上,小孩子是没得喝的。 太婆带着她的儿女媳妇和女婿,共七个人坐了堂前的一桌;郑丰谷兄弟妯娌加上郑玉莲,也是七个人在西边预备着开铺子的那间大屋里坐了一桌;紧挨着的一桌是剩下的最小一辈足足十个人。 但小辈们可不会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早就捧着碗、扬着筷子,不顾父母的训斥,站起来夹,甚至是绕着桌子一边夹菜一边还要跟旁边的人笑闹个不停,然后捧着碗筷就往外面院子里窜,袁承还蹲在门边屋檐下,看着躺摇篮里晒太阳的郑小一和郑小二,抖着筷子蠢蠢欲动。 在乡下住了一个来月,袁秀才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他以前可从没有过捧着碗筷蹲在地上吃饭的有趣经历。 正在他试探着将一小根肉丝往郑小一嘴边送的时候,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不能吃的,弟弟们还小,不能吃肉!” 伸出的筷子顿时一僵,紧接着迅速的调转方向送到了身旁小丫头的碗里,袁秀才半点没有干坏事被抓包的羞愧,犹自笑眯眯的说道:“那就给你吃!” 云梅懵懵的看着他,然后傻乎乎的舀起了那根肉丝吃进嘴里。 这还是郑小一和郑小二自出生到现在的第一次被带出家门,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养育,他们虽依然小小的,身体也不是很壮实,但脸上身上都多了不少的肉,红通通皱巴巴的皮肤也舒展开来,白了不少,四仰八叉的躺在摇篮里轻轻挥舞着小胳膊腿,相似的模样瞧着就讨喜得很。 很快,不止是袁承和云梅,其他人也都捧着个碗凑了过来,这一片小小的空间里顿时充斥满了浓郁的饭菜香味,馋得双胞胎张着嘴口水直流,小胳膊腿也扑腾得更欢实了。 云蔓拿筷子蘸了点汤汁往两人的小嘴上抹了一下,双胞胎尝到滋味,当即伸出舌头、吧嗒着小嘴嘬得津津有味,未了还讨好般的冲他们发出“啊啊”的几声招呼,惹得围观的兄长和姐姐们好一阵稀罕,一个个都捏着筷子蠢蠢欲动。 吴氏听到动静忙走了过来,挥手驱赶他们,“哎呦我的小祖宗唉,他们现在可吃不得这些,可别把他们给齁着了。” 这两个儿子,吴氏和郑丰收都养得十分细心,才让他们从刚出生的孱弱到几乎养不活,养到了现在虽不能跟正常孩子相比,但好歹跟别人家满月的孩子差不多了。 这在穷困的乡下可是真不容易。 吴氏拍了拍摇篮里哼唧着讨食的双胞胎,直起身来指着云蔓笑骂道:“蔓儿你过来,让三婶仔细的教教你该咋伺候小毛头,来年你就得伺候自个的胖小子了!” 云蔓顿时羞红了脸,听着从两间屋里传出的长辈们的玩笑和身旁弟弟妹妹们的哄笑,捧着碗筷扭头就躲进了灶房里。 郑云兰和郑文浩并排坐在桌边,透过敞开的屋门看着院子里的热闹,却觉得她姐弟二人被所有人都排挤在了外面。 不管是她还是弟弟郑文浩,似乎都跟家里的姐妹兄弟们玩不到一块儿。 她以前是只跟小姑凑做堆的,从不屑于跟泥腿子、粗鄙的乡下丫头玩耍。而郑文浩倒是想跟虎头玩呢,可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郑虎头都不乐意搭理他,更小的文彬亦是玩不到一起。 看了眼安静的陪坐在另一侧的云萱,她有心想找个好聊的话题,却实在想不出能跟这个整天都围绕着割猪草和家务活打转的堂妹说些什么话,那是她曾经发自内心去嫌弃的事情,也是她曾十分看不上眼的人。 瞧那干巴巴的样儿,真是注定了吃苦受累的命,一辈子都与肮脏的泥土和做不完的针线家务为伍,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能看到她这一生的结局。 郑文浩还在埋头大吃,郑云兰却放下了碗筷,将手收到桌子下面,拧着粗糙的衣角,却不敢用力,生怕稍一用力就将这粗劣的布料给扯坏了。 半晌,她扯着嘴角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看着云萱说道:“今后就能住新房子了呢,不过我瞧着你的那间屋未免也太狭小了些,进去两个人就连身都转不开了。怎么不把屋子弄得宽敞些呢?反正你家里就这么几口人,少几间屋就能宽敞许多了。” 云萱看着她脸上那扭曲的表情,顿时把小心肝给提了起来。 大姐这是……在嘲笑她吗?她她她该怎么反驳? 在心里斟酌了半天,她才小心的开口说道:“还……还好,不过是歇息的地方,有个一席之地就够了,我一个人能独占一间屋,这在咱村里也不多见呢。” 这“一席之地”还是听小萝说的,她听了就记住了,此刻拿出来说莫名有种自己很有文化的感觉呢。 郑云兰的嘴角一抽,看着云萱那目光闪闪发亮的模样,心中冷笑:你这是在嘲笑我连个自己的屋子都没有吗?粗鄙的乡下地方,谁还稀罕个破屋子?在镇上有房子才是本事呢! 第112章 你怎么又来了 热热闹闹的搬了新家,这一天,连孙氏都没有出幺蛾子,只不知是因为有太婆压着,还是因为在二儿子家竟然遇上了多年不进她家门的妯娌胡氏。 胡氏自嫁到白水村就一次都没有登过大房的门,连郑丰年兄弟几个娶媳妇这样的大事,她都当做不知道,只让郑二福和郑丰庆他们过来帮忙道贺。 却没想到,今日郑丰谷迁新居,她竟然来了。 所以,除了孙氏一整天都感觉怪怪的之外,其他人都十分高兴。 邻近的几户人家看到动静,也过来道了声贺,刘氏还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果子点心分给他们,并提前邀请他们秋收后来家里吃酒,邻居们都高高兴兴的应下了,坐在屋里或者站在门外笑谈得十分热闹。 郑丰收将里里外外的都转了一遍,尤其几间屋里铺着的青砖地面,让他看得甚是眼热,忍不住用力跺了跺脚。 他的新房子并没有铺上青砖,有这钱来铺地上,还不如买点吃喝的呢! 而且他虽然更早开始建新房,但因为房子的面积更大,所以反而比这边完工得更迟,不过他决定了,回头也要赶紧定个日子搬进去! 待得夜幕降临,大家都各自回去,这边就只剩下了云萝一家五口人。 郑丰谷送人回来,关上了院子的大门,回身进屋就见家里其他人还聚在堂屋里,一个个都目光晶亮,神采奕奕,半点没有要困觉的疲累。 刘氏拿着快抹布将柱子、门框、窗台、桌子等擦了又擦,挺着个大肚子转来转去的停不下来。这些天,她已经把这里的内外每一个角落都转遍擦遍了,一直到现在还沉浸在有了自己的新房子的欢喜之中。 文彬趴在桌上啃着早上请神时供奉过的米糕,啃得满脸都是雪花般的碎屑,边啃边和云萝说话,“三姐,我晚上跟你睡吧。” “不要!”云萝拒绝得不带半点犹豫,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小卧室,如何还能容得下一个郑小弟? 文彬顿时就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他三姐竟然会拒绝他这个小弟的亲近,米糕放在嘴边都忘记了咬,只呆呆的看了会儿云萝,忽然有些委屈。 将头转向云萱,却见二姐也偏开了目光,连视线的接触都不愿意。 这下,他更伤心了,含着米糕委屈巴巴的说道:“那我晚上睡哪里呀?” 刘氏转过头来,说道:“你才多大点,自然是跟爹娘一起睡。” 郑小弟坐在长板凳上偏转过半边身子,默默的生起了闷气。 但他并没有生气多久,很快就抬头对刚从外面进来的郑丰谷说:“爹,我也要自己睡!不是还有一张床空着吗?” 那是云萱和云萝在老房子那边睡过的,说是床,其实就是几块板子拼成的一个铺位,躺在上面稍微动一动身子就会发出一阵“咯吱”的声响。 可惜,郑小弟这个简单的要求都没有被满足,郑丰谷听着只是笑了笑,然后带着他出去洗漱之后就直接赶他进了东间,转头又催促云萝她们赶紧回屋去睡觉。 这是云萝来到这个世界后,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呼噜、没有夜半梦呓,身边也没有躺着个二姐。 她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的,起来后开门出去,就看到刘氏正站在院子里跟两个妇人说话,听到动静,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瘦长的妇人笑着跟云萝说道:“咋起得这样早?是我们在外头说话,吵醒小萝了吧?” 此时天色还早,天边正翻卷着灰白色的云雾,太阳尚未升起,不过勤劳的人们却早已经出门干了半趟活计,两个妇人的脚边放着个菜篮子,里头分别放着蒲瓜、茄子、韭菜等,还有一捧水灵灵的萝卜缨子。 云萝摇摇头,冲着两人打招呼道:“宝生大娘,二根婶子。” 这两人正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以前没什么走动,但往后大概会有不少的交集。 刘氏也跟云萝说:“你大娘和婶子一早就送来了好些菜蔬,都鲜嫩得很呢。” 瘦长妇人就笑着说道:“昨儿听说你家现在也没个菜地,正好我家地里的菜吃不完,眼瞅着就要老了,就摘了些给你们送过来,都不是啥稀罕东西。” 这位就是宝生大娘,她不仅身材瘦长,脸也格外的瘦长,下巴尖尖,形似被拉长的马脸,乍一看去总给人奇怪的感觉。且她两颊的颧骨高耸,眉眼细长,不笑时,两边的嘴角自然的往下垂落,瞧着就是一副刻薄的相貌。 她的相公就是李宝生,算起来还是栓子的同族伯父,就住在隔壁的那个院子里。家中共有三个儿子,长子大驴子已经娶妻,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眼下大儿媳妇又怀了身子,真真是三年抱两。次子二驴子年十五,正在忙着给他相看姑娘。小儿子三驴子,十二岁,半大的小子了,整天就晓得淘皮捣蛋,典型的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听说在三驴子的下面本来还有一个儿子,却在几年前掉进河里没了。 二根婶子则是跟宝生大娘完全不同的模样,她身材矮小,穿着一身补丁累补丁的粗布褐衣,浑身上下都是饱受生活磨难的刻痕,身上瘦得没有几两肉,却长了一张圆圆的笑脸,天然的讨人喜欢。 王二根家是外来户,就住在李宝生家的另一边,一家三代十几口人挤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连想要说句悄悄话都找不着地儿,生活困顿。 当然,乡下人家就没有不困顿的,也大多数都是这么过的日子,王家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关注的地方。 云萝听着她们和刘氏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了肥皂作坊上头。 作坊建在村外,沿河往东的那片曾经的荒地上面,从村里到作坊势必要从她家屋旁经过,每日的早晚上下工时间,这里就特别热闹,也成了村子里新的八卦汇聚地。 李宝生家的正喜滋滋的说着:“我家大小子老实厚道不多话,一眼就被作坊的大管事给看中了,招了他进作坊,现在每天都有三十文工钱,还能白吃一顿午饭,管事的说了,若是勤奋会吃苦,干得好了这工钱还能涨!” 一天三十文,一月就是九百,那一年就是整整十两银子! 哎呦喂,乡下人家,吃的都是自家田地里出的,十两银子都够两年的花用了! 刘氏恭喜她,“那是嫂子你有福气,家里多了进项,日子也越过越好了。” 李宝生家的拍着手笑道:“真说起来还得多亏了你家小萝呢,不然咱村里也建不出作坊,我们更得不了这样的好差事。” “小孩子家家的不过是有点好运气,可禁不起嫂子你这样夸赞。”刘氏嘴上谦虚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止也止不住。 李宝生家的将身旁的王二根家的往跟前一扯,说道:“二根也进了作坊,每天都和我家大小子一道来回。还有村西头的癞子那一家,四个兄弟被选中了两个,那可是咱村子里顶顶穷困的人家,往后的日子眼看着就要红火起来了。桥头那边也有好些人,邱苗生家的大小子因为识得几个字,还当了个小头目,每天能多拿五文工钱。听我家大小子说,过几天,作坊里还得再招一批女工,只不知要干些啥,有啥条件的。” “女子也能进作坊里做工?” “可不!我要是能进作坊就好了,也不要三十文工钱,给我二十文就跟做梦似的了。妹子啊,照理来说那作坊还有你家的一份,这些事你咋好像都不晓得?” 刘氏腼腆一笑,“一开始就说好了,虽有我家一份,但作坊里的事情我们却不能插手。其实就算让我们插手,我们也不晓得该咋弄啊,还是交给金家去管事就好。” 三个妇人越说越热乎,云萝听了一会儿就走出大门,站在门外看着旁边通往作坊的那条路上的行人来往,默默计算着。 她家新房子的地段确实好,西边紧挨着出村的大路,往南走不了几十步就是通往东边作坊的路口,不论是本村去作坊做工的人,还是别村过来的,站在这里都能清楚看见。 此时天色还早,不过刚过了卯正没多久,也就是清晨六点多的样子,也正是从几个方向通往作坊的道路上最热闹的时候。 听金来说过,作坊里夏日的开工时间是卯时三刻,也就是早上六点半,而冬日的开工时间则是辰时,也就比夏日推迟了那么半个小时。而下工的时间为夏日酉正,冬日酉初。 现在早已过了中秋,开工时间为辰时,一直到来年的清明后才会提前一刻钟开工。 云萝算了算,如果自家要开个食肆的话,早上就得凌晨起来开始准备了。 当然,辛苦虽辛苦,但她并不觉得早起是一个多大的问题,谁家赚钱不辛苦? 她在门口这一站,就站到了辰时,路上再没有去作坊上工的人走动之后她才转身进了家门,然后对烧火的刘氏和炒着昨晚的剩饭当早餐的云萱说,自家开食肆的事情可以准备起来了,不过也不着急,现在就算马上开了估计也没多少生意上门,怎么也得等到下个月的十一之后。 作坊将会在每个月的十一那天发工钱,发了工钱之后才有钱来她家的小食肆里来吃东西啊,乡里乡亲的,她知道现在大家都手上没钱穷得很,好多人家都揭不开锅了。 云萱低头那么一算,就说:“正好能先把秋收忙活过去。” 是啊,秋收了,锅里没米的人家也又将有了存粮,过去大半年的灾祸的阴影到此也似乎终将过去了。 江南富庶,白水村也算不上是多偏僻的穷乡僻壤,即便经历了一场小小的灾难,对穷困的老百姓来说也只是日子艰难些,熬一熬好歹是过去了。但在一些更远的地方,他们经历了上半年的干旱和夏收时的暴雨,而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更是雨水连绵,似乎要将上半年未下的雨水一次性落个完全。 正值秋收时节,白水村在喜气洋洋的丰收田里的粮食,连作坊的管事都给做工的人分批次的放了几天,让他们回家收庄稼,连带着周围的几个村子都有一种蒸蒸日上的盼头。而在别的地方,有农夫站在细雨朦胧中看着田里稀稀拉拉的谷穗,神情麻木,连眼泪都留不出来。 “老夫人,利州、莒州和梧州这三府之地半年干旱半年涝,收成仅有十之一二,百姓困苦,上半年靠着往年的积蓄勉强支应过去了,眼下秋收的那一点粮怕是都顶不了两个月。” 越州城卫府正院的花厅内,卫老夫人一身素衣襦衫,外罩着暗青色的缂丝比甲,正坐在上方听着大管家跟她汇报事务,听到此,不禁目光微沉,转了下手中的檀木串珠,沉声问道:“三府的知府有何应对?道使大人又是如何说的?” 大管家弯下了身,说道:“上半年干旱减产,三府都减免了大部分的粮税,下半年又遇上了水涝,上好的良田几近颗粒无收,三府的粮仓今年都不曾收进一粒粮食,过段日子即便是想要开仓赈济百姓,恐怕也没有那许多的存粮。”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道使大人收到三府的求助之后就派了人来府中询问,说是江南今年夏收时大部分地区都减产严重,勉强收起的粮食已在两个月前就北上运送到了京城。老奴还听说,冀中今年也是干旱严重,至今不落一滴雨,还隐约有传闻,说……说西北可能又要起战事。” 话说到这里,他猛的住了嘴,深深的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屋里一时间落针可闻,老夫人阴沉了脸死死的捏着手中串珠,几乎将坚硬的檀木珠捏碎。 坐在她身旁的卫漓也是脸色微变,又关切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大管家说道:“现在正是秋收,三府之地的粮食虽受灾减产,但百姓的日子暂且还不十分着急。所幸其他的州府即便不是丰收,好歹也没有受到太大的灾害,各州府互相帮忙总能度过难关。你亲自去道使府走一趟,告知大人卫府尚有几仓的存粮,危急时刻可尽数赈济给百姓,不过我更担心冀中的受灾百姓会南下,还请道使大人做好应对准备。” 大管家顿时脸色微变,忙应声道:“是。” 大管家退下,其他的下人也被挥退,花厅里只剩下了祖孙二人。 卫漓凝神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看着身旁面沉似水的老夫人,轻声呢喃了一句:“还真让景玥给说着了,也不知冀中的灾民是不是真的会大量涌入到江南来。” 江南富庶,又是天下闻名的鱼米之乡,各地若有大面积受灾逃难的百姓,首选京城,然后就是江南了,殊不知鱼米之乡也是会遭遇天灾的。 其实之前就已经有灾民出现了,只是零星的几个并不足以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 但更要紧的却是西北有可能又要起的战事。 想到这个,卫漓也不由得气血翻涌,神色沉冷,“刘相才刚一倒下,那些人就忍不住要跳出来了。” 老夫人的眉头狠狠的抽了几下,忽然挥袖将案上的杯盏全都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碰撞碎裂声犹不能让她泄气,又猛的站了起来伸手将身旁的桌案一掀。 沉重的红木桌案凌空翻一个滚,再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沉闷碰撞,同时响起的还有老夫人的咬牙叱骂:“混账!” 卫漓迅速的退出到一个安全距离,想了想,又默默的将身旁的椅子朝祖母推了过去。 老夫人看着被送到眼前的椅子,不禁默了一瞬,这是让她继续摔打发泄? 屋里气氛正古怪,却有丫鬟在外面禀报:“老夫人,老爷着人来请公子……” “让他去死!”老夫人连话都没有听完整,就霍然转头朝外怒叱了一句,吓得外头的丫头慌忙后退,再不敢来禀报这个事情了。 不过,让老爷去死什么的,她可不敢说。 花厅里再次陷入寂静,不过怒火被接连打断两回,老夫人发现她好像没那么生气了,看着长身玉立在自己面前,俊秀不俗,一派端方正经的乖孙,她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 卫漓看着重开了笑颜的祖母,也嘴角弯起,露出了笑容。 老夫人忽然抓着他的手说道:“逸之,你该回京城了。你母亲接连送信过来,我真担心你若再不回去亲口跟她说一说你妹妹的事,她会忍不住也跑出来。你回去吧,这里有祖母在,绝对不会让江南出乱子的!” 卫漓怔愣,“祖母……” 老夫人抬手阻了他的话,压下嗓子轻声说道:“有些事书信上不好说,你替我回去稳住你母亲,告诉她你妹妹在乡下,日子虽清苦了些,但那家的夫妻都是厚道人,将她视若己出,至今没让人察觉她不是亲生的。认回来的事再等等,等再安定一些,现在就且让她在乡下再过一段清闲日子吧。” 眼眶忍不住的泛红,她紧紧抓着卫漓的手摇了摇,说:“你也要保重自己,京城不比江南安然,你要记住,任何事都没有你自己的性命重要,是任何事!” 卫漓伸手覆上她的手背,点头道:“您放心,孙儿万万不敢让自己出事。” 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终于夺眶而出,老夫人紧紧抓着孙儿的手,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哽咽着说道:“你们都要好好的,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这世间,我也就剩你们了。” “好,您放心。”卫漓皆都点头应承下来,犹豫了下,终是没忍住的说道,“祖母,您和祖父……” 老夫人霎时掉下脸来,眼泪都不带擦一下的就冷声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些个闲事!回屋去收拾行囊,择日就回京吧!” 既然定了要回京,卫漓便迅速的收拾好了行李,又择一个出行的日子,却在临走之时突然发现,暂时的他恐怕是走不成了。 这天日近黄昏,他冷眼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好友,脸都是黑的,“你怎么又来了?” 一路从京城到江南,景玥连头发丝都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劲装疾服,全身的肌肉骨骼在齐齐叫嚣着疲倦,桃花眼都光泽暗淡了。 他看着卫漓身后排列整齐的箱笼,眉头一挑,“你这是要回京?” 看到他,卫漓就感觉自己的风度要保不住了,忍不住的眉头紧皱,眼中是可见的嫌弃,语气加重,再次问道:“所以,你怎么又来了?” 景玥“啧”了一声,暗道卫逸之越发的没了良心,亏得他一有重要的事就马上来找他,都放弃了先去见阿萝的愿望! 离上次见阿萝,已经足足一个月有余了! 他也不乐意在这里看卫逸之的脸色,伸手将他一扯,就直接扯进了屋里,挥手打发屋里的下人们都离开,然后才说道:“刘相下江南了。” 卫漓顿时一呆,“什么?” 这位老大人不是已经死了吗?讣告送到江南都还没两天呢,你现在跟我说他来了? 景玥摇头,轻抿着嘴角,脸色有点古怪,低声说道:“刘喜大人以老爷子临终前有遗言,‘死后不许大办’为由,只停灵七天就匆匆将老大人安葬了。此后刘府闭门丁忧,却在次日凌晨,刘喜带着妻儿从后门悄悄出走,带着一副棺木出京往江南来了。” 卫漓一时间连对好友的嫌弃都顾不上了,惊异的瞪大了眼睛,失声道:“这是为何?刘相并非江南人士。” 若是江南人士,还可说是魂归故里,可刘相分明就是京城本地人,刘家的祖坟也在京郊附近。 总不能刘喜大人带着妻儿相送的是其他人的棺木吧? 景玥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眉头轻蹙,目光却飘忽散乱,只是下意识的出声说道:“我得知消息就先一步过来了,刘家带着棺木和随行的妇孺,走不快,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到江南。” 他从没想到事情竟然还能这么办,该说不亏是屹立三朝不倒,一肩扛起了先帝时期的腐烂朝纲,又一力扶持当今登基,用十年时间就收拢了半数朝中势力的妖相吗? 第113章 新晋成员黄小牛 “前日晚间,村里来了几个外乡人,悄摸摸的去了里正家,也不晓得是来干啥。” “今儿一大早,里正就带着几个人往山上去了,好像是要选一块坟地。” “坟地?这是啥人要葬到咱山上去?” “不晓得呢!神神秘秘的,里正还不让我们说。” 日头将要落下,晒场上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老老少少都出动来收拾曝晒了一天的谷子。 今儿丰收,晒场上就欢声笑语的比夏收时多了许多的鲜活气,云萝也正在自家的竹簟上收拾谷子,听到旁边几个大娘和阿婆的对话,不由得一愣。 这个时候上山选坟地?还是外乡人? 她这段日子忙着秋收,忙着清理、晒谷子,还要一点点为开食肆做准备,忙得脚不沾地,山上都好些天没有去了,也是第一次听说村里有外乡人来选坟地这件事。 不过她本也不是爱管闲事和八卦的人,此事听过就放到了一边,没有想要去探个究竟的心思。 她的注意力收回,弯腰将收拢成一堆的谷子扒拉进大畚斗里,然后抱着畚斗将谷子倒进了箩筐。云萱和文彬则一人握扫把,一人拿畚斗的跟在后面,将云萝扒拉过后零落在竹簟上的谷粒全扫进畚斗里,务必要保证不落下一粒谷子。 收完谷子,云萝还得将竹簟卷起来堆成一堆,盖上稻草以免晚上落雨打湿了它们,又或者扛到旁边人家的屋檐下借地儿摆放。 别人家都是大人扛着竹簟放去能躲雨的地方,唯有她家是矮墩墩的小丫头气都不带喘的扛起了两卷竹簟,从旁边看去,只看到成卷的竹簟下面飞快的捣腾着两条小短腿。 如果不是刘氏张着手臂,一脸忐忑和无措的跟在她身边,她还能走得更快。 “娘,你往边上让让,蹭到你就不好了。”自己挺着多大个肚子,难道就没点数? 刘氏看着几乎要被两卷竹簟淹没了的小闺女,无论内心还是面上都是十分的无奈,忍不住的要伸出手去扶那颤巍巍的篾卷儿,皱着眉头只觉得心肝都在颤抖,“放着让娘来,你才多大点的人儿,当心把身子骨给压坏了!” 你还一扛就扛了俩,是不是若肩膀上放得下,你能一口气把所有篾簟都扛起来? 旁边还有人在吆喝着:“小萝咋这样厉害?都扛得起两卷簟!” “小萝自小就比别人的力气大,干活又利索,这么小就顶得上一个壮劳力了。” “还是二哥二嫂有福气,家里的孩子一个个都勤快又懂事,小萱的胳膊这是也好了吧?瞧着没啥毛病的样子。” 云萱单手拎着扫帚,抿着嘴腼腆一笑,说:“嗯,已经好了。” 其实还没好,多用点力就会觉得伤口那里隐隐作痛,现在也就能拿个帕子、扶个扫把的,更多的她就是想使力气也使不出来。 不过跟刚受伤时比,真是好得太多了,也没有那时候以为的这只胳膊都没用了。 在刘氏的一路围堵之下,云萝已将自家的几块竹簟迅速的堆叠成三角形,然后一起把稻草盖到上面。 即便晚上不下雨,也能遮挡露水和清晨的薄霜。 一切收拾妥当,等郑丰谷扛着扁担过来挑起最后一担谷子,云萝他们也各自拎着畚斗、扫帚一起回家去。 家里也挤挤挨挨的摆放着盛满谷子的箩筐,她家分家时分得的七亩田全都丰收,满满当当十个箩筐都盛不下,还有更多堆放在西次间的地上,粗略算算,怕是能有两千多斤呢! 相对于后世的亩产两千斤,此时一亩田能收三百斤粮食就已经是丰收了,可惜云萝对曾经简直是司空见惯的高产粮食并不曾特意研究,所知的也多是在课本上学到过的些许理论知识。 “还是得再多置办些箩筐竹簟,都不够晒放粮食的。”刘氏笑盈盈的抱怨着,真是没想到还会有抱怨家里的器具不够盛放粮食的一天。 郑丰谷点点头,说:“还得找宝根打一个谷仓,不然这么些粮食晒干了都没地儿藏。” 分家的时候,这些细碎的东西分的也不多,总共才给了四张竹簟,三双箩筐和一根扁担,因为考虑到秋收时要用,郑丰谷赶紧请邻村的篾匠帮忙添置了好几张竹簟和箩筐,但仍是不大够用。 最重要的谷仓也是万万不能缺的,这就得去请木匠帮忙了。 这些事情,在分家前多是郑大福和孙氏在操心,分家后事事都要自己摆弄,就发现家里真是啥啥都缺,只造了新房子还远远不能过安生日子。 当然,房子是一个家里最重要的家伙什。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盘算了盘算,说说家里还要置办些啥东西,文彬还很是有模有样的拿出了纸笔将东西都一一列了下来,这写下来一看,顿时把爹娘给惊了一跳。 这满满当当的写了一张纸,都是家里缺了需要置办的? 刘氏不识字,就听着文彬在那儿捧着纸一个个的往下念,小的有碗筷,大的有锅灶,中间还有锄头钉耙等农具,连扁担都仅有一根得再添两根。 不过像是削根扁担支杆,打些篓子簸箕草垫这种简单的活计,郑丰谷都能自己上手。可像是编席子、筛子、笸箩、大篮子这种精细的活儿,就得去请篾匠师傅了。 又比如,郑丰谷能自己敲个小板凳出来,但大的谷仓、桌凳、水桶木盆就得去请木匠师傅,不然自己做出来的不像样儿。 刘氏听得头晕,“咋连灶头都得买啊?” 云萝就跟她说:“镇上的那些小食贩每天来来回回的都拉着一口小炉灶,咱就买那种。” “可咱也不需要每天来来回回的拉锅灶,那墙角不是已经打了两口灶了吗??” 云萝想了想,说道:“我们既然要开个食肆,只一口两口锅灶怕是不够呢,那屋子小,再打灶头就挤不下了,还是买一两个小巧的炉子,专门用来温着热汤热粥,靠着墙摆放比灶头省地方。” 郑丰谷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眼看着天就凉了,总不能开着铺子却让客人吃冷的,确实得多备上几个炉子,天冷了还能给屋里添些热气。” 说到天要冷了,云萝转头往郑小弟面前的纸上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漏了很重要的几样东西,就说:“天冷了,家里的被子都不够呢。” 分家出来,他们就只有自己屋里的两床厚被子和两张褥子,还是使用了多年,许多地方的棉花都板结成一块一块的,一点都不暖和了。 “还有每个人的棉衣棉裤都不能缺。” 刘氏嗔了她一眼,“你先前拿回家那么多料子,还不够给你们做上几身新衣裳的呀?” “那买些新棉花,反正也要做几床新被褥,买棉胎的时候再多称几斤棉花就够了。”家里每人的袄子里塞的棉花也都很陈旧了,穿着硬邦邦的还不暖和,新衣服里面塞旧棉花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对不起新衣服。 拉拉杂杂到后头,发现缺的东西真是越说越多,刘氏禁不住的有些头晕,忙挥挥手让大家都散了,还是赶紧各自回屋睡觉去吧! 次日早晨,将谷子挑到晒场去摊晒好,然后郑丰谷就去老屋那里借了牛车,带着云萝一起往镇上去了。 云萝看看牛车,又看看郑丰谷的脸色,有点好奇的问道:“爹,奶奶就这么把牛车借给你了?” 郑丰谷晒然一笑,“不然还能咋地?” “没骂你几句?” 郑丰谷顿时咳了一声,没什么底气的跟她说道:“你奶奶就那么个性子,当小辈的让她说几句又不会少一块肉,听着就是了。” 老娘骂亲儿子,云萝也不能说啥呀。 她跳过这个话题不再说,看着前面慢悠悠拉着车的老牛,说:“爹,我们也买一头牛吧。” 郑丰谷无奈的看着她,他有些纳闷,他这小闺女花钱咋这样大手大脚的呢?虽说家里现在不缺几两银子吧,可也不是这么个花钱法,“你娘昨晚还说了,让我们俭省些,莫要以为家里有多少银子就可着劲的花。” 云萝想了想又摇头说道:“要不还是买驴子吧,驴跑得快,我们以后开了铺子可能要经常往镇上跑,买一架驴车更方便。” 她倒是想买马呢,可马这种战略物资轻易是不会流落到庆安镇这种小地方来的,就算有,也多是些被筛选过一轮又一轮的劣等马,价格又贵,少说得好几十两银子,真不如驴子来得实惠。 郑丰谷听着小闺女这么一说两说的,也忍不住有些心动了。 其实家里现在也不缺这几两银子,买一个也无妨吧?不过还是牛好,既能拉车又能耕田。 郑丰谷于是就这么一路晕乎乎的被云萝拉着买了锅碗瓢盆小炉子,锄头犁子铁钉耙,细棉料子新棉花,以及其他的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直将牛车都堆得满满当当的,最后还往镇东头的牛马市场去挑了头小牛犊子。 他好歹也养了这么些年的牛,还是有些经验和眼力的,挑的小牛犊子眼神明亮,体格健壮,活力十足。 一直到付了银子,他才猛的回过神来,盯着挨蹭在他身边的小牛有些傻眼,半晌小心翼翼的问了声小闺女:“今儿这都花了多少钱呐?” 云萝指着小牛和旁边的一车东西,说:“就这头牛贵了些,花了八两银子,其他的都是小东西,全部加起来也不到十二两。” 郑丰谷爱惜的摸了摸新晋成员黄小牛的鼻子,心里有些发愁。 竟然花了这么多银子,回去怕是要被媳妇挠哦! 愁虽愁,但他还是高高兴兴的牵着小牛,赶着牛车回家去了,半途还遇上了一队运载着大青石的外乡人,他将牛赶到路边让对方先行通过,等到看不见人了才压着嗓子轻声跟云萝说:“这就是要在咱后面山上建坟的那些人,也不晓得是啥来头,里正都对他们恭恭敬敬的,咋还要埋到这穷乡僻壤里来?” 而且还是这样急匆匆的选址修坟,像是等不及了似的。 郑丰谷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云萝也诧异的望了眼那已经不见人影的方向,想到刚才擦肩而过时听到的话语声,一嘴官话,那口音跟景玥的有些仿佛,难道也是京城过来的? 不会吧?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跑到江南来修坟? 可这种事情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的多了点谈资,郑丰谷和云萝都不是爱热闹说是非的性子,短暂的惊讶过后就再次撇开不提了。 父女两赶着牛回家,临近村子的时候又遇上了几个相熟的村民,见他们竟买了头小牛犊子,都纷纷开口问询,那满满的羡慕让郑丰谷越发的笑容满面,跟村民们说着他的新伙计,一个没忍住就在外头逗留了小半个时辰。 到自家门口,刘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到小牛也是满脸惊讶,“这是……” 郑丰谷有点心虚的觑了眼刘氏,他自己也不晓得这有啥要心虚的,置办家业,这是多好的事呀! 他没从刘氏脸上看到哀愁不悦之色,就莫名先松了口气,然后摸着小牛的背笑呵呵的说道:“咱家人口少,活却不少,我就想买头牛回来养着,农时耕田,闲时也能拉车。” 刘氏看着喜滋滋的男人,真不忍心泼他冷水,可该说的还是得说,“牛买回来了,关哪里呀?咱家就这么点地儿,除了院子就没别处可下脚了,总不能让牛住屋子里吧?” 郑丰谷顿时就傻眼了,他当时看到牛就满心满眼的都是它们了,想到家里有了牛能干啥干啥,可真没想过还得先找个给它住的地方。 他在院子里转了转,指着南边的一堵墙说道:“要不,先在这里搭个草棚子?” 刘氏默默的把“我还预备着把这里拦起来养几只小鸡呢”给咽了回去,只说:“这地儿狭小,也关不多久,等它长大一些,总得另外给它搭个宽敞些的棚子。” 郑丰谷点点头,心里依然愁得很,家里就院子还有点空地儿,哪里还能再搭出个大牛棚? 文彬从二爷爷家回来了,老远就听见他在喊:“爹、娘,我们家也有牛了吗?” 话音落,人也跑到了门口,一眼就看到挨着爷爷家的老牛站在一起的小牛犊子,顿时眼睛都亮了,小心翼翼的伸手轻摸了一把,转头跟院里的人说:“这是我家的牛?” 郑丰谷笑呵呵的直点头,这一刻,好像新来的牛没地儿住也不是啥大问题了。 把黄小牛先在门外栓着,另一架牛车上的东西也一件件的都搬进了屋子里,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好不开心。 郑丰收溜溜达达的过来了,在门口围着黄小牛转了几圈,进来就说道:“二哥,你家买了头牛犊子这事儿可都在村子里传遍了,你这咋把牛栓在门外呢?” 郑丰谷正和云萝抬着把一个炉子搬进西屋,走出来笑着挠挠头,说道:“买的时候也没多想,回来了才发现家里没地儿搭牛棚,这不,只能先在门口拴着。” 郑丰收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当即说道:“这有啥?我家后院都空着,尽管关到我家里去。” 他家也在前些日子急急忙忙的搬进了新屋,也是一样的只自家人围着吃了一顿,另外的酒席要等忙完这一阵秋收之后再办。 郑丰谷犹豫了下,还是摇头说道:“不了,那半头猪也还在你家拦着呢,咋能啥都往你家塞?” 分家时,兄弟两共分了一头猪,先前和另一头猪一起拦在老屋的后院,郑丰收他们也搬了新家之后就把那头猪给赶了出来,关进了新家的后院猪圈里,当时还惹得孙氏谩骂了半天,一副她的大白猪被抢了的心疼模样。 郑丰收就说:“二哥你这就见外了,咱可是亲兄弟,借个地儿关两天牲畜有啥要紧的?” 说着又溜达到大门口围着黄小牛转,一副眼馋的模样,“二哥,你说我也去买头驴子咋样?闲时套个车往镇上来回搭客,也能挣些钱吧?” 郑丰谷正将另一个炉子往牛车下挪,这时的炉子可不是后世那种小巧玲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煤炉子,高高大大的一个还是很有些分量的,寻常一个人还搬不动,使用的也是柴火木炭。 听到兄弟的话,他愣了下,也没说好不好的,只说:“桥头的邱大虎不是在赶车吗?” 郑丰收不以为意,“他那是去镇上拉活,只早上傍晚的顺路搭两个人,我是想正经的赶车拉客。一趟就是两文钱呢,我每天只要能来来回回的拉上十几二十个人,挣的比去作坊里辛苦干一天活都要多。” 他把云萝挤到一边,难得勤劳的主动伸手帮忙把炉子从牛车上抬了下来,又抬进屋里去,嘴上继续说着:“也不是只有咱村里的人,这一路过去镇上还得经过好几个村,也都有想要搭车的。我一天多赶几趟,那钱就都挣回来了!” 郑丰谷也不晓得这样好不好,就是觉得有点不靠谱,“也不是每天都有那么些人去镇上的,便是去,也不是啥人都舍得花两文钱来搭车,你还不如好好的种田。” 郑丰收撇嘴不以为然,“种田有啥花头?从年头忙到年尾,也不过能出来那么百十斤谷子,抛去赋税就更剩不下多少了。” “咋会呢?你家人口少,现在大房子住着,银子也不缺,把七亩田伺候好,尽够吃用的了。” 郑丰收苦了脸,“二哥你也说我家人口少,可不就少嘛,还都是些毛头崽子,能干活的也就我和吴氏两个。可你也晓得,我那两个小子身体弱,至少眼下这几年是脱不开手的,我一个人也伺候不了那么些庄稼呀。” 郑丰谷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不过七亩田,你咋就伺候不过来了?” 郑丰收目光游离了片刻,又嘿笑着说道:“二哥也晓得的,我可没你那么能耐,就我这手脚,两个都顶不上你一个呀。” “你既然连家里的田都伺候不过来,咋还有空闲来赶车?”郑丰谷不大赞同,他始终觉得种田种地才是庄稼人的本分,万万不能丢了。 可郑丰收也不会听他的,不过是看到了他家新买的牛有感而发,随口说了几句,又哪里会因为郑丰谷的不赞同而改变主意呢? 要不是有个云萝在这儿,他都未必会跟二哥这般亲近。 等到郑丰收回家去,郑丰谷不禁有些忧心忡忡的,午饭时不免就跟家人念叨了几句。 “如果三叔能专心赶车,也没什么不好的。”云萝却觉得这个营生真的挺好,当然前提是郑丰收能认真的干下去,不然说什么都是白费。 一个白水村几百口人,每天总有那么几个要去镇上或者别的村子,未必就没人愿意花上一两文钱来搭个驴车,而这一路往镇上过去,要途径好几个村子呢。 就像郑丰收他自己说的那样,每天拉上十几二十个人,挣的不比去作坊里干一天少。 不然的话,就凭着他以前有郑大福压着还要偷奸耍滑的性子,现在自己当家做主了,还真未必能伺候好分给他的那七亩良田。 这个人干活懒散,脑子却是兄弟三人中最灵活的。 可他如果不干正事,脑子再灵活也是白费。 郑丰谷依然觉得不踏实,午饭后去老屋还牛车的时候就跟老爷子说了说,当即引来孙氏的一声叱骂:“天天把眼珠子落在这些个不着边际的东西上,我看你们能折腾个什么花头出来!” 郑大福紧皱着眉头继续编着他的簸箕,说道:“随他去吧,若是能定下心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营生。” 怕就怕他定不下心,想一出是一出,白白糟蹋了银子和一头好驴子。 郑丰谷呐呐的点头,作为兄弟,这种事情他也只能提上几句,管太多就显得没分寸了。 放下此事,他转而问候起了其他事,“家里的谷子都晒得咋样了?” 郑大福点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老天还是给人活路的,下半年风调雨顺,粮食收回来又天天都有好日头,所有谷子都至少过了一个日头,再晒几天就好归仓了。” 第114章 我要走了 白水村后面的山上新修建了一座墓穴,就在离村不远的一个山坳里,风水好不好的云萝也看不懂,但那个地方倒是很敞亮,视野开阔,树木成荫风景也不错,旁边还有一条潺潺细流淌过。 这墓穴并不大,除了用料好一些之外跟这山上随处可见的坟堆没多大区别,一坑双穴,一穴的入口用青石填充,一穴却正敞开着。 若按这边的风俗来说,这是一人还活着,一人正待安葬? 坟前,有人在刻墓碑,有人在敲青石,更多的人则在将坟前一块小小的地方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围出个圈圈,方便后人来扫墓。 短短不过才三天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把这一处墓穴从无到有,修成了可以使用的模样。 “小丫头,你跑这里来作甚?”一个正指挥着匠人干活的裋衣中年人看到了站在林间的云萝,放下手中的事就走了过来,说着一口别扭的本地方言,“你是哪家的孩子?这里可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该来的地方?快些回去吧。” 云萝将目光从墓碑上收了回来,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楚,碑上的字显然也还没有刻完,她只模模糊糊好像看到了一个“刘”字。 莫名的心里头一突。 她的手指在身旁树皮上抠了一下,状似好奇的问这位像管事的中年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到我们村里来了?” 虽面色淡淡没什么表情,但白白净净、肉嘟嘟的漂亮小姑娘本就天然的讨人喜欢,那管事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看到了她背篓里躺着一直羽毛鲜亮的雉鸡,神情恍然,“你是下面村子里郑家的小丫头吧?这里人来人往的,有猎物也都跑了,你去别处看看吧。” 却对她的问题绝口不说。 这管事的脾气好,对她这个小丫头都客客气气的,云萝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又不自觉的看了眼那正被凿刻的墓碑,然后就转身钻进了林子里面。 算算日子,刘阿婆离开也有一个多月了,她养剩下的三只鸡已经从半大到会生蛋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云萝一时间也没了在山上逗留的心情,草草将附近的几处陷阱巡视一遍后,就匆匆下山了。 今晚月黑风高,山坳里空洞洞的墓穴前不知何时蹲了一个圆乎乎的影子,漆黑不见光亮的幽暗夜色中,四周的枝丫影影绰绰的宛若鬼影,远处的山林中隐约传来几声不知名动物的吼啸,越显得此地诡谲阴森。 “啪!”火石碰撞擦出点点花火,在黑暗中有些刺眼,也将周围的那一小片空间照亮了一瞬。 一瞬之后,天地再次陷入黑暗,黑暗中,有呢喃幽幽的响起,让人听不真切:“刘公……煦?” 火石碰撞,再次擦出几点火花,然后,那呢喃的声音也稍微清晰了一点,“郑氏瑟瑟。” 空洞洞的墓穴前,胖嘟嘟的小姑娘趴在冰冷的墓碑上,就着那一丁点的火光辨认上面尚未凿刻完全的字迹,周围各种奇怪的影子和声响皆都不能影响到她丝毫,终于缓缓的站起来,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林子里。 不是阿婆就好,可吓死她了! 而在她离开后不久,又一个壮硕的身影从另一边钻了出来,静静的站在凌乱的墓穴前,嘴里嘟囔着:“大晚上的,小丫头又不好好在家睡觉,在外头乱跑。” 他蹲下身,低头看着墓碑的方向,也不由好奇的伸手在上面慢慢的摸索,忽然失声惊呼:“刘煦?!” 那老狐狸死了?这郑瑟瑟又是谁?没听说那奸相有夫人啊,倒是有个母不详的儿子。 傅彰:“……刘、喜!” 那天晚上在刘阿婆门外见到的那位,难怪瞧着眼熟,可不正是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喜大人嘛! 他忽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黑暗掩藏了他的脸色,却掩不住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师父?” 这在背后幽幽响起的呼唤让傅彰也不禁有一瞬的寒毛直竖,转头望去,林间幽暗,但他还是一下子就锁定了几乎隐没在枝丫怪影中的那团小小身影,忍不住骂了一声:“臭丫头,你这是要吓死你师父啊!” 可不正是去而复返的云萝嘛。 她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反正也没人能看得见,“这话该是我跟你说吧,从村子到这里,你可是跟了我一路了。”要不是发现你没跟上来,我现在都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傅彰不禁嘴角一抽,这里哪里来的小怪物? 但他嘴上是绝对不会认输的,当即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没良心的小丫头,要不是担心你,我放着家里软乎乎的被窝不睡,跑到这山野荒地里来吹风?你不乖乖的在家里睡觉,趁夜偷跑到这里来做啥?” “我白天时远远的好像看到那墓碑上有个‘刘’字,有点担心阿婆,就来看看。” 傅彰起身的动作微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在黑暗的林间也是如履平地,很快走到了云萝的面前,随手一拎就将胖丫头拎到了手臂上坐着,迅速朝山下村子回去。 “以后别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虽说现在还只是座空墓,但也不是啥好地方。” “哦。” 云萝暂且放下了心,也没兴趣再过多的关注山坳里的这一处墓穴,至于这墓的主人会是什么人,这个郑氏又是不是跟她自己的这个“郑”有点关系,她都不关心。 大概、或许、可能真有点亲缘吧,不然无缘无故的也不能葬到白水村来。 可那又怎样呢?与其去关心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她还不如在家里多折腾折腾。 因为一开始就预备着要开小铺子的,所以新房子西边那打通成一间的两间屋除了从院子里有一道小门能进出之外,靠外的西边那面墙有大半都是可活动拆卸的门板,就是镇上那些铺子的模样。 屋子里,东南角垒了两个小灶,镶嵌着两口尺八的小铁锅,灶膛朝东,大大的案板靠着南墙边,又挨次摆放了两个火炉子,与炉子大小相配的是两个大瓦罐,还有一口两尺有余的大铁锅以作备用。 铺子狭窄,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也就能挤挤挨挨的摆上四张小方桌,各配四条长板凳。 不过桌子凳子都还没有能够摆上,郑丰谷在几天前去拜访了村里唯一的木匠李宝根,将家里需要用到的这些器具都拜托给了他,现在还没有完工。 在这里,有很多东西你就算是想买也未必能买得到,虽有木匠打造这些器具,但却还得自备木材,家里没有现成的就得到各家各户去借,毕竟新鲜砍伐的木材水分太足,并不能够马上使用。 为了还上借用的木材,郑丰谷和帮忙的郑丰庆这些日子天天在山上转悠,所幸有云萝给他们指路,总是能轻松的找到一些合适的木材,节省了许多时间和力气。 云萝倒是想帮忙一起扛木头呢,可看着爹死死按住木头一脸崩溃的表情,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跟着跑来凑热闹的袁秀才在旁边垂着树干笑得眼泪花花都飞出来了,指着云萝说:“你还真想扛木头呢?瞧瞧你那小身板,可千万莫要被压扁了才好!” 云萝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表哥你怎么又跟着跑山上来了?姑丈不是让你在家专心读书吗?还有一个多月就又要去府城考试,你这是确保万无一失,肯定能进入江南书院了?” 袁承顿时笑声一噎,臭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成功的扳回一局,云萝的心情很好,转身就钻进了林子里。 虎头左右看看两人,然后毫不留情的抛弃了袁家表哥,也跟着钻进林子里去了。 袁承能怎么办?自然是跟上了。 郑丰谷忙着伐树,家里的其他人也没得清闲。 天就要凉了,刘氏和云萱在早上傍晚的收晒谷子之余,也要为即将到来的冷天做准备,缝衣缝被做鞋子,每天还要舂米做饭、洒扫屋子,连郑小弟都在读书之余,多了个放牛的任务。 黄小牛现在还是住在靠大门边的狭小草棚子里,不过郑丰谷已经去找里正又批了一块地基,就在新房子旁边不远,小小的不到一分地却花了近一两银子才拿到了红契,过两天在上头搭个棚子,倒也能凑合着让黄小牛住过一个冬天了,还有点空闲地方,刘氏已经开始计划着明年要养两头猪。 这一天,云萝下山的时候意外的在山脚下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景玥,彼时,他正站在山脚的路边眺望着不远处的那座青砖小院。 听到动静,他转身抬头,看着小姑娘顺着山坡一路蹦跳着下来,目光潋滟,似深藏着无数的情意。 云萝也在山坡上时就看到了他,下山后就站在上方的一块石头上面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emmm……这个高度的视野还是有点不大够呀! 景玥看着她,总觉得阔别一月有余,她好像有点瘦了。 忍不住伸手在她头顶的鬏鬏上摸了一把,入手软乎乎毛茸茸的,如果把他怀里的粉珠手串戴在上面好像也很配呢! 手串躺在他的怀里哭唧唧:那你啥时候能把我送出去? 云萝低头挥手,将他这不规矩的手拍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有点不大高兴,“别动手动脚的。”已经长不高了! 手被拍得有点疼,他却觉得空落了许久的心正被涨得满满的,忍不住弯起眉眼笑了起来,说:“距上次见面已是一月有余,你也没去镇上找过我,还真不担心我拿了你的方子就此消失无踪啊?” 云萝被他笑得有些晃眼,不由眨了两下眼睛,不在意的说道:“那明年我就继续自己酿。你来不会就只为了跟我说这个吧?” 景玥在心里叹气,却不能告诉她,其实真的什么事,就是想在离开前来看她一看。 本来只是想要站在远处看看她,来了却又忍不住想跟她说说话,哪怕只是稍稍靠近一点也是他心之所求的。 而此刻,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伸手就能触碰,即便下一瞬就会被她打,他忽然又真的有事跟她说了。 “我要走了。” 云萝一愣,有点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站在这里一副专门等她的样子,却刚说了一句话就说要走了? 多日不见,突然出现在这儿,就为了特意说一声“要走了”? 景玥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轻颤了两下,终于忍不住的又伸出手来往她的头上摸了摸,轻声说道:“我这次可能要走很久,下次见面,你说不定都已经把我给忘记了,可是我一定不会忘了你。”还有镇上的升平巷中专为她留了人,可想想她的性子,话到了嘴边他也没有说出口。 云萝本来要拍开他不规矩的手,闻言也不由得动作一顿,仰头透过他放在她头顶的手看向他,“你要回京城了?” 他摇头,有些事情原本是不打算告诉她的,可又担心这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会真的忘了他,而且他也舍不得不告而别。万一她误会了呢?万一她以为她在他这里也不那么重要呢? 他的阿萝是个不同于别人的小姑娘,所以都跟她说清楚吧,他也能走得稍微安心一些。 “我要去西北打仗了。” 这下,云萝是真的震惊了,一下就扒拉下他的爪子,抬头直直的看着他,“你要去打仗?” “是。”顺道还要把某个见色起意、见异思迁的渣男给先宰了。 云萝可不知道他的这点心思,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将他上下的扫视了一遍,“你不是说,你才十二岁?” 景玥笑弯了眼,浑身的气息却在顷刻间变了,似有森森锋芒透体而出,恍惚又是当日初见时的那个杀气凛冽的少年郎。 云萝心神震颤,睁大眼睛紧紧的盯着他,抛去那过于冷冽的气息,没有了直冲着她而来的威胁,眼前的凛然少年却正是她喜欢的模样。 然后,她听见他说:“那又如何?我定会得胜归来!” 云萝的瞳孔都禁不住的震颤了起来,她也好想去! 手指在衣角抠了抠,面上却依然是无甚表情的模样,说:“军中不收你这么小的兵吧?” 景玥的气势收敛了些,弯腰说:“可我不是去当小兵的。” 云萝与他对视,“你到底是谁?” “我是景玥,京城人士。”他忽然凑近,一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尽管早有猜测他的身份定然不低,但真的听见时,她还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虽脸上依然没多少表情,举止却下意识的想要离得远一些。 景玥哪里会让她后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与你说明我的身世也不是为了让你与我疏远的。” 语气中不自觉的有些委屈。 云萝的眼角一抽,“我没有。” “你有!”他更用力的抓紧了她的手,生怕她挣脱出去,与她面对着面挨得很近,说,“我与你说明,只是因为我不愿你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些事情,进而对我生了误会。” 挣了挣自己的手,“这有什么好误会的?” “因为这一次,我得带上你的师父一起走。” 云萝所有的动作都忽然僵滞,直勾勾的盯着他,抿紧了嘴。 这一刻,景玥莫名的有点不敢对上她的眼睛,便敛下眼睑,依然是轻声的说道:“你师父的事本该由他亲自跟你说才合适,但我估计他是不会告诉你的,未免你多想,我才和你说。你师父原名傅彰,世代都是我景氏的家将,而他本是我父亲身边的亲卫,八年前出了些变故才会流落到此地。现在,我得带他回去,不仅仅只是拿回他自己的身份,还有他父亲和我父亲,以及八年前枉死的几万将士都需要他去替他们讨一个公道。我说的这些,你能听明白吗?” 虽说得语焉不详,但云萝大概还是听明白了,不由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时间也分不明是心疼师父多一些,还是担心更多一些。 会有危险吗? 这种显而易见的话她问不出口。 她其实并没有多意外,从那年师父一身血的把她从河边抱起来,到之后的被一路追杀,以及这几年的总是毫无征兆的失踪,她就知道师父的身份不一般,他所要面对的危险也定不一般。 她只是,有点舍不得师父而已。 他这一走,应该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景玥抬眼看着她这失落的小模样,心疼的摸摸她的头。 这一次被摸头,云萝毫不反抗,顿时壮大了景小王爷的狗胆,心头一热,张开双手就胖乎乎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 云萝在一瞬间炸毛,什么担忧失落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伸出拳头就往狗胆包天的景少年小腹上招呼了过去。 “唔!” 这一拳的威力还是很大的,景玥当即就松开了怀抱,蹲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嘴。 他有点想吐。 云萝站在石头上,耷着眼面无表情的俯视他,似乎觉得一拳并不足以解气,伸腿就又朝他踹了过去。 景玥一动不动的让她踹了个正着,却在她跳下石头,绕过他就要走的时候慌忙伸手拉住了她,有些可怜兮兮,眼中还飘着几点被激出泪花,说:“我不过是见你难受,想安慰你罢了。” 可惜云萝并不相信,这古代的少年男女之间还能有事没事的来个安慰的抱抱?就算有吧,可我们又不是很熟。 景玥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思,心里不禁难受得发疼,手上却半点不敢放松,委屈的说道:“我都要走了,也不知能不能平安归来,不过是想在临走前再来看看你,谁知道下次见面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把我给忘记了。” 风华靡丽的少年,蹲在地上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拉着她的手倾述不安,任是铁石心肠也熬不住啊。 云萝的神色可见的缓和了些,挣了挣被他死死拉着的手,皱眉道:“你起来。” 景玥摇了摇她的手,“我站不起来了,你拉我一把。” 云萝……她能怎么办呢?只能是拉他一把了。 身后又有了动静,虎头扛着两根胳膊粗的木头“噔噔”的下山来,扛得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到了山脚的时候就把它们斜斜的支在地上撑着歇一歇,目光从云萝转到了景玥的身上,惊讶道:“这不是景公子吗?你咋到这里来了?” 景玥多看了他两眼,这个在未来会始终守护在阿萝身边的神勇大将军,此时也还只是个壮实的乡下少年,扛两根胳膊粗的木头就扛得他大汗淋漓,都要喘不上气了。 两人之间虽只是兄妹情,但他仍然是羡慕和嫉妒的,毕竟这个人能一直守护在阿萝身边。 他收回目光,笑了笑,说:“我是来与阿萝告别的,我不在时,还要拜托你多护着她。” 虎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是自然!” 景玥就又看向云萝,说道:“我要走了。” 云萝点点头,可能觉得这样不够热情,还抬起手来挥了挥,“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景玥弯腰伸手,又摸了下她头顶的鬏鬏。 云萝只觉得头发一紧,好像鬏鬏上束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景玥抓住了手,说:“别动,就先戴着吧,好看得很。” 虎头支着木头也站在边上连连点头,“好看好看,比那些个头绳可好看多了!” 好不好看的,她自己也看不见呀,甚至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她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倒也没有一定要把东西摘下来的心思,便对景玥道了一声,“谢谢。” 景玥顿时笑弯了眼,松手后退一步,特别正经的朝她拱手作了个揖,道一声“告辞”,然后转身就走。 那边,早有人牵着马等候多时,还是云萝认识的,见了几次面的侍卫无痕。 目送着那边两人骑马离去,虎头双手抱着木头摇晃着脑袋,羡慕的咂咂嘴,“我啥时候也能骑上一回高头大马就好了,瞧着多威风呀!” 云萝瞥他一眼,“你还是先把木头扛回去吧。” 虎头又双眼亮晶晶的畅想了一下骑着高头大马的威风场面,然后吭哧吭哧的扛起木头送去了云萝家里。 第115章 轮番送别 尽管自以为跟景玥没那么亲近,但想到他如此年少竟然就要跑到战场上去搏命厮杀了,云萝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被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是与她曾经历的,截然不同的战场,也是她只从书上看到过的战争。 当日傍晚,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正在西屋里忙碌,云萝听到了动静走出大门,然后就看到了等在她家墙外的师父。 傅彰的肩上背着个灰扑扑的包袱,左手拎着个用黑布包裹着一个长条状的物体,大概是他的武器,可究竟是什么,仅从形状来看,实在判断不准确。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个小包裹,见到云萝出门就直接将其塞到了她的手里,说:“乖丫头,师父要出一趟远门,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这里头是师父这些年来攒下的几两银子,师父不在的时候你可莫要亏待了自个儿,该吃吃,该买买,更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包袱小小的一个,分量却真不小,云萝捧在手里不禁缩了下指尖,“师父,你要去哪里?” 以前出门,可从没有这样正经的来跟她告过别,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傅彰的目光悄悄的往左边飘了过去,然后清了下嗓子说道:“师父当年逃荒来到这里,与家人们都走散了,我这不是刚探听到些许消息,想要去找一找亲人嘛。因为有些远,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要多久才能回来。” 云萝将手上的包袱往他递了回去,“你既然要出远门,更该多带些盘缠在身上,给我做什么?我现在又不缺钱花。” 傅彰却又把包袱推了回来,瞪着眼说道:“这种事,我还要你个小丫头来提醒?给你的,你就乖乖留着给自个儿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没事买几朵花戴戴,小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东西你都收好了,不许让人瞧见,更不许花到别人身上去,记住了吗?” 里头的银子隔着包袱皮都直烫她的手心,云萝垂下眼睑以遮挡眸中激颤的瞳色,轻抿了下嘴角,手上的东西却没有再还回去,只说:“我花完了,你可别心疼。” 傅彰顿时咧出两排大白牙,用力的揉了把乖徒儿的头顶,意外于徒儿今日的乖巧,竟任他摸头没有半点反抗,忍不住就又多摸了两把,“给了你的就是给你花用的,你不用我才要不高兴呢,没的外道了!” 此时天色已暗,他低头却仍能清楚的看到乖徒儿抬起的那一双清亮眸子,水泠泠亮锃锃的,看得他又是一阵莫名的、说不出的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他本也不是多会殷殷嘱托的人,将东西交给她之后就自觉完成了嘱咐,摸够了乖徒儿的狗头之后便转身离开,心里甚是满足,却不知他的乖徒儿站在身后目送着他没入黑暗,悄悄的红了眼。 “小萝,你咋一个人站在外面?”云萱从门内走出来,看着站在黑暗里的妹妹,诧异的问道。 云萝闭了下眼睛,转身后脸上已看不出丝毫异样,语调也是平平的说道:“是师父来找我,说要出趟远门,让我暂替他保管一些东西。” 云萱已经看到了她手里的小包袱,听到这话就没了疑问,只探头往黑暗里张望了几眼,没见到张师傅的身影就伸手将云萝拉进了门,“咋不叫张师傅进屋里坐会儿?出一趟远门怕是要很久才能回来呢。” “嗯。” 一连好几天,云萝的心情都十分低落,做什么事都有些蔫蔫的没了往常的利索。家里人都知道张猎户出远门去了,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也就只以为她是舍不得她师父,连袁秀才都下意识的对她贴心温柔了许多。 只有她自己明白,舍不得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担心,担心就此永别,再不能相见。 可她除了乖乖的接受他临行的嘱咐,什么都帮不了他。 不过她虽接了包袱,却并没有打算真要花用里面的银子,而是将它们压在了箱子底下,一起的还有一个锦盒和一串粉珠手串。 手串是那日景玥临行前戴到她鬏鬏上的,每一粒都是一般大小的粉色珍珠,圆润而富有光泽。锦盒里头藏了一个巴掌大的紫玉赤金锁,上面还写着“长寿安康”的字样,正是八月时卫老夫人送她的那一份见面礼。 “三姐三姐,外面来了好多人!”文彬颠着两条腿飞快的跑了进来,入秋天凉,人都已经穿上了夹衣,他却跑得额头冒汗,两边的袖子也是高高的挽着,露出两条被晒得黝黑的手臂,奔到云萝的面前说道,“来了好多从没见过的人,骑着大马,驾着车,还有好多人披着白衣服。” 云萝顿时就想到了后山上那座新建的坟,反正闲着没事,就顺着郑小弟的拉扯出了大门。 外面路边已经稀稀拉拉的站了些瞧热闹的村民,都对着正往这边缓缓过来的送葬队指指点点的。 没错,正是一队送葬的人。 两个二十多岁的孝衣青年肩扛着白帆,骑马当先开路,紧随身后的是一辆蒙着白布的马车,马车后又是四骑,最外面两侧是腰束白布的侍卫,护卫着中间马背上的两个十来岁小少年。又有两辆蒙着白布的马车紧随其后,静静的为最后面的棺木领路。 云萝的目光落在棺木旁边,那个披麻戴孝的天命老者身上,瞳孔蓦然紧缩。 “三姐,你咋了?”文彬小心的动了动被捏疼的手,转头疑惑的看着身旁的姐姐。 云萝眨一下眼,迅速松开了郑小弟的手,目光却一直跟随着这一队除了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之外,静寂无声的送葬队,看着他们进村,一路直往村后面走去。 耳边有附近村民的小声议论—— “这就是后面山上那处新墓的主人家吧?哪里来的大户人家?光马车就有四辆呢!” “我瞧着咋觉得有点不对?哪个大户人家死了人只有这么几个人来送?也没个吹号的,冷冷清清比我们乡下还不如。”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静悄悄的连个哭声都没有,幸好是大白天,不然真能吓死个人。” “就这么往后面去了,是直接送上山了吗?” “不然难道还要借谁家的屋子来搁上几天?” “哎呦,呸呸呸!” 不知不觉的,云萝也跟在了瞧热闹的村民后面,一路穿过村子到了山脚下,看到前面的车马停了下来,最前面两个扛白帆的青年翻身下马,从第一辆马车里扶出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嘶~这不是那刘阿婆吗?” 云萝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被两个青年扶在中间的阿婆,明明一个多月前送别的时候她还只是有些许灰发而已,怎么一转眼就比她身上的衣裳都白了? 文彬也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说道:“三姐,是刘阿婆!她咋会在哪里的?” 云萝的目光从刘阿婆转到了最后面扶着棺的那位大概、可能是阿婆儿子的老者身上,最后看向了正被侍卫小厮抬起来的棺木。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阿婆的目光从周围聚拢过来人看热闹的村民扫过,在看到云萝的时候微微一顿,然后从两个青年的手上换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健壮仆妇手中。两个青年扛着白帆,手上扬起了纸钱,一路往山上走去,刘阿婆就被搀扶着紧跟在后面。 另外的两辆马车上下来几个妇人和年幼的孩童,都是一身孝服,娇娇弱弱,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模样,也是在身旁仆妇丫鬟的搀扶下跟在了刘阿婆的身后。 棺木依然在最后,由八个壮硕的力士抬着,左右各护着那可能是刘阿婆儿子的老者和另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青年,缓缓的往山上走去。 瞧热闹的村民止步在了山脚,毕竟再跟着就不好了。 却在此时,有人从远处策马而来,飞快的穿过村子也到了山脚下,竟是卫漓带着两个侍从到了此处。 主仆三人翻身下马,然后快步追上了前面送葬的队伍。 离得太远听不见那边的说话声,云萝只看到卫漓快速的追上去,作揖与棺木边的两人行了礼,然后也跟在了旁边。 又有人说:“那不是金公子家的亲戚吗?先前来过我们村子好几次呢!” 里正得到消息,终于是急匆匆的赶到了这里,看到聚在这儿说闲话的一群人,不由得脸色一黑,挥手就驱赶道:“围在这儿干啥呢?家里都没活了?赶紧散了、散了!” 人群当即就散了些,却还有人朝里正凑了过去,想要探听点八卦,“里正叔,那都是些啥人啊?山脚的刘阿婆竟然也跟他们在一块儿,瞧着地位还挺高的样子。” “我就说那阿婆瞧着不像个寻常人,果然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吵吵闹闹,之后的话云萝就没有再继续听了,拉着文彬直接回家里去。 文彬敏锐的察觉三姐的心情好像有点不好,自是乖乖的跟着,只忍不住好奇的几次转头看向山上,满脑子疑问。 村里人又多了许多谈资,几乎是时刻关注着山上那一座新坟的动静,有关于村尾刘阿婆的各种猜测和流言也是沸沸扬扬,有那热衷于热闹八卦的村妇,真是恨不能直接探问到刘阿婆的面前去。 不过终究是不能够的。 别说现在老太太身边有丫鬟仆妇和侍卫们环绕,让村民们靠近不得,就是以前,那么个面容冷肃狰狞、性子又古怪的老婆子,也多是被村里人敬而远之、不敢登门攀扯闲话的。 因为事关刘阿婆,云萝虽回了家,但对村里的八卦也难得的多了几分留意,听着周围人对阿婆和那棺木中人的各种猜测;看着山上那座坟墓方向缓缓升起了淡淡的白烟,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暗自琢磨着什么时候寻个空去看看阿婆,身世故事倒是没有必要多问,但老人家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大好。 刚才被挤在人群的后面,离得太远,她只看到了阿婆满头的白发,具体脸色形容却没能看清楚。 那些人一直在山上,从早上的约辰正时分到午后日头西斜,他们才相互搀扶着下山,然后径直进了山脚的小院子,“嘭”一声关上大门,隔绝了外面人探头探脑的好奇张望。 “瞧着就跟那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似的,也不晓得刘阿婆是啥人,咋会一直住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云萱坐在院子里筛选着豆子,并仔细的将过不去筛子,仍掺在豆子里的枝叶、碎石子等杂物挑拣出来,心里也对今日的新鲜事好奇得很。 刘氏正将晒得酥脆,剥了豆的豆秸和豆荚收拢到一起,堆积在院子的一角,闻言就说道:“我听说,有那规矩多的大户人家,女子若毁了容貌,即使不被休回家中,也会寻个偏僻的小地方远远的把人打发了。” 云萱眨了下眼,神色有些惊讶和不可置信,随之喃喃说道:“怪不得呢,刘阿婆的脸上不就有好大的一块疤嘛,也不晓得是咋弄的。” 云萝坐在边上低头挑豆子,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但她内心里却觉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真是毁了容貌之后被打发出来的,怎么还会在男人临死前来接她回去?现在又将棺木都一块儿葬到了这里来。 那墓碑上的郑氏瑟瑟应该就是阿婆吧?她的“刘”是随的夫家姓?其实她真实的姓氏是“郑”? 郑? 莫非真是个本家姑奶奶?可从没有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起啊。 想不通,云萝也就不再多想,低头专心的挑拣着豆子,一直到大门外有了动静,抬头就看到卫漓带着他的两个侍从牵马站在门口,对她笑得温柔而矜持,问道:“日头晒人,可否讨碗水喝?” 秋日凉爽,但日头底下,有时候却是比夏日还要晒人,俗称秋老虎。 云萝看着他默然,你不是应该刚从山脚的院子里出来吗?还没出村呢,就要问人讨水喝了? 但她还是站起身,走进灶房里拿了三个碗,又将盛着凉开水的瓦罐一起捧了出来。 卫家的主仆三人已经被刘氏邀请进了院子,云萱端了两条长凳出来放在西屋前,不会被太阳晒到的阴凉地,正好就是灶房的门边。 看见云萝捧了碗和瓦罐出来,两名侍从连忙伸出双手接了过去,恭敬的道一声谢。 卫漓扶膝坐在长凳上,今日一身素色的劲装,让他少了些文雅,多几分少年英气,月余不见,他似乎还长高了不少,连两边脸颊上的肉都可见的少了许多,使得五官越发深刻精致,却并不似景玥的那样迫人,而是温润端方,如兰似玉。 他看着云萝的目光也是温润端和的,隐约似乎还藏着些欢喜,说:“出来得匆忙,忘了要随身带些水,又不好再回过头去,正好经过你家门前,就停马来问你们讨一些。” 站在旁边的刘氏闻言连忙摆手说道:“不过是些白水,公子尽管都拿了去,不必这样客气。” 卫漓又朝她道了声谢,谢得刘氏眉目舒展,脸都红了,只觉得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公子就是跟乡下的粗野小子不一样,一言一行都跟画上似的,长得又这么俊。 她小心的看了几眼卫漓的脸,忽然眉头微蹙,心里也莫名的咯噔了一下,有点慌,一时间却又理不清这慌乱从何而来。 他们喝了半碗水,又将随身的水囊给灌满了,然后没有多留的告辞离开。 送别到门口,卫漓上马之后又低头看云萝,眼中闪过些异样的光芒,张了张嘴,最终却也只是说了一句:“多谢你家的水,今日就此告辞了。” 其实有许多话想要嘱咐,可此时此地,却又什么话都不适合多说,唯有说一声告辞。 罢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相处和说话的时间,这里有祖母坐镇,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他,也该回京了,总不能落下景玥太远。 保重,妹妹! 他调转马头,策马远去。云萝站在门口目送了他又一程,然后转身进了家门。 这几天,她好像总是在送别一个又一个的人,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亲近的又或者不亲近的。 直到晚饭的时候,她看到团团围在坡了一只脚的小木桌前的爹娘姐弟,才终于回过了神来,沉甸甸在心头压了多日的失落也忽然奇迹般的消散了。 郑小弟喜滋滋的凑了过来,带着掩不住的得意和欢喜,悄声说道:“三姐,今天姑丈又夸我了呢!说我专心读书,可比袁表哥厉害多了!” 云萱在另一侧听了一耳朵,就笑看着他说道:“这哪里是在夸你?分明是借着夸你的由头来提醒袁表哥。” 袁秀才天天在外面玩耍,从白水村玩到隔壁的桥头村,上山下水、摸鸟抓鱼,玩得都停不下来了,倒是与这两个村的同龄人都混了个脸熟。然而眼看着冬月就要去府城考试,他竟是半点不着急的模样,真是急坏了他们这些旁观的闲散人士。 如此贪玩,究竟是咋被他考中案首的? 因为这个事情,孙氏是越发的看这个袁家的外甥孙不顺眼,总觉得他是科考作了弊,不然凭什么她每天都在刻苦读书的大孙子落了榜,这天天就想着玩的小子却考中了秀才?还是那啥头名案首! 所幸郑七巧他们并不住在大哥家里,姑嫂两个偶尔互怼上几句也无伤大雅,不然怕是真要成了孙氏口中搅和兄嫂家宅不宁的搅家精。 只可怜了郑文杰,院试之后就恍若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即便是休沐回家来也是躲在屋里手不释卷,一副专心苦读的模样,唯有在见到袁承和李继祖的时候,眼中会有克制不住的嫉妒。时日久了,连童生试都不曾上过场的栓子都下意识的避着他走,总觉得郑文杰的眼神很是瘆人。 次日,云萝和虎头上山去,而浪到飞起的袁秀才终于被他祖父抓住关在了屋里,不得不捧着书本,眼泪汪汪的目送着两人出去玩耍。 云萝带着虎头在山上转了一圈,期间还跟在山上伐木的郑丰谷和郑丰庆堂兄弟两打了个招呼,又亲手烤了只山鸡给中午干啃饭团子的两位长辈加一个菜。 虽然味道不咋地吧,可两位长辈都不是挑剔的人,吃的又是金贵的肉食,自是连连称赞,差点让云萝以为她的厨艺终于见长,烤出了一只人间美味的山鸡。 直到她看见郑虎头绷着脸将半只鸡翅膀囫囵的吞了下去。 ……呵! 兄妹两之后就收拾收拾东西下山了,在林子里七拐八弯的,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山坳里的那一座新墓附近。 站在山坡上往下看,那墓已经被收拾得十分整洁,堆土高耸、封石紧密,青石墓碑也端正的立在墓前,谁能想到这个连寻常土豪乡绅都比不过的墓堆里头竟安葬着屹立三朝的一代名相? 云萝现在也不知道,她甚至只将目光从碑上一扫而过,然后直视着立于碑前的白发老妇人。 虎头在身旁扯着她的袖子,“小萝,你咋跑这里来了?这有啥好看的?快走快走!”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那边人的注意,远远站在十几步之外的两个中年媳妇皆都转头看来,其中一人更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要驱赶来瞧稀奇的这两个孩子。 不过她才刚走出两步就被刘阿婆挥手阻止了,云萝也终于在她转身过来的时候看清楚了她的面容,不禁诧异睁圆了眼。 先前看到阿婆满头白发,以为她该是面色憔悴、形容枯蒿的,却没想到转过来的这张脸,脸还是那一张脸,但以往的冷肃刻薄似乎全都从上面消失了,变得一片平和,连深刻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开来。 云萝又看了看她那不见一丝灰黑的白发,再看着她恍若返老还童、重焕青春的脸,心中徒然一阵紧缩。 虎头也是“咦”了一声,看着好像变了模样的刘阿婆,困惑的眨了眨眼。 刘阿婆朝着山坡上的两人招了招手,虎头莫名就觉得心里凉瘆瘆的,有些不敢挪动脚步。但他见云萝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当即也连忙跟在了身后。 走得近了,看得也就更清楚了。 红光满面,精神奕奕,全然不像个深受打击,几日就白了头发的老太太,看得云萝心头直跳。 她又将目光转到了墓碑上,第一次那么清楚的看清了凿刻在上面的字,“这是阿公吗?” 阿婆愣了下,然后缓缓的笑了起立,“是啊。” 这一笑,她的皱纹越发舒展,神情也越发平和,连本来还有些雾蒙蒙晦暗的双眼都恍若烟雾般的散开了,亮得惊人。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又招手让云萝走得更近些,然后对着墓碑轻声说道:“你一辈子都在盼着能有个闺女,可惜,儿子生了孙子,孙子又生了曾孙子,满满堂堂一屋子,愣是一个姑娘都没有。” 这是云萝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阿婆,就在这新墓前,她静静的陪着阿婆,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以前那样沉默寡言、性情古怪的老太太,却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态将故事娓娓道来。 说完了故事,云萝和虎头一起送她下山回家。 三天后的深夜,云萝忽然从沉睡中惊醒,她睁开了眼,在黑暗中静静的盯了床顶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坐起身来,穿上衣裳鞋袜,悄无声息的翻出了自家墙头。 村子里也很安静,只偶有几声狗吠远远的传来,她从村口走到村尾,站在山脚阿婆的院墙外面,看到了里面的灯火通明,悲戚的呜咽哭泣声也随风飘进了耳中。 ------题外话------ 关于刘阿婆,今天或者明天会有一章番外,有兴趣的亲可以来看一下,没兴趣的就略过吧。 阿婆其实是一个我很喜欢的人物哦,在开文前就已经把她的番外写好了大半,就等着发呢,忍得我超辛苦。(′▽`)ノ? 刘阿婆番外 刘阿婆本姓郑,是江南道越州府长乐县庆安镇白水村人氏,认真算起来,她还是郑大福的本家姑母,云萝也得喊她一声太姑婆。 只是这事竟少有人知晓。 很多很多年前,久到她自己也不是很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她还小,天降大灾,整整三年,田地里颗粒不收,仅有的存粮也早已耗尽,就连后头山上的树木,都被剥了皮,挖了根,眼看着是活不了了。 村里村外的都有人在挖观音土吃,吃得人肚腹肿胀如石头一般的坚硬。 走投无路,求救无门,村子里的人都纷纷收拾起仅有的那一点儿家当逃难去了,她也跟着爷奶、父母、叔伯、兄弟姐妹们出了门。 她才四岁的弟弟最先死了,后来是她的祖母,再后来,祖父、母亲、兄长、父亲,还有叔叔伯伯、伯娘婶婶、其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先先后后的死了,独独只剩下了她一个,尽管饿得心发慌,恍恍然好像死了一样,但她却依然好好的活着。 她那时才多大呢?七岁,还是八岁?或者,有九岁了? 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的死去,她就跟着身边的其他人继续流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更不知流窜到了哪里。 然后,她遇到了她的公子。 那是一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特别温柔的小公子。 她至今仍记得,他当时伸出的手白如玉,脸上的笑容温暖似三月里的骄阳。 他把她带回了家中,给了她从没吃过的精致食物,从没穿过的漂亮衣裳,还给了颠沛流离的她一处安身之所。 从此,她就在他家,在他的身边安定了下来,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姓刘,单名一个煦字,和煦的煦,就跟他那个人一样。 时光匆匆,她陪着公子从稚嫩小少年到翩翩佳公子,陪着他读书、写字、作画、吟诗,一颗心就不知不觉的全落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那天,夫人突然跟她说,要给她开脸,放在公子的房里当一个通房。 她起初有些茫然,待得回过神来,便是巨大的欢喜,再之后,则是深深的忐忑。 公子会喜欢她吗?他可也愿意要她? 那一年,公子十七岁,她也应该有十五岁了。 她记不大清楚自己的年纪,当年逃离故乡的时候是七岁,可在逃荒路上走了多久,她真记不得了。 那一年,就好像是她这一生中所有幸运的积聚之年,因为公子对她说,要她当通房,那是公子自己去夫人那儿求来的。 含羞带怯,浓情蜜意,除此之外,她的生活似乎并无其他的改变。 她依然每天都陪着公子读书、写字、作画、吟诗,有时候,公子还会偷偷的带着她出门去街上转两圈,他们比以前更亲密了。 那真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然好景不长,她突然有一天发现她的月事迟迟不来,且恶心嗜睡,竟好似怀孕了。 在得知当真怀孕了的那一瞬,她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而是惊恐。 她一直都乖乖的喝着夫人叫人送来的避子汤,怎会怀孕? 公子察觉了她的异常,却告诉她,是他叫人偷偷的把避子汤给换了。 那一刻,他笑得特别欢喜和灿烂,似乎还有点得意。 她看着他的笑,也忍不住的缓缓笑了起来。 明知道这不合规矩,但她是那么的想要给公子生一个孩子,然后和公子一起把他养大成人,教他读书识字。 尽管公子说他想要小闺女,软乎乎的喊着他爹爹,想想都觉得心都要软了。 但她还是想生一个儿子,儿子才能在这世道活得更好呀。 纸是包不住火的,夫人终究还是知道了他们刻意隐瞒的这件事,大发雷霆要打落她肚里的胎儿。 她当时都吓坏了,更深的,是绝望。 是公子跪地磕头,跪了一天一夜,把头都磕坏了才求得夫人松口,答应她将孩子生下来。 她被带离公子的身边,送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里,门口守着两个健壮的婆子,每天还有另外的婆子拎着吃食送进来。除此之外,她就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小院子里养胎、等待瓜熟蒂落的那一刻。 但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她能生下一个属于她和公子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一生都不能叫她一声娘。 公子还总是能寻到机会,偷偷的来看她,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 她一点都不觉得日子难过,时间难熬。 似乎是眨眼间,她已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了。 那是一个阳光特别明媚的早上,她在小院子里散步,默默的等着公子说好的,今天给她带聚芳斋的月饼。 哦,那天正是中秋。 然而还没等到公子,她就感觉到肚子隐隐作痛,然后忽的有一股水“哗”的从下面流了出来。 她生得很顺利,不到傍晚,就顺顺利利的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听产婆说,足有六斤八两! 公子高兴极了,尽管有点遗憾不是个小姑娘,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他喜欢的姑娘给他生的儿子。 他还跑来跟她说,要先给儿子取个小名,可是他不知道是叫六斤好呢,还是叫八两?他还嫌弃儿子,为何不能再努力的长胖一点点,再长个二两,他也就不用为他的小名纠结了! 她趴在床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他白瞎了读的那许多书,公子看着她的笑,也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两排牙白晃晃的耀眼。 然后他就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七斤,多余的那二两,全是满满的爹娘对他的爱呀! 日子忽然就风平浪静起来,就连夫人都好似对她缓和了态度,尽管依然不屑于见她,但却不再阻拦公子来找她,也时常让人来抱了七斤过去逗趣儿。 她起先还有些担心,担心夫人抱走了她的儿子就不再还回来。 但没有,夫人从没有留七斤在她那儿过夜,每次都是抱去一两个时辰,然后就会让人抱了他送回来,好像真的只是想要看看这个孙子。 渐渐的,她也就放心了,还对夫人生出了些愧疚来。 毕竟,是她先坏了规矩,才会惹得夫人生怒,这些日子来,也不知要怎样的为公子忧心。 时光如梭,眨眼间,七斤就满月了,百日了,又过了一个年。 三月里,公子要参加春闱,临行前,他来找她,跟她说他要考个探花郎,去摘花的时候就藏下最美的一枝带回家来送给她。 公子接连考了两场,听他说,考得好似都不差,夫人那日还破天荒的赏了她一支鎏金的朱钗。 而就在公子第三场考试进场的那天傍晚,夫人又派了人来抱七斤,说夫人挂心公子,想看看小公子。 她没有多想,让人把七斤抱去了夫人那儿。 她也很是挂心公子呐。 可已经很迟了,天色都暗沉了下来,七斤却还没有回来。 她忍不住想出门去看看,然一拉门,门却拉不开!她仔细的从缝隙里往外看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门竟是被锁链给不声不响的锁死了。 她拍门喊人,却闻到了火油的味道,还有火光从旁边冒了出来,迅速将她所在的整个屋子都包围了起来。 她忽然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但她不甘心乖乖的等在这儿被活活烧死! 她想看着儿子长大成人,想看到公子高中探花跨马游街,更想继续日日的陪伴在公子身侧。 她还等着公子许诺的那一朵最美的花儿! 砸开了一扇窗户,她不顾火势冲出了屋子。 她的脸被灼了一下,嗓子里也呛进了许多烟。 外头有两个婆子守着,正是一直给她守门的那两个婆子,她们见她冲了出来就伸手要来抓她,却被她狠狠的撞开了。 她都不知道她何时竟有了那么大的力气,生生的把两个壮硕的婆子都给撞开了。 小院子在府邸的最后面,她撞开那两个婆子后又撞翻守着后门的婆子,开了后门就跑出去了。 她不敢再回刘家,也不敢走得太远,她知道,再有两天,公子就能回来了! 她艰苦躲藏了两天,果然等来了公子,可夫人竟也紧随而后的出现了。 夫人严厉呵斥公子,不许他再惦记着她这个卑贱的丫鬟,公子却说要娶她为妻。 她当时真是震惊极了,夫人闻言却是大怒,扬言要打死她这个祸害,还要掐死了七斤,威胁公子如果还敢继续惦记着她,就当没了娘。 他们就像是飘荡在疾风骤浪里的一叶扁舟,茫茫然无措,又无能为力。 她不忍公子被夹在她和夫人之间为难痛苦,跟他说,她想回江南,回……白水村。 那是她当时能想到的,她拥有的唯一一条后路,那个在她的记忆中早已经褪了色的故乡。 那天,正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她亲眼看到了公子的名字位列榜首。 会元! 她不知道公子与夫人说了些什么,或是许诺了什么,只知道两日后,他不顾还有一月就要殿试,亲自送她出了京城。 他们一路乘船南下,仅仅八天就到了江南。 他又花了几天时间把她安置妥当,并给她留下了足够她一生无忧的钱财。 临行前,他跟她说,是他无能,说服不了母亲,也保护不好她,是他对不起她。还让她以后都要过得好好的,如果可以,就忘了他。 她想说她一点都不怪他,想跟他说能遇到他是她觉得最幸运的事情,还想告诉他,他在她的心中,永远都是温柔和煦,是极有本事的! 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也只凝聚出一个“好”字。 她送他登船回京,那一日,离殿试还有十三天。 白水村的老里正赶着牛车送他们来,又接她回村,途中问她往后该如何称呼。 她想了想,说:“我姓……刘。” 而刘煦登船离开江南,又快马一日,总算是在殿试的前一日匆匆赶回了家中。 他神色平静,似乎丝毫不受影响,次日在大殿之上被当殿钦点为探花郎。 遍游名园,他藏下了最美的那一朵,却再也没能亲手送出去。 他成了满京城最受欢迎的姑爷人选,刘夫人也忙着给他相亲看媳妇,他却日日回家后就抱着儿子逗趣,连与别家小姐相看时都不忘把小儿带上,看得姑娘们脸都绿了,说亲之事自也再没有后续。 次数多了,就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刘探花有个来历不明但却极为疼爱的儿子,近乎无底线无原则的疼爱着。 如此一来,哪个好人家还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刘夫人气怒攻心,却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毫无办法。 他对她依然是孝顺的,恭敬的,该他做的,他分毫不差,就连她让他去相亲跟姑娘见面,他也每次都乖乖的去了。 丰神俊朗,进退有度,其中不乏有甘愿来当个便宜娘的姑娘,但到最后总莫名的没了后续。 而除此之外,他在她这个母亲的面前再没有说过贴心话,曾经的撒娇弄痴更是再不曾见。甚至,他再没有在她面前笑过,在外头也越发的清冷凉漠了,再不是那个温柔爱笑的少年郎。 刘夫人拿儿子没办法,又不能真的去把孙子给掐死了。 她倒是想,可他护得那么紧,不仅日日带在身边事事亲力亲为,还明言,如果在他不在家里的时候,七斤出了什么事,他就死给她看! 这不正是她当**迫他离开那贱婢的话吗?此时他完完整整的还了回来。 他不能枉顾孝道规矩,为了一个通房逼死生养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不敢让他的姑娘继续留在府里和京城,就怕他一个没留神,便被不声不响的给害了。 可他已经退让,已经把人远远的送走了,此生都再不能见面了,还要再害死他的儿子吗?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是那么的喜欢他的姑娘,喜欢极了,可他太过无能,护不住她。 从他送她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脸和资格回过头去找她了,但他至少还能护住他们的儿子。 他一路从翰林,到县令,再到知府,然后回京,入六部,升内阁,直至当朝尚书令,世人都唤他一声刘相。 宦海几十年,虽也有起伏,但最终,他也算是位极人臣了。人都说,他狡诈如狐、智多近妖,一张嘴能止敌军的百万兵马,却谁能知晓他在青葱少年时,连最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 几十年来,无数的人想往他身边送女人,但他再没有过别的女人,就乖乖的当一个孝顺儿子,再一心一意的教养七斤长大。 在七斤懂事的时候,他还把往事全部都告诉了他,然后带着儿子偷偷的跑去白水村,躲在暗处看了她好几回。 她脸上那一个被火灼伤的疤,似乎消不去了,但看上去还是那么美,美得他心都痛了。 他觉得他真是个懦夫,被母亲逼着弃了她,现在有了能与母亲抗衡的能力,却仍连看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来看她。 他偷偷的躲在暗处看她,看她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子里过得安宁,没有任何的风浪能惊着她,忽然就又满足了。 母亲临终前,逼着他在她床前发誓,今生绝不让郑氏入刘家门。 他心中没有半点波澜,乖乖的发了誓,今生若让郑氏入刘家的门,他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反正,他也没打算让她进刘家,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儿,没得玷污了他纯净如莲的瑟瑟。 可是现在,他就快要死了,他忽然有了巨大的勇气,想见她,想见她,就是想见她! 儿子七斤抹着眼泪匆匆的赶去了江南,去接他的母亲。 他撑着最后的那口气不肯吐出来,数着日子的等待她的到来,终于,门外有了动静,他用力的扭转着脖子往外看,看到了一个满脸沟壑,长得特别刻薄和冷肃的老太太。 真是美极了! 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小姑娘,她有着一双格外明媚和漂亮的大眼睛。 他跟七斤说,他不要葬到祖坟里去,他要去白水村,就在他小姑娘屋后的山上,随便挖个坑埋了就成。 他也不稀罕子孙的香火,你们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跪在坟前多烧一些吧。 他觉得以他的能耐,哪怕是当了鬼,也能混出个鬼样,然后他就安心的在下头等着瑟瑟来跟他团聚,再一起转世去投胎。 下一世,他一定要跟他的小姑娘当一对不分离的恩爱夫妻。 七斤的头发也白了,跪在他床前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却没觉得多伤心,反而精神奕奕的出着主意。 他让七斤在他死后弄一副衣冠冢放在刘家的祖坟里,也省得族里那些人来闹腾,烦得很!然后把他的尸身偷偷的送出京城,葬到白水村去。 他觉得,那是个风水宝地! 一个月后,白水村的后山上多了一座坟。 云萝站在这座突然多出来的坟前,看着坟前不过一月不见,原本只是灰白的头发也已经全白的刘阿婆,问了一句:“这是阿公吗?” 刘阿婆愣了下,忽然缓缓的笑了起来,“是啊。” 她这一笑,脸上的皱纹都似舒展了开来,所有的尖酸刻薄相都在瞬间消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雾霾散去,清亮清亮的,美得惊人。 她看看云萝,又回身去轻轻抚摸着墓碑,轻柔得就像是在抚摸情人。 第116章 三年 晨风带着秋日夜晚的凉意徐徐掠过,东边山头上与天相连处被划开了一线白光,随着太阳的升起,那一线白光越来越亮,在风的涌动下,逐渐将天边的云海也翻卷、渲染上了一层层的绚丽色彩,光耀大地。 白水村村口的食肆早早的就开了门,热汤热粥在瓦罐里“咕噜噜”的翻滚着水泡,门口的大炉子上层层累叠着竹笼蒸屉,随着水汽袅绕,诱人的食物香味也朝着远处飘散开来,吸引着过往的行人和邻居。 一个十五六岁的蓝衣布裙少女抱了一捆柴火从小门走出来,整整齐齐的靠着墙堆放在灶膛前,回头看见旁边桌上趴着的人,不由抿嘴一笑,转身绕到灶前揭开了锅盖,将里头正热腾腾冒着白雾的羊奶舀了起来,正好满满的一大碗。 她轻移脚步走到桌边把大碗轻轻的放下,又伸手在懒洋洋趴那儿的小姑娘肩上推一下,柔声说道:“小萝,时辰还早,今日也不会有许多客人,你若是困乏就回屋去再睡一会儿吧。” 云萝撑着手臂从桌上支起了脑袋,眼睛半合着,神色困顿而蔫巴。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又用力的伸展了下身体,摇摇头然后将这大碗羊奶捧了起来。 虽是刚出锅的,但煮沸已经有一会儿了,此时稍微还有些烫嘴,却是喝着最舒服的温度。 她一边吹气,一边迅速的把比她脑袋还要大的这么一大碗全喝进了肚子里,然后站起来扭了下肩膀和脖子。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整整三年,从泰康十三年深秋到十六年的中秋,云萝也已经十一岁了。十一岁的她再不是那矮墩墩、胖乎乎的模样。 一直缓慢生长的她,从去年开始迅速的抽条,这带给了她梦寐以求的长高和瘦身之外,还产生了些许的后遗症,比如衣服总是短了一截,再比如,双腿的关节时常酸痛。 为了缓解这种快速生长带来的疼痛,她给自己寻了一只正在哺乳期的羊妈妈,每天补充一大碗羊奶。而云萱更是在她的指导下,已经能几近完美的将羊奶里的腥膻味给去除了。 她扯一下又短了一点的袖子,走到门口往大路上张望。 比之三年前,就连门外的大路都敞亮了许多,从白水村一直通往庆安镇的道路更是从原来的窄小崎岖变得平坦而宽敞,每天都有满载着各种材料和货物的马车、驴车、牛车来回往返,十分热闹。 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门口路边,手脚纤长,唯有两边的脸颊还略微有些肉嘟嘟的,清亮的狐狸眸中一片平静淡漠,鼻梁挺直,轻抿的嘴唇粉润,肤白如脂,木然着脸面无表情的,却真真是个十分精致的人儿。 她没有如云萱那样把一头青丝绾成少女的发髻,或是扎成麻花用布包头,她依然是把全部的头发都拢到头顶,盘成一个鬏,加上身上的衣裳也是简短的裋衣,乍一看,像个格外秀气又精致的小郎君。 在食肆的门口站了一会儿,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但路上早有人行走,可惜皆都没有如往常那样在食肆门口停留,最多跟她打一声招呼,之后就径直出了村子。 是呢,今日中秋,现在出来的大多数人都是往镇上去赶集的。 郑丰收赶着驴车停在了村口,将驴往路边的石墩子上一拴,然后溜溜达达的走了过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云萝时,他的眼珠子无意识的往边上滑了过去,然后笑嘻嘻的凑到了白色水雾缭绕的蒸屉前,“里头的包子都熟了没?” 云萱快步走了过去,“熟了的,三叔,你今儿要些啥?” 砸吧一下嘴,他说:“就先来两个肉包子垫一下肚子吧,回头空了再坐下来好好吃一顿。” 云萱就打开了蒸笼,用竹夹子夹出两个肉包子,一边还说着:“今儿中秋,大家都往镇上赶集去了,三叔可有的忙呢。” 郑丰收三年前就置办了驴车,做起了从村子到镇上来回的拉客营生,刚开始的时候很是勤奋了一段日子,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把驴车赶到村口,每上一个人收两文钱,若是中途的村子就要下车的话,看路程长短还能便宜一文钱。 起早贪黑的,发不了财,但收入也真不少,每天都能挣上几十个大钱,吴氏对他都温柔体贴了许多。 可惜一如郑丰谷开始时担心的那样,他勤奋不了多久便懈怠了下来,不说每天来回三四趟,有时候连一趟都保证不了,这么懒懒散散的竟也过了三年。 分家得的七亩良田,他本来还想要佃出去收租,郑大福得了消息之后,当即挥着锄头将他从村头追打到村尾,又从村尾追打到村头。吴氏也举着棒槌追在头面,扬言郑丰收若是敢把家里的田佃了出去,她就带着儿女跟他和离单过! 村里人很是看了几场热闹,而郑丰收也终于是不敢佃田出去了,只能苦巴巴的自己耕作,一样的良田,却总是比不上别人家的收成。 接过云萱递来的肉包子,郑丰收迅速的在两只手上翻腾了几下,然后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的说:“小萱的手艺越发好了,尤其是这肉馅,汁水鲜香,比镇上的铺子都要好吃!” 云萱抿着嘴腼腆一笑,目光落到了站在门口乘风的妹妹身上。 其实食肆里的许多菜谱都是小萝想出来的,她虽然做菜的手艺一言难尽,但脑子里却总有些新鲜的想法。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村口也多了几个搭车的人,郑丰收三两口将热腾腾的包子塞进了嘴里,然后快步走过去,驾起驴车赶往镇上。 白水村几乎每一户都有人在肥皂作坊里做工,日积月累的,村里的日子比起三年前是真的好过了许多。手上有了零钱,村民也就舍得拿出两文来搭个驴车,能省下不少的力气。 天渐明,食肆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去镇上赶集的人想去镇上觅食,留在村里的人却也不少,有那懒得做早饭的、或者从没进过厨房的老爷们自然就往村口的食肆来了。 今儿是中秋团圆日,连作坊都给大家放了假,却仍留了几个负责看顾的小管事,他们早起在作坊里巡查了一圈之后,也来了食肆。 食物的香气在热气中翻腾,滚烫的米粥,香浓的豆浆,鲜香四溢的肉包豆腐包,瓷实的大面馒头,松软的米糕,配上一碟小菜卤豆干就是好滋味。除此之外,还有现煮的汤面炒粉小馄饨可供选择。 云萱和云萝都忙碌了起来,在院子里磨豆子的郑丰谷和刘氏也从小门出来了,烧火、煮面,给客人送上他们的早餐。 云萝已经做了三年的服务员,专职端盘子,不时还要兼职一下收银员。 不过今天不用她分饰两角了,因为有郑小弟捧了钱匣子放在门口板凳上,迅速的计算出每一个客人消费的数额。 多是三五文钱就吃饱了肚子,偶尔也能遇上吃了十几二十几文钱的大客户。 “郑老弟,你这儿子聪明,小小年纪的算起数来连个磕巴都不打。” “那可是未来的秀才相公,算一算这三五十来文钱的还不是手……手到擒来!那啥,文彬,是这么说的吧?” 文彬抬头咧嘴一笑,点点头,“对。” 铺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宝生,你啥时候也会读书了?瞧这话说得文绉绉的。” 刚才说话的正是邻居李宝生,听到周围的阵阵哄笑,他不仅没觉得难为情,反而更挺直了脊背,高声说道:“读书才能有大出息呢,连作坊招工都稀罕那些识字读过书的人,我好歹住在读书人的隔壁,天天一大早就听着文彬在院子里的读书声,可不得多少的记住几个?等我大孙子再长几岁,我也要送他去学堂!” 一席话说得食肆里一片叫好声,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跟着作坊把日子过好了起来,家里有了余钱就自然的会想一些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送娃儿去学堂。 哪怕考不来科举功名,只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没瞧见作坊里的伙计们,那识字的比不识字的人总是能拿到更多的工钱吗? 三年的时间,那么小小的一块肥皂早已经风靡了整个江南,甚至据说连京城都有贵人追捧。 而肥皂也不再只有刚开始的浑浊黄褐色那一种类,这种最粗劣的常被用来洗衣服,附近的村子仗着在作坊里做工的便利,平常总是能分到一些缺了角的或碎裂不完整的瑕疵品,都不稀罕了。 不过放到铺子里去卖,还是得花上十几二十几文钱才能买到小小一块,外面的人可舍不得像他们这样大手大脚的搓使。 而除了这一种,还多了其他的许多花样。有带了各种花香、果香、奶香,形状颜色也各不相同的许多类型,统称为香皂,美容养颜又护肤。还有加了药材的药皂,据根据药材的不同而能治疗各种皮肤上的小毛病。 前段时日,听说镇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脸上冒出了许多痘子而羞于出门见人,用了铺子里女伙计推荐的药皂之后,不仅治好了痘子,脸上的皮肤都变得光滑白皙了许多呢,惹得许多听闻此事的姑娘家都忍不住涌入了肥皂铺子里,有钱的自是当即下手买上几块,没钱的也来凑凑热闹,过一过眼瘾。 还听说,现在的小郎君若是要送心仪的姑娘礼物,都流行送各种包装精美的香皂了。 村里的人听说外面这些事情,自是与有荣焉,尤其是作坊在这三年里一次又一次的扩建,招工的人数自然也就一次又一次的增多,还有许多家在几十里外的人前来求职,作坊最后面建了长长的一排两层楼,就是专门供这些不能每日往家里来回的人住宿的。 作坊每日只供应一顿免费的午饭,这些人的早饭晚饭都得自己想法子解决,导致每日的清早和傍晚,作坊外头的路边就会多出一些卖粥饭面饼等小食的摊贩,给那些人家添了不少的家用。 为了规整每日清晨傍晚就乱糟糟,有时候还会堵塞道路的这些小摊,里正和作坊的大管事商量了商量,索性在路边宽余的地方划了位置,规定了他们必须在划好的位置里摆摊,还得每次交一文钱的费用,拿出其中十文钱来给每日早晚收摊后去那里清扫的孤寡阿婆,剩下的钱则攒起来,等着以后村子里修桥铺路都可以花用。 村民们初时还有些怨言,但渐渐的也就习惯并接受了这个规定。 有别地过来的货郎小贩,花两三文钱租一个小小的摊位,带来的新鲜小东西不止供给作坊里的伙计们,还吸引了周围村子里的大娘大嫂大姑娘。临近的村子有村民会把家里富余的粮食菜蔬往这边送,作坊里负责伙食的几个管事媳妇基本不用每日往镇上跑,村民送来的这些东西既新鲜,又比镇上集市里的便宜,买卖的双方都对此十分满意。 渐渐的,那一片地方也有了点集市的模样。 不过今日中秋,作坊也放了假,那些家在几十里外的伙计们昨日傍晚就拎着作坊分发给他们的月饼结伴着各自回家。大管事还说了,大家只需在明日的中午前回来上工就成,都好好的在家过个团圆节。 所以今日作坊那边很冷清,村子里倒是很热闹,但云萝家的食肆却明显的生意冷清了许多。 生意虽淡,人却真不少。 作坊放假了,秋收还没到时候,又逢中秋佳节,赶集的去赶集了,留在村里的人却都闲得很,在食肆里吃完了早饭也没有走,就聚在这儿谈天说地的。从村子里面又溜溜达达的走出来不少人,毫不见外的踏进食肆来凑热闹,但更多的是站在外面,毕竟铺子里就这么点地儿,挤不下许多人。 屋里没地儿坐了,赵旺就捧着一大碗肉丝米线蹲在门外的一层石阶上,埋头把线面吸得“哧溜”连声,抬头看到同样蹲在他旁边,抓着个豆腐包慢悠悠啃着的云萝,两只脚在地上蹭了蹭,朝她蹭过去一点儿,问道:“萝姑娘,你今儿咋没啥精神?昨晚没睡好?” 这赵旺就是今日留下看守作坊的那个小管事,他本名赵狗子,金来嫌弃难听,就给他改成了赵旺,从他的本名演化而来,叫着又喜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作坊里的大小管事乃至伙计对郑丰谷都是老弟老哥大叔的喊着,叫云萱文彬他们也多是丫头小子,或者直呼其名,却从上到下一致的称呼云萝叫“萝姑娘”。 云萝也没有喜不喜欢,他们这么叫,她就这么听着,此时听得赵旺询问,两口将剩下的大半个包子啃进肚子里,摇头说道:“没什么,昨日陪我娘走了一趟外婆家去送节礼,很迟才回来。” 赵旺顿时就一脸恍然,“萝姑娘的外婆家是在横山村吧?那可老远了,路也不好走,真是山里山,湾里湾,我上次跟人走了一趟,走得我脚底板都磨起了泡。” “你还去过横山村?” 他又“哧溜”的吸一口米线,说:“我以前是跟着另一个管事跑路收货的,横山村多毛笋,他们那儿晒出来的笋干就是比别地儿的要鲜嫩一些。” 云萝点点头,关于这一点,她也是认同的。不过想到昨日陪着娘去外婆家里发生的事情,她不由用力的啃了口另一只手上的大肉包,心里有一句mmp,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可这种事情她又不可能跟赵旺一个外人说,见他蹲在她旁边,就没话找话的问了句:“你中秋也守着作坊不回家吗?” 他已将米线吃完,正捧着大碗仰着脖子喝汤,闻言喝汤的动作一顿,然后放下了碗,脸色一时间有些异样,最后只摇头说:“我家里没啥人了。” 云萝看他一眼,没有再多问。 李狗蛋带着一本书,唉声叹气的跟在他祖父身后过来了,凑到文彬身边不满的嘀咕着:“学堂都放假了,我爷爷也不让我歇一天。” 自从大孙子考中了秀才,从祖上开始就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的里正老爷子就对培养读书人有了十足的信心。 尽管李继祖去了县学读书,需要的花费更多了,但里正家的日子本就不差,他担着里正之职,两个儿子则一个在家种田,一个在镇上也有一份账房的营生。 而现在,她的大儿媳在作坊的灶上做工,每日都有二十个大钱,还不咋耽误家里的事;村里人的日子都好过了,自也有他这个里正的一份功劳,除了官府给他的薪俸之外,逢年过节的作坊大管事还会给他送上一份礼。 家里大人们都俭省些,再送两个孩子上学堂,似乎也不是多大的压力。 于是他跟两个儿子合计了合计,把小儿子的长子和大儿子的小儿都送去了学堂,也就是李狗蛋和他的堂兄二哥。 他二哥住在镇上他二叔二婶的身边,并不常回村,他则多是跟着文彬每日搭车往镇上来回,尽管他们一个在书院读书,今年都尝试着下场科考了,一个却还在学堂里尚处于开蒙的阶段。 是的,文彬今年二月被先生带着去考县试了,尽管没有考中,但好歹过了前面的两场,家里人也并不失望,毕竟一开始先生就明说了,除非出现意外,不然恐怕是考不中的,此次也不过是去感受一下考试的氛围,累积些许经验。 李狗蛋跟文彬嘀嘀咕咕的,他觉得他自己真不是个读书的料,至今连《千字文》都背得磕磕巴巴,但却架不住他祖父那一颗想要让孙子们都当个读书人的火热的心,真真是苦不堪言。 文彬先把今日早上收回来的铜钱都清点完毕,每一百枚串成一串放在匣子里,又翻开账本往上添了一笔,将东西都规整收好之后才拿过了李狗蛋手上捧着的书,笑嘻嘻的说:“别灰心,你有哪里读不明白的?我教你呀。” 里正高兴的赞了文彬好几句,回头又瞪了小孙子一眼,让他务必要好好的跟着文彬读书。 李狗蛋想哭,和读书比起来,他其实更想去河里摸虾。 八月中秋,正是虾肥蟹美的时候,村边河里的虾蟹虽然都小了点,但味道实在鲜美,云萝姐姐都喜欢吃得很。 八岁的李狗蛋圆头圆脑的,刚经过一个大夏天,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手背和面颊脖颈全都被晒得黑亮黑亮的,跟文彬站在一块儿,顿时衬得也被晒了一个夏天的郑文彬格外白净斯文。 文彬长大了许多,已从三年前的懵懂孩童长成了小小少年郎的模样,虽然因为太阳的曝晒,他的面容不够白,但长期在书院里熏陶,身上自有一股别的小少年没有的书生文气。 况且,郑家人都有个好相貌,他自然也不会例外,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因为常在不自觉间学着他三姐的一些行为举止,他的脊背总是板得直直的,昂首挺胸,精气十足,又有点不像个文弱书生了。 文彬找了个角落,教狗蛋读书,他也顺道算是又温习一遍,却见食肆东墙的小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两三岁的胖娃娃在门槛的那边,趴在门槛上正抬起小短腿试图翻过来。 摇摇晃晃的,他翻过门槛一屁墩坐在地上,却没先爬起来,而是转头在铺子里看了一圈,直到看见云萝,他眼睛一亮,两只胖爪子往前一趴,扭着小屁股费劲的站起来,然后跌跌撞撞的冲着云萝过来了。 这是他们家最小的成员,到明年的正月十六就满三周岁了,小名嘟嘟,大名郑文安,大名、小名全都是小书生郑文彬取的。 可他最喜欢的却依然是三姐,尽管在他会走路之前,三姐一直对他敬而远之,可自从他会走路,他就迅速的学会了主动去抱三姐的大腿! 山不来救我,我去就山嘛! 云萝低头看着又抱住了她大腿的小胖墩,默了默,然后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子就把他给拎了起来,郑嘟嘟顿时“哇”的一声,两只眼睛贼亮,在空中欢快的扑腾着四肢,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举高高”三个大字。 这是家里最有福气的一位,出生的时候已经分家单过了,家里不缺钱自然就不会亏待了他,可说是被爹娘兄姐捧在手心里长到现在的,好吃好喝的就养出了一身的软肉。 云萝将他随手一搂,轻轻松松就夹得他动弹不得,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哭不闹,还咧开嘴露出了满口牙,奶声奶气的喊一声:“三姐。” 如此讨喜,村里人都说这个弟弟像极了云萝。 每当听见这般言论,云萝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哪里像了?你们是不是只看得见胖? 刘氏和云萱正在清洗灶具,郑丰谷也忙着把炉子里的柴火扑灭,将沉重有分量的锅炉往边上挪,摆放整齐,见到郑嘟嘟缠着云萝的这一幕,皆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远远的传来了一阵稚嫩的、好似扯着嗓子的笑声,正在努力逗着三姐笑的郑嘟嘟小耳朵一动,连忙转头望了过去,就看到十四五岁的壮实少年在脖子上架着个小娃娃,一阵风似的跑来,那一声声几乎要冲破天际的笑声正是出自那个小娃娃之口。 见到熟悉的小伙伴,郑嘟嘟扭了两下身子,盯着少年两边肩膀上晃荡的小短腿,他的小胖腿也不自觉的跟着晃了两下,目光锃亮。 刘氏抬头看向来人,慌忙说道:“虎头,快把你弟弟放下!他还小呢,嗓子也嫩,你不好这样逗他的。” 十四岁的少年郎,身板儿壮实,还足足比云萝高了一个脑袋。 不过云萝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一定会追上去的! 听到二婶的话,虎头双手托着肩膀上的小娃娃,将他一下抬高然后放了下来,直起身就将兴奋地怪叫着要往他肩膀上爬的郑嘟嘟抱了过去,轻松架到脖子上。 郑嘟嘟的两只爪子用力抓着他的头发,兴奋得直叫唤。 云萝在低头看地上的小娃娃,比郑嘟嘟还要小一些,不过也有两岁了,白白胖胖的,头顶上留着一簇软乎乎的胎发,大眼睛溜溜圆,正费力的仰着脑袋看她,然后身子往前一趔趄,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云萝:…… 小娃儿半点不怕,胖手抱着她的大腿,两只小短腿也慢慢的勾了起来,形如一只圆滚滚的小考拉,整个人都想要往她身上爬,哼哼唧唧的口齿还不很清晰,“三姐。” 这是郑虎头的亲弟弟,三年前,小胡氏发现她时隔了十多年后竟然又有了身孕,顿时把她自己也给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巨大的惊喜,一下子被家里长辈、相公和儿女们当成了珍宝般的小心伺候着,弄得她都难为情了。 又想到说不得过个一两年她就要当外婆了,更是臊得慌,在外头一直遮遮掩掩的,到六七个月的时候,肚子实在遮不住了才被外人知晓,一瞬间郑丰庆老来得子、小胡氏老蚌怀珠的八卦传遍了整个村子。 其实在云萝看来,他们的年纪真算不上老,三十多岁不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后世有多少男女在这个年纪还是个连伴都没有的单身汪? 这个小名小虎,大名叫郑文静的小孩儿比郑嘟嘟小了半年,小名是太婆首先叫出来的,大名是郑二福和郑丰庆父子两借了文彬的几本书,凑在一起翻了两个月才终于确定下来。 他们本没啥文化,识得几个字,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才选了个瞧着最顺眼的。 可惜,郑文静小朋友一点都不文静,大哭大叫、撒泼打滚、调皮捣蛋简直是样样俱全,也就云萝能治得住他。 云萝她好像天生就有一种让小朋友听话卖乖的气质,以前是文彬和云梅,现在则是郑嘟嘟、郑小虎,还有三叔家的小一小二。 看郑小虎抱着她的腿爬得辛苦,云萝就伸手将他拎到了怀里来,刚一抱上,骑在虎头脖子上兴奋大叫的郑嘟嘟眼角一瞥,顿时不乐意了,扭着身子张开手就朝她扑了过来。 郑小虎这个大坏蛋,总想跟他抢三姐! 云萝空出一只手将扑来的郑嘟嘟也往怀里一搂,本是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怀里却一边一个的搂着两个胖娃娃,本应该是让人心惊肉跳、很不和谐的一幕,但偏偏她举重若轻,搂着两个沉甸甸的胖娃几乎感觉不到分量,甚至还得小心的收着些力气,免得把两个弟弟给弄伤了。 所以说,她真的很不愿意亲近这种柔弱软乎的小娃儿。 虎头叉腰站在他们面前,看着这两个被随手夹在怀里,还乐颠颠半点没有要发小脾气的小子,嫉妒坏了。 不过算了,只要三姐不在,虎头哥哥就是他们的最爱。 太阳越升越高,村口这里也越来越热闹,今日难得空闲,许多人都是习惯性的往这边走。三年来,这里已经成了白水村最大的一处聚集地了。 过不多久,郑大福也背着手溜达了出来,郑丰谷见了忙将他迎进铺子里头,搬了个凳子让他坐着,刘氏也舀了一碗豆浆,和两个包子一起端到他面前,恭顺的说道:“这是今早卖剩下的,爹你别嫌弃。” 庄户人家哪里会有人嫌弃粮食的? 郑大福喝了一口豆浆,看着面前的两个包子说道:“我也是刚吃了早饭就出来,吃不了这么多。” 郑丰谷抓了下脑袋,憨笑一声,“那你慢慢吃。” 多的也不说,只是看着明显老了许多的父亲,郑丰谷心里并不怎么好受。 若说村里大部分人家的日子都在蒸蒸日上,那么老房子那边则是日渐衰落了。 当日分家,郑丰年自以为甩开了两个拖后腿的兄弟,一家人的生活依然如旧。他把家里的十多亩田地都交给了老父亲来耕种,留了郑云兰和郑文浩在家里,美其名曰替他孝顺二老,可他却自己收着每月的那几两束脩,还要时常回家来拿菜拿粮拿各种家里有的东西,他的秋闱和郑文杰的两次院试,也都要老两口拿银子出来贴补费用。 尽管在农忙时节有郑丰谷和郑丰收过去帮着干一点,但郑大福因为劳累和压在心里的沉闷,可见的老了。 郑丰谷心疼爹娘,曾小心的提出由他来奉养二老,二老手里现有的那些东西他也半点不要,却被郑大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还被孙氏认为是去看亲爹娘笑话的,抓着他就骂了半天。 没法子,他也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常留老爷子吃点东西,好歹把肚子给填饱了,没得辛苦到老还要扣扣搜搜的舍不得多吃一口粮。 郑嘟嘟被放到了地上,颠着小胖身子走过来,仰着头喊一声:“爷爷。” 郑大福笑出了一脸的褶子,轻轻摸着郑嘟嘟软滚滚的脑袋,说:“乖孩子。”又跟郑丰谷说,“这孩子养得好,最像他三姐。” 郑嘟嘟一听这话,顿时整张小脸都发亮了,用力的点着头。 对,没错,嘟嘟最像三姐了! 郑小虎紧随其后的也凑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大爷爷。 他觉得,他才是最像三姐的! 两个小孩挤挤挨挨的站在一起,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什么话都没有的忽然就扭作一团打起来了,刘氏忙跑过去想要把他们拉开,却怎么也扯不开这小兄弟两个,又不敢真用力的拉扯,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乡亲们看得也十分有趣,还有那站在一边鼓掌起哄的,并不觉得两孩子打架是多了不得的大事。 毕竟,他们都看习惯了。 有人凑过来跟郑大福搭话,“郑大伯,你是来这儿等喜信的吧?您放心,文杰他今年肯定能考中了!” 郑大福笑着点了点头,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秀才哪里是那么好考的呢?我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另外的人皆都附和,“这不是容易的事,文彬的年纪也还小,不必着急。多少人考到白发苍苍还过不了童生试呢?” 郑大福也感叹,想当年,郑丰年就是考到了三十岁才终于中了秀才。 三年了,郑文杰还在努力的读书考秀才。 算算时间,今天又是衙门来报喜的日子,如果村里有人考中了秀才的话。 第117章 嫁妆我都攒好了 日头在向着头顶升起,秋天的太阳晒得人皮肉发烫,但村口依然十分热闹,习惯了日头的乡下人并不畏惧秋老虎,顶多寻个树荫,或者靠在墙边躲一下凉快。 热热闹闹半村子的人,他们聚在这里有许多的话题可聊,庄稼、作坊、今日中秋、家长里短,还有读书考秀才。 日近中天,翘首以盼多时的郑大福终于看到大路上出现了两个骑着矮马的衙役,霎时间,那焦灼的目光都亮了。 “来了来了!”有人也看到了骑马而来的衙役,一群人都“呼啦啦”的往大路上涌了过去。 有人兴奋的说着:“咱村里这是又要出秀才了!放眼周围的十里八乡,哪个村子的读书人能比得上我们白水村?” 好大的一句大实话,引得周围同村人纷纷附和,真真是口若悬河、与有荣焉,一时间村口沸反盈天,几乎把两个衙差在村外下马特意敲响的铜锣声都给遮盖了过去。 寻常的村子,能出一个秀才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喜事了,甚至许多村子里连个正经读书的人都没有,而白水村前前后后已经有两个秀才相公了,一个是郑丰年,一个则是三年前上榜的李继祖。 而眼下,这是又要出一个秀才了呀!或者,是两个? 两位报喜的衙差敲着锣还没进村,就被热情的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询问了起来。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脱了出来,那精瘦的衙差“哐”的用力敲了下锣,朝村民说道:“各位乡亲莫要着急,我们兄弟既来了这儿,自然是报喜来的!” 高壮些的衙差也冲着村民抱拳说道:“你们白水村真是好旺的风水,三年前的喜事还在津津乐道呢,没想到我兄弟二人今日又要来这儿讨水喝了。”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开了怀,“莫说是水了,二位差爷能来,好酒好菜也都是尽够的!” 又甚是着急的想要知道今年又是谁中了秀才,人群里挤挤攘攘、吵吵闹闹的几乎都听不出谁都说了些什么,最后还是里正出来把大家都最关心的话给问了出来,“不知二位差爷今儿是要去谁家报喜?” 郑大福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紧张得站在人群外面,都有点不敢往衙差的跟前凑。 与他同样反应的还有栓子一家。 栓子今年连过县试和府试,七月底又与学院里的同窗们一起去了府城,是童生还是秀才,就看接下来差爷们往谁家报喜了。 为了等这个喜信,陈阿婆今儿连家都没心思收拾,把所有的活都扔在一边,一大早就带着喜鹊和柱子到村口来了,栓子的爹李宝根扶着老人家站在边上,踮着脚探头张望。 那精瘦的衙差又是“哐”的一声敲响了铜锣,高声喊道:“白水村郑文杰高中院试四十八名!” 郑大福猛的瞪大了眼睛,下一秒身子蓦然往后一仰,若不是旁边的人连忙伸手将他扶住,怕是就要激动得这么仰头倒了下去。 如潮水般的恭喜声在安静了一瞬之后就迅速的将郑大福给包围了,连郑丰谷都收到了许多恭喜道贺。 衙差并没有过多停顿,紧接着又敲响铜锣,在陈阿婆他们略有些失落的这个时候,又喊了一声:“白水村李杜蘅高中院试第六名!” 人声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李宝生激动的喊了一嗓子,“我家栓子也中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李杜蘅可不就是栓子嘛! 今年村里竟考中了两个秀才,真真是双喜临门。 高壮些的衙差跟被村民们簇拥着围过来的郑大福和李宝根说:“二位快快前头带个路,照理,这喜信儿是该一直通报到你们家里头的。” 两家人都已欢喜得手足无措,听到这话自然是连连点头,而早有另外的人跑到了前头去给二位差爷带路。 伴随着“哐哐”的铜锣声,衙差一路高喊着喜信,在村民的簇拥下进了村里,村口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郑丰谷已经在兴冲冲的跟刘氏商量起了该送些啥给大侄儿道喜,云萝却转头看向了蹲在洗碗盆前,心不在焉的二姐。 对上她的眼神,云萱忽然俏脸微红,忙低下头去装模作样的搅着水洗碗,却不想云萝走了过来,蹲在她身边特别认真正经的跟她说:“二姐,你放心吧,嫁妆我都给你攒好了。” 颠颠跟着过来的郑嘟嘟和郑小虎完全听不懂这是啥意思,只是瞎起哄的拍着巴掌嚷嚷,“嫁!嫁!” 慌得云萱连忙伸手去捂他们的嘴,捂得两张小脸上满满的全是洗碗水。 两个小娃儿懵懂的冲她眨眨眼,然后“哇”的一声扑进了三姐姐的怀里。 云萝拎着两个肉团子不让他们把水蹭到身上,又抬头看着云萱,忽然眉眼轻轻弯起,很浅淡的一个弧度,清冷木然的小脸却在刹那明媚。 云萱看得都不禁恍了下神,下一秒见她粉唇轻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又慌忙伸手要去捂她的嘴。 略有些浑浊的洗碗水在这一刻都似乎格外晶莹,云萝的身子往边上一让,轻松的让开了二姐的手,起身、退后,拎着两个弟弟就远离了此地。 虎头正在帮郑丰谷一起把门口的大炉子抬进铺子里去靠墙摆放好,听到两个弟弟的嚷嚷,好奇的回头问了句:“驾驾的,你们是想去骑马?” 马没有,牛倒是可以带他们去骑一骑。 云萱远远的坐在小板凳上瞪了云萝一眼,含羞带怯的半点威力都没有。瞪完云萝,她又小心的看了眼爹娘那边,见他们都把心思放在干活,还有终于考中了秀才的大堂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禁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抿唇低下头继续干活,脸上的热度却好久都没有散去。 今天因为作坊放假,客人们都来得有点迟,离开得自然也迟了些,所以等食肆里的扫尾工作都忙乎完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郑丰谷和刘氏一起把一块块的门板镶进门框,最后落了闩,从小门进到自家的院子。 不大的院子里,靠着门的两边都往外搭了个窄窄的草棚子,东侧沿墙堆放着整齐的木柴,西侧则是一些农具杂物,院子的一边晾晒着衣服,还有个用竹篱笆围出来的鸡圈,灶房门口,此时正有一个纤细的大姑娘在弓着身子慢慢的推拉石磨,背上的衣衫已被浸成深色,连头发尖都在往下滴着汗水。 听到动静,她转身看向从铺子小门里出来的几人,扎着手有些拘谨的说道:“大姐,姐夫,外面都忙活完了?” 一条大麻花辫子用碎布条束尾,柔顺的垂在身后,她一身青枣色的碎花衣裳还是云萱的,十九岁的小姨母穿着十五岁大外甥女的衣裳,却竟然还有些空荡荡的,过度的消瘦让她面颊凹陷、颧骨都耸了出来,看着比同龄的郑云蔓老了不止七八岁。 当然,郑云蔓是从小就被家人娇养着的,从懂事开始就由太婆亲自教导刺绣,平常多在屋里待着不需要出门被风吹日晒,顶多偶尔出门去地里摘个菜,那白白嫩嫩跟花儿似的看着都不像是个乡下丫头。 可同样的年纪,云蔓已经在去年春天生了个胖小子,刘月琴却依然待字闺中,成了乡亲们口中的老姑娘。 刘氏对这个比她大闺女也大不了几岁,当半个闺女的妹妹甚是怜惜,见她忙得一身汗,连忙将拎着的水桶放在墙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快步走过去拉着她说:“咋不在屋里多歇会儿?这些事情放着让我和你姐夫来就成了,你身上还不利索,不能再累着了。” 刘月琴搓着衣角,低头越发的拘谨了,轻声说:“不过是顺手的事,也没多累。” 她真不觉得这有多辛苦劳累,再说,她贸贸然的住到姐姐家里来,本就是打扰了,也不晓得姐夫会不会对大姐不满,她若是还躲在屋里啥都不做,实在是心里不安得很。 刘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定了定,然后拉着她进了堂屋,温声安抚着:“你就当这里是自个的家,自在些就好,不必拘束了。” 刘月琴呐呐的应了,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不过其实,她在自个的家里也从没自在过。 郑丰谷双手各捧着一个瓦盆进了堂屋,瓦盆里面是早上卖剩下的米粥和豆浆,量都不多,不过各有小半盆而已。 他把两个盆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最上方坐了下来,冲刘月琴招呼道:“小妹好容易过来,都没能睡个囫囵觉就帮着干了半天的活,赶紧坐下吃午饭吧。” 云萱把她捧着的盘子也放到了桌子上,上面高高的堆叠着白胖的包子和软糯的米糕,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味。 这些都是食肆里卖剩下的,也是一家人今日的午饭。 今天剩下的有点多,倒是不必再另外开锅了。 刘月琴看着面前散发着扑鼻香味的食物,这对于常年只能吃些糙米杂粮,还吃不饱的她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但却站在桌边迟迟不敢坐下来,只说:“刚吃了早饭也没多久,还饱着呢。” 话未落,肚子就发出了“咕”的一声。 云萱伸手将她拉过来按在了板凳上,又从盘子里拿了个肉包子塞她手里,说道:“都是早上铺子里卖剩下的,温在锅里虽还热着,但也没刚出锅的时候好了,小姨你莫要嫌弃。” 刘月琴连连摇头,“这是多好的吃食,咋还能嫌弃?”她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吃过几回这样好的东西。 院子里一阵喳喳的吵闹声,郑嘟嘟和郑小虎被文彬一手一个的牵着,颠颠的跟在云萝身后,嘴上还不住嚷着:“三姐,等我!” 下一秒,他们就被门槛挡住了去路。 见此,郑嘟嘟一把甩开哥哥的手,身子往门槛上一趴,翘起短腿就翻了进来。郑小虎见小哥哥这么做,也扭着身子拒绝了文彬哥哥的帮忙,手脚并用,费力的翻过了门槛,却落地不稳,踉跄着晃了两下身子后一屁墩坐到了地上。 刘月琴慌忙站了起来要过去扶,却被云萝在前面拦了一下,“他们能自己站起来,小姨你坐着吃饭。” 说着将手里捧着的一大碗热腾腾馄饨面放在了桌子上。 这也是早上剩下的,在关门前全都一锅下去煮了这么大的一碗。当然,煮肯定不是云萝煮的,她只是负责端过来而已。 刘氏看着两个闺女都和她们小姨相处和谐的样子,脸上也更多了些笑容,伸手想要去照顾两个小的,结果两小都不乐意被她照顾,皆都眼巴巴的瞅着他们三姐。 文彬把高椅子挪了过来贴着桌摆放好,看着三姐把两个弟弟抱上去,不禁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弟弟什么的真不是啥讨喜的东西,一天天尽想着跟他争宠。 郑小虎在这里吃饭早已经习惯了,这里还有专门给他准备的、高高的小木椅子和小木勺子,小胡氏曾笑言,哪天得叫他自个儿背一袋米过来才好,不然老是蹭吃蹭喝的,遭人嫌。 上了桌,郑嘟嘟的目光在桌上巡视了一圈,就手指着那碗热腾腾的馄饨面要吃,郑小虎却看向了正好在他对面的陌生的刘家小姨,眨巴两下眼睛,忽然指着她的脸说了句:“痛痛。” 屋里因为这一喊而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在这一刻落到了刘月琴的脸上,让她近乎慌乱的低下头去想要藏起脸上的红肿,手在桌子底下捏紧了衣角,有种卑怯的难堪。 云萝给郑嘟嘟的小碗里舀了两个馄饨,然后跟郑小虎说:“小姨受伤了,小虎给她吹吹就不痛了。” 郑小虎懵懂的眨眨眼,然后撅起小嘴就朝对面“呼呼”的吹了起来,郑嘟嘟也把视线从馄饨面上拔开,嘟起嘴来“呼呼”了两声。 对上两个娃儿清澈的目光,刘月琴怔了怔,眼里忽然浮现泪光,似乎也没那么难堪了。 云萱悄悄的松了口气,挑着馄饨和面条,汤汤水水的给刘月琴舀了一大碗,又将那小半盆豆浆舀了一大碗给云萝,好奇的问道:“喝豆浆有用吗?近来腿还酸不?” 她也知道妹妹最近一直腿脚酸痛,去问六爷爷却说是长身体的正常情况,究竟为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这个事情,家里人都担心得很,偏她自己半点不忧心,还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方子,说喝羊奶最好,还每天把豆浆当水喝。 云萝点点头,“有用,没那么酸了。” 见盆里还剩下大概半碗的豆浆,直接指着文彬说:“剩下的给文彬。” 郑文彬顿时皱起了脸来,可惜两位姐姐都半点不心疼,云萱还忍着笑问他:“文彬是想放糖,还是放盐?” “……糖!” 刘月琴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一大碗馄饨面,往文彬前面推了过去,说:“这碗馄饨还是给文彬吃吧。” 刘氏侧过身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花,转回身跟刘月琴说:“你不用让着他们,还有这么一大碗呢,够他们吃的。” 郑丰谷也点着头,笑呵呵的说道:“他们现在长身子,就得补些豆浆。” 刘月琴不懂,这不值钱的豆子磨成的浆难道还能比油花花的馄饨更补身子? 郑丰谷其实也不懂,不过是先前听小闺女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儿,他自然而然就相信了。 这一顿午饭吃得很热闹,尤其是两个小娃。两岁多的小孩子,手脚都不稳当,让他们自己拿着勺子吃东西,汤汤水水那真是一片狼藉,若是让村里那些俭省的人看见了,怕是要骂他们糟蹋粮食的。 刘氏一开始也是看不惯的,宁愿亲自喂也看不得这样糟蹋食物的行为,可惜有个云萝在前面挡着,家里的人无论大小还都愿意听她的。 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尤其是看着嘟嘟现在已经几乎不会把吃食撒到碗外面,更觉得她儿子咋能这么棒? 吃过午饭稍稍歇息之后,家里就又忙活了起来。 起火、烧锅,把盛放在瓦罐里的卤汁倒进大锅,加水添料,再分次放入洗净汆过水的肘子、猪头肉、大肠等下水,还有素的豆干、腐皮、鸡蛋和花生,今日中秋,郑丰谷还大胆的卤了三只鸡下去,想着哪怕卖不出去,自家吃也是可以的。 卤汁在柴火的炙烤下“咕噜噜”的翻滚起了水泡,浓郁的香味也随之翻滚而出,溢满了整个灶房和院子。 刘氏把多余的柴火从灶膛里抽出来,只留下两根木柴继续缓缓的燃烧着,然后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郑丰谷在屋里歇午饷,刘氏看了眼后出来,又悄悄推开房门往云萱的屋里瞧了一眼,见云萱和刘月琴都睡熟了,她又小心的把门关上。 却见旁边屋的房门在这时打开,云萝已穿戴整洁,从屋里走了出来。 刘氏见到她,就压着声音问道:“咋不多睡会儿?” “睡够了。”歇了半个多时辰,今天已经是例外,她平时都是不午睡的。 抬头看到刘氏眼下的阴影,就说:“娘,你去睡一会儿。” 刘氏摇摇头,轻声说:“娘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没的反而把你爹给吵醒了。” 云萝就静静的看着她。 刘氏被她看得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冒出泪花来,忙伸手把她拉到了灶房门口,离正在歇饷的几个人都远远的,然后才说:“你姨的事儿,我昨晚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法子来。” 云萝拎了两个小凳子来坐,闻言诧异道:“还要想什么法子?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 刘氏嗔了她一眼,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轻声说:“昨日那是在气头上,哪里能真这样办事呢?” 云萝微皱眉,“你想把小姨送回去?” 忙摇头,却说:“我是不愿意的,可你小姨的年纪是真不小了,总得想法子尽快的给她找个人家,而婚姻大事又哪里能绕得过你外公外婆?” 云萝却并不认同,“他们不是昨天就把小姨交给我们了吗?你想给小姨找个人家尽管去找便是,他们如果还想来插手,可以,先把二十两银子还回来!” 刘氏一呆,呐呐的说道:“怎么说,也是亲爹亲娘,便是卖身为奴了,当爹娘的也能……” “娘,若是卖身为奴,那身心都将是主家的,还能回家探望亲人那是主家给的恩典,若是主子有意,无论是想要婚配还是别的事情,都不可能让你自己甚至是亲人长辈来做主。” 刘氏又是呆了一下,“咋会呢?你太婆就是当丫鬟出身的,不也……” 后面的话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本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乡下媳妇,她对大户人家的那些事情多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但也想起了太婆当年是被主家放了自由身之后,才能回家来嫁人的。 云萝起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张纸出来了,摊开在刘氏的面前说道:“这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明了刘家收了二十两银子,把小姨卖给了我们,上面还有外公的签字画押。只要我把这张纸往官府里一送,小姨就真的一朝变成了奴才,从此生死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刘氏整个人都哆嗦了下,“你不能……” “我当然不会。我是为了救小姨出苦海,又不是要害她,虽然我觉得小姨过得还真不如一个奴才。”云萝把这张纸仔细的折叠起来,平静的说道,“有了这张纸,娘尽管挑着满意的人家把小姨嫁了出去,不用担心外公会来闹。” 刘氏定了定神,可对于这种悖逆的事情她实在是心里难安,忐忑的说道:“若是……若是你外公他们把银子都还了回来呢?” 云萝眼角一掀,“东西进了当铺都不能原价赎回,更何况是赎身?” 刘氏不由得一阵目瞪口呆。 云萝眉眼微缓,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娘,你与其担心外公他们以后会不会来为难你,还不如多操心操心怎么才能给小姨挑一个好人家。” 看着如此自信镇定的小闺女,想想昨日在娘家的混乱,刘氏忽然也充满了信心,被成功的说服了。 是啊,有小萝在呢,她怕啥呀? 一番谈话之后,云萝看到刘氏眉眼间的郁气都散了许多,也放下心来。 至于刘家的那些人,她还真没放在心上。 第118章 一手钱一手人 昨日八月十四,刘氏终于抽出了时间,踩着最后的时间回了趟娘家,看望爹娘和她最挂心的小妹,顺道也是亲自送上中秋节礼。云萝陪着她一起过去,却没想到正好遇上了刘月琴跳水轻生。 云萝虽然跳下水把人救上来了,但对于小姨的这个轻生行为是有些生气的。 性命是多珍贵的东西,岂能说舍弃就舍弃了? 后来才得知,刘老汉竟然因为要给大孙子刘苗娶个好媳妇,却家里穷困没有钱而要把刘月琴嫁给一个前后打死了两个媳妇的瘸腿老鳏夫,刘月琴多次乞求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还遭到了爹和兄嫂的轮番殴打,实在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了投湖自尽。 云萝一瞬间对刘家的这几个人厌恶透顶。 刘月琴勤劳能干,娇娇小小的一个姑娘却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比她的两个兄长和嫂子都不知要利索了多少。也因此,刘老汉才舍不得放手让她早早的出嫁,提出的高额彩礼吓退了许多有意提亲的人家,一留就把人留成了十九岁的老姑娘。 他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闺女年纪太大了,再想找个好人家怕是不能,又正逢唯一的孙子刘苗十六岁到了要说媳妇的年纪,可穷苦人家他看不上,好人家的闺女又娶不起,转眼就把主意打到了还留在家里眼看就要嫁不出去的小闺女身上。 距横山村二十里外的陈家村有个四十来岁的瘸子,因为身有残缺而格外的脾气暴躁,先后娶了两房媳妇却全都被他折磨死了。而他虽有诸多的不好,却家有良田十多亩,听说了横山村的刘月琴之后,请了媒人来说愿意出十两银子的彩礼。 刘老汉顿时就心动了,刘老婆子虽心疼亲闺女,但她在家里从来都没有说话的分量,又有长子长媳在旁边撺掇着,渐渐的也就觉得闺女终归是别人家的,那陈瘸子虽年纪大脾气又不好,但家里宽裕不缺吃穿,月琴嫁过去未必不能享福,而能得十两银子的彩礼也算不白养了她这么多年,还能给她的大孙子风风光光的娶一个富裕人家的好媳妇。 刘月琴知道这事之后,跪地磕头,乃至寻死觅活的想要求爹改变主意,可刘老汉早已经铁了心,刘家的大儿子和大儿媳也觉得她如此自私的只想着自己,半点不为刘家的独苗着想,心里不满嘴上自然也骂骂咧咧的,后来更是发展到了动手殴打的地步。 她求救无门,只觉得生无可恋,最后终于在中秋的前一日趁着出门锄地拔草的时候,走到离地不远的水塘边,一头栽了下去。 正逢云萝陪着刘氏去娘家送节礼,云萝将她从水里拖上来的时候,她都已经没了气息,做了好一会儿的心脏复苏才终于咳喘了过来,只是眯缝着眼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鲜活。 刘老汉冲出人群,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打,云萝当时不清楚状况,犹豫了一下就后退了两步,对于轻生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确实欠打。 直到得知了刘月琴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事情,刘氏抱着这个小妹哭得脸都纠成了一团,骂她为啥不托个消息给她,为啥想不开做这样的傻事。 刘家大嫂看着抱头痛哭的大小两个姑子,尖着嗓子说起了酸话,话里话外都是家里养了闺女到这么大,合该为家里的兄弟们多想想,总不能白养了两个闺女吧。 “大嫂这说的是啥话?谁家养闺女是为了拿来卖的?”刘氏这三年来家里过得好了,儿女孝顺又有出息,她自然而然的就挺直了腰杆,说话也硬气了许多,这样的话在以前她是绝对不敢说的。 可惜刘大嫂也不是个嘴皮子软的,当即就说:“啥卖不卖的?谁家嫁闺女不收彩礼?当年大姑你的八两彩礼银不也用来给二叔娶了媳妇?” 刘氏忽然一呆,抖着嘴唇看向刘老汉,“爹,当年,您是为了给二哥娶媳妇才把我嫁到郑家的吗?” 刘老汉沉着脸没有说话,刘大嫂倒是笑了两声,说:“谁家闺女还能在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爹娘向来是最疼爱大姑的,瞧瞧给你许了个多好的人家,家里富裕,都能供养读书人呢。妹夫也是个会疼人的,这么些年都没跟你红过脸吧?现在儿女们都有出息,家里也越过越好,大姑咋还不乐意了?不过像郑家那样的好人家也不是随处都有的,陈瘸子虽然年纪大了些,还死了两个媳妇,可他家中宽裕,上头又没有父母长辈,小姑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算起来比大姑你当年还要松快呢。再说,小姑的岁数也不小了,再留下去,可就真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刘氏想起了云萝曾跟她说的话,其实这三年来,她看着爹娘一点都不着急小妹的婚事,也渐渐的有些回过味来了,但也不如今日给她的打击深重。 她搂着小妹坐在凳上有些回不过神,大嫂还在刻薄着,说她一个出嫁的姑子还是不要插手来管娘家的事了。 云萝在旁边听了这么一场,也不能再看着娘被这么欺负,当即就说:“我家正好缺一个帮忙干活的人,既然小姨值十两银子,不如把她卖给我家吧。” 刘老汉脸色更加黑沉,耷着眼皮从眼角缝里看这个让他很不喜欢的外孙女,“啥卖不卖的?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云萝眼都不抬,平静的又报出了一个价,“十二两。” 她不仅只是说说而已,还真的从怀里掏出了十二两银子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桌子上。 屋里一静,连说着刻薄话的大舅母都不由停下了嘴,看着面前这一排六个二两重的银锭子,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眼神都直了。 刘氏也有些傻眼,看着闺女呐呐的问道:“小萝,你哪来的这些银子?” 云萝一脸淡定,“这是作坊的大管事今早上送来的,说是上一年的分红,正好给我们过个中秋。” 其实只是单纯的给他们过中秋而已,一年的分红可远远不止这么点银子。不过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跟外人说起了。 大舅母听到这话之后,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极为困难的把眼神从银光闪闪的银锭上拔下来,面上一改刚才的刻薄嘴脸,笑盈盈的对云萝说道:“你家里缺人帮忙,只管来喊大舅母一声就是了,说啥要买了你小姨去?这事儿说出去可不好听。” 云萝似乎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然后伸手将桌上的银锭子一个一个的又往回掏,“那算了,我家里的东西都是有秘方的,可不放心让别人插手帮忙,还是去找牙人买个身世清白的丫头吧。我听说,一般的粗使丫头只要四五两银子就够了。” 眼看着桌上的银子一个个的减少,刘大舅母就好像自己的银子被挖走了一般的心疼,冲口便道:“你不管你小姨了?” 云萝抬眼看着她,好像不明白她怎么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小姨姓刘,又不是我郑家人,怎么也轮不到我来管她吧?” 大舅母被噎了下,有些瞪眼,那你刚才做了那么些事,是为啥?难道不是为了阻拦你小姨嫁给陈家村的瘸子吗? 刘氏也不安的扯了扯她的衣角,“小萝……” 云萝将最后一个银锭收进怀里,转头跟刘氏说道:“娘,没事,其实小姨嫁给那陈瘸子也挺好的。” 刘氏和刘月琴都不由得脸色一变。 云萝却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马上又说道:“那人的年纪都老大了,说不定过两年就死了,到时候小姨去立个女户,拿着陈瘸子的家产把田地都赁了出去,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够舒坦的过一辈子了。如果是个命长的也没事,总归是我的亲小姨,我自有办法让那陈瘸子不敢动小姨的一根头发丝,还要当祖宗似的把小姨供着。” 看着小闺女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来,刘氏的脸色真是精彩极了,莫名的竟也生出了这好像还真不错的错觉来。 连忙摇头打住,拉着云萝说:“说啥混话呢?婚姻大事岂能这般计算?你小姨花一般的年纪,若果真如此,岂不是被糟践了?” 云萝却并不为所动,还有些为难的看着她说道:“可是娘你又不能做主小姨的婚姻大事,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放心吧,小姨就算真嫁给了陈瘸子,我也能让他恭恭敬敬的伺候我小姨一辈子,绝对比在娘家过得好!” 刘氏听得眼泪都要落了下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看着花一样的小妹被那么个腌臜东西给糟蹋了。 刘月琴苍白着脸神情木然,呆呆的坐着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仿佛死了一般。 云萝眼珠一溜看了她一眼,很快又落回到刘氏的身上,拿出帕子让她擦擦眼泪,说:“这件事我们管不了,中秋的节礼也送到了,娘,我们该回去了,不然到家恐怕又要天黑。” 说着就转身将母女两背着来的两个篓子拎了过来,将里头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桌上,对刘老汉和坐在角落里低头默默的哭到现在的刘老婆子说:“家里事多忙碌,眼瞧着明天就中秋了,今天才急匆匆的抽了空来给外公外婆送节礼,实在失礼。这些也都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还请外公和外婆不要嫌弃。” 哪怕昧着良心,这节礼也不能说寒酸,两块衣料子是柔软的细棉布,一刀肉堆在桌上就是好大的一团,怕是有十来斤重,两筒月饼一看就是镇上的老字号,还有一坛五斤装的米酒和几包干果点心,在乡下地方,这么些东西便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都十足的丰厚了。 刘老汉看着这些东西,脸色却没有半点缓和,反而越发的黑沉。 他撩起眼皮目光沉沉的看着云萝,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都没有变一下脸色的外孙女,眼角激烈的抽了几下。 一直事不关己的坐在边上的刘苗看到一桌子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走了过来伸手就去抓那几包点心,嘴上还说着:“都说你家发财了,咋还这样小气?就送这么点东西来,够谁吃的?” 云萝伸手一拦,直接将东西都推到了另一边,“我家发没发财、小不小气,这里都没你的份,这是我爹娘孝敬给外公外婆的,你别把手伸得太快了。” “臭丫头你找死!”东西从手下溜过,刘苗顿时大怒,抬头就冲云萝嚷嚷了起来,但又忽然消声,只把目光黏黏腻腻的落在她脸上打转。 先前一直没注意,这个大姑家的小表妹倒是白白嫩嫩长得好标致,若是再等个几年…… 云萝忽觉得好一阵恶心,顿时眼神一厉,久违的凌然杀气直逼刘苗,让他顿时后背一凉,有些心慌的后退了一步。 一时被她的这张脸迷失了神,竟是忘了这死丫头到底有多可怕,当年被她按在地上揍的事情至今记忆犹新,这三年她偶尔陪着大姑来走亲戚,也是有过好几次冲突,却无不是他落个灰头土脸的结果。 想到此,他不禁怨恨的看了眼云萝,云萝却不再理会他,将东西都堆在刘老汉的面前之后,就一手拎着两个背篓,另一手去拉刘氏,说:“家里还有事,就不在外公家多坐了,改日得闲了再来看望您二老。” 刘氏都不晓得事情咋一步步走成这样,但她现在挂心着小妹,可不愿意就这么撒手离开。 无奈云萝的力气超大,轻易的就拉着她往门外走去。 眼看着她们竟然真的走了,刘月琴顿时心里一慌,唉唉的喊了一声“大姐”。 刘氏硬生生抵住了云萝的力道,停下脚步,而这个时候,大舅母也快步上前拦在了门口,笑着说道:“这大老远的过来,咋能坐都不坐会儿的就又回去呢?” 云萝捏了捏刘氏的手心,然后看着大舅母说道:“也坐了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就要摸黑赶路,家里人会担心的。” 大舅母笑着来接她手里拎着的两个篓子,说:“这有啥好担心的?你是来外婆家做客,就是住上几天也是应当的。” 让开她的手,云萝拉着刘氏就要绕过她继续往门外走,“不了,家里事儿多,我和娘不回去的话怕是忙不过来。” 刘氏眨了下眼睛,好歹母女这么多年,她终于有些琢磨过味来了。 明白过来,她当即也主动往外走,还伸手把大嫂又伸出来的手给挡了回去,“大嫂,家里真的缺不了人,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至于小妹的婚事,啥时候定下日子,你们就送个信过来,到了日子,家里就是有再多的事也必定要放下,都过来送小妹出嫁。剩下的日子,还要劳累大嫂多看着些小妹,莫要让她再做出傻事。” 听着刘氏竟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再管刘月琴的事,大舅母也不禁有些傻眼。而看着这母女两个出了屋门,真要离开的模样,她更是着急,看了公爹一眼,然后快步追了上去,拉着刘氏的手臂说道:“大姑先别急着走,这不还有个要紧事呢吗。” “大嫂还有啥事?” 大舅母笑着说:“其实小姑的婚事,如果她真不愿意,家里也不会逼她嫁过去,只是……小苗也到了说媳妇的年纪,前些时候倒是看中了一户人家的闺女,可惜那闺女在家里甚是娇贵,要的彩礼也有些多,当然,那家人都说了,他们给闺女的陪嫁更多。” 见刘氏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她不禁咬了咬牙,目光又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往云萝身上扫了下,说:“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大姑家现在日子宽裕了,能不能先借个几两银子?” 说得好听是借,可谁知道借了之后还能不能有得还呢? 刘氏以前还有些傻,可过去的三年她开着铺子,每天迎来送往的,只是听着各种谈话就很是长了许多见识,大嫂的这些话已经骗不了她了。 况且,她从来也没有跟大嫂和睦相处过,最是知道她的性子,即便是以前,也不会相信这些话。 这分明是拿着小妹的婚事来要挟她给银子! 她也不跟大嫂交涉,而是转身问屋里的刘老汉,“爹,家里缺银子吗?需要借多少?” 刘老汉从鼻子的深处用力的哼了一声出来,磕着手边的茶碗说:“不缺,等把你妹妹许配出去,就够了。” 刘氏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只觉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别人家是拿姐妹的彩礼来给兄弟娶媳妇,她家却不仅用她的彩礼娶了二嫂,现在还要用她小妹的彩礼来给侄儿娶媳妇。 太荒唐了! 刘大嫂却有些急了,拉着刘氏的手臂说:“咋不缺呢?眼下这不是小姑她不愿意嫁嘛,可一家有女百家求,好闺女可不会等人。” 刘氏被逼得没了法子,终于问了一句:“那大嫂你还缺多少?” 她迅速的瞄了云萝一眼,“十……十二两。” 刘氏顿时冷笑一声,“敢情把小妹许了人家之后还缺二两银子呢?这给小苗说的是哪户人家的闺女啊?竟要二十来两银子的彩礼!” “哪里就二十来两了?就十二两!” “这么些年来,家里都没能攒下点钱来?要给小苗说媳妇了,还得先把小妹卖个好价钱才行呢?” 刘大嫂支支吾吾的,“这些年的收成一直都不大好,再说,咱穷乡僻壤的,可不能跟白水村比,真是连想要打个短工给家里贴补点钱都不能。再有,说啥卖不卖的?小姑年岁可不小了,总是要许人家的。” 话里话外,都是拿着小妹的婚事来要挟她! 又用力的掐了掐手掌心,这一刻刘氏的脑子里各种思绪转得飞快,“那除了彩礼之外,给姑娘的新衣料子,女方长辈的拜礼,还有成亲时两边的酒席花销都要咋办?” 刘大嫂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这个我可以回娘家再去借一些,再不济不是还有大姑你吗?小苗可是咱家的独苗苗,又是你的亲侄儿,大姑总不能看着他娶不着媳妇要打光棍吧?” 这话真是越说越不要脸皮了! 刘氏气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只是她本也不是多有主意的人,能对着娘家人说出那么些话已经是很厉害了,对于眼前正面临着的境况却想不出一点办法,几乎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小闺女。 云萝却捂着怀里的银子,毫不犹豫的摇头说道:“这些银子我是要用来买人的,家里的事越来越多,我们都要忙不过来了,还耽误了文彬许多的读书时间。” 刘大嫂眼珠一转,就说:“那要不让你小姨去你家帮些日子?” 云萝眼皮都不掀,义正言辞的拒绝道:“刚才就说过了,我家里的许多吃食都是有秘方的,即便是亲戚也不能随便告诉,我得买两个身契掌握在我手上的清白人。” 刘大嫂急切道:“你刚不还愿意出十二两银子吗?” “哦?大舅母现在肯卖了?你能做这个主?” 看着云萝如此干脆利索的似要答应下来,大舅母又犹豫了,总觉得还能叫得再高一些。 就在此时,刘老汉在屋里忽然说道:“二十两银子,只要你拿出二十两银子,你尽可把你小妹带走,以后不管你是要给她许个人家,还是留在家里当丫头使唤,我都再不管。” 这话却是对刘氏说的。 刘氏顿时急喘了几口气,云萝对于他这把亲闺女当货物一般的估价也是心头火起,终于微变了脸色,冷笑一声道:“我也是看在好歹是我亲小姨的份上才愿意出这一笔银子来拉她出苦海,外公可莫要得寸进尺的还跟我们讨价还价了起来。说到底,这是你的亲闺女,你自己都不心疼不关心,还盼着我这个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的外甥女能有多在意她?” 刘老汉顿时“嘭”的拍了下桌子,冲着刘氏发火道:“你都是咋教闺女的?没规没矩!”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我郑家的规矩跟你家可能不大一样,郑家的闺女也不比儿子轻贱,那都是早早的就开始攒嫁妆,要把她们风风光光嫁出去的。” 刘老汉被气得心肝都疼了,脸上也火辣辣的仿似被打了几十个巴掌。 可他更明白,他再冲着刘氏发脾气也没有用,因为这个女儿根本就管不住她自己的小闺女。 想了想,他也只能硬邦邦的对刘氏说一句:“你若想管你小妹的婚事就拿出银子来,不然,娘家的事没你插手的地儿。” 刘氏用力的闭了闭眼,转身带着些乞求的小声喊了句:“小萝……” 云萝摇摇头,“娘,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文彬要读书,二姐也这么大了,总得给她攒些好东西,哪哪都要银子。家里的小铺子只勉勉强强够日常的花用,好容易等到大管事送来过去一年的红利了,我还想买一个帮忙干活的丫头呢。” 刘氏看了屋里的人一眼,然后拉着云萝躲远了些,远远的看去似乎是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恳求,可究竟如何,大概是只有母女两自己知道了。 “小萝,你是咋想的?” “二十两银子能救小姨出苦海自然是值得的,可我们也不能答应得太爽快了,免得临到头了又生出变故。你就做出一副苦苦劝说我拿出银子来帮小姨的样子就行了。” 刘氏愣了愣神,然后想到娘家的这些糟心事,还有苦命被耽搁了年纪又要被如此糟践的小妹,忍不住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云萝看她这样,也只能陪在身旁,说不出更多的安慰话。 可远远看去,还真是一副刘氏哭着劝说,而云萝却冷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 所以到最后,当云萝白纸黑字的写了一张契书让刘老汉签字画押的时候,刘家人也没感觉有多意外,而那契书就是一份卖身契的模样。 就是可惜了金大管事特特给文彬准备的中秋礼,跟二十两银子一起交到她的手上,还没让文彬瞧上一眼呢,就先被她拆开使用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之后云萝和刘氏就带着刘月琴离开了横山村,一刻都不想在刘家多待。 她们离开时已经是黄昏将要日落,因为刘月琴一身的伤,加上今天刚刚落水差点就真的淹死了,实在是走不快,一路走走停停、跌跌撞撞,到了天黑之后,走路就更困难了。 云萝几次想背着她走,都被慌忙拒绝了,只好陪着她们慢慢走。 所幸临近中秋的月亮十分明亮,走到半路还遇上了沿路找过来的郑丰谷,多了个人,自是让刘氏姐妹两更多了分胆气,相互搀扶着回到白水村家里的时候,都已经深夜。 在家里又是吃饭洗漱的好一阵折腾,终于能歇下了,却睡不了两个时辰就又要起来,忙忙碌碌的熬粥、揉面、做馒头蒸米糕,在天亮前都要准备好开门迎客。 第119章 跟谁说亲 下午的时候,去镇上赶集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有甩开两条腿走路的,也有赶着自家牛车的,更多的是搭了郑丰收的驴车。 郑丰收今儿来回赶了好几趟车,每一回车上都是挨挨蹭蹭的挤满了人,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还堆叠着杂七杂八的许多东西,皆都是今日赶集的收获。 临近傍晚,云萝家的铺子又开了门,在靠近大门口的地方一溜的摆放了两个炉子,炉火缓缓的炖着,炉上的锅里有酱色的卤味在随着沸水轻轻翻腾,浓郁的香味飘散得隔壁村子都能闻见。 村里又来了一辆马车,缓缓的在铺子门口停下。车帘掀开,一个青衫少年首先从里面跳了出来,毫不停留的直冲进铺子里头,着急的嚷嚷着:“好香好香!赶了一路正饥肠辘辘,偏还老远的就闻见这个味儿,口水都快要关不住了!” 铺子里的文彬惊喜的喊了来人一声:“承表哥!” 袁承十分敷衍的冲他招呼了一下,也不用人帮忙,他自个儿抓起长长的筷子就伸进了卤锅里头,毫不见外的一筷子戳出一块黑红油亮的卤豆干,拿个碗来,又捞出一截肘子,鸡蛋腐皮猪头肉,很快把那大碗堆得满满的,他这才换了双筷子,一边吹着气一边大快朵颐了起来。 他吃了满嘴的油香,还不忘冲扶了他祖父母下马车进铺子里来的郑丰谷竖起拇指拍马屁,“表叔家的卤味最香,我在府城都找不到这样好吃的。” 郑丰谷咧着嘴笑,“喜欢你就多吃些,今日还特特多卤了两只鸡,晚上送去你大舅公家里给你添个菜。” 郑七巧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一来这儿就没了规矩,你表叔表婶辛苦做出来,那都是要挣钱做生意的,倒是全进了你的肚子。” 袁承一口咬进大半个鸡蛋,不服气的说道:“我这是不跟表叔见外,不然送给我吃,我还得犹豫挑拣一下呢。” 郑七巧伸手在他头上拍一巴掌,“越说越没正行了。” 低头看到脚边两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正仰着脑袋好奇的看他们,顿时心里更添了欢喜,弯腰摸摸两颗只在头顶有一撮毛的脑袋,用最温柔慈祥的声音问道:“这是咱嘟嘟和小虎吧?眨眼就长高了好多,还记得姑婆不?” 两个娃儿都懵懵的看着她,距离上次正月里的见面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他们还真不记得这个姑婆了。 所以他们好奇的看了看姑婆之后,又转头看向了袁承。 袁秀才低头俯视着他们,嘴上“啧啧啧”的,“他们这分明是闻香而来呀,看上我这碗里的卤味了!” 说着就从肘子上夹了两块肉皮下来,分别喂进两小娃的嘴里。 郑嘟嘟和郑小虎尝到了浓郁的香味,大眼睛锃亮,顿时两只胖胳膊一张,一左一右的抱住了袁家表哥的大腿。 袁承一瞬间有些傻眼,倒是逗得郑七巧“噗”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再管他们,而是转头环视起了铺子,温和的询问刘氏:“生意可还好?” 刘氏稍微有些拘束,闻言忙回答道:“好,一早一晚,村里人和作坊的伙计们总会过来买些吃食,人多的时候都有些忙不过来。” “忙就好,生意好了日子也能宽裕些,不过家里的田地也不可荒废了,文彬往后科考也能是正经的耕读子弟。” 刘氏连连点头。 郑七巧转头又看到云萱和云萝在灶前灶后的煮起了点心,忙走过去,“可别忙活了,我们也就路过停下来说几句话,过会儿就要去你爷爷和二爷爷家里。” 云萱腼腆一笑,说:“不过是一碗点心,汤汤水水的也没多少分量,姑婆你们赶了一天的路,若是等晚饭,还有得好等呢。” 说着就往翻滚着沸水的锅里放入了干米面。 郑七巧无奈的笑道:“你当是你爷爷和二爷爷家不会准备点心吗?得是多大的肚子才能一口气吃下三碗点心?” 云萱笑着不说话,倒是坐在灶膛前头烧火的云萝说道:“二爷爷他们去镇上还没回来呢,连郑小虎都在我家,他家里就太婆和虎头两个人,姑婆还是先在我家垫垫肚子吧。” 太婆年纪大了,近来身体不大利索,虎头可不是会给客人煮点心的细心人,至于她爷爷家……想让孙氏给姑婆他们煮一碗好的点心吃,还是暂且歇一歇这个心思吧。 另一边,郑丰谷和刘氏也招呼着姑丈和郑文杰、栓子进铺子里坐下,前两人进来了,栓子却朝郑丰谷拱手说道:“家里人应该都在等候,我就不进去了。” 郑丰谷顿了下,道:“也好,今儿得了喜信之后,你家人就一直在盼着你回来,我就不耽搁你回家去了。” 刘氏飞快的挑了一碗卤味送过去,“不是啥好东西,给你家桌上添个小菜。” 栓子连忙推辞,最终却也没有推辞过去,只能捧了那碗冒尖的卤味朝郑丰谷和刘氏道谢,又转头与捎了他一路的袁姑丈和姑婆道谢,然后转身快步回家去了。 坐在灶膛前烧火的云萝清楚的看见他在转身前,飞快的瞄了这边一眼。 姑婆目送着栓子离开,不由感叹了一句:“懂事知礼还踏实,中了秀才也没见他得意浮躁,倒是个好儿郎。” 刘氏走了进来,闻言也笑着说道:“可不,小小年纪的却格外懂事,这么些年来每日都起早贪黑的去上学,常为了省下两文钱的车资从镇上走路回家。休沐日也没个歇息,割草打柴,空闲下来了还在家里教他的两个弟妹识字,听说前些年还跟先生学了那啥制笔,现在镇上的书铺子里都有他做的笔卖呢。” 姑婆越发感叹,“如此还能这般年纪就考了那么个好成绩,更加难得,少年英才,也不晓得定亲了没有。” 刘氏摇头,“这个倒是不曾听说过。” 郑七巧抚掌而笑,“不知将来会便宜了谁家的闺女呢!” 云萱站在锅前将煮软的米面捞了起来,低着头默默的连耳根子都通红了。 姑婆却转头说起了别的事情,“说来文杰的年纪也不小了,你爹娘咋还不忙着给你相亲说个媳妇?” 郑文杰把目光从栓子离开的方向收了回来,被长辈问起自己的亲事,也不由得红了脸,有些呐呐的说道:“这个不……不急,我娘的意思是,等我此次中了秀才之后再……再说亲事,会更好些。” 此时点心出了锅,清汤的米面,配上浓香扑鼻的卤味,吃得从府城赶了一路的几人甚是满足。 陆陆续续的,有村里人过来称卤味,看到刚从府城回来的郑七巧他们,还有郑文杰这个新鲜出炉的秀才相公,自是免不了闲话几句,一时,这村口又热闹了起来。 但郑七巧他们并没有多停留,在门口与村民招呼了几声之后就匆匆告辞进村去了郑大福家。 太阳终于整个的落了下去,食肆里的卤味也卖得差不多了,一家人把东西都收拾了收拾,然后关门歇业,又拎上特意留下的两只卤鸡,也进了村子里面。 月饼等中秋节礼已经提前几天送过去了,这两只鸡是专门给今晚的饭桌添一道菜的。 他们虽已经分家三年多,但今天是中秋团圆节,与亲长兄弟聚一起吃一顿晚饭自是免不了的,况且姑婆姑丈今儿也来了,怕是连太婆和二爷爷他们也都会过来团聚一起。 到老房子的时候,那里头正热闹着,不仅有自家人,还有村里人来串门道贺的。郑大福坐在堂屋正位上,满面红光的应对着一屋子恭贺,郑丰年的脸上也挂着矜持的笑容,与乡亲们客套寒暄,一扫这三年来的郁郁失落。倒是郑文杰,静静的陪坐在侧,看似客气有礼,仔细看却能看到他眼中的不耐和烦闷。 寒窗苦读十多年,他终于考上了秀才,但在最初的得意之后,他却再次陷入到了一种无言的难堪之中。 三年前,袁承得案首,李继祖也踩着最后的名额考上了秀才,村里一块儿去的就只有他落榜,哪怕从没人当着他的面说过难听的话,但他知道,村里有许多人都在说他的闲话,看他的笑话。 这三年苦读,又经历了去年的再次落榜,今年他终于榜上有名,即便名次在倒数的第三位,可终究是考中了秀才,至此才终于算是踏上了功名的第一阶梯。 却偏偏为何还有一个李杜蘅? 家境不如他,用功不如他,年纪也比他小了三岁,却是同科院试第六名。 十六岁的秀才,廪生,每月都能从官府领取钱粮,而他排名末尾,差点又落榜,凭什么?! 他恍惚有一种又被人狠扇了巴掌的错觉,连眼前亲戚乡亲的道贺赞颂声都似隔了好几层,有些听不真切。 从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屋里的人转头看去,纷纷招呼了起来,“老二来了?” “人还没见着呢,老远的就先闻到了卤香味,哎呦,这是拎了两只鸡来呀!” 郑丰谷和屋里的家人和乡亲们招呼着进了堂屋,刘氏则带着儿女进了灶房,将两只卤鸡递给在灶房忙碌的孙氏,说:“娘,我们也带了点吃食过来,添个菜。” 孙氏斜着眼从他们的身上刮过,一把夺过了刘氏手里的两只鸡,先是翻翻转转的检查了一遍,似乎是在查看有没有那个地方缺了一块半块的,然后又凑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嘴里还骂着:“这点东西就把我们两个老不死给应付过去了?不孝的东西!” 刘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安静的没有吭声。 孙氏就又刮了她一眼,“听说你把你娘家的小妹都领家里头了?咋地,我老郑家除了要养儿媳妇,还得连儿媳妇的娘家人都给一块儿养了?” “娘,不是这样的。” 可惜孙氏并不想听她的解释,直接翻着白眼说道:“没脸没皮的东西,那么大个姑娘住到姐夫家里头,也不嫌害臊!” 这话可就有些恶心人了,刘氏顿时憋红了脸,被气的。 但她不会与婆母顶嘴,云萝却不会惯着这个人,当即抬头撩了下眼皮,说:“小姑不是才刚从镇上回来?在大姑家可住了不少日子。” 孙氏的面颊一抖,狠狠剜了她一眼,却心有忌惮不敢像对刘氏那样的对这个孙女,语气虽依然很不好,“小孩子懂个啥?你大姑那是想给她小妹说个好人家,才特意接了她去家里住上几天。” 云萝恍然,“那可巧了,我娘也想给我小姨说个好人家呢,最好是离得近一些,往后两家走动都方便。” 孙氏不屑的撇嘴,“你那小姨都十九了吧?咋还没嫁出去?” “小姑不也没出嫁吗?” 孙氏当即原地爆炸,“她咋能跟我家玉莲比?山沟沟里的穷丫头,不早早嫁人生娃还想干啥?你小姑却是要去大户人家当少奶奶的!” 这个论调云萝都已经听腻了,从她来到郑家开始,耳朵里听到的就是类似话语,可惜,郑玉莲长到现在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却依然挑三拣四的连个人家都没有说定。 当年她看上了李三郎,可惜几次折腾,最后李三郎还是顺利的把云蔓给娶了回去,现在大胖儿子都能走会爬了。 眼见着李三郎没了指望,她倒是渐渐的也歇了心思,可惜孙氏和郑大福几次带她相看都被她自己搅黄了,不是嫌弃人家不够俊,就是嫌弃家里穷,甚至有一回还嫌弃人家的嫂子不合她心意,看着就不顺眼。 有一段时间,她不知怎么的又记起了景玥,跑云萝面前来问那位公子咋这么久了都没来村里,是不是回家了,她他家乡在哪里,家里是干啥营生的……被云萝冷着脸顶了回去,却也只能瞪上两眼,可谓敢怒不敢言。 可无论郑玉莲怎么作,在孙氏的眼里,依然是她娇贵的心肝宝贝,容不得任何人说一句不好。 云萱看着妹妹那木然的小脸,真怕她再继续说出惹恼祖母的话来,毕竟她们今天是来吃中秋团圆饭的,可不是来跟奶奶吵架的。于是连忙扯了扯云萝的袖子,不让她开口。 云萝也就真的没再说话,其实她自己是没觉得扎刺的,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人怎么就听不得几句大实话了? 刘氏用力的抿着嘴角,不晓得为啥,她就是有点想笑,连因为婆婆那一句恶心人的话而生出的郁气也消散了。 不过,看着婆婆黑沉的脸色,她也做不出看热闹、说风凉话的事,就说:“我小妹也没想嫁个大户人家,不过是我娘家那边偏了些,不大好找合适的人家,就想着来这里,让我帮着相看相看,寻个本分人家本分人。” 这也算是变相的给了孙氏台阶下,几年来,孙氏倒是聪明了些,眼见此就没有再死抓着不放,只是又瞪了这让她越发看不顺眼的儿媳和孙女,转头把手上拎着的两只卤鸡放到了砧板上,拿起菜刀就剁了起来。 那力度,那声响,仿似在剁着人骨。 灶房里并不只有孙氏在忙活,还有烧火的云兰和灶前做菜的李氏。 这母女两在刚才孙氏和刘氏、云萝冲突的时候皆都一声不响,此时见冲突平息了,李氏才走到了孙氏旁边,轻声细语的说道:“娘,您仔细手,有啥要做的您只管吩咐一声就是。” 孙氏的脸色因为她的讨好而好看了许多,对大儿媳妇也十分的和颜悦色,挥挥手说道:“你去忙你自己的,这么点事我老婆子还能做。” 说着,似乎不解气的,又剜了刘氏一眼。 她其实也已经很久没有对李氏这么好的声气了,今天还是看着考中了秀才的大孙子的面儿上,才对李氏也格外和气了些。 刘氏好脾气的走上前,“娘,我来切吧,您去歇会儿。” 孙氏一个白眼翻了过来,“我可没那被人伺候的好命!” 云萝看不下去了,嘴角轻轻一撇,直接转身离开,还顺手把卷着袖子也想上去帮忙的云萱给一块儿拉出了灶房,留下孙氏的一地白眼。 郑云兰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烧火,看着就这么转身离开的两个堂妹,目光阴郁且暗沉。 三年来,她的日子是真不怎么好过,分家后,她就被孙氏留在了乡下,很快就从当初的鲜嫩小花变成了如今跟村里的那些粗野丫头没什么分别。 白皙的脸被晒黑了,娇嫩的手变得粗糙了,顺滑的头发逐渐枯黄,身上软嫩的肉也消失不见,再不用为此想着法的节食减肥了,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补丁累着补丁,几乎已看不出它本来的式样。 她开始怀念起当初没分家的时候,每当看见曾经面黄肌瘦的堂妹们越长越水灵,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酸嫉妒。就连亲妹妹云丹都比她过得好,凭什么只有她变成了曾经最嫌弃的模样? 云萝可不关心这位大堂姐的心思,拉着二姐出了灶房,第一眼就看到了正轮流着给两个弟弟举高高、骑大马的虎头,郑小一和郑小二蹒跚着追逐在后面,羡慕得直叫唤,却每每都被他们的姐姐往后阻拦。 院子里充斥着孩童的欢声尖叫,吴氏靠着柱子站在屋檐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院子里吆喝着:“小一、小二,慢慢走,不许跑太快了!小梅,拉着你弟弟们一些,别让他们摔着了!” 云梅拉着两个弟弟也是拉得满头大汗,但她性子憨,叫她看顾着弟弟,她就会认认真真的,半点不打折扣的把弟弟给看顾好了。 三叔家的双胞胎因为早产,身体始终不是十分康健,如今已经四岁了,却连走路都仍然摇摇晃晃的,还没嘟嘟利索。听说他们胃口细,挑食不爱吃饭,小病小痛的几乎不离身,身上也就没多少肉,跟两个胖乎乎的堂弟站在一起更显得瘦弱了。 云萝刚出灶房,云桃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凑到她旁边咕咕叨叨的说:“三姐,你见着云丹了没?那死丫头现在可神气了,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她中了秀才呢!” 云桃和云丹始终是不能和平相处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因为云丹总是欺负比她小的云梅,云桃护着自己的妹妹就跟云丹针对,从吵架到动手干仗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云丹再刁钻,她也不敢招惹云萝。 云萝的目光从对面突然“嘭”一声关上的房门收回,刚才云丹从门缝里探出来的那张清秀小脸几乎不能在她的眼里多留下一点影子,转头就看向了身旁的云桃。 十岁的云桃却比十一岁的她还要高了一个额头,这还是一年来她飞速长高的结果。而除了身高之外,云桃的脸也缓缓张开了些,尤其是日子过得好,本来干巴巴的小丫头变得结实了许多,虽因为晒多了太阳而依然肤色较深,但大眼睛明亮,相貌俏丽,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鬏,扎着大红色的头绳,甚是娇俏可人。 她也看到了对面云丹关门的行为,跟着冷哼了一声,“得意个啥?大伯当了这么多年的秀才,也没见他做出啥了不得的大事啊。” 转头又跟云萝说:“我都打听过了,大哥他如果想去县城书院读书的话,你花销可大了!束脩加住宿费,还要吃饭,买笔墨用品,同窗的交际往来,一年至少要二十两银子,也不晓得爷爷和大伯能不能供得起。” 云萝有些无语,“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她就撇撇嘴,眼珠子转上一圈,又哼哼唧唧的笑了起来,“我就是看不得有些人张狂,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说要跟承表哥说亲呢,瞧把他们给脸大的。” 云萝忽然眉头一跳,“跟承表哥说亲?谁跟他说亲?” 云桃愣了下,“还能有谁?也就那一个合适的吧?总不可能是二姐。” “你从哪听来的?” “嗯~”她抬头想了想,说,“好像是割草的时候,我听见郑文浩在跟人吹嘘,说啥秀才相公、江南书院的高材生、将来的举人老爷承表哥是要当他姐夫的,就等他大哥考中秀才之后去跟姑婆说亲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呆了呆,有些惊疑的呢喃着:“姑婆不会真答应了吧?” 毕竟大伯和大哥都是秀才了呢。 第120章 你觉得栓子咋样 中秋月圆,郑家也是团团圆圆的坐了满屋子,上到太婆,下到郑小虎,加上姑婆姑丈和袁承表哥,满满当当三十口人,仅缺了一个二奶奶胡氏在自己的家。 屋里坐不下这么多人,还把桌子搬到了外面屋檐下,就着蒙蒙的天光,看着初升的月亮,说起家常琐事、科举功名。 几盏油灯高高的摆放在窗台上,摇曳跳跃着橘黄的光芒,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挤挤挨挨三张桌子,最小的一辈单独占据一桌,吵吵闹闹的,比长辈们可要高声多了。 云萝的一左一右都被郑嘟嘟和郑小虎牢牢占据着,哪怕三姐除了会往他们面前的小碗里夹菜之外,根本就不会多余的照顾他们,他们依然觉得此乃黄金地段。 小一和小二有样学样,一会儿试图往云萝这边扑腾,一会儿也想要自己抓着勺子吃饭,闹得云桃左支右拙,忙出了一头的热闹,那嗓子也是越喊越大声。 云萱看得好笑,就不时的伸手帮忙照顾一下,回头又要帮身旁人小手短的云梅和文彬夹个菜、盛个汤。 剩下的一边,袁承和虎头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下筷如飞、埋头大吃,还要不时的闹一闹刚被姐姐们安抚下来的小弟弟们,挑起了小娃儿们的闹腾劲儿,他们就坐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 其实原本不是这么安排座位的,像嘟嘟他们四个小毛头本来是应该跟在他们的爹娘身边,坐在爹娘的腿上没有单独的座位,这样剩下的小辈们在四方桌前挤一挤也能挤得下。却扛不住他们会闹,抱着姐姐们的大腿就不撒手了,最后太婆发话了,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规矩,就让他们自个儿商量,坐不下的往叔伯长辈的桌上再挤一挤,这么三大桌子总不可能还挤不下三十口人。 于是几乎一早就商量好的,二房、三房加上虎头拎着郑小虎,和袁承一起迅速的挤到了同一张桌子上,正好剩下大房的那兄弟姐妹四人还站在旁边,眨眼就没了能再挤进来的空隙。 这边,一桌子的闹腾,那边太婆的桌上,郑丰年和郑丰庆陪坐末位也是说笑声不绝,而剩下的那一桌就有些不那么融洽了,或者该说是泾渭分明。 郑丰谷和郑丰收坐了一方,小胡氏强行挤到了吴氏和刘氏的长凳上,把吴氏挤在中间简直是连筷子都要伸不出去了,恼得她不住的拿肩膀推身边两人,小声抱怨着:“二嫂你往边上坐坐,大嫂子,生了小虎之后,你的屁股倒是越发的大了!” 小胡氏嘻嘻的笑,转头伸了筷子往她的碗里夹了好大的一块肉,说:“你就且忍忍吧,来,嫂子给你夹肉吃。” 云兰和娘、小姑坐在一起,看着对面三个婶娘的挤挤攘攘、窃窃私语,又转头看到了隔壁桌闹腾得盘子都要飞起来的弟弟妹妹们,目光尤其在袁承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云萱,手里的筷子被用力捏紧,肉吃进了嘴里都似乎尝不出滋味了。 她不明白,身为读书人的袁家表哥为什么不跟她家亲近,反而总是跟野丫头和野小子凑到一起。 为什么不能跟大表叔和郑文杰亲近?因为袁秀才自觉得跟他们志不同道不合,即便同为读书人也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还不如跟野小子们山上下水来的自在。 而且,二表叔家不也有一个读书人吗? “为什么我休沐放假了来走亲戚还要陪你读书?”袁承看着被文彬捧到面前来请教功课的书籍,一脸崩溃,“你不是拜了我祖父为先生吗?” 文彬赧然一笑,“姑丈难得来一趟,正与我爷爷说话,我不好冒然去打扰。” 袁秀才“唰唰”甩着书页,“那你就能来打扰我了?” “表哥不是正无事可做吗?” ……没事做你就可以来找我陪你读书了? 三年了,袁秀才依然不那么喜欢读书,可如此吊儿郎当,却偏偏能考案首,还在三年前以头名的成绩考入了江南学院,若不是先生们有心想让他得个头名解元,两年前的秋闱他就会下场去尝试考举人了。 自从他入了江南书院,姑婆和姑丈也紧跟着去了府城,老两口在书院的附近盘下一个小院子,在前院开了家笔墨书画铺,一方面就近照顾袁承,同时也是拘着他好好读书。 姑丈擅制墨与制笔,府城那铺子里的笔墨就大都由他亲手制成,价格不菲,却仍十分受书院学子们的追捧。这手艺听说是他的母亲传给他的,曾经的附庸风雅在落难之后却成为了一门谋生的手艺。 面对着小表弟那亮晶晶充满着对读书的热情的大眼睛,袁承捂了捂心口,最终还是认命般的翻开了书页,“你现在都学到哪儿了?” 食肆最角落的那张桌子边上缓缓的响起了读书声,此时食肆里已经过了最忙碌的时辰,但还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客人,他们往角落看了几眼之后都下意识的把说话声压低放轻了,有邻村的人还跟郑丰谷探问:“郑二哥,那就是你三年前考了秀才第一名的表侄子吧?” 郑丰谷笑呵呵的回答:“正是,昨日我姑父姑母回家探亲,他也正逢书院放假,就一块儿过来了。” 有同村的人当即就夸了起来,“是个好后生,读书好,现在就在府城的江南书院读书,说不得明年就能再考个举人回来呢。” 周围充斥着说话声,袁承和文彬却皆都充耳不闻,不知是天生专注力惊人,还是托了姑丈的教导,他们从不需要专门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才能读得进书,即便是跳脱不爱读书的袁承,一旦专心到了书本上,周围的吵闹似乎就都入不了他的耳了。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又是洗洗刷刷整理了一个多时辰,郑丰谷探着脑袋往角落的那一桌上看了看,见两个孩子都头也不抬,就挠挠头,转身跟刘氏说:“今儿就别上门板了,敞亮些。” “唉!” 留两人在食肆里,其他忙活完的人则通过小门进了院子。 刘月琴因为脸上的伤并没有出去外面,却也半点没有闲着,在院子里推拉石磨,泡涨发软的豆子通过磨盘的挤压成了浆糊状,从下方的小口里缓缓流出,一点点的流入到木桶里,木桶里已经积了大半,旁边还放着满满的一大桶豆浆,黏糊糊的等待着过滤烧煮。 刘氏见她又没有好好休养,忍不住说了她几句,然后和郑丰谷一起过滤、煮浆、点入卤水制成豆腐,再压榨成更结实的豆干。 豆干在短时间内是压不成的,只能耐心的等,而等待的间隙已到了中午。 刘氏正把早上卖剩下的东西放进锅里热一热,预备着当午饭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丰谷家的,在忙着呢?” 刘氏转头就看到灶房门口站着个老婆子,她大概是眼神不大好,灶房里头又有些暗,站在门口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准了刘氏的身影。 “陈阿婆,你咋过来了?快进屋去坐!”刘氏连忙从灶房走了出去,扶着阿婆要往堂屋去。 来人正是栓子的奶奶陈阿婆。 她反手拉住了刘氏,把另一只手上的一个大碗塞给了她,说道:“栓子昨儿回来捧了这么老大的一碗卤味,可把我给吓了一跳。那孩子别看平时闷不吭声的好像很稳重的样子,也还是个不大懂事的孩子呢。” 刘氏忙笑着说道:“瞧您说的,别人家要是栓子那样懂事的孩子,都不知要咋稀罕呢。这又不是啥好东西,他还推让了老半天,好说歹说才收了,我还说,想给秀才相公拍点马屁可真是怪不容易的。” 这话把陈阿婆也逗笑了,眯着眼笑出满脸的褶子,嘴上却说着:“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也不过是刚考了个秀才,没啥稀奇的,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咋不稀奇?我听说他这个秀才更别的秀才还不大一样,每月都能从官府领钱拿粮食呢,可了不得。”刘氏随手把碗交给了云萱,然后扶着眼神不好的陈阿婆进了堂屋去坐。 陈阿婆却转头看了云萱好几眼,笑眯眯的说道:“一晃眼,小萱也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这么好的闺女,说人家了没有?” 这两年随着云萱的长大,问这种话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刘氏现在听着也没多想,只随口说:“还没呢。这孩子前些年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我和她爹就想多留她两年。” 陈阿婆点着头,“姑娘家娇贵,是该多享享福,不过这个年纪倒是可以开始相看了,你们想给她找个啥样的人家?” 刘氏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又倒了碗水,说:“这个现在也说不好,不过总得是个本分人家,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阿婆摸摸索索的摸上了水碗,却只是虚虚捧着并没有端起来喝,抿了下布满裂纹的嘴唇,忽然有些紧张,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开口问道:“那你觉得,我家栓子咋样?” 刘氏一愣,然后蓦然张大了眼睛,“啥?” 陈阿婆的手指在碗边不住的摩挲着,眯缝起眼似乎想要努力看清楚前面刘氏脸上的表情,说着:“说了不怕你笑话,我家栓子老早就有这个心了,只是你也晓得我家里的情况,老的老,小的小,全靠着他爹的那点手艺过活,真不敢来说亲,没的拖累了你家的好闺女。现在栓子考中了秀才,也算是有点指望了,这才敢来开口问一问,如果你和丰谷愿意,我再去请媒人,不然,就当我今儿啥都没说,也省得被外头的人说三道四。” 刘氏一时间还有些懵,她怎么也没想到陈阿婆会突然跟她提起这样的事,昨天还在跟姑婆说栓子这个好儿郎不晓得要便宜了谁家的闺女,今儿陈阿婆就来她家给栓子提亲了? 真面临了这个先前一直以为的好女婿人选,刘氏不禁又迟疑了,不敢贸然的答应了下来。 沉吟了下,才小心的说道:“这个事情我也不能决定,还得再问问她爹的意思。” 没有一口拒绝,陈阿婆就已经很高兴了,听到这话连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在这儿也跟你提前透个话,栓子眼下考中了秀才,他爹是预备要送他去县学读书的,家里这些年扣扣搜搜也攒下了一些钱,栓子他自己还跟先生学了个制笔的手艺,虽没啥大用吧,但他自个人买些笔墨用品却是尽够了的。哦还有,如果你们想多留小萱在家两年的话,所幸栓子的年纪也不是很大,迟两年成亲也是可以的。” 只为最后这一句,刘氏就心动了,但事关女儿的终身,她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的答应下来。 屋里两人小声说着话,放了碗出来的云萱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顿时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低着头转身匆匆的又跑回了灶房。 刘月琴在灶房烧火热午饭,看她刚一出去又飞快的跑了回来,不由问道:“小萱你这是咋了?” 云萱在旁边搬了个小凳侧身坐下,手背贴着发烫的脸,摇了摇头。 又热气从锅盖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刘月琴站起来走到锅边侧着耳朵听了听,觉得差不多了就把灶膛里的柴火都退了出来,又问:“小萝她到现在都没回来,是不回来吃午饭了吗?” 云萱略略回过神,声音还有点飘忽,“她在山上,会自己找吃的。” 在家里的烟囱冒起炊烟的时候,山上也燃起了一堆篝火,虎头忙忙碌碌的围着火堆转圈,不停的把架在火上烤着的肉串翻上一个面。 肉串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的冒出油花,抹上一点盐,再撒上一点麻椒粉,冲鼻的香味一下子就被激发了出来。 “阿嚏!”他转过脸打了个喷嚏,然后吸着鼻子说,“我觉得我都可以去开个烤肉铺子了,你觉得是去镇上好,还是就在我们自己村里?” 云萝正在把捡来的干树枝折成手臂上的一截截,闻言头也没有抬一下。 果然,虎头也压根没有等她回应,自顾自的就说了下去,“算了算了,只伺候你一个就够我忙的了!”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每天都在烤肉给她吃呢。 其实自从家里的日子好过,不缺吃穿,云萝就不怎么往山上跑了,只偶尔会陪虎头到深山里去转一圈,剩下的时间都是虎头他自己在附近的山林里转悠。 虎头倒是很喜欢在林子里转悠,无关猎物的多少,他只是单纯的喜欢在林子里穿梭、追捕猎物的感觉。 小胡氏常抱怨他费鞋费衣裳,云萝却开始有意识的锻炼他的体能,教他一些招式。不知不觉中,他现在能轻松的吊打四五个成年壮汉都不在话下,只是关于这一点,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跟小萝打起来,他依然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那一个。 日头西斜的时候,云萝和虎头也下了山,手上拎着今天的猎物,背上还背着一捆比人还要高的柴火,远远看去就是两个自己移动的小柴火垛。 两人从村尾山脚下的荒寂小院旁走过,进村先到了虎头家。 虎头“嘭”的把柴火都卸下扔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揉着两边肩膀,转头却见小萝背着他的两倍柴火,走了这一路依然气息平稳,连滴大点的汗水都没有。 所幸他已经被打击习惯了,拎了猎物,又接过她手上的两只,说:“走,我送你回去!” 胡氏从屋里追了出来,冲着两人的背影喊道:“小萝,你家食肆歇了之后都来这儿吃晚饭啊,把你小姨也一块儿叫上,莫留她一个人在家里。” 云萝远远的应了声:“好!” 胡氏又喊道:“虎头,你听见了没?待会儿把你二叔二婶还有刘家小姨都叫过来!” “听见了!” 回到家里,云萝就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尤其二姐,红着脸,低着头,她回家了都没有抬头来多看一眼。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刘氏指着她背回来的那一堆柴直皱眉头,忍不住又训斥了起来:“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一次背这么多柴火回来!你还小,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莫要仗着力气大就胡来,压坏了身子以后吃苦的是你自己!” 云萝乖乖的“哦”了一声,但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下次还会不会这样,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她探头往灶房里看了眼,回头问刘氏:“二姐怎么了?” 说到这个事情,刘氏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来,却挥手跟她说:“那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你还是快去洗洗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云萝木着小脸看她,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打听不到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人,“文彬和嘟嘟呢?” 刘氏看着她的眼神很有些一言难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都说了小孩子别管,你以为文彬和嘟嘟会晓得吗?” 云萝却觉得刘氏真是太小看她的两个儿子了,尤其是郑嘟嘟,那机灵的,家里就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耳朵。 虎头也问道:“听说承表哥也来了这边,咋没看见他?是跟文彬他们跑哪里去玩了吗?” “说是秋日的鱼虾最肥美,他们歇了午饷之后就去河里摸鱼了。”看到虎头手上拎着的那些猎物,不由皱了皱眉头,不满的说道,“虎头你咋又把这么多猎物拿这里来了?今日去镇上是来不及了,但现在夜里凉爽了许多,你留着明儿一早去作坊问问他们灶上要不要,也能换好些钱。” 虎头直接将几只猎物一扔,朝东屋喊了一嗓子,“小萝我先去河边了!”然后直接转身出了门。 二婶就是不爽利,每次他拎点东西过来都要念叨,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云萝迅速的把自己清洗了干净,又换下身上那身破烂衣裳,然后也出门往河边找人去了。 他们就在附近的石滩上,说是来摸鱼,其实都在挖螃蟹,连郑嘟嘟也踩在水里,飞溅的清水把他的头发尖尖都打得透湿。 “三姐!”看到云萝出现在岸边,他当即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的小跑了过来,却忽然脚下一滑,顿时“啪”的摔进了水里。 石滩上的水只有薄薄一层,并不深,他摔趴到水里后除了有点疼和打湿了前面的衣服之外,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淹水。 泪眼花花在眼眶里转了转,然后十分坚强的憋了回去,“吭哧”着爬了起来,低头看看脚下,又抬头看着已经走到他身边的云萝,委屈巴巴的说道:“三姐,都掉了。” 他捡了半天的螺蛳,全因为他刚才的一摔而从篓子里掉了出来,在水里堆了小小的一滩。 云萝低头看一眼,特别冷漠无情的说了句:“掉了就捡起来。” 如果换一个人说这句话,嘟嘟小祖宗就要闹了,可这是三姐,他听了当然是乖乖的蹲下来把掉进水里的螺蛳一颗一颗的捡回到篓子里,小屁股都有一小半浸在了水中。 云萝站着等他捡完,然后拎了他上岸,看着他浑身湿哒哒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亏得小胖子的身体一向壮实,若是三叔家的双胞胎,在水里玩这么一遭,怕是今晚上就得请六爷爷。 郑嘟嘟在他手上欢快的扭着小胖身子,一点不觉得身上湿哒哒的不舒服,或者是觉得冷,还把手上拳头大的篓子往她面前送,声音脆脆的,“三姐,你吃!” 云萝拎过他那个小篓子,又拎起他扔在岸边的小草鞋,另一只手则直接拎起他往家里走去。 他赤着肉呼呼的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欢快的扑腾,笑声不断,一点都不害怕。 “嘟嘟,今天有谁来家里了吗?”家里就是家里,郑嘟嘟一向很能分清楚食肆和家里的区别,所以云萝问得也直接。 “嗯?”他用力的仰起脑袋,“表哥,来家里,吃饭!” “还有呢?” “阿婆!” “哪个阿婆?” “栓子的!” 郑嘟嘟口齿还不很清晰,习惯于两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多了他就要打磕巴,不过仅凭着他这三个字,云萝就瞬间明白了她不在家里的这半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么快就上门来了么? 第121章 云萱之喜 八月十七那日天还没亮,姑婆和姑丈就要带着袁承启程回府城去了。 太婆有心想多留他们几天,无奈袁承读书更要紧,今年如果不是遇上郑文杰考中秀才的大喜事,中秋他们也不可能亲自从府城赶回来,为此,袁承还跟书院的先生多请了两天的假。 “路上小心,宁愿走得慢一些,莫要急急忙忙的赶路。” “您放心,这路我们都走了多少回了?”郑七巧抓着老太太的手,说,“娘,您也要保重身子,等腊月承哥儿在书院放假了,我和您女婿再来看您。” “唉唉,好,不来看我也没事,你们顾好自己就成了。” 相隔两步,姑丈也在与两个舅兄弟告别。 旁边的食肆大门已开,袁承拎了个大篓子一晃就溜了出来。 姑婆眼尖,转头看他,“你这是又从你表叔家里拿了啥东西?” 袁承笑嘻嘻的,“没啥,就是昨儿跟文彬他们一块儿挖的几只螃蟹,我带回府城请我几个同学品尝品尝。” 太婆探头看了一眼,说:“这指甲盖大的蟹有啥吃头?要被你的同学嘲笑的。” 袁承伸手扶了扶老太太的胳膊,说道:“那种大只的螃蟹已经不稀罕了,我就是给他们带去尝个新鲜。太外婆,我跟我几个同窗好友说起在乡下的日子,他们都不知有多羡慕,还跟我说好了,如果明年秋闱能中举的话,他们就要跟我来白水村住上十天半月的。” “来来,尽管来,就怕乡下简陋,招待不周。” “这有啥?今年三月,先生带我们外出游学,常有错过宿头的时候,就只能在荒郊野外凑合一晚,有一次还遇上了一头伤了一只眼的大野猪,‘突突突’的冲了过来,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当时真是吓得不轻,现在想想却不禁为当时的表现感觉丢脸,好友们相聚时说起这件事,还能找出无数的笑料。 郑二福好奇的问道:“承哥儿明年要下场考举人了?” 袁姑丈抚了下胡子,含笑说道:“他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被先生压了三年已差不多是极限了,要不是想让他得个好名次,前年秋闱他就忍不住想要下场了。” 以袁承的学识,前年下场也未必就考不中举人,但家里和先生给他定的目标却是头名解元。 郑丰年站在旁边听了这话,神色忽然有些讪讪的,他考了这么多年都未能中举,明年竟是要跟表侄儿进同一考场了吗?而且说不定他的成绩还比不上表侄子的。 送别姑婆一家,太婆他们就被郑丰谷请进了食肆里,坐着说会儿闲话,等到食肆里客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他们才散去把桌子让了出来。 今日的食肆,早早的就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有从村里出来要去作坊的,也有作坊里出来寻觅早饭的,还有从邻近的几个村子过来上工的,拐个弯就进来了。 太婆坐在门口,看着这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跟身边的郑二福说:“开了作坊之后,村里就越发热闹了,村里人的日子也好过了,瞧瞧,竟有这么多人舍得到外头来花钱吃一顿早饭。” 郑二福点头:“大部分家里都有人在作坊做工,每日的工钱少的有三十文,多的五六十文都有,灶上的十来个媳妇每天只需做一顿午饭就能拿二十文工钱,日子可不就好过了吗?” “我恍惚听见有人说,作坊里现在有好几百个伙计?” “好几百个是没有的,我先前听王大管事说起,现在作坊里的伙计和大小管事加起来一共有一百八十多人,不过中秋后似乎还预备要再招上四五十个。” “那也不少人了。” “是啊,这其中只有半数是附近村子的,还有将近一半伙计的家在几十里外,就住在作坊最后头的那一排屋子里,一个月也才能回家一两次。可即便如此,还是不断的有人过来问作坊还招不招伙计。” 里正的小孙子李狗蛋这个时候拎着书袋慢悠悠的走过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副不想读书上学的苦闷样,朝食肆里喊了一声:“文彬!” 文彬听到他的招呼就迅速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拎起放在一旁的书袋从食肆里窜了出来,一声“太婆,二爷爷”还飘在风里,他人却已经拉着李狗蛋窜到了三丈之外,飞快的往桥头村跑去。 太婆看着飞奔走的曾孙子,皱了皱眉,“丰收一天天的都在干啥?赶了三年的车,咋还要文彬去桥头搭车?” 郑二福咳了一声,轻声说道:“丰收时常是兴致来了才出来赶一趟车,文彬每日上学的时辰又早,邱大虎每天都要去镇上拉活,时辰倒是正合适。” 太婆拉着脸,很明显的不高兴。 郑二福见此只能叹一口气,他一个当叔叔的,即便看不惯郑丰收的游手好闲,也不好说呀。 此时,郑大福也正在训斥他的小儿子,“田不好好的耕种,车也不好好赶,你整天从村头晃到村尾,又从村尾晃到村头的,啥时候才能正经的过日子?你别以为得了那么大笔银子就能安枕无忧了,银子再多,不事生产,也总有用完的时候!” 郑丰收不以为然,“我咋没有好好赶车了?前天还赶了十来趟呢,把我家的驴都给累坏了,可不就得让它歇两天?” 郑大福伸出指头,用力的指了指他,“莫要哄我!就在一个村,你有啥事是能瞒过我的?一天天的晃荡,你咋就不会腻呢?村里若是有人要去镇上,多是天不亮就要走,如此正好能赶上集市,我只问你,你有几天是能早早出来赶车的?” “我咋就没出来赶车了?”郑丰收有些不耐烦,“读书还能休沐,作坊的伙计也能每月歇上两天,我咋就歇不得了?” “那你一月歇几天?” 郑丰收嘴角一撇,正好看到文彬从食肆里窜出来往桥头跑去,不满的嘀咕道:“我就晓得你们都看不起我,连二哥也宁愿去照顾邱大虎的生意,亏得你们都说他是个老实人。” “那是你二哥不照顾你吗?”郑大福怒喝了一声,“文彬每日辰时就要上学,你能每天在这个时辰前送他到镇上?人家邱大虎不过是去镇上做工的时候顺路拉上几个人,挣的都比你这个说要正经赶车的人多!” 郑丰收从鼻孔里重重的喷出了两道热气,不服气极了,“总有早早出来的时候,可我即便早出来了,文彬也都是跑去桥头搭车,还说他爹每次都在月初的时候就一次性把他一个月的车资给付清了。” “你有出息,你还敢不满?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住的那房子是咋来的?家里的银子都是托谁的福?”郑大福指着他简直想给他个大巴掌,“这么多怨气,你倒是去找云萝说说啊!” 其实在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郑大福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都不知该说子孙有出息还是没出息。 这些事情云萝都不知道,也不怎么关心。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把剩余的食物从锅里舀出来,洗洗刷刷、清理整洁,上午的忙碌就暂告一段落了。 今天结束得比昨天还要早,毕竟作坊上工是有时间规定的,而食肆的客人也是以作坊的伙计为主,而村里其他人多是在自己家里吃,就算出来,也几乎没有过了辰时才来吃早饭的人。 而今天才是正常的关门时间。 关门歇业,刘月琴也在院子里磨好了一盆豆子。两天过去了,她脸上的红肿在逐渐消退,现在若不凑近了看,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来。 小胡氏在食肆里帮着忙了一早上,一进院子就拉着刘月琴说道:“这就是她小姨吧?昨晚咋不来家里吃饭?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你就是太客气了,跟你大姐一样。” 她语调平缓,神色温和,又不卑怯,跟刘月琴曾见过的妇人都不大一样,不由拘谨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呐呐说道:“您……您太客气了,我随便吃点就成。” “客气啥呀?我家小虎天天来你大姐家里蹭饭。”小胡氏仔细的打量着刘月琴,笑眯眯的说道,“你也莫要太拘谨了,姐姐家可不就跟自己家一样的?我是小虎的娘,你可以随你大姐叫我一声大嫂子,或者随小萝他们叫我伯娘也行,我的大闺女跟你一样的岁数呢。” 小胡氏的大闺女她是听说过的,据说嫁给了镇上的一个秀才呢。 她声若蚊呐,轻轻的喊了一声:“大嫂子。” 小胡氏的笑容更深了些,拉着她继续说道:“听说你还没许配人家?亏得你爹娘把你藏得好,不然这么俊又能干的姑娘,怕是要被人抢了回去呢。” 刘月琴霎时红了脸,紧跟着又不由得神情涩然,越发低下了头去不敢看人。 云萝侧头看了她一眼,说小姨能干,她是承认的,可俊……这干巴巴、额头和颧骨都突了出来、面颊凹陷跟个骷髅似的,十九岁的大姑娘,脸上都有皱纹出现了,实在看不出有多好看。 不过对比刘氏的样貌,大概、可能、或许是有些俏丽的。 闲话稍叙,云萱和刘月琴进了灶房煮豆浆,郑丰谷在院子里劈柴,小胡氏和刘氏就躲进了屋子里说悄悄话,云萝托腮坐在屋檐下看郑嘟嘟和郑小虎拖着根白柴追逃打闹,看似最清闲。 小胡氏和刘氏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时近中午才出来,然后小胡氏拖了撅着屁股不肯回家的郑小虎回家去,刘氏也转身进了灶房。 云萝坐在屋檐下打了个哈欠,侧头看一眼郑小虎回家之后就乖乖的坐到了她身边的小板凳上,玩着小手指自娱自乐的郑嘟嘟,微眯了眯眼,“嘟嘟,你喜欢读书吗?” 郑嘟嘟停下了玩自己的手指头,歪过小脑袋,“哥哥?” “对,跟哥哥一样。” 他眨巴着大眼睛,也不知那脑袋里面想了些什么,忽然用力的摇了摇头,同时张开双手扑进她的怀里,无比坚定的吐出一个字:“不!” 云萝摸摸下巴,难道又是个小学渣? 日子平静的滑过,每天酉时起床磨浆熬粥蒸馒头做米糕,卯时开门营业卖早餐,上午歇业后要做豆腐,清理猪头下水,在午休前把这些东西全都下锅卤煮,到傍晚时候再开食肆,卖卤味。 三年来,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刚一开始的时候,郑丰谷还得在上午歇业后套了牛车去镇上采购猪头大骨和下水等物,夏天时需每天去一趟,秋冬时节就能隔上一两天,不过现在不用这样麻烦了,邻村的屠夫家的婆娘会每天半上午就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在八月二十那天,老屋那边为郑文杰考中秀才而宴请全村,书院的先生、同学,连县太爷都派人来给两位新晋的秀才送上了贺礼。 三十日又逢休沐,栓子家也办了酒席,不过他家困难些,办的是寻常酒宴,但村里人都十分的给面子,每家每户都去了一两个人,并没有因为他家的酒席不如郑家而说闲话。 时间一跳就进入了九月,田里的稻谷已经泛黄,一眼望去,金灿灿的一片,家家户户开始把闲置了几个月的簟箩畚斗和镰刀稻桶都整理出来,为即将到来的秋收做准备。 有些人家还在使用着以前的稻桶,但多数人家却换上了更简便快捷的打谷器。 经过李宝根,也就是栓子他爹的研究改进,终于被他制作出了脚踏的滚筒式打谷器,受到了乡亲们的追捧,此事传到县城,还得到了县太爷的嘉奖。 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这打谷器的图样来自云萝,为此,李宝根总觉得受之有愧,想把做打谷器赚来的钱跟她分成,被拒绝后就时不时的帮她家做个小板凳小椅子,或者一些别的木质小器具,郑丰谷和刘氏常觉得不好意思,不知不觉的两家人倒是走得亲近了许多。 而在正忙着为秋收做准备的这个时候,李家请了陈二阿婆,正式的上门来为栓子提亲了。 “要我说,小萱真真是个有造化的,就跟她姐姐蔓儿一样,现在是秀才娘子,过两年就是举人娘子了,哎呦呦,这是好女婿都落到你们家里头来了呀!”陈二阿婆坐在堂屋里,拉着刘氏的手,满嘴夸赞是停也停不下来,“李家嫂子早几天就把事儿托付给了我,还说定要挑个好日子再上门来提亲,又从我这儿问了提亲需要些啥,说别人家有的,他们也定要全部备上,万万不敢委屈了小萱。” 她口中的李家嫂子就是栓子的祖母陈阿婆。 刘氏转头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几色礼,虽不是多贵重,但也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不由脸上就更多了几分笑容。 她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却在意那边对小萱的看重有几分。 陈二阿婆又说道:“因为栓子月底就要去县城读书,李嫂子的意思呢是想要在栓子去县城前把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定了亲之后可以再慢慢商量婚期嘛。听说你们家想多留小萱两年,横竖栓子的年纪也不大,过两年成婚,年纪正好。” 她压了些嗓音,轻声说道:“我瞧着你家也是疼闺女的,才多嘴说上一句,那有些人家总是早早的把女儿嫁出去,或是等不及的想娶个儿媳妇回来,十三四岁的年纪连身子骨都还没长好呢。要我说,这女儿家还是迟些嫁人的好,身子骨长结实了,生孩子才能顺当。” 云萝躲在门外听了一耳朵,转身就去了灶房,对坐着灶膛前烧火的云萱说:“栓子月底要去县学读书,他家想在他去县学前把你们的亲事定下,娘虽然还没有答应下来,不过我看快了。” 云萱本就红着脸坐在灶前心不在焉的,听到妹妹这一句转述,顿时小脸似能滴血,双眼在火光的辉映下水汪汪的,瞪了她一眼,然后侧转过身不理人了。 颠颠跟在后头的郑嘟嘟扯了扯云萝的衣角,有些着急的喊着:“三姐,三姐。”你们在说啥? 云萝摸一把他光溜溜的脑壳,一本正经的说:“二姐要嫁给栓子了,以后我们就要叫栓子姐夫了。” 郑嘟嘟歪着脑袋,“姐夫?姐夫!” 前一声是疑问,后一声却是忽然把手伸出指向了门口,“蔓儿!” 他这是想到了李三郎。 云萝又摸一把他的脑门,“那是云蔓姐姐的相公,以后叫栓子也要喊姐夫了,二姐夫!” “二姐夫。” “对!” 云萱终于被这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的姐弟两说得恼羞成怒,蓦然转过身来瞪着他们说道:“又在胡言乱语,真该缝了你们的嘴!” 刘月琴正在将煮好的豆花从锅里舀出来,再挤压成型,听着这姐弟三人的对话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村里有人来向云萱提亲的事,早几天家里人就都知道了,那后生还刚刚考中了秀才,年纪却不过比小萱大了一岁而已,大姐和姐夫都很满意,连小萝和文彬他们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少年郎。 刘月琴也为云萱感到高兴,却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刚绽开的笑容就稍稍的暗淡了些,心中苦涩,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云萝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稍稍一想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由问道:“小姨,你这些日子每天在食肆里帮忙,往来有许多是作坊里的年轻伙计,可有你中意的?” 刘月琴霎时红了脸,手上的瓢都有些拿不稳了,慌张说道:“我我我咋会去……去看这这这些?” 云萝眉头轻拢,“那你以后得多留意些,作坊的年轻伙计有好些都尚未娶亲呢,村里与你差不多年纪的也有,你都可以看看,看上谁了让我娘给你说亲去。” 刘月琴站在锅边摇摇欲坠,脸红得简直要爆炸,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那一点失落苦涩?只有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萝看着她如此慌乱无措的模样,眨了下眼,觉得好像还挺有意思,就又说道:“你别听外公他们瞎说,你的年纪虽然不小了,但也全没到老姑娘的地步,我小姑不也跟你一样还在家里没半点动静吗?我奶奶可是攒足了劲的要给她找一个大户人家。我们不去想什么大户人家,村里的和作坊里的小伙子就都不错,勤劳肯干又有不错的收入,先前我娘放出了一点要给你相人家的消息,马上就有人来偷偷的探问情况了。” “噗!”这下轮到云萱笑出声了,咬了咬唇也大着胆子的说了句:“我娘还拜托了庆伯娘给小姨看人家呢,等有合适的,肯定会跟你说。” 刘月琴不住的往下低头,简直都快要把脸贴到胸口上了。 外面响起了刘氏送陈二阿婆出家门的声音,云萝转身走到灶房门口,看着返身回来的刘氏,喊了声:“娘。” 刘氏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嗔她一眼,然后一声都不吭的进了灶房,忙着压豆腐,还要准备午饭。 云萝:“……” 郑嘟嘟听了这么久,听得迷迷糊糊的,就拉着云萝的手想要她带他出去玩。 等文彬傍晚下学回来的时候,村子都已经传遍了新晋秀才栓子和郑丰谷家的大闺女要定亲的消息,食肆前也格外热闹,有恭喜的,有打探八卦的,当然也免不了有羡慕嫉妒,忍不住说上几句酸话的。 “你们的动作也太快些,不晓得有多少人家在盯着栓子呢,没想到这乘龙快婿竟落到了你家。” “我有个娘家侄女,长得就跟朵花儿似的,求亲的人都快要把我娘家的门槛给踏破了,我兄弟也没松口,就想找个读书人。我正打算去宝根家探探口风呢,这不声不响的,你家云萱就要跟栓子定亲了。” 有人听不过,就说:“快得了吧,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的,哪个不说咱云萱是个好闺女?书上都说了那啥青梅竹马的,说的可不正是云萱和栓子嘛!” “正是,这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两家又在一个村子,知根知底的,站在一起就像是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你们就莫要站在这里说酸话了,说再多也成不了你家的!” “郑二哥,恭喜恭喜,啥时候请大伙儿喝喜酒啊?” 云萱早已经羞得躲回了屋里,文彬的目光在食肆里转了一圈,然后凑到云萝的身旁,小声问道:“三姐,栓子哥家真的请人来提亲了?” 第122章 见面礼 “呸!小姑没说亲,大姐也没说亲,她倒是等不及的先定了人家,没规矩的东西!”在听说云萱和栓子这么快就定下了亲之后,孙氏阴沉着脸狠狠的骂了一句。 本是带着栓子来给长辈送礼的郑丰谷顿时就涨红了脸,万没想到亲娘竟会当着新女婿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户人家的儿女定亲,听说流程甚是繁琐,但乡下没那么多规矩,只需要两家的父母把庚帖交换了,再送上定亲礼就算是完成了仪式,办酒席啥的,也多是要等成亲的时候会才有。 不过,定亲的时候还有一项规矩是不能减省的,那就是新女婿家需要在定亲当日备上几份礼,由未来的岳父和大小舅子陪着一起来拜见女方的亲近长辈,而长辈们也会给新女婿准备好见面礼。 今日两家定亲,郑丰谷现在就是带着新女婿来送礼的,却没想到手上的几色礼还没放稳当呢,就迎面听到了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这若是来一个不了解情况,脾气大一些的新女婿,还不得入了心? 虽然大部分人家的儿女说亲都是从大到小轮着来的,但他们都已经分家三年了,怎么也没有要等着玉莲和云兰说亲之后再给云萱定亲的道理,况且,玉莲跟云萱还差着辈分呢。 所幸栓子对郑家的事情了解得很不少,面对孙氏的脸色和刻薄话语也是面不改色,彬彬有礼的拜见两位长辈,微微红着脸说:“小子今日与云萱定了亲事,特来拜见祖父、祖母,些许薄礼,还请二老莫要见笑。” 郑大福也因为孙氏的话有些尴尬,栓子如此,倒是缓和了屋里有些紧绷的气氛,也让郑大福缓和了脸色露出笑容来,看着他点头说道:“好好,你家里人有心了。你与文杰同科考中了秀才,以后又是郎舅,也算是亲上加亲,往后也能互相扶持,一同进阶。” 栓子没多说什么,只神态谦逊的应了声:“是。” 郑大福招呼着他们坐下,看着栓子,心里是很满意的,或者说,在事情发生之前,他都没有想过云萱会跟栓子定亲。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那个二孙女始终是个默默无闻、平淡无奇的乡下丫头,以后也该是找一个差不多的,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过日子。 而栓子的家里虽然穷困了些,但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个秀才了,便是娶个镇上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是可以的。 郑大福的心里不大平静,面上却笑盈盈的,又跟郑丰谷说:“照理来说,你大哥大嫂该在家里等着的,可学堂里也轻易歇不下来,还得等他休沐了再回来。” 郑丰谷笑笑,说:“我晓得大哥忙走不回来,就想着先把村里的几家都转一圈,午后再带栓子去镇上拜访。”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等他休沐了回来,再过来就行了。”话虽这么说,但神色却是满意的。 栓子就说:“也不费多少工夫,正好还能顺道去书院接文彬一起回家来。” “是啊。”郑丰谷点着头,满脸的笑,“今天家里备了两桌酒菜,爹娘晚上带着小妹和云兰姐弟两都过去坐个席,也是个认亲宴了。” 因为接下来还要走好几家,郑丰谷带着栓子只是稍稍坐了会儿就告辞离开。 这个时候,照理来说,身为长辈应该给新女婿送上见面礼。 郑大福看了孙氏一眼,又朝她使了几个眼色,却见孙氏耷拉着眼皮纹丝不动,顿时心头一堵,又不能当着儿子和新孙婿的面训斥孙氏,就怕她又不管不顾的吵起来,到时候更难看。 一直到郑丰谷和栓子离开了,郑大福才回身指着孙氏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我让你准备的见面礼呢?” “啥见面礼?多金贵的人啊,拎着这么点三瓜两枣的还想问我要见面礼?” 孙氏果然是毫无意外的在家里吵吵着闹了起来。 而告辞离开的郑丰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看到两手空空的栓子,总觉得面上发烧,在新女婿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栓子倒是面色如常,还主动开口缓解未来岳父的尴尬,“接下来,是要去二爷爷家里吗?” 其实真仔细计较的话,是应该先去拜见太婆的,可偏偏太婆是跟着二爷爷住,总不能拜见太婆之后告辞出来拜见祖父母,再转头回去拜见二爷爷吧? 未来的翁婿两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了云萝和郑嘟嘟正蹲在通往郑二福家的路口,姐弟两头对着头在地上划拉着,身旁还放着几样酒水点心。 这都是陈阿婆给栓子备上的走亲礼,每一份都是两瓶米酒、两个糖包、两斤红枣和两包点心,在乡下,以他家的家境,真不能说简薄。 看到他们过来,云萝站了起来,郑嘟嘟也把手上的小石头往地上一扔,然后迈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的跑了过去,一手拉着郑丰谷的裤腿,一手指向身后,“虎头哥哥!” 郑丰谷顺手把他抱起来在手上颠了颠,笑容也松快了些,笑呵呵的说道:“好,去找你虎头哥哥玩耍。” 嘟嘟开心的在爹怀里扑腾了两下,又侧头看了看跟在爹身后的栓子哥哥,忽然拍拍自己的小胸膛,特响亮的说了句:“小舅子!” 栓子不由得红了脸,惹得郑嘟嘟更好奇的看着他,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张开手臂朝他扑了过去,拍一拍他的肩膀,神色天真又无邪,说:“不怕不怕,小舅子,陪你。” 刚才在家里,爹娘说的话他可是都记住了,他是小舅子,今天都要陪着栓子哥哥。 至于为啥要他一个小孩子来陪栓子哥哥?可能是害怕吧! 栓子抱着三岁的小舅子,红着脸默默的跟在未来岳父和小姨子的身后进了郑二福家。 二爷爷和二奶奶热情的迎接了他们,庆伯娘还捧上了几碗糖水鸡蛋给他们做点心,跟刚才老屋那边的待遇可说是天差地别,仿佛这里才是亲祖父母,那边不过是隔房的伯爷伯奶奶。 太婆的年纪大了,身子渐渐的就有些衰败,但依然神智清明,拉着栓子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说他和云萱的小时候,说郑丰谷和刘氏的老实,说云萝他们的淘气,几乎将她这个孙子的一家都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喜庆的大红色荷包塞进了他的手里,“太婆也没啥好东西,就两个小东西,给你留着玩耍。” 栓子的手指透过荷包捏到了小小的两粒硬物,不由得一愣,如果猜测没有错的话,里头竟好像是两个银锞子?分量还不轻。 他家虽贫,但也是见过这种精巧物件的。 连忙想要把荷包塞回去,“太婆,这太贵重了。” 太婆一把拦住他的手,说:“拿着,太婆老早就准备好了的,跟当年李三郎的一样,等以后虎头、小萝他们定人家了,也是一样的见面礼。” 云萝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对那荷包也有了点兴趣,问道:“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 太婆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小丫头,也不晓得害臊,还问起了太婆给你夫婿准备的见面礼。” 屋里顿时一片笑声,云萝嘴角轻抽,默默的退开了些。 二奶奶也拿出了一个红封,笑着说道:“我可没有老太太的阔气,不过新女婿第一次上门,见面礼可不能少了。” 栓子收到了两份沉甸甸的见面礼,转头又去拜见三叔郑丰收,又得了一个红封。 转过这三家,时辰也是将近中午,回到家就见刘氏正陪着栓子的祖母陈阿婆和媒人陈二阿婆坐在堂屋里说话,云萱和小姨刘月琴在灶房做午饭,栓子的弟弟妹妹也在灶房里,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一个村长大的,喜鹊和柱子都对云萱熟悉得很,而从今往后彼此间又多了一层亲戚关系,让他们觉得新奇之余,也不免更亲近了几分。 早早的就吃过了午饭,郑丰谷套了牛车,想要在郑丰年午休结束前带着栓子去拜见大伯。 郑嘟嘟一手抓着牛车,一车拽着云萝,既想去镇上,又舍不得三姐,着急了还说他是小舅子,今儿必须得陪着栓子哥哥,那小模样把家里的几个客人都逗乐了,忍不住又逗了他一会儿。 最后,云萝自然是也上了牛车,正巧很久没去镇上了,今日食肆不营业,她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带郑嘟嘟在镇上逛两圈。 郑丰年依然在私塾里教书,因为这两年周围村子的人家日子好过了,就想着子孙更有出息,送到他的学堂里来读书识字的学生倒是多了好几个。 云萝他们到镇上的时候还不到学堂上课的时间,牛车在将要拐向学堂方向的时候略停了停,云萝拉着郑嘟嘟先下了牛车。 “莫要玩得太迟了,文彬申时三刻就要下学,别误了时辰。”郑丰谷不放心的叮嘱着。 云萝整理了一些被风吹歪的大草帽,淡定的点头道:“我知道了,就在镇上看看,过会儿直接去书院门口跟你们汇合。” 郑嘟嘟也学着三姐的动作扶了下他那毛边还漏光的小破草帽,脆生生的吐出两个字,“放心!” 然后,他就牵着三姐的手颠颠的在镇上逛了起来,满脸的兴奋和好奇,全然忘记了在出发前,他这个小舅子还说要陪未来姐夫去拜见长辈的。 “三姐三姐,糖人!” “三姐三姐,大马!” “三姐三姐,猴子!” “三姐三姐……” 郑嘟嘟从街头走到街尾,一手牵着三姐,另一只手上也抓满了各色小东西,还钻进人群看了一场精彩的猴戏,看得他十分满意,把他最喜欢的一串糖人送给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卖艺小姐姐。 玩乐的时间总是一晃就过去了,小姐弟两拎着大包小包去跟爹汇合的时候也正是书院的下学的时辰,郑丰谷站在书院门口左右张望,一边注意着大儿子有没有从书院出来,一边又焦急那到了镇上之后就撒欢的跑没影的小姐弟两怎么还没过来,莫不是玩野了吧? 终于看到他们了,郑丰谷一边接过他们身上挂的、手上拎的那些东西放到牛车上去,一边絮絮叨叨的问着:“咋才过来?这都买了些啥东西?你好不容易攒点钱下来,这下该是又花没了吧?” 对于小闺女的大手大脚,他是有些愁的。 云萝却觉得,有钱不花,我挣它干嘛?该花的就得花,不该花的钱,她可从来不花。 目光一转,看到了安静的站在后面的栓子,随手就从一堆大小包里抽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长盒子,递给栓子,说:“见面礼!” 栓子一愣,连连摆手推让,“不用不用,这不合适。” 照理来说,应该是他给未来的小姨子和小舅子们送上礼物,而云萝他们尚未成家,却并不需要给未来的姐夫准备礼物。 况且,长辈给晚辈的礼才叫见面礼啊。 云萝却不管这些,直接把盒子塞他手里了,“也就一块墨锭而已,你正好能用得上。” 郑嘟嘟扒拉出了其中最大的那个盒子,用力的捧起来伸长了手往栓子那边递,脆生生的喊着:“我的,我的,见面礼!” 别看他小,他也是有私房钱的。 栓子一时间被姐弟两闹得脸又红了,郑丰谷只笑呵呵的站在旁边看着,并不出言阻止,直到从旁边忽然插入另一个声音,“啥见面礼?” 却是文彬下了学从书院里出来了。 “哥哥!”郑嘟嘟把盒子搁在牛车的围栏上歇了歇,指着栓子跟文彬说,“给栓子!” 五个字的话他还有些转不过来,就索性把后面的“哥哥”两字给省略了,所幸他年纪小,谁也不会跟他计较这个。 文彬闻言顿时“哦”了一声,向来乖巧温顺的他,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促狭之色,伸手就往他的书袋子里掏,“我也给栓子哥备了礼,趁着午间休息的时候出来在附近挑选的。” 那么巧,竟也是一锭墨,不好,但也不坏,日常使用却是足够了。 从文彬的身后又窜出来一个人,一把勾住了栓子的脖子,笑嘻嘻又带着些不满的说道:“我可都听小文彬说了,杜衡你今日要与他家长姐定亲,这大的喜事你竟然都没来知会我一声,果然中了秀才就不把我等学渣放在眼里了!” “学渣”这词他还是从文彬那儿学来的,果然是精练又有趣,一经出现就迅速的在整个书院学子之间流传了开来,连先生都学会了。 可怕! 云萱确实该是长姐,不过他们这些年都叫习惯了,祖父祖母尚在,又还有云桃他们,就一直没有把称呼改过来。 况且,郑丰谷和郑丰年他们是嫡亲的兄弟,哪怕分家了,兄弟三人的子女放在一起排序也没有错。 栓子赧然轻咳,伸手扯下勾着他脖子的胳膊,“只是两家坐下来说说话,不曾大办。” 他耷着两条眉毛哀叹,“想找个奉承秀才公的机会都这么难。” “得了吧,屠嘉荣,谁不知道你那二叔自从听说杜衡中了秀才之后,就一直想把他那……” “金来!”屠嘉荣忽然低喝了一声。 也是刚刚放学出来的金来撇撇嘴,把未尽的话咽了回去,然后一侧身挤开屠嘉荣,凑到了郑家人的面前拱手笑道:“恭喜二叔得此佳婿,我最近学业繁忙不能亲自去你家里道贺,实在遗憾得很,不过我已经让王管事替我把贺礼捎过去了,也不知二叔二婶收到了没有。” 郑丰谷点头,“大管事一早就送了来,金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不过是小事而已。” 屠嘉荣在旁边嗤笑,“什么学业繁忙?分明是成绩不佳,被你家老爷子压着读书呢。” 金来磨了磨牙,真想转过头去一口咬死屠三公子。 陆陆续续的,又有相熟的学子过来与栓子打招呼,听闻他今日定亲,自免不了恭贺一番。 这一耽搁,就耽搁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等牛车慢悠悠的拉着他们回到家,天都要暗了。 家里很热闹,几家人又聚在了一起,刘氏看着他们终于回来也是松一口气,不由轻声抱怨道:“咋这个时辰才回来?就等着你们回来开饭呢。” 郑丰谷呵呵笑着,脸上有喜悦的光彩,“在书院门口,栓子的同学拉着他说了会儿话,耽搁了些时间。” 忙完了云萱的定亲,家里紧接着就要开始为秋收忙碌。 九月的田野,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云萝家也不止三年前的七亩水田了。 这些年,家里有了银子,郑丰谷就一点点的添置良田,至今已有十八亩。 这主要还是因为附近没有那么多合适的、正要出售的田地,路途太远的话又不方便日常的田间管理,除非是一买就买一大片的。 江南的良田向来十分紧俏,连成大片的田地往往一出现就马上被大户收入了囊中,普通的老百姓也就能见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块,到了各家手中都是东边有一亩,西边有三分。 云萝家的十八亩田就是分散了好几块地方,零碎的穿插在别人家的田地之间。 秋收是大事,作坊也开始分批的放伙计们回家去收粮食,云萝家的食肆却没有歇业,只是每天开门的时间减短了。 可作坊的伙计都少了小半,她家的食肆生意却更加的好了,每天早上傍晚的都有那么几十个伙计涌入进来,甚至有自带米粮过来想要借他家灶头的。 郑丰谷和刘氏都是厚道人,有人来借灶头,他们也都大方的借了,有时候还会送他们一些卖剩下的卤味。这些人也不知是本性厚道,还是顾忌着作坊也有郑家的一份,得了便宜就会趁着晚上的空闲时间过来帮忙筛谷子,做点搬搬抬抬的活。 秋收的主力是郑丰谷、刘氏和云萝三个人,食肆都交给了刘月琴和云萱,因为云萱受过伤的左手虽看着无恙了,但其实依然做不动重活,逢阴雨天气还会酸痛。不过两个姑娘在家里从早忙到晚,并不比去田里收庄稼轻松。 后来,栓子收完了他家的两亩田,就主动过来帮忙,身后还跟着个喜鹊。 “我爹还没收完庄稼呢,就被主家急急忙忙的叫去做活了,我和我哥来帮二叔二婶割稻。”喜鹊说着就凑到了云萝的旁边,笑着说道,“我割得慢,你家还得招呼我吃一顿午饭,怕是要亏呢。” 本来还不好意思的刘氏听到这话,忍不住就笑了,“啥亏不亏的?你就是坐着啥都不干,也亏不了你的一顿饭。” 次日,文彬也被放农忙假回来了,可惜就他的小身板,又没有云萝天生的力气,能干的农活实在有限,倒不如在家里给小姨和姐姐打下手。 “我觉得,我还是能割不少稻子的。”文彬不大服气,晚饭后坐在云萝的身边轻声抱怨着,“先生们都说了让我们回家收稻谷,我怎么能坐在家里不帮忙呢?” 草帽豁开了一个大口子,云萝正拿着缝被子用的大粗针把那口子一点点缝起来,针脚老大了,眨眼就缝出了长长的一条。 听到文彬的话,她头也不抬的说道:“那你明天跟嘟嘟一块儿去田里捡谷子。” 文彬顿时觉得连三姐都轻看了他,越发不服气的说道:“三姐,你别以为我小就啥都做不了,你八岁的时候早已经能养活你自己了,瑞王府的小王爷不及弱冠就能打得西夷各族俯首称臣,听说三年前出征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十岁刚出头的孩子呢。我虽然比不得你们厉害,但怎么就只能和嘟嘟一起跟在后面捡谷子了?” 云萝一愣,终于抬头看向了他,“打胜仗了?” 文彬眨了下眼,点头说道:“是啊,今日先生刚收到邸报就跟我们说了,说朝廷在西北历经三年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八月十二,捷报送到京城,西北二十万大军在瑞王爷的带领下,于七月廿八日晚攻占了西夷王庭,不仅擒获了西夷的两名王子,还把西夷王的人头随同捷报一起送到京城皇上的面前了。” 现在都快要到九月底了,八月十二的消息竟然才刚刚传到这里。 云萝无意识的摩挲着草帽上的毛边,问了句:“那瑞王爷叫什么名字?” 文彬摇头,“邸报上面没写呢,先生也不知道,不过我听有人说,瑞王爷十年前继位的时候还十分年幼,所以许多人都直接叫他小王爷。” 云萝眸光轻闪,不自觉的想起了三年前景玥临别前在她耳边说的那几个字。 瑞亲王吗? 第123章 伙计们的请求 捷报从西北到京城,再从京城到江南,时间也从夏日到了秋天。此时,西北的大军正在忙着战后的收尾,收了近两个月,仍有堆积如山的事情在等着处理。 有人却快要等不及了,近来的脾气日渐暴躁,浑身的戾气隔着三丈远都能让最亲近的亲卫们噤若寒蝉,唯有加快手上的动作,并顺道咒骂着那迟迟没有抵达的、说是要来接手他们工作的朝廷官员。 “也不知朝廷派了什么人过来接手西夷之事,怎么至今连个影子都不见?就是爬,也该爬到了吧?” 某人正坐在最中央的大帐里,这个曾经是西夷最金碧辉煌的王帐里几乎已看不见一点珍贵的金银玉器,就连缀满了无数黄金宝石的王座都在两个月前被抬下去当做了战利品,换上简陋的木桌木椅木榻。 他就坐在桌后的那把椅子上,低头看着手中窄小的纸条,缓缓的吐出了一句:“废物!” 历经风霜、沙场磨砺的三年时光,他长高了,也壮实了,肤色在风吹日晒中没那么白皙了,但麦色的肌肤,他仍是军中最白的崽。 青丝高束,眉飞入鬓,桃花眼靡艳,鼻梁高挺,唇轻薄,也比三年前更俊了。 可惜美人带刺,让人不敢靠近。 而在这里,他是二十万大军的信仰,无人会去在意他的样貌如何。 他将手上的纸条缓缓的卷起,眨眼就成了湮粉,然后站起来走到了旁边的桌案前,低头看着这一个他花费了几年的时间才做成的精细沙盘,眉头往中间微蹙了下,喃喃自语:“也不知阿萝怎么样了。” 刹那间,只见戾气退散、冰霜消融,眉眼间一片思念和苦闷之色。 好烦,想阿萝,想回去,不想在这里,他都把西夷的王庭打下来了,那不过是前来接手收尾之事的废物却竟然被人阻在了半途! 江南各地都在热热闹闹的忙着秋收,云萝家的田多,人少,收割的进度有些慢,郑丰谷看着大片成熟的稻谷,正在想着是不是去请两个短工来赶紧把田里的谷子都收回去再说? 这几天日头尚好,可也摸不准啥时候就会突然下一场雨。 村里有那田地少的人家已经都收割完毕了,剩下的就是把新鲜谷子摊到日头底下曝晒,郑丰谷在心里琢磨了琢磨,这日傍晚回家放下担子后就又出门往村子里去了。 刘氏领着刘月琴和云萱在院子里筛谷子,把混杂在谷子里头的稻叶秸秆等都筛出去,筛得各种粉尘飞扬,沾到人身上十分的刺痒。 云萝和文彬连带着郑嘟嘟一起被赶到了铺子里,远离漫天的粉尘。 食肆的大门敞开着,两个炉子就摆放在门口,炉膛里只留一点余火,两口锅的卤味正热腾腾冒着白雾,偶尔翻起两个水泡。 姐弟三人就坐在旁边,团团围着中间的两个箩筐,每人手上一个竹筛,舀一瓢豆子到上面,细碎的泥沙通过筛孔掉了下去,筛不下的其他杂质则一点一点的都要手动挑拣出来。 “小萝,给我拿两块豆干。” 有客人上门,云萝放下挑到一半的豆子站了起来,一手漏勺一手筷子的从其中一口锅里捞出了两块豆干,放入对方递过来的碗里。 这大婶转身又走到了炉子旁边的案板前头,伸手掀起竹篾罩子,对着里面那一大块白豆腐比划了两下,“给我切这两块。” 云萝就拿起旁边方方正正的大铲刀把最边上的两块豆腐切了下来,放进客人的另一个碗中,“阿婶,还要些别的吗?” 家里每天都要做豆腐,有时候豆子磨得多一点,除了卤煮的,还会有板豆腐放在一边卖,小小的两块卤豆干需要三文钱,巴掌大的一格白豆腐却只需要一文。 不过,别看大小相差这么大,其实刨去多余的水分,豆子的分量却差不多。 那阿婶又看了看旁边的一盆豆芽菜,然后数出了五文钱递给云萝,“这些就够了。” 收好钱,云萝还没来得及把罩子罩回去,隔壁的宝生媳妇就一手抱着奶娃娃,一手拿着个粗陶碗走了过来,那张天生刻薄的长马脸上扬着笑容,竟是意外的爽朗,“小萝,给我切中间最嫩的一块。” 这种板豆腐,边缘那几格豆腐的分量会多一些,而中间的几格则更嫩滑。有人想要分量更多些的,有人则更喜欢嫩滑的口感,尤其是屋里有小孩的人家。 云萝在切豆腐,宝生媳妇就拍着怀里有些闹腾的奶娃娃抖了抖,跟他叨咕着:“一天到晚就没个安生的时候,你娘也是个没用的,那么些好东西吃下去,奶还是说没就没了。” 这是李宝生的小孙子,二驴子在去年二月里娶了新媳妇,今年四月就生了个儿子。不过二驴子的媳妇好像身体不大好,用宝生媳妇的话来说,就是在娘家亏了身子,刚生了孩子才三个多月就没奶水了,不得不给奶娃娃寻摸些软和的吃食。 什么米糊糊、鸡蛋羹、豆腐之类的,有时候她还会在早上花两文钱来买一碗馄饨,奶娃娃吃上两三个皮子就饱了,剩下的还能给她两个大些的孙子尝个鲜。 大驴子的媳妇三年抱两,小的那个跟嘟嘟一般年纪,听说眼下她又怀上了。 宝生媳妇拿了豆腐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边上问云萝:“刚才从你家门口走过,见你娘和你姨在筛谷子,你家田里的稻子收得咋样了?” 云萝把豆腐盖好,说:“我家人少,一天也就能收一两亩田,还有大半没收呢。” “哎呦,那可得抓紧了,我瞧着这两天的日头有些不对劲,你宝生大伯说可能要落雨呢。” 说了几句话,宝生媳妇就抱着她的小孙子和豆腐回家去了,云萝见暂时没客人,就转身又坐回到了笸箩前继续挑豆子。 文彬愁眉苦脸的,“这两天的日头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我在食肆里听很多人说可能这两天就要落雨呢。要不,我明天还是去田里割稻吧。” “你一天能割多少地?爹已经去请人帮忙了。” 郑嘟嘟坐在小板凳上,筛子的一边搁在筐沿,一边搁在他自己的腿上,两只胖爪子在豆子上“沙沙沙”的划拉着,说是挑豆子,还不如说他是在玩。 他抬起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三姐,又看看哥哥,听得半懂不懂的,但还是不甘于落在后头的接话说道:“我捡的,好多谷子。” 文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是,家里就数你最厉害!” 弟弟什么的,真是半点都不讨人喜欢,一天到晚的粘着三姐,就不能出去外面找他的小伙伴们玩耍吗? 郑嘟嘟半点没感觉到来自哥哥的嫌弃,还摇头晃脑的说:“不!三姐厉害!” 这还是个马屁精呢。 等他们挑出了半筐豆子,作坊也到了下工的时间,食肆的生意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云萝和文彬一个切,一个称,忙得脚不沾地,郑嘟嘟也给他自己找了个守着钱匣子的工作。 忙了小半个时辰,就又空闲了下来,食肆里面,有几个作坊的伙计借了空着的灶头在闷饭,米饭的香味正一阵一阵的飘散出来。 那几个伙计见门口没什么客人了,互相看了看,又悄没声响的推攘了一阵,最后推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被后面的好几个伙计挤着推到了云萝的面前。 “萝……萝姑娘。” 云萝正在把锅里剩下的卤味全捞起来,见几人走过来,就顺手把其中那小半碗荤素混杂的卤味递给了他们,“给你们添个菜。” 后面的几人“呼啦”的后退了一步,最前面的汉子也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不要这个,这几天白吃了好几回,又费了你家不少柴火,实实在难为情。我我……我们有……有点事,想……想请萝姑娘帮忙说……说……” 云萝还是把碗塞给了他,又问:“什么事?” 文彬和郑嘟嘟也都好奇的抬头看着这些人。 这汉子捧着碗有些呐呐的,又转头去看身后的同伴们,回过头来却不敢看云萝,一时间憋得脸都红了。 云萝:“……是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有人伸手在他背上戳了戳,他不自在的动了下肩膀,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作坊的事,我我……我们家中离……离得远,来回不便,作坊每日只供一顿午饭,当然,这这这已经是极……极好了的,别的作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啊?工钱也比别处高。只是……只是……” 有他开了头,又见云萝面无恼色,很认真的在听他说话,后面的人也稍稍放开了胆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接嘴说道:“只是每日早晚都要花钱在外头买吃的,每天的花销很是不少,最近大家都忙于秋收,更是连外头路边的小食摊都没了,住在作坊里的伙计们都觉得很不方便。先前,先前也偶尔会带着米粮去乡亲家里借个灶头,可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大管事又不许我们在作坊里开火。所以……所以能不能请萝姑娘帮忙跟大管事说说?” 云萝听明白了,“你们是想从家里带米粮过来,自己开火做饭?” 一群十来个伙计齐齐点头,又有人说:“定不会耽误做工的!” 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每天早晚都要花钱吃饭,虽尽量的俭省了,也得花出好几文钱。如果能从家里带来米粮,偶尔出来打个牙祭,确实能省下大半的开销。 云萝也明白他们的心思,但她还是摇头说道:“大管事不会答应的。作坊里到处都是柴火油脂,稍微有一点火星就会着起来,怎么能由着伙计在里面开火做饭?” “我……我们会小心的。” 云萝依然摇头,说说会小心有什么用?那么多伙计,总有不仔细的人,总有不小心的时候,而一旦真烧了起来,这时候又没有消防车,凭着伙计和周围村民的人力来救火,怕是要凉凉。 白天做工的时候,那是有管事和守卫死死盯着的,可总不能让他们再去死死的盯着伙计们下工后开火做饭吧? 几人面面相觑,不禁有些失望,不过倒也没有为难云萝,告了声罪就退后去灶前盛饭了。 说是饭,其实就是黏糊糊的一锅稠粥,每人盛上一大碗,就着自带的咸菜干菜迅速的扒拉了下去。 饱是肯定吃不饱的,不过是垫个肚子让晚上好睡一些,不然休息不好,明天干活的时候出了差错,是要扣工钱的。 云萝想到了早上从没有卖剩下过的大馒头,一文钱一大个,虽味道寡淡比不上肉包子,却最顶饱,也最受这些远离家乡父母妻儿的伙计们欢迎。 喝过粥,他们帮忙把食肆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一起把门板一块块的镶进门框里,只留最后一块的时候才告辞离去,而云萝也在屋里上了最后一块门板,落闩,转身从小门进了院子。 空气中都飘扬着芒刺粉尘,筛干净叶子和秸秆的谷子被重新装进箩筐里面,等待明天担到晒场上去曝晒。 新鲜的谷子过了一个日头,就能多堆放好些天,曝晒的场地有限,他们基本都是把前一天收割回来的谷子先曝晒一天,散散潮气。 每逢收获季节,不仅仅是晒场里晒满了粮食,但凡是能被太阳晒到的空旷平坦地上都会被摊上竹簟来晒谷子,比如院子里、家门口、河边石坝上。 “刚才遇到陈阿婶,跟我说她家两亩田的谷子晒了几个日头都差不多晒好了,空下来几块簟让我明儿过去拉到田里,这边谷子打下来,那边就能直接摊开晾着。”坐在饭桌前,郑丰谷突然说道。 他口中的这个陈阿婶就是栓子的祖母。 秋收的田跟夏收的不大一样,夏收时除非遇到干旱,不然田里都积着水,这边收割,那边把泥土翻一翻就能马上插秧种下新一茬的稻子。秋收时的田却都干透了,收割后的稻茬子不平整就在簟下面垫上一层稻草,也能晒谷子。 唯一的缺点就是田地在村子的外面,走过去还有些距离,又是零零散散的并不是所有的田都在同一个地方,对大部分没有车架的百姓来说每天来来回回的还要多扛几卷竹簟很不方便,倒不如谷子挑回家,去晒场或者家附近的平坦地上摊晒。 可云萝家的田多,又有牛车拉送,跟场地相比,更缺竹簟。 刘氏盛了结结实实的一大碗米饭递给他,说:“这可要多谢阿婶了,现在家家户户的簟都只有不够用的。” 文彬却关心另一件事,“爹,你请到帮我们割稻的人了吗?” 郑丰谷接过饭碗先狠扒了两口,才说道:“西边癞子家就四五亩田地,早就把谷子全收回来了,他家二郎三郎在作坊做工没空闲,我就请了大郎和四郎明天来田里帮忙。” 村西头的癞子是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拖着大大小小四个儿子,五个汉子缩在总共也才三间的破茅草屋里,靠着三亩薄田和偶尔去镇上打个短工勉强度日,常常是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家里穷得连叮当都不会响。 不过这三年来,随着他中间两个儿子在作坊做工,日子倒是好过了许多,还零零碎碎的置办了二亩中下等水田,又给因为穷而一直娶不着媳妇的大郎娶了个再嫁的寡妇。 刘氏忽然看了身旁的妹妹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次日天刚蒙蒙亮,郑丰谷赶着牛车先去栓子家拉几块竹簟,刘氏则带着云萝先去了今日要收割的那口田。 母女两挑着近路穿梭在各家田埂上,附近稀稀拉拉的也有了些早起出来收割的乡亲,清晨的田间并不冷清。 刘氏左右看了看,忽然压低声音跟云萝说:“小萝,你啥时候有工夫帮娘去王大管事那儿打听打听,癞子家的二郎和三郎人品咋样,性子好不好,干活的手脚勤快不勤快。” 云萝愣了下,思绪在脑子里一转就明白了刘氏的目的,不由问道:“娘给小姨看中了他们家?” 跟小闺女谈论婚姻之事,刘氏还是有些扭捏和不好意思的,即便说的是另一个人的婚事。 可想到亲妹子,她又忍不住的有些愁,叹着气说道:“你姨的年纪终归是大了些,真找起来确实不好找合适的人家。前两年我瞧着隔壁的二驴子就极好,是个本分人,还有心想跟你姨撮合撮合,可惜……这附近跟你姨差不多年纪的后生几乎都成了家,再往上找,就得找那些穷得娶不起媳妇,或者是没了媳妇的。” “癞子家不就是穷得娶不起媳妇吗?父子兄嫂六七口人,总共也才五亩薄田,天天喝粥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也就这两年稍微好了些。” 在前些年,父子五个都高高大大的汉子,却每一个都瘦得风吹就能跑,这两年是好过些了,但也有限,毕竟底子太薄。 刘氏又叹了口气,“差不多了,你外婆家也不是啥宽裕人家。” 云萝看了她一眼,想说小姨的婚事跟那边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想到这里的世道世情,她能用二十两银子把小姨的姻缘买下来已经是钻了空子,除非她有一天真的把那一份契书拿到官府去,把刘月琴从良民改成奴籍。 可即便如此,一旦去了奴籍又变回良民,只要还独身没有嫁人,刘家就依然能插手刘月琴的事情。 刘氏振作了精神,说:“那二郎三郎不是在作坊里做工吗?兄弟两个一年到头能有二十多两银子的工钱呢,辛苦几年,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二郎的年纪大了些,三郎倒是最合适,不过也没有兄长还没成家就先给弟弟娶媳妇的规矩。主要还是得先打听打听他们的人品性情咋样,可惜往日里跟他们家没啥往来,听的也多是些闲话,做不得准。” 那兄弟两个每天都在作坊里,去问王大管事肯定是最合适的。 云萝点点头,应下了这个新任务。 母女两继续脚步轻快的走在田间小路上,远远就看到自家今日要收割的那块田里“窸窸窣窣”的秸秆摇摆,一头已经空了一大块。 刘氏看清了人,不由惊讶的说道:“二郎、三郎,你们咋也来了?” 正在她家田里收割的四兄弟都站了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位抓着镰刀站在那儿,有些木讷的说道:“反应离作坊开工还有点些时间,多少也能收些谷子。” 刘氏团着手,“这……这咋好意思?” 目光却悄悄的往另两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后生身上瞄。 此时天色还没有全亮,看人都模模糊糊灰蒙蒙的,但刘氏还是看清了那兄弟两人。 相貌什么的倒啥稀奇的,同一个村里住着,再没交情也不可能连长的什么模样都不晓得。普普通通的庄稼汉,模样寻常,都是瘦高个,但跟以前比起来却又切切实实的壮了太多。 癞子家的二郎跟刘氏说:“嫂子不用客气,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工夫,要是没有你家小萝和金公子开的作坊,我家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其实就算丰谷二哥不来,我爹见你家田多人手却少,也早有心思想让我大哥、四弟过来帮些小忙。” “这……你爹太客气了。” 他家三郎笑着说:“反正我家的田都收割完了,也没别的啥事,只留我爹和我大嫂在家晒谷子就够了。” 话也没有多说,转身又弓起腰背,挥舞着镰刀迅速的收割下来一茬又一茬的稻子。 郑丰谷赶着牛车过来了,拉着稻桶、打谷器和箩筐扁担等农具,还有三张竹簟和在牛车上兴奋叫唤的郑嘟嘟,以及拦着他坐在牛车头尾的栓子兄妹。 看到田里的兄弟四个,郑丰谷也愣了下,相互打了声招呼,又感谢了几句,然后就紧锣密鼓的投入到了收割的忙碌之中。 喜鹊又主动的凑到了云萝边上,小姑娘手脚利索又是干惯了农活的,速度并不慢,起的一拢窄一些,也能勉强跟上云萝。 “喜鹊,你哥什么时候去县学?” 她愣了下,正在说的话就转了个弯,说道:“县学现在也放假了,我哥先前去问过继祖大哥,说好了九月廿八那天吃了午饭后一起去县城。” 栓子考中秀才之后就要去县学读书了,里正家的李继祖则已经在县学三年,本是同族兄弟,眼下又要成了同学,一起走也是彼此有个照应。 刘氏听到了她们的话,便问道:“去县城读书是要宿在书院里头的,每旬才能匆匆忙忙的回来一趟,衣裳鞋袜褥子这些都备好了没有?” 喜鹊说:“我奶奶问了里正奶奶,都备齐了。” 第124章 你真是我小祖宗 忙碌的秋收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在每一个有太阳的日子把谷子挑出去摊开曝晒。 栓子在月底和李继祖一块儿往县城去读书了,这样重要的事情,李宝根特特跟主家请了一天假回来,又借了云萝家的牛车,亲自送他们到县城。 同样考中了秀才的郑文杰原本也应该一块儿去的,不过听说李氏正在给他说亲,他还要再等几天才去县学。 关于郑文杰说亲的事情,郑丰谷和刘氏身为叔叔婶婶,自然是既好奇又关心的,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却不知李氏给找的是什么人家的姑娘,遮遮掩掩的连亲叔亲婶都瞒着,好像生怕谁会跟她抢似的。 郑丰谷去老屋那边给二老问安的时候随口问了两句,得知竟然连老爹老娘都不是很清楚,只说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他想着却总觉得这事儿玄乎乎的,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就索性撇开不管了。 本来,大哥家里的事,他也一向是插不上嘴的,只需备好礼,到日子了过来坐席喝喜酒便成。 后来还是来食肆买吃食的一个作坊小管事突然跟郑丰谷道喜,说镇上都传遍了,他家大侄儿正在跟余家的四小姐说亲,这往后,他家跟镇上的余家也是亲戚了。 郑丰谷听了后心里只有茫然,面上笑呵呵的应付过去了,回头却皱起了眉头,背着几个孩子跟刘氏嘀咕了两句,好几天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 大户人家看上郑文杰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别看白水村一个村子里就有那么几个秀才,但这毕竟是特例,放眼整个庆安镇,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的其实还真不多,加上尚未娶妻,有大户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李氏先前的反应,这样好的事,她为啥要遮遮掩掩的? 郑丰谷在闲操心,云萝在秋收后也闲了下来,于是就想到她娘吩咐过的事情,决定去作坊找王大管事打听打听。 其实自从有了那个心思之后,这些天刘氏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的观察癞子家的那两个儿子,只是兄弟两都是俭省的,早晚都几乎不会出现在食肆里,收割稻谷又才短短的几个早晨,看着是都挺好的,但究竟如何还是要继续打探。 婚姻大事关系着一辈子的幸福,再是着急出嫁也不能随随便便打发了。 这天半上午,刘氏正坐在大木盆前刷碗,听到云萝说要去作坊找王大管事,两只眼睛一下子就都亮了,飞快的扫一眼在食肆那一头擦桌子的刘月琴,然后压低了声音嘱咐道:“那你快去,不着急回来,把事情都打听得仔细一些。勤不勤快,会不会吃苦,平时与人和不和善,干活有没有偷奸耍滑、争强好胜的,品性咋样,都要问清楚。” 这么琐碎的吗? 云萝不禁觉得,这好像有点为难她,便提议道:“要不,娘你跟我一起去?” 刘氏顿时拘谨瑟缩了回去,“这……这还是不用了吧?往日也没咋跟大管事说过话,你跟他比较熟。” 云萝:“……你觉得我能打听清楚你想要知道的这所有事情?” 刘氏不禁默然,想到小闺女的性子,她真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忐忑的说道:“要不,让你爹和你一块儿去?” 云萝微微睁大了眼,“爹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他是能做这种事的人吗?” 刘氏“呃”了一声,双手又紧张的在围裙上搓了搓,小心的提出了一个小意见:“要不还是等午饭后再去吧?现在正是刚上工忙碌的时候,大管事应该也没那工夫招呼我们吧?” 怂得太快,云萝都习惯了,点头答应下来,然后转身帮郑丰谷把放门口蒸馒头用的炉子抬进屋里靠着墙边摆放好。 其实她一个人就能轻松的把它们搬进去,可惜不管郑丰谷和刘氏,还是云萱和文彬,都不许她做这样的重活,似乎这么多年了,他们仍是没有习惯她的天生神力,总觉得她还小,又是个娇娇嫩嫩的姑娘家,过度使用力气是会伤身的。 云萝无奈又觉温暖,渐渐的也就会在他们面前刻意的收敛力气,不做会吓到他们的事情。 她的力气究竟有多大,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从来没有一个能让她尽情施展的机会,她又不是那种闲着无聊就会去拔拔小树苗测试下力气的性子。 午饭后,刘氏跟郑丰谷说了一声,就跟云萝去了作坊。 作坊里也正是午饭时间,王大管事刚吃过午饭,剔着牙在账房里跟几个账房管事聊天,“太痛快了!真不愧是我大彧的镇山神将,哪怕只剩一人也能打得西夷贼子屁滚尿流!” 云萝刚走到门外,听到这话不由得脚步一顿,然后就听见另一个声音说道:“是啊是啊,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大胜仗呀?瑞王爷战死有十多年了吧?没了他老人家镇守,那些蛮夷贼子日日盯着我大彧这块肥肉,扰得西北边境的百姓苦不堪言呐!” 又有人说:“听说现在的瑞王爷还只是个少年人?” 大管事叹了一声:“景王一族有太多儿郎死在了战场上,人丁单薄,现在就只剩下小王爷一个男丁了。” “哎呦!这可真是……” 大管事又说:“我也是前些年有幸随老太爷去了一趟京城,在茶馆酒楼里听了那么几耳朵,多的也不晓得。不过小王爷不亏是景氏后人,一出马就把十几年来屡战不胜的西夷给打败了,斩西夷王,还活捉了西夷的两位王子!” 西北大胜的消息终于连庆安镇这样远离京城的小地方都赫赫扬扬的流传了开来。 刘氏有些懵,悄悄的问云萝:“这是哪里打胜仗了?” 对于半辈子都蜗居在小村子里,最远也只到过庆安镇,从没有经历过战乱的刘氏来说,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情离她太远了,听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除了有那么点好奇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兴趣。 关心这些,还不如多关心关心田里的庄稼,食肆的收益,还有她那都快要成了老大难的妹妹的婚事。 云萝点点头,多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况且,她知道的也并没比她多多少啊。 扬声朝账房门内喊了一声:“大管事。” 聊天声一顿,屋里的几人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刘氏和云萝,王大管事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刘氏,然后走到门口先和她打了声招呼,然后问云萝,“萝姑娘,你咋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有啥事吗?” 王大管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稀稀拉拉的花白头发,颌下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脸膛暗黄,瘦瘦小小还佝偻着背,除了穿的比庄稼汉子好一些之外,甚不起眼,却是总管这个作坊的大管事,听说年轻时候还在金家老太爷身边的亲信管事。 云萝转头看刘氏,王大管事也当即心领神会的又问刘氏,“刘妹子可是稀客,是有啥需要帮忙的?” 一边问着,一边将两人引到了空旷的清净地方。 刘氏拘束的在腹前交握着手,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说道:“想向大管事打听个人。” “哦?不知是谁?” 大管事的态度温和,让刘氏也逐渐放开了些,“认真算起来,也是郑家人,只是祖上的血缘已十分遥远,往常也没啥交情,现在人在作坊里做工,就想来问大管事打听一下。” “妹子尽管问,老朽定知无不言。” “是村西头癞子家的二郎和三郎,大名似乎是叫……” 刘氏还在想,王大管事倒是先把人给对上了,“这个我晓得,是郑贵和郑永两兄弟吧?” “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儿!” 王大管事行商大半辈子,是个多精明的人啊,事情在脑子里一转就把刘氏的目的给猜透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带着一点点试探,“前几日在食肆里见到了来妹子家里做客的妹妹,倒是个实在的姑娘,不晓得说人家了没有?” 刘氏赧然一笑,“您是聪明人,一猜就猜到了我过来的目的。” 王大管事摸着山羊胡子,笑眯眯的说道:“这是大喜事呐,我可得好好想想,该咋跟妹子说,只不知妹子是中意兄弟中的哪一个?” “这……”她犹豫了下,道,“不怕大管事笑话,我也正为难,还没想好呢。” “明白明白,你家妹妹的年纪在那儿摆着,和郑永倒是正合适,不过哥哥郑贵也尚未娶亲,总不好越过兄长先给弟弟说媳妇。”王大管事甚是善解人意,又摸着胡子想了想,说,“要我说,这两个后生都是好的,勤劳肯吃苦,眼里也有活,和伙计们都处得不错,以前是家里穷给耽搁了,不过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郑贵有二十五了吧?跟你家妹子相差的也不是很大,而且他性子沉稳,兄弟两有啥事一般都是他做主,郑永的脾气相对急一些,但劲头足,干啥都利索。” 刘氏听着,若有所思。 王大管事笑眯眯的摸着胡子,“如果妹子有意,不如由老朽出面来说合?” 刘氏惊喜道:“这咋好意思麻烦您?” 大管事“哈哈”大笑,“不麻烦不麻烦,左右我老头子整天待在作坊里也没啥忙活的,给小年轻们牵个线、做个媒也是一桩积德的大好事。” 刘氏越发的放松了下来,一放松下来,话就忍不住的多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把郑贵和郑永兄弟两打听了解了一番,最后带着满脑子的喜悦和纠结告辞回家。 就如王大管事所说的,两个都是好后生,一个年纪虽大了些,但性子沉稳更可靠,一个岁数相当,脾气虽有些急但也不是啥毛病,想选谁做妹婿,就看刘氏更中意哪个了。 云萝看她回了家后还一直纠着眉满脸的摇摆不定,就提醒了她一句:“你不如问问小姨自己的心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氏用力拍打了下她自己的脑门,哭笑不得,“我在这儿为难来为难去的,倒是忘了问问你姨,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她没说下去,转头就把云萝和云萱赶出了灶房,只留刘月琴在里面说悄悄话。 站在院子里,云萱扯了下妹妹的袖子,眨着眼面带询问之色。 云萝也冲她眨一下眼,眉眼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姐妹两凑在门口偷听,可惜刘氏的声音压得很低,夹杂在柴火的“哔啵”和卤水“咕噜噜”的翻滚声中,切切嚓嚓的根本就听不清楚,刘月琴更是一点响动都没有,大概是羞的。 郑丰收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张嘴便朝灶房门口的姐妹两问道:“你们爹呢?” 云萱看到他这满头大汗、神情慌张的模样,也跟着心里头一慌,“我爹去田里撒草籽了。” 草籽就是草子的籽,草子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紫云英,秋收后把种子撒到田里,不用等到春天就会抽出嫩绿的芽叶,到春天的时候已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还会开出紫白相间的花。 草子可入药可食用,而对庄稼人来说,它最大的作用却是能肥地。 这在云萝的前世并不稀罕,虽然已经被更高效的化肥取代了,但在一些乡村的小片田地上还是能经常看见。而在这里,农人们都还没发现它的这个作用,它只是随处可见的野草,春冬时节也会被当做野菜摘回家中。 云萝凭着极少的那一点与农事相关的印象,在分家后的次年春天把它的种子一点点收集起来,并在秋收后撒进了自家的田里。 也亏得郑丰谷是个疼闺女的,若是在分家前她敢把草籽撒到农田里去,怕是要被郑大福打死。 事实证明,这种草不禁不会让田地的肥力流失,还能肥田。 郑丰谷初时还不相信,以为不过是巧合,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他禁不住小闺女的劝说,又试了试,再次发现种过草子的那口田收的粮食要比别的田多。 所以今年他不用云萝提醒,刚秋收完就逮着空的去田里撒草籽。 村里有人觉得他胡闹,秋收后不让田地好好的休养竟还种上了草,这简直是糟蹋土地,但也有脑子比较活泛的,春天的时候从野外收集了一些草籽备着,眼看着郑丰谷家的那口田今年的收成果然比别的好,不由得大为惊喜,跟着就也把那草籽都撒进了田里,还可惜春天采集得不够多。 郑丰收听说郑丰谷去了田里,顿时懊恼的一拍大腿,转身就要出去找他。 云萱被他这急急忙忙的样子吓得更心慌了,紧追了两步,“三叔!” 刘氏听到动静也从灶房走了出来,“老三,你找你二哥有啥事?” 郑丰收重重的叹了口气,烦躁的说道:“跟你们说也没用啊!是文杰出事了,我得找二哥跟我到镇上去一趟!” “啥?文杰出啥事了?” 郑丰收不耐烦的挥挥手,迈步就跑。 跑了两步,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来,伸手就来拉云萝,“小萝,你也跟我一块儿去!” 云萝往后一让,没让他碰到,“我去能做什么?”大伯家的事,她一点都不想掺和,而且他家两个秀才都摆不平的事情,她一个乡下丫头过去能干什么?凑热闹吗? “哎呦,你真是我小祖宗!”郑丰收焦急得直跺脚,“你不是跟金公子熟吗?你去帮你大哥说几句好话,兴许人家就不跟咱计较了。” 云萝眉头一蹙,怎么还跟金来扯上关系了? “大哥到处出什么事了?” 郑丰收焦躁的又要来拉她,“这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先跟我走,路上我再仔细的跟你说。” 不清不楚的,云萝更不愿意去了,又后退一步避开他,“说清楚!” 郑丰收真是对这个侄女一点办法都没有,尤其看到她那清泠泠的眸子,他下意识缩回了伸到一半的手,不敢再去拉她了,只能强忍着焦灼的说道:“那不是你大伯娘要给你大哥说亲嘛,也不晓得是咋回事,那家姑娘的兄弟忽然带人打上了门来,一大群人把你大哥堵在屋里打得嗷嗷叫的,还说要拉你大哥去县城见县太爷,要夺他功名。” “这跟金公子有什么关系?”如果没记错的话,金来好像跟她说过家中只有一个妹妹,算一算,今年顶多不会超过七岁。 郑文杰那么禽兽的吗?竟然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下手? 郑丰收可不知道她心里把郑文杰排斥到了人类的行列之外,只说:“金公子也在呢,那姑娘的兄弟好像跟他很要好的样子,请他帮忙说和几句应该管用吧?” 云萝的心思一顿,却依然觉得这件事到处都透着古怪,“大伯娘说亲的是什么人家?既然两家要说亲,那好好的对方兄弟为什么会突然打上门来?大伯娘又或者是大哥做了什么,让他们连请县太爷夺他功名的话都说了出来?” 功名难考,但考上了之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剥夺的,而对方既然敢上门殴打身负功名的秀才还放出这种话来,大伯和大伯娘又只敢找兄弟帮忙却不敢把事情闹大散扬出去,必然是郑文杰真的做了什么会让他的品性都遭人诟病的坏事。 郑丰收的两根眉毛飞快的拧了拧,“这些我也不大清楚,可不管咋样,好歹是自家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哥被人欺负吧?” “你可以闭上眼睛别看!” 郑丰收看着她,满脸的一言难尽。 不过,云萝虽说了这样的话,但事情发生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可以放着不管,却一点都不放心让爹一个人去镇上应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郑丰谷和刘氏都是厚道人,得知亲侄子出了事怎么也不可能避开不管。云萝虽不乐意搭理大伯那一家人,但也没想过要把爹娘的这个性子给完全的扳过来。 反正已经分家了,她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就当那是一门关系亲近却不怎么省心的亲戚呗。 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讲,郑丰谷和刘氏的这个性格是很能让人信任和可靠的。 刘氏被吓得六神无主、摇摇欲坠,一手扶住了门框,“咋会这样?咋就成了这样?爹晓得这事了吗?” 郑丰收摇头,“我这也是刚从镇上回来,第一个就先来找二哥了,爹那儿还没去呢。” 云萝眉头微皱,老爷子的身体可不大好,分家前的那段日子就被折腾的厥了几次,这三年来也始终有些郁结在心,身体的劳累反倒在其次了。 刚经历过郑文杰考中秀才的大喜,眼下突然听说宝贝大孙子出事了,这样大起大落的也不知他能不能抗住。 云萱紧紧捏着手,说:“老人家禁不起刺激,现在也不晓得大哥这事到底咋回事,要不,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来和爷爷说吧?” 云萝点头,郑丰收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只带着云萝先去田里找了郑丰谷,然后一块儿往镇上去了。 刘氏忧心忡忡的目送着他们离去,然后和云萱互相搀着转身进了灶房,对上刘月琴关切的目光,不由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已经没有了刚才跟她说亲事的那一份好心情。 沉默了一会儿,刘氏忽然不轻不重的自说自话了一句:“你们大伯娘那个人,也不晓得在折腾些啥。” 李氏现在也是极为崩溃的,不过是想要给长子说一个好媳妇,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招来这么一场祸事。 今日半上午的时候,李氏正在跟儿子说他的亲事,一大群十几岁的少年郎就呼啦啦的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按着她的文杰就打呀! 她一下子被吓懵了,回过神来连忙冲上去阻拦拉扯,却反而被两个少年架着胳膊从屋里拖了出去,屋门“嘭”一声关上,她就只听得见拳脚殴打的声音和郑文杰的声声哀叫了。 槅扇门被她拍打得“砰砰”震动,屋里的少年们却听而不闻,上了闩还用不知什么顶住了门,云丹也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大哭。 李氏心慌不安,当即就冲着云丹发了脾气,“别哭了!你大哥被人堵在屋子还不知咋样呢,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哭?还不快去学堂叫你爹回来!?” 云丹胡乱的擦了把眼泪和鼻涕,转身跑出了院子,到学堂里找她爹去了。 正巧,郑丰收也在镇上,听说这事后也连忙赶了过去。 他赶到的时候,李氏还没有把门拍开,隔着门只听见屋里吵吵闹闹的,几乎听不见郑文杰的声音,还有一个公鸭嗓的少年在高声叫嚣着要打断文杰的腿,还要压他去县城见县太爷夺他功名。 一时间,郑丰收也被吓住了,忙问大嫂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李氏慌慌张张又哭哭啼啼的,郑丰收听了半天都没有很听明白,最后又和从学堂匆匆赶回来的郑丰年一起,总算是把堂屋的门给撞开了。 “所以,你都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急匆匆的跑回村去找我爹了?”云萝盘腿坐在驴车上,对郑丰收的表现很是无语。 郑丰收坐在最前面赶着驴车,闻言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随之就理直气壮的说道:“不论咋样,文杰都是我和你爹的亲侄子,出了事总不能不管。我那也是没了主意,这不是想着多个人就多一份力嘛!” “你这是要去跟他们打架呢?” “这我可不敢!”郑丰收又吓得缩了下脖子,嘀嘀咕咕的说道,“那领头的少年一看就不是从普通人家出来的,再说,旁边还有个金公子呢,瞧着那两人倒是亲近得很,都是白白嫩嫩的公子哥,恐怕只是擦破点油皮,都有的我们好受。” 第125章 只管大声说出来 云萝到镇上的时候,还没进大门呢,就先感受到了里面的剑拔弩张。 “呦,你刚才偷偷摸摸的溜出去,就找了这么两个帮手来?”正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姿态极其嚣张的一个少年首先看到了大门外的三人,目光从云萝和郑丰谷的身上一转,尤其在云萝的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顿时嗤笑了一声,“还以为能找来多厉害的帮手呢,一个小丫头?” 少年的姿态不羁,样貌却甚是清秀,年纪约有十四五岁应该正处于变声期,声音粗哑,连吐字都不是很清晰,粗拉拉的宛若公鸭叫,可现在在场的人没一个有心思去嘲笑他。 不过,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金公子却忽然伸出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他本就站得不是很稳当,又事先没个准备,顿时被撞得身体摇晃,踩在凳子上的那只脚也打了个滑,差点就劈叉着下去了。 慌忙稳住身体,他按捺着飞快跳动的小心脏,回头怒瞪罪魁祸首,“金多多,你干啥呢?” 金来嘴角抽了下,也没理会这个有些嘴贱的好友,只是转身迎上了走进来的郑丰谷和云萝,“二叔,小萝,你们怎么也来了?”自从云萝瘦了下来,金公子就不再喊她胖丫头了。 金公子也长高长大了许多,但形象样貌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金光闪闪的像个善财童……不,现在怎么也应该叫善财少年了。 看到熟人,忧心紧张了一路的郑丰谷也没那么紧张了,看了眼他身后的那群少年,意外的又看到两张熟面孔,一人是栓子那个叫屠嘉荣的同窗好友,听说栓子当年就是蹭了他家的先生开蒙读书,还有一人他不晓得叫啥名,但也曾在那日书院门口过来与栓子说话时见过。 郑丰谷又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了,家里的倒灶事情竟被未来女婿的好友看了去! 他不安的搓了搓手,紧张说道:“我来的路上听得糊里糊涂的,不晓得文杰咋得罪了人,如果真是他做了错事,我先在这儿替他跟你们赔个不是,有啥事都可以好好商量。” 公鸭嗓少年在金来的身后叫嚣:“你谁呀?谁给你的这么大脸面来替郑文杰赔罪?” 金来回头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看着郑丰谷,有些为难的说道:“二叔,先不论这事我能不能说得上话,实在是郑文杰做事太不讲究了,若可以,你最好也莫要插手。” 公鸭嗓少年又在后面喊上了,“啥不讲究?分明是卑鄙无耻、龌龊下流!” 郑丰谷更紧张了,这个时候他也没觉得对方是在辱骂郑文杰,而是下意识的想到——这么严重? “这这这……文杰他到底做了啥事?” 金来摸了摸鼻子,往日的圆滑这个时候都有些不好使了,拉着郑丰谷就走到了边上。 公鸭嗓少年翻了个白眼,“躲个屁!你只管大声的说出来!”反正在这里的,大概也就只有刚到的三个人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来嘴角一抽,真想转身去敲他的脑壳。 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当真放开了声音,指着公鸭嗓少年跟郑丰谷说道:“我这位好友名叫余焱,是余家三房的长子,他有一个姐姐正待字闺中,这几年,郑文杰其实一直都在挖空心思的想跟余家姐姐亲近,什么偶遇啊,写情书啊,乞巧节送礼啊啥的,花样层出不穷,哪怕余家姐姐从没搭理过他。” 郑丰谷的脸色不禁有些古怪。 本朝的民风开放,少年郎思慕姑娘然后主动追求的事情并不十分新鲜,但对老实人来说,郑文杰的这些行为虽不能说出格,但也不是什么正经事。 而金来的话说到这里,就稍微停顿似斟酌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重阳那天,余家姐姐和我们一起去爬山登高,在望湖山上相遇也约了二三好友登高的郑文杰,因为平时在书院里就不是一块儿玩耍的,两方人相互争了几句就各自分开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余家姐姐在之后游湖的时候忽然掉进了水里,还正巧被郑文杰给救了。” 郑丰谷茫然的看着金公子,有些想不明白。这文杰救了余家的小姐不是做了好事吗?怎么反倒打上门来了? 郑丰收也在旁边插话说道:“我家文杰这也算是救了余家小姐一命吧?那话本子上不都说了,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我郑家虽穷了些,但文杰好歹是个秀才,也不算辱没了他家吧?” 这话落入耳中,余焱当即撸着袖子就要冲过来,“无耻的下流胚子也配觊觎我姐姐?” 刚稍微平静些的屋里顿时又起了几分骚动,有人拉住了撸着袖子又想要打人的余焱,有人就喊着话说道:“什么救命之恩?当时余小姐的身边除了一个她的贴身丫鬟之外,就只有不知从哪儿忽然钻出来的郑文杰!余小姐又不是傻的,是她自己失足落水,还是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会没点数?” “就是!以为众目睽睽的把余小姐从水里救了上来,又没人看到他背后的小动作就真当是他救了余小姐一命?郑文杰从好几年前就开始时常纠缠余小姐,余小姐不搭理他,他还以为是人家小姐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呢!” 金来也说道:“考个功名不容易,名声对读书人来说尤其重要,算起来大家也都是同门师兄弟,余三叔和三婶虽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欲多追究郑文杰的行为,却没想到镇上忽然到处都传遍了余家四小姐落水被新晋的秀才郑文杰所救,两家正在议亲的流言。” 余焱朝着被两个余家小厮压在地上的郑文杰“呸”了一声,“你以前就经常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纠缠我姐姐,我家都没跟你多计较,你就真当我余家是好欺负的了?背后下手、欺世盗名,还敢放出这种流言来污我姐姐的名声!” 屠嘉荣横移着小步子慢慢的挪到了郑丰谷这边,“唰”一声打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轻声说道:“余家四小姐原本确实是正在议亲,但不是跟郑文杰,是谷阳县的一户大地主,听说都快要交换庚帖了。可惜这流言忽然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那户人家听说之后就改了主意,将要成的婚事也吹了。” 郑丰谷不由得红了脸膛,万万没想到一向斯文有礼的大侄子竟然会做出这样……这样无耻的事,难怪先前被问起亲事的时候,李氏会那样支吾。 是他变了,还是一直以来的斯文模样都是装的? 耳边,也不知哪个人在跟人嘀咕:“你说,郑文杰这是贪图余四小姐的美色,还是贪图余家的家财?” 郑丰谷更是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既觉得此人的这话说得未免过了些,又羞于替郑文杰分辨,可事关亲侄儿,他也不能真撒手不管,心里迅速的思量了一番,就拱手赔着小心,说:“此事若是真的,那确实是文杰不该,要打要骂我都没话说,只是,将事情告到县太爷那儿,是不是也太严重了?” 郑文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考个秀才不容易,那不是他一个人、甚至是大房一家的事,其中还有他们这些叔婶的许多心血。尤其是老爷子,他几乎是把原本投注给长子的希望全都转移到了这个长孙的身上,如果突然因为这些事情被夺了功名,郑丰谷真不知道该咋回去跟老父亲说。 余焱冷笑道:“坏我姐姐的名声,毁我姐姐的婚事,郑文杰做出这样无耻的事只需要被骂几句打一顿就能过去了?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如果郑家有财有势,能轻松的压过余家,大概余家也只能自己咽下了这一口气。 可郑文杰不过是个农家子,有个当教书先生的秀才爹和他自己的一个秀才功名,两家比起来也只有余家压制郑家的份,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对余家的四小姐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余焱只要想到亲姐姐遭遇的这一场无妄之灾就觉得心里头火烧火燎的,脸色也是既愤怒又阴沉,“别以为我余家只是个寻常商户,就能由着人踩到头上来!不过是刚得了个秀才功名,真以为有多稀罕?” 郑文杰现在也是真的有些怕了,在他原本的计算中,他以为余家哪怕只为四小姐的名声着想,也不会把事情闹大,顶多就是心里不喜,或者动手打他一顿,到最后必然会把四小姐许配给他。 毕竟当日他将余四小姐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在场看到的人可不少,严格意义上来说,两人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加上那些四起的流言,他又有了秀才的功名,也不算辱没余家,余四小姐若不嫁给他,还能嫁谁? 而若能娶到余四小姐,被打一顿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他没想到余家不仅没这个打算,还要把他告上县衙,把事情往大了闹,丝毫不顾四小姐会因此名声受损。 这怎么可能呢? 身体上的疼痛加上心里的惶恐,他不由得瞳孔激颤,神情惶恐的四处游离着目光,最后落到郑丰谷的身上,颤巍巍的有着浓浓的哀求之色,“二……二叔。” 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求到这个他以前从不放在眼里的二叔头上。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郑家中心,也一直是他骄傲资本的秀才爹却毫无用处,这些公子小爷根本就不会给一个老秀才、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太大脸面。 郑丰谷看着大侄子这模样也不由得面露不忍之色,只能继续赔小心,“文杰千不该万不该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不论你们是想打还是想骂,或者想要别的补偿都可以商量,却能不能请贵府宽恕一二,不要将他上告到县衙里去?” 余焱冷笑,“补偿?我余家缺你们的那点东西?需要拿姑娘的名声来换取!” 又有人说:“这件事若是轻轻的放过了,余家的脸面何在?况且,郑文杰做了这样的事却没有得到足够的教训,谁知道他回头会不会还惦记着不该惦记的,又或者去祸害别的好姑娘?” 郑丰谷的脸皮子一阵阵的烧灼,而一向爱热闹瞎起哄,似乎哪里都少不了他的郑丰收面对着这一屋子的小爷,也不禁心慌气短,闷声不敢吭。就连身为当事人亲爹的郑丰年也缩在一边,一副斯文被辱的怒气盈眉,又不时看着郑文杰唉声叹气。 云萝冷眼看着这兄弟两没出息的样子,尤其是都快要缩到墙角去了的郑丰年,不禁微蹙着眉头有些生气。 怎么,敢情郑文杰是她爹的儿子呐? 郑丰谷还在苦苦思索着该怎么赔小心,老实人总是连替熊孩子求情都想不出好词来,他甚至还想到了如果是自家闺女被人这么算计坏名声,他怕是也要生气得跟人拼命。 如此一想,求情的话就更羞于说出口了。 云萝心疼自己的爹,眼见此就走前了一步,说道:“我家只求能保住郑文杰的功名,别的都可以任由你家处置,你要如何才能答应?” 余焱高高的俯视了她一眼,“呵,小丫头……” 金来忽然转身把他拉到了一边,“余五,这事我们再商量一下。” “商量个屁!金多多你这个叛徒,到底站在哪一边的?别是看人家小丫头长得好看就……唔唔唔!” 金来一把捂住了越说越不正经的余焱,要不是看在好歹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情分上,他还真想看看这张破嘴能给他招来啥样的灾祸。 “闭嘴吧你!”他压着声音在余焱耳边说道,“这郑家二房跟我家还有些交情,既然他们都开口了我总不能不理会,况且也不是多过分的请求,是吧?” 余焱被捂着嘴,眼睛里简直是要喷火,愤怒的冲他“唔唔唔”了几声。 金来的目光游离,又咳了一声,捂嘴的手却依然死死的用着劲,几乎是贴着余焱的耳朵轻声说道:“其实你也清楚,郑文杰虽做事龌龊,但他推人下湖的事我们也没有真凭实据。他现在是慌了没主意,但真等告到县太爷那儿去,说不定他就回过神来还反咬你家一口,未必真能夺了他的功名。到时候你们白忙活一场,他顶多也就是名声难听些,而不管成不成,余四姐姐的名声却要比现在更糟糕。不如卖我个面子,就且放郑文杰一马,之后你是要打要骂还是要怎么折腾他,我保证再没二话。” 余焱听他的这一番话,倒是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但依然双眼冒火的盯着他,甩了甩头示意他撒手! “金多多,你真是好样的,本是带你来多个帮手,没想到你竟半途转了阵营。” 金来“嘿嘿”一笑,又拱手作揖的,“得罪得罪,还请卖我个面子,就稍稍放郑文杰一马。说起来,他这功名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郑二叔他们家好歹也供了他十多年,供养得一家人都面黄肌瘦跟那逃难来的灾民似的。” 一大家人供养一个读书人,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余焱虽依然沉着脸,眼中的神色却又缓和了一点点。 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郑文杰看了半晌,眼角不住的颤动着,也不知脑子里转过了多少个念头,终于还是点头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小爷可以做主放他一马不告到县衙里去,但别的你可不许再来求情了!” 金来痛快的点头,“要不是看在他家供养他十几年不容易,我也不会这么没眼色的跟你开这个口,谁家还没个姐姐妹妹的,遇到这种事情真是打死他都不觉得解恨。” 这话引起了与他们同行的所有人的赞同,郑丰谷他们正因为听到余家的这位小公子愿意放郑文杰一马而大松了一口气,听见这话又不禁有些讪讪的。 连向来没脸没皮的郑丰收都禁不住有些臊,又恼郑文杰做事不讲究,今儿被人堵上门来打这一顿也真是活该! 他虽混,但两个闺女却都是他的心头肉。哪怕是现在跟郑玉荷郑玉莲有了些不痛快,也绝不会愿意看到她们被人欺负。 余焱虽然答应了不把郑文杰告上县衙,但也不可能就此完全放过郑文杰。 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他提出了几点要求:“第一件,郑文杰必须立刻去我家给我祖父祖母和爹娘磕头道歉;第二,你们必须将外面的流言澄清,你我两家从未议过亲事,第三,郑文杰必须得在年底前娶妻成家。” 这三个要求其实都不过分,郑文杰做了那样的事,去给对方的长辈赔礼道歉本就是应当的,哪怕余焱要求他向余四小姐跪地磕头,也顶多被一些人认为过于苛刻。 流言本是郑文杰,或者说是李氏算计着传出去的,坏了余四小姐的名声和姻缘,现在又由他们自己去澄清流言,自然应当。 不过李氏却对第三个要求有些意见,“到年底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这般匆忙哪里找得到合适的人家?” 余焱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急着给你儿子娶媳妇,我姐姐的年华却耽搁不起,因为你们做出的那些事情,已经毁了她的一桩大好姻缘。现在全庆安镇的人都说我们两家在议亲,在郑文杰成亲成家之前,哪户人家还会来我家提亲?” “这不是马上就会将流言澄清了吗?” “那小爷我还不放心郑文杰呢,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心里觊觎着我姐姐?还是尽快娶个媳妇回来的好,也省得老惦记不该惦记的好姑娘。” 李氏涨红了脸,就觉得一直是她骄傲的长子又被这位余家的五公子给侮辱了。 余焱看着她“嗤”了一声,“我说大婶,你最好还是搞搞清楚,小爷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 李氏顿时惊醒过来,都是因为知道文杰不会被告到县太爷那里去,不自觉的就放松了心情,心情一放松,想要的也就多了,就以为跟余家也有再商量商量的余地了。 余焱又一脚踩上了凳子,姿态散漫,脸色却十分阴沉,“你这么不知好歹,也难怪会生出像郑文杰这种没规矩的无耻之徒。谁给你的那么大脸面让你们在坏了我姐姐的名声之后还敢这样得寸进尺?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表现的。” “啪”一脚将脚下的板凳踹翻到地上,“什么玩意儿?小爷我大不了养我姐姐一辈子在家不嫁人,就看你们舍不舍得这辛辛苦苦供出来的秀才!” 说着,迈步就要往外走。 李氏顿时就被吓住了,郑丰年瞪了她一眼,也终于从缩着的角落里快步走了出来,拦着余焱连声说道:“余公子,余公子消消气,婆娘不懂事不会说话,我在这儿替她给你赔个不是。今日这事儿本就是我家不对,你宽宏大量不跟文杰计较,提出的这些要求也都是合情合理的,我家万万不敢有意见,就都照你说的办。” 见余焱的脚步停了下来,郑丰年略松一口气,又说道:“今儿就让文杰跟余公子去你家赔礼道歉,因为他的不懂事,让你家长辈们也都受累了。镇上的那些流言我们也会尽量去澄清,还有……还有我儿的婚事,我定会督促着他娘在年底前把儿媳妇娶回来。” 余焱哼了一声,“此事关系着两家,小爷我刚才也是看在金来的面子上擅自做主放了郑文杰一马,回去还不晓得长辈们要怎么责罚我呢。还要请郑先生待会儿随我一块儿去家里,把事情跟我祖父和父亲商量妥当才真算数。” 郑丰年顿时迟疑了一下,几乎下意识的,把目光往今日简直是让他大吃一惊的二弟身上瞟。 可惜郑丰谷并没有接受到他的眼神,而是转身正对金来说话,“今儿真是多亏了有金公子在,帮了这么大的一个忙,真是……真是羞愧。” 少年笑眯了眼,看起来依然是那个率直又圆滑的金公子,“二叔千万别这么说,咱两家是啥关系?只要能帮上忙的,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郑丰年咬着牙,半边脸颊都跟着颤了两下,脸色僵硬又有些畏缩的跟余焱呐呐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第126章 春天就要来了 闹闹腾腾大半天,从半上午到半下午,耗尽体力却谁也没想起被忘记的那一顿午饭,事情刚一谈妥,郑丰年就带着被打得半死还被余家小厮压在地上好几个时辰,几乎连路都走不动的郑文杰去了余家赔罪,云萝则陪着郑丰谷和郑丰收在镇上等到傍晚,等到了蹒跚回来的郑丰年父子。 郑丰年告诉他们说事情已经解决,就按着余家那位公子先前所提的那样,向余家长辈磕头赔礼,澄清流言,然后在年底前把郑文杰的媳妇娶回来。 听到此,郑丰谷和郑丰收也松了口气,安抚了大哥大嫂又嘱咐了犯错的郑文杰几句,然后就告辞回村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云萝却有种莫名的直觉,总觉得余家绝不会真这样轻易的放过了郑文杰,后面或许正在酝酿着更糟糕的事情。 白水村的人今日并不是只有郑丰收一个人去了镇上,所以云萝他们在黄昏回到村里的时候,郑文杰被镇上的几个公子小爷们堵到家里打得半死的消息也已经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天色已经昏暗,郑丰收眯着眼定睛仔细的看了看,才有些不确定的跟后面驴车上的二哥和侄女说道:“你们仔细瞧瞧,那是爹吧?” 几十米开外的村口,迷迷糊糊能看到有个人影在不停的踱步张望,并在郑丰收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忽然就大步朝他们迎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更小的影子。 “文杰咋样了?你大哥大嫂他们咋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得,不用再仔细看了,确实是他们的老父亲没有错。 郑丰收停下了驴车免得把直突突冲上来的老爷子给冲撞了,郑丰谷没等停稳就从驴车上跳了下来,扶着脸色铁青的老父亲,连忙先安抚道:“爹你先别急,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文杰也没啥大事。今日晚了,大哥大嫂在镇上还有些收尾小事要处理,说明天再回来。” 郑大福悬了许久的心顿时微微一定,这才又问道:“究竟出了啥事?好好的,那些小爷们咋会突然打上门去?不是说正在说亲,跟文杰还都是书院里的同学?” 一听到说亲,郑丰谷的脸色就不由变得古怪了起来,郑丰收更是忽然“嗤”了一声。 远离了那些嚣张逼人的小爷们,郑丰收被压制下去的气焰也迅速的再次高涨了起来。 “爹,这事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外头天都黑了,还是先回家里去,坐下来我再慢慢跟您说吧。”郑丰谷扶着老爷子往驴车上走。 云萱和下学回来的文彬跟在老爷子的身后,本来刘氏、吴氏还有云桃她们都陪着站在村口的,不过她们刚才先回去做晚饭去了。 此时,文彬就插嘴说道:“半下午的时候有人从镇上回来,大哥的事就在村里传遍了,要不是娘、三婶还有村里人拦着,爷爷当时就想架了牛车去镇上。” 说到这个事情郑大福就来气,冲着两个儿子训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们也不晓得来知会我一声,这是想要瞒着我到啥时候?又能瞒到啥时候?” 郑丰收不服气的说道:“还不是担心你老心急火燎的身子扛不住?都晓得那是你的宝贝大孙子,平日子擦破点油皮你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我当时也不晓得事情究竟,被你拉住了问我,我也说不清,不是更让你着急?” 郑大福坐在他身后,闻言顿时大巴掌就拍了过去,“混账东西!那是你亲侄子,你在这儿说的啥风凉话?” 郑丰收动了动被拍疼的背,哼哼唧唧的倒是没有跟老爷子继续吵。 一伙人全都去了云萝家,刚进门就听见孙氏在哭天抹地的,“遭瘟的瘪犊子,小王八羔子!我家文杰啥时候遭过这样的罪?小小年纪的咋就这样心狠?” 郑丰收快步走了进去,冲孙氏嚷嚷道:“住嘴吧娘,你晓得你那大孙子得罪的是啥人家,就敢在这里咒骂人家的小公子?当心被人听见传了出去,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大儿子和大孙子!我可是再不管了!” 孙氏、郑玉莲,还有吴氏和她的子女们全都在这里,郑文杰的这件事也算是整个郑家的大事,郑丰谷兄弟两跑镇上了解情况去了,家里等着的人也是十分心焦,自然而然的就聚到了一起。 郑丰收的一番话让孙氏的哭声一顿,然后哭得更大声了,“那些人打了我的大孙子,我连说说都不能够了?” “你晓得他们是啥人,又为啥要打你大孙子?”郑丰收在镇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呢,正好就这么冲了出来,“那是余家的公子,咱庆安镇顶顶富贵的那个余家,带着一群平日里跟他玩耍的公子小爷们来堵门,就因为你大孙子惦记余家的小姐,死缠烂打不够,还把人家小姐推进湖里又下水去救,演了好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之后又放流言坏姑娘家的名声,毁了人家正在说的一桩好亲事,这才被余公子带人打上门来!” 屋里霎时一片死寂,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让人一时间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中意姑娘,纠缠不得就自导了英雄救美的大戏,然后放流言、坏名声、毁亲事,被姑娘的兄弟打上门来! 郑大福一口气喘不上来,忽然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爹!”郑丰谷一把接住倒下的老爷子,转头就冲郑丰收怒道,“啥事不能好好的说?要你在这里嚷嚷!” 郑丰收看着倒下的老父亲,脸色也是变了变,倒不敢回嘴顶上二哥的责怪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的想要把老爷子扶进里屋去躺着,不过在门口的时候他就缓过了气来,冲着儿孙们摆摆手,呼吸短促,声音也没什么力气,“不忙活,坐会儿就好了,你们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跟我说一遍。” 云萝从郑玉莲的屁股底下挖出了家里唯二的一把靠背竹椅子,放到老爷子的身后让他坐得舒服些。 郑玉莲纵是不满,但形势还是会看的,嘀嘀咕咕的骂了云萝几句,然后拖了条长凳靠着墙坐下。 几年过去,郑玉莲的性子是越发的古怪了,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大怨气,对分家出去的兄嫂侄儿侄女就别提了,反正她从来也没放在眼里过,可就连往常巴结的大哥大嫂她都不怎么亲热了,甚至是刚才郑大福气急倒下的时候,她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的稳稳坐着,还因为云萝挖了她坐的靠背椅子而心生不满。 也就孙氏还把这个小闺女当做心肝宝,其他人却都不怎么乐意搭理她,就连郑大福对这个疼爱了十多年的小闺女也淡了许多。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原本天真活泼的小闺女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不过现在谁也没空理会郑玉莲如何,都围在郑大福的周围,一起听着郑丰谷说起他今日午后去镇上的所见所闻,郑丰收也时不时的补充上几句。 一席话说完,屋里一地的安静,孙氏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牵扯出身下竹椅子的几声“吱嘎”,不响,却在此刻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现在是咋样?真的只要澄清流言,然后在年底前给文杰把媳妇娶回来,余家就不跟我们计较了?” 郑丰谷点点头,“说是这么说,大哥带着文杰去余家赔礼之后回来也说,余家的老爷太太都是讲道理的人,虽然对余公子擅作主张有些生气,但也只是稍稍为难了一下文杰,对大哥倒还算客气,也没有额外的增加别的要求。” 孙氏就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郑大福却紧皱着眉头依然忧心忡忡的,有些不敢相信余家真这么轻易的放过的他家,“余家那是啥人家?有钱有势的,他家的丫鬟都比寻常人家的闺女金贵,更何况是千金小姐?文杰这一闹……” 文彬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爷爷放心吧,应该不会再有别的变故。余家虽是本地大户,但能跟他家相提并论的也不是没有,商户人家本就重信誉,更何况他们还想让族中子弟科举入仕,对名声只会更加看重,答应的事绝不会轻易反悔。况且,此事错在大哥,他们即惩罚了大哥又放他一条生路,传出去既不会让人觉得他家好欺负,同时还能落一个宽厚的名声,于明年书院的重选商户是有益处的。” 郑大福这才缓和了脸色,“若真是这样,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外面院子里传来些许响动,转头就见郑二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郑丰庆和虎头,郑丰庆的手上拎着个圆篮子,虎头的肩上则架着个郑小虎。 “你们这是还没吃饭呢?” 听二叔这么一问,郑丰谷他们才想起了还有吃完饭这么一回事,刘氏和吴氏忙匆匆的进灶房里把一直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出来就见郑丰庆从圆篮子里拿出了一大碗红亮的肉块,又听郑二福说:“出了这事,晓得你们怕是没啥做饭做菜的心思,老太太让我给你们端一碗兔肉来,都是虎头从山上捡来的。” 郑丰谷招呼着郑二福也在桌边坐下,又拿出一瓶米酒给他们斟上。 郑二福虽然刚在家里吃过晚饭,但也坐下抿了口小酒,问郑丰谷兄弟两,“事情都咋样了?我听着外头那些人说起来,似乎还挺严重的?” 兄弟两就有跟二叔把事情说了一遍。 郑大福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的肉,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招呼刘月琴也上桌一块儿吃,刘月琴红着脸连忙摇头拒绝,只是捧了饭碗和云萝他们凑作了堆。 桌子让给了大人们,他们就用板凳拼了个小桌,上面放着三四样大碗的菜,而人则或坐在门槛上,或蹲着,或坐着小板凳,又或者,夹了菜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一点都不讲究。 云桃不知什么时候又凑到了云萝身边,小声的问道:“三姐,大哥他真的看上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做出了那样……那样的事?”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她捧着饭碗感叹了一声,又撇撇嘴,“眼光还挺高,跟戏文里似的,可惜真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又咋会嫁给一个穷小子呢?” 没想到她还有这般见识,云萝都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就说:“也不是没有,你别看大伯那样就觉得秀才没什么了不得的,那是他年纪大了。那些年纪轻轻还没娶妻就考中了秀才的少年郎,还是有很多富裕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们的。” “是这样吗?”她皱了皱眉,然后自己想通了,“倒也是,像继祖哥,他媳妇不就是地主家的女儿吗?” 虽然是个小地主。 她脑子里也不知乱想了些什么,忽然就对云萱说:“哎呀,这样说来,二姐真是赚了呢!” 云萱莫名的看过来,“啥赚了?” 她就嘻嘻的笑,摇着头说道:“没啥,没啥,二姐你吃肉!” 吃过这一顿有些沉闷的晚饭,郑大福就早早的要回家去了,郑丰收和吴氏也跟着告辞,和郑丰谷一起先把老爹老娘送到老屋,又拐个弯送了二叔到家,然后兄弟两相互告别,各回各家。 郑丰谷回家的时候,刘氏正在跟孩子们闲话今天的事,“说是你们大哥算计了人家姑娘,这其中怕是也少不了你们大伯娘的手笔,只希望经此一事,他们能定下心来别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找一个规矩本分的媳妇才是正事。” 妯娌十几年,刘氏不说对李氏十分了解,七八分还是有的,加上她这两年来的见识眼界都开阔了许多,人自然就聪明了,以前懵懵懂懂不明白的事情,现在也能想明白了。 云萱皱着眉头,却似乎有点不看好,“距年底只剩下两个多月了。” 刘氏一愣,紧跟着也皱起了眉头。 谁家儿女说亲,都是要打探了再打探,相看了再相看,来来回回、挑挑拣拣少说也得花费几个月。 像云萱和栓子,那是两家都知根知底,栓子也可说是郑丰谷和刘氏看着长大的,但即便如此,两人从陈阿婆来提亲到请陈二阿婆来做媒,单单只是定下亲事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从相看到定亲再到成亲只有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放在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家里,都是不能答应的。 云萝坐在旁边听到这里,眼中的神色也不禁有些古怪,那余五公子提出的这第三个条件,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个要求看似寻常,底下却是深不见底的坑啊! 出了今日的事,郑文杰现在的名声可不大好,又要这样着急慌忙的相亲娶媳妇,也不知会娶个怎样的回来。 娶妻不贤毁三代,和功名被夺比起来,到底哪个更糟一点? 但这事怎么也轮不到她家来管,管不着、不好管、也不想管,刘氏皱着眉担忧了一阵,就让家里人都洗漱干净,早点歇了吧。 次日一直到傍晚,郑丰年和李氏带着儿女们雇了辆驴车回村,经过食肆门前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打个招呼,而是径直的回去老屋那边。 过不多久,郑文浩就探头探脑的出现在食肆外,张望一阵没看到云萝,他这才放心大胆的走进来,跟郑丰谷说爷爷和他爹请二叔去老屋,那两只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卤味锅。 刘氏见此不由皱眉,又忍不住的有些心软怜惜,犹豫了下还是捞起一块卤豆干出来给他。 这个侄子和小萝一般大的年纪,曾经长得比小萝还要胖许多,现在却瘦竿儿似的像个野孩子,也不晓得是正在长身体的缘故还是被饿的。 他这三年和他大姐一起被留在村里,本就性子顽劣,随着年纪渐长,又离了郑丰年和李氏,那真是谁都管束不住他,郑大福管教了他许多次也没有一点作用,仿佛这就是一颗不堪管教的顽石。。 叫他去放牛,他就真把牛放在那儿不管,自己跑去玩了,牛没人看着,啃坏了好几户人家田里的庄稼;叫他去附近山林里捡些干柴回来,他出去一整天,到傍晚回来的时候别说捡了多少干柴,就连柴刀都被不晓得掉在了哪里;叫他跟着下田伺候庄稼,他一连踩坏了十几株秧苗,后来更是兴致勃勃的在庄稼田里追逐起了灵活钻溜的黄鳝泥鳅,滚得满身泥,踩坏了一口田的庄稼…… 郑大福的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生气和刺激,训过骂过甚至是打过,实在是没有半点改善,反倒变本加厉,就连郑丰年和李氏都渐渐的有些压不住他了。 为着长子考虑,郑大福最终并没有放郑文浩跟着他们回去镇上,但也不怎么管束他了,只是由着他在村里爱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而以孙氏的性子,郑文浩想在家里吃饱吃好是不可能的,渐渐的那一身肥肉就消瘦了下去,还因为挨不住饿而时常和附近村子的几个顽童一起跑到田间地头里去寻摸吃食,很是招人厌烦。 他不仅会去田间地头摘别人家的瓜果,还会在看见吃食的时候趁着主人不注意而偷偷的摸走几个,在刚开始的一年里,食肆就是最遭他惦记的重灾区。 但他现在不太敢来这里偷摸了,甚至平时玩耍的时候都会小心的避开这边。 可此刻,当刘氏把一块喷香扑鼻的卤豆干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忽然一把就抓了过来,也顾不得烫,直接塞进嘴里,三两口就吞了下去。 刘氏被他这凶狠的吃相给吓到了,下意识的转头往小门看,在郑丰谷解了身上的布围子后说道:“我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你去叫小萝出来给我帮把手吧。” 郑丰谷的动作一顿,看一眼已经长到他胸口这么高,瘦长又脏兮兮的二侄子,然后继续将解下的布围子挂在墙上,转身开了通往院子的小门,“小萝,我要去你爷爷那儿一趟,你出来给你娘帮把手。” 院子里传出云萝慢悠悠的一声“哦”。 再转头,郑文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郑丰谷皱眉盯着他刚才站过的地方,脸色不大好看,可对这个侄子也是真的束手无策,只能又叮嘱了刘氏几句,然后才走出食肆去了老屋那边。 云萝出来的时候,刘氏正蹲在炉子前抽出了两根燃烧着的木柴,只留单独一根跳跃着零星的火焰,保证锅里的卤水不凉却又不会翻滚。 “娘,刚才谁来了?” 平常时候,不管爹娘谁有事要离开一下,叫的都是二姐。而且现在还不到食肆最忙的时辰,零零星星几个客人,完全不需要什么帮手。 刘氏站起来往外面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是文浩来叫你爹去老屋。” 云萝眼睑一掀,面无表情的问道:“他又干什么了?” “没,没有!”刘氏忙摇头,然后又压下了声音,“这孩子瞧着也是可怜,我给他一块豆干,刚从锅里捞起来呢,他吹都不吹一下的三两口就吞了下去,那模样,怪吓人的。也不晓得他这是多少天没吃东西了,照理来说,你奶奶不可能一点吃食都不给他啊。” 孙氏虽刻薄,但也不是会想要饿死亲孙子的人,她只是不会让你吃饱。 云萝不太想管郑文浩,就不在意的说道:“他吃的可不比以前的我们少,不过是贪吃好吃。” 刘氏想想这几年里的事,便叹息道:“真不晓得他是咋长的,你大伯和大伯娘也不管管,这是当真把他扔给你爷奶来教养了呀?” 孙氏除了骂人,真不是个会管教孩子的,郑大福又年纪大了精力有限,郑文浩偏偏还是个极顽劣甚至是有几分狠厉的孩子,小的时候尚且能管住几分,大了就连胆子和脾气也都跟着一起长大了。 前几天忙着秋收的时候,他跑出去玩,郑大福训了他几句,他一伸胳膊就把老爷子推了个趔趄,差点退进田沟里去,要不是云萝正好路过,他怕是还要再动手。 郑丰谷这一走就直到夜半才摸着黑的回家来,其他人都已经早早的歇下,就堂屋里还留着一盏灯,刘氏坐在灯下的竹椅上,拿着针线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垂落到腿上,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听到动静,她猛的惊醒过来,抬头就看到郑丰谷披着淡淡的月色正将大门关紧拉上门闩,又在门后顶了一个手臂粗的木叉子。 “咋到这个时辰才回来?锅里给你温着些饭菜,都要凉了。” 刘氏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就匆匆的进了灶房去端菜端饭,虽说到这个时辰了,郑丰谷肯定是在老屋那边吃过了晚饭,可有没有吃饱,刘氏也是有点数的。 郑丰谷转身跟着进了灶房,见刘氏要点火烧锅,忙拦了下,说:“别忙活了,我随便扒拉两口就成。” 手在锅盖上一贴,几乎感觉不到热度,“还有些温热着呢,正好入口。” 说着就直接揭了盖,拿一个大碗把饭和菜全都倒在一起搅了搅,低头猛扒了起来。 虽不热,但也确实还有点小小的余温,吃着到不凉。 刘氏看着他这一副饿坏了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忍不住问道:“这是没吃晚饭?” 郑丰谷咽下几口,叹气道:“有啥心思吃饭?也是好日子过久了,现在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刘氏就点起火来又给他敲了两个鸡蛋,“那事不是解决了吗?还有啥事让你们连饭都没心思吃?” 郑丰谷几口扒下半碗饭,缓过那个饿劲,然后就捧着碗坐在灶头旁边的小板凳上等着刘氏给他新炒的鸡蛋,听她问话,忽然从鼻孔里喷出了两道略粗的气息,“这是觉得事情解决得太轻松,心思又活络开了。” 刘氏一惊,“咋地?” “也不晓得大嫂是从哪儿听说了文彬昨天说的话,觉得余家既然想要宽厚的名声,那她缓缓的给文杰挑媳妇应该也不碍事,左右再不去惦记余家小姐就是了。” “这……”刘氏有些诧异,她说不出这事的究竟,但也觉得这么做怕是很不妥当的。 郑丰谷又叹了口气,“好在爹不糊涂,当即把大哥和大嫂都训斥了一顿,不许他们耍弄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不然若是又出了啥事,也别回家来寻人帮忙。” 刘氏将金灿灿、热腾腾的炒鸡蛋全铲进了他的饭碗里,一边刷锅一边细细琢磨着,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是大哥大嫂真这样做了,到时候余家再对文杰做点啥,也没人会说他家过分吧?” “是啊,到时候世人都只会说咱郑家不知好歹。”得是多不知好歹才敢这样几次三番的踩到余家头上去?也不晓得老大他们两口子是哪里来的那样大胆子。 这可不仅仅只关系着郑丰年一家,而是整个白水村郑氏都要受到牵连,坏了名声,甚至还有可能要遭到余家的追究报复。 普通百姓尚且看重名声,名声不好的人家连给儿女说亲都找不到好人家,而读书人的名声更是重中之重,刘氏想到栓子和文彬,顿时脸色都变了,“这可不行!” 郑氏的族人虽平时相处得跟寻常乡亲一般,轻易不插手其他家的事,但真遇上了大事,几位辈分大的老人家还是很有份量的。 在世的辈分最大的当属五太爷,其他的就都是跟郑大福同一辈的爷爷们,往老屋的堂屋里那么一坐,正正经经的训斥了郑丰年和李氏,还有郑文杰一通。这在这个时代,其实是一件很严重、足以让人一辈子蒙羞的事情。 这一通训斥,训得郑丰年和李氏发昏的脑子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再不敢耍弄小聪明,开始正经的替郑文杰相起了媳妇。 可以前甚受追捧的郑文杰现在却忽然一下子就乏人问津了。 那些疼爱闺女的人家在听说了他的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把郑文杰从女婿的备选名单里划去,对李氏的提亲不是避而不见,就是直接拒绝,或者左右而言他。 李氏的要求一降再降,从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到地主家的姑娘,从宽裕人家的闺女到小商户门里的女儿,她的儿子好歹也是个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的少年俊杰,难道真要娶一个乡下的穷丫头? 且莫说识得几个大字,怕是连镇上都没去过几回吧? 时间一晃就进入了冬月,离过年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十一月的江南,寒风呼呼的吹,气温并不很低,但就是能让人冷到了骨子里头。 食肆只卸下了三块门板,蒸馒头的大炉子靠近门口的墙边,白腾腾冒着热气;在对面的角落也点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的瓦罐“咕噜噜”翻滚着水泡,一股浓浓的呛人气味飘得食肆里到处都是。 客人们一点都不嫌弃食肆里昏暗,挤挤挨挨的坐在白雾缭绕之中,恨不得把那卸了三块门板,留着供人进出和通气透光的门洞也给堵上。 都是同个村,或者同在作坊里做工的伙计,彼此之间都相熟,自是热热闹闹的拼坐一桌,甚至在没空位的时候还能一点不客气的挤进去,总比到外面被寒风吹来得舒坦。 “这鬼天气!才刚进入冬月就这么冷。” “今年确实比往年要冷一些,怕是过几天就要下雪了。” “这么早?我家地里的菜都还没收呢,也不晓得我媳妇一个人能不能忙得过来。”寻常年景大都是在进入腊月之后才会下雪的。 “过两日不就轮到你休息了吗?正好回家去给你的新媳妇收菜!” 哄笑声回荡在食肆里面,震得屋顶都颤动着落下了几点灰尘来。 刚才那伙计上个月刚娶了新媳妇,他本身爹娘都没了,是叔伯把他养大的,现在成了家自然就要分出来单过,他来作坊上工,家里就只剩下新娶的媳妇一个人,让他很是挂念,也就成了众伙计们起哄的对象。 他被笑得红了脸,低头喝了一大口碗里酱黑色的汤,喝得太急,一下子就被呛到了,呛出的汤水差点飞到对面碗里。 对面那人笑骂了他一句,“你是第一天来喝这麻辣汤吗?” 旁边有人起哄,“我看是想媳妇想得太入神了!” 天冷了,食肆里多了一锅麻辣汤,用油把姜和麻椒炸得香脆,倒入水和山葵茴香等调成满满的一大锅,然后洒下切得碎碎的豆干腐皮肉沫子,只需一文钱就能喝上满满的一大碗,让人在大冬天里冒出一头汗,又刺激又过瘾。 云桃拎着个篮子进了食肆,站在炉子前搓着手狠狠的跺了两下脚,张嘴就吐出一口白气,“外头好冷,真想躲在这儿不走了!” 刘氏正在拨弄炉子里的火,闻言笑着说道:“那就别走了,等太阳出来,吃了午饭再回去。” 云桃顺手夺过她手里的火钳,蹲在暖烘烘的炉口前烧火,笑嘻嘻的说道:“那不行呢,我娘中午要给我做鸡蛋面,晚上还有一只鸡!不过,我可以玩到快中午的时候再回去。” 刘氏想了下,恍然道:“是呢,今天是小桃的十岁整生日。” 此地风俗,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逢十的都是大生日。这一天,再穷困的人家也会想法子给孩子煮一个鸡蛋,宽裕些的还会让孩子给长辈们送些寿果子。不拘什么,小的一个鸡蛋、一捧干果子,大的也可以特意蒸一笼米糕,做几个米果,而长辈们一般也会送上一份生辰礼,一块布,一双鞋,或者直接包一个红封,百来文不嫌多,十来文也不嫌少,就是个意思。 云桃把她刚才拎来的篮子递给了刘氏,“这是我娘让我送来的,二伯娘你收好了。” 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巾,掀开布巾就见里面放着个盘子,盘子上,白白胖胖的米果子团团堆叠成了一个冒尖的形状,整整十二个。 刘氏将盘子拿了出来,笑道:“你娘咋这样讲究呢?” “不讲究,可比不上二伯娘,去年三姐过大生日,你送的那才好看呢。” 米果子白白胖胖的,用糯米磨粉,蒸熟后再揉捏成团,里面裹着甜甜的豆沙馅,每一个都有成年人的手心那么大,咬一口,香甜软糯还有些弹牙。 云萝喜欢吃外面这一层糯米做的皮,郑嘟嘟却喜欢抠着中间甜甜的豆沙来吃,于是云萝把米果子的周围一圈糯米滋全咬下来吃掉了,只剩中间圆溜溜的一个,递给眼巴巴等了好久的嘟嘟小祖宗。 蹲在炉口前的云桃看着他们两个的这副吃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别让奶奶看见你们这吃法,不然她又该骂人了。” 云萝又拿了一个啃皮,“你去老屋了?” 云桃鼓了下腮帮子,“能不去吗?第一个就得先送去老屋,隔着好几间屋子就听见奶奶在骂大伯娘,骂她胡乱给大哥出主意,现在不仅害了大哥的名声,还连累得小姑都找不着好人家了。” “这么早就起来骂人了?”米果子被啃得只留下一点薄皮包裹着中间的豆沙馅,顺手递给嘟嘟,“就吃两个,不能多吃!” 郑嘟嘟乖乖的点头,拿着两个团子就到墙边的小板凳上坐下了,一点都不碍地方。 云桃简直哭笑不得,“她骂人有啥新鲜的?我听着奶奶那话的意思,好像是大姑先前在镇上给小姑相看了一户人家,家里似乎还挺好的,却因为大哥出了事,那边就来人把这门亲事给拒了。奶奶可气坏了,我看她那样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打大伯娘一顿。” “这又不是大伯娘一个人的错。”云萱捧着空碗过来,正好听见这话,就随口说了一句。 云萝的眼珠轻轻一滑,“你以为奶奶不清楚这一点吗?她就是逮着那些不是她亲生的欺负。不过,大伯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可没我娘这么软和好说话。” 刘氏不轻不重的瞪了她一眼,此时食肆里正是客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但又已经过了最忙乱的那个阶段,客人们在捧着辣汤吃饭闲话,或者不擅吃辣的就喝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只偶尔才需要叫人或添个包子,或结账收钱,所以云萝他们也能在热烘烘的炉子旁边围着坐一会儿。 云桃听了云萝的话之后就用力的一拍大腿,“三姐你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大伯娘说了,若是不满意她这个儿媳妇,倒不如干脆把她休回娘家去算了。你是没看见奶奶当时的脸色呀,眼睛鼻子都拧巴成了一团,坐在那儿就拍着腿哭了起来。可惜大伯娘并不怕她,扭头就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刘月琴安静的坐在旁边听她们说话,她虽性子软和跟刘氏颇有几分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听到李氏对孙氏的态度时并不觉得多惊讶,毕竟她家里的大嫂对她娘也没有很敬重,反倒是刘氏因为早早的出嫁,见的不多。 旁边,刘氏也在郑丰谷耳边说悄悄话,“小姑耽搁了这么些年,也不晓得爹娘到底是个啥想头。” 郑大福在三年前就嚷嚷着要赶紧找个人家把郑玉莲嫁出去,却因为孙氏和郑玉莲的挑三拣四以及连番折腾,亲事一拖再拖,眼下是终于有些急了,却又哪里能那么容易的正好遇上一个满意的? 前些日子,郑玉荷倒确实给郑玉莲说了个人家,就住在她家隔壁,家里有三间铺子,都顶顶兴旺,铺子里有伙计,家中还有两个丫鬟伺候,他是独子,以后所有的家产都是他的。 后生的年纪二十有一,前头娶过一个媳妇,却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没了,留下个病弱的丫头,听郑玉荷说起娘家有个小妹,后生的爹娘也起了些心思,中秋前郑玉莲去她大姐家住了几天,就是去相看小伙子的。 听说,那后生的爹娘对郑玉莲基本满意,之后跟郑玉荷家的往来也多了起来。 不过婚姻大事既然叫大事,那自然是马虎不得,数不清的打探、斟酌、商讨、考量,有时候二婚反而比头婚更慎重和繁琐,毕竟还得考虑到前头媳妇的娘家人和她留下的闺女。 好容易等到那边商量好了,也松口有了想要来白水村拜访郑家的意思,镇上先是忽然传遍了今年新晋的秀才郑文杰要和余四小姐定亲,紧接着余五公子带人打上门去直斥郑文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败坏余四小姐的名声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那家人顿时就打消了跟郑家人继续接触的打算。 孙氏先前还觉得那后生娶过媳妇,又有个闺女,家里条件再好也配不上她小闺女,正预备着要好好的为难一下他家,却没想到对方忽然变卦,孙氏措手不及之后顿时又觉得她小闺女错失了当少奶奶的大好亲事,舍不得骂长子和大孙子,就把怒火发作到了李氏的身上。 可李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她娘家势大,亲爹和亲大哥都是秀才,她本身也读过几本书,自觉得比寻常妇人更有见识和脸面,在婆家的底气十足,平时愿意捧着孙氏,但也不会由着孙氏踩到她头顶上来践踏辱骂。 这些年来,她觉得她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年竟然由着郑丰谷和郑丰收分家出来单过,但即便心里再眼红后悔,她其实在镇上过得是真不错,也就郑文杰的婚事打了她一个灰头土脸,一下子把她从“长子出息了”的喜悦中给打醒过来。 她这一个月忙着给儿子找媳妇,忙得焦头烂额,她看上的都不中意郑文杰,中意郑文杰的她又觉得哪哪都看不上眼,而年底正在一天天的临近,越是拖延,越挑不着好媳妇。 郑大福倒是挑中了几个,家里虽穷困一些,但姑娘的人品却是真不错,可他每次跟李氏说起来,她都支支吾吾的,也不当面拒绝,但转头就没了动静,他又不能亲身上阵去给孙子相媳妇,说出去太不像样了。 几次下来,郑大福也很生气,索性就甩开手不管,看李氏挑三拣四的能挑出个什么花来,一边却又暗暗的继续探听着,把他觉得合适的人家默默记在心里。 在李氏忙着给郑文杰挑媳妇,孙氏忙着给郑玉莲相人家的时候,这边刘氏也没有闲着。 云萱已经定了亲,云萝和文彬又还小,她现在也就能给刘月琴忙活了。 也不知道她拉着刘月琴躲在屋里说了些什么悄悄话,之后又费了不少时日去刻意关注郑贵和郑永两兄弟的言行举止,郑丰谷也得了她的吩咐,逮着了机会就去跟癞子搭话套近乎,还必须要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的,可把郑丰谷给为难坏了。 终于,在冬月的最后一天,刘氏和郑丰谷提着礼去了作坊,拜托王大管事帮忙替刘月琴和郑贵说合。 是的,刘氏最终还是选中了哥哥郑贵。 郑贵的年纪虽大了些,但胜在稳重脾气也好,刘氏觉得这样的人更实在可靠,况且六岁的差距也不是特别大。 王大管事乐呵呵的收了礼,并请他们尽管放心的把事情交给他,不管成不成,都保准很快就会给他们一个消息。 大管事的速度果然很快,刘氏回家才等了两天,腊月初二这天的近中午时分,离作坊午休还有大概小半个时辰,就见他老人家直接带着郑贵上门来了。 “郑老弟,今儿午饭你家可得破费了,我不仅自己来吃,还带了两个胃口很大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从半上午就悄悄的在村口徘徊到现在的癞子也进了门,手上拎着的篮子里放着一刀肉和两瓶酒,冲着郑丰谷有些拘束的打了声招呼。 癞子之所以叫癞子,就是他的头上长着几块癞癣,那里头发不能生长,十分的难看。 他是个黑脸干瘦的老汉,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看着却十分苍老,白发丛生,皱纹满面,背也早早的驼了。 郑丰谷忙把人都请进了堂屋里,刘氏也端了茶水进来,目光不着痕迹的往郑贵身上一瞟,然后跟王大管事和癞子说道:“家里没啥好茶,大管事和癞子叔别嫌弃。” 癞子慌得连摆手,“不不,很好了,很好了,啥时候吃过茶叶这种金贵东西?” 王大管事“哈哈”一笑,“可不敢嫌弃,今儿妹子你哪怕随手从锅里舀一碗刷锅水出来,我们也得当成糖水佳酿仔细的品尝。” 刘氏笑了笑,束着手在旁边坐了下来,目光又不自觉的往郑贵身上飘。 郑贵平时倒是个稳重的,可现在也忍不住的红了脸,看得王大管事又笑起来,说道:“郑老弟,刘妹子,我今儿是来讨一杯媒人酒的。癞子老弟听说你们愿意把住在家中的刘姑娘许配到他家,可是高兴坏了,只恨不得当时就能马上提着礼上门来提亲。” 癞子点头说道:“这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我家阿贵的年纪不小了,又不是啥出挑的人品样貌,家里还穷,真不敢想这么好的姑娘,大管事来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还以为他老人家找错了人家。” 王大管事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说道:“老弟你也莫要惶恐,只需往后多看着些郑贵,让他多疼疼媳妇,好好待人家,千万不可以欺负!” “他敢?他要是敢对媳妇不好,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娶个媳妇多不容易呀,自然是要护着爱着供着,哪里敢欺负? 大管事就笑着对刘氏说道:“你瞧,我们今儿不只是来吃午饭,还要讨走你妹妹,这胃口真不是一般的大,你若是不愿意,赶紧拿大扫把将我们都打出去。” 刘氏也笑着说道:“可不敢拿扫把赶人。” “那咱就商量商量啥时候来正经的过礼定亲?” 门口忽然“咚”的一声响,专注于商量婚事的几个人都或转头、或抬头看出去,就见门外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正趴在门框上揉着额头,见忽然成了大人们关注的目光,连忙转身蹬蹬的跑走了,还一边跑一边喊着:“姨,姨,阿贵来说亲了!” 最近家里经历了云萱的定亲,又时常在说郑玉莲和郑文杰的亲事,郑嘟嘟已经很明白说亲的意思了,激动之下就一口气说出了整整六个字。 堂屋里,王大管事突然大笑出声,刘月琴有没有脸红,这屋里的人不知道,但郑贵却是一下子整张脸都红透了。 第127章 你家小萝一身血 刘月琴和郑贵的年纪都不小了,放在这个年代,应该说是老大了。 所以两人的婚事就定得有些急,说定之后,交换庚帖,郑贵家准备了几天,在腊月十六这一天由他的兄弟们抬着喜饼等定亲礼,跟在王大管事的后头来定亲了。 婚姻大事,三书六礼皆都不能少,但乡下没那么讲究,大都是把几个环节合并到一块儿进行。 定了亲之后,过两天王大管事又亲自送来了郑贵家择出的三个好日子,让刘氏他们从中选一个,即是婚期。 最近的一个是腊月二十八,这个日子肯定是被直接略过了。之后的两个分别是二月二十和六月初六。 刘氏拿着这张书写着好日子的红纸,犹豫了下,问郑丰谷:“是不是该去问一声爹娘?” 郑丰谷也没遇着过这样的事情,不由得面露迟疑,“照理来说,在我们帮小妹选定了人家的时候,就该先知会岳父岳母。” 现在亲都定了,就剩下选个好日子就要出嫁了。 夫妻两商量了一宿,第二天把食肆的事情交托给刘月琴和几个孩子们,天刚方亮就匆匆的携手出去,到横山村报信去了。 临行前,云萝把刘老汉当日签下的那张卖身契塞给了郑丰谷,并嘱咐他说,如果刘家人敢出幺蛾子,就让他们把二十两银子还回来,不然下次见面就是在衙门。 刘氏和云萝一个是刘家的亲闺女,一个是小辈,都不好做这样的事情,郑丰谷虽是女婿,但严格意义上讲还是个外人,又是当家人,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郑丰谷看着这白纸黑字的签名画押,不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刘家这种把女儿当物件一般买卖的行为让疼爱闺女的他十分不舒服。 他特别郑重的把这张纸叠起来贴身藏好,又摸了摸云萝的脑袋,说:“放心吧,既然已经在咱家了,就不会让你姨再回去受磋磨。” 两人走后,刘月琴忽然有一种将要从美梦中惊醒的惶恐。 这三个月在大姐家里吃得好穿得好,跟着大家一块儿做活一块儿玩闹,大姐和姐夫都是和善的性子,几个孩子中,云萱与她的年纪相差不大,最是温柔细致,另外几个虽偶有淘气却都是极好的好孩子,从不当她是外人,让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以为她就是这家里的人了。 可她终究不是。 三个月的好日子,让她干瘦的身体迅速的浑圆了一圈,虽还是有些消瘦,但现在穿云萱的衣服再不会空荡荡的,原本脸上的细纹也因为长胖而舒展开来,粗糙的脸和双手因为云萝总往她和云萱身上折腾一些或膏状或水状的东西而逐渐细腻,满手的老茧都薄了许多。 而现在,她那双丰满和白皙了好几个度的双手正被她自己捏得发红发胀,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沉浸到了美梦将要破碎的深深恐惧之中。 直到忽然有人推了她几下,“小姨,小姨!” 她猛的惊醒,第一眼不是去看身边的人,而是看到了锅里正在煮着的两碗面都快要糊底了! 慌得她连忙要去搅拌,锅勺却被身旁的云萱先接了过去,将煮过了头黏糊到一块儿的面团舀进碗里,然后“哧”的倒进去半瓢水,回头跟她说道:“小姨不如去烧火吧,这里我来就行。” 刘月琴看着那黏哒哒的、明显不能再端给客人的一大碗面团,脸上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云萱也看了一眼,却不在意的说道:“没事,正好能给小萝垫个肚子。” 云萝木着小脸从两人身后幽幽的飘过,把煮坏的面给我吃,我是家里的第三头大白猪吗?姑奶奶我啥时候这么不挑食了? 匆匆忙忙一个早上过去,云萱最终也没有把煮成坨的面团给云萝一个吃,而是加些水,和着剩下的配料,家里大小四口人每人都分了汤汤水水的一大碗,云萝又把卖剩下的几个肉包子全啃了。 中午,虎头扛着他弟弟溜达了过来,随手将拎着的两只兔子递给云萱,“二姐,都卤上呗。” 郑小虎跟着瞎起哄,“卤上卤上!” 云萱笑着点了下郑小虎的脑门,说道:“还得先清理干净,今天怕是来不及了,明天再来吃吧。” 虎头随意的点点头,转身就凑到了云萝身边,双眼亮锃锃的说道:“我这几天在附近的山林里看到了好几处野猪出没的痕迹,啥时候你跟我一块儿上山去走一趟呗。走过这一趟,我今年就不再进山了。” 前两天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积雪半尺,但江南相对温暖,积起的雪没两天就化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湿哒哒的连道路上都是一片泥泞,在清晨夜间气温下降的时候就会冻结成冰,车马行走在上面需要格外的注意。 隆冬时节,外面的田野中却依然郁郁葱葱的长着许多绿色,连山林中的树木也枝繁叶茂,并不曾因为秋冬的到来而落叶金黄、枝头光秃。 所以,南方的野兽往往没有北方的那么凶狠,因为它们即便是在冬季也能更容易的找到食物。 云萝想了下,就点头答应了过两天陪虎头去打野猪。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阴沉沉的寒风呼啸,虎头坐了没一会儿就将郑小虎往自己的怀里一裹,缩着肩膀跑回家。到半下午大约未时末,郑丰谷和刘氏也顶着寒风回来了。 两人的神色都不大好看,也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在刘家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但看到家里人的时候马上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来,接过热乎乎的辣汤捧在手里,小心的喝上两口,顿时从肚子里往四肢的暖和了起来。 云萱看一眼心慌了大半天的小姨,主动替她问道:“娘,外公外婆咋说的?” 刘氏放下汤碗,拉过刘月琴的手轻拍了两下,说:“放心吧,爹娘对你的婚事没啥意见,都由着大姐和你姐夫给你做主。” 刘月琴顿时定下心来,又见刘氏的神色有些微异样,便问道:“大姐,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刘氏定定神,“没事,不过是吵了几句嘴,你的事大姐都放在心上呢,不会让你委屈的。” “大姐说啥呢?要不是有你在,我现在都不晓得是个啥光景,哪里还能委屈了呢?你没瞧见,我都长胖了许多吗?” 刘氏笑了笑,之后就和郑丰谷一块儿吃起了新端上的粥食,关于今天去横山村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夫妻两都没有再多说一句。 到傍晚的时候,刘氏借口今天有些累了,把刘月琴和云萱两人打发到前面食肆里,然后拉着云萝躲进了屋里。 云萝看她坐立不安、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就主动问道:“娘,你要跟我说什么?” 刘氏走到门口往食肆那边看了一眼,又走回到云萝面前,皱着眉头叹气道:“今儿我和你爹去横山村,才刚说了你姨定亲的事,你外公就说再不会管你姨的事,还说,还说家里一文钱的嫁妆都不会给你姨置办。” 云萝诧异道:“你们过去又不是问他要小姨的嫁妆。” 刘氏愣了下,是啊,她今日回娘家是去告诉爹娘小妹定亲的事,并不是问他们要嫁妆呀,怎么爹竟是一开口就说到了嫁妆上?虽然她心里可能也有点那意思,不然的话,不会在听到爹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心里那么不舒坦。 她不知不觉的就想偏了,察觉不对连忙回神,交握着双手呐呐说道:“娘不是要跟你说这个,而是……而是你外公家既然不给你姨准备嫁妆,总不能让你姨就那么光呼呼的嫁出去吧?” 云萝明白,“你想给小姨置办嫁妆?” “嗯啊,我是这……这么想的,多少置办些,不然不好看。” “哦,家里钱不够?”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啊,只是给刘月琴置办几样嫁妆的钱,家里应该是不缺的。 刘氏听着她这么问,也是一愣,缓了半天才呐呐的问道:“你……你没意见?” 云萝也奇怪的看着她,“我能有什么意见?这种事情你和爹商量着决定就行了。” 母女两面面相觑,半晌,刘氏忽然失笑,倒是她自己想多了。 她只是觉得,世道规矩,当姐姐的给娘家妹妹添妆再正常不过,可要出钱置办全幅嫁妆,却总是不合规矩的,传了出去也要被人说道,所以潜意识里就先心虚了几分。 况且,田地和食肆虽收获不少,但家里大笔的银子却全是小萝挣回来的,虽然她一点不私藏全交到了爹娘的手上,但要花用到这些银子的时候,刘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先找她商量。 但回过神来,她自己也明白,云萝既然把银子都交给了她,那就是给她的,不管她想怎么花,都不会有意见。 云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娘你就是想太多,银子给了你,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花用就是,不论是买吃的穿的用的,还是给了别人,甚至是扔水里打水漂,都由着你自己高兴。” 刘氏点着她的额头,笑骂道:“又胡说,你当那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呢,还打水漂?” 不过这么一闹,刘氏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不再去想娘家的糟心事和糟心爹,选定二月二十的日子送去郑贵家,然后忙忙碌碌的为妹妹置办起了嫁妆。 刘月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人又不傻,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又气又羞又愧疚,不住的让刘氏不要准备那么多东西。 刘氏安慰她,“扳着手指算一算,小萱在家的日子也没有许多了,你就当是让大姐先练个手吧。” 刘月琴既惶恐又感激,她如何能跟小萱相比? 日子迅速的进入了十二月的下旬,离过年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刘氏在忙着给刘月琴置办嫁妆,忙着缝制新衣新鞋购置年货,还有三四天,就连书院也要放假过年了。 这天半上午,食肆里正在忙着清理收尾的工作,李氏突然上门来,“二弟,二弟妹,这是还忙着呢?” 刘氏和郑丰谷对视了一眼,然后擦着手站起来,“大嫂,快进来坐,就是这屋里乱糟糟的,也没个落脚的干净地儿。” 李氏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与刘氏说话,“早知道你们还没忙完,我就迟些再过来了,倒是打搅了你们忙活。” 刘氏笑了笑,“也没啥好忙活的,就是一天天的瞎干,大嫂你今儿过来是有啥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往常来来回回的经过食肆门前,也没停下来说过几句闲话,今天却特意登门,所为何事刘氏心里也有些猜测。 果然,她听李氏说道:“这不是我家文杰要娶媳妇了嘛,昨日刚定下来,我今儿趁着空闲就过来知会你们一声。日子定在腊月廿八,你和二弟到日子可千万不要迟到了。” 虽猜到了,但刘氏还是适时的露出欢喜表情,“这可要提前恭喜大哥大嫂了,不知文杰要娶的是哪里的闺女?” 李氏脸上的容光更灿烂了,拿帕子半捂着嘴笑了两声,说道:“是镇上屠家二房的小姐,在姐妹中排行第六,小名六娘,人都喊她一声屠六小姐。” 谁说她家文杰就一定会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穷酸丫头?没了他余家四小姐,这不是还有屠六小姐吗?那屠二爷在屠家的地位可比余三爷高多了。 庆安镇顶顶有名的三个家族就是金、余、屠,皆因为这三家虽是商户,却因为出资分担书院的花销而有资格让家中子弟读书科举,即便是刘氏这样一年都去不了几回镇上的乡下村妇都因为家里有个读书的儿子,而对这三户人家有所耳闻。 而既然能被叫一声屠六小姐,那肯定就是出自那个屠家了。 刘氏不由得惊讶万分,她看着李氏这些日子来为长子的婚事闹得焦头烂额,迟迟都挑不到中意的儿媳妇,却没想到临到这最后的关头了,却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刘氏脸上的惊讶过于明显,却成功的取悦了李氏,自被余家公子带人打上门来后就萎靡的精神也重新振作了起来,甚至是气焰更加高涨,挺直了腰杆,自觉再不用畏惧余家的财势。 “六娘虽出身富贵,是在金银堆里被娇养着长大的,但最是个爽利可爱的性子,我一见就喜欢上了。”李氏笑着说道,“第一次正经见面,她就送了我一对赤金的手镯,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把预备着的金钗拿出来,不过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嫌弃见面礼简薄,还当时就让丫鬟给她戴上了。” 见刘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她脸上的笑意更浓,摸着金镯子假装抱怨道:“这大金镯子沉甸甸的压得我胳膊酸,都是六娘硬要我戴上,还说配我正好看。哎呦,都多大年纪了,还要啥好不好看的?” 刘氏讪讪的陪着笑,她刚才其实是在想,这大冷天的,大嫂露出两截光溜溜的手腕,看着就觉得冷。 “廿八的日子,那我和孩他爹早几日就会过去。”侄儿要成亲,郑丰谷和刘氏作为亲叔亲婶可不能等到了日子再过去坐席,他们得早几日就去帮忙,洗涮洒扫、布置新房,家里要办喜宴,还得提前几日就预备酒菜,可有得忙呢。 李氏听了却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到了日子,你们直接过来吃席就行,那些琐碎事,我专门从镇上请了人来做,长辈们谁都不用动手。” 刘氏愣了下,“咋还这样讲究呢?” 李氏叹息,“啥讲究?我还担心这样都委屈了六娘呢,毕竟是那样玉团儿似的金贵人儿,我家的条件且不说,婚期又定的这样急。” 刘氏一时也有些分不清李氏这是真的有那么点发愁,还是在变相的显摆。 这是妯娌十几年来,李氏第一次如此热情洋溢的拉着刘氏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但在刘氏看来,她更像是在借此发泄这两个多月来的憋屈和受到的无数嘲笑与冷待。 看着李氏告辞又转身去了老三家,刘氏轻轻的叹了口气,回头跟郑丰谷说:“不是我说道亲侄子,但那屠家也不可能不晓得文杰的事,咋还会把女儿许配给他呢?” 郑丰谷皱着眉头,也是想不明白却又管不了,只能撇开不管,转而和刘氏讨论起了该准备些啥礼。 他们是郑文杰的亲叔婶,除了送上一份体面的贺礼之外,还得另外再给新媳妇准备一份见面礼。 “二嫂你来问我?我还正想去问你呢。小萱定亲的时候,大哥大嫂给了栓子多少见面礼?你们照着这个数送个差不离的就行了,我家就跟着你们送一样的。”吴氏对于刘氏特意过来跟她商量送礼的事情表示十分诧异,也就二嫂提前了一步,不然她也正想去找她问问送礼的事呢。 此地的风俗,给新媳妇的见面礼是在成亲的当日,来给长辈奉茶倒酒时,而给新女婿的见面礼却是在定亲那天,他拎着礼来拜见的时候。 所以吴氏这么说并没有错。 刘氏却为难道:“那天,大哥他们送了栓子一对笔。” “一对笔?” “是啊,那盒子瞧着倒是挺好看的,可我也不晓得那两支笔值多少钱呀?几文钱是一支笔,几两银子也是一支笔。” 吴氏脸色古怪的问道:“你觉得就大哥大嫂那样儿的,会送出几两银子的笔?” 可即便如此,因为不清楚那笔的实际价格,她们现在要给郑文杰的媳妇准备见面礼了,倒是有些不好下手。 吴氏想了想,便提议道:“过两天,栓子不是也要放假回来了吗?你不如去问问他?他是读书人,天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肯定晓得那两支笔值多少钱。” 刘氏不由得红了脸,“这……这也太不讲究了,我可问不出口。” 其实一般的情况下,不管媳妇还是女婿,得了见面礼后都会跟长辈说一声,也好让长辈们心里有数方便以后还礼,可那天其他人送的都是红封,就郑丰年夫妻两送了两支笔,而栓子也没有仔细的说那笔究竟值多少钱。 刘氏心里有些猜测,大概、可能、或许那两支笔真的不怎么好。 文彬下学回来的时候,刘氏还在为这个事情为难纠结,忽然看到大儿子有些奇怪的表情,不由得问道:“你咋了?” “嗯……娘你想知道大伯送给栓子哥的两支笔值多少钱啊?我晓得呢。” 刘氏顿时精神一振,“你晓得?快跟娘说说。” 这要是换一个人,文彬怕是难以启齿的,可面前是亲娘,他自然就没有太多顾虑,当即就说道:“那天在家里,栓子哥虽然藏得快,但我好歹白用了他的那么多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两支笔分明是他做的。因为手艺还不到家,用久了就会掉毛,放在铺子里只需要十文钱,不过那盒子倒是挺好看的,应该也能值个十来文钱。” 刘氏惊得目瞪口呆,旁边听了一耳朵的郑丰谷也有些怔愣。 虽然都说不拘多少,就是个心意,可这也太少了吧! 而且,还那么凑巧的,正好就是栓子自己做了放在铺子里卖的笔。 回过神,郑丰谷也不由得黑了脸,因为大哥一家,他在未来女婿那儿可说是把老脸都给丢尽了。 文彬又说:“我前些时候还听见大哥在跟人说,说我家太小气了,他考中秀才后也只送了一锭不值钱的墨,还比不上一个远房的表侄子。” 刘氏气得手发抖,“他真这样说?那墨咋就不值钱了?花了整整一两三钱的银子,连你都没给买过这样好的墨呢!” 文彬见把娘给气着了,家里其他人的脸色也都不大好,便有心转移话题,“我哪里需要家里买?姑婆、姑丈、金公子还有大管事送的快要藏满一匣子了,我都舍不得用呢。” 又目光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忽然问道:“三姐呢?天都快要黑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被文彬这么一提,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云萝到现在都还没回家,不过他们似乎并不很担心。 “一大早就和虎头往山上去了,她从小就在山里跑,怕是比村里还要熟悉,再等等应该就会回来了。” 云萱的话音刚落,就见郑满仓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二哥二嫂,小萝她……她扛了两头大野猪下来,哎呦妈呀,全身都是血呀!” 屋里的人都霍然惊跳了起来。 等他们慌慌张张的跟着郑满仓跑出去在村里见到人的时候,小胡氏正抓着虎头用力的捶。 “你自己胡闹也就算了,还带着小萝一块儿,我让你胡闹,我让你胡闹!这么不怕死,我还不如现在就打死你算了,也省得你还要连带着祸害妹妹!” 虎头抱着脑袋,那么大个小伙子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偏偏动作还依然灵活,被抓住了衣角也能不停的躲避来自亲娘的爱的捶打。 胡氏举着个大扫把在旁边掠阵助威,“打!给我狠狠的打!混小子真是一天不打就要作怪,山上积雪未消你就敢带着妹妹去猎杀野猪,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不要停,接着打!” 她正在扫院子呢,听人跑来说兄妹两个满身血的扛着野猪下山来了,慌得拎着扫把就跑了出来,此时正好成了威力巨大的武器。 云萝默默的躲在野猪后面,emmm……有点可怕。 她更小心的往野猪的庞大阴影里躲了躲,对于虎头正惨遭的围殴只能视而不见。 反正,她也救不了他。 太婆在郑二福的搀扶下急匆匆过来了,看到虎头被两人合围打得抱头鼠窜,指着胡氏便大声喊道:“你别只逮着虎头一个人打,还有一个呢?也给我一块儿打,狠狠地打!真是越大越不像话!” 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冲侄孙女发火的胡氏得了老太太的命令,当即目光如探照灯般的扫视了一圈,然后调转扫把头就朝野猪后头拍打了过去。 云萝:“……” 大扫把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飞扬的灰尘直迷人眼,而她除了跟虎头一样抱头逃窜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可供她挑选的办法。 郑丰庆抱着小儿子郑小虎和瞧热闹的村民们站在一起,在确定儿子和侄女都没有大碍之后,他就放心的站在这里当起了一个围观群众,如此精彩又热闹的大戏,错过了怪可惜的。 郑小虎抱着爹的脖子,看看四处逃窜的三姐和自家哥哥,又看看挥舞着扫把和棒槌十万分威风的奶奶和娘亲,从懵懂到茫然,最后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啪啪啪”的拍起了小手,兴奋得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 郑丰庆好笑的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坏蛋! 刘氏呆呆的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一时间都有些摸不准她现在到底该不该过去。 天色已经暗了,她除了看到一个被二婶撵得四处乱跑的人影之外,也看不清楚云萝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不过看她这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要紧……吧? 莫名的,悬了一路的心就这么安定下来,然后她看到了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两头大野猪,那黑面獠牙,浑圆壮实的样儿,怕是每一头都得有三百多斤,躺在那儿早已经死得透透的,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人头晕。 大野猪的旁边,还有两只百来斤的半大野猪,也是一样死得透透的,从山上被一路拖到山下,现在这么会儿工夫,又在它们躺着的那一片地方积了好大的一滩血。 这是把一家四口都给收拾了啊! 刘氏扶着额头晃了晃身子,有点晕,还有点站不住了! 刘月琴扶着大姐,也是目光直勾勾的,云萱更是靠着旁边的别人家围墙,慌得直喘气。 云萝躲过了二奶奶的追打,转头就冲围观的村民喊道:“来几个人帮忙把野猪清理干净了,明天请你们吃杀猪菜!” 村民们轰然叫好,当即就出来几个汉子帮忙抬起躺了一地的野猪,其中四个人分别抓着一只大野猪的蹄子,轻轻一抬,竟没有抬起来。 不由目光诡异的看向了云萝,刚才,他们可是亲眼看到她扛着一头大野猪,手上还拖着另一头,那轻松的模样就像是拎了两团棉花。 原来,这大野猪并没有虚胖吗? 手上更用了些力,才终于把大野猪抬起来,一群人商量了一下,想到郑二福家的院子要宽敞一些,就决定先抬去他家。 郑家的几个女人跟在后头,沉着脸并不觉得有多高兴。 一伙人闹哄哄的往郑二福家走,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过来看热闹了。刘氏看着这场面,也逐渐从刚才的刺激中缓过了神,看向走在人群边缘一脸若无其事的和虎头说话的云萝,眼里忽然闪过一点凶光。 云萝忽然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虎头正比手画脚的回顾着今日在山上狩猎的经过,说到激动处,双眼之中几乎要迸出光来,一个劲的瞎激动,丝毫没有将刚才那一场婆媳混合双打放在心上。 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小萝竟然没有在听,不由顺着她的目光也转头看去,“小萝,你看啥呢?” 云萝摸了下手臂,“没什么。” 忽然有种不大妙的感觉,刚才有一瞬间,她几乎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附近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没有一个表现出异样来。 她带着一点点困惑到了二爷爷家,男人们在院子里热火朝天的处理大小四头野猪,旁边还围着一群看热闹的女人和孩子,她则和虎头一起被太婆叫进了堂屋里。 忽然,眼角的余光瞄到娘从二爷爷家的柴火堆里抽出了一根小孩手腕粗的柴火棒,沉着脸几步就冲进了堂屋,然后咬牙朝她抽了过来。 云萝被十多年来,第一次生气要打小孩的刘氏给惊呆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一柴火棒就被抽在了屁股上。 超疼! 刘氏也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还真能打着小闺女,可紧接着,她咬了咬牙,再次把柴火棒举得高高的,朝云萝打了过去。 这次,云萝有了防备,一把扯过虎头挡在前面。 虎头“嗷”的一声,把刘氏吓得差点握不住打小孩神器,最后又在太婆“打!用力打!不打不听话!你就是平时太惯着他们了,惯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再不管教就要上天去了”的助威声中,把柴火棒舞得虎虎生风,越打越顺手,越打越来劲儿。 兄妹两一个安静,一个“嗷嗷”叫着,皆都抱着可怜的自己满屋子乱窜。 还打?你们是魔鬼吗? 可是,惹又惹不起,打又不能打,除了躲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躲着躲着,云萝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顿时惹得打了半天没打着几下,反倒把自己累个半死的刘氏特别凶的瞪她,“你还敢笑?别以为我不晓得,要不是有你护着,虎头还没那胆子自己跑去打野猪!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莫要仗着有点力气就胡来,若是有个好歹,你让爹娘咋办?”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缓缓的低了下去,看着云萝的笑脸怔怔的发呆。 多新鲜呐,养了小闺女十一年都没见她笑过几回,这被撵着打了半天倒是把她给逗笑了? 云萝已经收了脸上的笑,但眼中的笑意却仍然明显,站在离刘氏三步远的地方,说:“我们这不是没事吗?一头野猪值好几两银子呢。” 刘氏举起柴火棒点了点她,“我稀罕你那几两银子吗?” 想想三年前全部家当也只有百多个铜板的日子啊,你现在竟然连几两银子都不稀罕了,果然是金钱让人腐败! 眼珠轻轻的一瓢,云萝扯着衣襟说道:“娘,我衣服都弄脏了,难受得很。” 刘氏看着她被猪血浸泡的棉袄子,颜色都已经发黑了,不由得眉头抽搐,面容也略微有些扭曲,握着柴火棒的手蠢蠢欲动,最终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扶额说道:“先跟你二姐回家去把衣裳换了。” 大冬天的穿着湿衣服,可别着凉冻坏了。 顺利的揭过这一页,云萝跟着二姐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太婆瞪了刘氏一眼,那脸上的神情明晃晃的就是“没出息”三个大字。 云萱拉着她走在村子里,指尖还在轻颤着,“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刚才满仓叔慌慌张张的跑来说你一身血的从山上下来,娘当时就差点没厥了过去。” 云萝屈指在她手心里挠了两下,“姐,你们要对我有信心。” 云萱侧头瞪了她一眼,半晌又叹气道:“你就是不让人省心。” 对这个指控,云萝是不服气的,她从能走就能养活自己,分家后,更是把爹娘和姐姐弟弟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再没有比她更省心的孩子了。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宝生媳妇抱着她的小孙子在她家门口走来走去的,看到云萱和云萝姐妹两忙迎了上来,“刚才听着你家里乱哄哄的,连大门都不关就一家子全跑了出去,这是……呦,这是啥味儿?” 宝生媳妇刚一凑近,就被云萝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给冲了一下,天色暗黑,她也看不清云萝身上到底有多脏。 云萱侧头看了眼妹妹,云萝只默默的把脸撇到了另一边。 从村里凑完热闹终于想起来还要回家吃晚饭的三驴子一路窜了回来,没等宝生媳妇竖起眉毛开骂,他就先叫嚷了起来,“娘,你是不晓得,差不多全村的人都到虎头家去了,今儿虎头和小萝从山上拖下了整整四头大野猪,还说今天帮忙的人明天都能去吃一碗杀猪菜。” 宝生媳妇瞪圆了眼,连骂儿子的正事都给忘记了。 云萝侧目看他,哪里有四头大、野猪? 发生在村子里面的事情,住在村口的人家确实没那么消息灵通,况且还是在这个天黑路暗的时辰,许多人家都吃过晚饭要准备吹灯睡觉了。 宝生媳妇自觉得错过了一场大热闹,拉着三驴子就连连追问了起来,云萝姐妹两就趁着这个空隙回到了家里。 汤锅里的水还温热着,云萱先把它们都舀了出来让云萝先擦一擦,然后坐到灶膛前点起火另外烧了一大锅的热水。 等姐妹两打理干净,时间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云萝换上了干净的袄子坐在火炉子前,手上捧着个比脸还大的碗,碗里是冒尖的卤味拌大米饭,吃得正欢。 云萱就站在她身后给她擦拭刚洗的头发,看着妹妹碗里的米饭无声的迅速减少,心疼坏了,“你中午吃了没?咋饿成这样?可别为了打野猪连午饭都没顾上。” 迅速消灭三大碗卤肉饭,云萝满足的眯起了眼睛,潮湿的头发被擦拭得蓬松又杂乱,像一只毛茸茸的猫。 她其实感觉还好,只是有点不习惯突然饿了一顿,加上今天的消耗有点大,才吃得快了些。 云萱把头发擦拭得差不多了,就让云萝自己坐在火炉子边继续烘烤着,她则把锅里的晚饭全都盛了起来,和菜一起放进两个篮子里面,预备过会儿去二爷爷家的时候把这些也都拎上。 看那情形,今晚上怕是没得早早回来歇息,二爷爷家肯定也没有多备着她家的饭菜。 云萱刚把饭菜都收拾好,刘氏就带着刘月琴和文彬回来了,进门先瞪一眼云萝,然后才跟云萱说道:“都收拾好了?我正要回来收拾呢。” 文彬笑眯眯的凑到了云萝身旁,随手抓了把她还带着些潮意的头发靠近炉子烘着,说道:“二爷爷家里做饭的锅灶都被占用了,也不能再另外给我们弄点吃的,娘就领了我们回来先把晚饭吃了,爹和嘟嘟都忙得很,让我们吃完了给他们送一碗过去就行。” 爹忙是真忙,郑嘟嘟忙那就是瞎凑热闹。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云萝随手梳了个冲天的小鬏鬏,刘氏也正好拿卤味给郑丰谷拌了一大碗米饭,放在篮子里盖好后递给她,先瞪她一眼,再说:“你既然吃过了,就赶紧给你爹送过去,我们先在家里吃了,再去二爷爷家帮忙。” 云萝:“……”娘突然变得有点凶。 惹不起惹不起,躲了躲了! 她拎着篮子飞快的窜出家门,不一会儿就到了二爷爷家。 院子里热火朝天的,郑丰谷却已经在屋里先吃上了,郑大福也听到动静溜达了过来,此时正坐在桌边和郑二福他们说话。 看到云萝从篮子里端出来的那一大碗拌饭,郑丰庆笑道:“这吃法倒新鲜,把啥啥都搅和到一起了,省事儿。” 郑二福问云萝:“你自个儿吃了没?” “吃了。”三大碗。 郑二福就点点头,神态温和的说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咱也不缺这点肉,你们要是有个好歹,家里人该多心疼?我晓得肯定是虎头撺掇着你去的,他前两天就在家里不住的念叨着野猪啥的,你以后不能再由着他了。” 余光瞥见刚钻了一个脑袋进门的虎头又“嗖”的把脑袋缩了回去,她特淡定的点头道:“好!” 郑大福看着自己的孙女和他二弟相处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得劲,咋感觉,这丫头对二福比对他这个亲爷爷还要亲近? 云萝其实并不是会多亲近人的性子,对什么人都淡淡的却又不失礼,大概就是一种感觉吧,感觉她在这边的时候,浑身的气息都要比在老屋时更平和一些。 郑嘟嘟和郑小虎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可把他们给忙坏了,晚饭都没心思吃,只想围在野猪旁边转圈圈,耳朵里听着周围的爷爷奶奶、阿公阿婆、叔叔伯伯大婶大娘们对三姐和虎头哥哥的称赞,那感觉就像是在赞赏他们一样,兴奋得也跟着瞎起劲。 胡氏把他们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往小屁股上每人赏了一巴掌,然后左手嘟嘟右手小虎的将他们拎进屋里来压着吃饭,“瞎折腾!有你们什么事儿?再不吃饭,明儿也别吃了!” 两个孩子起先还扭股儿糖似的扭了几下,但在看到云萝后却又马上乖乖的安静了下来,排排坐在小板凳上,趴着长凳人手一只调羹。 “三姐。” 云萝隔着长凳坐在他们对面,拿了筷子给他们夹菜,多的伺候就没有了。 郑二福看得好笑,跟郑大福说:“这两个孩子就稀罕他们三姐,平时闹得跟猴儿似的,一到小萝面前就乖得像小猫。” 郑大福似乎是仔细的想了下,点头说道:“家里大大小小那么几个孩子,从小就都爱围着她。” 只除了老大家的那四个。 郑大福的神情微滞,转而换了话题,问道:“四头野猪呢,那么些肉要咋处理?” 郑二福想了想,又转头去问云萝:“小萝啊,那四头野猪你有啥想法没有?” 云萝头也不回的说道:“送一头大的到作坊给伙计们提前吃顿年夜饭,剩下的二爷爷你看着处理了吧。” 郑二福没有意见,还觉得小萝想的比他周到,好歹作坊也有他们两家的一份呢,每年都白拿那么些分红,眼下快要过年了,给伙计们送去一头野猪让他们吃顿好的,也是两家的一点心意。 三年来,作坊在每年年底将要放假歇业的前一天晚上,都会特意招待所有的伙计们吃一顿好的,那一顿,必然有鱼有肉,比平时的午饭可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往年,他们也是有给添上一个两个菜的,只是没有直接送一头大野猪这么大的手笔。 伙计们吃了这一顿,第二天早起把作坊收拾收拾,留几个看守的人,其他人就都能回家过年了。 郑大福跟郑二福说:“廿八就是文杰的好日子,那只大野猪给我留一扇,价钱就按正常的算。” 一扇就是半头猪。 郑二福迟疑道:“离廿八还有好些日子呢。” “这有啥?也不过就六七天而已,大冬天的肉又放不坏。” 郑二福点点头,“那行,不过钱啥的我家那半扇就不用了,文杰娶媳妇那么大的喜事,半扇野猪肉就当是他二爷爷和堂叔送他的贺礼。” 郑丰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云萝侧转过身,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郑大福说道:“另外半扇就当是我家送大哥的贺礼吧。” 郑丰谷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有些难受。 作为亲叔叔,送半扇猪肉做贺礼,也是很丰厚了,可郑丰谷只要想到大哥大嫂做出的事情,他心里就不舒坦,要不是看在老父亲的面儿上…… 四头野猪要清理干净,那活儿可不少,夜渐深,明日还要上工的人都早早回家歇下了,郑丰谷一家也在亥时左右被太婆打发了回去,说他们明天还要早起忙活食肆,早些回去歇息。 回去的路上,云萝也知道了在二爷爷说送半扇猪做贺礼的时候,爹为什么会犹豫,不过对于大伯他们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倒是并不觉得多惊讶,沉默了下,说道:“就当是孝敬给爷爷奶奶的。” 郑丰谷叹了口气,刘氏反倒是有些想通的样子,轻声说道:“要照大嫂说的那么办,这场喜宴怕是要费不少银子呢,也不晓得他们够不够银子来花销。” 就算真有银子,恐怕老两口也得掏出不少的压箱底来。 云萝对于郑丰年和李氏挖空心思的啃老行为是服气的,而郑大福他不知道长子长媳在惦记着他手里的那点东西吗? 他知道的,可他即便明知道也不可能不去管长子和大孙子,所以,大概只有等到老两口再也掏不出一文钱来的时候,事情才能有个短暂的了结。 咦不对,郑文杰的名声都坏透了,竟然还能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知那屠家是怎么想的。不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嫁妆肯定很多吧?那郑丰年和郑文杰以后读书科考是要继续来挖老人的钱,还是用媳妇的嫁妆? 屠家六小姐,听着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云萝想了会儿没想起来,就丢开不管了。反正就算真见过,肯定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低头问紧挨着她走在身边的文彬,“书院什么时候放假?” “先生说,廿六放假,过了元宵再开学。” 刘氏当下就抛开老屋那边的事,转而说道:“那我们就廿六去镇上置办年货,正好等你下学的时候能把你一块儿接上。书院里留的东西多不?要你爹进去帮你拿吗?” 文彬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只有几本书和一些文房用品,一个篮子就都装完了。” 第128章 疯狗都要退避三舍 腊月二十六这天,郑丰谷和刘氏草草的收拾了一下食肆,都没有像平常那样清扫干净就把门板给镶上了,为此,刘氏还自己找了个特别合理的借口——反正明日也不开门了,留着慢慢收拾吧。 明天,作坊就放假了,她家的食肆也要关门歇业,等年后再开门。 郑丰谷已经在门口架好了牛车,刘氏将大门关好锁上,然后一家人就坐在牛车上,迎着冬日的太阳缓缓的朝镇上走去。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舒服得让人想要眯起眼睛整个人都瘫软下去躺着才好。云萝一只手搂着钻在她怀里,也暖烘烘的嘟嘟小弟,习惯性的挺直着腰背,脑袋却随着牛车的摇晃而一点一点的。 昨天又下了一场雪,此时大地一片雪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唯有道路上因为人和车马的行走而有些泥泞,郑嘟嘟坐在后头指挥着,老想让爹赶着牛车往没有被踏碎的洁白雪地上走。 郑丰谷是宠孩子的好爹,在不偏离大路的前提下尽量的走在路边的干净雪地上,常常为此而把牛车都赶出了s形,听着小儿子的大呼小叫欢笑声,他也忍不住的咧着嘴乐呵,渐渐的还赶出了兴致来,不用小祖宗的指挥就一个劲的想要去碾压未经破坏的积雪。 刘氏嗔了这瞎闹的父子两一句,“可别闹了,这得走到啥时候才能到镇上?” 刘月琴和云萱在旁边捂着嘴笑,就连云萝都眯着眼看外面的雪地,有那么点蠢蠢欲动。 在经过镇子外面一片未曾被破坏的开阔地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跟爹娘打了一声招呼后就直接从牛车上跳下来,并顺手将朝她张着胳膊嗷嗷叫的郑嘟嘟扔进了雪地里。 胖胖的嘟嘟小弟整个人都脸朝下的埋了进去,远远看去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影,刘氏捂着胸口直喘气,郑嘟嘟却在被挖出来之后看到雪地里他自己的影子,高兴极了,张着手就让三姐再扔他一次。 云萝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平平的把他托起来,然后“扑”一声落进了雪地里面。 小祖宗“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在张着手还要再来的时候,云萝拒绝了,转而牵着他的小手一起在雪地里踩起了脚印子。 刘氏生怕他们冻着自己,扬声喊着:“快回来,我们今儿还要买不少东西呢!” 郑丰谷站在牛车边上也有些控制不住的伸腿去踩雪,笑呵呵的说道:“就随他们玩一会儿吧,难得小萝还有这样贪玩的时候。” 刘氏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那把白白净净一片雪地踩出了满场脚印的姐弟两,眉头拧得紧紧的,可拧着拧着,她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江南的冬天也是会下雪的,鹅毛大雪,积起一尺厚,压塌了屋顶的情况也不少见,但白茫茫的积雪总是很快就化了,若是再遇上一场雨,那真是转眼间就啥都不剩下。 就算没雨,它也会白天化成水,到晚上气温下降的时候就立马冻成冰坨子,到清晨天亮,人和车马走在路上稍不留神就能滑到天上去。太阳出来化了冻,那路也是泥泞难行,走过一段,一双鞋往往能增重好几斤。 云萝带着嘟嘟小弟把这一片都给踩了,才心满意足的回到牛车上,手上还抓着一个浑圆的雪球,在“咯吱”声中被捏得十分紧实,掉在地上都轻易摔不碎。 “你也不嫌冷!” 牛车在刘氏的絮絮指责声中进了庆安镇,临近年关,镇上这几天每天都十分热闹,远近的百姓都来置办年货了,也有趁着年节前的大小集市把家里余出的东西带来换钱的,人走在其中只觉得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跟人说句话都得靠喊。 郑丰谷赶着牛车挤在人群之中,前行的速度就跟蜗牛似的,刘氏都等得急了,干脆带着小妹和两个女儿下了牛车,跟郑丰谷约定了地方之后就钻进人群,很快就被淹没得连个影子都找不见了。 郑嘟嘟指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急得直叫唤,郑丰谷却怕女人孩子的看不住这个小祖宗,只得把他紧紧的搂在胸前,安抚道:“来来来,爹教你赶车,等把牛车找个地方停了,咱就去找她们!” 小祖宗被吸引了注意,这才稍微安静下来。 另一边,刘氏带着三个姑娘直奔胡家的布庄。 过年要穿的新衣早就准备好了,但刘月琴过了年后就要出嫁,自然也少不了要置办几身新衣裳,正好趁着今天来了镇上,把所有需要置办的东西都给买上。 刘月琴得知是为她出嫁来置办新衣,就在布庄门口把人给拉住了,连连摇头说道:“哪里需要这样抛费?这几个月在家里白吃白喝的,新衣裳也做了两身,不需要再置办了!”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穿过新衣服,却在来了大姐家里后得了两身,还都是棉的,被她仔细的藏在箱子里连摸都舍不得多摸一下,就预备着过年时穿,还有一身留着出嫁的时候穿也是极好的。 乡下人家,有条件的才会给女儿出嫁时置办一身红衣裳,没条件的、或者不那么在意女儿的人家,多是直接穿个花袄子再盖个红盖头就出门了,毕竟红衣裳也就新婚的头一年能穿,过了那个时间,哪怕没人说闲话,自己也不好意思再一身红的出来。花袄子却穿上几十年都不会觉得难为情,更不会被人说闲话。 刘氏当年嫁给郑丰谷的时候,就是一身的花袄子,就这,她还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平时都仔细的压在箱底下,过年走亲戚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一穿,还曾说要传给云萱。 不过现在家里宽裕了,再不用计较一身两身的衣裳,刘氏自然也再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她当年,多羡慕能穿着一身红衣裳出嫁的隔壁姐姐呀! 所以,她不顾刘月琴的拒绝,强行把她拉进了铺子里面,还说:“也不是只有你,小萱的东西也要慢慢的置办起来了。” 刚还在看小姨热闹的云萱顿时红了脸,软软的嗔了一句,“娘,你说啥呢!” 云萝一直安静的跟在旁边,这个时候却忽然插嘴道:“娘,我给二姐准备。” “准备啥?” “嫁衣!” 刘氏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就你那手艺?你姐还要不要面子了?” 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揶揄道:“你还是等着让我来给你准备吧。” 就连经过几个月相处,已经深知云萝手艺的刘月琴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云萝耷拉着眼角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想什么呢?多大的面子呀还想让我亲手给你做嫁衣?我不过是想去绣坊定制一件。” 刘氏惊讶道:“你咋会想到这个?那可不便宜呢。” “嗯,听说金来家的如意绣坊就不错,只是一身嫁衣绣下来很费工夫,至少得提前三个月预定,小姨的婚期紧,不然我也送你一身如意坊的嫁衣。” 刘月琴慌得连摆手,“不,我不要!” 现在这样就已经让她有些慌了,还要送绣坊定制的嫁衣?她想想就觉得头晕。 到了年关,大部分人都是来镇上赶集置办年货,像过年时要穿的新衣基本上早早的就准备妥当了,所以外面摩肩擦踵,布庄里却反而没那么忙碌。 胡家的大舅母送完一个客人,转头就听了一耳朵,笑着迎了过来,说道:“这是家里的姑娘要出嫁了?咱铺子里虽只是些寻常料子,更不敢跟如意坊的绣娘们比手艺,但寻常人家,扯了布回家去自己做一身,也是极有脸面的。” 刘氏笑了笑,拉着刘月琴说道:“是我这个妹妹年后要成亲了,想再给她置办几身衣裳,胡大嫂有啥好推荐没有?” 胡大舅母一边引着她们进去,一边说道:“是谁家的儿郎那么有福气,要娶了这么标致的媳妇进门?” 刘月琴胖了些,模样也就舒展开了,现在看去确实有种小家碧玉的秀丽,鼻子嘴巴那儿更是和刘氏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刘氏在胡大舅母的推荐下看各色料子看得眼花缭乱,看看这个觉得好看,摸摸那个也觉得不错,等郑丰谷扛着郑嘟嘟过来的时候,手边已经堆了好大的一堆料子,花的、素的、艳丽喜庆的,各色都有。 郑丰谷看着这一堆料子有些眼晕,刘氏回过神来也不禁有些赧然之色,“一不留神,竟挑了这么多。” 女人嘛,嘴上总是喊着不要不要的,身体的反应却往往相反。 emmm……这话没毛病! 付了银子,把布料子先放在胡家铺子里等回头再过来取,然后刘氏带着一家人兴冲冲的一路从街头逛到街尾,云萱她们一路相随都非常兴奋,反倒是郑丰谷这个老爷们被溜得腿软。 中午,他们随便挑了一家路边的食肆进去,等着上菜的间隙,郑丰谷忍不住敲了敲了腿,“还有啥没买的?” 刘氏正跟刘月琴和云萱轻声讨论着今儿买的那些料子都要做成什么式样的,闻言愣了下,然后扳着手指说道:“买些招待客人的干果点心糖,正月里走亲戚用的礼也得备好了,还有就是除夕夜的年夜饭,咱自家人也得准备一桌丰盛的。” 郑丰谷……所以刚才走过的一圈都买了些啥?咋还有这么多要买的? 下午,集市和街上的人少了一些,刘氏继续带着孩子们兴致勃勃的转了几圈,直到将郑丰谷赶过来的牛车都堆满,几乎坐不下人了才意犹未尽的罢休。 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儿文彬下学会比平时早一个时辰,现在过去正好。 就像后世所有将要放假的学校一样,放假的这一天,庆安书院的门口也会特别热闹。 像文彬这样天天回家,甚至是家住在镇上的学生们,这天他们的家人也大都会有意识的抽出空闲,到书院来接他们回家,那些因为路远而宿在书院,平时只休沐时候才能回家的学生就更别提了。 不仅仅是因为孩子们这天要拿回家的东西有点多,还因为这是一年中唯二的两个允许家长进书院参观的日子。 还有一天是开学报道的时候,平常书院是谢绝他们进入的,而无论古今、不论贫富,家长们总是对自家孩子读书的地方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和好奇。 郑丰谷赶着牛车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周围的一片早已经围满了人,待下学的钟声响起,所有人都几乎是一下子涌进了书院里面,郑丰谷和刘氏也在那其中,就留一个对参观书院没什么兴趣的云萝在门口,顺便守着牛车和牛车上的那么多东西。 文彬还没有出现,倒是先遇到了金来。 他拎着书袋一个人从书院里走出来,转头没找着他家小厮,倒是看到了那边牛车上的云萝,于是就转个弯走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云萝侧目瞥了眼一牛车的年货,“总得有人看着。你家没来人接你吗?” 金来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放个假嘛,瞧把你们给忙活的,天天都是这么来回,咋就今儿格外特殊一些?” 云萝也不明白家长们在稀罕个什么劲,而且古今中外的家长竟然还都差不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到后面,金公子自动的爬上了她家牛车,还对终于找过来的他家小厮挥手说道:“去后面跟着,我今儿就搭这牛车过去了。” 金来今天也要去白水村,作坊明天就歇业放假了,今天晚上是犒赏管事和伙计们的一顿小宴,他作为少东家总得过去露个面。 况且,作坊的事情他家里在一开始就全都交给了他来管理,无论是他爹还是祖父,都不太插手,他这些年做得也很上心。 那小厮看了郑家牛车一眼,然后默默的转身牵着马车停在了牛车后面。 云萝好奇的看着这格外眼熟的小厮,垂眉搭眼站不正经,一身散漫的黑涩会大佬气质,“金子?好久不见。” 金子抬头看她,似乎有些惊讶她这么轻易的就把他给认了出来,毕竟他现在的模样跟三年前可是大不一样了。 伸手摸了摸脸侧的一道疤痕,他冲着云萝眯眼一笑,“没想到萝姑娘还记得小的。” 他可不仅仅只是脸上多了一道疤,三年前还是个有些稚嫩的少年,现在却有了成熟青年的模样,脸上的轮廓更深也更硬了,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即便故作散漫,眉眼间也多了一份藏不住的煞气。 也不知这三年他经历了些什么。 金来有些紧张的看着云萝,然后身子一挪就挡住了她的视线,整个人都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小萝,听说你那大堂兄要娶屠六娘过门了?” 云萝的注意力被他从金子的身上拉了过来,一脸平静的把他推远,“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能有啥问题?”他虽然摇头否认,但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阴阳怪气,“郑文杰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连屠六娘这个母老虎都敢娶。胖丫头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可要离你那位大堂嫂远一些,千万别被她看似娇憨的表象给糊了眼,这女人疯起来连疯狗都要退避三舍。” 这么厉害? 不过,肯定是因为有某一方面的缺陷,才会嫁给郑文杰。 郑文杰在庆安镇的名声已经坏了,屠家和余家的财势相当,没道理被余家嫌弃的人,屠家转头就把自家的姑娘许配给了他,这不是平白低了余家一头吗? 金来又凑了过来,“还有一件事,因为屠家刻意不露风声,所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但在我们这些人家里却都心里有数,屠六娘胆大妄为,最喜欢相貌俊俏的少年郎。”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这话中的信息量似乎有点大啊。 转眼就到了腊月廿八郑文杰成亲的大喜日子,虽然李氏说了不用叔叔婶婶们帮忙干活,只需要到日子过去坐席就好,但郑丰谷和刘氏还是提前一天就去了老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在那里坐着喝茶说话,也是叔叔婶婶的一个态度。 廿八一大早,云萝他们就穿戴一新,跟着爹娘去了老屋,只留刘月琴一个人看家。 云萝他们跟郑文杰的血缘十分亲近,其实昨天就应该跟着爹娘一块儿过来了,可惜姐妹兄弟四个都不怎么喜欢来这边,但再不乐意,今天正日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推脱缺席。 老屋已经很热闹了,云萝一进门就先看到早两天就过来的大姑郑玉荷满脸喜气的在院子里团团转,不住嘴的指挥着院子里忙活的人,“你赶紧去把新房子打扫干净,我刚进去看了眼,一地的壳子碎屑,也不晓得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孩偷偷跑了进去,扫完后都注意着些,莫要再让不懂事的孩子钻进新房里头了。” 又指着另一个妇人说道:“你先把碗筷都过一过水,客人们都等着坐早席呢!” 这些忙碌的妇人都是李氏从镇上请来的,时常奔走在各家的红白宴席之上,洒扫清洗端盘子,在镇上和城里比较多见,白水村却还是第一次有人家请这些人。 无论红事白事,但凡办酒席,村里都是乡亲们互相帮衬,李氏请了这么些人来忙活,乡亲们看了个新鲜之后也有不少人觉得这是瞎讲究,白白的浪费钱,甚至还有那因为没有叫他们帮忙而心生不满的。 郑玉荷指挥了一通之后,看到从外面进来的二哥一家,目光一闪,然后也笑脸迎了上来,“二哥二嫂,你们咋才过来?早席都快要开了,我刚还在说要让人去喊你们呢。” 这位大妹妹以前是很看不起她二哥二嫂的,可这几年二房日渐宽裕,还跟金家一块儿开起了作坊,听说那作坊日进斗金老赚钱了,她渐渐的就有些往这边黏糊过来。 云萱带着弟弟妹妹喊了一声:“大姑。” 郑玉荷只是随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就马上转开了目光,显然对这几个侄儿侄女依然没怎么看在眼里。刘氏对此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的模样。 郑丰谷看着她,“大妹这么早就起来忙活了?” 郑玉荷捂嘴娇笑了两声,徐娘半老还掐着嗓子学小姑娘的姿态,其实怪难看的,但她自己半点没觉得,“我这个当大姑的平时也没啥能帮衬得上,今儿是文杰的大喜日子,总不好还赖床不起吧?” 说着,又把郑丰谷他们往屋子里让,“快别站在门口了,都进屋里去吧。” 门外忽然传来小胡氏的声音,“瞧把大姑给热情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到了陈家呢!” 院里有人早已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听见小胡氏的话都不由得用打量的眼神看着郑玉荷,间或窃窃私语,让郑玉荷一下子就红了脸。 再是分了家,郑丰谷也依然是郑家人,郑玉荷一个出嫁的姑娘在娘家对着兄嫂侄儿们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确实不大好看。 说话的工夫,小胡氏和郑丰庆也进了大门,看到郑玉荷,笑呵呵的说道:“倒是难得在村里见到大姑,上次见面都是在正月里了吧?不过也是,今儿文杰大喜,大哥大嫂也都回村不在镇上了呢。” 郑玉荷向来是把她大哥大嫂当娘家走,反而白水村的老爹老娘少见她来探望,对此,村里也有不少人说闲话。 所以小胡氏的这两句话说出来,就十分的扎刺了。 郑玉荷抽了下嘴角,“瞧大嫂子这话说的,不晓得的还当我有多不懂事呢,其实我也不过是听从我大嫂的托付帮忙招呼一下客人。” 小胡氏满脸惊讶,“呦,大姑这是把我们都当成客人了?” 郑丰庆暗暗的扯了下她的袖子,让她少说两句。小胡氏不轻不重的横他一眼,倒也不再跟郑玉荷争嘴,上前两步拉着刘氏就往屋里走,“我还当自己来得有多早,结果仍旧是被你们走在了前头,果然亲的就是亲的。” 第129章 郑家的新媳妇 廿八的天气有些阴晴不定,上午还日头暖洋洋的照拂在身上,午后不知从哪儿飘来了几朵云,阳光也淡了许多,断断续续挨到未时中,天终于完全的阴了下来,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下雪了!” 抬头看去,果然看到有点点雪花从天上飘落,刚一落地就化成了水,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 寒风平地而起,席卷着空中的雪花激烈飞扬,越卷越多,眨眼间就从几不可见的雪点到指甲大的雪花片片,落到屋顶、树枝、地上,簌簌作响。 原本在外面、在院子里的人们纷纷躲进屋子里,或者站在屋檐下,看着纷扬的雪花说道:“咋这个时辰下雪了?上午的日头多好呀!” “不晓得新娘子走到哪里了,顶风冒雪的可不好走。” 吉时就在申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照理来说,这个时辰应该已经从娘家出门了。 人群聚集在一起聊得起劲,对于还在风雪中行走的迎亲队伍并没有多少担心,毕竟又不是每一个吉日都会暖阳高照,大风大雨大雪天气的他们都见多了。 云萱搂着热烘烘的嘟嘟小弟围在火盆边烤着,看着外面的雪花飞扬,不禁有些担忧的说道:“前次下的雪还没化完呢,路上都是泥泞,现在再下雪,岂不是更难走了?” “你就是瞎担心!”云蔓挨着她坐在旁边,一手抓住扭着身子想要到火盆里去抓栗子的胖儿子,“大风大雨的都要迎亲呢,这点小雪有什么妨碍?” 云蔓也带着相公和儿子回来吃喜酒,和三年前相比,她除了长高一点,又稍稍的胖了些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变化,肤如凝脂、杏眼温软,嘴角时常含着笑,依然是那个娴雅的温柔大姐姐。 她怀里抱着的就是她去年秋天出生的儿子,遗传了她的好肤色,胖嘟嘟的整一个就是白面团子,听说,可把她婆婆给稀罕坏了。 在她怀孕期间,李家大娘老担心她也会生个像爹的黑娃娃,若是个男孩还好些,若是女娃,她得备上多少嫁妆才能把孙女嫁出去呀? 李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李家大娘真真是个肤白貌美的女子,却生的三个儿子没一个像她,好容易娶了儿媳妇有了新的指望,她还特意挑的都是白净姑娘,万万没想到,孙子孙女四五个了,全都差不多一个色。 所以白面团子一出生就成了全家人当之无愧的心头宝,不仅爷爷奶奶、伯父伯娘们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就连堂兄堂姐们都喜欢围着他转。 他还有个大名,是他亲爷爷给取的,叫李白。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云萝的心里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此时,李白小朋友还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的烤栗子,磨着他那几粒小糯米牙,一个劲的流口水,“姨,姨!” 云萝剥出金黄色的栗子仁,然后整个的塞进了嘴巴里。 李小白好像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她鼓动的嘴巴,咦?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云萝“咔嚓咔嚓”的又剥出了两颗栗子,在他的注视下,再次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李小白终于反应过来了,眼中迅速的聚集泪水,并且在她把第四颗火烤栗子塞到嘴里去的时候,“哇”一声哭了出来。 坐在旁边的刘氏伸手把他抱了过去,拿出帕子给他擦擦眼泪,再擦擦控几不住往外流的口水,哄道:“小白乖,不哭不哭,都是你姨姨太坏了,该打!” 说着还顺手就往云萝的身上拍了两下,成功让李小白止住哭声,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她……手里的栗子。 所以说,小孩子果然是魔鬼!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转个身背对他。 云蔓“噗嗤”一声笑出来,随手捡了个栗子剥开,“好了,娘给你剥。” 李小白还不愿意,就盯着云萝手里的,还张着手直想往她这边扑。 郑嘟嘟忽然扭着小身子从云萱的怀里蹭下来,蹬蹬走到云萝身边往她怀里一扑,警惕的瞪着大外甥,“三姐,我的!” 郑小虎也紧跟在后面扑了过来,“三姐,我的!” 嘟嘟小祖宗可气坏了,“我的!” 小虎弟弟半点不让,“我的!” “我的!” 两个人谁也争不过谁,于是迅速的又扭打成了一团,把大外甥都给吓哭了。 “哇——” 小孩哭着,大人们却笑着,屋里十分热闹,闹得太婆都头疼了。 隐约中听见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喜乐吹打声,所有人都不由得往门外张望,还有性急的孩子们等不及的跑到外面,跑动带起的风把飘扬的雪花都拂得乱了次序。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所有人都顾不得头顶的落雪,一股脑儿的往外涌动,就见喜乐队吹着唢敲着锣的率先走来,郑文杰一身大红的郎官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俊俏。 在他的身后,八人抬的大红花轿晃悠悠,其后跟随的嫁妆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一刻,仿佛连天上的雪花都是为今日的喜庆添彩而来的。 花轿在喜乐和震天的炮仗声中一路抬进了大门,停轿后卸轿门,此时,盛装打扮的郑云丹过去轻拉新娘的衣袖三下,迎新嫂子出轿。 跨火盆,步红毡,新娘身上的大红嫁衣绣金线,缀宝石,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闪烁出耀眼的流光,引起了围观的乡亲们的一阵阵惊呼。 李氏躲在屋里,虽不能亲眼看到新媳妇进门,但只需听着从外面传进来的惊叹声就足够她昂首挺胸,红光满面。 郑文浩充当着引门的小童,领着郑文杰进大门,入喜堂,站于新娘的左侧。 吉时已到,赞者高喊:“乐起——” 喜乐声中,赞者唱礼,新人拜堂,乡下地方几乎从没有见过这样讲究的排场,有好些人都不由得看呆了眼,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为此津津乐道。 礼毕入洞房,一群人也跟着簇拥到了新房门口,看着喜婆婆说着吉祥话引导郑文杰挑起了红盖头,喝过了合卺酒,所有人都伸长着脖子想要一探这大户人家出来的新娘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陪嫁的丫鬟守在屠六娘身边,看到外面那乱糟糟的场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从鼻腔深处发出了“哼”的一声,侧身就挡在了自家小姐前面。 果然是乡下地方,也太没规矩了! “这是屠家小姐的丫鬟吧?咋连个丫鬟都这么俊?那小姐该长成啥天仙模样?” “出门子都要带着丫头,娶一个媳妇却多出好几个人,这媳妇娶得划算。” 屠家丫鬟听着这些话,一边在心里耻笑着乡下人没见识,少见多怪,一边却又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摆出最优雅端庄的姿态。 外面的人看不到新娘子长的什么模样,屋里的人倒是都看清了,尤其郑文杰,看着今日格外娇艳动人的屠六娘,他的眼睛都亮了,神情也愈发温柔深情。 成亲之日,本就是一个女子此生最美的时刻,美衣华服、珠翠披挂、艳抹浓妆,整个人都仿似在闪闪发光,哪怕原本只有一分颜色也必然加成到三分,更何况屠六娘本就不丑。 她不仅不丑,相貌还甚是娇俏可人,圆圆的脸,弯弯的眉眼,额头光洁、肌肤白皙,小巧的鼻子下面一张时常弯起的小嘴,看着就让人觉得欢喜,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的疼爱。 云萝眨了下眼,她好像记了到底是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位屠六娘。 “文杰的新媳妇咋这样好看?看着就可人疼,看得我这个老人家眼都要晕了。”郑玉荷捏着帕子满嘴的夸赞,“这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这样花一般的媳妇!” 吴氏也拍手说道:“不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来就把咱家里的几个野丫头给比了下去!” 云桃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三姐,想跟她娘说,胡说,怎么就把她们都给比下去了?不过是穿得好看一点,戴的金银首饰多一些,还抹了胭脂擦了粉,这样也没比三姐更好看! 反正她从没见过比三姐更好看的人! 云梅悄悄的抓住了云萝的手,轻声说:“三姐,我娘胡说的,大嫂就没二姐和三姐好看。” 云萝摸了摸她的头,“我也觉得。穿成她那样,我们都比她好看。” 云梅手指有些羞涩的捏着衣角,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屋里的姑姑婶娘舅母们把屠六娘也夸得红了脸,羞赧的低下了头。 几个妇人长辈见此反倒少了一开始的那点拘谨,觉得这屠家的小姐并没想象中的难以相处,没有娇小姐的坏脾气,也没有看不起她们这些乡下人。 一时间,对这个侄儿媳妇、外甥媳妇好感大增。 不过,说笑了几句,她们就没有再继续打趣,也没有在新房里多留,嘱咐几句之后就带着孩子们都退出门外,还贴心的把房门给关上了。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比较早,加上今日天气不好还在下雪,婚礼的流程走到现在全部结束,天色也已经昏暗了。 傧相拎了两串炮仗挂在门口,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鸣声,热腾腾喷香扑鼻的菜肴纷纷端上了桌,郑家老屋和邻近的几户人家皆都宾朋满座,推杯换盏之间一片喜气洋洋。 乡下人家娶媳妇,拜完堂喝过合卺酒,这媳妇就是自家人了,稍作打理就要出门招呼客人,给长辈敬酒,甚至是在喜宴后一起收拾桌碗盘盏,第二天还得早起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但听说大户人家的规矩跟乡下不大一样,所以郑丰谷这些男性长辈没有能够在成亲这天见着侄儿媳妇的面,还得第二天早早的起来再过去老屋,坐在堂屋里等着大侄儿和新媳妇前来拜见。 “都是瞎讲究!”郑丰收坐在崭新的靠背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看着布置一新的堂屋,呵呵冷笑了两声,“这是请了个祖宗回来啊!” 郑大福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你以为大户人家也跟乡下似的没规矩吗?” 郑丰谷撇嘴,“再是大户人家,进了我郑家的大门,就是郑家人。” 旁边,吴氏也拉着刘氏嘀咕,“你可真大方,送来半扇野猪肉做贺礼,我可舍不得。” 刘氏抿嘴微笑,“是小萝许出去的,说是就当孝敬给老人,也不盼他们以后能还多少。” “这一场喜事,老两口怕是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瞧瞧这堂屋里换上的摆设,真跟大户人家似的。”吴氏心里酸得很,嘴上自然也就带了出来,“也不是我惦记老人手里的东西,实在是想想当初分家时的情况就气不顺,除了田地算是平分,别的可真是啥都没有。结果呢?我们年年给孝敬,老两口却恨不得把棺材本都全掏出来给大儿子。” 刘氏轻叹了一声,没说话。 她心里再有不舒坦,也做不出说道老人的事情。 吴氏就跟她完全不同,性子泼辣,从来都是敢说敢做的人,你不让她好过了,她就能扒下你的脸皮。 毕竟,她可是能降住郑丰收的女人。 这三年来,要不是有她在后面盯着赶着还死死抓着家里那些银子,在必要的时候也不惜抓起棒槌狠狠捶打,郑丰收早把家给败得差不多了。 郑丰收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唯有一点是连云萝都觉得看着特别顺眼的,那就是疼爱媳妇和孩子。 也是因为这一点,云萝虽不喜欢他这个人,但也愿意偶尔管一管他的闲事。 刘氏咳了一声,轻声问道:“你备了啥见面礼?” “还能有啥?就一块尺头,够她做一件春衫的。” 刘氏其实也准备了一样的见面礼,但临到头了坐在这里却又有些不安,“会不会太薄了点?” 吴氏翻了个白眼,“咱就是乡下人,拿得出多贵重的见面礼?一块尺头也不少了,花了我六十八文钱呢,谁家都差不多。” “这……”刘氏还是有些难为情,“其实你没必要跟我家一样。” 吴氏却不以为意,“反正我是不盼着将来他们能还回多少,但也别想占我许多便宜!咱现在是家里条件都好了你才觉得一块尺头少,不然寻常人家,给侄媳妇的见面礼能值多少钱?” 刘氏又叹了口气,想想老大家送出给栓子的见面礼,她这个做丈母娘的现在在女婿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了。 门外叮叮当当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郑文杰和屠六娘携手走进来,男的俊,女的俏,携手站在一处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佳人儿。 成婚第二日,两人虽换下了一身喜服,但穿着仍十分的喜庆。 郑文杰一身青衫,束一条绣花的暗红腰带,脚踩皂靴,玉冠束发,缀一条与腰带同色的发带。 而屠六娘则是鹅黄小袄配一条鲜艳夺目的石榴裙,戴着金钗玉簪,环佩叮当,刚才随着他们走动而响起的叮当声就是她身上发出的。 两人进里后,先朝郑大福和孙氏磕头奉茶,孙氏看着这俏丽又贵重的大孙媳妇真是笑得嘴都合不拢,喝了茶之后就连连叫两人赶紧起来,又送上了好大的一包见面礼。 “我晓得你啥都不缺,我们乡下人见识少又没啥讲究,这一点是爷爷奶奶给你的些许心意,你别嫌少。” 屠六娘接了红封,笑容分外甜美,“爷爷奶奶疼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如何还会嫌少?照理来说是该我孝敬你们才对,不过今儿我就先收了,如此往后才能更名正言顺的孝敬你们啊。” 孙氏越发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见了,郑大福也矜持的露出了些许笑容,眼中全是满意之色。 郑文杰接着带她一一拜见父母、叔叔婶娘和小姑,她始终笑容甜美,即便收到一块尺头这样寻常的见面礼,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或嫌弃的表情。 见过长辈,她先与她的亲姑子和亲小叔子相互见过礼,并送上一早就备好的见面礼。 听说大户人家的同辈之间是要相互交换礼物的,但乡下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只要是还没有成亲就还是小孩,就不需要准备任何礼物,只等着收礼就行了。 所以当郑云兰郑重其事的拿出她给嫂嫂准备的礼物时,云萝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 屠六娘也愣了下,然后道了谢,似格外珍重的把那两块帕子收了起来,让李氏和郑云兰都露出了或满意或欢喜的笑容。 郑云丹在一旁凑趣,“大嫂嫂,我也准备了礼呢,不过,我的针线不好,就铺子里买的几样,也不大好,你别嫌弃。” 屠六娘十分惊喜,“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看一看,若果真不好,我是肯定要嫌弃的!” 一句玩笑话配上她此刻带几分娇憨的表情,倒是让屋里有些拘束的气氛都热闹和松快了许多。 李氏指着她笑道:“真是个猴儿,可没有你这样刚一进门就欺负小姑子的!” 屠六娘跺跺脚,撒娇道:“母亲,你可不能偏心,我也是你的孩儿呢!” 孙氏自己就不是个对儿媳妇宽和的好婆婆,但眼下对孙媳妇却又是另一个态度,说道:“她若是敢偏心欺负你,你只管来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主!” “这可好,有奶奶撑腰,我还需怕谁?” 屋里的欢声笑语连成了一片,再不是刚才静默得像是在举行什么肃穆的仪式,就连刘氏和吴氏都不禁觉得这个侄儿媳妇真是个伶俐又招人喜欢的闺女。 云萱轻轻扯了下云萝的袖子,压着声音说:“咋办?我们啥都没准备呢。” “准备什么?我们本来就不用准备见面礼啊。” 云萱嗔她一眼,“这不叫见面礼。” 叫不叫的不都是那么回事?云萝不在意的说道:“安心,他们那是一家人相亲相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当时,我和文彬也给栓子送了见面礼呢,连嘟嘟也没有落下,可没见大哥大姐有送的。” 云萱一边红着脸,一边安下了心来。 郑文杰领着屠六娘走了过来,指着他们说道:“这是二叔家的二妹妹云萱,这是三妹妹云萝,这是三弟文彬和六弟文安。” 云萱领着弟弟妹妹们叫了一声大嫂,屠六娘也分别各叫了一声,然后送上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都是帕子荷包之类的针线,跟云兰和郑文浩他们的相比,减了那样金银饰物,不过这也正常。 云萱跟新嫂子道了谢,然后伸手去接礼。却在这个时候,屠六娘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暗芒,随之轻呼一声,身子一歪就朝云萱直直的扑了过来。 这一个变故惊得屋里其他人都下意识的探过了身子,并跟着也一起惊呼了起来。 郑文杰亦是连忙伸手来拉,却手上滑了一下,恰恰与屠六娘的衣角擦过。 屠六娘倒下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人就要扑到云萱的身上。 云萝忽然伸手抓住了她,轻轻一扯就把她扯回到原来的位置,“大嫂怎么了?你身后又没有人,怎么像是突然被谁推了一把?” 屠六娘有些怔愣,像是受了惊吓回不过神的模样,但看着云萝的眼神却忽然隐现一丝阴霾。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些没力,倒是把二妹妹吓着了,真对不住。”她咬着嘴唇一脸的忐忑和心有余悸,垂下的小脸和眼睑遮住了眼底的阴霾,暗中却用力的扭转手腕想要从云萝的手里挣脱出来。 真是多管闲事,死丫头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屠六娘的指甲又尖又长,在她扭转手腕的过程中朝云萝雪白粉嫩还有些肉肉的小手狠狠刮了过去。 云萝适时的松开手,手背与她的指甲几乎擦过,而屠六娘受力不住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但她的神情和姿态却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 “小萝,你在干啥?”李氏霍然站了起来就冲云萝开火,“你大嫂又不是故意摔倒,你做姑子的咋还先动起了手来?” 屠六娘靠在郑文杰的身上,皱着眉头有些气冲冲的说道:“三妹妹,我是个直性子,说话不好听也请你多担待。差点冲撞了二妹妹是我的不对,我跟她赔不是,可你也不能说动手就动手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直突突的摔过去把二妹妹给撞倒了,于我有何好处?” 屋里的其他人也或气愤或不解或紧张的看着她。 云萝摩挲着指尖,小脸平静,心里却忽然有点激动。 她这是遇到传说中的宅斗了吗? 第130章 才十两银子而已 上到郑大福、孙氏,下到郑云丹皆都对着云萝怒目而视,似乎她真成了新婚第二日就欺负新堂嫂的恶毒姑子。 刘氏有些慌神,下意识张开解释道:“肯定是有啥误会,小萝她向来懂事,从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人动手。” 屠六娘委屈的看着她,说道;“二婶的意思是我哪儿得罪了三妹妹吗?可我以前从不曾与三妹妹见过面,今日……难道真是因为我差点冲撞了二妹妹?” 说着她就上前一步朝云萱福礼道:“刚才一时不慎没能站稳,吓着了二妹妹,嫂嫂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云萱早已经慌了神,从差点被大堂嫂冲撞扑倒的惊慌到现在妹妹似乎因此而陷入了麻烦的无措,但如果不去看她紧握的双手和有些散乱的眼神,她面上还算镇定,还能跟屠六娘说:“大嫂言重了,万万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怪罪的道理,小萝也……也不会推大嫂的,这其中怕是有啥误会。” 屠六娘拉下了脸来,但没有说话,只垂着脸静默的站在郑文杰的身边。如此,反而更让人觉得她受了委屈。 文彬就站在云萝的身边,虽然不知道屠六娘是故意装作摔倒要来带累云萱的,但之后的事他却看得清楚,此时不由得说道:“大嫂你刚才难道不是自己把手挣出去,结果受不住力才退了两步吗?我三姐不过是怕伤着你及时的松手而已,咋就成她推了你一下?请恕我直言,如果我三姐真想要欺负你,你怕是不只后退两步这样简单。” 此话一出,郑丰收第一个嘿然笑出了声来,“文彬这话我是同意的,侄媳妇你应该是弄错了吧,就小萝那身手,她若是想要欺负你,哪里会这样简单?” 她也从不稀罕做这种小动作,要来就来个大的,比如活埋,又比如把人按在地上摩擦。 郑丰年自诩读书人又是长辈,不好掺和到儿媳妇和侄女的争斗之中,但李氏却没有这样的顾忌,冲着郑丰收就不满的说道:“老三你这是嫌无辜被推一下还不够?咋样才叫不简单?” “扔出去?”云萝平静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捏着手指跃跃欲试。 刚才的抓握,她的手指正好搭在了屠六娘的脉上,那脉跳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让她有点在意,如果能仔细的诊个脉就好了。 而且,莫名其妙的,她这位大堂嫂为什么要跟二姐过不去,还弄出了这样的场面? 可能是云萝过于平静的眼神让屠六娘感觉到了不适,她下意识往郑文杰身边躲了躲。 “够了!”李氏终于忍不住脾气的冲了上来,将儿子儿媳往身后一挡,“我今儿请你们来是认亲的,不是让你们来欺负人的!” 郑丰收的脸呱啦就掉了下去,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多新鲜呐,说得我们有多愿意来似的。知道的说我们是来见侄媳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巴巴的是过来拜见祖宗呢!谁家娶个媳妇还得让叔婶长辈抽空出来专门再跑一趟,就为了让她端茶认个亲?你当我们家里都啥事没有尽等着你吩咐呢?” 李氏气得倒仰,有心想说她儿媳妇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可想想又实在对郑丰收的混账性子没信心,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毕竟是郑家娶媳妇,而郑家就是乡下人家,不讲大户人家的那一套。这里的规矩就是新媳妇进门当天就得出来拜见长辈,没有叔伯长辈们当天没得见面,还要第二天特意空出半天时间来等着新媳妇奉茶的道理。 郑丰谷是性子好,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听着也就应下了,郑丰收则是顾及着侄媳妇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身份,虽心里有些嘀咕,但也愿意给这个脸面。 可眼下,李氏都要指到鼻子上来了,郑丰收的混账脾气顿时就再忍不住,不管好话坏话全一股脑的冲了出来。 孙氏的脸也绿了,她可正稀罕着这个孙媳妇呢,听到这种混账话之后,指着郑丰收就骂道:“这么好的一个闺女白白进了我家门,你当叔叔的这一会儿就等不得了?混账王八羔子,一辈子都当泥腿子的命!” 郑丰收眼角一抽,“我还真没那福气能当官老爷,就算真当上了,也不会是靠着兄弟侄儿得来的!” 这话郑大福也听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怒道:“还说不完了是吧?就数你话多!” 郑丰谷站了起来,朝郑大福说道:“这茶也喝了,见面礼也给了,我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带孩子们回去了。” 本来照李氏的安排,中午还要在这里吃一顿席,据说不比昨天的席面差,不过郑丰谷现在对这顿席一点兴趣也没有,还是留着他们自己吃吧。 听到郑丰谷这么说,向来柔顺几乎从不反驳相公话的刘氏自然也站了起来,向老两口告辞一声就跟在郑丰谷的身后要走。 孙氏拍着桌子怒骂:“打了人就想跑,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郑丰谷的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的回头替云萝解释了一句,“娘也是看着小萝长大的,她啥时候做过这样不体面的事?” “呸!她啥事做不出来?”她连她小姑都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摁着打,偷摸的推一把文杰媳妇那更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郑丰谷默然,然后干脆的带着媳妇和孩子们离开了老屋。 云萝跟在后面,走出老屋大门的时候还有点失落,她都还没好好发挥呢,传说中的宅斗就被三叔给搅和完了! 没走出多远,又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他们追了上来,“二哥,等等我们!” 郑丰收在前,云桃紧随其后,吴氏牵着两个穿得十分厚实越发走不稳的儿子落在最后面,云梅张着手小心的护在两个弟弟左右。 “你们咋也出来了?” 郑丰收撇撇嘴,“有啥意思?我家也不缺这一顿饭。咋样,中午去我家凑合一顿?” 郑丰谷摇摇头,说道:“还是你们去我家凑合一顿吧,弟妹带着两个孩子也脱不开手,做啥都不方便,我家里备了些菜,让你二嫂和侄女随便做点,对付一口。” 小一小二身子弱,吴氏又伤了身子以后不管男女都再不能生育,夫妻两个就把这唯二的两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轻易绝不让他们走出视线之外,家里的许多事就都要云桃和云梅姐妹两帮忙。 所以郑丰收也不客气,当即就应下了,“成!” 吴氏走了过来,说道:“这个大侄儿媳妇,先前瞧着倒是个伶俐的,可眼前这么一出,怕真不是个省心人。” 文彬笑眯眯的问道:“三婶你也相信我三姐没有推她啊?” 吴氏白了他一眼,“你三姐啥样的人我能不晓得?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果然是不一样呢,先前可一点都瞧不出来,也不晓得好好的她干啥跟小萝过不去,难道是看小萝长得比她俊?” 说到最后,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云桃凑到云萱和云萝之间,小声的跟她们嘀咕:“一大早的过来等了这么一场,连大嫂的礼都没有收呢。” 礼才刚从云萱开始送,就闹了那一场争执,白白等一早上,感觉真是亏大发了。 云萱笑了笑,随手就把她收到的那两块帕子塞给了她,“我的给你吧。”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收到了礼。 云桃不由得红了脸,连忙把帕子塞回到云萱手里,“我可不要,说得好像我是专门为了跟你讨要似的。” “拿着吧,我也没啥用,不过这两块帕子做工还算精细,你先前不还说你外婆家的表妹得了一块缎子的手帕,嘚嘚瑟瑟的跟你显摆可把你给气坏了吗?这帕子比缎子的好,还绣了花。” 云桃犹豫的看了两眼,“那我要一块?” 云萱就让她挑了一块。其实两块帕子都差不多,一粉一黄,粉色的上头绣着一丛兰草,黄色的绣着几朵红梅。 但云桃从小就爱红色,所以现在她也是毫不犹豫的挑了粉的那一块帕子。 郑丰收他们在这边吃了一顿午饭,晚饭的时候刘氏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就当是提前在自家过除夕。 即便分了家,在中秋、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他们都是要去陪着长辈们一块儿过的。 姑婆姑丈陪着袁承在江南读书,每逢过年没别处可去,就年年回白水村过年,今年自然也回来了。不过他们是轮流在两个兄弟家里过年,而今年正好轮到虎头家。 今年的最后一天,一家人依然是早早的起来,洒扫、做饭、贴门神、挂春联,各有各的活,文彬还在清早读了一个时辰的书,慢悠悠的忙碌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清闲,就是谁都不提要早早的过去老屋那边。 直到过了午,一家人吃过午饭又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才拎了酒肉出门。 “你们这是上门来做客啊,尽挑着饭时过来!” 还没进门就先听见孙氏的骂声,刘氏有一点点心虚,云萝却直接顶了回去,“这么早就能吃晚饭了?” “什么?能吃晚饭了?”郑丰收就落了他们一步,一进来听到这话就叫唤了起来,“啥时候改成这个时辰吃晚饭了?我要早知道,午饭就不吃了。” 孙氏“呸”了一声,“平时也没见你们多孝顺,一有吃的你倒是还想一次吃上两顿的饭!” 郑丰收撇撇嘴,转头跟吴氏说道:“杵在这儿干啥呢?还不快去帮大嫂和大侄儿媳妇干活?懒婆娘真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站这儿是等着谁来伺候你还是咋地?” 吴氏白了他一眼,让云桃姐妹看好了两个弟弟,然后拍拍衣摆就拉着刘氏一块儿进了灶房,很快从里面传出她的声音,“大嫂这都忙活好久了吧?有啥我们能帮忙的?呦,咋是小兰在烧火?你大嫂呢?” “大嫂刚回来,身子有些不舒服,在屋里歇着呢。” “咋就身子不舒坦了?这大户人家的小姐说着好听,可惜也太娇贵了些。” 外面的人自然也都听见了,云萝和云萱对视了一眼,然后拉着小姨往边上有太阳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晒太阳,郑丰收坐在了郑大福的旁边,“咋地,这新媳妇娶进门,还得婆婆和小姑子伺候呐?” 郑大福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这又碍着你啥事了?” “我这不是心疼大嫂嘛,哪里有婆婆伺候儿媳妇的道理?当年我娘可不是这样的,就连儿媳妇生了娃,她都只伺候三天。” 孙氏也转头来瞪他,“你这是在怪我老婆子没伺候好你媳妇吗?” 郑丰收吊着嗓子说道:“哪儿敢呐?不过是觉得大嫂一直都是最得娘稀罕的儿媳妇,她咋就不跟娘您学一学呢?” 此时,郑文杰从屋里走了出来,先朝郑丰谷和郑丰收行了个礼问安一声,然后说道:“今儿正逢回门,来来回回的六娘就有些累着了,是娘心疼六娘才许她在屋里休息的。” 郑丰收却不接这话,而是诧异的看着郑文杰,道:“文杰也在屋里呢?这大白天的小夫妻两个扔着外面这么多长辈不管就躲屋里,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不是这样的吧?” 越说越不像话了。 郑大福瞪着他,“文杰他们刚从镇上回来!” 郑丰谷就坐在旁边听着不说话,孙氏却在郑丰收那儿碰了钉子后转到他这边来了,目光在二房的几个人身上一转,忽然就定在了刘月琴的身上。 她说:“她小姨咋不回家过年?” 刘月琴本来就因为来这边而十分的拘谨,听到孙氏的话顿时慌得站了起来,低头捏着衣角喊了声“大娘”,别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孙氏的眼神跟刀子似的,用力在刘月琴的身上刮了两圈,“听说你跟村西头癞子家的二郎定亲了,好日子就定在明天的二月,这咋不回家待嫁呢?总不能是想从姐姐姐夫家出嫁吧?” 她其实早就知道刘月琴的情况,起先或许还真以为刘月琴只是来姐姐家做客的,可日子长了,眼下又是郑丰谷和刘氏做主的给她定了亲事,别说是孙氏了,就连村里的人也都猜到了些情况。 所以她说出这些话来,就是故意的。在郑丰收那儿受了些气,转头就发泄到无辜的刘月琴身上,况且,她也确实看刘氏的这个娘家妹子很不顺眼。 刘月琴红了脸,然后又迅速的白了。 此事,她无言以对,也百口莫辩。 郑丰谷不满的看着孙氏,“娘!” 孙氏斜着眼看他,“咋的,我这是连说都不能说了?又是说亲又是准备嫁妆的,对自己的亲妹子都没见你这样用心,尽帮着外人去了!” 郑丰谷拧着眉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他咋就没想着亲妹妹了?可玉莲的事情他能插得上手吗? 可他无法跟亲娘争论,顾及到刘月琴的处境,他更不能在这里跟亲娘争吵,不然岂不是更让小姨子难堪? 云萝伸手把刘月琴拉回到了板凳上,转头问孙氏:“奶奶也想让我爹娘帮小姑找个人家吗?这种事情只要您一句话,我爹娘作为小姑的兄嫂自是义不容辞,肯定会精心挑选……” 孙氏不等她说完就“呸”了一声,“不安好心的东西,你们都见不得我的玉莲好过,能给她相个啥好人家?” 郑丰谷张了张嘴,又被气着了。 云萝皱眉不认同的看着她,“奶奶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虽然小姑不喜欢我娘也不怎么看得上我爹,但一样都是妹妹,我爹娘怎么也不会厚此薄彼。小姑的年纪跟我小姨的差不多,我小姨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出嫁了,你只要把小姑的亲事交给我爹娘,保证也能很快就给她挑一个。” 孙氏简直怒不可遏,张牙舞爪的举起手里拿着的鞋楦子就朝云萝扔了过来,“谁稀罕那么个年纪老大,穷到连媳妇都娶不起的穷小子?你小姑是要进大户人家当少奶奶的!” 鞋楦子在空中划过一道迷人的弧度,“咚”一声磕在了石阶的尖角上,反弹而起,又骨碌碌滚下了院子。 云萝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只说:“那真是可惜,我家也不认识跟小姑年纪相仿的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过奶奶你如果哪天改变了注意,觉得作坊伙计、庄稼汉也不错的话,大可以再把小姑的婚事交托给我爹娘,虽不能保证一定挑个最好的,但总也不会太差。” 孙氏站在那儿转了两圈,最后气得索性将手里新做的鞋子扔了出来。 依然没有飞到云萝的面前就承受不住地心引力落到了地上,孙氏似乎更气了,指着云萝就骂道:“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把相亲嫁人的挂在嘴上,也不嫌害臊!” 这是说不过就转而进行人身攻击了? 孙氏从云萝这儿占不到便宜,又转回头去跟郑丰谷说:“你媳妇给她妹妹准备多少嫁妆,你以后就一文钱都不能少玉莲的!” 郑丰谷本来也没打算少了小妹的一份嫁妆,可听见孙氏这么说出来,心里就特别的不是滋味。 云萝侧目,“奶奶也打算把小姑的聘金都交给我爹娘来给小姑置办嫁妆吗?” 孙氏当即原地爆炸,“啥聘金?你小姑的聘金自然有我和你爷爷收着,有你爹娘啥事?” “哦,我还以为是谁收聘金就谁出嫁妆呢。” 孙氏哑然,半晌又不服气的说道:“就癞子家穷得叮当响的,能出多少聘礼?” 云萝点头道:“确实不多,才十两银子而已。” 孙氏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蹬蹬蹬的走过来,捡起摔在地上的布鞋和鞋楦子,又蹬蹬蹬的转身走了。 郑大福皱眉问郑丰谷,“怎么,郑贵家的聘礼是你们收下了的?” 郑丰谷看了小闺女一眼,呐呐点头,“嗯啊。” “胡闹!”如果说郑大福先前确实有些不高兴的话,现在听说儿子收了癞子家给刘月琴的聘礼,这点不高兴就立马变成了心虚,“哪有你们收的道理?赶紧给刘家送去!” 郑丰谷心里苦,可他不能说。 刘月琴在这里坐立难安,可这里有个孙氏,灶房里也有个嘴巴更厉害更兵不血刃的李氏,云萝和云萱只能尽量陪着她,后来还带她出去到二爷爷家转了一圈,在那里,她反倒平静了下来。 一直玩到天色微暗,才又回到了老屋,此时,据说身子不舒服在歇息的大嫂屠六娘也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绿衣裳的丫鬟,十指纤纤,粉面细腻,缀着珠花戴着耳坠,瞧着比郑家的几个姑娘还要更像个娇滴滴的小姐。 当然,郑家的姑娘本来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屠六娘看到进来的姐妹两,目光一闪,然后笑盈盈的走了过来,拉着云萱的手就说道:“昨日真是吓着二妹妹了,嫂嫂再在这儿跟你赔个不是,还请二妹妹不要再气恼我了。” 云萱有些接受不了屠六娘的这番亲近,手上用力想要悄悄的把手缩回来,干笑着说道:“大嫂太客气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倒是你的身子现在可好些了吗?” 屠六娘的目光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在云萱的脸上仔仔细细的转了一圈,脸上却挂着笑,不是很在意的说道:“我就是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而已,等过两天习惯了就都好。” 感觉到云萱在把手往回抽,她也没有再抓着不放,而是直接松开转而抓住了云萝的手晃了两下,带着那么点撒娇讨好的口吻说道:“昨儿真是误会,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那样了,还差点冤枉了三妹妹,你就当是看在我初来乍到、心绪难免有些不安的份上,我们握手言和吧!” “哦,好。”云萝对此并无所谓,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太多往来交集,和不和的她自己心里都有数。 她也没有当即要把手挣脱出来,而是指尖扭转,不动声色的搭在了屠六娘的手腕上。 这脉搏真的有点奇怪啊,看似正常,可细细感知,在正常的搏动间隙却有点微不可察的异常,好像是被什么遮掩了起来。 前世经常听奶奶说时代在进步,医术也在随着时代进步,但也有无数精妙的技艺和脉案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她明白但终是感受不深,而现在,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奶奶,我遇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脉象! 屠六娘忽然看到云萝的眼睛好像在发光,莫名的后颈一凉。 第131章 金公子的新年礼 祭祖、吃团圆饭、守岁、放炮仗、发压岁钱……眼睛一闭再睁开,时间就到了泰康十七年的正月初一。 一大清早,郑丰谷开了门,带着媳妇孩子们先去给老人家去拜年,稍坐一坐,然后大人们或回家或在村子里串门,小孩则开始满村子的乱转。 云萝自觉已经是个大人了,就安分的坐在家里,迎面晒着冬日的太阳,暖融融舒服得想就地躺下再睡一个回笼觉。 “哒哒哒”的脚步声混杂成片,今日最先上门的是隔壁宝生家的两个孙子和二根家的几个孩子,每一个都穿着最干净最新最好的衣裳,向刘氏拜年讨果子吃。 刘氏早在家里准备了许多的干果点心糖,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干果子,又各分了两块糖,得到了孩子们一致的欢喜。 “阿婆,嘟嘟呢?”李宝生家的大孙子金娃先把果子和糖在兜里放好,然后抬头问刘氏。 郑丰谷和李宝生是同一辈人,所以金娃喊刘氏一声阿婆并没有错,他也喊得十分利索,但让他喊嘟嘟叔,却是怎么也不能答应的。 刘氏笑着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说道:“嘟嘟刚跟他哥哥往村子里去了,你们也快去吧。” 几个孩子答应了一声,然后一边呼喝着一边飞一般的跑走了。 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几拨孩子,在一大堆瓜子枣子这样的干果之中,刘氏分给他们的每人两块糖就特别受欢迎,几乎把全村的孩子都吸引过来了。 下午,金来乘着马车亲自过来了,站在门外就喊道:“二叔二婶,我给你们送年礼来了!” 郑丰谷和刘氏早听见动静迎了出去,这几年,他每年的正月初一都会亲自来送年礼,美其名曰与生意伙伴增进感情。 “咋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刘氏看着被金家小厮抬进屋里的东西,各色点心礼盒,滋补佳品,好酒好肉好料子,一下子就把桌子都堆了个满满当当,哪怕已经看了三年,刘氏仍看得眼花,便轻轻责怪道,“你人过来就行,带这么些东西也太抛费了。” 分家后,金来就时常到这边来找云萝玩耍了,相处日久,郑丰谷和刘氏在面对他的时候也都不再拘谨,甚至是把金公子也当成了自家的半个孩子。 听了刘氏的话,金来微微一笑,混不在意的说道:“二婶别客气,这才多点东西?我家在各年节送往各家的礼都是有定数的,您可千万莫要再让我回头带回去了。” 目光转了一圈,然后自动的凑到了坐在堂屋门口靠着墙晒太阳,看到他来竟连动也没有动一下的云萝身边,伸腿往她坐着的小板凳上踢了两下,“客人上门来了,你都不起来迎接一下?” 云萝懒懒的眯着眼,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反射出一片润泽的光芒。 她随手拎过另一条小板凳,“坐吧。” 金来拖着小板凳往后移了一点,坐下后正好能把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却把肩膀以下摊开在太阳底下,“你怎么没出去转转?” 云萝耷拉着眼皮呼吸轻浅,显然正处于十分放松和懒散的状态之中,淡淡的说了一句:“不想去。” 在家里清清静静的晒太阳多好,做什么要想不开的跑出去经受寒风和长者们的双重蹂躏? 金来的眼珠一转,连着小板凳一起往她靠近了些,贼兮兮的问道:“屠六娘嫁给你大堂兄也有好几天了,咋样,你家里这两天有没有出啥事?” 云萝凉凉的瞥他一眼,“我家好得很。” 金来伸手拍了下他自己的嘴,讨好的说道:“行行行,是我说错了。你大伯一家现在是跟你爷爷奶奶一块儿住的吧?那边这两天有啥动静没有?” 云萝侧目,“你对我大堂嫂这么好奇干嘛?” “什么我对你大堂嫂这么好奇?你可别乱说话啊!”金公子当场炸毛,那一脸的扭曲就像是清白受到了玷污的黄花大闺女,双手抱在胸前,特别严肃的说了一句,“我可是正经人。” 对他的反应,云萝却只是侧目冷眼看着,不起半点波澜。 果然,很快的,他自己就先忍不住了,放下手又凑了过来,八卦之魂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我这也是替余五来问一声,他一直在关注着郑文杰的境况。” 云萝微微皱眉,她现在其实对屠六娘的脉象也有些好奇,可惜两边碰面的时候不多,她又不能跑去跟屠六娘说,想研究一下她的脉象。 此时金公子就在旁边,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书院门口,他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屠六娘到底有哪里不妥?” 金来“嘿嘿”笑了两声,明显知道点什么,但却摇头没有明言的打算,只说:“这种事情我不好说,其实我也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究竟如何却不敢肯定,也不能随意跟人说。不过,她虽常表现出率真的模样,实际脾气却截然不同。” “我已经见识过了。” 金来一愣,“嗯?” 接收到云萝瞥过来的让他自己领会的眼神,他忽然一个激灵,眼睛“锃”的就亮了,“她对你下手了?” 云萝凉凉的掀起眼皮,“你很开心?” “不不不,我这是关心你呢!我就担心你不晓得她的真实面目,被她的表象所迷惑,以后吃了大亏。快跟我说说,她都做了些啥?” “没什么,不过是在认亲的时候害人不成,就又做出一副被我推了的模样,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金来看着她这看不上眼的模样,眨了眨眼有些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就是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却不知害了多少人,我们这边的人都清楚她的性子,却总有更多人被她的表象所迷。你……你没被家里人责怪吧?” “责怪?为什么会责怪我?连我三叔都知道我若想欺负人,绝对不会暗搓搓的做这种毫无用处的小动作。” 这一刻,金公子感觉他被蔑视了。可随之,他又不禁心中古怪,女孩子不都是惯常使用这种小手段的吗? 与此相比,云萝却更在意另一件事,“她好像对我二姐有些敌意。” 那天,她一开始就是直接冲着云萱来的。 金来愣了下,眼珠骨碌骨碌的往周围扫了几眼,然后越发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晓得吗?杜衡,也就是栓子他考中了秀才之后,屠二爷就曾想把他女儿许配给他,结果还没来得及出手呢就听说他跟你二姐要定亲了。那天在书院门口的时候我不是说了一嘴吗?我以为你会去查一查呢。” 云萱和栓子定亲的那天,他们顺道去书院接文彬下学,却是听金来提了半句,之后就被屠嘉荣给出声打断了。 她当时其实真没怎么在意,十六岁的秀才会成为许多人眼中的乘龙快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家都不会因为中意的少年郎成了别人家的女婿就闹出事来,脸还要不要了? 金来当日在书院门口说起这件事其实就有点不合适,毕竟有碍姑娘家的名声,所以屠嘉荣当时急急的打断了他的话,也没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 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云萝的神色也不禁有了些异样,诧异的问了句,“屠六娘?” 金来点头,“屠二爷就这一个女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事虽说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想头,栓子自己恐怕都不晓得呢。可栓子和二姐在那个时候定了亲,以屠六娘的性子,她肯定是把二姐给恨上了,现在她又成了你们的大堂嫂,想找麻烦真是不要太方便!” “你不是说她最喜欢俊俏的少年郎吗?”说良心话,栓子真算不得俊俏,顶多就是个相貌周正的乡下少年。 金来淡淡的“嗯”了一声,说:“他虽模样长得一般,但是个十六岁的秀才呀,而且看上他的也不是屠六娘,而且她爹。屠六娘的性子,她可以看不上别人,别人却不能看不上她。” 云萝默然,这么任性又无理取闹的吗? 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么宝贝的闺女,那屠二爷怎么转头又把她许配给郑文杰了?这是不管好歹,就想找个秀才女婿?” 明明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变化,但金公子忽然觉得后脖子有点嗖嗖的,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点,呵呵笑道:“我们这些外人也不晓得他是咋想的,反正屠六娘已经在你家落地生根……哎你别这么看我啊,好吧好吧,是在你郑家落地生根。” 金来也不敢在这儿多待了,坐没一会儿就借口还要去二爷爷家送年礼,匆匆的离开。 离开前,他又往云萝的手里塞了个盒子,说是专门给她准备的节礼。 刘氏看着小闺女手里那个看着就觉得价值不菲的锦盒,想问却又不敢问。 这金公子逢年过节的都会给小萝单独送上一份礼,每次来也都是不知不觉的就凑到了小萝跟前,嘀嘀咕咕好似感觉不到她的冷脸,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真是愁死个人! 刘氏在发愁,云萝却摸着新鲜到手的锦盒有些失神。 这几年来,几乎每一个节日,金公子都会送上一份礼,说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作为他的第一个正经的生意伙伴,总能有些优待。 但她知道,这不是金公子准备的,甚至跟金家没有半点关系,他不过是担了个名头替人转送。 这次送来的是一个累丝嵌珠的赤金镯,纤细的金丝缠绕出几条姿态各异的锦鲤,首尾相接,似在追逐着那一颗荧光润泽的洁白珍珠,而在珍珠的对面还坠着两个小巧的金铃,随着她的摇晃而发出“叮铃”的脆响,十分的俏皮可爱,正适合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 云萝把玩了一会儿就把它重新放回到锦盒里面,合上盖子仔细的藏进了放在床底下的那口樟木箱子里面。 箱子里面整齐的排列堆叠着许多大小不一、彩色各异的锦盒,就快要装满了,这些锦盒里的东西无一不贵重,无一不精致精巧,除了压在最底下的一串粉珠和师父的那个包裹之外,其他的全都来自府城,卫家。 她把樟木箱沉重的盖子合上,然后又推回到了床底下。 出门见刘氏在院子里徘徊,视线不住的往这边飘过来,问道:“娘,怎么了?” “啊?啊,没……没事。”刘氏慌忙撇开目光,过会儿又转过来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却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有支吾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云萝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话,就又坐回到小板凳上继续晒太阳,心里却难免没有了刚才的平静。 刘氏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终于走过来挨着云萝坐下,“小萝啊,明日去你外公家,我想着把你小姨也一块儿带上。” 你犹豫了半天,就为这事? 云萝平静的“哦”了一声,“郑贵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一起?” 刘氏瞪她一眼,“没大没小的,要叫叔。” 叔就叔呗。云萝手肘支在腿上,拖着腮又“哦”了一声。 刘氏仔细的看着她,怎么看也不觉得小闺女像是开窍的模样,说不定只是金公子在那儿一头热呢? 如此,她就更不敢随意的开口询问了,免得反而乱了小萝的心思。 还小呢,她可从没想过这么早的就开始给小闺女相人家。 刘氏自己在那儿定了定心,然后成功的把她自己给安慰好了,眼下家里没别的事,就一边和郑丰谷整理着金公子送来的年礼,一边也准备起了明日回娘家要带的东西。 正月初二回娘家,刘氏穿戴一新,带着丈夫和孩子们浩浩荡荡的前往横山村,同行的还有离家近四个月的刘月琴和前去拜见未来岳父的郑贵。 刘月琴的脸色自从出了白水村就一直不怎么好,心神恍惚常有惊惧之色闪过,连郑贵走在身边都顾不得害羞了。 郑贵不时的转头看她,微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却又羞于开口问询,只能默默的陪在左右。 他们出了白水村,从桥头村穿过,翻上山岗步行前往横山村。 家里虽有牛车,可前往横山村的路有一大半都是狭窄崎岖的蜿蜒山路,牛车都不能轻易通行,还不如直接用两条腿走路来得更方便。 由此也可见那横山村究竟有多偏僻穷困了。 郑丰谷扛着嘟嘟,刘氏和云萝背着年礼,可还是在路上逗留了不短的时间,一直到巳时将近中午的时候才进了横山村。 横山村还是那个穷困的山村,刘家也依然是那个几间茅草屋、用竹篱笆围成的破院子,他们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脊背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站在院子里的篱笆门前往外张望。 刘氏忽然快步走了过去,“娘!” 那老妇人正是刘氏和刘月琴的亲娘,云萝的外婆刘老婆子,她年纪比孙氏还要小两岁,看着却仿佛比太婆还要更老。 她用力抓住刘氏的手,干枯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有些焦急的问道:“咋这个时辰才到?可是路上遇着啥事了?” 刘氏摇摇头,“没有,是两个孩子走不快,才多费了些时辰。” “孩子们都来了?”刘老婆子激动的往她身后看,她的眼睛也已经很花了,用力的眯缝着眼睛也没看清楚两个大外孙,又伸手捧着文彬和嘟嘟的脸摸了好一会儿,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月琴,月琴也来了吗?” 刘月琴站在最后面,此时正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个家里除大姐外最疼她的亲娘,眼睛一眨,泪水就掉了下来,可她走过去喊了一声“娘”之后就只低头站着,再没有说话。 刘老婆子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摩挲,又擦了擦眼泪,絮絮叨叨的说着:“胖了,胖了许多,多亏有你大姐和姐夫,留你在家住了那么些日子,不嫌你,还给你挑了个好人家。我上次就听你大姐说了,是个实诚稳重的好后生,可惜我到现在也没见着过。” 刘月琴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默默的低下头去。 刘氏转身把郑贵拉到了前头,说道:“娘,这就是郑贵,听说我们今日要过来拜年,就也想跟着来拜见二老。” 郑贵手上还拎着几样礼,被突然拉到未来丈母娘面前,不禁有些拘束,脸也微微的红了,但还是尽量沉稳的朝她行了个礼,“大娘,小子给您拜年来了。” “好好。”刘婆子看不清楚,就伸手在郑贵的手臂上摸索了两下,用力眯起眼睛也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大概的模样,看着应该是个高挑板正的后身,具体相貌却没能看清楚。 她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布包,一个劲的往郑贵手里塞,“新女婿第一次上门,老婆子也没有啥好东西,就一个意思你莫要嫌弃。” 郑贵连忙推辞,“不用,大娘你自己留着用吧,理该……理该是我孝敬您才是。” 刚才的一触碰,他就摸出了这小布包里的是铜板,虽可能只有十几二十枚,但恐怕也是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 刘老婆子又将东西塞了回来,“要的,这是规矩,只盼你往后好好待我这苦命的女儿,不要嫌她。” “大娘放心,我……我以后定会好好待……待她。” 两人正拿着那包着钱的小布包推来让去,就见刘大嫂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个破布包,吊着嗓子说道:“呦,娘这是还攒了私房要贴补女儿女婿呢?” 郑贵的脸更红了,这次却不是害羞,而是被气的。 刘月琴霍然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大嫂,“娘啥时候花几文钱都要经过大嫂的眼了?啥是私房钱?娘是长辈,是你的婆母,你手里的那些才叫私房钱!” 刘大嫂诧异的看着这个三个多月不见竟然都敢跟她顶嘴了的小姑子,反应过来后顿时冷笑了一声,“瞧小姑这牙尖嘴利的,倒是跟变了个人似的,果然出去见过世面就是不一样,还没过门呢就晓得要护着相公了。看来还是大姑更疼小姑,这才多久呐,不仅嘴巴厉害了,连人都长胖了不止一圈,看着就水灵灵的让人喜欢,要是三个月前也是这个模样,可不止值十两银子。” 最后一句话让刘月琴的眼睛瞬间通红,死死盯着气焰嚣张的大嫂,恍惚又想起了当初求救无门、生无可恋的时候。 “大舅母记错了吧?我分明给了你们二十两银子,怎么只剩下十两了?还有十两银子是被你吃了吗?”云萝忽然插嘴,“卖女儿卖小姑子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大舅母还是别时常挂在嘴上的好,毕竟你也有儿有女。” 刘大嫂的脸顿时掉了下来,拿眼睛狠狠刮着云萝,“长辈说话,哪有你一个小孩插嘴的份?” 云萝眼皮一掀,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我也没见你这个小辈对我外婆有多敬重,怎么,这又是你家与众不同的规矩,当儿媳妇的可以对婆婆指手画脚?” 刘家大媳妇真想一爪子挠死云萝! 刘老婆子眯着眼看向云萝,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说道:“小萝啊,别这么说,你大舅母就是这么个直爽的性子,平时还是很孝顺的。” 云萝……她还能说什么呢? 刘月琴眼底刚燃起的火焰也迅速的暗淡了下去,不管这火焰是因何燃起,却毫无疑问是被刘老婆子亲口浇灭的。 在女儿和新女婿受到欺辱的时候闷声不吭,却在儿媳妇被指摘的时候马上出言维护,恐怕在她老人家的心里,也是认为女儿是外人,儿媳妇才是自家人吧? 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她早已经习惯了,但此刻,刘月琴还是禁不住的死死咬着嘴唇,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以前,只有大姐真心疼她,以后,她的娘家大概也只有大姐一家了吧? 郑贵担忧的看着她,似有些犹豫,之后便默默的走近两步站在了她身边。 刘氏现在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欢喜,看着亲娘的神色略有些复杂,她都记不清了,娘她以前是不是也这般模样? 可无论两个女儿的心情如何,刘老婆子却好像半点没有察觉到异样,一手一个拉着两人就要往屋里领,还不忘招呼旁边的女婿和外孙外孙女,“快,快别在这外头站着了,外头冷,进屋去暖和!” 一群人气氛古怪的跟着刘老婆子进了屋,一进去就看到刘老汉跟个菩萨似的坐在上方,目光沉冷,眼风扫过直接看向刘月琴,冷声道:“你还回来做什么?从你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是我刘家人了,以后是要姓郑还是别的啥,都跟这个家再没有关系,你也别想着回来让我给你置办嫁妆从这儿出嫁!” 刘月琴低头咬着唇站在外面连门槛都没有迈,双手的指甲狠狠的掐进了手心里。 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大手轻轻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她一愣转头,就看到郑贵紧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和心疼是那样的明显。 明明还是那张平凡至极的脸,她却忽然觉得他在这一刻光芒万丈。 刘氏的一只脚还在门槛外,听到她爹的这番话也不由得愣住了。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说的类似的话,带小妹离开的时候,上次来跟爹娘说小妹定亲的时候,都听过这样的话。 可她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然还会当着小妹的面,当着第一次上门拜见的新女婿的面,说得这般不留情面,甚至还认定了小妹是回来讨嫁妆的,而他不愿意给! 刘氏的心口忽然泛起了一阵阵的寒凉,忽然很想问一句,在他的心里头,女儿究竟是个啥? 但她张了张嘴,终究性子温软,问不出这样厉害的话。 缓缓的将两只脚都迈进了门槛里面,她看着刘老汉说道:“爹误会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带小妹和郑贵来给你和娘看看,也算是全了礼数。他们的好日子定在二月二十,到时候爹娘如果抽得出空闲,就来喝一杯喜酒吧。” 这话说出来真的是太奇怪了! 父母尚在,兄嫂俱全,却要她一个出嫁的姐姐反过来邀请他们去她家喝小妹成亲的喜酒。 第132章 好大一口狗粮 邀请爹娘去她家喝小妹的喜酒,父母兄嫂俱在却从姐姐和姐夫家出嫁,这是放在任何地方都足够让人笑话一辈子的稀奇事。 笑话刘家,笑话刘月琴,唯独刘氏和郑丰谷反而能得一个宽厚有情义的好名声。 可这样的好名声刘氏真是一点都不想要,在今日带着刘月琴和郑贵一块儿过来拜年的时候,她就是带着想要让小妹从横山村出嫁的心思,嫁妆她都备好了,甚至喜宴的花销也都随身带着,只需要在那一天让小妹从刘家出门而已。 然而,大嫂的刻薄刁钻,母亲的无能软弱,父亲的凉薄无情,大哥怯懦又自私,二哥二嫂更是自身难保,让她不由得心底发寒,仿佛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才真真正正的认识了自己的这些血脉亲人。 说出那一番话来的时候,她的心都疼到发颤,她的小妹妹勤劳聪慧性子好,却前头的二十来年被生活磋磨,后面的大半辈子还要背负这样一个抹不去的黑点! 而听到刘氏说的话,刘老汉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变,大概也明白这事情说出去实在太不好听,可只要想到如果让刘月琴回家来待嫁,家里还得给她置办一副嫁妆,他也就顾不得这一点不好听的名声了。 反正迟早都是别人家的,就当没有这个女儿吧,得了先前的二十两银子,也不算是白养她这么些年。 “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成,我们就不过去了,以后……以后也别再带她回来了。” 喝什么喜酒?那不是更把自己的面皮剥下来给人踩吗? 刘氏惨笑一声,“爹真是好大的魄力,这是完全弃了那一点父女之情吗?” 刘老汉瞪着她道:“这不正是你所求的吗?当日你要将她带走的时候我就说过,出了这个家门,她以后就再不是我刘家人,我就当白养了她这么多年!” “你可没白养,二十两银子够你养多少个女儿了?” “混账!” 从不曾这般尖锐的刘氏瞬间激怒了刘老汉,一拍桌子就猛的站了起来,紧走两步挥手便朝刘氏扇了过去。 “啪!” 他的大儿媳妇忽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正正的撞在刘老汉的巴掌上面,身子尚未站稳就被打得滴溜溜转了两个圈,然后歪歪的摔倒在了地上,额头撞在凳子的一角,撞得她晕乎乎趴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屋里屋外的所有人都懵了,好像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发展,本来已经上前要去解救媳妇的郑丰谷也瞪大着眼睛僵在原地,半晌,一脸震惊加懵逼的缓缓转过头来看云萝。 刘老汉也转头来看云萝,手指颤巍巍的点着她的方向,“你……” 一口气只憋出了一个字,气得他胸口鼓胀,面膛赤红。 云萝一脸淡定的站在那儿,仿佛刚才把她大舅母推出来替刘氏挡了一巴掌的那个人不是她,又或者,这对她而言不过是掸掸灰尘喝口水的小事? 她指了指刘氏,又指了指大舅母,说道:“外公不是一直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拨出去的水吗?我娘现在可是郑家人,我爹就站在边上呢,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姓刘的来教训,您可千万别打错了,这位才是你刘家人!” 刘老汉的脸又从赤红转变成了青紫色,显然是被气的。 刘家大媳妇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顿时“嗷”的一声就哭喊了出来,“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扭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被撞破了皮的额头,一手捂着迅速肿胀了起来的那边脸颊,透过双手的缝隙看向云萝的目光分外怨毒。 云萝是被吓大的吗?就这样粗野刁钻的妇人,根本就激不起她一丝征战的快感。 从她身侧飞快的掠过了一个人影,那敏捷的动作真让人忍不住怀疑先前看到的那颤巍巍似乎将要老死的枯槁模样都是错觉。 “老大媳妇,你咋样了?”她焦急的想要把大儿媳妇从地上拉起来,又拿出了一块脏兮兮的帕子去擦那破了皮的额头,结果却被一下子拍开了手。 她也不在意,似乎习以为常,还转头来一脸愁苦的跟云萝说:“小萝啊,你咋能跟你大舅母动手呢?她……她好歹也是你舅母,身子骨又不好,禁不起磕碰的。” 云萝目光诡异的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着重关注“哎呦”声喊得中气十足的大舅母,身子骨不好,禁不起磕碰吗? 她忽然面无表情的轻笑了一声,对刘老婆子说道:“从没见过外婆这样手脚灵活呢,几年前我娘被打,还有去年小姨被逼到投水自尽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大反应,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你身边的这位才是你亲闺女。” 刘老婆子愣了下,又有些诧异,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又理所当然的说道:“你咋会这样想?你娘和小姨当然是我的亲闺女,可你大舅母是刘家的大媳妇啊,还生了咱家的独苗!” 所以,这就是她的免死金牌吗? 云萝把双手往袖子里团了团,也免得一不留神就控几不住的想要打出去,小脸木然目光清冷,“外婆,你知道吗?我奶奶她刁钻刻薄又爱没事找事,对儿媳妇不好,看孙子孙女也不大顺眼,但她特别疼闺女,谁要是敢让她的闺女擦破点油皮,甚至是心里有一丁点的不痛快,她都能把那个人骂到狗血喷头,我就特别喜欢她这一点。” 郑丰谷站在旁边脸色古怪,完全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有点喜欢你奶奶! 刘老婆子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 刁钻刻薄爱闹事,对儿媳妇不好,对孙子孙女也不好,就只偏心闺女,这不是那要被人唾弃的刁婆子吗? 她知道郑家的亲家婆就是这么一个刁婆子,可外孙女咋还说喜欢她呢? 云萝见她这样就不再多说别的,转身站到了刘氏的侧后方,目光从对面朝她怒目而视的刘老汉转到跟只鹌鹑似的缩在边上,连媳妇被打得趴地上了都没有动一下的大舅,又看向站在更角落里,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二舅和二舅母。 灶房的门口,有两颗脑袋悄悄的从里面探了出来朝这边张望,却在接触到云萝目光的时候迅速的缩了回去。 她们原本就在灶房里干活,听见姑母姑父过来了正要出来拜见,却被之后发生的事给吓住了。 云萝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心里琢磨着不知刘苗又跑去了哪里。 不过,刘苗明知道今日姑母要回来却还是跑出去玩耍也不是只今年这一次,往年的正月初二,云萝陪着娘过来走亲戚的时候也常见不到他的人。 而她每次过来,要和和乐乐的度过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今天又是如此。 看着冷漠的爹,无用的娘,刘氏也不禁有些心冷,刚才的一巴掌虽没有落到她的脸上,但她仍觉得浑身都疼了。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距离身后的门槛一步远,解下了背后的篓子将里面的酒、肉、糖包等年礼拿了出来随手放在门边,直起身后跟刘老汉和刘老婆子说道:“爹、娘,这点东西留着给你们过个年,我就不多留了,这就带小妹和孩子们回去。” 刘老汉瞪着她,“你这是也不想要娘家了?” 刘氏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有扯出一点笑来,只说:“哪个女子会不想要娘家?不然逢年过节的我还回来干啥?只是爹,我总不能放着小妹和阿贵不管,咋样来的,我就得把他们咋样的带回去!” 一说到刘月琴,刘老汉顿时就厌烦的挥了挥手,“滚!以后有事没事都别回来了,我就当从没有生养过女儿!” 刘氏转身就又迈出了门槛,路经灶房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那三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儿,恍惚看到了她自己和小妹的影子。 她不由得脚步一顿,然后径直出了篱笆门。 刘老婆子拄着根歪扭的木头拐子颤巍巍追了出来,“月娘,丰谷啊,吃了午饭再走吧。” 刘月琴扭头看着刚还对她怜爱有加,拉着郑贵要给见面礼的母亲,此刻却目光闪躲,除了哀戚愁苦的看她几眼,连叫她和郑贵在家里吃个饭都不敢。 她张了张嘴,最后用力闭了下眼,转头就飞快的离开了。 刘氏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扶着篱笆门的亲娘,“娘,你回屋去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然后就没有再停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路上遇到同村的人,看到他们这刚来就又马上走的,不禁十分诧异,刘氏便强打起精神,尽量不露声色的跟人寒暄几句。 沿着村里的小路往外走,远远的还看到刘苗在一处向阳的坡地上和一群人围在一起,吆吆喝喝的不知在干什么。 刘苗也看到了他们,目光黏黏糊糊的在云萱的身上转了几圈,但在对上云萝的目光时就忽然缩了回去。 似乎觉得这样显得太没胆气了,他又抬头瞪过来,还示威似的冲她扬了扬拳头。 “苗子,那是你大姑吧?咋刚来就又走了?” “我咋晓得?不理他们,我们继续!” 之后的声音被扔在了身后,郑丰谷见媳妇一直皱着眉头,也不禁叹了口气,伸手安抚的在她肩上轻拍两下,“别多想了,好歹郑贵先前也晓得些情况,他又是个实在人,不会迁怒小妹的。” 刘氏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们出了村,走过独木桥,然后在小溪对岸的山脚下汇合了等候多时的刘月琴和刚才追着刘月琴出来的郑贵。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沉闷了些,但又好像更松快了点。 云萝的目光不住的在刘月琴和郑贵之间打转,总觉得在短短的不到半天时间里,这两个人之间流转的气息都不大一样了。 emmm……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翻过两座山岗,日头已经到了今天的最高点,郑嘟嘟拒绝了大人的帮忙,只牵着三姐的手自己用力的迈着两条小短腿,此时仰起脑袋跟她说:“三姐,我饿了!” 本来也该是吃午饭的时辰了,可事情的发生出人意料,现在他们在荒山野岭,到哪儿去找吃的? 刘氏过来抱着他,说:“乖乖的先忍一忍,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郑嘟嘟长这么大还从没挨过饿呢,不禁就有些闹腾,噘着嘴含着泪扭着胖身子直喊饿,把刘氏和郑丰谷喊得心里酸酸的软成了一团,可他们真的变不出吃食来! 云萝摸了把嘟嘟小弟的狗头,又转头去看文彬,见他也是努力跟紧脚步,走得快要虚脱的模样,不由默然。 嘟嘟来的时候还有爹扛着他走,文彬却拒绝了郑贵要背他的提议,实打实的走了三十多里山里,他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云萝这样的特殊体质。 想了下,她便提议道:“反正这么早的回去也没事,不如就找块地方坐下来先吃点东西吧。” 刘氏顿时警觉的看着她,“冬日的野兽都格外凶,可不许你往林子里去,况且这里的林子你还不熟!” 她还对十天前的事心有余悸呢,反正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让云萝从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打猎了。 云萝:“……不去,我篓子里就有些吃食。” 她其实对这里也挺熟的。 而刘氏听了她的话不由一愣,“你篓子咋还有东西?” “你又没让我拿出来。” “……”我没说,你就不会自己拿出来?以前不挺自觉的吗? 他们挑了个开阔的向阳地方,郑丰谷和郑贵一起还从旁边搬了几块石头过来,形状什么的不重要,只要能让人坐下歇歇脚就行。 云萝也解下了背篓,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巾,入眼就是一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刘氏:“……”肉不是放在她的篓子里的吗?而且这刀肉的形状很她准备的似乎还有点不大一样。 云萝好像才想起来,把这刀肉拎起来就递给了郑贵,说:“叔,拿回去够你们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顿了。” 刘氏瞬间拔高了嗓音,“这是阿贵的?” “对啊,我瞧见他把东西都跟你的放在了一起,可外公他们连小姨都不认了,再吃郑贵叔的肉就不合适了吧?还有两小坛酒和几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都给拎回来了。” 说着又将两个斤装的小坛和几包红红绿绿的不知是点心还是糖包,反正就是隔着纸包都能闻见香甜味的东西都给挑了出来和那一刀肉放在一起。 刘氏瞪着她,郑贵也站在一边有些束手无策,倒是性子更和软的云萱忽然“噗嗤”笑出了声来,先打开一包点心往嘟嘟嘴里塞了一块,“反正都带回来了,总不能再回头送过去吧?” 刚才在刘家的时候,她虽什么都没有说,但事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可是憋了一股气呢,此时只觉得妹妹这一行为甚是痛快! 刘月琴也拿起了郑贵的那几包点心,径直打开分给姐姐、姐夫和几个外甥外甥女,“正好当午饭,平时可舍不得吃这样好的点心。” 云萝看着刘月琴这么理所当然的分配起了郑贵的东西,不由意味深长的“唔”了一声。 刘月琴忽然就红了脸,一把将手里剩下的点心连同纸包一起全都塞进了郑贵的手里,侧转过身来低头“咔嚓咔嚓”的剥起了干荔枝壳,似乎这些凹凸不平的干荔枝突然间对她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 郑贵愣了下,然后轻咳一声,微红着脸正襟危坐,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从刘月琴的身上离开。 云萝忽然就感觉到饱了,不仅饱,还有点撑。 进展这么神速的吗?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羞答答、客客气气的。 云萱见妹妹一直在看小姨和郑贵叔,不由得也跟着转头看了几眼,身为过来人士,她一眼就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暧昧,不禁抿嘴偷笑,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云萝,暗暗责怪,哪有你这样看着人家的? 云萝倒是把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收回来了,却看着云萱纳闷的说道:“二姐你脸红什么?你这样不行,这么容易害羞,以后跟栓子在一起容易吃亏。” 顿了下,又摇摇头,“真说起来,你和栓子也不知道谁更害羞一些,说句话都要脸红半天,以后该怎么过日子?你看爹娘,什么时候看一眼对方还要偷偷摸摸的?” 云萱真想缝了她的嘴,刘氏也斜过来一眼,骂道:“又在胡说!” 云萝轻轻的“啧”了一声,转头去特别正经的问郑丰谷,“爹,你和娘当年也这么害羞的吗?看一眼都要偷偷摸摸,想跟我娘说句话都要犹豫半天?” 郑丰谷没想到这火还能烧到他这儿来,不由得一愣,然后看着刘氏“呵呵”的傻笑了起来,笑得刘氏一下子就红了脸。 云萝面无表情的捂住了胃,她就不该问! 转身,她就跟文彬和郑嘟嘟凑到了一起。 文彬走了这么多路,脚底板都磨起了两个小小的水泡,她劈了根木刺帮他把水泡给挑了,又伸手在他脚底揉捏按压了几下,按得他又疼又爽,不住的“嘶嘶”抽着气,表情却可见的舒缓了。 郑嘟嘟看得有趣,也凑了过来伸手要捏他的脚,可他那力气捏在脚底简直跟挠痒痒似的,文彬五指蜷缩,笑着想要躲避,“嘟嘟,把你的手拿开!哈哈哈……三姐,三姐松手!” 嘟嘟小弟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不禁没有撒手,还挠得更起劲了,直把哥哥挠得瘫在了石头上面,“咚咚咚”的拿手捶地。 云萝把他的两只脚都按压了几十下,在嘟嘟的捣乱之下这更像是一场短暂的酷刑,等他穿好鞋袜一跃而起扑向郑嘟嘟的时候,顺序刹那颠倒,换成了郑嘟嘟的尖叫和大笑声。 刘氏被闹得头疼,在旁边喊着:“小祖宗,你们可别闹了!” 但被这么一闹,从横山村带出来的沉闷却是一扫而空。 他们在这里歇了好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文彬也顾不得难为情的让郑贵背了他一段路,回到村里,正是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 在村口还遇到了赶着驴车要回镇上的陈大,停下了驴车后,郑玉荷一掀帘子就钻出了半个身子,目光从郑丰谷和刘氏的身上一扫,说:“二哥二嫂咋这个时辰才回来啊?我今儿一早回来,去你家叫了好几次门都没人应,咋的正月里也不在家留个人呐?” 你竟然还会来我家叫门走亲? 别说刘氏了,就连郑丰谷都惊讶的看了她好几眼,相当耿直的说道:“今儿我们一家都陪着你二嫂回了趟娘家,也没想到你今日会过来,不然就让小萱她们在家里等着你了。” 郑玉荷面皮一僵,总觉得被她这个假老实的二哥给拿话刺了。 什么叫没想到她今天会过来?初二回娘家,拜访兄弟不是顺道的事吗?这是在怪她往年都没有来走亲拜礼? 郑丰谷并没觉得他说的话有啥问题,跟赶车的妹夫打了声招呼,说:“这就要回了吗?咋不在这儿住一晚?” 满脸麻子的陈大是真木讷,来往岳家很少能听见他说话,一直都是郑玉荷在哪儿吆喝折腾,此时面对舅兄的邀请也只是木讷的摇摇头,“家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郑玉荷的目光从郑丰谷身后的几个人身上都转过一圈,并着重在刘月琴的身上多停顿了一会儿,撇嘴说道:“还留啥?家里虽只是个小铺子,但也都是事儿,可不能也跟二哥家似的等过了年再开张。” 郑丰谷就觉得她这是话中有话呢,可跟这个大妹,他其实真没多亲近,她出嫁后更是只与大哥往来,和他和三弟都疏远了许多,现在的这话听过也就放开了,并不多计较。 熟料,郑玉荷见他这样却更气了,目光再次落到了刘月琴的身上,捂着嘴笑声略刺耳,“听说刘家小妹过了正月就要出嫁了,咋的过年不回家,今儿回去了一趟也没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郑丰谷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话一点点淡了下来,但不等他开口,刘氏忽然看着驴车上掀着帘子往外看的陈家三兄妹说道:“家旺、家福、家满怎么也不在外婆家多住两天?这每一年都来去匆匆的,你们二舅和我都还没给过你们压岁钱呢。” 这给压岁钱之前,需得他家先提着年礼上门走亲戚。 郑玉荷忽然就被刘氏的这一句话给噎住了,习惯性的瞪了她一眼,好嘛,二嫂现在都学会拿话堵人了。 陈家的三个孩子坐在驴车里并没有下来,只是透过掀起的帘子,不情不愿的朝外面喊了一声:“二舅,二舅母。” 听说二舅家也发财了,还跟金家一块儿合伙做生意,可他们瞧着也还是那么个样,没啥特别的。 陈家旺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垂头坐在驴车里,倒是年纪小的龙凤胎抬着头多看了几眼,尤其是陈家福的目光在云萝的发髻上转了转,忽然扯着她娘的袖子说道:“娘,三表姐的珠花真好看。” 郑玉荷的注意力跟着就落到了云萝身上,看到她头顶小鬏鬏上的一朵形似翩然飞起的蝶形珠花,白玉的温润、紫珠的莹泽,掐丝缠绕、金光闪耀。 郑玉荷的目光也不由得跟着闪了闪,仿佛一下子就被粘住了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这朵珠花,挡也挡不住的满眼算计和贪婪,“小萝头上的这朵珠花倒是精巧,我都没见过这个式样的呢,能不能借大姑瞧瞧?” 云萝看了她们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郑玉荷脸色一变,冲着郑丰谷和刘氏就抱怨道:“她这是啥意思?见着我这个大姑不说招呼一声,竟还掉头就走了?” 云萝听到身后的声音,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看着她说道:“在说这话之前,麻烦你先把你眼睛里的贪婪收一收。” 郑玉荷表情一变,“你啥意思?我还会贪你一个小姑娘的一朵珠花?”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云萝的眼神明晃晃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嘴上却说着:“我怕你弄坏了我的珠花赔不起,还有,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它送给你。” 郑玉荷一下子仿若被戳中了心思的猫,浑身的毛都瞬间炸了起来,“你当这是啥稀世珍宝呢?谁稀罕要你的东西?” 云萝神色冷淡又平静,也不跟她争,只是再次转身离开。 这朵珠花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其本身的价格恐怕倾尽陈家的家产都买不起,况且,这还是去年中秋的时候从府城而来,借着金来的手送到她面前的。 她本将它收藏在箱子里面,却禁不起刘氏想要趁着过年给她打扮的心,又实在看不上她拿出来的那些红的绿的黄的绢花,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头顶着那么大一朵绢花的模样,这才翻出了这一朵珠花,打算正月初的几天戴一戴,再藏回去。 刘氏他们压根不知道这珠花的价值,就觉得好看,可能、大概需要好几两银子吧? 第133章 捅蜂窝好玩吗 走亲访友、招待客人,转眼间就到了正月的中旬。 云萝家要走的亲戚不是特别多,太婆的娘家兄弟子侄,孙氏的兄弟姐妹和侄儿外甥,然后就是本家的一些还算亲近的姑婆姑母,反倒是亲大姑郑玉荷,因为她从不往二房来走动,云萝他们在分家后的这几年正月里也一样从不去镇上她家做客。 本来,刘家那边除了刘氏正经的娘家之外,她还有一个伯父和两个姑母,但从刘氏记事以来,她家跟伯父和两个姑母就从没有来往。 究竟为何,似乎是因为大伯父生了好几个女儿却没一个儿子,她爹在她二哥出生之后曾几次三番的说要把小儿子过继给大房,却都被伯父和伯娘拒绝了,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连两个姑母都一起闹翻了。 刘氏偶尔跟孩子们提起过一回,也只是含含糊糊的两句话,毕竟她亦是从邻居同村人的口中听说过那么几句,到底情形咋样,她并不很清楚。 走过亲,待过客,作坊在正月十二开工,食肆也在十二这天把里外上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于正月十三重新开张。 清闲了一个年的白水村又忙碌热闹了起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去作坊做工的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在家的农人也没得闲,要开始除草、灌田、肥地。 先细细的整理出一块秧田,等待谷种在家里捂出白色的一点点嫩芽之后再撒进柔软细腻的秧田之中,用耙子连带着灰褐色的泥水一起从上面划过,动作既轻且快,既要给种子盖上一层轻薄的湿泥,又不能伤着它们娇嫩的芽点。 初春的水冰凉刺骨,农人们却都赤着脚踩进了积满水的农田里,仔细伺候着田地和庄稼,一年又复一年的轮回忙碌。 郑丰谷也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媳妇,天天扛着锄头往田里钻,整理秧田、浸种、捂芽、撒种,等到细细软软的秧苗在田里钻了出来,他又要担心哪天清晨会不会降霜。 新发的禾苗娇嫩得很,遇上一点白霜,就都冻坏了。 等到秧苗长到半指长,天气也渐渐的暖和了,所有的村庄农田都开始大批量的翻地耕田,刘氏也不再继续待在家里。她要跟着郑丰谷一起去耕田,所以食肆和嘟嘟小祖宗就都交给了刘月琴、云萱和云萝三个人来照顾。 其实云萝更乐意去耕田,可惜被刘氏严词拒绝了,还絮絮叨叨的训了她半个晚上,并顺道把云萱和刘月琴都给一块儿连带上了。 “别看现在天气暖和了些,但水里却依然凉得很,你可别仗着身子好就又给我胡来。姑娘家最受不得寒凉,以前是没法子,现在你们就都给我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待着,把食肆的生意照顾好了就行。还有嘟嘟……这臭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春来日渐暖,换下了厚重的棉衣,就感觉整个人都轻快到飞起,郑嘟嘟一天天的在长大,手脚也日渐灵活健壮,已经不再满足于周围的这一片小小地界了。 他开始带着隔壁宝生家的两个孙子金娃和银娃,还有王二根的小儿子王小石朝村子里进发,拉上郑小虎,交了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天天在村子里疯玩,爬树捉虫追雀儿,追鸡撵狗抓蚂蚁,调皮捣蛋,简直就是一群安静不下来的小恶魔。 这天,趁着日头好,在食肆关门之后,刘月琴就带着两个外甥女把冬天厚实的被子都拆了下来打算拎到河边去洗洗干净,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和大呼小叫,间或还夹杂着几个孩子的哭声。 “这是又干啥了?”她走到门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看到远远的一群孩子们跑过来,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 距离太远,她也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孩子们的后面一大片黑乎乎的不知是啥东西。 十来个孩子大呼小叫、跌跌撞撞的飞快捣腾着小短腿往这边跑来,挤挤挨挨的跑得又急,有个孩子忽然就摔倒在了地上,顿时与前面的小伙伴们拉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他“哇哇”哭着,慌慌张张的爬了好几下才爬起来,“别跑,等等我啊!” 距离近了,刘月琴仍没看清楚追在他们后面的是什么东西,但却先听到了一阵“嗡嗡嗡”的振翅嗡鸣声。 她身后的云萝忽然脸色一变,手上的棒槌都来不及放到篮子里,转身就跑到了大门口往外一看。 郑嘟嘟年纪小,小短腿却捣腾得最快,跑在小伙伴的最前面,一看见她就朝她喊道:“三姐,蜂蜂蜂!” 云萝嘴角一抽,暂时也顾不得去想这些小鬼是怎么惹上这群小妖精的,回身就将刚拆下来塞在篮子里的被面扯了出来,朝着小鬼们迎了上去。 她从小鬼们的旁边擦过,在迎面将要遇上蜂群的时候,手上的青棉布用力一震,就见它在空中四脚张开,如渔网般的将迎面撞上来的蜂群全都兜了进去,仅有零星的几只超出了被面的范围。 被面还飞在空中,云萝手上用劲使其改变形状,并迅速的将四角四边都收拢束紧,然后拎着被里面的蜂群冲撞得不断变形的包袱,冷眼看着小鬼们在几只漏网之蜂的追击下抱头鼠窜、嗷嗷直叫。 咬吧咬吧,不咬不长记性,反正她刚才都看清楚了,不是什么毒性猛烈的黄蜂之流,而是相对温柔的野蜜蜂,看他们这么皮实,叮上几下应该也不碍事。 刘月琴和云萱,还有附近听到动静的村民都赶了过来,挥着手、草帽、锄头,驱赶拍打着那十来只专盯着小鬼们的蜜蜂。 在众人合围之下,十来只野蜂很快就落到了地上,可小鬼们还是被咬惨了,一个个捂着脸、额头、脖子、手,有的嗷嗷哭,有的则憋着小脸强忍泪水。 郑小虎是前者,郑嘟嘟是后者。 “你们这是干啥去了啊?”云萱拉着两个弟弟给他们掸身上的灰,却在他们的小手上抓了满手的黏腻,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香甜蜜糖味。 云萱:“……”她好像已经知道他们干啥去了。 云萝拎着一包还在挣扎的野蜜蜂走了过来,不管哭着的还是没哭的都转头看向了她,那仰望的姿态和闪闪发亮的小眼神却激不起她心里的半点波澜,还想打开包袱放几只野蜂出来再追着他们咬一圈。 呵,萝姑娘就是这么的冷酷无情! “三姐。”郑嘟嘟捂着肿了半边的脸颊,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云萝拿开他的手看了一眼,看到他左边颧骨的位置被叮了一下,短短时间内就已经迅速的红肿,宛若白面团上的一个红包子,将他本来又大又圆的大眼睛都挤压成了一条缝。 嘴角用力一抿,云萝强行忍下即将溢出的嘲笑,将裹了蜂群的被罩递给小姨拿着,然后捧着郑嘟嘟的脸把还留在肉里的那根蜂针拔出来,又在包包上挤压了几下,挤出一点毒血。 “哎哎哎,疼疼疼!”郑嘟嘟歪着脖子踮起了脚尖,努力想要把感觉快要挤扁了的脸从三姐的魔爪中逃离出来。 郑小虎本来也正想凑过来,一见小哥哥喊得这么惨烈,顿时被吓得脚尖一转,“哧溜”的往后逃了出去。 可惜才刚刚迈出两步,就忽觉得衣领子一紧,然后双脚离地被一下子拎了回去。 “跑什么?” 云萝把他拎了回来,如法炮制的不顾他嗷嗷的哭喊声将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两根蜂刺都挤了出来。 其他小鬼们挤在一块儿瑟瑟发抖,却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被云萝抓了过去拔刺挤毒血,未了还问他们,“捅蜂窝好玩吗?” 你是大魔王吗? 十来个大的六七岁,小的才两三岁的小鬼头皆都眼含着泪水,小孩子的皮肉本就娇嫩,再是皮实的野孩子也扛不住野蜜蜂的叮蛰,还一个个的都被蛰在脸上,肿得连五官都变形了。 最严重的当属李宝生的大孙子金娃,左边的脸颊,右边的眼皮,后脖子上一下,手背上还有两个包,倒是一直被他护在身前的弟弟银娃只在下巴那儿被蛰了一下。 简直惨不忍睹。 各家的大人都闻讯而来,看到这群歪鼻子斜嘴巴眯眼睛的孩子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找到自家的孩子拎过来就“啪啪”的对着屁股先拍上几巴掌,“让你淘气,这下尝到好滋味了吧?” 银娃伸出舌头在手心里舔了两下,声音特别清脆,“好甜!” 宝生媳妇转过头来就抓着他也“啪啪”的拍了两下。 云萱点着郑嘟嘟的脑门,嗔怪道:“真是越发的淘气了,瞧瞧你现在的样儿,过两天小姨就要出嫁了,你是打算顶着这么一张脸去给小姨压轿吗?” 郑嘟嘟顿时惊得连被肿包挤压成缝的眼睛都睁大了。 二月二十是郑贵和刘月琴成亲的好日子,提前一天,云萝家里就热闹了起来,虽然刘月琴不是白水村人,更不是郑家人,但在这里住了小半年,勤劳温和又不多话的刘小姨还是获得了不少人的好感,知道她要从姐姐家出嫁,虽背地里难免有几句闲话,但还是有不少人过来道贺添喜。 刘氏顾及着刘月琴往后也要在白水村过日子,为了少些闲言碎语,便没有把喜宴大办,也没有在明面上给她准备许多嫁妆。 最大件的要数两只红漆樟木箱和四床喜被——鸳鸯交颈、百子千孙、花开富贵、福寿双全,都是吉祥喜庆、热热闹闹的花色。 另外还有夏秋冬各两身衣裳,木盆水桶子孙桶,一对铜烛台,一对锡酒壶,十个细瓷大碗,菜瓶两只,饭桶针线笸,水壶铜脚炉,梳妆匣里放着梳子篦子红头绳,以及六两八钱的压箱银子。 刘氏把该置办的都备上了,再多的却也没有。 可仅仅只是这些,放在周围的十里八乡都算是丰厚的,也能让许多已婚的未婚的女子眼红羡慕。 到了正日子,刘氏在家里开了几桌,简单的邀请了过来送礼的几个乡邻。 刘家人并没有出现,从刘老汉到他的两个儿子,从刘老婆子到她的两个儿媳妇,都仿佛真的完全当做没有刘月琴这个女儿和妹妹,当初的二十两银子,已彻底买断了她和刘家的关系。 刘氏一直等到午后才终于死了心,而刘月琴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往横山村的方向看一眼。 从正月初二那天离开横山村之后,她就再没有提起一句父母兄嫂,仿佛那天就已经彻底的死了心,再不惦记那些娘家人,以后她的娘家人就只有大姐一家了。 时辰过了午后,郑贵在他两个弟弟的簇拥下,赶着驴车,在喜婆和傧相的引领下带着一群汉子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的过来迎亲了。 刘月琴穿上了大红嫁衣,抹上胭脂和水粉,刘氏亲手给她把一头长发梳起,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后就跟阿贵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孝顺公爹,敬重兄嫂,爱护叔子,万事都要好商好量的,如果受了委屈,也莫要一味的忍耐,回来跟大姐说说,大姐和你姐夫都会给你做主。” 说到一半,声音就忍不住的哽咽了,按着她的肩说道:“你还要在白水村过一辈子,大姐不能给你置办更多的嫁妆了,你莫要嫌。” 刘月琴用力的摇了摇头,甩出一串的水花,“大姐千万别这么说,已经太丰厚了,再多就该被人指着脊背说闲话了。我以前真是做梦也没想过能有今日,多亏了你和姐夫疼我,不然我怕是早已经死在……” 刘氏用力掐了下她的肩膀,哭着笑骂道:“大喜的日子,说啥晦气话?” 云萱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打开后拿出一支如意纹的素金簪径直插到了她的发髻上。 刘月琴被金光晃得眼晕,连忙伸手就要去摘,“这太贵重了,小萱你快拿回去!” 云萱按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我可买不起金簪,这是小萝准备的,她嫌你推来让去的烦才让我替她送过来,小姨你尽管收下便是,我家就数小萝最有钱。” 也最舍得花钱。 刘月琴有些忐忑,“这……这也太贵重了。” “配小姨刚刚好。” 吉时将至,刘氏替刘月琴盖上了盖头。 新娘出嫁脚不落地,刘月琴没有兄弟来送她出嫁,郑贵就特意准备了红封,从郑丰谷和刘氏一直送到最小的郑嘟嘟,然后亲自背起他的媳妇一路出门直到送上驴车。 从邻居家借来的驴车被刷洗得干干净净,驴脖子上还扎了一朵大红花,刘月琴侧身坐在露天的驴车上,盖着红盖头,穿一身大红色的嫁衣,怀里还搂着一个肿了半边脸的胖嘟嘟,在村里小伙的吹吹打打中,就这么被郑贵亲自牵着驴车带回了家。 迎亲的汉子们抬起嫁妆跟在驴车的后面也远去了,刘氏却还站在大门口往那边眺望,心里既欢喜又有些难过不舍。 吴氏就见不得她这多愁善感的样儿,打趣道:“二嫂你愁啥?过了这两天,你就又能天天见着你亲妹子了,但凡郑贵对小妹有一丁点不好,只需站在门口吆喝一声,你也马上就能听见。” 这么一想,果然一点离别的愁绪都没有了。 宝生媳妇也说道:“嫁了才好呢,嫁了才能长长久久的住在同一个村里,有事没事串个门,相互照应着干啥都方便。” 刘氏宽了心,擦擦眼角的泪花,笑着说道:“再近也是别人家的了,不过你们说得也对,姑娘家总得嫁人,与其远远的嫁出去,在同一个村里往后走动也方便些。” 又招呼着几人进屋里坐,吃着果子闲磕牙,突然就清闲了下来。 毕竟送刘月琴出嫁也没有大办酒席,不过开了几桌请主动送礼过来的那些人,午饭后早就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 “妹子仁义,把妹妹跟闺女似的嫁了出去,还置办了那么些嫁妆。” “哪里?当大姐的做点啥都是该的,我这个妹妹前半世命苦,只希望她往后能安安生生的。也亏得孩他爹宽厚,由着我这般胡作非为,一句怨言都不曾有。” “那还不是因为二哥稀罕你?自是你说啥就是啥。” 刘氏不由得红了脸,啐她一口,“说得好像老三不稀罕你,啥都不由着你似的。” 吴氏倒是半点不害臊,两片瓜子皮喷出一丈远,“正事不干,天天就想着偷奸耍滑、游手好闲,我说他两句还跟我吆三喝四的嚷嚷,我真恨不得一棒槌锤死他算了!” 宝生媳妇指着她笑,“你也就嘴上厉害,你要真能下狠心锤死了他,他还敢不干正事?” 吴氏白她一眼,“嫂子说得倒轻巧,我哪里敢真锤死了他呢?锤死了他,我不就成寡妇了?” 郑丰收丝毫不知道他的媳妇正在跟人谈论做寡妇的可能性和优缺点,他今天难得勤快,一大早就赶着驴车一路拉客去镇上,到了镇上后又恰好遇到余家的几条货船刚到码头,需要大量的牛马拉车,他就也跟着去赚了点外快。 江南多水,处处可见河道水流,庆安镇上也有一处小码头,被几家乡绅大族掌控着,往来都是运货的大船。尤其这三年多以来因为金家的肥皂作坊,连带着庆安镇其他的生意都旺盛了起来,小小的码头也被扩张了不少。 也有一些乌篷的小船在河道上往来回复,运货载客,还有小生意人直接在船上吆喝买卖的。不过这些都只能做些短途运载,远途的大客船却几乎没有,听说要到县城那边才有直通府城的客船。 所以郑文杰他们去府城科考的时候仍是走陆路的多,毕竟先转道去县城,再乘船到府城,这路程得绕一个不小的圈圈,远了不说,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没有陆路行走来得快。 从码头到余家的仓房约五六里路,运送一趟的价格根据车上货物的多少而定。驴车的速度快一些,但牛车一次能拉更多的货物,所以两方倒是差不许多。 郑丰收赶着最后一趟车,心里美滋滋的算着今儿挣了多少外快,他是待会儿顺道给媳妇和孩子们买点小礼物呢,还是直接把钱带回家交给媳妇保管? 走过北街的时候,迎面就遇上了李氏,不由停下驴车相互打了声招呼,又有些诧异的问道:“今儿不是休沐日吗?咋的大嫂没回村呐?” 李氏满脸的喜色,也有心思站在街边跟小叔子唠上几句嗑,说道:“原本是要回去的,可前两日六娘忽然身子不大舒坦,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有了喜,许是累着了有些胎动不安,让仔细养着莫要颠簸劳累了。” 郑丰收更加诧异,当然也免不了有些高兴,“这么快就有喜了?” 成亲还不到两个月呢! 李氏脸上的笑容简直要开出了花,从没有觉得这个小叔子都这么顺眼过,手臂上挎着篮子笑盈盈的说道:“可不,我也没想到呢,还是我家文杰有福气,到今年秋天就要当爹了。” “恭喜大哥大嫂了。” “同喜同喜,孩子出世后也得喊你一声三爷爷呢。” 哎呦喂,老子都快要当爷爷了? 郑丰收嘬了下牙花子,感觉有点不真实,他的亲儿子还只是两个脱不开手的小娃娃呢。 “这么大的喜事,可知会我爹娘了?” “昨儿傍晚你大哥和大侄儿就回村去了,我留在这儿照顾儿媳妇。六娘现在还没稳当,受不得颠簸才留在镇上,不然也该回去给她爷爷奶奶说道说道。”李氏欢欢喜喜,带着些显摆的说道,眼角瞥见了郑丰收身后驴车上满满当当的货物,看着那上头属于余家的标记,神色又忽然淡了一些,“老三这是正忙着呢?那我就不多耽误你工夫了。” 郑丰收没觉出她的异样,又与她聊了几句就赶着车离开了。 李氏目送他运载着余家的货物远去,瞬间拉下笑脸,朝着他的背影愤愤的“哼”了一声,然后挎着篮子也转身回家去了。 篮子里,红枣莲子酸梅干,一把红糖,几个鸡蛋,还有两刀纸和一把裁纸小刀。 将近傍晚,郑丰收赶着驴车回村,在村口把最后几个客人都放下之后就调转方向直往村西边走去,进入家门,迎面就是一阵扑鼻的饭菜香味,还有孩子们的吵闹声,他略微紧绷的脸瞬间松缓下来,把驴车放好,然后溜溜达达的进了屋。 “今日咋回来的这么迟?”吴氏正把扭作一团的两个儿子扯开,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 郑丰收摇晃着钱袋发出“丁零当啷”的一阵响,扬着下巴得意洋洋的说道:“今儿运气好,正好遇上余家要车马拉货,不过半天时辰,挣了足足五十六文钱!” 吴氏顿时惊喜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有这样的好事?” “这有啥?原本还能更多呢。”说到这儿,他就皱着眉头有些郁闷,“最后那一车不知咋回事,边缘的一包竟然被划开了好大的一个口子,里头上好的白油纸都被划坏了好几扎,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幸亏那余家管事没有为难我,只是扣了那一趟车资当是赔偿。” 吴氏也脸色微变,“咋这样不小心?” 说起这个就烦躁,连今天赚的这一笔外快都抚慰不了他当时受惊的心,郁闷的说道:“我咋晓得呢?明明有小心留意着,可就是弄坏了,我后来把车子检查了好几遍,也没找出能把那么厚实的麻袋给钩坏的东西。” 第134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郑丰收遇到的这一件小事也就在他自己家里激起了些许波澜,过后就连他自己都不再过多纠结了,外人更是无从得知。 倒是屠六娘进门不足两个月就有了一个多月身孕的喜事很快的传遍了全村,乡亲们说起这事都不由得赞叹一句郑文杰和屠六娘都是有福气的,郑家也有福气。 彼时,云萝正捧着从六爷爷那儿寻摸来的医书认真研究,这几年来,她打着要跟六爷爷学医术的名义时常去跟他老人家讨教学问,已经基本上把他珍藏的那几本医书都看了个遍。 虽然她尽量的不表现得太出色,讨教得多,显露得少,但老人家还是对她有了些怀疑,或者说,自从云萱的手臂受伤之后,他就一直对云萝存着一点疑心。 但即便如此,老人家却并没有过多的探究,每当云萝去请教的时候他都尽心尽力的教导,为她的天赋感到高兴惊喜的同时,也对她不务正业,不把学识技艺用到正道上而表示不大高兴。 除了几年前的云萱,云萝就没有正经的出手救过一个人,她藏着前后两世的医术,却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研究美颜养神的方子上,就连这个都还做得懒懒散散。 说她几句吧,她还特别义正言辞的说有六爷爷在,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丫头来出手? 倒是金公子跟在她的后头,拿着她折腾出来的一些美颜方赚了不少银子,要不是限于规模,怕是不会比卖遍了大彧的肥皂少。 当然,肥皂的生意金家其实只占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可即便如此,只吃小鱼小虾的金家也赚了个钵满盆满,蹭着卫家的巨轮,把庆安镇上的其他大户又往后甩了一截。 对照着脑子里的记忆,翻看前世不曾见过的医书,云萝放下了研究到一半的美白方,她最近正对屠六娘的脉象感到十分的好奇。 可惜接触不多,不能时时观察查探,只能根据当日的脉象推敲研究,翻遍记忆和医书,她已经大概的列举了几种可能,现在就等着什么时候寻个机会再去探一探屠六娘的脉。 然后,她忽然听说那位大堂嫂有喜了。 看着纸上列举的那几种可能,云萝拿起笔“唰唰”的划去大部分,仅留下唯一的一条——藏脉! emmm……更想去探屠六娘的脉象了! 现在她只需要再把一次脉,就基本能确定该送那位大堂兄一首怎样的歌。 是青青河边草呢,还是我和草原有个约会? “啪”一声合上医书,云萝的目光不禁有些晦涩。 屠家为什么会在郑文杰被余家不喜坏了名声之后还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明明是疼爱的女儿,却为什么会对那样着急的婚期没有意见?这一切到现在似乎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若没了清白之身,使点手段让夫家察觉不出还算容易,可屠家竟然真的敢让屠六娘带着肚子出嫁,这是确定郑家发现不了,还是即便被发现了也无所畏惧? 而相对于郑文杰极有可能头顶着青青草原,云萝显然对屠家是用了什么手段来藏起屠六娘有孕的脉象更感兴趣。 不过其他人却都更关注屠六娘的肚子,郑丰谷和刘氏在傍晚耕田回来的时候也不禁谈论了几句,话里话外都觉得郑文杰有福气,刚娶了媳妇就要当爹了,没有一个人怀疑屠六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可能并不是郑文杰的。 无缘无故的,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怀疑呢? 云萝察觉了这个秘密却不能说,也没想过要说。不仅因为她只有猜测而未曾确诊,还因为跟郑文杰本就没由多亲近,只凭着她一张嘴,说了也只是给自己家人添麻烦。 况且,郑文杰一心想要娶个千金小姐,可大户人家的姑娘岂是好娶的?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管之后屠六娘有任何的缺陷和问题,那都是他必须要承受的代价。 她懒得听爹娘说大伯家的事,就问道:“明天小姨回门,是来我们家吗?” 说话声一顿,刘氏叹了口气,“是啊。” 不然也没别的地儿可去了。 她不后悔带着小妹离开刘家,却因为此事使得小妹往后没了正经的娘家而感到有些歉疚,如果以后郑贵的亲人拿这个事情来说道刘月琴,真真是百口莫辩。 云萱也问道:“家里要备些什么吗?” 刘氏摇头,“没啥要特意准备的,家常便饭,招呼你们小姨和姨父吃一顿。” 次日一大早,刘月琴和郑贵果然是拎着礼回门来了,还赶上了食肆正忙碌的时辰,两人一进门连坐都没有先坐一会儿就挽起袖子帮着忙活了起来。 食肆里坐着的大都是与郑贵相熟的伙计,他成亲被放假了三天,此时与一起做活的伙伴在这里相见,免不了被打趣起哄,直把两个新人闹得全都红了脸。 有郑贵在前后帮忙,刘氏索性就把妹子拉到了灶头后面挤在一条长小凳上烧火,并顺便说一些悄悄话。 刘月琴面色红润,俏脸含春,新婚的这两天应该过得不错,躲在灶膛与墙壁之间的角落里,低着头红着脸,静静的听刘氏说话,偶尔点头或摇头的回应一声。 郑贵对她好吗?这两天在那边是咋过的?吃的、住的、用的都还习惯吗?有啥不方便或紧张的没有?公爹和兄弟们可还和善?还有郑贵的那个寡妇再嫁过来的大嫂可好相处? 刘氏真是有问不完的话,挂不完的心,有些问题更是来来回回的重复询问了好几次。 刘月琴除了在某些问题上有些羞涩之外没有丝毫的隐瞒和不耐烦,大姐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未了还反过来宽慰刘氏,“大姐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阿……阿贵待我好,公爹也宽和慈爱,还说家里攒了些钱,他打算把屋子修一修,给兄弟们至少每人有个单独的屋子,等三弟四弟都说了亲之后,就分家。” 刘氏惊讶,“咋还说到分家上头了?是不是出了啥事?” 摇摇头,刘月琴说:“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不过后来听阿贵说,公爹早就有了这个心思,本来还想在我们成亲之后就马上把我们分出去单过,是阿贵不同意,后来才说等兄弟们都成家娶了媳妇之后再分家。”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这是对的。他家底子薄,你们现在分出来了倒是没啥要担心的,可少了阿贵,五亩薄田和郑永的一份工钱怕是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啥,他下头的两个弟弟都还要娶媳妇呢。你婆婆去得早,当年为她治病还把家底都掏空了,你公爹一人把阿贵他们兄弟四个拉扯大不容易,你们不能奔着好日子去就不管他了。” “大姐,我都晓得呢。” “也要不了几年了,只要有合适的姑娘,郑永当下就能成家,郑康的年纪小一些,但说亲也正是时候。如果家里有啥不凑手的,你尽管过来问我要。” “唉!” 刘氏犹豫了下,又小声问道:“他那个大嫂……我听说是个和善人,可没有亲身相处过,总是不能放心的。” 妯娌就跟婆婆一样,只要没有分家,那相处的时间真是比相公还要多,好不好相处也就显得特别重要。 刘月琴抿嘴赧笑了下,说:“大姐放心,大嫂确实是个和善人,对我也十分照应,干活利索,性子和善,就是不大爱说话。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前头那一个是因为成亲三年都没有孩子才把她休回了娘家。” 老大郑富的年纪大了,家里又是这么个情况,也就不计较她会不会生孩子,只想着家里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还能帮他一起照顾老人和下面的三个弟弟。 这种事情,同在一个村子里,刘氏先前也都听说过,可终不如从他们自家人嘴里说出的更可信。 忙忙碌碌就半上午过去了,郑贵和刘月琴两口子一块儿帮着干活,清扫干净又把食肆的门板都镶上之后就从小门进了院子,这才有工夫坐下来清清静静的闲话家常。 “咋还带了这么些东西?随便拿两样意思意思就成了,你下头还有两个弟弟等着说亲呢,可俭省些。”刘氏看着那又是鱼又是肉还有酒的回门礼,不由嗔怪了一句。 郑贵搓了下手,有些紧张的说道:“这都是我爹准备的,得亏大……大姐和姐夫看得起,不然我还不知啥时候才能娶着好媳妇呢。” 以前他的是叫哥和嫂子的,现在娶了刘月琴,就改口成了大姐和姐夫。 刘氏把东西拿去灶房,别的东西都留下了,只有鱼和肉则切了一半,留了一半,放回到郑贵拎来的篮子里面,另外又添了些别的东西进去,跟刘月琴说:“这一小罐茶叶,我也不晓得好不好,都是金公子过年的时候送来的,你拿回去给你公爹和他兄弟们尝个新鲜,这两包点心分你小叔子一些,他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呢。” 她絮絮叨叨的又打开了一早就准备搁在旁边小桌上的一个包袱,说:“这里还有一块青花布,不是啥好料子,你给他大嫂送去,给她做一件衫子。” 刘月琴跟在她后面转来转去,不禁赧然说道:“这带来的还没带回去的多呢。” “这有啥?只要你过得好,大姐就没啥不甘愿的了。” “你还说呢,前日你可是把我吓坏了,打开箱子竟然从里头翻出了那么大的一包银子,事先你都没跟我说一声。”她捏着大姐的袖子轻晃了一下,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刘氏看着她这样却只觉得欢喜,这个妹妹在很小的时候也是最喜欢对着她撒娇。 不由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那是给你的压箱钱。外面那么多人看着,为了少些风言风语的我不好给你置办许多嫁妆,就把剩余的银子都给你压在了箱子底下,你仔细收好了,以后缺点啥也能自个儿支应。” 这边的姐妹两在说压箱钱的事,堂屋里,郑贵也正从怀里掏出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放在桌上发出几声略低沉的碰撞声,推到了郑丰谷的面前。 “这是……” 郑贵有些赧然之色,轻声说道:“先前也不晓得箱子了藏了这么大一包压箱银子,和月琴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这……这也太多了,姐夫和大姐已经付出了许多,咋还能再要这么多银子?” 郑丰谷神色一缓,说道:“这是给你媳妇的嫁妆压箱钱,可由不得你做主。” 不轻不重的一句打趣,郑贵笑了下,说:“这也是月琴的意思,我就过个手。” 郑丰谷却把银子又推了回去,“没有把压箱银子还回来的规矩,你们大姐把她这个妹妹看得跟自个闺女似的,能给妹妹许个好人家热热闹闹的嫁出去,她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你家也出了不少聘礼,我们总不能那么点嫁妆就把人给打发了吧?” “这……这也不能这么说,我家从没想过要把聘金换一个方式拿回去,这这……这就没这样的礼儿。”这世道多的是拿女儿的聘礼给儿子娶媳妇的人家,而且他也从媳妇那儿听说了,当初刘家曾为了十两银子的聘礼要把她许配给打死了两个媳妇的老鳏夫,是大姐费了二十两银子才把她带到白水村来,这半年来好吃好喝的把她养着,真跟在梦里似的,也才有了现在他娶媳妇的好事。 他自觉娶了媳妇就应该把她的一切都担在身上,对这边,真是已经承了数不清的情,哪怕郑丰谷他们不给刘月琴置办一点嫁妆,他也只有感激不尽的份。 “给你媳妇拿回去!”郑丰谷再次推了过去,“这也是我跟你们大姐的一点心意,手里藏点钱,往后不论是缺点啥,还是想要点啥,都方便。” 一包银子就在两连襟之间推来让去。 郑嘟嘟脚下垫着个小凳子,双手扒拉在桌子边缘刚好露出一双眼睛,眼珠子跟着左右推让的银子也滴溜溜的滑动,也不知那小脑袋瓜里想了些什么,忽然用力的伸出一只胳膊往桌上一拍,“拿着!” 吵啥吵? 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把拎起他往外走,轻声说着:“哪都有你的事,你给我安安分分的,脸不疼了?” “哎呦,疼!”他捂着半边眼睛装模作样的喊疼,那天被野蜂蛰的地方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消肿,粉红色的一个大疙瘩把他左边的眼睛都给挤小了,“三姐呢?” 云萱惊讶的看着他,“你竟然还问我三姐去哪了?你就没看着她吗?” 郑嘟嘟……尽顾着看两天没见的小姨和新姨父去了,一个没留神就让三姐逃出了视线之内。 肯定是被郑小虎那个坏蛋给抢走了! 郑小虎正在家里玩得开心,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而被嘟嘟惦记着的云萝却在村外遇上了一个极不讨喜,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极卑劣恶心的场面。 她原本是有点事想要去拜托王大管事帮忙,食肆里忙完之后就出了村走去作坊,却在经过路边的一处大稻草垛子时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云萝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了在光天化日之下,躲在草垛子后面的一对。 随之却又觉得这动静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盯着窸窣声响的地方,那边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而她听着那里的动静,神色逐渐冷凝,终于不再犹豫的迈步走了过去。 转过草垛子,云萝一脚就踩到一根被随手扔到地上的黑褐色裤腰带,再抬头便看见了草垛子后面,李大水衣衫半褪…… 乡下人淳朴,可还有一句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此刻出现在云萝眼前的这个正在逞凶的李大水显然就是一个这样的刁民。 白水村算不上是穷山恶水,但李大水家里是真的穷,他刚出生就死了爹,叔伯不亲,爷奶也怨他和他娘克父克夫不怎么管他,他和他娘就孤儿寡母的靠着一亩薄田勉强度日。 他娘是一个懦弱却又极度溺爱儿子的妇人,养成了他四体不勤、自卑又自尊的无赖性子,整日和附近几个村里的地痞流氓们凑在一块儿四处游荡,年纪快要三十了,还娶不着媳妇。 此刻,他一只手捂着身下女子的口鼻…… 女子拼命挣扎,娇娇小小的身形却宛若被饿狼咬住了脖子的羔羊。 她的一只黑布鞋已经被她踢飞到了三米外,露出一截格外白皙的脚脖子,双腿蹬地,双手推挠,两个指甲都已经崩断了,在李大水的腰侧和肩背上挠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贱人!”李大水许久都不能得逞,忽然扬起巴掌就朝着身下的人抽了过去。 “砰!” “哎呦,哪个混蛋竟敢背后偷袭你爷爷?” 巴掌还没抽到实处,李大水忽然被人从旁边踢了一脚,整个人都被踢得骨碌碌从女子身上翻滚下去,又继续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止住,沾了满头满身的泥和干草。 他脑袋昏胀,骂骂咧咧的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才刚支起了两只胳膊就又被一脚重重的踩在颈后,一下子把他半个身子连带着整张脸都踩进了土里。 黑暗和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他四肢扑挠挣扎着却丝毫都撼动不了踩在他颈后的那只脚。 境况在瞬间翻转。 口鼻间的气息越来越稀薄,他胸腹部的鼓胀却越发的急促,脸被埋在土里,他连一声呜咽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也听不见旁边的声音。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鼓噪在耳朵里面,眼球也似乎要从眼眶里脱出来爆炸,拼命的挣扎,力气却越来越小,终于抽搐着慢慢的没了动静。 踩在他后颈的那只脚终于松开了,似乎知道他现在已陷入到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连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云萝伸腿一踹,直接将他踹得原地翻了个面。 李大水张大了嘴本能的大口呼吸,面庞紫胀眼珠子暴突,他此刻没有清醒的意识,所有的行为都是出自身体想要活着的本能。思绪混沌,睁大的眼睛却只看得见白花花的一片,阳光刺得他双眼生疼,眼泪“哗哗”的流,从眼角经过太阳穴落入到鬓角头发之中,冲刷出两条混着泥土的痕迹。 云萝目光寒凉,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不过,她怎么会为了这种肮脏的东西让自己担上杀人的罪名呢?哪怕她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他死得不留痕迹。 她摸出了她从不离身的小刀,蹲下身“唰唰”侧划了两刀,几乎不见血迹却将他左右两条特殊的神经全都切断。 做完这些,她才转身去看身后的女子,在看到那一张尚且稚嫩的,满面惊慌的小脸时,不由得一愣,“妞妞?” 刚才被挡住了脸,云萝也没有看见她的样貌,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隔壁桥头村的小结巴,她二姐的好闺蜜邱妞妞。 此时,她抓着衣襟神情惊惶,小小的一团几乎要缩进到稻草垛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忽然猛的哆嗦了一下,目光逐渐有了焦距,终于看清了站在她三步外的云萝,“小……” 云萝试探着靠近了一小步,又在她惊惧的往后缩的时候马上停了下来,想了下,便在原地蹲下,说:“我送回家。” 妞妞直勾勾的盯着她,她还只是个豆蔻少女,刚才经历的一切于她而言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此刻神思恍惚,明明清醒着,意识却似乎仍在黑暗中沉沦。 但她看着云萝,看到云萝面色冷淡、平平静静,好像她所经历的这些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后,她又听见她说,“我送你回家吧。” 邱妞妞眨了下眼睛,泪水忽然就吧嗒的掉了下来,可怜得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羊羔。 第135章 送佛送到西 云萝捡回了被踢飞出去的布鞋,亲手帮她穿回去,又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遮挡住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然后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 在离开前,她一脚踢在李大水的太阳穴上,将刚要悠悠转醒过来的李大水又踢晕了过去。 这一次,是彻底的晕了过去。 云萝抱着浑身僵硬和颤抖的妞妞拐出了稻草垛子,没有沿着大路往西边去走石桥,直接穿过河到对岸又要经过田地,现在正是家家户户都忙着耕田翻土的时候,怎么也避不开人。 想了下,她抱着人转身绕着作坊的围墙到了后面,一头钻进了山林里面,专挑着枝叶茂盛的地方走,绕过两个山头,淌过两个村之间的河水支流进入了桥头村的范围。 出了山就是一块块的桑树地,此时桑叶正抽芽,大部分人都去田里忙活了,桑树林里反而没什么人。 云萝很快就到了桥头村的村后,站在坡地上眺望下面的村子,低头问怀里的妞妞,“你家是哪间屋?” 大概在哪个范围她听说过,可究竟那一间屋才是她家的,她却不是很清楚,而现在情况特殊,她总不能抱着衣衫不整的邱妞妞去挨家挨户的询问。 妞妞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有回应,伸手朝着左边指了指。 都是低矮的平房小院子,唯有茅草顶和黑瓦顶、大屋子和小院子的区别。 云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辨认了一下,问道:“是那个并排五间屋,两边各有两间,黑瓦黄泥墙,东边还晾着两个团笸箩,围着竹篱笆的院子?” 妞妞又呆了一会儿,才轻轻的点了下头。 云萝站在高处算了下路线,然后将衫子往妞妞的头上一盖以防万一,跳下高坡窜进了村子里,远远的就避开所有有可能遇到的人声,到了妞妞家大门前也没有先打个招呼,而是直接冲了进去。 她家似乎有客人,堂屋里坐着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邱家的奶奶和另两个中年妇人正在招待着,其中一个就是妞妞的娘,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但瞧着也有几分面熟。 他们看到突然冲进来的云萝都不由得愣了下,云萝却只在堂屋门外顿了一下,目光从那两个面生的客人身上扫过,然后没等他们看清什么就闪身到了旁边。 “这是谁家的丫头?”那个面熟的妇人诧异的问了一句。 “我也没看清呢,我出去看看。”这是妞妞娘的声音,说着的时候她就从堂屋走了出来,转头看向站在最角落阴影中的云萝,“这是小萱的妹妹吧?你有啥……” 她忽然噤声,看着云萝怀里被扯下了遮盖的外衫后露出脸来的妞妞,缓缓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妞……” “呀!阿囡你是来找我家妞妞玩的吧?可不巧,她去隔壁村的作坊找她大哥去了,要不你先去妞妞屋里等她一会儿?很快就能回来的。” 却是在她身后出现的邱奶奶忽然打断了儿媳妇的话,她一时也想不起来云萝的名字,便直接叫了一声阿囡。 所有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和小媳妇都可以被长辈喊一声阿囡,就像闺女、姑娘、丫头一样,就是个对小辈女孩儿的称呼。 她说着话的同时也急匆匆的越过儿媳妇奔了过来,一把打开旁边的屋子,顾不得那到底是谁的屋子,只先把人藏进来再说。 妞妞娘被婆婆这么一打岔也迅速反应过来,跟着跑进了屋里,把屋门一关,转身扑到了已经被云萝放到床上的妞妞身边。 家里还有客人,她拼命的压着自己想要尖叫的声音,哆哆嗦嗦的摸着衣衫不整,脸上脖子和露在外头的肩膀上都是青红印子的女儿,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不过是叫她去作坊喊她大哥回家一趟,眨眼的工夫,咋就出了这样的事? 大概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直紧绷的精神不知不觉中就放松了一些,妞妞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神有些直愣愣的看着奶奶和娘亲,又开始无声的落下眼泪。 邱奶奶和妞妞娘更觉得心都被纠成了一团,用力搂着她小小的身子,抬头问站在旁边的云萝,“阿囡啊,我家妞妞这是咋了?” 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些,又进来一个略微年轻些的妇人,“大娘、大嫂,你们咋扔下客人躲屋里来……了?” 她看到了床上妞妞的模样,顿时被吓得脸色刷白,抖着嘴唇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邱奶奶最稳重,压着声音跟小媳妇说道:“你先出去和你大姐一块儿招呼着朱家大哥和嫂子,莫让妞妞的事传了出去。” 邱家小婶子呐呐的点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慌慌张张的转身跑了出去,还把房门给死死的关紧了。 屋里,云萝简明扼要的把事情说了一边,邱奶奶听得“砰砰砰”直捶胸口,纠着脸大口大口的喘气,妞妞娘摸着女儿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却用力的咬着嘴唇都不敢大声哭出来,生怕被外头的客人听见了。 这件事但凡有一丁点传出到外面,她的妞妞就彻底毁了! 云萝还真怕她们憋出个好歹来,伸手在她们的背上抚拍揉按。 邱奶奶终是经历过更多的事,最先缓过神来,抓着云萝的手激动的说道:“阿囡,多亏了你啊,多亏了你,你这是救了我家妞妞和老婆子的命啊!” 妞妞娘也“扑通”一下跪在了云萝面前,“好孩子,大娘给你磕头了,要不是遇到你,我家妞妞真是要没了活路!” 说着就要磕下头去,却被云萝一把拦住,并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扶到床边坐好,“阿婆和大娘不必客气,任何一个人遇到了这样的事都不会坐视不理的,况且,妞妞还是我二姐的好友,平时有啥好东西都会让我二姐给我带一份,真跟姐姐似的。” 邱奶奶怜爱的摸摸孙女的头,说道:“家里就她一个女娃子,从小都只有月牙儿和她玩得好,后来又多了你姐姐,时常回来还会悄悄的跟我说,可羡慕隔壁村的云萱姐姐有一个妹妹了。” 妞妞被奶奶和娘亲搂在怀里,除了默默的流眼泪外再没有别的任何反应。 两个疼爱她的长辈见此,只觉得越发揪心难过,真恨不得那无耻的混账流氓李大水能在面前,必要活活打死了他才好。 云萝也不好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 离开前,还受了邱奶奶的托付,去作坊里替妞妞去叫她大哥回来一趟。 当着堂屋里两位客人的面,她对云萝说:“我家妞妞做啥事都慢悠悠的不晓得着急,阿囡你既然要回家去,路上碰见我家妞妞就帮阿婆跟她说一声,赶紧去叫她大哥回来,家里客人都等着呢。” “好!” 转身离开邱家,离开桥头村,云萝先去作坊叫了在这里做工的妞妞大哥邱海,把他家来了客人叫他回去一趟,以及妞妞的事都提前跟他说了一声,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在人前出了纰漏。 不过在听说妞妞出事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的露出了惊怒之色,然后匆匆的跟她道谢又去找管事请了假,跑回家去了。 之后,云萝却没有按照一开始的打算去找王大管事,而是转身又出了作坊,往前走出一小段路,拐到了那个稻草垛子后面。 李大水还毫无知觉的昏死在原地,身下双腿之间缓缓的沁出了一小滩血,也已经凝固。 云萝缓步走过去,指尖有一点寒光闪烁,然后拎起他的衣领子就将他朝不远处的水沟拖去。 罢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倒是不惧李大水的报复,况且先前也保证了他根本连她的一点影子都没能看见,不过,事后他若是出去嚷嚷,妞妞的清白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即便他没有得逞,即使妞妞仍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但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妞妞本身又因为说话不很利索而性子偏于内向,有些自卑,受了今日这一场惊吓都不知多久才能缓过来,再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的,小姑娘怕是真要想不开。 这一天,妞妞家因为这件事而掀起了狂风巨浪,尤其是她爹邱大虎从镇上赶车回来之后得知了宝贝女儿竟差点被糟蹋,更是当场就要抽刀子杀到白水村来。 亲娘媳妇和兄弟子侄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拉住,他亲娘指着他怒骂道:“你做事能不能过一过脑子?郑丰谷家的小闺女抱着妞妞翻了几个山头才避开人眼把你闺女送回来,你这杀气腾腾的去闹一场,不用到明天,就所有人都会晓得了咱妞妞被李大水那个老流氓欺负!” 邱大虎下意识扭头去看妞妞,对上闺女惊慌的小模样,一下子就软了心,只把手中的菜刀往地上狠狠一扔,焦躁的在屋里踱步,咬牙恶狠狠的说道:“这事没完,这事没完!王八羔子,竟敢动到我邱大虎的闺女头上,我迟早得弄死他!” 然而,不等他想法子偷偷的去弄死李大水,第二天一早他就听说了李大水被人从水沟里捞了上来,也不知咋回事,好像是不小心跌进水沟里面摔晕了过去。 春寒料峭,那水沟虽淹不死人,但在里面泡一夜,也足够把人冻得半死,听说李大水被路过的乡亲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冷得跟冰坨子似的,神志不清,也就胸口还有一口热乎气。 他的寡母哭哭啼啼的请人帮忙把他抬了回去,又是请大夫又是灌药的把家里最后一点钱都搭进去了才把他救醒过来,却转眼又发起高热,人也再次陷入到半昏迷,嗓子里一直在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但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这一躺,他就足足躺了三天才又清醒过来,热度虽没有完全退下,意识神志却恢复了,也能坐起来吃些米粥什么的。 然而,似乎是嫌折腾得还不够,他醒过来后突然发现除了嘶哑的、毫无意义的“呃啊”声之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那天,他拖着酸软的病体,把家里仅有的那一点东西都砸了个遍,他的寡母又哭哭啼啼的跑来请郑六爷看病。可惜,这一回连他老人家都没看出问题来,只说可能是被冻伤了,又或者是发了这么几天的高热,难免对嗓子有损,缓一缓,等病好了,可能也会慢慢的好转。 母子两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李大水总觉得不对,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着凉发热导致嗓子说不出话来,可那感觉跟现在真是完全不一样。 他现在不仅是说不出话来,还觉得十分难受,嗓子那里好像被堵了一根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还有些喘不上气来,稍稍用力就被刮得又干又痒又疼,恨不能伸手进去用力的抓挠几下。 可再难受,他也说不出来,唯有摔东西发脾气。 李大水在自己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云萝却不再刻意的关注他那边的情况,时隔了几天,终于又趁着空闲的时辰到作坊里找王大管事去了。 “你想在作坊外头的大路两边开几家小食铺子?” “不是我家开,也不拘一定是卖吃食的,我就想拜托您去跟里正商量一下在沿着路的两边搭建两排正经的小屋子,赁了出去供乡亲们做些小买卖,总比现在露天的,一遇天气不好的日子就不能出来的要好,也方便作坊里的伙计们寻摸些吃食和别的东西。” 王大管事不由诧异,“这么一来,你家食肆的生意可就要坏了。” 云萝摇头说道:“作坊的伙计越来越多,来往商客也不少,我家食肆已经忙不过来了,多几家食肆分担些客人也是好的,我爹娘姐姐都能轻松些。” 王大管事不禁失笑,“别人都担心生意冷清,你倒是反而嫌起了客人太多把家人给忙坏了。” “也不只是这样。”云萝说道,“先前听到不少伙计抱怨说一遇上农忙或雨雪天气,作坊外的小食摊就都不见了踪影,想花钱买点吃食就都得跑到我家去,可我家晚上也只卖卤味,没有饭菜。还有些伙计觉得一天两顿都要花钱吃饭有些过于奢侈了,想从家里带着米粮来自己煮饭吃,不过我知道这点您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况且给他们的工钱中,也有一部分算是贴补给他们吃饭使用,不然别家作坊可没有这么高的工钱。” 其实自从上次有伙计借她家食肆灶头做饭的时候跟她提了那件事之后,云萝就一直有特意留意,加上自家食肆确实有些忙不过来,每天一大清早的屋里就坐满了人,更多的人还连个占脚的地方都没有,都是直接拿着馒头一边走一边啃。 暖季还好,冬季、深秋和初春就实在是太冷了。 还有爹娘和二姐一天比一天起得早,要提前准备那些早餐吃食,吃完了又要清洗,忙过一个冬天,她做出再好的膏药也挡不住飞快生长的冻疮和手掌的开裂。 先前还有小姨帮忙,现在小姨也嫁人了,总不能再叫她天天过来干活吧?真要雇个人,她家就那么巴掌大的一个小食肆,真没必要。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您跟里正提议,在外面原先划出来的摆摊的地方搭两排小屋,哪怕只是能遮风挡雨的草棚子也是好的,再赁了出去供人开食肆或买卖别的东西,村里能多些进项,伙计们方便,我家也能轻松些,不用在晚上卖卤味的时候还要不断的被人询问,卖不卖饭。” 王大管事听得莞尔,又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倒也不是不行,这事我晓得了,容我再想想,回头找里正唠嗑去。” 云萝放下这一桩心事,又听大管事像个唠叨的老头儿似的跟她嘀咕了一阵子作坊里的好事坏事新鲜事。 说刘大壮真不愧这个名儿,高高壮壮的一人就能顶上两个人的活儿,到下月发工钱的时候得再添上一个大红封;又说那陈六九整个就跟娘们似的嘴碎,刚才又跟工友吵了起来,结果被人按在地上捶得两只眼眶都乌青了;还有新来的伙计李双喜,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啥东西,竟然拿起肥皂就啃了两大口,然后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地,已经两天没吃得下饭了…… 王大管事说得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在那儿抖着山羊胡子吭吭哧哧的偷笑。 云萝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其实听得也挺高兴,真是林子大了就啥鸟都有,这还只是个小小的、仅有两百多人的小作坊呢。 就像只有几十户人家的白水村里,隔三差五的也总能发生些新鲜事。 比如李大水摔进水沟里爬不上来,泡在水里被冻了一夜差点没冻死,折腾这么几天好像还说不出话来了。 此事的热度还没有退下,就又出了一件事,这件事还跟云萝家也有关系。 出事的时候,郑丰谷正在跟云萝说话:“我今天去邱大虎家送文彬下个月的车资,结果被邱家大婶推了回来,还说你前两天救了她家妞妞一命,她家都不知该咋感谢才好,至少以后送文彬上下学是再不能收钱了。” 除了休沐,文彬每天上下学都是搭邱大虎的牛车,一开始是一次一付,但在文彬不甚遗失了两回钱之后,郑丰谷就索性直接跟邱大虎说好了,每个月都一次性付清车资,多退少补。 将要到月底了,郑丰谷今天就专门往桥头村走了一趟去交钱,邱大虎出门赶车不在家,往常也都是邱家大婶或者邱大虎的媳妇收的钱,可今天他才刚把钱递出去就立马被推了回来,无论他怎么说也不肯收这个钱。 所以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回来找他小闺女了,“好好的,咋说你救了妞妞一命?这是啥时候的事?出啥事了?” “邱阿婆没跟你说?” 郑丰谷一脸困惑的说道:“我问她的时候,她也这么问我,问你没跟我说吗。这是啥不能说的事?” 当然是不好说的,再是民风开放,即便放在她前世的那个年代,出了这种事情被传出去后也多是女子吃亏,哪怕她本是受害者,哪怕凶徒最终并没有得逞,说的人多了,真是什么恶毒的言语都会往无辜女子的身上扔,仿佛只要被恶徒碰上一下,女孩子就整个人都脏了。 脏的不该是那些流氓恶徒吗?凭什么肮脏本身被人轻轻放过,被肮脏沾染触碰了一下的人却反而再也洗不掉身上的脏污? 所以云萝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妞妞的事情,也对邱家始终没有动静表示理解,此事就该当做从没有发生过,烂在肚子里就好了。 不过,现在突然听爹问起,她想了下,就说道:“也没什么,正好遇到她摔倒,伤得有些重,我就帮她处理一下然后把她送回家去了。” 郑丰谷仍有疑惑,“是吗?没听说过这事啊。” 两个村子相邻,这边发生的事总能很快就传到那边,那边的事也一样。 既然邱家人都说是救命之恩了,那他家丫头应该伤得很重才对,这些天怎么半点都没有听说过? 云萝见他怀疑,就又说了一句:“当时就是血流些有些多,我给她止了血就没什么大碍了,他们大概是太心疼妞妞了才会觉得我救了她一命吧?” 郑丰谷也没想过小闺女会忽悠他,虽心里还有些嘀咕,但也只以为大概真是这样,看来回头还得再走一趟,可不能白白的占了便宜。 正想着,就忽然看见邱大虎正往这边来,牛车都被他赶得飞快,到了大门口还没停稳当呢,又见文彬从他身后跳了下来,冲进大门就喊道:“爹,三姐,栓子哥在镇上被人打了!” 郑丰谷猛的站了起来,“啥?” 在灶房里听到声音的刘氏和云萱也急忙小跑了出来。 文彬冲到云萝的身边抓着她喘了口气,又说道:“明日休沐,又因为今天授课的先生正好有事,栓子哥就提早回来了,到镇上的时候顺道去书院看望以前的先生和同学,却在出了书院后被人拦下,把他的手臂都给打折了!是……是……是大嫂指使人干的!” 第136章 第二次出手 文彬突然在上学时间跑了回来,还带回这么个消息,顿时把家里也炸了个人仰马翻。 刘氏已经慌了神,云萱也脸色苍白脑子里乱哄哄的,郑丰谷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这这这可咋好?宝根好像是去了五岭村,现在家里头老的老,小的小,都不顶事也禁不住吓呀!” 云萝略想了想,就跟文彬说道:“你去三叔家看看,看他家的驴车有没有在家里空着,如果在就让三叔给我们赶一趟车。” 文彬应了一声就飞快的跑了出去,云萝又跟云萱说:“二姐你去跟阿婆说一下这事,具体是我们也还不知道,我和爹先去镇上看看,你让阿婆不要着急,她如果也要去镇上的话,你就陪她走慢一些。” 邱大虎这时走了进来,说道:“大孙子出了事,我估计老人家也坐不住,我这牛车虽走不快,但好歹要比老人家走着去更快一些。” 郑丰谷转头感激道:“这可多麻烦你了,你看你这活也不做的把我家孩子送回来,又要麻烦你再送一程。” 邱大虎不在意的说道:“活儿啥时候都能做,孩子出事了可等不得。” 又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云萝,满脸的感激,“前头要不是你家闺女,我家妞妞怕也要不好了。” 刚才还正在说这个事情呢,可郑丰谷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关注别人家的事情,满心都是出事的未来女婿,还有文彬说的,是文杰媳妇叫人打的栓子! 无冤无仇的,她为啥要做这样的事? 云萝看了眼门外累得直喘气的黄牛,跟邱大虎说道:“邱大伯,回头你赶我家的牛车去镇上吧,让你家的牛在这里歇一歇。” 郑丰谷回神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要先走一步,如果老人家在家里等不及的话,就劳烦你再赶一趟车,我家的牛在棚子里歇了一天了,这就先去套车。” 说着就带邱大虎出了门往不远处的牛棚去套车,等郑丰收赶着驴车过来的时候,牛车也套好了。 郑丰谷嘱咐了刘氏几句,然后带着云萝和文彬先一步去镇上,牛车就留给了云萱和栓子的奶奶以及弟妹。 驴车被郑丰收赶得要飞起,文彬忍受着剧烈的颠簸,又把刚才没有说清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因为今日授课的先生突然有事不能上课,栓子提前从县城回来了,到镇上的时候还早,就去书院探望以前的先生和同学,过后告辞离开。 离开前,他还找文彬说了会儿话,却没想到刚转身没一会儿,书院守门的老伯就慌慌张张的跑来告诉先生,说有镇上的百姓来说,有个书生模样的少年郎被人堵在暗巷里打了,似乎还伤得不轻,他刚才跟着去看了眼,正是刚离开书院的栓子。 栓子已经被镇上的百姓帮忙先送去了医馆,文彬一听守门老伯的话就慌忙跟着先生去看望,之后想要回家通知家人又恰巧遇见了邱大虎,才有邱大虎特意放下活计送他回来的事。 栓子伤得很重,鼻青脸肿这些皮外伤就不提了,听大夫说,他身上多数挫伤,右手臂骨折,肋骨断了两根,连内腑都似有损伤。 “哪个王八羔子下这样重的狠手?栓子的性子好,也不像是会与人结怨的人!” 郑丰收都听得心惊肉跳,作为老丈人的郑丰谷更是目眦欲裂,下颌紧绷死死的握着拳头。 文彬抽了下鼻子,又是惊吓又是愤怒,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哽着嗓音说道:“栓子哥跟我说,那些人都是屠家的伙计,当时大嫂还站在旁边指使着他们打人。” 驴车忽然受惊的拐了个大弯,郑丰收霍然转头看向文彬,“啥?文杰媳妇干的?她为啥要做这样的事?” 文彬又抹了把眼泪,“我不晓得,栓子哥也不晓得这是为啥。照理来说,他跟屠家的嘉荣师兄交情极好,当年栓子哥开蒙都是拜在屠家的先生门下,从没听说过跟大嫂有冤仇。” 当然没有冤仇,不然屠二爷也不会看上他当女婿! 云萝随着驴车的颠簸巍然不动,脸色也格外平静,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反射不出一丁点亮色。 郑丰收赶着驴车飞快的到了庆安镇的医馆门口,还没停稳当,郑丰谷和云萝、文彬就着急的跳了下去,除了云萝皆都跳了个趔趄。 医馆里现在挤满了人,书院的两位先生,屠嘉荣、金来和另外几位与栓子交好的学子都挤在医院后院,栓子就躺在他们身后的一间屋里,大夫还在里面忙着给他接骨。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 “我说,杜衡伤得这样重,这里的大夫靠不靠谱啊?” 镇上医馆的大夫医术有限,栓子伤成那样,眼下又过去了这么久都还没处理好,实在是让人没有自信。 屠嘉荣焦灼的站在后院出入口不住的朝外张望,闻言说道:“我已经让人去请我家供奉的胡大夫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站在边上的余五公子余焱轻声跟身旁的金来说:“那胡大夫时常出入我们几家,实际医术也就那样。不过,我听说白水村不是有一个医术精湛,曾在县上济世堂坐堂的郑大夫吗?” 金来指了指屋里,说道:“伤成这样也不好再随意搬动,先看看再说吧,不行也只能去请老人家过来一趟。” 此时,一直留意外面的屠嘉荣最先看到了进来的几人,忙迎上前两步,又有些忐忑羞愧的行礼说道:“郑二叔,郑三叔,你们来了?” 说起来,双方也是姻亲,可眼下,他嫁到郑家的堂姐指使人打伤了他的好友,这个好友还是郑家二房定了亲的女婿,他初听闻此事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丰谷忙伸手扶了他一把,云萝却径直问:“栓子人呢?” 屠嘉荣下意识往后院的一间屋里一指。 云萝也没有浪费时间,当即穿过院子进了那间屋里。 身后有人急忙喊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止,而她进了屋之后,屋里的一个大夫和两个学徒也皆都转头看了过来,其中相对瘦长的那一个当即冲她喊着:“家人都先在外头等候,莫要打扰了我师父治病。” 云萝没有理他,视线越过他就看到了他身后榻上躺着的栓子,不由得目光微沉。 从他被送到医馆到文彬赶回家中,他们又从白水村过来,时间算算少说也有一个多、近两个时辰了,可栓子竟然还躺在这儿动弹不得,缠绕在手臂和胸腹间的纱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瘦长的学徒见她站在那儿仿若没有听见他的话,不禁提高了声音又说道:“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耽搁了我师父治病救人你们可莫要埋怨!” 云萝走过去,一把推开挡路的人,直接问皱着眉头满脸不悦之色的中年大夫,“大夫,我……哥的伤要紧吗?养好后会影响他继续读书写字吗?” 这大夫虽面色不虞,但听到她这样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露出了同情可惜之色,摇头说道:“整条手臂都折断了,养好后,那扭曲的骨头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 言外之意就是这只手废了,以后连笔都拿不起来,更何况读书科举? 云萝一瞬间在心里给他定义了“庸医”二字。 她看了眼栓子灰败的神情,嘴角一抿,说:“没出息!这么点小事你就摆出生无可恋的模样来做什么?我二姐断了手筋都能接回去,你不过是断了两根骨头又有什么要紧的?” 那大夫在旁边听了这话就十分的不高兴,冷哼着说道:“小姑娘可莫要在这里吹牛?手筋断了如何还能再接得回去?你以为是做针线呐,把两头拉出来随便打个结就行了!” 栓子的脸色却奇异的恢复了几分神采。 云萝见状就不再理他,低头就将他身上缠好的纱布全都重新解开了。 那大夫见状大怒,连忙伸手就来阻拦,并怒道:“你在做什么?快给我住手!” 云萝不理,自顾自的继续解着纱布,并在大夫伸手过来阻碍的时候一胳膊把他推到了一边,“别碍事!” 大夫气得倒仰,却又忽然被云萝的眼神给吓住了。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气势? 此时,郑丰谷和郑丰收也跟进了屋里来,看到云萝的行为不由得一愣,“小萝,你这是在干啥?” 大夫莫名的有点不敢去招惹云萝,便转头冲着刚才出声的郑丰谷发作道:“这是你家的孩子?你就不管管,由着她这样胡乱作为?要是加重了你儿子的伤势,你们可莫要后悔!” 他以为栓子是郑丰谷的儿子,毕竟云萝刚才喊了哥。 可惜他的打算注定要落空,郑丰谷听到他的话之后不仅没有阻拦云萝,反而还特别期待的问了一句:“小萝,栓子伤得咋样?要不要紧?” 这么些年来,他早已经对自己的小闺女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总觉得好像没啥事是她做不成的,况且,家里人都知道她在跟六爷爷学医,虽然没见她花许多时间,但似乎学得还挺好。 云萝已经迅速的将栓子的几处断骨检查诊断一遍,随手摸出一包银针,头也不回的指使爹和三叔,“帮我按着他,我要给他接骨。” 又抬头跟栓子随口说了一句;“稍微有点疼,你忍着些。” 这随随便便的口气,真是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两上前来帮忙按住栓子不让他乱动,眼睛瞥到他身上的伤,都禁不住的脸色一变,尤其是右手的断骨都戳到外面来了,简直惨不忍睹。 郑丰收“嘶嘶”的抽了几下冷气,郑丰谷照着云萝的指示按住栓子,他自己的两只手都是颤抖的。 唯有云萝脸色不变,银针飞快而精准的刺入几处穴位,然后迅速的正骨、上药、夹板、纱布缠绕,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的犹疑停顿,不知不觉中,连刚才那个大夫都从愤怒的指责缓缓的闭上了嘴,还在旁边不住的给她提个夹板纱布膏药啥的,神色也变了。 接好右手,栓子只是疼得大口喘气,反倒是帮忙按着他的郑丰谷和郑丰收两人满头大汗,好像也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云萝让栓子稍微缓了下气,又紧接着给他接上断裂的两根肋骨。 栓子忽然额头上青筋暴突,张嘴便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郑丰收顿时惊呼一声,手一抖差点没把人按住,不知何时也挤进来围观的书院学子也紧张的上前了两步,齐喊一声:“杜衡!” 这这这都吐血了!! 云萝忽然伸手,将他刚不自觉抬起来的肩膀又一下按了回去,面无表情特别冷酷无情的说了一句:“忍着!我姐陪着陈阿婆很快就会过来,你想让她们看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吗?” 冲到了嘴边的痛呼声顿时又被他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这里的人,除了自家人就数金来跟她最熟,见状不禁期期艾艾的说道:“小萝啊,杜衡师兄都伤成这样了,你就稍微温柔一点嘛。” 云萝耷拉着眼斜斜的一瞥,金公子顿时也把剩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温柔什么的,还是留给二姐吧。 云萝表面不动声色,似乎跟平时也没多大区别,心里却有些凝重。 断裂的两根肋骨其中一根很有可能刺破了内脏,但究竟伤得有多严重,她还得过会儿再仔细的检查一遍才能确定,眼前更要紧的还是把肋骨正回原位,以免再次造成内腑损伤。 云萝精通药草擅外伤,当年在被敌人追杀围堵,身边没有任何药物和工具的情况下,她都曾徒手帮沈念接过骨,且不止一次。过后,沈念不一样活蹦乱跳,天天跟她没事找事? 肋骨也被迅速的接上,连骨头渣子都一丝不漏的全部回归了原位,云萝无视旁边满脸震惊,目光闪闪发亮的大夫,挥手就又往栓子身上戳了几针。 栓子的脸色略有些舒缓,急促的喘息了好一会儿,因为虚弱和疼痛,连声音都有些飘忽,“小萝,我还能好吗?” “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的养上四个月,保证你的骨头长得跟原来一样。” 云萝一手搭在他手腕上,另一只手在他的腹部按压,并每按一处就问他疼不疼。 “嘶!疼!” 云萝缓缓的收回了手,将他身上的银针收回一部分,又换一个地方再扎上几针,似乎并不很在意的说道:“没事,内腑有点被断裂的肋骨擦伤,你躺着别乱动,按时服药,过几天就好了。” 见她脸色平静,说得也轻松,栓子就跟着又舒缓了些,还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以前还常听见六爷爷夸你天赋卓越,这是要青出于蓝了。” 云萝摇头,“不,我还有许多要学的呢。” 这是学无止境的事情,谁都不可能治得好所有病症和伤势。 认真算起来,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这样正儿八经的给人治伤,也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第一次真正出手,亏得郑丰谷和郑丰收一个盲目相信自己的闺女,一个被云萝折腾了几次也莫名觉得没啥是他这个侄女不会的。 至于栓子,不管相不相信、愿不愿意,他当时似乎都不能自己做主。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夫现在也期期艾艾的凑了过来,“小姑娘这一手接骨术真是出神入化,在下连见都不曾见过,不知你师承何处?” 这大胆耿直的承认自己连接骨术都没怎么见识过的庸医倒是让云萝稍稍的对他多了一丁点好感,就说:“我是跟我六爷爷学的。” 庸医想了想,忽然恍然问道:“小姑娘莫非家住白水村?” 原来六爷爷这么有名的吗? 云萝刚点头,就见他兴奋的搓了搓手,下巴上的小胡子都跟着抖了几下,说道:“一直想拜访郑大夫,却又自知医术不精不敢冒然上门,没想到今日竟有幸遇见郑大夫的高徒,在下刚才言语不敬,还请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这神态模样,怎么这么像去年六爷爷偷偷摸摸的跟她表示想要拜见一下正经教她医术的那位神秘师父的样子呢? 云萝不由得眼神一飘,正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了一阵动静,然后就见陈阿婆在刘氏的搀扶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云萱一手牵着嘟嘟,陪着喜鹊、柱子和六爷爷紧跟其后。 这是都来了! “栓子!”陈阿婆一进来就直奔到榻前,她眼神不好看不很清楚,但凑近了看,还是看到了她大孙子的脸青红肿胀简直要认不出本来的样貌,顿时眼泪就落下来了,双手游离着都不敢落到他身上去,心疼的说道,“咋的就出这种事了?你在镇上读了这么多年书也没出过事啊!” 云萱和喜鹊他们也都围了上来,看到栓子的模样,都不由得心疼极了,屠嘉荣站在后面人群中,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 “六叔,劳烦您给栓子看看。” 刘氏的话让陈阿婆也马上回过神,连忙就往旁边让了让,急切的说道:“瞧我,都给急忘了,麻烦先生给我家栓子再看看。” 大概是觉得这事有些不大妥当,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很快就锁定站在榻边的医馆大夫,紧张的说道:“不是不相信大夫的医术,这个……这个我们只是……” 刚来个小丫头踢馆,眼下又来一个老大夫,这么厉害还把人送医馆里来干啥? 那个瘦长的学徒觉得面上无光又怒火中烧,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倒是医馆大夫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目光落在郑大夫的身上,特别诚恳大方的说道:“无妨无妨,在下确实医术不精,今日能一见郑大夫,还是托了你们的福。” 这话让郑大夫也抽空看了他一眼,摸着胡子笑道:“是老夫无礼了,不过躺着的这位是我侄孙婿,着急之下也只好坏了规矩。” “无妨无妨,您随意就行。” 郑大夫就开始检查栓子的伤势和治疗包扎情况,这一看就不由得又转头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云萝,很快就收手后退,说道:“伤势都已经处理妥当了,我也没啥要再调整的。不过骨头虽接回去了,但短时间栓子也不宜随便移动,以免刚接回去的骨头又岔了地方。” 陈阿婆当即问道:“那……那可咋好?总不能就让栓子就这样躺在医馆里吧?” 医馆大夫想说尽管躺着就行了,他不在意被占了地方,正好还能顺便跟郑大夫讨教学问。 郑大夫摸了下胡子,跟陈阿婆说道:“先在医馆里住两天也成,不过老嫂子要是觉得不方便,就把牛车铺得厚实一些让栓子躺着,回去的路上慢慢走,尽量不要颠簸。” 刘氏就说:“来的时候想到可能用得着,我带了两床棉被,正好可以铺在牛车上。” 见栓子伤势暂缓,陈阿婆也定了定心,转身又匆匆忙忙的和刘氏一块儿出去把被子在牛车上铺好,务必要将牛车铺得又软又厚实。 之后,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加上邱大虎一起小心翼翼的把栓子从医馆里抬出来,轻轻放到牛车上,身后还呼啦啦的跟着一群少年郎。 “杜衡,你先回家去安心养伤,我保证,这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屠嘉荣凑在牛车边上,看着眼前几乎无一处完好的好友,眼眶热了热,神情却格外的坚定。 栓子看着他,摇头说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这事跟你没关系。” 屠嘉荣吸了下鼻子,瓮声说道:“我今天就不陪你回去了,回头再去看你,你好好养伤,缺什么都只管叫人来找我。算了,我还是让小树陪着你吧。” “不用了,我家也住不下人。” 屠嘉荣这才没有坚持,目送着驴车和牛车慢悠悠的离去,他脸上的表情也一点点阴沉了下来。等到两辆车转过弯看不见了,他转身匆匆的与身旁同窗和师兄弟们告辞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余焱和金来站在一起,此时悄悄的问道:“你猜屠家会怎么做?” 金来看着郑家人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脸上却笑嘻嘻的,“屠六娘也该受些教训了。” 余焱目光一凛,又有些诧异的说道:“你该不会也想掺和吧?以前可没见你跟那李杜蘅有多好的交情。” 金来递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没有说话。 他跟李杜蘅确实没多好的交情,但李杜蘅的未来小姨子是他金家都要牢牢抱紧的大腿啊! 第137章 孝顺婆婆 因为有一个受不得颠簸的栓子,所以牛车走得很慢,郑丰收也赶着驴车慢悠悠的跟在后面,隔空跟前面牛车上的陈阿婆说话,“大娘你也莫要太担心,有我们小萝和六叔在,栓子肯定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等他把伤养好了,娶媳妇、读书考状元,啥都耽误不了!” 陈阿婆被安慰着,抹了把眼泪看着被打得没个人样的大孙子,心疼得直叹气。 栓子已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却在睡梦中仍承受着疼痛的煎熬,眉头紧紧拧着,微张着嘴呼吸急促,脸上青紫一片都看不出脸色来,但鼻息灼热,眼周的一圈都染上了不正常的红色。 陈阿婆摸了摸他的手心,又小心的摸了摸额头,转头问盘坐在旁边的云萝,“小萝,栓子是不是有些发热?” “嗯,阿婆不用担心,受伤后发热是正常情况,会没事的。” 牛车慢悠悠的回到白水村的时候,天都黑了。栓子的爹不在家,郑丰谷和郑丰收加上一直跟着东奔西走的邱大虎到了栓子家后,又七手八脚的把他小心抬进屋里。 栓子受伤的事被文彬带回来,虽然不过在村子里转了半圈就有急匆匆的跑回镇上去了,但这么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相互之间不是同族就是沾亲带故,早已经传遍了。 听到动静,邻居家最先过来,然后村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汇聚,一下子把他家不大的院子都挤得满满当当。 “咋被打成这样?是哪个人跟咱栓子有深仇大恨的,若是落个病根,岂不是毁了栓子的前途?” 里正和他媳妇进了屋,看到栓子那个惨烈的模样,身为同族,血缘还很亲近的堂伯爷和伯奶奶,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里正媳妇给栓子掖了下被子,看他烧得迷迷糊糊的,便把陈阿婆拉到了旁边,轻声说道:“我恍惚好像听到有人说是郑秀才家的新媳妇指使人做的,这是真的假的?” 陈阿婆抹一把眼泪,说道:“栓子也没来得及跟我说这些,不过出医馆的时候,他那个屠家的友人倒是过来跟他说了些话,听那意思,应该八九不离十。” “这是为啥呀?”里正媳妇十分惊异,“从这边论,咱栓子跟郑文杰虽说没多好的交情,可也不曾有啥冤仇,要从屠家那边论,栓子和屠家的那位小公子可是至交好友,文杰媳妇作为屠家姑娘,总不会跟堂弟的好友有啥龃龉吧?况且,咱栓子也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就是这么说的,我家栓子性子好,从不会跟人起争执,更不用说结下冤仇,咋就……”陈阿婆用力的揉了揉心口,说,“栓子躺着动弹不得,我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了,一切只能等他爹回来再说。” “大夫是咋说的?” “我到的时候,栓子已经被接好了骨,听说是小萝亲自动手接的骨,之后郑大夫查了说接得很好,这几天暂且不可乱动,再仔细的调养几个月就会好的,可我这心里……这心里真是慌得很呐!活生生的断了好几根骨头,据说,据说有一根骨头断了后把内腑都给刺伤了。” 里正媳妇一时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能拍拍她的手,说道:“你也别多想,郑大夫医术高明,那可是在县城都有名的,他既然说养几个月就会没事,那肯定就不会留下啥病根,你只管专心照顾着就成。小萝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厉害的,你看她这些年来啥时候做过不靠谱的事?先前就有听说她在跟她六爷爷学医,郑大夫对她都赞不绝口呢。” “我没有不相信那个孩子,她要是没把握就不会出手,这点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唉,要是继祖跟栓子一块儿回来就好了。” “可别这么说,人家有心想要找事,继祖若是在一起反而多连累一个人。” 屋里站了不少人,里正看一眼栓子后就退出去了,站在门口先跟邱大虎道了一声谢,然后又和郑丰谷商量起栓子的事情。 毕竟,栓子的爹现在不在家中,作为他最亲近的堂伯爷就该理当接手处理这件事,况且他还是白水村的里正,而郑丰谷身为栓子未来的岳父,也能说得上话。 “里正叔,我恍惚记得宝根好像是去了五岭村做活,可有托人去给他传个信儿?” “我一得到信儿就让继祖他爹去了,但五岭村离得远,现在天又黑了,怕是得明儿才赶得回来。”里正沉吟了下,又问道,“我听见有人传言说是你大哥家的新媳妇指使人打的栓子,这事你晓得吗?” 郑丰谷顿时觉得矮了一头,闷声说道:“文彬亲耳听见栓子跟他说的,不过究竟为啥,我们刚才都没顾得上去问问清楚。” 里正点点头,“还是先顾着栓子最要紧,别的事儿,等明儿宝根回来了再说也不迟。而且栓子现在人还迷糊着,总要等他清醒过来,先问问他。” 郑大福从下午听说自家孙媳妇指使人把栓子给打折了手臂之后就一直在家里等着,也想了半下午的心事,怎么想都想不通文杰媳妇为啥会做这种事情出来。 而现在,他也从家里过来探望栓子了。 不论如何,哪怕此事跟他家孙媳妇没有一点关系,栓子身为他定了亲的孙女婿,出了事他也该过来探望。 他穿过人群,周围乡亲们异样的眼神让他不由得表情僵硬,好不容易走到屋门前,又遇上了站在门口商量事的里正和郑丰谷,忙问道:“栓子咋样了?” 里正的脸色有些淡,虽没有恶言相向,却也没有回应郑大福的问题。 郑丰谷对里正告罪了一身,然后拉着神情尴尬的老父亲到旁边将他知道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最后说:“爹,这件事大哥他们必须要给出个交代!不管文杰媳妇是咋想到,我也不跟你说栓子跟咱家的关系,单单他秀才和县学学生的身份,出了这样的事情就不可能善罢甘休,到时候若是被县太爷和县学追究起来,恐怕还要连累文杰。” 郑文杰也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都还没有到县学去报道,但他若想在科举上更进一步,县学是他必然要经历的地方,除非他能和袁承一样,直接进入江南书院或者府城的其他学院,又或者就干脆窝在庆安镇上,自己苦读考举人。 可他院试的成绩在倒数第三,连去江南书院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其他学院的要求虽没有江南书院那么严格,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收学生的,且花费巨大。 郑大福显然也明白这些,皱着眉头神情凝重,“我已经托人去叫你大哥和文杰回来了。” 屠六娘的这个行为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有茫然不解。 断骨重新接上,其他的伤口也都该上药的上药,该包扎的包扎,栓子起先还清醒,到后来在牛车上的时候就开始发起了烧,到家里都烧得迷迷糊糊,陷入到了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郑大夫年纪大了熬不住夜,云萝就接手看顾了他一整个晚上,一起陪着的还有刘氏和怎么劝也不愿意去休息的陈阿婆。 到天边的启明星升起的时候,烧得迷迷糊糊不安生了一个晚上的栓子终于安稳的睡了过去,悬心了一个晚上的陈阿婆也不由得松一口气。 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李继祖的爹和李宝根带着一身的露水急匆匆回到了村里,郑丰年带着李氏和郑文杰也回来了,却并没有看见屠六娘的身影。 郑大福带着儿孙过来了,顺道还请了郑二福一块儿过来帮着说合调解几句,而这边,李宝根还有里正都在屋里坐着等他们上门。 “儿媳妇有孕在身,受不得颠簸……”李氏脸上挂着略显僵硬的笑容,一进来就拉着陈阿婆想要为不曾出现的罪魁祸首解释两句。 陈阿婆是个温和的老太太,却并不是个软弱的性子,不然也不能在没了丈夫之后一手拉扯大两个儿子,虽然大儿子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音讯了。 她不等李氏说出更多的借口,“文杰媳妇既然这么娇弱,咋就没在家里安心养胎,还跑了出来指使人把我家栓子打成这样?我倒是想问问,她与我家栓子有啥仇啥怨,让她不顾怀着身子都要出来出这一口气?好歹,我家栓子也是有着功名在身的,可容不得被人这样欺辱。” 李氏抿了下嘴,心里也是恼得很,但儿媳妇出身尊贵根本就不是她能弹压得住的,而对于陈阿婆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她也有些不悦。 便干笑了一声,说道:“我那儿媳妇性子直,有啥事啥气都在心里憋不住。栓子他不是和屠家长房的小公子交好,还时常往他家走动吗?同一个府里的难免有碰面的时候,大概是那时有些龃龉,小孩子又不懂事,觉得受了委屈就想找回来,也不想想后果啥的。” 陈阿婆不禁被气得呼吸一促,一把甩开李氏的手怒道:“我家还没找你儿媳妇算账呢,你倒是先把脏帽子扣到了我家栓子头上来,莫要以为你家出了两个秀才又娶了大户小姐就能这样糟蹋栓子!” “大娘这说的是啥话?咋就给栓子扣脏帽子,糟蹋他了?” 陈阿婆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那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我家栓子最是和善的性子,往常去屠家也只是与屠家的三公子走动,更不会往女眷所在的后院里去,便是偶尔与屠家小姐碰面也必不会孤身一人,你倒是说说,他跟你家的儿媳妇能有啥龃龉,让她受了啥委屈?” 李氏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撇嘴往栓子躺着的屋里瞥了一眼,说:“这个您就得去问栓子了,他往常去屠家走动时究竟有没有不规矩,做出过啥不讲究的事,他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 这话不说李家人了,就连郑大福和郑二福听了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正要喝止,就忽然听见那屋里传出喜鹊的惊呼声:“哥,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快躺下,躺下!” 其间还夹杂着栓子的咳嗽和沉闷的喘息声,把屋外的陈阿婆和李宝根都吓了一跳,暂且顾不得郑家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去。 李宝根的速度最快,跑到床边就将已经半抬起了身子的栓子给一把按了回去,怒斥道:“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有啥事不能好生说道解决,要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栓子被按着肩膀压了回去,急促的喘了好几口气,脸涨得通红,侧头看了眼站在门边的李氏,跟他爹说道:“爹,我没有,我从来都只在外院和嘉荣的书……书房里走动,我……我……” 李宝根心疼得很,面上却沉着脸斥责道:“你是啥样的人爹还能不晓得?莫要被人随口说道几句就心浮气躁的,你现在也是有功名的人了,照理来说都该撑起门庭当家做主了,咋还这样沉不住气?人家说啥就是啥吗?县太爷判案还讲究个证据呢!大不了就状告到县衙里去,让县太爷替我们审审你究竟对屠家六娘子做了啥下作事让她一个女人家,一个小媳妇竟敢指使着家里下人当街殴打一个秀才公!” 这话看似在责骂栓子,更多的却是说给身后的郑家人听的。 果然,从郑大福到郑丰年再到郑文杰和李氏,听了这话之后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若是当真状告到官府,这事的最后结果不管好坏都势必会影响郑家的名声,还有有了功名的郑丰年和郑文杰的前途,更重要的事,屠六娘的名声就要彻底坏了,媳妇坏了名声,作为相公的郑文杰能有好?身为娘家的屠家又能得啥好? 其实一开始过来的时候,李氏和郑丰年都商量过了,心里并没有多紧张。 虽然屠六娘把栓子打伤了,且不管究竟为何,但她毕竟是屠家的姑娘,而栓子受过屠家的恩惠,又跟屠家长房的小公子屠嘉荣是好友,他难道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忘恩负义的撕把上屠家?今年可是书院重选商户名额的重要时候,事情闹大了,屠家若坏了名声,他家的子弟想要继续科举可就难了! 可现在听到李宝根的这番话,他们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心里也不禁多了些慌乱。 李宝根虽也是个乡下汉子,但他常年奔波在外,去一些富裕人家,甚至是大户人家里做活,区区一个木匠,但见识却不少,说出的话也就格外的义正言辞有底气。 别看他平时温和良善,可眼下儿子被人打成了这样,李氏还敢说出那种话来,如何能不生气?真当他这么多年在外奔波讨生活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 里正也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栓子说道:“你就安安分分的在屋里躺着,莫要胡乱置气让你奶奶和爹担心,剩下的事就别管了,好歹我们几个老的都还没死呢,总会给你做主的。” 这句话又让郑大福心里晃悠了一下。 陈阿婆坐在床沿上心疼的摸摸他的头,含着泪说道:“你可安生些吧,郑大夫和小萝都说了,你那骨头刚刚接回去不能乱动,不然刚接回去的骨头又会岔开,到时候你自己受折磨不说,若是再落下啥病根可咋好?” 栓子被安抚着继续乖乖躺在床上,其他人则都退了出去继续商量这事的解决办法,喜鹊眼泪汪汪趴在床边跟他小声说着:“哥,你要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身子好了,以后啥事不能做?可若连身子都坏了,不管有仇还是有怨就全部只能憋在自己心里头,眼睁睁看着别人比你过得更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栓子仰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床顶棚,在喜鹊以为他不会回应她的时候,忽然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听见他说话,喜鹊顿时笑眯了眼,凑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是小萝说的,她昨晚和郑二伯娘陪着奶奶守了你一整个晚上,一直到清晨你退烧睡过去后才离开,回去前还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顿了下,又说道:“我都不晓得该说些啥,想了很久呢。” 就怕说得不对,不仅没安慰到哥哥,反而戳了他的伤疤。 栓子想到了昨日在医馆里的事,其实那个时候的事现在想来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轻轻动了下手指,有些迟疑的说道;“我的手……” “你的手没事!”喜鹊的语气格外坚定,“郑六爷爷都说了,折断的骨头都接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只要别乱动,养上几个月就会长得跟原来一样,不会影响你以后读书写字考状元的。” 栓子顿时被她逗笑了,“啥状元?可别胡说。” 喜鹊也跟他一块儿笑了起来,歪着脑袋趴在床边说道:“那……举人?我也不是很晓得这些,不过哥你考一个举人肯定是没问题的!等你养好了伤正好能赶上今年的乡试,今年不行就再读三年呗,三年后你也不过是郑文杰现在的年纪,到时候再把嫂嫂娶进门,我很快就能抱小侄子了!” 栓子不禁红了脸,满心的愤懑和惶恐都暂且顾不得,略显窘迫的说道:“别胡说。” “难道哥你等不及三年了?那可咋办?云萱姐的爹娘想把她在家里多留几年呢,要不,我们偷偷的去跟云萱姐商量商量?” 屋里的兄妹两说着悄悄话,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和心情都可见的消融了,屋外的两家人再次坐到一起,那气氛却是比刚才更紧张了些。 郑大福瞪了擅作主张的大儿媳一眼,转头跟李宝根说道:“女人家不懂事随口就胡说,当不得真。栓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啥性子村里的人都晓得,万万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李宝根锁着眉头一时间没有说话,倒是里正接了过去,说:“可不就是个好性儿的老实孩子,不然郑老弟也瞧不上他做你孙女婿啊。” 郑大福不由得老脸一红,转头问郑丰年,“一回来我就匆匆的带着你们到这儿来了,都没来得及先问一问,文杰媳妇她到底是为啥要指使人打栓子?不论好歹,她总得有个缘由吧?” 郑丰年瞥了他爹一眼,又看了眼媳妇,支吾的说道:“我当公爹的也不好多问,都是李氏去问的话。” 这话没毛病,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李氏的身上,李宝根冷哼了一声,说道:“如果嫂子又要说出刚才的那些话,你最好还是别说了,我家栓子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下流事。” 李氏嗫嚅了下,说道:“少年人总难免有冲动的时候。” 李宝根的脸色又是一沉,郑二福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插了话,对着李氏说道:“丰年媳妇,我们今儿是来解决事端的。都是乡里乡亲,也都是看着孩子们在眼前长大的,说话可不能由着一张嘴随口胡说。” “那二叔以为还能如何?好好的无缘无故,文杰媳妇她疯了要指使人去打栓子?” 这是确实说不清楚,郑二福敲了敲桌子,说道:“你让她回来,自己来说!” “她有了身子,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有了身子还能跑出去打人,却受不住回村的这一点颠簸了?马车颠簸那就坐牛车,垫得厚厚的,栓子断了几根骨头都能回来,她怀个身子倒是比断了骨头的还要娇贵?” 李氏心里憋气,冲口就说道:“二叔到底是向着哪家的?”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郑二福脸色一沉,郑大福也当即训斥道:“她闯了锅还敢躲在镇上,你倒是当了个孝顺婆婆!马上把她带回来,便是掉了肚子里的那个种,也给我押着她回来!” 一句“孝顺婆婆”让李氏涨红了脸,可她有什么办法?儿媳妇娘家势大,她根本就没有底气管教她,而且别看屠六娘平时嘴甜会来事,但相处日久,那真真不是个会让人踩到头上的主! 李氏昨日一听说这件事就去问儿媳妇究竟了,屠六娘却并不很在意,就用那么个理由把她给打发了。 这确实是个理由啊,不然还能为啥? 好好的,谁会没事找事的去殴打一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第138章 屠家来人 郑大福这边训斥着儿媳妇,转头又安抚陈阿婆和李宝根,“老嫂子,宝根,这事许是有啥误会,现在也不晓得我那孙媳妇到底为啥要这样,可不论咋样,她打伤了栓子这事我家都不会置之不理。那孩子也是不懂事,闯了祸还不敢回来,等把她叫回来了,我们再一起问问?” 都是乡亲故旧,要在同一个村住一辈子的,但凡是讲点道理的都不会愿意相互撕破了脸皮,况且两家之间还夹着一个栓子和云萱的婚事。 李宝根想了下,就说道:“大叔是实诚人,这事不弄清楚确实不好随便下定论,可我的话也得放在这儿,说我家栓子欺负了您孙媳妇的这种话可莫要再出口了,栓子他是个读书人,过两年还要娶您孙女的,这种名声可不敢背上。” 李氏神情不屑,撇着嘴就要插话,“这事可说不准,便是亲爹也不能说就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 郑大福顿时眼皮一跳,“住嘴!这哪儿有你随口插嘴的地方?” 陈阿婆团着手坐在旁边,眯着眼似乎在用力的想要看清楚李氏,说:“老婆子也不懂大户人家的那些事情,不过若是我家栓子当真欺负了你家儿媳妇,咋的她长辈父兄们都没啥动静,反倒要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出面来讨要回去?我家栓子虽跟屠家四公子是好友,但四公子是大房的儿子,听说屠二爷可稀罕他这个唯一的闺女了。” 李氏一下子就被噎住,郑家人包括郑文杰也不由得脸色沉凝。 所以,屠六娘说出的这个借口,连自家人都不大相信啊! 李宝根扫了一圈,又说道:“我看这事只我们两家人怕是解决不了,还得问问屠家的意思。”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撇不开屠家。 正说到屠家,就听见外面有个清朗少年的声音响起,“阿婆,李大叔,小子屠嘉荣特来探望杜衡,不知现在可方便进去?” 透过堂屋的门,隔着院子的竹篱笆,他们看到了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郎站在外面拱手行礼,在他的身侧身后,还有一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年轻人和穿着灰衣裋褐的小厮。 李宝根在看屠嘉荣,郑家的爷孙父子和李氏却都在看屠嘉荣身边的锦衣公子,那是屠六娘的亲大哥,当日郑文杰和屠六娘成亲时,随轿送嫁的就是这一位。 屋里的人声一静,然后纷纷站起迎了出去。 李宝根瞥了那位屠家二房的大公子一眼,然后先朝屠嘉荣拱手说道:“四公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大叔太客气了,每次都让小子惶恐。我与杜衡乃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你直接叫我嘉荣就行。”屠嘉荣指着身边的公子介绍道,“这是我二哥,也是我二叔的长子,因为我六姐的事,今日特意过来赔礼。” 不等人招呼,屠二公子就拱手朝李宝根下拜,说道:“舍妹被家里人宠坏了,却也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等蛮横之事,打伤了杜衡兄弟,在下先在这里给李大叔赔罪了。” 人家好言好语,认错的姿态这般诚恳,又出自有恩于自家的人家,李宝根心里再不痛快也落不下脸来,只能先含糊着说道:“二公子客气了,快请屋里坐。” 屠二公子直起身,却没有马上进屋,而是朝身后的马车冷喝道:“还不出来?” 车帘子动了动,然后被轻轻的掀开,露出了坐在里面的两个健壮媳妇和低着头缩在最里面的屠六娘。 赶车的小厮迅速的放好了马凳,一个媳妇先下马车,然后另一个媳妇几乎是半拖半拽的将屠六娘从里面拉出来,和站在地上的媳妇一起把人扶下了马车,一左一右的将屠六娘往中间一夹。 屠六娘用力的挣了挣两只手,娇娇的小姐却哪里是这些健壮媳妇子的对手?夹在中间便是纹丝不动。 她迅速的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亲大哥,眼角的余光已从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低下头噘着嘴一脸的泫然欲泣,“二哥。” 屠二公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回身又跟李宝根说道:“我已将舍妹一块儿带来了,要打要骂皆由李大叔来定,也希望她能受此教训,往后再不敢这般胡闹。” 这一下,李宝根反倒是有些束手无策了,不由得转头看了眼旁边的郑家人。 屠二公子又转身朝郑家的几人拱手说道:“舍妹虽已嫁为郑家妇,但毕竟时日尚浅,往日的脾性来不及管教,现在做出这样蛮横之事皆是因为娘家长辈和兄弟们把她给惯坏了,还给亲家祖父和伯父伯母添了诸多麻烦,坏了乡邻的情分,实在让我家羞愧难当。” 这话说得太好了,竟是把屠六娘闯下的祸全部揽了回去,让刚才还有点不大高兴的郑大福一下子对这位亲家舅爷好感大增。 三家人又客客气气的进了屋,屠嘉荣似乎就是单纯的给堂兄带个路,进了堂屋之后拐个弯就进了栓子躺着的那间屋里,留其他人在外面继续商谈此事的解决办法。 屠二公子姿态谦恭诚恳,丝毫没有推脱屠六娘的错误,并表示不论李家想如何惩处屠六娘,屠家都没有一丝怨言。 刚才面对着李氏的推脱胡言时,李宝根尚且能毫不退让,可屠二公子摆出这一副任打任骂任罚的姿态,李宝根反而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 沉吟许久,他朝屠二公子一拱手,说道:“二公子这是给我家脸面,我也不能不识好歹,现在说啥打骂的也没意义,我就想知道我家栓子是在哪里得罪了六小姐,才引来的这一场祸事?” 屠二公子顿时眉头一跳,他今日过来,一开场就是那样的姿态,目的便是想要把屠六娘的那点事情悄然的遮掩过去,却没想到李宝根竟是对屠家的道歉和赔偿全都无动于衷,反而开口就是这个。 一时间,刚还有些松快的气氛莫名的就紧绷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看两眼被押着坐在旁边,低头垂首仿佛十分乖顺的屠六娘,然后对李宝根说道:“说来惭愧,因为父母膝下就舍妹一个姑娘,难免就娇惯了些,自小都是顺风顺水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不知不觉就养出了个娇蛮霸道的性子。此事说来与杜衡兄弟没有半点关系,皆因为我爹对杜衡兄弟十分赞赏,在家中就多说了几句,不知怎么就让我这个娇蛮的妹妹入了心,有些吃味。昨日也是凑巧,我爹娘认为她嫁了人都快要当娘了,性子还这般娇蛮,说了她两句,她回头离开的时候又遇上了杜衡兄弟,一时冲动便指使着下人想寻杜衡兄弟的不痛快,冲动之下没能收住手,致使杜衡兄弟身受重伤,我爹娘得知后十分震惊和愧疚,今儿一早就让我定要带着舍妹一块儿过来赔罪。” 这是女儿家听不得疼爱自己的父亲对另一个人赞赏有加便记恨在心,又因刚受了训斥心中不舒坦,看到栓子就新仇旧恨的涌上来,冲动之下动了手? 这么说似乎也说得过去,可李宝根听着,总觉得还有哪里怪怪的。 可屠二公子说得这般郑重其事,又是大张旗鼓的过来赔礼道歉,加上屠家对栓子的那点恩情,李宝根若是还死抓着不放反倒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毕竟栓子也没出大事,养上几个月对他往后的前途也没啥影响。 是啊,世人都会这么说的,他们不会去想若是栓子真的不好了,若是栓子落下什么病根一朝毁了前途路会怎么样,他们只会说,这不是没啥大事吗?再说,屠家于你家有恩,又这般诚恳的放下身段来赔礼道歉,你还想怎样? 李宝根垂在桌子上面的双手用力的握紧,手背上青筋暴突,手臂上的肌肉坚硬。 这时,他忽然听见栓子的声音从身后的屋里传出来,“爹,算了吧,所幸我也没有大碍,等养好了伤都不耽误读书。当年若不是屠家让我听了他家先生的课,我这个乡下的穷小子也没有现在的风光,就当是,还了当年的那份恩情吧。” 李宝根的眼眶蓦然一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屠二公子拱手说道:“既然栓子都这么说了,二公子又亲自前来,我也不能不知好歹,此事就这么算了吧,只希望以后再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屠二公子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松快之色,这样轻松的解决了事端本该高兴的,可栓子刚才的那两句话却让他莫名的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也不是屠家想要的结果。 家中的祖父和叔伯其实都十分的看好李杜蘅,如果没有这一场变故,哪怕他当不成屠家的女婿,凭着当年的那一点恩情和跟嘉荣的交情,李杜蘅往后不论走到什么地步都必然和屠家有一份割不开的情分。 可现在,恩情没了,而嘉荣……毕竟是长房的儿子,六娘的这事一出,对他二房又是一个极大的冲击。 想到了昨日突然拜访的金家老爷子,屠二公子的目光更沉了沉,然后站起身朝李宝根深深的作了一揖,“李大叔宽宏大量不跟舍妹计较,在下实在心中羞愧。” 侧头朝木头似的坐在旁边的屠六娘说道:“六娘,还不快给阿婆和大叔赔罪?” 屠六娘咬了咬嘴唇,又飞快的扫一眼堂屋里的人,终还是不甘不愿的站了起来朝陈阿婆和李宝根屈膝赔礼。 陈阿婆和李宝根的脸色都是淡淡的,而郑大福看到这儿,心里禁不住的有些滋味难言,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孙媳妇,也不是那么好的。 可看到身旁的长子、长媳和长孙,他终究也只是在心底狠狠的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有些乏累。 罢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时间一晃,已是将近中午,外头又有了点动静,抬头就见高矮胖瘦的四个孩子手上拎着东西,径直推开篱笆门走了进来。 正是云萱、云萝、文彬和郑嘟嘟。 看到院子里那些眼生的屠家人,云萱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转而和屋里几位长辈们打了声招呼,然后都陈阿婆说:“估摸着家里也没心思做饭,我娘就做了点让我们送过来。” 陈阿婆走到门口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才突然回神的说道:“呀,这都到中午了?瞧我这……还要麻烦你们。” 云萱抿嘴笑了笑,“不麻烦,也不是啥好东西。” 屠嘉荣听见动静,从屋里探了个脑袋出来,不着痕迹的将云萱看了好几眼,然后对文彬说道:“原来是文彬师弟,听说你家的卤味乃是一绝,连县城的老字号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文彬放下手里拎着的篮子,朝屠嘉荣拱手作揖,道:“嘉荣师兄。” 屠二公子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新来的姐弟四人,转身与李宝根说:“家中尚有事,在下就不久留了,这一点小小礼物也当是我家对杜衡兄弟的一点歉意,希望他能早日养好伤,再中举人。” 随着他的话,屠家的下人们将备好的礼都捧了进去,滋补药品、绫罗绸缎,很快就在栓子家这个不大的泥墙屋里堆了一地。 李宝根看着这些东西犹豫了下,并没有再推拒,“二公子破费了。” 屠二公子又与李宝根以及里正和郑家的几人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众人送他到篱笆门外,他站定转头看向并未跟着出来的屠嘉荣,问道:“嘉荣,你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屠嘉荣站在院子里纹丝不动,笑眯眯的说道:“难得过来一趟,小弟就先不回去了,陪着杜衡说几句话也是打发时间。” 屠二公子深深的看他一眼,然后带着其他下人和屠六娘再次告辞,“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舍妹……身子不大方便,在下留她在家里,就不往镇上去了。” 郑丰年他们闻言连忙也借此与里正和李宝根告辞,不过郑大福和郑二福却都留下了,说是想再看看栓子。 这件事到此也算是了结了,不管心里还留存着怎样的疙瘩,面上却都缓和了下来,不再如先前的那样紧绷和尖锐。 云萱从姐弟们拎来的篮子里捧出了饭菜,跟陈阿婆说:“家里也没备着啥好东西,我娘就随便做了几样,多少凑合着填个肚子。” 陈阿婆拉着云萱就说道:“好闺女,真是多亏了有你们在,奔来跑去的都是事儿,我一个老婆子真是啥用都没有,现在连饭菜都要你家操心做好了送过来。” 云萱抿嘴一笑,扶着老人家在凳上坐好,“阿婆,你先坐。” 陈阿婆就拉着她不撒手,不住念叨着:“将来能娶个这样好的媳妇,丈人爹娘也都是通情达理会心疼人的,我家栓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郑嘟嘟不乐意的凑了过去,着急的说道:“小舅子也好!” 云萱红了脸,陈阿婆却笑开了花,搂着胖嘟嘟说道:“是是,这小舅子也是顶顶好,顶顶有福气的!” 没有跟着堂兄一起回去的屠嘉荣和文彬凑在院子的一角说话,郑大福、郑二福则跟着里正和李宝根进了卧房,站在栓子的病床前又仔细叮嘱问候,云萝却拉了喜鹊进灶房里面,把带来的几包药交给她并说明了要怎么煎熬。 陈阿婆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手脚也不怎么利索了,很多事情就都需要交给喜鹊来做。 正说着,云萝忽然感觉袖子被轻轻的扯了两下,转头就看到柱子仰头看着她,问道:“小萝姐姐,你能教我怎么给人治病治伤吗?” 云萝有些诧异,“你想学医?” “想!” 柱子比文彬还要小一岁,正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瘦瘦小小的,跟任何一个乡下孩子都没什么区别。家里虽不宽裕,但他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上头有祖母、父亲和兄姐护着,原本是个十分乖巧单纯的孩子。 可现在,云萝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往日从不曾出现的暗色,不由得沉默。 柱子见她迟迟没有答应,便有些急切,又说道:“我会很听话的!” 云萝就问他,“你为什么想要学医?” 他咬了咬嘴唇,说:“我听说,镇上的大夫原来都说了我哥哥的伤即便养好,怕是也再不能读书写字,更不要说继续科举,可是小萝姐姐你却一下子把我哥哥断了的骨头给接好了,我……我想学。” 这分明是被他哥哥受伤的模样给吓着了。 云萝又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道:“我自己都还没有出师,又怎么能教你?” 柱子愣了下,似乎不明白,又似乎有点明白了,不由失落的低下头去。 喜鹊摸着他的头安慰道:“别怕,哥哥不是教过我们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有那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他遭了这一场劫难,往后肯定是啥事都不会有了,等把身体养好了,考个举人回来,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们!” 虽然成语用得有些相差,但意思却都到了。 云萱在灶房外喊她,云萝答应一声就走了出去,又与陈阿婆和宝根叔告辞一声,然后拎着空篮子离开了他家院子。 郑大福和郑二福也出来了,祖孙一行六个人走在村子里,一时间似乎谁都没有心思说话聊天,气氛便有些沉闷。 先到了郑二福的家,虎头看到他们就从院子里窜了出来,问云萝:“栓子咋样了?他家还有客人忙活不?” 得知还至少也得养上几个月才能痊愈,家里除了一个好友屠嘉荣也没有别的客人,虎头就又点头说道:“能不落病根就好,我吃了午饭后再去看他。” 他昨日傍晚走了一趟,可惜当时都栓子正烧得迷迷糊糊,这事情又是刚发生,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忙乱,他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被他爹嫌碍手碍脚的赶了回来。 今日早上本也想跟着爷爷一起过去,又被拒绝。 他看看云萝,眼角又飞快的瞥了眼旁边的大爷爷,缠绕在嘴边的无数问题也只能默默的又咽回去,想着等到只有小萝一个人的时候,他再仔细的问一问。 郑二福招呼着他们进屋,“都别忙着回去了,正好要揭锅,随便在这边对付一口。” 郑大福哪里有这个心思?自是拒绝道:“不了,你嫂子应当都做好了饭菜,照理来说,今日该请你过去那边喝杯酒,不过家里现在怕是也一团糟,这杯酒就先欠着,改日再请。” “大哥这就外道了,我们兄弟之间谁还在意这点小事?你也别着急上火的,好歹和宝根那边算是了结了,家里的事慢慢来就成,不然你要是急坏了身子,反而不值当。”他也只能说几句这样的安慰话,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郑大福沉沉的叹一口气,转身又往老屋走去。 走到大门口,他转身跟陪在身后的四个孩子说道:“你们就别进去了,乱糟糟的还不晓得要咋折腾呢。” 姐弟四人相互看了看,云萱说道:“爷爷,事情都出了,您也别再心急,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骨。” 她其实还想说您老就别去管大伯他们的事了,省得吃力不讨好还要白白的气一回。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说不出来,只能这样不痛不痒的安慰一句。 郑大福叹口气,挥挥手说道:“我心里有数,你们都快回去了,这都快要过了饭点了。” 他们就告退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突然发现云萝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又转回头,郑嘟嘟更是招呼着小胖手喊道:“三姐,走了走了!” 云萝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反而跟他们说:“你们先走,我很快就会跟上来。” 郑嘟嘟不明白,云萱愣了下,然后和文彬一起拉着不情不愿的嘟嘟小弟先一步离开。 等到他们转过了一道弯看不见影子了,云萝才转头看向郑大福。 郑大福也在看着她,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小萝啊,你有啥事要跟我说的?” 云萝看到头发都已经稀疏的老爷子,还真有点不忍心再让他受累受刺激,在出了栓子的这件事之前,她从没想过要主动去拆穿屠六娘。 反正,郑丰年的孙子是不是亲生的,郑文杰是不是戴了绿帽喜当爹,这些事都跟她没关系。 可现在…… “爷爷,我听到了一些风声,或许应该跟您说一说,也好让您提前有个准备。” 第139章 屠六娘小产 云萝在郑大福那儿放了一把雷,然后若无其事的追上姐姐和弟弟们,一块儿回到了家。 小姨也在,是听闻栓子出事,云萝和刘氏忙活了一整个晚上,今早就特意和郑贵一起过来帮忙。 郑贵忙了一个早晨,到时辰就去作坊上工了,刘月琴则一直留到现在,午饭都是她和云萱一起搭手做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饭,刘氏熬了一夜,尽管已经歇了半天,但神色还是有些萎靡,按了按有些胀痛的额头,不由叹息一声,“这好日子过久了,竟都熬不得夜了。” 刘月琴抿嘴一笑,跟她说:“吃了午饭,大姐再去屋里躺一会儿吧,下午也就忙活卤肉的事儿,只我和小萱就够了。” 刘氏也不推拒,笑着说道:“把妹妹嫁在身边,果然是有大好处的。” 刘月琴微微红了脸,笑容却甚是明媚,神色中已经找不见半年前的畏缩惶恐之态了,显然婚后的生活过得很是滋润和自在。 这边的姐妹两在说话,她们对面的小姐妹两也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你跟爷爷说了啥?神神秘秘的。” 反正事情都已经要说开了,云萝也就没有再想着要隐瞒家人,便跟云萱说道:“我先前听说,在栓子考中了秀才之后,屠二爷曾经想要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他,只是还没有开口,你和栓子就先定了亲。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我又听说,我们的这位大堂嫂看着直爽率真,其实最是霸道小心眼,恐怕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栓子和你怀恨在心了。”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低,所以这话不仅云萱听见了,围在饭桌前的其他人也全都听了个清楚。 堂屋里霎时寂静,所有人都好像被这个突然的消息给震惊了,呆呆的看着一脸平静的扔出这个炸弹的云萝。 文彬最先反应过来,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所以那天认亲的时候,大嫂是故意想要为难二姐,结果被三姐你拦下了?” 这事除了云萝之外,就数当时站在她身边的文彬看得最清楚,只是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究竟,也没有往这种方向上去想。 云萝扒了一口饭,嚼嚼咽下,点头道:“不然你以为她原本好好的站着,为什么会突然往前扑过来?她身后又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算腿软站不住也该是原地瘫软下去。” 这也是文彬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 可现在明白了,却又好像更不明白,不禁疑惑的问道:“这是为啥?就因为栓子哥和二姐定亲?但她不是也已经嫁给大哥了吗?” “大概是觉得失了面子吧。” “可你不是说,那屠二爷都没来得及开口吗?既然没开口,自然就没有被拒绝这回事,怎么就失了面子?” 云萝看他一眼,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说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特别的自以为是,他们可以看不上,可以嫌弃别人,但别人却是绝对不能看不上他们,更容不得人抢了他们看上的。” 文彬用力的皱起了眉头,男女间的事情他还想不明白,可别的却都听明白了,不禁有些气怒。 刘氏和郑丰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故事,那这次栓子被打,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夫妻两对视一眼,然后刘氏问她,“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云萝没开口,文彬倒是先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你们和栓子哥一起来接我的时候,在书院门口金公子还提了一嘴,只是马上就被嘉荣师兄阻止了。” 所以,是金公子说的吗? 刘氏他们恍然,又半点不觉得意外。 云萝已经吃完了一大碗白米饭,此时便放下碗筷,说道:“其实大嫂她未必就真有多中意栓子,毕竟栓子长得又没有多好看,也就普普通通的样貌,可坊间传闻,屠六小姐最爱俊俏的少年郎。” 什么坊间传闻?这种事关大户小姐名声的传闻可不会轻易的流传到外面。 云萱神色古怪,幽幽的看了身旁的妹妹一眼。 你说谁长得不好看呢? 云萝的嘴角轻轻一抽,不跟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的怀春少女计较,径直说道:“大哥他虽然坏了名声,但相貌是真的不错,又好歹也是个秀才。虽然被余家嫌弃,婚期又紧,屠家好像失了不少颜面,但说不定这正是人家想要的呢。” 刘氏一皱眉头,“啥意思?” 云萝的手指轻点了下筷子,一脸平静的再次放出一枚炸弹,“我怀疑,大嫂是带着肚子出嫁的。” “啪!” 饭桌上顿时落下了两个碗,郑丰谷的大碗更是掉到桌上后又晃悠悠的滚到了桌边,摔了一地的洁白大米饭。 可现在谁也没心思去心疼碎裂的大碗和大半碗米饭。 云萝的目光泠泠,似乎没有看到爹娘小姨和姐弟们的震惊脸,继续说道:“认亲那天她故意朝二姐发难,结果被我阻拦了,我当时抓着她的手腕,就觉得她的脉象有些不对劲,之后过年那天特意寻了个机会悄悄的给她把脉,虽没有把出喜脉来,但也跟正常的脉象有些差别,倒像是被什么药物或东西遮盖了真正的脉象。” 顿了下,又说;“可惜自她传出有喜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也没有探脉的机会,不能十分确定。” 刘氏的手有些哆嗦,“这……这种事,你可不能胡说。” 但她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清楚,小闺女绝对不会随口胡说。 云萝摊了下手,说:“这有什么值得我胡说的?反正我都已经告诉爷爷了,我相信他肯定会请六爷爷去给大嫂把脉,就算大嫂仗着娘家财势不肯配合,我们也可以看看她是不是真能怀胎十月后再生孩子。” 刘氏和郑丰谷面面相觑,这一刻,就连因为睡眠不足而导致的头疼她都似乎感觉不到了。 云萝放下一排雷,转身若无其事的钻进了卧房里补眠,完全不管身旁的人被她炸成了怎样的神思恍惚、胆战心惊,更不管老屋那边又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一觉睡到半下午,起来后在屋里研究了一个时辰的医书,又听文彬跟她说了会儿书院里的事。 “三姐,我明年肯定能考中秀才!” 他去年就已经试过一回,过了县试却没能过府试。今年本来也要去的,但想到反正今年并没有院试,还不如再等一年呢,到时候也能有个更好的成绩。 云萝也不着急,“你还小,不用着急,还不如多读几年书在院试时考到前三名,才有进江南书院的机会。” 文彬挺了挺胸膛,“我的目标是案首呢,就跟承表哥和蔓儿姐夫一样!” “十岁的院试案首啊?那比表哥还厉害。” 他忍不住咧开嘴又强行忍住,双眼亮晶晶的嘴上却谦虚道:“这不能比,承表哥是被家里的事给耽搁了,加上第一次过来时路途遥远,运气也不大好,不然肯定早就已经考上秀才了。” 顿了下,又说道:“他今年就要考举人了,目标是解元呢!” 书院的先生和姑婆姑丈都对他抱着非常大的期望和信心。 说到袁承,就不免想起了同样年纪,且同样是个秀才的郑文杰,“大哥现在都还没有去县学报道,真不晓得是咋回事,这是不打算继续读书了吗?” 想想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云萝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想的,不过她对这些一点想要知道的兴趣都没有。 屠六娘的事情揭了出来,这边的刘氏和郑丰谷好几天都神色恍惚的,老屋那边却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是没找到机会求证,还是打算要息事宁人,硬生生扛下这一顶青青绿草帽,又或者,是没有查出来? 云萝对六爷爷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况且,现在屠六娘既然已经被查出了有孕,那么她原先掩藏起来的脉象也应该清晰了才对,现在就是月份大小的区别。 云萝关注了两天没见到动静,虽有些疑惑,但她并不着急。 况且她也不是空闲得天天盯着老屋的人,家里事儿不少,隔三差五的还得去检查一下栓子的伤势,虽然有六爷爷在吧,可好歹两家的关系不一般,她总不能不闻不问的。 除此之外,江南正是忙着春耕的时候,田地都犁了一遍,秧田里的禾苗也已经有四寸高,该拔苗插秧了。 三月的水还有些寒凉,郑丰谷和刘氏心疼闺女就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云萱和云萝,不让她们下田耕种,只夫妻两个天天泡在冰冷的泥水里。 农时不等人,家里田多人少,就又请了两个短工来帮忙。即便如此,也足足花了小半个月才把十几亩田全部插播完毕。 这天,云萝和虎头在经历了两家长辈的千叮咛万嘱咐后终于被放行允许上山了,两人飞快的行走在春日葱翠的山林中,虎头不禁长长的吸了口气,“可憋死我了!以后还是别再去捉野猪了,瞧把太婆我奶我娘还有二婶给吓的,都恨不得把我们捆绑在家里。” 年前两人一口气猎杀了野猪一家,可是轰动全村,也把几位长辈吓得够呛,尤其是女性长辈。 若是往年,开春的时候他们就要往林子里钻了,今年却被看得紧紧的,一直到春耕都结束了,才警惕又紧张的放了行,临行前还念叨了半天。 去年的陷阱早已经毁坏不能用了,云萝和虎头两人就穿梭在林子里重新布置,期间还捉到了一只大白天的出来觅食的兔子。可惜这兔子大腹便便,明显是怀了孕的模样,云萝转手就又将它给放了。 看着一放手就逃窜进林子里的兔子,虎头不由得舔了舔嘴唇,有些眼馋的说道:“好久没吃兔肉了!” 云萝也有些馋,便提议道:“去掏兔子洞?” 心动不如行动,兄妹两个当即到处转悠着搜寻起来,这一片的那几窝兔子真真是倒了血霉。 转了一圈,果然收获颇丰,在放生了怀孕的雌兔和刚出生的小兔子之后,两人各拎了四五只灰兔子,背后的篓子里还有两只野鸡和二十多个灰褐色的野鸡蛋。 以前,他们还会在山上先烤上两只来吃,但自从云萝不会在家里饿肚子,就连在山中烧烤的次数都少了,只偶尔馋那个味的时候才会做一次。 毕竟拿回家中还能煮着炖着烧着,各种花样的吃,再不会有人克扣她的嘴了。 “给栓子送一只山鸡过去。阿婆为了给他补身子,把家里的六只鸡都杀了。”虎头紧跟着云萝的脚步,行走在山林之中也是如履平地。 云萝不搭话,他也是习以为常,自顾自说着:“我昨天去看他,他正好在院子里转圈,阿婆和喜鹊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好似他断的是腿而不是胳膊。” 半个月的时间,折断的肋骨和手臂在一点点的生长愈合,栓子早就能够下床走动了。但就像所有关心孙子的奶奶一样,陈阿婆总觉得她大孙子遭了大罪,正是虚弱娇贵的时候,最好天天躺着动也别动,若一个不留神把刚接回去的骨头又岔开的可如何是好? 想到那一副场景,虎头忍不住“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走路被人围着,书也不让他多看,我看栓子在家里都快要闲得发毛了。”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走到了山脚下,走快点的话还能赶上家里的午饭。 却在这时,他们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对视一眼后又一起转头看向了右侧的山坳竹林。 有呜咽吵闹声随着风声从竹林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来,并随着靠近而逐渐清晰,甚至还听见了夹杂在叫骂中的拳脚撞击的闷响。 “畜生,在家里躲了半个月,可算是逮着你了!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对我妹妹动手动脚?” 叫骂声、拳脚相加的击打声、呜呜咽咽的啼哭痛哼声连成一片,云萝和虎头穿过竹林,看到了从十二三岁到二十来岁的足足七八个少年正将一个人围堵在山壁凹陷里,一个个皆都满脸怒火、义愤填膺。 正是隔壁桥头村邱大虎家的儿子和侄儿们。 云萝站在高处的山石上,虽然看不见被他们围殴的人,但不用想就知道那必然是李大水无疑。 坊间传闻,李大水走夜路的时候不甚掉进了水沟里当场摔晕过去,冷水里泡了一夜差点没冻死,好不容易把他捞上来了却连发三天三夜的高热,直接把嗓子给烧坏了。 传闻是传闻,事实却只有云萝一个人知道,就连邱家人也不清楚李大水怎么会那么凑巧的被烧坏了嗓子,只有心里的一点猜测,猜测可能跟云萝有关。 云萝等邱家少年们打得差不多了,才伸腿踩了身旁的虎头一脚。 虎头正在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冷不丁被踩一脚,顿时“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下方打人的动静为之停顿,邱家的兄弟们被吓了一跳,齐齐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都颇为相似。 但在看到是云萝之后,他们的表情就又齐齐的放松下来,然后听到她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的说道:“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呼喝助威,怎么不派两个人去望风?” 邱家老大邱海刚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就被堵回了嗓子眼,沉默了下,然后拱手朝云萝施了一礼,“多谢提醒,我们下次会注意的。” 还有下次吗? 邱家人散开,云萝现在也能看到被他们围殴的李大水的模样了,贴着山壁,抱着头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圈,说他鼻青脸肿那都是轻的。 看到云萝的出现,他顿时激动的抬起了头朝她“啊啊啊”的比划起来,求救的意图十分明显。 虽然往常没什么交情,但好歹是同一个村的呢,怎么也不会看着别村的人跑到这里来欺负同村人吧? 邱家的几个兄弟冷眼看着他向云萝求救,一点都不觉得担心,年纪最小的弟弟还伸腿又踹了他一脚,直接将本就摇摇欲坠的他踹得“嘭”一声摔撞到了身后山壁上。 “呸!畜生,你最好躲在家里再不要出来了,不然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虎头的眉头一挑,云萝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又见邱家的几个兄弟并没有要直接把李大水打死的意思,就不再多管,拉着虎头转身离开。 这种人,被打死也是活该。 才走出几步路,邱海就从身后快步追了上来,“萝姑娘!” 虎头下意识的往前站了一步,不挡视线,但只需再侧个身就能横插进两人之间。 邱海并没觉得异样,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朝云萝拱手说道:“当日多谢萝姑娘救了我家妹妹,一直都没能正经的拜访道谢,实在失礼,不过以后您如果有任何吩咐都只管说一声,我家定竭尽所能。” 事关妹妹的清誉名声,他们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上门感谢云萝当日的搭救,就怕被人猜度传出些风言风语。 云萝明白他们的顾虑,也不在意这些小事。今日凑巧遇到,被邱海追上来郑重道谢,反倒是让她愣了下,说道:“不过是小事,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妞妞她怎么样了?” 邱海又瞥了眼虎头,有些话就没有说得太清楚,只含糊说道:“她被吓坏了,天天躲在家里连月牙儿找她玩耍都不愿出门。但所幸没有出大事,再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他家不愿意多说那事,云萝也就不再多提,相互告辞一声就分开了。 走出一段,虎头转头看去,已经看不见邱家几个兄弟的身影,就回头问云萝:“我听着那意思,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呢?邱妞妞被李大水……” 十五岁的少年,对这种事情正是懵懵懂懂最好奇的时候,乍然撞见难免会忍不住的多想。 云萝瞥了他一眼,“没有,你别乱说坏了小姑娘的清白。” 他马上就闭紧了嘴,想想又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也就是好奇多问一句,啥时候会把跟你说的话到外头去乱说了?” 这话倒也没错。 云萝想了下,觉得既然今日正好被虎头撞见了,与其让他在心里胡乱猜测,倒不如跟他说清楚了。 “前些日子我去作坊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李大水要欺负妞妞,顺手就把人救了下来送她回家,回头还把李大水敲晕扔水沟里了。” 虎头眨眨眼,神情从懵逼到震惊不过是转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所以李大水不是自己摔水沟里的,而是被你扔进去的?那他不能说话了……” 接触到小萝淡淡的眼神,他一下子就闭紧了嘴,忽然感觉自己的嗓子也有点涩涩的。 不过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神色中充满着厌恶,“还真是混蛋恶棍之流,好事不干尽想些下作事,我先前还看到过几次郑文浩跟他们凑在一块儿呢。” 郑文浩? 云萝眼中划过淡淡的厌恶,然后对虎头说道:“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够了,我也从没跟别人说起过,要不是今天被你碰见,怕你多想乱想,我都不会跟你说。” 虎头莫名的红了脸,轻声嘟囔着:“我有啥好想的?” 之后两人就都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一直到进了村,先去栓子家和陈阿婆推拒了一番,最后直接扔下一只山鸡和一只兔子转身就跑。 才刚转身没跑出多远,就被另一个大娘拦住了去路,神神秘秘的和云萝说道:“小萝你还不晓得吧?你大伯家出大事了!秀才娘子,就是你们大嫂,她被文浩从门口石阶上推下来,直接摔小产了!哎呦喂,流了一地的血!” 云萝一愣,又是郑文浩? 随之她的脑海中迅速的划过另一个怀疑,这是巧合意外,还是有些人故意为之? 郑文浩的前科是真不少,撞倒三婶害得双胞胎堂弟至今体弱多病,割伤二姐的手臂害她差点毁去一条胳膊,冲撞长辈欺负弟弟妹妹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说他现在又把人推下台阶害得他大嫂小产,这都不能让人感觉到有多意外。 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呢? 第140章 你泼过来试试 屠六娘小产了,长房长孙媳的第一胎因为小叔子的失手推搡而化为了一滩血水。 照理来说,是应该化为一摊血水,可李氏看到从屠六娘肚子里掉出来的那一块肉,却还是忍不住的变了脸色。 这胎儿的大小可一点都不像是才两个多月的样子。 出了这样大的事,作为叔婶,郑丰谷和郑丰收自然也是领着媳妇过来探望,一进门就感觉到屋里的气氛十分压抑。 郑文浩跪在堂屋中央,屁股坐在脚后跟,虽低着头表情却是混不在意的,显然是压根就没有把今日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在他的前面,郑大福面沉似水,眼中交杂着愤怒、震惊、失望等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当对上刚走进门来的云萝的目光时,他不由得老脸一热,一时间青红交加,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没想到老大和老大媳妇竟然会使出这样下作又阴狠的手段来! 孙氏在捶着胸口骂得停不下来,多难听的话都骂出口了,到后来更是站了起来在屋里到处找东西,举起墙角的扫帚就往郑文浩的身上打过去。 郑大福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朝她怒喝一声:“够了!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孙氏愣了下,然后将扫帚随手一扔,人也随地坐了下去,拍着大腿便哭喊道:“这都怨谁,这都怨谁?我好好的大曾孙子就这么被这个小畜生给祸祸没了!他往日里就四处鬼混不像话,我老郑家真是从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混账东西,我管不了,也就不管他,可他现在都祸祸到自己家里头来了!” 郑丰年坐在爹娘的下手,脸色从愤怒到痛心,还夹杂着一点隐约不可见的松快。 他的目光从郑文浩和孙氏的身上扫过,又小心的看了眼郑大福,叹气说道:“事情都已经出了,再骂也回转不过来,眼下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跟亲家交代。” 郑大福黑沉沉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你想咋跟亲家交代?” 郑丰年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不自觉的垂下了眼睑,说道:“不管咋样,还是等李氏和文杰,还有六叔出来再说吧,现在也不晓得儿媳妇是个啥情况。” 孙氏仍坐在地上捶着胸口拍着腿的大哭,在郑丰谷过去要扶她起来的时候还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指着他就骂道:“你们过来干啥?是来看笑话的吗?我告诉你们,被以为这边遭了些难就可劲儿的在那儿乐呵,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他们兄弟两听说侄媳妇出事过来看看还看出笑话来了?不会说话你就别瞎嚷嚷,你这是在寒谁的心呐你!”郑大福正憋着满腔的怒气又不好冲长子发泄,毕竟当着其他兄弟的面,他还得给老大一家留些脸面,又听到孙氏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就冲她骂了一句。 回头,又跟郑丰谷说道:“你娘坏就坏在这一张嘴上,处了三十多年,你也别往心里去,只当她是在随口嚷嚷就是了。” 郑丰谷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听老父亲这么说,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我晓得呢,爹你也别放在心上。侄媳妇她现在咋样了?” 郑大福就摇摇头不说话了。 刘氏和吴氏站在后面对视一眼,然后告退一声,退出了堂屋往东厢郑文杰的新房过去了,只把几个孩子都阻在了门外。 “你们就在院子里玩耍,别到处乱跑。” 云萝她们就在院子里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选了个空闲的地方在屋檐下坐了下来。 屠六娘的痛呼声从身后的屋子里传出来,云桃听得有些发瘆,不由往云萝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二哥还真是个祸害,先前害了我娘和弟弟,之后又害二姐,现在还把大嫂都给害了。” 当年如果不是二姐替她挡了一下,被害的就是她呢! 小产这种事情,她这个年纪还不怎么明白,可看着从屋里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她就觉得这肯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云萱坐在云萝的另一边没有做声,身为知道些内情的人,她总觉得大嫂今日的小产不像是个纯粹的意外。 可这种事情,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是连问都不好多问的。况且,问也没法问啊。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屠六娘那个叫春喜的贴身丫鬟又端着一盆脏水走了出来,看到门外屋檐下坐着的几个郑家姑娘,她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云萱性子温和不轻易与人计较,云萝是懒得搭理她,云桃却不是什么好性儿,当即瞪了回去,怒道:“瞪啥瞪?又不是我们推倒的大嫂,你有本事找那罪魁祸首去啊!一个丫鬟也敢冲着我们瞪眼睛竖眉毛的,我们可不是屠家的奴才!” “你……”春喜气极,冲着云桃就说道,“我家小姐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家老爷太太绝不会坐视不理的,你们就等着被问罪吧!” 听她把屠家抬了出来,云桃下意识的有些畏惧,脸色也微微变了些。 云萝是懒得搭理她,可也不会看着妹妹被一个屠家的丫鬟这样威胁,便侧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尽管来就是了,这种事情还能问罪到分了家的隔房堂妹身上?我们不过是念着亲戚情分过来探望,你一个丫鬟却对着主子的亲戚出言不逊,我倒是想问问屠家的规矩呢。” 有云萝助威,云桃也瞬间又嚣张了起来,“呸”了一声,“你家小姐嫁到我郑家是来当媳妇的,不是祖宗,你一个丫鬟却对着我郑家人吆喝甩脸色,真是好大的脸面!” 春喜被说得脸色连连变换,虽然是个丫鬟,但连郑云兰和郑云丹都要时常看她脸色,更不会把这几个小姐的堂姑子放在眼里,此时被一顿说道,顿时手一抖就想要把手里的一盆血水朝她们扑过去。 反正小姐出了事,遭了这样的罪,屠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郑家的,她泼几个乡下丫头一盆脏水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的手腕才刚转了方向,就忽有寒光直面而来,贴着脸颊飞过,“哆”一声没入了身后的门框里。 一缕发丝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她看到郑家的那位三姑娘目光泠泠的看着她,语气特别平静的跟她说:“你泼过来试试。” 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冷,脚有些软,甚至不敢与云萝的目光对上,在回过神来之前就捧着水盆落荒而逃了。 “什么?她刚才是想要拿脏水来泼我们吗?”云桃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跳脚,恨不得冲过去跟那春喜撕把一场。 云萝从门框上收回了自己的小刀,又淡定的坐回到台阶上原来的位置,手肘支在腿上托着脸说道:“放心,她不敢。” 灶房里换水的春喜听到这个声音又忍不住的颤了一下,忽觉得脸上有些痒,随手一摸,竟摸到了一手的血。 她这时才感觉到脸上刺疼,用手慌张的摸索着,在脸颊上摸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肯定是刚才被那把小刀划伤的! 郑云兰坐在灶膛前烧火,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继续盯着灶膛里燃烧的火焰,嗤笑了一声,说道:“你没事去惹她干啥?在几年前,我家就没人敢招惹她了,以为仗着有屠家给你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春喜的脸色变了又变,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闷不吭声的舀了热水端上送进房里去。 郑云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看了会儿,脸上的表情忽然扭曲,阴沉沉的低骂了一句:“贱人!” 也不知究竟在骂谁。 春喜捧着水盆从云萝姐妹几个的身后匆匆走过,这一次连一点眼风都不敢往她们身上瞥,云桃见她这没出息的样儿,不禁冷笑一声,“欺软怕硬的货!真当乡下丫头就能由着你一个当奴才的欺负到头上来呢?” 骂完春喜,云桃回转过身子,好奇的摸了摸云萝的袖子,“咦?三姐,你把刀子藏在哪里了?” 云萝坐在那儿丝毫不为所动,你当姑娘我这么多年是白混的吗?还能被你轻易找到我藏刀子的地方? 身后屋里传来李氏的声音,“春喜,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夫人。”春喜吸了下鼻子,委屈的说道,“都怪奴婢不小心得罪了萝姑娘。” “那她也不该伤了你的脸啊,女孩子的容貌是何等重要,若是落下疤来可如何是好?” 其实先前在门口的争执声屋里的人都听见了,但谁也没想到云萝竟然会直接动手伤了春喜的脸,即便是对屠家正憋着满肚子怒火的李氏见了春喜半边脸上的血迹也不禁被吓了一跳。 可她也只是嘴上说了这么一句,更多的,比如找云萝替春喜找会场子之类的是不敢的,况且,正忙着照顾屠六娘呢,哪有那个心情去多关心一个丫鬟? 刘氏和吴氏很快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排排坐在门边台阶上的姐妹几个,刘氏轻轻的瞪了云萝一眼,吴氏却冲着云萝说道:“没规矩的小丫头,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呢,那好歹是你们大嫂的贴身丫鬟,是屠家人,话说得不好听你们也只管听着就是了,乡下丫头皮实,被说几句又不会少一块肉,咋能说动手就动手呢?回头要是屠家问起来,我看你们咋交代!” 云萱忍不住的偷笑了一声,站起转过身,问道:“娘,三婶,大嫂咋样了?” 吴氏抚掌叹了一口气,“还能咋地?你们大嫂的身子本就娇贵,又受了惊吓从门口台阶滚下去,你们的大侄子就这么没了。” 其实也就三个台阶,可屠六娘本就是大户人家娇养长大的娇小姐,这些日子来,明里暗里的折腾不少,本该已经坐稳的胎,被惊吓加上摔了一下,成功的掉了下来。 云萝抬头看向领着六爷爷从屋里出来的李氏,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明显能看到压抑的怒气,强忍的屈辱,唯独没有失去了大孙子的失落伤心。 “六叔,真是没想到竟会遇上这样的事,接下来怕是还要劳烦您。”她挤出一点苦涩的笑,对郑六爷说道。 郑大夫也没想到他竟会遇到这样的事,不论如何,他跟郑大福好歹是本族的兄弟,出了这种事他的脸上也是被蒙了一层羞,脸色自然不怎么好看。 可医者仁心,太厉害的话他说不出来,只是跟李氏说:“好好照顾文杰媳妇,遭了这一遭难免伤身,若不好好照料将养恐是有碍子嗣。” 然后进了堂屋,坐下来又和郑大福说了会儿话后就背着药箱告辞离开了。 郑大福的目光在子孙中转了一圈,最后对云萝说:“小萝啊,你替家里去送送你六爷爷。” 云萝于是就站了起来跟在六爷爷的身后送他出门,一直送他到家为止。 本要告辞,却被老爷子叫住了,“小萝,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大堂嫂的这一胎有问题?” 云萝倒是没刻意隐瞒,直接点头说道:“先前跟她发生了些冲突,凑巧察觉她的脉象有点虚浮不尽实,但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上头,直到后来听说她有了身孕我才基本确定她应该是用了特殊的方法把喜脉隐藏起来。” 传出有喜之后,她就没有和屠六娘碰面了,没有经过把脉确诊,她其实也只是怀疑而不敢十分确定,之后栓子被打,她一气之下就将怀疑说给了郑大福,本以为他们也要经过确诊或者找屠家求证,却没想到行事这般的干脆利落。 落胎这种事情她见识或听闻得也不少,说孩子无辜不无辜的得是看站在哪一方立场,云萝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本也不是什么多在意和亲近的人。 只是如此行事,确实阴狠又卑劣。 若是接受不了屠六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他们大可以直接一封休书送往屠家,既然舍不得富贵亲家,那就忍下这个屈辱。 可眼下看他们的行事,这是既不要来路不明的孙儿,又要抓着大户小姐的儿媳妇不放,还要借此敲诈屠家来得好处? 而郑大夫听见云萝这么说,也想到了前些时候云萝突然跑来问他的各种脉象问题,不由眉头皱得紧紧的,最终不过是叹息一声,“荒唐!” 类似的事情,他以前在县城坐馆的时候其实见识得也不少。 到傍晚的时候,得知消息的屠家人也来了白水村,浩浩荡荡一大群,屠二爷、二太太、屠六娘的兄长弟弟们,还有一大群跟着伺候的丫头下人。 那个时候,郑丰谷和刘氏还留在老屋,云萝则和云萱、文彬一起看顾着食肆,浓郁的卤香味飘出几里远,郑嘟嘟双手扒拉在案板前,眼巴巴看着上头刚从锅里捞出来的大块兔肉,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不住的催促着,“二姐二姐!” 云萱举起菜刀把兔肉剁成了小块装盘,又夹出连着骨头的一小块放在小碗里递给他,“小馋猫,还烫着呢,你慢点吃。” 郑嘟嘟就捧着小碗“呼呼”的吹了两下,然后迫不及待的抓着就啃了一大口。 肉在卤汁里炖了一个下午已经松软了,但仍不失兔肉的嚼劲,嘟嘟咬下一口在嘴里用细细的糯米牙嚼了好几十下才咽下肚子。 正要咬第二口,他灵光的小耳朵突然一动,抬头就看到一队车马远远的走过来,路过食肆的时候第一辆马车的窗帘子还掀开了一下,有人透过掀开的缝隙看了眼这边。 郑嘟嘟的大眼睛在那些漂亮的马车和大马上转了转,然后又啃了口手上滋味正好的卤兔肉。 “这是屠家的马车。”文彬凑到两位姐姐中间说道。 云萱皱着眉头有些担忧的说道:“文浩害得大嫂小产,也不晓得屠家人会怎么对付他。” 文彬冷笑了一声,“他爹娘不好好的教他做人,总会有别人替大伯和大伯娘教育他的。” 他可没忘记当年二姐流了满身的血差点就废了一条胳膊的事呢,左手虽看着完好了,但至今遇到阴雨天气仍要隐隐作痛。 而郑文浩当时得了什么责罚没有? 云萱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嗔道:“不可说这种话,好歹也是我们的兄弟。” 他才不稀罕! 文彬转头跟云萝说:“这个人就是得受些教训才好,天天偷鸡摸狗的,名声都糟透了。也就我们村里的人厚道,没有到处嚷嚷出去,不然大伯和大哥都是考了功名的读书人,难道名声就会好听?” 大房什么样,云萝并不关心,只问他,“对你有影响吗?” 文彬皱了皱鼻子,说道:“影响是肯定有一些的,不说我们是堂兄弟,就算只在同一个村里,名声都多少会回有些牵扯。不过我们反正已经分家了,倒是也没啥大关系。” 既然没大的影响,云萝也就懒得替别人去管教儿子了。 隔壁的宝生媳妇抱着她的小孙儿溜达了过来,踮着脚朝进村的车马张望,带着满脸的八卦转头问他们:“那是屠家来人了吧?你们大嫂真的被文浩那小子推倒小产了?” 她也没等回答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哎呦呦,了不得了不得!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娇贵呀,瞧着你们大嫂嫁过来时的排场,在家里应当也是个受宠的,现在遭罪不说还把肚子里的孩儿给弄没了,那屠家人不得剥了郑文浩的皮啊!” 又有个大婶凑了过来,望着车马消失的方向说道:“那小子早该管教管教了,天天四不着六的跟那无赖们混在一起,真不是个省心的,看吧,把他亲侄子给推没了!” 食肆门口迅速的聚集了一群大婶大娘和阿婆,兴奋的议论着老屋那边的事,听得云萱都不禁羞红了脸。 对于自家二姐的薄脸皮,云萝也很无奈,反正她是没觉得听见别人议论大伯一家有什么值得羞愧的,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呵! 后来,她就让二姐回去做晚饭去了,食肆里只她和文彬两个人也能忙活得过来。 要是忙不过来,就让客人们稍微等一等呗,都是乡亲熟人,这点工夫还是等得起的。 食肆关了门,云萱也做好了晚饭,站在大门口望着老屋的方向,依然不见爹娘回来的踪影,云萱便有些不确定的问弟妹们,“爹娘是在那边吃晚饭了吗?” 文彬站在大门的另一侧,翻了个白眼,说道:“怕是忙着扯皮没工夫吃饭呢,要不我去叫一声?” 刚这么说着,就见昏暗中刘氏从村里快步走了出来,看到站在大门外的儿女们不由得一愣,“咋都站在这儿?吃过晚饭了没?” “没,刚做好,在等你们回来一块儿吃。娘,爹呢?” 刘氏拉着他们进门,又进了灶房里,说道:“我们先吃,别等你们爹了,那边的事还没完呢!” 云萱轻蹙着眉头,问道:“这事跟我们家本没啥关系,有爷爷和大伯他们在就行了,爹怎么还掺和进去连吃饭的工夫没有?” 刘氏叹一口气,“啥掺和不掺和的?不过和你们三叔一起坐在那儿镇镇场子,从头到尾都一句话没有说,就是让人知道他们在那儿。” 想到那场景,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文彬还接话说道:“这可为难三叔了。” 他爹是本就话不多,坐在那儿也不会觉得闷,三叔却是哪里热闹往哪凑,啥事都想插两句的性子。 刘氏无奈又好笑的看看他们,揭开了锅盖,在升腾的雾气中烦忧的说道:“屠家和你们大伯、大伯娘的话我都听不大明白,绕来绕去的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把事情了结。待会儿我得给你们爹捏两个饭团过去,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也能吃两口。” 连吃个晚饭都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文彬和云萝对视一眼,然后文彬问道:“娘,屠家和大伯、大伯娘都说了些啥?” 刘氏想了想,说:“屠家的太太可厉害,一开口就指责文浩害了他大嫂和肚里的大侄子,你们大伯娘就说文杰媳妇肚里掉下来的胎儿不像是才两个多月的样子,话里话外都有点文杰媳妇成亲前就有了肚子的意思,后来不知咋的,屠家又说他们要把闺女领回家去,让她以后青灯古佛啥的。” “大伯娘答应了?” “好像没呢,我也弄不明白她那到底是啥意思。” 第141章 阿萝,我回来了 千挑万选的好媳妇却转眼间变成一个婚前不贞的荡妇,还带着肚子里的孽种嫁进门来,李氏如何能忍? 可要她就这么放弃到手的千金儿媳妇又实在舍不得,况且,若当真把屠六娘休回了娘家,岂不等同于得罪了屠家?那样的富贵人家若是怀恨在心要寻他们的不痛快,两个小小的秀才也顶不了啥大事啊。 夫妻加一个长子关起门来悄悄的商量一场,最后就想出了那么个法子——找个合适的时机,或者假借谁的手不着痕迹的落了屠六娘的胎,他们不沾上身还能借此质问屠家,为何他家姑娘肚子里掉出来的胎儿与实际月份不相符? 借着屠家心虚愧疚的机会,他们更能在此事上占据主动,还能得许多好处。 想得挺好,可世上有一句话叫计划跟不上变化,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着你的想法来行事。 当郑文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屠六娘推下台阶的时候,这边就先失去了部分先机,然后当李氏就屠六娘的胎儿不符月份之事诘问的时候,屠二太太更是连脸色都没有丝毫改变,当即表示郑家若是容不下她的女儿,大可以一封休书休她回家,屠家不缺养自家姑娘的那点银子,但郑文浩害得长嫂小产之事却仍需要郑家给屠家一个交代。 只这一招,当时就把李氏和郑丰年给打懵了。 如果真的把屠六娘休回娘家去,他们这些日子忙活的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可想要平白认下这么个不洁的儿媳妇,又实在不甘心。 先前有欢欢喜喜迎她进门,现在就有多膈应懊悔。 屠二太太似乎还嫌给他们的打击不够,又冷笑了一声,“你们娶六娘不就是看上了我屠家的权势地位吗?怎么,现在却是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住了?我家千娇百宠养大的姑娘再不好,那也不是能由得你们随意欺负的。毕竟,要不是因为这点瑕疵,凭着郑文杰曾做出的那些事情,坏了名声还被余家厌恶,想娶我家女儿?呵!” 李氏涨红了脸,郑大福更是青筋暴起差点当场犯了心肌梗塞。 他活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却还要受这样的侮辱! 郑丰谷见状暗叫不好,也顾不得事不关己、掺和不掺和的,忙站了起来几步冲过去,扶着坐在凳上摇摇欲坠的老爷子,转头对坐在另一边的屠二爷说道:“我管不着我大哥家里的事,但还请屠二爷说话也留神一些,把我老爹老娘给气坏了我是绝不答应的!” 说出这话来,郑丰谷本以为也要遭遇来自屠家的嘲讽,却没想到屠二爷只是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笑呵呵的朝他拱手说道:“内子爱女心切,说话确实有些失了分寸,让老爷子受了气,在下替她在这儿给老爷子赔个不是。” 屠二太太张嘴便想说什么,屠二爷一眼扫过去,顿时就止住了她的话头。 然后,他又对郑丰谷说道:“我们两家本是亲家,再亲近也没有了,谁也没想过要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内子性子直,说话不大好听,但有一句话却是没错的,文杰的名声可不大好,又跟余家生过那样的事情,我闺女若是清清白白的也断然不会许配给他。事先没有告知一声是我家的不对,但你们事后发现了,若是不能忍受也大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休妻,或者不愿认那个孩子,那就等孩子生下来后抱回屠家,我家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孩子,可没有一声不吭就直接落了我闺女腹中胎儿的道理。” 李氏当即插嘴说道:“屠二爷这话可说错了,我们事先也不知道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竟然不是我家的,就在昨天,我还高高兴兴的在为我孙儿准备小衣裳呢。” 屠二爷的身子往后靠了靠,看着李氏说道:“亲家母既然要这么说,那我们就来说说你家小公子出手推搡六娘,害得六娘从台阶上摔下去伤了身还掉了胎儿的事。” “难道不该是屠家先给我家一个交代吗?儿媳妇婚前失贞,甚至是带着肚子里的孽种嫁进我家来,这事儿说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屠二太太冷笑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家六娘在出嫁前确实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了,不过你家文杰也不是啥好儿郎,你愿认便认,若不愿认,我也不介意现在就带我女儿回家去。” 屠二太太态度强硬,底气十足,并不畏惧自家女儿被休回娘家。 又或者说,她至少有着七八成的把握,郑家根本就不敢也不舍得休了她的女儿。李氏的那一点手段看在她的眼里,真是跟笑话似的。 倒是这郑家的老二,瞧着也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却竟然能惊动早几年就已经放下家中事务,颐养天年的金老爷子,真让人不敢相信仅仅只因为在肥皂作坊上有一点合作。 李氏的打算在屠家强行的态度面前被一压再压,莫说是让屠家付出代价赔礼说好话,连郑文浩都差点被抓起来打死。 再是不学无术,平日里在乡间横行霸道,在面对朝他逼过来的屠家人时,郑文浩也不禁被吓坏了,冲着郑丰年和李氏就喊叫了起来:“爹,娘,救我!” 李氏也恨他,恨他好好的做什么要推搡屠六娘,结果闯下这样的祸来,明明她是预备着……预备着…… 这事关系到两家的颜面和亲事,并没有小辈插嘴参与的资格,郑云兰坐在厢房里,就着豆点大的火光缝补衣裳,目光从趴在窗户上朝外面堂屋方向张望的妹妹身上扫过,再看向吵闹不休的堂屋,目光阴沉沉的。 她想起了前两天,娘特意从镇上回来了一趟,拉着她偷偷的跟她说,让她在大嫂回来的时候寻个机会跟小姑闹一场,然后让小姑把大嫂推倒,最好是能从门口的高石阶上滚下去,到时候屠家人就算问起责来,也是小姑的过错。 呵,真当她傻呢?就算真是小姑伸手把人推了或是撞了,她这个跟小姑吵架导致大嫂受伤的人难道就能得了好? 这些年来,他们只顾着自己在镇上享福却把她扔在乡下受苦,现在还想让她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怎么不让云丹去做?怎么不让有着诸多前科的二弟去做? 郑云丹回头看到了她的脸色,顿时被唬了一跳,小心的看着她,“大姐,你咋了?” 云兰低下头收起阴郁,闷不啃声的将细细的针线穿梭在补丁和衣裳之中。 云丹见她不理会,就不高兴的撅起了嘴,然后轻哼一声。 大姐越发的阴阳怪气了,动不动就不理人,还成天拉着张脸好像谁都欠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她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开门走出去。 堂屋里不能去,灶房里也乌漆嘛黑的,早就过了晚饭的时辰却仍冷锅冷灶的谁都没想起来要做晚饭,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眼珠一溜就转身出了大门。 一出门就遇到了吃过晚饭,捏了几个饭团过来的刘氏,看到她就问道:“天都黑了,云丹你要去哪儿?” 郑云丹吸了两下鼻子,眼珠滴溜溜的在刘氏身上打转,然后摸着肚子可怜兮兮的说道:“二婶,家里到现在都没有做饭,我都快要饿死了。” 刘氏一愣,“你娘正忙着抽不出空来,你和你大姐咋也不做饭呢?” “……大姐说她只负责烧火,粮食饭菜那些都是奶奶收着的,从不给别人沾手,想烧也没得东西烧。” 呃,这还真是孙氏的风格。 刘氏就从布袋里掏出了一个饭团塞给她,说:“你二姐和三姐在家里也没准备许多饭,你先吃个饭团,别饿坏了。” 郑云丹捏着饭团目送刘氏匆匆的进了大门,然后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吃了起来,边吃还边轻声嘀咕着:“一个饭团就把人打发了,还说啥发财了呢,真小气!” 拌着卤味的饭团香气扑鼻,她几口就将整一个都吃了下去,不觉得饱,好像还更饿了。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后大门,似乎还能闻见二婶身上传出的食物香味。 咬着手指犹豫了下,她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在踩上台阶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脚下面摇晃了一下,她的身体顿时也跟着晃了晃,趔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跌倒。 却原来是那一块台阶石有些松动了。 郑云丹站稳后,气得伸腿就踹了两脚,松动的石头被她这么踢着,那缝隙也更大了,隐隐绰绰的露出了藏在石头后面的那个东西。 天色早已经暗了,但却有灯火的光芒从大门里面透出来,郑云丹弯下身凑到缝隙前面仔细的查看,又手脚并用的将石头往外搬,终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沾满泥土的木头盒子。 很普通的一个木盒子,没什么稀奇的,云丹打量了几眼就寻到搭扣将盒子给打开了。 盒子打开,她忽然抽了口凉气,一下子又将打开的盖子用力的合上,顾不得嫌弃它外面沾满的泥土就直接塞进了怀里。 她又小心的左右张望,没见到周围有什么人影,便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她迈步就要进门,却在走了两步后又退回来,弯腰把被她扒拉开的台阶石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然后才抱着手臂做贼似的跑回到屋里,还警惕的看了两眼在油灯下缝补衣裳的大姐。 云萝不知道她在几年前藏起来的那个本属于郑云兰的盒子终于被人找到了,包括里面的珠花银簪金戒指等等全都落入到了郑云丹的手中,而且,她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分享给她的姐姐。 这天晚上,一直到夜半,郑丰谷和刘氏才从老屋回家,家里面,云萝他们都早已经睡觉歇下了,只在堂屋里留了一盏灯。 “这几个孩子,睡觉也不把灯盏给吹了,真是一点都不晓得心疼灯油。”刘氏轻声埋怨着,心里却是舒坦得很。 草草的洗漱后睡下,两个时辰后就又要从被窝里出来了。 熬粥、磨浆、做早点,忙忙碌碌又是新的一天,云萝他们也从爹娘的口中知道了昨日在老屋那边,大伯他们和屠家商定的事情。 除了屠六娘小产,肚子里少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之外,其他的事情没有任何改变。 “啊?大伯和大伯娘就这么放过此事了?”云萱惊讶极了,那是多严重的事情啊,就算不休回娘家也总得有些责罚或说法吧? 彧朝的民风开放,寡妇再嫁,少年少女互送情书谈个恋爱什么的十分常见,并不足为奇,浸猪笼这样的风俗也尚未被发明出来。可不论如何,黄花闺女在婚前失贞也是足够让家族蒙羞,让夫家蒙羞,让她自己一辈子蒙羞的丑事。 尤其屠六娘不仅仅是失贞,她的肚子里还随嫁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这事若是传了出去,郑文杰这个读书人可就要彻底沦为士子中的大笑话,绿云罩顶,一辈子都别想摘下来。 大伯娘那么在意大哥的前程,怎么会甘愿忍下这种事情呢? 云萱百思不得其解,刘氏就小声的跟她说:“你大伯娘好不容易才娶来那么一个大户小姐的儿媳妇,先前多风光呀,如果真休了回去,那连同以前的脸面可就全都丢尽了,她落不下那个脸。” “可是……” “也没啥稀奇的,她若当真容不下这个儿媳妇,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跟屠家发难,可惜屠家的老爷太太都不是好打发的,由不得她想干啥就干啥。现在两家都说定了,这边不再计较文杰媳妇以前的那点事儿,那边也不再抓着文浩对他大嫂动手,害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这个事不放。”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刘氏这样的老实人也忍不住有点怀疑,郑文浩推了屠六娘当真只是个意外吗? 云萝听了一耳朵就走开继续当她的店小二,对大伯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行为不置一词,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好歹弄没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看似略胜一筹,可是,经此一事,以屠六娘的性子,她会安安分分的当郑家媳吗? 她显然是不会的。 可是她并没有对着郑文杰和公婆发作,而是在休养了两天,缓过那口气来之后,第一时间找上了云萝。 那时候,食肆里已经没有了客人,郑丰谷进了院子在整理农具,预备要过会儿去田里看看心种上的庄稼,刘氏在洗碗,云萱在擦桌子凳子,郑嘟嘟也捧着个畚斗跟在云萝的后面,每当云萝扫出一小堆垃圾的时候就把畚斗放到地上,指使着她将垃圾都扫进去。 虽然碍手碍脚的尽帮倒忙,但云萝也配合着陪他玩这个做家务的小游戏,从这边角落扫到那边角落,云萱已经擦完桌子回头去整理灶膛旁边的柴火堆了,他们还连一半地方都没有扫过来。 “呦,嘟嘟都会帮忙了?可真能干!”宝生媳妇抱着小孙子溜达过来,看到郑嘟嘟捧着个畚斗颠颠的跟在姐姐后头忙得热火朝天的,就张嘴夸了一句。 得到夸奖,嘟嘟小弟更来劲儿了,眼巴巴的看着云萝手中的扫帚,大有连扫地都要一块儿承包过去的意思。 云萝立刻就把扫帚递给了他,想扫就扫呗,她正好能坐下来歇一歇。 郑嘟嘟小小的一团,还不到扫把的一半高度,抱起大扫帚就费力的在地上划拉,不仅没能把垃圾扫拢到一块儿,反而将刚才扫干净的地方都给又弄脏了。 宝生媳妇看得直笑,想接过扫把帮他扫,他还不乐意,连连后退拒绝,“我来我来!” “好好好,你来!”宝生媳妇笑得她怀里的小孙儿都跟着一起抖了起来,转头又跟云萝说道,“小萝啊,我听着我家老大回来说,作坊外头的大路边上要造几个房子,弄成铺子的模样,以后要赁出去让人开铺子的?” 先前忙于春耕没空做这个事情,现在忙一段落了,作坊外头搭几个铺子的事情也渐渐的提上了日程,村里的有些人也多少的听见了一些风声。 云萝看着嘟嘟小弟白忙活,闻言便看向宝生媳妇点了点头,说:“对,不拘是开食肆茶寮还是别的什么铺子,主要是方便作坊那些住宿的伙计们能有几个固定的吃食场所,往来的商客小贩也不少。” 宝生媳妇顿时就来了兴致,“这可是大好事呢,若是能赁个铺子也开一家小食肆,可能给家里添不少进项,就不晓得租子是咋算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娘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问里正阿公。” “好!”她颠了颠怀里的小孙子,当即就自个儿琢磨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大有可为。 她先前是在作坊的灶上做活的,和村里的另外三四个妇人一起,早早的就要过去忙活准备一顿午饭,每天能得二十文工钱。 可是二儿媳生了个小子之后,那弱唧唧的身子骨竟是连自个儿的孩子都照顾不来,她忙着带孙子没空去作坊里了,就把这个活计让给了大儿媳妇。 大半年过去了,田里的庄稼有男人和两个儿子,家里的活也有两个儿媳妇,她现在就每天抱着小孙儿到处溜达,自觉得都快要闲出毛病来了,若能找点活来做,那真是极好的。 这不,一听到风声,她就跑过来找云萝询问了。 “小萝,你给大娘出个主意,你觉得开个啥铺子比较好?” 正说着,就见屠六娘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中年仆妇,怒气冲冲的从村里跑了出来。 那丫鬟是春喜,仆妇却是屠二太太离开前特意留下来照顾六小姐的。 天气已经转暖,许多人都脱了袄子换上春衫,中午的日头甚至有了几分火热,可屠六娘刚刚小产身子虚,现在仍裹着夹棉的袄子,袄子外面还披着一件桃红绣花的薄斗篷。 屠六娘出了村就直往食肆而来,进了食肆更是直冲云萝,张嘴便骂道:“贱人,你害我!” 本就站在云萝旁边的宝生媳妇下意识的往云萝前面一挡,挡住了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屠六娘,皱眉说道:“文杰媳妇,你这是要干啥?小萝她家早跟你家分开了,远远的住着平时也就见面招呼一声的事,咋还能害你?她又能咋害你?你这样凶巴巴的冲过来,又是骂人又是诬她害你的,可没个大嫂的样儿。” “呸!哪里来的粗鄙村妇,也敢拦我的道儿?滚开!”说着就伸手想要把宝生媳妇推开。 刚小产两天的娇弱小媳妇对上家里家外都一把抓的乡下农妇,宝生媳妇一手抱着小孙子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再一伸手就轻轻松松的把屠六娘往后推了一步,并说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虽比不得你富贵,但好歹多长了几年,你公公婆婆都得喊我一声嫂子呢!” 屠六娘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指着宝生媳妇就冲身后的春喜和中年仆妇说道:“你们是死了不成?没看见这该死的丑婆子挡了本小姐的路?给我把她拖开!” 宝生媳妇相貌不好看,让屠六娘觉得看一眼都不舒坦。 春喜和那个仆妇连忙冲了上来,宝生媳妇要护着怀里的小孙子,终是抵不过这两人的推搡,被从云萝的前面拉扯开了。 “哎呦哎呦,你们这是干啥?放手,给我放开!” 屠六娘冷笑一声,冲到云萝的面前,高高的举起手就要一巴掌甩过来。 此时,被她这连串的动作惊呆的刘氏和云萱还在食肆的那一端,还没来得及跑到这边,看到屠六娘的动作顿时惊呼一声:“小萝小心!” 话音未落,突然横空飞来一个巨大的扫把头,洋洒着灰尘“卟”一下直接盖到了屠六娘的脸上。 被飞扬的灰尘迷了下眼,云萝忙后退两步,转头看向此刻忽然间力大无穷竟能抡起大扫帚的嘟嘟小弟,嘴角不由得一抽。 “坏人!”大扫把抡起一下之后就脱了手,他就伸出胖乎乎的一根手指头指着被扫把盖了脸的屠六娘,奶凶奶凶的喊道,“欺负三姐,我打死你!” 春喜和那个仆妇从震惊中回过神,顿时惊呼了一声:“小姐!” 屠六娘一把挥开大扫帚,那张俏生生可爱又可人的小脸上已是扭曲到狰狞,灰尘进了眼睛,让她的泪水哗哗流,一巴掌又朝着郑嘟嘟拍了过去,“臭小子你找死!” 云萝目光一沉就要上前阻拦,却忽有长鞭凌空飞来,“啪”一声抽在了屠六娘抬起的手臂上,直接把她的夹棉袄子都抽裂了开来,刹那间只见棉絮飞散,鲜血飞溅。 “啊!” 屠六娘痛呼着往后倒去,正正的倒进了扑过来的仆妇怀里,半瘫坐在地上捧着鲜血淋漓的手臂,痛得小脸越发刷白,几乎要挣扎打滚。 云萝看向了鞭影飞来的方向,就见作坊门外,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少年郎高坐在赤红马背上,一头青丝高束,曾经白皙如玉的小白脸在经历了风霜日晒之后略显暗色,轮廓越发分明。 他的眉斜飞入鬓,桃花眼中似有脉脉含情,红唇弯起,轻轻的唤了一声:“阿萝。” 云萝眨了下眼,忽觉得有些恍惚。 偏偏耳边又传来了春喜的叫嚣,“你是什么人?竟敢伤我家小姐!” 他嘴角的弧度霎时落下,缓缓的看向了春喜。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却让周围的所有人都仿若在瞬间跌入了黑暗深渊,森然的冷气直窜头顶,春喜禁不住的牙齿都颤得“咯咯”直响。 云萝好像在他的身后看到了漫天的黑气缭绕,不由得一皱眉头,“景玥!” 仿佛错觉一般,森然黑气忽然消退,瞬间就又是春暖花开,他微垂着头笑盈盈看着她,“阿萝,我回来了。” “……” 第142章 能杀吗 “好俊的公子,瞧着咋还有些眼熟?”就是刚才的那个眼神太可怕了点。 宝生媳妇看着笑盈盈下马步入食肆的景玥,搂着小孙子的手臂还有些抖,脊背上窜起的寒意也尚未消退,汗津津的把贴身的小衣裳都给打湿了,她却开始忍不住的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分明是个比花儿还要好看的温柔公子,哪里可怕了? 无论古今,长得好看的人总是特别占便宜,明明前一刻还一副炼狱里杀出来的恶鬼模样,转眼笑一笑,人们瞬间就觉得春风送暖,花儿都开了,还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他们真应该看得远一点,看看他身后那些侍从们,几乎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只除了少数的那么一两个。 景玥就这么堂而皇之,没遇见丁点阻碍的走了进来。 春喜被吓得到现在还心头乱跳,缩着身子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浑身颤抖,满脸的惊惧。 倒是屠六娘终于从疼痛中稍稍缓过了神,捧着手臂白着脸,也有精力去看那不知死活竟敢打她的混蛋了。 一抬头,便是一愣,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正朝她走过来的少年郎,极致的美貌于她而言就是极端的诱惑,让她在一瞬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满腔的愤怒也一下子泄了气。 “你……你为什么打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口的质问和叫嚣却成了软绵绵宛若委屈的撒娇。 景玥的脚步一顿,浑身泛起一阵恶寒。 屠六娘在丫鬟和仆妇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捂着手臂疼得脸色发白,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刚经历了小产又遭受重创,她现在连原地站稳都不能够,然而如此境地她却仍不忘满脸痴迷的看着景玥,身子一晃就软绵绵的朝他扑了过去。 景玥一瞬间如同遇到多恶心的脏东西,手一抖,尚未收起的鞭子就又抽了出去。 “啪!” “啊——” 这次可不仅仅是一只手臂而已了,从右肩到左边的腰侧血淋淋一条,若非斗篷和绵袄子替她挡了大部分杀伤力,她怕是要被当场劈开。 所有人被都吓坏了,眼睁睁看着屠六娘缩着身子痛到在地上打滚,凄厉的尖叫把隔了门墙,小小的动静基本听不见的郑丰谷都惊了出来。 “这……这是咋的了?”看着模样惨烈满身血的屠六娘,看着几乎把他家食肆围堵了起来的陌生侍从,他最后将目光落在手执着染血长鞭的景玥身上,神情惊惧而又茫然。 门外除了景玥的侍从,还有听到动静后围拢过来的村民,却都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站着对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从景玥的身后冲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起屠六娘就往外拖。 烧灼般的疼痛加上内心的恐惧让屠六娘厉声尖叫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郑云萝你这个贱……唔唔唔!” 景玥的目光愈显幽深,他转过了头,第一次拿正眼去看被钳制了双手和捂住半张脸的屠六娘,看得特别仔细。 “能杀吗?”他回头来问云萝。 食肆里悚然一惊,曾迷失在他美色中的人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美艳动人了,只看着他简直要瑟瑟发抖。 云萝的眉心抽了一下,虽然对于屠六娘不骂景玥却反而来骂她的行为有些不满,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要她小命的地步。 “别闹!” 景玥一愣,忽然就别过脸去偷偷的笑了起来,眼角微微泛红,只觉得整颗心都酥酥麻麻的。 待到平复下心情,他走到了云萝的面前,然后将另一只手中的狭长黑匣子递给她,说:“西夷特产,特意为你挑选的。” 你去打仗还不忘寻摸当地的特产? 还有,你不是刚刚还想要杀屠六娘的吗?转眼就满面春风的送起了礼物? 明明没什么大的表情,但景玥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这个意思,不由得轻笑一声,眉头微挑隐约中似乎还有点得意,将狭长黑匣子一点点打开,轻声说道:“这是我从西夷王庭的宝库中找到的,当时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匣子打开,出现在云萝面前的就是一柄漆黑的短剑,比匕首略长,不足一尺,躺在黑匣子里面几乎要与衬垫的漆黑毛毡子融为一体,不见一丝反光。 云萝默然。 送女孩子礼物,不该是珠宝首饰、黄金美玉才对吗?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姑娘会喜欢这样一把黑漆漆没有任何特色和装饰,看上去一点都不闪闪发亮的短剑? 她抿着嘴绷着小脸,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 这短剑好像并不是纯粹的铁器或铜器,握在手中只是微凉,不觉得冰冷,有一种似玉似木的触觉。它的表面没有任何的花纹雕镂,若不是剑柄下端突出的格,怕是要把它看成一截扁圆的烧火棍,看似圆润光滑,摸着却有细腻的沙粒感,十分舒服。 稍一用力将剑身拔出,依然是不见反光的黑,直到完全拔出了剑鞘才终于在剑锋处看见了一抹藏不住的亮色,并没有很亮,但在极致的黑中透出的这点反光却一下子刺得云萝双眼生疼。 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温热的,还带着薄薄的一层茧。 另一只手包着她的手指,缓缓的将拔出的短剑又重新推回了剑鞘,“别看,小心伤了眼睛。” 云萝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让他的心跳也忽然漏了一拍。 慌忙将手缩回去,藏到身后轻轻的握起,似乎想要留住手心里的那一抹细腻和温凉。 耳根微热,他轻咳了一声,说道:“这短剑据说是由天外陨石锻造而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且还十分的坚硬,铁石锤打不断,被西夷王族奉为至宝珍藏在宝库之中,正好便宜了我。” 云萝把玩着短剑,还真有点舍不得还给他。 “久别重逢的朋友精心准备的好礼,你难道想要拒绝我吗?”景玥藏起了紧张,用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云萝看他两眼,默默的将这份好礼放回到匣子里,然后合上盖子端在了怀里,“谢谢。” 景玥暗暗的松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腿上一紧,低头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三四岁小娃抱住了他的大腿,用力仰起脑袋来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 不知是不是错觉,分明没有血缘,但这个胖嘟嘟却和阿萝的小时候颇有几分神似。 景玥看着就不由得软了心,弯下腰伸手往他的两边腋下一托,轻易的将他托举了起来往怀里一搂,目光却落在对面云萝的身上,满脸痛惜的问道:“阿萝,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这可真不是个让人高兴的问题,云萝眼皮一掀,凉凉的反问了一句:“瘦了不好吗?” 他轻捏了下郑嘟嘟的小胖爪子,“好,你怎样都是好的。” 唉,都没来得及揉一揉、捏一捏,阿萝的肉就不见了。 郑嘟嘟被捏得痒痒,忍不住动了动小爪子,说:“吃肉!” 景玥眉眼微软,至少现在的郑嘟嘟还是让他有点喜欢的,于是态度也算温和,又捏了捏小胖脸,问道:“你这一身肉是吃了多少肉才养出来的?” 胖嘟嘟一点都不怕他,还觉得这个哥哥跟他的三姐一样好看,让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闻言就笑嘻嘻的张开手臂划拉着说道:“这么多!” 郑丰谷和刘氏从惊惧中缓过了神来,又见小闺女小儿子跟景玥站在一起,竟都半点不觉得害怕,夫妻两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一块儿走了过来。 刘氏偷眼瞄着景玥的脸,又小心的看了几眼门外那些挂着刀的黑脸侍从,还有被直接敲晕了过去扔在地上的屠六娘,试探的问道:“是景公子吧?” 几年不见,景玥的模样变了许多,但大致的轮廓却没有太大的改变,况且,长成这样好看的公子总是能让人印象深刻,几年前的几次相见,刘氏至今都没有忘记。 景玥将胖嘟嘟放到地上,然后朝刘氏拱手道:“正是小子,几年不见,大叔和婶子长得越发年轻了。” 果然是熟人,夫妻两的表情立刻就可见的放松了许多,再听见这一句赞扬,刘氏不禁有些羞赧,看着他小心的说道:“景公子也长大了呢,若是在外头遇见,可不敢认。听小萝说过,你不是本地人,这些年一直在家中吗?此次过来这儿是有啥事?” “承蒙婶子挂念,这些年我一直游历在外,今年初才回到家中,接掌家中事务。” 刘氏惊讶道:“你小小年纪就开始掌管家中事务了?” 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不是乡下的小门小户,有的也多是些琐碎小事。 想想金公子,十岁就能够独自掌管一个作坊了,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咋都那么能干呢? 如果让刘氏知道,景玥掌的不仅仅是他景家的一家小事,还掌着几十万大军,刚刚攻占了西夷王庭,杀得西夷俯首称臣、年年纳贡,不知又该是怎样的震惊模样。 可惜,最想杀的那个人却竟然被逃过一劫。 不过也无妨,今生若还敢惦记阿萝,他不介意打到西夷灭国。 景玥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转头又跟云萝说:“我预备在这里建几座茶园,附近可有空置的荒山坡地?” “茶园?”云萝一愣,随之意外的看着他。 你还真有正经事啊? 不过在附近建茶园么? 江南的气候是十分适合种植绿茶的,这一点连她这个对农事不大了解的半吊子都知道,毕竟在她的前世,江南的绿茶多有名啊! 但现在,她还真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什么出名的茶园,倒是在后山找到过几株野茶,可她又不会炒制,摘了也是白白的浪费。 郑丰谷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不禁说道:“茶可是金贵东西,怕是不好种吧?” 他也只在往年金公子送来的年节礼物中见过正经的茶叶,听说老贵了,小小的一罐就要几百文甚至是好几两银子。 镇上的铺子里也有卖茶的,最便宜的就是茶叶沫子,却也得十好几文钱一小包,乡下人可舍不得花这个钱,想喝茶,就去山里田边的摘一些草叶子草籽来晒干了泡水喝,有的很苦,有的还有淡淡的香味,消暑解渴不比正经茶叶差。 要说滋味,那是什么茶都不如糖水好喝。 作为一个纯种的穷苦百姓,郑丰谷对自己的这个观点没有一丝怀疑和迟疑。 景玥说:“茶种和茶树都已经备好了,就等着找地方栽种。” 郑丰谷茫然的睁着眼睛,伺候庄稼他是一把好手,种茶却是完全的两眼一抹黑,只能对景玥说道:“我也不懂这个,但若是有哪里用得着我们的,公子尽管直说。” 景玥又道了声谢。 郑丰谷悄然的瞄了眼外头,看到晕死在地上的屠六娘,有些为难和心不在焉。 正想开口求个情,郑云兰和郑玉莲从村里跑了出来,远远的就看到有许多村民围在食肆外头,却都没有靠得太近,好像在害怕着什么,而食肆的门口则堵了一群陌生的带刀汉子。 两人不由停下脚步,脸色有些惊惶和迟疑。 “大嫂。”郑云兰忽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屠六娘,顿时心里一惊,既紧张担忧,又有着一点莫名的快意,壮了壮胆子,冲着景玥的侍从们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对我大嫂做了什么?” 眼珠子飞快的转溜着,透过人群,她隐约能看见二叔家的食肆里头似乎也进了人,难道是二叔家做事得罪了人,大嫂不过是被连累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郑云兰的心就仿佛要飞起一般。 她盼着他们倒霉,可是已经盼了好几年! 要说她为何这么看二叔家不顺眼,其实她自己也未必能说清楚,反正就是心里不爽快不痛快,凭什么她在吃苦受罪,分家出去的堂姐妹堂兄弟的日子却越过越好?明明不过是几家泥腿子而已,离了她爹的庇护,难道不该苦哈哈的一辈子埋在泥土里刨食,吃了上顿没下顿吗? 没人理会郑云兰的质问,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这让郑云兰不禁有些羞恼和怯步,站在几步之外就不敢再往前。 郑玉莲站在她的身边,也在看那些不知来路的陌生人,目光从他们的衣着看到身姿,又从样貌看到装扮,咬了咬嘴唇,一改往日张扬的本性,轻声细语的说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不知道我侄儿媳妇是镇上屠家的六小姐吗?再娇贵也没有了,你们粗手粗脚的伤了她,屠家可不会放过你们!” 站在屠六娘两侧的正是无痕和无妄,刚才也是他们将人拖出来打晕的。 听到郑玉莲的话,他们对视一眼,不过是个乡绅小户之家的女儿,还再娇贵也没有了,当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千金贵女吗? 在乡下人看来,屠家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户人家,可在景玥身边的这些人看来,一个镇上的乡绅小商人,也不过是个稍微宽裕些的乡下人家。 无妄顿时轻笑了一声,“真是好大的依仗,可吓死我了!” 这话说出来,旁边紧跟着就响起一阵轻声的哄笑,让刚露出得意神色的郑玉莲一下子又僵硬了表情。 那话分明是在嘲笑她! 郑云兰涨红了脸简直想要当做不认识她,眼珠一转就又转到了食肆的方向,隔着人群朝那边喊道:“二叔、二婶,你们在里面吗?这些是什么人?为何围在你家外头?你们在里面还好吗?” “你很盼着我们都出事?” 云萝的声音从食肆里传了出来,围在门口的侍从们也随之散开,食肆里的情景终于呈现在了郑云兰和郑玉莲的眼前。 里面明明有好几个人,姑侄两的目光却只被那一人吸引。 郑玉莲忽然间含羞带怯红了脸,郑云兰的眼中也迸射出了强烈的光芒,“景……景公子?” 当年景公子和金来一起来村里,她们还曾远远的跟着躲在暗处偷看,之后又在家里近距离的见了两回,那样俊美的公子真是让人永生难忘,哪怕时隔几年变了模样,她们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两人穿过人群进了食肆,郑云兰站在景玥的面前,似乎没看到他的避让后退,缠着手指柔声说道:“景公子怎么来了?这些年来,你一走无音信,我问云萝她也不问三不知,更是从不主动提起你,没想到景公子却还惦记着我们。” 云萝耷着眉尾瞥了她一眼,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有所指、挑拨离间啊! 郑玉莲也瞪了眼云萝,轻嗔道:“景公子大老远的过来看望我们,你怎么让他站在这儿?莫说端茶上点心,好歹先请他坐下来啊,真是太不知礼数了。” “……”你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声音可不是这样的。 郑嘟嘟听不太懂,但指责他三姐的话还是听出来了,就站在云萝的前面,张着小手气呼呼的瞪着她们。 云萝在他头顶的小簸箕上摸了摸,倒是懒得跟她们计较。 可惜,安抚了郑嘟嘟,旁边还有个同样不高兴的景玥,他凉凉的扫过郑玉莲和郑云兰二人,转头问云萝:“这两位是……” “我小姑和大堂姐。” “是吗?”他眉头一挑似乎十分的惊讶,“瞧这皮肤粗糙,满脸褶子的模样,我还以为是村里谁家的大婶呢?” 守在门外的人“轰”一声笑了起来,无妄张嘴便说道:“爷,您没看错,这两位……姑娘,跟您和萝姑娘比起来还真不像是同辈人!” “不可胡说!”无痕皱眉斥了他一句,“这其中一位是萝姑娘的小姑,自然不是同辈人。” “哎呦,瞧我这耳朵,刚才有些听岔了。不过另一位不是堂姐吗?” 他们身旁的一个八尺壮汉插嘴说道:“这有啥稀奇的?亲姐妹之间都有相差几十岁的呢,更何况是隔房的堂姐妹?没听见萝姑娘说吗,那是大——堂姐!” “不是吧?我瞧着她们都还梳着姑娘的发式啊。”长着娃娃脸,一看就是伙伴中间的最年轻的那位诧异的说道。 壮汉一咂摸嘴,“这种情况,要不是嫁不出去留成了老姑娘,就是长得太着急。” 云萝:“……” 郑丰谷:“……” 刘氏:“……” 郑云兰和郑玉莲的脸红了白,白了又青,如同调色盘一般不住的变化,终于捂着脸“嘤嘤嘤”的推开人群跑走了。 “过分了。”云萝目送着两人跑远,然后皱眉看着瞎起哄的景家侍从们,“瞎说什么大实话?” 景玥轻咳了一声,垂眸看着她的眼神之中满满的全是笑意。 无痕朝云萝躬身说道:“您教训得有礼,是我等唐突了。不知萝姑娘想要如何处置地上的这一位?” 云萝轻呼出一口气,其实这些事情被外人围观了,挺丢人的,好歹都是郑家人。 她转头看向郑丰谷,“爹,你想怎么处置?” 郑丰谷并不曾亲眼看见屠六娘的行为,他听到动静觉得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出来的时候,屠六娘已经被打得满地打滚了,之后就被捂着嘴拖了出去。 此时被云萝询问意见,刘氏就小声的跟他把事儿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越听,他的眉头皱得越紧,那不管不顾冲进来就又打又骂的,岂不跟泼妇一样?哪里还有什么教养可言? 当然,有教养的人也做不出她的那些事情。 可是看着她血淋淋躺在地上的模样,又想想她前两天才刚刚摔倒落了胎,这伤上加伤的还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养好,他也不忍心再去折磨人。 算起来,她年纪轻轻的,比云萱也才大了两岁而已,在长辈的眼里,都还是个孩子呢。 征求了景玥和云萝的意见,得到都由他做主之后,他转头对已经吓成了鹌鹑的春喜和屠家仆妇说道:“罢了,你们好生的带她回去吧。我不管你们听了啥闲话,说谁害谁的,以后都看好你们的主子不许再来闹事。有些事情,赫赫扬扬的闹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第143章 唯一的差别 郑丰谷家来了个老好看的俊俏公子,带着十几个侍卫随从,浩浩荡荡的可威风了! 就是有点凶,一来就把郑丰年家的儿媳妇给打了,那一鞭子抽过去,差点没把人给从中劈裂了开了! 啥?用鞭子咋能将人劈开?那是你当时没有在现场,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那鞭子飞了起来,“咻”的一声让我差点以为听见了打雷,只一鞭,就抽得文杰媳妇倒飞了出去,披风袄子全都撕裂了开来,那棉絮子飞在空中跟落雪似的。 可不,文杰媳妇当时就摔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滚过的地方那就是一滩滩的血呀,啧啧啧啧!那公子却是脸色都不变一下,领着一群侍卫站在旁边看着,最后还嫌她吵就一巴掌把人给打晕了过去。 要不是小萝拦着,那公子还想杀了文杰媳妇呢! 哎呦喂! 流言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先前站在远处围观的人仿佛全都亲历亲见,说得头头是道。 畏惧的有,惊叹的有,茫然的也有,甚至还有激动兴奋,仿佛这是多值得他们津津乐道的人和事,言语中不乏流露出那么一丝隐秘的向往。 里正老爷子听得直皱眉头,他今日忙着在作坊外头规划地形要造房子,忙得茶水都没工夫喝,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才知道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 “整天在外头胡咧咧的,家里都没事要干了?”他沉着脸冲谈论得最兴起的几人喝道,“都回家去!” 热火朝天的场面安静了下来,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就凑了上来跟里正说道:“里正叔,那位公子好像还是金公子家的亲戚呢,前些年就来过我们村,还花几百两银子买了郑丰谷家的那啥用野葡萄酿出的酒。这眼下又来了,也不晓得是来干啥的。” 哪里来的几百两银子? 里正虎着脸,朝他吼道:“有事来又跟你有啥干系?别一天到晚的正事不干,净琢磨些不该琢磨的,得罪了贵人,有得你苦头吃!” 几人顿时缩了脖子,想起了刚才屠六娘被血淋淋的抬回家里去,不禁心生畏惧。 穷苦人不值钱,连出身大户人家的文杰媳妇都被说打就打了,他们更是算不得什么吧?也不晓得究竟是哪里来的公子,那排场、那气势可是比他的亲戚金公子都要大多了。 人群终于散开,里正站在原地紧皱着眉头一脸沉重,连回家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想了想就转身往郑丰谷家走去。 郑丰谷家食肆这个时辰原本是应该已经关了门的,可今天,门板只镶了一半,在中间留出了两道门的空隙,日光透过这个空隙照进屋里,虽不十分亮堂,却也不昏暗。 食肆里人影憧憧的或坐或站着十多个人,里正走到门口往里探望,那十多个人当即就齐齐的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如电、气势如虹,一下子让老爷子软了腿,差点往后跌坐到地上。 无痕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走到门口朝里正拱手说道:“老丈也是这村里人吗?是来找主人家的吧?他们在院子里,在下领你过去?” 里正面对着这个相貌普通,平平淡淡的看着就觉得无害的年轻人,心里也缓缓的松了口气,却还是摆手说道:“不……不用,我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他宁愿饶上半圈去走郑丰谷家的大门,也不想现在从食肆里穿过去。 云萱和云萝端着大盆米饭和大碗的肉菜从小门走出来,一屋子的汉子顿时全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上前伸手去接,“二位姑娘,交给我等自己来就成,家里有啥粗活累活也只管吩咐一声!” 竟然让萝姑娘亲自给他们做饭送菜,好刺激! 尽管才短短的不到两个时辰,但他们已经深刻的看明白了一件事,也解了多日来的最大的疑惑——爷他为啥放下京城的诸多事务,急匆匆的跑来了江南? 原本还以为是跟卫小侯爷有关呢,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小村姑! 他们可不敢当这位是寻常的小村姑,没看见连小王爷都对她笑得跟花儿似的,言行举止中更好像还有那么点小心翼翼的意思? 云萱被抢了碗,面对着这群人,她其实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放,要不是妹妹跟在身边为她壮了胆,真是连出来送饭菜都不敢。 他们也是不见外,听闻后面还有菜在灶房里,就主动的过去端菜,可不敢再让这两位姑娘给他们忙活了。 可怜的里正老爷子,刚绕过外墙从大门进了郑丰谷家,抬头就看到这些汉子从小门进来,又与他碰了个面对面。 “咦?你不是说只来看看的吗?”娃娃脸看着他,奇怪的问道。 再可爱的娃娃脸的挡不住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精悍凶残,里正看着他挂在腰侧的长刀,又忍不住的有点腿软了。 不过他身为一村之长,好歹也算见过些世面,心里再胆怯,脸上也只是绷紧面容,硬是把发软的双腿给挺住了。 郑丰谷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到他就热情的说道:“里正叔,你咋过来了?快请进来,正好要开饭了,坐下来一块儿吃点。” 里正现在没心思去想赶着饭点过来是不是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想推拒客气,而是在郑丰谷的话音都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就迅速的窜进了堂屋。 娃娃脸摸了下脑袋,困惑的说道:“这是村里的里正啊?怎么看着我们就跑呢?” 无妄从他身旁悠悠飘过,“被你吓到了呗!” “乱讲,爷还在那堂屋里呢,岂不是比我们更可怕?” “……”你说得好有道理!敢不敢当着爷的面再去说一遍? 几人走了一趟,就把灶房里的饭菜都端了出来,除了大盆的米饭之外,还有大碗的红烧肉、兔子炖芋头、白斩鸡、炝炒小青菜,红烧大肠、炒鸡蛋、豆干肉沫炒咸菜、炖萝卜和凉拌马兰,都是些寻常的菜式,满满当当摆放了两张桌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和色泽。 “姑娘好手艺,这瞧着竟是不比大酒楼的差!”有人冲着两人竖大拇指,不管是谁做的,都一块儿夸就对了! 云萱羞赧一笑,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妹妹。 这可都是小萝教她的。 待得姐妹两离开,十几个年轻的汉子围成两桌顿时就嘀咕开了。 “你们瞧见没有?我刚才夸菜式好看,姑娘手艺好的时候,那姐姐瞧了萝姑娘一眼,这显然都是萝姑娘亲手做的呀!” “这红烧肉又酥又软、肥而不腻,比京城鸿宴楼的都好吃,咱可真有口福了。” “有得吃就快吃吧,咱也就今儿一天的福气了,以后萝姑娘就算再做菜那也是给爷的。”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声,悄默默的看一眼门口,有人轻声说道:“我说爷咋着急慌忙的跑江南来了,原来竟是来见小姑娘的。京城里多少千娇百媚的姑娘喜欢他啊,他都不理不睬的,我还以为是爷的年纪尚小不懂这些呢,却原来,早就已经相中了小姑娘!” “话说这小姑娘也太小了点吧,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那……我算算啊,爷去西北已有三四年,那时候,岂不还是个孩子?”哎呀娘咧,爷竟是好这一口的? “这有啥?爷的年纪也不大啊,等过个几年成亲娶妻,再把萝姑娘纳回府中,娇妻美妾就都有了!” 没人觉得一个乡下的村姑能当王府主母,便是爷再喜欢,顶天就是纳回去常伴身边。 无痕和无妄本在旁边默默的听着同僚们暗戳戳议论小王爷的八卦,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忽听见后面那两句,不由得脸色一变。 “闭嘴吧,爷的事也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 无妄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没见着不该出现的身影,先就松一口气,瞪着他们说道:“好好当差,别整天瞎咧咧,惹了爷不高兴我可不会替你们求情。” “这有啥呀?我们不过是在私底下、兄弟们之间说笑几句罢了,爷又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无痕特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大罗,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在私底下说谁的笑话都行,唯独不能对萝姑娘有丝毫不敬。否则,不仅爷不会轻饶,连卫小侯爷都不会放过你们。” “啥?卫小侯爷莫非也中意萝姑娘?这这这……亏得他还是咱爷最好的朋友呢,竟然这么不仗义……哎呦!” 大罗忽然惨叫着往前扑倒,惊得屋里的人都霍然跳了起来,手边的刀在瞬间出鞘。 一瞬间,无形的杀气凝结而成,让屋里的气温都徒然降了几分。 然而下一秒,待得看到站在小门外的那个人时,气势却在刹那间轰然消散,并小心翼翼的把刀推回了鞘中,一丝响动都不敢发出来。 大罗从桌上爬了起来,转头看到门口的人,也顿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声音都打起了瓢,“爷,你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门口狭小,屋里的光线略显昏暗,景玥背着光站在那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唯有身后雪白的日光刺得人眼睛疼,春暖花开的时节,却好像格外冷。 “呵!”他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完全听不出有丝毫的愉悦和热度,“聊得很开心?” 聊得这么开心,他坐在堂屋里都听见了! 郑丰谷他们都是普通人,肯定没有他的耳力,可他却不敢保证阿萝是不是也能听见。 想到有这个可能,景玥的心里就不禁生出极致的紧张和惶恐,幽幽看着眼前的下属们,如同在盯着一群死人。 大罗等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当即单膝跪了下来,请罪道:“属下多嘴,请爷责罚。” 虽然想不明白爷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往常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即便是当着面的打趣他,偶有不敬之举,爷也从没有过这般生气的模样。 唯一的差别大概只有……萝姑娘? 不由自主的,一个个全都把眼珠子溜到了无痕的身上,这个时候,他们都想起了他刚才的那句警告。 二位统领好像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景玥冷眼俯视着下属们,终于转身离开,只留下极浅淡的两个字,“十鞭。” “谢主子责罚。” 景玥却转身就看到了站在堂屋门口的云萝,目光禁不住有些心虚的飘忽了一下,然不等他开口,就见云萝又转身进了屋里。 一时间,他的心里头似有一只猫儿在不停的抓挠,挠得他站立不安。 阿萝她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这个疑问藏在心里,他真是站着不安,坐着也不安,连吃饭都不觉得香了。 午饭后,他就要带着下属们离开。虽然他其实更想留下来宿上几天啊啥的,但实际情况不允许啊,生怕表现得太过急切反倒把阿萝给吓退缩了。 而且现在的情况,他即便留在这里也不好找单独与阿萝相处的机会,总得再想个法子把那些闲杂人等都指使开,或者把阿萝单独拐……咳咳,请出去? 没事,建茶园嘛,多好的借口呀! 今日一见已是稍稍解了相思之苦,待他回头再行安排。而离开前,似乎还有一件事需得嘱咐一番? 他走到云萝面前,轻声问道:“今日打伤的你那大堂嫂是镇上屠家的女儿?” “嗯,几年前她不是还冲进酒楼包厢里,差点被你挖了眼珠子吗?” “……”有这回事吗?完全没印象! 云萝沉默了下,又说:“就你跟我签葡萄酒文契的那天。” 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云萝:“……” 他垂下眸来看她,看似平静,眼底深处却隐藏着近似贪婪的渴望,见她不说话就又疑惑的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我这三年忙于别的事情,没有过多关注家中事务,与你的事也都吩咐了下人,难道是每年送来的分红数目不对?” “并没有。” “那就好。”蹙起的眉头在刹那舒展,他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摸一摸她头顶的发髻,却又给生生忍住了,说,“你不必担心屠家,打了他家女儿的我,自也该由我来解决此事,不会让他们找上你家的麻烦。” 几年不见,阿萝变了许多,瘦了,也长高了,已经有了前世他熟识的模样。然前世今生,从小到大,唯独她最喜欢的发式从不改变,利利索索的束在头顶,干净又方便,穿一身利落的衣裳,乍一看去就像个俊俏的少年郎。 云萝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她并没有多担心,不是确定景玥会解决,而是就算屠家真为了屠六娘找上门来,她也不畏惧。 景玥又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 策马奔出一段路,身后已看不见白水村的影子,他们的速度也稍微慢了一些,憋了一路的八尺壮汉大罗终于忍不住的凑上前来,问道:“爷,你咋跟萝姑娘客客气气的呢?” 景玥斜眸瞥他一眼,“嫌十鞭不够?”还敢当他面的说道起阿萝了。 大罗手一抖,胯下的马就落后了几步,但他心里抓耳挠腮的可难受了,转眼就又追了上来,腆着脸说道:“我这不是关心爷嘛。萝姑娘瞧着就是个性子冷淡的,怕也不是会随随便便就与人亲近,您和她这样客气有礼,换一句话来说不就是生疏吗?” 抓着缰绳的手不由得一紧,这可真不是让人喜欢的话。 大罗还不知道他家爷已经有些不高兴了,犹自说道:“不过你们多年未见,有些生疏也是正常,我过年时回家探望家人,爹娘兄弟都与我生疏了呢,见面就是三分礼,客客气气的像是在招待客人,我这心里可真是……不大好受。” 所以他没待几天就又匆匆回到了爷身边,还是在这儿更自在。 这话说得不少人都有些怅然,他们常年行军在外,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在跟着小王爷回来之前,他们最少的也已经在边关守了四年以上,不知不觉的就连亲爹亲娘都生疏了。 无痕看了眼他家爷,转头跟大罗说道:“跟着爷,你们暂时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回头请个媒人来给你们每人都说上一个媳妇,换班回去也不会再冷锅冷灶冷炕头。” “有大统领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可不能比老太妃身边的莺儿姑娘差太多!” 无痕顿时骂了一句:“滚犊子!” 景玥眉头一挑,“莺儿?” 无妄笑嘻嘻的指着无痕说道:“爷你看他腰上挂着的荷包,那就是莺儿送给他的。那天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两个人躲在假山洞里说悄悄话,腻腻歪歪的。这面上看着是多老实的一个人啊,内里却极不正经,不仅在兄弟中第一个找了相好的,还把人姑娘逗得面红耳赤,直拿小拳拳捶他胸口呢。” “可不止这个,大统领的怀里还时常揣着簪子香粉花儿啥的,逮着了机会就往莺儿姑娘的跟前送。还有那香满楼的点心羽裳阁的布,路边看见的一丛野花,半篮李子都不放过,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等寻不着媳妇的光棍!” “爷,您看他脚上的鞋,头上的冠巾,身上的腰带,全都出自莺儿姑娘的手,就连蒙面的黑巾都有着莺儿姑娘的针线。”太过分了! 其他人简直是群起而攻之,告状说笑瞎起哄,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十鞭责罚都不能影响此刻的好心情。 景玥却看着无痕若有所思,莫名的就自顾自红了耳根。 而在村里,里正吃了顿好酒好菜,可算是稍稍抚平了受惊的精神,告辞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翻起了村里的山林田亩册子,连在作坊外修铺子的事都暂且放下了。 建茶园,这可是大事,虽说茶园肯定不会归村里人所有,但就像建作坊一样,是十分有利于村民的好事。 刘氏和云萱在忙着刷盘子洗碗,郑丰谷在屋里转了几圈,忽然就跟刘氏说道:“你们先忙着,我去老屋看看。” 说到这事,刘氏不由紧张了起来,揉着抹布说道:“那你小心些,如果大嫂,还有屠家的那两个人说了啥不入耳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反倒把自己给气着了。” 因为屠六娘的事,李氏、郑文杰都留在了村里,只郑丰年一个人回去镇上教书。 郑丰谷被刘氏紧张的模样给逗乐了,刚才还有些沉郁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起来,说道:“今天的事儿说起来也是文杰媳妇不对在先,她要是不冲进来吵闹,还要对嘟嘟动手,景公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抽她那一鞭子,后来她还……” 说不出太难听的话,他顿了顿索性略过,又对刘氏说道:“不管咋样,好歹是在我们家受的伤,又伤得不轻,那样光天化日的抬了回去,我总得过去看看,也跟爹说一说这些事,省得他老人家把气都藏在心里头憋出病来。” 老爷子的身子骨是越发的不太好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儿孙们给气的。 他不像孙氏,稍微有一点不痛快就立刻吵吵嚷嚷的骂了出来,老爷子的心里藏着事,憋着气,又被连番的折腾,没病也要闹出病来。 刘氏也忧心不已,挑着好的菜拣了一碗让郑丰谷顺道一块儿送过去。 乡下人家,没人会嫌弃说,这是客人吃剩下的。 云萝正蹲在院子里把玩她新得的短剑,将爹娘的话听了一耳朵,见郑丰谷从灶房里出来就抬头问道:“爹,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郑丰谷笑笑摇头,“不用,又不是啥大事,我就过去陪你爷爷坐会儿。” 云萝就“哦”了一声,继续低头仔细的摩挲着剑鞘,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毫都研究透彻,前世今生,她都没见过这种材质的武器。 郑丰谷也看了看她手里像根柴火棒似的短剑,迟疑道:“小萝啊,景公子打伤了你大嫂,屠家会不会去找他?” “不会的。”她抬头看着他说道,“爹你放心,景公子的身份另有来处,屠家不敢找他麻烦。” 郑丰谷半信半疑的,“是吗?” 第144章 求情 出乎所有村民的预料,屠六娘被打伤这件事情没有再起任何的波澜,郑家老屋那边似乎就这么忍下了儿媳妇被打得血淋淋的事,连屠家竟然都没有人过来给他们家的闺女讨回公道。 况且,公道是什么?公道是你本身无错却遭了无妄之灾,而不是你凶巴巴的先跑去闹事招惹人家,结果却被毫不留情的反杀了。 那天,郑丰谷在老屋坐到傍晚才回来,除了有些担忧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脸色和情绪都还算平静。 至于孙氏的反应,她也就是在家里骂了一场,郑丰谷早已经习惯了,只要不是太过分,他甚至都渐渐的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有时候她自己骂得没意思了,自然而然的就会停下来。 郑丰谷回来之后,里正又过来找他说了会儿话,无非就是挂心着茶园的事情。 村子周围其实有不少的荒地,开出来也不适合种粮食庄稼,以前他还打过开荒种桑树,和隔壁村一起养蚕的注意,可惜桥头村的邱里正精明又抠搜,死死的藏着养蚕的手艺不肯传出来,他过去碰了几次灰就不得不放弃了。 现在听说可以种茶树,他当然乐意至极,甚至想着等建茶园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捡一些景公子不要的茶树苗种到边角的荒地上,不会制茶的手艺可以偷偷学嘛,就算学不来,摘了青茶送去茶园,应该也能换些钱吧? 荒地都是无主的,谁开了出来就归谁,还能三年免税。 可那些荒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 开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而且开荒的工作又苦又累,开出来后精心伺候几年,好不容易养肥一点能有收成了,又要和良田一样交税,常常入不敷出,实在是不划算得很。所以,除了那实在困苦没办法的人家,很少有人愿意去开荒。 但若是用来种桑树、茶树就不一样了,不管什么品类,种树的地并不需要像庄稼地那么精细,荒地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朝廷有规定,良田不可种植与粮食无关的作物。 当然了,能捡些便宜是最好,如果捡不来也没事,茶园建成之后,总需要看管伺候的人手,春夏时节还需要大量的采茶工。 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咱村里又要添一大笔长流水的进项了。 里正老爷子的心里头一阵火热,毕竟村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也有他这个里正的功劳,大家的日子都好过,往后他大孙子科举的路途上还能因此添上一笔,再没有更好的事儿了! 可惜郑丰谷也不太了解建茶园的这个事情,并不能给里正多少有用的消息,只能是等景公子下次过来的时候再说。 里正一下子都不觉得那些人可怕了,只盼着景公子快些再来。 景玥却一连两天都没有出现,这让里正在忙着划地修建铺子的时候都不禁觉得心神不宁,两只眼睛总是忍不住的往村外大道上瞄。 话说那位公子上次来村里的时候遇到了很不愉快的事情,该不会是一气之下改主意了吧?咋就没动静了呢? 如此又过了两天,里正天天盼,夜夜念叨,急得嘴角上发出了一个巨大的火泡。 云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他又一次溜达过来找她爹唠嗑的时候,亲手给他配了一杯下火的药茶。 那滋味,老爷子一口喝进去就差点当场喷出来,然对上小丫头殷切(误)的目光,他硬是喝下了大半杯凉茶。 别说,味道虽不好,效果却是显著的,当天晚上他这火泡就小了一圈,也没那么疼了。 第二日,在老伴的推搡催促并伴随着无情的嘲笑中,他磨磨蹭蹭的来找云萝想要再讨一碗凉茶,正艰难吞咽着,就忽见几匹马远远的从大道上奔腾而来。 老爷子霎时跳了起来,跳起来后又似乎觉得不对,太不矜持了,便背着手做出一副悠闲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瞄着那朝村子靠近的人马。 待到相距十多丈,能看清楚马背上的人了,里正他忽然一下子落下了脸来。 呸,不是,白激动了! 来的是金公子和屠嘉荣,还有护卫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小厮。 他们在食肆门前勒马停了下来,金来看了看里正,笑着说道:“老爷子咋见了我还拉着脸?几日不见,小爷我已经这般不讨人喜欢了吗?” 里正咳嗽了一声,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朝金来拱了拱手,说道:“金公子这时候怎么有空过来村里?今儿不是休沐吧?” 身为学渣中的战斗渣,金来听到这话之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抬头望了望天,然后继续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不是有要紧事儿来找小萝嘛!老爷子您先忙。” 说着就下马进了食肆,先团团跟郑丰谷、刘氏和云萱打完招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彩漆的木马送给郑嘟嘟。 郑嘟嘟抓着木马爱不释手,甜甜脆脆的说了一声:“谢谢金哥哥。” 屠嘉荣在后面有些懊恼的拍了下额头,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扯下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递给了他,“这个送给你玩儿。” 郑嘟嘟看看他,又转头看向三姐。 这个哥哥,他不是很熟耶。 郑丰谷在旁边看见了,连忙过来阻拦道:“这太贵重了,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磕了碰了都不好,您赶紧收起来吧。” 屠嘉荣却直接将玉佩塞进了郑嘟嘟的怀里,说道:“本就是个给人玩耍的物件,也没有多贵重,磕了碰了都不要紧。大叔您就甭跟我客气了,好歹我也是栓子的好友,跟文彬也是极好的,给弟弟送一个小玩意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 郑丰谷搓了搓手讪笑道:“这……这咋好意思?” 云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伸手摸着小弟的头顶说道:“说谢谢。” 嘟嘟小弟立刻就说道:“谢谢嘉荣哥哥。” 屠嘉荣惊喜道:“嘟嘟还记得我呢?” 嘟嘟点了点头,矜持又透着一点藏不住的得意,“嗯!” 这个哥哥虽不熟,但也是见过几次面的,他的记性可好了! 金公子在旁边不满了,“你为什么叫他嘉荣哥哥,却叫我是金哥哥?” 郑嘟嘟歪着脑袋一派天真模样,“那……多多哥哥?” “噗!”屠嘉荣当即喷笑出来,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喊金多多的这个小名了。 金公子的嘴角一抽,聪明的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抬头跟云萝说道:“小萝,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你现在有空找个清净地方吗?” 一句话,让屠嘉荣也瞬间肃然安静了下来。 云萝跟爹娘说了声,然后就带着他们穿过小门进了院子,又在堂屋里的方桌前坐下。 “说吧,什么事?”其实心里大概的有了猜测。 金来和屠嘉荣对视一眼,也不知用眼神交流了些什么,最后还是金来开口,先小心的问了一句:“小萝,你跟景公子很熟啊?” 云萝沉默了会儿,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却让屠嘉荣禁不住抓心挠肝的,忍不住也开口说道:“萝姑娘你别误会,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他这两天去找你们屠家麻烦了?”云萝看他又急又慌的,就主动开口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屠嘉荣忽然一静,然后神情沉郁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们也听说了那日的事,原本我爹是想要亲自过来向你赔罪的,又担心冒然前来扰了你家的清净,所以我才拜托金来陪我先走这一趟,如有失礼之处……” “无妨。”云萝真担心他继续说下去就要哭了,就索性打断了他的话,又说,“那事跟你家其实没什么关系,赔罪之说也过于言重了。那位虽是你屠家的女儿,却也是我郑家的媳妇,是我的大堂嫂,尽管是她闹事在先,可之后的伤势也不轻,没几个月怕是都下不了床,我还担心你们家要找我家讨公道呢。” 却见屠嘉荣扯着两边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 云萝疑惑的看着他,心里还有一点点慌。 喂,你可别哭啊!我不会哄人的! 金来也有些不忍心看这位世交家的兄长,眼睛疼。 金、余、屠三家之间既有竞争,又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平时争得凶狠,真到了生死关头却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倒霉。 就如小辈之间,有相互看不顺眼,恨不得咬下对方一块肉来的,也有关系甚笃、交情莫逆的。 而今天,屠家因为一个屠六娘遇上了那样大的麻烦,在被求上门来的时候金家并没有就此落井下石,而是陪着屠嘉荣一起过来求人情了。 金来看着云萝说道:“可不敢找你要交代。这事说来原本并没有多要紧,可是你也知道,屠家二叔二婶就那么一个女儿,向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尤其是屠二婶。上次……掉了孩子,因为毕竟对郑文杰有那么点愧疚,又怕你那大伯娘真要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坏了屠六娘的名声,两家算是勉强讲和相互揭过,但心里头肯定是憋着气不痛快的。” 虽然屠六娘的名声在他们几家之间早已经坏了,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呀,总算还有那么一层遮羞布在。而屠二爷当时忍了下来,还有很大的原因是前一天金老爷子亲自去拜访了屠家老爷子。 不过这事就没必要这个时候跟小萝说起了,省得让她以为他是在讨赏或显摆。 虽然爷爷出动肯定是看在卫家的面上,但他金多多却是真心想跟她交朋友。 当然,在交朋友之余,如果能让他再抱一抱大腿,那就更完美了。 其实云萝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金大腿,但这些年确实因为卫家的关系得了不少的好处,无论事情的究竟和将来会如何,这些事情她都铭记在心。 而现在,她听了金来的话,便问道:“是屠二爷和二太太做了什么?” 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的肯定,不然还能因为什么让原本没什么要紧事的屠家眼下却急急忙忙的跑到她这儿来说情了? 屠嘉荣拦下了金来,自己说道:“说来惭愧,六姐几次闹出事端来,都因为有我祖父和二叔二婶护着,族人们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越发助长了她的性子。前几天,景公子派人到府上告知了一声,因着本就是六姐不对在先,又……心性不佳似有……景公子之嫌,祖父不敢得罪景公子就不许家里人来为六姐张目。” 到这里为止,事情都还在控制之内,他祖父虽偏心二叔,却总归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虽不知道景公子究竟有何身份,可看他行事的姿态和他身边那些精悍侍卫,还有连金老爷子都讳莫如深的模样,也知道那必定不是他家能够得罪得起的。 屠嘉荣斟酌了下言语,继续说道:“有祖父弹压着,二叔心里也有些顾忌,却不想二婶在听闻六姐伤势之后竟暗中派了人出去寻景公子的晦气,又带着她房里的那些人出门来了白水村。” “这几天并没有在村里见过你屠家的人。”除了屠六娘身边的那个仆妇。 但那位是在屠六娘刚刚小产的时候就被屠二太太留下照顾人的,至于春喜,她既作为陪嫁丫鬟到了郑家,就应该算是郑家人了。 屠嘉荣叹了口气,“还没走到街上呢,就全都被景公子的人堵了回来,还有那些派出去寻他晦气的小厮们也全被扔回到了屠家,皆都断手断腿半死不活。” 那惨烈的场面,把当时在场的人都给吓坏了。 云萝沉默,恐怕不仅仅是寻晦气这么简单吧? 不过,只是断手断腿,竟还留了一条小命,这让她有点意外呢。 有些话,屠嘉荣作为侄儿不好开口,金来便帮他说道:“屠二太太可不是慈善人,屠六娘养成现在的这个性子至少有她一大半的功劳,她向来是把这个女儿当心肝宝贝眼珠子,得知她刚刚小产又受了重伤,必然是气怒之下连指使人杀人放火都没啥稀奇的。” 屠六娘上个月还因为一点不顺心逮着了杜衡将人打成那般模样,而养出这么个闺女来的屠家二太太又能是什么好性儿? 屠嘉荣垂了眼眸,二婶几乎不曾出过庆安镇,总以为自家已是顶天的富贵人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得罪了人却要全族人陪着她一起受罪。” 他站起来朝云萝拱手深深的拜了下去,又说:“听闻萝姑娘与景公子有些交情,可否拜托你替屠家求个情?我屠家的其他人从不曾也不敢对景公子有一丝不敬,我们愿意将我二叔那一房分出去,只求景公子放我屠家一条生路。” 云萝依然沉默着。 这事情,她不好随意应承。 要说景玥为何要对付屠家,她虽不大想承认,但肯定有为她的原因,现在她却跑去跟他说,放屠家一马。 凭什么呢? 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景玥对她的态度究竟是为何,实在是不想卷入到更多的事端里面,还跑去对他指手画脚。 云萝的沉默让屠嘉荣心慌,不由抬头哀求的看向金来。 金来也头疼,这位景公子真是比卫小侯爷还要难搞啊,卫小侯爷好歹还跟他家沾些亲,多少有点脸面,可这位景公子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根据他家老爷子暗中跟他透露的猜测,那位的身份可真真是了不得,恐怕在他们的地界上擦破点油皮都能带来灭族之祸。 这般年纪,与卫小侯爷乃是至交好友,京城人士,还正好姓景! 祖宗嘞,好好的京城不待,你跑这穷乡僻壤来干啥呀? 金来悄咪咪的瞄两眼云萝,得,这位也是个祖宗! 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金公子又看了眼屠家四哥,忽然拉着云萝就到角落里说起了悄悄话,“小萝,有件事你可能不晓得,屠家的大爷,也就是屠嘉荣的亲爹和屠二爷并不是一个娘生的,屠大爷的亲娘是屠老爷子的原配,屠二爷却是后头扶正的小妾生的。” “所以?” “屠大爷从小没了娘,人又特别正经,并不讨老爷子的喜欢,倒是屠二爷因为有一个深受老爷子宠爱的娘,从小要啥就能有啥。几年前,屠老爷子生了场大病差点没熬过来,不得不把手里的权力交出去,如果不是有族老们的支持,屠大爷的家主之位恐怕就要落到屠二爷的头上了。” 见云萝仍没多大的反应,他就继续说道:“尽管如此,但屠家仍有半数的生意掌握在二爷手上。而在更早之前,大爷的长子十一岁就考中了秀才,却在两年后将要参加秋闱的时候,夜里忽然失火被烧毁了容貌。屠三哥只比屠二公子小两个月,三岁就能把生意经背得滚瓜烂熟,在长兄出事后进了书院读书,第二年就连过县试和府试,却又在将要去府城院试之前落入水池中,人是很快就被救上来了,却大热天的竟莫名其妙被冻坏了一双腿。” 这些事情他其实也只是听说,可现在从嘴上说出来,却忍不住的心生感叹。 他该感谢自家的几代单传吗? 云萝也听得眉头直皱,“这都是屠二爷做的?” 金来耸了耸肩,“这个谁知道呢?” 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好说,但屠家的三爷和四爷一个老实憨厚,一个胆小如鹌鹑,在屠家也没什么分量,接连害了长房的两个儿子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云萝有些心惊,不由得转头看了眼站在那儿眼巴巴看着她的屠嘉荣。 这位能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倒是怪不容易的。 金来也看了眼屠嘉荣,然后跟云萝轻声说道:“屠大伯身为族长,却是后有屠二爷步步紧逼,前面还有一个老爷子指手画脚、偏心袒护。要说得罪景公子的事,那全都是屠家二房做的,最先倒霉的却反而是他老人家,他今日让屠四哥过来,未必就没有趁机将二房彻底打压下去的心思。” 云萝沉着眉若有所思,一个小镇上的小家族中就有了这么多的勾心斗角、骨肉相残,大家族中又该是怎样的惨烈? 金来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又或者只是纯粹的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说道:“也不是每家都这样勾心斗角的,我家就没有。” 云萝眼皮一掀,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你家就你一根独苗,你想跟谁争家产?你七岁的妹妹吗? 金来嘿笑了一声,又说道:“人多了自然难免会有些争权夺利的,像余家,也是人丁兴旺,兄弟子侄一大堆,不过大体还算团结,主要是老爷子精明,一早就给爷们定下了规矩,谁要是敢坏了规矩就大棒子伺候。” 余家老爷子是三家老爷子中最凶的,他小时候可怕那老头了。 云萝又沉默了会儿,在金来都有些着急的时候,忽然说道:“这事你们不该来找我,直接去找景公子不是更方便吗?” 金来眨眨眼,“这不是和景公子没啥交情,找不到登门的地方嘛。” “他不是还曾在你家借宿了许多天?”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反正我不敢。”想想那位的丰功伟绩,他就忍不住腿肚子打颤。 云萝:“……” 金公子就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赔笑,“你就帮帮忙,哪怕不开口说情,给我们领个路也是好的呀。我们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吧。你看屠四,他也怪可怜的,好歹是你未来姐夫的好友,他家倒霉于你没好处,若是能过了这一劫,反倒能让屠六娘难受呢,是不是?” 这话倒是没错。 云萝又想了想,终于点头说道:“行,我可以试试,不过不能保证一定成。” 金来顿时大喜,连连点头,“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这世上也没有十成把握的事呀。” 屠嘉荣始终在注意着这边的情形,见此也知道已说动了云萝,忙朝着她作揖道:“多谢你的相助,我家欠你一个大人情。” 云萝摇头,道:“不用了,认真算起来,这事也是因我而起。” ------题外话------ 亲爱的们,双11快乐,购物车都清空了吗?o(* ̄︶ ̄*)o 第145章 你想去京城吗 云萝答应了替屠家说情,但是还没有等她找去镇上,景玥就先来了白水村。 看到景玥终于出现,里正老爷子顿时就给激动坏了,远远的站着不住的张望,却又不敢走近过来主动打招呼。 景公子是个斯斯文文的俊俏少年郎,说话行事都有礼有节进退有度的,但他身边那些人却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忒吓人,老人家有点承受不住啊! 亏得他忙于修建作坊外的铺子没有亲眼看见景玥挥鞭子抽人的场面,也没有见过他冷下目光、恶意森然的模样,竟真以为这是个好性的公子爷。 因为这个天大的误会,他对村里那些有关于景公子的议论十分不满,认为这些不知轻重的简直是在恶意诋毁,还害得他也先入为主的差点就误会了景公子。 为此,这几天村里已经有好几拨人被他老人家给骂了。 骂了也是白骂,谁让他是里正呢?他老人家就是白水村最大的那一位。 那么强烈的目光景玥自然是一早就察觉到了,虽然不大想理会除阿萝之外的其他人,但在他进了云萝家里之后,无痕却留在了外面,并转身朝里正走去,拱手说道:“有关于选地的事儿想问里正打听一下,不知您老现在是否有空?” 里正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有空,有空。” 无痕跟其他那些锋芒毕露的侍卫不同,他的相貌普通,气质也寻常不出挑,身上的气息平缓几乎不带一点锋芒,看着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甚至转眼可能就会把他给忘记了,也特别容易让没见识的老人家放松警惕,放下心来。 对此,无痕自己其实也是有些无奈的。 刚从战场杀戮中退出没多久,其他人还都带着满身的杀气和戾气,他却已经迅速的收敛了所有锋芒,这皆因他本是暗卫出身,收敛锋芒、隐于环境乃是刻入到骨髓的生存本能。 只可惜爷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们当做正经的暗卫来使唤,想他堂堂暗卫营中最出挑的王牌精锐,竟莫名其妙的混成了爷身边的亲卫大统领,并且正在朝着另一个更诡异的方向继续转变。 比如大管家之类的。 太难了! 爷随便想了这么个借口来堂而皇之的接近萝姑娘,转头却把事情都扔给他,自己跑去陪小姑娘玩耍了! 借口嘛,合不合理不重要,只要能让他在被问起的时候有话说就够了。 “你怎么想到这儿来建茶园?”云萝站在门口眺望着和里正唠嗑的无痕,把前几天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景玥看着她,轻声说道:“我这几年与西夷交战时发现,在那边,盐、茶、粮食和铁器皆是暴利,另外三个受朝廷管制不可轻易买卖,茶却无妨,我便想着建几座茶园回头去换西夷的金银香料和皮毛肉食。” 西夷并不是单纯的一个国家,而是无数分散的部落联盟,他打到他们的王庭容易,但真想要将他们灭国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而且那个地方寒冷、贫瘠、野蛮、落后,是真真正正尽出刁民的穷山恶水,即便攻占了下来,大彧也没那个精力和无数财富去治理。 至少现在还不行。 只能不停的打压、防备,用各种方法去削弱他们的力量,腐蚀他们的斗志,改变他们的思想,到最后,自然而然就会落入到彧朝的怀抱之中,一如阿萝前世所做的。 而今生,他却不愿意看着她再去受那个苦楚,所有能做的,不能做的,他全都愿意代劳,惟愿她不必再远走他乡、颠沛流离。 云萝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是听着他的话便不禁有些愕然,半晌问了一句,“你确定他们愿意跟你做生意?” 是谁刚打了他们的王庭,杀了他们的大王,俘虏了他们的王子,往后还要年年来朝贡? 景小王爷粲然一笑,“他们不敢拒绝与我做生意。” “……”好吧,你拳头大,你有理。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屋,一进去就看到咧着嘴傻笑的金来和束着手神色尴尬又紧张的屠嘉荣。 景玥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然后又落回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说道:“金公子就不介绍了,这位是屠嘉荣,屠家长房的三子,我弟弟的同门师兄,也是栓子……就是我未来姐夫的至交好友,他今日过来请我帮忙说情,他家愿意把二房从族中分出去,求你放他家其他的族人一马。” 就算不介绍,景玥也知道这位屠家的四公子。这些年他虽不在这里,但与阿萝有关的事却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这个屠嘉荣,其本身跟阿萝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前世也没有这么个人出现,但现在既然阿萝都开口替他说话了,景玥自然也稍稍的多了那么一点重视。 他多看了屠嘉荣两眼,然后直接问云萝,“你的意思呢?” “什么?”云萝愕然。 景玥于是又解释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愿不愿意放他家一马?” 云萝沉默,心里还有一点不自在——你做的事,却反而问起了我的意见? 但她很快就把那点不自在压了下去,说道:“如果不是非做不可,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其他人都没有做错什么,至于屠家二房,想来就来呗,我又不怕他们。” 顿了下,又说道:“我那大堂嫂总是仗着屠家做些出人意料的事,看在我爷爷的面儿上,小事我都懒得跟她计较,出了大事她又反过身来就恶心我,如果能撬了她的依仗倒也不错,以后跟我大伯娘势均力敌的,我就看他们会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多久没见到她这般调皮的样子了?景玥眼里的笑意简直要满溢出来,“好,就如你所言。” 云萝一愣,抬头看着他,啥? 景玥忍不住手痒,轻柔又克制的摸了下她的小鬏鬏,然后抬头对屠嘉荣说:“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子,与屠得财断了关系,我就不再寻你家的晦气。” 屠得财,一个极富乡土气息的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提起了,人们见了多称呼他为屠二爷。 屠家祖上是屠夫出身,从屠嘉荣爷爷的爷爷那一辈的一张猪肉摊开始发迹,之后的几代人都没有什么文化,现在的屠老爷子也不过是在私塾里读过几年书,识字会算数,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买卖赚大钱。 一直到屠嘉荣的父亲屠有财到了开蒙的年纪,据说读书可好了,却因为商人的身份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十多年前,朝廷忽然颁布了新的律令,允许商人子弟读书科举,屠有财说服族老,顶着压力抛去了半数家产终于得到一个资格,却因为科举而接连折损了两个儿子。 父亲现在的理想是什么?屠嘉荣猜不透,但他在过去十年间的最大的愿望却是把二叔赶出去。 现在,愿望眼看着就要实现了,他忽然有些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家族逃过一劫和终于能趁机把二叔一家赶出去,这两件事放到一起,他都分不清究竟哪个更让他高兴一点。 “多谢景公子手下留情。” 之后,两人兴冲冲的告辞离去,家里的人还在前面食肆里整理收尾,郑丰谷更是直接被里正一块儿拉上说事去了,即便他说了他啥都不懂。 屋里只剩下云萝和景玥两人,她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把缠绕了几天的另一个问题问了出来,“我师父现在哪里?” 在景玥沉默的那几秒钟里,她的心也忽然被吊得很高,其实在那天只见景玥却不见师父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无数的猜测,好的有,坏的也不少。 师父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是被事情耽搁了,还是出了意外受伤甚至……又或者是外头太精彩,他已经把她这个乖徒儿给忘记了? 想来想去,最后一个不可能,最好是第一个,次一等的,哪怕受了重伤瘫痪在床她都能拼尽全力把他治好,唯独那一个结果是她不愿接受的。 然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一定能活下命来? 正在她越想越悲观的时候,忽觉得头上一沉,撩起眼皮就见景玥低垂着头笑盈盈的看着她,说:“别担心,你师父伤了胳膊,此时正在京城府邸中养伤。原本他是想与我同行的,可惜我家老太太看得紧,正紧锣密鼓的打算要赶紧给他讨个媳妇,我便只好撇下他自己过来了。” 刚才就是不知道怎么跟阿萝说他师父可能要娶媳妇的事儿才稍稍犹豫了一下,倒是把她给吓着了。 云萝闻言一愣,师父要娶媳妇了? 不过也是,师父今年三十出头,如果不是被耽搁多年,照这个时代正常的情况来发展,孩子都应该是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呢。 景玥又说:“在我离开前,我祖母已经为师父挑中了好几个姑娘,只等他再挑个中意的就能立刻上门求亲,到时候师母进门,你还能再收一份见面礼。” 云萝默默的在心里扒拉起了她的银子,师父要娶媳妇,她这个当徒弟的自然不能缺了礼数让师父在新媳妇和同僚之中没脸,该准备一份怎样的礼才会既出挑又不会显得出格呢? 不过在送礼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师父要在京城成亲?” “是。”景玥目光微闪,问道,“到时候,你愿去京城吗?” 云萝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个问题不仅仅只在师父成亲的这件事上面。 景玥又问了一句:“阿萝,你想去京城吗?” 想去京城吗? 说实话,她是不怎么想去的,多繁华的盛景她都早已看过无数,彧朝的京城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反而现在乡下的平淡生活让她过得很舒坦。 但如果需要,她却也不会退缩。 她对自己的身世有所猜测,虽不明白卫家为什么只是远远关注着却没有来认亲,但她有预感,恐怕迟早都得回去。 回去后呢? 乡下的冲突和波折只是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今天我摘了你家蒜,明天你抢了我家的水,互相叫骂几句,转头又是和睦的邻里。而高门里的争斗却是你死我活的搏杀,她听说过,也曾亲身经历过,在她这几年默默受了卫家好处的同时,心里就做好了被搅入其中的准备。 当年,她为什么会被人偷出来扔到河里?现在,亲生的父母正处于怎样的境地?她是卫家的孩子,还是与卫家有亲人家的孩子?这些她也都想知道。 但这所有的想法在心里过上一遍就又被堆积在了角落里,现在她还是白水村郑家的闺女,那些事情待得临头时再说似乎也并不迟。 而现在村里的大事就是景公子把村子后头的两座山给买了下来,连着山脚下的一大片荒地一起,招募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汉子来开荒。 四月的天气已十分和暖,又正是农闲时候,许多闲在家中的男人们都来了,甚至有在镇上找到短工的也辞了工过来这里开荒。 开荒虽辛苦,但一天却有足足五十文工钱,这得是寻常的短工干上两天才能比得上。 在开荒的同时,茶树苗也陆陆续续的运送过来了。 但树苗并不多,不过两车而已,更多的是直接运来了茶树种子。 云萝看到这些种子的时候愣了下,然后才隐约想起来,这个时候,大概,可能,都是普遍采用种子直播的方法来繁殖茶树。 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直接就这么下种吗?” 小王爷如何会晓得这种事情呢?听到云萝的问题发现回答不出之后,当即招来了种茶师傅。 说师傅,其实就是一个有种茶经验的老茶农。 种茶师傅朝他们行了礼,然后跟云萝说道:“这其实就跟种庄稼一样,播下种等它发芽,不出几年就能成园了。” 云萝就又问了一句,“直接播种不会改变茶树的性状吗?” 这话让种茶师傅愣了下,他原本以为这个小姑娘只是好奇问一问,看在爷的面儿上就随口应付两句,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不过这个小姑娘跟爷的关系不浅,他也不敢不敬,只能指着旁边的两车茶树苗说道:“您瞧这些苗子,就是都经过了筛选,尽可能的把性状不同的茶苗都挑拣了出去,可惜树苗运送不易,不如直接下种方便。” 云萝认真回想了下,她对农事不懂,但却也知道茶树的繁殖方法有一种是扦插,就如同有些药材的培育也是用扦插更好,更能保持原株的性状。 “你可以试试扦插。” “扦插?”师傅一脸茫然,“跟柳树似的直接折了枝条当苗来使?从没听说过茶树还能这般种植的,况且,那得折上多少枝条才够啊?” 云萝摇头,“不用一整根枝条,而且也不能是老枝,得是当年新长的枝条,带着一片大叶和细芽的一截就能育出一棵树苗。” 种茶师傅下意识的就要反驳,这不是胡闹吗?那么一点细芽如何能够种得活? 话将出口,却忽然听见身旁的小爷轻咳了一声。 他顿时一个激灵把话都咽了回去,僵着脸不说话了。 云萝看了景玥一眼,又看着种茶师傅说道:“你去试试,或许就成了呢?” “姑娘说得是,我回头试试。” 云萝看着他的表情,只看到一片不以为然的敷衍,便也觉得意兴阑珊,将手里圆滚滚的茶树种子扔回到了麻布袋子里,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仅是这样怕都要被人以为多管闲事、不懂装懂。 景玥紧跟其后,侧头看着她说道:“没想到你竟还知道如何种茶。” “我不懂啊。”她回答得特别耿直,“只是听说过一些,就多嘴说了两句,但用扦插确实能更好的保留原株的品质和特性,你如果不嫌麻烦,可以让你家的师傅们去试试。” 听说过?从哪儿听说的,又是听谁说的? 如此明显的破绽景玥丝毫不顾,他转头看着那个摇头离开的种茶师傅,眯了眯眼,然后笑着对云萝说:“好,我让他们试试。” 答应云萝的事他从不含糊,回头果然吩咐了下去让几个种茶的师傅都试试新的育苗法,并在两年后成功的用扦插法培育出了一批新的茶树苗,几乎完美的继承了茶树原株的品质,短时间内为他搂回了一大笔银子。 可惜育出那批茶树苗的却并不是今日与云萝说话的这位师傅,而是另一个年仅十九岁的伙计,现在更还只是个来开荒打短工的农家少年。 此乃后事,且不说。 云萝在外面看了这个时代的种茶方法后就转身回家去了,她最近正在研究一款祛疤膏,就快要成了。 第二天,又逢书院休沐,将近中午,食肆里已经忙完,午饭还不到时辰,下午的卤味也可以慢慢准备,这是家里一整个白天中最清闲的时段。 郑丰谷闲不住,就拿了柴刀在院子里把干树枝砍成等长的一截截,刘氏和云萱坐在灶房门口把压榨了一上午的豆干从麻布里一块块的抖出来,郑嘟嘟拿着他新得的彩漆木马出门找他的小伙伴们玩耍去了,文彬和云萝坐在屋檐下说悄悄话。 “三姐,这两天镇上都传遍了,屠二爷要被净身逐出屠家。” “净身出户?他能答应?” “这个我们就不晓得了,不过我听说,这几天屠家的族老和管事们都住在屠家的大宅子里,有人说是在商量兄弟分家的事,也有人说是在商量如何将屠二爷逐出家门,可惜嘉荣师兄这几天也没来书院。” “就算他来了,你也不能去问他家的私事。” 文彬咧着嘴嘻嘻笑了两声,眯着眼说道;“如果真被逐出家门,大嫂往后可就没了最大的依仗。” “再落魄,你也不能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云萝打开手中的瓷瓶,从里面挑出了一点灰黑色的药膏,轻柔的在手背上推开抹匀,那里就仿似被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灰。 待得半刻钟后用湿布将它擦去,却见那一片肌肤格外的细腻光滑。 凑近闻一闻,清香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味,并不难闻,当然也不怎么好闻。 文彬看着她折腾,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就跟你说说,在外头,我从不说别人的坏话。” 他可是要科举当大官的人! 凑近过去看云萝手里的瓷瓶,问道:“三姐,这又是啥?咋是这个颜色?” 正说着话,就听见一阵车马声在他家大门外停了下来,看到从马车里出来的人,文彬惊讶的说道:“嘉荣师兄,你咋到我家来了?” 屠嘉荣朝文彬笑着晃了晃手,然后回身从马车里扶下了个年近不惑的妇人,妇人的后头,又出来一个穿青布衫的中年男子。 马车边还跟了一骑,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人翻身下马,看不见他的脸,但从身形和露在外面的肌肤来看,这是个年轻的男子,应该就是屠嘉荣那个被大火烧毁了容的亲大哥。 车马和下人都留在外面,只一家四口相互扶持着进了大门,那中年妇人率先开口朝郑丰谷和刘氏说道:“冒然登门,打扰了,我是嘉荣的母亲,这是他父亲和大哥。” 刘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屠家的大爷、大太太和两位公子,慌得手里的豆干都差点摔到了地上,忙站起来说道:“快……快请进屋坐。” 这不是文杰媳妇的娘家大伯和大伯娘吗?咋跑她家来了? 刘氏心慌慌,和郑丰谷对视一眼,只能是先把人请进屋里来。 他们却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院子里就朝着站在屋檐下的云萝躬身一拜,屠大爷代表一家人说道:“多谢萝姑娘出手相救,我们一家人都铭感五内,往后但凡您有任何吩咐,老夫必竭尽全力。” 云萝的目光却在屠嘉荣大哥的脸上落了一下,然后摇头说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屠大太太双眼含泪,说:“于您只是举手之劳,对我家来说却是救命般的恩德,萝姑娘实乃是我家的大恩人。” 这么大的帽子落下来,云萝不禁有点尴尬,“我叫郑云萝,您叫我名字就好了。” 第146章 打的就是你 屠家人并没有留很久,只稍稍坐了会儿就告辞离去了。 刘氏和郑丰谷看着堂屋里堆了满地的礼物,面面相觑,然后又齐齐看向了仍是一脸淡定的小闺女,“小萝,你又干啥了?” 咋还把屠家的大爷大奶奶都给招来了? 云萝却在想屠嘉荣刚才悄悄跟她说的话,他说,昨天晚上,在二叔一家离开之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没有景公子的出现,二叔一家也没有离开屠家大宅。梦里面,他在两年后考中了秀才,却在家里为他庆贺的当晚,他瘫痪的三哥从楼梯上滚落,当场毙命,出门谈生意的大哥在回家奔丧的途中遇上了山贼。他母亲疯了,父亲也气血冲顶突然间就没了。 他没梦见自己的结局,但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梦把他吓到了,说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发抖,云萝不会安慰人,就送了他一张安神的方子,还随手把新研究出来的祛疤膏送给了他。 此刻听见刘氏的询问,她就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先前因为大嫂的事情,屠家二太太指使人对付景公子,结果反被景公子寻了屠家的晦气,屠家扛不住,就来找我帮忙说情,说他们愿意把屠二爷逐出家门,只求景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们家一马。” 刘氏听得都有些呆了,半晌问道:“你先前咋都不说?” “忘了。” 云萱“噗嗤”笑了声,随之皱着眉头说道:“那二太太咋跟大嫂一样?动不动就指使人去对付谁的。” 说到这个,刘氏也皱起了眉,不轻不重的感叹了一句,“要不怎么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文彬当即接过话道:“那我三姐咋跟娘你一点都不像呢?” 刘氏一噎,举起手就要打他。 文彬连忙抬手抵挡,“娘,说话就好好说,可不兴动手的!” 刘氏的手一顿,然后在他背上“啪啪”的拍了两下,回头又跟云萝和郑丰谷商量起了屠家留下的这些礼该怎么处置。 云萝觉得这没什么好商量的,直接就说道:“他们来诚心道谢,你也只管安心收下就是,该吃的吃,该用的用,你想挑些出来送人也随你。” 刘氏瞪了她一眼,觉得小闺女的反应总是过于冷淡,想得也太少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的。 跟云萝说不到一块儿,她就拉着郑丰谷说道:“他们这样拖家带口的过来送礼,村里人可都看着呢。要说,他们是文杰媳妇的大伯、大伯娘和兄弟,跟我们家也算亲戚,可这个事情……屠二爷一家现在被分了出来还跟我们小萝有点关系,这是不是不大好?” 照理来说,文杰媳妇和他们才是一家人,再是吵架闹得不愉快,也没有转头去折腾她娘家的道理,还把她爹娘兄弟都从屠家给赶了出去。 云萱皱眉说道:“娘,小萝不过是帮忙向景公子说情,那屠家是分家还是要把人赶出家门都是他们自家的决定,跟小萝可一点干系都没有,咋还能算到小萝的头上来?” 文彬也点头一脸的不赞同,“屠家那是放弃了一房来保全整个家族,要是没有三姐帮忙说情,损失的可不止屠二爷那一房人而已。再说,屠二爷他们又不是死了,都还好好的呢,不过是离开了屠家大宅而已,其实跟我们乡下的分家也没多大区别,除了没以前那么大富大贵,到哪儿不能过日子?” 郑丰谷本来也有点担心,可听两个孩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极有道理,“这事又不是小萝让他家干的,咋能赖到我们头上来?我们当初那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那屠二爷再是被赶出家门也不可能身无分文,那种大户人家,身上随便摘下一样饰品都抵得上我们好几年的收成呢。离开了大宅子,一家人在一块儿还能更自在些。” 他就觉得分家后的日子甚是自在,哪怕刚开始的时候忙乱让焦灼了些,但熬过几个月,那日子就越过越顺了。 那样厉害的屠二爷屠二太太总不能还不如他这个庄稼汉吧? 刘氏无奈的叹气,“那咋能一样呢?我们是过惯了苦日子的,那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太太哪里能吃得了苦?” 云萝觉得他们的话题好像有点偏了,而且想得也太多,就问了一句:“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刘氏一愣,是啊,那跟自家有啥关系呢?不过是隔着房的姻亲,绕个圈倒也能论上亲戚关系,但又不是正经的亲家。再说,这门亲戚前前后后的跟自家可是闹了不少的不愉快呢,她未来的大女婿现在还吊着胳膊在家里养伤,连读书都被耽搁了。 想到栓子,刘氏那颗丈母娘的心就纠成了一团,也没那心思去管屠家的事端是不是跟自家有关了,甚至还从另一个方向琢磨过味儿来,喃喃说道:“这爹娘都被赶出了屠家,文杰媳妇往后也再不能仗屠家的势了吧?说不定还能就此定下心来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安分是不可能安分的,屠六娘听说了爹娘被净身逐出家门,大伯一家除了瘫痪的老二之外还全都拎着礼来了白水村进了郑丰谷家的大门,她当时就挣扎着滚下了床,刚刚结痂的鞭痕也因此崩裂。 她又痛又怒,不顾身边人的阻拦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无奈身子虚弱伤势过重,她才刚爬起半个身子就又狼狈的跌了回去,几次如此,她便扭身与春喜厮打了起来,“放开我,贱婢,你现在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以为我爹娘落了难你就能翻天骑到我头上来了?贱婢,贱婢,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再敢拦我我回头就把你卖了!” 又冲着外面尖叫着:“郑云萝你这个贱人,你敢害我,还害我爹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住口!”郑大福气冲冲的从堂屋快步走了出来,站在郑文杰和屠六娘的新房门口冲里面骂道,“谁害你?谁能害你?你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是谁害你的?文杰因你蒙羞,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是谁害的?栓子现在还在家里头养伤呢,又是谁害的?你还有脸在这儿嚷嚷别人害你?” 屠六娘半瘫在地上,“呸”了一声,“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贪图我家的钱财,郑文杰他会娶我?要不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以为我会嫁进你郑家?余四娘都看不上的男人,姑奶奶我也压根就不稀罕!自以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结果呢?读了十多年的书,辛辛苦苦考一个倒数最后,你们还当他是个多大的宝贝呢!” “你……”郑大福顿时被气得直哆嗦。 屠六娘的嘴上可不饶人,又说:“郑云萝也不是个好东西,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了,瞧把景公子勾得神魂颠倒的,要不是她在背后煽风点火嚼舌根,我爷爷最疼我爹和二哥,就算把大伯他们赶出去也不会让我爹娘离开!贱人,姐妹两个都是贱人,就知道勾着男人不放!” 从门外忽然旋风似的刮进来一个人影,“啪”的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然后指着她的鼻子就骂道:“你骂谁呢你?我二姐和栓子哥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你以为你是有多好看,谁见了你都要挪不动腿?我三姐和景公子也清清白白的,由不得你在这儿满嘴喷粪的泼脏水!” 骂得不过瘾,她当下举起了手来,反手就又是一个巴掌。 “啪!” 乡下丫头年纪不大,手劲却不小,手上还留着常年干活磨出来的茧子,接连两个耳光下去,屠六娘的细皮嫩肉一下子就肿了起来,红彤彤的两片。 屠六娘捂着脸懵了下,一直到第二个耳光落下才回过神来,顿时面容扭曲,挥舞着爪子就朝突然跑进来的云桃挠了过去,“贱人,你敢打我!” 云桃往后跳了一下,避开她反射着寒光的手指甲,紧接着又猛的上前一步,扬手将第三个耳光甩到了屠六娘的脸上,“打的就是你!贱人骂谁呢?我二姐三姐都是好脾气,由着你闹腾不和你计较,我却不是好欺负的,也容不得你撒泼骂我姐姐!” 在屠六娘的手抓过来之前,第四个耳光也终于落到了她的脸上。 云桃就像小猴子一样的灵活,屠六娘摔在地上抓不到她,脸上还接连被打,终于尖叫着朝春喜喊道:“你是死人吗?看着我被打!把这贱丫头给我抓住,我要打死她!” 孙氏原本在后院割菜喂鸡,听到动静后就立刻踩着小碎步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此时刚好跑到门口,听见屠六娘的话就拿着锈迹斑斑的钝刀朝她一指,“啥?你说啥?你要打死谁?” 云桃一下子窜到了孙氏的旁边,告状道:“奶奶,大嫂在骂人呢。骂大哥,骂二姐三姐,顺带着把全家人都给骂进去了,你瞧爷爷被她给气的。” 孙氏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果然见老头子脸色铁青,瞪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 这还了得? 她当即迈进了屋里,一手薅住屠六娘的头发,另一只手就要去打她。 一抬手,发现手上还有一把割菜的锈钝菜刀,不禁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把菜刀远远的一扔,随之劈头盖脸的朝屠六娘招呼了下去。 “贱人,不要脸的骚货,见着个男人就岔开腿的荡妇,你还敢骂人,还敢撒泼打人?” 孙氏骂人可比云桃厉害多了,其实自从知道屠六娘竟然是带着肚子里一个孩子嫁到郑家来的,这位就再也不是她眼中的好孙媳妇了,她也早就想要出手教训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 先前顾忌着屠家人在场,之后又忌惮她娘家势大,眼下可算是找着机会了。 当然,她现在还不知道屠二爷被逐出家门,屠六娘以后也再不能仗着屠家的势了,她就是单纯的在趁机发泄憋屈了多日的愤怒。 别看孙氏年纪大了,屠六娘却仍被她打得嗷嗷叫,春喜见主子被欺负就要冲过去帮忙,却忽然横里插进了一个云桃,指着她警告道:“你敢对我奶奶动手?谁给你的胆子?” 院子对面,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两的那间屋里,房门悄悄的开启了一条缝隙,却没有人出来拉架或是帮衬一方。 大门外,有听到动静的邻居们好奇的过来张望,还有人主动询问:“大伯,这是咋的了?我咋听见文杰媳妇的叫声?” 屠六娘虽然前几天去食肆里闹了一场,但村里人都还不知道她为啥要闹,嘴里说的云萝害她也不晓得是啥事情,自然也都不知道郑文杰的头顶上长了一大片青青绿草原。 郑大福那么爱面子的人,可不愿意给人知道这些事情,哪怕注定瞒不住,也要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迅速的回过神,朝着已经从大门走进来的邻居乡亲们挥了挥手,说:“没啥,就是文杰媳妇从床上摔下来好像把伤口给摔裂了,她奶奶正在给她看呢。” 听见他这么说,那些男人就立马停了脚,不再凑近过来。 有外人出现,孙氏虽仍骂骂咧咧的,却没有再骂那些引人怀疑的话,还用力的想要把屠六娘往床上拖。 可惜屠六娘并不配合,叫嚷的声音十分尖利:“放开我!老不死的,我让你放开我!贱人,贱人,你们郑家的所有人都是贱人!” 这话传出来,门外的人纷纷变了脸色,虽不至于勃然大怒,但再大方的人也不免心里有些不舒坦。 白水村里,除了少数的几户人家之外,大部分人家不是姓李就是姓郑,屠六娘的这一句话可是把所有郑氏族人都给骂进去了。 而又那么凑巧的,老屋周围的人家基本都是同族人。 郑大福又有点喘不上气来了,回头就朝屋里的孙氏喊道:“我看她是疯了,还不快把她的嘴捂上!” 孙氏也气极,她娶了三个儿媳妇,虽没有一个能让她完全满意的,却也没有一个像屠六娘这样胆敢挑战她的权威,老了老了,竟被孙媳妇剥了面子! 她当即随手扯过一块布,也不看到底是个啥,直接团成一团就塞进了屠六娘的嘴里。 春喜见小姐受委屈,想上前帮忙,却被云桃拦了路。 门外,郑大福在向邻居们解释:“自从掉了孩子,她就觉得到处都是害她的人,竟有些魔怔了。先前跑去她二叔家闹了一场,在家里也没个清净,文杰都有些受不住跑外头躲清净去了,也是个不懂事的。” 他叹了口气,又说:“其实这事儿,咋能怪到别人头上呢?” 所有人都知道,当初是郑文浩把她推下台阶才害得她小产落了胎,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可现在听郑大福话里的意思,敢情屠六娘这是受了刺激,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害她孩儿的凶手? 这不就是疯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些叔婶大哥大嫂们倒也不再计较屠六娘刚才的口无遮拦,甚至还颇为怜惜的反过来安慰郑大福,“也是个可怜孩子,顺顺当当的被爹娘娇养到这么大,怕是都没受过啥挫折,猛不丁的遭了这一回罪,可不就有些回不过神了嘛!大伯你也别太严厉了,让她缓缓神,缓过来就好了。” 于是,屠六娘就这么成功的被疯癫了。 没人觉得郑大福的话有问题,毕竟因为失了孩子而情绪崩溃的妇人也不是没有,况且,屠六娘之前的一些行为确实可称得上疯癫无理取闹,反正乡亲们是不能理解她为啥要那么做的。 那就只能是一时想不开,魔怔了呗。 照顾屠六娘的那个屠家仆妇先前拎着一篮子脏衣服到河边清洗去了,洗完回来就听说了这么回事,顿时惊得差点把篮子给扔了出去,挤过人群跟郑大福说:“亲家老太爷,您咋能这样说呢?我家小姐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大福还没有回应,挤在人群里的大牛媳妇就说道:“你这话说得也太吓唬人了,哪里有这么严重?这种事情嘛大多是暂时的,等文杰媳妇自己想通缓过神来就好了,谁都不会笑话嫌弃她的。” “可不,前些年宝生的小儿子不就掉河里没了嘛,那时候宝生媳妇也是神神叨叨的跟傻了一样,还抱着别人家差不多年纪的娃儿就不撒手,后来也好了,现在大孙子都能使唤干活了。” 这个时代,尤其是乡下的孩子,养不大半路夭折的很多,有些人当时就挺过来了,有些当爹娘的却总要伤心一阵子,还有的受不住就有些疯魔了,但慢慢的也会缓过来。 这跟是不是疼爱孩子有一定的关系,但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还得看各人的性子。 有些人性子硬,啥事都能挺过去,有些人性子软,就容易想不通,也有的人经得多了就麻木不在意了。像文杰媳妇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姐,肯定是性子软没经过事的,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春喜被云桃拦着,冲不到屠六娘身边帮忙,竟是转身就跑到了门外,对着那仆妇喊道:“赵妈,他们在胡说!他们分明是因为老爷太太被逐出屠家就以为小姐没了依仗,开始可劲的作践我们小姐!” “啥?我家文杰的老丈人被赶出了屠家?这是啥时候的事?我们咋不晓得?你个死丫头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孙顿时惊呆了,转头指着门外的春喜就骂道。 院子里静了会儿,然后轰的闹了起来,纷纷议论打听起了屠二爷被逐出家门的事情,至于屠六娘,反倒是没人关注了。 春喜呆了呆,忽然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赵妈冲过去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臂,厉声问道:“你在胡说什么?二爷怎么可能会被逐出家门?老爷子呢?他难道就不管二爷了?” 春喜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说道:“是真的,二爷身边的来福亲自过来知会小姐,说二爷他们昨日傍晚离开了大宅,以后……以后……” 离开不过是好听些的说法,事实上就是被净身清理出了屠家,除了当时身上穿戴的和二太太、二少奶奶的嫁妆之外,一起带出来的就只有几个亲信下人。 赵妈顿时也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抓着春喜手臂的几根手几乎要恰进她的肉里面,“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孙氏也顾不得屠六娘了,踩着小碎步就飞快奔到门口,抓着春喜就嚷嚷道:“你个不安分的小贱蹄子,赶紧给我把话说清楚,文……你家二老爷咋了?” 那屠家的二老爷若是当真出了事,那还留着这个晦气的孙媳妇有啥用? 云桃靠着边慢慢的横移到了门口,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飞快的溜出了大门。 “二姐三姐,不得了了!大嫂的爹娘竟然被逐出家门,以后都不能说自己是屠家人了!”云桃风一般的卷进了食肆里,嘴儿巴巴的,两只眼睛锃亮。 云萱从炉子后面探出头来,笑着应道:“我们已经晓得了。” “咦?”云桃一愣,点着头若有所思,“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大嫂在骂你们呢,骂得可难听了,我气不过,当时就冲进去打了她几个巴掌。” 云萱看着她,既好笑又无奈。 直接上手打嫂子的耳光,姐妹中也只有一个云桃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云萝也不是个好脾气,但她性子清冷又有些懒散,平时根本就懒得搭理那些无谓之人,若出手,亦不会是打人耳光。 刘氏叹口气,“咋就不消停呢?” 又问云桃,“小桃去老屋干啥?”这几个孩子,平时不是有多远就避多远的吗? “我去……”她忽然低头看了眼手上拎着的半块肉,然后跳了起来惊呼道,“我娘让我给爷爷奶奶送肉过去,我忙着看热闹给忘了!” 现在还要再转回去老屋送肉吗?她有点不敢呢。 眼珠一转,挨挨蹭蹭的凑到了云萝身边,腆着脸说道:“三姐,老屋现在可热闹了……” “我不去!” “……”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第147章 郑大福生病 虽然云萝没有陪云桃去老屋送肉,但白水村就这么点大,那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这边。 据说,可热闹了! 原本乡亲们对镇上屠家的事情还没什么了解,不仅仅是距离的问题,还因为对乡下的穷苦人家来说,那就是一个和他们相距甚远又截然不同的世界,许多事情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往往不知从哪里听说来的一丁点传言都能让他们津津乐道很久。 但是现在,通过孙氏和春喜的闹腾,让乡亲们很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也从她们的口中知道了很多所谓大户人家里面的事情。 这场热闹以郑家老屋为中心,迅速的朝四面八方扩散并最终传遍了全村,所有闲着没要紧事情的村民都纷纷跑去看新鲜了。 哎呦喂,文杰媳妇的爹竟然被屠家逐出了家门! 逐出家门,这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一件能与生死相提并论的、极其严重的事情,往往只有那些犯了不能饶恕的大罪过的人才会受到这种惩罚。 但凡被逐出家门的人,都会受到世人的唾弃。 屠二爷是犯了啥过错? 老屋的里外都站满了人,对着跟孙氏争吵的春喜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也是个丫鬟,孙氏平时再不得人心,她也是郑文杰的亲奶奶,是屠六娘的祖婆婆,在这个家里就是老祖宗一样的人物,现在却被孙媳妇的陪嫁丫鬟这样顶撞? 是屠家没规矩,还是屠二爷的教养不好? 这个时候,又有人想起了半上午的时候还看到屠家人来了村里,还直接进了郑丰谷家,虽然没多久就又离开了。 屠大爷、大太太和大公子他们都不认识,但那个跟栓子老好了的屠公子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是文杰媳妇的堂弟。 村民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想不明白事情之间的关系,又莫名的有些兴奋。 “这也没啥,文彬不是在书院里读书吗?栓子又是丰谷的女婿。” 是这样吗? 把面子看得很重的郑大福这一天又觉得把老脸都丢尽了。 然而,还有更让他受刺激的。 家里面闹得这么沸沸扬扬,身为屠六娘的相公,和屠家更紧密亲近的那个人,郑文杰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还有今日休沐的郑丰年,他一大早就出门访友,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他还情有可原,李氏因为她父亲病倒回娘家去了也不在村里,可当时在家的云兰和云丹姐妹两竟然也躲在屋里连个面都不露就让他老人家很难受了。 别以为他没有看到那开了一条缝的屋门! 躲在门后偷看却对家里发生的事端无动于衷,如此鬼祟又凉薄,竟是连个乡邻都不如! 还有那个被他和孙氏捧在手心里疼爱着长大的小闺女…… 郑大福又气又堵又觉得失了面子,大概还有那么一点失望,一时想不开连晚饭都没有吃,当天夜里就病倒了。 他这一病就病得不轻,到半夜时突然说起了胡话,孙氏被他吵醒叫了他半天都没有把他叫醒,顿时把她也吓得够呛。 郑丰年会友还没有回来,又或者是看着时辰不早就索性直接回了镇上。 孙氏看着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还不时呢喃几句听不清调子的胡话的老头子,慌得六神无主。 老爷子的身体一向很好,即便前几年被儿孙们气的撅过去了几次,但哪次不是很快就又好了?从没有过这样叫也叫不醒的情况。 孙氏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匆匆的披衣起床拍开了郑文杰的房门。 “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屠六娘在屋里尖叫着。 孙氏现在却顾不得她,急急忙忙的跟开门出来的郑文杰说:“文杰,你爷爷病了,我咋叫也叫不醒他。” 郑文杰顿时也一惊,连忙跑进上房看老爷子,见他人都已经迷糊,身上也滚烫滚烫的,就知道不好,忙又嘱咐了孙氏几句话,然后转身急匆匆地跑出大门去找六爷爷了。 夜深天黑看不清路,孙氏追着他到了大门口,看见外面的黑暗就停了脚步,转身就把家里的其他人都叫了起来。 屠六娘身受重伤起不来,还躺在床上幸灾乐祸的说风凉话,“可别是亏心事做多了,心里藏着鬼就把自己给吓病了吧?请什么大夫呀,应该去请那些做法抓鬼的道士才是正经。” 孙氏正满心惶惶无处发泄,听到这些话自然是勃然大怒,冲过去就赏了她两个大耳刮子,“歹毒的小畜生,老头子但凡是有一点不好,我就剥了你的皮!” 屠六娘捂着脸尖叫了起来:“老不死的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再敢逼逼叨叨的说鬼话,我不仅打你,还要撕烂你的嘴!” “你敢!” 孙氏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就噼里啪啦的撕打了起来,“你看我敢不敢!只要你还是我郑家的媳妇,就算是天王老子的闺女我也照打!你也不想想你家现在都成啥样了,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当年殴打儿媳妇的手艺半点都没有生疏,照样打得孙媳妇儿嗷嗷叫。 春喜和赵妈冲了上来,却也只敢拦着,并不敢跟孙氏动手。 经过大半天的时间,她们也已经明白了如今的处境,白天还在跟孙氏争吵的春喜现在却恨不得缩到角落里,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她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的去跟老太太吵架?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丫鬟而已,无根的浮萍,一旦郑家容不下她,天知道她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去。 屠家也已经回不去了。 孙氏打完了屠六娘,心情也不知不觉的平静了许多,又掸了掸袖子,冷哼一声后转身回了上房继续照顾老头子。 坐在床边,她摸着干瘦又滚烫的老头子,脸上也露出了忧伤的神情。 郑玉莲走了进来,打着哈欠斜靠在门边,耷拉着眼皮神色中并不见有多关心老父亲的身体,还在孙氏忍不住抹着眼泪抽泣的时候说:“娘,你哭啥?我爹不是还好好的躺着吗?你以后再哭也来得及。” 哭声一顿,孙氏扭过头来惊异的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话。 郑玉莲的睫毛一颤,有些懊恼地咬了下嘴唇,然后走过去依偎在孙氏身边,说:“娘,你别担心,谁能不生病?爹的身体一向都是很好的,现在不过是一点小病,很快就会痊愈。” 孙氏顿时觉得她刚才肯定是误会了玉莲的话,就搂着小闺女既心疼又感动。 她的玉莲这么好,那些在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人肯定是因为嫉妒,心思真是太恶毒了! 云兰和云丹也起来了,但她们并没有进东间,只是站在堂屋里等着,等着奶奶啥时候有事情了就会吩咐她们去做。云兰常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个丫鬟,甚至还没有正经的丫鬟过得舒坦。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郑云兰抬头往外看,第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进门的二叔郑丰谷,刘氏与他并肩而行,云萝与文彬紧跟其后。 大概是出来的匆忙,他们的衣衫都不是很整齐,头发都有些乱蓬蓬的。 挂心着老爷子的身体,郑丰谷和刘氏都只是看一眼站在堂屋的姐妹两,然后直接擦肩而过进了东间。 “娘,爹在白天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咋突然就病了。” 看到他们一家人,孙氏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惊讶他们在这个时候过来了,还是惊讶他们来得这么快。 不过,儿子来了,孙氏的心也更安定了一点,然后抹着眼泪哭诉道:“我也不晓得是咋回事啊!他只说没胃口,晚饭也没吃,我瞧着他愁眉搭脸的,估摸着应该是白天的事让他有些不高兴了。但他躺下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夜里突然就说起了胡话,咋叫也叫不醒。” 看到郑大福这个样子,孙氏的心里也十分煎熬。她平时大哭大闹,指着你的鼻子能骂到你怀疑人生,但却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在儿子和媳妇的面前抽抽噎噎,像一个慌张无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是真的慌了。 “你爹要是有个万一,往后可叫我咋活呀?” 看到她这样,郑丰谷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又看了看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老父亲,跟孙氏说:“六叔的脚程慢,从他家走过来怕还要好一会儿,不如让小萝先给她爷爷看看?” 孙氏的两只眼睛顿时就斜着横了过来,“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啥?等你六叔来了再说,也不差这一会儿。” 从他们刚才进来,郑玉莲的两只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云萝,带着打量、探究还有嫉恨之色,听到郑丰谷那话的时候就嗤笑了一声,现在又说:“跟六叔学过几天医术,就真把自己当神医了,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脸。” 文彬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就瞪了回来,“你瞪谁呢?书都白读了,一点规矩都没有,真该跟文杰好好学学。” 文彬嘴角一抽,这个他还真不想学,也不敢学,怕三姐打死他。 学什么?贪慕富贵还是不思进取?眼高手低还是心思鬼祟? 这些话文彬都说不出口,毕竟有损他斯文人的风度。 所以他只是把脸撇开了,也不稀罕跟小姑做嘴上的争锋。 郑玉莲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目光在二哥家的四人身上一转,又说道:“云萱咋没来?爷爷病了,她还能在家里安心睡大觉?” 郑丰谷皱起了眉头,从他们进来到现在,没听见小妹喊一声二哥二嫂,开口说了三句话,却三句都是挑事的! 刘氏说道:“嘟嘟夜里睡得不安稳,我也不敢叫醒他,就让小萱在家看着。” 郑玉莲撇嘴,“我爹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惦记着他们睡没睡好?” 一句话让孙氏也沉下了脸,瞪着刘氏,觉得这个儿媳妇果然还是这么不懂事不体贴不孝顺。 刘氏愣了下,说道:“我这不是想着爹的身体一向硬朗,今儿应该也只是小病,就不把孩子给闹起来了,等他明儿来看他爷爷也是一样的。” “都叫不醒了还小病呢?那啥才叫大病?” “够了,爹还病着呢,你在这儿挑啥事?”郑丰谷轻声喝了一句。 于是孙氏更不高兴了,搂着郑玉莲就冲郑丰谷嚷嚷道:“你冲你小妹撒什么火?玉莲又没说错,敢情你爹的身体还比不得你闺女儿子的睡觉重要啊?” 郑丰谷无奈,“娘,我不想跟你吵,你也讲讲理。” “谁吵吵了?谁不讲理了?” 郑丰谷顿时头昏脑涨,他有时候也很想不明白,为啥每次遇上和玉莲有关的事情时,娘就特别的没有理智?虽然她平时也不怎么讲道理。 在他们忙着争执的这个时候,云萝已经上前给郑大福把了脉,肝火郁结、五内俱焚,果然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憋屈病了,现在能痛痛快快的病一场,把体内郁堵多时的肝火就此发作出来,到反而是好事。 云萝确定了老爷子没有大问题,就放手站回到了边上,也没有把她的诊断说出来,免得还要听孙氏的叨咕和郑玉莲的冷嘲热讽。 郑丰谷在旁边看到了小女儿的动作,见她很快就收手,脸色平静,连个特别点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他却反而暗暗的放下了心来。 如果当真病情紧急,他的小闺女可不是会听祖母话的人,他的老娘再厉害也治不住这个丫头。 很快,郑文杰就领着郑大夫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郑丰收夫妇和云桃。 显然,三叔三婶也没有把他们的双胞胎儿子从被窝里挖出来,云梅留在家里看弟弟。 也不知道郑文杰是照着什么顺序叫的人,倒是一次性把大夫和两个叔叔都叫过来了。 “我爹他白天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咋说病就病了?别是被谁给气病的吧?” 郑丰收不过随口一说,主要也是暗指的郑文杰和屠六娘,孙氏却像是被踩了尾巴,跳起来就朝着他嚷嚷:“是我把他气病的,咋地,你满意了?” 这其中,有刚才跟郑丰谷争执时生出的怒气,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白天,她当着那么多乡亲的面闹的那一场,她知道,以老头子的性子肯定觉得丢脸了,说不定还真是因为这一点事把气憋在心里头,就把自己给气病了。 郑丰收被他老娘吼得愣了一下,扯着嘴角说:“我可没这意思,娘你咋还往自己的头上扣帽子呢?” 郑大夫在把脉,诊断的结果和云萝的一样,之所以叫不醒是因为烧得太厉害了,只要把身体的温度降下去,人也立刻就会清醒过来。 斟酌良久,他又跟云萝讨论了下,最后决定双管齐下先把人叫醒过来。 他开了药方,目光在兄弟俩和郑文杰之间打了个转,最后递给郑丰谷,说:“丰谷你跑一趟,让丰登照这个方子抓药,你拿回来后三碗水煎成大半碗,我先给你爹扎几针泄一泄体内的火气。” 郑丰谷接过药方就飞快的奔了出去,郑大夫则从药箱里拿出了银针包,走到床前,又侧头跟云萝说:“小萝,你来。” 孙氏瞪了眼云萝,又看着郑大夫,觉得他真是疯了,让这死丫头来做这事,可别把她家老头子给治坏了。 郑玉莲亦看不得云萝得意,对郑大夫说:“六叔,她懂啥呀?还是你给我爹治吧。” 郑大夫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郑玉莲不服气,还想说,但郑大夫已经回过头去不理她了,她只能瞪着眼睛把气憋在肚子里,也不敢对六叔撒泼。 云萝更不会理她,她已经打开银针包,挑出几枚合适的,隔着布衫子就直接扎到了郑大福的身上。 动作利索半点不拖泥带水,带着独特的韵律,外行看不懂,郑大夫在旁边看着却是眼中异彩连连。 这手针法,比他的还高明。 其他人却看的心惊胆战,孙氏差点就要伸手去阻拦了,“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爷爷要是有个好歹我扒了你的皮!” 别说孙氏了,刘氏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这施针不该是仔细的寻找穴位,然后慢慢往下悬吗?咋是这样一下就戳了进去?万一戳深了可咋办? 郑大夫对孙氏解释道:“大嫂放心,小萝的天赋极佳,早已经把该学的都学了,不出几年,怕是连我都要比不过她。” 这话咋那么让人不敢相信呢? 孙氏扯扯嘴角不说话,郑大夫见状,也就没有再多费口舌,转回身来继续关注着郑大福的脸色。 银针在云萝的指尖跳跃,一一落到郑大福的身上,数量不多,但每一根银针刺下的力度和位置都格外刁钻,有那么几针连郑大夫都看得眼皮直跳,要不是相信这丫头的本事,他怕是也要忍不住的出手阻拦了。 最后一根在头顶百会。 云萝捏着毫毛粗细的银针在郑大福的头顶慢慢旋转,转了半天都没有把一个针尖转进去。 郑大夫又有些看不明白了,这是银针太软,还是老大哥的头顶太硬? 他正这么想着,就看见她的手忽然一顿,然后一下子、一眨眼、一瞬间,银针不见了。 郑大夫感觉,他此刻心跳的速度,让他有点承受不住。 他刚才好像出现了幻觉,他看见她的手晃了那么一下,把整根银针都按进了老大哥的头顶。 你你你待会儿要怎么把它拔出来? 为了不吓坏旁边不明真相的孙氏等人,他硬是把嘴给忍住了,只有面颊在抖动扭曲。 反正他面对着床,身后的人也看不见他的脸色。 下意识的低头去看郑大福的脸色,竟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可见的舒缓了,然后又看见他的眼皮动了动,就这么睁开眼醒了过来。 咦?效果竟是这么的立竿见影吗? 孙氏一下子就扑了过来,“你有啥事想不开的要憋在心里头糟蹋自个儿的身体?你要是有个啥,叫我往后咋过?” 醒了,这病也就解决了一半,剩下的等药煎好喝下肚子,只管慢慢养着。 郑大夫也跟着安慰老爷子,“大哥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啥想不开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孩子们大了,我们都有放手的时候,别舍不得。要我说,你往后只管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日子,逢年过节就让他们拎了东西来孝敬你,你吃好喝好,长命百岁。” 郑大福的脑子还有些迷糊,但话是都听明白了,沉默良久,忽然就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郑大夫又说道:“这病一场也是好事,把你身体里的火气都给发出来了,也免得憋久了要闷出更大的病来。这病啊你只管慢慢养着,顺道把身子调理调理,最要紧的是把心放宽,心宽了就啥事都没了!” 这是实话,但心宽不宽却不是听别人说上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郑大福心里盼着长子出息,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盼了几十年便成了一种执念。 可惜,无论长子还是长孙,都没有照着他的期盼成长,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歪了。 郑大夫安慰了他几句就告辞了,郑丰谷送他到家之后又转头回来和郑丰收一起在这里守了一整个晚上。 到天明时分,老爷子身上的热度都退了,只是人还蔫蔫的没啥精神。 毕竟年纪大了,生一场病对他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 他看着守了他一个晚上的两儿子,又转头看看熬得眼睛发红了的云萝,“都回去吧,这里也没必要这许多人守着。” 郑丰收刚支着脑袋打了个瞌睡,擦着嘴角迷迷糊糊的说道:“哪里来的许多人?不过就我们三个。” 孙氏原本也在这儿的,后半夜的时候就被郑丰收赶到郑玉莲的屋里去睡了。 郑丰收的话音刚落,郑丰谷就伸出胳膊捣了他一下,抬头对老爷子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一趟,爹你想吃点啥?回头我给你送过来。” 第148章 景公子的外甥 郑二福是第二天才知道他大哥昨日夜里忽然全身高热、昏睡不醒,连夜请了大夫,丰谷和丰收兄弟俩还守了他一整夜。 “都多大年纪了,还在折腾个啥?”太婆一大早就过来看望大儿子,看到云萝熬了一夜的红眼睛,心疼得不得了,“白白连累得你们也跟着吃苦,谁家里不是堆着一摊子的事情?” 其实,云萝的眼睛并不是熬夜熬红的,而是新研制出来的祛疤膏中有一味药在未经调配之前有类似洋葱、但要比洋葱更刺激十倍以上的强烈气味,她昨天晚上在睡前处理药物残渣的时候被不小心熏了一下。 当然,她守了郑大福一晚上也是事实。 他们暂时离开老屋回家去歇息,穿过院子的时候,郑丰谷侧头看了眼郑文杰的屋,脚步一顿,然后微微皱着眉头走出了大门。 郑丰收在他身后嗤笑了一声,说道:“瞧着吧,别看老爹老娘最心疼他们,恨不得把心血都熬出来,但到最后,还得我们兄弟来伺候二老到老。” 昨晚老爷子昏睡着叫也叫不醒,那样紧急的状况,文杰大侄子跑出去请大夫竟然还能先绕个大圈圈把他们两位叔叔叫起来。 六叔家就在村里,离老屋不近但也不远,慢慢走大概也只需要半刻钟的事情,他们兄弟两家却是一个村口一个村西,可说是截然不同的三个方向,但凡郑文杰有点良心,心里存着老爷子对他的好,他就该先把他六爷爷请来,再转头去叫两位叔叔。 再说后来呢?郑丰收都不晓得他大侄子是啥时候悄悄的回屋里睡觉去了! 咋地?两位叔叔在场,这里就没他啥事了?长孙是白当的?有好事的时候可从没见过他这么识相退让。 哪怕在回屋之前吱一声呢,两位叔叔难道还会逼着他一定要守在老爷子床前? 郑丰谷眉心的褶皱愈发加深,回头看了眼郑丰收,“少说两句。” “还不能说话了?”郑丰收冷哼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然一动,说道,“不行,我得去镇上把老大叫回来!爹都病成这样了,他身为长子,说啥也不能不晓得,学堂里再忙还能比爹更重要?请几天假回来伺候爹也是应当应分的,到时候我还得在旁边盯着他。” 三叔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但他眼下的这个决定,却是连云萝也很有些乐见其成。 不是不愿意伺候老人家,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有些人跟没事人一样。 “三叔,你过会儿要去镇上吗?帮我家带一把水壶。” 郑丰收一咧嘴,“行!” 郑丰谷不解的问道:“你要水壶干啥?” “我昨天不小心把家里的水壶弄坏了。” “坏了拿去镇上修补一下还能使唤。” “怕是不行。”云萝回忆了一下那个水壶的破损状况,说道,“都扁了。” 送去铁匠铺,或许还能回炉重造。 郑丰谷:“……”你对它干了啥? 食肆里现在稀稀拉拉的只剩下几个客人,刘氏看到他们回来,赶紧端了吃食送上,“快吃,吃了就回屋里去睡觉。” 郑丰谷一口咬下大半个包子,囫囵的就吞了下去,说道:“给爹准备些吃食,回头我送过去。” 刘氏犹豫了下,问道:“老屋那么多人呢,只给爹送?” “给娘也捎一份。”郑丰谷想到他刚才出来的时候,老屋里还冷锅冷灶的没有一点动静,就算家里没有病人,一天只吃两顿,这个时辰也该打算早饭了。 这是听见了他说的回头会送早饭过去,所以都等着吃现成的? 郑丰谷将剩下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就着豆浆嚼下肚子,有些闷闷的说道:“就给爹娘送去吧,其他的人,咱小门小户的也养不起。” 刘氏还有些犹豫,云萱已经利索的舀了一大碗米粥和六个包子,装进篮子里拿着布巾往上头一盖,说:“爷爷爱吃我们家的肉包子,我装了四个肉包和两个豆腐包。” 想了想,又说:“爷爷刚病了一场,嘴里怕是没味,要不我再煮碗馄饨?” 这些东西,胃口大的壮年汉子一个人就能不费力的吃下,但郑大福和孙氏不比年轻人,两人分着吃也足够了。 郑丰谷点点头,在云萱忙着煮馄饨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肚子给填饱了,然后拎着两个篮子就亲自送去了老屋,没有让刘氏或者孩子们过去。 那边有没有闹腾,那些人心里有没有不舒坦,云萝都不关心,她吃饱之后洗洗干净,又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然后就进屋补眠去了。 一觉睡到中午,出门就看到了景玥正站在她家院子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或许是刚睡醒的原因,她的声音有点轻软的沙哑,微眯着眼软软的似乎在对他撒娇。 景玥的身上忽然起了一阵不可言喻的战栗,恍惚中好像有一只小猫在他的心上磨了下爪子,又酥又麻,惹得他心如鼓擂、面泛桃花,还有点腿软。 太没出息了! 他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眼睛却直直的盯着云萝不舍得离开一秒,忽然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往前走了两步,问她:“眼睛怎么红了?” 云萝并没有察觉异样,闻言摸了下自己的眼睛,不在意的说道:“不小心被熏着了,没事。” 照理来说,应该已经退得差不多了,难道现在还很红? 待会儿照一下镜子! 现在不痛不痒也没觉得不舒服,她放下手就又问道:“你有事吗?为什么不进屋里坐?” 景玥沉默了下,这一刻他连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不高兴,更多的却又像是无奈,“有个人,想请你去看一下。” “谁?” 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三个字:“我外甥。” 云萝不明白了,外甥就外甥呗,有什么让他这么难以启齿?好像谁还没有个外甥似的。 景玥真是有苦都不敢说,他是难以启齿吗?是若非没有其他选择,他恨不得连提都不要提这个人。 真是万万没想到,那夫妻两竟会给他送来这么大的一个宝贝,也不怕这大宝贝在路上遇到点意外。 云萝从没有在景玥的脸上看到过这么丰富多彩的神色,也不知道他那外甥是个什么神圣,让她都有点好奇了。 “你外甥怎么了?” 景玥抚了下额头,说道:“路途奔波,大约是累着了,身子有些不舒坦,听他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已经断断续续咳了快半个月,请医吃药都没用。” 略微停顿,他又添了一句,“我看他精神还好,也就偶尔咳两声,八成是装的。你只管慢慢来,不着急,过去后随便应付就好,再顺手给他开一副最苦的药。” “……”云萝确定了,这个外甥应该是不怎么讨景公子的喜欢。 既然景玥都说了不着急,云萝也就真的慢慢来了。 先吃了顿午饭,并邀请景玥同桌,尊贵的小王爷坐在乡下人家简陋的厅堂里,吃着简陋的饭菜,竟也莫名的和谐。 云萝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不也在乡下住了这么多年么?而景玥他行军打仗三年,难道还能顿顿吃得比现在好? 别说吃好,他能顿顿吃饱就已经是奇迹了。 吃饱喝足,云萝跟爹娘说了一声就上了马车前往镇上。 “再过一个月就不用这样麻烦的往镇上跑了。”他在荒山脚下建了个小院子,非常气派的农家小院。 并排的三明两暗五间正房,左右各三间厢房,大门两边一灶房,一杂屋,还空余出了摆放农具的地方。 屋后用竹篱笆围了一圈,不管用不用得上吧,反正是农家的菜园子就对了! 院子现在尚未完工,大约还需要大半个月,再晾一晾、烘一烘,一个月后他是必须要住进去的。 村里人都看着呢,直说那院子比里正家的也不差了。 “你这是打算要归隐乡野?”朝中没事吗?军中没事吗?你家的王府里面也没有事了吗?那个跟里正家差不多的院子,你那些下属们不会觉得委屈了他们的小王爷吗? 景玥在对面冲着她笑,“三十年后我或许会来此养老,这院子不过是求个方便作为暂居之所罢了。” 万恶的有钱人! 云萝在心里扒拉一遍自己的银子,再想想前世的生活,忽然又淡定了。 然后看着他,“你竟然四十六岁就想要养老了?” 他困惑道:“四十六还不能养老?” 云萝沉默了下,忽然叹道:“原来在这个时代四十六岁就已经算是老人了!” 景玥忽然觉得压力好大,看了她一会儿,试探的问道:“那你先前以为多少岁才算老人?” “至少也要六十岁往上吧。” 看着她眼中的理所当然,景玥再次对她的来历产生了好奇。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所有人都能活到那么大年纪吗?他一直以为人生六十载已经很长寿了,却原来在她的眼里才不过刚刚步入老年而已? 但这个问题在他前世都没有询问,现在又怎么会突兀的抛出来呢?把阿萝吓跑怎么办? 他嫣然一笑,“好,那我们就六十岁后再养老。” 云萝被他笑得莫名脸热,指尖挠了下脸颊,说:“算了吧,你爱什么时候养老就什么时候养老,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养老啊。 景玥含笑不语,云萝本就不是话多的姑娘,马车里一时间分外安静,唯有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车夫扬着马鞭发出几声“噼啪”。 从白水村到镇上的道路已经比四年前宽敞了许多,也平坦了许多,坐在马车里也比四年前舒坦了一些。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进了庆安镇,一路穿过大姐拐进了升平巷,在第三间小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景玥先下马车,转身来扶她,说:“走慢些。” 云萝看着伸到面前的这只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虎口和手掌的部位有常年握刀剑形成的茧,薄薄一层并不厚重,这是一只十分漂亮的手,就像他一样好看。 犹豫了下,虽然直接跳下马车并不是什么为难事,但她还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温暖润泽。 车夫站在旁边,看着搭在一起的两只手,用力的眨了眨眼。 大门后面晃过一个人影,然后是一串轻巧的脚步声,即使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想象有个小人儿正踮着脚尖飞快跑远的模样。 景玥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握紧,侧头看向大门里面,眉头轻挑。 无痕快步走了出来,看到门外并肩而立的两人,脚步一顿。 这两人,一个是锦衣美裳的骄矜公子,一个是布衣裋褐的乡下小丫头,除了皆都相貌出众之外几乎无一丝相似之处,站在一起却竟然莫名和谐,谁都没有被压制黯然。 停顿不过一瞬,无痕很快就到了两人面前,拱手行礼,“爷,萝姑娘。” 景玥从门内收回目光,“如何?” 无痕想到他刚才出来时见到的场景,嘴角一抽,腰弯得更深了,说:“爷离开许久,小公子甚是惦念。” 景玥顿时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 无痕侧身一让,对云萝说道:“萝姑娘,请进。” 三人一起进了院子,无痕很快就悄然退下,只剩下景玥领着云萝一路进了后院。 这是个很寻常的院子,黑油门,石砌的台阶和门槛,门上连个匾额都没有,进门就是前院,正五间,左右各两间,还没白水村正在修建的那个农家小院大。 一路进了后院,差不多的格式,只多了个灶房。 两个丫鬟样的姑娘听到动静从厅里迎了出来,看到云萝的时候愣了下,然后屈膝行礼道:“舅爷,公子又咳了。” 随着这话一起的还有她们身后的屋里传出了几声稚嫩的咳嗽,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在努力的忍耐着却还是没忍住咳出了声。 景玥神色不动,只是带着云萝直接跨步进了屋。 那两个丫鬟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眼云萝,眼里有着好奇、疑惑,还有点警惕,只是景玥在前面,她们便是心里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 转身进入西次间,云萝一眼就看到了架子床上的男孩子,不过才三四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的,略微比嘟嘟要大一些,正抱着被子咳嗽。 他咳得并不很厉害,间隔上一会儿才会咳一声,却听得好好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喉咙发痒。 屋里的光影一晃,他扭头看到景玥,顿时连眼里的水雾都明亮了,张嘴就脆生生的一句:“舅舅!” 紧跟着又是一声咳嗽。 景玥完全无动于衷,只侧身示意云萝上前。 他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云萝的身上,看到的时候又是眼睛一亮,抱着被子咧嘴扬起大大的笑容,对她说:“姐姐长得真好看,是我舅舅的朋友吗?” 真是个嘴甜又好看的小孩,怕是任何人都抵挡不住他的这番攻势吧? 云萝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主要是看他的气色,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这才上前走到床前。 景玥亲自拎了把椅子过来放到她身后,小外甥看了舅舅一眼,脸上有些惊讶,然后又转回到云萝身上,眨巴着明亮的眼睛问道:“姐姐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瑾儿吗?” 他也有一双桃花眼,跟景玥的几乎如出一辙,眼尾微微泛着一点红,此时还水汪汪的格外招人。 云萝却不是会被小孩子引诱的人,再天真可爱、貌若仙童的小孩都不能撬动她的心房,在她眼里,所有的小孩都是恶魔,只是恶魔的程度不同而已。 她坐下,没有回应他的话,还把他的小手手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 “你……你小心些。”从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云萝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当时他站在床头位置,额头上冒着几点汗,气息急促还没来得及喘匀。 云萝转头又看了他一眼,距离近了,看得也就更清楚了,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别的暂时没看出来。 侍童?玩伴? 她收回目光继续给瑾儿小外甥把脉,瑾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抗动作,还继续用那双小号的桃花眼看着她,嘴儿也巴巴的,“姐姐,你是大夫吗?好厉害,明明看着还这么小。”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又惊叹道:“姐姐的眼睛真好看,比我舅舅的还好看!” 他把手指放在嘴边,歪着脑袋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说:“姐姐看着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云萝不为所动,换了只手继续把脉。 “姐姐,我生了什么病啊?我觉得我没病,偏偏他们还要逼我吃苦苦的药,我不想吃呢。” 云萝这次回应他了,“你确实没病。” 他一愣,眨眨眼后忽然对着小手指怯生生的问道:“真的吗?那……那我为何总想咳嗽?要不,你再看看?” 说着,又咳了一声。 云萝看了他一眼,点头,“那我再看看。” 他马上就主动的把胳膊递了过来,云萝却伸手勾起他软绵绵的小下巴,“张大嘴,我看看你喉咙。” 他于是乖乖的张大嘴,“啊——” “确实有些热证。”云萝收手后退,说,“我给你开个方子,先吃上两天。”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忽然伸手扯住云萝的袖子,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说道:“我能不吃药吗?好苦的!” 粉雕玉琢的小正太,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你,真是再硬的心肠都要被软化。 可惜云萝依然不为所动,特别冷静冷酷的说道:“不行,病了就要吃药。” 转身走到桌边,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主动递上了纸笔。还没靠近,云萝就先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药味,那是常年与药材为伍的人才有的味道。 这也是个大夫。 她道了声谢,然后执笔思索了下,飞快的写下一张药方。 中年大夫站在旁边看着,看到她笔下落成的药方,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有把话说出口。 他小心的瞄了眼坐在旁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的景玥,又看了眼床上的瑾儿,眼里充满着同情。 小祖宗你这是闹啥呢?你舅舅总归是你舅舅,总有法子来治你! 他现在也不觉得是云萝自己想出来的这个方子,只以为是王爷随便找了个识字的小姑娘来演那么一出戏,这方子肯定是王爷事先就跟这小姑娘说好的。 云萝随手把方子递给站在旁边的一个丫鬟,说:“三碗水煎成半碗,一日三次。” 凌空伸出一只手先一步将那药方接了过去,景玥欣赏了会儿阿萝的字,然后将药方折叠整齐收进怀里,说:“我亲自盯着人煎药。” 瑾儿在床上不安的挪动着小屁股,眼珠子骨碌碌的,他隐约的有那么点后悔了。 “姐姐。”他轻轻的喊一声云萝,声音弱弱的,表情也弱弱的,“这药苦吗?天天喝苦药,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云萝脸色平静,看着就特别的真诚,“不苦,和糖水一样。你先吃两天,两天后我再来看你。” 中年大夫深深的埋下了脑袋,小姑娘,说出这种话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哦,小姑娘不过是王爷找来演戏的,她可能也不知道这药好不好喝。 瑾儿听到她的话,目光又在她脸上搜寻了一圈,然后拍着小胸膛欢快的说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天天吃苦药,我的肚子里都变苦了呢!” 景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领着云萝出门离开了。 走到前院堂屋里,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药方又仔细的看了看,发现几年不见,阿萝的字也是大有长进。 云萝以为他不放心,就解释道:“他的喉咙确实有些发红,应该是咳多了有点上火,这个方子药性温和,不会损伤身体。” 景玥却并不关心这个,只问:“这药苦吗?” “不苦。” 景玥一愣,然后听见云萝紧接着又说了句:“但它熬出来后像是粘稠的鼻涕,还有点臭,一般人都喝不下去。” 第149章 原来还是穷人 这一天的午后,升平巷顺数第三家的院子里缓缓的飘出了一阵奇异的气味。 起初是有些淡淡的苦味,让人一闻就知道这肯定是有人在煎药。可渐渐的,这苦味没有了,只有越来越浓重的臭味,像是从阴沟里翻搅出了一大盆臭鱼,惹得邻近人家纷纷捂鼻,更有那脾气大的人站在门口冲着巷子的两边喊道:“谁家的马桶倒了?咋这么缺德?这是想要臭死谁呢?” 无妄捂着口鼻守在灶房的药炉前,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苦逼——萝姑娘,你确定这只是有点臭? 呕,他有点想吐。 门口探出了一颗脑袋,又迅速的缩了回去,无妄的眼神好,冲着门口就喊道:“干什么的?给我死进来!” 推推搡搡的出现两个人,站在门口就不敢再往前一步了,绷着脸憋着气,多喘一口气都好像要死过去一般。 无妄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们骂道:“干嘛呢?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心疼你家统领我,想来替我煎药?” 两人吓得连连摇头,平时说说笑笑、油嘴滑舌,现在却紧闭着嘴多喘一口气都觉得是折磨。 他们为什么要不知死活的跑来看这个热闹?远远的待着,是嫌不够臭还是嫌坐着不够舒坦? 和厨房只隔着个院子的内院正房西次间里,瑾儿围着被子坐卧不安,一会儿钻进被子里,一会儿又坐起来探出个脑袋,刚喘一口气就又连忙把口鼻捂进被子里,露出两只充满着不安、惊慌,还有不耐和烦躁的眼睛,全然不是刚才面对云萝时的天真可爱。 “向凌泉呢?他死哪里去了?” 旁边的绿衣丫鬟也被熏得头疼,连表情都是恍惚的,说:“向……向大夫出门了,说要去药铺看看此地的药草。” 但她觉得,他更有可能是受不了家里的这个味儿,躲到外头避难去了。 瑾儿用力的捶了下被子,挠着头发就像个小疯子,“废物废物!” 发泄了一通,他抬起头来问道:“舅舅呢?” “舅爷在前院。” 他眼珠一转,指着丫鬟就说道:“去,你把那药给我倒了!” 丫鬟吓得几乎要缩成一团,连连摇头说道:“公子,煎药的是舅爷身边的无妄统领,奴婢不敢。” “废物!” 一个白玉环当头砸了过来,落到她身上时已经没什么力道,但气势却不小,吓得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贱婢,竟然故意作弄我!”他咬着手指恶狠狠的说道,“你让人去把那个贱婢给我抓回来!” 粉面团似的小人儿,那双在半个时辰前还清澈动人的桃花眼,此刻却充斥着满满的恶意,整张小脸都显得扭曲而狰狞。 景玥听了下属的禀告之后,沉默了会儿,忽而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由他去。” 会有人教他做人的。 无妄蒙着口鼻全副武装,包裹得比上阵杀敌时还要严实,拎着个漆盒从厨房出来,凡他所经之处,人人退避。 “爷,药煎好了。” 景玥当即放下书站了起来,“走吧,爷亲自给小公子送药。” 若是另有需求,他也不介意再亲手喂他喝下。 普天之下,有此荣幸的人可不多。 金尊玉贵长到四岁的瑾儿小公子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磨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边的下人也一个个都成了锯嘴的哑巴,往日有多嚣张,今日就有多鹌鹑,面对着景玥更是连吭都不敢多吭一声。 他们哪里敢跟这位爷作对呢?又不是活腻味了。 “舅舅。” 小公子眼泪汪汪十分可怜,景大魔王却丝毫不为所动,亲自打开漆盒端出药碗,“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刺鼻的气味加上诡异的形状,瑾儿小公子一个没忍住,“呕”一声吐了出来。 景玥后退了一步,似乎十分惊讶地说:“你不是很喜欢吃药吗?” 小公子看着冷酷无情的舅舅,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可是,难道他以为只要哭了就能逃过吃药的命运? 太天真了。 不管怎样,药还是要喝的,而且一天三顿,一顿都不能落下。 不出一天,粉团儿似的白玉小公子就变成了蔫巴巴的干瘪小白菜,心疼得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和侍从们直抹眼泪,却谁也不敢助他逃离魔爪。 他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在发现这些都全无作用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景玥看到他这么快就乖顺下来,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感叹的说了句,“小小年纪就这么识时务。” 识时务的小公子转头就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门,跑了。 两天后,云萝又在家里看到景玥的时候,有些意外和惊讶,“你外甥还在装病?” 这可厉害了。 景玥摇头,说:“他跑了。” “跑了?” “嗯,趁人不注意,从后门偷溜出去,跑了。” 云萝看他脸色平静,半点没有四岁外甥一个人偷跑出去万一被拐子拐走了怎么办的担忧,问道;“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他就冲着她笑,“我来视察开荒的进度,顺道来看看你。” 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呢。 他都不担心,云萝就更不会有这种不必要的担心了,转而问;“吃午饭了吗?” 于是,景小爷又在她家蹭了一顿午饭,吃的是早上卖剩下的包子馒头和米糕,半盆米饭,几样家常小菜,他却赞包子的馅料调得好。 刘氏正在为饭菜简陋而难为情,听他这么说,顿时就笑着说道:“都是照着小萝的主意做的,她自己动手不成,鬼主意却不少。” 景玥笑看了云萝一眼,“何时能尝尝你的手艺?” 云萝头也不抬,“你不会想吃的。” “你怎么知道?只要是你做的,再难吃我都能吃下。” 回头刘氏还跟云萝说,瞧那天景公子出场的架势,凶巴巴的让人心里瘆得慌,却没想到竟是个随和的,冷包子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竟是比金公子还要好招待,一点都不像富贵人家的公子爷。 这话如果让他身边的那些人听见,怕是要以为他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凶残冷酷才是他家爷的标配啊,随和好养活什么的,那都是装的,装的! 日子平静的划过,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做工的做工,开荒的开荒,伺候庄稼的伺候庄稼,养病的养病,离家出走的离家出走……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郑大福当日病得凶猛,虽然当天晚上就退了烧,但之后又断断续续的小烧了几场,好像要把他的身体掏空似的,人也迅速的萎靡了下去,老态毕现。 郑丰年被郑丰收从学堂里叫回来,伺候了两天就又回镇上去了,本在娘家伺候亲爹的李氏急匆匆赶回来,替代郑丰年在老爷子的病榻前尽孝。 不知是受不了家里的吵闹折腾,还是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件要紧事被耽搁已久,郑文杰突然开始收拾行囊要到县学报道读书去了。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个时候去,真是好孝顺的大孙子。说啥耽搁许久,这是才发现耽搁了许久啊?栓子都已经在县学读了半年了。”郑丰收对此十分不满,忍不住就跑来找郑丰谷嘀咕抱怨。 郑丰谷却不是多嘴的人,何况那还是他亲侄子,所以只说:“前程也是顶重要的,爹盼了这么多年,不就盼着他们能在科举上更进一步,光耀门楣吗?文杰也确实在家里待了不少时日。” 郑丰收仍然意难平,跟二哥说不到一块儿,就凑到了云萝这边,“你说他们是咋想的?要说想去读书,早就该过去了,一直拖拖拉拉的我还以为他是不想再考举人了呢。” 云萝最近倒是难得的对大房有几分关注,闻言说道:“他不是一直都挺忙的吗?” 郑丰收脸色古怪,忙啥?先是惦记余家的小姐结果被余公子打上门来,后来忙着相看娶媳妇,再之后娶了媳妇忙着生孩子,虽然那孩子好像不是他的。 这么想想,似乎还真的挺忙的。 云萝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三叔你这几天都没有出去赶车?” 郑丰收的脸色微僵,讪笑着说道:“这不是在伺候你爷爷吗?” 云萝摇头,“爷爷现在只需要慢慢养着就好,不需要人天天守着,再说你也没整天守在老屋吧?看你好像挺闲的。” 被揭了底,郑丰收话头一转就又说:“赶车能挣几个钱?现在大伙儿都去作坊做工的做工,剩下的但凡是家里有个空闲劳力就都往后边开荒去了,谁还天天有事没事的往镇上跑?” 这话说的,好像他以前就有多勤劳似的。 云萝眼角微耷,“没人搭车,你可以去镇上拉活,哪怕只挣一文钱,也总比你在村里闲晃的好。要不,你去开荒?” 郑丰收刚想要反驳的话在听到她最后一句的时候瞬间全咽了回去,他连自家的田地都不愿意种,去开荒? 云萝又问他,“家里的银子还剩下多少?” 郑丰收缩了缩脖子,说:“这个我咋晓得?都在你三婶手上抓着呢,平时想让她拿出一两银子来都要念叨上半天,再没见过比她更抠搜贪财的婆娘。” 他其实也有些后悔当年把作坊的红利换成了银子,主要是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真能这么挣钱,这几年他眼睁睁看着二叔和二哥家每年都能分大笔的银子,他虽不知道具体数量有多少,但两家的日子却可见的越过越好了,想来一年几十两银子总是有的吧? 真是让人眼红得很。 原来,他也是有这个机会的,每天啥都不做就能有花不完的银子! 不过想想家里的几百两银子,他又安心了,毕竟作坊挣得再多,分出的那一成红利恐怕也没多少,还不晓得要累积多少年才能有几百两银子呢。 几百两银子,他觉得他啥都不做,躺着也一辈子都吃不完。 况且,他这不是还在时不时的往家里挣钱嘛! 看在云桃和云梅的面上,云萝跟他说:“你知道文彬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吗?” “十两银子总是要的。”书院的束脩就是每年十两银子。 再说分家前,家里也有两个读书人,对这种事情他自然心里有些数。 云萝却觉得他了解得远远不够,“不说束脩,一年单只是每天来回的车资就至少一两银子,笔墨纸砚、各类书籍,文彬现在还小暂时不用钻研骑射,但乐器却需要慢慢的学习,这些都需要额外花费,文彬已经用得很克制,却每年仍要花费近十两银子。还有去书院读书总不能穿得太差,每年春夏秋冬各置办一身新衣裳,也要钱。” 郑丰收听得心惊,他以前也只以为读书最费的就是束脩,其他的还要什么花费他是真没个具体的数目,毕竟钱都在孙氏的手上,决定都是郑大福下的,哪里要花钱,要花多少钱也不会来跟他商量。 “咋要这么多?”十几文钱的一支笔,二三十文的一刀纸,一根墨能用上很久了吧?咋还每年都要买新书?读书就读书,咋还要学乐器骑射? “不止呢。”云萝毫不犹豫的继续给他施加压力,“起初几年是最省钱的,等到要开始科举了,银子更是花如流水。去年文彬随先生去县城见识了一下考场的氛围,两次来回总共不到十五天,费了三两银子。若要去府城,往年大伯和大哥去的时候你也有数的,随身携带了至少八两银子,虽然到最后可能都有剩余,但剩下的并不多。” 在郑丰收扳着手指算的时候,云萝又问了他一句:“等小一和小二再大一些,你和三婶也是想要送他们去读书的吧?” 此乃暴击。 郑丰收忽然抓着她的手,紧张兮兮的说道:“小萝啊,你给三叔算算,像文彬这样的,一年要费多少银子?” “不管用不用得上,我爹娘每年都给文彬准备着三十两银子。”看到郑丰收的脸都青了,她想了下,说,“其实日常的花费还可以再省一点,只是我家虽比不得大户人家有钱,但暂时也不缺这十两银子,就尽量的让文彬平时使用的笔墨纸张都好一些,书也多买了几本,出门在外就让他尽量宽裕些。但再怎么俭省,一户人家若是每年没有二十两银子的收入,最好还是不要送孩子去读书,除非你只是想让他们读两年认识几个字而已。” 单纯的识字和科举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子,前者除了束脩,花费的钱有限,后者就像是个无底洞。 毕竟谁也说不好你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能考中功名,更可怕的是,考了秀才考举人,考了举人还想进京赶考中进士。 郑丰收呐呐的,“你这意思是说,我那三百两银子还不够你两个弟弟读上十年书的?” “你现在还有三百两银子吗?” 建房子,办家什,养孩子,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赶趟车,够日常花销吗?总共就三百六十两银子,过了快四年,还有三百两? 郑丰收的脸色从青转到了绿色,到最后抱着头就蹲在了墙角。 他还以为,他老有钱了,在村里就算不是第一,至少也应该排在前面几个。 云桃背着满满一篓子猪草从村外走进来,看到蹲在二伯家门口的爹,便走过来好奇的看看他,然后扭头问云萝,“三姐,我爹咋了?” “可能是突然觉得自己很穷吧。” 云桃一愣,惊讶的看着郑丰收,“本来就不是啥富贵人家啊,爹你现在才晓得我们家很穷?” 郑丰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抱着头缩了起来。 死丫头,瞎说什么大实话? 云桃也不理她爹,又跟云萝说:“三姐,我今天多割了些猪草,你拿个筐给我。” 家里的事情比较多,养的两头猪经常蹭云桃的草来吃,都已经蹭习惯了。平时,云桃只要不忙就会多割一些猪草送来这边,让刘氏和云萱姐妹轻松不少。 现在,云萝听到这话也不见外,随手往门后指了指,“都放在门后面,你自己去拿。” 看着云桃背着一篓子猪草进了大门,云萝转头跟郑丰收说:“三叔,给你介绍个活儿。” 郑丰收霍的抬起了头,门后的云桃也瞬间支起了耳朵,探头就出来急忙问道:“啥活儿?三姐,我爹不做的话,我能做不?” 云萝一巴掌把她的脑袋推回去,对郑丰收说:“制作肥皂的时候难免出现瑕疵,或开裂或缺了一角或是颜色混杂不好看,数量不多但也不少,融了不划算,扔了又可惜,平时都用来送伙计了。我给你开个后门,把那些不完整的肥皂低价卖给你,你拉着去走街串巷的叫卖,价格比铺子里的便宜些,肯定会有人愿意买。” “这个好!”云桃又探出脑袋,跟她爹说,“爹,我到时候跟你一块儿去,帮你收钱!” 郑丰收嘴角一抽,瞪了她一眼,转头看着云萝,脸色有些迟疑的问道:“这……这能成吗?” 云萝点点头,“有缺损的数量并不很多,除了平时用来送伙计的,还剩下一些,专门置个小铺子不划算,送给来进货的商人大管事又舍不得,先前还跟我提了一嘴,要想个法子把那些肥皂都处理了。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回头就去跟他说,忙过前面一段日子把库存清了,之后大概也不需要你再天天往外跑。” 郑丰收还是有些犹豫,“这能挣多少钱?” 云桃忍不住跳了出来,“咋不能挣呢?虽然有缺损,但只要比铺子里的便宜一半,肯定就会有很多人愿意买的。我就愿意!” 郑丰收翻一个白云,“那怕是连进货的价都没有,死丫头你这是要亏死你老子呀!” 云桃一愣,“三姐不是说了便宜些卖给我们吗?是吧三姐?” “嗯,半价卖,你也不亏。”顿了下,又说,“你如果不想做的话,我就去找别人了。” 郑丰收一拍大腿,干了! 看着兴冲冲跑回家的爹,云桃叹了口气,一脸忧愁,“也不晓得这次能坚持多久,可别又跟赶车似的没两个月就腻了。” 云萝摸了下她的头,对这个堂妹,她是既喜欢又有些怜惜的。 从小就是干不完的活,分家后也没见她多轻松,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必再饿肚子了。 她愁了一会儿,很快就又开心起来,一边把篓子里的猪草倒进筐里,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能干一天是一天,大不了到时候我跟着我爹一块儿去,我爹除了最怕我娘,第二怕的就是我了!” 郑丰收确实很疼闺女。 云萝目光微动,跟云桃说:“或许你可以经常跟他说说我家给二姐准备了什么嫁妆,文彬读书又费了多少银子。” 不要怕打击他,有些人,一天不受打击就要飘。 云桃愣了会儿,随之点着头若有所思。 郑丰收刚受了刺激,又有着想要赚大钱的雄心壮志,在云萝的前线之下当天就和王大管事把事情谈妥确定了下来,第二天一早,他拉着半车的残缺肥皂往镇上去了。 吴氏不放心,把几个孩子都送来二房,托付一声后也跟着郑丰收去了镇上。 小一小二有云梅看顾,云桃又这么大了,放在二房除了午饭多做一点,反而还多了几个干活的小帮手。 李氏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食肆里的这一大群孩子,目光微微一闪,然后笑着跟刘氏说道:“你们两家的感情倒是好,孩子都放在一起养,不晓得的,还以为没分家呢。” 云桃当时就翻了个白眼。 刘氏好脾气的笑笑,“大嫂过来有事吗?” 李氏把手里的碗往灶上一放,说:“爹嘴里没味,说想吃你家的馄饨了,我这不是替他老人家来买了嘛。” 云萱看着灶上那个比脸还大的碗,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昨天是肉包子,前天是饺子,大前天是卤肉粉面……天天都说买,至今一文钱都没有掏出来过,还次次都打着爷爷想吃的名头。 以为她不晓得那些东西最后都落到了谁的肚子里? 云萝收拾了一叠空碗走过来,放进门口的大木盆里等着待会儿清洗,转身看着灶上的大碗说道:“二姐,我再拿五个包子,待会儿和馄饨一起给爷爷奶奶送去。” 李氏脸色一变,忙说:“不用了,你家里也忙,我自己带回去就行。” 云萝已经转身又接着收拾桌子,平静的说道:“不忙,我也有两天没过去看爷爷了,不知道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看着李氏五彩纷呈的脸色,云萱差点笑出声来,忙转身背对着门口,迅速的煮了半锅馄饨。 过了卯时,辰初时分,天已大亮,食肆里也没了什么客人,剩下的所有馄饨全放进锅里煮成半透明,舀出一大碗后剩下的还能给几个小的分一分。 今天剩下的不多,大馒头基本一个不剩,云萝挑了五个包子后把剩下的全装盘子里放到了桌上给爹娘和弟弟姐妹们吃,她自己也咬了一个,手上又拿一个。 云桃拿了篮子,帮着云萱把大碗馄饨和包子都放进里面,转头跟云萝说:“三姐,我和你一块儿去!” 云萝看她一眼,无所谓的点点头。 姐妹两全然无视李氏难看的脸色,拎了篮子就往老屋走。 刚走到大门口,就见郑文浩和云丹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又在门槛前忽然刹住了脚。 看着她们,郑文浩默默后退一步,郑云丹却是当即喊了一声:“怎么是你们?你们又到我家来做什么?” 云萝无视他们,云桃则朝他们翻一个白眼,小嘴动得飞快,“谁稀罕来你家?我们是来给爷爷和奶奶送早饭的!” 郑云丹看了眼云萝手上的篮子,默默的咽了下口水,眼神不甘又愤恨。 云萝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旁走过,云桃走过的时候却又斜着眼骂了一句:“不要脸的馋死鬼!” 郑云丹顿时面色涨红,恼羞成怒之下一爪子就挠了过来。 第150章 捡了个孩子 从小,云丹欺负云梅,然后云桃替妹妹报仇找云丹出气,郑文浩再护着自己的妹妹来找云桃的晦气。 这个次序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唯一改变的是郑文浩现在已经不怎么会替妹妹出头了,尤其此刻云萝还在场。 云丹气怒之下挠了过来,却一下子被云桃反手制住,轻轻一推就是个趔趄。 “你还敢跟我动手?”云桃觉得挺惊讶的,这个怂包,不是一直都只敢欺负那些比她小的吗? 郑云丹也就是刚才被激起了怒气的一时冲动,被云桃反手推了个趔趄之后就不敢再往上冲了,此刻对上云桃的目光,她下意识就是闪避,随之又被自己的胆怯气得眼眶发红。 她恨恨瞪了云桃和云萝一眼,然后甩头跑回了屋里。 云桃撇撇嘴,“三姐,她还瞪你呢。”你咋不揍她? 云萝对她的小心思不做理会,拎着篮子进了上房,迎面就是孙氏的虎视眈眈,嘴里还骂着:“下作东西,一早就跑来欺负人!” 郑大福窸窸窣窣的起身从东间走了出来,肩背佝偻,走路也慢悠悠的,“你们咋过来了?” 云萝将篮子放下,捧出里面的馄饨和包子放到桌上,说:“给你和奶奶送些早饭。” 郑大福看着这些东西,埋怨道:“哪里要这样麻烦?家里有吃的。” “这也是顺手的事,知道爷爷喜欢吃这些,食肆里又正好有多余的,就给你送来了。” 孙氏坐在那儿冷哼了一声,“别人吃剩的才送来,谁晓得你们安的是啥心?” 云萝拎起篮子,“奶奶如果不喜欢,可以不吃。” 然后向郑大福告辞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到门口还能听见郑大福在无奈的训斥着孙氏,“你呀,孩子给我们送吃食来还有错了?净挑些有的没的。” 走出大门,云桃不解的问道:“三姐,你咋不跟爷爷说大伯娘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 “咋会没啥好说呢?”她急得跳脚,偏偏三姐还一脸淡定,她自顾自的生了会儿气就慢慢的回过神来了,说,“我晓得了,你是怕气着爷爷,要万一又被气病了可咋办?” 云萝看她一眼,眼里淡淡的带着一点笑意,说:“错了,我只是觉得,爷爷肯定认识自己家的碗。” 所以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说出来呢? 从这天开始,云萝天天往老屋给老两口送早饭,一直送到老爷子的身体完全康复为止。至于郑大福究竟知不知道李氏的行为,李氏又是否受到了训斥,她也不是很清楚。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后果如何却全看天意。 反正从这天开始,李氏再没有出现在她家食肆里。 而这天傍晚,郑丰收和吴氏也赶着驴车从镇上回来,带着满脸的兴奋和雀跃,身后的驴车已经空了。 “小萝,这可真是多亏了你!”吴氏拉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家都不晓得承了你多少好处!” 郑丰收在旁边哼哼唧唧的,“臭婆娘净说些外道话,小萝可是我亲侄女,不帮着我还能帮谁?” 吴氏回头一瞪,他立刻消声,退到另一边朝郑丰谷吹嘘起了今日的见闻经历,说得天花乱坠,仿佛他们不是去沿街叫卖,而是做成了天大的买卖。 郑丰收开开心心的投入到了赚钱的行列,廉价的瑕疵肥皂确实在短时间内吸引了不少人。 作坊里堆积了不少这种缺损肥皂,平时送伙计,也送一些给进货的商人,但送太多王大管事却舍不得,舍不得又不好处理,渐渐的越积越多,已经堆了半个库房。 这些东西,自己卖肯定是不划算的,折价给进货的商人又不合适,现在全被郑丰收包圆了,作坊不仅清了库存还进账一笔,郑丰收每天赶着驴车出门叫卖,赚得也不少。 皆大欢喜,也让村里不少人眼红不已。 不过眼红也没用,谁让郑丰收是郑丰谷的亲兄弟呢? 听说郑丰收又找了一个新营生,郑大福都精神了不少,大早上的,趁着他们还没离家,他老人家就起来往老三家转了一圈,忍不住的又叮嘱了不少话。 三儿子一天天游手好闲的,他老人家心里也愁的很。 这两天,吴氏每天都会把孩子送到二房,她则跟着郑丰收一起出门,据说是一个人忙不过来。而明天,他们打算扩展业务范围,要去隔壁的福来镇。 刘氏倒不介意给三房看孩子,别说,他家的四个孩子都是乖巧的脾性,除了年纪大的云桃,云梅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小姑娘,双胞胎可能是身体不大好的原因,只要身上没什么不舒坦,也就不闹腾。 他们还挺喜欢来二伯家,这里有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弟弟,每次来都会拿出许多的玩具给他们玩耍。 他们坐在屋檐下或是墙边,手上拿着个小玩具就能玩上一整天,而云桃和云梅都是勤快孩子,还能给家里帮点忙。 结果这天,郑丰收和吴氏到天黑了还没有回来。 云桃和云梅已经跑到大门口张望了好几次,刘氏也不禁有些担心,“以往也没去过那边,可别是出了啥事。” 吃了晚饭,郑丰谷去外面路口守着,刘氏在家里,安抚着已经隐隐有些将要闹起来的双胞胎,云梅也不安的拉着姐姐的手。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半,郑丰谷和刘氏都要先安排着几个孩子在这边睡下了,郑丰收和吴氏匆匆回来,没来得及先看一眼自家孩子,就急切的跟云萝说道:“小萝,我们捡到了一个孩子。” “啥?”刘氏顿时就被惊住了,忙快走几步到了驴车前,果然看到驴车上蜷缩的躺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看那身形,也就跟小一小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 那孩子原本应该是睡着了,此刻也被惊醒,张开眼看到外面黑漆漆全然陌生的环境,他顿时警惕的翻身坐了起来,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模样,但他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中,却目光凶狠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刘氏被惊得后退了一步,嘴里发出一声轻呼。 郑丰谷也站在驴车前看这个孩子,眉头皱得紧紧的,转头问郑丰收:“哪里捡来的?可别是个小乞儿吧?” 郑丰谷是个老实人,但不是个会把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带回家里的老好人。 他的一侧身,加上刚才刘氏的一退,正好就露出了他们身后的云萝。 脏孩子突然看到云萝,不由得愣了下,随之目光锃亮、神情激动,忽然从驴车上跳了起来,直往云萝的身上扑。 “呀!这是干啥?”刘氏吓一大跳,连忙上前想要把他拦下来,可不能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把自家闺女给冲撞了。 然而这孩子的速度很快,刘氏追过来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就要扑到云萝身上了,就见云萝忽然伸手一挡,然后拎住了他的后衣领子,拒绝他的靠近。 他在云萝的手上扑腾,声音激动还带着一点哭腔,“姐姐姐姐,我是瑾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云萝其实已经认出他来了,但却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拎着他皱眉打量。 这脏兮兮破衣烂衫的小乞丐和前几天见到的精致小公子真是天差地别。 “听说你离家出走了?” 扑腾的四肢一僵,他抬起了头,努力瞪眼睛,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说:“姐姐,我是想出来找你玩的。” 这双眼睛确实太漂亮了,即便放在脏兮兮的小乞丐身上也足够惹人欢心,云萝却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 这一声“呵”与景玥的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瑾儿小乞丐听着就莫名的后颈发凉,眼里的光芒都忽闪着缩了一下。 郑丰收走了过来,惊讶的看着她手里的小孩,“小萝,你认识这孩子啊?” “嗯。”云萝随手把脏孩子放在地上,转头问郑丰收,“三叔,你在哪里捡的他?” “就一个巷子里头,我和你三婶赶车路过的时候他忽然就冲了出来,差点被卷进驴蹄子下面,可把我们给吓个好歹。”郑丰收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又说,“我本来想骂他几句的,小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可他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我们的驴车上爬,还说他被拐子抓了,要我们送他回家。” 说的还是一嘴官话,要不是这几年村里常来常往不少人,有本地的,也有外地客商,他差点就没听懂。 吴氏也说:“可我们哪里晓得他家在哪啊?问他也说不出个具体的地儿来,一会儿说京城,一会儿又说江南的,哎呦喂,可别是个傻孩子吧?” 瑾儿冲着她怒目而视,却又在云萝低头看他的时候扬起最无辜的表情,眼巴巴看着她。 郑丰收叹气,“我们本来想把他送去福来镇的里正那儿,结果后头忽然追出了好几个人,心里一慌就跑得有些远了,后来没法子,只能先带他回来,明儿一早就送里正那儿去!” 云萝又看了小家伙一眼,说:“不用了,我知道他家在哪里。” 这就最好了。 郑丰收和吴氏都松了口气,他们带着这个孩子一路回来,心里其实也提心吊胆的十分忐忑,又不好半路把他扔下。 今天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可谓是相当刺激,云萝拉着人下去清洗了,郑丰收两口子也不客气的在这边吃了顿饱饭。 自觉得事情已经解决,郑丰收也放松下来,有心思关心些别的了。 “小萝,这是谁家的孩子呀?那些拐子也贼可恶,好好的孩子落他们手上,还不晓得要受多少折磨呢,最后也不晓得会流落到啥地方去,你说我明儿要不要去跟里正说一声?”其实更好是直接去县衙报告,但他小老百姓的还真有点不敢。 云萝在门外给瑾儿洗澡,小人儿坐在大木盆里,她拿着一块布巾子就往他身上搓,没几下就把人的皮都搓红了一大片。 郑嘟嘟蹲在旁边看着,两条眉毛一皱一皱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心有戚戚的同情。 只有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羡慕嫉妒这个新来的小哥哥竟然能让三姐亲手照顾他。 可疼了! 瑾儿起先还强忍着火辣辣的疼,终于还是忍不住的竖起了眉毛,“你轻点!” 云萝瞥他一眼,“不装了?” 他立刻又是无辜脸,眨巴着眼睛问道:“姐姐在说什么?” 刘氏走出来,都看不下去她这粗鲁的动作,过来就把她手上的布巾抢了过去,嗔道:“小孩子皮嫩可禁不起你这样搓磨,又不是个木头娃娃。” 云萝看着他身上通红的一大片,默默的反思一下,然后转身进了堂屋,跟郑丰收说:“他是景公子的外甥,好像刚刚从京城过来。” 吴氏顿时“哎呦”了一声。 郑丰收呆了呆,忽然一拍大腿,说:“我说这小……小公子咋这么机灵呢,原来是景公子的外甥。” 云萝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郑丰收还在那儿喜滋滋的,跟云萝说:“你说我们要不要连夜把他送回去?小外甥不见了,景公子肯定急得很。” 云萝可没觉得他有多着急。 郑丰谷不赞同的说道:“这都多晚了?孩子们都不要睡觉?摸黑赶车你也不怕出个好歹。” 郑丰收这才暂且歇了心思,转头再去看瑾儿的时候目光锃亮,就像在打量着一个金元宝。 吃饱喝足,瑾儿也被收拾干净,换上了文彬前几年置换下来的衣裳,毕竟嘟嘟的衣服他也穿不上。 “哎呦,好俊的小公子!” 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乡下地方真是再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公子,主要是那一身在富贵窝里养出来的气势,哪怕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裳也让人觉得,这不是个乡下孩子。 郑丰收的目光骨碌碌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搓着手笑道:“你家屋子挤,要不让他去我家先住一晚?” 云萝无所谓,瑾儿却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泪汪汪的说道:“姐姐,不要赶我走,我很乖的。” 嘟嘟这回不高兴了,让三姐给你洗澡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抱三姐的大腿? 他皱着小脸小跑过来,吭哧吭哧的伸手想要把人拉扯、推开,“你走,走,不许抱我三姐!” 郑小虎跟他争三姐他都不乐意,更何况是这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小哥哥? 瑾儿暗搓搓的瞪了他一眼,转个身换了只大腿继续抱着,抬头可怜巴巴的说道:“姐姐,我饿了。” 刚才郑丰收夫妻在屋里吃东西,他却在门外洗澡。 云萱端了一碗粥过来,说:“今天晚了,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先喝碗粥,明天想吃什么再给你做好不好?” 一碗浓稠的白粥,两碟卤味小菜,他看着如此简陋的饭食,不由嫌弃的皱了皱眉,但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的肚子却非常诚实的“咕噜”了一声,而扑鼻的香味也确实有点好吃的样子。 他抬起头,冲着云萱甜甜的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云萱成功的被他迷惑住了,笑得欢喜又温柔,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说:“快吃吧。” 他垂下眼睑,不屑的勾了下嘴角。 勺子在粥碗里翻搅,他又嫌弃的撇了下嘴,眼珠一划忽然看到云萝正坐在旁边的长凳上看着他,目光幽幽的。 他顿时一惊,吓得手一抖,勺子和碗沿就碰撞出了很大的声响,把屋里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吸引了过来。 云萝敲了下桌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快吃。” 他立刻埋头大口的吃了起来,也没心思去嫌弃饭菜简陋了。 娘啊,这个贱婢跟舅舅一样可怕,可舅舅是舅舅,这个贱婢凭什么敢这样对他? 等着吧,等他回头找到机会,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终于等他吃饱喝足,郑丰收当然是没能够把这位小公子领回家去,毕竟在瑾儿看来,云萝再可怕却也是在场他唯一认识的人。 先前慌不择路被郑丰收和吴氏所救,现在却还是跟他舅舅认识的云萝更让他觉得安心。 郑丰收也只能遗憾的离开,不过人是留下了,如何安排睡觉却又成了刘氏的一个新难题,这小公子跟乡下小子肯定是不能一样安排的,犹豫了下,就说:“文彬你晚上跟爹娘睡一屋吧。” 文彬点头,云萝却不同意。 爹娘的屋里已经有一个郑嘟嘟了,再添一个文彬还怎么挤得下?况且…… 看着眼珠骨碌碌乱转的瑾儿,云萝直接伸手将他抓了过来,说:“不用麻烦,文彬明天还要上学呢,他晚上跟我睡。” 瑾儿一愣,随之扭扭捏捏的说道:“姐姐,我都已经长大了,我娘说,男女授受不亲。” 云萝眯了下眼,确实长得过快了点,该懂的不该懂的似乎都懂一些,一般的同龄孩子可没他的那么多小心思,也不知是在怎样的环境里养出来的。 总觉得晚上如果不看着点,他怕是还得搞出些事端。 云萝于是也不听他叽歪,拎着他进了屋。 刘氏也跟了进来,帮她一起铺床,回头见瑾儿小挪着步子到了门口附近,以为害羞,就笑着安慰道:“你放心,这床很大,你云萝姐姐的睡姿也很好,不会挤到你。” 瑾儿低着头,在人看不见的角度撇了撇嘴。 贱婢也想跟小爷我睡同一张床,美得你! 云萝转头看他,手指着床边的地面说道:“可以在这里给你打个地铺。” 小公子震惊的抬起头来,“你敢让我睡地上?” 云萝冷着脸,“人贩子还给你准备了高床暖枕?” 瑾儿顿时不说话了,他也看出来了,这个贱婢就跟他舅舅一样,都是不会惯着他的。 于是识时务的小公子瞬间蹦上了床,钻进里面的那个被窝之中,眼珠骨碌碌的,目光不住的在云萝的脸上打转。 “姐姐,你跟我舅舅是什么关系?”关了门,吹熄了灯火,瑾儿的双眼却还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云萝在他外侧躺下,随口回了句,“没关系。”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也不能让他相信,没关系他舅舅会亲自给她端椅子?听说那天下马车的时候,舅舅还亲手去扶她了呢! 目光在黑暗中闪了闪,“你不会是喜欢我舅舅吧?我跟你说,京城里可多姑娘喜欢我舅舅了,还一个个全是高门大族里的千金贵女,长得也都貌美如花,稍微逊色一点的连喜欢我舅舅的资格都没有。我虽然很喜欢姐姐你,但是你跟京城的那些姐姐们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姐姐你知道京城在哪里吗?” 云萝转了个身,“再不闭嘴,我不介意敲晕你。” “……”贱婢! 此时在福来镇最好的客栈里,黑衣人在俯首禀告道:“小公子自己从人贩窝里逃了出来,刚出来就撞上了郑丰收夫妇,那夫妇两带着小公子逃过了人贩的追捕,现已回去白水村。” 客房里的灯光幽暗,照不清景玥脸上的表情,他支着头倚在榻上,声音幽幽的有些飘忽,“你们没出手?” 黑衣人更矮了一截,“在人贩将要追上郑丰收的时候,未免人贩子误伤那对夫妇,属下出手阻挠了一次,请爷责罚。” 屋里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不可闻,半晌,景玥问:“被发现了?” “不曾。” 景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说:“责罚就罢了,不过既然小公子已经逃出来了,那便今晚就带人把那窝人贩端了。” “是!” 黑衣人退下,无痕又进来,“爷,那伙人要如何处置?” 景玥站了起来,“直接送去县衙。” “是。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 “回庆安镇。”他径直往门外走,忽然轻笑了一声,“明日就能见到咱瑾儿小公子了,也不知他这几天在外面玩得开不开心。” 嗯,最重要的是还能见到阿萝,那他为何要在这个地方白白浪费一个晚上?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惦记了两辈子都没有爬上的那张床,现在正被他的亲外甥享用着,并且小公子还十分嫌弃,床铺得不够软,被子不够香,旁边还躺了一个油盐不进的乡下野丫头。 简直是大大的降低了小公子的生活品质和档次。 第151章 介意多养一个孩子吗 入睡前虽然万般不愿意,但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瑾儿睁开眼看到这个逼仄又简陋的屋子,神色茫然,一时间都没想起来这是哪里。 他发了会儿呆,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抱着被子在床上坐着,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走动,还有轻轻的说话声。 他张嘴就想喊,但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定定的看着放在枕头边的衣裳,脸上的表情挣扎半天,终于朝它伸出了手。 然而,衣裳在他的手上摆弄半天,拉拉扯扯的仍然七零八落,连胳膊都没有正确的套进袖子里,反倒把自己折腾得头发散乱,满头大汗。 越是乱就越是急,他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恼怒和烦躁,忽然就把身上的衣裳全扯了下来一把扔到了床外。 “你几岁了?” 他一愣抬头,看到了云萝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嘲笑还是讽刺,又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忽然就觉得心里超委屈,不由朝她嚷了一句:“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只要他愿意,连走路都有人替他,没有自己穿过衣服,现在不会穿很可笑吗? 小公子的玻璃心碎了一地,云萝还认为他这委屈来得莫名其妙,果然是小恶魔,动不动就冲人发脾气。 云萝懒得跟他计较,走进来捡起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抖了两下,对他说:“过来。” 瑾儿小公子很想硬气的说一声不,但他挣扎半晌,终于还是识时务地从床里爬了出来,张开双手等着云萝帮她穿衣服。 一身灰扑扑的棉布衣裳,袖口都起了毛边,膝盖和手肘上还各有两个大补丁,也就比他昨日换下的那一身稍微好看一点点,粗糙的料子还磨得他肉疼。 就最后这一点来说,还不如他那一身破衣裳,虽然外面的被可恶的人贩子扒走了,好歹贴身的小衣裳是最上等的丝绸。 云萝对他控制不住抓挠的双手视而不见,飞快的帮他把衣裳都套上后就一手将他从床上拎了下来,“会自己穿鞋吗?” 瑾儿小公子觉得他被侮辱了,不由咬牙说:“我会!” 云萝于是转身出了门,“快点,就等你起来后送你回去了。” 瑾儿:“……”好气! 没办法,他只能蹲下来自己吭哧吭哧的费了半天劲才把鞋子穿上。 结果,他刚出去,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呀,你鞋子穿反了。” “……”我就喜欢这么穿! 云萱走过来将他拉到小板凳上坐下,然后蹲在他前面脱下鞋子,又将袜子拉平整,再将两只鞋子换过来给他重新穿上。 完了她还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笑得甚是温柔,“小萝也真是的,还说会照顾你,竟然还是让你自己动手,你才多大?” 这话甚得小公子的欢心,在心里连连点头,还不由得多看了眼这个温柔大姐姐,然后他忽然浑身一僵,该死的,你刚摸了本……本公子的脚,没去洗洗就来摸本公子的头? 云萱可没看出他心里的别扭,又用那只手牵起了他的小手,将他牵到堂屋门前的屋檐下。 郑嘟嘟正坐着小板凳趴在小桌子上用调羹舀着半透明的馄饨吃,看到他就鼓囊着腮帮子朝他招了招手,“小哥哥,来!” 瑾儿看看他,又看看他面前的馄饨,那馄饨的汤汁里不知是放了些什么,黑的白的绿的黄的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肚子忽然“咕”的一声,云萱“噗嗤”笑了出来,将他安排在郑嘟嘟旁边的小板凳上,打来了水先给他擦擦脸洗洗手,然后捧了另一碗馄饨过来,说:“外头亮堂,你们就坐在这儿吃吧。” 郑嘟嘟悬起小屁股探头看了眼,见碗里跟自己的一样,就又坐了回去,还催促道:“小哥哥,快吃!” 说着就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他的手脚已经很灵活了,自己吃馄饨也能干干净净的不将汤汤水水掉满桌,反倒是瑾儿的动作有些笨拙,第一口就把半勺子的汤汁撒到了桌子上。 盯着面前的那一滩汤汁,瑾儿握着勺子的手有些僵硬,又僵硬的抬头看了眼旁边的胖嘟嘟,眼里忽然浮现一丝阴霾。 一只雪白的小勺子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从他的碗里舀起了一只馄饨,然后举到了他的嘴边,“小哥哥,啊——” 胖嘟嘟举着调羹,也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这个小哥哥咋连饭都不会自己吃呢? 瑾儿愣了下,下意识的身体往后仰了仰,却见那勺子也跟着递过来,还碰到了的嘴唇。 厌恶的感觉从心底迸发而出,他霍然抬眸就要冲郑嘟嘟发火,然而在对上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时,却莫名鬼使神差的张开嘴把那只馄饨给吃了。 回过神来的小公子:“……”好恶心,想吐! 郑嘟嘟开心的冲他咧出满嘴小米牙,门牙上还粘着一点碧绿的葱花。 他从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塞嘴里,然后又往小哥哥的碗里舀了一只馄饨。 瑾儿一把推开他的手,“恶心死了!” 馄饨在惯性的作用下从调羹里飞了出来,“啪”一声掉在桌子上,郑嘟嘟看看那只馄饨,又看看自己手里空了的调羹,最后有些发愣的看向小哥哥。 瑾儿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忽然恶向胆边生,将手里的勺子转个方向整个的塞进嘴里舔了一遍,然后舀起一只馄饨就要往郑嘟嘟的嘴里塞。 郑嘟嘟一脸懵逼的吃了这只馄饨,呆呆的看着小哥哥又把调羹舔了舔,再舀馄饨来喂他,忽然也觉得有点恶心。 “呕!”“呕!” 云萝冷眼看着那两个成功的把对方给恶心吐了的小蠢货,转头走进灶房从灰膛里铲了半簸箕的灰,撒在两人吐出来的秽物上面,冷淡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还要吐吗?” 郑嘟嘟摸了摸吐空的肚子,擦擦嘴说道:“三姐,我想吃肉包子。” “呕!”瑾儿听到他的话就忍不住的又恶心了下,只是他今天才吃了一只馄饨而已,肚子里比郑嘟嘟还空,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云萱手上拿着抹布从食肆的小门里走了出来,茫然的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孩子,地上的两摊灰,还有云萝手上的那只簸箕,“这是咋了?” 郑嘟嘟当即告状道:“小哥哥给我吃……吃他的口水,太恶心了!” 瑾儿怒道:“不是你先把沾了口水的勺子塞我嘴里的吗?” 小哥俩互相怒视一会儿,然后齐齐“哼”的一声扭头撇向两边。 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云萱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才把笑声憋了回去,这个情况,她以前也是从不曾见到过。 “二姐,我想吃包子,肉包子!” 云萱无奈的看着他,“今儿没有卖剩下的包子,要不我给你们重新煮一碗面吧?” 随着茶园的开荒工作如火如荼的开展,白水村的人流进一步增加,食肆的生意也越发好了,馒头包子这些经常卖得啥都不剩,偶尔有剩余也不过三两个。 郑嘟嘟捂着嘴巴闷闷的说道:“不要汤不要汤,我又要吐了!” 云萱:“……噗!” 最后,刘氏亲自给他们做了一碗蛋炒饭,两人各据矮桌的一端埋头大吃,谁也不理谁。 云桃和云梅各背着个篓子过来了,刘氏问她们:“今日你们娘没一块儿去吗?” 云桃摇头说道:“没呢,暂时没想再去福来镇,就我们自己的镇上已经卖了两天,该买的也差不多买了,我爹一个人就能忙过来。” 就算下次要去别的地方,也不想再往福来镇去了,谁知道那伙拐子都有些啥同伙,听说那些人可凶狠了,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 刘氏面上也有些戚戚的,说:“镇上卖过了,还可以去旁边富裕的村子里。” “我爹也是这么想的。”云桃看到郑丰谷在套牛车,又问道,“二伯现在是要送那位景公子的外甥去镇上吗?” 郑丰谷点头道:“孩子丢了家里都不晓得多着急呢,很该早些把人送回去。” 说话的时候,瑾儿跟着云萝走到了大门口,郑嘟嘟知道这个小哥哥要回家去了,也就顾不得继续闹别扭,颠颠的跟在后面说着:“小哥哥下次来玩,我娘和二姐做的饭可好吃了!” 哼,我才不稀罕! 他朝刘氏和云萱抱着拳头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大婶和姐姐照顾我一夜,我先回去跟舅舅报个平安。” 别看人小小的,他的姿势却十分标准,莫名就让不通礼数的乡下土包子有些紧张和无措,刘氏搓着手说道:“我们也没做啥,小公子回去后可不能再乱跑了,外头的坏人有很不少呢。” 瑾儿朝她甜甜的又带着羞涩的一笑,笑得刘氏那颗老母亲的心都忍不住荡漾了起来。 咋会有这样乖巧可爱的小公子呢?跟乡下的野小子就是不一样!(乡下野小子郑嘟嘟:哼!) 乖巧可爱的小公子转头又朝云桃和云梅作揖道:“多亏两位姐姐的爹娘救我,回头一定会去登门道谢的。” 这么有礼的说话,让云梅直接躲进了云萝的身后,泼辣丫头云桃也红了脸,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你……你太客气了,我爹娘也是凑巧。” 云萝就冷眼看着他的表演,等得差不多了,她直接拎着他的一只胳膊就跳上了牛车,“爹,走吧,早去早回。” 黄小牛……现在已经是黄大牛了,它缓缓的拉动了车轱辘,慢悠悠的离开家门口,出了村前行在通往庆安镇的道路上。 瑾儿缩在牛车的一角,看着垫在身下的稻草和牛车上一些颜色不正常的印记,不自觉的眉头皱得紧紧,恨不能够变成一只蚂蚁缩进缝隙里。 乡下人家的牛车,平时什么东西都要拉,打扫得再干净也难免会残留些看着就不大干净的痕迹,又让小公子嫌弃了。 云萝对他强行忍耐的表情视而不见,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郑丰谷说着家里和村里的事,到了镇上后就在旁边给他指路,很快的穿过街道拐进了升平巷。 刚进升平巷,早已等候多时的无痕就亲自迎了出来,“郑二叔、萝姑娘,你们今儿怎么有空……咦,小公子?” 多老实的一张脸啊,仿佛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仿佛他真的十分惊喜他家失踪多日的小公子终于回来了。 云萝不想说话,郑丰谷不知道很多事情,反倒能毫无负担的说:“我三弟昨日去福来镇凑巧遇见了小公子,据小公子自己所说,他是被拐子抓住了,好不容易才从贼窝里逃出来。原本我三弟打算将他送去福来镇的里正那儿,只是事有凑巧,为了逃避追出来的拐子们,兜兜转转到最后竟只能先带他回家来,幸好我家小萝与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把他认了出来,今儿送他回来。” 无痕一脸庆幸的朝郑丰谷施了个大礼,“这可真是多亏了您和郑三叔!我家小公子前几日走失,我们翻遍了庆安镇都没能把他找出来,我家爷这几天也是茶饭不思,深怕小公子有个意外他无法跟姑奶奶交代,谁也没想到竟被那该死的拐子带去了福来镇上!” 说起这种事情,郑丰谷也是庆幸不已,“那些拐子最是可恶,为了抢孩子,啥手段都使得出来,小公子机灵,自己就逮着空跑出来了,遇上我三弟也算是运气好,不然怕是又要被抓回去。听小公子说,那贼窝里还有不少孩子。” 无痕马上说道:“您放心,此事我家爷知道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回头就把事情告知到县衙里去,务必将那窝贼人全抓起来,孩子们也都要救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的门路广,这事儿你们来做自然是最好的。”不然的话,小老百姓就算知道了,也无从下手。 无痕一边将瑾儿从牛车上抱了下来,一边对郑丰谷说道:“瞧您说的,我家小公子也被拐走了差点就找不回来,此事于情于理都与我们脱不了干系,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恶徒逍遥法外。” 景玥匆匆的从院子里走出来,皱着的眉头在第一眼看到云萝的时候就迅速舒展,又看了眼无痕怀里的瑾儿,目光凉凉的,吓得小公子一下子把脸埋进了无痕的肩窝。 他朝郑丰谷拱手说:“刚听说是郑家三叔从人贩的手里带回了瑾儿,在下先在此谢过,也多谢二叔照顾了我外甥一晚。” 这见到的每个人都向他道谢,郑丰谷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应该的应该的,这没啥,没啥。” 景玥也不为难他,侧身往旁边一让,说:“二叔请进屋坐会儿吧。” 郑丰谷摇头道:“不了,家里还有事,我这会儿也得去街上买些零碎,就不打扰你们了。” 景玥看了眼云萝,心里是不愿意的,却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说:“那我也不耽搁二叔了,改日再带着瑾儿登门拜谢。” 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郑丰谷将牛车调转过方向,云萝坐在牛车上歪着头看景玥,目光清澄透亮。 景玥忽然朝她莞尔一笑,刚还有点沉郁的心也不知不觉的松快了。 目送牛车驶出升平巷,景玥脸上的笑意一收,目光幽幽的看着藏在无痕怀里的外甥,“外面好玩吗?我还以为你能一路回到京城呢。” 瑾儿咬着袖子瑟瑟发抖,察觉这样是躲不开的时候,他立刻转身就朝景玥的怀里扑了过去,“舅舅,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我只是想到外面街上去看看。” 又抓着舅舅的衣襟哭唧唧的说:“那些坏人好凶,不给我饭吃,打我,还把我的衣裳都扒了说能换钱。” 吓死他了!还以为遇到了变态! 别以为他小就什么都不懂,他可是有大见识的小公子。 景玥单手抱着他,嫌弃得只想把他扔到地上去,“你敢把鼻涕擦我身上试试!” 小公子默默的把手往自己身上擦,抬头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特别乖巧可怜的仰望着他,“舅舅,我以后再也不敢自己跑出去玩了,外面好多坏人。” 景玥冷笑一声,夹着他转身进了大门,“你只管随意,是走丢了还是被人抓了又与我何干?大不了让你爹娘重新生一个。” “……”你是我亲舅舅吗? 亲舅舅第二天就带着亲外甥去了白水村,带着谢礼先拜访郑丰收家,因为郑丰收出门做他的小买卖去了,家里只有吴氏和几个孩子,景玥和他那些侍卫们不好多留,只将谢礼留下就告辞了。 之后,他们就来了云萝家。 郑嘟嘟看到昨天刚走的小哥哥今天又来了,当即颠颠的迎了上去,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皮的鸡蛋,“喜蛋!小哥哥送你!” 一个破鸡蛋有何稀奇的? 瑾儿心里不屑一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伸手将那染了色的鸡蛋接过来,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何是红色的?” “这是喜蛋呀!”郑嘟嘟一脸的理所当然,喜蛋不都是红色的吗?“铜娃周岁了,宝生大娘就送了喜蛋来给我们吃。” 二驴子的儿子正好是今天的生辰。 根据此地的风俗,稍微有点条件的人家在孩子满周岁的那天都会染一些红鸡蛋分给乡亲邻居们沾沾喜气,这些鸡蛋因为特意染了颜色,看着跟普通鸡蛋不一样,就格外讨小孩子的喜欢。 当然,鸡蛋本身就是好东西,许多人家想给孩子们煮个鸡蛋来吃都要扣扣搜搜的算计半天。 小公子倒是没听说过这种事情,虽然觉得就送一个鸡蛋也太小气了些。 郑嘟嘟还不知道小哥哥在嫌弃他的鸡蛋,鸡蛋是多好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嫌弃呢? 他伸出胖胖的小爪子在瑾儿手上推了推,“小哥哥你吃,可好吃了!” 瑾儿心里嫌弃得不行,直接把鸡蛋塞了回去,“我不要吃,你自己留着。” 郑嘟嘟喜滋滋的摸着蛋壳,几根手指头都被染上了红色,说道:“我哥哥也是这么说的,二姐说那是哥哥疼我,让着我。” 瑾儿撇撇嘴,小蠢蛋,又不是多好的东西,你哥哥肯定也是因为不喜欢才这么说的! 他转着眼珠往四周看了看,正好看到景玥在对云萝说话,他顿时竖起小耳朵,脚步也一点点的往那边移动了过去。 “不知你家是否介意再多养一个孩子?” 他听见了他舅舅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下,然后猛的瞪大了眼睛,蹬蹬蹬的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大腿,“舅舅,你不要我了吗?” 景玥动了动腿,轻易的就把他从腿上剥了下去,特别冷酷无情的说道:“要你何用?既然你爹娘暂且把你交给了我,那要如何处置安排你自也由我决定。” 瑾儿抱着自己眼泪汪汪,“那你决定不要我了吗?” “只是让你暂时寄居在此。” “寄……寄人篱下。”瑾儿小公子用力的吸了下鼻子,不知脑补了些什么东西,脸色越发从青转白,缓缓的转头看向旁边的云萝,然后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眼汪汪却特别乖巧的说道,“姐姐,我可听话了,你要好好照顾我哦。” 景玥忽然眉头一跳,伸手就将他从云萝的腿上撕了下来,“别动手动脚。” 瑾儿眨了眨眼,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狡黠,然后他歪着脑袋看舅舅,神情天真又懵懂,配着他精致的小脸,软萌得能迷醉一大片人。 他的声音也甜甜的,又甜又轻快,“我昨天晚上还是和云萝姐姐一起睡的呢,姐姐对我可好了,帮我洗澡,给我铺床,还照顾我穿衣裳。舅舅你如果有事要忙的话,尽管去忙吧,我会和姐姐好好相处,乖乖听话的。” 景玥的脸都黑了。 两双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对视了片刻,景玥忽然轻“呵”了一声,然后直接拎着外甥往云萝的面前一送,说:“我有点事需暂离几日,不好带他,就托付你帮忙看顾几日了。你就当他是自家弟弟,该打打,该骂骂,该调教的地方自也需好好调教。” 瑾儿忽然打了个颤,眼神飘忽,开始跟他舅舅打商量,“舅舅,能把小成子他们也留下陪我吗?没有他们陪着,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们不敢违抗舅舅,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卑贱的野丫头欺负他? 小公子垂着眸子一副乖巧的模样,眼底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直到他舅舅再一次无情拒绝他的要求,“不能!” 晴天霹雳! 云萝看着自说自话的舅甥俩,眉眼耷拉、面无表情。 话说,她答应了吗? 第152章 你想吃鹅肉吗 虽然云萝不是很愿意,但她最后还是把瑾儿小公子给留下了。 其实主要还是郑丰谷和刘氏两个人老实好说话,虽然一开始觉得自家的条件来寄养一个金贵的小公子未免过于委屈了小公子,但最后还是禁不住景玥的请求,没说几句话就败下阵来,答应了。 景公子说了,不用当这孩子是多娇贵的公子,他爹娘如今送他过来就是因为孩子在家里被许多人娇惯坏了,想让他剥去锦衣玉食,多吃点苦。 刘氏觉得景公子的姐姐也怪狠心的,多稀罕人的一个孩子啊,好好的日子不让过,偏要送他出来吃苦。 但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富贵人呢?连教养孩子都跟乡下人不一样。 景玥就这么把外甥扔在了乡下,瑾儿目送着他离开,脚尖在地上碾了碾,神情忿忿,转身就笑逐颜开的往云萝身边凑,“姐姐,接下来的几天就要承蒙你照顾了。” 云萝低头看着他,看着他前后变换的两张面孔,忽然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下,“安分点。” 也不知道这小子都经历了些什么,小小年纪就这么重的心思。 照理来说,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要么被宠得无法无天,要么被教养得彬彬有礼,再或者,天真无邪、不谙世事,正是初初接触世界,对什么都懵懂好奇又不知轻重的年纪。 可这个孩子,两张面孔切换自如,心思重还有点阴暗,倒像是受过什么刺激。 “你几岁了?”云萝又问了一次他的年龄。 瑾儿正被她难得一次的温柔抚摸弄得有些发愣,连前一句的让他安分些都被忽略了,闻言瞬间收起惊愕的表情,又是笑得甜甜的说道:“我已过了四岁生辰,所以五岁了!” 比小一小二也只大几个月而已,这小心思却是所有孩子加一块都比不上他一个。 瑾儿小公子就这么被暂时留在了乡下,刘氏怕他住不习惯,心里分外忧心,云萝却转头就扒下了他身上的锦衣美服,给他换上又一身文彬三年前置换下来的旧衣裳。 小公子:“……”刚才白感动了,还以为她终于对他有了一点点温柔! 贱婢,你敢这么对本公子,回头我一定要让我爹弄死你! 瑾儿的心里杀气腾腾,面上却可怜兮兮,弱弱的说道:“姐姐,这衣服太不舒服了,磨得我好疼。” 从被他扯开的衣襟往里看,果然能看到他身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显然就是被衣服的料子摩出来的。还有些略浅的痕迹,应该是昨天留下的。 云萝的眉头一皱,这也太娇了! 这虽然是文彬置换下来的旧衣服,但旧衣服其实更柔软,又是棉布料子,就算给刚出生的婴儿使用也不会磨坏他们娇嫩的皮肤。 随着他手指的抓挠,瑾儿身上的红痕也越来越多,在雪白的皮肤上面纵横交错,简直触目惊心。 云萝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忽然伸手把上他的脉搏,细细感知,然而,并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真的只是习惯了丝绸,娇嫩的皮肤禁不起一点磨蹭? 云萝看着他身上一道道鲜红的划痕,眯了眯眼,不对! 瑾儿还在拉扯轻挠,云萝抓住他的双手,“不许再挠。” “可是我难受。” “忍着,你昨天不是忍得挺好?”既然不舒服,就不可能今天才开始,昨天换了衣裳之后可没见他这样扭股糖似的挠个不停。 云萝不顾他的反抗,强行将衣服全都穿到了他身上,还特别无理取闹的威胁他,“再敢抓挠,你就光着身出去!” “……”你是魔鬼吗? 换好了衣服,虽然还是和乡下孩子有些不一样,但站在这个农家小院里总算没有那么突兀了。 郑嘟嘟守在门口,看到他们出来,目光在瑾儿的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撅着小嘴不高兴了,“这是我的衣裳。” 瑾儿小公子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嘴上却说:“姐姐明明说了,这是文彬哥哥的衣裳。” 郑嘟嘟不服气,“哥哥都穿不下了,那当然就变成我的了!等我长大穿不下的时候,还要继续留给弟弟穿。” 敢情他还沾了便宜? “你家又没弟弟。”瑾儿话落一顿,忽然觉得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对,好像他有多稀罕着破衣裳似的,于是转口就又说,“我比你大,等我换下来就传给你。” 莫名有种这破衣裳比他爹的印信都金贵的错觉,还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想想又觉得不对,怎么就是一代传一代了?他这是被郑文彬沾了便宜,还是沾了胖嘟嘟的便宜? 郑嘟嘟听到他这么说,就拧了下两根眉毛,勉为其难地点头说:“那好吧。” 云萝不管他们怎么交流,原本她是给瑾儿换了衣裳之后就要甩手离开的,不过现在她倒是对他稍微多了点关注。 只是这种事短时间也看不出来,要跟景玥说吗?且不论他现在并不在这里,就算在,这种毫无根据的事也不好说。 一切都还只是她的一点没来由的怀疑,就贸然说“你外甥的身体可能有点不妥”? 会被打的吧? 想通后她也就不再多想了,只平时有意识的留意着瑾儿的身体状况,发现他除了身上的皮肤格外娇嫩之外,也就脾气有点阴晴不定。 不过脾气来的时候,他很少会发作出来,其他人丝毫没有察觉,唯有云萝看出了他眼里时常闪过的阴霾和脸上一些细微的小动作。 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养出的这个脾性。 住了两天,郑嘟嘟天天带着他去找村里的小伙伴们玩儿,他一开始虽也跟着去了,但总要言语试探,意图推脱,眼里的神色是不屑、轻蔑甚至是鄙夷的。 可渐渐的,他竟也玩出了一些兴致。尽管自以为心里还是十分嫌弃,表现在脸上就是时常的在背着人的地方撇嘴冷笑,然而每次嘟嘟要拉他出去玩的时候,那些试探和推拒的行为都没有了,玩完回来时也常比郑嘟嘟还脏。 “这是鸡屎吧?你们钻进谁家的鸡窝里去了?” 这天,两人又是玩到天将黑才回来,满身的汗臭之外还散发着另一股奇异的气味,跟家家户户的鸡窝是一模一样! 文彬看着两人身上沾染的黑的白的东西,捂着鼻子连连后退,嫌弃之色都快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郑嘟嘟本来还有些羞涩,被哥哥这么嫌弃,顿时就不高兴了,一不高兴,这气焰就瞬间高涨了起来,激动的嚷嚷道:“才没有钻鸡窝里呢!” 他们此刻的模样,连亲娘刘氏都忍不住的有些嫌弃,指指他们身上沾着的那些东西,问道:“那这些是什么?” 郑嘟嘟相互抠了两下手指,既难为情又气愤的说道:“是陈二阿婆家的大黑鹅先动手的!我们在旁边玩,它突然就冲过来叨叨我们,可疼了,小虎都被咬哭了。” 屋里忽然就静默了,所有人看着他那委屈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的小模样,让人都不好意思再去责怪他沾的满身鸡……鹅屎? 陈二家确实养了几只大鹅,看家护院比寻常的狗都凶,也幸好他家在村边,往来走动的人不多,即便如此也经常能听说谁谁谁被陈二家的鹅追了半里路,谁家娃被陈二家的鹅咬哭了。 都是邻里乡亲,谁也不会因为被鹅追了咬了就去寻事闹赔偿,若遇上脾气不好的,顶多就是站在门口骂上几句,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你家的鸡就一定不会啄哭邻家的孩子,或者把谁家的菜园子给祸祸了。 所以此刻听见郑嘟嘟委屈的哭诉,郑丰谷也有些无奈,“你们没事跑那边去干啥?不晓得陈二阿公家的鹅会咬人?” 而且看这两个孩子的模样,这是转头把那只鹅的窝都给捣了? 郑嘟嘟吸了下鼻子,说:“狗蛋哥哥说的,那里的水塘子有可多的螺蛳了,一捧一捧的。” 刘氏脸色一变,“你们到水塘子边上去玩了?” 郑嘟嘟顿时缩了下脖子,哎呀,说漏嘴了! 刘氏却显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拉着胖儿子就气道:“你们平时跑去河滩里玩耍我也没管你,现在还敢跑到水塘边上去了?你才多大,若是万一滑下去可咋办?” “我可小心了。” “还敢顶嘴?” “……”话都不能说了? 刘氏越想越气,尤其想想他还带着小公子一块儿过去,简直怒火膨胀,高高的举起了手掌就朝着最胖的小屁股拍了下去。 “嗷!” 惨叫比巴掌声更响亮,吓得刘氏手一抖还以为不小心把小儿子给打坏了,低头却看到他骨碌碌的眼珠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啪啪啪”的一轮巴掌接连落下。 郑嘟嘟被抓住了一只胳膊,想逃也逃不开,只能绕着刘氏转圈,于是绕着刘氏周围的三尺之内皆成一片真空。 太臭了! 瑾儿在旁边都看呆了,忽然眼珠往四边一转,悄默默的往门口横挪了过去。 衣领子忽然一紧,他都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是哪个大胆的贱婢竟敢拦他,就被扯着拖了回去,差点跟胖嘟嘟撞成一团。 “娘,这里还有一个。”他听见那个贱婢的声音这么说。 刘氏看着突然被扔过来的小公子倒是愣了下,然后瞪了云萝一眼。 云萝却站在门口说:“瑾儿既然住在我们家,平时和嘟嘟一起玩,干了坏事当然也应该一起受责罚。娘你不能厚此薄彼,觉得这个不是自家孩子就不好管教,这让瑾儿心里多难过啊?” 瑾儿瞪大了眼睛,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刘氏又愣了下,看着瑾儿若有所思。 云萝再接再厉,“虽只是暂住,但既然住在我们家,就得把他当自家孩子一样看待,可没有两人一起犯了错却只管教自家那个的道理。他明明也犯了错,却为何不管教他?是说他做的没错,以后还可以继续吗?” 刘氏连忙摇头,这当然是不可以的! 那陈二家附近的水塘子平时都没啥人经过,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去那里玩,若是不小心谁掉了进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水塘子虽不深,但淹死几个孩子还是够够的。 瑾儿眼见着情况不妙,转身就想逃,却被反应过来的郑嘟嘟一把抱住,闭着眼睛就嚷嚷了起来,“娘,你不能只打我不打瑾儿哥哥!” 小兄弟两个一起被鹅追着咬,一起捣毁了鹅棚子,又一起挨了一顿打。 云萝虽然知道瑾儿的身份应该不简单,王爷的外甥怎么也得是个权贵之子,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就以为是个跟金公子差不多,可能比金公子家还要更有钱些的小公子。 这几年和金来走动得频繁,家里人都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诚惶诚恐,习惯成自然,对瑾儿也就刚开始的一两天有些拘谨,之后便不知不觉的放松了下来。 所以刘氏被云萝挑起了火,打小孩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大的负担,最多只是在事后觉得打了别人家的孩子,有些难为情,打算等景公子过几天来接孩子的时候,跟他陪个不是。 自从去年年底第一次动手打了孩子,再随着郑嘟嘟渐大越来越调皮,刘氏对于打孩子的业务已越来越熟悉。 打完之后,又拎下去洗洗干净,坐在饭桌上的时候郑嘟嘟还在抽泣,小脸鼓鼓的显然气得不轻,气得比平时多吃了半碗米饭。 瑾儿倒是没哭,只是低头默默的扒拉米饭,大概是因为旁边有个胖嘟嘟给他打了底,他第一次露出了非常明显的不悦的情绪。 刘氏不禁有些担心,到之后两个人的时候偷偷跟云萝说:“你当时也不劝着我点,一时气昏了头怎么竟然真把小公子给打了?我见他晚饭都少吃了半碗。” 他少吃的那半碗饭全进郑嘟嘟的肚子里了。 云萝心里也有些不确定,回头去找吃了晚饭后就钻在灶房里不出来的两个小子。 多年的习惯,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然后正好听见瑾儿在问嘟嘟,“你喜欢吃鹅肉吗?” 嘟嘟说:“我没吃过鹅肉。” “那你想吃吗?” 云萝:“……”看来,明天的一顿打也省不了了。 至于说什么她既然知道了,就应该去阻止他们胡闹。 为什么要阻止?她也想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再说陈二家的那几只鹅,尤其是那只大黑鹅确实很嚣张,几乎是见人就追、见人就叨,她早就想教训它了。 第二天,云萝就在时刻注意着瑾儿和郑嘟嘟两人,并在他们吃完早饭往外走的时候,也悄悄的跟了上去。 陈家是外来户,住在村东头一个有些偏僻的地方,单门独院的,屋后是山,旁边不远还有个泥塘,往常也只有附近那几亩田地的主人家会往这边走动。 郑嘟嘟带着瑾儿,纠结了隔壁宝生家的金娃、银娃,王二根家的王小石,进村后叫上郑小虎,郑小虎又拉上了他的两个小伙伴,一群人自以为静悄悄,实际上却是浩浩荡荡的来到了陈二家的篱笆门前。 “他们这是干啥呢?” 被他们的动静吸引过来的还有虎头,和云萝一起远远的站在他们身后,看着那群小子每人都抓了根细竹竿从篱笆缝隙里探进去,不住的撩拨里头那几只大鹅,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云萝幽幽的回了他一句:“昨天被鹅追着咬了,说想吃鹅肉。” 虎头顿时“噗”一声笑了出来,差点惊动前面的几个小子。 连忙捂住嘴,饶有兴致的躲在后面打算看热闹。 院子里面,几只白鹅堆中的黑鹅特别显眼,隔着篱笆都能感受到它的神气,往常就数它最嚣张,最爱追着小孩子叨。 现在,被几根细竹竿撩了几下,它顿时激动得伸长了脖子从篱笆里头探出来,一嘴就朝着离它最近的郑嘟嘟叨了过去。 郑嘟嘟轻呼了一声连忙后退,随后拍着小胸口更用力的拿竹竿去撩它了,嘴里小声嘟囔着:“出来,出来!” 黑鹅不负众望,很开就扑腾着翅膀从篱笆上头飞跃了出来,一落地还没站稳呢就“噶”的一声朝小孩们冲了过去,张着翅膀、伸长脖子,姿态十分嚣张,顿时将几个小子撵成了怪叫的小狗。 虎头看得乐不可支,哪个被撵得最惨就看哪一个,云萝却始终在看瑾儿。 他在一开始就没有凑到前面去,在所有的小子都拿着竹竿激动的撩拨大黑鹅的时候,他却站在最后面,还避开了直面黑鹅攻击的正方向。 在大黑鹅飞出来,小伙伴们四散逃开的时候,他也迅速的避到了边上,之后大黑鹅往哪边追,他就往另一边躲,直到郑小虎从他身边飞奔着擦过,大黑鹅紧随而至“噶噶”的飞快捣腾着它的两只黄脚板,他忽然伸手一下就抓住了大黑的脖子。 虎头猛拍了下大腿,“哎呦,这小子厉害!” 其他小子们看到瑾儿抓住了大黑鹅,也纷纷怪叫着一股脑的冲了过来,银娃更是直接扑到了大黑鹅的身上,其他人纷纷有样学样,那真真是七手八脚,扭成了一团。 瑾儿也被他们撞了个趔趄,一下子没能抓稳大黑鹅,被它挣脱了脖子。 大黑鹅在他们的身下拼命挣扎,修长的脖子异常灵活,360度大旋转,有一个叨一个,直把小子们叨得“嗷嗷”叫,却硬是谁也没有再散开逃跑,压得大黑鹅除了脖子外,动弹不得,“噶噶”直叫。 虎头看着这群最大也才五六岁的小子们,不敢出声惊扰了他们,就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差点喘不上气来。 小子们也东倒西歪的扭作一团,连原本想要独善其身的小公子瑾儿都被卷入了进去,不知不觉中已经跟旁边的野小子没啥区别了。 就在大黑鹅被他们压得伸着脖子终于有些喘不上气了的时候,陈二的孙女大妞拎着一篮子衣服从河边洗完回来了,看到竟有一群七八个小孩压着她家的大黑鹅又是拔毛又是卡脖子的,而她家大黑都快要没气了,当即将手里的篮子一扔,撒开脚丫子就朝他们冲了上去。 “你们干啥呢?快放了我家大黑!” 坏事干到一半,主人家竟然回来了! 小子们还没练出多大的胆子,眼看着大妞姐姐冲了上来,顿时也顾不得将要到手的大黑鹅,撒手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大妞跑到黑鹅前面,见自家黑鹅整个的瘫在地上直喘气,更气得眼睛都红了,蹬蹬蹬的就朝小子们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别跑,臭小子都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们!” 等两方都逃得只剩下一个影子了,却见瑾儿忽然从旁边的草丛里忽然钻了出来,跑到黑鹅前面将它的脖子一拎,就直接拖着走了,只留下地上几片黝黑发亮的羽毛。 虎头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手指着他离开的方向转头跟云萝说:“他他他……他啥时候藏到那里去的?” 云萝眯着眼说:“在大妞回来的时候。” 虎头咋舌,看看瑾儿离去的方向,又转头看看云萝,“你不管管?” “管什么?我不喜欢吃鹅肉。”说着,她也从草丛里站了起来,拍拍身上沾到的草屑和灰尘,转身就走了。 虎头下意识的跟上脚步,表情却还有些愣愣的,走出好一段路后才回过神来,“这不大好吧?” 云萝却没什么反应,平静的说道:“谁家的狗咬伤了人,主人家没有好好赔礼道歉,回头那只狗被人打死炖了也是活该。这只鹅可追了不少人,听说昨天小虎还被咬哭了?” 当然,虽是活该,但并不表示他们的这种行为就是对的,她得好好想想回头该怎么处置他们。 而虎头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想起了小虎昨天回来后,身上的大块乌青,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这只黑鹅确实太嚣张了,不止是小孩,大人都有好几个被它追过呢。”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咽了咽口水,“我都没吃过鹅肉呢,不晓得好不好吃。” “……”你可真有出息! 第153章 卖身抵债 这天,家里的盐罐子少没少盐看不出来,但酱油罐是确确实实的浅了一层。 这天,两个孩子连午饭都没怎么吃,才垫了个底,郑嘟嘟就开始嚷嚷着吃饱了,转头拉着瑾儿跑出门外眨眼便不见了影子。 这天,那个几年前云萝和她的小伙伴们曾经煮东西偷吃的河湾里,又燃起了袅袅炊烟,十来个孩子凑在一起把大黑鹅拔毛开膛洗洗干净后煮了一锅。 有虎头和闻讯而来的李狗蛋给他们煮肉,一个个都觉得鹅肉好吃极了,吃得满嘴流油、意犹未尽。 作为大功臣,瑾儿一人就独占了一只大鹅腿,但他只是从上面撕下了几条肉来尝尝滋味,然后就把剩下的全递给了狼吞虎咽着啃鹅翅膀的郑嘟嘟,换来胖嘟嘟脆甜的一声:“谢谢小哥哥!” 瑾儿微扬着下巴,神态骄矜又有点不屑。 这等烹煮粗劣的食物,也就这些没见识的土包子才会觉得好,小公子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想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安静的等到他们吃完并收拾好残局,之后又跑去河滩上捡了半篓子的螺蛳打算带回家,酱爆螺丝还是有点好吃的。 小公子默默的咽了下口水。 进入五月,天气逐渐炎热,河滩地又成了许多孩子玩乐的好地方。 瑾儿甩开了鞋子,挽起裤管,在河滩里撒野,远远看去跟旁边的乡下孩子几乎没了区别,两个十六七岁的绿衣姑娘躲在暗中偷偷张望,看得心都纠成了一团。 “舅爷怎么能这样狠心呢?竟然把小……小公子扔在了这个乡下地方,公子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苦?瞧他,都快跟乡下的野小子们一个样了。”圆脸大眼的姑娘哭唧唧的直抹眼泪。 她旁边略瘦削,细长眼的姑娘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有本事,你倒是去把公子救回来啊,只躲在这儿哭有何用?” 圆脸姑娘顿时缩起了肩膀,她哪里敢呢? 别说她只是个卑贱的下人了,就算娘娘在这里,也不敢轻易反驳舅爷的决定啊。 细长眼姑娘仔细观察着河滩上的小公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咬咬牙说道:“不行,我得送信回京城,赶紧把公子带回去才好,不然他都要被这些野孩子带坏了。” 圆脸姑娘一脸敬仰的看着她,“你竟然还能送信回京城?” 细长眼姑娘的表情一僵,看着一脸天真的同伴,禁不住有些肝疼,“虽然舅爷的人看得紧,但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就一定送不出去?今天我们不就偷溜出来了吗?我相信等娘娘收到信,知道了公子现在的处境之后,肯定也会心疼的。” 圆脸姑娘的手指头在旁边的石头上抠了抠,看着河滩地呐呐的问道:“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见见公子?” 两人嘀咕了一阵,开始悄悄的朝河滩靠近。 瑾儿似有察觉,直起身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公子!”圆脸姑娘从石头后探出了一颗脑袋,小声喊着朝他连连招手。 在这里看到熟人,瑾儿愣了下,然后小心的左右看了两眼,上了河滩朝两个姑娘藏身的地方靠近过去。 “你们怎么来了?” 看到小公子就站在面前,两个姑娘都有些激动,圆脸的拉着他就呜呜哭了起来,“才不过几天不见,公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舅爷太狠心了!” 细长眼的姑娘则说:“舅爷的人看得紧,奴婢好不容易才寻了个空隙溜出来,想来看看公子。” 瑾儿沉默了下,问道:“舅舅在家吗?”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皆摇头,细长眼的姑娘说道:“奴婢们一直在后院,不敢窥探舅爷的行踪,也不知道舅爷在不在。” 圆脸的说:“不过自从公子离开,奴婢们就再没见过舅爷了。”未了又小心的问了句,“公子,你要和奴婢们一起回去吗?这里到处都脏兮兮的,也太委屈公子了。” 两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瑾儿反而又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你们敢把我带回去,就不怕舅舅打死你们?” 怕死了好么! 看到两人一下子就缩着脖子低着头,瑾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几分烦躁,竖气眉头满眼阴鸷,直接便骂了一句,“废物!” 两个姑娘越发的底下头去,圆脸的拿眼角余光偷偷瞄他,忽然眼睛一亮,讨好的说道:“我们带了好多公子喜欢的吃食呢,公子您要不要尝尝?” 说着将身后的一个三层漆盒拎了出来,乐滋滋的说道:“这乡下地方肯定没什么好东西,委屈公子住了这么多天,肯定吃不好睡不好,奴婢们没用不能救公子出苦海,就给公子带了些您往常喜欢的吃食。” 细长眼的姑娘从漆盒里捧出一盘晶莹剔透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淡黄色透明点心,分割成小小的一块块,堆叠成金字塔的形状,在阳光下简直能闪闪发光,十分诱人。 “公子快尝尝这水晶糕,是袁姑姑刚研制出来的新点心,里面还添加了公子最喜欢的橘子的汁水。” 圆脸姑娘也捧出了一盘,说:“还有这个酥酪,上头放了甜甜的蜜饯,可好吃了!” “这只烧鸡是小成子偷偷溜出去到街上买的,上次见公子似乎很喜欢吃这个烧鸡,小成子就放在了心上,知道我们要出来见公子,他就溜出去买了一只,因为他要在家里给我们把风,不能过来拜见公子。” 瑾儿看着这些,心情却并没有变好一点,反而仿佛有一簇火焰在心里头越烧越旺,忽然抬起一脚就把放在地上的漆盒给踢翻了。 两个姑娘吓了一跳,慌忙就跪了下来,那利索的劲儿,一看就是习以为常、演练过无数遍的。 “公子……” “小哥哥!” 身后忽然传来郑嘟嘟的喊声,瑾儿莫名的惊了一跳,回头看了眼已经从河滩里上来的郑嘟嘟,转头就冲眼前的两人叱道:“快滚!” 两人愣了下,但还是听话的扶起被踢翻的漆盒,放好点心摆在一边,然后迅速后退,逃也似的离开了。 郑嘟嘟蹬蹬蹬的跑了过来,大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奇怪的问道:“我刚才看到有两个大姐姐的,怎么不见了?” 瑾儿踢了踢脚边的一株草,眼神依然是不耐烦的,脸上却已迅速的转变成另一个模样,无奈语气还有点生硬,“已经走了。” “走了?”咋这么快就走了呢?“那是小哥哥的姐姐吗?” 两个贱婢,也配当他的姐姐? 小公子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郑嘟嘟就转身往河滩走,“不过是我家的奴婢而已。” “奴婢是啥?” “就是丫鬟。” “哦,这个我晓得,我大嫂也有丫鬟呢,就是专门照顾她,替她干活的。小哥哥家里也有丫鬟啊?她们来干啥的?是来找小哥哥回家的吗?你好不好不走?” 瑾儿侧目瞥了他一眼,“等我舅舅来接我,我肯定马上就走,再不来了!” 眼看着郑嘟嘟憋着嘴就要哭的模样,他心里不屑的冷哼一声,转身回去将两个丫鬟端端正正摆放在边上的漆盒连拉带拽的拖了过来,“给你!” “这是啥?” “好吃的。” “是你家的丫鬟送来的吗?” “嗯!” 两人排排坐在河边,将漆盒里的几样点心肉食都给吃了,还顺手分了小伙伴们一些。 到傍晚,几个小孩儿各自都拎着半篓子的螺蛳贝壳结伴回家了,走到村口,远远的就看到食肆门口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好像有人在里面吵闹。 郑嘟嘟愣了下,然后连忙迈开脚步就蹬蹬蹬的跑了过去。 “我家养了两年的大黑鹅就这么没了,我大孙女上午洗衣服回家的时候还亲眼看到你家的嘟嘟带着好几个孩子在压着我家大黑拔毛呢,刚才又在河边找到了我家大黑的毛,不是嘟嘟和那几个小子干的,还能有谁?” 刚从人群里钻出一个头就听见这话,郑嘟嘟吓得连忙又缩了回去。 然后他听见陈二阿婆又说:“我和老头子今儿出了个门,回来就听我大孙女说家里的大黑鹅不见了。她说了,她看到几个小子欺负我家大黑的时候追了上去,那时候大黑还在地上呢,只是她追出几步路再回头的时候就找不见大黑了。” 门外的人听见她的话,就说:“陈二婶,那也不能认定了是这几个小子偷了你家大黑鹅啊,小子们不是都被你家大妞赶走了吗?说不定是别的人路过就顺手捡了,又或是你家大黑鹅自个被吓得钻哪里藏起来了。” “呸!”陈二婆子用力擤了下鼻涕,继续说,“我家大妞都从河湾里找到了我家大黑的毛,还有一堆的碎骨头!” 那可是个村里孩子们偷吃东西的好地方。 难道陈二家的大黑鹅真让几个小鬼头偷出去给吃了? 众人面面相觑,也有人不以为意,说:“吃了就吃了呗,你家的黑鹅也着实凶狠,昨儿我亲眼看见的几个孩子原本在旁边玩得好好的,也没去招它惹它,它就忽然冲出来把娃儿们给叨哭了。” 另一个人“噗嗤”一笑,“敢情今儿是找它报仇去了呀?” 陈二婆子更气了,“被叨一下就回头来把我家大黑鹅给吃了呀?小小年纪的咋就这么心狠呢?” 这话就让人不爱听了,宝生媳妇抱着小孙子当即就说道:“你把家里的鹅放出来咬人,孩子们小,不懂事又受不得气,可不就得逮着时机的去给自己报仇?孩子们被咬了,他们家里的大人可都没去找你要交代!” 她可知道自家两个孙子平时都是跟嘟嘟一块儿玩耍的,偷鹅的事情八成也少不了他们的份。 管教孩子的事情等回去关起门来再做也不迟,现在可不能由着陈二婆子把“心狠”的名声落到几个孩子的头上。 而听宝生媳妇这么一说,旁边原本看热闹的人也又有人帮腔道:“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也受不了被你家的黑鹅叨上一口。我上次从那边路过,也没留神防备,可不就被叨了一下嘛,腿上的乌青过了半个月都没消下去” 陈二婆子被噎了两下,心里又气又苦。 要说这事吧,她家还真不十分占理,要怪都怪她大儿子,说啥养鹅比养鸡挣钱,城里的有钱人就爱吃这些稀罕的东西。可自从家里养了那几只鹅,这两年来,她在村里的人缘都差了好多。 可若是要她舍了这些鹅吧,又十分舍不得,一只鹅能值好几百个大钱呢! 此时有人看到了从河滩上回来的那几个孩子,就说道:“孩子们这不是回来了嘛,先问问到底是咋回事。” 郑嘟嘟见躲不过去了,倒是主动的站了出来,说道:“对,大黑鹅就是被我们吃了!” 这承认的速度快得瑾儿想拦都拦不住。 陈二婆子被气得脸一青,旁边却有人抢在了她前面开口问道:“你们干啥把大黑鹅给吃了?” “它欺负我们呢。”郑嘟嘟皱着眉头一脸气愤,说道,“它来咬我们,还把屎沾到了我们的衣裳上面,害得回来被娘打了一顿。” 刘氏:“……”我打你是因为你满身鹅屎吗?明明是因为你们跑去水塘边上玩耍! 懵懂的站在旁边的郑小虎忽然被瑾儿从背后一推,推到了郑嘟嘟的身边。 郑嘟嘟看到他,顿时又想起一件事,也没先打个招呼就直接将郑小虎的褂子往上一掀,露出了他的小肚子。 此时天色尚明,落日的余辉洒落下来,到处都金灿灿的,小肚子常年不见阳光,自然就格外的雪白,在阳光下似乎也在发着光。 然而在那雪白上面,靠着右腰的位置,却出现了一大块紫红色的乌青。 郑嘟嘟指着那个乌青气愤的说道:“这就是被那只大黑鹅咬的,小虎哭得可厉害了!” 他昨天哄了好久都没有把小虎哄好,当哥哥真是太难了! 村民们看着郑小虎雪白肚皮上的大片乌青,就算这不是自家孩子也不禁心疼得“哎呦”了一声。 此时银娃拉着他哥哥也着急的说道:“哥哥,哥哥也被……也被咬了!” 说着还要去扯他的裤子,吓得金娃连忙拉紧裤腰,涨红着脸低斥道:“撒手,撒手!” 银娃咬着手指满脸无辜,不明白他哥哥为啥不让人看。 宝生媳妇一拍大腿,冲着陈二婆子说道:“我说我家金娃屁股蛋上的一大块乌青是咋回事呢,昨晚上给他洗澡的时候就看见了,问他,他还不说,原来也是被你家的大黑鹅给咬的!” 陈二婆子抽着嘴角又气又恼,明明是她家的大黑鹅被这些小子给偷走吃了,现在事情却被反过来成了她家的不是? 郑丰谷这时站了出来,跟陈二婆子说:“陈二婶,你家的鹅被这几个小子祸祸了确实是他们不对,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说个数,我把钱赔给你。” 陈二婆子抖着嘴不说话。 这个她不好说呀,说多了让乡亲们觉得她沾人便宜,说少了自己又舍不得。 几百个大钱呢! 郑丰谷回头跟刘氏低声商量了下,又跟陈二婆子说:“我也不晓得这鹅都是卖的啥价钱,您看,三百文够不够?” 陈二婆子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用这么多,二……二百文就差不多了。” 这个数她真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她家的大黑鹅体型庞大,至少有十五六斤重,拿到酒楼集市上去卖,绝对能卖三百文以上。 可她能咋办呢?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还被她家的黑鹅给咬伤了,先前他们家里的大人也没来找她要说法,现在有二百文,好歹没有血本无归。 虽然她原先是想要留着大黑鹅做种的。 刘氏从屋里数拿出了两串铜钱递给陈二婆子,又赔笑着说道:“孩子不懂事,天天调皮捣蛋的,让您老费心了。” “孩子不都这样?也是我家大黑太凶了。” 事情就此算是圆满解决,当然,这是外面的事。 人群散去,食肆的生意回归正轨,郑嘟嘟和小伙伴们告别之后就挨挨蹭蹭的进了食肆,小心的喊一声:“爹,娘。” 出乎意料,郑丰谷和刘氏都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继续责备的意思。 郑嘟嘟愣了愣,心里却越发的忐忑了,转头就去找姐姐们,“二姐,三姐。” 三姐在刻着个什么东西,头也没抬,二姐笑着点了下他的脑门,说了句:“你可真是越来越皮了,年纪小小的,胆儿却那么大,啥事都敢做。” 给了点阳光,郑嘟嘟顿时就灿烂了起来,笑嘻嘻的扭着身子钻进了二姐的怀里。 瑾儿看着那搂在一起的姐弟两,忽然把脸撇向外面,轻轻的冷哼了一声。 头顶忽然被敲了一下,他猛的回头就看到云萝站在他身后,正垂眸平静的看着他。 他的表情在瞬间转换了模式,低头对着手指轻声说道:“姐姐,我以后不敢跟着胡闹了,那赔出去的钱,我会还给阿叔阿婶的。” 既羞愧又内疚,似乎真的深深反省了这次的错误。 云萝没跟他争论这件事的对错,也没拆穿他的小心思和小把戏,而是说:“不用你还钱,正好家里缺一个洗碗洗盘子的伙计,你和嘟嘟以后就在这里洗盘子,每天算你们十文钱,什么时候把钱补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小公子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还能这样? 郑嘟嘟在三姐走过去的时候就竖起了小耳朵,此时就开心的说道:“好啊好啊,以后我和小哥哥一起洗盘子!” 蠢蛋! 瑾儿嘴角一抽,脸上天真的表情都快要维持不住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一人每天十文钱?” “不,是你们两个人每天十文钱。” 郑嘟嘟扳着手指算半天没有算出来,问道:“那要洗多少天?” “二十天。” “好!”一个月是三十天,那不是连一个月都不到吗? 云萝紧跟着又加了一句:“不能摔坏盘子,每弄坏一个都要从你们的工钱里扣除。” “三姐放心,不会哒!”洗盘子而已,咋会弄坏呢? 他在云萱的怀里扭了扭,又扭了扭,到后来忍不住伸手往身上抓了几下,皱着小眉头说道:“二姐,好痒呀,帮我挠挠。” 云萱没太在意,只问他要挠哪里。 他伸着两只手直往身上挠,指甲与布料摩擦,发出“咔呲咔呲”的声音,扭着身子似乎哪哪都痒得难受,没一会儿,把脸都给憋红了。 云萱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两只手怕他不知轻重的把自己的皮给挠破了,一边隔着衣服给他轻挠,一边问道:“这是咋了?是不是又到处乱钻沾了啥毒气?” 毒气是此地的一个大概说法,人往林子里、草丛中,或是别的地方钻上一圈,身上沾了些能让人皮肤过敏的东西导致身上长疙瘩或发红发痒,都被称为是沾了毒气。 然而,云萱越给他轻挠,他越是难受,很快就哭唧唧的喊起了疼。 云萱皱着眉头把他的小衣襟往外一扒,顿时被露出来的那些细小红痕给惊住了,“这是咋回事?” 衣服被扒开,郑嘟嘟一下子像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扯着身上的衣裳一个劲的往下拉扯,“脱了,都脱了,好痒,好疼!” 云萱以为是衣服里面有什么东西,现在天儿也不冷,就迅速的把他脱得光溜溜的,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浑身红痕的小胖子,原本雪白的皮肤上,布满着一道道也不知是咋弄出来的红色划痕,触目惊心。 云萝看得眉头一跳,忽然转身把瑾儿也从头扒了个干净。 瑾儿的身上没有郑嘟嘟那么严重,但也出现了不少类似的划痕,还颜色深深浅浅的,有些是前几天就有的,但更多的却是新鲜出现的。 明明这两天已经不会被衣裳磨出伤痕来了。 郑丰谷和刘氏被惊动过来,看到两个孩子身上的红痕,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沾了啥东西,这么毒? 云萝握着瑾儿的手给他把脉,依然没有任何异样,转头又给嘟嘟把脉,却从他的脉象中探出了一点不对劲。 她神色有些沉凝,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今天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第154章 我需要冷静一下 归功于嘟嘟从小养成的习惯,所有好东西都必须要给哥哥姐姐们留一份。所以当云萝问他今天吃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还显摆的从漆盒里拿出了几块点心和一只烧鸡腿,说是小哥哥家的丫鬟送来给小哥哥吃的,小哥哥让给了他,他自己吃了些,又给小伙伴们分了些,还剩下不少呢。 没有鹅肉的影子,毕竟那是偷偷吃的,在回家以前都觉得他们偷吃鹅肉的事情能够隐瞒下来呢。 听他还敢提起鹅肉,刘氏瞪了他一眼,但见他一身红彤彤的可怜模样,又舍不得继续责怪他。 其实郑嘟嘟脱了衣服之后就已经不觉得难受了,他又还没有到很知道害羞的年纪,一开始的时候稍稍有点羞涩,但身边都是最亲近的家人,他很快就放飞了自我,满屋子跑的飞快,大喊大叫似乎有些过于活泼了。 云萝扒拉着那些点心,不知是她学艺不精,还是有问题的那些都被他们给吃了,又或者是她猜测错误,这些点心其实没问题,她几乎把东西都拨弄成了粉碎,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看着她脸色沉凝,郑丰谷他们的心也不禁悬了起来,而瑾儿更是早在她问他们吃了什么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两只眼睛始终死死的盯着云萝的动作,连光着大半个身子都顾不得害羞了。 “小萝,咋样?查出啥来没有?” 云萝朝刘氏摇摇头,又朝郑嘟嘟说:“过来。” 旁边的云萱随手拉了他一把,手心里薄薄的茧顿时让郑嘟嘟扭着身子说:“二姐,你别碰我!” 云萱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云萝也多看了他一眼,再给他把脉,同时对郑丰谷说:“爹,我一时也查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去请六爷爷来一趟,请他看看。” 郑丰谷点着头就转身出去了。 又转头跟刘氏说:“娘,你去宝生大娘家问问,她家金娃和银娃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 刘氏有些慌神,“这些东西真把孩子们给吃坏了?” 云萝犹豫了下,说:“可能只是过敏,好好的东西,有些人就是吃不得,但不是每个人都不能吃的。” 刘氏听不明白,云萱若有所思,道:“我先前听说有些人不能吃鱼虾,镇上有个人连鸡蛋都不能吃,一吃就身上出疹子,你说的可是这意思?” “对。” 这么说,刘氏就明白了,她先前听来食肆的客人们说起这稀罕事的时候还惊讶了很久呢,咋会有不能吃鸡蛋的人? 可嘟嘟,以前也没见他有啥是不能吃的呀。 刘氏匆匆出门,很快宝生媳妇就拉着她大孙子过来了,说:“我听你娘说了,银娃一点事没有,倒是金娃说身上有些痒,我给他看了下,啥都没有。” 抬眼看到郑嘟嘟和瑾儿两个都浑身红彤彤的,顿时“呦”了一声,转身就相当豪迈的要当场给金娃扒衣服。 金娃连忙抓住自己的衣裳,急切的说:“我没事,奶奶我真没事!” 宝生媳妇瞪了他一眼,“有事没事不是你自个儿说了算的,挡啥挡,你身上那几块肉啥人没见过?平时光着屁股在河滩上追逃也没见你们害羞的。” 那能一样吗?那时候周围的小伙伴都是一样的! 金娃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急得大声嚷嚷了起来,“我没事,不许脱我衣裳!” 宝生媳妇立刻就把手举了起来,“还敢跟我大声嚷嚷了?” 云萝忙上去拦住她,弯腰要跟金娃说:“把袖子拉上去我看看行吗?” 这个可以! 金娃当即把袖子往上一撸,期间他无意识的在手臂上挠了一下。 他穿的是一身粗布短褂,料子更粗糙,但他只是有些痒,手臂上并没有被磨出红色的划痕。 云萝看了一眼就帮他拉下袖子,转身指着桌上的东西问他:“这几样点心,你和银娃都吃了吗?” 他摇了摇头,“烧鸡我们每人都吃了一口,银娃吃了这个白白的点心,我吃了那个最好看的。” 哦,水晶糕,据说还加了瑾儿最爱吃的橘子的汁水。 宝生媳妇看着桌上还留着的那几块精致的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拍着金娃的脑袋说:“这样好的点心都能吃坏了肚子,可见是个没福的。” 这点心可能不干净,可能被人故意下了药,这样的事情对纯朴又没什么见识的她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哪个遭天谴的舍得往这样好的东西上下脏东西啊? 此时远远的传来一阵哭声,郑嘟嘟耳朵一动,忽然转身就窜了出去,“是小虎!” 郑丰谷请了六爷爷过来,郑丰庆抱着哭闹不止的郑小虎也一起过来了,小胡氏在旁边不住的安抚,虽然一点用都没有。 一进来就看到屋里两个光溜溜的小孩,瑾儿好歹还留着一条小裤子,郑嘟嘟那是真的一丁点都不剩,小胡氏不由得愣了,“嘟嘟这是咋的了?” 郑嘟嘟正着急的扯着郑丰庆的裤子,说:“伯伯,把小虎脱了,就不痒了。” 郑丰庆夫妻俩看着跟他们小儿子一样红彤彤的两个孩子,有些傻眼。 云萝把郑小虎接过去直接扒光,他的哭声一下子就轻了下来,只是可能哭得久了,还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而看他的身上,也是跟郑嘟嘟一模一样的。 郑大夫看着几个孩子,不禁也十分惊异,听云萝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他当即给几个孩子都把了脉。 瑾儿丝毫无异,金娃也诊不出什么来,倒是嘟嘟和小虎,脉象中有明显的异常,但究竟为何,他却一时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倒有些像是不服之症。” 不服就是过敏。 他又转头将桌上已经被搅成碎末的水晶糕仔细检查,还拿起另一块掰开察言观色,用鼻子嗅,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半晌摇头,“找不出有啥不对的,许是吃食中有啥让孩子们不服的东西。” 小胡氏看着满身红痕的小儿子,心疼得直皱眉,闻言问道:“还有这种东西?” 郑大夫摸着胡子说:“这就像是去林子里钻一天,咱乡下人皮糙肉厚的大都啥事没有,但也有人回来就浑身发痒出疹子,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瞧着也不像是疹子啊。” “确实不是。小孩的皮嫩,这应该是发痒的时候不住磨蹭,被衣料磨伤的,回去换一身软和些的衣裳,管着他们的小手,过两天就没事了。” 郑大夫医术高明,在白水村还是很有威望的,说的话也大都被人相信,听他这么说,几家人就都放心了。 云萝问郑嘟嘟,还有谁也吃了这个水晶糕,郑嘟嘟想了会儿,摇头说:“没了,要给哥哥姐姐留,只分了小虎和金娃哥哥。” 他和瑾儿小哥哥现在是一家人,自然就不算在其中了。 云萝转头看着桌上的那几块水晶糕若有所思。 来到这个世界,她越来越发现了她前世的学艺不精。 如果当年不入伍,一直跟在奶奶的身边学医,是不是会……不,她从没有后悔当年的选择,在她手刃了杀害爸妈的仇人,行走在爸妈曾走过的那条路上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选择没有错! 乡下人皮实,乡下的爹娘也相对的皮实,在听了郑大夫说过两天就会没事,又见几个孩子只是有些痒,别的啥毛病没有,也就真的放下心来,跟郑丰谷和刘氏拉扯了一会儿闲话之后就各自领着孩子回去了。 云萝送六爷爷出门,到了门外无人处,老人家忽然左右张望了几眼,然后拉着她就扯进了旁边的阴暗角落里。 “六爷爷?” “小萝啊。”他的语气中很有些凝重,压着声音跟她说,“我虽没查出啥来,但这事儿恐怕并不单纯。嘟嘟和小虎的脉象说是像不服之症,也只是像而已,你若也查探不出,不如请你师父再来看看。刚才屋里人多,有些话我也不好跟你多说,我觉得,两个孩子都像是中了毒,怕是那点心不干净呢。” 想了下,他又说:“你也别觉得东西是那个小公子家里人送来的就肯定没问题,那些大户人家,外面看着光鲜,里头却不晓得有多少龌蹉呢,有些事情是你们想也不敢想的。我瞧那小公子的身上可是有不少先前就磨出来的痕迹,恐怕早已中招许久了,怕就怕,这身上痒都只是表象而已。” 顿了下,似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我也不晓得这小公子是啥来头,和那景公子一样,神神秘秘的恐怕来头不小。小萝,你别怨六爷爷多管闲事,要不,你还是把这个小公子送回去吧。” 云萝心里微暖,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六爷爷提醒。” 老爷子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回家去了。 此时天色还只是有些昏暗,他也不需要云萝送他到家。 云萝目送他离开,转身进屋,却在大门边上看到了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的瑾儿。 两人沉默的相互对视,终于还是瑾儿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要送我走吗?” 云萝摸了下他的头,拉着他走进大门,“不,等你舅舅来接你。” 答应的事情,就不能半途撒手。 瑾儿默默的跟着她的脚步,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将要穿过院子的时候,忽然往后扯了扯,轻声问道:“我是不是真的中毒了?那盘水晶糕有毒?” 郑嘟嘟从堂屋里窜了出来,仍然光溜溜的反正不肯穿衣服,“噔噔噔”跑到瑾儿身边,“小哥哥,你干啥去了?” 瑾儿嫌弃的后退了一步,“你去把衣服穿上!” 郑嘟嘟扭头就跑进了屋里,他才不要穿衣裳,刮得他哪哪都疼。 光着多好呀,又舒服又凉快,被晚风吹拂着,他感觉能上天。 被他这一闹,瑾儿感觉他心里的那一点荒芜都要没有了,但他仍直直的抬头看着云萝,想要求一个答案。 云萝静默了会儿,问他:“以前有觉得穿衣服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去年我娘亲手给我绣了一件小衣,我穿着觉得不舒服,就再也没穿了。” 他有最丝滑的料子做衣裳,就算偶尔有些不舒服,也没人在意,只以为他身娇体贵,习惯了事事妥帖,衣服上多一个褶子都会让他不习惯,难受。 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云萝想了想,又问他:“平时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或不对劲的吗?” 他认真想了会儿,摇头,“没有。” 一时间,云萝也有些没辙,进屋时正好看到云萱将桌上的点心收进盘子里,转头见她进去就问道:“这些东西要咋处理?” 云萝走过去把还剩下的两块水晶糕从里面挑了出来,拿在手上稍作犹豫,然后直接吃进了嘴里。 云萱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来阻拦,却哪里快的过云萝的速度,顿时气得直跺脚,“你干啥?快吐出来,以前咋没见你这样不挑?” 云萝直接嚼嚼咽了下去。 绵软细腻,丝滑还有一点弹性,有种吃冰淇淋布丁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奶味夹杂着淡淡的橘子香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香草味。 她想要仔细的品味一下,但那一丝香味只出现了一瞬,转眼就消失不见,好像刚才不过是她的幻觉。 香草可没有奇怪的药性。 抬头看到着急恼怒的二姐和满脸震惊的瑾儿,她愣了下,“你们也想吃?” 云萱气得在她手臂上用力拍了一下,端着盘子出门将里面剩下的点心和一只烤鸡腿一股脑的全倒进了泔水桶里,一点都没见她心疼。 瑾儿眨着眼,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姐姐,你不怕中毒吗?” “就算有毒,也不是能致人死亡的毒药。”这点她还是很确定的。 看瑾儿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加上今日连累到郑嘟嘟和金娃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一种需要长期、持续摄入的药物,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只要份量合适,砒霜都能是良药。 这世上能当场夺人性命的毒药其实是很稀有的,当然,眼下这种让她查探不出的毒药也应该很稀有,反正她没见过。 也有可能,并不是毒药。 一直到晚饭后洗洗睡下了,她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那其实并不是痒,而且皮肤触觉变得异常敏感,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上布料的颗粒感,每动一下都感觉像是有一层砂纸在磨着皮肤,起初痒痒的,久了便开始觉得有些疼。 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强烈,但也不轻松,云萝能轻易的忍耐住,几岁的小孩恐怕就要觉得这是不能忍受的折磨了。 她扯开衣襟往里看,油灯昏黄,但仍能照亮她胸前一片细细密密的红色划痕,肚子上有,后背应该也没落下,但并不是身上每个地方都变得这样娇嫩敏感的。 仔细感受,应该只有胸腹和腰背部位,还有手臂和大腿内侧相对娇嫩的地方有异常,头部、颈肩、手掌、手臂的外侧、以及腰部以下除大腿内侧的其他地方都跟平常一样。 瑾儿忽然一骨碌从床内侧爬了起来,手脚并用的从另一头爬到她身旁坐下,仰起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不舒服了?” 云萝看他一眼,一手将他按回到了被窝里,“睡觉!” 他在被窝里挣扎了几下没挣出来,便只是抬着一颗脑袋问她:“姐姐,你究竟如何了?那水晶糕真的有毒对不对?是什么毒?我是不是快死了?”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的声音打颤,再是机灵、心思深沉也终究还是个孩子,一个跟云萝和景玥都不同的真正的孩子。 在他短短的几年岁月里,其实遇到过许多事情,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的认识到,原来他的性命也这样的脆弱不堪。 他想到了那个掉进水里被泡得胀大了一倍的尸体,还有被白绫挂在梁上晃悠悠不停挣扎的两只脚,旁边狞笑的几张扭曲的脸…… 他会怎么死? 再也撑不起所有的假面,他把自己包进被窝里面瑟瑟发抖,呜呜咽咽的像是一只将要被困死的小兽。 云萝把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皱眉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公子,“哭什么?” 他下意识的往云萝身上靠近过来,死死抓着她的衣角,抽抽噎噎的说:“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没有。” “真是吗?你别骗我,你们这些大人就喜欢拿假话来骗我!” 这话云萝就有些不高兴了,“我也还是个孩子呢!” 瑾儿小公子呆了一下,看看她,好像确实比大人要小一些,好像勉强还是值得信任的? 他吸了下鼻子,又重重的呼出来,一个鼻涕泡随着他的呼气在他脸上迅速膨胀,他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泡泡,两只眼珠子瞪成了斗鸡眼,连呼吸都忘记了。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半晌,忽然往外横移离他远远的,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瑾儿:“……”好想弄死这个贱婢! 云萝是一个体贴温柔会照顾人的大姐姐吗?别开玩笑了,她现在恨不得把这小子从屋里扔出去。 两人隔着个鼻涕泡和半张床默默地对峙了半晌,皆都神情冷淡,面无表情,空气中荡漾着谜之沉默。 不过这一次还是云萝先败下了阵来,倒不是斗不过这小子,而是她自觉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也懒得跟这小屁孩子计较浪费时间,就扯了块帕子出来扔他脸上,说了句:“把你的鼻涕擦一擦。” 小公子简直要被气哭,从脸上扒拉下帕子包住鼻子用力的擤了一下,那巨大的声音…… 云萝嘴角一抽,动了动腿就想把他踹进床里面去。 不好扔出去,踹到贴着墙的床内侧总可以吧? 腿刚一动,她忽然心中一凛整个人都仿若被冰水当头浇灌而下。 不对,她何时这般暴躁了? 瑾儿原本都已经摆好了防备的姿势,见她忽然站住不动,皱着眉头仿佛傻了一般,反倒是有些担心了,“你怎么了?” 云萝扶额说道:“你先别说话,我需要冷静一下。” 可是莫名的,心里头好像有一股火气在一拱一拱的灼烧着,烧得她满心烦躁,就想闹出点事来。 她忽然冷笑了一声,多新鲜呀?她都多久没这么大的情绪伏动了?感觉像是被沈念附了体。 沈念那个贱人…… 云萝又按了下眉心,将这有些控制不住浮上来的火气按回去,直至彻底冷静下来。 瑾儿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你在想什么?怎么教训我,还是怎么不得罪我舅舅的把我送回去?” 话音未落,他就被云萝一把塞进了被窝里面,“睡觉,再啰嗦就把你扔地上。” 小公子生气的抬起头来,却在对上她眼神的时候忽然愣住了,那幽幽不见底的目光,让他一下子就噤了声。 云萝吹了灯,在另一头躺下,忍着身上的不舒服强行睡过去,却又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许多早已经被她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接二连三的浮现,仿佛又让她重新经历了一次。 游乐园门口,爸妈死在了她面前;密林之中,战友们死在了她面前;幽暗的地下密室里,沈念死在了她面前…… 不,不对,她们明明是一起死的,一起被炸得四分五裂、拼都拼不成原样! 她忽然睁开眼睛,低矮的床顶,拥挤的房间,还有屋里多出的一个不速之客。 手已经摸到了枕头地下,剑刃即将出窍,屋里的另一个人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醒了?” 这个声音…… 云萝缓缓了坐了起来,此时天色尚未明亮,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窗边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 他似乎看了眼她仍放在枕头底下的那只手,轻叹了一声,“我刚回来就听说你这边出了点事,阿萝,你太乱来了。” 云萝并不奇怪他这么快就知道这里的事,毕竟她不止一次的看到过暗中跟随在瑾儿身后的两名暗卫。(暗卫:我们真是谢谢你哦!) 至于是不是乱来,她心里自是有数,“你知道你外甥被人下药了吗?” 他沉默了会儿,说:“现在知道了。” 这的确是他不曾知道的事情,亦不知前世是不是也有这件事的发生,若是……前世这孩子的早年夭折是否与此有关?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场意外。 云萝忽然觉得寒毛直竖,一下子就握紧了剑柄。 第155章 如果你不是郑家女儿 景玥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除了云萝,谁都没有被惊动,只留下一句“天亮后再来拜访”。 云萝被惊醒后却是睡不着了,转头看一眼床内侧睡得不是很安稳的瑾儿,然后悄然起床出了门。等郑丰谷和刘氏到了时辰起床的时候,云萝已经把今天要用的豆子都磨好了。 “小萝,你今儿咋起这么早?”刘氏看到她有些诧异,又眉头一皱,“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云萝昨天把那两块可能不大好的点心吃了的事情,在晚饭时就从云萱的口中知道了,担心了一个晚上,现在见她又比平时起得早,自然担心。 “没有,是瑾儿睡得满床打转,我就索性早点起来了。”她毫不犹豫的把锅推到了瑾儿身上。 刘氏叹了口气,“这小公子倒也是个乖巧懂事的,真不晓得他爹娘咋舍得把他扔到乡下来吃苦受这一份罪,我也没见他哪里有被惯坏的样子啊。” 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他藏的好,那小子的心性和脾气恐怕是都有些问题呢。 云萝并没有多说,随着云萱和文彬的接连起床,又是忙碌且寻常的一个早上。 天微亮,文彬去上学了,郑嘟嘟和瑾儿也紧跟着醒来,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擦擦洗洗清扫干净,此时已到巳时,日头高升,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郑嘟嘟和瑾儿两人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正站在洗碗用的大木盆前接受云萝的检查。 看到地上碎成好几瓣的两个盘子和一个碗,郑嘟嘟胖胖的手指头略心虚的扣着衣摆,眼珠骨碌碌转着,终于让他想出了个好借口,“三姐,我身子不舒服,明天好了就肯定不会把碗摔了。” 或许是因为被分成了几份导致药物的份量不足,睡过一夜,两人就都迅速的缓了过来,现在虽还会被衣服磨得有些痒,但也仅此而已。 反而是云萝,她因为吃得比他们迟了几个时辰,现在身上仍有些不舒服,情绪的起伏也比平时要大许多。 但这些影响对云萝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她虽还没弄清楚那点心里的问题,但估摸着应该是被人添加了类似兴奋、影响情绪的药物,她自己就能调配出无数种类,唯一的稀罕就是几乎无色无味,还让人查探不出,却也有着另外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这点副作用,她怕是也发现不了瑾儿的不对劲。 这种东西,一般而言偶尔吃几次并无大碍,怕就怕长年累月的摄入,尤其对一个正处于成长懵懂阶段的孩子来说,吃上几年,足以影响他往后一生的性情。 是什么人要费尽心思的算计一个孩子到这个份上?不喜欢、碍了他们的路,直接给他下点毒,制造个意外不就行了吗?还能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比如屠嘉荣的两位亲兄长,不就是家族中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这种事情不身在其中,凭空想象是毫无用处,云萝的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放到了一边。 现在,她低头看着眼前堆叠的一大盆盘碗筷碟,默然无语。 云萱抱着两块门板从旁边走过,看一眼木盆里据说已经洗好的盘碗,“噗”一声笑了出来,摇头说道:“这碗还没洗干净吧?” 郑嘟嘟连忙用力的反驳道:“干净了!” 云萱笑笑走了,反正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能把这个活干好,还白白损失了三只盘碗,唉~ 云萝淡然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没跟他们争论干不干净,而是说:“今天的午饭和晚饭,你们两个就用这里的碗来吃。” 郑嘟嘟看着最上面那个碗里的两点米粒和一点葱花,有些犹豫,瑾儿则当场忍不住的露出了嫌弃之色。 就在两人吭哧吭哧的重新刷碗,并顺道又摔了一只碗,摔得刘氏直抚胸口的时候,远远过来了一队车马。 作坊就在村子的东边,每天从外面来的车马并不少,瑾儿蹲在木盆前低头洗得心无旁骛,郑嘟嘟却忍不住抬头张望了两眼,然后他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推推旁边的瑾儿,说:“小哥哥,你舅舅来了!” 瑾儿霍然抬起了头。 景玥骑着马,身后跟着六个侍卫和一辆青蓬马车,在食肆门口停了下来。 瑾儿顿时将手上抹布一甩,蹬蹬蹬的就朝景玥冲了过去,“舅舅!” 景玥轻轻的往边上一让,嫌弃的拒绝一身泔水味的外甥靠近。 刘氏迎到门口,看到瑾儿这跟前几天来她家时简直天上地下的差别,强扯着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神色紧张而拘谨,“景公子,您忙活完了?这个……小公子他……他……” 景玥走了进来,先朝刘氏拱手行礼道:“多谢婶子这几日对我外甥的照顾,我见他似乎比先前要活泼了许多。” 刘氏手足无措的,话也结结巴巴的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到底说了些啥,“天天粗茶淡饭的,怕是委屈了小公子。” “怎会委屈?这天下有多少人想吃顿饱饭都不能够。”他从身后的无痕手里接过了一个包袱,说,“这孩子是个娇气的,这些天怕是给您也添了不少烦扰,在下此次过去府城,顺手给您挑了几样料子,我也分不出好不好,还请您不要嫌弃。” “这……这咋好意思?”刘氏握着手不敢接。 景玥便将那个包裹直接放在了干净的桌子上,说:“婶子不必客气,您家帮我照顾外甥这么多天也不求回报,这却是我的一点心意,您若是不收,我心里怕是要不安的,以后也不敢再来烦扰你们了。” 刘氏如何是景玥的对手?迷迷糊糊的就把这礼给收下了,又见他对小公子现在的狼狈模样似乎并无意见,神情也渐渐的放松下来。 云萱和云萝给他们送上茶水,无痕替所有人道了声谢,然后一行十来个人围着两张空桌坐了下来。 景玥低头看了眼紧紧挨着他的外甥,挑眉说道:“你跟着我作甚?我暂时也不走,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瑾儿一脸震惊,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多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你不是来接我回去继续当小少爷的吗?难道你没看见你的亲外甥正在被这些乡野粗人虐待、逼着洗盘子吗?你还是不是我亲舅舅? 景玥对他谴责的眼神无动于衷,还伸手把他往外推了推,“先去把你的碗洗好了,我们再来谈论之后的事。” 刘氏哪里还敢让小公子继续去洗碗?听到这话连连摇头说道:“不用不用了,小公子也多日不见景公子,坐在这儿就好。” 景玥冲她笑了笑,笑得春花烂漫、芙蓉生香,一下子就把“丈母娘”迷得晕头转向的。 然后他转头问站在另一边的云萝,“这是分派给他的任务?” 云萝将目光从那个马车上下来的山羊胡中年人身上移开,摇头道:“他和嘟嘟昨天把陈二阿婆家的一只大黑鹅给抓走炖了吃,我家赔了二百文钱,我就让他们刷盘子抵债。” 无痕等人听到这话皆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的小公子,那眼神跟看被妖怪附身的稀奇品种也没多大区别。 出息了啊小公子,你竟然连偷别人家的鹅都学会了!你再也不是我们心里那个尊贵、高高在上的小公子了! 瑾儿被他们看得心头火气,偏偏郑嘟嘟那个蠢蛋还半点不知羞的插嘴说:“我和小哥哥一起洗碗,一天就有十文钱呢!” 无痕撇过脸偷笑了几声,低头跟郑嘟嘟说:“那岂不是只要二十天就能把债还清了?” 债什么的郑嘟嘟听不懂,不过二十天他是听明白了,点点头又摇摇头的说道:“本来是的,不过我们今天打破了几个碗,三姐说了,都要从我们的工钱里扣。” “几个碗?那你们的工钱够赔吗?” 郑嘟嘟转头看他三姐,他也不晓得够不够赔,应该……应该是够的吧? 食肆里用的并不是很好的餐具,云萝见他看来,就给他报了个价,“盘子和碗都是两文钱一个,你们今天已经打碎了一个盘子三个碗。” 郑嘟嘟低头扳着手指算了半天,瑾儿终于忍无可忍的吼了他一句:“别算了,只剩下两文钱了,你个蠢蛋!” 辛辛苦苦大半个时辰,工作还没干完呢,工钱就已经只剩下两文钱了。 瑾儿小公子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郑嘟嘟却喜滋滋的伸出两根手指朝无痕比划道:“还有两文钱呢!” 景玥摸了下他的脑袋,将瑾儿往他那边一推,说:“真不错,继续干活去吧。” 瑾儿恨恨的瞪了他舅舅一眼,转身气鼓鼓的走了,郑嘟嘟则是欢快的应一声,也颠颠的跟在瑾儿身后,“小哥哥你等等我。” 景玥朝无痕使了个眼色,无痕当即就凑到了无措的不知是上去帮两个孩子好,还是在这里招呼客人好的刘氏身边,跟她搭话道:“二婶,怎么不见二叔呢?” 刘氏转回头来,讪笑着说道:“他到田里去了。” “您家里有不少田吧?平时又要照顾这家食肆,可能忙得过来?” “平时还好……”刘氏被转移了注意,跟无痕和另外两个侍卫聊起了田里庄稼地的事情,也就不再注意那两个蹲在水盆边奋力刷碗刷盘子的娃儿了。 不过,虽然刘氏被转移了注意,但好歹还有云萱过去帮他们一起刷碗。 那个从唯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山羊胡中年人走了过来,朝云萝拱手说道:“萝姑娘,老朽向凌泉,也是一名大夫。” 此人先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就在云萝第一次去给瑾儿诊脉的时候,是他给她递了开药方的纸笔。 从刚才看到他出现,云萝就知道他的来意了。 景玥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与向大夫轻声讨论的阿萝,内心一片平静。 直到“啪”的一声,一个黑陶碗从郑嘟嘟的手上划落,直接砸碎了盆里的两个盘子,它自己倒是安然无恙。 食肆里忽然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转向那边,看到一脸茫然的胖嘟嘟和捏着抹布从震惊到暴躁的小公子,一个黑脸侍卫率先忍不住的“噗”的笑出声来,“这下可糟了,还得倒贴两文钱。” 郑嘟嘟缓缓的扁起嘴,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其他人皆都忍俊不禁,向大夫看了云萝和景玥一眼,然后抢在刘氏之前走了过去将郑嘟嘟从水盆边抱起,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拨浪鼓逗他玩,“可别哭了,你还小呢,哪里能拿得住这么大的碗?要不,让爷爷来替你赔了这几个打碎的盘子?” 郑嘟嘟的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珠却跟着向大夫手里的拨浪鼓转,嘴上又说着:“这是给小孩子玩的,我都已经长大了。” 瑾儿撩起眼皮看了眼这没出息的蠢蛋,目光忽然定在了向大夫抓着嘟嘟手腕的那只手上,缓缓的抿紧了小嘴。 那边角落里只云萝和景玥两人,云萝在看着向大夫和郑嘟嘟,景玥则在看她。 “你的身上可还有不舒服?” 云萝转头就对上了他毫不掩饰担忧的目光,愣了下,摇头说道:“没事,刚才向大夫不是也给我把过脉了吗?” “现在连那究竟是何东西都尚未曾知晓,向大夫知道的怕是还没你多,把个脉又有何用?” 云萝默然,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景玥莞尔,却有些笑不出来,似责怪又似抱怨的说道:“那样未知后果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入口,若是万一……”你让我怎么办?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是微垂了眼睑,眼中有着极其压抑的东西在明灭沉浮。 云萝敏锐的感觉他的气息有些不对,想了下,便解释说道:“我虽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大概是何种类型的却也心里有数,应当就是有着能够影响人情绪脾气的药效,只一次两次的并不妨碍。” 景玥不知想起了什么,微眯起的眼眸之中有着极为暗沉的东西,“这东西不知不觉的用多了,是否会影响人的性情?” “短时间内会有影响,一旦停药就会逐渐恢复正常,只不过……若是瑾儿这样的小孩,日子久了,他的脾性也就养成了,很难再改变。” 景玥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是云萝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悲哀之色。 她莫名不知所以然,但他既然不说,她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亦不曾多问。 景玥缓过心神,看着云萝忽然又轻笑了一声,“幸好遇见你。” 云萝觉得他这话说得倒没错,如果不是遇到她,天知道瑾儿身体的异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又或者,一直发现不了? 毕竟,就他的身份来说,若不是遇到她,怕是没什么机会去穿几回粗布衣裳,就算换上了,磨出了一身的划痕,又有谁会觉得他是身体有恙呢? 犹豫了下,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没有找到是谁给瑾儿下药的吗?” 他摇头,“此事不好大张旗鼓的处置,毕竟就算找出了那个人也只是颗随时都能舍弃的棋子,若打草惊蛇让背后之人有了准备,反而更不好查证。” “这也不难吧?瑾儿的脉象中根本就探不出什么来,背后之人应该也很放心才对,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再另外找一个比如你自己被人谋害下了毒的借口,若是觉得下毒这个借口容易让对方联想,就来个刺客刺杀之类的,到时候大肆搜查所有人,总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景玥顿时眼睛一亮,是他钻进死胡同了。 “阿萝果然聪慧,不亏是……” 云萝眼皮一撩,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有种你把后面的话说完。 他对上她的目光,一愣,忽然又莞尔,还带着一点点的试探,轻声问道:“阿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白水村郑家的女儿……” “我本来就不是。”你还真敢问啊? 景玥的瞳孔蓦然一缩,原本安放在腿上的手也一下子握成了拳,即便心里有些准备,咋然听见她这般直接的说出这话,还是禁不住的有些震惊。 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却又为何始终能这样平静寻常? “那你是谁家的女儿?” “卫家?”云萝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应该跟卫家有些关系,而你肯定比我更清楚。这些年,卫家的老夫人每年都通过金来的手给我送各种节礼,还有一份没任何原因的礼物,在每年的十月最后一天送来,我估摸着算了算,可能那天正好是我的生辰?” 景玥惊得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原来她早已经猜到了这么多吗?“那为何你……” “为何不主动相认?这些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我并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况且这些年,我在这里过得很自在。” “你不想认亲吗?” 云萝想了想,说:“我无所谓,若有需要,我不会躲避该我担起的责任,若不需要,我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而不管如何,这里的爹娘亲人永远都是我的爹娘亲人。” “没有你必须要担负的责任!”这句话,景玥几乎是冲口而出,话出了口才猛的冷静下来,对上云萝似有些疑惑的目光,他心里憋屈得厉害。 没有需要你去牺牲的责任了,他不会再允许那样的事情存在。 缓了口气,他问道:“你何时知道你不是郑家的女儿?” “我一直都知道。” 景玥不知想到什么,听到这话竟是半点不觉得奇怪,只是沉吟半晌,问她:“那你就没想过要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吗?” “没想过。”她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她真正的家人就再也找不到了,而这个世界,她始终游离在外,对于这个身体的血脉亲人,她不会避忌,也不愿主动。 景玥看着她,好久都没有说话,就在云萝以为他要一直沉默到告辞离开的时候,他却又开口了,一开口就说:“我想,你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云萝抬眸看着他,“我真是卫家的女儿?” “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卫小侯爷的亲妹妹。”见云萝面无表情的也不说话,他便问道,“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云萝托着下巴想了想,问道:“认我回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景玥不禁莞尔,道:“自是承欢膝下,共聚天伦。” 对此,云萝却是有些抗拒的,她宁愿他们是有需要用上她的地方,没有太多的感情牵扯,她做完自己能做的,也算是回报了那一份血缘恩情。 这点心思,就连前后两世的景玥也不曾知道,只是他见云萝神色不动,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喜色,以为她是在介意流落在外的事情,就主动的替卫家解释了一句,“这些年,老夫人和……你母亲一直在暗中寻找你的下落,可惜一直找错了方向,谁都没想到你竟会流落到江南,就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四年前,朝中局势尚有些混乱,老夫人不愿你被卷入其中才迟迟不敢认你回去。” 云萝目光微闪,“我……父亲呢?” “卫侯他在你出生前就不在了。” 死了? 这倒是让云萝有些意外,不禁沉默良久,脑海中的思绪亦是万千。 “现在朝中局势都已经稳了?卫家不会再遭受覆没之类的灾难了?”她这样问景玥。 景玥摇头,“不敢说稳当,不过已经无大碍了。” 也就是说没有了她的用武之地?那她为何要放弃乡下的清净日子不过,搅和进大宅门里面那些无聊透顶的恩怨情仇之中? 是去帮亲娘宅斗,还是帮亲哥争夺侯爵之位?她在乡下开个小食肆,当个小服务员不自在,不轻快吗? 景玥此刻竟莫名的看懂了云萝的心思,想到在他前世,她的所作所为,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头疼。 如果她不想回去了,他该如何才能成功的把她娶进景家大门? 他也不能长时间逗留在此,毕竟现在还没有到他能够避世养老的时候。 第156章 又逢端午佳节 虽然景玥说了卫家可能很快会来人认亲,但也不可能转眼第二天就过来,所以云萝的日子依然是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而且,村里的热闹也不少。 就在瑾儿被景玥带回家的第二天,郑丰收忽然喜滋滋的过来了,跟郑丰谷说:“景公子身边的人来问我,愿不愿意当个茶园管事。” 郑丰谷愣了下,随之明白过来这定然是因为他把瑾儿小公子从人贩手里救出来的关系,就跟他说:“这是好事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谁料,郑丰收竟然纠着眉头说道,“我这正为难着呢,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天天去外面卖货也挺好的,这茶园现在听人说起来是好像不错,可也不晓得后头会咋样,以前又没人在附近建过啥茶园,但我觉得吧,这种事就跟种庄稼一样,都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郑丰谷不禁无语,可是不知道为啥,他对于三弟会说出这种话来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可想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那点肥皂能卖多少日子?你现在是觉得天天能挣回许多钱,可咋不想想那是存积了好几年的数量,等把存货都清了,到时候可就几天甚至要十几天才能有一车的边角次品让你拉出去。” 郑丰收不在意的晃了晃脑袋,说:“过了前几天的那个兴头,现在一天也卖不出一车的货了,运气不好的话得卖上三四天呢。” “那你剩下的几天空闲要干啥?继续赶车拉人?” 郑丰收眼珠一转,说:“哪能天天干活?总得偶尔歇一歇。” 这下,郑丰谷全然明白了。 他就是定不下心来,不愿意天天干活。才好好的干了没几天,他的心就忍不住的又飘了起来。 这要是自己儿子,郑丰谷能动手揍他。可这虽然不是儿子,却是亲弟弟,哪怕年纪已经一大把,他终是做不到不管他。 郑丰谷还在想着该咋说,或者去找老爷子让老爹出面?旁边听了一会儿的云萝忽然开口问他:“爹,你给二姐都准备了些什么嫁妆?” 现在讨论这个事情? 虽有些心不在焉的,但郑丰谷还是跟她说:“跟栓子家都说好了的,我家要多留你姐姐两年,嫁妆的事倒不着急,慢慢置办。” 云萝就说:“我也给二姐准备了一份,先跟你说一声让你和娘心里有个准备。” 郑丰谷一直都知道小闺女有不少私房钱,好像是跟金公子合伙卖胭脂水粉那些东西攒下的。况且她一向对家里人都十分大方,所以他现在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有任何奇怪,还好奇的问了句,“你都给你姐姐准备了些啥?” 云萝在心里算计了下,说:“有好些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置办,不过我打算给二姐准备十亩良田,不管栓子以后能不能在科举上更进一步,他们在乡下都不至于饿死。另外,在镇上置办两个铺子,就算自己用不上,赁了出去也是一笔收入。还有,我先前就跟娘说好了,二姐的嫁衣我打算去金家的如意绣坊定制,配上全套的金玉钗环,银子全都由我出。哦对了,我还准备了六十六两六钱的黄金作压箱钱,全都打成吉祥的式样,已经托付给金来帮我去办了,听说他家有专门打制金银稞子的匠人。” 郑丰收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听到这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连郑丰谷都被这大手笔给惊住了。 他知道小闺女有不少私房钱,却没想到有这么多。 这怎么算也要上千两银子了吧? 郑丰收“咕咚”的咽了下口水,“小……小萝啊,你咋给你二姐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这这这一辈子不干活也不愁活不下去了啊!” 云萝却十分淡定,“丰厚的嫁妆是女子的底气和脸面,就算倒霉的遇上个负心汉也不用怕,大可以手握着大笔嫁妆过自己的富足日子。再说,栓子以后要继续科举的话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呢,就他家的条件……我可不想我姐姐嫁过去是去吃苦的。” 郑丰收又咽了下口水,“那你就不怕……” “怕栓子花着我二姐的嫁妆功成名就之后反过来嫌弃她?” “戏文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云萝这回沉默得有点久,郑丰收以为他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莫名的心里有点得意,却一低头就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那是个怎么的眼神啊?郑丰收读书少,实在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似有一股凉气直冲头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郑丰收有点想哭,他怎么忘了这个侄女的手段?有她在,栓子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小萱不好啊! 云萝还真不担心这个,“他敢当负心汉,我家也不缺养二姐的一口饭,再说,我二姐手上有那么些东西,去哪儿不能过上好日子?” 郑丰谷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你这说的也有道理,栓子现在瞧着是好的,可人心易变,谁也说不准他往后会不会移了性情。与其盼望着他能始终如一,倒不如给你姐姐置办多多的嫁妆,让她即便往后有了啥变故也不至于连个傍身的东西都没有。” 他莫名想到了屠六娘这个侄儿媳妇,别看先前出了那么些事,屠二爷一家也被从屠家赶了出来,但她当日出嫁时带来的嫁妆却依然是她的,郑丰年和李氏心里再不痛快也依然要巴着她,就盼着她能拿些银子出来供文杰读书呢。 当然,不好拿栓子去跟文杰比,更不能拿云萱去和屠六娘比,但这确实是个很具有说服力的例子。 况且,当父母的,即便明知道那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也依然会忍不住担心自家孩子往后会不会受苦受委屈。 郑丰谷把他和刘氏先前商量过的那些东西又扒拉了一遍,发现他还能再往上添点,还跟云萝说:“是得给你们姐妹两多准备些,你从小就不是个会让爹娘担心的孩子,你二姐却不同,怕就怕她受了委屈也都藏在心里头,手上多一些东西,在夫家是底气,若是有个万一,也能马上拿出来使唤,不必去求人。” 大到家具,小到一块帕子,郑丰谷作为一个男人,却也是个爹,此时说起女儿的嫁妆来亦是头头是道,“可惜田地不好买,不然也想给你姐妹两都置办上几亩田。” 三年来,田地的收成,食肆的小生意,应付一家人过日子绰绰有余,但大笔的银子却全来自作坊分红,外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也就自家人心里有数,现在拿出来给云萱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的确是没有任何负担。 当然,再多也没有云萝这一口气报出来的多,让他都忍不住好奇起了小闺女究竟藏了多少私房。 原来她随便捣鼓出来的那些胭脂水粉竟然这么挣钱吗? 郑丰收在旁边听得心里直打鼓,对于二哥家的底子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震惊的同时也为当年的选择再次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恐怕,那作坊一年的分红不仅仅只有几十上百两银子啊! 云萝报出的嫁妆让他震惊,郑丰谷说出的那些也一样让他震惊,简直是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咋还要置办这么多嫁妆?乡下人家的,给闺女陪送个几两银子就顶天了。你们这嫁个闺女都要费这么多银子,日后文彬和嘟嘟娶媳妇了又该费多少?” 多少人家拿了闺女的彩礼给儿子娶媳妇呢! 云萝看了他一眼,说:“我就给他们准备一份贺礼,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挣,还想要姐姐给他们准备嫁妆不成?太丢人了!” 郑丰收噎了下,弱弱的反驳了一句,“那不叫嫁妆。” “那就没有。” 这话她说得太坚定了,郑丰收被再次噎住,顿时无言以对。 云萝偏还不放过他,又跟他说:“当然,三叔不必学我家,我家有这个条件给我二姐置办许多嫁妆,让她一辈子都不必为钱财担忧,三叔以后还是要量力而行,不必强求一定要给云桃和云梅陪送多少嫁妆。” 暴击伤害也不过如此,他怎么就不能给闺女陪嫁丰厚的嫁妆了?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脚后跟才刚刚从地上飘起来,就被一下子打落回了地上,郑丰收心里憋着气,气哼哼的走了。 郑丰谷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好笑的看着她说道:“你啊,为了把你三叔吓唬住,还真是啥话都编得出来,不过这样一来,他好歹又能安分些时日了。” 云萝不满,“我确实给二姐准备了那么些嫁妆。” “啥?你你……你可别把你的私房都掏干净了!” “还有呢。”她还得准备给师父娶媳妇的贺礼,怎么会把私房钱都掏干净? 郑丰谷从震惊到恍然再到震惊,心情的起落可谓相当激烈,表情便不禁有些呆愣,“你咋挣了这么多?” “这不是正好说明你闺女厉害?” 郑丰谷一想也对,他小闺女从小就很厉害,现在家里能有这般光景也全靠了她。 而郑丰收他气冲冲的回家去,看着自家的几个孩子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转头就应下了茶园管事的这个职务。 刘氏从郑丰谷的口中知道了云萝给她姐姐准备了些什么样的嫁妆之后,也是吓坏了,第二天就拉着云萝到屋里说起了悄悄话,话里话外都是有银子让她自己留着,送份贺礼是应当的,但天底下就没有妹妹给姐姐准备嫁妆的道理。 然而云萝决定的事情又岂是会轻易改变的?刘氏更不是她的对手,几句话就被她转移了话题,偏离了注意。 “娘,还有三天就端午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外婆家送节礼?” 分家前,刘氏一年都难得回一趟娘家,除了正月里,平时的节礼都是托人带去娘家的。但自从分家后,她得了自由,想什么时候回去就能什么时候回去,年节送礼她也都亲自送去娘家,顺道看望老爹老娘。 眼下,又是端午佳节将至,往年的这个时候她就算抽不出空还没动身回娘家,也应该早已经备好了要送的节礼,今年却至今毫无动静。 刘氏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支吾了会儿,叹气说道:“这次就不亲自送去了,看有没有人能帮我们捎带过去的。” 只是分家后的第一次,刘氏她没有打算亲自送节礼回娘家。 云萝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说道:“你如果想去看望外公外婆的话,我陪你去。” 刘氏的面色一暖,脸上的怅然和失落也不由得消散了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以前又不是没有托人捎带过,少去一次两次的也无妨,我们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规矩。” 她都这么说了,云萝自然更不会有意见,不过是看她神情似有些低落,便想陪她走一趟也无妨。 刘氏想起娘家的事,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也就没了心思跟云萝纠缠云萱嫁妆的事情。 结果第二天一早,刘月琴和郑贵拎着个篮子一起来了食肆,篮子里头有一刀肉、两瓶酒、两块衣料子、两把蒲扇和两串小粽子,很是像样的一份端午节礼。 “咋拿了这么些东西来?”刘氏嘴上责怪着,手上却并没有推辞,“今年是你们的头一年,我就不推辞了,以后可不要再拎来了。” 刘月琴抿嘴一笑,至于以后还会不会再送节礼过来,自然是以后再说。 依照风俗,新婚夫妇的第一年端午是要给双方的长辈们准备一份节礼送上,郑贵那边已经没有了很亲近的叔伯长辈,刘家那边倒是还有一个亲大伯、一个叔父和两个姑母,可惜彼此早已没有走动,而娘家,刘月琴根本就没打算再回去,所以只将节礼送到了姐姐家里,这也是唯一的一份节礼。 刘氏得知此事,不禁沉默良久,“你这是要断了娘家啊。” “大姐,是爹娘先不要我的。” 刘氏于是再次沉默,终是长叹了一声,爱怜的摸摸她的手背,“你还有大姐呢。” 刘月琴眼里闪过两点晶莹,忙低头遮掩,埋首窝进了刘氏的怀里,像一只贪恋温暖的小动物。 郑嘟嘟忍不住跑过去扯了扯她的裤腿,“小姨小姨!”这么大了竟然还要我娘抱! 刘月琴一待就是一整天,一直到傍晚郑贵从作坊下工,在这边吃了晚饭,收拾干净后又坐了会儿才携手回去。 虽在同一个村,但刘月琴也不能逮着空了就往这边跑,所以她也确实有好些天没过来了。 看着郑贵是一路扶着刘月琴的,直到两人的身影隐入黑暗,刘氏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回屋,嘴里念叨着:“阿贵倒是个会疼人的,你们小姨也算是苦尽甘来。” 转眼就是端午,这天,作坊都放假了,云萝家的食肆也歇业一天,一大清早,郑丰谷就从外面砍了满满一簸箕的新鲜艾草回来,和刘氏一起将每一扇门、每一个窗都插遍了。 云萝就是在艾草的浓郁香味中醒来的。 刘氏用五彩的丝线编成手串,给姐弟四个每人的手腕上都绑了一根。 云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着:“我都这么大了。” 刘氏笑道:“还小呢。” 郑嘟嘟随意的晃了晃手上的彩线,然后迈开脚丫子就蹬蹬蹬的朝大门外跑了出去,“爹,我们快去镇上赶集!” “你跑慢些,急啥?还没好呢。”郑丰谷正在外面架牛车。 今天也和往年一样,他们一家人都要去镇上赶大集。 云萱轻声的问道:“娘,中午还去大伯家吗?” 过去几年,每年的端午都会几家人聚集在镇上的那个小院子里一块儿吃一顿午饭,就跟分家前一样。 说真的,云萱并不喜欢,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家人在路边的随便一个小食摊前吃上一顿,也不想去吃大伯娘精心准备的好饭好菜。 刘氏犹豫了下,说道:“你爷爷病了一场,说是还有些不舒坦,今天就不去镇上了,可你奶奶和小姑仍是要去赶集,你大姑肯定也在你们大伯家里……先看看再说吧。” 并不是只有几个孩子不喜欢去那里的。 郑丰谷架好了牛车,从外面走进来,跟刘氏和孩子们说道:“我先去老屋看看。”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郑嘟嘟在门口喊着:“三婶!” 顿了下,他才又喊道:“奶奶,小姑。” “慢吞吞的,咋还不动身?这是想去赶夜市还是咋的?”孙氏在门口不悦的高喊着。 郑丰谷和刘氏对视了眼,然后带着几个孩子出了门,就见孙氏和郑玉莲正撅着屁股往牛车上蹭,吴氏领着两个女儿站在旁边看着,完全无视了孙氏甩过来的眼刀子。 “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我坐不上去吗?就不晓得过来扶我一下?”孙氏蹭了两下没蹭上去,顿时就冲着吴氏骂了起来。 吴氏一撇嘴,“我看你一腿儿蹦得比我还高,哪里像是要人扶的?” 孙氏脸色青白,骂她:“不孝的东西!” 吴氏刚抬起的脚立刻又放了回去,斜着眼睛朝郑玉莲一瞥,道:“小姑多孝顺啊,咋也不伸手把娘扶上车去?” 郑玉莲已经坐到了牛车上面,闻言瞪了吴氏一眼,屁股坐在牛车上就跟被胶水粘住了一样,转头就朝着刚出大门的刘氏呼喊道:“二嫂,还不快把我娘扶上来!” “小姑倒是好大的派头,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在指使丫头呢!”吴氏翻了个大白眼,转头却笑盈盈的跟郑丰谷和刘氏说道,“二哥二嫂,今儿我们也要占便宜蹭你家的牛车一程了。” 刘氏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郑玉莲就插话进来,“你家不是有驴车吗?咋还来蹭别人家的车?咋的,舍不得那两文钱的车资啊?” 吴氏瞪了她一眼,眼看着姑嫂两个就要吵吵起来,云桃说:“二伯、二伯娘,我爹一大早就出去了,要去集市上占个好位置,小一小二早早的起不来,我们才耽搁到现在,我和我娘能走路,就是想让小梅来占个座。” 白水村去庆安镇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云梅毕竟还小了点,等她一起走路到镇上的话,怕是要走到中午。 牛车不大,车上又放着几个用来盛放东西的箩筐,本来只有自家六口人的话是正好,多了孙氏和郑玉莲就有些拥挤了,再塞一个云梅,简直要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谁都不想跟孙氏和郑玉莲挤一起,云萝索性就站在下面没有动弹,云萱和文彬见她不动,就也站在原地不动,郑嘟嘟一早就站在了牛车上,现在看到哥哥姐姐们都在下面,就探着小短腿也想跳下来。 孙氏的脸色难看得让人不忍直视,表情也就越发严肃的和郑玉莲并排着坐在牛车上面,利眼扫过两个儿媳妇,然后朝郑丰谷骂道:“还不走?都啥时辰了!” 郑丰谷又不傻,哪里能看不出几个孩子的心思?最后左右看了看,直接将年纪最小的云梅和文彬拎上了牛车,和郑嘟嘟并排放在一边,然后赶着牛车就走了。 牛车的速度不快,吴氏和刘氏带着三个闺女走在后面丝毫不会被落下。 “小一和小二呢?”云萱轻声问道。 云桃说:“爷爷说他今天反正也没啥事,可以帮我们看顾着小一和小二。” 本来是她和小梅有一个人要留在家里看弟弟的,现在爷爷帮她们看顾了,她们就都能去镇上玩了。 前面的牛车上,郑玉莲忽然伸腿踢了文梅一脚,骂道:“腿伸这么长,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文梅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已经几乎缩成一团。 吴氏见此,顿时竖起了眉头就要朝郑玉莲开火,却见云萝伸手在牛车上敲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再敢伸腿,你就下来自己走!” 郑玉莲扭过脸朝她骂道:“你算个啥东西?没大没小的,还管起长辈来了!” 云萝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一下子就将她从牛车上扯了下来。 “啊!你干啥?” “嘭!” 第157章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犯贱,好好跟她说不听,非要动手了才会乖。 郑玉莲被云萝单手从牛车上扯下来,越过围栏在空中翻了半个跟头,然后脸朝下的用力摔在了黄泥路上,吓呆了郑家人和周围同路的其他行人。 孙氏也是呆住了,直到文彬忽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才将她惊醒,当即尖叫一声,“噌”的在牛车上站了起来就要往下跳,吓得刚回神的郑丰谷又是差点心肌梗塞,慌忙将牛车停稳当。 可惜孙氏并没有能够成功的跳下牛车,在她刚站起来的时候就被站在旁边的云萝拉住了手臂,忽然觉得膝盖一软就又重重的跌坐了回去。 “奶奶你可要坐稳当了,要是不小心摔下来摔个中风半瘫什么的,你是想让儿媳妇伺候呢,还是想叫闺女来伺候你?” 孙氏气得半死,对着云萝怒目而视,挥起双手就朝她挠了过去,“死丫头,你把你小姑咋样了?” 云萝轻松的抓住她的手压了回去,面无表情的说道:“小姑不是好好的在地上躺着吗?她说,她想下来陪我们一起走路。” 孙氏气得用力挣扎着双手还想要打她,满嘴的脏话不绝于耳,“死丫头、小畜生……” 云萝将她的双手按在她自己身上,稍稍用力就压制得她动弹不得,满耳朵的骂人之语并不能让她有多大的情绪波动,脸色依然是平静又淡定,说:“奶奶,你还是安生些吧,惹我生气了,我又不好打你,只能找别人来出气。” 孙氏瞬间就卡壳了,她一点都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和云萝的行动能力,毕竟这死丫头又不是没有动手打过她的玉莲,还是当着她的面,打了不止一次! 见她冷静下来,云萝就松了手,转头对郑丰谷说道:“爹,快走吧,再不走,集市都要结束了。” 郑丰谷愣愣的看着云萝,又看了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郑玉莲,眉头一皱,然后当真听闺女话的赶着牛车继续往前走了。 郑玉莲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二哥?” 云萝站在她身边漠然的看着她,“你要么站起来自己走路,要么就坐在这里等天黑。” 郑玉莲心里气得半死,无奈形势比人强,别看她平时蛮不讲理的,其实很是会看人眼色,自知不是云萝对手之后,她当即憋着气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跟在牛车后面。 其实现在离白水村更近,转头回去不到一刻钟就到家了,但郑玉莲早几天就想好了今日赶集要买些什么东西,如何甘心半道返回? 吴氏在后面悄悄扯了两下刘氏,妯娌两面面相觑、挤眉弄眼的。 她们刚才在旁边看了那么一场精彩的好戏,不得不说心里真是极为过瘾的。 “也就小萝能制住这两个人。”吴氏忍不住压着声的和刘氏感叹了一声。 刘氏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的骄傲。 牛车晃悠悠的,伴随着孙氏时不时的几声叫骂,一路到了庆安镇上。 他们出发得虽不早,但也不迟,此时也不过刚到辰时而已,日头渐升,进了镇上后,文彬、云梅和嘟嘟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而郑丰谷在先问了孙氏,得到她要先去小院里歇歇脚的时候,就打算先送她们过去,再回头到街上来找刘氏她们。 郑玉莲走了一路早已经脚底板酸胀,一直到现在才终于又能坐上牛车。 她被孙氏养得娇,平时来回镇上也都是搭乘牛车、驴车的,虽是个乡下姑娘,却几乎从没有用双脚走过这么长的路途,现在坐回到牛车上面就扳着脚用力搓了搓,孙氏也心疼的给她揉捏,并转头来愤恨的瞪了云萝一眼。 也只敢做点这种不痛不痒的行为来发泄一下了。 郑丰谷拉着老母亲和郑玉莲拐进了旁边一条相对冷清些的巷道里,从这里走虽要绕不少路,但不必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作一团。 街上是真的拥挤,摩肩擦踵几乎都低头看不见自己的双脚,刘氏和吴氏妯娌两紧紧的拉着几个孩子一点都不敢放松,就怕一个错眼,几个孩子就被挤进人群里找不见影了。 街边的商铺客流不绝,集市上更是沸反盈天,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呼喝声、孩童的欢笑哭闹声……无数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就便成了嗡嗡嗡的轰鸣,吵得人头都疼了。 他们在集市的入口除找到了郑丰收,他将毛驴栓在那儿,敞开了驴车的卖肥皂的边角料和不规整的残次品,到现在已经去了有半车。 看到吴氏终于来了,他也大松一口气,将褡裢往胸前拢了拢,说:“祖宗唉,可算是来了,再等不到你们,我都恨不得能化出三只手来!” 吴氏也不废话,当即挤了过去就忙活起来,云桃和云梅也在旁边搭手不停歇。 刘氏本来还想也帮点忙,但很快就发现他们这么多人站在这儿反倒是碍了地方,也就没有再多停留,跟郑丰收和吴氏招呼一声后告辞,自顾着赶集买东西去了。 先在集市里头转了一圈,又从街头挤到巷尾,提早好几天,刘氏就已经把她今天想要买的东西在心里回顾了好几遍,但真到了集市上面,她发现她想买的还有更多。 吃的、穿的、用的,所有摆出在她眼前的东西好像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对郑嘟嘟来说,最具吸引力的莫过于各种喷香扑鼻的小食和稀奇的玩具。 一家人刚开始走在一起,但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的就分开了。 刘氏拉着云萱一头钻进了各色衣料布匹和珠花首饰之中,云萝却被郑嘟嘟拉着站在了做糖人的小老头前面,文彬则扎在书店里出不来了。 今天,娘给了他一两银子,三姐又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来赶集的时候想买啥就买啥,正好,金家的书画铺新进了一批书籍,三两银子足够他尽情的挑选上好几本书了。 他们在胡家的布店见到了帮忙的二爷爷一家,又在李家的杂货铺和久不见面的云蔓说了会儿家常,至于今天一样来赶集的同村人更是不必细细说来。 郑丰谷把孙氏和郑玉莲送到郑丰年镇上的那个小院之后就折身到街上来与妻儿汇合了,到中午,他带着他们去了镇上最大的福来酒楼。 “爹,我们今天中午不去大伯家了吗?”文彬终于把他的注意力从新得的几本书上移开,抬头看着福来酒楼那高高大大的匾额,不禁好奇的问道。 郑丰谷笑笑说道:“他家今日另有客人,我们就不过去碍地方了,在这酒楼里对付一顿也是一样的。” 刘氏和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往年都是去那里的,今年突然说不去了,恐怕不仅仅只是他说的这个原因吧? 不过这里不是能讨论事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没有多问。 只是,刘氏透过大门看到福来酒楼里头整洁干净的摆设,心里不禁就有些怯了,跟郑丰谷说道:“随便找个小饭馆小食摊就行了,这里头吃一顿得花多少钱呐?” “我们家现在好歹也算是村里的大户了,吃顿饭的银子总还是有的,你和孩子们也难得松快一天,就当是来长长见识。” 当家人拍板做了决定,其他人自是听从跟随,一起进入到了酒楼里面。 他们过来的早,酒楼里只稀稀拉拉的坐了两桌人,伙计们早在他们站门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此时连忙热情的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到了靠墙的一张桌子边上,“客官坐这儿可好?” 态度客气不失礼,毕竟就算只看外表,这一家人虽没有绫罗绸缎,但穿的也是没有一个补丁的中上等棉布料子,至少是个宽裕人家。 郑丰谷对坐在哪里没什么要求,刘氏第一次进这样高等的酒楼,忍不住的紧张忐忑,更是没有意见。 一家人刚坐下,从酒楼的后堂出来了一个人,看到他们愣了下,然后快步迎了过来,“文彬,你带着二叔二婶过来吃饭咋也不先打个招呼?我好给你们安排更好的位置。” “屠公子?”郑丰谷看到来人也很惊讶。 屠嘉荣拱手与在座的几人说道:“二叔、二婶,距上次分别都快一月了,若不是今日大集,您二位可是难得歇上一天来镇上呢。” 他这么客气,郑丰谷虽不至于受宠若惊,但心里还是极高兴的,“这家酒楼原来也是屠家的产业?” “小小酒楼,你们今日过来才是真正的蓬荜生辉。”他转头招呼伙计过来,说,“安排到楼上包间里去吧。” 郑丰谷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么麻烦,我们随便吃口就行了,在哪坐都是一样的。” 屠嘉荣笑着说道:“二叔不必客气,包间里清净,你们不必担心被打扰,也能放心让嘟嘟落到地上玩耍,楼上正好就有空闲的。” 郑丰谷转头看了眼坐在长凳上晃荡小短腿的小儿子,又见屠嘉荣是真心热情,也就没有再再三的拒绝好意。 一家人转道去了楼上的包间,屠嘉荣全程陪同,直到照顾他们点好菜式之后才告辞离开。 “这位屠家的公子倒是个谦逊热情的儿郎。”目送他离开,郑丰谷赞叹了一声。 刘氏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看周围,神色中由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新鲜,轻声说道:“我以前听人说,只有那些老爷太太才会坐在包间里吃饭呢。” 文彬闻言,不由得一乐,说道:“爹和娘可不就是老爷太太嘛。” 云萱顿时捂嘴笑了起来,惹得刘氏不好意思的嗔了他一句,“我们算哪门子的老爷太太?不被嫌弃的赶出去就不错了。” 郑丰谷笑道:“开门做生意的都讲究个和气生财,哪里有人会把客人往外赶?真遇上那等蛮横的,往后都再不去就是了。” 说话的工夫,伙计端了茶水和几盘干果点心上来,客客气气的说道:“热菜还要再稍等片刻,客官们先用些茶点。” “这……我们没点这些啊。” 伙计抓着空托盘放在腹前,笑着说道:“太太放心,这是我们店里免费送给客人品尝的,不算钱。” “还有这样的好事?”刘氏看着那两盘精致的糕点,不由咋舌道。 单单只这两盘糕点,若是去铺子里买的话,都要十好几文钱吧? 伙计回了句话就退下了,郑嘟嘟已经忍不住的伸出手去够他面前的点心,“好吃!” 云萝看着桌上免费赠送的茶点,站了起来往包间门外走去。 “小萝,你干啥去?”刘氏问道。 “去茅房。”话音落下,人也出了包间不见影了。 刘氏不由抱怨了句,“这孩子跑这么快做啥?” 云萝走出包间,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屠嘉荣。他也正眼巴巴看着这边,见她出来顿时眼睛一亮,忙伸手打开了旁边的另一件包间门将她请入里面。 “萝姑娘。” 云萝转身看他,“你有事找我?” 他略微紧张的搓了搓手,说道:“近来家里事情比较多,连休沐日也不得空,原本是想端午后再抽个空去村里拜访你的,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你。” 云萝安静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屠嘉荣略停顿了下,似乎在斟酌语言,之后才继续说道:“原本应该等你们吃完午饭之后再说,但你既然出来了,就想耽搁你一会儿,想向你打探一下,你当日送我的那一小瓶祛疤膏是从哪里买来的?” “你给你大哥用上了?” “是。”他眼睛锃亮,说道,“还请恕罪,我原本是不大在意的,好久都没有拿去给我大哥,就怕若万一没效果,不过是白白的让他伤心一场。后来我在我自己的身上试了试,没想到才用了不到十天,我多年前摔倒时留下的疤竟平整了不少,这……这才敢给我大哥使用。可惜,那瓶子也太小了些,用了没几天就见底了。” 看他的表情,都不需要问他大哥用了那个药膏之后有没有好一点,云萝就知道药效应该还不错。 面对着他眼巴巴的祈求,云萝沉默了会儿,试探的问道:“我能先看看你大哥脸上的伤势吗?” 但凡被毁容的,必然对自己的脸格外在意,轻易不会愿意让别人看见。 屠嘉荣听到她的这个要求果然是愣了下,小心的问道:“你不能直接跟我说那药膏是从哪里买的吗?” 云萝摇头,“那祛疤膏是我做的。” “啥?”屠公子一下子被镇住了,虽然先前栓子受伤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她身怀医术,但小小年纪的竟研制出了那样药效惊人的祛疤膏,还是让他忍不住的有些惊讶。 云萝似乎没看到他脸上的震惊,又说道:“如果不方便的话,我直接给你药膏也可以,但是我没见过你大哥脸上的伤势,那药膏未必能完全对症。” 屠嘉荣不禁犹豫,他自然是希望大哥能把脸上的伤治好,只是他也清楚,自从受伤之后,大哥就一直戴着个面具,连在家人面前都从不轻易摘下来。 想了想,他一脸郑重的对云萝说:“我需要回去跟我大哥商量一下。” “好!” 他又拱手一拜,“若是真能把我大哥脸上的疤医治好了,你无疑是我大哥的再造恩人,也是我全家的大恩人。” 恩人什么的云萝倒不在意,又听他寒暄了几句就出了包间。 屠嘉荣送她到门口,忽然问道:“好久没有去村里,也不晓得杜衡的伤势现在如何了,先前还听他说要去参加今年的秋闱,他那身子能扛得住吗?” “半年的时间够他恢复正常了。”至于有没有因此落下学业,她就不清楚了。 云萝回到了自家的包间,屠嘉荣目送着她进去,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天,郑丰谷拉了一牛车的东西回家,车上都再坐不下人了,只能又慢悠悠的走回去。 至于孙氏和郑玉莲,她们还得在镇上住两天呢,自然也就跟云萝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两天后,屠家人再次登门拜访。 其他人都在食肆,这边的屋里只留下云萝、屠嘉荣和屠大公子三个人,屠大公子挣扎许久,终于缓缓的摘下了面具,将他那张被烧毁的脸显露在了云萝的眼前。 屠嘉荣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的撇开了目光去,云萝却看得很认真。 只看他的下巴和左半张脸,这是一个还算英俊的年轻公子,然而,他的整个额头和右边的大半张脸却被严重烧毁,留下大片凹凸不平的、及其丑陋的黑色疤痕,一下子就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地狱恶鬼,很是吓人。 他垂着眼睛并不与云萝对视,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不愿意看到他人眼里的厌恶和害怕,而整个人更是从面具摘下的这一刻开始就极度紧绷。 云萝却不仅仅是用眼睛看,还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感觉到手下的肌肉正因为极度的紧绷而急速轻颤着,她视若无睹,但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 “时间太久了,烧伤的程度也非常严重,只用药膏的话,很难把疤完全祛除。” 屠大公子迅速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看到了他眼里的一片麻木,然后又重新把面具戴了回去。 屠嘉荣的眼睛微微睁大,眼里的光芒可见的暗淡了下去,随之又猛的爆发出粲然光芒,“你说,只用祛疤膏很难完全祛除,那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云萝点点头,看着屠大公子问道:“介意我给你做个小手术吗?用你身上其他地方的皮填补到你的脸上,再配合药膏使用,不敢说能让你的容貌恢复十成,七八成我还是有把握的。” 屠大公子的神色有些怔愣恍惚,屠嘉荣却已经惊喜的喊了起来,“真的能恢复七八成吗?那那那……大哥,就算只有七八成,你以后也再不用戴面具了!” 再不用戴面具? 屠大公子不由摸了一下他脸上的面具,默然不语。 云萝见此就说道:“大公子可以再回去考虑考虑,不用着急做决定。” “还考虑啥呀?大哥……”看到大哥默默的不说话,屠嘉荣也不自觉的安静下来,凑近过去看着他,“大哥?” 屠大公子忽然站了起来,朝云萝拱手一拜,说道:“打扰姑娘了,我再考虑几天,今日就先告辞了。” 看着转身就走的大哥,屠嘉荣有些呆,回过神来连忙朝云萝告辞一声,然后也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大哥你等等我!别考虑了,真的,我们就试试,就算不成也没啥损失对不对?” “试啥?”忽然有另一个声音插入了进来。 屠嘉荣转头一看,“金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金来先朝屠大公子行礼喊了声“屠大哥”,然后没好气的朝屠嘉荣翻了个白眼,“我咋不能来这儿了?这里怎么也算得上是我小半个家。” 屠嘉荣撇嘴,他今天没心情跟这个小子斗嘴。 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另一辆马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马车旁边那些眼生的侍卫,轻声问金来,“你还带了什么人来?瞧着好大的派头。” 金来微笑着,却并没有回答屠嘉荣的这个问题,转头朝屋内喊道:“小萝,客人都到家门口了,你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萝以为就他一个人,这个客人早已经没什么稀罕了的,不过她还是慢悠悠的从屋里出来,反正她本来就要出来送屠家的两位客人。 然后她看到了金公子身后的那辆马车,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辆马车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第158章 我孙女 云萝出门见到一辆眼熟的马车,哪怕早有准备,心里终究还是稍微的起了一点点波澜。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视线从马车转到金来,又从金公子转到了屠家兄弟俩的身上,面上并不因为心里的那点涟漪而有丝毫表现,依旧平静淡然,甚至是有些冷漠的。 等到送别屠家两兄弟,那辆马车才终于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素衣锦服的老夫人。 老夫人和四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头上似乎稍稍添了几根白发,肤白光洁,精神奕奕,就连眼角的几丝褶皱都只为她增添了风韵,和同样身为祖母的孙氏简直像是两辈人。 云萝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年纪,不过按照卫小侯爷的年纪来算,这位亲奶奶怎么也得有五十了,和孙氏并没有相差多少。 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完全不需要丫鬟的搀扶,如果不是顾及着风度和仪态,云萝真怀疑她会直接从马车上蹦下来。 转头看向旁边的金来,金公子的眼睛仿若抽筋一般的飞快眨着,那脸上的笑容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云萝于是又默默的把目光落回到了今日的贵客,卫老夫人身上。 卫老夫人似乎也有些紧张,下了马车后还站在那儿整了整衣冠,然后笑得和蔼可亲的朝云萝走了过来。 单从她的身份来论,老夫人今日的穿着和四年前一样,也是相当的简单朴素,素色的单衣外罩一件湖蓝色绫纱褙子,脚上一双与褙子同色的绣花鞋,一头黑发夹杂着丝丝灰白,仅用了两根乌木簪固定。 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是寻常富户家中的老太太,而不是位高尊崇,有着大彧朝顶尖品级诰命的老夫人。 “小姑娘,你还记得老身吗?”她面上笑容和蔼,两只眼睛却紧紧的盯在云萝的身上,带着些紧张和贪婪,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云萝静默了瞬,然后拱手喊了一声:“老夫人。” 这动作,还有她现在一身简便的裋衣和头顶的鬏鬏,都让她像个男孩子,老夫人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眯着眼笑了起来。 云萝将她请进家里,此时郑丰谷和刘氏听到动静也从食肆过来了,金公子他们已经很熟悉,看到卫老夫人则是愣了下,疑惑的看看金来,又看看云萝。 刚才不还是屠家的两位公子在这里的吗?咋一转眼换成了金公子,还有这位…… 老夫人看到他们,便和气的说道:“我是多多的长辈,今日跟他一起到乡下来看看,没打扰到你们吧?” 金来也在旁边介绍道:“二叔二婶,这是我大外婆,我娘的大伯娘,卫老夫人。” 夫人?那可是当官人家才能有的称呼呢。 郑丰谷和刘氏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心中先敬畏了几分,连忙把老夫人请进了堂屋里,又送上茶水点心,一时间都不晓得这种贵客要怎么招待。 卫老夫人看他们忙得晕头转向的,连忙拉住刘氏让他们别忙活,又问他们些乡下农事,家里的境况,田里的收成,村里的鸡毛蒜皮…… 夫妻二人见老夫人这般和气,渐渐的也放松下来,陪坐着问答聊天,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一直到老夫人说起了她家里的事情,说到“你家有儿有女、人丁兴旺,真是让老身好生羡慕。我膝下就一个儿子,还早早的就没了,留下一个孙儿今年正好十六,倒是与你家大姑娘同龄。原本,我还有个孙女,可惜我儿没了之后家里乱糟糟的被歹人乘虚而入,我儿媳妇刚把孩子生下来就被人偷走了。” 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刘氏作为四个孩子的母亲,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唏嘘不已,便问道:“老夫人可有寻到那歹人?” “找到了。”卫老夫人忽然看了云萝一眼,眼眶微红,喃喃说道,“可惜歹人虽找到了,我那孙女却流落他方不知去向,快十二年了,我和我儿媳妇一直在找那个孩子,终于在前些时候找到了她的踪迹。” 刘氏安慰道:“能找回来就好,往后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比啥都重要。” 老夫人笑了笑,又叹息一声,“找到我那失踪多年的孙女时,我真觉得当时便闭眼也没有遗憾了。那孩子虽刚出生就被人偷走流落他乡,但总算还有些福气,被一家乡下的夫妻捡了回去当成亲闺女一样的养育长大,前头几年的日子清苦些,后来就慢慢的好了,她又是有本事的,从小还能自己上山……” “老夫人,请用茶!”云萝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 她却没有伸手来接,而是看着云萝,起初有些愣怔,渐渐的似乎回过神来,又或者是从云萝的表现中明白了什么,缓缓睁大了眼睛,忽然神情有些激动,一把拉住云萝的手说道:“孩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云萝表现得这么平静,又这样明显的打断她的话,若说她不知道些什么,卫老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茶碗在云萝的手上晃荡,荡出了几点水花掉落地上,刘氏和郑丰谷起初没明白,看着卫老夫人激动又热切的眼神,再想想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忽然脸色就白了。 云萝将茶碗放回到桌子上,垂着眼眸神色平静,轻声说道:“这几年,您逢年过节的就让金来给您跑腿送东西,先前文彬也说我与小侯爷长得很像,我心里确实有些怀疑。不过,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并不想离开。” 刘氏坐在凳子上忽然晃了下身子,近乎慌乱的看着云萝,“小萝,你……你咋……咋会晓得的?”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她不是亲生的,甚至除了他们夫妻,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小萝她不是他们的孩子。 转头对上郑丰谷和刘氏紧张的目光,又看了眼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呆怔的二姐,云萝沉默了下,说道:“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刚出生就有些模糊的记忆,虽然记得不很清楚,但我知道,我刚出生就被人偷了出来,那个人原本想要把我扔河里淹死的,是师父正好路过把那个人惊走,之后才捡了我。” 郑丰谷惊道:“你师父?” “对,我师父!”云萝点头,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似乎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该说的直说或许更好,“师父他捡到了我就带着我一路奔走,我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到哪里,他又不会养孩子差点没把我养死,后来听说……就在你们上山的时候把我放在了路边,让你们把我捡了回去。” 当时,郑丰谷和刘氏的小女儿刚出生没两个月就生病夭折了,夫妻两上山找了快地方把孩子掩埋,回头下山的时候就在路边捡到了云萝。 刘氏的脸色白到近乎透明,这件事她一直以为能隐瞒一辈子,这些年来也没有任何异常,却在现在忽然被揭了开来,而且云萝她竟是一开始就知道,不禁有些深受打击、承受不住。 云萝见她脸色不好,忙伸手扶住她的背,眉头微蹙有些担心的喊了一声:“娘。” 刘氏一把抓住她的手,抓得死死的一点都不敢放松,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泪水也“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却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很害怕。 当年小女儿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就没了,她其实都没来得及太伤心,后来捡到云萝,养了也有快十二年,她很多时候根本就想不起来这是她夫妻从山上捡来的,真是跟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现在却觉得好像要失去了她一样。 卫老夫人被云萝不想离开和她生而知之这件事连番震惊,此时缓过神来,又见刘氏如此,不禁心里有些愧疚,但要她就这么放弃把孙女带回家,她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她探过身子拉住了云萝的另一只手,说道:“好孩子,你既然早已经知道,又为何不愿跟祖母回家去?这些年来,我和你母亲时刻不忘寻找你,你母亲她原本也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前些日子出了点意外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你哥哥也因此被耽搁了行程,不然今日我们一家人就能相见团聚了。” 出了意外?养伤? 云萝目光微动,刘氏更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神色紧张又无措。 郑丰谷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着,可作为一家之主,此时也不能不开口,便问老夫人,“不知您……贵府夫人伤势如何了?咋会受伤的?”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后叹了一声,说:“出门上香,回来的半途遭了歹徒拦路抢劫,被流矢射伤了胳膊腿,现在虽行动不便,但所幸性命无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其他人不明所以,以为老夫人这么说,就当真如此,云萝却有些疑惑。 先前从景玥的口中知晓一二,那位夫人似乎一直都居住在京城,这京城贵妇出门上香总不会跑去深山老林里吧?还能遇到拦路打劫的山贼强盗? 对上云萝的目光,老夫人心中一动,又拉着她说道:“什么强盗歹徒,那都是说给别人听到,其实是有些人狗急跳墙想要害你的母亲。说起来,咱家也算家大业大,当年你父亲没了,只留下你哥哥一条血脉,有些人就惦记上了,趁着你母亲生你的时候使了个掉包计,把你偷了出去换上他们的孩子,这些年来还一直试图害你哥哥。一旦你哥哥也没了,咋家偌大的家业可不就落到那个孩子的头上了吗?可惜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你母亲当年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被换上的孩子不是她生的,但她并没有将事情嚷嚷出来,而是和我一起在暗中寻找你的踪迹,到了最近才被那人给发觉了。” 这种大户人家里头争权夺利的事情听得乡下汉子和乡下村妇满脑袋浆糊,好久才转过弯来,刘氏不由将云萝抓得更紧,紧张的说道:“这……这……那小萝不是……不是很危险?” 老夫人愣了下,她也没想到刘氏竟会是这么个反应。 可是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张了张嘴,看看刘氏和郑丰谷,又看看倚在门框上白着小脸神情张惶茫然的云萱,最后看着云萝说道:“好孩子,他现在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可一旦知道了,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只要你一日没有回家去,有些人就一天不会死心。我知道你是个喜欢清净的孩子,但是就怕你在这里也躲不了清净了。” 说不定还会连累这个村里的人。 云萝缓缓的蹙起了眉头,景玥并没有跟她说过这些。 老夫人满脸殷切的看着她,“孩子,跟祖母回去吧,光明正大的回家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我卫家的孩子!” 云萝的嘴角绷紧,垂着眼眸一时没有说话。 刘氏不安的动了下身子,“小萝她……她回去不也很危险吗?” 老夫人认真的斟酌了下语言,说道:“那个孩子还顶替着小萝的身份,现在只要没了她的哥哥,再背地里把小萝也害了,我家的所有东西是不是都归了那个孩子所有?可如果小萝回家去,那个孩子在卫家就没了立足之地,即便我两个孙儿都没了,他们也得不到我家的家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像,没错。 刘氏茫然的睁大着眼,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这是她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 郑丰谷的双手不安的腿上轻轻搓揉着,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这个时候也想不出能说些啥。 云萝抬头看着老夫人说道:“您别忽悠我爹娘,您都知道了那个孩子不是您亲孙子,又哪里还会让他继续顶着那个身份来觊觎您家的家产?就算我不回去,您直接戳穿他的身份就是,谁还能逼着您一定要将那个孙子认下?至于……小侯爷,他既然能平平安安的长到这么大,现在自然就更不会被轻易伤害。” 老夫人被噎了下,抽着嘴角看她的眼神颇有几分委屈,“可你的身份迟早都会被人知晓的,只要你一天不回家,那人就一天不会死心,说不准就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害你。” 云萝皱眉,“您既然都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为何不干脆揭穿他们,或是把他们赶出家门?那人又是什么身份?” 老夫人的目光微沉,又看了眼郑丰谷他们,然后跟云萝说:“你答应跟祖母回去,我就把家里的事全都告诉你。” 云萝眼角一耷,“那算了,我并不是很想知道。” 卫老夫人:“……”这孩子有点气人。 想了想,老夫人决定改变一下策略。 她忽然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眼角,幽幽叹息一声,说道:“若不是被诸多事情牵扯着脚步,你母亲早就想来江南看你了,原本都已经安排好了行程,没想到临行前又出了这样的意外,要不是你哥哥看着她,她都恨不得带着伤让人抬着她赶路。好孩子,你难道真的忍心不去看看你思女成疾还受伤躺在床上的亲生母亲吗?” 这操作让云萝有些没有想到,看老夫人一向以来的做派,她还以为她老人家是个强势爽利的性子,万万做不出哭哭啼啼、哀哀戚戚的事情来。 老夫人又擦了擦眼角,眼泪顿时哗啦的流了下来,“你父亲从小想要一个妹妹,后来娶了媳妇就想要一个女儿,可惜他至死也没能见着你一面,我就想带你去他坟前祭拜一回,让他看看他的亲闺女长得究竟有多好,让他在九泉之下也多少有些安慰。” 刘氏的忍不住被她说得湿了眼眶,她老人家又拉着刘氏的手说道:“多亏了你们把这孩子当亲生的一般养大,她被你们养得好极了,我都不晓得该怎么感谢你们。我和她娘寻了她十二年,好不容易把她给找到了,真是恨不得能够把她日日夜夜带在身边一刻都不分离,可无论如何,你们依然是她的爹娘。这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她娘的身体又不大好,我年纪大了更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撒手归去,还有你们当她亲生孩子一般的疼爱,我心里只有欢喜的份,断没有拒绝不允许的道理。” 这话一下子就让郑丰谷和刘氏宽了不少的心,想想他家小萝原本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却因为歹人作祟流落到乡下来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更是禁不住的愧疚又心疼。 老夫人见他们的神色似有缓和,便再接再厉道:“我这把年纪也没多少年好活的了,就想着能在活着的时候把孙女找回去,让她认祖归宗。但她依然是你们的女儿,她如果想继续住在村里也可以,平时我这个老太婆想孙女了,她娘想闺女了,她哥哥想妹妹了,就来看看她,或是接她回去住段时日,当是多了一个家,这样可成?” 郑丰谷和刘氏面面相觑,事情的发生和发展皆都让他们措手不及,可老夫人这般诚恳有礼,他们若是抓着小萝不放也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毕竟这才是小萝真正的血脉亲人。 至于说确认?好像并不需要呢,老夫人都找上门来了,能没有事先确认好吗?况且,小萝她自己似乎也早就知道,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也没有表现出异常来。 应该是顾及着他们的心情吧? 唉~也难为这孩子了。 郑丰谷沉吟了下,说道:“小萝虽不是我们亲生的,但这么多年也早跟亲生的没啥差别了,老夫人您是小萝的亲祖母,不论如何我们都没有拦着不让您来认亲的道理。只是,我们也不晓得您家里的情况,听您刚才说,小萝的亲娘还受了伤,不知可方便我们去看望?” 老夫人面上一喜,可想到郑丰谷的这个要求,又不禁有些为难,说道:“原本我是不该拒绝的,可是我儿媳妇现在并不在江南,路途遥远的怕是有些不方便。” 郑丰谷一愣,“不知夫人现在何处?” “她和我孙儿都在京城呢。” “京城?”郑丰谷惊讶,又与刘氏对视了一眼。 “是啊。”老夫人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说道,“瞧我,激动得连介绍下自家情况都给忘记了。” 顿了下,她说道:“我卫家祖籍江南越州府,虽然在我父亲那一代就上交兵符退出了朝堂,但身上仍有个世袭罔替的侯爵,现在镇南侯的爵位由我孙儿继承。我孙儿卫漓在他娘身边,偶尔会到江南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一段时日,他娘长居京城,是当今的亲姐姐衡阳长公主。” 若不是云萝扶着她,刘氏差点直接从凳子滑落到地上去。 长长长公主?侯侯侯府? 云萝也愣了下,原来她不仅是侯府千金,还是长公主的女儿? 所以,她刚出世时听到的那一句“殿下”,确实是在跟她的亲娘说话? 老夫人笑了笑,笑容中却并没有得意或倨傲之色,反而更多的是落寞涩然。 身份再高贵,她的儿子英年早逝,她的孙女自幼流离,而公主更是付出甚多,至今午夜梦回仍记得她曾经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癫狂模样。 失神不过一瞬,随之老夫人就精神一振,拉着云萝的手笑呵呵的说道:“当年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你的皇帝舅舅就说了,若是个姑娘,就赐你个郡主之位,即便是为了这个封号,咱也得回去啊是不是?不然岂不白白的便宜了圣上?” 刘氏用力的捂着胸口,忽然觉得心脏的负荷有点大。 郑丰谷的表情也十足的呆怔,云萱更是一屁股跌坐在了门槛上,若不是身后还有个门框倚靠,怕是要当场吓得瘫软。 她现在其实就已经软成一滩了。 原来,她的妹妹不仅不是她的亲妹妹,还有着这样高贵的身份吗?那……那以后,是不是也再不一样了? 云萝倒是依然一脸的淡定,只有看着老夫人的眼神略微有点无语,总觉得她是故意说这些话出来吓唬人的。 您老有点幼稚啊。 第159章 三姐还是你三姐 “哇!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郑嘟嘟从外面撒欢了回来,却竟然得知他的三姐不是他的三姐,是别人家的孩子,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之后,顿时宛若晴天霹雳,死死的抱着云萝的大腿就大哭了起来。 他不过是在外面玩了半天,他三姐咋就不是他三姐了?问过他的意见了吗?他同意了吗? 胖嘟嘟从小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尤其在云萝的面前,然而此刻却忽然哭得停也停不下来,不禁惹得刘氏也背过身去默默的抹起了眼泪。 她养了十二年的闺女,就要被别人分走了! 郑丰谷心里也很不好受,真想跟大闺女一样,也躲到灶房里去。 倒是文彬,在刚得知的时候怔愣了会儿,然后默默的坐在一边,竟是意外的平静。 屋里一时间只听得见郑嘟嘟的哭声,直到文彬忽然略显烦躁的喝了他一声,“郑文安,你给我住嘴,不许再哭!” 哭声暂停了一瞬,然后哭得越发大声了。 就算你喊我的大名也没用,我想哭还是得哭! 他死死的扒拉着云萝,双手双脚拼命的用劲,一副恨不得爬到她身上去的姿态,力气也格外的大。 可惜这点大力气还撼动不了云萝分毫,轻轻一撕就把他从身上撕了下去,皱眉看着扑腾着四肢哭得更大声的胖嘟嘟,有些头疼。 “别哭了。” 郑嘟嘟本能的停下哭声,可是看着眼前的三姐,他又觉得心里的悲伤简直要逆流成河,停也停不下来。 这眼泪汪汪像个小可怜似的模样,云萝的心里既无奈又有些暖,便难得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顶,说:“谁跟你说我不是你三姐的?” 郑嘟嘟一愣,咦?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可是娘不是说,你不是我三姐吗?” “娘说错了,她其实想说的是,三姐除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家,以后恐怕不能每天陪你一起玩耍了,但三姐还是你三姐。” 不能陪他一起玩?那不就是三姐要离开他了吗? 郑嘟嘟小嘴一扁,又想哭了。 云萝头疼,干脆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到了嘴边的哭声瞬间给闷了回去。 胖嘟嘟:“……”你是魔鬼吗? 小孩子果然超级麻烦!云萝的温柔不过转眼间就消耗殆尽,“哭什么?不是都跟你说了三姐永远都是你三姐吗?听不懂人话?” 郑嘟嘟眨眨眼,看着三姐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忽然一下子就安心了。 被两人这么一闹,刘氏的眼泪都有些抹不下去了,和郑丰谷面面相觑,又一起叹了口气。 事情既已如此,现在坐在这里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反而更让小萝难受。该来的还是会来,该解决的也总得解决。 一家人沉默的吃过晚饭,刘氏和云萱收拾了碗筷到灶房里清洗,郑丰谷坐在凳上想了会儿事情,然后跟云萝说道:“小萝,我过去老屋那儿一趟,这事儿先前一直瞒着你爷爷奶奶,现在总得跟他们知会一声。” 云萝站了起来,要跟他一起过去。 郑丰谷却伸手把她拦了下来,说:“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这件事情一开始瞒着老两口是没有别的好办法,毕竟他们那时候还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孙氏总管着大权,而以她的性子,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云萝不是郑家的孩子,天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说出些什么话来。 原本他们夫妻以为这事能瞒一辈子,可现在出了变故,云萝的亲人都找上门来,若是还不提前跟老两口去说一声,就太不像话了,被人说起来,对云萝的名声也不好。 郑丰谷几乎能预见到他今晚过去后,孙氏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所以才拦下了云萝,不让她一起过去。 云萝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目送着爹走出大门,然后抬腿轻轻的踢了下一刻都不肯放松的粘着她的郑嘟嘟,“去把哥哥叫出来。” 文彬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只是吃了晚饭后就一声不吭的钻进他自己的屋里去了,说是先生今天布置了许多作业,他要挑灯夜读了。 郑嘟嘟不是很愿意松手,可也不敢违抗三姐的吩咐,就皱着鼻子一步三回头的走进堂屋,又挪到西次间门口,拍着门喊道:“哥哥,三姐叫你出来!” 期间还不断的回头看着云萝,见她竟然迈着脚步往大门的方向去了,顿时也顾不得等哥哥出来,扭身蹬蹬蹬的追了上去,一把抱住她大腿,“三姐,你去哪?” 云萝低头看他一眼,挣了挣腿,一下子竟是挣不脱,不得不伸手将他从腿上撕下去,干脆也不放下,直接拎着他进了灶房。 刘氏和云萱在灶房里,正头对着头的说着悄悄话,看到云萝进来,云萱背过身去,刘氏也慌忙伸手从眼角擦过,然后笑着问道:“小萝,有事儿吗?” 云萝静默了下,心里不禁有些叹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似乎没有看到她们脸上的异色,直说道:“爹去老屋了,我和文彬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郑嘟嘟在她的手上连连喊道:“我也去我也去!” 云萱转过了身来,除了眼眶微红脸上倒是看不出别的痕迹来,迟疑的说道:“这么晚了,外面天黑路暗的,你还是别去了吧?” 刘氏也点头说道:“你爹还能迷路了不成?不需要你们去接他。” 老爷子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可孙氏的脾性……郑丰谷这时候过去把事情一说,老屋那边怕是有的要闹呢,云萝现在过去,天晓得孙氏会说出些多难听的话来。 云萝摇头,“我就跟在后面看看,如果爹能应付得来我就不现身。” 事情应她而起,她怎么能让爹一个人顶在前面呢? 刘氏还在犹豫,云萱开始解起了围裙,似乎是打算也跟着她一起过去,到时候若有个变故什么的,她好歹还能给妹妹挡一下。 瞧她们这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跑去干仗呢,云萝也看得有些好笑,说道:“二姐你在家陪着娘就好了,我们又不是去打架的,况且若是真的打了起来你也干不了什么,他们全都加一块都打不过我。” 云萱默然,禁不住的也有点想笑。 自从老夫人过来之后,他们好像都太紧张了,但其实小萝却是半点影响都没有,依然是该干啥干啥。 可是只要想想妹妹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云萱就忍不住的难受啊。 怎么就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了呢?明明是她从小一块儿照顾着长大的,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她的视线,怎么说不是亲妹妹就不是亲妹妹了呢? 云萝对于家人的失落想不出该如何安慰,又听见堂屋那边有了动静,应该是据说要挑灯夜读的文彬出来了,就拎着嘟嘟往灶房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转头跟云萱说:“二姐,我晚上跟你睡。” 郑嘟嘟小耳朵一动,当即就第一个响应了起来,“我也要一起!” “怎么哪都有你的事?”云萱嗔了他一句,然后朝云萝笑着点了点头,眼中的光彩甚是璀璨夺目。 自从分家后搬了新家,她们姐妹两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就再没有一起睡过了。 文彬也从堂屋出来站在院子里,目光闪烁有些别别扭扭的喊了一声,“三姐,你叫我干啥?” 云萝一手拎着郑嘟嘟,另一只手往文彬的肩膀上一搭,拉着他就出了大门。 天色已暗黑,月亮还没升起,姐弟三人行走在黑暗的村里巷道之中,经过的一户户人家里面有人声,但灯光却很少,文彬不禁走得有些跌跌撞撞的。 在他又一次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的时候,云萝忽然开了口,问他:“要我背你吗?” 黑暗很好的掩藏了他的脸色,但语气中却仍有些莫名的羞窘,“才不要!” 然后他听见他三姐好像轻叹了一声,跟他说:“你这样让我很难过,因为没有血缘,所以你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吗?” “我没有!”他冲口而出,出了口又止不住的有些别扭。 云萝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别扭,自顾自的说道:“可是今天从那位老夫人过来认亲开始,家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对我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对待客人一样。” 文彬悄悄的抓住了她的手,好久才说道:“三姐,那是侯府,你的亲娘还是公主殿下,你原本应该是坐在云端,我们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的大贵人。” “可我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是你的三姐,往后的更多个十二年中,我还想继续当你的三姐。” 静默许久,文彬忽然用力的吸了下鼻子,抓着她的手整个人都朝她黏糊了过来,说:“三姐,我刚才磕到脚指头了,你背我!” 郑嘟嘟在另一边扑腾,“我也要背!” 文彬不禁怒道:“你都被三姐拎了一路了!天天缠着三姐,还有没有点男汉子的出息了!” 男子汉的出息跟是不是缠着三姐有啥关系?再说,他才没有天天缠着三姐呢! “我白天都跟小虎一起玩了!” 吵闹声中,云萝一手拎着郑嘟嘟,又一肩扛起了文彬,那姿势,跟她去年扛着野猪下山时是一模一样。 文彬在她肩上扑腾着手脚,“三姐三姐,我要吐了!” “忍着。”前面就到老屋了。 等他们慢吞吞的到老屋的时候,老屋里果然很热闹,站在大门外就听见了孙氏的哭声骂声,无非指责郑丰谷和刘氏败家玩意,捡了来路不明的孩子当自个儿的养,事先都没有跟父母交代商量一声,现在可好,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结果人家过来捡现成的了。 当然,她说得绝对没有这么婉转,其间夹杂的刻薄话,乃至污言秽语皆都不少。 文彬被放下来,扶着老屋的门边缓了口气,将涌到喉咙口的呕吐感压回去,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到了来自孙氏的连串责骂。 他不由得变了脸色,从大门里透出的灯光昏黄幽暗,照得他脸色也暗沉沉的。 “我就说那小贱人是个没良心的,你们巴心巴肺的养了她十二年,比亲生的还要娇惯,现在亲生的爹娘找来了,还是个大户人家,那心可不就一下子跑到那边去了吗?你们算是个啥东西?乡下泥腿子,开了个小食肆就以为是有钱老爷了?呸!我看……” “住嘴!”一道老迈的声音忽然喝止了孙氏接下去的话,“一天天就晓得张着个嘴胡说八道,这满屋子的人加起来都没你一个人说得多,真当自己是个多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要我说,丰谷两口子就没做错,就你这德性,当年要是让你晓得了,小萝还有活头?怕不是要被你当个使唤丫头折磨死!” 听到这个声音,云萝也有些诧异。 这么会儿工夫,连太婆都被惊动过来了? 老太太开口,孙氏不管心里服不服气,面上却是不敢吱声了。 然后又听老太太说,“我觉得就挺好,你们当年没了一个孩子,这不转头就白捡了一个?别嫌我说话难听,那真是咱家赚的,你们也别觉得养了她十二年就对她有天大的恩情,这些年来要不是有小萝,你家还不定得过啥日子呢。那孩子与常人不同,从小就挨饿受冻的还得她自己上山去寻摸吃食,分家后,你家起房子的银子,作坊每年的红利分成,就连食肆里的菜谱都是她寻摸来的吧?现在她亲人找来了,你们也不可阻拦她回去与亲人团聚,可没的为了自个儿心里那一点私心把孩子硬绑在乡下吃苦受罪的。” 郑丰谷说道:“奶奶,我和她娘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是人家亲人现在找过来了,我就想好歹要跟你们都说一声。” 老太太“嗯”了一声,又说:“不过虽是小萝的亲人,但那边家里是个啥情形我们也得先弄弄清楚,可别有啥乱七八糟的事情才好,那样便是再富裕,也不能由着他们随随便便的把小萝带了回去,还有,你们都确定了,那当真是小萝的亲人?” “嗯,确定了,的确是小萝的亲人没错。”有关于云萝她自己刚出生就记事的事情被他忽略了过去,只说,“据说,小萝还在她亲娘肚子里的时候,亲爹就没了,家里难免乱糟糟的,被歹人进去把孩子给偷走了,后来歹人虽找到,但孩子却不知去向,这些年就一直在寻找小萝的踪迹。” 老太太不由念叨了一声:“这可真是作孽!” “可不。”郑丰谷也感叹道,“今儿来的那位老夫人就是小萝的亲奶奶……” 老太太眉头一皱,“老夫人?” 郑丰谷愣了下,然后点头说道:“原来小萝的身份也是极尊贵的呢,那位老夫人是府城镇南侯府卫家的老夫人,而小萝的亲娘更是一位公主殿下。” 屋里忽然一片死寂,就连刚才还在大声叫骂的孙氏都被吓得瞪大了眼睛。 其实郑丰谷一开始就说了那是个富贵人家,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富贵到这个程度。 侯府?公主? 孙氏忽然眼皮一翻就厥了过去。 屋里因为她的这一晕而再次动了起来,在郑丰谷从堂屋出来之前,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边迅速的窜逃离开,眨眼躲到了西厢的柱子后面。 郑丰谷出来时没看到这个人,却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姐弟三人。 他愣了下,问道:“你们咋来了?” 云萝和文彬没说话,嘟嘟就耿直的说道:“三姐怕爹被欺负!” 郑丰谷顿时哭笑不得,想到屋里晕过去的亲娘,更是无奈至极,也不去打扰六叔了,直接朝云萝说道:“你奶奶厥过去了,你进去给她看看吧。” 文彬吭哧的轻笑了一声,在云萝耳边悄悄说道:“肯定是被吓晕过去的。” 郑丰谷瞪了他一眼,可惜没什么威力。 孙氏还真就是被吓晕过去的,厥了也只是一会儿,云萝他们随着郑丰谷走进堂屋的时候她自己就已经悠悠醒转过来,看到云萝时不由得一缩,忽然没有了往常的蛮横张狂。 老太太骂了她一句“瞧你那出息的样儿!”转头拉着三个曾孙问道:“外头乌漆嘛黑的,你们过来干啥?还怕你们爹被谁给吃了不成?” 郑嘟嘟瞪大了眼睛,太婆你咋知道的? 从老屋离开回家的时候,刘氏看到他们还的十分惊讶,“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郑丰谷闷着声不说话,郑嘟嘟就嘚吧嘚的跟娘说:“奶奶都被三姐吓晕了,看到三姐就躲,一句话都不敢骂。” 刘氏吓了一跳,“咋就吓晕了?” “我也不晓得,反正就是晕了呗。” 刘氏听得越发迷糊,索性抬头问郑丰谷,“娘她咋样了?” 郑丰谷叹了口气,他真的不大想说这个话题,“没事,不过是被小萝的身世给惊了一下。” 刘氏:“……”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话说刚听到小萝身世的时候,她也差点被吓晕过去呢。 夜深人静,原本说好只是姐妹两一起睡的床上硬生生挤进了四个人,郑嘟嘟最是不能省略,就连文彬也抱着他的枕头和小被子硬挤了上来。 郑嘟嘟磕磕巴巴的提醒他哥哥,男女七岁不同席,文彬只当啥都没听见,将他的枕头放在了床的最里侧。 刘氏也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在床外侧又拦了两条长凳,让姐弟四个横着躺。 于是这一晚上,云萝左边挨着二姐,右边挨着郑嘟嘟,隔着郑嘟嘟还有一个郑文彬,拥挤得仿佛被捆绑在了床上一般,连转个身都要费许多的力气。 这一晚姐弟几个嘀嘀咕咕的说了大半夜的话,兴奋得好久都没有睡着,也睡得云萝腰酸背痛,不过一觉醒来,姐姐弟弟们却奇异的被安抚好了。 食肆开门,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文彬到了时辰就磨磨蹭蹭的往隔壁桥头村搭车上学去了,郑嘟嘟则一直在绕着云萝打转,“三姐,我今天还要和你一起睡!” 云萝一巴掌就把在眼前蹦跶个不停的郑嘟嘟拍了回去,捧起两碗豆浆送到了客人的桌上。 “小萝,你家昨天傍晚咋没开门?我原本还想来买点卤肉。” “昨日家里来了客人,没来得及做卤味。” 时间很快到了辰时,食肆里的客人也都散去,炉子熄了火,卖剩下的食物另外盛装起来,该整理的整理,该清洗的清洗,忙碌而不凌乱。 村外的大路上缓缓的驶来一队车马,金来骑马亲自护送在马车旁边。 看到这队人,郑丰谷和刘氏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车马在食肆门口停下,金来率先翻身下马朝郑丰谷和刘氏行礼道:“二叔二婶,还在忙着呢?” 夫妻俩以前可喜欢金公子了,但是现在看到他,怎么突然有些不顺眼了呢? 金公子就像是感觉不到这家人的不自在和不欢迎,转头又从云萱到嘟嘟一个不落的招呼过去,未了还加了一句:“小萝,我以后可得叫你一声表妹了呢。” 他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说,连郑嘟嘟都不待见他了,一把抱住云萝的大腿,气冲冲的跟金来说:“坏人,不许抢我三姐!” 金公子捂着胸口一脸伤心,“嘟嘟,你以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你难道忘了我送你的木马风车小泥人吗?” 郑嘟嘟咬着嘴唇好生为难,他其实也很喜欢金哥哥,如果他不来跟他抢三姐的话。 金公子一脸震惊,简直要指天发誓,“我怎么会跟你抢三姐呢?我不会跟你抢的,你三姐在这里,谁都不能跟你抢!” 这话甚得嘟嘟小祖宗的心,不由就放松下来,然后他看到了从后面马车上下来的卫老夫人。 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一见到老夫人就警觉的抱紧了云萝的大腿。 想想这样还觉得不够保险,就双手用力的推着她往食肆后的小门过去,“三姐,藏起来,快藏起来!” 抢三姐的奶奶来了! 第160章 万一没死呢 老夫人的出现可让郑嘟嘟给紧张坏了,他今天都没有和小伙伴们出去玩耍,就是防着有人会来抢他的三姐,这不果然是来了个陌生人! 可惜,郑嘟嘟再机灵,又如何是老夫人的对手?几乎没有任何意外的,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他已经一口一个奶奶叫得欢了,到傍晚老夫人离开时,他还拉着她的手颇为依依不舍,一个劲的请她明天再来玩。 他觉得这个奶奶是个好人,肯定是他误会她了,毕竟她来了之后一句都没有提起要抢他三姐呢,还带了好多稀罕的礼物,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会给他讲故事、陪他玩耍,跟老屋的那个亲奶奶一点都不一样。 文彬傍晚下学回来的时候听闻了郑嘟嘟今日的所作所为,不由默默叹气,暗骂一声小蠢蛋。 但也只是骂了这么一句,他毕竟不是郑嘟嘟的年纪了,明白有些事情他无法阻拦,也阻拦不住,过了昨日的别扭之后,他现在已经开始在心里暗搓搓的谋划起了三姐若是当真回她自己的家里去,要如何应对大户人家里头的规矩。 他可是听说了,那大户人家跟普通人家很不一样,为了家产权势,什么兄弟姐妹、叔伯姑婶,都是不能轻易相信的,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阴谋算计加身,有些事情你便是生了几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三姐这么淡然安静不喜争闹的人,跟那些说句话都要绕上几道弯的人争斗起来,肯定是要吃亏的。 晚饭后,一家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主要说的还是老夫人和云萝要去认亲的事情,经过一天的舒缓,现在再说起这事来似乎也没有昨天那样难过失落了。 老夫人以着一种极端平和的姿态,迅速的让郑丰谷他们对她放松了下来,撇开那个尊贵的身份不提,她放下了身段,诚心诚意的前来,似乎真的只是个想要认回失散多年的亲孙女的普通老太太。 连郑嘟嘟都被她收服了,更不必说老实心软的郑丰谷夫妻和云萱了。 对于老夫人的这般行为,云萝是有些感动的。 到了洗漱歇息的时辰,文彬紧跟在云萝的身后,忽然钻进了她的屋里,“三姐。” 云萝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就说。 他回身看了眼闭紧的房门,然后拉着她到床边坐下,一副打算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 “三姐,我今日特意跟嘉荣师兄打探了一下,原来大户人家里头有许多龌龊呢。”他皱着眉头一脸的苦恼和忧心,“像屠家,为了争夺家产,嘉荣师兄的两位兄长接连遭到毒手,一个毁了容貌从此与科举无缘,一个更是瘫痪在床,就连嘉荣师兄也是遇到过不少暗算。我看他分明是学识有成,却迟迟没有去科举参加县试院试,恐怕也是防着他也会落个跟他两位兄长一样的下场。” 这件事情云萝其实早就从金来的口中知道了,不过现在从文彬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另一个感觉,“你还特别跑去问屠嘉荣这些事情?” 文彬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终究是年纪还小了点,竟是一点都没有奇怪屠嘉荣怎么会把这样私密的家中之事跟他和盘托出,还觉得嘉荣师兄真是够意思,一点都不藏私。 他又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大嫂的爹和嘉荣师兄的爹并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嘉荣师兄说了,在大户人家里头,为了家产,兄弟相争的事情实在数不胜数,同父同母的还好一些,若是异母兄弟,那争得更是凶狠,相互暗算甚至是狠下杀手也十分常见。” 顿了下,他一脸忧心的看着云萝说道:“那侯府肯定是比屠家还要大得多的大户人家,里头的争斗恐怕还要更激烈呢。昨天卫老夫人不是还说吗,你当年会被人偷出来就是因为有人想要顶替你的身份,谋夺侯府家产!你有一个亲哥哥,应该能够相安无事,却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不是一个娘生的,或者叔叔伯伯家的兄弟姐妹。” 想想自家没分家前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乡下小门小户都那般不安生,大户人家里头又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哎呦喂,可真是要操碎了心! 云萝看他明明也才九岁而已,却个像大人似的满脸操心,想的也比爹娘还要细致复杂,不禁默然,又忍不住的眼角微微弯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 敲了下他的额头,说道:“不用担心,老夫人不是说了吗,她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我亲爹,我亲爹早死,我亲娘还是公主,怎么也不可能还有别的异母兄弟。” 文彬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却仍不放心的问道:“那老夫人有说,你的亲爷爷还有没有别的小妾生的儿子吗?” 云萝一愣,这个还真没说起过,甚至老夫人的口中压根就没有提起过一句她的那位亲爷爷。 文彬刚舒展一点点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那小妾生的孩子虽没有正房太太的尊贵,但怎么也算是叔伯长辈,若是有些啥心意,他们的孩子又是从小在卫老侯爷身边长大的,老爷子肯定更喜欢他们。” 看着三姐一脸的淡定,似乎并不在意,文彬更是恨铁不成钢,“你可别以为你是个姑娘,那些家产啊什么的就跟你没啥关系,你忘了你是为啥流落到我们家来的?还有,嘉荣师兄说了,姑娘之间的争斗其实更激烈,小的为了一根簪子一件衣裳,大的为了一份嫁妆一个好婆家,若是遇上心性不好的,争到头破血流,甚至是使出些下作龌龊手段都是有的!你又是在外面长大的,恐怕连那些下人奴婢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呢。” 云萝有些无语,伸手用力的揉了几下他的脑袋,将他刚洗漱过略有些凌乱的头发揉弄得更乱了,说道:“你想太多了,不管有没有别的叔叔伯伯,我的亲爷爷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呢,现在侯府里我的亲奶奶当家,就是有再多的庶出叔伯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那卫老侯爷万一没死呢?”这话说出口,云萝还没反应,文彬就先愣了下,随之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的,“三姐,我不是那意思。” 他可没有巴望着三姐的亲爷爷已经死了的意思啊! 云萝摩挲着手指若有所思,“若还活着,那侯爷的爵位也传不到他孙子的头上吧?” 说起那位亲爷爷的生死,云萝并没有一点的心理负担,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那位还只是个从未曾见过面的陌生人,不论生或死,都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 而文彬听她这么说来也是一愣,觉得好有道理。 可再有道理也不能让他就此放下心来,伸手往怀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了一本书来塞到云萝的手里,说:“这本《寻梅记》是嘉荣师兄借给我的,据说最是形象的描述了闺阁之中的一些争斗手段,你有空的时候不妨仔细的看一看。” 他白天在书院里的时候翻看了几页,那言语中的暗藏机锋,背地里的谋算手段,看得他晕晕乎乎,不明觉厉。 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们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云萝将书册翻看了两页,不禁默然无语。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宅斗小说吗?曾经有一段时间,沈念姑娘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还无数次的把里面的招式施展到她的身上。 她翻到第四页就看不下去了,言行太幼稚,手段太拙劣,一看就是无聊书生凭着有限的一丁点见识,加上无限的想象意淫出来的,还不如沈念随手涂鸦出来的几百个字。 文彬见她不动了,就主动伸手帮她翻过了一页,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些姑娘活得也太累了,说句话都要转上几个弯,无意中听见的一句话还能琢磨出这么多层意思,好像直言直语的都成了粗鄙、不懂礼数。三姐,要不你也先学一学?” 云萝眉心一抽,拎着他的衣领子就将他赶出了门外,“夜深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快回去睡觉。” “我明天休沐。” “休沐就不用早起干活了?” 郑嘟嘟好像听到了动静,在爹娘的屋里喊着:“哥哥又偷偷的跑去找三姐玩了,我也要去!” 然后是刘氏的声音,“小祖宗,你给我安分点,不许再闹了!” 文彬进了堂屋,站在爹娘的门口用力哼一声,成功激起了郑嘟嘟的怒气之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弟弟什么的,除了天天跟他抢三姐之外真是毫无用处。 第二天,卫老夫人又来了,这次,护卫在马车边的金公子变成了景玥,马车里还有一个瑾儿小公子。 看到这两拨人一块儿过来,郑丰谷和刘氏愣了一下,然后才恍惚的想起来景公子当年第一次来白水村的时候,是和金公子一起的,另外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白衣公子,好像就是姓卫的。 “瑾儿哥哥!”郑嘟嘟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瑾儿,顿时就兴奋的扑了过去,两只眼睛锃光发亮。 瑾儿略嫌弃的撇了撇嘴,却还是伸手接住了扑来的胖嘟嘟,被扑得以后趔趄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老夫人在后面及时的伸手拦了一把,他怕是要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去。 越发嫌弃的推了推粘在身上的胖嘟嘟,“几天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郑嘟嘟瞪大了眼睛,我才没有,你别胡说! 卫老夫人看得有些惊讶,“瑾儿和嘟嘟倒是交情甚好呢。” 瑾儿的眼珠往一边轻轻一滑,谁跟他交情好? 嘟嘟却笑眯眯的朝老夫人喊了声“奶奶”,又拉着瑾儿说:“瑾儿哥哥,我哥哥今天休沐,虎头哥哥说山上的杨梅熟了,我三姐要带我们上山去摘杨梅呢,你也去吧。” “杨梅?” “嗯!”嘟嘟用力的点了下头,又忍不住的咽了下口水,说,“可好吃了,比糖还要甜!” 瑾儿略有些茫然的眨了下眼,是吗?他怎么记得杨梅好像不是很甜啊? 老夫人在两个孩子的身后,听到这话愣了下,然后蹲下身问嘟嘟道:“奶奶还从没有亲手摘过杨梅呢,可以带奶奶一块儿去吗?” 郑嘟嘟转头看了眼云萝,见她点了点头才回过来跟老夫人说:“好!” 老夫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云萝,眼里的慈爱简直要满溢出来,又问郑嘟嘟,“杨梅真有那么甜吗?” 郑嘟嘟惊奇的问道:“奶奶没吃过吗?” “好像吃过的,可是忘记是啥味了。” 郑嘟嘟就拍着小胸脯说道:“那奶奶今天就多吃些,我哥哥说的,杨梅可甜可甜了,他能一口气吃三大碗!” 瑾儿皱皱眉头,“你自己难道没吃过?” “吃过!好甜的!”他其实根本就不记得到底有没有吃过。 老夫人看着他这小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山上的野杨梅怕是酸得很吧? 老夫人和景玥先进食肆和郑丰谷与刘氏打了声招呼,面对着他们的疑惑,老夫人笑呵呵的说道:“阿玥与我那孙儿的关系最是要好,打小就是一块儿长大的,那真是比别人家的亲兄弟还要亲。我也没想到会在镇上遇着他,这不声不响的跑到江南来了,还听他说在附近买了两座荒山要开垦出来建茶园,先前也没来跟我老婆子请个安什么的,真该写信去你祖母那儿告上一状,让她好好的训斥你一顿。” 前面的话是对郑丰谷和刘氏说的,后一句则是对着景玥的不满嗔怪。 景玥自是赔罪不提,又跟郑丰谷和刘氏说道:“其实我也是一早就知道了阿萝是逸之失散多年的妹妹,这次过来还得了他的托付,要替他好好照顾妹妹。” 这当然是假的,卫逸之恨不得将他与整个江南隔离,让他离阿萝有多远就能有多远。 郑丰谷和刘氏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这似乎也能解释了景公子为啥一开始就对他家另眼相待,肯定是看在了卫小侯爷的面子上。想到卫小侯爷是他家小萝的亲哥哥,夫妻两对景玥也不由得更亲近了些。 景玥早已经跟他们熟悉,现在又添了一层卫小侯爷好友的身份,文彬也不过是多看了他一眼,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老夫人的身上。 先前他白天要上学,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从家人口中得知,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位据说是三姐亲奶奶的老夫人。 老夫人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打量,想到先前调查中关于郑家人的情况,她看着文彬的眼神也甚是温和,还拿出了一个锦盒送到他面前,说道:“前面两日一直没能见着你,这见面礼都多藏了两天呢。” 文彬犹豫了下,然后双手接过,恭恭敬敬的朝她行礼,“谢老夫人。” 老夫人拉着他的手,一脸稀罕的说道:“啥老夫人不老夫人的?你是小萝的弟弟,我是小萝的亲奶奶,你合该也叫我一声奶奶才对。” 文彬抿着嘴角笑笑不说话,老夫人也没有勉强他,又跟他说:“听说你在镇上的书院读书,可真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进了书院,再过两年,你家怕是又得多一个秀才公。” “老夫人谬赞了,小子还差得远呢。” 老夫人又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不住的点头说道:“眉清目秀,身姿如松,言谈有礼,进退有度,真是个出色的小郎君。”又转头和刘氏说,“小小年纪的就已经学识出众,听说去年就参加了童生试还过了县试,日后怕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呢。” 刘氏脸上发着光,又有些羞赧,“您太抬举他了,去年也不过是跟着先生去见见世面。” “那也定是因为他有了足够的学识才行,不然先生为何只带他,不带别的学生?” 在上山的路上,文彬凑到云萝身边悄悄的说:“这个老夫人好和气,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捧着我们,也不晓得是本性如此,还是为了三姐你。” 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像个小老头了,比爹娘还要操心。 云萝轻捏了下他的手,也不放开,就牵着他往山上走。 郑嘟嘟原本还一手瑾儿哥哥,一手郑小虎的摇摇晃晃不让人抱,一见三姐竟然牵着哥哥的手,顿时就不乐意了,追不上来就冲着她喊:“三姐,我也要!” 文彬转头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拉着三姐就往山上冲,对着身后郑嘟嘟和郑小虎的叫唤充耳不闻,心里还有些莫名的痛快。 叫吧叫吧,叫破了喉咙我也不会停下来等你们的! 看着那飞快远去的两个身影,郑嘟嘟追不上就只能在后面被气成了一只河豚,老夫人看得有趣,一把将郑嘟嘟抱了起来,笑眯眯的问道:“奶奶抱着你追上去好不好?” 郑嘟嘟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觉的晃了两下小短腿,“奶奶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真乖。”老夫人摸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却并没有放开他,抱着个小胖子亦能在山林里健步如飞。 郑小虎仰着脸看了会儿嘟嘟哥哥,然后转头就朝跟在最后面的虎头张开了手臂。 哥哥,抱! 虎头撑着身旁的一棵大树满脸苦闷,“让你们在家里乖乖待着,偏要跟上山来,谁能扛着你们爬山?” 嘴上虽抱怨着,动作倒也没有太多迟疑,往郑小虎的腋下一托,直接将他托举到了肩膀上,让他自己抱紧了他的脑袋。 瑾儿的目光默默的从舅舅的怀抱转移到了他的肩膀,却迎来舅舅冷酷无情的一眼,“休想”这两个字就差被直接写到脸上了。 小公子特别有骨气的连抱抱也不要了,哼,他才不稀罕! 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跟着云萝上山,并没有走出太远,很快就到了两株杨梅树下。 杨梅树上,青的分的红的杨梅一簇簇的悬挂在枝头,郑嘟嘟和郑小虎被放下后就仰着脑袋看,嘴里不住发出“哇”的声音,瑾儿也目光微亮,原来杨梅长在树上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三姐三姐,我要吃!”郑嘟嘟扭过头跟云萝特别坚定的说道,双眼锃亮,口水滴答。 云萝默默的看两眼文彬,然后双手抱住一根树干就用力的摇晃了起来。 “哗啦啦”的枝叶摇晃声中,青青红红的杨梅“噼里啪啦”的开始往下掉,落在满地的枯叶上,滴溜溜滚了一地。 郑嘟嘟和郑小虎欢声一声,蹲下身将滚到脚边的一粒杨梅捡了起来就往嘴里塞。 “哇!”这是郑小虎的哭声。 郑嘟嘟坚强的忍住了没有哭出来,只是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伸着舌头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哈哈哈……”虎头捶着树大笑,真是半点都不带心疼两个弟弟的。 瑾儿默默的把手上的杨梅扔回到了地上,一副刚才什么都没有干的模样。 老夫人亦是忍俊不禁,给两个孩子擦了擦口水,又把郑小虎给哄得停止了哭声,“好了好了,咱不吃这些酸津津的东西了,回头啊,奶奶给你们抓兔子来吃。” 郑嘟嘟好奇的问道:“奶奶也会抓兔子吗?” “奶奶不仅会抓兔子,还能抓野猪呢。” 郑嘟嘟顿时眼睛一亮,“我三姐也会!” 郑小虎也叫嚷着:“我哥哥也会!” 旁边,云萝和文彬已经弯腰开始捡落在地上的杨梅,虎头笑了一阵之后也拎着背篓颠颠的捡了起来。 景玥捡起一粒咬了一口,眼角在瞬间染上了几分红晕,嚼都不嚼的直接干咽下,剩下手里的半颗则悄悄的扔到了看都看不见的远处。 看着掉落满地的杨梅,小公子的神色中依然是带着嫌弃的,“这东西捡回去做什么?” 虎头刚捡到他旁边,闻言就跟他说:“带回去让二婶腌渍了之后就能吃了,比铺子里卖的蜜饯还好吃呢!” 瑾儿将信将疑,他背上的小篓子却忽然被解下出现了他眼前,伴随着他舅舅冷淡的声音,“别傻站着了,快捡吧。” “……”呸!叫谁捡呢?多稀罕的东西啊还值得本公子纡尊降贵的亲自动手?何时本公子想吃几块蜜饯都要到这儿来捡了? 粗鄙!低劣!腌臜! 小公子一把夺过小背篓,蹲下身就气哼哼的捡了起来,顺手还朝郑嘟嘟丢了一粒,“不许偷懒,快来捡!” 郑嘟嘟扭了下身子,这么难吃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想捡呢。 第161章 正式认亲 这一天,云萝他们不仅在山上捡了杨梅,还打算要捉几只小猎物来烤着吃,把从没有过此等经历的几个孩子稀罕兴奋得不得了,就连老夫人也对今日的行程十分满意。 她虽然没能陪伴着孙女,但有关于她的事情,这四年来却是了解得透透的,早就想要陪着一起上山打猎,下水摸鱼,即便什么都不做,坐一坐,走一走也是极好的。 “这孩子的身手还真不错。”看着虎头在山林间穿梭腾挪,老夫人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眼中也划过一丝异彩。 经过云萝的几年调教,虎头现在的身手确实可称得上是十分优秀,有些招式身法更是在长年累月的锻炼中融入到了骨血成为一种本能。 身边有个云萝在时不时的刺激着他,所以他自己反而并没有多少自觉,觉得练了这么多年也就马马虎虎,还是要被比他小了一大圈的妹妹轻松的按在地上摩擦,实在是丢脸。 可老夫人今日一见,却忍不住的心生欢喜,撇头看了眼景玥。 景玥察觉到老夫人的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虎头,然后默默的转回到云萝的身上。 这种死皮赖脸缠着阿萝的人就不要轻易带出去了,还是留在村子里让他安度余生吧。 老夫人不知道景玥心里的那点别扭,见他似乎无动于衷就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身为一军统帅,遇到这样的好苗子,你竟是一点都不动心吗?” 老夫人开了口,景玥就不能当做没看出意思来,略有些无奈的说道:“您老以为当兵是多好的事啊?多少人家为了躲避征兵不惜倾家荡产?虽是个乡下少年,但他家中宽裕,比之那些小地主家的少爷也不差多少,本可以平静过一生,又何必要去修罗场上搏命?” 这话虽不尽实,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腥风血雨,多少儿郎背上行囊一走就是永别?那真不是个让世人向往的好地方。 老夫人听到他的话也愣了下,看着带着几个孩子在山林间穿梭的单纯少年,幽幽叹息了一声,“听闻西北又有些不安分了。” 景玥冷笑了一声,“只会窝里横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又或是,有人看不得朝中太过安稳,故意把人放走了。 想到那些人,景玥的右手指尖摩挲,眼中倏然划过一丝冷锐。 若非没有切实的证据…… “您老放心,西夷刚经历一场大战已是元气大伤,现在不过是有些人不甘心的小闹剧,翻不起什么风浪,明年的朝贡他们照样不敢打一丝折扣。” 老夫人侧头看着他,看着这个和她孙儿一般年纪的少年郎,又是幽幽一声长叹,“你也莫要太过紧逼自己,你们都还小,有些人却要老了。” 景玥愣了下,看着不远处高举一只灰兔子被三个小孩围绕的小萝,唔……他差点又忘记了他和阿萝现在都还小这件事。 唉,还要再等好几年才能把阿萝娶回家呢。 这一天,他们一直到傍晚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才下山回到村子里,一伙人吵吵闹闹的吸引了村里的不少乡亲。 等他们走过,几个村民就凑在了一起轻声说着:“听说小萝她竟然不是郑家的孩子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郑丰谷当年不是有个小闺女嘛,一出生就病恹恹的没几天就不行了,还抱去了山上,可转头就又抱回来说孩子好了,谁都没想到竟是换了一个。你说咋就那么巧的正好让他们给捡着了呢?” “那老太太就是小萝的亲奶奶,前两天是金公子亲自陪着她一起过来认亲的,没想到今儿连景公子都出现了,也不晓得是啥来头。” “甭管啥来头,反正肯定比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好多了。” “小萝的亲奶奶咋这样年轻?瞧着跟二嫂都像是差不多年纪呢。” “这大户人家的太太们不用风吹日晒的,自然跟我们不一样,又有那胭脂水粉啥的不要钱的往脸上抹,能不年轻吗?我听说啊,她们还会把那珍珠磨成粉用来擦脸,哎呦喂,啧啧啧……” “唉你们说,小萝的亲奶奶都找上门来了,咋不见她其他亲人?还有郑家老屋那里这两天也没啥动静啊,该不会是外头胡说八道的吧?” “咋会是假的呢?我亲耳朵听得真真的,前天晚上大奶奶骂得可大声了,太婆都连夜去了老屋。” 他们以为等人走了,再轻声议论没啥不妥,前面的景玥和老夫人却在走出一段路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是把这些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回头就见云萝也转头往后看,老夫人愣了下,快走两步到她身旁,柔声说道:“小萝,祖母想过两日去正式的拜访你这儿的爷爷奶奶,你觉得如何?” 云萝静默了会儿,点头道:“好。” 老夫人顿时喜逐颜开,牵着她的手就往前走,轻声的跟她说:“可惜你母亲出了点意外,连带着你哥哥也被耽搁了不能过来,只我一个老婆子来接你回家,真是太草率,太委屈你了。” 前面的郑嘟嘟发现三姐被落下了,转头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卫奶奶牵着三姐的手,当即就转身蹬蹬蹬的跑过来抓住了云萝的另一只手,看着老夫人的眼神瞬间有些警惕。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嘟嘟的三姐咋这样好?奶奶看到她就和看到嘟嘟一样,都喜欢得不得了,不过还是嘟嘟更可爱。” 郑嘟嘟顿时眉开眼笑,牵着三姐的手蹦了两下,但还是特别正经的强调了一句,“三姐最好了!” “是吗?但我还是觉得嘟嘟更可爱。” “三姐最好!” “那好吧,小萝最好,嘟嘟最可爱。” 郑嘟嘟一想,觉得这样说没有问题,心里也就满意了。 景玥跟在后面,目光幽幽的看着云萝一左一右牵着的手,轻抿了下嘴角。 察觉到从旁边投射过来的两道视线,他侧目便见瑾儿小公子也在侧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满满都是狡黠和不怀好意。 “舅舅。”他忽然凑了过来,那双与景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轻轻眯起,脸上扬起的笑容天真又无邪,说道,“没想到云萝姐姐竟然是姑母的女儿,那岂不就是我的表姐?这样算一算,她也要叫你一声舅舅呢!” 景小王爷的额头上忽然绷起了两道青筋,看着亲外甥的目光倏然幽深。 瑾儿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心里发毛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继续撩拨他冷酷无情的亲舅舅,“你先前还跟卫漓表哥以兄弟相称,你吃亏了你知道吗?” 撩完这一句,他迅速的后退一步,又拐一个弯往前飞奔而去,从他的背影就能看出来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好。 景玥幽幽的盯了他一会儿,随之不在意的撇开眼,继续看着云萝,那眼神眨眼便是温柔得仿似能滴出水来。 不过是拐着弯的姻亲,京城各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是差辈还是同辈又哪里能真正算清楚?除非血亲之间,其余的向来都是各论各的,也就小蠢货才会在那儿沾沾自喜的以为这事能打击到他。 一点影响都没有好吗? 所谓的正式拜访,就是拜访之后,云萝认亲的事情才算是正式的提上了程序。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如今只有她这个祖母来出面认亲,老夫人已经觉得十分委屈了孙女,其他的事情自然不肯再马虎对待。 所以老夫人并没有急匆匆的今天定下明天就马上要登门,而是先跟郑丰谷和刘氏都商量妥当,并定下了三天后的日子,拜访郑丰谷和刘氏,更要拜访郑大福和孙氏。 那天,文彬向先生请了一天假,食肆也暂停营业一天,一家人却其实已经忙了好几天,真正可谓是扫榻相迎。 到太阳升起的时候,白水村的村民们就看到有大队车马浩浩荡荡的朝着村子过来,高头大马上骑着威风凛凛的黑衣侍卫,簇拥着最中间一辆乌木华盖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 在村民们好奇的聚拢过来看热闹的时候,车马停在了村口郑丰谷家的大门前,侍卫们下马的动作整齐划一,车夫放下马凳,卫老夫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今日不同于往日的简单朴素,虽不能说盛装而行,但也是富贵逼人,加上她一身常年身居高位熏染出来的气度,一瞬间让村口看热闹的乡亲们缄默不敢发出丁点的声音。 郑丰谷一家人早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迎出大门等候,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还有贵气逼人的老夫人,一时间也不禁被镇得手足无措。 老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虽装扮有了改变,但神态却依然温和,“我想着今天是正式拜访的日子,无论如何也该郑重些才好。” 郑丰谷回过神连忙把老夫人请进门。 云萱悄默默的往门外看了一眼,抚着胸口和云萝说:“好大的排场,你以后出门不会也要这样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吧?” 大吗? 以老夫人的身份来说,出行带着这么些侍卫,身边只跟着两个丫鬟,云萝并没有觉得这排场太大了,这样大概还是顾及着郑家的心情吧? 云萝看一眼门外,没有看到景玥和瑾儿的身影,就收回了目光对云萱说道:“等日后栓子金榜题名,你还能看到更大的排场。” 云萱不由红了脸,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又胡说!” 老夫人进了门,侍卫们却依然守在门外,看热闹的乡亲们不自觉的安静了会儿,忽然“嗡嗡嗡”的就议论了起来。 “就是金公子来都没有过这样大的排场呢!” 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所见过的最金贵的人大概就是金来了。他们倒是都知道那位景公子可能比金公子家更富贵,但景玥出行多是骑马,带着几个侍卫反倒不如前几年金来第一次来白水村时的浩荡气派。 老夫人进了屋,看着突然又有些拘谨的郑丰谷等人,不由笑道:“我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你们怎么就像是不认识我了?嘟嘟,来,奶奶今天又给你带了礼物。” 郑嘟嘟颠颠的走了过去,好奇的看了看站在老夫人身后的两个丫鬟,又伸手摸了下老夫人身上的衣裳,仰着脑袋说道:“奶奶,你今天真好看!” 老夫人顿时“哎呦”一声将胖嘟嘟搂进了怀里,笑得鱼尾纹都多夹出了一条,“咱嘟嘟的小嘴咋这么甜?” 郑嘟嘟扎了下嘴,说:“不甜,三姐都不给我吃好多糖。” “糖吃得太多了容易坏牙,嘟嘟有没有听三姐的话?” “有,我可乖了!” 有了嘟嘟活跃,其他人也渐渐的放松下来,似乎老夫人除了换一身新衣裳,多插了几根金簪之外,和前两天确实没啥不一样。 在老夫人的示意下,两个丫鬟捧上了精心准备的礼,比先前送过的些许见面礼更精心也更贵重。 绫罗绸缎、滋补药品、干果点心等等各色礼物摆放得堂屋里几乎无处能下脚,而除此之外,更是还有一份田庄的地契。 如果说前面的礼还只是让郑丰谷和刘氏有些惊讶的话,那张田庄的地契就让他们惊慌了,郑丰谷慌忙站了起来将那地契推回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万万不可,这这这……太贵重了,您快收回去。” 老夫人将地契又推过去,说道:“不必推辞,你们养育了小萝十二年,也可以说是救了她的一条命,我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区区一个田庄又算得了什么?” 郑丰谷再推回去,说:“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从没有盼望过能得到些啥,当年把小萝抱回来,就是当自个孩子的,这这……不能收。” “不过是个不大的田庄,我听说你一直都想要给家里多添置些良田,正好,这田庄就在不远,你平时来回看顾也方便。” 郑丰谷依然摇头,坚定的把地契推了回去。 他说不出太有道理的话来,只是觉得这不能收,收了就好像小闺女也不是他的了。 就算他是个乡下泥腿子,就算闺女不是亲生的,可他养了十二年,从来就没有把她和亲生的区别开来,现在更不会因为养了她就白拿这么贵重的一个田庄。 相互又推让了一阵,郑丰谷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刘氏更是急红了眼眶,一副闺女要被抢的伤心模样,老夫人不禁愣了愣,忽然莞尔。 她终于把那份地契收了回去,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该如何感谢你们养大了我孙女,却没想到你们也是小萝的爹娘,不论将来如何,她这辈子都必须要好好的孝敬你们。” 郑丰谷松了口气,听老夫人这么说来,又搓着手有些赧然的说道:“啥孝敬不孝敬的,我和孩他娘有手有脚、有田有地还有这个食肆,老了也不愁。我们就盼着孩子们平平顺顺的,能够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一辈子能够平平顺顺的才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事啊。” 老夫人只在这边坐了一会儿,然后在一家人的陪同下进了村往老屋去拜访郑大福和孙氏。 郑大福他们早已经先一步知道了老夫人的到来,加上在定下这个日子后郑丰谷也是第一时间过来告知了二老,所以云萝他们过来的时候,老屋里的人也正等候着。 不仅有郑大福和孙氏,知道今日卫家的老夫人来登门认亲,李氏、原本应该在私塾教书的郑丰年和县学读书的郑文杰竟然也都请假在家。 看到这家人,郑丰谷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老夫人的脸色。 他可不认为他家以前的那些事情,家里人待小萝的态度,老夫人会全然不晓得。 老夫人却是面不改色,一进门就亲亲热热的与郑大福和孙氏相互问安打起了招呼,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堂屋里多出来的那几个人。 本来嘛,这里是郑丰年他们的家,他们坐在自己家的堂屋里,老夫人身为一个上门的客人,又如何会对他们有意见呢? 相互问安落座之后,她拉着云萝跟郑大福说:“您比我长几岁,我就自来熟的叫您一声郑老哥,我这孙女刚从娘胎里出来,都没来得及让我们看上一眼就被歹人偷了出去,自此流落民间,得亏您家的儿子儿媳妇心善将她抱了回来当成亲生的养育长大,才有我今日终于找到孙女喜得一家团聚。” 那样尊贵的老夫人竟这般纡尊降贵的与他说这些话,郑大福在短暂的拘谨之后又有些受宠若惊,“这也是缘分,白捡了一个闺女,说来还是我家赚了便宜,小萝这孩子……” 他下意识的看了云萝一眼,见她一无既往的神色淡然,好像突然出现的尊贵身份都不能让她有丝毫动容和激动,心里的滋味真是复杂得说不出来。 想到她竟然有着那样尊贵的身世,郑大福现在开口叫她一声“小萝”都莫名有种心虚感,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孩子打小就特别懂事,从不需要家里大人操心,还自己跟村里的张屠夫拜了师父学习打猎,后来家里三天两头的都能吃上她带回来的肉食,几个弟弟妹妹都特别喜欢她。” 老夫人心疼的摸了摸云萝的手,说道:“要说缘分这事还真真是妙不可言,这孩子当年被歹人偷出去后差点就被扔河里了,幸得她师父正好经过,把人惊走又将她从河边捡了回来,救了她一命。” 郑大福一愣,“咋的,张猎户竟是早就与小萝认识?”他记得她好像就这一个师父吧? “郑老哥还不知道吗?”老夫人也是愣了下,然后笑着说道,“小萝的师父原本不姓张,他姓傅名彰,认真算起来与我家还有些渊源,只是当年他出了些变故不得不流落他乡,还恰好救下了小萝,之后辗转到了白水村,要不是后来遇到了他,我还不能这么快就找到我这个孙女呢。” 郑大福有些愣愣的,孙氏从老夫人出现后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眼里闪烁着一些莫名的光,又见老夫人与郑大福相谈甚欢的样子,眼角不知不觉的就耷拉了下来。 她忽然开口说道:“张猎户离开村子都有好些年了。” 老夫人看着她笑道:“四年前离开的,去了西北打战,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了。前段日子我在京城的老姐姐写信给我还说正在给他安排相看媳妇,三十出头的人了,还一点不着急娶媳妇的事儿,硬是说要等他徒儿到京城去帮他相看,凡是他徒儿不中意的,不能与他徒儿好好相处的,他都不稀罕娶。” 云萝也愣了一下,这件事情老夫人可从没跟她说起过,不禁问道:“我师父他还有别的徒儿吗?” “就你一个!”老夫人忍俊不禁,“你师父可是与你说过,以后要你给他养老送终?” 云萝默然,又默默的点点头。 老夫人一叹,“有你这后路在,他可不就越发肆无忌惮的不着急娶妻生子了。” 郑大福呐呐的问道:“这都当上将军了?” 老夫人抚掌说道:“他家本就世代为将,在流落到白水村之前他也在军中任职,最是英武勇猛,一朝回到战场之上,可不就如同蛟龙入海?” 郑丰年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张猎户瞧着就不像是个普通人,一身的英勇之气,功夫也十分厉害,多少人都不敢进的深山他都如履平地,仿佛进了自家后院,没想到他竟真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云萝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还骂过她师父是莽夫、是粗鲁的野人。 老夫人客气的朝他微笑点头,转头又与郑大福说道:“这个孙女我家是定要认回去的,不过生恩是恩,养恩亦是恩,郑老哥若是不嫌弃,她就当是多了一个家,以后也依然是你和老嫂子的孙女,逢年过节的孝敬有她爹娘的,自然也万万不能少了你们。” 第162章 暂别白水村 闲话半天,老夫人又送上了给老屋这边准备的礼,衣料布匹和各色滋补吃食,可说是相当丰厚。 在这期间,郑丰年几次意图搭话,却都被老夫人轻描淡写的客气了过去。 郑大福和孙氏是占着长辈的理,不论那些年对云萝好不好,在分家之前他们也算是养育了云萝一场,可郑丰年一个隔房的伯父又凭什么让侯府老夫人纡尊降贵? 就凭他不事生产、偷奸耍滑、眼高手低,还惦记着侄女手上的那点肉吗? 卫家老夫人的真实脾性可绝对不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和气好说话。 从老屋告辞出来,他们又转道去了郑二福家。 郑二福他们显然是没想到这老夫人还会往他家来,郑丰庆在院子里支着个劈柴的大斧头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自是连忙和扔下编了一半草鞋的爹一起把人迎了进去。 “冒昧来访,打扰了。”老夫人抬头看到被小胡氏从屋里扶出来的老太太,她连忙快步迎了上去,“老太太,今日特意来拜见您。” 拜访和拜见,显然是不同的两个词。 老太太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夫人快快屋里坐。” 老夫人亲手扶着老太太的一边胳膊,在郑二福等人的引领下进了堂屋,又与老太太说着:“小萝说了,在这个家里,最疼她的就要数您老,前些年家里都不宽裕的时候,她还能时常在这儿吃一顿饱饭。” “哪有她说的这么好?她自己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疼疼她。” 说着的时候转头去寻找云萝的身影,却见她被虎头拉在了院子里说话。 卫老夫人转头跟老太太说:“您这曾孙虎头虎脑的,一身的机灵劲,将来必有出息。” 老太太笑呵呵的,“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混账小子,从小就调皮捣蛋的,也只有小萝能制住他。” 院子里,虎头拉着云萝一脸气闷,“你要回你自个的家了吗?” 村里到处都在说小萝不是郑家的孩子,她的亲人找上门来了,要接她回去享福。 虎头这几天的心情不大好,有一种妹妹将要被抢走,他却毫无办法的气闷和憋屈。 云萝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点头道:“暂时不走,老夫人过两天还要宴请全村,之后我再随她去府城。” 虎头都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她之后的话再次打回了低谷,不禁幽怨的看她一眼,但更多的还是担心。 就像文彬一样,他对大户人家的事情并不了解,但多多少少的也听说过一些,真担心小萝去了会受委屈。 “你去了那里后可别跟在村里一样,什么事都不在意不计较的。那些千金小姐公子们一个个都娇惯得很,眼睛还大都长在头顶上,如果敢欺负你,看不起你从乡下去的,你千万别忍着,说不过你就动手,再不行你就回来。” 这话说得虽然跟文彬不一样,意思却是差不多的。 云萝听着也只是点头,并不反驳。 虎头看着她这安静淡然的模样,更是愁得跟什么似的,用力挠了下头,说:“太婆她不是在大户人家待过吗,你要不今天就在我家住一晚?”住一晚更太婆讨教讨教在大户人家的生存之道。 看着这些比她本人还要焦虑的亲人们,云萝不知该怎么去安抚他们的不安,便说:“虎头,你要相信我,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那咋能一样呢,大户人家里都是些精明人,可没有我们乡下这么简单。” “都是人,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区别。” 他撇撇嘴,又哼唧了几声,“你以后就有亲哥哥了。” 虽然以前郑文杰也是她的哥哥,但他一直自以为和小萝的关系比郑文杰亲近多了。可是现在,她就要有一个亲生的哥哥! 看他别扭的模样,云萝微微弯起了眼睛。 老夫人的正式拜访算是正式确定了云萝的身世,一时间,村里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情,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就仿佛什么事都被他们亲眼所见,有羡慕的,有感叹的,也有对孙氏他们阴阳怪气嘲讽的。 但不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不能影响到云萝丝毫,老夫人在拜访之后的第二天更是带着人马来村里摆开宴席,宴请全村和周围几个村子的老人家,摆了足足三天的流水宴。 在乡亲们为此津津乐道的时候,云萝却登上了前往府城的马车。 郑丰谷他们一路送她到了镇上,进入通往府城的官道还依依不舍的不愿停下脚步,云萝都无奈了,说;“我就是去府城转上一圈,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带你们一块儿去。” 刘氏抹了把眼泪,“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你过去后要万事当心,有啥事都要记得去找老夫人,莫要跟在乡下似的啥都自个儿扛着。” “好。” 云萱说:“我们也都不晓得府城里是啥样子的,不过姑婆他们也在府城,你如果有些不好处理的事还可以去找袁承表哥帮忙,你与他不是玩得很好吗?” “嗯。” 文彬说:“三姐,我明年一定能考中前三,到时候就能去考江南书院了。” “我等着。” 郑嘟嘟泪眼汪汪的看着老夫人,说好的你不会跟我抢三姐呢? 云萝摸了下他的头,说:“我先去府城看看,如果好的话,下次就带你一起去玩。” 郑嘟嘟顿时眼睛一亮,“三姐,你啥时候回来?” 云萝估摸了下日子,跟他说:“到夏收的时候,我肯定就回来了。” 郑嘟嘟皱起了脸,“那还要很久呢。” “不久,你看田里的谷穗都垂下来了。” 他看了看路边田里的庄稼,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再依依不舍,马车终于还是远去,郑家几人站在路边一直到再看不见车马的影子才收回了目光,调转方向回村去,气氛甚是沉闷。 远处,云萝也放下了马车的帘子,转头看向了同坐在马车里的卫老夫人。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了两下,说道:“看到你与他们这般不舍,我就知道他们并不曾给你委屈,这次去府城也只是去认个亲,你若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孙女认回来了,老夫人却并没有要将她捆在身边的想法,虽然她内心里是恨不得一刻都不与孙女分离的。 而云萝感受到老人家的疼惜和明理,不禁沉默了会儿,终于喊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的眼中一瞬间有泪光划过,拉着她直喊“好孩子”。 后面有车马追了上来,马车外有人禀告道:“老夫人,小姐,是景公子。” 马车停了下来,老夫人掀开窗帘果然看到景玥带着一队人马追了上来,“老夫人,正好我们也要去府城,不如一道同行?” 老夫人看了眼他身后马车里,也正掀着帘子往外看的瑾儿小公子,点头笑道:“求之不得,有你们一块儿,我这一路上都能安心许多。” 景玥透过窗帘看向马车里面的云萝,“阿萝初到府城,我总得去给她撑个腰。” 老夫人一愣,随之看着他若有所思。 景玥丝毫不避,坦然的迎接着老夫人的打量和琢磨。 云萝疑惑道:“撑腰?” 这回去认个亲还得有人撑腰才行吗?那卫家府邸里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老夫人担心孙女会被吓到,连忙回头来安抚道:“你只管放宽心,有祖母在,谁都不能把你如何。” 未了还瞪了马车外的景玥一眼。 臭小子多管闲事,吓到了我孙女,老娘弄死你! 景玥轻笑,“阿萝又不是温室里娇养的弱女子,老夫人您与其在后面一路撑着,还不如将事情与阿萝说个清楚,该如何处置她自有主意。” 老夫人继续瞪他,眼里还有些警惕。 臭小子以前可没见他对谁家的事这么关心,当真是看在与逸之的交情上?听听他的口气,这一副好像很是了解她孙女的姿态,真是颇有些碍眼。 云萝没看明白他们的眉眼官司,但却听明白了他们的话,便朝老夫人问道:“祖母,府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一路过去也无聊,您不如与我说说?” 老夫人无奈,又瞪了眼景玥,转头跟云萝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几个不怎么讨喜的人,但都无足轻重,对你造不成任何影响。若是胆敢对你有一丝不敬,你只管打过去就是。” 云萝若有所思,“是什么人?” 老夫人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奇怪,似轻蔑又似厌恶,跟她说:“也就你祖父的两个私生子而已,你不必将他们当正经人看待。” 私生子? 云萝问道:“我该叫他们叔叔吧?” “呸!狗屁叔叔!小萝你记得,你姓卫,是我卫家正经的大小姐,他们可跟我卫家没有一点关系,你只当他们是平常供你耍弄的玩意就行。” 心念电转,云萝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景玥的声音隔着马车壁传了进来,“老夫人才是正经的卫家人,老爷子本姓陈。” 哦,果然是入赘吗? 多年以前,老镇南侯膝下只得一女,宠得如珠如宝,到了成婚的年纪就给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女婿,虽出身贫寒,但却一表人才,精通诗书经意,年方十八就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 成婚三年,两人膝下已有了一个儿子,就是云萝和卫漓的父亲,本该浓情蜜意、一家和乐,却忽然爆出那陈举人竟拿着卫家的银子,背着卫家人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至此,夫妻反目,但老夫人却并没有将陈举人赶出门外,而是将那外室接进了府,将他们一家四口人关在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 “你祖父已经瘫痪在床三十余年,一直由他的红颜知己精心照料着,能够日日相处,不必心惊胆战的害怕被人发现,想必他们心里也快活得很。” “……”所以,您老不仅把他们关了起来,还打断了那男人的腿吗? 云萝将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朝老夫人竖起了大拇指,“您干得漂亮。” 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着她说道:“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将他们放在眼里,若是对你恭恭敬敬的便罢,若胆敢对你有一点不恭敬,你只管大耳刮子甩过去。” “他们现在还住在府里吗?” 老夫人不屑冷笑,“他们倒是想分出去单过呢,我原本也不欲跟几个小辈过不去,好歹关了这么些年也差不多了,可惜有些人就是心太大,在你爹没了之后竟以为他们能登堂入室占据主位。” 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她拍了拍云萝的背,说道:“所以,并没什么值得担心的,顶多就是去给你祖父看一看认个脸熟,族中的几位长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多少年前他们都没能把我拉下来,现在也只有缩着脖子乖乖度日的份。” 顿了下,她又说:“男人大多犯贱,你想安安稳稳的当个贤妻良母,他们往往就要作天作地的,一旦你强势起来了,他们也一下子就缩了回去再不敢轻易造次。所以小萝啊,你要听祖母的话,等过几年你长大嫁人之后可千万不能当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受气包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好。” 马车旁的景玥:“……”一派胡言,本王如何会让阿萝受气? 马车一路奔驰,第二天将近傍晚的时候就到了府城。 这是云萝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一座城池,巍巍城墙之上有士兵巡逻,宽阔的城门下,车马人流不息,一个四十余岁留着八字胡的褐衣男子快步迎了上来,“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小姐!” 老夫人掀开窗帘往外看,惊讶的问道:“卫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闻老夫人和大小姐今日要回家,老奴如何能不出门迎接?”他往前凑了一步,透过掀开的马车窗户,轻声说道,“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老爷子也知道今天大小姐要回家了。” 老夫人顿时眉头一蹙,随后冷笑了一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了也不稀奇。” ------题外话------ 抱歉亲爱的们,今天更新迟了,还只有短短的一小章。 本宝昨天去拔了颗横着长的智齿,又是切肉又是磨骨的拔了近一个小时才拔出来,麻药过后疼得我死去活来,还发烧了,所以实在没有精力来码字。 昨晚上也没怎么睡好,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的还有各种混乱的梦境让我有种睡了一个世纪的错觉,早上爬起来照镜子,发现脸肿得像含了一个乒乓球,皮都绷得能反光了,躺着难受坐着头晕,今天真的只有这么多了。t_t 第163章 初入卫府 马车穿过宽阔的城门进入了越州城,又顺着宽敞的大街一路往北走去,一副属于这个时代的大城景象缓缓的呈现在云萝的眼前。 鳞次栉比的商铺,川流不息的人群,路上的每一个人都似乎要比乡下小镇上的更神气。 云萝透过马车的窗户往外看,老夫人在旁边给她细细的介绍沿路的景象,一直到进入城北,路上的行人少了些,但每个人的衣着穿戴却更精细了。 卫府就坐落于越州城的城北,占据了整整两条街的面积,是放眼整个越州城最宏伟气势的一座府邸。 马车缓缓靠近,那边的景象也越发清晰的呈现在云萝眼前。 大门前一个足以跑马的广场,两边栽种着一些矮小的灌木花卉,门前石狮子上披挂着红绸,朱红的大门敞开,白玉阶上八名侍卫持枪守卫。 云萝的目光落在了大门上方的乌木匾额,上头龙飞凤舞的“卫府”两字旁边,还有着一个鲜红的印章。 “那是庆隆帝亲手赐下的匾额,总共有两块,还有一块镇南侯府的匾额挂在京城的侯府。”老夫人见她盯着匾额看,就主动的给她解释道。 庆隆帝是两代以前的大彧至尊,也是当今圣上的亲爷爷。 当年,老侯爷主动上交兵权,只携带妻女回到了老家江南,庆隆帝便赐下这两块匾额,另还有一道准许卫家女承爵的圣旨。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又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嬷嬷领着府中下人鱼贯而出,跪地恭迎道:“恭迎老夫人回府,恭迎大小姐回府。” 云萝和老夫人一起下了马车,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大门而入,真正的踏足到了卫家的地盘之上。 白玉阶,青砖地,粉墙黛瓦,真正进入到卫府之中却见里面意外的简洁,简单却不失大方,一眼望去,看不到太多的精致景象,却开阔舒朗,直让人耳目一新。 在进入正院的时候,云萝还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排武器架,上面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她的目光忍不住在上面多停留了片刻,然后就听见老夫人说:“我平时闲着没事就喜欢耍弄两下,小萝若是喜欢也只管到这儿来,若嫌场面太小,西北角上还有一片演武场,跑马都是足够了的。” 云萝是不清楚这个时代的权贵人家府中的格局,跟在他们身后的景玥是见怪不怪,瑾儿小公子却是一脸的别扭表情。 你们别欺负我年纪小就见识少啊,话说谁家会在正院里摆放这些东西? 一伙人进了正堂正室,这一路过来,老夫人始终拉着云萝的手,一刻都没有放开,直到拉着她一起坐到了主位之上。 在城门迎接的卫德和刚才那位五十余岁的老嬷嬷带领着府中的大小管事列队在下方,老夫人指着他们一一介绍道:“这是外院大管家卫德,这是内院大管家曹嬷嬷,这是厨房掌事张大勺,他媳妇是针线房的二管事,就是这位,她旁边那位是针线房的大管事应三娘,这位是咱府上的账房先生廖成廖先生,这位……” 每介绍到一人,他们就上前半步朝着云萝欠身行礼,姿态恭敬,至于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云萝一时间也看不出许多来。 将主要的几位管事介绍完毕之后,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上前介绍自己了,未了,老夫人拍着云萝的手说道:“你刚回来,有些事一时弄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你不必着急,左右还有祖母在这儿,你只管慢慢适应就是。” 顿了下,又说道:“祖母还给你准备了几个丫鬟,待会儿你挑几个带在身边,有什么事都可差遣她们去做,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若是府上有那不长眼的狗东西胆敢对你不敬、惹你不痛快的,你也不必先来禀报我,只管当场大耳刮子打过去就是。” 初来乍到,又是从贫困乡下到高门侯府之中,老夫人深怕孙女不习惯,在家里住得不舒坦,自是殷殷嘱咐不住的宽慰她的心,同时这些话也算是说给下面这些管事们听的。 这位是卫家顶顶尊贵的大小姐,谁都不可慢待轻看了她。 但其实,云萝并没有觉得有多无措,一直安静的待在老夫人身边,将从踏入府门到现在的一切见闻尽都纳入眼中并加以分析,多少心里有些数。 面对老夫人的好意,她亦无多话,直接点头应了声,“好。” 一声“好”,让下面的几个管事都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位在乡下长大的,刚认回来的大小姐好像跟他们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难道不是应该畏畏缩缩的吗? 再不济,一朝飞上枝头的张扬和得意呢? 您这样平平淡淡的一个“好”字,让我们有点忐忑啊。 好什么哦?好在不着急慢慢适应,还是好在有丫鬟伺候不必自己干活,又或者是好在遇到不顺心的能当场大耳刮子打过去? 老夫人对她的淡定也有些惊讶,惊讶过后是欢喜,真不愧是她的孙女,这点小场面又如何能惊到了她? 她转头问曹嬷嬷,“大小姐的院子都收拾妥当了吗?” 曹嬷嬷走上前一步,说道:“按您一早的吩咐,都已经收拾妥了,就是正院后头的锦兰院,和小侯爷的书意院只隔了一个小花园。” 老夫人很满意,又转头跟云萝说:“锦兰院虽不是很大,但却是府中景致最好的,离这里也近,穿过回廊只需小半刻钟就能走到了。” 云萝对于住的地方并没有特别的讲究,但老夫人如此用心,她自然也只有高兴的份,便说了声,“谢祖母。” 几天相处加上前面几年虽不曾见面但耳闻却当真不少,老夫人对于孙女的冷淡已经有些习惯了,管事们却又在下面偷偷的传递眼神,这大小姐咋这么冷淡啊?初来乍到的,她难道不该抱着老夫人的大腿不放吗? 眼神在偷偷的传递,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在老夫人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云萝离得近,加上听觉灵敏,清楚的听见了她说:“老爷遣了丫鬟来请大小姐过去拜见。” 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看不清形势的人,总以为他还是个多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这句话不轻不重,足够让屋里的其他人听见,下面的管事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对此没有任何的反应。 云萝看着她面带询问之色,老夫人却转头拉着她说:“走吧,祖母现在就带你去锦兰院看看,我就动动嘴皮子,其余都是下面的人布置的,也不晓得合不合你心思,你若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尽管照着心意改动。” 听到她的话,曹嬷嬷先朝云萝屈膝行一个礼,说道:“老夫人在几年前就把锦兰院备下了说是要等大小姐回来后居住,里头的一应摆设也都是老夫人亲自过目决定的,说大小姐是个清净的人儿,定然不喜欢太闹腾的装饰,布置得十分清雅。” “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老夫人难得的有了点不好意思,一边又拉着云萝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说得再好也没用,还得看我家小萝喜不喜欢。” 其他的管事都在大管家卫德的指挥下各自退下,只有曹嬷嬷和另外两个丫鬟跟着他们穿过回廊到了锦兰院。 “景公子,这位小公子,一路辛苦,客院都已备好了,请随小的下去歇歇脚吧。” 云萝转头看了一眼,看到景玥和瑾儿被卫德拦了下来,要将他们往另一边的客院方向引领。 瑾儿一下子就绕过了卫德往云萝这边飞奔而来,“姐姐,我帮你去看看院子布置得好不好!” 景玥却不得不被拦下了脚步,青天白日的他也不能硬闯到阿萝的闺阁之中。 瑾儿牵着云萝的手,侧转过身得意的看了眼他家舅舅,然后扭回头乐颠颠的跟着老夫人和云萝转进了后院。 舅舅不能做的事情他却能做,嫉妒死他! 锦兰院内早有十多个丫鬟候着,看到老夫人进来便纷纷行礼,大的有十六七岁,小的却还不到十岁的模样。 这些就是先前说的让她挑选贴身丫鬟的人选了。 云萝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回头跟老夫人说道:“祖母你替我选吧,不用太多,挑两个就行了。” 什么不习惯同情怜悯的,她都没有,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别说是现在这个时代,就算几百上千年后的时代,嘴上喊着人人平等,却又哪里能做到真的平等? 从小到大都被佣人、警卫包围的大小姐表示,这真的算不了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不过是换了个称呼,多了张卖身契而已。 多少人想进入侯府当个奴才都还不能够呢。 老夫人拉着她在上方坐下,瑾儿窝在云萝旁边,闻言他反倒是先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说道:“两个丫鬟如何能够?至少也得配备上十个八个的,你可是堂堂侯府大小姐,长公主的亲闺女。” 云萝捏了下他的脸,“人多了心思就多,我并不觉得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需要配上那么多人才能打理妥当,我花钱养着她们可不是让她们整天无所事事吃白饭的。” 瑾儿不明白,“怎么就是吃白饭了呢?你知道一个名门贵女的身边每天都有多少事吗?衣食住行样样精细,说要配上十个都是少的呢,若是再加上粗使洒扫的,二十个都不嫌多。” 云萝回想了下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锦兰园的格局和面积,心里合计一下,转头跟老夫人说道:“祖母,粗使的四个人就够了,贴身的也不需要太多,左右只是些端茶递水做针线的琐事,太过亲密的事我都喜欢自己来。” 依然是瑾儿抢在了前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样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云萝挑眉,“所以,四体不勤,连擦个手都要丫鬟代劳的废物模样才不会被人笑话吗?” 瑾儿一噎,你骂谁废物呢? 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曹嬷嬷也在旁边笑着说道:“大小姐真不愧是咱家的大小姐,倒是颇有几分老夫人年轻时的风采。”就是性子略微冷了些。 之前,府里虽少有人知道云萝这位大小姐的存在,但也不是全不知晓,至少老夫人最信任的那几个还是明白的,毕竟这些年来,有关于云萝的消息时不时的传递到府里,也不可能让老夫人亲力亲为。 而曹嬷嬷显然就是知情人之一。 瑾儿一扭身就窝到了老夫人的身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满脸委屈,“老夫人,表姐她这般不知规矩,您老都不管管吗?” 老夫人笑着说道:“好,我现在就管教她。” 云萝却盯着瑾儿若有所思,“你叫我什么?” 老夫人忽然朝曹嬷嬷使了个眼色,曹嬷嬷领会其意,带着屋里的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待得屋里只剩下三人,老夫人才与云萝说道:“阿玥还没与你明说吧?他的姐姐是当朝皇后,这位小殿下是你嫡嫡亲的表弟。” 说着也没等云萝回应,就低头看着瑾儿一脸的忧愁,“我也没想到圣上和娘娘竟这般大胆的把小殿下给送了出来,当日在庆安镇上听到他喊阿玥舅舅的时候,可把我给吓坏了。” 她其实也只在几年前见过这位小殿下,当时他还在襁褓之中,与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 瑾儿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垂着脑袋、耷拉下眉眼,蔫巴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都好久没见到父皇母后了,也不知道舅舅他什么时候才会回京,老夫人,您能不能派个人送我回去?我想我父皇和母后了,也特别想念皇姑母。” 粉雕玉琢的小正太露出这样可怜的模样,真是能把人的心都给融化了,老夫人也不由得露出了疼惜之色,搂着他的小身子说道:“回头我就去问问你舅舅,何时带你回京去,殿下小小年纪的就被带到了千里之外,还这么久都不能与爹娘相见,真是难为你了。” 还要去问舅舅?那还有什么戏? 瑾儿垂着眼睑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角,眼角一瞥,正好瞥见云萝端坐在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表演,顿觉得心里再次遭受了一万点的暴击伤害,一头扎进老夫人的怀里。 一个两个都是冷酷无情、不知怜惜弱小的大混蛋! 云萝惊讶于瑾儿的身份,但又并不十分意外,毕竟景玥的身份摆在哪儿,他的姐姐嫁的自然也该是顶尖的高门,当个皇后什么的好像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恐怕也只有皇宫那种地方,才能养得出瑾儿这种小小年纪就已然扭曲的性格吧? 毕竟看他的行为处事,怎么也不像是个在家里不受宠的。 云萝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但老夫人最后还是拍板决定给她挑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和四个洒扫粗使的婆子。 两个一等丫鬟分别叫兰香和兰卉,兰香沉稳些,兰卉活泼一些,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四个二等丫鬟的年纪则相对小一些,在十一二岁之间,与云萝的年纪相仿,分明取名为百草、百合、百叶和百灵。 今日进城的时候就已近傍晚,这一连串的事情折腾下来,天都已经黑了,老夫人陪着云萝和景玥、瑾儿一块儿吃了顿简单的晚饭,然后就催促着他们赶紧下去睡觉歇息。 洗漱宽衣,兰香和兰卉只是动手端了了水,其他的事情云萝并没有劳烦到她们,在她们想要在外间守夜的时候还被赶了出去。 两个丫鬟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一时间对这位新来的大小姐颇有些束手无策,倒是云萝躺在柔软的床上很快就沉入了梦想。 认床,新到了一个环境不习惯,这些都是不存在的,若有需要,给她一根树杈子,她都能睡得安安稳稳,用最短的时间养出最好的精神。 总觉得今日所经历都不过是小事情,明天还有更激烈的境况在等着她。 清早天才蒙蒙亮,云萝就自动的醒了过来,门外院子里也有了些细碎的动静,是有人踮着脚小心走路的声音。 她起床,走到了一边的衣柜前将门打开,黑乎乎的看不大清楚里面的东西,但满当当的衣料子还是能轻易辨别出来。 外面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站在门外说道:“大小姐,您醒了吗?让奴婢们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云萝在衣柜前站了会儿,转身到外间将房门打开。 兰卉提着灯,兰香端着水盆,昏暗的室内因为她们的进入而亮堂了许多。 兰香拧了帕子给云萝擦脸,兰卉点上屋里的灯盏之后又转身走到了衣柜前,问道:“大小姐,您今日想穿那一身衣裳?” 云萝有些不习惯被不熟悉的人靠得这么近,下意识往后避让了些,然后才接过兰香手里的湿帕子擦起了脸,听到兰卉的话就转头往衣柜那儿看了一眼。 只见满柜子花花绿绿的衣裳堆叠其中,各种花纹和色彩混杂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在不甚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看得人直泛眼晕。 兰卉展开了一件藕色襦裙,里头衬一件浅青色的小衫,“这一身颜色素雅,瞧着就与大小姐甚是相配,您觉得呢?” 见云萝擦着手不说话,她将衣裳放到一边架子上,转身又展开了一见月白的绫纱裙,“这是素锦绫,夏日里穿着最是凉快。” 见大小姐依然无动于衷,她随之拎出一件大粉色的襦裙,眼睛都在瞬间就亮了几个度,直说:“这颜色最是衬肤色,大小姐穿上肯定好看得很。” 云萝的眼角一抽,直说:“简单些的,方便行动的。” “大小姐想穿骑装?”那是最方便行动的衣裳了,可是……“今日您还要随老夫人去祭祖拜见长辈,穿骑装不大合适吧?” 所以,务必是要穿裙子了么? 云萝沉默了会儿,最终随手选了一件天青色的襦裙,裙摆宽阔,寥寥几笔却书写出了一副山水烟雨图。 兰香为她梳发挽了双髻,缀上几朵粉色珠花。 铜镜模糊照不出很清澈的人像,但影影绰绰也能看个大概,至少比水盆河流映照得清楚多了。 这是云萝第一次把这一世的自己看得这么清楚,柳眉狸眼,琼鼻樱唇,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些尚未来得及褪去的婴儿肥,肉呼呼的看得人直想捏上一把。 可惜对上她的眼神,怕是谁也没那个胆子敢伸手来捏。 “大小姐,您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兰卉将往她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玉璎珞,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道。 云萝将目光从铜镜上收回,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璎珞,然后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去祖母那里。” 她到正院的时候,老夫人正一身劲装在院子里练剑,剑气凌然,杀气腾腾,绝对不是只用来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 云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着院子里翻转腾挪的一招一式,看得有些入了神。 直到老夫人练完了一段,也看到了站在拐角廊檐下的孙女,便将手中的剑往旁边武器架上一挂,朝她走了过来,“小萝?” 云萝回神,喊了声:“祖母。” 老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阵,眼睛锃亮,“我孙女真是好看,只稍稍一打扮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似的,屋里给你备下的衣裳可都合身?过两天祖母再叫针线上给你重新丈量尺寸,各式各样的都做上几身。” 云萝虽觉得完全没这个必要,但并没有拒绝,“谢谢祖母。” 老夫人果然越发的笑逐颜开,拉着她往屋里走,“怎么起得这样早?可是睡不惯?有哪里不舒坦了一定要跟祖母说,万万不可憋在心里头,知道吗?” 云萝摇头,“没有不舒坦,只是习惯了早起。” “早起是好的,不过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合该每天多睡上两个时辰。” 云萝点头,又犹豫了会儿,忽然问道:“祖母每日都早起练剑吗?” “是啊,多少年的习惯了。”她忽然神色一动,低头看着她问道,“一直听说小萝也在山上练出了一身的好武艺,可有兴趣再跟着祖母学一学自家的武功招式?” ------题外话------ 这两天一直持续的低烧,烧得我人都迷迷糊糊的,最可怕的是脸已经肿得往脖子下蔓延了,嘴巴也张不大,喝水都疼,睁着眼睛都感觉头是晕的,不得不断更了一天,请亲爱的们见谅。 现在烧是退了,脸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消肿,嘴唇爆皮严重,我真担心我的脸也要爆开,摸着硬邦邦的一大块呀。o(╥﹏╥)o 更新今天恢复,么么亲爱哒! 第164章 开祠堂,上族谱 学武的兴趣云萝自然是有的。 当景玥拎着赖床不肯起的外甥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祖孙两还在院子里比划,老远就听见老夫人的连声称赞。 她孙女简直是个练武奇才,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就把招式比划得像模像样的,若是再配上吐纳之法,假以时日必然又是一方高手。 天生的,或者说是卫家遗传的天生神力给他们在练武的道路上首先就占了许多便宜,若是再加上不差的领悟力和天赋,老夫人自觉再不用担心孙女将来嫁人之后会受婆家的欺负了。 相公不听话,就打到听话为止。 景玥完全不知道老夫人此刻的这个可怕想法,他站在院子边的回廊上静静的观看着云萝练武,天边绽放的晨光都比不上他眼中的粲然。 瑾儿看看院子里的人,又抬头看看身旁的舅舅,有些不耐的踢了下脚边的石墩子。 这有什么好看的?慢吞吞的几个动作说是练武都像个笑话,一点都不威风。 早膳的时候,老夫人与云萝细细说起了今日的行程,“今日就要开祠堂把你的名字添加到族谱之上,礼节繁琐,但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只需跟着祖母一步一步走就行。” 关于这件事情,其实在来府城的马车上老夫人就已经与云萝讲过了,不过事到临头,老人家担心孙女心里没底,又忍不住的嘱咐了几句。 云萝自是点头应下。 景玥坐在老夫人的另一侧,此时也说道:“今日大喜,我不好随意闯入卫家祠堂,但能送你到门口在外面等你。” 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祠堂的门口,对卫家的那几个族老也是一种威慑。毕竟,身为族老,他们家小侯爷与景家小王爷乃至交好友的事情就算不曾亲眼所见,也至少略有耳闻,他们就算认不出他这个人,但肯定能猜出他的身份。 老夫人又瞪了他一眼,但对他的话却并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 那几个老东西从二十年前她父亲过世后就一直不怎么安分,虽然这些年来基本都被她打压得差不多了,可今日小萝的突然出现恐怕还是免不了被他们抓着折腾点事端出来。 云萝的目光从老夫人和景玥的脸上来回的看了两遍,默默的点了点头。 卫氏祠堂并不在卫府里面,卫府独属于袭爵的嫡支,祠堂却属于所有的卫氏族人。 几百年传承下来,嫡支虽人丁凋零,但卫氏族人的数量却颇为庞大,在卫府背后的那一大片地界上居住的几乎全是卫氏族人,而卫氏的祠堂就在族群居住的中间。 早饭后略作休息,云萝就跟着老夫人登上了马车,从大门出,绕过半个卫府到了背面,穿过几排矮房,忽然迎面可见一座巨大的牌坊。 老夫人指着外面给云萝介绍道:“刚才走过的那些屋里住的都是侍奉卫家的世仆,几百年前下来,人员冗杂,我虽前些年放了一批人的身契,但至今仍有不下千人依附着卫府而活。” 又指着前面的牌坊说道:“此亦是天子所赐,是咱大彧的开宗皇帝亲笔手书。” 几百年的时光,保存得再仔细,那牌坊也已经留下了无数的岁月痕迹,但“定国安邦”四个大字却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震慑着路过的行人,也是卫家几代族人的骄傲。 马车在牌坊前停下,所有人都下地步行从牌坊下通过。 云萝转头看了一眼,又在牌坊的背面看到了“功在社稷”四字。 有一股无形的震慑在她的心里油然升起,她似乎看到了血肉迸裂惨烈的厮杀,看到了尸山血海映血的残阳,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跟她所经历过的战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状态。 更野蛮、更残忍、也更惨烈。 该是怎样的功绩才能获封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跟着老夫人穿过一座又一座的牌坊,每一座牌坊上都似乎镌刻着赫赫战功,一直到最后一座牌坊,她看着那上面的“状元及第”四个大字,直觉得它与前面的兄弟们实在是格格不入。 “这是你父亲挣来的。”老夫人轻抚着这座牌坊柱,跟云萝说道。 景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当年老侯爷上交兵权之后就回了江南,极少再去京城。卫侯……就是你父亲高中状元时年仅十四岁,也正值老侯爷弥留之际,殿试之后他都未能参加琼林宴就匆匆离开京城回来见老侯爷的最后一面。此后,守孝两年三个月,起复后被先帝外放三年,三年间,他从七品县令到五品知州,三年期满后直接升任为大理寺少卿。” 多少人需要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都到不了位置,他只用三年就抵达了,而且算算年纪,那时候他也才将将弱冠而已。 云萝眨了下眼,好像有点厉害的样子。 看着一脸缅怀的祖母,云萝轻声问景玥,“那我……父亲后来是怎么死的?” 景玥眯了下眼,声音压得更低了,但对云萝却是丝毫没有隐瞒,“先帝昏庸,后宫争斗极其混乱,皇子死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他驾崩时只留下不足十岁的当今圣上,和早年就被远远打发出去的四皇子。新帝年幼,朝政不稳,三皇子领兵造反,在一次刺客袭击时卫侯替圣上挡了三剑,没能熬过当晚。” 云萝皱眉,“三剑?宫里的侍卫都是废物?” 多大的废物才能让刺客近皇帝的身三次,需要个文弱书生去替皇帝挡剑? 哦,话说她那个爹是个文弱书生吗? 景玥的目光有些幽冷,“新帝年幼,朝政不稳。” 所以,就连身边的侍卫都没有全心全力的去保护他们的皇上吗? 云萝无法想象那是个怎样混乱的情况,而景玥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另外一句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再等等吧,这事不该由他告诉她。 老夫人此时已经缅怀结束,看着眼前聚集过来的族人们,转身将云萝招呼到了身边,对着族人们说道:“这就是我那自幼被偷走的孙女,我与公主寻找了多年,终于是把她找回来了。” 又指着族人对云萝说道:“小萝,这是十三太婆,这是二伯祖母,这是八叔祖母,这是……” 云萝事先已听说过些族中事,知道那位老侯爷,也就是曾祖父在族中排行第三,祖母在族中姐妹间排行第九,而她的爹则是已经排到了第十六位,兄长卫漓排行二十七,她在同辈姐妹中排行二十九。 也就是说,她上头有足足二十八个比她年长的同族姐姐,再加上至少二十七个族兄。 云萝随着老夫人的介绍问候着族中长辈们,心里是庆幸她不用和这些族人住在一起的,平时也并不需要经常与他们打交道。 毕竟虽是族人,但也有远近之分,与老夫人在五服之内的还有几个,与云萝还能归入到五服之中的是真真没有了。 她们刚才一路从牌坊下走过来,沿路已是吸引了附近的族人,随着老夫人在此停留,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并在得知老夫人要带着云萝去祠堂之后一大群人都随着往祠堂的方向移动过去。 其实他们早该知道了,毕竟开祠堂不是小事,族中有威望的几位族老必然要在场,也就是说,老夫人应该提早就知会了这件事。 绕过两条巷道,在所有人都下意识噤声,老夫人也肃穆了神情的时候,云萝看到了卫氏的祠堂。 几百年侯府的祠堂自然是极为恢弘的,撇开门前宽阔的广场不提,高耸的门楼和巨大的黑漆柱都足能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祠堂的门口正站着几个老人,看到这一大群浩浩荡荡过来的族人,有人皱了皱眉,有人则迈步迎了上来,“老夫人,就等您来开门了。” 作为卫氏嫡支,老侯爷在世时他是族长,老侯爷过世后则是老夫人当了族长,这是卫氏一族几百年来的第一个女性族长。 当年族中多少人反对,全被老夫人强行镇压了下去。 女侯都当得,凭什么一族的族长反倒当不得了? 现在,老夫人仍在世,但她却已经在两年前卸下了族长一职,由卫漓继任,但卫漓常年居住京城,族中事务除了几位族老之外,老夫人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就比如,所有人都到了,却必须得等老夫人来才能开启祠堂的大门。 大门轰然开启,逐渐展现在云萝眼前的是高大的厅堂和精致的雕饰,耀眼的阳光从天井照射下来,照在前堂两边门柱的楹联之上,只见一边写着“祖功宗德流芳远”,一边写着“子孝孙贤世泽长”。 几位族老簇拥着老夫人和云萝进了大门,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阿萝,我在外面等你。” 云萝回头看去,就见景玥站在门外看着她,漫天的阳光都比不上他的笑容粲然,桃花眼勾人,惑人心魂。 身边的族老们也下意识的转头,有人“嘶”的抽了口凉气,有人皱着眉头骂一声“没规矩”,还有人摸着胡子疑惑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老夫人笑了一声,说道:“二哥觉得眼熟也是正常的,四年前你还见过他呢,是逸之的好友。” “逸之的好友?哦,景……嘶!” 话到一半,想起这位的身份,卫二老爷也忍不住的抽了口凉气。四年前,这位还只是个空有名头的小王爷,四年后,却是不得了了! 而他的这个“景”也让旁边的另外几位族老变了变脸色,那位刚才还骂了“没规矩”的族老更是小心的求证道:“这是,那位?” 老夫人虽然觉得景玥这行为完全是多此一举,还有插手卫家家务事的嫌疑,但这么一来,好像确实能给她省下一些麻烦。 便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那位族老,说道:“我也不知十六叔说的是哪一位,不过景玥确实是受了逸之的托付,务必要照顾好他妹妹。” 十六太爷的脸色又变了变,目光不定的看了眼云萝,又撇开头去不说话了。 云萝将这些人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倒是不觉得忐忑不舒服,反而还觉得有点有趣。 原来真的有族人不欢迎她回来啊,可是她本是嫡支大小姐,回不回来跟这些分支的族老又有什么影响呢? 想不通便继续静观其变。 大部分族人都止步在了祠堂大门外,仅有小部分人跟着一起穿过前堂,越过正堂,一直到供奉着祖宗牌位的后堂才止了步。 开祠堂、供香火、唱词颂德、请族谱,一轮步骤之后,云萝看着祖母一脸肃穆的亲手翻开族谱,执笔就要将并列在卫漓之后的一个叫卫浈的名字划去。 “老夫人!”一个花白胡子,身形微胖的族老忽然出声,“卫浈虽并非我卫家血脉,但好歹也在公主的膝下养了十多年,便是养只阿猫阿狗怕是都难以割舍。” 云萝还记得祖母刚才对她的介绍,这位是八叔祖,与十六太爷还是亲叔侄的关系。 老夫人笔尖微顿,本就肃穆的脸色更是冷凝,“你以为,公主会对一个替代了她亲闺女,还意图暗害她亲儿子,谋夺我卫氏家财的小杂种难以割舍?” 八老爷一噎,十六太爷就接过了话头说道:“那都是大人们的事,卫浈一个孩子又如何知晓那些?” 二老爷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他说道:“十六叔此言差矣,不论如何,那孩子毕竟不是我卫家的,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又如何还能让他继续顶着我卫家的姓?” “这跟着我卫家姓的外人还真不少呢,左右也不差那一个,好歹当了十二年的二公子,现在说不是就不是,让世人怎么想?让那孩子往后如何过活?” 八老爷也立刻接口道:“就算不是亲生的,认个干亲什么的,也无妨嘛。” 老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看起来,十六叔和老八都很是喜欢那个小子,那不如我将他改到你们的名下,就给你们谁……当个孙子吧?” 十六太爷顿时面颊一抽,“这可使不得,岂不是乱了辈分?再说,我都没见过卫浈,哪里来的喜欢不喜欢?不过是想着公主养育他这么多年,突然舍去怕是会舍不得。” “那你们真是太不了解公主了。”一个害她失去了亲生女儿的孽种还想让她精心养育?哦,好像还真挺精心的,养得那小子无法无天。 老夫人重重的一笔落下,当场就将“卫浈”二字从族谱上抹去,八老爷几乎是要跳起来,却被十六太爷一把按住了肩膀,冲他摇了摇头。 八老爷看看他亲叔,又看看上方的老夫人,最后目光在云萝的身上定了定,眼中飞快的闪烁着什么。 二老爷看着八老爷摇头叹息道:“老八你何苦这么着急?不管那孩子无不无辜,他本身就是带着要谋害小侯爷,谋夺侯府家产的目的而来的,你可别犯了糊涂。” 一直坐在左边第一位沉默着没有说话,老得连眼睛都睁不很开的十三太爷此时也颤巍巍的开口了,“那种豺狼虎豹,就该一开始便把他扔出去,老十六啊,你怎么还怜惜起人家来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心软的人啊。” 十六太爷脸色微微扭曲,“谁怜惜卫浈了?我不过是想着公主一片慈母心肠,莫要让她伤心了才好。” 老夫人已经将卫浈抹去,又郑重其事的添上了“卫浅”二字,然后怔怔的看着这个名字,忽然就湿了眼眶。 “这是你父亲临终前给你取的名。” 云萝忽然想起前日老夫人与她说起上族谱时说的这句话,再看到这两个字写上了族谱,忽然心里有了点莫名的触动。 她虽然更喜欢“云萝”这个跟随了她两世的名字,但“卫浅”却是另一个父亲在临终前对她的深切盼望。 “祖母。” 老夫人回神,又往下添了几笔,然后等待墨迹晾干,将族谱又郑重其事的收回到了匣子里面。 她至此才抬头又看向下面的族老们,尤其是十六太爷,“卫浈已不是我卫家人,以后他究竟姓什么还不知呢,十六叔可莫要再张口闭口的喊卫浈了。” 又拉着云萝站在当间,“我希望你们都记住,这位才是我卫府嫡支的大小姐!” 八老爷的目光又闪了闪,倒是十六太爷竟是相当利索的改了态度,起身便朝着云萝一拱手,“见过大小姐。” 别管是不是长辈,分支的人见了嫡支的就该行礼问安。 云萝看了眼他略微紧绷的面颊肌肉,“十六太爷不必多礼。” 其他族老紧跟着纷纷朝云萝行礼,八老爷最后也一脸阴沉的站了起来,说的却是,“大小姐自小在乡下野惯了,这侯府的规矩可得尽快学起来才行,免得改日出门应酬丢了我卫家的脸。” 云萝眼皮一掀,“八叔祖尽管放心,就算丢脸,也首先丢的是我祖母、我母亲的脸,丢不到您的脸上去。” 第165章 爽了一下 云萝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八老爷霍然变色。 再是嫡支大小姐也不过是个刚从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他再是分支庶脉也是卫氏族老,走出去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她的长辈! “一脉相承,在场的都姓卫,你在外丢了脸面,也就是丢了整个卫氏的脸面!” 他一句话把在场的所有族老都拉了进去。 二老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夫人,莫名的心一抖,“老八,大小姐刚回府,就算行事略有差池也是正常的,况且这还什么事都没有呢,你在这儿急吼吼的做什么?” 小子不怕死,你倒是看一眼老夫人的表情啊,以后你那一支还想不想在族中过好日子了? 八老爷显然没有读心术,也看不出二老爷心里的想法,他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心绪十分的混乱激动,闻言就说道:“我这也是为大家着想,真等大小姐行事不妥丢了卫氏的脸,说什么都迟了。” “那也不是你能多管的!”又一个族老忍不住开口,“大小姐的教养自有老夫人和公主殿下负责,何时轮到八哥你去指手画脚了?” 十三太爷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的睁了下眼,又颤巍巍的说道:“老八啊,你逾矩了,大小姐如何,不是你能插嘴的。” 年轻人就是有冲劲,也不想想二十年前卫梓这丫头是如何的在族中大开杀戒,堂外天井的地缝里头到现在还残留着清理不去的血迹呢。这是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就又飘起来了? 他老人家对云萝的表现却是一点都不觉得惊奇,有啥样的祖母就有啥样的孙女,况且,几百年传承下来,卫氏嫡支的姑奶奶们从来就没有一个好说话的。 卫晟倒是个谦和性子,可惜英年早逝,卫漓亦是个翩翩佳公子,可惜常年居住京城,一年都难得回一趟族里。就算回来了也没用,他总不可能违抗他亲奶奶反过来帮他们这些都已经出了五服的族人。 十三太爷的这些心思也就在他自个的心里转了一圈,而他们的话终于让八老爷一激灵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老夫人的脸色,所有的不满和不忿都一下子憋回了肚子里。 他低头朝老夫人拱手道:“老夫人见谅,我这都是为族中着想,并非刻意刁难大小姐。” 老夫人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跟十三太爷说:“十三叔,祠堂事已毕,我下午还要带小萝出城到祖坟祭拜,族中之事就交托给您了。” 十三太爷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点头慢吞吞的说道:“好好好,大小姐回来是大喜事,祭祖更是顶顶要紧的,族中的事你不用操心,左右老头子也还能顶些事,再不行,不是还有你这些族兄弟呢吗?” 其他族老纷纷表示老夫人只管安心的去祭祖。 老夫人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来,又说:“我已经吩咐卫德带了府中的下人过来准备宴席,也要你们多看顾着些。” 找回了大孙女,自然是要大摆酒席、大肆庆祝的,第一站在白水村,这第二站自然就该轮到族里了。 从头到尾,云萝就只说了那一句话,其余的还没有等到她发挥呢就被人三两句给解决了。 有点失落怎么办? 亏她养精蓄锐一晚上,还特意挑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衫。 一行人从祠堂出来,老夫人和云萝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族老们,最后面是刚才站在堂外看热闹的族人。 云萝忍不住的回头去看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得仿佛随时都会摔倒的十三太爷,有点好奇。 看他的头发和骨骼皮肤,年纪应该不到七十,虽说这个时代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是长命的了,但再看他的脸色,身上应该并没有严重的沉疴疾病,却弯腰驼背走一步都得要喘上好几声,怎么老成这样? 老夫人顺着她的目光也回头看了一眼,喃喃轻语了一声:“老头儿装得倒是越来越像了。” 云萝:“……”老爷子真会玩。 走出祠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景玥,十六太爷和八老爷看到他时下意识的一缩,默默的躲到了人群后面,而云萝却是直接朝他走了过去。 “如何?”他低声询问。 顺利得根本就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当然,虽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话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我家的族老好像有点怕你。” 十六太爷和八老爷其实在祠堂门口的时候就对她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怠慢,却在景玥的那一声之后忽然安静了许久,一直安静到祖母将要把那个名字从族谱中划去的时候才不得不开了口。 说出的那些算不得尖锐的话,大概也是考虑了一路,至于之后八老爷与她的为难,是因为阻拦不成的发泄? 景玥轻笑了一声,“大约是慑于权势。” 云萝若有所思,“那他们替那个原本叫卫浈的说话也是为了权势?”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人逐利而生,不是为财就是为权。” “比你还更有权势?” 景玥莞尔,摇头,“这个我亦不得而知。” 云萝原本一直直视着他,此时却忽然有一种被他脸上的笑容刺了一下的错觉,不自觉的垂下眼睑。 但不过瞬间,她就又抬起眼,“那个卫浈,以后是不是还会有交集?” 虽然老夫人说了那人不再姓卫,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索性就继续这么叫着。 再说天下那么多人姓卫,也不见得每一个都是她的族人。 卫浈的事她原本是可以去问祖母,却莫名的向景玥这个外人问出了口,大概是先前几次他都对她几乎知无不言,让她现在都有些习惯了遇到此类事就来问他,也或许是他刚才的接连两个问题都答了不知,就下意识的又问了第三个。 景玥这一次似乎想了一下,云萝清楚的看到他眼里闪过些异样的光芒,说:“就算有交集也无妨,那是个无法无天又不学无术的纨绔,没了长公主殿下的庇护,他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云萝不是很明白,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无法无天,又不学无术吗? 族里因为接下来的宴席而忙碌了起来,云萝却随着老夫人出了府城,前往卫氏的祖坟去祭拜先祖,这一次,景玥并没有一同前往。 回到府上时已近傍晚,云萝没有回去锦兰院,而是直接在正院老夫人的屋里修整,顺道安静的坐着听老夫人跟她说卫家的家族史。 虽然老夫人从白水村出发来府城的一路上就已经跟她说了整整一天,今天也几乎没怎么歇过嘴,但卫家的家族史真是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云萝也不嫌祖母唠叨、内容繁长,一边自己剥着果子来吃,一边还听得甚是津津有味。 倒是她身边新晋的两个贴身大丫鬟束手无策的站在她后面,看着她比她们还要利索的动作,心里很有些惶恐。 她们今日跟了一天,那是真的跟了一天,几乎什么事都没能搭上手,真担心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大小姐退回到老夫人这儿。 昨天她们可是亲耳听见了大小姐说的,她花钱不养吃白饭的奴才。 虽然她们的月例银子是府上统一发放,并非大小姐自掏腰包。 “你父亲临终前最惦记的就是你,他之前还偷偷的私下里找过给公主请脉的太医,都说公主那一胎怀的是个千金,他便自个儿钻在书房里翻遍了经史子集,嫌弃环佩之类寓意虽好却俗了些,挑了整一个月挑出的字已写满一张纸,至临终,他忽然觉得‘浅’这个字最好。” 还是昨日的那个丫鬟,这个时候忽然低头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老夫人,知心院又派人来了。” 云萝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丫鬟是祖母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之一,名剑心,也知道了那知心院就是她的亲祖父陈举人和他的外室……哦不,红颜知己居住的地方。 老夫人的话音瞬间落下,与孙女的愉快交流被打断让她脸色有些难看,眼里更似乎能喷出火来。 但这次,她却意外的没有一口拒绝或撇开无视,脸上的表情在扭曲了一阵之中,她转头跟云萝说道:“好歹顶着个你祖父的名声,迟早都是要去拜见一回的。” 云萝点头,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榧子站起来。 老夫人看了眼那颗开了口的榧子,拉着她往门外走去,同时又说道:“先去把这事儿给做了,左右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回来就该开膳了,明日开始,族中还要连摆三天流水席,至少第一天你得过去露个面。” 云萝没意见,虽然她觉得先吃上一顿晚饭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从正院出来,七拐八弯的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府邸,云萝听了满耳朵的沿路风景和介绍,终于站到知心院门前的时候,一直没时间逛悠的卫府也基本了解了大半。 卫府说是一座府邸,更是一座园林,不过这里不仅有小桥流水穿行,奇花异草遍地,假山堆砌、锦鲤绕湖,更有朗阔的跑马演武场,马厩之中骏马如林,占据了府中的几乎整个西北角。 而知心院就在马厩的后面。 听说知心院以前不叫知心院,也从没有哪个主子会住到这里来,这里以前就是供马厩小厮住宿的地方,后来被老爷占了,马厩的小厮们就不得不搬到更后面的下人房里,房子虽然宽敞了些,也闻不到马厩特有的那股清香味,但每次来回都要多走不少的路呢。 云萝站在知心院前,又在心里给那位尚未谋面的亲祖父点了根蜡,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做渣男?尤其是他本身其实并没什么资本,却拿着媳妇和岳家的银子出去渣。 报应来得总能让人猝不及防。 这个知心院,说是个院子怕还是看在好歹有一圈围墙的份上,透过黑漆斑驳的大门往里看,里面真是连她家在白水村的农家小院都不如。 偏老夫人这个时候又说道:“这一圈围墙原先是没有的,后来你祖父和他的心上人一块儿住进来了,好歹得围上这么一圈。” 可三十多年过去,没有人精心打理,原来格外新的围墙和大门现在也已经斑驳不堪,和里面的房子算是融为一体了。 云萝对祖母的行为不做任何口头上的评价,只是跟着她站在大门口一起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在老夫人“破瓦颓恒,半零不落”的嗤笑声中走了进去。 方才去请云萝的那个小厮一直紧紧的跟在她们身后,低垂着头半声都不敢吭。 这是知心院唯一的下人,平日里就负责跑跑腿,比如一日三餐去大厨房拎膳食,又比如到了固定的日子就去针线房拿些针线布料,又比如像今天这样听候老爷的指派去做点什么事,哪怕九成九都不能成功。 为什么还会有下人伺候?这院子里头一人瘫痪,一人更是被禁止踏出院门半步,没个跑腿的在跟前伺候着,怕是不出十日就都饿死了。 踏入院门,里面的景象就更清晰的出现在了云萝的眼前,原本应该是有一排五间矮平房的,但三十多年没有仔细保养和修缮,现在已经倒塌了两间半,剩下的两间半也是破破烂烂、四处漏风。 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从相对最完好的那间屋子里走出了一个……老妪? 云萝不禁连眨了两下眼,这个一身粗布衣裳补丁累补丁,头发乱蓬蓬的几乎全白,满脸沟壑纵横交错、层层叠叠,扶在门框上的那只手又黑又瘦宛若鸡爪子一般的老婆子,是她亲祖父花着岳家的银子都要养的红颜知己? 但随之她又恍然了,这两天一直看着祖母的那张盛世美颜,倒是把她的年纪给疏忽过去了,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乡下确实已经很老了,当然,也没老成这样的。 太婆七十多岁了都没这么狰狞。 云萝默默的撇开了眼,那老妪看到老夫人的时候忽然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垂下眼,后退着让出了门口的位置,“老……老夫人。” 眼角的余光似乎轻轻的从云萝身上扫了过去。 老夫人已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忽然嗤笑了一声,“虽可说一句好久不见,但也不过是大半年而已,你怎么就老得这样快?我卫府天天好饭好菜的伺候着你都不能把你喂胖一点?” 老妪的身形又抖了一下,缓缓的就跪了下来,“老夫人恕罪。” 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可惜她面对的两人一个是昔日情敌,一个是冷心冷肺的冷漠丫头,没有一人对她的可怜表现出动容,从她身旁走过的时候甚至谁都没有施舍给她多一个眼神。 此时本就已是傍晚,天色昏暗,屋里就更加的黑沉,一盏豆点大火苗的油灯放在桌子上,走近去看,能看到那桌子上坑坑洼洼的蛀虫点,紧挨着桌子的就是一张普通架子床,这大概是这屋里最齐整值钱的物件了。 一个邋里邋遢的老汉坐在床上,浑浊的双眼因为老夫人的出现而忽然迸射出极亮的光芒,“毒妇,你还敢到这儿来?” 老夫人正捂着鼻子满脸嫌弃,闻言亦是没有一点好脸色,“我好心将我卫家的房子借给你们住,你们就不能打理得干净一些?臭得真是能熏死个人,你身上别是还沾着什么腌臜东西吧?” 屋里确实很臭,一股排泄物混杂着什么东西发霉腐烂的浓郁恶臭,站在门外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闻到了。 但老夫人还是大无畏的踏入了进来。 而老爷子?陈老爷?陈举人?他听到老夫人的话之后更是被越发激怒,随手就抓了个身边的不知什么东西就朝这边扔了过来,“毒妇!恶妇!你给我滚出去!” 常年瘫痪、年老体弱,陈举人手上并没有多少力气,那东西还没有飞到她们面前来就落到了潮湿的泥地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祖孙两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却见那竟是一块不知何时吭剩下的,都已经发毛变黑的大骨头。 老夫人眉头一挑,“呦,伙食不错。” 大厨房可不会给他们准备这么好的东西,那想必就是那两个孝顺儿子偷偷送来的? 陈举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激愤,双手狠狠的拍打着被面,沟壑交错的老脸尽是狰狞,冲着老夫人咆哮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卫家的地界!” 他又是一愣,随之继续咆哮道:“那你让我走,让我走!我死也不要死在你卫家的地上!” 老夫人“啧”了一声,“你想得美!” 也不知说的是让他走想得美,还是想死在卫家的地界上这件事想得美。 陈举人怒火交加,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的暴跳了起来,面色涨红,双眼暴突,“卫梓,你这个毒妇,毒妇!” 他忽然看到了站在旁边的云萝,咆哮声戛然而止,眼珠激颤了好一会儿,指着云萝就说道:“你过来!” 老夫人也瞬间沉下脸,一手扶着云萝的肩膀说道:“小萝,来见过你祖父,今日祭祖,就差这一位了。” 什么叫今日祭祖就差这一位了? 这话连起来读可是大有问题啊。 云萝在旁边已是看了一场好戏,此时倒也不含糊,站在原地就拱手作揖道:“孙女卫浅,拜见祖父。” “什么卫浅?”陈举人怒斥道,“你是我陈家的种,理该姓陈!” 老夫人冷哼一声,“我卫家的大小姐,又有你陈家什么事?” 陈举人面色扭曲,“我的种,自然是我陈家的儿孙!” “你……” 云萝拦住了已然怒气上涌的祖母,此时仍是一脸平静的对陈举人说道:“您这话说错了。不管当年是你入赘还是我祖母下嫁,关于我父亲,就算是您下的种,你也只占了一半的血缘,于我,更是顶多只有四之一,我们到底是谁家的儿孙还真不好算。不过就付出与感情来讲,你其实就是爽了一下,之后的十月怀胎之苦,几十年栽培养育之恩全都与你毫无干系,你又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我和我父亲是你陈家的儿孙?就凭你当年爽……唔!” 之后的话被老夫人一巴掌闷回了嘴里,撩起眼皮往上看,就看到老夫人竖着两条眉毛咬牙切齿道:“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虽然她听得其实还挺爽的,但这个字从年仅十二岁、待字闺中的孙女口中说出来,连上那话中的意思,却又让她不由得惊怒交加。 是哪个混账东西教坏了她的乖孙女? 云萝眨了下眼,拉下捂着她嘴的那只手,不解道:“什么浑话?我不过是实话实说,难道祖母竟然也以为他那一颗……种子就能占我父亲的全部血脉?这怎么可能呢?儿女的血脉从来都是父母各占一半,女子体内其实也有种子,只是一般人看不见而已。” 老夫人扶额,这样的话她这个老婆子听着都忍不住的有点害臊,小姑娘家家的却怎么还能这样淡定? 云萝看她的表情,大概就明白了她的话可能并不被人接受,不管是为什么不接受,她倒是也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这种事情,光靠她嘴上说说,也确实影响不了这里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陈举人到现在终于从惊呆中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指着云萝说道:“小小年纪,又是身为女子,竟……竟这般不知羞耻!” 老夫人霍然抬头,“你倒是懂礼仪,知廉耻!” 陈举人被她一句话堵上心口,脸上扭曲半晌,也只憋出两个字来,“毒妇!” ------题外话------ 脸上开始爆皮了!!(??Д`) 我已经整整四天没吃饭了,嘴巴张不开,天天汤水喝着,喝得我想吐,今天还去吃了顿我先生表妹的喜酒,一桌子好菜就那么摆放在我的面前!!! 想掀桌(???′Д`?)?彡┻━┻ 第166章 你吃太多了 自从老夫人进门到现在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陈举人的口中却是一口接一口的毒妇。 老夫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又或者是对他的吠叫不放心上,云萝却是他每叫一声,心里的不悦就加深一份,既然不能继续讨论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那就来说说这个吧。 “听说祖父您年轻时也是满腹经纶有着举人功名的,怎么现在竟是出口成脏,毫无风度可言?” 陈举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脏”而不是“章”,顿时满脸的涨红都要从堆叠的皱纹里升腾起来,对这个孙女也没有了原来预想的喜爱。 或者那并不能称之为喜爱,只能是得知了她的存在,又被老夫人和公主深深惦念这件事后,他心里泛起的一些阴暗心思。 多年瘫痪在床,又被近乎是囚禁在这个破屋子里,他也只能动动小心思了。 他忽然又愤愤的捶打了一下被子,“想当年我也是少年英才,多少风光?若不是不幸遇上了卫家,早已金榜题名、官运亨通,又如何会沦落到今日之境?” 家里有个读书的弟弟,云萝对本朝的科举制度还算熟悉,闻言便不赞同的说道:“本朝并不禁止赘婿科举,你落到今日之境全因你不守夫道,背着卫家和我祖母在外头置外室,养私生子。” 老夫人一下子被她口中的“不守夫道”四个字给逗笑了,可不就是不守夫道么?陈举人既是入赘,那便与女子出嫁没甚区别,女子出嫁要守妇道,男子入赘自也该守夫道。 至于夫道是什么,就照着女子的妇道来就是了。 陈举人却被云萝进一步激怒,直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屈辱,“我堂堂男子,身边有一两个红颜知己又有何妨?全是卫家以权势相逼!” “当年你入赘卫家,也是卫家逼迫的?” 陈举人忽而哑然。 老夫人冷笑一声,屈指在云萝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祖母我貌若天仙,当年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在门口排着队的想入我卫府!” 这话云萝一点都不怀疑,不说年轻时候,即便现在,老夫人的容貌也是十分明媚动人的,反倒是陈举人,蓬头垢面、皱纹密布,已是个彻彻底底的糟老头子。 所以,“你既是自愿入赘,就该守着规矩过日子。女子出嫁后到外面偷汉子都要被人唾骂呢,你入赘后却不仅养外室,还生了俩私生子,落到此等下场又有什么脸怨恨卫家害你?听说陈家原本只是个贫寒之家,却因为依傍着卫府而日渐发达,即便在你做出那样将卫家脸面踩到脚底下的事之后,卫家也不曾迁怒到他们身上。” “我不过是不想断了香火,又不曾将人带进府里来。” “香火迟早都是要断的。”这种事情云萝最是不迷信,“您读过书,肯定也读过史书,历史上多少曾经赫赫扬扬的家族现在早已经泯灭在时光的尘埃之中?再说得难听些,你活着的时候靠卫家过日子,死后还想继续靠子孙香火度日?” 别看云萝性子淡漠平时也多沉默寡言,真让她说起来,那真是句句都往人的心窝子里捅,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 白水村的某些人已经领教了不止一次,老夫人曾有耳闻,但终归不如亲眼所见来的更震撼。 她孙女的这张嘴,是长了刀子的吧? 而这对于云萝而言,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她自己反正是一点都没觉得她说话扎刺的。 “我自认读的书不比您少,您的有些想法我实在不能苟同。”云萝微微蹙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所谓香火供奉,理该是子孙对先祖的纪念和尊崇,而不是先人对后辈子孙的无尽索取。人死之后,有没有子孙香火当真就那么重要吗?难道不该是生而为人做一世雄,死而为鬼亦不惧阴曹炼狱!?” 正觉得被自己的亲孙女一脚又一脚的践踏,陈举人被他自己心里巨大的羞恼堵得视线都模糊了,却忽而被她的最后一句话给震了一下。 老夫人亦是神情震动,当即抚掌目光锃亮的看着她笑道:“说得好,不亏是我卫家的大小姐!” 有人在门外停住了脚步,静静的侧头看着远处屋脊上的最后一丝天光,眼中的波光从恍惚到莞尔,他忽然想起了葬在白水村后山的刘相大人。 他脚边是小公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种生死香火之事离他太过遥远,还没有被划归到他的认识范围之内。 “舅舅,香火就是子孙后代吗?世人不都顶顶看重自己的血脉传承?怎么表姐却说那个不重要?”他扯着他舅的衣摆轻声问道。 景玥难得对小外甥有个好脾气,“有人觉得这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有人却并不当回事。” “那舅舅你呢?” “随缘。” 瑾儿的眼角往上斜飞,睨了他一眼,哼哼哼哼,他才不信呢,老太太和他母后都不晓得念叨了多少次,景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丁,还等着他开枝散叶呢。 开枝散叶就是生孩子的意思,不过,孩子是怎么生的呢?为啥生孩子叫开枝散叶?难道孩子都是像果子一样长在树上,成熟了就摘下来一个?生孩子的树都长的什么模样? 瑾儿小殿下的思维已经分散到十万八千里外,再是个小机灵,这种事情没人跟他说起,他也不曾见识过,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宫里这两年并没有新的孩子出生,不然他肯定会想法子偷偷的跑去看热闹,现在也不会觉得孩子是从树上摘下来的。 景玥不知他外甥的脑子已经想到了这种地方,见他垂着眼睑,从眼皮上却可见他的眼珠在滴溜溜转动,便也不去打扰他。 反正这孩子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习惯就好,不过近来,这小子的脾气倒是果然平和了许多。 云萝和老夫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身后还有陈举人的叫骂声,不过祖孙俩皆都充耳不闻,甚至老夫人还拉着云萝的手和她说:“今日拜见一回就够了,不过你如果以后还想再来拜见他,也只管过来。” 先前她担心孙女的性子过于随和过来会被欺负,经此一役,她再不担心,反而还隐隐的有那么点期待起了她来虐人。 瞧她刚才口齿伶俐的,这种渣渣真是完全不是她的家小萝的对手啊! 目不斜视的从还可怜的跪在地上的老妪面前走过,老夫人瞪了眼站在院子里的景玥,“你还真是不把自个当外人,在我卫府里四处乱走。” 她老人家以前可喜欢景玥了,可现在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小子跑到江南来的目的不纯。 何曾听说过他对哪个小姑娘和颜悦色的?尤其是他每每看着小萝时的那个眼神,像是能发出光来,别是看上她家小萝了吧? 这可不行! 在老夫人的眼里,他还真不是个多好的女婿人选。 景玥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几天来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变化,可他是会因为老夫人的态度转变就改变人生目标的人吗? 再说,他也不能在江南停留太长的时间,原先还预备着至少也能再停留上一个月,足够他等白水村的农家小院建好之后搬进去住上一段时日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他能在江南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不过阿萝现在既然已经回到了卫家,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在京城与她相见,那是他的主场,行事于他而言是更方便了。 emmm……得先把卫逸之打发出去。 他拱手朝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恕罪,不过是多年未来,就想四处看看,看看故地是否一如往昔。” 公子翩翩,风华靡丽,看得周围的几个丫鬟都忍不住直了眼,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景玥也不乐意被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人看着,当即就收了笑容。 笑容一收,他身上的威势就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目光一扫,无人敢与他对视,连老夫人都在他的目光下心颤了下。 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威势,又心思诡谲,性情狠辣,绝对不是什么良配! 景玥却转头凑到了云萝的身边,侧头与她说话道:“如何?可是受了委屈?” 云萝摇头,“没,不过是个受不得贫寒又自命清高,自私、自负、自卑的老文人,这种人不论几十年前还是几十年后都不会少见。” 这种人在后世还有一种称呼叫凤凰男。 她这话说得太犀利了,老夫人不由得抚掌而笑,景玥亦凝视着她的侧颜,那眼神能将人的骨头都给融化了。 老夫人侧了个身,强行插入到两人之间,拉着云萝抱怨般的说道:“先前还说不过一会儿的事情,不想还是耽搁了好一会儿,小萝怕是早就饿了吧?还是快些回去,你正在长身体,万万不能挨饿。” 瑾儿在旁边嗤嗤的笑,景玥瞥他一眼,直接拎着往前走,一如云萝时常拎着郑嘟嘟的模样。 “放我下来!”瑾儿在他的手上挣扎,这样被拎着真是超丢人好吗?实在有损他一宫殿下的威仪。 可惜人小力弱,他再是挣扎也被一路拎到了正院,直到坐上饭桌前的凳子时才被松开。 桌上已经摆放好热腾腾的饭菜,看着并不怎么精细,但却每一道菜都份量十足,云萝和老夫人都是胃口很大的人,景玥虽不在同列,但他既是男人又是武将,本身还正处于一生中最吃不饱的年龄段,三人捧着大碗一阵云卷风残,顿时把瑾儿小公子的那点胃口比成了渣渣。 他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肉和菜被眼前的三个人给吃光了! 虽然早见识过云萝的好胃口,但那时候她是个乡下丫头,现在却已经是侯府千金了,话说,那个千金小姐吃得有她这么多? 不不不,别说一样多,就算只有一半,也能撑死好几个名门贵女了吧? 瑾儿斜着眼,目光将云萝上上下下的扫了一遍,忽然叹了口气。 云萝也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又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你吃得也太多了。”他说,“在乡下也就罢了,我看每个人都吃得挺多,可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作为名门淑女,你应该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碗,拿着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 “我现在也没有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拉啊。”别看她吃得快又多,动作和仪态可好着呢,这还是前世的亲奶奶一手调教出来的。 瑾儿气急,指着她手里的碗说道:“那又如何?别人一看见你手上的碗就知道你是个饭……”一气之下,差点把“饭桶”二字骂出来,不禁顿了下,又说道,“名门淑女都是拿着小碗吃饭的,顶多比我现在用着的这个稍微大一点点。” 真是操碎了我的心! 不不不,本殿下是替皇祖母操心呢! 云萝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可看他这拧着眉头满脸愁苦的样儿,她就想继续逗他一下,就问道:“然后吃上十几二十碗?” 小公子顿时狠抽一口气,桃花眼都瞪圆了,随之气急败坏的说道:“半碗!顶多吃一碗就不能再吃了!” “那我得饿死。” “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谁家小姐是饿死的。你这样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若是在外面是要被人笑话的。”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又不吃他们家的米饭,还管我吃多吃少?那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吧?” 瑾儿瞪着大眼睛,不知该怎么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反正,在外面,你就是不能吃这么多!” 要不是看在皇姑母的面儿上,他真是一点都不想管的。 毕竟,她丢脸就是皇姑母丢脸,那就是父皇丢脸,岂不也等于是他丢了脸? 云萝却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老夫人,“祖母,卫家人都有一身神力吗?” “这怎么可能?”老夫人摇头说道,“当年先祖爷才是真正的天生神力,能单手举起千斤重鼎。” 云萝默然,她好像、大概、或许也能举起来呢。 老夫人对自家孙女的力气还真没有个详细的了解,也不知道云萝此刻的心理活动,犹自说道:“随着血脉的稀疏,现在已经很少有族人可称一声神力了,但我族人确实要比普通人更有力些,有些孩子在十来岁的年纪就能拉开二石的弓,你哥哥在七岁的时候拉开二石的弓就已是十分轻松。” 云萝明白了,卫家都是大力士,但大力士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大部分人只能跟普通人相比,承载自先祖的神力已经随着时间和血脉的稀释而逐渐减弱了。 下意识的握了下手指,她这是返祖? 呃,这个词用得不大准确。 知心院那边是否温馨和睦暂且不知道,但正院里,今晚的气氛却是甚好,瑾儿的担忧哀愁都成了一种调剂。 次日,云萝又虽老夫人在族里待了一天,从早到晚,几乎将所有的族人都认了一遍,至于究竟有多少记在了心里头,那真是连云萝自己也有点算不清了。 期间,八老爷又是几番挑刺,大都不等云萝开口就直接被其他族老们堵了回去,闹到后来,倒闹得他自己像个笑话一般。 老夫人的威慑在这里,真没几个族老还敢跟她对着干,况且,他们本就是分支,许多人都需依傍着嫡支卫府而活呢,若是把她老人家给再惹毛了,都不用她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出手放血,只要再不管分支的死活,他们就得哭爹求娘。 倒是十六太爷,在昨天老夫人亲手将卫浈的姓名从族谱上划去之后就再没有提起这个人,更没有与云萝一个小丫头为难。 且不管他心里究竟是何种想法,至少表现出来的这个态度是要比他的侄儿八老爷好多了。 三天流水席,云萝只去了第一天,之后的两天就没有再过去了,而是留在府里跟在老夫人身边熟悉府中人事,练习卫家武学,甚至还开始接触了中馈管家之事。 第四天,云萝向老夫人提出了想要出门去看望姑婆的意愿。 老夫人自是没有不同意的,“早就知道郑家的姑爷姑奶奶在府城,那袁家表公子袁承更是如雷贯耳,林山长就指着他今年能给书院摘一个解元回来呢。” 林山长就是江南书院的院长林炳文,也是袁承的授业恩师。 第167章 把眼珠子挖出来 江南书院说是越州府府学,但却并不坐落在城内,而是在城外东郊的小舜山上。 云萝一大早就从越州城东门而出,走上三里路就是一个小镇,名小舜镇,面积不大,却十分繁华,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书墨香气,街上往来行走的有许多都是儒衫布巾的文人雅士,就算路边摊贩都比别的地方要更斯文。 小舜山就在镇子的后面,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每隔一段就有亭榭供人歇脚,直到半山在往上一些,那一处百白墙黛瓦、鳞次栉比的院落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书院。 传说,江南书院的每一个学子都有状元之才。 这当然是老百姓们夸大其词的流言,不过至少有八成学子都能在未来金榜题名是确确实实的。 老夫人和云萝说,每次春闱会试的榜单之上,前十的名额至少有半数来自江南书院,上一届更是包揽了殿试的状元和探花,若非圣上认为不可让江南书院的风头太盛,好歹要给其他地方的学子们留条活路,一甲三人怕是要被江南书院包圆。 于是,三人中相对弱一些的那位被划为了二甲的首席,传胪。 这两年来,各地前来江南求学的举子越发的犹如蜂拥,虽大部分都进不去江南书院,但江南书院不收,万鸿书院其实也不错,再不济,还有其他的许多大小书院可以供他们选择呢。 江南的文风鼎盛,以小舜山为中心,大小书院学舍遍布四处,所以小舜镇上游走的学子们也并非全都来自小舜山上,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从小舜山上下来的。 都已经有举人功名了,他们的授课也不再如开蒙和童生时候的那样闭门造车,其实自从秀才之后,有条件的学子们就会开始到处游学,或跟着师长先生,或与同窗好友三五成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姑婆郑七巧和袁家姑丈的笔墨铺就在小舜镇上。 小舜镇上的一个小铺子可不是谁都能买到的,又或者说,镇上根本就不会有出售的铺子! “我先前还当是我们运道好,一来就遇上了这么个小铺子,虽不过才丈余的宽深,但却连着后院,足够老少三口人居住了,价钱更是公道。可现在想想,天下可不会掉这么大的馅饼,怕是卫家看在了你的面儿上在暗中给我们行了方便呢。” 文翰巷的宝墨轩后院,郑七巧拉着云萝的手感叹道,“真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儿,当年丰谷两口子将你抱回家中,倒是郑家的造化了。” “也是我的造化。”如果没有爹娘把她抱回去,她任是再顽强也要被师父给养死了。 郑七巧笑了一声,“你到了府城后一切都还顺利吗?卫家的名号如雷贯耳,但里头究竟如何却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够知晓的,你在里面一切可好?” “顺利,都好,祖母已经帮我把障碍都扫平了,来的第二天就开了祠堂在族谱上加了我的名,下午前往祖坟祭拜,之后族中摆了三日宴席,不然我早两天就能来看望您和姑丈。” 这么迅速的就开了祠堂祭了祖?说明卫家是早已经准备良久,只等着她回去认祖归宗呢。 郑七巧不禁为她高兴,又见她今日虽穿戴简单,但衣裳料子却是珍贵的软烟罗,双髻上的珠花亦是十分精致,浑圆的珍珠、通透的碧玉、耀眼的宝石都成了她身上的一件装饰,更衬得这个一身粗布破衣裳都难掩精致的小姑娘越发的光彩照人了。 这些东西都不是寻常物,郑七巧自认为还算有些见识,却也禁不住的有些咋舌,为云萝在卫家的处境亦更放心了点。 “你那边才是顶要紧的,来不来看我们又有啥关系?不过我瞧着你这个模样,想必是真没什么让人担心的。不过,你别嫌姑婆唠叨,到了府城后,你那性子最好还是稍微改一改,这里不比乡下,侯府高门里头却是要圆滑些才能吃得开,不被欺负。” 不管会不会听从改变,云萝都点头接下了她的好意,然后转身指着旁边的那辆马车说道:“我顺路给您和姑丈带了点东西过来。有一捆兔皮给姑丈制笔,我不懂这些都是请栓子帮忙挑的。有两坛子咸菜,是太婆亲手腌制的,说你们过年那会儿回去也没给你们带上多少,让我再给你们捎些过来。原本她老人家还想再捎带些豆角茄子饭瓜,想到天气太热,一路颠簸到这儿不是蔫吧了就是烂了,才遗憾放弃。另外,还有给表哥的两身衣裳和两双鞋子,都是太婆做的,说让表哥读书时候穿。” 做得可好看了! “咋还带这么些东西来?”郑七巧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卫家那样尊贵的人家赶路,车队中竟还混入了这么些东西,想想都觉得与他们的身份不相符合。 云萝已经钻进马车将东西一样样拎了下来,郑七巧在下面接着,两人搬了好几趟才把东西都搬到屋子里面。 帮着姑婆一起把东西都归置了,云萝又说道:“过段日子我要回去,姑婆如果有要捎带的东西吗?” 郑七巧愣了下,“你还要回去?” “这是自然,等这里的事完了我就回村去。”云萝回答得理所当然,她从没想过认了这边的亲,就要放弃那边。 郑七巧反而是更多的意外,问她:“老夫人没意见?” 云萝摇头,“没有,她也是认同的,说就当有两个家。” 郑七巧愣了会儿,“以前还听人说卫家的那位老夫人很是厉害,脾气也十分霸道,没想到竟是这样通情达理。” 说着就忍不住的高兴了起来,跟云萝说:“以前是来回不方便,既然你要回去,我这儿还真有不少东西想托你顺路带回去呢,你大约啥时候回去?我好把东西都理一理。” “现在还说不好,但至少也要半月之后,您把东西整理好,我回去的时候过来拿。” “成!”她转身又整理起了要捎带的东西,哪怕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呢,却就是有种一刻都不能停的感觉,“两地来回不便,就连想要送个节礼都不成,今年更是不敢放松,所有的劲都在跟着承哥儿使呢,就盼着他八月秋闱能得个好名次。” 袁承今年要参加秋闱,目标直指头名解元,姑婆和姑丈现在都有些紧张。 袁家沉寂了整整三代人,就指着他能重振门楣呢。 云萝问道:“表哥现在在书院里吗?” “你也晓得,那小子的脾性太跳脱了,就连他先生都有些不放心,索性将他留在了书院里,只休沐那日可以回家来。” 江南书院里有学生宿舍,但并不强制学子们必须住宿,能得林山长如此特殊照顾,袁承也算是他教学生涯中的独一份了。 云萝几乎能想象出他捧着书本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前面的铺子里,袁姑丈在陪着景玥说话,“景公子年纪轻轻却这般见识广博,真让老朽惭愧。” 这少年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吧?他一直以为他家承哥儿已算得上天纵英才了,却不想人比人得扔啊! 云萝出来的时候,铺子里也进来了两个书生,与寻常的白衣翩翩或一身青衫都不相同,他们却是穿着黑色襦衫,仅在衣襟处能看到一点交叠的白色中衣领。 同样的黑色儒衫,仔细看去却又并不完全相同,一人的袖口用白色绣线绣出一朵兰花,一人的袖口则用青线绣着翠竹。 两人径直来到柜台前,那白线绣兰花的学子朝袁姑丈作揖道:“袁先生,小生前来取三日前预定的松香墨。” 袁姑丈辨认了下他取出来的字条,然后从柜台后拿出了一个长条的松木盒,“就在这儿了。” 他打开盒子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检查完就直接塞进了袖子里,又拿出银子将尾款付清,“袁先生的手艺一如既往,小生自从用了您家的墨,再用不惯别家的。” 这时,他旁边的翠竹学子问道:“这就是你与我推荐的笔墨铺?瞧着也没甚特别的。” 兰花学子笑着说道:“你昨日不还赞了我的墨水?就是从这里淘换来的。袁先生不仅制墨的手艺不凡,制笔亦是十分精妙,你不妨买了试试。” 袁姑丈拱手道:“齐公子过奖了。这位公子若是有需要,不妨看看?小店虽小了些,但笔墨的种类却有不少。” 景玥不知何时走到了云萝的身边,与她轻声说道:“这两位就是江南书院的学生。江南书院里又分四院,梅、兰、竹、菊,菊院都是历年招收的秀才,另外三院以学识区分,新进的举人大都在竹院,学识有所进步之后就入兰院,而只有梅院的学子才能够进京赶考。三个学院每年都有考试,优等的进到上一级,中等的继续留在本院,劣等则被退到下一院,累积达到三次劣等就会被书院驱逐。” 云萝轻轻的点了下头,这就是个年级的分别,一年级的学生考得好了就能读二年级,二年级的同学考得不好还有可能要回来重读一年级。 后面那个有点糟心,留级也就算了,竟然还有退级的! 云萝的目光又往两人的袖口位置扫了过去,所以,兰花的比翠竹的要高一级么?而袁承现在是菊院的学生? 景玥也在看着两人,看了一眼后转头与云萝说道:“小舜镇上的风景与别处都不大相同,不如我陪你四处走走?” 云萝正有此意,就与姑丈打了声招呼之后出门到街上去转悠了。 出门前,那两位江南书院的学子还转头来看了两人一眼,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艳。 云萝今日出门并没有带很多人,就景玥和负责赶马车的一个侍卫,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被她留在了府里没有带出来,在她出门的时候,兰香和兰卉都是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本该是主子身边的左膀右臂,她们却至今没有起到过任何大的作用,仿佛两个摆件一样的杵在大小姐身后,还没有粗使丫头的作用大。 云萝却不是会心软的人,也不会为了让两个丫鬟好过就为难自己,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两人还不能让她放心的纳入到自己的地界上来,倒不如暂且远远的放着。 出了门,街上十分热闹,一如她刚才坐在马车里看到的沿路风景,热闹却丝毫不嫌脏乱,所有人都像是在有意识的克制着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尽可能的更彬彬有礼,更有风度。 一路走过去,书店里有人在安静的翻书,书画铺里有人在鉴赏不知谁家的墨宝,茶楼酒肆之中有人在吟诗作对,就连路边走过的人都在热烈的讨论着诗书经意、各年秋闱、朝中大事。 这是一个与家常琐事几乎绝缘的地方,没有一个穿戴斯文的学子口中会说出今日粮价是涨是跌,更没人会说,东家的醋没有西家的好,但西家的酱油不如东家的香。 “鹊桥仙新来了一个姑娘,名叫芊芊,那真真是花容月貌,满腹经纶!” 两名身穿儒衫的文人摇着折扇从云萝身旁走过,轻声说着话,又一起发出心领神会的笑。 云萝停下了脚步,转头问景玥:“鹊桥仙在什么地方?” 景玥愣了下,他确定听到的是“在什么地方”,而不是“是什么地方”! 所以他家阿萝这是已经知道了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好像她真的只是好奇问问。 “唔,我也不甚清楚,要不找个人问问?” “你没去过吗?” “我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他下意识急急忙忙的开口,一开口就直觉不对,忙又收了嘴。 云萝微仰着头看他,那眼神平平静静的却总让他有那么一点毛骨悚然,“那是哪种地方?” 景玥轻咳一声,“听方才两人的对话就可以大约猜测,那即便不是勾栏女闾,也应该相差不远,那些文人墨客最是喜欢往这种地方去,还美其名曰风流雅士。” 这么直接的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单纯少女说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他这么一解释,云萝反倒有点噎住了,还有点意外他的直言不讳。 景玥未了还问了一句:“你想去看看吗?” 虽然前世就不曾听说她对这种地方好奇的,但她现在若想去见识见识,他也不会拒绝带她去。 任何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是她想的,他都愿意无条件的满足她! 云萝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我只是好奇那地方也在镇上吗?” “八九不离十。” “一边读书,一边狎妓?”古代学子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 景玥这次连咳了两声,让他跟阿萝讨论这种问题,他他他其实也有点扛不住啊! 他在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换一个话题,云萝却在想着回头应该跟文彬说一说这个事情,读书就该好好读书,若是敢学这些所谓风流学子的做派,就打断他的三条腿! “阿嚏阿嚏阿嚏!”远远几百里之外的庆安镇,文彬正在提笔作诗,忽觉得后背一阵阴风流窜,连打了三个喷嚏。 坐在旁边的金公子当即凑了过来,用手肘捣捣他,“这是谁在掂量你呢?” 俗话说,一思二骂三掂量,这连打三个喷嚏,可不就那么个意思吗? 文彬用手肘将他推开,没心情跟他玩笑。 今天是三姐离开去府城的第八天,又是想念三姐的一天,也不晓得她在府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习不习惯,啥时候能回来。 金来还想凑过去,先生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手中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了他伸出去的爪子上。 “坐回去!” 金公子顿时吓得一激灵,端端正正坐好,不住搓揉着红了一条的手背,龇牙咧嘴的嗷也不敢嗷一声。 文彬看着他这样,忽然又心情好了一些。 待得先生离开,这一片才响起了一阵细微的窃窃轻笑声,在先生转头看来的时候霎时噤声,又在先生挪开目光之后再起动静。 再说府城,景玥原本都已经把话题转开,却没想到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鹊桥仙的门口。 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里面的莺歌漫舞,云萝有些惊讶,“原来大白天的也开门营业吗?” 是她孤陋寡闻了。 景玥正想带她离开,却见从大门内迎出了一个粉衣曼妙的姑娘,涂粉抹脂年约二十四五的模样,娇笑着说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新来的学子?不如进来坐坐吧,我们这儿各大书院的学子都有不少呢,还有佳人相伴,甚是快活。” 说着就伸手来拉他,全然一副看不见旁边云萝的模样。 “锃”一声,景玥站在原地不动,他身后的侍卫已上前一步横刀出鞘挡在了前面,“退远点,别动手动脚的!” 这女子被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却朝着侍卫越发的贴了过来,娇笑声勾人,“哎呦,奴家好怕怕呢,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不信小哥你摸摸。” 说着伸手来抓侍卫的手就要往胸口放,侍卫一时间涨红了脸,握刀的手便是一抖。 “啊!”她忽然惊呼了一声,猛的后退伸手往脖子上一摸,竟然摸出了几点血迹,顿时脸色一变,抬头就竖起了眉头冲侍卫道,“你竟敢伤我!” 侍卫红着脸,神情却再正经也没有了,微蹙的眉头还可见他的些许嫌弃和不耐,将刚才被抓的那只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说:“不是让你退后了吗?你还不怕死的贴上来,受了伤怪谁?” “你……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 “勾栏女闾,你是……老鸨?” 女子顿时被这过于直白的话气了个小脸铁青,捂着受伤的脖子气道:“这里是小舜镇,镇上所有的人都托庇于卫侯府而生,你个外地来的却竟敢伤我,这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云萝原本还站在旁边冷眼看戏,却没想到这女子竟把卫家也扯了出来,顿时目光微沉。 侍卫还在说:“一派胡言,此乃江南书院所属,理该归于朝廷官府,与卫侯府有何干系?再说,分明是你自己贴上来受的伤,可不是我主动伤的你。” 女子嗤笑了一声,斜着眼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要不怎么说外地来的不懂事呢?整个江南都归附于卫家,你说这里归官府管辖又如何?官府的大人都得听卫家老夫人的!” 侍卫脸色大变,下意识的转头来看他家爷和卫家大小姐。 景玥的脸色沉凝看不出什么来,云萝亦是面无表情,只目光有些暗沉,看着那女子问道:“你说的这些话,卫家人知道吗?” 那女子看着两人,心里倒是泛起了嘀咕。 不过,这小姑娘暂且不论,这公子她却是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府城有这么个人物,再听他们身边侍卫的口音,应该确实是从外地来的没错。 如此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挺了下胸膛,“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实话告诉你,我鹊桥仙可是卫家老爷的产业。” “卫家老爷?哪个老爷?”卫府里头现在可只有一个瘫痪了几十年,已被折腾得跟个老疯子似的老爷。 “跟你说了你也不晓得。”她轻嗤一声,忽然又将目光上上下下的在云萝身上打量了起来,捂着嘴吃吃的笑道,“小妹妹年纪正好,又长得这般花容月貌,也不知是谁家小姐,真是把我楼里的姑娘们都给比下去了。” 此时已经有听到动静的人聚集过来看热闹,从鹊桥仙里头也走出了不少人来,听到这女子的声音都不由得跟着将目光落到了云萝身上,然后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笑声。 景玥脸上的笑容已一丝不见,忽然伸手将云萝往怀里一揽,挡住周围那些投向她的猥琐目光,看着那女子的目光亦格外平静,平静得幽深沉凝连一丝涟漪都不见。 “把她的眼珠子给我挖了!” 云萝从他怀里把自己扒拉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侍卫小哥握着刀朝女子逼近,女子终于察觉到危险,面露惊慌的不住后退,却依然被轻松的一把抓住。 不知何时,长刀被挂在了腰上,侍卫小哥的手里出现了另外一把小巧的匕首,反手握着就朝女子的双眼划去。 女子的尖叫和周围人群的惊恐连成一片,云萝有些头疼的喊了一声:“住手!” 又抬起头来看着景玥,“你怎么这么喜欢挖人眼珠子?” ------题外话------ 我原本是想着前几天更新不是很稳定,今天就多更点,所以半夜就没有发。结果还是只有6k,o(╥﹏╥)o 脸已经不怎么肿了,但嘴巴还是张不开,下巴和耳朵的中间位置有一个很硬的肿块,手按都按不下去,尼玛,不会是骨头掉出来了吧? 今天要去看牙医了,本来今天是拆线的日子,不过我估计这线也拆不成,上下两排的牙齿张开到最大,还连我自己的一根手指头都塞不进去呢。 第168章 别凑这么近 他何时喜欢挖人眼珠子了? 景玥表示他有点冤。 可惜云萝已经把注意力转回到那个女子的身上,看着她仿似逃过一劫的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抓着胸口的衣襟满面惊惶,云萝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的同情和怜悯,反而有一点疑惑。 “混迹风月场的人,竟还这么没有眼色?” 景玥是多看那人一眼都嫌脏,就只看着云萝说:“许是被惯坏了吧。” “惯坏了?” 侍卫小哥转头说道:“那些个文人自诩风流才子,对家中的父母妻儿未必温情,对青楼勾栏里的妓子却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甚至还有拿着媳妇嫁妆,乃至砸锅卖铁都要捧着银子去博卿一笑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那些文人们脸色各异,有人似乎想要跟他分辨一二,却又慑于他手中锋利的刀,只敢拿眼睛来瞪他,更多的人则是不以为意,认为一个下人武夫如何能够理解他们的风雅? 云萝不关心这些人,对于这女子刚才似有侮辱的言语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却有些在意她之前说的那一番话,还有她口中那位后台老板卫老爷。 “这鹊桥仙是谁的产业?”云萝问那女子,“你刚才那一番狂悖之言又是从何处听来?” 那女子瑟缩了下,倒是不敢再对着他们露出轻狂之态。 她在楼里几个姑娘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云萝盈盈一福身,低眉垂眼的说道:“翩翩轻狂,怠慢了小姐,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恕罪则个,也多谢小姐出手相救,翩翩铭感五内,不敢忘怀。” 对于云萝的问题却是只字未答。 云萝抬眸看着她,清凌凌的一双眼似能望到人的心里去,“嘴上说着恕罪,内里却仍怀恨在心,说什么铭感五内不敢忘怀,不过是想回头去找能对付我的人哭诉委屈罢了。” 侍卫小哥“铮”的拔出了长刀,在几个姑娘的惊呼声中一下架在了这个叫翩翩的脖子上,侧头对云萝说道:“萝姑娘何必与她多说废话?这种人最是两面三刀、欺软怕硬,好好的问她话从来不会乖顺回答,等会儿小的把她这张脸先给划花了,她自然什么都会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的话果然让翩翩又变了脸色,僵在那儿连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如刚才的那样贴过来,自以为凭她的魅力定能将这没见识的小侍卫迷得神魂颠倒。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呢。 刀架在脖子上,森凉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大热天的都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抖着嘴唇说道:“小姐饶命,奴家不过是个低贱的花娘,如何敢对小姐不恭顺?” 刀锋倏然往她脖子上贴近了过去,侍卫小哥呵斥道:“花言巧语,你怕不是忘了刚才为何要挖你眼珠子!” “都怨奴家平时口花花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竟把玩笑开到了小姐的头上,但却万万不敢有丝毫折辱小姐的心思。” 侍卫小哥转头跟云萝说:“萝姑娘,这女子眼珠子乱转,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还是让小的先把她的眼珠子给挖了吧。” 云萝暂不理会他,一直就看着这个叫翩翩的花娘,“你还是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吗?” 翩翩有些懵了,话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她却竟然还惦记着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云萝见她依然不答,不禁眉头微蹙,提醒道:“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只要用心查找肯定很快就能查出来,我不过是想要稍微节省点时间而已。”毕竟挖人眼珠子这种事情,她也有点不忍心看呢。 翩翩的眼波轻颤,眼睛一眨就眨出了两滴眼泪,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端的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这些小姐,不知你找我家主人有何事?翩翩自知方才确实轻狂对小姐有所不敬,您要打要骂都只管冲奴家来便是,万不可惊动我家主人,不然这最后的一个容身之所怕是也容不下奴家了。” 云萝默然,她好像被当成了好忽悠的软柿子。 她看了侍卫小哥一眼,然后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们。 身后响起了翩翩畏惧的惊叫声,还有另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住手!这位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萝侧头看去,看到一个白衣儒衫一身斯文的年轻男子,模样斯文,声音斯文,就连此刻因为不忍见到这般残忍之事而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是斯文的。 “你可曾知道今日这事的来龙去脉?” 他拱手朝着云萝一揖,“在下柳文生,今日之事从头看到尾,虽是这位翩翩姑娘出言不逊在先,但也没到要挖人眼珠子的地步,还望这位小姐宽恕一二。” 云萝若有所思,“你不提我倒是疏忽了,既是出言不逊,就该割舌头,怎么成挖眼珠子了?” 景玥轻笑了一声,伸手将她的脸从柳文生的方向转回来,“若不是她这眼珠子乱看,何以会说出那样侮辱你的话来?况且,你不是还要问她话吗?割了舌头可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柳文生被他们二人的恶毒言语气到了,“人生在世理该心怀仁爱,你们却何以这般手段狠辣?” 景玥眼神一冷,云萝亦转过了头去,蹙眉说道:“看你打扮也该是个读书人,你不如与我说说,江南何时依附于卫家?卫家又在何时成了坐拥整个江南的土皇帝?” 柳文生脸都吓白了,“这话可万万不敢说。” “为何不敢说?一个花楼妓子都敢当街大放厥词,你一个身负功名的读书人却为何反而不敢说了?” 柳文生的脸越发的白了,他到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云萝在意的根本就不是翩翩将她与妓子比较的侮辱,而是那些将卫家比为江南土皇帝的言辞。 细想想,翩翩之前的言语确实有诸多的不妥,虽然卫家在江南的地位尊崇,就连知府乃至道台大人都要看卫家的脸面,然而说他们是江南地界上的土皇帝,谁都不敢。 这里是江南文人的聚集地,几乎所有人都以着将来当官为目标,自然知道,当今在幼年登基,吏治败坏,这些年来若非有卫家的镇守,江南也必然要成为有些人争权夺利的修罗场,又哪里有当下的平静和安宁? 这些年来,多亏了朝堂之上有刘相坐镇,江南有卫老夫人镇守,才让他们等到了景家瑞王爷的长大,领兵大败西夷,震慑西北。 不仅是柳文生,周围的其他书生亦是面面相觑。 他们之前也只看到云萝和景玥为了翩翩姑娘的一句话就要挖她眼珠子,实在是残忍至极,竟是没一人察觉到翩翩之前的话有多少不妥。 整个江南都托庇于卫家,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 可是这样的话,能随便说吗?更何况这还是出自于一个青楼妓子之口,是用来仗势威慑所谓外地人的。 鹊桥仙大门口一时间落针可闻,直到有一个青衣书生遥遥的朝云萝一拱手,“我等竟还不如一个豆蔻姑娘深明大义,实在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生惭愧,也终于明白我与小舜山上的师兄们相差在何处,往后再不敢到这烟花之地来荒废时间。” 说完转身就匆匆的走了。 “那是万鸿书院的周鸣,听说当年被江南书院拒之门外,他就一直心有不服,往日见到穿黑衣襦衫的,不管是不是江南书院的学生,都必然要遭他的冷眼相待。” 几个书生在旁边窃窃私语。 “江南书院的规矩甚严,不许学生到烟花风月场所嬉乐,一旦被抓住,必然严惩。” “怎么个严惩法?” “似乎是一个处分,还要将其事迹写下来张贴在书院里让全院的师兄师弟们围观批评。” “嘶,那岂不是里子面子都掉光了?” “可不止呢,那处分就跟每年十月的那场考试考了劣等一样,过了三次就要被驱逐出书院。” 这更狠,一路过关斩将挤掉了多少人才能进入江南书院?一朝被驱逐,必然再没有一个顶尖的书院愿意收他入门。 柳文生呆了半晌,支支吾吾的说道:“那……那也不必这般严厉,再说,即便言语狂悖有诬蔑卫家之嫌,也该交由卫家,交由官府来处置,姑娘何人,凭什么在此替卫家伸张?” 景玥再次将云萝的脸转了回来,轻笑看着柳文生道:“这位……兄台倒是个有情之人,不知家中可曾娶妻?” 柳文生不明白他何以问这个话,但下意识的就答道:“已成家三载。” “那不知对尊夫人,兄台是否也有这般温柔怜惜?” 柳文生一愣,莫名的想到了刚才那位侍卫说的“这些文人对父母妻儿未必温情,却对青楼勾栏院里的妓子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霎时涨红了脸。 景玥没有再多看他一眼,细致的整理着云萝方才被他揉乱的几缕发丝,在周围有眼神不自觉的往云萝身上瞟的时候,抬眸一一扫过去,吓得那些人慌不迭的移开目光,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连他们的眼珠子也要保不住了。 那翩翩终于彻底的不敢有小心思了,看着侍卫小哥又举起了刀来,她崩溃的捂着脸大声哭喊:“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们饶恕我的罪过,我以后再不敢说那些话了!” 侍卫小哥有些郁闷,到底还能不能愉快的挖眼珠子了? 眼珠子看来是挖不成了,而鹊桥仙被云萝和景玥加上一个侍卫小哥这么一闹,也几乎人去楼空,留下几个姑娘在里头面面相觑,瑟瑟发抖。 “快,快去通知老爷!” 有人从鹊桥仙的后门溜了出来,朝着越州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云萝也辞别了姑婆和姑丈,还约定了等袁承休沐时,她若是也正好有空,就再过来拜访。 回到府上已是傍晚,对上抱着手臂等候在正院里,一脸“你们竟然自己出去玩,把我一个人落在府上”的瑾儿小殿下,景玥直接无视略过,云萝倒是摸了下他的头,然后抬头与老夫人说道:“祖母,今天在小舜镇上遇到了一件事,或许该和你说一声。” 本来正想问“今日玩的开心吗?袁家的姑婆姑丈如何”的老夫人顿时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好奇的问道:“遇上了何事?可是有人欺负你?” 欺负不欺负的也就随口一问,她一点都不觉得她孙女会被外面的那些人给欺负了,再说,不是还有个景玥在一起吗? 却不想,云萝尚未开口,景玥先轻笑了一声,说道:“今日在小舜镇上从鹊桥仙门外走过,里面出来个花娘,很是出言不逊,还拿阿萝与她楼里的姑娘相比较。” “混账!”老夫人顿时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身旁茶桌上,“一个下九流的贱胚子,竟也敢如此侮辱我卫府大小姐?那人现在何处?” 云萝看着那霎时裂了一条缝的茶桌,那翩翩若是在这里,怕是也得落个这样的下场。 不过,不论在不在这里,她的下场好像都不怎么好。 原本云萝是不打算跟老夫人说这件事的,反正她自己其实并没多在意,说出来也不过是平添老夫人的恼怒,没必要。 可景玥既然说了,她也没意见,只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了一边。 说是原原本本,其实概括起来也就几句话的事。 “那叫翩翩的花娘拉拉扯扯中被小旦伤了一点皮,气恼这下直接搬出了卫家来压人,还说鹊桥仙是卫家老爷的产业,后来对我出言不逊,景玥要挖她眼珠子,在鹊桥仙大门前很是闹了一场。” 小旦就是今日跟着他们出门的侍卫小哥,听景玥说,他原本出身小康之家,无奈父亲考了几十年的科举也未能得个功名,又附庸风雅时常跟着好友出去,说是参加诗会、讨论学业,其实就是到勾栏之中狎妓,为了所谓脸面出手十分大方,渐渐的家业就败落了,他母亲也被逼死,甚至到后来把唯一的儿子都卖给了人贩。 所以他对风月场其实是十分仇恨的,更厌恶那些不好好读书,整天附庸风雅以狎妓为乐的所谓文人雅士。 云萝的话过于笼统,景玥就在旁补充丰满,听得老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转头着人请来了大管家卫德,直接问道:“你可知小舜镇上的鹊桥仙是谁的产业?” 卫德愣了下,想了会儿才想起来鹊桥仙是个什么地方,不禁更是诧异,老夫人何时竟对这种风月场有兴趣了? 整个卫府都没有涉足风月场的,不过族中那边倒是有两位,他还正巧知道。 “先前倒是听说族中的八老爷在小舜镇上开了家花楼,大约就是那鹊桥仙吧。” 老夫人对云萝说:“看来那叫翩翩的并没有与你说谎。” 卫德有些生气的问道:“这翩翩是何人?竟还敢欺瞒大小姐?” 老夫人冷哼一声,“一个下贱的花娘,胆子可是比天还大呢,竟敢把我家小萝拿来与花娘比较!” “什么?”卫德大惊失色,更是满脸怒气,“敢问老夫人,这花娘可正是那鹊桥仙里的?” 见老夫人点了头,他便皱着眉头一脸沉怒的说道:“此事可不能轻轻放过,大小姐多金贵的人儿,岂能被人这般羞辱?回头我得去找八老爷问问这件事,不行,我现在就去!”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卫德还是卫府的大管家,说他比卫氏族中的几位族老还更有威望,那是一句天大的大实话。 他气冲冲的出门去了,老夫人转头跟云萝说:“这事祖母都知道了,就交给祖母来办,你安安心心的不必太过费神。” 云萝没意见,这事她本来也确实不好下手,老夫人的身份动起手来却能毫无顾忌。 瑾儿已经在旁边把自己气成了河豚,见他们终于像是说完了,连忙扯了扯云萝的衣角,仰起脸来问道:“姐姐,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都玩了些什么?好玩吗?” “去了小舜镇。” “这个我知道,江南书院就在小舜镇后的小舜山上,那可是整个大彧文人心中的圣地。”他双眼锃亮,随之又失落的低下头去,相互勾缠着手指轻声说道,“可惜我来了江南这么久,至今都尚未见到江南书院的模样呢,等日后回京了被父皇母后问起来,我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低垂的眼睛,让谁也看不见里面的神色,看似失落,实则里面充斥着雀跃。 看吧看吧,我都这么可怜了,是不是得赶紧答应我马上就带我去江南书院玩……看看? 云萝若有所思,“你想去江南书院?” “天下就没人不想去江南书院的!” “那好吧。”她说,“明天开始认真学习,争取早日考入江南书院成为里面的一名优秀学子。” 瑾儿目瞪口呆……什么? 云萝甚至还朝他轻轻的弯了一下嘴角,说:“虽然你不需要参加科举去考功名,但多读书多学点知识总是错不了的,传闻那林山长学贯古今,琴棋书画、天文地理、阵法兵略,甚至是易经术数皆无所不知,你若是能拜到他的门下将他那一身本事都给学了,回到京城后也不需要再怕什么。” 小公子撇撇嘴,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就什么都不怕! 又似乎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那林山长真有那么厉害?” 林山长究竟有多厉害都还只是传闻,但老夫人的厉害却很快就被他们亲眼所见了。 这日傍晚,云萝刚吃过晚饭就被老夫人早早的打发了回去,说是在外面玩了一天也累了,合该早些歇息。 一觉睡到自然醒,云萝起来后在院子里将这几天新学的招式演练了两遍,景玥也早早的过来陪她练武,天色从晨曦微露到霞光漫天。 一阵哀嚎忽然从正院的方向传出来,把锦兰院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锦兰院就在正院的后院,离得不很远,但也不是那边说句话这边就能听到的距离,寻常人走路还得走上个几分钟呢。 可现在,那边的声音却直接传到了这里,可见那一声哀嚎叫得究竟有多大声了。 云萝与景玥对视了一眼,然后暂停下练武这个事情,一起朝着正院走去。 没等进去,随着他们的靠近,正院里的动静也越发清晰的传进了耳朵里面。 “老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因为昨日我那家花楼里的姑娘言语侮辱大小姐的事,我可以亲自向大小姐赔礼道歉,那个没眼色的贱婢也可随大小姐处置。但你这般让人把我从家里绑来却实在过分了,虽说您是嫡支老夫人,又是前任族长,可我大小也是个族老,可受不起这般折辱。” 云萝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只要不是祖母出事,她便无所谓,现在倒是不知该不该进去了。 景玥不知怎么的与她凑得很近,几乎是贴在她耳朵上的说道:“看来是老夫人把八老爷给抓了来,也不知刚才出了什么事让八老爷叫得那么惨。” 他呼出的热气从她的耳朵拂过,又扑到了她脸上,痒痒的能清楚的感觉到脸上那些细小汗毛的舞动。 云萝有些不自在的让开了一些,又侧过身来伸手将他推得远远的,“别凑这么近!” 景玥便乖乖的站在一臂之外,一副无辜的模样,眼神示意了下正院的花厅,“你要进去看热闹吗?” 云萝也弄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个人从四年前就让她摸不清,现在依然有些怪怪的,但至少有一点能肯定,他对她全无恶意。 此时,又听身后正院里,老夫人说道:“我哪里敢折辱八老爷呢?您多威风啊,整个江南都要跪俯在您的脚下瑟瑟发抖,什么知府大人、道台大人,都得看您的脸色行事,您让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您让他们撵鸡,他们就不敢骂狗,真是好大的脸面!” 随之响起的是“啪”的一巴掌落在了实木桌案上,站在门外,云萝都似乎听见了坚硬厚实的木板想要坚挺却最终还是支持不住的微弱哀叫声。 第169章 抢风头 卫氏一族的分支们依附着嫡支,这些年来在江南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那些族老老爷们走出去,寻常的官员都没有他们的脸面大。 老夫人先前就知道些情况,但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家族中都是不可避免的,只要别给她闹出事端来,她老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用来整治族人的时间她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但眼下,那些不开眼的东西都踩踏到她家大小姐的头上来了,而且不过一个最最低贱的妓子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口便是那么一番话,又是谁给她们的胆子? 她知道卫家在江南势大,从官员到百姓都有一种唯卫家马首是瞻的意思,然而今日的这些声势和权势其实从来不是她老人家的本意。 当年是没得选择,而今,先帝时期留存下来的混乱朝政在刘相的治理下至少已有泰半清明,圣上的羽翼渐丰,孩子们也都一个个的长大,如今,西北大军重归景王府,刘相已逝,她也是时候把江南的事务还回到圣上的手中了。 然而,她在小心翼翼的把手中权力一点点还给皇上,她的族人却在外头叫嚣这些年卫家在江南的劳苦功高。 眼下不过是粗略一查探,就被她查出了这些混账东西踏着卫府的功劳,自以为真成了江南的土皇帝,不将朝廷官员放在眼里不说,还多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态度轻慢,言语羞辱! 那些官员们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皆都忍了下来,也没人特意来跟她老人家告状诉苦什么的,竟是一直到现在她特意派人去调查才被一下子掀翻了开来。 “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无数次,你身为卫府大管家竟也全不知晓吗?”老夫人任由八老爷被压跪在当间,怒火转向一旁的大管家卫德。 卫德一下子也跪了下来,“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看了他半晌,忽而冷笑,“好,真是我卫府的好管家,擅作主张、自以为是,蓄意包庇这些个目无法纪的混账东西!” 曹嬷嬷忽然也跪了下来,一个头磕到地上,说道:“请老夫人息怒,前几年江南也不甚稳当,八老爷他们并不敢做得太过,是近几年逐渐和缓了,才……卫德原先是要来禀告您的,是奴婢,奴婢擅作主张拦了下来。” 老夫人一双厉目直射向她,曹嬷嬷依然额头贴地趴在那儿,继续说道:“那时正逢西北战乱,您气急之下病倒了,小侯爷又已经回京,奴婢忧心您的身子不敢让您再添堵,想着这也不是多紧急的事,就擅自拦下了,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的脸色却并没有太多缓解,“你拦了那一次便罢,之后的几次呢?” 曹嬷嬷支吾了下,说道:“奴婢只是想着,不过嘴上争了几句,也不是多要紧的事,还是别给您添堵了。” “嘭!”实木桌案的挣扎嗡鸣让人的心里头也跟着发颤,老夫人看向卫德问道,“卫德,你是不是也这么以为?认为这不是多重要的事,并不需告知我知晓?” 卫德没有过多的分辩,只说:“是老奴失职,虽一开始觉得有几位族老的行事似有不妥,但后来又见他们与几位大人之间各有输赢,便没有再惊动老夫人。” “各有输赢?”老夫人被气笑了,指着中间的八老爷反问道,“他们凭什么能够与朝廷官员论输赢?除了姓卫,他们是身负功名,还是担任着一官半职,又或是为朝廷、为大彧立下过不可一世的功劳?” 卫德和曹嬷嬷两人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八老爷挣扎了几下,没有从身后侍卫们的手中挣脱出来,便用力的抬起脸来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咱卫家一代代的先祖为大彧流过多少血,立下过多少功劳?又……” “与你有关吗?”老夫人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那些功劳是你的?你为之付出过多少?你以为,就凭着你姓卫,就可以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坦然一生,甚至还想对着朝廷,对着天下指手画脚?” 八老爷不由得涨红了脸,不知是气是羞还是急的,“怎么无关?先祖的功德自当荫及子孙。” “那不知你又为你的后代子孙留下了什么恩荫?” 八老爷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不甘心的说了句:“老夫人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我做的那些不也是为族人谋利吗?” “一派胡言!我卫氏何时需要去谋划你的那些所谓利益了?有本事,你就去上阵杀敌,去金榜题名,躲在这儿撑着我卫府的皮子在外面虚张声势,甚至败坏嫡支的名声,你这是在丢你自己的脸,还是丢列祖列宗的脸?” 八老爷被骂得面有愤然,但终究还是不敢再多说顶嘴。 他终于也想起了这位族妹,上一任的卫氏族长到底有着怎样强硬的手段,当年老侯爷过世,她成了卫氏一族历代以来的第一个女性族长,整个卫家都为之动荡,多少族人的鲜血流淌在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也是不敢忘记的。 十三叔说的没错,卫氏嫡支的姑奶奶们从来就没有一个好说话好脾气的,反倒是分支的姑娘们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很少有厉害的了。 而卫梓作为老侯爷的独女,当时嫡支中唯一的姑娘唯一的子嗣,更是被老侯爷当男儿养大的,年轻时候的脾气简直让许多男儿都闻风丧胆,乃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女霸王! 如今,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经历的事儿多了,她反倒温和好说话了许多,也让在她的威慑下瑟瑟发抖了好些年的族人们渐渐的又放开了胆子,把爪子探出了族外,伸到了江南的某些事务上面。 老夫人微微闭了下眼,冷冷的说道:“查,给我彻彻底底的查清楚!” 八老爷被卫府的侍卫从花厅里架了出来,从云萝身旁经过的时候,她看到他脸色刷白,两条腿跟面条似的根本使不上劲,软踏踏的拖在地上。 又听见老夫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隐瞒之事我暂不与你计较,你先将老八的事情查清楚,还有族中有些什么动静也不得隐瞒。办得好了算是将功抵过,若是办不好,那便两罪并罚!” 卫德应了声“是。”随之躬着身从花厅退了出来,在看到云萝和景玥的时候又朝两人施礼问了声安,然后才匆匆离去。 云萝见事情好像处理得差不多了,便也迈步往花厅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老夫人似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曹嬷嬷,你孙女是嫁给老八家的孙儿做了填房吧?” 刚站起来的曹嬷嬷顿时又“砰”的一声跪下了,“老夫人!” 老夫人伸手阻拦她接下去的更多的话,脸色平静看不出许多表情来,悠悠的说道:“听说你那个孙女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得甚是标致,要不是早几年就放了你儿子一家的身契,咱这府里头现在也该有那丫头的一席之地,又有你这个卫府内大管家撑腰,嫁去老八家倒也不算辱没了他们。仔细想起来,当年原本也是要一起放了你的身契的,若当年随你儿子儿媳们一同离开,你现在也是个被奴仆环绕的老太太了。” 曹嬷嬷用力的磕了两个头,“老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自小跟着您,一晃就是五十年,往后也只愿生生世世都能够侍奉您,万不敢起那些不该有的私心。” “私心谁没有呢?”老夫人轻笑了一声,“只要是个人,他就有私心,我也从不避讳你们的那点小心思。” “老夫人仁慈,是奴婢们的福分。” 老夫人又笑了一声,垂眸看着跪在她脚边的曹嬷嬷,说道:“你刚还说自小跟着我,一跟就是五十年呢,怎么现在又这般的不了解我了?我何时有过仁慈?” 曹嬷嬷浑身激颤,霎时瘫软成泥,趴在地上哀哀说道:“奴婢错了,求老夫人责罚。” 她知道说再多都没有用了,越是为自己辩解,只会越发的惹恼老夫人。 她从十来岁的时候就到了老夫人的身边,当时老夫人也还只是个刚出生连路都不会走的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团,是整个侯府顶顶尊贵的小主子。 这一伴就是五十余年,说句大胆的话,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老夫人的性子和手段了。 可明明对老夫人了解甚深,不该做错的依然做错了,不该坏的规矩也主动的坏了,说一千道一万,其实都不过是因为被私心和利益蒙了眼。 她侥幸的以为不会有事的。 儿子、儿媳和孙女都已经不是卫家的奴婢,八老爷的大孙子也是一表人才,虽是续弦但也不算辱没她家的身份。 当时卫德来报八老爷与知府大人起了冲突,老夫人确实病重未愈,那一次她是真没有私心的,只想着不能让老夫人添堵影响了病体的康复。可之后,她似乎不知不觉的就把一些事给拦了下来,而老夫人向来很少管这些琐碎事,家里的内外两大管家都不说,她也就真的对八老爷在外头做的一些事不甚清楚。 老夫人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云萝,招手将她叫了进去,让她坐在身旁,神态温和的问道:“在外头都听见了?你觉得眼下该如何处置曹嬷嬷才妥当?” 云萝不禁默然,她是进来看望祖母的,祖母怎么还问起她这样的问题来了? “祖母看着处置就好了。”这些日子倒是承蒙曹嬷嬷关照,这位老人家对她甚是温柔体贴,可终究相处日短,云萝从没想过要为了什么人去坏卫府的规矩。 规矩就是规矩,不管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既然存在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她身为一个刚回归家中的小辈,改规矩这种事情至少也要等她先把情况都摸透了。 况且,以她的性子,只要别犯到她的头上,她才不会去干改规矩这种复杂又麻烦的事情呢! 老夫人却没有被她一句话搪塞过去,跟她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原本这种事情早在你稍稍懂事的时候就应该开始教你,所幸现在教也不是很晚。没过几年你就要出嫁,嫁人后即便不是一族宗妇也是要当家做主的一府主母,主持中馈,安置下人都是你的分内之事。” 景玥跟着云萝进来的花厅,敬坐在末座的椅子上,听到这话瞬间就把耳朵给支棱了起来。 云萝却默默的皱了下眉头,这怎么忽然就说到她嫁人的事情上来了?她才十二岁呢,前世的这个时候,小学才刚刚毕业,你们都是禽兽吗? 老夫人看她的一脸冷淡都已经习惯了,见她不说话就当她是表面冷静,内心还是有些害羞的,就再接再厉道:“就从眼下这事开始学吧,你觉得,曹嬷嬷的这些行为,该怎么处置?” 曹嬷嬷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云萝,脸上眼里的哀求之色十分明显。 云萝又沉默了下,说道:“我看曹嬷嬷的年纪也不小了,内府中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嬷嬷怕是力有不逮未必能全都顾及,不如就回家容养吧。” 曹嬷嬷脸色微变,这是要赶她出府啊! 云萝却觉得她说得完全没问题,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放在几百上千年后的现代社会也该退休了,况且她还是犯了错的,能现在捧着大笔的银子回家去养老已是全了脸面,不然直接开除也没人能指责什么。 老夫人对云萝的处置意见显然也很满意,当即就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将内院的对牌账册和各项事务都与人交接一下,过后便回家去颐养天年吧。” “老夫人……”曹嬷嬷似乎还想挣扎一下,一个正当值的卫府内大管家和回家养老的老嬷嬷,那地位和受到的尊崇是截然不同的,“求老夫人就让奴婢继续伺候您吧,奴婢以后再不敢擅作主张坏了规矩,求老夫人不要赶老奴离开!” 老夫人并不为所动,“相伴五十余年,你该清楚我的性子,休要再说那些无用的无赖话语,不过是白白添了堵而已,也免得自己连最后的颜面都留不住。” 曹嬷嬷果然不敢再求情,只是一个头磕下去后却久久都抬不起来。 花厅里的其他丫鬟们也皆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惹了老夫人的注意,直到几个主子离开之后,留在花厅里的人才有胆儿面面相觑,又有两个丫鬟走过去将曹嬷嬷从地上扶了起来。 曹嬷嬷好几下都没有站起来,似乎步了八老爷的后尘,惊吓之后脚上无力软如面条,也确实是年纪不轻了,脸色亦是惨白的。 而另一边,老夫人在云萝和景玥、瑾儿的陪同下用了早膳之后,心情也平复得差不多了,想起刚才和云萝说的那些要教她中馈管家的话,她想到就做,让人先捧来正院的账册说是要教导云萝管账理账的本事。 云萝的内心是拒绝的,但看着老夫人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到了嘴边的拒绝就又默默的缩了回去。 学就学吧,凭着她当年理科状元的学霸属性,学习这古代的查账记账法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事实证明,就算她是个学霸,也依然被那繁复的记账法给绕得有些蒙圈了,好几次都差点一顺手就写出她的惯用数字来。 一直到将近中午,卫德有事来禀,她才借口逃出了正院,在锦兰院转了两圈,成功的又被景玥勾搭出了大门,往街上逛去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这一次景玥把瑾儿也给带上了,只是出门前明令禁止他在外面喊他舅舅。 越州城中认识景玥的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的,大都是四年前跟着卫漓认识的,他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猜出了他的身份,而能猜出他身份的人会不知道当今皇后出身景家,乃是景小王爷唯一的亲姐姐吗? 所以瑾儿的这一声舅舅确实不能轻易叫出口。 昨日去了小舜镇,今日逛府城所看到的就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府城的书香气不如小舜镇浓郁,生活气息却熙熙攘攘,这里就像是庆安镇的极致升级版,沸腾的人声,热情的叫卖,街上的百姓也在讨论着衣食住行、家常琐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都不能少。 “你过几天不是要回白水村吗?府城有许多镇上买不到的东西,你不妨挑一些带回去送礼,想必二叔他们定会很欢喜。”景玥侧首与云萝说道。 瑾儿瞬间竖起了耳朵,眼珠子开始在街边的摊贩和铺子里转悠,状似不在意,表情还有那么点不屑的说道:“好歹来一趟,那我也给胖嘟嘟他们带些礼物吧,不然下次空着手上门也太失礼了。” 他们现在一起走在街上,穿戴精致,样貌不俗,年纪也都还小,看着倒像是年长的哥哥姐姐带着弟弟来逛街,引得行人都忍不住的多看他们一眼。 听到瑾儿的话,景玥低头看一眼他,“你还想回去白水村?” “谁想去了?”瑾儿小公子别别扭扭的哼唧了两声,“我那不是没办法没得选嘛,不然谁要去那个脏兮兮的乡下地方?” 嘴上说着不要,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嫌弃,脚步却在路过一个糖人贩子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插在草墩子上的那些糖人。 云萝顺着他的目光将那支龙形的糖人摘了下来,一边付钱一边跟他说:“不许吃太多,今天吃了这个,就再不能吃别的糖了。” 他抓着粘着龙的小棍儿,眼角一撇,“我就看看,给郑嘟嘟挑一个,才不是自己想吃呢!” “天气炎热,等上那么多天这糖人都融化了,还是你自己吃吧。” “都说了,我不想吃!” 行,你说不想吃那就不想吃吧。 云萝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景玥跟在他们的后面,很是羡慕倒霉外甥竟然能被阿萝牵着手,可惜他没能再小上十岁,无法堂而皇之的去牵阿萝的小手手。 他的目光在两人的手上落下,又看了看云萝的另一只手,然后默默的转到了她的那一侧与她并肩而行。 云萝没察觉他飞快流转的心思,被他刚才一提,她也有了想要给爹娘姐弟们买东西的想法,目光在街上巡视一圈,转头问他,“附近可有好的首饰铺子?” “府城最好的银楼莫过于金玉楼,不过金玉楼并不在这条街上,现在要转道过去吗?” 身后跟着的兰卉听到这话自觉得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说道:“小姐可是要给郑家太太和郑姑娘挑头面首饰?其实前面的缀宝轩也是极好的,他家的饰品简单大方,即便在乡下佩戴也不显突兀跳脱。” 话音未落,她又连忙加了一句,“知府大人家的夫人就极喜欢缀宝轩的首饰,老夫人也时常光顾,还说金玉楼的首饰精致华美却不大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日常佩戴,倒是更讨年轻姑娘的喜欢。” 她怕大小姐误会她的话,特意加的这一句其实就是解释,简单可并不等于廉价。 云萝听了她的话后眼睛微亮,有些庆幸今天带了一个了解情况的丫鬟出门。她买首饰就是为了让娘和二姐日常佩戴的,可不是送给她们压箱底收藏的,过于花哨的话她们肯定不好意思戴出去。 便问兰卉:“那缀宝轩就在前面?” “是,再往前走不到十丈远就是了。与缀宝轩隔得不远还有织锦楼,各色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大小姐也可以挑一些在镇上不多见的料子给郑家的老爷太太准备着。”兰卉开开心心的在前面带路,她今日死皮赖脸的跟着大小姐出门来,果然是做对了! 看着云萝就这么被一个丫鬟吸引走了注意力,景玥不禁懊恼自己的准备不够充足,他只知最大的首饰铺是金玉楼,却哪里知道那里的东西是不是适合乡下农妇来佩戴?织锦楼倒是有所耳闻,可更详细的也不甚了解。 还是了解得不够深,准备得不够充分,下次绝不能让一个丫鬟给抢了风头! ------题外话------ 艾玛终于码出来了,都怪昨晚我家陈先生不在家,我就捧着手机有点放飞自我无法无天了,一不留神就刷了个通宵,我决定了,今天开始戒手机。 现在是早上八点三十六分,我要睡觉觉了,晚安。o(* ̄︶ ̄*)o 第170章 好基友与至交好友 昨日小舜镇上走了一圈,那就真的只是走了一圈而已,最主要的事就是在鹊桥仙的大门外闹了那么一场。 而今日逛街才是真正的收获颇丰,缀宝轩的金簪和玉镯,金玉楼的珠钗和耳环,还有织锦楼的布,闻墨斋的笔,多宝阁的奇巧玩具和零零碎碎的不少小玩意。 兰卉说,府城最好的笔墨书店其实都在小舜镇上,云萝便决定下回过去的时候再给文彬挑几本好书。 笔墨纸砚这些,文彬其实现在已经不怎么缺了,日常使用无需太好,逢年过节有金家特意给他准备的精品,姑婆姑丈每年过年都会送他一份,前些日子屠家上门时也备了一份,都被他压箱底珍藏着轻易不舍得使用。 日常使用的文具他并无太大的要求,但好书却在镇上不容易搜寻,送他笔墨不如送他书。 云萝如此决定之后就带着已经买下的大包小包往回走,途径卫府旁边的一个巷子口时突然从里面窜出了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绿衫布裙,金簪束发,一到云萝的面前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其实在她窜出来之前云萝就知道她躲在巷子里面了,呼吸声那么重,她又不是聋了听不见。 可她之后的行为还是让云萝有那么点受惊,一见面就下跪什么的,大姐你是有病吧? 云萝往旁边让了一下,让开来人的正面跪拜,看着她跪在前面把头磕得咚咚响,脸上不见恻隐,反而微皱起了眉头,神情冷凝。 “大小姐,求您开恩宽恕我祖母吧?祖母她老人家一辈子都对老夫人忠心耿耿不敢有一丝懈怠,千错万错的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懂规矩不知轻重的哀求祖母,才让她对老夫人有所隐瞒,但不论如何,真是从没有过想要伤害老夫人和您的心啊!” 她一边磕头一边求饶着,云萝虽不认识她,但从她的话中也渐渐猜出了她的身份和为何而来。 兰卉被惊了一下,刚才是没反应过来,现在回过神自不能让大小姐挡在前面,当即上前一步拦在了两人之间,低头皱眉说道:“海大奶奶,你这是做什么?认真算起来,你也是个主子,又是同族嫂子,怎么能对着我家大小姐下跪磕头的?传了出去对我家小姐可不大好。再说曹嬷嬷的事自有老夫人处置,与我家小姐有何干系?你就算要求情也该去找老夫人,找我家小姐有何用?” 八老爷的大孙子名卫海,族中排名因为人数过多而让人记不清楚,长辈和年长的就直接称呼一声海哥儿,年纪小的则叫一声海大哥。 这卫海就是续弦娶了曹嬷嬷大孙女的那一位,曹嬷嬷夫家姓徐,这位卫家的海大奶奶闺名就叫徐佩佩。 徐佩佩见兰卉拦在了中间,自然不能再继续磕头,但她也不愿意跟个丫鬟婢女直接对话,便探着身子目光绕过兰卉,继续朝云萝说道:“我公公纵是行事不妥,可终归是卫家的老爷,都是卫家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还请大小姐帮忙在老夫人面前说个情,我家愿把半数家产交于族中,只求老夫人能够手下留情。” 所以,不禁是为曹嬷嬷被剥夺卫府内大管家一职、遣回家中养老的这一件事,还想要轻轻揭过八老爷仗着卫家的势却又背着老夫人在外面做的那些事? 过于贪心了。 云萝将兰卉拨到一边,看着徐佩佩说道:“我不过是个刚回府中的乡下丫头,对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你冒冒失失的跑出来跪地磕头,我却连你是哪一位都不清楚。” 徐佩佩急了,“你怎么会不清楚?今日说要送我祖母回家容养的不就是大小姐你吗?” 云萝神色不动,“嬷嬷年纪大了,你们当子孙的难道还不愿意她回家养老,想让她继续在府里伺候人挣那一份月例银子?” 这话徐佩佩哪里敢接?接了岂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家爹娘的不孝?再说,什么月例银子?奴才当到了曹嬷嬷这个份上,又哪里还会在意每个月的那一点月例银子? 但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真到了嘴上说出来就太难听了。 徐佩佩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又朝云萝磕头道:“求大小姐看在同族的份上,帮忙替我公公在老夫人的面前说说情?我家除了上交族中的半数家产之外,还另有一份谢礼想要送予您。” 说着就伸手进袖子里掏摸,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位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大小姐正朝她一步步的靠近,她不禁目光微亮,嘴角也不自觉的缓缓勾起了一些。 果然一说到有礼送上她就忍不住心动了,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还不是见到点好东西就挪不开眼?到时候再许她些好处,不怕她不乖乖的去找老夫人求情。 然紧接着,徐佩佩的整张脸上的神情都忽然僵硬,霍然抬头看着从她身旁走过,连眼角都没有再往她这边瞥一下的云萝,呆愣了好一会儿。 “大小姐!?”她回过神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云萝追上去,却被跟在最后面的一个黑衣侍卫一把推了回来。 那侍卫朝她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你当萝姑娘是那么好收买的吗?” 我家爷要多少好东西没有?若是拿着那些东西就能把萝姑娘给收买了,何苦还要我们出谋划策的帮爷追小媳妇? 云萝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再转头看一眼,带着人和她今日买的大包小包们从侧门进了卫府,让兰卉下把东西送回到锦兰院中,她则拎了两个油纸包往正院去了。 瑾儿还不知道早上在正院发生的事,刚才听了那么几句不由得满心疑惑,此时进了府又四下无外人,就问云萝:“姐姐,那人是谁?怎么跑你面前来磕头求情了?” 真是好生无礼又嚣张,这种人若是在宫里,是必然要被拖下去先打个半死的。 景玥在他的头顶按了一下,“多听多看多琢磨,少问。” 瑾儿不满的噘起了嘴,哼哼唧唧的说道:“姐姐又不是外人,是吧姐姐?” 真是天使一样的笑容。 云萝都忍不住多看了眼天真可爱的瑾儿小公子,至于外人不外人的,这个关系的界限还真不好划分,不过跟血缘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大。 老夫人正在处理族中事务,她老人家既然上心管起了这个事情,自然不会再轻轻的放过,所有她曾有所耳闻的,或不曾折腾到她面前来的事情都被一一掀翻在她面前,即便她早有准备,也被那一桩桩事气得不轻。 云萝从外头回来,倒是让她心头的怒气稍稍平静了些,看着孙女专门带给她的小点心小玩意,心头更松快几分,拉着她的手就笑嗔道:“你自己玩得高兴就好了,怎么还给我带了这么些东西?” “不是多好的东西,不过是觉得这家的龙须糖味道好,就给您也带几块尝尝。”云萝面色平静,话语还有点耿直,又说道,“也就几块,吃多了不好。” 老夫人笑逐颜开,只觉得她的孙女真是贴心又孝顺,吃着几块好吃的糖都不忘给她带回来一些。 又絮絮问道:“今日上街都买了些什么?银子够不够花?回头祖母再让人给你送些银票过去,你在外头看到什么喜欢的只管买下就是。” 前两天还刚刚塞给她一沓银票,大多是十两二十两的小额银票,多的有五十两一百两,厚厚的一沓,取用十分方便。 现在,见她似乎又想给她塞银票,云萝连忙说道:“并没有花许多银子,祖母上次给的还剩下大半,不需要再添加。而且,您别看我是在乡下长大,私房钱却也存了不少。” 老夫人失笑道:“知道你厉害,不禁折腾出肥皂,这些年还跟多多那小子一块儿合伙卖些胭脂水粉的,听说很是挣了不少吧?” 云萝点头,“不比从肥皂作坊里分成的少。” “那才多大个作坊?所产肥皂都不够两个县买卖的,咱府上还有好几个大作坊,改日得空了带你去看看。” 可就是那么一个小作坊,这些年来就已经让金家赚得钵满盆满了。 说到金多多,云萝就想到了马厩后面的知心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先前金公子和她介绍的时候,说老夫人是他母亲的大伯娘,是他的大外婆? “金来的母亲是您的侄女吗?” 话赶话说到这儿,老夫人也有心跟她解释清楚,说:“你二奶奶也是个可怜人。她原本是渔家女,家境贫寒,初嫁入陈家的时候倒是两家相仿,但之后陈家依仗着卫家逐渐发迹,你二奶奶又是进门三年肚子都没有动静,你太婆管不到我的头上来,就把所有刁钻都发作到了她身上。她又是个性子软的,更兼娘家势弱,从不敢反抗,直到后来终于有了身孕,那境况才稍稍好转一些。” 老夫人说到这儿就忍不住的皱了下眉,停顿一下之后才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与你祖父还没有闹翻,逢年过节的就会带着你父亲去陈家问候看望。你父亲淘气,又一次甩开奶娘偷溜到河边玩耍,结果却掉了下去,是你二奶奶不顾身怀六甲跳进河里把你父亲给救了上来,但她自己却在救你父亲的时候被水里的石头磕到了肚子,上岸后就不行了。” 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父亲吓坏了,跌跌撞撞的哭喊着回来,我们听到动静跟着他到河边的时候,你二奶奶无声无息的趴在岸边,身下流了一地的血。好不容易把她救醒过来,她却也只活到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那孩子就是多多的母亲。” 云萝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祖母都已经和祖父闹翻,跟陈家好像也没什么往来了,但却似乎对金多多很是不错。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说道:“你二奶奶临终前,我问她还有什么未了的愿望,她说唯独不放心刚出世的女儿。她那些年在陈家过得委实不好,你二爷爷也不是个有情的,早在之前就跟家里的几个丫鬟勾勾搭搭,她担心等她死后,新媳妇进门她的女儿会受磋磨,希望我能帮忙看顾一二。我答应她会照顾好那个孩子,之后我担心我不在的时候陈家人阳奉阴违,就索性把人直接抱来了卫府。” 说到这儿,老夫人又好像有些生气了,愤愤的说道:“我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的养大,原本想要给她挑个青年才俊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她却竟然自己看上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商户之子!要不是看在那小子还算老实,家中长辈也算通情达理的份上,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当年的金家还不是现在的庆安镇三巨头之一呢,就是个有几家铺子,饿不着但也吃不多好的小商户,这些年依傍着卫家的大腿,后来居上成了庆安镇首富,可是给他们占了大便宜了。 老夫人话虽这么说,心情却是放松的,云萝静静的听着她抱怨,在脑海中渐渐的把那位金太太的形象给丰满了。 “我还没见过这位姑母。”她这么说。 老夫人眯着眼轻哼了一声,“我养她十多年,想把她养得跋扈些,她的性子却终究更像她亲娘,好歹不算软弱,但却心思有点深,几乎从不求我什么,这些年也只让多多出面关照你,不主动与你见面,大概是怕我多想吧。” 哪里会多想?分明是她自己想多了。 云萝若有所思,老夫人见她这般,就问道:“说了这么多,可是想要回村里去了?” 云萝一愣,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我想过几天袁承表哥休沐的时候再过去见个面,顺便在小舜镇给文彬买些书,之后再打算回村的事。” 老夫人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多住几天,只管慢慢来。不过你自小长在白水村,现在初初离家有些不习惯和想念也是正常的,想什么时候回去了就回去,祖母不会阻拦你,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把爹娘和姐姐弟弟们也都一块儿带上到府城来看看。” 转眼就到了月底,云萝这些日子里半天跟着老夫人学习理事管理中馈,半天带着人到街上四处游玩,不管是学习还是买东西的收获都很不少。兰卉和兰香两个丫鬟天天轮班的跟着大小姐,也终于是稍稍的让云萝亲近了些,景玥却有些郁猝。 总有贱婢想和本王争宠! 兰卉和兰香这几天一看到景公子就忍不住的想要往大小姐身后躲藏,总感觉如果不紧紧的跟着大小姐,她们说不定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今天又是如此。 兰香贴着墙根的走到云萝的另一边,默不作声却又坚定的站好。 大小姐今天要去小舜镇,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跟随在身侧的,好不容易让大小姐对她们亲近了一点点,自然要再接再厉,不然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仅有兰香这一个拖油瓶,瑾儿这几天也是天天跟着云萝往外跑,今天更是早早的就起来先一步在马车上坐好了,看到云萝出来就趴在框沿上招呼:“姐姐,快上来,天色不早,早去早回啊。” 要是能丢的话,景玥真的很想把这个外甥给丢了。 车行半个多时辰,他们远远的就看见了小舜镇。 袁承昨日回家的时候就从祖父母口中知道了云萝的事情,今日更是一早就守在镇口等候,每一辆过往的马车都必然要受他的一番注目礼。 “袁师弟,怎么一人站在此处?”一个黑衣儒衫,袖口绣着兰花,一看就知道是江南书院学生的年轻人骑马停了下来,笑道,“今日休沐,山长可算是舍得放你下山了,你不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玩耍,站在这里虚度什么时光?” 袁承朝来人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说道:“你等着,回头我定要告诉老师,你竟然撺掇着我不好好读书去四处玩耍。” 轻笑了一声,来人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凑了过来贱兮兮的说道:“未来的解元公,听说山长家有姝翩妍,待字闺中,想招你做个乘龙快婿?” 袁承顿时面颊微红,一胳膊肘捅向对方胸口,“你可别胡说,坏了林姑娘的闺誉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人捂着疼痛的胸口轻吟,“这还没怎样呢,你就先护上了?竟然还不惜对兄弟下此毒手,往日真是看错了你!” 袁承又是一胳膊捶过去,“少见多怪,你没见识过的模样我还多着呢!” 在他们说话的这话儿工夫,又有几辆马车从旁边经过进了小舜镇,没一辆是他正等候的,袁承都不禁有些着急了。 那死丫头不是习惯了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的吗?怎么到现在都没见踪影?别是……迷路了吧? 他这模样自然也落入了同门师兄的眼里,不禁好奇问道:“你这是在等谁呢?我记得你在这儿并没有太近的亲属,什么人还值得你专门眼巴巴的跑到这里来等候?可别是个姑娘吧?” 袁承的眼皮往上翻了一下,“还真是个小姑娘。” 师兄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那直勾勾盯着他的两只眼睛里就差左眼写个“渣”,右眼写个“男”字了。 “你竟敢在外面勾搭别的小姑娘?你知道林姑娘是书院里多少师兄弟的梦中神女吗?我跟你说,这事儿赶紧打住,我尚且还能帮你遮掩几分,不然你肯定会被人打死的!” 袁承嘴角一抽,“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怪不得年纪一大把了还没能金榜题名。” “你说谁年纪一大把了?” “这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 兰花师兄面容扭曲,忽然伸胳膊一把夹住袁承的脑袋就用力拧了起来,“你说谁年纪一大把,谁年纪一大把了?” 老子明明才二十有一,连娘子都还没有娶呢! 云萝就是在这个时候到小舜镇的。 马车停在两人面前,云萝推开车门看到扭打成一团的两人,见两人虽然胳膊腿都纠缠到一起,动作激烈而扭曲,气息却清明,那哇哇乱叫的声音更像是在闹着玩,就没有出声叨扰。 瑾儿凑在她旁边看热闹,好奇的问道:“姐姐,他们是在打架吗?” “没有,不过是在闹着玩。” “哦~他们是认识的?” “这一看就是好基友。”这相互搂着可是有好一会儿了。 瑾儿不解,“好基友?” 景玥在旁边听到这儿忽然嘴角一抽,云萝适时的转头,正好看到他的脸色似有古怪,不禁好奇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景玥的面色丝毫不改,“不就是至交好友的意思吗?” 云萝沉默了下,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袁承那边看到了云萝,连忙松开手迎了过来,嘴上抱怨着:“你可算是来了,今儿一早就被我祖母赶出来接你,等了都有快一个时辰,还以为你半路改道迷路了呢。” 那位兰花师兄整了下打闹后凌乱的衣冠,也跟着走了过来,先把云萝打量一遍,在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不由得惊艳了下,暗暗猜测她的身份和与袁承之间的关系。 正想继续打量,忽觉得头皮一麻,警觉的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骑马站在马车旁边的景玥,不由得一愣,随之大惊失色,“景……景公子?” 第171章 你别教坏小孩啊 以袁承作为中间桥梁,两方人相互结识,那位姓陈名琛字升平的江南书院学生,刚才还在人来人往的路边与同学友人扭缠打闹,现在却忽然间安静如鸡,尤其是不自觉看向景玥的眼神,那真是要多小心翼翼就有多小心翼翼。 于是云萝知道了,这位陈琛公子定然是知道景玥身份的,而他自己本身的身份在江南恐怕也不一般。 后来,在征得了云萝的同意之后,袁承又将他们的身份介绍了一遍,“这位是咱越州府知府大人家的二公子,这是我表妹,原是卫家大小姐,最近刚被认了回去。” 陈琛惊了一跳,又小心的打量了会儿云萝,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要完,果然跟卫小侯爷有几分相像,亏得他在几年前还曾欺负小侯爷来着,在其面前嘚瑟家中的妹妹有多么可爱,当时小侯爷的脸色他至今都没有忘记啊! 卫家认回了一个大小姐这件事情他倒是从父亲的口中略有耳闻,听说是有人在当年长公主生产的时候使了一招偷龙转凤的戏码,现在那位大小姐被找回来了,可是卫府似乎并没有要大宴宾客、广而告之的意思,让江南的诸位大人和夫人们都有些无从下手。 而他现在竟然先所有人一步的见到了这位大小姐! 说一句良心话,这位小侯爷的妹妹比他的两个妹妹都要好看! 而且,不过是出个门,竟能劳动到瑞王爷亲自护送,瞧这一副殷勤的模样,京城里的那些传闻怕不都是假的吧? 还有还有,瑞王爷不在京城也不去西北镇守着,什么时候跑到江南来的?这样的大人物来了江南,眼下都到了小舜山脚下,他爹身为越州府知府,却竟然丝毫不知! 陈公子的眼珠骨碌碌的,既想留下来跟这两位套几分交情,又想赶紧回家去将此要紧事知会父亲,真是坐立不安、左右为难。 在陈琛打量她的时候,云萝其实也在暗中打量着他。 浓眉细长眼,时常都是笑眯眯的观之可亲,样貌并不十分英俊,但也清秀斯文,额头上的两粒痘痘彰显着他的青春正好。 云萝先前听祖母说起过越州府的那位陈知府,出身并不能说贫寒,但也不是显贵官宦子弟,他家乃是一方大地主,世代与土地佃户打交道,在陈知府之前,得过的最大一个功名就是他曾祖父的秀才。 而让云萝将他记在心里的却是陈知府的另一个身份——他乃是刘相的门生,就是葬在白水村后山,与阿婆同穴的那位刘相。 这个身份让云萝对尚未曾谋面的陈知府莫名的心生好感,对眼前的这位陈二公子也就没有那么冷淡。 尽管陈二公子真的完全没有感觉到卫大小姐对他的亲近和另眼相看。 这位大小姐有点冷淡和寡言啊! 此时,他们在袁家的小铺子宝墨轩里,听郑七巧和云萝说了几句话,袁承不由得惊讶道:“你过几天就要回村里去了?我还以为你来了府城之后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话音未落,就被姑婆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怒斥道:“胡说什么呢?白水村也是小萝的家,她在那里长到这么大,咋就不能回去了?” 袁承缩了下脖子,轻声嘀咕道:“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意外罢了。我说你第一次来府城,怎么也不想着多玩几天?” 云萝不在意道:“这个倒不着急,我以后恐怕也要经常来回白水村和府城,多的是游玩的机会。我第一次出门,想必爹娘他们都挂心得很,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事了,就想先回去一趟。” 郑七巧的表情既高兴又欣慰,点头赞同道;“是这个理儿,你在他们身边长大几乎从没有一天离开过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现在独自来了府城,虽说是认亲回到自个的家中,但你爹娘他们又不清楚这边是个咋样的情况,在家里还不定怎么担心呢。” 回到了高门富贵家,却仍不忘记那个曾生活多年的贫寒之家,知道养父母必然惦记,才几天她就想着要回去乡下了,郑七巧心里其实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为她那个侄儿侄媳妇感到高兴。 良善之人终归还是有所福报的。 云萝转头请教袁承,“我想给文彬选几本好书,表哥有何推荐?” 袁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文彬是要准备下场了吧?” “他去年跟着先生去见识感受了一下考试的氛围,今年没去,但明年肯定是要再次下场的。” 去年是专门去涨见识的,也没想过能考中什么,明年却是正式下场,就冲着功名去的。 陈琛寻到了插话的机会,就问道:“姑娘家中还有读书的兄弟?今年多大了?平时都读些什么书?” 袁承带着几分显摆的说道:“那是我表弟,五岁开蒙,今年才九岁却已经准备着正式下场科考了,他去年虽说只是去见识一下,却也考过了县试,府试只差一点点,不然就是个八岁的小童生了。” 要说文彬聪明,那是真聪明,但这样的成绩放在混迹于江南书院的学子面前却还不足以让人惊讶,顶多赞一句:“不亏是你表弟,你们这是祖传的会读书啊!” 袁承笑骂他一句,陈琛也不以为意,转头跟云萝说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给姑娘推荐几本书,正适合令弟现在阅读。” 云萝自然不会推拒这样的好意,忙道了声谢。 几人与姑婆和姑丈告辞一声后就一起出了宝墨轩,小舜镇上到处都是笔墨书画铺子,云萝一路逛过去,很快就把陈琛和袁承推荐的几本书都给买齐了,她自己又另外挑了不少,有给文彬的,也有她自己想看的。 此时的书本可不便宜,尤其这两人推荐的和她自己挑的又都是些好书,更是价格不菲,厚厚的一沓十几本却花了她近三十两银子。 云萝现在自然是不缺这点银子,但若放在寻常庄户人家,三十两银子都够一大家子吃喝不愁的过上好几年了。 听到她这一声感叹的时候,袁承“噗”一声笑了出来,“你何时开始在意起钱财了?” 云萝头也没抬的反问了一句:“我何时不在意钱财了?” 袁承一噎,细想想便觉得她还真没有说错,这丫头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好像花出去的就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可她挣钱的速度也不慢。 想了半天,想出一句来,“且不说你现在的身份,就是在以前,我可是听说你挣了不少的私房银子,还在意这区区三十两?” 云萝这回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听说即便是在江南书院中,俭省些的话,一年三十两银子也够用了。” 袁承摇头,“这可不好算。” 陈琛把注意力从景玥那边转到云萝这儿,也加入到了探讨的行列,说道:“大彧境内的所有官学不论大小都是一年十两银子的束脩,但其余花费却并不相同。县学以下大都只需每天坐在学堂之中安静读书,但考中了秀才之后却需要跟随先生出外游学,见识外面更广博的天地,一旦出游,费用自是成倍的增长,寻常贫困人家大都支付不起。” 袁承接口说道:“负担不起也可不出门游学,但闭门造车、见识狭小,往往在之后的考试文章中会落后于其他同窗,毕竟天纵英才总是极少数。” 抛去费用的这个问题,云萝本身是很赞同游学这件事的,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时代,抬头所见的就是头顶的那一片天空,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必然要从当下的地界走出去,去看世间百态,了解人间民生。 他们读书科举都是为了当官,只会关在门里头写诗做词怎么行? 云萝自己虽没有去读书,但从文彬所学和他做的那些文章以及言谈之中不难看出,大彧的科举极为务实,在文彬的记录册上,她看到过鸡兔同笼的算术题,也看到过山川地理、节气农时,甚至还有农税商税,朝政大事,若是只会做一手锦绣文章,你就是把那文章写出花儿来,也没有用。 而那,还仅仅只是文彬正在学习的内容,到了袁承以及陈琛的这个境界,又要学些什么? 在云萝若有所思的时候,袁承又说道:“衣食住行、笔墨纸砚这些就不提了,逢年过节要给师长送礼,同窗聚会你总不好光吃不请,遇到一本珍贵的典籍你是买还是不买?书院里有书馆,但里面的书籍也不是免费看的,就连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这些,都需要另外支付考试的费用。三十两银子扣扣搜搜的确实够一年花销了,但除了读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秀才之后就要游学,举人之后更是不能省略,当然,若真有了举人的功名,一年三十两银子其实也真算不得什么了。 景玥站在旁边,含笑看着云萝与他们谈论科举话题,看她神情若有所思,但总体似乎还是满意的,他也就放心了。 瑾儿这般年纪,竟也听得津津有味,未了还扯了下云萝的衣角,仰着脸问道:“姐姐,读书这么贵,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往里挤?” “为了平步青云,改换门庭。”读书是这个时代的贫寒百姓唯一的晋升通道,毕竟还将持续许多年。 瑾儿仍有些不明白,“平步青云,改换门庭那么重要吗?” “当然。”云萝回答得毫不犹豫,“你也在村里住过几天,你觉得村里的生活和你以前相比如何?” 小公子顿时撇了下嘴。 云萝仿佛没看见,继续说道:“村里的人若想要过更好的日子,想要受人尊敬,想要当官被人追捧,就只能读书。” “当官不是为了为民请命、造富百姓吗?” 原来小公子还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云萝打量了他一眼,心里惊奇,面上淡定,出口的话更是耿直,“我不排除确实有这样无私的好官,但更多的人都是首先为了自己才会拼命的往上爬。” 袁承和陈二公子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的,下意识的左右张望,见旁边没什么人,附近走过的人也应该听不见他们这儿的话,才缓缓松一口气。 这样的话,在这个读书圣地说出来,若是被别人听见传扬了出去,必然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小萝,你可别教坏小孩子啊!” 瑾儿闻言将目光转到了袁承身上,“所以,姐姐说的都是对的?” 袁承摸了下鼻子,对上这样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他吭哧半天都没有把话说出来。 作孽哦,他可不想教坏小孩子,可是让他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谎,他也是真的有些说不出口。 陈二公子从惊愕到心慌再到现在忽然笑了出来,摇头感叹道:“自从我爹科举当了官,我家在祖地就从大地主一跃成了最大的地主。” 瑾儿瞪圆了眼,随之看着陈二公子若有所思。 云萝看了眼还在傻乐的陈二公子,再是淡定的性子也忍不住的溢出了一点点同情。 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小孩儿是谁家的吗,就敢瞎说大实话? 在姑婆家吃了顿午饭,陈二公子自也厚着脸皮的蹭了一顿,到日头西斜的时候,云萝也告辞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云萝特意绕路往鹊桥仙那边去走了一趟,发现那里依然在开门营业,莺歌燕舞、靡靡之音,与前几天她所见的并无不同。 瑾儿凑在旁边看了一眼,就兴趣缺缺的坐了回去,“这有什么好看的?改日姐姐你到了京城,我带你去看我父皇的后宫。” 云萝霎时无言以对。 小子,你一句话就把你父皇的后宫拉到了与花楼等同的层次,这件事你爹你娘都知道吗? 沉默半晌,云萝看着他幽幽的说了句:“皇后娘娘会打死你的吧?” “怎么会?”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我母后位居中宫,跟后宫隔着两道宫墙呢。” 你说得好有道理,身为不了解皇宫格局的我,完全无言以对。 景玥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屈指在马车上轻轻的敲了一下,马车就重新动了起来,悠悠的离开了小舜镇。 但刚出小舜镇,迎面就遇上了陈琛,“哎,你们怎么才出来?” 云萝掀开帘子往外看,“陈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陈琛策马凑到了马车边,笑眯眯的说道:“我这不是也正想回家嘛,知道你们要回去,正好同路,彼此还能搭个伴。” 从小舜镇到越州城骑马都不需要半个时辰。 云萝看了他一眼,“那就一路同行吧。” 陈琛眼睛一亮,“好嘞!” 车马再次行动起来,一路平静直到进了越州城都没有再中途停下来,景玥骑马慢悠悠的跟在马车旁,原本在另一边的陈二公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磨磨蹭蹭的到了这边,不时拿眼角的余光来看他。 景玥察觉到了,却无动于衷,更没有主动与陈二公子搭话。 一直到进了城,眼看着再转过几道弯就到知府府上,陈琛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王爷。” 景玥侧目看他一眼,差点让陈二公子又缩回到壳子里面。 坊间传闻,景小王爷冷漠残暴、阴晴不定,是个极难相处的人,曾经在朝堂之上一剑斩杀朝中御史,也曾将爱慕他的姑娘赤身扔出门外,当街鞭笞权贵子弟更是毛毛雨,他若是说得不好,会不会也落个悲剧下场? 陈二公子紧张的磋着缰绳,鼓起勇气又问道:“王爷是何时来的江南?正巧家中过几天要办个小宴,不知是否有幸能请王爷赴宴,也让我家尽一番地主之谊?” 景玥原本不欲理会,但想了下,却反问道:“何时?” 这就是有点兴趣的意思了? 陈琛目光大亮,连忙说道:“六月初十,正好还有十日。” 景玥的眉头一敛,“倒是不巧,那时我恐怕已不在此地。” “啊?” 陈琛下意识的就想说那不如改到明日,可日子是早就定下的,请柬也都发了出去,如何能够说改就改? 不过,如果贵客是这一位,日子改了也无妨吧? 思绪电光火石,他正想自动改个日子,景玥就先他一步开口说道:“赴宴就不必了,如果陈大人有空,我明日在卫府等他。” 这个好! 陈琛当即一口就答应下来,“劳王爷等候,我父亲明日一定会上门拜访。” “不需先回去与令尊商量一下?” “我父亲若知道王爷来了越州,必然欢喜。”很好,他前日看上的那三册典籍的银子有着落了! 马车里的人将外面的对话听得清楚,瑾儿哼了一声,轻声嘀咕一句:“钻营之辈!” 云萝对于陈琛的行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而是瑾儿的这句话让她有些不喜,“都是人,谁不钻营?” 瑾儿被噎了一下,半晌憋出一句:“姐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你也不是我内人啊。” “……你知道内人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所以你肯定不是。” “……”好气,不想说话! 在路口与陈二公子分别,一方往知府府衙,一方则继续往北回卫府。 过侧门而入,进到正院,正好看见老夫人捧着封信看得喜逐颜开,看到云萝回来,连忙招手将她唤了过去,“今儿在外头玩得开心吗?可是见着了袁家那位表兄?” “见到了,还一起买了好几本书。” “那就好。先前也时常听林山长提起他的这个学生,真是赞不绝口的,若无意外的话,今年咱越州府的解元公就是他了。” 这话云萝已经听很多人提起过了,让她也不禁对今年的乡试更多了些期待。 对于曾经常年占据成绩榜榜首的学霸来说,不论解元还是状元其实都不能让她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听得多了,她有时候反而会想万一不小心落水,被另一个人抢了头名,那可就精彩了。 这想法当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就像当年沈念以一分之差落后了她一名,她心里其实可高兴了,但面上却依然淡定,淡定的看着沈大小姐满脸黑沉、满面扭曲,暗爽在心。 她并不是不盼着袁承好,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也可以说是习惯成自然的恶趣味。 这个话题三两句话也就过去了,云萝看到祖母今日似乎特别高兴,又低头可能了眼她手里的那几张信纸,问道:“祖母这么高兴,可是有喜事?” 老夫人被她提醒,当即将手里的信纸往她怀里一塞,笑着说道:“是你母亲的来信,说她的身体已然无恙,你哥哥不日就会出京到江南来。等你哥哥到了之后,就让他亲自主持设宴,请江南的各家夫人小姐们都来见见我卫家的大小姐。” 云萝低头看信,入眼的就是一笔簪花小楷,看似清理柔美,却在笔尖勾连处暗藏锋芒。 这是她这一世的亲生母亲的字迹。 云萝看着这一页字若有所思,然后才去仔细的阅读信上的内容。 “母亲敬安,不能侍奉母亲膝下,心中难安,望母亲多多顾念自身,切勿操劳。心之所系,心之所在,无奈虽然身体已无恙,却诸多琐事缠身不能解脱,唯有遣逸之出京……” 云萝在看信的时候,老夫人又拿出了另一封信递给一起回来的景玥,说:“今日一起送来的还有你祖母的一封信,让我见了你就催你赶紧回京,你自己看吧。” 云萝闻言便抬起了头,看向接过信去阅读的景玥。 没想到他竟然也正好抬头看她,四目相接,他愣了下,忽然朝她莞尔一笑。 云萝皱了下眉,默默的低头继续看信,心思却忽然有那么一点沉静不下来了。 这些日子每天都是景玥陪着她晨起练剑,午后出门转悠玩耍,好歹多了点情谊,突然听说他马上就要离开回去京城,确实有点舍不得。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的分离是为了明日的重聚…… 第172章 能让我看看吗 次日上午,才刚刚吃过早饭而已,门房就来禀告说知府陈大人前来拜访景公子。 当时景玥和云萝都还在正院里,老夫人就先把人请进了正院,云萝也就看到了越州府的这位知府大人。 那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细看的话,容貌与陈琛有几分相像,但他肚腹突出,两颊生肉,显然是中年发福,细长的眼时常弯着,笑眯眯的一副甚是和善的模样,说是个当官的,又像是个和气的土财主。 他没有穿着官服而来,而是一身褚色的夏衫,夏衫轻薄,但他一路走进正院花厅的时候背上仍是湿了一片,额头上也是一片亮晶晶的。 “老夫人安好。”他先朝老夫人行礼问安,又朝侧首的景玥行礼,“下官参见王爷。” “陈大人快快坐吧,不必如此多礼。”老夫人请他坐下,丫鬟又送上了香茗。 他又道了声谢,在景玥的下手位坐下,抬头看着老夫人身边的云萝,笑眯眯的说道:“早几天就听说了大小姐回家之事,可惜一直不得见,今日倒是有幸。” 云萝朝他福身行了一礼,老夫人又拉着云萝跟陈知府说道:“府里就我一个老婆子也太冷清了些,就想着等她兄长过来之后再开门宴客,把我这个孙女带出来给大家伙都见见。” “不知小侯爷何时回江南?” 虽然已经收到了京城来信,但老夫人显然没有要直言说出来的意思,只说:“我已经去信催促了,应该过不了多久便会过来。” “那敢情好,到时候老夫人可千万莫要忘记遣人往我家送一张请帖,我夫人可是早已经把见面礼都备好了,就等着啥时候能上门做客呢。” 老夫人笑开了颜,“忘了谁家也不能忘记你。” 寒暄几句,陈知府就跟着景玥去了客院,两人会说些什么话老夫人似乎并不关心,云萝也没那个好奇心。 在景玥离开之后,云萝再坐了会儿就也回了锦兰院。 今日没有再继续学习管账理家,因为她要为明日回白水村收拾整理。 是的,虽然京城来信说卫小侯爷正在往江南赶来,但老夫人并没有因此阻拦云萝回村。 老夫人体谅孙女第一次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心里不习惯,挂念那边的爹娘亲人,就催着她回村去,左右她此次来府城的主要目的就是认祖归宗祭拜先祖,之后宴请宾客将她介绍给往来有交情的人家并不急于一时,所以现在只管安心的回村,等卫漓抵达江南之后再让他亲自去白水村接妹妹回府。 云萝面上不怎么显,心里却是暖融融的,对于这个真心疼爱她的老人家也逐渐的亲近了些。 离家半月,她也确实有些想念爹娘和姐姐弟弟们了。 她这些天从街上搜罗了不少东西,另外还有老夫人也吩咐下去又给她准备了许多让她带回去送人,零零杂杂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兰卉和兰香领着锦兰院里的另外四个二等丫鬟将东西都一样样归整,从上午忙到了傍晚,塞了满满当当的两辆马车。 临出行,云萝又遇到了另一个问题。 “小姐,您不带奴婢们回去吗?”兰卉一脸幽怨,一瞬间让云萝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就是个骗财骗色之后翻脸无情的渣男。 见云萝沉默,兰香也说道:“小姐,让奴婢们伺候您回去吧。” 好容易让大小姐稍稍接纳了她们一点,眼下她要回村子里去却把她们丢在府城,这不是转眼就要被打回原形吗? 从没觉得想要当个贴身丫鬟都这么困难重重。 几日相处,云萝虽不至于对她们多信重,但也确实比一开始的稍微多了点情谊,此时见她们这眼巴巴的可怜模样,不由得嘴角一抽,“乡下没太多规矩,也没府城中舒坦便捷。” 兰卉眼睛微亮,连忙说道:“小姐都不惧辛苦,奴婢又如何会耽于享乐?洗衣做饭洒扫舂米,奴婢都不在话下。” 兰香亦说:“听说郑家老爷和太太开了家小食肆,奴婢们过去还能帮忙打个下手,让郑老爷和太太松快些。” 云萝却并不松口,“我家地方狭小,住自家几口人就已经十分拥挤了,再腾不出空余的地方给你们住宿。” “奴婢只需在小姐的床边打个地铺就行。”兰卉直言道。 “打地铺都没足够的地方。” “那……”兰卉眼珠一骨碌,说道,“食肆在夜间不是要关门的吗?在那儿打个地铺也行。” “……”你还真是不挑。 老夫人就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丫鬟纠缠云萝,看着云萝那从冷淡中透出无奈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 她好像又看到了孙女的另一面。 谁说她孙女是个冷淡无情的?明明就是个心性善良的好孩子。 云·善良的好孩子·萝被缠得没办法,这两个丫鬟并不惧怕她的冷脸,脸皮还超厚,还说她不带她们也没关系,她们可以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走到村里去。 云萝无奈,她们的这些行为又不足以让她生气,最后各退一步,“我只带一个人回去,你们自己商量好谁跟我回村,谁留在府里吧。” 刚还团结一致的两个丫鬟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 云萝轻轻的挑拨了一下之后就甩手不管,转头听候起了老夫人的殷殷嘱咐。 也不知两个丫鬟是怎么商量的,最后是兰卉一脸蔫然的送了云萝和兰香登上回白水村的马车。 景玥送她出城,一路送到十里亭才停下。 “下午我也要离开江南回京了,等下次见面,恐怕就是在京城。”景玥看着站在马车上的云萝,目光含笑,更深处还激荡着不舍。 云萝刚听说的时候还有些不舍,不过现在已经迅速的调整过来,抱着拳朝他拱了下,说一声:“一路保重。” 俏生生的小姑娘却做出男儿的拱手礼,不见粗俗只觉得可爱,晨起的阳光照拂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在跟着一起发光。 景玥目光微动,不自觉的朝她靠近了些。 云萝霎时警觉,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你想干啥?又想跟上次一样? 景玥失笑,动作却不停,伸手将她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指尖似不经意的从她脸上划过,带起一阵酥痒。 云萝并没有躲避,只是微微蹙着眉头看他,你这动手动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景玥平静的收回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看着她说道:“时辰不早了,启程吧,趁着现在还不是很热多赶些路,到午间的时候就不要在太阳底下赶路了。” 云萝转身回到了马车里,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启程顺着官道远去。 景玥一路目送,直到再看不见车马的影子才调转马车,却忽然听见坐在旁边侍卫身前马背上的瑾儿小公子幽幽的说了一句:“姐姐她肯定不知道你刚才占她便宜了。” 瑾儿今日也跟着来送别,他还有另外的一份特意准备的礼物托付给云萝,让她带给胖嘟嘟呢。 忽然说的这句话让身旁的侍卫们一个个都或低下头或撇开脸,景玥则侧头看了他一眼,“江南书院名传天下,林山长更是当世大儒,给你当个师父想必是绰绰有余的,不如你就别回京了,先在这儿读上几年书……” 话还没说完,瑾儿已经迅速的转了话锋,微微仰着脸用最无辜最真挚的表情说道:“舅舅,我刚才那都是胡说的!你怎么会占我姐姐的便宜呢?关心爱护都来不及呢!” 我能屈能伸,我识时务者为俊杰! “噗”一声,一个侍卫首先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其他人亦是肩膀抖动,想必忍得甚是辛苦。 无痕努力的压了压嘴角,也没有对着景玥,反而是转头跟身旁的其他侍卫说:“老夫人疼爱萝姑娘,不忍她一下子远离熟悉的家乡,给了萝姑娘极大的缓冲。但过不了多久,萝姑娘肯定会去京城,毕竟长公主殿下还在京城等着她呢。” 侍卫中顶顶壮实的大罗瓮声瓮气的说道:“等小侯爷到了江南,广发请帖让萝姑娘与这边的世交大族们结识之后,就该张罗入京的事务了。” “那咱们岂不是很快就能在京城见到萝姑娘了?” 景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官道,尽管已什么都看不见,他却似乎预见到了他们在京城重逢的景色。 另一边,云萝赶路并不着急。 现在正是六月酷暑,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他们一早出发,到将近午时的时候就靠着路边寻了个阴凉的林子休息,躲过中午最热的两个时辰后才再次启程。 快马加鞭,从府城到白水村只需要大半天,但如此不紧不慢的赶路,到傍晚的时候旅途也才走过了大半而已。 他们顺路进了一个镇子住宿一晚,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就起来继续赶路,趁着清晨凉爽的时候一口气就进入到了长乐县的地界,再往前几十里就是庆安镇了。 一路奔波,云萝的身体倍儿棒,并没有多少不适,就连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兰香竟然也全无疲累之色,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外面沿路的风景,她的眼睛都是亮的。 “小姐,还有大约三十里就是庆安镇了。”她看到了路边的界碑,回头问云萝,“您是想一口气到镇上,还是先在路边休息会儿?” “不用进镇,先找个地方躲太阳,之后直接回白水村。” 从这里到白水村,庆安镇并不是必经之路,只需从镇子旁绕过,直奔白水村还能省下好几里路程。 他们在路边找了个树荫,主仆侍卫十几个人连带着车马都能躲个清凉。 兰香从马车里拎出两个巨大的食盒,一食盒蒸饭和一食盒的面饼,都已经凉了。 又揭开一个篮子,油纸包着今晨从那个小镇出来时买的三只烧鸡,另有小菜若干,虽然都凉了,但如今天气炎热,吃些凉的反而还爽快些。 “出门在外,也不能准备些像样的饭菜,让小姐受委屈了。” 云萝显然是不在意的,让兰香把吃食和其他人都分了,她自己也抱着张脸盆那么大的面饼子啃了起来。 她身边带的人不多,一个丫鬟,三个车夫,还有就是六名侍卫,加上她自己正好十一个人。 九个壮小伙加上两个同样胃口不小的姑娘,满满两食盒的东西落下肚子似乎也没觉得有多饱。 云萝本身的胃口就不比成年男子差,兰香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发现即便她放开了胆子吃也是所有人中胃口最小的,也就不扭扭捏捏了。 云萝忍不住有点怀疑,卫家的人,是不是连丫鬟仆从都格外的能吃? 填饱了肚子,兰香将东西收拾了收拾放回到马车上,侍卫和车夫们主动散开到四周,将中间空旷的位置留给云萝。 烈日当空,把大地都照耀得白晃晃的,知了声嘈杂,从身后小树林里吹出的风却分外清爽,轻轻的把人身上的暑气都给拂走了。 云萝正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兰香坐在旁边给她打着扇子,侍卫们在四周有的警戒,有的也在午休。 其实也没什么好警戒的。 云萝不知道别的地方如何,但江南确实富庶,老百姓的日子虽穷困却也没有到过不下去要落草为寇的地步,小偷小摸拐子恶徒不少,但山贼强盗,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附近有这样的人物出没。 听说在爹娘小的时候还有强盗出没,但后来不知不觉的就销声匿迹了,而云萝所经历的最接近的就是四年前的那场干旱。 干旱让许多地方一整年都颗粒无收,老百姓在家乡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流窜到外面,连白水村都出现了好几个从外面游荡过来的流民,听说镇上县城里还出现了流民冲进人家里抢劫的事情,让里正和村民们很是紧张了一段日子。 但事情没等发酵,官府就出动了,将那些作恶的流民全抓了起来,然后开仓放粮,一下子就把因为饥饿、因为官府抓人而激动的流民给安抚了下来。 更远的,就是从郑大福的口中听说过,说他年轻时候出外走商,遇到过几回拦路抢劫的,钱财货物的损失不说,还有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保不住,实在是惊险。 所以,拦路抢劫、夜宿黑店这样的事于云萝而言,还都只存在传说中。但侍卫们要警戒,她当然也不会阻拦,毕竟这是个很好的习惯。 正歇的安稳,云萝忽然睁开了眼睛,兰香见状就问道:“小姐,怎么了?” “有人来了。” 兰香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地面似乎有些震动,然后沉闷的车轮滚动声也缓缓的传来了。 他们坐在树荫下没有动弹,目光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神情却都还算放松。 毕竟光天化日的,又是大路旁边,八成是过路的行人。 很快,在他们视线的尽头出现了漫天的粉尘,然后是一队驴马拉着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伴随着车轮滚滚和车夫的吆喝声,缓缓的走近过来。 烈日当空,赶车的汉子满头大汗,面庞黝黑发亮,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这边树荫下的云萝等人,缓下了前行的速度。 云萝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附近入目所及的唯一一个能躲阴凉的地方,道路的一边是一片不大的小树林,另一边则是分割成一块块的大片农田,农田里的稻秆尚且青绿,但谷穗却已经沉甸甸的弯垂下来,着急的话,已经可以收割了。 那些人在小树林外略微停顿了下,目光小心的从云萝身边的那几个侍卫身上扫过,然后试探的靠近小树林。 随着他们的靠近,粉尘也朝这边扬了过来,云萝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转头跟身边的侍卫说道:“我们往边上走走,给他们腾些地方。” 那侍卫叫罗桥,是卫府侍卫中的一个小头领,也是此次护送云萝回村的侍卫队长。 他听到云萝的话时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给这些粗鄙车夫腾地方这样的话来,随之抱拳躬身应了声,“是。” 这边动了起来,车夫赶着三辆马车,侍卫走在云萝的身周往前走了一段,让出了他们原本所在的最中间的位置,在靠近小树林边缘的位置停留下来。 那边的动作也因此而停顿了下,然后井然有序的将驴车赶到树荫底下,人也随着一起聚集,一下子将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小树林挤得满满当当。 从唯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拿着帕子不住的擦拭脸上怎么擦也擦不干的汗水,迟疑了下,然后朝云萝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迅速的从围绕在外的几名侍卫身上扫过,神情已然郑重,待看到三辆马车上某个看似不起眼的印记时,拿着帕子的手都忽然哆嗦了一下。 夭寿哦,那绝对是卫侯府的家徽! 他越发端正了表情,擦擦脸上脖子上又冒出来的热汗,朝云萝躬身说道:“小的庆安镇余家管事,多谢小姐给我等腾让地方。” 她若是待在原地不动,他们也没办法,到时候要么半数车马在太阳底下继续晒着,要么就得绕过她将她围在中间,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好选择啊。 云萝不在意道:“不用客气。” 兰香目光一动,暗暗的朝罗桥使了个颜色。 罗桥当即心领神会,与这位余家管事闲聊道:“可是庆安镇上那三家之一的余家?” 三家就是金、余、屠,不仅仅因为他们三家在镇上最富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是书院的资助者之一,家中子弟皆有资格科举入仕。 余家管事有些惊喜,“正是,没想到这位爷还知道我小小的余家。” 罗桥笑了笑,“我也是听我家小姐说起过,似乎与余家还有点渊源。” 余家管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既然认出了车马,他自然也猜到了云萝的身份,毕竟“白水村的一个小村姑竟然是卫侯府失散多年的大小姐”这件事早已经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而余家跟这位大小姐可真没什么渊源,要说一定有的话,也只有三房的五公子余焱因为郑文杰纠缠败坏四小姐清誉而带着人打上门去的那一回了。 听说郑家的大房和这位大小姐的关系不大和睦,可当日五公子带人去找郑文杰的时候这位大小姐好像也在场呢。 余家管事越想脑壳越疼,满头的大汗就又滋滋的冒了出来,都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的。 罗桥看他表情就知他定是想多误会了,也肯定是认出了他家小姐的身份,毕竟他们并没有遮遮掩掩的,而此地又已接近云萝自小长大的地方。 他就随口解释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家小姐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余管事大可不必担心。” “是是是,一看小姐就是心胸宽广不计较的人,金贵之躯却能毫不犹豫的给我等粗鄙之徒让地方,实在是……小的也算走过不少地方,还真没遇见过这样通情达理的千金小姐。”这话一半奉承一半却也是真心话,又试探的问道,“小姐这是回来探亲的?” “是啊,小姐离开多日,甚是想念这边的亲人,老夫人心疼小姐,就派了我等护送小姐回来探望亲人。” 余家的管事闻言心中一动,然后他又听见罗桥说:“与亲人分离,小姐总是心里挂念的,老夫人也从没想过要小姐与这边断了往来,往后还是要当爹娘一样孝顺的。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们这大热天的还跑外面拉货,可不容易吧?” 前一句话都还没消化完全呢,就忽然转了话题,余家管事不由得一愣,然后笑着说道:“也没啥辛苦不辛苦的,都习惯了。” “瞧着鼓鼓囊囊的这么多车,都是些什么货物?” 对此,余家管事倒也没有什么犹豫或隐瞒,“都是些种子,有粮食的,有菜蔬的,有药材的,还有一包听说是从海外带回来的种子呢,我也不晓得究竟是个啥,要不是价格便宜我还真不愿意要。” 云萝原本不怎么留意,忽然听到这话不由得抬起了头来,“你说的那包从海外带回来的种子,能让我看看吗?” 第173章 你瘦了 “卫小姐看了那一袋种子之后似乎很高兴,当时就问我要了过去,还留下了二十两银子。” 余家的管事拉着几大车种子回到镇上后都没来得及先安排着把种子都卸下,就先急匆匆的跑到了余家宅院里头去拜见老爷,将他在路上遇到云萝的事仔细的交代了一遍。 余家大老爷听得连连皱眉,“你怎么还收了卫小姐的银子?” 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想送点什么都无从下手呢! 管事苦笑一声,“我自是不敢收的,一开始就直言了卫小姐若是喜欢就送给她,可她硬是让人把银子塞给了我,我推拒了几次后也不敢不收啊。” 本是好意想要送她,若是因为不肯收银子反而惹了那位大小姐生气,岂不更加得不偿失? 余大老爷也明白其中关系,倒是没有再责怪,只是好奇问道:“是多大的一袋种子,竟值二十两银?” “就咱平常使用的那种麻袋,有个大半麻袋吧。那些种子我以前见都没见过,听老纪说是从南边运来的,还是从海外带回来的稀罕货色呢,只是没人认识也不晓得该咋种,就积存了下来。老纪求了我老半天,我想着好歹合作这么些年,价格也不贵,就带了大半麻袋,说不定就有人好奇买了去种呢。” 听他这么说,余大老爷就明白了那袋种子的价格大概在哪个档次,一麻袋顶顶好的粮食种子都不用十两银子! 伸手用力的点了点管事,“敢情你还赚了不少?” 管事苦笑着连连作揖,“她就塞给我这么多,我推都推不出去。” 余大老爷在书房里左右踱了几趟,“听说屠家的小四跟那位大小姐都有几分交情?” 这说的就是屠嘉荣了,他原本在家中排行老六,但屠二爷一家被逐出家门之后,家里小辈的排行也跟着挪了挪,他从屠六公子变为了屠四公子,上面除了亲生的两个兄长之外,还有屠三爷的长子比他年长了两岁。 管事说:“确实有所耳闻,当日屠二因为他家六娘子得罪了贵人,还是金公子带着屠四公子去郑家找那位帮忙说的情呢,之后屠二一家被逐出家门才算是了结了那事。” “啧!狗屎运!”余大老爷忍不住有点嫉妒,“小五不是和金家那个小祖宗玩得极好吗,咋就不晓得跟着往白水村多跑几趟?” “那时也不晓得一个乡下丫头竟会有这么大的来头啊,而且我听说五公子和郑家二房的那个小郎君乃是同窗,交情也不错。” “嗤!多大的人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竟被个不足十岁的孩童给追赶了上来。”说着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显露几分迟疑之色,“那郑文杰……” 管事也有些迟疑,便只将他所知的事说出来,“坊间传闻,郑丰年的三兄弟之间并不甚和睦,当年分家时,郑大福老爷子十足的偏心,除了七亩良田和笸箩簸箕这些零碎,房子银子全都没有二房三房的份。不仅如此,老两口跟大儿子过,下头的两个儿子除开逢年过节之外,还要每年出一两银子的赡养费。” 余大老爷轻轻的抽了口气,他虽家资富裕,却不是不知民间疾苦,寻常百姓的情况他也是极为了解的,他随便一算就算明白了,“说是跟老大过,但只是下头两个儿子的孝敬就足够老两口在乡下过活了吧?” “郑二爷是个老实的,竟是半点没有闹,不过之后和大房的情分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他们往常都没啥走动,去年五公子堵上门去把郑文杰给打了……最后也没怎么插手,只说要保住他的功名。” 余大老爷皱眉踱了几步,“罢了,那郑文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屠二爷被逐出家门之后,屠六姑娘和她婆婆可是闹得不可开交,听左邻右舍的说,一天到晚都没个清净的时候,那郑文杰为了躲避母亲和媳妇的争吵,竟是连休沐都时常不回家。” “丢人现眼!”余大老爷骂了一句,也不知骂的是谁,转头与管事说,“卫小姐既是喜欢那些种子,你赶紧的再往老纪那儿走一趟,将他积存的那些稀罕种子全给我拿过来。” 管事躬身道:“卫小姐临别前也问了此事,我想着这事儿得先跟老爷说一声。” “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快去,现在就去!左右路程也不远,速度快的话,明天傍晚就能回来了。” 余家大老爷和管事在书房里谈论云萝的时候,云萝还坐在马车上赶路,从庆安镇外面绕过,沿着近几年修整得越发平坦的道路往前,白水村的村落屋舍已经遥遥在望。 “小姐,那里就是白水村,是您长大的地方吗?”兰香趴在窗口看着远处隐隐绰绰的村庄,神色中有些激动。 云萝将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路的根茎块塞回到麻袋里面,抬头看到前方的村子,神情也逐渐的舒缓了开来,“嗯。” 越是靠近村子,路边周围就越热闹,此时已到了夏收时节,路边的田地里已经有人在忙着收割庄稼,看到从远处过来的三辆马车和马车旁的侍卫们,都不由得直起身子抬头张望。 因为肥皂作坊就在村子里,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早已经不新鲜了,但像现在出现的这种乌盖马车却不多见,尤其马车边护卫着的侍卫们都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着长刀,还没靠近就让人感觉到了一股迫人的气势。 天气炎热,马车的门和窗帘都没有遮得严严实实,很快就有人看到了马车里的云萝。 “那不是小萝吗?是小萝回来了!” 云萝跟先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也就穿戴得比先前好了些,但并不是锦衣华服,富贵得让人不敢亲近,只是一身天青色的罗裙,头上扎了两个鬏,各戴着一朵玉色珠花,和以前裋衣单鬏的假小子打扮相比,多了些少女婉约、亭亭玉立。 在附近田里忙碌的村民们很快就围了上来,马车也不得不停下,面对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云萝的表情越发柔和了。 虽然乍一看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萝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府城里好不好?你那边的爹娘待你好不好?” “几天不见,小萝更好看了,真跟个千金小姐似的,这衣裳料子真是见都没见过,回去可就是享福了。” 一群人围过来,有的是关心,也有的免不了说几句酸话,云萝面色平静,坐在马车车辕上朝这些大叔大伯大婶大娘们说道:“谢谢关心,我过得很好,府城也就比镇子大一些,没什么特别稀罕的,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村民们都习惯了云萝的清冷性子,并不觉得她这么说就是被怠慢了,纷纷把路让开,还有人说:“快回去吧,你不在的这些天,你娘可是天天念叨,想闺女想得人都瘦了一圈。” 车马穿过人群,很快就到了村口。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食肆的大门敞开,靠近门口的两个炉子在咕噜噜的冒着泡,升腾起袅袅白雾,浓郁的卤香味飘散得到处都是。 在食肆里忙碌的刘氏和云萱早已经注意到了慢慢靠近的那队车马,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期待,不自觉的走到门口眼巴巴的张望着。 直到她们看到了当先那辆马车上的云萝,母女两顿时眼睛大亮,迈开脚步就急匆匆的迎了上去,“小萝!” 云萝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快走几步就迎上了两人,正想说点什么,却先被刘氏一把搂进了怀里。 她愣了下,然后伸手在刘氏的背上轻轻拍抚,侧头看到二姐站在旁边看着她默默的擦眼泪。 “娘,二姐,我回来了。” 刘氏过了最激动的那一刻,松开手又拉着她上上下下的一通打量,然后心疼的摸着她脸上的那一块嘟嘟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瘦了,咋瘦了这么多?” 云萝到了嘴边的话又一次被堵了回去。 她这些天吃好喝好睡好,还担心又胖了呢。 云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她的另一只手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天……这些天嘟嘟可是念叨得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还天天缠着爹娘问咱家啥时候收庄稼,你说过的,一定会在夏收前回来。” 云萝心里一暖,郑嘟嘟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小恶魔,但偶尔也能客串一下天使。 “他人呢?” “娘嫌他烦,把他赶出去找小虎玩去了,现在指定在河滩那儿。”天气这般热,河滩就成了村里所有孩子的游乐场。 此时,被云萝落在了后面的马车和侍卫们也到了近前,刘氏看到这些人不禁有些拘束,“这……这是……” 兰香上前朝她福身道:“郑太太安好,郑姑娘安好,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兰香。小姐甚是想念村里,老夫人不放心她独自一人上路,若是有点意外连个帮衬的都没有,就指派了我们跟随护送小姐过来。” 刘氏看着这个白白净净比小姐还要像小姐的丫鬟,有些呐呐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云萝拉着她说道:“娘,我给你们都带了些礼物,先把东西都卸下吧。” 刘氏松一口气,连忙过去把大门打开,帮着侍卫们一起把后面两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了家里,满满当当的两马车,堂屋里几乎堆放不下。 “你这都买了些啥东西?咋买了这么多?”刘氏看得眼晕,也有些担心,拉着她轻声说道,“我晓得那边肯定不是缺钱的人家,可是你刚回去,不好花太多的钱,免得惹人不高兴,对你有意见。” 云萝安慰道:“你放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看着新鲜在这边镇上不多见,并没有花许多钱,我自己的私房就足够应付。” 刘氏暂且安下心来,想问问她这些日子在府城,在那大宅子里头过得怎样,族人们好不好相处,有没有人欺负或是嘲笑她的,但看看旁边那些卫家的侍卫和丫鬟,她就又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决定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再细细的询问。 云萝看出了她的心思,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东西都被搬进了家里,她去找侍卫的头领罗桥,“我先带你们过去景公子在茶园的那处院子,你们这几天就暂住在那儿,在村里也没什么事,就当是休假,不管睡大觉还是体验农家乐趣又或是上山打猎,想干什么都随你们自己乐意。” 这是先前就说好的,罗桥自然没有异议。 其实一开始的的时候,云萝都不需要他们护送,只需要给她安排三个车夫赶车就行了,老夫人不同意,也不放心她就那么出门,还说什么虽然江南这几年还算平静,但也保不准什么地方就窝着一伙土匪,就算没有土匪强盗,路上遇到的人也未必个个都是好的。 所以后来才带了几个侍卫,还借用了景玥在茶园脚下建造的那个院子。 院子在茶园,原本那里是一片荒地,背靠着山脚,说是属于白水村,但其实已经在村子的外面了。 不过他们原本也没打算跟村里的人有太多交集,住在这里似乎更方便。 云萝带着人过去,将景玥的信件交给管事,管事的自是没有二话的就把人迎进了院子里,让云萝随便安排。 院子是新砌的,还带着些许潮意,但住人也已然无碍。云萝没有去动正房,和罗桥商量之后就只开了西厢的三间房。 这些厢房大概一开始就是预备着留给侍卫随从的,每间屋里都安置着两张床,挤一挤足够四人居住。 侍卫加车夫共九个人,云萝也不管他们是怎么安排的,只把事情交托给头领罗桥,然后就离开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食肆门口聚集了好些人,正是每天卖卤味的时辰,但今天,乡亲们买了卤味之后却都没有忙着离开,而是各捧着碗站在门口闲话聊天。 “这姑娘好俊,是和小萝一块儿来的吧?” “是的大娘,我是小姐的丫鬟,当不起您这一声姑娘,您直接叫我兰香就好。” “兰香?这名字也好听,听着就觉得斯斯文文的是个好姑娘,跟你的样貌一样俊。” “大娘谬赞了,不过蒲柳之姿,跟我家小姐和郑姑娘相比却是差远了。” “这倒也对,小萝可是咱十里八村最俊的姑娘,我活了四十多个年头,就没见过比她更俊的。” “可不,便是在府城,都没有比我家小姐更好看的姑娘呢。” 云萝一靠近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不由脚步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挤过人群进了食肆里面,与身边的大娘大婶大嫂们打了几声招呼。 而食肆里,兰香已经换下了她原先的那一身裙衫绣花鞋,此时的她一身青绿色的碎花衫,下面配着灰黑色宽腿裤子和一双黑布鞋,腰上系着围裙,双环髻也拆解成了麻花辫,用红色的头绳绑着,十足一个村姑的模样。 云萝不禁默然,你还准备得挺齐全啊。 兰香配合着云萱一起捞、切、称、装再加收钱,动作利索半点不显迟滞,好像她本身就是家中的一员,这些活计和动作都成了习惯的自然。 “都安置好了吗?”云萱看到她回来,就抬头问了一句。 云萝点头,“娘呢?” “在做饭,家里拥挤,娘就想着做好了把饭菜送去茶园那边。” 虽然说了不用管侍卫们的饭食,但这是刘氏的一点心意,云萝自然也不会阻拦,转身从小门进了院子。 云萝走进灶房的时候就看到刘氏站在灶前挥舞着铲子在做菜,旁边的另一口大锅里白烟袅袅,米饭的香味混合着肉与菜的味道,已经在整个灶房里弥漫,而郑丰谷正坐在小板凳上往两个灶膛里塞柴火。 “爹!” 郑丰谷转头看过来,咧嘴露出了两排白晃晃的牙齿,“唉,你这赶了两天的路,快拿个凳子坐下。” 云萝从门外拎了个小板凳进来,也不嫌热的在灶头旁边坐下,跟爹娘说话聊天。 她自己说得不多,郑丰谷也沉默惯了,就听刘氏絮絮叨叨的,问了她去府城后的事,又回答云萝她去府城后家里村里发生了些什么。 正说得热闹,忽听见外面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从大门到堂屋,又从堂屋跑进了灶房,“三姐!” 一颗圆滚滚的小炮弹直冲而来,差点将云萝一头从小板凳上拱翻了下去。 除了郑嘟嘟,再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跑这么快做什么?”刘氏轻骂了他一句,“仔细把你三姐给撞倒了。” 郑嘟嘟赖在云萝的怀里哼哼唧唧,还在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对亲娘的责骂充耳不闻,“三姐你咋才回来?小虎家的稻子都开始收割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家也要开始收割,不等你了。” 刘氏听到这话又瞪了他一眼,“那还是好事不成?又脏又累的。” 郑嘟嘟不管,或者说,他现在根本就不想听娘的话,只在云萝的怀里扭得跟个什么似的,“三姐,你咋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在家等你。” 云萝嫌弃的把一身臭汗的胖嘟嘟推开,“有什么好等的?你现在不是见到了?” 胖嘟嘟甚是不服气,“我本来……本来早就可以见到你了!” 他的眼珠忽然骨碌碌的转了两下,灶房里光线昏暗,但还是足够他把云萝现在的模样看清楚,忽然咧嘴笑道:“三姐,你这样好看。”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是说,我以前不好看?” 胖嘟嘟瞪大眼,咦?他有这么说吗? 再晚一些,文彬也放学回来了,见到云萝自是又一番激动,把书袋一扔就粘着云萝不走了,惹得郑嘟嘟甚是不满。 哥哥都这么大了,还天天想着跟他抢三姐,真讨厌! “栓子哥已经回书院了,他说他想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宝根叔不放心他的伤势,在书院旁赁了个小屋子,喜鹊过去给他做饭熬药,连休沐都不怎么回来。” 栓子被屠六娘指使人打断了右手和两根肋骨,挫伤更是无数,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也能简单的活动了,但伤势肯定没有痊愈。 他这么急着想要再进一步,云萝总觉得跟他当日被打的这个事情有很大关系。 文彬又说:“大哥现在也在县学里,不过我听说他好像并没有上心读书,还……”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然后红着脸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听说他时常逃课,出入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云萝愣了下,然后看着文彬的脸色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你听谁说的?” “姐夫说的。” 他们现在就只有一个姐夫,就是云蔓的相公李三郎。 李三郎现在也在县学读书,他在五年前就考中了秀才案首,三年前的乡试因为帮家里搬货的时候不甚摔了一跤,摔伤了腿被耽搁了,一耽搁就是三年。 “上次见面,姐夫便跟我们抱怨说他现在老惨了,每逢休沐都是李大伯或是他兄长们架着车亲自去接他,回到家啥事都不许他干,最好是乖乖坐着动都不要动。” 文彬说得忍俊不禁,云萝听得也是有趣,这是被吓怕了,生怕有个意外又被耽搁三年。 “三姐。”文彬期期艾艾的说道,“大哥的事,要不要跟爹娘说一声?” 云萝直接摇头,“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跟我们家没关系,爹娘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家的事我们尽量少掺和。” 文彬点点头,也就当真放开不管了,忽然问她:“三姐,你在府城的时候有没有去江南书院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的?我听先生说,那里都是国之栋梁,随便一个学生都能出口成章,诗书满腹。” “江南书院在府城东郊的小舜镇后的小舜山上,不是书院的学生和先生都不能轻易进入,不过我去小舜镇探望姑婆的时候倒是遇到过几个江南书院的学生,还在袁承表哥和他一个师兄的推荐下给你买了几本书。” 目光霎时锃亮,“真的吗?!” 第174章 不喜欢就还给我 云萝的回来让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郑丰谷和刘氏红光满面,云萱亦是神采奕奕,就连文彬和嘟嘟都粘着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隔壁的宝生媳妇,二根媳妇,其他的大婶大娘大叔大伯都纷纷来这边串门,还有一群不甘寂寞的小孩子,三叔三婶也带着云桃他们来坐了会儿,热热闹闹的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有清净下来。 一直到天黑夜深,乘凉的、串门的人们才逐渐散去,郑丰谷去关上了大门,而刘氏她们则开始整理堆满了屋子的东西。 “你这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啊?”刘氏忍不住的又嗔怪了一句,“你攒点钱也不容易,可别一下子都花没了。” 云萝一边指挥着把各种盒子包裹分类归拢,一边回答她,“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买的,还有一些是祖母准备好让我带回来送你们。” “老夫人已经送了许多东西,你咋又带来了?” “一点点,不是很多,送来了你只管收着就是,等下次我去府城的时候,你也给准备些家里有的鸡鸭鱼肉咸菜蔬果的就行。” 刘氏瞪了她一眼,“你还真是不嫌寒碜。” “不寒碜,来往都是一份心意。” 云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问道:“小萝,你下次啥时候去府城啊?” 这一问,屋里也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云萝。 云萝将一个厚实的油纸包放进其中一个篓子里,抬头说道:“我这次回去,不过上了族谱和祭祖,只在族人之间走动了一圈,还有宴请宾客要等兄长来了之后再主持。兄长正在来江南的路上,等他到了之后会来接我去府城,到时候也要请你们一块儿过去。” 本来正在伤感小闺女恐怕住不了几天就又要离开,一听她最后那句话,刘氏顿时心中一慌手足无措了起来,“咋……咋我们还要去呐?这……下里巴人的,可别给你丢脸。” 不仅是刘氏,其他人也都有些畏缩之色,但畏缩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期待和欢喜。 那可是府城啊! 云萝也跟她说:“都是我爹我娘我姐我弟弟,哪里丢人了?” 郑丰谷关好了大门从院子里走进来,搓着手说道:“那卫家是啥样的人家,往来的肯定也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人,我们一群乡下泥腿子混在中间,就怕要嘲笑你也是个乡下丫头。” 这还真是极有可能的事,但云萝又如何会在乎这些? “乡下泥腿子,不也把我养得这么好?” 云萱和文彬的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萱轻轻的推了她一下,说:“哪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 文彬却有不同的意见,“三姐本来就很好,我再没见过比三姐还要聪明厉害的人了。” 郑嘟嘟正抱着个盒子“吭哧吭哧”的想要打开来,闻言顿时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用力的说道:“对!” 云萝还跟文彬说:“你不是好奇江南书院吗?到时候我带你去小舜镇上看看,书院不一定能进去参观,在外面看看却是没问题的。” 文彬的眼睛一下子就锃光发亮,不管能不能去那儿读书,江南书院确实是所有江南学子心目中的一片圣地。 刘氏和郑丰谷对视了一眼,有些忧心,又有点欢喜。 他们在这个小村子里待了半辈子,最远的也不过到临近镇上,这一下子就要往府城去了,心里总是忐忑又期待的。 那可是府城,不仅仅是越州府的府城,更是整个江南道的首府,顶顶繁华的地方。 一屋子的东西先分类放好,然后云萝才开始分派起了给家人准备的东西。 兰香一直安静的在旁边帮忙搬东西,此时终于轮到她出场。 云萝拿出一匹布,她就说:“这是新出的广陵布,最是细密柔软,用来做贴身小衣,穿着比丝绸还要舒适服帖。” “这是妆花锦,现在天气炎热不适合穿着,等到秋冬时节,做一身小袄真是再好看也没有了,日常穿着或是出门走亲戚都合适。” “这是织锦罗,清凉舒爽,正适合夏日穿着,天然的带着暗纹,无需再另外绣花,这是花开富贵,这是出水芙蓉,这是茂林修竹,这是松鹤延年……” 介绍完料子,她又跟着云萝的动作介绍起了饰品,“这是缀宝轩出品的金簪和玉镯,府城的夫人和太太们最是喜欢缀宝轩的东西,想到太太简朴惯了,小姐特意挑选的简单式样,平常使用都不突兀。金玉楼颇受年轻姑娘的追捧,他家的各色珠花头面亦是十分精致,小姐特意给郑姑娘挑选了一整套的头面呢,不管是平时闲暇,或者过年走亲戚的时候,亦或是出嫁前招待宾客那两日佩戴都很合适。” 云萱一下子就羞红了脸,看着送到她手上的整套头面,亦是爱不释手,又问:“这要不少银子吧?” 兰香的开口介绍让云萝松了口气,反正她自己是做不到这样详尽介绍的,顶多说一句“这些料子我看着挺好,镇上也不怎么多见,娘你看着安排。” 而现在云萱询问,她便说道:“不贵,总共也才六件,不过是成套的才看起来贵重一些,其实价格还比不上娘的一只玉镯,给你日常佩戴,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再给你准备一套更好的。” 刘氏正稀罕的摩挲着玉镯子,听到云萝这话不由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玉镯脱手扔出去,慌忙拿稳小心的放回到盒子里,又去看了看云萱的那一套头面,看到里面的一对耳环,一对金钗,还有一对扎实的雕花金镯,更是目瞪口呆。 哎呦喂,这玉镯子原来是这么贵的吗? “买这么贵的东西做啥?这玉老脆了,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可不得心疼死?”这让她如何敢戴? 云萝拿起那个玉镯直接戴进了她的手腕,“玉养人,这个你先戴着,若不小心磕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这视金钱如粪土的口气,是她小闺女没错。 刘氏摩挲着手腕上温润的玉镯,心里是十分欢喜的,想的却是待会儿就摘下来藏好,等闲暇走亲戚的时候再拿出来戴。 云萝又从盒子里拿出了几枚玉佩,分给了郑丰谷和文彬、郑嘟嘟。 郑丰谷原本坐在旁边笑呵呵的看着,见此不由惊喜道:“咋还有我的?我一个大老爷们要这些做啥?” 郑嘟嘟却不客气的一把抓了过去,抬头看见三姐竟然先给哥哥把玉佩挂在了脖子上,顿时就不满意了,直把玉佩往云萝的怀里塞,“三姐,我先我先!” 文彬朝他翻一个白眼,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还伸手把他往外推,直到云萝帮他把红绳打好了结,他又朝郑嘟嘟轻哼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郑嘟嘟气得把小胖脸鼓成了包子,即便云萝马上帮他把玉佩挂到了脖子上,也不过才稍稍消气一点,直到又拿出瑾儿托她带给胖嘟嘟的礼物,才重新喜逐颜开。 “是木鸟,它还会动呢!”把玩了一会儿,他忽然收起了笑容,抬头问云萝,“三姐,瑾儿哥哥回家了吗?” “对。” “他家在哪里啊?” “在京城。” “京城是哪里?远不远?” 这个,她也不是很清楚呢。 转头看兰香,兰香就说道:“京城离江南可远了,若是走官道,寻常马车的速度需得半个多月才能抵达,乘船快一些,但逆流而上也得小半个月。” 郑嘟嘟瞪大眼睛张大了嘴,这样的距离是他无法想象的。 这一晚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去睡觉,兰香自是跟着云萝,在床外侧占了一个位置。 天还不亮,家里就又忙碌了起来,云萝醒来时听到外面的动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昨日从府城回村了。 兰香一骨碌爬了起来,“小姐,您醒了?” 起床穿戴整洁,出门洗漱,然后就开始为食肆的营业忙碌了。 兰香一身村姑的装扮,云萝也换下了她昨日的那一身裙子,重新换回到以前的裋衣单鬏,利索得像个少年郎。 云萝的厨艺不行,但力气大,起床后就换下了推磨的郑丰谷,兰香却是个心灵手巧的,帮着刘氏一起捏包子,捏出的形状竟是三人中最好看的。 刘氏见了不由赞不绝口,兰香抿唇一笑,说:“奴婢的亲娘是厨房里的,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点灶上手艺。” “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不像小萝,长到这么大,家里都不敢叫她做饭。” “太太千万别这么说,做饭不过是小道,小姐又岂会流连在锅灶之间?” 云萝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推拉着磨石。 文彬在灶膛后烧火,探着脑袋往外看了眼,然后挑了两根大白柴塞进灶膛里,一溜烟的溜出了灶房到院子里,拿着筅帚一边把磨出的豆浆掸到木桶里,一边跟云萝说:“三姐,有个事我昨天忘了跟你说,嘉荣师兄向我打听了好多次,问你啥时候回来。” 云萝不停歇的推拉着石磨,闻言说道:“大概是他大哥毁容的事吧。” 文彬朝她竖了下拇指,“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先前你送他的祛疤膏一开始用的时候效果很好,但之后就逐渐失去了效用,虽然脸上也恢复了几分,但一些比较严重的地方仍留着骇人的伤疤。” 这是自然的,祛疤膏再好也不是神丹妙药,那屠家大公子的半张脸被烧伤得太严重了,很多地方甚至都已经碳化,必须要先把坏死的皮肉剜去,再经过几次整形,才能大致恢复正常。 先前他们说要先回去考虑一下,大概是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治疗方法? 可是据云萝所知,国医在千年前就应该已经有外科手术了呀,瞧瞧她六爷爷药箱里的那些针线镊子,他还珍藏了两根羊肠线呢。 文彬晃了下脑袋,又说道:“嘉荣师兄的家里人好像考虑清楚了,却没想到你竟然去了府城,身份也变了,可不就有些着急了嘛。” 云萝随手把磨盘上的豆子掸进孔洞里,“如果考虑清楚了,就让他们明天过来吧。” 当初不过随手为之想找个试药的,但事到如今,只要屠家愿意,她也没想过要半途而废。 夏天的太阳出得早,但食肆开门的时候天也才不过是刚刚放亮,而上门的第一个人却竟然不是客人,而是郑虎头。 “昨天我就想来了,太婆却说你刚刚回来家里指不定得忙成啥样,让我今儿再来。”他啃着新出炉的热包子,一点的不带客气的。 包子当然不能白吃,接下来他就留在了食肆里端盘子抱柴火,还在院子里劈了会儿柴。 等到食肆过了最忙碌的时段,他肩上背一个篓子,怀里还抱着个竹筐,带着云萝往村里走去,“这都是些啥东西?你咋带了这么多?” 云萝也不空手,旁边的兰香,甚至郑嘟嘟的手上都拎着不少东西。 “是姑婆托我带回来的。” 虎头扭着头跟她说话,“你去见姑婆了?” “嗯。” 一路走去,也遇到了不少乡亲,见他们七手八脚的带了满当当的东西,免不了也询问几声。 短短的一段路程竟是走了小半刻钟,在云萝见到太婆的时候,满村的人也都知道了云萝从府城回来,带回了郑七巧给老太太的孝敬,她自己也给她太婆孝敬了好多东西。 太婆摇着蒲扇坐在屋檐下,看到她进门就笑眯眯的说道:“我就晓得你今儿肯定得过来。” 云萝把东西放下,转头看了看,问道:“太婆,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都下田割稻去了,你二奶奶也去了晒场,待会儿就会回来,你家也差不多要开始收割了吧?” “我爹还没说。”云萝将东西从箩筐里一样样的拿出来或放在地上,或放在桌子凳子上,“太婆,这些是姑婆和姑丈托我给您带来的,这两匹布和些许点心小东西是我孝敬您和二爷爷的。” 老太太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大好了,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看云萝和虎头一样样递到她面前来的东西,最忙的就要数郑嘟嘟了,看得太婆搂着他就是一阵稀罕,笑呵呵的对云萝说道:“你也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还带这么些东西回来干啥?太婆现在不缺吃也不缺穿,天天在家里坐着混日子。倒是你,小姑娘鲜嫩,就该把自己打扮得鲜嫩漂亮些,咋一回来就又是这副小子的装扮?在村里也就罢了,去了府城可不能这样,要被别家小姐笑话排挤的。” 太婆年轻时好歹在官宦人家里当过大丫鬟,最是知道那些闺秀千金之间的相处是个怎样的状况。 云萝点头,“我祖母给我置办了好几柜子的漂亮衣裳,只是穿着不如这样的方便利索,我昨天回来时也是穿的那些,改天我再穿给您看看。” 老太太更乐了,连连点头:“好好好。” 她问了云萝去府城后的情况,云萝昨天就已经跟爹娘说过一次,现在再说起自是驾轻就熟,知道老太太肯定挂心姑婆他们,就也把他们在府城的情况说了一下。 “现在顶顶要紧的就是承哥儿,那孩子自来是个跳脱的,眨眼又是半年没见,不晓得有没有稍稍稳重些。他年纪不小了,你姑婆他们也真是一点都不着急给他相媳妇,到现在都没个动静。” 虎头正在扣着点心吃,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他们城里人不都讲究二十岁才算成年吗?” 云萝倒是听祖母提起过林山长似乎有心想要把自家闺女许配给袁承,不过这种事情在没有确定之前显然是不好乱说的,就跟老太太说:“等考中了举人,能挑选的好姑娘就更多了。”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咋不干脆等到考中状元,当了大官之后再说亲呢?” 虎头又扣了一块点心,“那就老了!” 老太太一蒲扇拍在了他的头上,“啪”的声音特响,打在人身上是真的一点都不疼。 适逢胡氏摊晒好了谷子,领着郑小虎回家来,看到屋里的东西嗔了云萝几句,脸上却挂着笑。 倒不是贪心这些东西,主要还是云萝心里惦记着他们。 云萝没有多留,把刚才盛东西的几个箩筐留在了这边让虎头给她送回去,而她则拎着几样东西转身出门去了老屋。 刚走到大门口,忽听见一阵风声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下,一个黄色的虚影从她眼前飞过,再飞跃了几层台阶“啪”一声落到了门外大路上。 云萝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葫芦水瓢正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 兰香亦是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来拉云萝,并且在同样看到那个水瓢之后神情一呆。 不等她反应,从门内忽然传出一个尖锐的叫骂声,“养不熟的白眼狼,骚贱蹄子,吃我的用我的,却只晓得胳膊肘往外拐,都不记得到底是谁在供你吃穿!” 孙氏站在院子里,斜着眼用力的夹了云萝一下,然后又对着面前的郑云兰骂道:“叫你干带你活都拖拖拉拉好像我咋虐待了你似的,难道还想让我个老不死伺候你不成?一天天的,吃起东西来倒是都勤快得很!” 兰香眉头一皱,从昨日到今天,她所见的乡下人皆都淳朴厚道,偶有几个小性儿说酸话的也无伤大雅,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破口大骂的。 而且她骂的那些话……她下意识看向云萝,却见大小姐神色平静,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没听出来。 云萝什么反应都没有,还站在大门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孙氏在院子里骂孙女,不走也不进。 孙氏将郑云兰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来回骂了几遍,骂道后来她自己都骂不下去了,又想到云萝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她更加的缺了底气。 但别以为她没了底气就会对云萝好声好气。 她斜着眼往云萝身上一瞥,阴阳怪气的说道:“大小姐不是回自个的家,到高门大户里享福去了吗?咋又到我们这穷地方来了?别是被嫌弃乡下丫头粗俗上不了台面,又给赶出来了吧?” 兰香的眼里浮现怒气,只是见大小姐依然平静,才不得不把这怒气压回去。 云萝确实很平静,她早已经习惯了孙氏的言行,也根本没有把她的那些话放到心里去,见她终于骂完了,才悠悠开口,“大姐这是又犯了什么错,惹得奶奶站在大太阳底下破口大骂?” 孙氏瓜拉着脸朝她发射死亡凝视,我为啥不高兴,你心里没点数吗? 郑云兰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低下头去,但她眼里那一瞬间的嫉恨还是被云萝清楚的捕捉到了。 郑大福这时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朝孙氏斥了一句:“一天到晚都没个安生的时候,啥事不能好好说?”又看着云萝说道,“小萝来了啊?赶路也辛苦,咋不在家多歇半天?” 云萝这才迈步跨进了老屋的门槛,“一路都坐在马车里,也没什么辛苦的。本来应该昨天就来看望你,只是到家时已是傍晚,等把东西理出来都深夜了。” “自家人,没那么些规矩。”郑大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问道,“去看过你太婆了?” “嗯。” 她能看出来郑大福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但她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出远门回来,第一个去看望太婆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带来的东西都放到了桌子上,她跟郑大福说:“这两匹绸缎,我不擅长针线也分不清到底好不好,只是花色新鲜在镇上都没见过,也适合爷爷奶奶的这个年纪穿,就买了来孝敬二老。这坛酒是府城黄氏酒坊出的,很多人都说他家的酒好,我也买了一坛给爷爷尝个鲜。几盒点心我特意挑了松软的,就算不用牙齿都能抿化了,现在天气热放不长久,你们也别舍不得吃。还有几盒胭脂水粉,是送给小姑的。” 郑玉莲正在西次间门口小心的探头张望,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云萝打量,又忽然听见最后那句话,当即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珠骨碌碌的在桌上打转,又抓起了一盒胭脂来看,却张口便是,“你现在好歹也是千金大小姐了,要啥没有,就拿了这么点东西来打发我们?” 云萝眼皮一掀,“小姑若不喜欢,可以把东西还给我。” 郑玉莲脸色一沉,目光又把云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忽然笑道:“你现在可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都不晓得穿点好的?这一副乡下丫头的模样,也不怕让人笑话。” 又将目光转到她身后的兰香身上,嗤笑了一声,“这是你的丫鬟吗?天哪,听说那卫家可是侯府,怎么你家的丫鬟连文杰媳妇身边的春喜都比不上?可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兰香霍然抬眸,那眼中森凉冷然,似有杀气迸现,一眼就吓得郑玉莲慌忙后退一步,脸色都白了。 转眼间,兰香又低下头,朝她福身温温柔柔的说道:“小姐都换下华服亲自动手干活了,奴婢又怎能穿戴一新啥都不干呢?穿得不好,倒是叫郑姑姑见笑了。” 除了郑玉莲,谁都没有看见她刚才的那个眼神,云萝似有所觉,却也并不十分意外。 她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了,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都是有些功夫的,至于武功究竟如何,她暂且还没有亲眼见识过。 郑大福咳了一声,又瞪了眼不安分的郑玉莲,觉得有些丢脸。 “你在府城如何?”话题终于转回到了正题上,“咋这个时候回来了?” “祖母体贴我第一次离家会不习惯,在开了祠堂上族谱和祭祖之后就派人送我回来住些日子。” 郑大福愣了一下,“这还专门为你开了祠堂?” “不然怎么上族谱?” 郑大福呐呐的,心里对云萝在卫家的份量又有了个新的认知。 开祠堂可不是小事,还是为了一个女儿单独开祠堂。 孙氏反倒不是很明白这里面的区别,犹自翻着云萝送来的礼,脸色耷拉着,显然是不怎么满意的。 但她也怕云萝又会怼一句“不喜欢就还给我”,毕竟以前她就敢这么做,现在换了身份,肯定是更加的无所忌惮了。 郑大福自己琢磨了会儿,又问答:“你在府城这些天,可有去看看你姑婆他们?” 站在门边的郑云兰忽然把耳朵竖了起来,就听云萝说道:“去了,两人都身体健康,袁承表哥要参加今年的秋闱,被他先生关在了书院里闭门苦读,只许休沐的时候回家休息。” 郑大福笑了一声,摸着胡子说道:“回家怕是也没得休息呢。” 心里是高兴的,又有些止不住的酸涩。 一样的年纪,袁承被托付重望要考解元,他的大孙子却连秀才都是考了个倒数的。 不过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了,总是一个盼望。 第175章 换脸之术 云萝一样的没有在老屋多留,左右跟这里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说,寒暄几句,说一说府城中事,然后就连郑大福都有些找不到话题了。 这个孙女虽说还当他是长辈是爷爷,可终究是不一样了,许多话在说出口之前,他都要先在脑子里斟酌一下。 其实在以前,他也跟云萝说不到一块儿去,还时常被她堵得心口疼。 云萝他们本身出来的迟,又走过了两家,从老屋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出了村回到家时,灶房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兰香得了云萝的示意之后,连忙进入灶房去干活。 午饭时,郑丰谷说:“我看田里的稻子都成熟了,明天就开镰收割吧,我多请两个人来帮忙,尽快收回来。” 昨天云萝说了过不了几天卫小侯爷就会亲自来邀请他们去府城,虽心里忐忑,但也同样的有些期待和欢喜,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田里庄稼,总不能小侯爷来的时候他们因为庄稼没有收完而耽搁了时日吧? 这件事昨天晚上郑丰谷就和刘氏商量好了,现在就是跟孩子们说一声。 去年家里又添置了两亩田,现在总有田地二十亩稍稍有余,只自家人收割当然也是可以的,但家里越发的宽裕,郑丰谷和刘氏都已不很在意那几十文工钱了,加上眼下赶时间,当然是越早收下来越好。 匆匆吃过午饭,郑丰谷就出门请人去了。 因为作坊,郑丰谷原先在村里的分量就在无形中增加了不少,现在云萝又成了侯府的大小姐,他家在村里的地位隐隐的已经有些超然了。 他出门走了几家,也不知是谁最先传出去的,当天就全村人都知道了郑丰谷一家过几天要到府城去,现在正忙着要把田里成熟的庄稼都赶紧收回去呢! 府城,对村里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更何况那高门侯府,传说中跟天上仙境也没多大区别了。 所以第二天郑丰谷到田里将要开始收割的时候,发现不仅他昨日请的那几个人,还有他不曾邀请的乡亲也主动过来帮他收庄稼,还直说不用工钱。 郑丰谷推不过,强行推辞反倒伤了乡亲的脸面,也就只在心里暗暗的记了下来,每天中午的午饭和半早半晚的点心都十分丰盛。 云萝原本也想去田里的,却被爹娘推了回来。 虽然她的一如既往让他们很高兴,但她现在的身份终究是不一样了,又哪里还能再让她下田去干这些粗重的活儿? 再说,家里面也缺不了人。 云萝明白爹娘的顾虑,也不强求,现在有那么多人帮忙收庄稼,少她一个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而且,她现在还得动手给屠家大公子整容呢。 自家紧凑没有空余的地方了,治疗的过程中又不好叫屠大公子每天来回颠簸,她思来想去就又借了茶园那边的一间厢房。 所需的东西她身边都有,倒无需再另外耽搁时间。 那天,屠嘉荣和屠大太太一起陪着屠大公子过来,云萝直接将他们带去了茶园,并将她要如何为屠大公子治疗的过程与他们仔细说了一遍。 屠大太太听得心惊胆战,屠大公子大概已经受过一次刺激,又考虑了这么多天,现在倒是平静得很。 郑大夫听说这件事后匆匆的赶了过来,听了云萝的治疗方案之后连说要给她打下手,云萝一口就答应了。 对于她这从不藏私的行为,郑大夫是叹服的,时人多敝扫自珍,但凡有点好东西都藏着掩着恨不得别人谁都不知道,可云萝却从不会这样。 村里人都以为云萝的一身医术都传承自他,但实际上在与云萝的交流中,他的学识和技艺也有着不菲的进步。 为了增加光线亮度,云萝把厢房的门窗全都敞开,但除了屠大公子和郑大夫之外,她也只带了一个兰香进入,还吩咐了罗桥几个侍卫把手在外,不许任何人喧哗,闯入进来。 几个侍卫在村里正闲得无聊,大小姐吩咐自是无有不应,况且他们刚才在旁边也是听了一耳朵,对于她口中这个整容手术亦是十分好奇,听那话里的意思,跟换脸也没啥区别了! 换脸术他们也是听说过的,听说前朝有一位神医,能够把人的脸换成截然不同的模样,谁都看不出破绽来。 难道他们家的大小姐竟也有此神术? 人都守在外面,脑袋却一颗颗的全伸长着往屋里张望,丫鬟搬了凳子来让屠大太太坐,她也根本坐不住,踮着脚趴在窗户上张望。可惜门窗虽敞开着,屋里却拉起了一层布帘子,正好把所有视线都挡在了外头。 血水一盆一盆的被兰香端出来,又从屠家的丫鬟手中换上干净的,屠大太太看得头晕,拉着屠嘉荣的手忍不住的念叨,“咋流了这么多血?咋流了这么多血?” 不过是治个脸,这血咋流得跟生孩子似的? 她看不见,就竖起耳朵来听,没听见她大儿的惨叫痛呼声,也没有别的特别大的动静,云萝和郑大夫偶尔的几句说话声也轻轻的让人听不真切,她想拉住唯一能出入的兰香询问,却又怕耽误了给她大儿的治疗,真是心神憔悴。 从午后到太阳西斜,整整两个半时辰,云萝和郑大夫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屠大太太和屠嘉荣连忙迎了上去,“卫小姐,我儿的伤势如何了?” 郑大夫年纪大了,这耗费心神的两个半时辰让他一出来就坐在了门口凳子上喘气,云萝的脸上也有可见的疲色,毕竟这不是单单的站立五个小时。 但她的表情是放松和平静的,“屠太太放心,第一阶段的治疗很顺利,大约半个时辰后他身上的麻沸散会退去,会觉得脸上疼痛,晚上也可能会发热,您最好派个人看着他些,别让他摸脸,若是发热就让人来找我。” “哦哦,多谢卫小姐。” 云萝点头,一点不客气的收下了她的道谢,又说:“大公子这几天就先住在这里吧,我每天都会来给他换药,他的伤口虽缠了纱布,但这几天最好还是待在屋里不要出来见风,现在又天气炎热不利于伤口愈合,不妨运些冰块放在屋里。” 屠大太太皱了下眉头似有点为难,但还是点头说道:“好。” 夏日的冰块可是稀罕物,即便是屠家这样的人家里也不多见,不过为了长子,屠大太太说什么也会想法子把冰弄来的。 云萝倒是有快速制冰的办法,但见屠大太太好像并不是十分为难,她也就不多说其他的了。 在云萝和屠家人交代怎么照料屠大公子的时候,罗桥几个侍卫也围住了兰香,纷纷询问:“兰香姑娘,大小姐当真把屠家这位大公子的脸给换了一个?她都是怎么做的?” 兰香抿嘴轻笑,摇头说道:“没听见小姐说这只是第一阶段的治疗吗?至于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你们等着看就是了。” 侍卫们抓心挠肺,屠家的人也心中忐忑不已,在云萝离开之后,屠嘉荣当先跑进了屋里,见大哥躺在榻上,整张脸都缠着纱布,只露出了眼睛嘴巴和鼻子,不禁左右上下的看了几眼,“大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屠大公子并没有睡着或是昏迷,只是脸上麻麻的口舌都有些不听使唤,闻言眼珠子一动,淡淡的瞥了这亲弟弟一眼。 云萝先送了六爷爷回去,然后才带着兰香回家。 回到家却见家里竟有客人等候多时,正是前日在路上相遇的那位余家管事。 正逢家里今日开始夏收,院子里已经堆积满了刚收割回来的谷子,院子里实在摆弄不开,就将风车筛子竹簟放到了门口,把谷子里多余的秸秆尘沙稻叶子都筛选出去,忙得脚不沾地。 这位余家的管事也不摆架子,云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带着两个小厮也在帮忙筛谷子,漫天的粉尘洋洒得他蓬头垢面,身上的长布衫都划破了一道口子。 看到云萝回来,他随手掸了几下衣裳就快步的走了上来,躬身说道:“卫小姐,您要的种子小的全给您送来了。” 云萝已经看到了靠着门口墙壁停靠的驴车,那上面鼓鼓囊囊好几个麻袋。 “这么快?” 他笑得更灿烂了,“知道卫小姐有用,小的专程往县城跑了一趟,把老纪那边积存下来的这些种子全要了来,至于好不好的,请恕小的也没见过这些种子,倒是不好分辨。” 云萝走了过去将驴车上的麻袋解开查看,她自己其实也不太懂这些东西,但有几样外观十分明显的种子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土豆、玉米,这些在她被作为粗粮追捧的农作物,同样的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高产。 但那样的高产是经过一代又一代培育优化的,它们一开始有多高的产量她却也不敢确定,就像水稻,现在亩产三百斤已是大丰收,在她前世的那个时代,却是亩产两千斤都不稀罕。 种田种庄稼并不是她擅长的,但既然遇上了,她也想试试,这些作物从海外传入这里,被人们接受传承,不知能养活多少忍饥挨饿的百姓。 可是,该怎么种?她只知道土豆是发芽之后挖坑下,玉米是育苗后栽种还是直接点播? 还在,季节呢?气温需求呢?是喜旱还是喜涝? 哦,这是辣椒种子,还是番茄种子?这是什么豆?这有棱有角的又是什么?唔……完全不认识! 刘氏走过来好奇的看了几眼,“陆管事说是给你送了几袋种子来,等了你有好半天了,这都是些啥种子?咋见都没见过?你要这些种子做啥用?” 陆管事就是余家的这位管事了,他本姓陆。 云萝谢过了陆管事和余家,回头就把她认识的分了一堆,不认识的又另外放作一堆,然后遗憾的发现,不认识的比认识的多。 晚饭的时候,她把她的打算跟郑丰谷和刘氏商量了一下,郑丰谷听她说那几样作物能当粮食吃还高产不挑地的时候,眼睛就亮了,他也不管云萝的这些话都是从哪里看来的,左右这些年她说的就没有不对的,前些年她往田里撒了大把的草籽,那草长出来竟然都能肥地呢! 于是琢磨了一下,郑丰谷就把家里那几口不大肥的,种粮食的产量不大好的下等田划出了小二亩,决定试着种这些据说从海外来的,比稻谷高产还能当粮食的作物。 至于要怎么种?云萝这个空有理论知识、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加上郑丰谷这个庄稼好手,凑一起琢磨研究了几个晚上,还真给他们做出了一个短暂的计划。 当然,云萝就是动动嘴皮子,具体要怎么实施还得看郑丰谷。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夏收。 因为帮忙的人多,二十亩田的稻谷仅用了三天就收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晒谷子了,这可真不是能着急的事情,一天一个日头,足足晒上至少三个大日头才能归仓,所幸村里那不是很着急的人家知道郑丰谷家赶时间,也愿意卖个好把自家的场地和竹簟借让出来给他家先使用几天。 清早起来晒谷子,中午去把谷子们都翻一翻,傍晚再热热闹闹的把谷子收起来车回家,收割完的水田翻一翻紧接着又要种下第二茬,还有食肆里的事情,每天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云萝也忙,忙家里的活计之余,还得天天去茶园给屠大公子换药,检查脸上的肉芽生长情况,并且为下一阶段的治疗做准备。 得益于她的好膏药,屠大公子脸上被清理后重新生长的速度非常快,仅仅过了六天云萝就动手给他植皮了。 他那半张脸的烧伤实在严重,又过了这么多年,先前云萝动手给他剜去碳化部分和烂肉的时候几乎把他的脸给穿透了,那场面其实真的挺吓人,在云萝去给他换药的时候,屠大太太在旁边看了一眼,就吓得几乎厥过去,又心疼得直掉眼泪。 而现在给他植了皮,再配上她的好膏药,她有九成的把握能让他以后再不用以面具示人,剩下一成就是各种不可控的意外了。 如此又是六天,屠大太太是亲眼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好的,从原来的焦黑到后来的大窟窿,再到现在只在原来伤口的那周围一圈还有些没来得及恢复的痕迹,短短不到半个月,却跟做梦一样。 虽然那半边脸现在还有些僵硬不能随心而动,虽然两边脸的颜色有些不大一样,虽然大腿上因此缺了一块皮肉,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等脸上的伤彻底痊愈,他就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走出去了! 屠大公子透过铜镜模模糊糊的看着里面的自己,眼神复杂,屠大太太坐在床边不住的擦眼泪,连卫府的侍卫们都在门口探头张望,又勾着屠嘉荣的肩膀好奇的问道:“你大哥原先是这个模样吗?是不是换了张脸?你现在瞧着会不会不习惯?” 这几天,屠嘉荣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书院放农忙假之后他更是天天待在这里,跟这些侍卫们也是混熟了。 恰巧云萝从屋里走出来,听到这名侍卫的问话,不由默了下,说:“他只是坏了半张脸,把那伤口去除就够了,换什么脸?你想换一张?” 对上大小姐格外平静的目光,仿佛他只需稍微犹豫一下就会当真动手给他换一张脸,这名侍卫连忙束手站好,用力的摇了摇头,其他好奇凑过来的侍卫们也纷纷撇开了目光。 屠嘉荣想象了一下他大哥换了脸之后,左右两边竟然长得不一样,顿时打个冷颤不敢再多想。 然后他朝云萝作揖道:“多谢您出手相助。” 屠大太太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闻言亦连忙说道:“卫小姐真是我儿的再造恩人,都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这样的感激云萝接受得毫无压力,也没有洋洋得意,而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嘱咐了之后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告诉他们可以离开回家了。 屠家人亦是没有二话,当天就离开了白水村,却在第二天,屠大老爷带着妻儿亲自上门,并送上了极为丰厚的谢礼。 云萝没有过多的推辞,而她的收下也让屠家人松了口气。 此时,稻谷全部收割,今年的第二茬庄稼也都插秧完毕,粮食已有半数归仓,还有一半也陆陆续续的将要晒干了,郑丰谷空闲之余还去帮老两口收割了两天庄稼。 老屋那边老两口的加上大房的总共也有十多亩庄稼田等着收割,郑丰年和郑文杰虽都放假回来了,但这两个大老爷们干起活来可真是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比不上,李氏自来就是个娇气的,倒是郑云兰在家被孙氏磋磨了几年,干活很是利索了。 即便如此,至少有半数的活计是压在郑大福身上的。 郑大福年纪大了,身体也没有前几年健壮,很多力气活做起来其实都有些力不从心了,郑丰谷虽不满大哥那一家,却终究是心疼老父亲。 暗地里,他又向郑大福提了一次,让他们别那么操劳辛苦,他来出钱出粮赡养老两口到老,不过又一次被郑大福给拒绝了。 老爷子终究还是对长子和长孙抱着非同一般的期望。 之后的两天,郑丰谷的心情就不大好,时常干着活的时候就突然叹上一口气,还暗搓搓的跟云萝抱怨:“又不是只有你大伯和大哥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云萝特别认同他这句话,“文彬比郑文杰聪明,读书也比他好,明年就要朝秀才冲刺了,可比郑文杰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吊车尾的考了个秀才要有前途。” 郑丰谷忍不住露出了骄傲的神色,随之又很快收了回去,有些讪讪的好似难为情,“也不能这么说,多少人读了一辈子书还连个童生都考不过呢。” 这么说了之后,郑丰谷的心情也逐渐放开了。 爹娘偏心长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心甘情愿的要给大儿子大孙子当牛做马,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打又不能打,骂也不晓得该咋骂,就随他们高兴吧。左右有他在的一天,总不会看着他们老来饿死。 郑丰谷放平了心态,老屋却又闹了起来。 “云兰说云丹偷了她的东西,姐妹两撕把得可厉害了!”虎头蹲在院子里拿着把小刀正在给兔子剥皮,嘴上说着他刚才过来时顺眼看到的热闹,啧啧出声。 云萱好奇的问道:“云丹偷了大姐的啥东西?” 剥皮的动作一顿,虎头翻着眼皮想了想,说:“我也没听很清楚,好像是珠花戒指啥的。” 文彬正在搅着鸡食,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在奶奶的眼皮子底下过了这么些年,稍微好点的衣裳都落到了小姑的手里,大姐又哪里还会有这种东西?” 院里的诸人皆都一脸认同,郑云兰虽然先前的十多年过得舒坦,但分家后可是在孙氏的强迫之下一力扛起了几乎所有家务,早已经是一身破衣烂衫,连跟红头绳都落不到手上。 云萱忽然叹了口气,显然是想起了分家之前她们在老屋过的日子。 相比较起来,现在真是跟神仙似的。 云萝靠着墙壁坐在小板凳上躲阴凉,忽然想起了四年前,她因为郑云兰撒谎说首饰被偷而一怒之下暗中转移的那个盒子,那里面似乎藏了当时郑云兰拥有的所有还算值钱的首饰物件,现在是终于被人找到了? 可喜可贺,总算是重见天日了。 刘氏蹲在木盆前清理剥皮后的兔子,听着几个孩子的对话,不禁叹了口气,“云兰也是个可怜孩子,以前活得多鲜亮啊,现在却跟朵蔫了的花儿似的,你们大伯和大伯娘也不着急,这都十七了,还连个人家都没有,难道也要跟你们小姑那样……” 话到这儿忽然不再继续,显然是觉得接下来的不是什么好听话,当着孩子们的面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文彬忽然嗤嗤的笑道:“大伯娘可是看上了袁承表哥呢。” 刘氏愕然,“这怕是不能成的吧?” ------题外话------ 有亲说,这个小姑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不,我一定会把她嫁出去的!!(●—●) 第176章 你救救小梅 郑丰年和李氏看中了袁承当女婿,这件事在去年郑文杰考中秀才之后云萝就曾听云桃说起过,当时听过也就扔开不管了,反正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却没想到,快过去一年了,他们竟是还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当朝的民风还算开放,少年少女谈个恋爱好像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当年郑云蔓和李三郎光明正大的相会逛街谈恋爱,前两年,栓子和云萱也有暗中往来,那甜腻腻的恋爱气息常让云萝感觉窒息,但终归还是要听从父母之命的。 所以就算袁承当真眼瞎的看上了郑云兰,姑婆那关也绝对过不去! 更何况,据她所知,江南书院林山长的千金与袁承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只是当下更重要的是秋闱,所以此事才暂时的没有宣扬开来,但像卫老夫人,江南书院里与袁承亲近的一些先生、师兄们却是都有所耳闻。 云萝虽然没见过那位林姑娘,但想也能知道,作为一代大儒的亲闺女,无论品性、教养、德行,岂是一个乡下秀才的女儿能相比的? 也不知李氏他们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还是把别人看得太低。 老屋的事情云萝就当个笑话一样的听了,除了回来的第二天带着东西去拜访之外,再没有踏足问候。 但村子总共就这么大,那里发生的事情转眼就会传遍全村。 听说,郑云兰和郑云丹姐妹两因为那几样首饰每天都要闹上几场,有好几次郑云兰直接上手就把郑云丹给打了,打得郑云丹脸上的巴掌印好多天都没有退下去,姐妹两几乎反目成仇。 不过到最后,两人谁也没有占据上风,那一盒郑云兰偷偷藏起来却被云萝暗中转移了地方,后来又被郑云丹无意中在门口石阶里挖出来的首饰,郑云兰没能抢回来,郑云丹也没有保住,而是全都落到了孙氏的手中并最后出现在郑玉莲的身上。 闹了几天,白白便宜了郑玉莲,还连一句好话、一个好脸色都得不到。 不仅如此,孙氏这些天越发可劲儿的折腾郑云兰,逼着她说是不是还藏了别的好东西,李氏终究是心疼女儿的,看不得被孙氏这样磋磨,护了几回之后也顺利的卷入到争吵之中,终于成功的把孙氏给气晕了。 看了几天的热闹,听说孙氏被气晕的时候,郑丰谷这个当儿子的也不得不往老屋去看望。 其实他心里腻歪得很,并不怎么想去凑这个热闹,毕竟他是老实,又不是傻,跟老大家有关的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沾手。 云萝见左右家里没她什么事,就跟和郑丰谷一块儿去了老屋,去给她爹镇场子,顺便就近看个热闹当是打发时间了。 这次回来后,刘氏和云萱下意识的就不叫她干活,又多了个特别能干的兰香,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没了她插手的余地,大热天的她又不想往山上钻,农忙也差不多过去了,她每天其实都挺闲的。 他们到老屋的时候,里面依然吵闹得很,郑玉莲站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站在院子里的郑云兰骂道:“就你一天天的搅和个没完,为了那点东西连长辈都不顾了,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敢藏私?也不想想在这个家里你吃谁的穿谁的,干活的时候偷奸耍滑,见了好东西倒是半点不含糊的直往自个儿怀里搂!” 郑云兰的右手捂着左边肩膀,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起过肢体上的碰撞,因为背对着大门,云萝没有看见她脸上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只听她说:“跟小姑比我可是差远了,你这么义正言辞的,却又对家里做出过啥贡献?” 云萝就看见郑玉莲的脸一下子就扭曲了起来,忽然从屋檐冲出到了院子里,伸手便去推搡郑云兰,“贱人,你这是啥态度?还敢编排到长辈的头上来了?” 郑云兰此刻也是一反往日的隐忍,在郑玉莲推搡她的时候也同样伸手推了回去,并且动作更快、力气更大,还伸出爪子往郑玉莲的脸上挠了一把。 郑玉莲尖叫了一声,反手就挠了回去,又是抓头发又是扯衣服的,两人迅速的扭打成了一团。 扭打中,两人纠缠在一起不住的在院子里转圈翻滚,云萝也看到了郑云兰此时脸上的表情——疯狂且阴狠。 郑丰谷没想到他一进来就撞见了这么激烈的场面,被吓了一跳,连忙快步上前想要把两人分开。 可惜两人已扭打到了忘我的境界,几乎把潜藏的力气都爆发了出来,郑丰谷抓住两人的胳膊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她们扯开,反倒被撞了个趔趄。 郑丰谷气得眉头紧拧,不由喝道:“住手,你们这像什么样子?” 可惜依然没人听他的,郑玉莲和郑云兰的尖叫怒喊声几乎把他的声音全都遮盖了过去。 虽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亲侄女,但毕竟都是能嫁人的大姑娘了,郑丰谷其实也有些不好下手,能一力扛起三百斤的庄稼汉子束手束脚的差点被卷入到两个弱女子的扭打之中,拉架拉得甚是狼狈。 好不容易从战圈里脱出身来,他转头就看到云萝还站在大门口,看得津津有味。 不禁无奈,“小萝。” 云萝就差要坐到门槛上托腮看戏了,面对郑丰谷的求助更是无动于衷,“打得多精彩啊,都快要赶上李富贵的亲娘了。” 李富贵的亲娘可是村里顶顶厉害的泼妇,孙氏跟她相比都要退一射之地,毕竟孙氏向来都只在自己家里撒泼,到了外头却总是缺少一点底气。 郑丰谷眼角一抽,可看着扭成一团,抓头发、扯耳朵、挠脸撕衣服,还上嘴咬的小妹和侄女儿,真是跟疯了一样。 李氏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场景,也是眼前一黑差点跟婆婆一样厥过去。 她用力的跺了跺脚,冲过去拉扯两人,“住手,快住手,你们疯了吗?” 郑丰年落后了李氏几步,止步在屋檐下,束手看着院子里的一片混乱,眉头也是皱得紧紧的,有些气急败坏的说着:“哪还有个姑娘的样儿?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郑丰谷不满的看了他一眼,“现在是说这个时候吗?” 这一闹,就直接把先前被气晕过去的孙氏都给吵醒了,看到头发蓬乱,衣衫狼狈,脸上还被挠出了好几道血口子的小闺女,顿时心疼得脑壳发晕,缓过那一口劲后便冲着郑云兰破口大骂了起来。 其实郑云兰并不比郑玉莲好多少,但谁让郑玉莲是孙氏最宠爱的小闺女呢?孙女在她的眼里算个啥? “还有完没完了?”郑丰收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不耐烦的说道,“这几天就光听这边的热闹了,大哥你不是自诩读书人最重颜面名声的吗?咋不去外头听听乡亲们都在说些啥?” 郑丰年老脸一红,又羞又恼。 郑丰收却不是来听他辩驳的,转头又朝郑玉莲吼道:“挑事翻飞的一天都不能清净,哪个倒霉催的人家还敢来娶你?你还真想老死在娘家?” 一句话直戳孙氏的肺管子,她这些年也真是为郑玉莲的亲事操碎了心,可闺女再不好,也容不得别人来说,哪怕是她的亲儿子也不行! 孙氏隔空朝着郑丰收挥了几下爪子,面色狰狞,声音也十分尖锐,“我还没死呢,有你这么说自个儿妹妹的吗?小畜生!” 郑丰收白眼一翻,“我这是为谁?你也不看看小妹都多大年纪了。差不多得了啊,再挑三拣四的当心连鳏夫都嫁不成!” 郑丰收的杀伤力一向不小,尤其是在分家之后,老两口的偏心加上对大哥的不满,更让他的杀伤力成倍增长,他又是个混不吝不惧不孝子之名的,常常几句话就顶得孙氏心口疼。 孙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对着郑丰谷张牙舞爪,郑丰收这样顶撞她,却除了骂几句,别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郑丰谷不想掺和到老大家的事里面,见老娘没什么要紧的就带着云萝和郑丰收一起离开了老屋。 在门口遇到了扛着锄头回来的郑大福,老爷子看他们兄弟两出来,问了一声:“你们娘咋样了?” 他显然也是听说了孙氏晕过去才急匆匆回来的。 郑丰收翻着眼皮说道:“我瞧着挺好的,骂起人来嗓门响亮、中气十足。” 郑丰谷的目光在郑大福肩上扛的锄头、湿透了卷起的裤管上扫过,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爹,咋是你一个人去田里?大哥和文杰不是还在家吗?” “他们哪里晓得咋伺候庄稼?” 郑丰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郑丰收却没太多顾虑,直说道:“谁是天生就会的?爹你对我倒是管得紧,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咋就不让大哥也跟着你多学学?” 郑大福顿时脸色一沉,“那咋能一样?你大哥和大侄儿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你有啥?不种田你吃啥去?赶车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虽然话说得没错,但听着咋就这么不舒坦呢? 郑丰收心里憋着一口气,愤愤的说道:“我现在大小也是个茶园的管事,下头可是有好几个人要听我指挥呢,挣的可不比大哥这个秀才少。” 郑大福瞪着他,“那还不是看在了小萝的面儿上才给你占的便宜?若是偷奸耍滑的不好好干,迟早也会被人赶出来。”再说,一个茶园的管事哪里比得上有功名的秀才来得清贵?真是比也不能比的。 当然,老爷子也不是嫌弃管事这个职位,毕竟他对小儿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的把这个管事做稳当了。 父子两吵了几句,老爷子气哼哼的进了家门,郑丰收也憋了满肚子的气,路上还跟郑丰谷抱怨,“爹他就是瞧不起我,看我啥都觉得不顺眼,以为我啥都做不好!” 你不就是这么个不稳当的人吗? 郑丰谷心里也对这个兄弟悬着心呢,真怕他做不了多久就又腻了,游手好闲,到处晃荡。 回到家,刘氏免不得问了一句孙氏的情况,其实刚才若不是食肆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她也是要和郑丰谷一块儿过去探望婆婆的,现在正想过去,却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郑丰谷含糊的说了几句,云萝却在文彬的追问下把刚才老屋里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听得云萱不由咋舌,兰香也是津津有味。 原来乡下姑娘之间打架是这样的,可惜刚才没能跟着小姐去亲眼看见。 “大姐这是疯了吗?她这般……这般跟小姑扭打,往后奶奶岂不是更看她不顺眼?” 云萝觉得她那大概是被逼急了,又或者是隐忍太久终于爆发了一回。 在分家之前,郑云兰的日子是很舒坦的,分家后却被孙氏扣在村里,起早贪黑的干不完的活,好看的衣裳首饰没有了,曾经光滑细腻的皮肤变得粗糙了,原先还在忧心忡忡想要减下去的那一点肉不用她克制节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见,甚至瘦到皮包骨头。 这之间的反差比从小就习惯了忍饥挨饿受磋磨要来得更能刺激人,郑云兰一开始也是有过反抗的,只是反抗不过就渐渐的隐忍了下来,但忍得久了,她又从不曾忘记过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日子,而以前跟丫鬟似的只能仰望她的几个堂妹却过得越来越好,自然心里就很容易的就扭曲了。 在老屋,孙氏是权威,郑玉莲就是站在塔顶的宝,而现在郑云兰竟然与郑玉莲争锋相对还扭打到了一起,这在云萱看来是十分出人意料让她震惊的。 向来只有云萝敢对郑玉莲动手,不管服不服气,至少当时总能让郑玉莲服服帖帖不敢再起幺蛾子,而现在,终于又出了个郑云兰吗? 哎呦喂,有点激动是咋回事? 云桃和云梅姐妹两蹬蹬蹬的跑了来,一进门就听云桃喊道:“三姐,听说大姐和小姑打起来了,是不是真的?” 云萱“噗嗤”一声,“你这消息挺灵通啊。” 云桃不以为忤,“我爹说的,可惜他也没有亲眼看到。” 云萝看着她那双眼锃亮的模样,有些无语。 郑云兰和郑玉莲打架,竟是让她们都这么兴奋吗? 这件事其实就是郑云兰和郑玉莲,又或者说是孙氏和李氏之间的一场争端,孙氏疼自己的闺女,李氏虽没办法不得不把郑云兰留在村里,但未必就不心疼这个女儿,看到原本水灵灵的女儿被磋磨成那个模样,心里也早有怨气。 李氏一向自诩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就该知书达理、端庄得体,做不出像乡下泼妇那样的行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一味忍让的人。 而婆媳、姑侄之间闹起来传到外面却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郑丰谷和郑丰收都已经分家出来单过了,影响肯定是有的,但要说这影响有多大,那还真不至于。 云萝一开始也以为那边的事跟这边的关系不大,婆媳争执、姑侄打架这样的事情在乡下真是不要太常见,前几年刚分家还没有从老屋搬出来的时候,吴氏不就三天两头的跟孙氏吵架吗? 所以,在孙氏被气晕的时候过去看望一下,眼见没事就迅速抽身后退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却没想到,事情很快就出现了惊人的变化,还把三叔家的云梅也搅和了进去。 日子已到了六月下旬,那天,云萝刚接到从府城传来的信,说是她兄长已经到达越州城,本该马上来接她,但念着她先前离村多日回来也没多久,卫漓就打算先在府城把宴席诸事都先预备起来,等到日子差不多了再来接她回府,并邀请郑家人一同到府城赴宴。 趁着这个时间,她在村里多陪伴养父养母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都是极好的,毕竟宴席过后,她能回村的机会就不多了。 信上还写明了设宴的日期,原本是想要定在六月底的,只是天气炎热时间又紧,老夫人和卫小侯爷都不是很满意,七月又没有特别好的日子,就定在了八月十四,中秋前的一天,当时秋闱也正好结束了。 随信一起来的还有几张十分精致的帖子,正是八月十四卫府设宴的请帖。 云萝看完之后就把信递给了郑丰谷,刘氏、云萱和嘟嘟全一下子探头围了上去。 刘氏和郑嘟嘟不识字,但云萱认识啊,看了眼就笑了起来,“原本还以为你住不了一个月就又要离开,这下可好,还有一个多月呢。” 原本想到小闺女又要离开而忍不住失落的刘氏听到这话就欢喜了起来,毕竟她十分明白,小闺女是肯定留不住了的,但若能在身边再多留些日子,当然是极好的。 她有些控制不住的摸了摸云萝的脸,又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笑盈盈的说道:“早知道就不用那么急匆匆的收庄稼了,这些天家里忙忙乱乱的,你也没好好的歇过一天。” 云萝朝她极轻微的弯了下眼角,表情难得的软和,心里却有些沉凝。 依照祖母原先的估计,兄长应该在月中前就会抵达江南,到月底置办宴席的时间也还算宽裕。可现在,兄长抵达的时间竟推迟了至少十天,快马加鞭的话都足够京城到江南的走一趟了,也不知被什么耽搁在了路上。 这些事她暂且藏在心里,打算回头再去找送信的小厮问问府里的情况,而现在,她从请帖中挑出了一封,双手提给刘氏,说道:“这是八月十四赴宴的请帖,娘你先收好了。” 刘氏把双手在身上用力的擦了好几下,才伸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轻轻摩挲了几下封面上精致的花纹,然后才轻轻打开。 “这上头都写了些啥?”她看了一眼,也就能认出其中的两三个字,连忙捧着递到了云萱面前。 云萱便将请帖上的话念了一遍,见娘听得一脸茫然,又解释说道:“就是卫府要在八月十四这天大宴宾客,把小萝是卫家大小姐的事告诉给大家,请我们也一定不能缺席。” 刘氏这下听懂了。 郑丰谷也把头凑过来,却不敢伸手来拿,生怕自己粗糙的双手把这帖子给磨花了,“信上还说,卫小侯爷会提前几天过来亲自邀请我们呢。不止是我们一家,还有老屋的,二叔家,老三他们一家,说是都提前送来了请帖。” 刘氏不由得有些不安,“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云萝把剩下的几张请帖都看了看,抬头跟她说:“娘,你别慌,一切有我呢。” 说了会儿话,云萝正想起身出门去送请帖,不管如何,这是卫家对郑家的礼数,同时也表示了对云萝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的重视。 不过云萝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迎面看见吴氏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看见她就远远的喊了起来,“小萝,你快救救小梅,你快去救救我家小梅!” 话音未落,她忽然脚下一绊狠狠的扑到了地上,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屋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出来,隔壁院子的李宝生家的大儿媳妇探头往外一看,也连忙跑了出来和刘氏一起拉扯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吴氏。 吴氏却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也不知是摔着了,还是腿软,她也不在意,只是一把抓住云萝,重复着一句话,“小萝,你救救小梅,你救救小梅!” 云萝看她头发凌乱,脸上鼻涕眼泪都糊成了一团,胸前的衣襟上还沾染着大片的血迹,不禁心中一凛,伸手在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上用力按压几下,“你先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知是按压起了作用,还是云萝的冷静让她也不由自主的稍稍人冷静下来,她忽然大喘了几口气,抓着云萝的手在激烈的发抖,“我……我不晓得,我也不晓得啊,他们说她是从山上摔下来的,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第177章 被围殴的郑文浩 云萝见到云梅的时候,小小的姑娘浑身染血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连气息都已经很微弱了。 郑大福正在给她施针,也是眉头紧皱一脸凝重,见到云萝过来,忙招手让她过去,轻声说道:“伤得太重,尤其额头这一处,我摸着这骨头好像都有些碎裂了。” “后脑呢?” “后脑除了几处划痕倒是没有大的损伤。”这也是他还在努力救治的原因,若是后脑有损,他可真是回天乏术。 云萝先就松一口气,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好半晌才摸到了极细弱的一点跳动,不由得眉头一蹙。 吴氏坐在门口忍不住的抽泣,还有刘氏等人的轻声安慰,但这些声音都入不到云萝的耳中,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救治云梅的上面。 半个时辰,云梅的脉搏终于一点点强健了起来,虽依然昏迷,脸色更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呼吸却明显且悠长了。 郑大夫把了脉,也长长的松一口气,好歹暂且把这条小命给救回来了。 但情况依然是不乐观的,谁都不能保证这稍微强健了一点的脉搏会不会突然又衰弱下去。 可惜这里没有能够输血的装备,不然好歹能把她流失的那些鲜血给补充回去。 云萝沉眸看着床上孱弱得仿佛连风都能吹走的小云梅,心里也有些沉重和担忧。 从小,云梅就是个软绵绵格外乖巧的小姑娘,但这个小姑娘却总是多灾多难,幼时遭孙氏磋磨吃不饱穿不暖,后来被郑文浩殴打后差点烧成傻子,现在又从山上滚了下来奄奄一息。 真的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吗? 云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性格使然,云梅做任何事都特别的认真细致,从会走路开始,除了被郑云丹恶意推倒的那几次,她几乎从没自己摔倒过。八岁的小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到后山去捡柴火了,从来连磕碰跌倒都没有,今日怎么会从山上滚落下来? 可惜云梅现在双眼紧闭,无法解答云萝心里的疑惑。 吴氏见他们停了手,慌忙紧张的问道:“六叔,小萝,小梅咋样了?” 郑大夫叹息道:“小命是暂时保住了,但究竟能不能救回来,还得看之后的症状。” 吴氏的身子一晃,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咋会这样?咋会这样?她不是跳脱胆大的孩子,从来连跌跤都很少,好好的咋会从山上摔下来?” 这个问题除了还在昏迷中的云梅,大概没人能回答她。 几个村妇在围着吴氏安慰,云桃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的妹妹,咬着嘴唇红了眼。 云萝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忽然看到大门外有个瘦小的人影一晃而过。 云萝的目光也跟着晃了一下,面上让不动声色,脚下却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 那人跑得很快,在云萝追出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他的影子在墙角一闪,然后眨眼不见。 可再快,也快不过云萝,她在郑丰收邻居家的墙角下把人给堵住了,“郑文浩!” 十二岁的郑文浩又瘦又小,曾经比云萝还要大上不止一圈的他已经超额完成了减肥任务,并且成功晋升为白水村人人厌烦的小流氓。 游手好闲的整日与附近几个村的地痞无赖们混迹在一起,顶撞长辈,不干正事,偷家里的东西,偷乡亲们院里田间的瓜果,聚众斗殴、赌博,调戏小姑娘如此等等,可谓是劣迹斑斑,让人又恨又拿他们没办法。 但云萝的堵截却把他吓了一跳,那双因为瘦小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从阴鸷到惊慌,然后几乎连想都没有多想一下的转头就跑。 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然后“砰”一声有什么重物砸在了他的背上,一下子就将他砸趴了下去。 “你跑什么?”云萝的声音幽幽的在脑后响起。 郑文浩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挣扎的翻了个身面对云萝,手脚并用往后退,目光游离神色惊慌,“没……没啥,我我我啥都没做,你别打我了!” 云萝的目光一顿,这小子好像很怕她的样子?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郑文浩的眼珠子飘忽了一下,垂着眼睑不敢与她对视,小声说道:“我听说云梅出事了,就……就来看看。” 云萝紧紧的盯着他看,然后缓慢的眯起了眼睛,“你何时与云梅的关系这般好了,还晓得来探望她?” 隔着眼皮,依然能看到郑文浩的眼珠子飞快的转动了几下,双手撑在地上又往后退了几步,“谁说我是来……来探望她的?不过是想看看她摔得咋样,死了没有!” 云萝忽然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虽没有用全力,却也将郑文浩踢得飞起两米远,将身后篱笆围成的院墙都给撞榻了。 院子里的几只鸡受到了惊吓,“咯咯咯”的扑腾起了翅膀朝远处飞奔逃离,其中有一只碎花老母鸡还飞起两只鸡爪子直接从郑文浩的脸上踩踏而过。 郑文浩现在却没心力去跟一只鸡计较,双手捂着肚子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张弓,痛苦的呜咽着,连想要惨叫都喊不出声来。 云萝等着他缓过那口气,不与他争论刚才的口出恶言,也不关心他还有没有一点血脉亲缘兄妹爱,却是直接问他,“云梅受伤是不是和你有关?” 呜咽声轻微的一顿,然后他霍然抬头满脸愤怒的吼道:“我没有,你别胡说,你这是诬蔑!”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今天上山干嘛去了?” “没干嘛,我……我今天根本就没有上山!”他脸上可见的慌乱,眼珠游离着又垂下了眼睑,甚至不敢将视线有一定点落到云萝的身上。 云萝忽然轻轻的,特别冷酷无情的“呵”了一声。 郑文浩整个人都跟着一抖,他是真的挺怕云萝的,几年前还敢跟她顶上两下,后来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见了她都要绕道走。 云萝现在可不管他心里的那点胆怯,或者说,郑文浩在她的眼里,从来都是等同于垃圾一般的存在。 眼看着她慢慢的又抬腿朝他走近过来,郑文浩丝毫管不了满地的鸡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是想要离她远一些。 “你你你别过来,别打我,郑云梅摔下山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她在前面跑,我不会追她!对,是她自己跑的,也是她自己绊倒滚下山的!” 不用等到云梅醒过来,她刚才的那点疑惑就解开了。 云萝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抱头滚在鸡屎堆里的郑文浩,“云梅为什么要跑?你在山上做什么?” 郑文浩抱着头倒在地上,忽然又没有动静了。 云萝眉尖一蹙,“你以为躺在鸡屎堆里,我就会嫌脏不对你动手了?” 不过真的是挺恶心的! 她转头往左右看了看,随手从篱笆墙里抽出一根比大拇指稍粗的竹条,挥手便朝郑文浩抽了下去。 细长的竹条从空中掠过,发出悠长的一声“呼——”声势惊人。 郑文浩忽然一骨碌从地上跑了起来,掉头就跑。 然而,竹条抽来的速度比他更快,“啪”一声,顿时将刚爬起来的郑文浩重新抽趴了回去,嘴巴狠狠的磕在地上,啃了一嘴的鸡屎。 一击即中,郑文浩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叫,云萝却全然无动于衷,伴随着“呼呼”的空气割裂声,紧接着的第二下又抽中了郑文浩的屁股。 她其实不想伤人,所以特意避开了容易重伤的部位,专往肉多的地方抽。 即便如此,郑文浩依然被她打得嗷嗷直叫,连滚带爬的不论如何都逃不出云萝的攻击范围。 这边这么热闹,终于把吴氏他们给惊动了出来,其中就有被郑文浩砸塌了篱笆围墙的这个院子的主人家。 他们原本一家子都去了隔壁郑丰收家看能不能帮上点啥,没想到一回头,自家的篱笆墙都倒塌了,一个黑瘦的小子在院子里滚了满身的鸡屎,而原本在院子里自由自在觅食的几只鸡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户的女当家顿时竖起眉毛怒了,混账东西,吓坏了她家的鸡,不会下蛋了谁来赔? 看到这么多人出现的时候,云萝就已经停止了抽打的动作,而郑文浩虽然能暂松一口气,却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更逃不到哪里去。 云萝扔下手中的竹条,主动跟女当家说道:“婶子,我把你家的篱笆弄坏了,抱歉,我会把它们修好的。” 这婶子的脸色顿时缓和不少,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郑文浩,迟疑道:“这是文浩吧?他又干啥了,让你这么抽他?” 她下意识的就以为肯定是郑文浩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才会遭到这一顿毒打,瞧他现在满身鸡屎腌臜的。 云萝抬头跟吴氏说道:“云梅从山上摔下来是因为被郑文浩追赶,至于郑文浩为什么追赶云梅,是不是云梅看到了他们正在做的什么坏事才慌张逃跑的,我还没问出来。” 吴氏愣了下,所有人都愣了下。 很快,吴氏从怔愣中回神,便见她的脸色迅速扭曲,焦躁的原地转了两圈,忽然也从篱笆中抽出了一根竹条,然后劈头盖脸的朝着郑文浩打了下去,“小畜生,混账东西,又来害我家小梅,你咋不去死?” 新一轮的殴打与惨叫再次拉开帷幕,这一回,连这院子的主人家都不在意自家院子被弄得乱糟糟的了,等到吴氏抽了好几下之后才一群人“呼啦”的围了上去将她拦下,七嘴八舌的说着:“可别再打了,你还真想把他打死了不成?” “为这种混账小子气坏身子不值当,云梅可缺不了你的照顾。” “还是先问问清楚他到底为啥要追赶云梅吧,可别是这些混账东西又凑在一起干了啥坏事。” 郑丰谷也不惧郑文浩的满身腌臜,过去将他拎了起来,气得满面涨红,“小畜生,你又干了啥混账事?” 郑文浩遭了连番狠打,此时已经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搅和着黑黑白白的鸡屎,真是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他本就不是个多坚强的人,别看是个小流氓,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但这些并不能掩饰他其实是个软骨头的本性。 面对这些气势汹汹的大叔大婶,其实主要还是云萝和吴氏刚刚给他造成的阴影有点大,他哭哭啼啼的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给交代了。 听完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目瞪口呆,拎着他的郑丰谷更是将他用力一扔,怒喝一声:“畜生!” 若非这不是自家亲儿子,他真恨不得再扇上两个大耳刮子。 事情很快就惊动了老屋那边。 其实云梅被浑身血的从山沟里抱回来的事情,老屋那边早已经听到了风声,但这件事竟然跟郑文浩甚至是家里的其他两个人都有关系,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农忙假期已经结束,郑丰年和郑文杰都已经各自回到学堂书院里,李氏带着小女儿也跟去了镇上,至于郑文杰的媳妇屠六娘,自从小产在老屋坐满小月子,她就不顾身上的鞭伤,只闹腾着要回镇上,之后再没有回村。 老屋就只有老两口带着一个闺女和两个孙子孙女过日子,郑大福天天一大清早的就出门到田里去查看新插秧苗的生长情况,查漏补缺,是否缺水,还要把田坝上新长的野草削除,总有干不完的活。 常年弓着背干农活,郑大福的肩背已经弯曲,这几年尤其驼得严重。 他刚从田里回来,听说老三家的小闺女出了事,就随便把身上的泥掸了掸想要出门去看看。 刚走出门口,迎面就遇上郑丰谷扯着满身腌臜的郑文浩大步走来,郑文浩则被拉扯得跌跌撞撞,身后还跟着气势汹汹,一身沾血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吴氏,还有几个或帮忙或看热闹的乡亲。 郑大福莫名的心里忽然一个咯噔。 “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是小兰,对,就是小兰,她恨小姑抢了她的东西,就故意让小姑听见她说在山上看见了两棵野葡萄树,特别的甜,还要学二叔家做葡萄酒挣大钱,把小姑骗到了山上,又让我找个人在山上等着,说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个大钱!我们刚把小姑打晕,云梅就忽然出现在了那里,看到我们就跑,我没想害她的,只是想让她闭嘴不要把看到的事说出去,谁知道她会突然跌倒滚下山去?” 这是被云萝和吴氏连番殴打之后,在郑丰收家隔壁的院子里说的,到了老屋,当着郑大福和孙氏的面,短短的时间让他稍稍恢复了些许胆气,就开始支支吾吾的,但有吴氏在旁虎视眈眈,又有从没发过这么大火气的郑丰谷压着,该说的话他终究还是全都说了出来。 郑大福听得浑身抖索,孙氏更是“嗷”的一声就朝他扑了过来,挥拳死命的捶打着,“丧良心的畜生啊,你们把玉莲咋样了?玉莲,玉莲啊!” 没人上去拉扯阻拦孙氏对郑文浩的殴打,即便这个小子现在看上去真的已经十分凄惨了。 郑大福坐在凳子上,双手、嘴唇都可见的剧烈颤抖着,忽然重重的长舒出一口气,似乎一下子就把胸腔里的所有气息都一次出完了,然后整个人紧跟着往地上滑落了下去。 “爹!”郑丰谷从始至终一直都在关注着老爷子的反应,见此也是吓一跳,连忙奔上前将软了身子的老爷子架住,又与帮忙的乡亲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了床榻上,“爹,我已经请乡亲们上山去找玉莲了,你宽宽心。” 郑大夫是刚才跟着一起来的,就防着老两口可能会受不住刺激倒下去,第一时间就给郑大福施了几针,让他缓过那口气,等到呼吸逐渐平缓过来,就跟他说:“老哥哥,你现在可不能倒下,玉莲现在还不晓得是啥个情况,你倒下了让她咋办,让嫂子咋办?” 郑大福一把抓住他的手,嘴上含糊的吐出几个混沌字眼,面上越发焦急。 “别急别急,郑丰谷已经请人上山去找人了,很快就能把人找回来的,你也是刚才太急了现在还没缓过那个劲儿来,把劲缓一缓,很快也会好的。” 其实是有了中风的迹象,要不是他跟着过来第一时间给他救治,现在怕是就已经中风了,就算如此,等他彻底缓过这口气,身体肯定也大不如前。 但这样的话肯定不能直接跟郑大福说。 孙氏现在也顾不得捶打郑文浩了,站在床前哭,“丧良心的,这是不把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折腾没了都不甘心啊!” 袁氏坐在门槛上有些使不上力,闻言却反唇相讥道:“娘这是怨我们没把事情瞒下去气坏了爹?其实就应该当做啥都不晓得,也不用管小姑的死活才对?” 孙氏的哭声顿时一噎。 郑丰谷回头有些严厉的瞪了吴氏一眼,吴氏倒是闭上嘴了,心里虽依然满腔愤恨,好歹不敢再刺激老两口,还有点纳罕,没想到老实厚道的二哥发起火来,很是让人瘆得慌。 在郑丰收家里,刘氏和云萱小心的给云梅把身上的脏衣服都换了下来,又端来热水给她简单的擦拭一下,然后坐在床边看着气息奄奄的侄女儿,禁不住叹了口气,“这是作的啥孽?” 云桃将脏水泼在院子里,回头见双胞胎乖乖的坐在屋檐下,而云萝则面无表情的被包围在双胞胎中间,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三姐。”她走了过去,“小梅她会没事的吧?” 云萝抬头看着她,这个在堂姐妹中最鲜活率直的小姑娘,此刻却红着眼眶满脸忐忑,似乎连问她这一句话都已经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而对于她的这个问题,云萝却说不出能让她安心的话。 斟酌一下,她对云桃说道:“小梅伤得太重,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即便痊愈之后也有很大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至少要仔细的调养几年。” 云桃飞快了眨了几下眼睛,硬是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忽然咬着牙恶狠狠的说了句,“大伯一家全都是祸害!”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丰收飞奔了进来,头上的草帽早已经歪了,连脚下的鞋子都跑丢了一只,一进来都没看清人就先大声喊道:“小梅咋了?” 他现在是茶园的一个小管事,今日原本在荒山带着几个人种茶树,邻居找到他都费了不少的时间,以至于现在才终于跑回了家来。 除了知道云梅掉下山沟伤得不轻,其他的事情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床上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的小闺女,郑丰收呆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眼眶也红了。 转头在屋里看了看,只看到二嫂和侄女儿在看顾着云梅,便问云桃:“你娘呢?小梅都这样了!” 云桃当即巴巴的将事情全都告诉了他,未了还拉着郑丰收的手眼泪汪汪的说道:“六爷爷和三姐都说小梅伤得太过能活下命来就已经不容易了,以后怕也是会体弱多病啥的,娘现在拉着郑文浩到老屋去了,二伯也陪着一块儿去了。爹,你要给小梅做主,不能再轻易的放过郑文浩那个混蛋了!还有大姐,罪魁祸首就是她!” 郑丰收听得是气血翻涌,焦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眼中迸射出的是熊熊怒火和森森杀气,忽然转身就往外冲,“我去老屋!” 刘氏都被他这模样吓坏了,有心想要阻拦都不敢上前,也不知该说些啥。 不过郑丰收并没有能冲出到外面,云萝看着他那暴怒的状态,一手就把他从外面给扯了回来。 “小萝你干啥?难道你竟还要帮着那两个畜生?” 云萝一路将他拖进屋,然后堵在门口蹙眉说道:“事情已经由我爹和三婶去告诉给爷爷奶奶了,还不知道老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再过去还能有什么用?大伯和大伯娘又不在村里,爷爷的年纪大了,若是真被气出个好歹来,大伯他们说不定还会反咬你一口。” 第178章 报官吧 云萝的话好歹让郑丰收稍微冷静了一点,被堵在屋里出不去,他就在屋里转圈圈,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被小闺女重伤,混混沌沌的好半天才转过点弯来。 “对,这事跟老两口闹没用,得找老大两口子!”他忽然一拍大腿,满脸的狰狞扭曲。 他为啥要去找老爷子闹腾?那也是他的亲爹,把亲爹气倒了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都已经分家四年了,老大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他的儿女心思恶毒要害人,却牵连到了无辜的云梅身上,此事绝不能完! 云萝见他逐渐冷静下来,心思也紧跟着转得飞快,就又提醒了他一句,“今天他们原本要害的人是小姑,也不知道小姑现在怎么样了。” 郑丰收啐了一口:“呸!两个畜牲!” 他平时再看郑玉莲不顺眼,那也是他的亲妹妹,曾经也是真心疼爱过的,这几年虽见了她就没个好脸色,却未必没有恨她挑三拣四反把自己给耽搁了的意思在其中。 当然,除了孙氏,谁都不会否认郑玉莲真的是一个不安分惹人厌烦的姑娘,但郑丰收还没有不近人情到看她被人害却无动于衷的地步。 担忧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云萝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们都要害郑玉莲了,老两口这次还会一心偏着大儿子吗? 那可是被孙氏捧在手里的心尖肉! “我得去找老大!”郑丰收看着床上惨白着小脸,连呼吸声都几乎感觉不到的小闺女,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若是郑丰年现在就在眼前,郑丰收恐怕当场就要与他挥拳相向。 云萝也看着床上那个小人儿,目光晦涩,“已经有人去请他们了。” 子不教,父之过,这一次,郑丰年和李氏两人谁也逃不了! 在郑丰年和李氏回村之前,倒是虎头先过来了这边。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小梅出事了,来看看。”虎头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拉着云萝说道,“老屋那边可热闹了,大爷爷听说这事之后当时就倒了下去,现在连说话都不咋利索。” 郑丰收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也不禁面露担忧之色,忙问道:“你六爷爷在那儿吗?他咋说的?” 虎头抓了下脑袋,说:“就是怒火攻心啥的,大爷爷年纪大了,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一不留神就容易中风。” 郑丰收抽了口气,老爷子若当真中风了,当儿子的一个都别想落着好! 云萝却并不觉得多意外,这些年来,郑大福受刺激撅过去的次数可不少,年轻人尚且顶不住,更何况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家? 世上有多少人甚至都活不到这个年纪? “小姑找到了吗?” 虎头脸上的表情一顿,目光都不自觉的飘了一下,轻声说道:“找是找到了,我刚才下山的时候正遇上,还是我爹把小姑背下山来的呢。” 郑丰庆显然是听说了那事之后主动上山帮忙找人的。 云桃好奇的问了一句,“小姑咋了?还要庆大伯背她下山?” 郑丰收忽然挥手驱赶云桃和云萝,“去去,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么多做啥?” 云桃哼了一声,脚步定在地方动都不动一下,“我就问问咋了?小姑虽讨厌得很,但这次可是跟我们站在一边的。” 虎头也没觉得有啥不好说的,尤其在云萝面前,他从来都是有话直说,这次也一样,“小姑的衣裳都被撕破了,好多人都说她被人糟蹋了。” 云桃脸色一变,她虽然年纪还小,但有些事也已经懂了点,平时在村里还偶尔听见过一些荤话,自然晓得糟蹋是啥意思。 再讨厌那个小姑,也从没想过要她遭这种罪,虽然在先前听郑文浩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料。 郑丰收亦是脸色阴沉,“是谁干的?” “不晓得,不过我看到我爹他们还押了李大水下山。” 云萝闻言眉头一动,李大水?他不是被她左右切了两刀,应该已经不行了才对吗?就那个只能作为装饰的东西,还怎么糟蹋姑娘? 不过,可真是死性不改啊。 老屋是怎样的混乱,郑玉莲被送回家之后是怎样的痛哭流涕,孙氏又是这样的哭天抢地,这些事情云萝虽没有亲眼所见,但有虎头来来回回的给她跑腿通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郑大福躺在床上起不来,听到外面的动静显然也能想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或许是因为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他虽面色痛苦,但好歹没有使得病情加重,让郑大夫和守在他身边的郑丰谷狠松了一口气。 “去,去……”他看着郑大夫,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外面。 郑大夫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说了句,“我这就出去看看玉莲,老哥哥你放宽心,事情既然都已经出了,现在再着急焦心也没有用,你得先保养好自个的身子啊。” 然后转身出去,很快响起了他与孙氏温声说话的声音。 郑丰谷就守在老爷子的病床前,并没有出去看郑玉莲,毕竟六叔是大夫,而他虽为亲兄长,但现在也不适合进玉莲的房里去。 东间静默了半晌,郑丰谷忽然跟郑大福说道:“爹,你不能再纵着大哥大嫂了,再是金贵的读书人,光耀门楣的希望,若是连自己的子女的教养不好,又能有个多好的名声?” 郑大福耷拉下了眼皮,没有说话。 郑丰谷见此也沉默了下,又说:“今儿这事是瞒不住的,全村人都晓得了,未来的一段时日里都必然会传得沸沸扬扬。” 郑大福抬眼看他,嘴唇嗫嚅了半天,含含糊糊的吐出几个字,“你……你帮……帮……” 虽没有说出更多来,但父子几十年,郑丰谷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帮大哥! 他的心里不由涌起了一股火焰,却又在看到老父亲的时候不得不压了回去,压得嗓子都嘶哑了,“爹,我算是个啥人物?不过是个开小食肆的,乡亲们愿意高看我一眼,那全都是因为小萝的面儿大!” 顿了下,又说:“这种事情,反正我是跟小萝开不了口,就算开口,她也不会答应。这么些年来,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她有多不喜欢大哥那一家人吗?要不是她孝顺,不愿我心里为难,她恨不得跟那一家人断绝往来!” 郑大福的胸口用力的起伏了几下,吓得郑丰谷心惊胆战,却还是说道:“爹,小萝她已经不是我郑家的孩子了,她是侯府的千金大小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要啥没有?但她现在还愿意回来看望我们,还把我们当爹娘亲人来看待,是她有良心不忘恩,并不表示我们可以贪得无厌,要她做这做那的。” 这些事情郑大福不明白吗? 他其实明白得很,可就是忍不住的想要为长子扫去所有的不好和障碍。 郑丰谷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还有满肚子的话要牢骚,但最终还是全埋藏在了肚子里。 说了又能有啥用呢? 郑二福从外面掀了布帘子走进来,脚上还沾着半干的泥土,进来就说道:“我让儿媳妇过去丰收家了,看有没有能帮把手的地方,大哥你也别太着急,谁家孩子都不是省心的。” 到郑丰收家的可不只有小胡氏,连太婆也过去了。 老太太坐在床边看纸片人似的云梅,眉头皱得紧紧的,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去镇上请郑丰年夫妇的侍卫们回来了,站在院子里与云萝禀告道:“小姐,郑秀才和秀才娘子已经快到村口,是先将他们送来这边,还是直接送去老屋?” 郑丰收顿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去老屋,到这儿来干啥?我家不稀罕他们登门!” 云萝朝侍卫点点头,那侍卫就领命转身,往后面传递这个命令去了。 郑丰收这个时候也在家里坐不住了,见云萝不再堵门,他抬起脚步就急匆匆的朝侍卫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在到老屋之前,他得先跟大哥讲讲道理。 两个大人都不在家了,这里就只剩下云桃这个小主人守着妹妹和两个还不懂事的双胞胎弟弟,所幸有小胡氏和刘氏过来帮忙,双胞胎也是乖巧的,虽被小姐姐满身血的模样吓到了,但之后就一直乖乖的坐在门外屋檐下,在郑嘟嘟和郑小虎不知从哪儿跑来之后,有了玩伴就更不需要大人费心了。 云萝也没有离开,就防着云梅可能会有的伤情变化,至于老屋那边的事情,她反而不再继续关注了。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好,也尽量的预防了郑大福和孙氏会有的反应,如果这样两位老人依然顶不住刺激倒下了,她亦不会有任何的愧疚。 总不能因为顾忌两个老人的心情而就此轻轻放过作恶之人吧? 其实归根结底,这事不就是他们自己纵出来的吗? 不管郑云兰还是郑文浩,又或者是郑玉莲,就连郑丰年夫妇和郑大福老两口都不无辜,要论无辜,只有云梅一个人。 不过,云萝虽不再刻意关注,有郑虎头跑来跑去的,她就算想不知道也难。 老屋那边真可谓是闹得不可开交,这一回连孙氏都冲着长子和长媳伸出了利爪狠挠。 她的心肝肉因为郑云兰的恶毒心思而遭了这样的大罪,孙氏真觉得她的心都快要碎了,如果不是郑云兰不在眼前,她都恨不得能够手撕了她。 “所以,大姐呢?就没人找到她?”文彬放学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也是震惊不已,然后问起了那个被所有人都无意间忽略的人。 郑云兰至今没有音讯。 郑文浩说,他们是一起下山的,可之后他去三叔家探听情况,就再没见过大姐了。 在村里又问了一遍,有当时在田里干活的人说,在中午最热的时候,好像有看到云兰出了村,当时离得远看得不很清楚,但看那身形应该是云兰没错。 所有人都以为郑云兰这是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回家就逃了。 郑家的几位族人受托亲自往镇上追了过去,然而时间都已经过去大半天,他们不仅没能把人找到追回来,半夜到家的时候还带回了另一个消息——下午的时候,郑云兰打晕了春喜,闯进郑文杰和屠六娘的房里抢了屠六娘的银子和首饰,然后跑了。 李氏再顾不得她的端庄得体,“嗷”一声就朝婆婆孙氏扑了过去,直指云兰会落到今日下场,全都是被孙氏这个恶毒奶奶逼的。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老屋里的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竭却还不肯平息下来,而云梅从入夜开始烧了一夜,到天将明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 虽然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但听云萝说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在屋里守了一夜的吴氏和云桃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吴氏是昨晚入夜的时候回来的,跟大房两口子撕把虽然重要,但她更不放心躺床上醒不过来的小闺女。 天稍亮的时候,刘氏将食肆里的事交给了云萱和兰香,又有今日特意过来帮忙的小妹刘玉琴,而她则拎着半篮子的吃食来了这边,其中还有一碗粘稠的米油,一大锅米粥里也只舀出了不大的一碗而已。 有刘氏看顾着,熬了一夜的吴氏和云桃去屋里躺了会儿,只是心里挂着事,即便睡觉也睡不了多久,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又起来了。 但睡过一会儿,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在云梅再次醒来的时候,连忙拿来一直温在锅里的米油喂她吃,虽然一次才吃了三四调羹,但能吃得下东西,总是好的。 云萝没有回家去睡,而是在云桃的床上补了个觉,醒来后又给云梅诊脉仔细检查了一遍,好转虽不明显,但身上并无其他不好的并发症,她就暂且安下心来。 从昨日挂心到现在,她也终于有时间问一问她之前关心的另一件事。 “兄长他为何延迟了这么多天才到府城?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府城来送信的小厮躬身站在她面前,说道:“侯爷在路上遇到了几次劫道,这才耽搁了几天。” “劫道?”还几次?“兄长可有受伤?” “小姐放心,侯爷不过是手臂上被划了道口子,其余并不要紧,养上几天就好了。” 云萝眉头微蹙,“你之前怎么没说?” 那小厮越发恭敬,说道:“小姐恕罪,并非小的刻意隐瞒,而是临行前侯爷有吩咐,无需将此时告诉给小姐知晓,但若是您主动询问,也不必隐瞒,左右他只是一点小伤,无甚大碍。” 云萝默然半晌,问道:“当真只是小伤?” “是,就左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也已经恢复大半。侯爷让小姐只管安心的在村里,府里现在就只有八月宴客这一件要紧事,时间足够宽裕,也没什么需要侯爷和老夫人特别费心的。倒是小姐,侯爷说了,他在年前就要回京,到时候势必要带小姐同行,再回江南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也难得有村里这样的清净日子。” 云萝明白这是他的心意,于情于理她都不愿推辞,而虽然小厮说了兄长的伤势不要紧,但她仔细问过之后还是整理出了一些瓶瓶罐罐,交给小厮后让他尽快送到府中。 白水村的热闹仍在继续。 一如郑丰谷之前和郑大福说的那样,这件事情在一开始就惊动了全村人的注意,不管云梅被人发现满身血的晕倒在山沟里,还是郑文浩被云萝与吴氏殴打后吐出的事实真相,亦或者郑丰谷请乡亲们帮忙上山寻找郑玉莲并把她从山上找到背了下来,哪一件都少不了乡亲们的踪影,还想隐瞒免得坏了郑丰年和郑文杰的名声? 不仅是自己的村里,这件事还在飞快的朝着周围的村庄散发,不用等到第二天,就连镇上的百姓都人有所耳闻了。 奶奶和小姑刻薄孙女/侄女,侄女忍无可忍之下联合兄弟将小姑骗到山上,又找来一个无赖要糟蹋小姑,却不想正要行事竟被隔房的堂妹撞见,堂兄去追赶惊慌中逃跑的堂妹却害得堂妹跌落山沟生死不知,小姑最终仍是被糟蹋了! 这事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个惊人的大新闻,许多人纷纷表示,连戏文里都不敢这么演。 郑丰收和郑丰年闹了两天还没闹出个所以然来,郑丰谷被夹在兄弟之间,有心偏着老三,却无奈老大两口子的战斗力实在是厉害,竟是直接把郑文浩推了出来,扬言他们以后没有这个儿子,是打是杀都由着郑丰收高兴! 郑丰收真是被气坏了,他再生气再在心里恨不得打死这个小混账,难道还真能把人给打死了吗? 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为了那么个混账东西杀人赔命,然后留下吴氏他们孤儿寡母的熬日子? 事情不仅如此,知道郑云兰逃跑之后,李氏一边跟孙氏对骂,骂她刻薄刁钻不把孙女当人看,又骂郑玉莲也不是个好东西,不然她家云兰为啥不去害别人专门费尽心思的想害她?另一边,她又跟郑丰收闹,扬言他们若是能把郑云兰找回来,是打是骂还是杀,她都绝无二话。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事情是郑云兰和郑文浩做下的,要算账就去找他们,不管怎么对待他们当爹娘的都绝无二话。但这样你们若是还不满意,还要死抓着他们闹腾,就太不知好歹了。 不仅郑丰收,孙氏也是被气疯了,若说郑大福心里的第一人是长子郑丰年,那么在孙氏心里顶顶重要的必然是小闺女郑玉莲无疑了。 而现在,郑玉莲被毁了清白,一辈子也毁了。 可孙氏以前能在家里无往不利是因为大房要名声,二房老实,三房也要看她脸色过活不敢生事端,现在下面两个儿子都分出去了,而李氏若是豁出去了要跟她闹,孙氏除了撒泼之外什么有效的手段都没有。 婆媳、兄弟、妯娌之间已是彻底撕破脸皮,天天吵闹得没完没了,直到云萝终于不耐烦了,“报官吧,该怎么处置,就按律法来!” 她原本是不想管的,可是他们天天闹腾,闹得她家也没个安生,爹娘睡不好吃不好又耽误了家里的多少事?被耽搁的事情几乎全压到了二姐的身上,哪怕有她和兰香在旁帮衬,也可见的憔悴了不少,文彬想要在家里读会儿书却没个清净,郑嘟嘟都瘦了一圈儿了! 多大点事?不是很好解决吗? 但她的话却让郑丰年和李氏都不由得变了脸色,郑大福也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不,不能报官!” 他的身体好转了不少,说话已经没有问题,但依然还需要躺在床上静养。 可惜,家里每天都在从早吵到晚,哪里静养得了? 云萝却无动于衷,犹自面无表情的说道:“为何不能报官?你们吵了这么多天都吵不出个结果来,交给官府来裁定不是正好吗?大伯是秀才,大哥也是要继续考功名准备以后入仕当官的,更应该相信官府会给你们一个最公正的判定。” 郑丰年的脸色又变了变,郑大福在里屋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商量着说?闹到公堂之上,可就再没了兄弟情分。” “爷爷觉得大伯这样的行为,三叔与他还有什么兄弟情分吗?” 她在堂屋里,看不见郑大福现在是什么脸色,郑丰收在最初的怔愣之后却一拍大腿,咬牙说道:“好,就报官!哪怕县太爷到时候判我家小梅一个活该受伤,老子也认了!” 东间里忽然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郑丰谷他们忙奔了进去,就见郑大福坐在床头手捂着胸口咳得气都喘不过来,见他们进来,便说道:“不……不能报官,咳咳咳……” 郑丰谷上前给他抚背,郑丰年亦是满脸急切和关怀围在床边团团转,郑丰收却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来,冷冷的说道:“爹,你可不只有这一个儿子,在我看来,他们谁也不比我家小梅金贵。” 第179章 丢人现眼 郑大福的无底线偏心让郑丰收冷了心,其实他以前也因为跟大房的矛盾而闹过不止一次,但都没有这次的严重。 毕竟这一次,云梅几乎一命呜呼,虽然好不容易救回来了,但往后如何还得再看。他是偷懒耍滑不干正事,却是村里出了名的疼爱媳妇和孩子。 两个女儿,云桃尚且会时常的跟他顶几句嘴,常惹他没面子生气,云梅却是真真乖巧,郑丰收疼这个小闺女和两个儿子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他小闺女躺在床上,一天清醒的时间连两个时辰都没有,老爷子却不管不问还想让他息事宁人? 他不明白,他大哥咋就这么金贵呢?就因为他是个读书人,承担着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的任务?可也没见老爷子对文彬多看重啊,难道文彬读书比他们差了?难道他不姓郑,不是郑家子孙? 而不论如何,如今的这件事大哥大嫂若是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郑丰收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别跟他扯“只管把郑文浩打死”这种混账话,他倒是想把那小畜生打死呢,可之后呢?只要打了两个小的,老大两口子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了? 况且,郑云兰都不知跑去了哪里说不定就是被李氏给藏了起来。 “你们给不出让我满意的交代,那我就去报官,到时候哪怕县太爷判我个活该,我也认了!”郑丰收冷着脸,又转头跟床上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老爷子说道,“爹你也别怨我不念兄弟情分,大哥大嫂可没把我当兄弟。再说,我家小梅是无辜受了连累,玉莲却不是。” 想到郑玉莲,郑大福也不禁悲从中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稍微舒适一些,却还是说:“事情是云兰和文浩做下的,他们这些年也一直养在我和你娘面前,你大哥大嫂一旬才能见一面。” 郑丰收冷笑道:“小畜生没教养,不就是当爹娘的没把他们教好吗?” 郑大福心口一堵,“他们是小畜生,你这个亲叔叔就能是个好?” “娘不也常骂我畜生?那时候可没见爹你说啥。” 这一句怼一句的,直怼得郑大福又说不出话来,而郑丰收的意图“报官”也终于让郑丰年和李氏的气焰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 怎么能报官呢?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前途还要不要了? 现在还只是在村里有些不好听的流言,若是闹到公堂之上,郑丰年的名声可就一路坏到了县城,并且还将在官府衙门里重重的记上一笔。 到时候别说是继续考功名,秀才的功名能不能保住还要两说,镇上学堂的教书工作大概也不能继续了。 出了那么两个心思歹毒的儿女,是必然要问罪到父母身上来的!郑丰年先前只是仗着那一点兄弟情分,又有老爷子在家里镇着,直觉得老三肯定也闹不出多大的事儿来。 普通百姓天生的畏惧官府衙门,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会轻易闹上公堂。什么事不能自己私下里商量商量,或者请里正和有名望的老人来说和?更何况,老三和他可是丁点不掺假的亲兄弟。 其实都怪云萝提醒了一句,不然老三不会这样忽然打定了主意的得不到满意交代就要去告状报官! 郑丰年不禁对云萝心生怨恨,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对于郑丰收是不是真的敢跑去报官这事也没有一点把握。 老三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啥事做不出来? 眼看着长子眼神乱晃,底气不足的模样,郑大福重重的叹了口气,“闹啥呢?那李大水还被关在杂房里,等着你们兄弟与李家人分说呢。” 郑丰收心气儿不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儿,“大哥大嫂的嘴皮子多溜啊,有他们在,哪里还有我插嘴的余地?相信他们肯定能替玉莲讨个公道!” 郑大福气得胸口又有些闷疼了,郑丰谷也皱着眉头,“这事怕是不好说,李大水与云兰和文浩可是同谋。” “二哥这话说得太好听了,李大水哪里算得上是同谋?顶多只是个帮凶。” 郑大福用力拍了两下床头,怒道:“所以你这是连你小妹都不管了?” 郑丰收下意识的要反唇相讥,忽然一顿,冷笑道:“现在在替我家小梅要一个交代呢,爹你可别随便的移了话题。” 有报官的威胁在那儿,加上郑丰收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就连郑丰谷都站在郑丰收那一边,还有孙氏在旁虎视眈眈,郑丰年和李氏的态度终于弱了下来,不敢再左顾右盼认为他们自己全无责任,意图轻轻揭过此事。 最后,郑丰年亲自动手抽了郑文浩三十藤鞭,直打得郑文浩皮开肉绽,到后来连叫也叫不出声了。 郑丰年是真的发了狠,抽打郑文浩的时候半点没有留手,只要想想他还得赔老三五十两银子,他就恨不得打死了这个惹是生非的小畜生。 那五十两银子是赔给云梅调养身体的,云萝和郑大夫都说,经此一遭,云梅未来的几年都需要用些好药材和精细的吃食调养着,没个上百两银子怕是不成的。 上百两银子,郑丰年哪里拿的出来?他想挖老两口的底子,孙氏却正恨着他们呢,死也不肯拿出一文钱来给他们,还指着他们就是一阵痛骂。 想去问有钱的儿媳妇要,屠六娘刚刚被郑云兰抢了银子和首饰,连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被郑云兰打晕了现在还在养伤,自然也不肯出这个钱。 况且,屠六娘对郑家人可没有一点好感,她和她的娘家落入到现在的处境全是郑家人害的! 最后没办法,李氏不得不拿出了她的私房,扣扣搜搜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余两而已。 孙氏看着那些银子,心疼得就像是她的银子被挖了一样,骂声不绝。 李氏只当没听见,跟郑丰收说银子全在这儿了,再多她也拿不出来,或者干脆把她的命一块儿拿去。 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郑丰收冷笑了一声,“你的命可不值五十两,去中人那儿买个你这样的奴才,十五两银子就足够了。” 李氏的脸色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郑丰收转手抓了五十两银子,又说:“你们虽然没啥良心,我却也不会看着你们饿死,剩下的这些就当是买断了我们两家的兄弟情分吧。” 李氏看着桌子上剩下的一两多碎银子,脸又一次的扭曲了。 而郑丰年听到郑丰收的话,脸色也是一变,“说来都是孩子们不懂事犯了错,打也打了,赔也赔了,你咋还连兄弟都不认了?” 郑丰收掂量着手里的五十两银子,脸色阴沉的说道:“我就当是破财免灾。” 郑丰年的呼吸一窒,随之面色涨红,恼羞成怒。 破的什么财,免的又是什么灾? 郑丰收的目光从郑丰年到李氏,来回看了两遍,然后冷嗤一声,拎着银子就转身走了。 这个大哥他反正是不要了的,也没工夫再在这儿跟他们闲扯,他还得琢磨着多挣点银子来给小闺女养身子呢。 之后就剩下处置李大水这一件事了。 李大水不是自家人,自然也不能自家人坐一起商量商量就能决定该怎么处置他。 他的寡母顶不了事,爷奶叔婶又多年没了往来根本就不管他,此事还得请里正和郑李两家的几个老人坐一块儿商量。 这一天,郑家老屋又是济济一堂,本在床上养病的郑大福也被扶了出来,半卧在躺椅上。 李大水被在杂房里关了几天,此事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两个字——萎靡。 他的寡母看到他,顿时就哭哭啼啼的扑了过去,心疼得仿佛心都要稀碎了,而李大水看到坐了满堂的老人,都是村里有地位说得上话的,不禁瑟缩,也感觉到害怕了。 “是郑文浩先来找我的,里正叔爷,你要为我做主啊!”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一把抱住里正的大腿痛哭流涕。 里正一脚就把他踹了出去,满脸的嫌恶和愤怒,“他来找你,你就去了?他叫你去杀人放火,你是不是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一块儿干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郑大福坐在躺椅上,面颊轻轻的一抽,里正这话虽是在骂李大水,却也等同于把郑文浩给一起骂进去了。 都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云萝没有参与到对李大水的处置之中,不过在今天之前,里正曾悄悄的过来询问她的意思,她没想仗势欺人,也不愿里正太为难,直说只需公平处置就行。 里正当时就松了一口气,这位老爷子可是比年轻时候出外见过大世面的郑大福精明多了,也有眼色得多。 老屋那里在商量如何处置李大水的时候,云萝正在听罗桥对她的禀告,“那位郑大姑娘离开庆安镇之后就一路往府城去了,只是她并没有到达府城,半途落入了一伙人贩子的手中,小姐,是否要把她救出来?” 一个年轻的、没什么见识的姑娘独自在外行走,很容易就会遭遇别有用心之人的靠近,尤其她身上还带着不少的财物,哪怕再小心翼翼,可那些人的眼睛多毒啊,怕是一眼就把郑云兰给看穿了。 云萝对人贩子只有厌恶,可是也真的不怎么想救郑云兰,便问道:“那伙人贩子手中还有些什么人?” 说到这个,罗桥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刚传回的消息说,除了郑大姑娘,还有三个四五岁的小孩,四个从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的姑娘。” 云萝再没有一丝犹豫,“把人都救出来吧,人贩子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平平静静的几个字,却让罗桥心头一凛,当即躬身应了声“是。”又问道,“那郑大姑娘该如何处置?” 云萝在置之不理不管她和送她到官府之间来回摇摆了一下,然后说:“送她回来,以后不管是生是死都不必再管她。” 罗桥有些犹豫,不由提醒道:“若是将她送回,她怕是要对小姐您怀恨在心,到时候再出些幺蛾子,小姐您是不怕的,可等小姐您走之后,她会不会迁怒到其他人身上?毕竟她做得出将自己的亲小姑骗到山上的事,云萱姑娘的年纪正好,听说还与秀才朗定了亲。” 虽说经此一遭,她的名声已经几乎没有,回了村也再抬不起头来,云萱又不是郑玉莲那种会被轻易哄骗的人,却也保不准郑云兰会冷不丁的突然来那么一下。 只有千日做贼,可没有千日防贼的。 云萝摇头,“不管怎么做,她都会对我怀恨在心。” “那不如……”罗桥摸着刀柄跃跃欲试,怎么能让威胁到小姐安危的人继续存活在世上呢? 云萝瞥了他一眼,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意味,但罗桥却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相处短短几日,他已经迅速的了解了这位大小姐的性子,你说她冷漠吧,她心里自有一条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分得清清楚楚,对毫不相干的人都能以礼相待,不吝出手相助。可你要说她是个正义的小天使,她又偏偏对许多事情都保持着一副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姿态。 在对李大水的处置终于商议妥当的时候,云萝的侍卫联手官府一举捣毁了某个人贩子团体,并救下了其中被拐卖的孩子和姑娘们。 在村里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议论着郑玉莲和李大水的时候,村里忽然来了几个挎着刀的衙差,还把郑丰年家出逃的大闺女给送了回来。 “我等前日晚上抓了一伙人贩子,没想到郑秀才家的大姑娘竟也在受害者之中,今日特地将她送回家来,郑秀才和郑太太以后可得把姑娘看好了,切莫再走失被拐。” 郑丰年和李氏初初看到衙差的时候真是吓坏了,还以为郑丰收收了五十两银子后还不满足,真的把他们告上了公堂。 没想到竟是郑云兰被送了回来,还说是从人贩子的手中把她救出来的? 郑丰年和李氏强打着精神,客客气气的把两名衙差送走了,转个身,李氏就身子摇晃了两下,若非连忙扶住门框,她怕是要一屁股跌坐到门槛上。 她呆呆的看着同样神色有些呆怔的郑云兰,忽然间泪如雨下。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郑家的流言越发喧嚣尘上。 郑玉莲和李大水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有了处置之后就告一段落,因为当时几个老人都认为像李大水这样品性低劣的人就该赶出村子,留他在村里还不知要败坏白水村的多少名声呢,李大水的寡母心慌着急之下当即就爆出了李大水根本就不行这个真相。 一个不行的人,如何能够糟蹋姑娘呢? 然而当日郑玉莲在山上被找到的时候,那模样可是被不少人看见的,分明就是……咳咳! 正在门外偷听的村妇们连忙把身边未出嫁的闺女,刚娶回来小媳妇全赶走了,不许她们再在这儿凑热闹。 之后,在屋里养身子的郑玉莲忍不住满腔愤恨的跑了出来,直接与李大水厮打成一团,失去理智之下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李大水用手指,用木棍,用藤条……把郑玉莲给糟蹋了。 这事儿闹得,几位老人家之后从郑家老屋里出来的时候,那脸都是绿的,连当日晚上的一顿例行宴席都全拒绝了。 从没处置过这样恶心人的事情! 李大水被罚三十藤鞭,并且赔郑玉莲二十两银子以添补她以后的嫁妆。 李大水家孤儿寡母穷得叮当响,如何拿得出二十两银子?李大水趴在家里养伤,他的寡母就天天哭哭啼啼的与人诉苦,甚至还说郑玉莲反正已经被她儿子给那啥了,倒不如干脆嫁给李大水,反正残花败柳的也没人会再要她。 孙氏听说这话之后当时就冲出家门跟李大水的寡母厮打了起来。 大彧朝的风气开放,朝廷都鼓励寡妇再嫁,贞节牌坊这种东西更是闻所未闻,郑玉莲虽被坏了清白和名声,但要说她因此就嫁不出去了倒也不至于,只是若还想嫁个好人家,那基本是不可能了,且还要一辈子都被这种流言蜚语纠缠不休。 村民们天天都有看不完的热闹,连在白水村上方飘荡的空气都似乎比其他地方来的更活跃,而这个时候,先前干了坏事又抢了大嫂东西逃出去的郑云兰被衙门里的差爷们送回来了。 “丢人现眼!”厚道人郑丰谷都忍不住的骂了一句。 云萝提议道:“要不我们提前去府城?也能在府城多游玩些日子。”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爹娘往后在村里的日子还长着呢,又哪里能全都躲过去?左右我们已经分家,那边的事情除了少些清净,对我们的影响也不大。” 郑丰谷也点头说:“不去管他们就是了。” 说不管那就真的不管,天天听人说老屋里又闹起来了,郑云兰被孙氏打了,被郑玉莲打了,李氏和孙氏也打起来了,孙氏又跟李大水的寡母打起来了……郑文杰在休沐的时候回来了一趟,直接被家里的闹腾吓得下一次休沐直接在县城里不回来了,郑丰年在镇上私塾里的教书工作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十里八乡的都听说了郑家的事情,许多送孩子上学堂的家长们都不乐意让自家孩子继续跟着郑丰年读书,认为他连自己的子女都教不好,如何就能教好别人家的孩子? 郑丰年成功的失业了,他又羞于回村被乡亲们指指点点,就天天窝在镇上的院子里不出门。只是李氏在村里,那院里住着的除了郑丰年就只有儿媳妇屠六娘和一个丫鬟春喜了,瓜田李下的,外面又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 屠六娘正好以此为借口带着她的丫鬟和东西从那个院子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她自己的陪嫁院子? 此事很快从镇上传到了村里,又是一件能够让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时间一晃就进入八月,天气已逐渐凉爽,郑丰谷在那两亩下等田里种下的土豆和玉米都已经发芽抽条,喜得他天天往田里去检查,村里人见了也好奇的问他这种的是什么,得知是云萝搜罗的,是从海外来的新鲜作物,长成后既能做菜又能当粮食,所有人都纷纷过来看稀奇。 土豆和玉米的种子在种了两亩田之后还剩下不少,郑丰谷也找个无主的荒地挖几个坑把它们给种上了,和田里的一样伺候,涨势亦是喜人,村民们每次从旁边经过都会忍不住的多看几眼,这荒地板结贫瘠还有许多碎石块,连菜都种不好,也不晓得这新鲜作物会长成啥模样。 一个月的时间,云梅的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云萝过去给她检查身体,反正都是小姑娘,什么避讳都不需要,她就把云梅浑身上下全检查了一遍。 身上那些在滚落山坡时擦出来的伤口除了几处严重的,其他都已基本消失不见,留下稍稍的几道疤再用上一段日子的祛疤膏也能祛除,到是额头的那一块。 云萝伸手轻轻的按了一下,感觉到她似乎下意识的往后缩去,不由问道:“疼?” 云梅软软的说了一声,“不疼了。” 疼是不疼了,狰狞的伤疤却还留在额头上张牙舞爪的,而且额角的骨头凹进去了一块,怕是很难再长回来。 这个地方的风险太大,条件简陋,云萝也不敢随便动手,左右除了影响点美观,其他的并无影响。 从表面看来,云梅现在痊愈的痊愈,结痂的结痂,已经可以算无碍了,可内里,小姑娘遭了这一番罪,已然伤了根子,不好好调理的话以后体弱多病甚至会影响寿数。 她现在仍每天昏沉沉的,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云萝给她盖了个小被子让她睡觉,然后跟着三婶出了屋,从怀里拿出一张请帖递给她,说道:“先前你家里忙乱,我也不好给你们添乱,现在文梅只需静养着就行,这是八月十四卫府设宴的请帖,请你们和我一起去府城。” 吴氏愣了下,又小心的接过,呐呐道:“咋还请了我们呀?太客气了。” 第180章 小侯爷来了 “三姐,你听说了吗?大伯娘在给大姐找人家呢。” 云桃现在可说是恨透了郑丰年那一家子,时常以探听那边的热闹为乐,看到他们过得不舒坦,她就觉得特别舒坦。 云萝抬头将目光从刚收到的信上挪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昨天吧。”云桃想了想,说道,“反正我是昨天听到风声的,那话说得可好听了,说先前是舍不得大姐早早的出嫁想在身边多留些日子,不过现在眼看着年纪不小了,是时候给她找个人家嫁了。” 这些话云桃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要真这么疼闺女,先前就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村里给奶奶指使当丫鬟,她怎么不自己留在村里伺候公婆呢? 要说喜欢郑云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云桃的内心里也确实有那么一丁点同病相怜的戚戚然,在分家之前,她和二姐过得可不就是之后郑云兰的日子吗?她那时候好歹还有姐妹们相互帮衬,郑云兰却是所有事都堆积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那时候,云梅还小只是个跟屁虫,三姐性子冷却时常会护着她们一些,三不五时的藏点肉给她们添油水,日子虽难捱,但也比郑云兰好过多了。 所以,暗搓搓的云桃还真有那么点理解郑云兰的恶毒行为,如果她没有连累到无辜的云梅身上的话。 “她还想嫁出去呢,谁敢娶她?”云桃有哼哼唧唧的说道,“村里人都在说大姐心狠手辣,谁娶了她以后都得把她高高供着才好,不然指不定她啥时候一个不顺心就拿家里人出气。” 那不就是娶个祖宗回去? 云萝又低头看手里的信,在云桃忍不住好奇的想探头来看的时候直接指给她看,说:“姑婆的来信,说她前几日收到了大伯娘写给她的信,想与她商讨一下郑云兰和袁承表哥的亲事,把姑婆给气坏了。” 云桃之前跟着云萝学过识字,虽不是很多,但也勉强能读懂一封信,慢慢的将信往下看,眼睛也是越瞪越大,“好不要脸!” 信上说,李氏去信,想与姑婆商量郑云兰与袁承的亲事,话里话外都是两个孩子相交数年,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亲戚,这门亲事再合适也没有了。姑婆当时就气得心堵,当即言辞严厉的给李氏和郑丰年分别回了信。之后想想不对,李氏虽之前过年的时候就跟她吐露过那么点意思,但她当时就直接拒绝了,话语也不怎么好听差点让李氏下不来台,李氏是疯了吗,突然给她写这样明显找骂的信来? 想来想去,姑婆就又给云萝写了信将事情说明,并询问近来村里的情况。 从府城到白水村,若是着急赶路,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歇的话,当天就能到达,但通过驿站将信送来,却花了六天时间。 云萝看着信末写着的日期,再加上先前李氏的信送到府城的时间,来回就是近半个月。 也就是说,李氏在半个月之前,郑云兰被从人贩子手里救下送回来后不久便开始谋算她的亲事了。而云桃又说,要给郑云兰找人家的风声是昨天才传出来的,显然是收到了姑婆的回信,知道跟袁承没有了希望后,才把目光对准了别的人家。 这同时也表示,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对袁承抱着太大的指望,写信给姑婆不过是做了最后一搏,而她也是真的很着急,着急的想要把郑云兰嫁出去。 李氏这些年来为了自己过得舒坦些,狠心把郑云兰留在孙氏跟前,但要说她对这个大女儿没了一点疼惜之情,倒也不至于。 而如今,郑云兰在家里被孙氏和郑玉莲天天折磨,她自己也是闹得心力交瘁,最好的解救办法就是赶紧把郑云兰嫁出去,到时候她再往镇上一躲…… 想法很好,可惜郑云兰能狠心把亲小姑骗到山上毁她一辈子,哪户人家还敢娶她进门当媳妇? 哪个家里没点磕磕绊绊?郑云兰连自己的亲小姑都能狠下痛手,婆家那些与她全无血缘关系的人岂不是都得在她的威名之下瑟瑟发抖? “大伯不是丢了学堂里教书的活儿吗?怎么还在镇上不回来?爷爷的身体越发不好了,田里那么多的活他一个可忙不过来。” 郑丰年丢了教书的活天天在镇上伤春悲秋,还把儿媳妇屠六娘都给逼走了。郑大福病体刚有点恢复就放心不下田里的活计,天天扛着把锄头在田间地头忙碌,背更驼了,头发更白了,脸上的纹路沟壑也更深了。 郑丰谷心里头憋气,却还是顺手帮老爷子做了许多活,毕竟是亲爹,他心里再大的怨气也不忍心看亲爹被活活累死。 云桃听了云萝的这话之后眼睛不由得一亮,果然第二天,郑丰收趁着去镇上办事的时候直接把郑丰年强行拉扯了回来,站在大门口,当着村里乡亲的面直指郑丰年不孝。 “我虽怨爹娘偏心只惦记着你这一个儿子,但也看不得爹为了养活你们这一大家子人活活累死在田埂上。你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也是有功名的人,咋就能半点不心虚的躲在家里吸食爹的骨血过活?说啥爹娘跟你过,由你养老,我看你是多了两个当牛做马的老奴才吧?一家子水蛭,恨不得把老两口的棺材本都挖出来,咋都这么能耐呢?你若是不能好好孝顺爹娘,我和二哥却是不惧出钱出粮来赡养二老,保管让他们啥都不用做就能吃饱喝足。” 吃饱喝足已经是普通老百姓最大的奢求了,郑丰收的这番话一说出就收获了乡亲们的叫好声,又对着郑丰年指指点点。 郑丰年不由得又羞又恼,仿佛整张脸皮都被郑丰收剥了下来扔在地上踩踏,乡亲们的指指点点和议论让他站立不安,像是浑身都有针在扎刺着他。 第二天,他就扛着锄头跟在郑大福的身后到田间去干活了,身后还跟着个一撅一拐的郑文浩。 郑文浩当日被抽了三十藤鞭,伤势至今未好,但他如今在家里也不得自由了,缺衣少食连今日跟着出门干活都是难得的放风时间。 没了教书的工作,郑丰年不得不加入到伺候庄稼的行列之中,天天起早贪黑的曝晒在大太阳底下,他那张白皙微胖的连也迅速的黝黑粗糙。 八月的夜晚已甚是凉爽,白天的太阳却依然猛烈,俗称秋老虎。 李氏在和孙氏争吵之余就忙着给郑云兰找婆家,孙氏和儿媳妇、和李大水的刮目闹了这么些天之后,也开始给郑玉莲相看起了人家。 她们都不敢再提太高的要求,然而要求一降再降,郑家老屋的这一对姑侄却依然乏人问津。 倒是有那死了媳妇年纪老大的鳏夫,或穷得叮当响,一家子几口人都挤在一间屋里的老光棍不介意郑玉莲没了清白,不介意郑云兰心狠厉害,也有看中郑玉莲丰厚嫁妆,郑云兰好歹是个年轻大姑娘的无赖二流子,可惜全都被孙氏和李氏赶了出去。 挑来选去,李氏都绝望了,更绝望的是,到后来,就连这样的人都没再上门提亲。 卫漓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白水村的。 少年翩翩,端方雅正,骑马而来的模样把许多村民都看呆了。 待回过神来之后,不由得议论纷纷,“这就是小萝的亲兄长,是卫府的小侯爷,听说常年居住在京城,天天都能见着皇帝老爷,这次是特意为了小萝才来江南的呢。” “长得可真俊,跟四年前相比更出挑了。你们说,他是不是那时候就晓得小萝是他亲妹妹了,不然咋都往丰谷家里凑呢?” “可不,听说那位景公子和小侯爷是极好的朋友,从小一块儿长大跟亲兄弟似的,瞧他之前多护着小萝啊。” 也有姑娘捧着脸颊双眼亮晶晶的说道:“这好看的人是不是都跟好看的人做朋友啊?”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笑得那姑娘霎时羞红了脸,旁边却又有人说:“都跟仙人似的,不过小侯爷瞧着倒是要亲善些,景公子让人不敢靠近呢。” 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村民们虽声音轻轻,但这些话还是尽数落入到了卫漓的耳中,让他不由得眼角轻跳。 景玥那个无耻之徒! 低头看到站在前方等着他的云萝,他的神情越发温柔,离着还有三丈远,他就翻身下马然后快步的迎了上去,“妹妹。” 他垂眸含笑,一声“妹妹”叫出口,只觉得心都要软化了。 云萝愣了下,然后抱拳拱了拱手,“兄长。” 卫漓的眼睛微亮,只觉得妹妹连拱手的模样都格外可爱。 当年胖墩墩的小姑娘已经抽条长大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光依然澄澈,唇角轻抿,精致细滑的小脸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层蒙蒙金光,却微微绷着脸作出一副平静冷淡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 卫漓越看越喜欢,忽然伸手轻轻的拥抱了她一下。 即便是亲兄妹,在这个时代,他的这个动作也是有些出格不合时宜的,但他做来却无比自然,带着欢喜和亲昵,让人生不起丝毫龌龊的心思,云萝亦下意识的反手抱了他一下。 那一瞬的暖意让云萝略微恍惚,她前世也是有哥哥的,虽不是亲哥,虽性格各异,却每一个都把她捧在手心里。 只一瞬间,云萝对这位兄长的好感倍增。 他们其实不是陌生人,但其间相隔了四年,两人的模样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彼此的身份关系也不同了,原本还在心里流淌着的生疏不自在却因为这一抱而忽然消散了许多。 分开后,卫漓温柔浅笑,云萝的神情也舒缓了一些。 转头,卫漓神色一正,朝着郑丰谷和刘氏作揖道:“郑二叔,郑二婶,多谢你们这些年来对我妹妹的养育。” 郑丰谷连忙拱手回礼,“您太客气了,说啥我们把她养大,其实是家里多亏了小萝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刘氏也在打量卫漓,含笑道:“小侯爷长高了许多,模样也长开了,若是在街上遇见怕是都不敢认。” 卫漓又说:“你们是妹妹的养父母,也是我的长辈,只管叫我名字便成,我字逸之,是父亲临终前给我取的。” 原本要等成年加冠时才会取字,他却在四岁的时候就先所有小伙伴一步的有了自己的字。 郑丰谷和刘氏可不敢真的直呼他的名字,笑了笑然后将他请进屋里。 这是个和景玥截然不同的少年郎。 即便在云萝的面前装得再好,也掩饰不了景玥深藏在骨子里的强势和狠厉,他就是一个心思深沉,性情诡谲还有些阴晴不定的大魔王。 卫漓的性情要稍稍温和一些,品性端方,即便是不苟言笑绷着脸的时候也不会给人阴沉的感觉,而是另一种让人不敢亵渎的正经。 那模样,意外的与云萝有几分神似。 刘氏看着堂屋里容貌相似却同样姿势端正的两人,不由暗叹一声,真不愧是亲兄妹。 卫漓看着云萝的眼神是温和的,说的话却很是正经不多废话,“宴会在八月十四,还有不到十天,这两天我要亲自再往郑家的几房亲戚拜访一圈,还得带你去金家走一趟,你这里如何安排比较方便?” 云萝的目光从他的左手臂上收回,说道:“老屋那边,太婆和二爷爷,还有三叔家,三家转过来只需半天就足够了。” 卫漓微顿了下,“这月余来村里发生的事我都有所耳闻,只不知那大房一家你是如何打算的?” 云萝目光一淡,“不用管他们!” 卫漓闻言后心里自有一番计较,虽然独独撇开郑丰年一家有些失礼,但他的妹妹若是连这点任性的资格都没有,就是他这个当兄长的无能了。 在家里用了一顿丰盛的农家菜,卫漓略作修整之后就在郑丰谷和云萝的陪同下进了村,按辈分先去拜访太婆。 他们也是刚刚吃完午饭,小胡氏在灶房里刷锅洗碗,胡氏拎了泔水桶到后院猪圈里喂猪,郑丰庆和郑二福在谈论田地庄稼,虎头不在家,小虎蹲在太婆的身边直盯着她手里那只即将成型的草蚱蜢。 卫漓的上门迅速的惊动了在家的所有人,得知他是亲自过来再次邀请他们过几日去府城赴宴,连接送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又是惶恐又是欢喜。 云萝早已经把请帖送过来了,这些天来他们其实也一直在商量这件事呢。 那可是府城啊,也就太婆年轻还在袁家当丫鬟的时候跟着太太奶奶们去过那么几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可他们原本就只是隔了房的堂爷爷,之前小萝从府城回来就送了那么些礼,现在还巴巴的凑过去,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卫家这般礼数周到,他们若是一个人都不去,好像也挺失礼的。 “丰庆两口子去吧。”最后还是太婆拍板决定的,“我老了连路都快要走不动,也不想折腾,你们两口子年轻,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涨点世面也是好的。” 郑小虎在旁边不甘寂寞,举着手喊道:“我也去我也去!” 太婆点了下他的脑门,“真是哪都少不了你!” 这边就定了郑丰庆、小胡氏、虎头和郑小虎四个人,人选先定下也是方便卫家安排车马和坐席。 之后就去了老屋,进去的时候,云萝看到东厢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似躲了不止一个人在后面偷偷张望。 只看了一眼她就收回目光,然后和郑丰谷一起领着卫漓进了堂屋。 卫漓邀请了郑大福和孙氏去府城,提前几天过去还能在府城多游玩几天,宴席过后,今年秋闱的成绩也该出来了,还能给袁家多添几分热闹。 没人觉得袁承会落榜。 郑大福听了果然心动,他虽对云萝有些怨气,但郑七巧这个唯一的妹妹却是他时常挂念在心的,想着若是能趁机去府城看看她,好像也不错。 孙氏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不去! 她在村里住得好好的,才不想出去呢,尤其还是蹭着云萝的脸面去府城,她想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还要去给郑七巧的孙子道喜?那还不如干脆杀了她呢! 不过,那卫家可是侯府,往来的肯定也都是些富贵人家,如果她的玉莲能够结识几个富贵公子,她也就不用为她的后半辈子发愁了。 孙氏的心思转得飞起,却无奈暗示了半天都不见云萝和卫家的这位小侯爷提起半句她的玉莲,不由得越发憋屈。 她的眼珠骨碌碌在卫漓身上转了两圈,从他的样貌到衣着,从身上的配饰到气质,忽然开口说道:“我实在不放心留玉莲一个人在家里,她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我千挑万选把眼睛都挑花了,总觉得我家玉莲配得上更好的郎君。哦,小侯爷多大年纪了?娶妻了没有?” 屋里霎时一静,卫漓倒是面不改色,云萝的目光却微凉,郑大福更是霎时涨红了脸,转头斥了她一声:“又胡说八道,也不看看是啥场合,我看你是疯魔了!” 卫漓抬头看着孙氏,说道:“既然老太太不放心闺女,本侯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如此一来,老爷子可是不好再推拒了。” 刚才还是谦逊的“在下”“我”,抬眼就变成了“本侯”,即便他神色不变,语调不改,郑大福也倏然感觉到了心口一紧,连忙说道:“不敢不敢,这是我们的荣幸,真是麻烦贵府了。” 他在卫漓的身上看到了云萝的影子,尤其看着那张脸的时候,一个是逐渐张开的少女,一个是尚未长出棱角的少年模样,两人的五官轮廓有着惊人的相似。 孙氏气得翻起了白眼,她自己不想去是一回事,卫漓不再邀请她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她总算还会看一点颜色,又看到守在门口的两个挎着刀的侍卫,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郑大福原本还想提一嘴长子,郑丰年现在丢了学堂里教书的工作,若是能够请卫家伸手轻轻的拉拔一下,前途也是不愁了。 没想到孙氏竟然会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郑大福哪里还开得了口? 从老屋出来的时候,郑丰谷满脸的羞愧,云萝侧头看了看卫漓,说道:“对不起,让兄长因我受辱了。” 卫漓愣了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无妨,不过是个无知老妪的一句胡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云萝默默的忍下了挥手拍开他爪子的冲动。 你也来摸我的头! 卫小侯爷摸够了妹妹的狗头,面色不显,内里却是十分的心满意足,连嘴角的弧度都略微的大了一些,“之后可是要去郑三爷家?” 郑丰收不在家,吴氏已经听说了卫小侯爷一家一家的亲自去邀请他们去府城,所以在云萝他们过来的时候,堂屋里摆放好了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点心果子,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小包茶叶,斟酌着泡了一大碗。 卫漓在看到那大碗茶的时候,眼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一下,云萝也忍不住的侧目看了一眼,然后默默的撇开眼珠子。 就乡下来说,茶叶是好茶叶,至少不是茶叶沫子,可一碗茶水中漂浮着半碗茶叶就有些让人难以下嘴了。 卫小侯爷随手捏了一块雪白的米糕,就当是没看见那碗颜色深沉的茶汤,向吴氏发出了去府城的邀请。 吴氏有些拘谨,一如当初面对着老夫人的时候,这可都是顶顶金贵的大贵人啊! “小……小萝之前已经把那个请帖啥的送来了,这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只是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和孩他爹都不大走得开。” 现在家里有三个体弱多病的,虽暂时不缺银子,可是以后的花费就像个无底洞,郑丰收也终于知道要勤奋上进努力挣钱了,而吴氏要照顾几个孩子肯定是走不开的。 似乎,这个难得的能够到府城去见见世面的机会,就要这么失去了。 卫漓与云萝对视了一眼,然后云萝说道:“三婶,要不让云桃跟我一起去吧,我爹娘还有庆大伯他们都会去,她还能和二姐做个伴。” 云桃连忙摇头说道:“我不去,我得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 吴氏却犹豫了下,点头说道:“去吧,你能干多点活?倒不如去府城见见世面。再说,你从小就和你三姐亲近,她很快就要去京城了。” 第181章 三姐,这就是府城吗 先在村里走过一圈,次日又往镇上的金家宅子里去拜访了一回。 那是云萝第一次正式面见金家除金来之外的其他人,老爷子老太太都是和善的人,金老爷也性情温和,反倒是她那位在祖母身边长大的,据说性子有些绵软像其生母的堂姑姑,意外的干练。 其实想想也对,卫老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侄女,再绵软又能绵软到哪里去? 在金家走过一圈,云萝就收获了四份见面礼,并收获一只软绵绵的小姑娘——金来的亲妹妹,小名叫福宝的金家大小姐。 金家世代单传,传到金来这一代意外的多了个小闺女,真是稀罕得不得了,千娇万宠着长大自是有些娇气的,却意外的在云萝面前甚是乖巧,惹得金家老少们都不禁啧啧称奇。 云萝明明不是个会与小孩亲近的人,甚至在多数时候她对这种脆弱又毫无道理可讲的小恶魔是敬而远之的,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大部分小孩儿都特别的喜欢来亲近她。 对此,云萝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有些拒绝的,但好歹不会直接把凑过来的小孩儿冷漠的推开,只要他们别做出些让她厌烦的事情,小恶魔也是能忍受的。 离开时,金福宝对云萝这个小姐姐十分的依依不舍,并且对于哥哥竟然一直没有把小姐姐介绍给她认识表示了极大的谴责。 再次回到村里已是傍晚,收拾收拾东西就该准备动身前往府城了。 出行的日子就定在八月初八,而如今已是初七。 回村的路上,卫漓好奇的问了她一句,在村里十二年,难道就没有玩得好也想邀请去府城游玩几天的小姐妹手帕交吗? 云萝摇头表示,这个真没有。 卫小侯爷闻言后若有所思,看来他的妹妹不喜欢跟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玩耍,前几年她还时常跑到山上去打猎,跟那个叫虎头的少年倒是无话不谈的模样,看来回到京城之后他也应该带妹妹多出去跑马狩猎,豪门贵族之间那些各式各样的宴会……就看到时候妹妹喜不喜欢吧,完全不去参加也是不可能的。 初七的晚上下了一场大雨,轰隆隆的电闪雷鸣打破了宁静的山村夜晚,刘氏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匹练般的大雨,不由得忧心忡忡,“这么大的雨,明日的路可不好走了。” 半夜的大雨,初八虽依然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但道路泥泞并没有那么快的就被蒸干水分,马车行走在上,辘辘的溅起无数带着水的泥点。 一共四辆马车,除了最后一辆运送行礼的,郑丰庆和郑丰谷堂兄弟两陪着郑大福和郑二福两个老爷子坐在第一辆马车上。 一开始郑二福并不在同行的人员之列,还是郑丰谷想着郑大福一个人好像有些冷清了,毕竟他虽是亲儿子,可跟老父亲真是说不到一块儿去,后来跟云萝商量了一下就又特意去邀请了二叔。郑二福起先不怎么愿意,觉得儿子儿媳妇和两个孙子都去了,再多他一个也没必要,还是云萝说的趁此机会亲眼去看看姑婆在府城过得如何,还能亲自去给袁承贺喜这件事打动了他。 第二辆马车原本是计划着刘氏和小胡氏带着最小的郑嘟嘟和郑小虎乘坐的,结果两个臭小子都不乐意跟娘在一起,粘着云萝就不撒手了,只好换了云萱过来,兰香也被打发到了这里伺候两位太太和云萱,顺道还能给她们介绍沿路的风景。 第三辆马车上挤进了大大小小的六个孩子,闹腾得简直能把马车的顶盖都给掀翻了,虎头还趴在窗口眼巴巴的看着骑马走在外面的侍卫们,眼馋得能流下口水。 护在这辆马车旁的正是先前护送云萝回村的那几个侍卫,罗桥就在旁边,看到虎头那一脸垂涎的模样,不由笑着问道:“小兄弟,要不要骑马试试?” 虎头顿时眼睛一亮,“行不?” 透过窗户,罗桥看了云萝一眼,没见她有反对的意思,就说道:“行,正好现在道路泥泞走不快,也不会耽搁时间赶路。不过咱可要事先说好了,上了马背之后你就得听我的,不能乱来。” 虎头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自是一口就应承下来。 刘氏和小胡氏撩开后面的帘子往后看,正好看到后面的马车停下,然后虎头从上面跳了下来,在两个卫府侍从的指点下似乎是要翻到马背上。 小胡氏顿时“哎呦”了一声,朝着后面就喊道:“虎头你干啥呢?不许胡闹!” 虎头正满心都放在如何翻上马背,乍然听见亲娘的声音,吓得脚尖一滑直接从马镫上滑落,溅起了一脚的泥水。 原本趴在窗口看他学骑马的云萝见状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然后朝前面的马车说道:“伯娘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罗桥也转身朝小胡氏说道:“太太只管放心,我们都会看着他,不会让小兄弟受伤的。” 小胡氏哪里是担心他受伤啊?乡下小子皮糙肉厚的,虎头又从小不是个安分的,后来还天天往山里钻,身上的小伤口就没有断过,小胡氏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儿子会不会再添个新伤口。 卫漓原本骑马走在前面,听到后面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之后,一边示意侍卫和马车继续前行,一边则拨转马头到了这边,看着虎头笨手笨脚的连上马的姿势都还做不标准,不禁莞尔,转头问云萝,“妹妹要不要学?” 云萝想说她会骑马,但顿了下,她还是点头道:“好!” 卫漓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坐骑让了出来亲自教她如何上马,怎样控马,看她不过是听了一遍、看了一遍就能够把动作做得有模有样,再去看看好不容易翻上了马背,且歪歪扭扭、摇摇晃晃的虎头,就觉得他妹妹真是棒棒哒! 最前面的马车里,郑大福透过敞开的窗户往后看,心情有些复杂,“小侯爷倒是个性子和善的,与小萝也亲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忘记了当日在老屋,卫漓与孙氏说话的模样。 郑二福笑呵呵的说道:“同根同源的亲兄妹,能不亲近吗?” 郑丰庆转头跟郑丰谷说道:“那京城里是啥样的我们也不晓得,不过有小侯爷还有公主殿下护着她,小萝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们也不要太担心。” 郑丰谷吐出一口气,笑道:“我有啥好担心的?担心也没用,我们都帮不上啥忙,只盼着小萝能机灵些,别让那些从小就是富贵堆里长大的小姐公子们给欺负了。” 说什么不担心,其实都快要担心死了。 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是啥样子的他也见过一些,有像金来屠嘉荣这样脾气好的,也有像屠六娘这样刁钻的,还有像余五公子那样张扬跋扈的,更有那心思深沉满腹算计的…… 小小的一个庆安镇上尚且如此,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听说一块牌匾掉下来砸到的十个人里头就有九个出自官宦人家,还有一个是皇亲国戚,那脾气秉性自然也不是小镇上的这些公子小姐们能够相比的。 小萝能应付得来吗?就算有小侯爷和长公主护着,难道就一定能护她周全?当年她不还是刚一出生就被人偷了出来还差点淹死在河里? 前面的马车里心思各异,后面则是热热闹闹,云萝已经能驱着马慢慢的走上几步,虎头还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说什么也不敢撒手。 云桃的嘲笑,文彬的解说,郑嘟嘟和郑小虎的拍着车壁尖叫声,闹哄哄吵得人脑壳疼。 卫漓拉着缰绳护在云萝身边慢慢的往前走去,转头看到身后的混乱,抬头与云萝说道:“我们家在府城的郊外有一个小小的马场,你若有兴致,可以带着他们去那里玩耍。” 云萝也转头看了一眼,看到虎头死趴着不敢撒手但也不肯下马,又看到马车里的几个都兴致勃勃目光锃亮显然也对骑马这个事情的兴趣不小,便对卫漓说道:“好,马场里有教小孩骑马的人吗?” “有。” 在这个时代,学骑马就相当于是考驾照了,不管用不用,学了总没有坏处。 马车慢慢的往前走,学骑马的两人就慢慢的被落在了后面,云萝虽然本身就会,现在坐在马背上也是有模有样,但卫漓显然是不放心的,一直牵着缰绳护在旁边,溅了半身的泥都不在意,至于虎头,她已经不想回头去看他丢脸的模样了。 在靠近庆安镇的官道旁边,金家的车马已经等候多时,远远的看到从白水村方向过来的队伍,金来低头朝马车里说了声,然后策马迎了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半天高,路上的水分在迅速的蒸腾,两方车马汇合简单的招呼了一声之后就浩浩荡荡的朝着府城而去,随着官道上的泥泞渐少,速度也一点点快了起来。 虎头和云萝都没有回到马车上,速度加快之后,虎头就被侍卫带着,云萝则是卫漓亲自带着她策马飞奔。 郑嘟嘟和郑小虎趴在窗边看着外面迎风骑马的哥哥姐姐,羡慕得不得了,文彬和云桃都几乎抓不住他们两个。 “不许动,再乱动我就打你了!”文彬忍无可忍,凶巴巴的威胁着两个弟弟。 同样羡慕的还有金家马车里的金福宝,“娘,我也要骑马!” “乖,你还小。” “那让哥哥带我骑,你看表姐也是被表哥带着骑马的呢。” 到中午停下来的时候,虎头从马背上下来直接打了几个趔趄差点腿软得跌坐到地上去,云萝也有些不适,悄默默的捏了捏大腿。 在路边找个树荫,坐下来吃些干粮又歇过了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然后才继续上路。 下午,卫漓就不让云萝继续骑马了,温柔又不失强硬的将她塞进马车里面,虎头则是早已经在马车里瘫成了一张饼。 弟弟妹妹们笑嘻嘻的用手指头戳他,他都装着死一动也不想动。 骑高头大马威风是威风,可也太累了,主要是大腿疼,火辣辣的他感觉好像被磨破了皮。 “刚开始都这样,习惯后就不会疼了。”云萝淡定的安慰他,又跟四个弟妹说道,“到了府城后,我带你们去马场学骑马。” 马车里静了一瞬,然后猛的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就连近来正在学着淡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稳重些的文彬都忍不住了。 金福宝趴在金家的马车里眼泪汪汪的看着那辆马车,那里好热闹啊,跟娘在一起真是太没意思了! 晚上找了家路边的驿馆停留一晚,金福宝一下马车就颠颠的凑到了云萝身边,惹得郑嘟嘟和郑小虎好奇的看了她好几眼,然后一左一右的抱着云萝的大腿,目光有些警惕。 又一个要来跟他们抢三姐的! 金福宝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圆圆眼睛圆圆脸,并不胖,但看起来也是肉嘟嘟的,皮肤粉嫩洁白让人忍不住想扑过去咬上两口。 她看了看抱着她表姐大腿的两个小娃娃,从身上摘下一个描金绣银的荷包,打开后从里面掏出了两块雪白的饴糖,放在手心里递到他们面前,“这个糖可好吃了,给你们!” 郑小虎皱着鼻子嗅了嗅,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真的很香啊,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 等第二天再次出发的时候,金福宝成功的混上了云萝的马车。 虽然拥挤了些,也没有丫鬟在旁边服侍着,但她还是觉得这里更好玩。 经过一夜休整,郑虎头也重新活过来了,若速度不快的话,他已经能一个人骑马撒欢了。 “二位太太,萱姑娘,你们看,你就是越州城!” 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慢悠悠的终于将要到达越州城,刘氏、小胡氏和云萱顺着兰香的指点往前看,远远的就看到了两边都望不到边际的巍峨城墙,城墙下缓缓移动的小黑点都是进出城门的老百姓。 兰香在指着城墙介绍,前面的马车上,马夫也在滔滔不绝,最后面,侍卫们把几个孩子包括文彬都放到了他们身前的马背上,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云桃坐在车辕上伸长了脖子张望,云萝和金福宝坐在她的后面。 越靠近,越热闹,车马行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汇聚到同一条宽阔的官道上,缓慢而有序的穿过城门。 城门高阔,郑嘟嘟和郑小虎努力的仰起脑袋,表情已有些呆怔。 他们从没见到过这样高大的城门,庆安镇也是有城门的,他们一直以为那已经是很高很大了,可是跟眼前的比起来,那就像是巨人腿上的一只蚂蚁。 文彬也在仰头看着,两只眼睛极亮,嘴唇轻轻蠕动似在念念有词,只是太轻了谁都没能听清楚。 云桃紧紧抓着云萝的手,神情激动,“三姐,这就是府城吗?” “对。” 城门两边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一边进城一边出城,但云萝他们并没有排队等候,而是从另一边城门直接进了城里。 穿过宽阔热闹的大街,走过一家家宾客络绎的铺子,从乡下来的一群土包子看得眼花缭乱,不时响起的惊呼声引得周围的行人不由侧目,却又在看到马车旁护卫的侍卫后纷纷避让。 云桃有些赧然的红了脸,轻声问道:“三姐,我们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没有,看到没见过的东西会惊讶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云桃顿时放松了,没错,这都是正常的! 前头的车夫忍不住转头来看了她一眼,当日第一次到越州城的时候,这位大小姐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叹,仿佛稀松平常。 进了城后就回到马车上的文彬忽然指着刚刚经过的一条巷道询问:“三姐,那里就是贡院吗?” 那条路的路口被暂时封闭了,不允许任何车马行人进入。 云萝愣了下,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还是马夫回答了文彬的问题,“那是举人巷,往里走三十丈就是贡院的大门,贡院对面是无数的茶楼酒肆,如今正是乡试的第三场,在考试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入,两边的路口都有官兵把手。” 云萝看到文彬的眼睛亮极了,不自觉的凑到了车夫身边问道:“乡试的第三场在明天下午结束,到时候我们能到这里来看看吗?” 车夫点头说道:“明日午时过后路口就放开了,贡院对面的茶楼酒肆也都会重新开业,那可真是人山人海,不过最热闹的还要数放榜那一天,多少人把衣冠挤歪了,连鞋子都给挤飞了。” 云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头问云萝,“袁承表哥现在就在那里面考试吗?” 文彬也转头来跟云萝商量,“三姐,我们明天能来这里吗?” 卫漓骑马在旁边,说道:“已经在贡院对面的茶楼里定好包间,也事先与郑家姑婆商议妥了,明日你们先去拜访二位老人家,等午后再一起到贡院门口等袁秀才出来。” 文彬不由轻轻的欢呼了一声,之后郑大福他们听到这个安排,也都表示十分满意。 卫德大管家早已经在门外等候,迎着郑家和金家人从侧门进了卫府,并将他们安排在紧挨着的两个客院里。 略微休息,梳洗换一声干净的衣裳后,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穿过花园,又转过一条条的回廊,老夫人在前院的花厅里设宴招待了他们。 老夫人亲善,卫漓也是谦谦君子,卫府中下人不多,且都是经过精细调教的,没有一个因为郑家人来自乡下而有怠慢之态。 再说,大小姐先前虽然只在府里住了半个月,但给府中下人留下的威慑可不小,现在谁也不敢认为她自幼长在乡下就轻慢了她。 被和和气气的招待了一顿,郑家人因为刚踏入这般富贵之地的拘谨也稍微的消减了一些。 当晚,云萝没有回锦兰院,而是在客院陪云萱和云桃一起住了一晚,次日天未亮,他们就都醒了,有在乡下习惯了早起的,也有乍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不习惯的。 洗漱之后,丫鬟们已经把早餐都在厅里摆放好,小胡氏拉着刘氏一块儿坐下,笑着说道:“这可真跟那富贵太太似的,啥也不用做就啥都给准备好了。” 刘氏夹了个花卷咬一口,皱着眉头说道:“这一天天的啥都不用做,短短几日还好,时日长了也怪难熬的。” 小胡氏想了下那个场景,分外认同的连连点头。 云萝决定给她们科普一下,“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她们要查看账册,管理下人,处置家里各种事务,人情往来,有些人家里就连今天要买些什么菜,那边的屋子该修理了都需要当家太太点头决定,要做的事还是很多的。” 刘氏和小胡氏呆呆的,完全不能想象那是个怎样的场景。 云萝想了下,觉得还是应该让她们多了解一下,便指着文彬说道:“比如文彬,他以后考了秀才再考举人,后来又考中进士当了官,那娘你就是当家的老太太了,到时候你也不用干做饭洗衣服这种粗活,但家里的大小事务和下人们还是得你来掌管。” 刘氏晕乎乎的,又有些兴奋,看着文彬的眼神都似在发着光。 云萝又指着虎头说道:“改日等虎头有出息了,家里奴仆成群的,伯娘就算不用再干粗活,却也一样有的忙呢。” “他能有啥出息?都是土里刨食的,可不敢指望靠着他当老太太。”话虽这么说,小胡氏脸上的笑容却止也止不住,不管如何,好话谁都爱听。 虎头不服气的反驳道:“咋就不敢指望了?说不定我真能让你当个富贵窝里的老太太呢。” 郑丰庆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脑袋上,“想啥美事呢?你能把自个儿对付过去我和你娘都能从梦里笑醒过来。” 虎头翻着白眼哼哼唧唧的,再不服气似乎也只能憋着,云萝却看着他若有所思,莫名的她就是有一种预感,郑虎头他不会一辈子窝在白水村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倒不如早点出门去拜访姑婆和姑丈,再去等袁秀才从贡院里出来。 那么多人在盯着他呢,也不知能不能真考个解元回来。 第182章 人话我都听得懂 郑家人一大清早就出门拜访姑婆和姑丈,两位老人家往常都是住在小舜镇上那间铺子的后院,但在府城里也另有个院子,不大不小,地段也不是特别好,但周围的市井气息十分浓郁,用来养老却好像还不错。 “原先我们是预备着等承哥儿进京赶考之后就回去跟你两个外甥团聚的,不过后来你们大外甥写信来说家里的另外几个孩子也有的已经入学,有的则到了入学的年纪,江南文风鼎盛又是我们的祖地故乡,他们都想把孩子们送回来读书。” 听了郑七巧的这番话,郑大福和郑二福都是笑了起来,郑大福说:“这个好,离得近了,我们也能更多些往来。” 郑二福也说:“临行前,娘还念叨着这个事情呢,说你们本是专门陪承哥儿来读书的,承哥儿考了举人后就要到京城去考状元,你们怕是也不会在江南久居了。” 袁姑丈笑道:“等张榜之后就带承哥儿去给老太太问安,你两个外甥也正预备着把家里的那点生意逐渐转移到回来。” 叙话半天,用过午饭,一大群人就急匆匆的出门登上了马车前往贡院,他们到的时候路口还没放开,外面却已经等候拥挤了无数的人。 马车是肯定不能通行了的,远远的就都停下来,徒步挤过人群。 郑丰谷和郑丰庆把各自的小儿子扛在肩膀上,生怕这两个不到人大腿高的小东西一不留神就找不见影子了。刘氏和小胡氏也是紧紧拉着云萱和云桃,还要时刻回头注意跟在后面的云萝、文彬和虎头三人。 “这人可比镇上大集的时候都要多多了!”作为不爱学习的学渣,虎头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兴奋,不就是考个试吗,瞧周围那些人,上到爷爷奶奶,下到孙子孙女都过来了。 他指着刚刚从身旁挤过的一个十几岁少年,凑到云萝耳边小声的说道:“这人刚才竟然说是来接他祖父回家的,那都多大年纪了?” 文彬走在哥哥姐姐的中间,自然也听见了这话,就开口道:“这有啥?好歹已经有了个秀才功名,我去年参加县试府试的时候,同一考场的都有满头白发的老学生呢。” 虎头咂咂嘴,“那就不是读书的料,干点啥不好非得把一辈子扎在这里头?” 就连读书人文彬对这话都是赞同的,“所以书院有规定,开蒙之后参加书院入门考试的年纪必须在十六岁一下,过了十六岁就都不收了,还会劝他们放下书本另谋他路。” 可听不听劝,愿不愿意去另谋他路,就不是书院能管的了。 罗桥带着另外两个侍卫在前面开路,所以人都在挨挨蹭蹭的往前拥挤着,郑小虎坐在他爹的肩膀上,却仍是被挤掉了一只鞋。 时间不过是未时初,举人巷被封闭的路口才刚刚开放,巷子里头就已是人山人海,贡院对面的茶楼酒肆之中更是一座难求,其中的包间都是提前了半月、一月甚至是好几个月就被预定完了。 郑家人进入贡院对面的茶楼里,一下子就觉得连呼吸都舒畅了许多,上了二楼进入包厢,十几个人分坐两张桌子,加上几个孩子的声音,也是十分热闹。 “娘,我鞋掉了!”郑小虎翘着一只脚跟他娘说道。 小胡氏伸手在他只剩下袜子的脚底板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就乖乖在凳上坐着。” 他才不乐意呢,“哧溜”的就滑了下去,觉得一脚鞋一脚袜的不舒服,干脆把另一只鞋也给踩飞了,和郑嘟嘟绕着包厢就追逃了起来。 云萝和罗桥说完话后进来的时候差点被两只小猴子绊倒,干脆拎着他们塞到了靠窗户的那条凳子上,面无表情的说一句:“坐好!” 小猴子们安静了些,又趴在窗口看外面的人山人海,从他们这儿高高的往下看,就看到贡院门口的那个宽阔广场之上密密麻麻的的全都是人头。 “好多人啊!” 袁姑丈也在指着外面的贡院大门在给两位舅兄舅弟介绍,文彬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还得了姑丈了几句夸张。 郑大福看着这个孙子,有些高兴,又有些复杂。 如果文杰也能过来见识见识这个场面就好了。 因为家里闹腾的那些事情,丰年连今年的乡试都错过了。 旁边的桌上,姑婆也在跟小胡氏说:“你女婿今年也参加了吧?” 小胡氏忍不住的笑逐颜开,“可不,那孩子来得迟,月底才动身到府城,他爹娘兄嫂们都急死了,他还若无其事的,到后头那几天他更是连书都不看了,天天抱着他胖儿子遛弯。” 姑婆也笑了,“这说明他心里有底,才能不慌不忙的,承哥儿在将要考试的前几天也是扔下了书本,要不是我和他祖父盯着,他都想去跑马爬山,这个臭小子!” 包厢里顿时发出了一阵笑声,而今年秋闱与郑家有关的人可不止袁承一个。 旁边桌上听见这边女眷的对话,郑丰庆也笑呵呵的对郑丰谷说道:“栓子不也来了吗,那孩子也是着急,身上伤都还没好全呢。” 郑丰谷点点头,“我们临行前,他祖母还来了好几趟,托我们到了府城后照看着些栓子。” 姑婆顿时插了一嘴,“这哪里需要托付?本就该你们多照看着些才对,那可是你们女婿!” 包厢里又是一阵笑声,云萱坐在一边默默的红了脸。 小二端着茶水点心敲门走了进来,那香甜的气息立刻把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儿给吸引了过去。 外面人山人海,茶楼酒肆里也都挤满了人,但贡院的大门却是迟迟没有开启,一直到过了未时中,外面忽然起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喊着:“开了开了,有人出来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了过去,就见十来个书生衣衫凌乱、胡子拉渣、摇摇晃晃的从那敞开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衫书生刚刚走下两步台阶就忽然眼睛一闭,从上面直直的栽倒了下去。 人群顿时又一阵惊呼,守在门口的官差中有两人急忙上前将人在滚下台阶之前给一把拉了回去。 这从贡院里出来的书生有的有家人或小厮在外等候,有的却只孤身一人,出了门就自己离开。 姑丈说道:“这先头几批出来的大都是自觉没了希望,或是身体受不住了就早早交卷的,当然也不乏有那文思敏捷做题快……的!” 他话都没说完,就看到在那几个书生的最后面,袁承拎着个篮子,打着哈欠溜溜达达的走了出来。 袁姑丈和姑婆顿时霍的站了起来。 而袁承他出了贡院大门之后也没有多停留,径直就往这边茶楼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也就看得更清楚了,一身长衫皱巴巴的披在身上,下巴的胡茬子,浓重的黑眼圈,还有脸上额头上顶着的几个红肿包和扑面而来的汗酸味,无不在说明他过去几天在考场里都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你咋这么早就出来了?试卷都解答完了吗?有没有仔细检查几遍?” 他们从门口将他迎进茶楼又进入包厢,姑婆急得连连追问,她可一点都没有不要给孩子太多压力的担忧,她家的这个臭小子就得有人时刻压着,不然他能飘到天上去。 袁承进了包厢后就抓了几块糕点就着茶水一咕噜的吞下,未了还摸了摸肚子说:“吃了几天的干粮,现在再吃这些点心我都想吐了。” 想吐你还吃了这么多? 在等着小二上菜的间隙,袁承说了说他在考场里的情况,“我觉得我考得还行,该写的都写上了,至于写得好不好,我自己是觉得挺好的,但考官觉得好不好我就不晓得了。” 郑七巧真想锤死这个孙子! 袁承又说:“我还在考场里看到栓子和李继祖了,李三哥没看见,应该是被分到了其他号舍之中。” 陆陆续续的又出来了几批考生,有的一出来就倒下了,有的摇摇晃晃好歹能自己走路,更有的是直接被考场中维护秩序的官差抬出来的,能稳步走出来的真是极少的。 郑七巧忍不住担忧的看着孙子,“要不先送你回去歇着?” 袁承连连摇头,“奶奶,你要相信你的孙子文武双全、身体倍儿棒,这点小事还压不到我!” 转头又跟文彬说:“你平时也得把身子骨养好了啊,可别觉得读书要紧就忽视了强身健体,你瞧瞧那些人,平时一个个的多斯文有礼,现在还不是在地上瘫成了烂泥?太丢脸了!” 郑七巧忍无可忍,又拍了他一巴掌,“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文彬却说:“我有每天锻炼身体,三姐还教了我一些拳脚工夫。” 刘氏看着外面那些书生,不禁担心的跟郑丰谷说道:“栓子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呢,也不晓得能不能受得住,要不我们要那门口去迎一迎?” 郑丰谷也正有这个意思,而同样担心女婿的郑丰庆和小胡氏都没有意见,就让几个小的和老人家们等在包厢里,他们则挤到了贡院门口去等候。 这一等,就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在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所有人都汗津津的,终于,他们在出来的考生中看到了李三郎,并在不久后又等到了李继祖和栓子。 李三郎还好,他向来不是那些文弱书生,出来时的状态跟袁承差不许多,栓子却是被李继祖扶着出来的,那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郑丰谷和刘氏都吓坏了,连忙把他搀进了茶楼里。 “二伯、伯娘不必担心,我就是手臂有些疼。”虽定了亲,但现在也不能直接喊岳父岳母,便依然是从小的称呼。 云萝给他检查了一下,跟他说:“骨头都还没长好呢,接下来你都尽量不要动用这只手,多养些日子。” 栓子自是点头应下,赧然道:“我以为没有大碍了,先前书写也无事,没想到考试第二场的时候就开始酸疼,后来都有些忍不住了。” 郑七巧责怪了他一句,“你这孩子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左右你年纪还小,再等个三年有啥要紧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这手臂当时可是被直接折断了的,至少也得养上一年半年的才能全好。” 栓子越发红了脸,对上云萱担忧的目光,他屈指挠了下脸,“姑婆教训得是,是我太着急了。” 人既然都已经接到了,他们也不在茶楼里多留,稍作休息就挤出了举人巷,登上马车一伙人全都回到了袁家的宅院。 让四个考生到屋里去睡,其他人一直到用了晚饭之后才告辞回到了卫府。 接下来的三天,云萝带着他们逛街,跑马,并在袁承他们休息够缓过劲也加入进来的时候去了小舜镇,瞻仰了一番无数学子们向往的圣地——江南书院。 书院里面虽然进不去,但登上小舜山,绕着书院的围墙转一圈也让文彬他们兴奋异常,山下小舜镇上更是文房四宝、书籍画册应有尽有,走了一天,就连郑丰谷他们都觉得身上好像多了点学问。 眨眼到了八月十四,这天,卫府开门迎客,各路车马络绎而来,几乎将卫府门前的那条路都给挤满了。 老夫人早已经为云萝准备好了锦衣华服,看着她穿戴一新,无论样貌还是气势都不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贵女差,更是心满意足、喜逐颜开。 这几个月来,外面有关于卫家大小姐的流言可不少,她也是有所耳闻的,究竟是不是乡下丫头上不了台面,今天就让他们都来看一看! 宾客已经开始上门,老夫人带着云萝到了正院,与前来的各家夫人和小姐们一一见礼。 “早就听闻大小姐是个玲珑水晶般的人儿,今日可算是见着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跟大小姐比起来,我家这两个丫头就跟那小花小草似的。” “大小姐的样貌与小侯爷颇为相似,真不愧是嫡亲的两兄妹,都是一样精致剔透的人儿。” “老夫人找回了遗失的明珠,也有了自己的心肝肉大孙女,可是再不用羡慕别人家的孙女了,该换成我们羡慕您了。” 满满堂堂一屋子人,或真心或奉承,一句句好话直说得老夫人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多起了两道褶子,嘴上还说着谦虚话,“可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好,孩子还小也禁不起夸,再夸就连我都要忍不住的飘起来了。” 屋里又是一阵说笑奉承,而老夫人则拉着云萝的手说道:“能把这孩子找回来,待来日我到了底下也有脸去见她父亲了,总算没有真把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闺女给弄丢了。” “卫侯泉下有知,知道他有这么一个闺女,指不定有多高兴呢。当年我家老三恭贺了他一声早生贵子他都不乐意,还说为何不能是早生贵女?” 满屋子的夫人太太们都不由得笑了起来,老夫人更是笑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坐在旁边的越州府知府夫人问道:“先前听说大小姐不日就要进京,可是真的?” 老夫人点点头,“我虽舍不得,但也不能真把她硬留在身边,她娘还在京城等着她呢,要不是逸之和圣上拦着,她都恨不得亲自跑到江南来。” “长公主也是一腔慈母心肠,人虽远在京城,心里却不知有多惦记女儿呢。” 见过了人,又说了会儿话,老夫人就把云萝打发了出去,让她陪着各家小姐到花园里去玩耍。 花园里也很热闹,早有各家的公子小姐们在其中游玩,与云萝一起刚从正院出来的几位小姐围绕在她身边,有的安静娴雅,也有的活泼可人,叽叽喳喳的跟她介绍着花园里的那些人。 “卫姐姐,那是阳谷县令家的大小姐齐若兰、二小姐齐若菲,那是衡州府鲁知州家的三小姐鲁佩儿、六小姐鲁依依,那是麓州知府家庶出的二小姐苏颖微……”将目光所在,她认识的各家小姐们都与云萝介绍了一遍,忽然又凑到耳边小小声的说了一句,“她们好多都是专程为小侯爷而来的呢。” 话音未落,忽然被人从伸手扯了一下。 她一顿转头,笑嘻嘻的喊了一声,“二姐。” 那是个样貌虽只是清秀,但气质端雅的姑娘,二八芳华,穿一身湖蓝的织锦襦裙,莲步轻移,压在裙角的络子随风轻动,正是越州陈知府家的二小姐,而方才叽叽喳喳的这位则是陈三小姐。 陈二小姐福身道:“家妹无礼唐突,还望大小姐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陈三小姐不满的扁了扁嘴,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很是古灵精怪,却没有开口反驳姐姐的话。 云萝收回了目光,说道:“多亏了三小姐帮我介绍,不然我还真不认识这么多人。” 陈二小姐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中似有些讶异,这位卫大小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直率呢,既没有瑟缩小家子,也没有故作聪明、虚张声势。 她微微一笑,然后跟在后面不说话了。 倒是陈三小姐又凑了上来,“卫姐姐,我叫玉瑶,陈玉瑶,我二姐叫陈玉雁,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三小姐什么的好见外。” “……”本来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吧? 她们这一群人进入花园,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上前来打招呼,在陈玉瑶的介绍下,她们也都认识了云萝这个新晋的卫大小姐。 这些人中,有好奇打量的,也有试探着上前来搭话的,看着云萝的眼神也各不相同。 云萝五感敏锐,不动声色的将她们的表情都收入了眼中,对于所有人都是客气而不热络,生疏而不失礼。 她本性如此,真让她亲亲热热八面玲珑的交际招待客人,还真是为难她了。 身边叽叽喳喳的都是大小姑娘的说话声,云萝身处其中不主动开口,只是安静的听着,听着她们谈论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或是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八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让云萝涨了不少的见识。 直到有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听说卫小姐是在乡下长大的,怕是都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吧?” 这一片空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云萝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面色淡淡的,心里却有点惊讶,没想到竟然还真有在今天跳出来给她扎刺的。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粉衣姑娘,细眉长眼嘟嘟嘴,模样还有些可爱,只是脸上明明在笑着,眼中的光芒却是掩饰不住的轻蔑和……敌意? 这敌意真是来得莫名其妙,不过云萝也没兴趣探究,只是淡淡的反问了一句:“我在乡下长大让你觉得很可笑,还是觉得我就此低人一等?” 她脸色微变,手指轻轻绕着帕子说道:“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看你一直坐在那儿都没有加入我们的谈话之中,担心你听不懂我们的话,会心里不自在罢了。” 云萝淡淡说道:“只要是人话,我都听得懂。” “卫小姐是以为我们说的都不是人话吗?” “如果你自己一定要这么以为的话,我也没意见。”云萝的语气淡淡的,不过在眉眼间有一丝不耐,秀眉轻蹙,“话说,你是哪位?” 陈玉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管那姑娘的脸色如何,转头来跟云萝说道:“我爹都说了,我们虽是闺中姑娘,却也需要了解人间疾苦、百姓民生,天天只围绕着脂粉首饰打转,与那笼中鸟有何区别?卫姐姐,我也随爹娘去过乡下呢,吃过地头的野菜,田里的青苗,还摘过枝头的杏子李子,不过我喜欢的还是下河摸鱼,那些比手指头还要小的鱼儿清洗干净后腌制半刻钟,然后裹上面粉放进油锅里炸得酥酥脆脆的,可好吃了!” 话音未落,忽听见旁边“咕咚”一下咽口水的声音,云萝闻声看去,就看旁边另一个粉衣姑娘忽然羞红了脸,拿帕子遮住了大半张圆圆的小胖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静默了一瞬,然后哄然大笑,她旁边的绿衣姑娘轻轻推了她一把,笑骂道:“没出息的,你羞也不羞?” 她扭了两下背转过身,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云萝想了下,这位似乎是越州府顾知州家的小姐,名顾悦。 第183章 “听说有人拿话给你听了。”宴席结束,送走最后一个宾客,正院里,老夫人拉着云萝询问道。 她老人家当时虽不在场,但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也没什么能瞒过她的。 云萝却是并不在意。 今日所见的那些人,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但敢当面找她不痛快的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而这样连自己的心思都藏不住的人又哪里值得她放在心上? 以卫家在江南的权势和地位,下到县令上到知府,乃至身为江南首官的道台大人都撼动不了分毫,不管她这个卫大小姐是在乡下长大的还是在金玉堆里精心教养出来的,只要老夫人喜欢,长公主喜欢,小侯爷喜欢,那些人就都只有捧着她的份儿,也只有没什么脑子的会那样任性的在言语中给她找不痛快。 所以云萝是真的没有在意,事后甚至没有兴趣去了解一下那位是谁家的姑娘,此时听祖母问起,也不在意的说道:“是有那么一个,不过之后就没怎么跟她说话了。” 老夫人见她并不受影响,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拍着她的手说道:“总有那么些不开眼还没脑子的蠢货,若是不喜欢直接不理会就是了,跟她们去过多的计较反倒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和格调。” 云萝觉得老夫人说的可能并不仅仅是在江南。 今日的宴席除了那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几乎毫无波澜,若是去了京城,去参加那些高门饮宴,身边多是些身份相当的贵女,相处之时还能这样平顺吗? 老夫人确实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的孙女都敢出言嘲笑,等来日到了京城,京城里那些金尊玉贵的小姐们,尤其是那几个对头家里的女儿孙女们又岂会轻易放过云萝? 偏偏云萝还是个万事不上心也不喜与人争执的,被人欺负了亦不会找大人告状,这样直率的性子对上层出不穷的算计和各种言语陷阱,怕是要吃亏。 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放心,连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云萝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既来之则安之,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更不值得她担心,担心是最没有用处的一件事。 次日就是十五中秋团圆夜,几家人一起吃完晚饭后又出门夜游越州城。 猜灯谜、放花灯、游湖赏花船、盘龙舞狮耍杂技、炫目璀璨的火树银花……郑嘟嘟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一个个的都玩疯了。 到十六日,郑家人便提出了告辞。 “怎么不再多玩几日?府城中尚有许多可玩之处,难得过来一趟,如此急匆匆的离开,岂不是亏了?”老夫人出言挽留。 郑大福替所有人开口说道:“也有不少时日了,家里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但也轻易脱不开身,还有田里的庄稼,没有亲眼看着总觉得不放心。” 金太太陪坐在旁边,闻言说道:“我家倒是还要再多留几日,有些生意上的小事,最主要的却是再有几天就放榜了,我家虽没亲戚应试,金来也不是个好读书的,却还是想带他去凑凑这个热闹。” 老夫人抚掌笑道:“咱江南的乡试一向都是最快放榜的,若无意外大都在十八十九日,今年是十八,也就剩两天了。家里事再忙也不差这两天吧?这三年一次的盛事错过就可惜了,况且,袁秀才还有你们两家的女婿今年可都在应试之列,你们来都来了,这个时候回去可不合适,乡亲们问起来也不好回答呀。” 这话一说,果然让人心动。 老夫人笑眯眯的对虎头说:“这两天就让人带你去马场玩耍,你才刚刚学会一些,若是现在就放下,很快就会生疏了。那里还有靶场,骑马射箭,你若喜欢都可练练。” 又对文彬说:“放榜那天,江南书院也会开放一天,允许其他学子进入参观,我听小萝说你以后也想进江南书院读书,不如趁机去看看里面是何模样?” 真是让人毫无抵抗之力啊。 于是他们决定再等两天,到时候与金家人一起结伴回去。 大人们且不说,几个小的知道还能再在府城玩两天,都是高兴极了。 云萝把虎头交给了金来,两人正好凑成对到马场里撒欢,偶尔卫漓也会与他们同行,身份不同但年岁相当的三个少年郎很快就混熟了。 又把文彬交给袁承,连同栓子、李三郎和李继祖他们天天在各种文会中打转,认识了不少从各个州府汇聚而来的学子。 姑婆放下了家里的事,专门陪伴两个老兄弟,能这样平平静静的相处几天,也真是十分难得,更有说不完的话,还能一起到戏园子里去看戏。 云萝就陪着其他人逛街游玩。 郑家虽住乡下,但依靠着作坊,郑丰谷和郑丰庆两家人每年都有几百上千两的银子收入,比不上富贵人家,但逛街买一些镇上不多见的东西的能力还是不缺的。 女人逛街买买买的天赋与生俱来,刘氏和小胡氏从街头逛到巷尾,从这条街逛到那条街,郑丰谷和郑丰庆兄弟俩跟在后面当搬运工,一天下来真觉得比种田还累。 第二天,云萝就给他们找了个酒楼,又留了个小厮随时听候差遣。说书人正说到精彩的桥段,酒楼里一片拍掌叫好声,把郑嘟嘟和郑小虎都给迷住了,再给他们点几样好吃又新鲜的零嘴,刘氏她们就彻底的放开了手脚。 两天时间,他们回家的行礼又多了不少,刘氏和小胡氏一边心疼着又花了多少银子,一边喜滋滋的翻看着布料首饰和各种小零碎。 八月十八秋闱放榜日,一大清早,他们就到了贡院门口,还是先前的那个茶楼,还是同一个包厢。 “这么多人,比初十那天还要热闹呢。” 袁承解释道:“初十那天在这里等候的多是考生的家人,今日却更多了些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郑丰谷点了点头,他们其实也算是来看热闹的呢。 今天,不仅是贡院门口人山人海,挤得人狼狈不堪,就是附近街巷中的其他茶楼酒肆也都喧腾不已,整个城市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同一个地方。 辰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了几声激动的“出来了出来了!” 贡院的大门开启,随着“放榜——”的高声唱喝,一队官兵在前开道,护卫着一身朱红官服的学政大人到了告示墙前,细细的刷上一层糯米浆,然后将手中的红色榜单贴了上去,长长的一卷,几乎横跨了整个墙面。 激动的人群“呼啦啦”的挤了上去,却都被官兵们阻拦在外,一直到榜单张贴好,又护卫着学政大人退回到贡院里面,人群才一下子挤到了墙下。 同一时间,有门丁高举着细细的一卷系红线的白纸条从旁边的门里策马奔出,一路高喊着:“禛州府全福县禀生唐安,中试第五十名举人!” 紧接着又是一骑从门内奔出,“郴州府乐阳县增生陆方奇,中试第四十九名举人!” 所有人都趴在窗口紧紧的盯着,看着榜单下的人山人海,看着一路唱着名远去的报喜门丁,郑大福忽然抬手抚了抚胸口,真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而榜单前,挤挤攘攘的人群,有人在高喊着“我中了!我中了!” 有人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或虽失落却还算平静,或神情癫狂不敢相信,更有当场就白眼一翻厥了过去的。 云萝看到罗桥一马当先的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转头来朝这边大声的喊着什么,可惜那里实在太嘈杂,他的声音被完全的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虎头用力的拍了几下桌子,脚下蠢蠢欲动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亲自去看看那榜单,却被小胡氏眼疾手快一把给拉住了,“你给我安分点坐在这里!外面乱糟糟的,要是挤散了,我都不晓得要去哪里找你!” 虎头撇撇嘴,觉得娘就是瞎操心,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没看见下面还有许多比他更小的人呢吗? 罗桥从榜单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来回的看了两遍,然后才奋力挤出人群,就是他那样的身手都被挤得衣襟扭曲,连巾帽都歪了。 挤出人群,他也没工夫先整理一下,直接朝茶楼快步跑来,还在楼下就包厢敞开的窗户喊道:“中了中了,袁公子高中头名解元,李三公子第十二名!” 脸色微红,双眼锃亮,激动得仿佛是他自己中了举人。 旁边的酒楼茶肆里一下子探出了无数的脑袋,似乎都想要看看这头名解元长的什么模样,还有人在大声喊着:“袁承,你竟然也等不及的跑这里来守榜了,怎么,怕头名被人抢了?” 袁承闻声探头朝窗外看去,笑嘻嘻的问道:“恒远兄,你考中了没?” 那叫恒远的公子说道:“中了,娘的,第二名!” “呦,亚元呢,恭喜恭喜。” “呸!” 这说话的调调,让云萝都忍不住好奇的探头去看了一眼,就看见一个二十来岁,唇红齿白分外清秀的少年从旁边酒楼的二楼包厢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正对着袁承猛翻白眼,身上穿的是黑衫襦衣,明显的也是江南书院的学子。 罗桥上了楼进入包厢,又拱手贺喜道:“恭喜袁公子高中解元,也恭喜李三公子高中第十二名举人。” 郑丰庆他们自是欢喜极了,又下意识的看向了未能上榜的栓子和李继祖。 李继祖讪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果然还是欠缺些火候。”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也并没有太意外。 他当年虽是和袁承同一届考中的秀才,但一个是案首,当年就入了江南书院,一个是排名倒数、勉强上榜,所以真是没法比。 栓子也摸了摸他如今还有些隐隐酸痛的手臂,下意识转头看了眼云萱。 云萱也正看着他,目露担忧。 两人对视后皆都愣了下,随之栓子忽然莞尔,云萱莫名的红了脸,羞答答的垂下眼睑。 正好站在两人身边的云萝:“……” 袁承忽然拍了拍栓子的肩膀,说道:“票子都带着吧?待会儿先去把你们的试卷领回来,下午不是还要去小舜山上转转?我正好拿去给我先生瞧瞧。” 落榜学子的试卷都是能够凭票领回的,若是觉得考官评卷不公,还能申诉。 栓子和李继祖听了袁承的话,顿时大喜,袁承的先生可是江南书院的山长! 午饭后,袁承就带着栓子他们去了书院,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文彬偷偷的跟云萝说,他不仅见到了林山长,还见到了山长家的姑娘,长得跟仙女似的,表哥当时脸都红了。 “三姐,表哥是不是快要娶表嫂了?就是那个林姑娘吗?” “这事你应该去问表哥。” 文彬摸了摸脑壳,撇嘴说道:“我问了,脑袋被打得好疼。” 云萝无语了一瞬,转而问他别的事,“林山长看了栓子和继祖哥的试卷之后是怎么说的?” 文彬想了想,说道:“山长说栓子哥的第一卷答得很好,后面两卷就有些差强人意了。还说他年纪还小,不必着急,圣贤书要读,有些杂书其实也是不错的。” 顿了下,轻声嘀咕道:“我觉得肯定有栓子哥他当时手疼的缘故。” 云萝不置可否,“李继祖呢?” “山长让他平时若有闲暇,可以多在村里转转,或是到外面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一味的闭门苦读是不合适的。” 云萝若有所思,又见他双眼亮晶晶的一副期待模样,不禁心有所动,又问了一句:“山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眼里的光彩一下子就绽放了开来,又有些羞答答的忸怩,“山长夸我了呢,说没想到我小小年纪就已经读过了那么多书,晓得在家里帮爹娘干活,还能说出农时农事,让我考了秀才之后再跟先生去外面游学。他还说,科举是为了当官,当官不是只会读书就够了。” 八月十九,云萝将郑家和金家两家人送出城,于十里亭分别。 得知三姐不和他们一起回去,郑嘟嘟顿时就不干了,抱着云萝的大腿就嗷嗷大哭,郑小虎也是有样学样,抱住了她的另一条大腿。 刘氏、云萱都抹着眼泪,拉着她的手就舍不得松开。 这一次分别,可是真正的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郑丰谷叹了口气,问云萝:“出行的日子都定下了吗?” “定下了,九月十一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正好还能陪祖母过完重阳。” 郑丰谷于是又叹了口气,说道:“那京城是啥样子的我们都不晓得,也帮不上你啥忙,你去了之后就多听听公主和小侯爷的,他们是你的最亲的亲人,总不会害你。你性子直溜,不会拐弯抹角的说好话,容易得罪人,我听说那些富贵人家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是一句话恨不得绕上百十个弯,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还有,你跟那些从小就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不同,在乡下长大说不定会被贵人们嘲笑看不起,你自小就是个心宽的,就索性不要去跟他们计较,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郑丰谷其实不是啰嗦的人,但现在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的让刘氏都找不到插嘴的余地了。 云萝认真听着,全都点头应下,既窝心又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爹,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你们也要仔细保养自己的身体,现在作坊外面多了几个小铺子,食肆里也没以前忙了,但累的时候还是要关门歇两天。家里的田多了,农忙时你们别一个劲的自己做,请几个短工又费不了多少钱。” 刘氏觑了空,连忙说道:“我们就在村里,又能有啥事?你只管安安心心的。” 云萝就跟她说:“娘,二姐的婚期定下之后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已经把写信的地址都跟文彬说了,我还给二姐准备了嫁妆呢,到时候我会尽量回来,如果回不来也会让人给二姐送去。” 云萱现在也顾不得害羞了,只是拉着她说:“你不用管我,只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就在村里,身边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得的乡里乡亲,你去京城却是人生地不熟,还不知要咋费劲呢。” 说着眼泪就又要掉下来了,抽抽噎噎的说道:“下次见面,都不晓得是啥时候了。” 下次见面之期云萝也不敢轻易许下诺言,见云桃也眼泪汪汪的站在旁边,就跟她说:“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还有给你爹娘的,都在马车里了,其中有一瓶生肌膏一瓶祛疤膏是给云梅准备的,该怎么使用我都写好了,你如果看得不是很明白就去问文彬。” 用力的点点头,“我晓得了,三姐。” 云萝又摸了摸文彬的头,说道:“我给你挑了两箱书,你慢慢看,好好读书,但也别太辛苦,每年锻炼身体都不要落下了。” 文彬抽了下鼻子,“嗯。” 挣了下腿,没挣开,郑嘟嘟和郑小虎抱得可紧了,察觉到她的动作更是越发用力,刚刚渐弱下去的哭声也再次嚎啕。 “三姐,上马车,跟我们回去,回去!” 云萝只觉得脑壳疼,真是一点都不想哄小孩。 于是弯腰,伸手,直接将两人从腿上撕了下去,拎着就塞上了马车,“不许哭!” 两人齐齐停了哭声,只是抽着鼻子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云萝看着他们微微皱了下眉头,“下次给你们带更多好吃的。” 两个声音嫩生生的齐齐开口,“我不要!” 云萝眉头又是一皱,然后耷拉下眼角面无表情的说:“那算了,我也正好不想随身带太多的东西。” 郑嘟嘟:“???” 郑小虎:“!!!” 旁边围观了许久的金太太“噗嗤”笑出了声来,朝着两个孩子招手说道:“到姑姑这儿来好不好?福宝姐姐没人陪,心里可难过了。” 云萝要叫她一声姑母,郑嘟嘟他们也就跟着一样的喊。 郑嘟嘟和郑小虎拉着云萝的袖子依依不舍,云萝便拎着他们塞到了金家的马车里,一下子就被金福宝抢了过去。 没有小姐姐陪,找两个弟弟玩也是极好的。 郑家人也一个个的都登上了马车,云萝转身却见虎头抱着胳膊站在身后一脸不满的看着她。 云萝不解,“你还有事?” 郑虎头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终于不满的问了一句:“你难道就没话要跟我说的?” 这一个一个的都安抚了过去,独独缺了他,这像话吗? 云萝默了默,眼角微不可察的一抽。 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想不出来能跟他嘱咐什么。 “要不,你跟我去京城?” 小胡氏隐约听见了这一句,差点一头从马车上栽倒下来,霍的转头吼道:“虎头,你给我赶紧上马车!” 郑虎头心不甘情不愿的上了马车,心里暗暗浮动的别样心思却连他自己都还分辨不清。 马车渐渐远去,云萝站在官道边目送着他们远去,一直到再看不见一点踪影都舍不得转身。 是的,舍不得。 卫漓刚才一直远远的站着没有过来打扰云萝和郑家人叙说离别,此时才走到了云萝的身侧,轻声说道:“虽说路途遥远,但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能回来看望他们。” 云萝垂下了眼眸,心里叹气,哪里有这么简单呢?单是路上来回都能折腾死人。 卫漓抬头看了眼天色,牵着她的手转身往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去,“日头更热了,我们也赶紧回去了。” 云萝却在马车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旁边的马,说道:“兄长,我要骑马。” 卫漓可疑的迟疑了一下,忽然说道:“叫哥哥。” 云萝:嗯? 卫小侯爷君子端方,一本正经的说道:“叫哥哥,就让你骑马。”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兄长,“哥哥。” 策马扬鞭,兄妹两领着十几侍卫奔腾着离开了十里长亭,前方或将是新的征程。 ------题外话------ 江南副本告一段落,明天就是新的地图了。o(* ̄︶ ̄*)o 第184章 初到京城 “呕!” 这是出发去京城的第三天,在越州城外的码头登船北上,此时早已经离开了江南的地界,与官道相比确实是快了许多。 然而,从登船的那一刻开始,云萝的精气神就一下子被抽离了,起初还能忍得住,后来便吐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都已经转世投胎了,她晕船的毛病仍然没有消失。 卫漓从外面走进舱房,看着妹妹毫无血色,短短不到三天连脸都瘦了一圈的娇弱模样,眉头皱得紧紧的,伸手轻抚着她的背,说道:“再忍耐一会儿,前面不远就是杨城码头,我们在那里靠岸下船改走官道。” 云萝将接秽物的盆递给身旁伺候的兰卉,又接过兰香手上的水来淡定的漱了漱口,说:“没关系,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卫漓不禁失笑,“胡说!” 又问道:“乘坐马车可也会不舒服?” “不会,就晕船。”她连战斗机都能开出无数的花式来,唯独只有这种浮在水面上飘荡的感觉让她过了两辈子也依然适应不了。 卫小侯爷看着依然如此冷静的妹妹,越发心疼得不得了,只以为她是在故作坚强,又忍不住的暗怪自己事先也没有问一声妹妹是不是喜欢坐船。 “中秋时在府城游湖时,也没见你有不适。” 云萝不禁默然,她能说那是因为游船舒缓慢悠,所以她勉勉强强的还能忍耐着不露声色吗? 而她虽然没有说,但卫漓却还是从她的沉默中心领神会了,不禁又好气又心疼,最终轻叹一声,“你啊,我是你亲哥哥,有什么事不能与我直说?” 云萝的眼神一飘,我不要面子的啊? 出发第三天的午后,他们的船在杨城码头靠岸,云萝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忍不住的晃悠了一下,吓得卫漓连忙伸手扶着她的手臂,只觉得坐了两天船,妹妹越发的娇弱,瞧这竟然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云萝其实真没那么娇弱,不过是感觉脚下稍稍有些晃悠,这是坐船之后的后遗症,落到地面上几个呼吸她就迅速的调整了过来,缓过那口气来,就又是一条能单手打死野猪的女汉子! 码头上很热闹,熙熙攘攘的车马行船和吆喝声,边上还有酒食铺子和茶寮,云萝就近买了两个看着不错闻着也挺香的饼来吃,离开时忽然侧头往船只停靠的方向看了一眼。 卫漓伸手轻轻的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包酱肉递到她面前,说道:“只吃饼也没什么味,我听周围的人说这酱肉的滋味甚好,你尝尝。” 云萝抬头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咬一口比她脸还要大的面饼,再就一口酱肉,吐了两天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一下子就感觉舒坦了。 她一边走一边吃,卫漓也迁就着她的步子,手上还一直捧着那包酱肉,旁边的丫鬟兰卉想要伸手接过去代劳他都不愿意,就这么顺着云萝的步伐,带着几个侍卫和丫鬟离开了码头进入杨城。 看似悠闲,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人却眨眼间就找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看那边,那不是小侯爷身边的张平吗?” 两人迅速的朝着张平一晃消失的街角追了上去,云萝看着他们也消失在街角,又咬了一口饼,问身边的卫漓,“那是什么人?” 刚下船的时候就感觉这两人鬼鬼祟祟的在他们的船只周围打转。 卫漓让兰卉捧着纸包,他则把酱肉细细的撕成可入口的一条条,顺手还往云萝的嘴里投喂了一口,看着她吃得神情舒缓,眼睛微亮,表情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是些探听我们行踪的小喽啰,不必太放在心上。” 又喂她吃了块酱肉,还说:“你这两天都没吃东西,我看前面那家面馆的生意很是热闹,想必味道也不错,不如再去吃碗热汤面?” 只两个饼和一包酱肉如何够他妹妹吃呢? 云萝看了眼那家面馆,说:“我想吃饭。” 他们就找了家酒楼大吃一顿,之后又换了一身装扮,去骡马市场重新选购了马匹,只带着十来个侍卫就出了杨城走上官道,而另一边的大船也在不久后驶离码头,继续北上京都。 一路辗转,他们并没有朝着京城直冲而去,所以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也多了些。 日子已到了九月底,离京城只剩下三百里路程,若是快马加鞭,一天就能抵达,可若是不急不慢的赶路,走上四五天也不稀奇。 这天,他们在一个叫乐安镇的小镇上暂停,在客栈里吃了晚饭回房去的时候,卫漓收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又一个消息。 云萝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关心他今天收到的又是个什么消息,看得时间好像比以前久了些。 他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云萝,微沉着脸色说道:“我们的船被劫了。” “不是已经被劫过两次了吗?”云萝下意识的接口,待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后,也不禁哑然。 这一次的被劫显然跟前两次不相同,前两次都被船上的侍卫打回去了,这一次虽然也被打了回去,但卫漓和云萝不在船上的事却也被那些人发现了。 云萝看了眼日期,是六天前。 因为他们从官道行走的路线不定,下面的人想要成功的把消息传到卫漓手上也并不容易,所以这时间上的延迟就会不可避免。 卫漓的脸色有些凝重,跟云萝说道:“接下去的路程怕是不好走了,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心,京城已是近在眼前,我们也不是全无帮手。” 云萝问道:“有那么多人不想我去京城吗?” 卫漓顿了下,摇头说道:“也不全是,有些人是不愿意你去京城,还有一些人是想要趁机把我们灭杀。不管我与你谁出了事,母亲都必然大受打击,或许就会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京城好危险,京城里的人更危险。 云萝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纸条揉成了团直至捏成粉碎,“六天的时间,够他们将消息传到京城各自的主子耳中,再另行布置了。” 卫漓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放心,哥哥定会护你周全。” 一夜安眠,第二天起床之后,云萝对着镜子捣鼓了小半个时辰,等她转过身的时候顿时就把兰香和兰卉两个丫鬟给惊讶到了,兰卉瞪大眼睛还小心的喊了一声,“小姐?” 云萝的五官样貌是极为精致的,然而此刻,她的眉毛浓密了许多,眉头眉尾的还有几根眉毛杂乱生长着,一点都看不出有动过眉笔的痕迹。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现在却是往下耷拉了下来,显得无辜又无害。肤色微黄,鼻梁塌陷,两颊生着几颗褐色斑点,鼻翼两侧泛着油光,额头上还有几个显眼的痘印,怎么看都是个再普通也没有了的平民少年。 兰香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两下,惊讶道:“小姐这一手易容术真是鬼斧神工。” 云萝默了下,道:“不是易容,不过是化妆而已。” 兰香眨了下眼,微微瞪大眼睛也越发凑近的想要看她脸上的妆容,“化妆?!” 云萝将她的脸推开,从一个小瓷罐里挖出了一坨膏状物在脖子上、耳后还有手上所有露在衣服外面的部位涂抹开来,那里白皙的肌肤立刻就变成了暗淡的黄色,连肤质都粗糙了许多。 “你们如果想学,回头我再教你们。” 两个丫鬟都十分惊喜,连忙谢恩道:“谢小姐栽培。” 卫漓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全然不同的妹妹,不禁愣了好一会儿,差点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门。 云萝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说道:“能乔装蒙混过去,为什么要跟那些人直面冲突?就算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在半路埋伏,他们总不可能将每一个过路的人都给杀了吧。” 卫漓看着她的脸愣了半晌,思绪都好像迟凝了许多,喃喃说道:“京城里认识我的人不少,没有妹妹的这一手本事,并不好蒙混过去。” 云萝“哦”了一声,“那哥哥介意我给你化个状吗?” 他们弃了马,换上一辆驴车,一个侍卫扮成车夫,一个侍卫与兰香装作新婚的夫妻,一个侍卫与兰卉扮作兄妹,和卫漓、云萝这一对小兄弟一起挤在驴车上,晃悠悠的往京城去了。 至于其他侍卫,也都各有装扮,或先走一步,或落后一程,并没有一大伙人都聚集在一起。 驴车慢悠悠的走了一天,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到晚上的时候进入到了一个小县城里。 进了城门,驴车没有走远,而是在靠近城门的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车夫指着那个巷子对与兰卉扮作兄妹的侍卫说道:“从这里进去,走到头右拐再前行二三十丈,弄堂口有个石墩子的就是方石弄,你们如果记不住就问问旁边的人家。” 那侍卫拉着兰卉下了驴车,把车夫的话轻轻的嘀咕了一遍,然后数出三十文钱递给了车夫,憨笑着道谢道:“多谢大叔捎了我兄妹这一程。” 车夫黝黑的脸上满满都是常年日晒雨淋出来的粗糙痕迹,咧着嘴露出一口斑驳的大黄牙,接过三十文钱往胸前褡裢里一塞,然后赶着驴车继续往城里走去。 这一幕自然是落入了城门附近的不少人眼里,但多是侧目看一眼就混不在意的收回了目光。 找了家大车店对付一晚,兄妹两都不是娇气的人,荒郊野岭的都能夜宿,条件简陋的大车店自然更不在话下。 早早的起来坐着驴车出城,车夫还在出了城后将驴车停靠在路边吆喝了一会儿,“去京城了啊,五十文一位,有没有要搭车的?” 吆喝了两声,还真有个壮汉挎着个大包袱走过来,跟车夫讨价还价道:“五十文也太贵了,反正你这车上的位置空着也是空着,便宜些我就搭一程。” 车夫不乐意道:“此去京城还得两天时间,我昨日从乐安镇过来一天的路程,都收了人三十文钱呢。” 城门的小吏有认出车夫来的,站在那边大声喊道:“你昨日分明是兄妹两人收了三十文!” 车夫的脸色一变,目光在壮汉身上转了一圈,说道:“这小老弟长得这般魁梧,还有这么大的行礼,分量可不比昨日的两兄妹轻呢。” 城门口顿时一阵哄笑,那汉子与车夫又是一阵讨价还价,最后降价到四十五文让他搭车到京城。 那壮汉上了驴车,一个精瘦的少年忽然窜了过来,抓着驴车的木栏笑嘻嘻的说道:“大叔,你看我这么瘦,占不了多大的位置,我也不去京城,就在保宁县附近把我放下就行了,十五文,十五文钱咋样?” 车夫侧目在他身上溜了一圈,挥手道:“上车!” 驴车载着六个人离开了,城门口也因为这个小热闹而议论了一阵,但这般显眼的行事反而丝毫没有引起有些人的警惕。 有人还在暗暗纳闷,在这里守了几天了,竟是半点没有发现卫小侯爷的踪迹,难道他走的不是这条路?还是根本没有进城? 唉,睁大眼睛再等等吧。 如此又过了一天,到第二天的下午,云萝站在驴车上,远远的已经能看到京城的城楼了。 那前一天上车的壮汉忽然嘀咕了一声,“这走得也太平顺了。” 车夫“嗤”了一声,一边扬起鞭子驱赶着驴车前行,一边说道:“平平顺顺的还不好?非得被人撵得到处跑才高兴?” 分明是张四十多岁的大叔脸,此时的声音却十分的年轻。 壮汉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可没这意思,不过是有些不习惯罢了。想想我们离京的那一趟,小侯爷都受伤了,还失了……” 忽然哑声没有说下去,神情也跟着低落。 卫漓侧头看向身旁的妹妹,目光分外的柔和,忽然摸了下她的脑袋,轻声说道:“多亏了妹妹的一手巧技。”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如果不摸我头的话,我们还能好好说话。 卫漓的手一僵,然后绷着脸一本正经的又摸了两下。 啊,妹妹瞪他的样子也甚是可爱! 京城已然在望,他们也没有了继续伪装的必要。 原本四散的侍卫们逐渐汇聚,所有人都擦去了脸上的妆容,换下了身上各异的服装,卫漓一身锦衣一马当先,身后的侍卫们则簇拥着最中间的一辆华盖马车浩浩荡荡的朝着京城的南城门靠近。 有人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笑容靡丽、风华绝代,“终于来了。” 有人隐在人群之中目瞪口呆,想不明白卫小侯爷是怎么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在城门外,派出去的那么多明探暗探、暗卫死士都是废物吗? 就连镇南侯府都被突然出现在京城门外的自家侯爷和大小姐惊了个措手不及,派出去迎接他们的人尚没有回信,两位小主子却突然到了京城? 过城门,入京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众所瞩目了。 从街上走过的时候,云萝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她的名字,不由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往外张望,看到了路边酒楼的二楼窗边,一个颇为眼熟的黑衣壮汉在朝着她挥手。 云萝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的瞪大了眼睛,“师父?” 没想到刮了胡子后,你竟然是这个模样! 那肤色微黑,却唇红齿白的大圆脸,真是一点都不威武好吗! 傅彰见分别多年,他都成这个模样了,乖徒儿竟然还能一眼就认出他来,顿时咧嘴越发笑得灿烂,大手在包间窗台上一撑,翻身就从上跳了下来。 卫漓勒马停下,拱手与他打了个招呼,“傅将军。” 他特别敷衍的抱了下拳一拱,然后径直大步走到马车旁边,把那张大脸凑到窗外笑眯眯的说道:“我估摸着你这几天就该到京城了,天天到这边酒楼里去等,今儿可算是把你给等着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看着云萝,那眉头也是越皱越紧,“不过几年不见,你咋瘦成了这个模样?瞧这皮包骨头的,不是早已经分家了吗?郑家的那些个混账东西还虐待你?我给你留的银子你都没拿出来去买些好吃的?” 云萝:“……”不说这个话题,你还是我的好师父。 她在傅彰那张甚是秀气的大圆脸上打了个转,说道:“师父的变化也不小,要不是听着声音熟悉,我都差点认不出来。” 傅彰在自个儿光溜溜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讪讪的说道:“都是老太太逼的,说这样显得年轻一些。” 云萝心中一动,趴在窗口问他:“听说我马上就要多个师娘了,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跟亲徒弟说起这个话题,饶是有再厚的脸皮,傅彰也觉得扛不住,伸手把她的小脑袋往里面一推,“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不要管。” 云萝端坐马车内,特别正经的说道:“怎么能不管?我可是连嫁妆都给您准备好了。” 傅将军顿时嘴角一抽,“啥?” “嫁妆。”云萝微微蹙着眉头,似乎真的为他担忧发愁,“你都这么大年纪了,长得也没多好看,如果连嫁妆都不够丰厚的话,师娘可不得有意见?” 傅彰瞪大了眼,要不是碍着马车,他真想把这劣徒拖过来先揍上一顿再说。 卫漓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了一下,强忍下即将溢出的笑意,拱手与傅彰说道:“傅将军,此处不是叙话的地方,不如请将军到府上稍坐?” 傅彰瞪了他一眼,然后接过侍从牵来的马翻身而上,随着卫家的队伍一起往镇南侯府走去。 他们刚一走,两边的百姓就纷纷议论了起来,“那就是卫侯府刚找回来的大小姐吧?你们刚才瞧见了没有?跟小侯爷真是长得一模一样的。” “当真?方才被挡住了视线,没能看见卫大小姐的模样。不过傅将军与她好是亲近,竟还特意在此等候了多日。” “传闻不是说,卫大小姐是被傅将军所救,这些年来也是傅将军把她养育长大的吗?”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被乡下的一户贫寒人家收养的?” “不管怎样,她现在既然回来了,就是卫侯府的大小姐,是衡阳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侯府里那位以前的二公子可是越发的处境难堪了。” 百姓的议论被扔在身后,云萝坐在马车里听着师父和哥哥在谈论如今京城、朝堂里的形势,她默默的听着,并暗记在心。 周围的百姓逐渐减少,街上也安安静静的,街道两边开始出现了连片的高耸围墙,又途径了几座巍峨大门。 前方,终于到了卫侯府。 镇南侯府的匾额高悬,铁黑色的大门巍巍高耸,此时这大门已经敞开,四十余岁的卫岩大总管一身青衫布衣站在最前面,身后是一众侍卫管事束着手恭候在外,然后在车马停在大门前的时候齐声行礼,“恭迎侯爷回府,恭迎大小姐回府。” 起来后,卫岩躬着身与卫漓说道:“殿下不知侯爷和大小姐今日回京,午后便进了宫,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卫漓翻身下马,“怪我没有提前知会母亲,可知母亲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卫岩悄悄走近两步压着声音说道:“瑞王爷昨日在城外抓获了一伙拦路埋伏的土匪,送给了殿下。” 景玥? 卫漓嘴角一抽,那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亲自将云萝从马车上扶了下来,指着紧挨着的另一座府邸说道:“那是衡阳长公主府,母亲多数时间都住在那边。不过虽是两座府邸,但实际上两府内有门道相连,往来十分方便。” 云萝转头看了一眼,从外面看也看不出多少究竟,只觉得跟这边差不多。 卫漓牵着她踏上了侯府的台阶踏入大门,又温柔的与她解释道:“母亲进宫去了,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我先带你去你的院里梳洗休息会儿。” 云萝转头看了眼一起过来的师父,就见师父跟她摆摆手说道:“这一路过来你怕是也被折腾得不轻,只管去歇着,我正好跟你兄长说点事。” 第185章 我娘是病娇 “废物!”伴随着瓷器砸在地上的碎裂声,有人扭曲了脸,“人都已经大张旗鼓的进了京城,你现在还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避过了你们那么多的耳目,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如何出现在京城附近的?” 损失了那么多人手,结果想要对付的那两个人却安然无恙,直到他们突然到了京城之后才算是终于找到踪影。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旁边似是幕僚的人物出声安抚道:“事已至此,大人现在恼怒也无用处。卫小侯爷天资聪慧,又是被衡阳长公主和卫老夫人精心教养大的,颇有当年卫侯的风采,随着他年纪渐长确实是越发的不好对付了,现在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顺利的一路避过了我们的眼线。不过,那位大小姐自幼失散,是在乡下庄户人家里长大的,年纪也不过才将将十二,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乍然换了身份又来到京城这个富贵地,想必心里忐忑得很。” “先生的意思是,从卫浅的身上下手?” “卫小侯爷如今长大了越发的不好对付,但是一个乡下长大的豆蔻丫头能有多难对付?哦,听说卫大小姐颇有祖上遗风,从小就有一把子好力气。” 这话与其说是在夸奖云萝,更多的却是嘲笑。 一个高门贵女,不通诗书、不知礼仪,凭着一身蛮力混迹于贵女圈中,不过是白白的惹人笑话罢了。 此时正在谈论云萝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一家,另一座高门府邸之中,也有人在仔细思量,并与身边的人说着:“从卫家和衡阳长公主最近的行事来看,想必很是看重这位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如今人虽已平安到达京城,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要盯上她呢。” “父亲以为,那些人对付不了长公主和小侯爷,就会从这位大小姐的身上入手?” “在乡下长大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可不正是个再显眼不过的软肋吗。卫漓能一路护她安然到京城,可未必能替她挡下之后的所有明枪暗箭。” “还有景家呢,瑞王昨日出城打猎,回来时抓了一伙据说是山贼土匪,却不送去刑部衙门,而是全都被关进了长公主府的地牢里,也不知具体是哪一方人马倒了血霉。” “哼!黄毛小子,真以为打了场胜仗就能在朝堂上横着走了?” 他还真就能横着走。 一场胜仗让景玥彻底掌控了西北的三十多万大军,最富庶的江南有卫老夫人镇守,外人根本就插不进去手,而京畿的禁卫军一半掌在圣上手里,还有一半在衡阳长公主的手上。 如今的朝廷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混乱朝廷了,圣上也不再是当年初登基时的那个惶惶然懵懂小孩。 景王府的继承人已经长成,卫家的继承人也逐渐的让人啃咬不动,而他们一心簇拥在圣上周围,圣上的江山就稳了一半。 在这般情况下,云萝这个突然出现的弱点真是格外招眼,让人蠢蠢欲动。 云萝对于她成为了许多人眼里的弱点还没有切身的体会,她现在面对着从宫里匆匆回来的衡阳长公主,看到这位与她想象中有不小出入的亲娘,忍不住的有一点点发呆。 没人跟她说过,这位一路扶持着幼弟登基,至今仍掌控着京畿半数禁卫军,手段狠戾让无数人胆寒的长公主殿下竟是个病娇! 在宫中听闻儿子女儿突然到京了,衡阳长公主当时就放下正在与皇上商议的事情,急匆匆出宫赶回了家。 云萝刚从浴室里出来,迎面就被她搂进了怀里,“浅儿,娘终于见到你了。” “浅儿”这个称呼让云萝略微愣了一下,随之反应过来她在卫氏族谱上写的是“卫浅”这个名字。 她在浴室时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也知道这个怀抱有些清凉的正是她母亲衡阳长公主,虽觉得不自在,但并没有过多的躲避和推拒,还伸手反抱了一下,“母亲。” 这一抱她又觉得母亲的身体甚是纤细,几乎一身的骨头。 而听她喊一声母亲,衡阳长公主越发的红了眼眶,搂着她便不肯撒手,“浅儿,浅儿,娘找得你好苦,等得你好苦,咳咳!” 她忽然捂嘴连声咳嗽了起来,眉儿弯弯、眸中含水,肌肤细腻光滑却带着不正常的苍白,又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生出两片红云,樱桃小嘴唇色浅淡,端的是柔弱无力、娇不胜衣。 卫漓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将她劝说到旁边榻上,而怀抱虽松开了,她的手却依然紧紧的抓着云萝,似乎一松手云萝就会消失似的。 云萝不得不跟着一起坐在了榻上,身体快过思维的将指尖搭在母亲的手腕上。 唔,这破败的身子。 衡阳长公主的身体确实不怎么好,没有大病,可小病一样能折磨人,尤其她的底子都坏了,身上还有未去净的余毒,且不止一种。 她轻轻拂开云萝的手又反手抓住,懒洋洋没什么力气的倚靠着软垫,轻声说道:“我们母女久别重逢,就不要被这种小事扫了兴致吧。” 她显然知道云萝会医,且医术精湛,但显然也并不想在这个母女团聚的大好时刻说这种扫兴的话题。 云萝不由沉默了下,然后点头,“好。” 衡阳长公主便拉着她细细的询问起了过去十二年在乡下的生活,即便这种事情她早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说一句比云萝这个当事人都要了解也不为过,但她还是想要再亲口问问。 每每想到她原本应该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女儿却因为有些人的恶毒心思流落民间,受尽了苦楚,她就恨不得把那些人碎尸万段! 云萝怼起人来言辞犀利,但说起自身的故事却相当简练,也没觉得在乡下的十二年就是受苦。 起初几年稍微难捱了些,到后来能填饱肚子自己养活自己,就没什么能限制她的了。 但即便如此,衡阳长公主依然听得十分认真,眼泪也是一把一把的往下掉,很快就把眼睛都给哭肿了。 云萝看着被丫鬟收下去的又一条被眼泪沾湿的帕子,回答起话来越发的简洁只挑着好话来说了。 她这位母亲,竟是个水做的。 水做的长公主哭累了也舍不得松手,拉住云萝要陪着一起睡,她还是个需要女儿宠爱的小公主呢! 这一睡就睡到了黑夜降临,需要宠爱的小公主从沉睡中醒来,坐起身就着帘外昏暗的灯光看向身旁还在睡觉的云萝,忍不住伸手爱怜的摸摸她的手,摸摸她的脸,最后还俯身在云萝脸上亲了两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她悄悄的下床到了外间。 云萝在她离开后睁开眼,伸手摸了摸刚才被亲的地方,嘴角有些僵硬,然后转个身继续睡觉。 隐约的能听见外间丫鬟们给长公主梳妆打扮的声音,还有长公主轻声的叮嘱,“小姐一路奔波甚是辛苦,不可吵醒了她。让厨房里多备些吃食,等小姐醒来后就立刻送上。” “是。” 昏暗中,云萝的目光似乎轻轻的闪了一下,然后完全的合上眼睛,呼吸逐渐舒缓。 她确实有些累了,一路奔波,尤其是最近的连续三天在小驴车上颠簸,虽走的是宽敞官道,但依然颠得她浑身的骨头都松散了。 想念橡胶轮胎,想念水泥柏油大马路。 长公主穿戴妥当,又悄悄进来看了一眼后才喜滋滋的转身出门,穿过廊檐花园一路到了长公主府,阴森的地牢之中被关着昨日刚送来的“山贼土匪”,才不过一天的时间,却几乎所有人都萎靡成了另一个模样。 一个似乎领头模样的人被单独拖出来扔到地上,他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正低头把玩着一根长针的衡阳长公主。 两边墙上的火把燃烧得很是旺盛,但依然照不亮这个阴谲的空间,反而越发投影出无数扭曲的阴影。这些阴影随着火焰的摇曳而变形扭曲,也投影到了衡阳长公主的身上,映得她脉脉含情的水眸都似乎燃起了两团幽幽鬼火。 “还是不肯说吗?究竟是谁派你们设伏要截杀我的儿女?”她蹙着眉头幽幽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左右逃不出那么几个人,临死之际难免会多蹦几下以为自己还有得救,其实过不了多久,就算没有任何证据,我也能把他们活剐了。” 轻喃如情人私语,轻蹙的眉头好像正为他们担忧,然而从口中吐出的话却只让人遍体生寒。 云萝再次醒来时已近深夜,吃着厨房送上的丰盛夜宵,听着院里丫鬟与她说:“殿下见您睡得香就没有叫醒您,她让您好好休息,明日也不必早起请安。往常府里只有侯爷和殿下,侯爷也只会在有闲暇的时候去给殿下请安。” 这么松散的吗? 云萝咬一口炸到酥脆的春卷,又舀一只晶莹剔透的馄饨,哦,这只竟然是虾仁馅的。 她抬头看着那个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大小姐终于问她们的名字了! 那丫鬟忙福身说道:“奴婢月容,原先是在殿下身边伺候的,知道小姐要来京城,殿下便将奴婢和如歌安排到您身边。”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丫鬟此时上前一步,福身道:“奴婢如歌,请小姐赐名。” 都是十四五岁的姑娘,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和兰香、兰卉差不多,样貌也甚是娇美。 云萝其实不怎么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但这是长辈的心意她又不好拒绝。 想了想,便说道:“改名就算了,我不擅给人取名字,原来的叫着就很好。先前哥哥跟我说过,我身边至少也该有四个大丫鬟,兰香、兰卉加上你们正好够数了,以后我院子里的事情你们看着处理,兰香她们也是刚来京城,你们多给她们提点一下。” 月容和如歌对视了一眼,齐齐应道:“是。” 云萝此次入京就带了两个大丫鬟,如今身边又多了两个,至于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婆子她就不怎么想管了,直接交给四个丫鬟去理会。 至于说万一管不好出了岔子,或让她不满意怎么办? 一个人管不好,总有别的人能管好。 安排好之后,云萝就专心的对付面前的夜宵,一个人,把这一桌子吃食全都干掉了! 吃饱喝足后却没了睡意,她在门口站了下,然后径直出门到外面走走逛逛消消食。 夜晚的侯府甚是静谧,她的院子是除正院外,地段最好、面积最大、装饰最精致的一个,出门就可欣赏池塘风景,可惜现已深秋,水面上的莲叶浮萍大都枯萎了,倒是池边的菊花开得正好,一簇簇各色各样,在廊檐下灯笼的光芒照耀中甚是热闹。 “赏菊还是得去沐国公府,沐国公府的老夫人甚爱菊,他家的花园也成了深秋时节京城里最好的赏菊去处。” 身后忽然响起的男子声音吓了月容一跳,霍然转身轻喝了一声,“什么人?” 兰卉已迅速挡在云萝身边,目光警惕的看着周围,深夜侯府的后院里,为何会有男子的声音?这声音还有些耳熟。 云萝却抬头看向了廊檐屋顶上,“景玥。” 一道身影从屋顶翩然落下。 景玥今晚穿了一身黑衣,刚才在屋顶上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此时落到灯笼光罩的地方才被人看清。 月容看到他有些呆怔,兰卉还挡在云萝面前神色不善的看着景玥。 就算你是瑞王爷,你也不能半夜出现在我家小姐的闺阁门外啊,若是传了出去,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景玥却全然看不见她们,径直走到云萝面前,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三个月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这话云萝甚是爱听,面上却十分淡定,“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来见你! 景玥目光微闪,轻声说道:“先前在城门看到你进京了,就想来看看,没想到你正在休息,我便不好打扰,刚才正想离去呢。” 云萝又抬头看了眼他刚才落下的屋顶,特别不解风情的说道:“你这登门拜访的方式挺别致的。” 景玥暗叹一声,可是看着亭亭玉立在眼前的小姑娘,他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怨怪的。 她还小呢还小呢还小呢! 心里连说三声,景小王爷就也淡定了下来,忍不住蠢蠢欲动的手,摸了把她的脑袋,“这不是天色太晚了不好再登门嘛,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一路辛不辛苦?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瘦了许多?” 登门拜访,他还担心卫逸之那个表面正经、内里闷骚的混蛋把他打出去呢。 云萝一把拍开他不规矩的手,不说话了。 虽然手被拍得有点疼,但景玥心里却喜滋滋的,将手藏到背后轻轻的握起,他今天就不洗这只手了。 而云萝不说话,他自己也能找到话跟她聊,“沐国公府在每年的十月初九都会设赏菊宴,长公主和卫漓肯定也早已经收到请柬,你若是喜欢菊花,在沐国公府能看到许多外面不得见的精品。” 云萝默默的看着他,幽幽吐出五个字,“我并不喜欢。” 景玥觉得她此时的表情有点怪,有心探究也探究不出什么来,便说道:“不喜欢赏菊就去找人玩。各家勋贵官员都在被邀请之列,大人们会带着家里的公子小姐一同赴宴,你可以借此多认识些人,若是有性情相投的亦可交个朋友。” 顿了下,又说道:“若是都不喜欢,你就当是去吃宴的,宴席上有许多用菊花做成的吃食酒饮,你可以去尝尝。” 不去是不可能的,那是离得最近也最热闹的一场花宴,卫大小姐初回京城,长公主定会带着她出去亮相。 云萝默默的点了下头,又问道:“那沐国公府与我家的交情如何?” 这话来问景玥好像有点不合适,但她却自然而然的脱口问了出来。 兰卉和月容已经默默的退后到了廊檐下,兰卉的表情还算平静,也就对于景王爷半夜造访的行为有些不满,至于说他对小姐的态度,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她在江南的时候早已经看习惯了。 月容却没她冷静。 因为景玥和卫漓的交情,月容对这位爷不算陌生,对于他的脾性就算不是知之甚详也曾亲眼看见、亲耳听说过他的不少事迹,然而现在,那位不近女色、性情阴谲的景小王爷不但深夜爬墙来见她家小姐,还对小姐这么和颜悦色! 不不,岂止是和颜悦色?简直就是……就是太温柔了! 这怕不是个假的景小王爷吧? 云萝回院子的时候,月容跟在身后好几次欲言又止,在服侍云萝睡下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小心的问了一句,“小姐与瑞王殿下很熟吗?” 拉着被子的动作一顿,云萝想了下和景玥的交往,说:“还行。” 月容的神情古怪,还行是什么意思? 还行就是不是特别熟,但也不显生疏。她曾救过他的命,他对她的帮忙也不少。 咦?这样算的话,好像还挺熟了的? 第186章 面见帝后 前一天晚上,景玥刚刚对她说起过沐国公府的赏菊宴,次日云萝就从长公主的口中又听到了沐国公府。 “沐国公蒋成康昔年曾受本宫恩惠,早早的就投向了圣上这边,他家中乃是国公夫人当家做主,老夫人闲事不管只知吃喝玩乐,赏春宴、赏荷会、中秋游船、深秋赏菊、冬日观雪问梅,沐国公府也成了京城里景致最好的府邸。” 长公主软软的倚靠在软塌上,慢声细语的与云萝仔细分说包括沐国公府在内的各家形势和牵连,“蒋家的老夫人与当家夫人乃是嫡亲的姑侄,皆出自成安侯府,成安侯统领西大营,是京城八卫之一。沐国公世子娶妻成国公嫡次女,是个十分伶俐的主儿,你初九随我去赴宴的时候便能见到,不过负责招待你们这些小姑娘的应当是府上那几位未出阁的姑娘。” 这种琐碎的事情原本交给身边的大丫鬟或嬷嬷来说就可以了,但长公主正是恨不得与女儿粘在一块儿半刻都不分离的时候,说到口干舌燥也不厌烦,捧茶润了润喉就继续说道:“大小姐已出嫁,二小姐、三小姐皆是庶出,招待的也只会是各家的庶女,四小姐虽是嫡出却是三房的嫡女,顶多负责从旁辅助,所以招待你的只能是沐国公的嫡次女,蒋五小姐,叫什么来着?” 站在旁边的嬷嬷俯身弓腰,轻声说道:“蒋五小姐闺名华裳。” 这是衡阳长公主的奶嬷嬷,姓蔡,可说是从长公主出生一直伺候到如今,也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她信任的人。 “对,蒋华裳。”长公主眯缝了下眼,幽幽说道,“这蒋五娘在京中似乎颇有些好名声,之前恍惚听到过几句,说什么国色天香、才华横溢的。” 才华横溢她暂且保留意见,至于国色天香,有她闺女美么? 她忽然摸了摸云萝的脸,微蹙着眉头端的是不胜娇怜,呼吸短促,轻声说道:“浅儿莫怕,娘给你准备了许多衣裳头面,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那些个庸脂俗粉如何能够与我家浅儿相媲美?” 不是正在介绍沐国公府的情况吗?怎么突然说到穿着打扮上了? 云萝看着忽然让丫鬟们捧出一匣又一匣珠宝首饰,开始兴致勃勃的往她身上比划的长公主,心里有点慌。 “你先将就两日,娘也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快,先前照着你祖母送来的尺寸做的衣裳都有些不合身了,我已经吩咐下去给你全都重新置办,最快明天就会陆续送来,赶得及初九赴宴。就算布衣荆钗也没什么好怕的,你是镇南侯府的大小姐,是本宫的女儿当今皇上的亲外甥女,除了皇后嫡出的公主,放眼大彧都再没有比你更尊贵的姑娘。” 她挑拣着收拾的动作忽然一顿,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当年你尚未出生的时候,你舅舅就说过了要封你为郡主,要不,今日进宫一趟先把这郡主的封号给讨了来?” 蔡嬷嬷又轻声说道:“小姐来了京城,按理,也该进宫去拜见圣上和皇后娘娘。不过,殿下心疼小姐,先让小姐在府中多歇两天也是好的。” 长公主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娇娇的轻哼了一声,拉着云萝的手说道:“浅儿莫着急,郡主的封号且让你舅舅欠着,不过见面礼可不能少了,娘现在就带你进宫去拜见你舅舅和舅母。” 于是一个多时辰后,云萝被迅速的打包……不,装扮一新,登上长公主的辇车,浩浩荡荡往皇宫走去。 从始至终,云萝的表情都是木然的,就像个乖顺的娃娃,不反驳不多言,却正将接收到的讯息飞快的存入脑海并逐条整理,京城里的脉络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卫漓骑马护在车辇旁,脸上还残留着长途奔波后的疲累痕迹,神情也是无奈的,“母亲,何必这般着急?舅舅不是都说了让妹妹在家多歇两日吗?” 丫鬟掀开了帘子,长公主扭着帕子一脸忧愁的说道:“我如何能不着急?那些人最是会看人下菜,如今都初四了,我若是不赶紧给你妹妹添些脸面,到初九去赴宴的时候那些人以为你妹妹不受宠,看轻她欺负了她怎么办?” 全京城都知道长公主有多看重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了好吗?为了迎这个亲女儿回府,她甚至毫不留情的舍弃了在身边养育多年、也骄纵宠爱了多年的小儿子。 然而,卫漓听到母亲的话,却也缓缓的沉凝了脸色。 世人多浅薄,妹妹从小在乡下长大,这本身就是一个能让那些自诩尊贵的高门贵女们轻视的弱点,若是回来后家里还毫无动静,岂不更让人轻视了她?偏偏她又是个清冷性子,不擅与人争执,即便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告状。 卫漓似乎已经看到了一群贵女趾高气扬的将他妹妹围堵在中间欺负的场景,原本松松抓着缰绳的手蓦然握紧,脸色也是分外严肃,侧头与车辇内的云萝说道:“正巧还有几日空闲,我明日带妹妹在城里四处走走吧?” 云萝点头,“好。” 卫漓肃着脸,眼里却泛起了光。 妹妹如此可爱,他要不要带着她往那些以前曾多次在他面前显摆家中妹妹的混蛋们面前去转一转呢? 不不,还是不要了,这么可爱的妹妹怎么能被那些混蛋见到呢?真是被多看一眼都是莫大的损失! 长公主仪仗浩浩荡荡的穿过小半个京城到了宫门前,并畅通无阻的进入了皇宫里面。 云萝透过掀开的帘子往外看逐渐展现在她眼前的大彧皇宫。 它没有红墙碧瓦,而是巍巍高耸的黑墙,宫墙上列着守卫,黑铁宫门上连门钉都透着威严,银甲侍卫列队在宫门两旁,气势森然。 云萝忍不住的将目光落在守卫宫门的侍卫们身上,看着这些与她原先想象中不大一样的皇宫禁卫们。 她以为,拱卫皇城的禁卫军多是些陷在富贵窝里的太平兵,勋贵子弟的历练场。 战场离皇城太远了,他们武艺高强、训练有成,却没有经历过战场千锤百炼后的凶戾悍勇。 但在亲眼看到的时候,她发现她想错了。 卫漓见她在看那些侍卫,在通过宫门后就与她说道:“守卫皇城的都是从军中挑选的最精悍的将士,三年一轮换。” 云萝若有所思,但没有多说什么。 车辇行走在甬道中,两边都是高耸的楼墙,灰黑色的夯土板筑,抬头只能看见窄窄的一线天。 其实甬道并不狭窄,足够宽阔的车辇三排并行,然而人行走在其中总觉得分外逼仄,连心跳都莫名的加快了几分。 穿过长长的甬道,又经过一道门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皇宫,视线也忽然开阔了起来。 白玉阶,红木柱,楼台高筑,廊檐勾角,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明光,气势恢宏。 长公主的车辇在一处广场上停了下来,等候在旁边的内侍太监踩着小碎步上前,“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侯爷,拜见卫小姐,圣上得知殿下进宫,早已等候多时了。” 云萝随着母亲下车,抬头便见白玉台阶上的宫殿,“崇明宫”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这是圣上的寝宫,也是批奏折、接见入阁大臣开小朝会的地方。 长公主没有直入大门,而是携着云萝从旁边的石阶登上高台,转过一个弯进入了另一扇门,进门时,云萝抬头匆匆一瞥,只见含英殿三个大字。 他们才刚踏入门内,迎面就见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迎了上来,笑盈盈的先朝着长公主拱手一礼,唤着:“阿姐。” 这就是大彧的当今圣上泰康帝了。 他的样貌是极好的,俊眉星眸不失皇家尊贵、天子威严,此时笑盈盈的模样又观之可亲,连唇上的那一撇齐整小胡子都格外顺眼了起来,一身宝蓝的便服只在领口处绣着一条龙纹,脚踩皂靴,手挽佛珠,神态甚是温和。 但这温和也只是相对的,或者说,只是对着特定的某些人才会有的,眉间的褶皱显示出了他应该习惯了端肃,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严甚是迫人。 长公主朝他躬身问安,卫漓和云萝也跟着行礼。 他不等长公主弯下腰就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转头又看向云萝说道:“这就是浅儿吧?近来时常听阿姐念叨,也甚是惦念,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长公主伸手把云萝拉到了面前,扶着她的肩对泰康帝说道:“你当舅舅的第一次见外甥女可不能小气,过去那许多年,给你省下了多少压岁钱?” “是是是,小弟如何敢小气呢?见面礼若是浅薄了岂不也丢了我的面子?阿姐放心,见面礼早已准备好了,往年省下的压岁钱也该全都补上才行,不能委屈了浅儿。”那神态,十足的宠溺。 长公主不禁眉开眼笑,又娇娇的对云萝说道:“浅儿,快拜见你舅舅。” 云萝便后退半步,然后屈膝下拜,“卫浅拜见舅舅。” 泰康帝完整的受了她的礼,然后亲手将她扶起,将一枚玉佩放到了云萝的手上,含笑说道:“乖孩子,这是舅舅送你的,你收好了。” 玉佩是一朵扁平的昙花模样,触手温润,除了玉质极好之外似乎没什么特别稀奇的,但长公主在看到这枚玉佩的时候却忽然皱了皱眉,然后瞪了泰康帝一眼。 泰康帝撇开眼,将云萝的手掌合上轻拍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收好。” 云萝忽然觉得这玉佩有些烫手。 这怕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或作用的东西吧? 只是现在好像也不适合询问。 她看了眼母亲,见她虽皱着眉头神色不渝,但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将玉佩收了起来,转头与泰康帝说道:“谢舅舅。” 小姑娘模样精致,小脸还有些圆润,十分的清丽可人,泰康帝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卫漓,笑道:“真不愧是亲兄妹,这样貌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卫漓心里甚是愉悦,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舅舅是没见过妹妹四年前的模样,那才是真的与外甥小时候一模一样,现在却已经没那么像了。” 泰康帝惊讶道:“哦?也是那么胖墩墩的?” 云萝:“……” 卫漓:“……”感觉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长公主哀怨的摸着云萝的小手,眼泪汪汪的说道:“可惜我都没见过浅儿小时候的模样。” 泰康帝的目光微涩,只一瞬就又隐匿消散,与长公主说道:“瑾儿得知了浅儿到京之事,今日一早就闹着要出宫去阿姐府上,被皇后压在了身边读书,阿姐若无要紧事不妨去皇后宫里坐会儿?也能让那小子安分一些。” 长公主收起哀怨,矜持的点了点头。 泰康帝又对云萝说道:“那小子出去一趟回来倒是乖了许多,还时常念叨你和胖嘟嘟,那胖嘟嘟是你在郑家的弟弟吧?怎么叫这个名儿?” 说起亲近的人,云萝的目光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些,说道:“嘟嘟是小名,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很胖,是我另一个弟弟给他取的小名,他大名叫郑文安。” “能让瑾儿这样惦念,想必也是个淘气的胖小子。”泰康帝忍俊不禁,又与云萝说道,“虽然嘴上没什么好话,但他也很是惦念你这个姐姐。他现在就在皇后那里,你不如去看看他吧,顺便……” 他的声音忽然落低,连嘴唇都几乎看不见嗡动,只有极轻微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你医术精湛,那么多太医都没有发现的问题被你找出来了,舅舅和你舅母都十分感激。你过去的时候帮舅舅再看看他,身上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云萝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心里有些疑问,但见泰康帝连跟她说句话都这样小心,她就没有多问,或许去问皇后娘娘也是一样的? 告辞离开含英殿,长公主拒绝着软轿,带着卫漓和云萝步行前往皇后的长春宫。 可惜长公主身娇体弱,步行不到百米就累得额头上都浮起了一层薄汗,气息喘喘,软软的被卫漓和云萝扶在中间。 卫漓心疼母亲,便说:“还是叫人来抬着您走吧。” 长公主伸手轻轻的拍了他一下,说道:“不要,太医都说了,要我平时多多走动,不信你问你妹妹,我是不是该多走动走动?” 云萝扶着她说道:“对,多走动对身体好。” 长公主忽然拭了下眼泪,抽抽噎噎的说道:“我是该好好保养身子了,这样才能活得更长久一点,也能给浅儿多些遮风挡雨。” 儿子已经长大了,浅儿却还小,她如果现在死了,不知多少人要欺负她的浅儿呢,所以绝对不能死,她只要活着,就能把所有欺负她女儿的坏蛋给活剐了! 今天开始,要好好保养身体! 长春宫就在崇明宫的后面,绕过崇明宫往后穿过一个小广场就到了,再往后拱卫环抱着长春宫的才是妃嫔居住的后宫。 皇后身边最信任的秦嬷嬷已经候在了宫门前,远远的看着长公主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从崇明宫过来,直走了半刻钟才走到面前。 秦嬷嬷也知道长公主的身体,迎上前几步,屈身行礼道:“奴婢拜见长公主,拜见侯爷,拜见大小姐,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已在殿内等候。” 瑾儿小公子可不是个普通的小皇子,他是中宫嫡出的太子殿下。 他们随着秦嬷嬷进入了长春宫,尚未进门,云萝就先听见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进门就见瑾儿站在门边,先朝长公主和卫漓行礼唤一声,“姑母,表哥。”然后抬头侧目斜睨着云萝,端着手特别嫌弃的说道:“你那是龟爬的速度吗?竟是现在才到京城。” 云萝面无表情的伸手,一把捏住了他的小脸。 说谁龟爬呢? 小太子顿时“哎呦”一声叫唤了起来,“你你你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让我父皇砍了你的爪子!” 见云萝不为所动,捏着他连的手还越发用力了,他当即改变策略,捧着她捏他脸的手眼泪汪汪的说道:“姐姐,疼~” “噗嗤!”站在他身后的宫装丽人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臭小子,总算还有人能治得住你!” 能这么说话的,除了皇后娘娘也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瑾儿捧着被捏得生疼的脸,“哼”了一声。 皇后娘娘的笑容一收,“信不信我今日就送你去瑞王府?” 太子殿下顿时乖乖的站好,软软的喊了一声:“母后。” 好气哦,老是拿舅舅来吓唬他! 此时,皇后娘娘与长公主已互相见礼,又拉着云萝笑盈盈的说道:“浅儿终于来了京城,真是让陛下和阿姐好生惦念。” 云萝默默的搓了下手指,当着人家亲娘的面捏她儿子的脸什么的,看皇后娘娘的表现,应该是没有生气吧? 第187章 娇娇弱弱长公主 皇后娘娘是个大美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景玥长成那么个妖孽模样,身为他的同胞亲姐姐,皇后娘娘怎么也不该只是个样貌寻常的清秀佳人。 看瑾儿那双和景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这双桃花眼长在女子的脸上,亦是十分的风流韵致。 皇后娘娘长得过于美艳风流似乎不够端庄? 但她眉间带着英气,只需收起笑容,那威严端肃的气势便扑面而来,让人不敢轻视。 请了长公主和云萝兄妹入殿之后,她就将殿中的宫女内侍都打发了出去,看了眼一直粘在云萝身边却偏要故意做出一副矜持模样的儿子,与云萝说道:“瑾儿在宫里也没有个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难免会寂寞一些,从江南回来后因为多了你这个姐姐,都不知有多高兴,见天儿的念叨你为何还不来京。” 瑾儿自觉这话让他失了脸面,好像他有多巴望着表姐来京城似的,便不高兴的说道:“母后可别胡说,不知有多少人想与我玩耍呢,多个姐姐还是少个姐姐的有什么要紧?儿臣不过是因为先前与她说好了要在京城见面才多挂念几分,儿臣身为太子,必然也是要一言九鼎的。” 说着又得意的看向云萝,“姐姐往后在京城行走,若是有那不长眼的敢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本宫,本宫会护着你的!” 云萝耷着眼角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多谢太子殿下。” 瑾儿觉得她的表情不是很到位,但这句话还是让他有些满意的,便纡尊降贵道:“姐姐初到京城,不如本宫明日抽时间出来陪你四处逛逛吧。” “不麻烦殿下了,哥哥会陪我的。”让他陪,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 太子殿下顿时小脸一拉,“哼”了一声。 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本宫肯抽出宝贵的时间纡尊降贵去陪你是你的福分,竟还敢拒绝! 他眼珠骨碌一转,转向了端正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卫漓,说道:“表哥一路回京辛苦了,我看你脸上还有些疲色,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卫漓微微欠身,亲近而不失恭敬的说道:“劳殿下关心,臣只是连日赶路稍有些疲累,并无大碍。” 所以陪妹妹逛街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真不需要太子殿下代劳。 皇后娘娘见儿子这接连碰壁的模样,半点都不觉得心疼,又与云萝说道:“自从……之后,他的脾气倒是好了许多,还要多亏了浅儿和那位郑大夫,不然,本宫都不敢想太子以后会怎样。” 那件事长公主显然也知之甚详,不禁蹙着眉头说道:“那样的东西下到瑾儿身上真是歹毒至极,金尊玉贵的人儿,所用从来都是最精致最细腻的,从没想过身体娇贵竟是因为中毒。” 至于他那狗脾气,尊贵如太子殿下,身边多是小心奉承之人,之前还乱跑看到了一些不堪的事情,帝后都觉得儿子这暴躁的性子或许是因为年纪小受了刺激,也是因此才会把他送去景玥身边,就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 景玥可不会纵着他,舅甥两凑到一起,还真不好说究竟谁的脾气更坏一些。 万万没想到,这一去竟揪出了这么一桩大事。 皇后的眼中有一丝厉色转瞬即逝,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说道:“在江南时,虽揪出了瑾儿身边的叛奴,但所用毒药却被先一步毁去没有找到,这是回京后才找出来的。之前曾叫太医来验看,都说是种会影响心智的药物,与身体本身却是没多大伤害,可我终是不放心,一直留着想等你上京时再叫你看看。” 那些个庸医,隔三差五的请平安脉,却始终连太子中毒都没有查出来,叫她如何还敢过于信任? 云萝将盒子接过,打开便见里面是个密封的瓷盒,开启瓷盒,里面半透明的膏状物就呈现在了眼前,放到光线明亮处还能看到白色中隐隐的透着蓝,散发出十分浅淡的奇异香味,不知情的人乍一眼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小盒胭脂香膏。 这盒香膏的面上被挖去了一小块,也不知是被使用了,还是太医查看的时候挖走的。 云萝很快就将盒子重新盖上,说道:“我这样也看不出究竟来,能让我带些回去仔细查验吗?” 皇后点头道:“好,那就拜托浅儿了。” 瑾儿坐在旁边小小的挪了两下屁股,忽然伸手往云萝面前一送,说道:“我母后天天疑神疑鬼的怕人再给我下药,她都不信太医们的诊断了,你再给我瞧瞧,看我身体是不是好了?” 云萝在皇后的长春宫里并没有多留,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带着一堆赏赐的见面礼告辞离开了。 瑾儿送他们走出长春宫,却并没有转身返回,而是继续跟着,大有要一路送他们到宫门口的意思。 出了长春宫就是崇明宫了,转过一道弯便见到一个身穿红色宫装的妃嫔正带着一队宫女内侍站在崇明宫外面,与门口的内侍说着什么,长公主顿时脚步一顿,眉头一皱。 正与那嫔妃说话的内侍是泰康帝身边的红人王福海,见到长公主一行人,顿时抛下那嫔妃迎了上来,行礼之后说道:“长公主可是要带着侯爷和大小姐出宫了?陛下正在批阅奏折,先前便与奴婢说了,殿下您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后不必特意告辞。” 那嫔妃也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福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 太子与卫漓作揖回礼,云萝也跟着哥哥行礼,长公主却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问王福海,“怎么回事?” 王福海陪着满脸笑容,说道:“贵妃娘娘亲手做了汤羹给陛下送来,奴婢正想要去回禀陛下呢。” 长公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配着她那张因苍白而格外娇弱的脸,看得王福海是心惊胆战的,然后便听她忧心忡忡的说:“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陛下饿了竟还要贵妃亲手来送吃食?” 王福海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忙不迭的说道:“长公主恕罪,奴婢可不敢不精心,陛下刚刚还用了一块点心呢。” 长公主更担心了,说:“既然陛下不饿,你要带这些东西进去做什么?撑坏了陛下可如何是好?” 贵妃的眼中有阴霾一闪而过,开口道:“长公主……” 然而她才开口出了个声儿,就被长公主打断,听她轻轻软软的、似乎多用点力就会呼吸不过来的说道:“无召便擅自出现在外廷,贵妃怕是忘了宫规吧?来人,甄贵妃擅出内宫,不守宫规,拖下去罚二十鞭。” 就连罚人鞭子的语气都是娇娇弱弱的。 甄贵妃顿时脸色大变,看到竟还真有侍卫听闻长公主的召唤朝她走来,更是连连后退,指着长公主便说道:“你敢,本宫乃是圣上亲封的贵妃!” 长公主被她狰狞的厉喝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就往后倒去,被身后的卫漓扶住后便半倚靠着他,拿帕子捂着口鼻委委屈屈的说道:“本宫是圣上嫡亲的姐姐,难道还打不得弟弟身边的一个妾?” 甄贵妃的脸色又是一阵扭曲,色厉内荏的喊道:“本宫是一品的贵妃!” 长公主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弱弱的说道:“贵妃难道就不是妾?你终究也只能穿一穿这品红色。” 她朝着旁边站住了脚的侍卫们挥挥手,蹙眉不满的说道:“站着做什么?还要本宫去请你们不成?打吧,就在这儿打,二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甄贵妃在身旁宫人的护卫下连连后退,“我……本宫……妾身就算犯了错,也自有皇后娘娘责罚,长公主越俎代庖,也不怕惹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不痛快。” 这些侍卫一个个都身强力壮还有武艺再身,他们的鞭子和后宫内廷给妃嫔执刑的宫嬷嬷的鞭子可是完全不同等级的两个威力,她宁愿被皇后责罚。 虽然皇后也不是善茬,但她终究要顾及颜面和名声不敢对妃嫔们太苛刻,长公主却…… 不知想到了什么,甄贵妃的呼吸声都忽然粗重了几分,看着长公主有气无力的靠在儿子身上,脸色苍白眼中似乎还含有泪光,可那眼神却幽幽的仿似两盏鬼火,一下子就把她心中的阴影全都勾了起来。 长公主却无视她的挑拨,幽幽的扫了眼又因为贵妃的叫嚣而停下来的侍卫们。 那领头的侍卫顿时头皮一紧,再不犹豫,带着人上前去押贵妃,却被甄贵妃身边的宫人们阻挠。 他回头看了眼长公主,然后一鞭子朝着宫人们抽了过去,“啪”的一声却当场打伤了至少五六人,宫人们被这说打就打的气势骇住了,下一秒甄贵妃就落入到了侍卫的手中。 长鞭撕裂空气的呼啸伴随着抽到人身上的迸裂,还有甄贵妃的大声惨叫,清楚的传入到了崇明宫含英殿中,泰康帝放下一本奏折揉了揉眉心,冷声问道:“谁又惹阿姐不高兴了?” 身边的赵大总管动作轻柔的替陛下换上另一本奏折,说道:“是贵妃娘娘亲手熬了汤羹送来,正好被长公主撞见了,说她犯了宫规,罚二十鞭。” 泰康帝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轻声呢喃道:“甄贵妃?她怕是受不住二十鞭吧?” 沉吟了下,又说:“罢了,阿姐自有分寸。” 然后就拿起另一本奏折仔细批阅,对外面的吵闹充耳不闻。 几鞭下去,甄贵妃就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长公主看着她背后血肉模糊的惨样,似乎不忍心再看,便移开了目光,又伸手捂在云萝的眼前,轻声安抚道:“浅儿别怕,娘在责罚坏人呢。” 云萝拉下她的手,说道:“我并不怕。” 长公主在她脸上仔细看了会儿,见她似乎并没有说谎,脸上没有一点惊慌害怕的模样,就又笑了起来,笑得眼睛弯起,深秋微寒的风都似乎变得柔和了。 对上这样温柔的母亲,云萝也不自觉的抿着嘴唇微弯了眼角,见行刑已接近尾声,她便拉着长公主转身离开,“母亲今日走了这么两趟也差不多了,还是回车辇上休息吧,锻炼身体也该循序渐进。” 长公主眉开眼笑喜滋滋的,“好,都听浅儿的。” 瑾儿蹬蹬蹬的跟了上来,登上长公主的车辇说道:“姑母,我出宫去陪你几天吧。” 长公主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先去问你爹娘。” 太子殿下顿时垮下了脸,捏着长公主的衣角委委屈屈的说道:“父皇和母后给我找了好多老师,天天让我读书习武练骑射,我还这么小呢。” 长公主顿时把他搂在怀里心疼得不得了,“要不,我回头跟你父皇说说,让你出宫跟表哥表姐一起读书习武?你舅舅也常来找逸之玩耍,无论学识还是武艺乃至兵法谋略都是极好的,足可以指点你。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就学什么都不会觉得孤单了。” 太子殿下:“……” 长公主一脸慈爱的看着大侄子,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是棒棒哒。 瑾儿送他们到宫门口,然后下了长公主的辇车目送他们离开后才折身返回,坐在他自己的车架上,他咬着嘴角眼中骨碌碌转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坏主意。 而云萝跟着长公主进了一回宫,知道了一件事,她亲娘在皇宫里也是能横着走的。 不过京城的其他人所关注的却是随着她一同出宫的大批赏赐,还有长公主又在宫里跋扈横行,今日竟将贵妃娘娘都给打了。还不是打个耳刮子挠一下脸的普通殴打,而是由崇明宫门外的侍卫执刑,抽了整整二十鞭,直打得甄贵妃血肉模糊、半死不活,太医院的一半太医在淑兰宫里守了一夜才将甄贵妃救活过来,往后也不知要躺多久才能起得来身。 次日,弹劾衡阳长公主的奏章几乎堆满了一张桌子,泰康帝面无表情的挑着最上面的翻看了几张,又面无表情的扔了回去,“烧了吧。” 这个时候,云萝正被卫漓带领着逛京城的大街小巷,身后跟着如歌和兰香,还有卫漓的两名小厮,分别叫青书和绿砚,两人的面容相似竟是一对双生子。 他们一大清早就出来了,吃过精致多样的早点,看过坊间早起的百姓,川流的人群,走过一家有一家的大小铺子,从衣裳首饰到文房书籍,还有数不清的小吃零食,云萝从出门开始到现在,那嘴就没有停下来过。 果然,这京城里的各色吃食比越州城里要多多了。 到了中午,卫漓带着她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醉霄楼,又点了一桌子的好菜。 他早已发现,带妹妹去买衣裳首饰,还不如带她去吃各种佳肴美味更能讨她欢心。 好菜逐渐上桌,兄妹两正大快朵颐,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桌凳被掀翻、盘盏落地的碎裂,还有几声惊呼和匆匆后退逃离的脚步声。 云萝正啃着红闷蹄髈的动作一顿,卫漓也有与妹妹愉快享用午餐的气氛被破坏的不悦,“怎么回事?” 隔着包厢的门,青书的声音传了进来,“爷,是吴国公府上的二公子与旁边桌的几个书生起了争执。” “甄放?”卫漓眉间微紧,转头见云萝看着他,便解释道,“这甄放是吴国公府的嫡出二公子,也是宫里甄贵妃的亲弟弟。” 甄贵妃的弟弟? 这么巧,昨天她娘刚打了甄贵妃,今天他们就在酒楼里遇到贵妃的弟弟闹事打架了? 兄妹两开门走了出去。 醉霄楼二楼的包厢是呈环形建造的,出了门口站在栏杆旁就能看到楼下的场景,云萝出来就看到刚才还整齐干净的一楼大厅已是乱成一团,一个穿浅绿袍子的锦衣公子站在凳子上,一只脚还踩上了桌子,正指着离他不远的几个书生大声喊着,“天子脚下也敢胡言乱语,小爷我今日就教教你们规矩!” 云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见这位吴国公府的二公子模样长得还不错,只是脸色苍白、眼底泛青,一副明显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模样。 在他所指的方向,一群人将那几个书生围在中间,有小厮打手,也有与甄放混迹在一起的别家公子爷。 但被围的书生们并不见慌张,反而冲着甄放怒目而视,有人想要冲上来,被领头模样的人挡了回去,然后他自己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我等不过是友人之间闲谈几句,不知是哪句话惹了这位公子不高兴?竟是二话不说就将我等的饭桌给掀了。” 绿砚站在身侧轻声说道:“这几位书生皆是来自锦州的赶考书生,说话的这位还是冀北总督的二公子封炫。听闻这位二公子幼时体弱,不能练武,便走了读书科举之路,秋闱时高中榜首解元。今年正好弱冠,尚未娶妻。” 云萝看向这位冀北总督的二公子,见他身长挺拔,脚步沉稳,除了稍稍有些瘦削之外,并不像是个体弱的模样。 而楼下的争执还在继续,甄放指着封炫叫嚣着:“你们说了些什么混账话自己心里就没点数,竟然还敢来反问小爷我?大言不惭、大放厥词,真以为这里还是你们那能由着你们作威作福的乡下地方呢?” 也不知究竟是谁在作威作福。 封炫的脸上有怒色浮现。 一省之地,道台执政,总督掌军,都是正三品的大员,便是放在京城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封炫身为冀北总督之子,因为自幼体弱,父母兄弟都会不自觉的多偏疼他一些,到了外面也是被人追捧的那个,加上脑子聪明读书好,还真是从没有人敢这样指着他的鼻子骂过。 他一拂袖,沉声说道:“我自认刚才的言谈中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倒是兄台的行为让我等不敢苟同,还是说,一言不合就掀人饭桌就是你所谓的规矩?” “还敢顶嘴?”甄放指着封炫怒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没见识的破落户?还敢在爷面前大放厥词,爷说你坏了规矩,你就是坏了规矩!” 又冲着围堵的小厮打手们喊道:“你们都是死的啊?站着做什么?还不上去给我打,狠狠的打,打死算我的!” 呼啦啦的忽然从门外冲进了一群黑衣侍从,反将甄放的人给围了起来,“谁敢动我家公子?” 这些侍从皆都是从冀北军中下来的,杀气凛凛拔刀出鞘,一下子就把这些平时跟着甄放作威作福的人吓成了软脚虾。 打架就打架,怎么还动起刀子来了?犯规,犯规! 甄放也被吓了一跳,差点脚一滑从桌子凳子上面摔下来,稳住心神后再看向封炫的眼神顿时多了些警惕,“你是什么人?” 封炫沉着脸,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是个赶考的举人,没什么值得甄公子记挂的,便是被活活打死也算不得什么。” 甄放眉头一皱,“你知道我是谁?” 封炫挑眉不语。 他确实认识甄放,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听说过这位吴国公府的二公子,可惜甄二公子流连酒色,如何会去关注几个赶考的学子?倒是…… 他忽然抬头看向二楼,直直的对上了卫漓的目光,似乎琢磨了一下,然后拱手作揖,“见过卫侯爷。” 他身后的书生们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也纷纷行礼,“见过卫侯爷。” 许多人口中的卫侯其实是他爹,他们习惯了称呼卫漓叫小侯爷,但现在封炫和他身后的书生们如此称呼卫漓,似乎也并没有错。 卫漓微笑了一下,“封二公子识得本侯?” 封炫一手拂袖,含笑说道:“小侯爷之名如雷贯耳,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不过在下小时候曾远远的见过卫侯,印象深刻,今日再见小侯爷便猜了出来。” 卫漓的笑容缓缓的淡了些,“封二公子的记性真好。” “小侯爷谬赞。” 甄放看看封炫,又看看卫漓,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卫漓便喊道:“卫漓,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题外话------ 今天竟然是圣诞,错过了昨晚上的平安夜,感觉错过一个亿。 亲爱的们,圣诞节快乐!o(* ̄︶ ̄*)o 第188章 还小呢,不小了 “为何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卫漓对甄放的指控莫名其妙,皱眉道,“是你长得太丑,让我不敢看?” “噗嗤!”封炫身后的一名书生忍不住笑了出来,卫漓和站他身边的云萝闻声便齐齐转头看了过去,一样的脸色平静,一样的目光澄澈,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疑惑。 那人的笑容顿时哽在了嗓子眼里,左右看看,咦?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小侯爷说的这句话很好笑吗? 气氛莫名的呈现出一种奇怪又带着点尴尬的冷场,封炫嘴角抽搐,侧头看了那人一眼。 甄放都已经把目标转到了卫漓身上,他们原本可以趁机抽身不再与甄放等人纠缠,然而同伴的这一笑,顿时就又把他们给搅和进去了。 同样都是二公子,他家也比不上吴国公府尊贵有体面,还出了个贵妃娘娘,但封炫并不惧甄放这个纨绔,可不惧并不代表就愿意自找麻烦。 而甄放果真被那一笑吸引了过来,冲着那个书生说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今儿还真是新鲜,什么样的人物都出现了,怎么,你是觉得那话好笑,还是本公子很好笑?” 被几乎所有人看着,那书生迅速的涨红了脸,有些羞也有些恼怒难堪。但他并没有封炫的好家世可以让他在京城里也底气十足,又是他失笑失礼在先,便拱手说道:“甄二公子明鉴,小生并无这个意思。” 甄放白眼一翻,“那你笑什么?” 封炫将同伴往后一挡,说道:“不过是觉得小侯爷说话甚是风趣罢了,甄二公子又何必抓着这么点小事不放?” 这是又将话题牵引到了卫漓的身上。 甄放看了眼围在旁边的那些黑衣带刀侍卫,对封炫有些警惕,也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头,怎么都没听人说起过? 卫漓刚才叫他封二公子,封?风?丰? 甄放打量之后也不与他们争口舌,转头又指着卫漓说道:“我长姐不过是给陛下送去一碗汤羹就遭了衡阳长公主的一顿毒打,差点把命都给丢了,至今还躺在榻上起不来身,此事我家定不会轻轻放过,定要替我长姐讨一个公道!” 卫漓的神色不改,也不愿意在这里跟甄放做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就说:“此事你与我说无用,究竟如何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甄放更气了,谁不知道陛下十分敬重衡阳长公主?百官们在私底下都说,陛下对衡阳长公主,那是当亲娘一样孝顺的,自陛下亲政之后,无数次百官上书弹劾衡阳长公主,就没有一次成功过! 指望陛下在这件事上给甄贵妃做主,真是想也不要想,这个公道还是得自己找回来。 但这种事情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却是万万不能的,甄放被卫漓的一句话堵上心口,“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强行忍下了到嘴边的这些话,转而说道:“即便贵妃娘娘当真犯了错,也自有皇后娘娘责罚,长公主越俎代庖,这手伸得可够长的,都插手管起陛下的后宫了!” 卫漓顿时脸色一沉,却有人比他先开了口,“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在意,你倒是管得挺宽。” 当面被人侮辱母亲,如何还能继续作壁上观不开口? 所有人都把目光从卫漓转到了他身边的云萝身上,便见豆蔻少女亭亭玉立,藕色的绣花小袄映衬着如玉的小脸,目光清泠泠的有些冻人。 甄放有短暂的失神,随之目光变得黏糊糊的一直在云萝身上打转,忽然“唰”一声抖开油纸扇晃了两下,扯起了嘴角笑道:“呦,这就是刚回京的卫大小姐?瞧这小模样白白嫩嫩跟朵花儿似的,可真不像是在乡下长大的粗野村姑。” 卫漓将云萝拉到了伸手挡开各色视线,沉声说道:“即便是乡野村姑,也是本侯的亲妹妹,甄放,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些。” “哪里不干净了?”看向云萝的视线被挡住,甄放就看着卫漓说道,“哎呦,不愧是小侯爷的亲妹妹呢,跟你还真有七八分相像,清丽脱俗,沉鱼落雁啊,等过个几年长大了,真不知要便宜了哪个臭男人!” 卫漓的脸彻底的黑了,伸手就抓住了身旁绿砚手上的佩剑。 剑已出鞘,却在半途忽然被一只白嫩还有点肉呼呼的小手给按了回去。 “妹妹?” 云萝按着他的手背,脸色平静没有丝毫被辱的羞愤,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哥哥,你是侯爷,何必跟这种满嘴喷粪的蛆虫起争执?不论输赢都没脸面,失了身份不说,还容易沾惹脏东西。” 小姑娘的声音不高不低仿似闲话家常一般,却清楚的传遍了整个醉霄楼,不管当事人还是围观群众闻听此言后都不由得为之一静,直到甄放暴跳而起,指着云萝怒喝道:“臭丫头,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你骂谁是蛆虫呢?” 云萝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下来,“言行无状,举止无礼,你虽是国公府的公子,但我哥哥是正经的侯爷,你见面时向我哥哥行礼了没有?你刚才在对着谁大呼小叫直呼其名呢?我母亲是皇上嫡亲的姐姐,食邑万户的长公主,位比亲王,行事对错轮得到你一个身无功名的纨绔来置喙?” 这一刻,卫小侯爷有一种被妹妹罩着的微妙满足感,却又不愿她跟甄放这种恶心玩意多纠缠,便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确实不必与这种人置气,甄贵妃不守宫规,无召擅出内廷还意图进入含英殿,被罚二十鞭,她的亲弟弟又能有多好的教养?” 云萝闻言若有所思,“看来是家教的问题。” 甄放被气得手抖,一下就撕坏了手里的折扇。 从人品到礼仪再到教养,他被一个黄毛丫头批得一无是处,哪怕他确实没什么本事,天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可这个臭丫头是卫漓的妹妹,衡阳长公主的女儿,那些话更是牵连上了宫里的贵妃和整个吴国公府的家教! 甄放顾不得心疼手上这把新得的还没来得及把玩上两天的扇子,随手一扔就红着两只眼睛怒气冲冲的朝二楼冲了上去。 “臭丫头,我撕烂了你的嘴!” 堂堂国公府嫡公子与十二岁的卫侯府大小姐当堂撕扯,那是不存在的,甄放甚至都没有能够跑到云萝的面前,就被卫漓一脚踹得飞跃栏杆,“嘭”一声砸在了楼下的一张实木大桌子上,砸坏了一桌的好酒好菜。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脚,转头看向趴在桌上哼哼唧唧的甄放,暗道这桌子的质量真不赖,一点都没有被砸坏呢。 卫漓依然挺直了腰杆站在那儿,将妹妹护得紧紧的,脸色冷肃,气势凛然,看着楼下甄放和他那群或朋狗友狗腿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肃然说道:“关于你今日几次唐突冲撞我妹妹之事,我母亲会与吴国公商议的。” 被砸得心肝脾肺都仿佛移了位,头晕目眩趴桌上好半天都缓不过气来的甄放忽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下。 他就是个纨绔,也就敢对着卫漓叫嚣两句,毕竟十六岁的卫漓在他眼里还只是个躲在长公主羽翼下的毛头小子,且向来端方不擅与人争执,也没有遇事就跑回家里向长辈告状的劣迹,却没想到他现在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要告诉家长的话来! 被衡阳长公主找上门来,他怕是要被打死。 卫漓没有再与甄放纠缠不休,说了这话之后就护着云萝回到了包厢,剩下的事自有青书和绿砚会去处理。 楼下,有人在窃窃私语,“这卫小侯爷与传闻的不大一样,都说他端肃方正不轻易与人争执,我看不尽然。” 封炫看着已看不见人影的二楼,若有所思道:“或许只是因为疼爱妹妹。” 包厢里,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不过刚才也吃得差不多,倒不用撤下去另外换上一桌新的。 云萝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花茶轻轻的吹着气,水雾朦胧,缭绕在面前让她的脸都柔和了些。 卫漓挑了两块无所谓冷热的糕点到她面前,温柔说道:“再吃几块点心,刚才被中途打断,都没能好好吃饭,肯定还没吃饱。” 桌上的盘子其实都已经空了大半,云萝今日从出门就停下来嘴过,并不饿,但就着花茶吃两块点心,好像也不错。 青书敲门走了进来,轻声说道:“爷,问清楚了,方才封二公子与几位同窗说起了甄贵妃昨日在崇明宫门前被长公主责打之事,言语中有几分责难甄贵妃不守宫规的意思,正好被甄二公子听见,便闹了起来。” 云萝从茶杯里抬起头,淡淡的问了一句,“他是故意的?” 青书一愣,躬身说道:“小的也以为他是故意的,甄二公子就坐在与他隔了一张桌子的旁边,那一群人又向来张扬不是安静低调的,封二公子即便没见过面,当时也应该认出了甄二公子,却还与同窗说起甄贵妃之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故意挑拨起甄放的怒火来找他的麻烦? 卫漓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听说这位封二公子到京城后结识了不少勋贵官员家的子弟。” 云萝眉梢轻挑,有些诧异,“他想以此结识甄放?” 卫漓不禁莞尔,“这倒不至于,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事议论之后就暂且放到了一边,封炫为何要挑动甄放闹这一场,他的目标是谁目的是何,外人也猜不透,卫漓并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坏了与妹妹同游的好气氛。 虽然今日的气氛已经被甄放坏了一次。 正气氛融洽时,忽然又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并且没等包厢里的兄妹两有回应那门就自动的开了,然后从门外面探进了一颗脑袋。 这颗脑袋长得甚好,看模样应该是十五六岁和卫漓差不多,浓眉大眼娃娃脸,咧着嘴笑的时候还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又探进来一只手晃了晃,“逸之,你今儿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话音未落,忽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瞬间就将只开一条缝的门给冲开,他人也一头撞进了包厢,差点当场摔个狗啃屎。 接连趔趄了四五步才终于站稳,他回头冲着身后的人怒道:“顾安庭,你干嘛推我?” 一人从他身后缓步进了包厢,长眉凤眼也是极好的样貌,斜睨他一眼,“想进就进,探头探脑的你做贼呢?” 娃娃脸翻他一个白眼不与他一般见识,转头就凑到了云萝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这就是卫浅妹妹吧?哎呀呀真是久仰大名今日总算见到了!我是你哥哥的好友,我叫温墨,字子然,我爷爷是鲁国公,我爹是户部尚书,我今年十八,正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尚未娶妻,家里也无通……哎呦!” 顾安庭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几乎将他的脸拍进面前的菜盘子里,看一眼已经黑了脸的卫逸之,抽着嘴角说道:“你相亲呢?说得这么仔细。” 温子然摸摸后脑勺,转头怒瞪着顾安庭,“你能不能别老是对我动手动脚的?” 云萝的目光在温墨的脸上定了定,原来已经十八岁了?真看不出来。 卫漓吸了口气,默默的把妹妹拉到身边,直接略过温墨指着顾安庭说道:“这是顾安庭,广平王世子。” 多的就没了。 顾安庭又抽了下嘴角,拱手与云萝见礼,说道:“我家中还有两个妹妹,与你的年纪倒是相仿,改日若有机会也带她们出来一起玩耍。” 云萝觉得她跟那些小姑娘可能玩不到一块儿去,但这话不能说。 而温墨听了顾安庭的话也连忙说道:“我家里也有好几个妹妹,天天缠着我要我陪她们出门玩耍,把我的月例银子都瓜分光了。” 卫漓忽然又看向云萝,端正的表情下面,眼睛仿佛在闪烁着微光,他也有不少月例银子呢,除此之外,京城里侯府名下的所有产业现在都由他掌管着,朝廷还每年给他发俸禄。 镇南侯府的主子少,下人自然也少,除了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之外都没什么大花销,去年才刚刚新建的一个库房又快要堆放不下了。 听说姑娘家要富养,金玉堆砌、锦衣玉食是基本条件,还要给她攒多多的嫁妆。 嫁妆……还是算了吧,他可以养妹妹一辈子,完全不需要另一个人来给她添烦忧。 包厢里的另外几人完全不知道卫小侯爷端着正经的面孔,却在这短短的一眨眼时间里想了那么多事情,温墨还在喜滋滋的介绍着他家里的几个妹妹,把他的妹控属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卫漓回过神,又不动声色的将温墨和云萝隔得更开,转头问顾安庭,“你们怎么在这里?” 顾安庭说道:“刚才路过此地就听说了醉霄楼里甄二公子与几名赶考学子大打出手,卫小侯爷遇见这不平之事出手相助,一脚就把作威作福的甄二公子从楼上踢到了楼下,砸得楼下顶顶结实的一张桌子都稀碎。” 云萝捧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她手里的花茶都还热乎着呢,外面的流言就已经传成这样了吗? 温墨也停下了显摆妹妹的话头,转而说道:“我们进来的时候,楼下伙计正在整理桌椅和满地狼藉,怎么,你真跟甄放打起来了?” 卫逸之竟然会跟甄放那种纨绔打起来,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卫漓摇头,“并非如此。” 可究竟怎样,他就不说了,直好奇得温墨挠心挠肺的。 顾安庭眼珠一转,忽然伸手将守在门口的青书给拉了进来,“你来说,方才你家侯爷与甄放发生了何事?” 青书一脸平静得习以为常的模样,见侯爷没有阻拦反对的意思,就轻声的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说到激动处,惹得温墨连拍桌子,大骂甄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并对卫漓和卫浅的行为表示了高度的赞扬。 顾安庭却没他这么激动,而是若有所思道:“这位冀北总督家的二公子想要做什么?近来听说他的事迹可不少呢,子然,你也是明年要考春闱的举人,可有与那位封炫结识相交?” 温墨愣了下,摸着下巴说道:“有点印象,先前去参加一个文会,好像还与他交谈了几句呢。” “说了些什么?” 温墨挥挥手,“这个我哪里还记得?文会嘛,除了诗书还能说什么?不过我记得他当时写了一幅字,很是得了些赞赏。” 顿了下,他又说道:“不过他一个将门出身的,没想到读书竟然还不错,是冀北道今年的解元呢。” 顾安庭斜他一眼,“你不也是出身将门吗?鲁国公当年可是统帅一方的大将军。” 温墨不在意的撇了下嘴,嘀咕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从我大伯战死,爷爷也受伤退下之后,我家就混迹进了文臣堆里。” 鲁国公现在也就空有个爵位,不过鲁国公世子如今执掌户部,也是举足轻重的一方大佬了。 温墨转头又把注意力落到了云萝的身上,“卫浅妹妹初到京城很该四处走走把这地界给踩熟了,明日翠微楼里有一场文会,邀请了进京赶考的诸多学子举人,妹妹可有兴致一起去看看?” 这一口一个妹妹的,好像有多熟悉亲近,分明今日才刚刚见面。 卫小侯爷肃着脸,心情不是很美丽,真想把这人扔出去。 顾安庭眨了眨眼,觉得卫逸之的脸色甚是有趣,就也凑趣的跟云萝说道:“听说卫家妹妹颇有先祖遗风,学了一身好武艺,不如后日与我们一同去城外赛马狩猎?” 温墨顿时一拍掌,道:“这个好!我三妹妹四妹妹也正闹着想去呢,到时候还能与卫浅妹妹作个伴。” 又要开始显摆他的妹妹们了,好像谁还没个妹妹似的。 卫漓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块早已冷掉的蜜汁肥鸭,转头与云萝说道;“妹妹若是有兴致,哥哥便带你去,若觉得无所谓,在家里歇息也是好的。” 温墨“呸”一声吐出嘴里的鸭子,满嘴都是冷了后凝结的油脂,把他给恶心坏了,连漱了两口茶水还觉得嘴里仍有那滑腻的感觉,听到卫漓的话都顾不上先谴责一下他刚才的行为就说道:“待在家里有什么趣?我爷爷都说了,姑娘家就该趁着在家的时候四处走走,别养得柔柔弱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以后嫁了人容易吃亏。” 顾安庭轻咳了一声,忍着笑说道:“这话倒是没错,我那大姐就因为太柔弱了,如今她夫君养了一屋子的小妾她都不敢吱声,连哭都只敢躲在屋里偷偷的哭。” 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这点子事情又能瞒过多少人?反正他跟这位大姐从小就不亲近,还不是一个娘生的,能拿出来刺激一下卫逸之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他以前果然没看错,卫逸之就是羡慕他们家里都有姐妹,偏他没有,如今找回了妹妹,最听不得的就是嫁人这种话。 卫漓眉尖一抽,深深觉得今日与妹妹同游的好气氛被这两人破坏殆尽。 他微沉着脸,严肃的说道:“我妹妹还小,这种话不该在她面前说起。” 温墨摇晃着脑袋,说道:“不小了,我二妹妹才不过十三而已,我娘就要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了,天天跟我打听哪家公子的品性好,哪家公子有没有在外面偷偷的拈花惹草,哎呦,好气!” 顾安庭也摩挲着下巴沉思道:“我二妹也是十二三岁就开始相看人家,及笄后定亲,十七出嫁。” 卫漓下颌一紧,飞快的看了眼云萝。 妹妹还这么小,你们都是禽兽吗? 云萝捧着茶杯淡定的看三人斗嘴,觉得哥哥此时的模样好像比平时活泼了一些。 至于嫁人不嫁人的,她还小呢,这种事情完全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瑞王府前院书房之中,刚打发走下属回话的景小王爷忽然摸了下后脖子,觉得有点凉森森的。 嘶,今年的冬天来得这样早吗?看来得赶紧给阿萝多置备些好皮子了。 第189章 陪师父相亲 十月的京城已经有些寒凉,清晨起来的时候时常能看到庭院屋顶上凝结着一层薄霜,寒风吹得人缩起了脖子,花园里也多了些萧瑟,但另有一番好风景。 春暖花开、绿意盎然自是美景,秋冬萧瑟、草叶枯黄也不难看。 那日云萝被哥哥带着在京城逛了小半圈,买了东西、吃了美事、打了甄放还结识了哥哥的两位好友,原本说好过两天出京去赛马狩猎的,却因为广平王府里突然出了点事,作为世子的顾安庭不能出行而取消了行程,并约定了过几日再一起去玩。 这两天,云萝就没有再出门了,早起练武,然后去陪母亲和哥哥吃早膳,用完早膳就被拉着一起处理两府的内务,还要听母亲给她介绍的京城各家诸事。 她在镇南侯府里有一个独属的院子,在长公主府也有一个,但她只在刚到京城的那天在侯府住了一晚,之后就一直住在长公主府这边,就在正院的后面,名汀香院。 这偌大的两个府邸就只有三个主子,下人也不多,许多院子都闲置着被封存了,侯府那边在几年前还拆除了好几个院子,平整出一大块空地修建了一个演武场,两府的侍卫和长公主的专属扈从日常都在那里习武训练。 以前,卫漓会过去,现在,还要再加一个云萝。 “听说你把赵无城都给打败了?”这日早膳时,长公主忽然提起了她刚刚得知的消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云萝说道,“浅儿真棒!那人时常一副绝世高手的高傲模样,是该给他吃些教训了。” 赵无城是长公主八百扈从的统领,会兵法,擅使长刀,曾经也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一员猛士,后因伤退回却被长公主看中,从队正到校尉再到如今的统领,这些年来一直保护在长公主的左右。 云萝这些天每天一大早就去演武场上和兄长练武,今日遇上这位赵统领,就切磋了一下。 如今见母亲说起,她就回道:“不过是侥幸。” 确实是侥幸,这位赵统领虽然有伤在身,右手缺了三根手指头,但左手用刀也是威力巨大,而且这个时代的武艺和她前世所学的是两个不同的系统,虽然最近也开始学卫家祖传的武学,但终究时日尚浅,传说中的内力还没什么动静,只觉得身上暖融融的。 今日赢了赵无城,她是占了天生力大和前世所学的便宜,生死搏杀她不惧,明刀明枪的打起来她却还要略逊一筹。 长公主可不管侥幸不侥幸的,反正她女儿就是打赢了赵无城。闺女这么厉害,喜得她早膳都比平时多吃了一个花卷。 卫漓当时在场亲眼所见,此时也不由说道:“我看妹妹的有些招式甚是诡异刁钻,不花哨,却十分利于近身搏杀,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虽面容肃然,眼神和语气却十分温柔。 云萝默了下,说:“都是我山上打猎的时候自己琢磨出来的。” 卫漓并没有怀疑,只觉得他妹妹真厉害,随后问道:“能教授他人吗?” “哥哥想学?” 长公主不满的说道:“你可别累坏了你妹妹,浅儿才刚回来呢,一天都没得歇。” “母亲教训得是,是我考虑不周。”又与云萝说道,“等以后妹妹若是有闲暇,再教授也不迟。” 云萝不在意道:“也不是多难的事,反正我每天都要练武。” 卫漓就问她:“妹妹可是喜欢练武?我见你日日早起,一天都不曾落下。” 云萝点头,自己有力量,遇事才能不慌,而且,她都已经习惯了。 长公主放下了筷子,有点淡淡的忧伤,她还想把女儿养得端庄淑雅、软萌可爱呢。 但她很快就又开心起来,学得一身好武艺,至少以后遇到敢欺负她的人时,能当场打回去! 长公主的目光幽幽一闪,转而温柔的问云萝:“我今日要去与吴国公会面,商议前日在醉霄楼甄放大放厥词冲撞你之事,浅儿可有什么想要的,娘替你问吴国公要来!” 云萝愣了下,“没什么想要的,母亲做主就好。” 卫漓也放下了筷子端坐在桌边,说道:“甄贵妃之事,朝中仍有弹劾母亲的折子,母亲心里可有章程?” 长公主轻哼一声,又拿起筷子往云萝的碗里夹了一只蒸饺,看着白白嫩嫩的女儿鼓着小脸吃早膳,心里甚是满足,对朝中弹劾只是也混不在意,“哪天没有几封弹劾我的折子?本宫找回失散多年的亲女儿都有人上书弹劾呢,真是吃饱了闲的。” 云萝咀嚼的动作一顿,又缓缓咽下,才问道:“那个卫浈,现在去哪里了?” 这几天她听说过一些不大好的言论,说衡阳长公主心狠,宠爱了十二年的儿子说舍弃就舍弃了,即便不是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总有另一份养育之情在里面,不管镇南侯府还是长公主府,总不至于缺了那一口饭食。 对于这个替代了她十二年的少年,云萝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在两府中都不曾见到此人,身边的人也都没有对她刻意提起,她就也没有特意询问,现在听母亲先提了一句,她就也随口问了一声。 长公主又是一声轻哼,声音细软还有些委屈,“我养他十二年,若论恩情,也该是他欠我的,有些人却觉得好似是我欠了他。况且,我也没饿着他呀,在庄子里养得好好的呢,不缺吃不缺穿还有小厮随身伺候着。” 云萝又问道:“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费尽心机的替换了她,总不可能是街上随便捡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卫漓看着脸色有些阴郁的母亲,转头与云萝说道:“现在还不敢十分确定。” “有怀疑目标?” 卫漓不意外她的敏锐,话说到这里也不想刻意隐瞒她,“确实有两家,所以才将卫浈放在庄子里,就等着谁会先熬不住。不然无凭无据的,也不能指着他们说他们偷换长公主之女,觊觎卫家产业。” 眼下看似朝局甚是稳当,陛下已大权在握,其实还有不少的问题,母亲的身体也让卫漓十分忧心。 权势一点点收拢,那些在先帝时期就开始搅乱朝局的官员被一点点剥离,却仍有一部分人或藏得深,或手握权势让陛下也十分忌惮。 这些事情,卫漓没跟云萝说,但云萝也不是当真一点都不懂。 和平时期尚且有因权势因政见而起的争斗不休,更何况当今幼年登基,权臣把持了多年的朝政,听说先帝时期更是极为混乱,割让给西夷的六州之地一直到去年才被景玥重新要回来。 他们明明四年前就已经找到她了,却一直到现在才将她认回,不就是怕她被卷入其中,护不住她吗?她还记得四年前与景玥的初次见面,他正与人搏杀,满地的尸体、满身的血。 刚吃过早膳,长公主就说累了,被扶回屋里休息,把两府要处理的事务全扔给了云萝和卫漓。 卫漓已经习惯了,处理起来甚是娴熟。他虽尚且少年,但也逐渐的开始接手母亲手里的势力了。 云萝练习了几天,身边又有人指导,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尤其看账册的速度,真是飞一般的快,一眼瞥过去都不需要拨弄一下算盘就已经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卫漓过来看了一眼,心里十分惊讶,不由得赞了一声,“妹妹这一手心算之术也是不凡。” 云萝默然,她好歹也是和沈念一起拿过国际奥赛金牌的天才,当年拒绝保送,跳级考入大学后竟选了国医学,不知惹得多少数学物理系的教授们跳脚扼腕,如今若是连算个账都要打磕巴,怕是要被沈念笑死。 拍开又从记忆中冒出头来的沈姑娘,云萝沉默了一下,跟卫漓提议道:“能换个记账法吗?” 这一连串的文字书写,她其实看得也挺累的。 卫漓愣了下,“你想如何改换?” 兄妹两正在书房里一边熟悉一边处理事务,门房来禀告说:“侯爷,小姐,傅将军前来拜见。” 傅将军? 师父!? 云萝在前院的花厅里见到了人,师父今日依然把他那张微黑却圆溜溜格外显嫩的脸露了出来,虽不是很英俊,但他下巴光洁,眸如寒星,配上一身浅青色的袍子,一下子就冲淡了他身上过于凛然的气势,又身姿挺拔不失威武,模样也好像年轻了十来岁。 目光在他的脸上打了个转,云萝仍有些不习惯没有大胡子的师父,还打扮得这么斯文整洁,就像是…… 眉梢轻挑,她忽然问道:“师父今日打扮得这么鲜嫩好看,是要去相亲吗?” 傅彰一下子就被小徒儿这迎面而来的询问给打了个趔趄,到了嘴边的问候也换了个内容,“胡说啥呢?老子是要带你出去转转!” “去哪里?” “兰若寺香火鼎盛,听说那里的佛祖也十分灵验,师父今天带你去烧香拜佛求个平安。” 云萝不解道:“师父你何时开始信佛了?” 傅彰忽然热了下耳根,神色中也多了点赧然和扭捏,瞪了眼云萝,瓮声说道:“临时抱佛脚总好过啥都不做,你也是不安生,听说前日不过是出门逛个街都遇上甄放那小子跟他起了冲突?赶紧去求个护身符带在身上,说不定也能挡一挡这些霉神!” 这话怎么就这么让她不敢相信呢? 卫漓看着傅彰若有所思,转头与云萝说道:“兰若寺的风景也是极好的,后山的一片枫林此时正是最美的时候,是京城各家公子小姐们每年秋冬游赏的好去处。那些账册都是历年积存下来的,并不很要紧,也不急于一时,妹妹不妨随傅将军去兰若寺游玩一天。” 云萝也转头看他,目光清透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卫漓弯了下嘴角抿出微微一笑,凑到耳边轻声说道:“听说景家的老太妃正在忙着给傅将军相看媳妇,那兰若寺香火鼎盛又风景优美,一向都是各家夫人带着儿女相看媳妇女婿的好地方。” 云萝顿时就懂了,转头耷起死鱼眼瞪着师父。 还说不是去相亲?竟然还说要带我去烧香拜佛求平安,呵呵! 习武之人,耳朵多灵光啊,卫漓的声音虽轻却也没有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地步,自然也清楚的传进了傅彰的耳朵,让他不由得老脸一热,没好气的瞪了卫漓一眼。 对上小徒儿面无表情的死鱼眼,他倒是没了更好的办法,索性直接将她拎起往胳膊下一夹,转身就大步往门外走了出去。 云萝:“……” 卫漓:“……” 傅彰并没有带马车过来,倒是带了一匹将要成年的马驹,出门后就将云萝往那马驹背上一放,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小徒儿和二三侍卫策马离开了。 京城大街上禁止奔马疾驰,慢悠悠出城之后便放开了速度,顿时寒风扑面,吹都人脸都要僵了。 云萝被匆忙的夹出门外,都没来得及带上一件厚实点的披风大氅,快马奔到兰若寺山下的时候感觉后脖子都在直冒冷气。 傅彰看着她那被吹得通红的鼻头,连忙从马鞍下的挎包里抽出一件黑色披风,兜头就裹在了她的身上,还不满的指责道:“你这丫头,冷了也不晓得吱一声,着凉了我找谁赔去?” 自然是找你赔! 云萝扯下这宽宽大大像一条被子一样裹在身上的披风,团吧团吧塞回到包袋里面,“太丑了!” 其实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只要不是迎风骑马奔驰,也不至于觉得寒冷。 傅彰“啧”了一声,小丫头也终于晓得要好看了。 师徒两带着两个侍卫从山脚拾级而上,沿路看到有许多百姓都拎着个篮子在往上攀登,篮子里放着些香烛供奉,神情虔诚。也有穿戴精致的富贵人,有的领着仆从成群结队,也有的只是一二三人安安静静,还有的被丫鬟婆子搀扶着走上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的。 云萝把目光从前方那个被好一群丫鬟围着搀着,几层台阶就走得额头冒汗、气喘吁吁的姑娘身上收回,转头问师父,“今日要见的是谁家小姐?” 傅彰老脸一红,小徒儿说话怎么还是这般直接不打弯? 左右看了看,他弯下腰轻声说道:“是威远将军季家的姑娘,因接连守孝被耽搁了婚期,又被未婚夫退婚,如今已二十三岁了。” 哦,将门之女。 母亲在之前给她介绍京城诸家的时候好像提起过这个威远将军季家,具体的云萝也不清楚,但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今天将要见面的这位季姑娘应该就是威远将军的胞妹。 季将军在六年前战死西北,将要出孝的时候其夫人又忽然病逝,他们的子女守孝就守了五年有余,威远将军身在军营,被圣上夺情起复不必去官守孝,如今也是瑞王府麾下一员大将,而原本已定了亲的季小姐却被耽搁了婚期,最终落个退婚收场。 出孝之后,季小姐的婚被退了,年纪也大了,成了各家夫人茶余饭后闲谈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云萝在心里算了下,说道:“师父你比她大十多岁呢。” “胡说,明明才九岁而已。” 云萝惊得瞠大了眼睛,“师父你才三十二岁?” 傅彰嘴角一抽,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头顶上,没好气的说道:“不然你以为呢?” 云萝耷下眼角面无表情,师父究竟多少岁,她先前还真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有三十多了。 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都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其中一人说道:“小姐,将军确实才刚过而立,还年轻得很。” 傅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又下意识的整了整腰带,老子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云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说道:“那你先前还老是嚷嚷着要我给你养老!” 傅彰斜了她一眼,“你师父若是成亲得早,孩子都比你大了,叫你给我养老送终有啥不对?” 你说得真是对极了! 师徒两说着话,脚程却不慢,都是练武之人,一口气爬几百个台阶并不很费事。 兰若寺的大门已经在眼前,云萝抬头四顾,没觉得和她前世见过的各大寺庙有什么特殊的区别。 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袅袅绕绕中到处都是烟火气息,有人在举香参拜,有人在默默祈祷,有人捧着签筒满脸虔诚,也有人游走在寺庙之中姿态悠闲。 而在云萝的眼里,这就是个略拥挤的旅游景点。 “师父,你们约了在哪见面?” 傅彰进入大殿后就四处搜寻,随口说道:“就在这几个大殿庙宇之中。” 这范围也太大了,就不能定个具体点的? “师父你认识季小姐吗?” “先前在老太太那儿见过一面。”说起这个,他又不自觉的面膛微红,看得云萝嘴角轻抽,默默的耷拉下了眼睑。 突然觉得有点饱。 ------题外话------ 今天还有5k字的一章,大概要到晚上半夜才能码出来,早睡的亲可以等明天早上再看哦。(*^▽^*) 第190章 小叔子睡嫂子 兰若寺内香客如织十分热闹,全然不见寺庙的清净。 傅彰带着小徒儿从山门找到天王殿再进入大雄宝殿,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云萝一路跟着师父,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她又不知道那位季小姐长的什么模样。 问师父,师父说,长得小小巧巧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很是斯文。 这般形容,让云萝完全无从下手,目光只能不住的往旁边那些小巧斯文的姑娘身上打转,那些身穿布衣一看就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姑娘肯定不是,身着富贵的小姐也不少。 左顾右盼之际,忽然感觉到有两道格外有存在感的视线落在身上,云萝顺势转头看去,正好与西侧游廊上的一个紫衣姑娘对上了目光。 这姑娘纤长高挑,没有闺秀千金们细腻白皙的皮肤,肤色微黄近似小麦一般的色泽,但明眸皓齿,十分漂亮。 她也不似其他姑娘那样穿着繁复精致的罗裙,而是一身劲装,脚踩黑色短靴,那双被裤管包裹的大长腿让云萝的目光很是流连了一会儿。 两人对视,她忽然朝云萝笑了一下,那一瞬的绽放比投射在她身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云萝愣了一下,莫名有种奇异的直觉,这个姑娘…… 在她走出游廊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云萝忽然伸手扯了一下还在左右四顾的师父。 傅彰转身看到了过来的紫衣姑娘,眼睛忽的一亮,因为许久找不到人的焦躁也瞬间平复,拱手道:“季小姐。” “傅将军。”干脆利落,大大方方。 云萝从这位季小姐的大长腿看到她一身劲装、明艳的脸,再用目光丈量着她至少超一米七的身高,默默的看向了师父。 说好的小小巧巧很斯文呢? 傅彰完全没看明白小徒儿的眼神,还以为她是等他介绍。 或许是因为当着佳人的面心情有些激动,他用力的拍了下云萝的脑袋,说道:“这位就是威远将军府的季千羽季小姐。” 有了相好的姑娘,对乖徒儿下手都这么狠了吗? 云萝觉得应该给他在姑娘面前留点面子,便默默的忍了,转而与季千羽见礼道:“见过季家姐姐。” 傅彰面颊一抽,手掌蠢蠢欲动又想拍她了,忙轻咳一声,说道:“叫什么姐姐?季小姐可比你大了许多。” “师父你不懂。”云萝一本正经的说道,“女子最讨厌别人说她们年纪大,我母亲天天以为自己才十八呢,我也希望等我七老八十了还有小姑娘喊我姐姐。” 是……是这样吗?傅将军目瞪口呆,可这不就差辈了吗? 当然差辈什么的现在还不能说,毕竟他与季小姐的事尚未确定下来,现在就嚷嚷了出去与季小姐的名声并无好处,也唐突了她。 季千羽看着这师徒两的相处却觉得甚是有趣,与云萝说道:“早就听傅将军说起过卫小姐,还说等你来了京城,无论如何都要带来与我见一见。” 云萝便说:“师父先前还说要我来掌眼替他选媳妇呢,却没想到他自己先选好了,不过是带我来见一见。” 季千羽再大方终究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闻言禁不住的羞红了脸,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傅彰,便见他也正好看着她,绷着脸却连脖子都红了。 云萝有些哀怨,这遍布周身的粉红色恋爱酸腐之气让人窒息,她今日究竟是为何要跟着师父到这里来? 原本以为是陪他来相亲的,结果竟然是陪他约会当电灯泡的! 刚刚还说只在老太太那儿见过一面呢,只见一面就这样黏糊,骗小孩子呢? 傅彰和季千羽对视了一会儿又有些慌忙的撇开视线,季千羽毕竟不同于寻常闺秀,已经迅速的压下羞涩调整好心情,在云萝的面前蹲下与她对视,笑问道:“我能叫你小萝吗?” “可以。” “那小萝对我可还算满意?”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已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又羞红了脸。 羞涩之余还有些紧张,她知道这个小徒儿对傅将军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说是女儿也不为过了,如今,她虽与傅将军算是两情相悦,但如若云萝对她不满,恐怕还要另起变故。 云萝看着她,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这个问题她还真无法回答。 顿了下,就说道:“又不是我娶媳妇,我满不满意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师父满意就够了。” 季千羽莞尔,麦色的肌肤衬得她两排牙齿格外的白。 傅彰的大手终于忍不住的又落到了她头上,红着脖子没什么底气的说道;“什么媳妇不媳妇的,真是啥话都敢往外说。” 云萝抬头把他的手从头顶上拍开,后退两步让自己的脖子不用仰得那么酸,抱臂说道:“哦,难道你不想娶季姐姐当媳妇?” 有两个姑娘正好从旁边走过,听到这话便扭过头来在他们的身上打了个转,然后捂着嘴笑嘻嘻的跑进了大殿里面。 傅彰自觉老脸挂不住,干脆动手直接将云萝往胳膊底下一夹,然后带着季千羽一起离开人来人往的大殿门口,转向了清净的后山。 云萝跟面条一样的挂在师父的手臂上,耷拉着眉眼,脸色有点黑。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被师父这样夹带了! 兰若寺的后山果然风景优美,大片的枫树林红彤彤映照着阳光,渲成火海一般。 这后山与前面大殿相比确实清净许多,但也人来人往的游客不少,云萝被师父带到这里之后就放了下来,然后傅彰和季千羽两个人在前面走着,云萝则有意识的逐渐落到最后面,离他们远远的。 枫林里有供人行走的石阶和幽径小路,也有歇息的亭台石凳,在途径一个路口的时候,云萝叫住了前面的两人,“师父,我往这边去看看,就不和你们一道了。” 傅彰转身就要往回走,“一起去。” 云萝拦住了他们,抬头说道:“我自己去,不用你们跟着,我也不打扰你们。” 傅彰咳了一声,季千羽就说:“这如何能成?你才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万一走岔了路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季姐姐放心,深山老林我都能走出来,这里不会迷路的,到傍晚的时候我就去寺里的莲池边上等你们,你和我师父单独游赏还能说些悄悄话。” 季千羽不由得脸红,这小徒儿说话咋这么羞人? 此乃佛门之地,枫林里又到处都是游人,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傅彰听云萝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再阻拦,只让两个侍卫都跟着云萝,然后便放她自己去玩了。 其实就算真遇到了那不怀好意的歹人,傅彰也不敢保证到底谁更危险一些,他的徒儿可不是软绵绵毫无杀伤力的小姑娘。 再带上两个识路的侍卫,真是哪里都去得。 云萝与师父分开行走,顿时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踏上石阶,穿过小径,翻越山坡,气质清冷的小姑娘穿梭在枫林之间,被这艳丽的红色层层包围,浑身的淡漠都被冲散了些许,澄澈的眼底映照着满目的红,也似乎多了点温度,宛如林间自然生长的精魄。 跟在云萝身后的两个侍卫不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艳,回过神后更是连忙跟紧,莫名有种随时都会丢失她踪影的错觉。 “阿萝。” 云萝忽然停下脚步,抬头在层层红叶之间看到了红衣少年对她含笑凝望,红衣映着他的面容,唇色比衣裳更浓,忽觉得漫山红叶都在瞬间黯然失色。 眨了下眼,云萝朝他走过去,走到那颗枫树下抬头就看见夺目的红衣,“景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好像很喜欢穿红衣,而且穿得也很好看,风姿昳丽,雌雄莫辨。 前后两辈子,云萝都没见到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景玥宛若一片红云从树上飘然落下,然后抓着云萝的手臂一跃而起重新回到了他刚才所在的那根枝干。 枝丫不够粗壮,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在他们落下的时候猛的往下一沉,发出一声似要断裂的呻吟。 云萝迅速靠近主干将大部分的重量从树枝上分离,转头却见刚才下沉的枝丫已回到原来的位置,景玥就站在枝头,轻飘飘的仿似没有一点分量。 云萝:“……”所以刚才差点踩劈了树枝的重量全都来自她一个人吗? 景玥若无其事的收回被她挣开的手,脚尖轻点就飘到了她身旁,低头问道:“还没开始学轻功?” 云萝有些气闷,木着小脸说道:“学了,没学会。” 景玥忽然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完后摸摸她的头,说道:“不用着急,慢慢来,学不会也无妨,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 没有轻功我也能飞檐走壁! 云萝拍开又一只喜欢摸她头的爪子,“你带我到这树上来做什么?” 然后,不用景玥说明,她就已经自己看到了。 站在这里,透过枫叶的间隙能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凉亭里举止亲密,仿佛谈情说爱,而在凉亭外不远的小径旁边,还有个丫鬟模样的人在不知是避嫌还是把风。 云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景玥,你还有这爱好? 大彧民风开放,年轻男女结伴同游十分常见,未婚男女偷偷送个情书什么的也不稀奇,若有了婚约,那更是能够光明正大的出门约会。 凉亭里的两人想必就是避开人来此约会的,即便被人撞见,若有婚约在身,不过是被人起哄笑闹几句,若无婚约,举止这般亲密也顶多有损名声。 当然,若是捉奸在床,那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所以,云萝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只能归咎于景玥有特殊的爱好。 景玥有点受不住她这个眼神,伸手就把她的脸扳了回去,手臂环绕几乎是把云萝半搂在了怀里,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女子是沐国公府的五小姐,顾安庭的未婚妻。” 云萝闻言一愣,一时间也就顾不得他的动作别不别扭了,凝目看向那凉亭,“你说的顾安庭可是广平王世子?” 景玥轻哼了一声,“是他。” 云萝不明白他这语气是怎么回事,此时也没心思管这种小问题,指着凉亭里那个男子就问道:“这人是谁?” 她前两天才刚刚见过顾安庭,那人可不是长这个模样。 景玥环绕着云萝几乎将她搂抱在怀里,不由得整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耳根已经滚烫却舍不得把手松开退离半分,语气也因此而有些漫不经心,“这位是广平王府的二公子顾安城,顾安庭的异母弟,继王妃所出。” 云萝眼眸微瞠,“小叔子睡嫂子?” 景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红色都要往脖子下蔓延了,又有些好笑,“这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也太浑了,他听着都有些难为情。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这话是从云萝嘴里说出来的,不然前后两辈子,小王爷什么样的荤话没听过?可从没有觉得难为情的。 云萝闻言眼珠一滑,从沈念那儿听来的,可惜说了也没人认识。 当年听得多了也就自然的记住的,此时一不留神脱口而出,倒是把人给吓住了?其实还好吧? “唔”了一声,云萝垂眸看一眼他捂着她嘴的手,又抬眸看他,示意他撒手。 景玥依依不舍的松开,然后就听见她问道:“广平王府好像出了点事,跟这两个人有关吗?” 如果不是广平王府有事致使顾安庭抽不开身,今天原本是要去赛马狩猎的,若是那样,她也就看不见顾安城和沐国公府的五小姐在此私会了。 说到这个沐国公府的五小姐,也甚是耳熟呢。 “是初九要设赏菊宴的那个沐国公府吗?五小姐蒋华裳是沐国公的嫡次女,听说还是京城里有名的淑女和才女。” 景玥尚在回味掌心的触感,回味得眼角都红了,闻言便说道:“这个我倒是不大了解,但这种名声,只要在各种宴席文会上刻意表现好,很快就会传扬出去。至于顾安庭,他是因为他妹妹昨日不慎落水才不能出城。” 云萝点了点头,昨日顾安庭身边的小厮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广平王妃早逝,留下顾安庭和他的两个妹妹,他与王府中的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却把这两个亲妹妹看得跟眼珠子一样。 “顾三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落水?是意外还是人为?” 景玥摸着她的头,说道:“这种事情外人不好随意插手,顾安庭会处理好的。” “我就有点好奇,没想插手。”你怎么又来摸我的头?有那么好摸吗? 那凉亭里的两人还在黏黏糊糊,丝毫不知他们的行为全都落入了别人的眼中,云萝躲在树上看他们挨挨蹭蹭、搂搂抱抱的,眼看着越凑越近就要亲上了,眼前忽然落下一直手遮住了视线。 “仔细长针眼。”景玥在她耳边轻笑着说道,然后带着她从树上落了下来。 云萝也无所谓,只是落地后忍不住摸了摸耳朵,感觉有点发烫。 两名侍卫一直守在附近,见他们从树上下来了就上前行礼,“参见王爷。” 景玥松开手,淡淡的应了声,“傅将军呢?” 侍卫之一回道:“将军和季小姐走了另一条路。” 云萝放下手,问景玥:“你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景玥转头看向她,转眼就是另一副表情,笑着说道:“我是奉我祖母之命来看看傅将军与季小姐的进展如何,不想走岔了路意外遇见另一场好戏。” 云萝恍然,师父和威远将军都属瑞王府麾下,而师父的婚事更是一直都由瑞王府的老太妃,也就是景玥的祖母在操持,自然关心两人的感情进展。 至于另一场好戏…… 回头朝那边看一眼,可惜角度不对高度不够,现在连那个凉亭都看不见影。 “这件事要告诉顾世子吗?” “我会与他说的。”顾安庭既是卫漓的好友,与景玥的交情也不浅,撞见了今日之事,他自不会隐瞒让顾安庭对此一无所知。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眼里的有着两簇异常兴奋的小火苗,小王爷这温柔好说话的模样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景小王爷还嫌他们碍眼,一句话就让他们退下,而他则带着云萝往另一边走去,特别温柔,没有半点冷淡和不耐烦的说着:“兰若寺后山的另一边还有一片梅林,腊梅花开的时候也是十分热闹,还有僧人会在那里摘花藏雪,埋入地下等到来年再开启,煮水烹茶,格外香醇。” 云萝对茶没特别的兴趣,就问:“三月摘青梅吗?” 景玥莞尔,“僧人们会把青梅摘下送给来上香的香客,如果你想自己动手摘的话,我到时候偷偷的带你上山去。” “寺里送给香客的分量多吗?” “不多,也就巴掌大的一小篮子。” “那你记得到时候带我去山上摘。” “好。” ------题外话------ 5k字终于码出来了,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191章 因为他长得好看 从兰若寺回来之后,傅彰和季千羽的婚事进展一下子就加快了,仅仅第二天便传出了威远将军府季家小姐与忠勇将军傅彰定亲的消息。 一个是被守孝耽搁了婚事,全城有名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个是逃命八年,一朝回来便自带着天大功勋的军中新贵,这两人定亲还是在京城里引起了一番不小的动静。 世道总是对男子格外的偏疼一些,明明傅彰的年纪更大,且大得多,许多人却都以为是季千羽沾了大便宜,还有人以为定是因为威远将军与傅彰同在西北军中的缘故,被近水楼台先得月。 都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又是被退过婚的,凭什么还能嫁给将军做原配嫡妻?做个填房继室或者嫁给低几个等级的校尉偏将还差不多。 而且,季千羽还长得那么黑,那么高壮,一点都没有女儿家的温柔婉约、小鸟依人! 云萝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不由沉默了下,然后问身边的兄长,“季小姐的那个身高很不被人喜欢吗?” 她为什么觉得很好呢?丰臀纤腰大长腿,她若是男子,就喜欢这样的。而且二十三岁怎么就成老姑娘了?十六七岁太稚嫩,二十多岁才正该是最美的年纪啊,再说师父都三十多了,两人结亲,分明是师父沾了大便宜! 卫漓忽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愣了下,随之便明白过来,略一思索后说道:“男子都少有长她那么高的,自然不受欢迎。” 两人走在一起,夫君还没媳妇长得高,恐怕要被人嘲笑。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真是多管闲事,他们长得矮,我师父够高就行了,又不是要嫁给他们当媳妇!” 就她师父那熊一样的身材,季千羽站在他身边都被衬托成了小鸟依人的斯文姑娘呢,若是来个真正小巧玲珑的,那画面还能看吗?恐怕那啥……也不能和谐吧? 咳咳! 云萝默默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近来虽逐渐生长,却依然才将将追上普通同龄人的身高,抬起头来特别认真的跟兄长说道:“我以后也会长到季姐姐那么高的!” 卫漓想象了一下妹妹人高马大的模样,默然,没想到妹妹竟然有这么可怕的想法,他还是更喜欢小巧玲珑的妹妹呢。 便端肃了姿态,说道:“这怕是不能够的,母亲的身高只是寻常,卫家历代以来的姑奶奶们虽普遍要比其他女子长得高,却也到不了季小姐的那个高度。” 云萝不服气,扔下一句“我会长高的”就转身出了门。 卫小侯爷端坐在书桌后面眉头紧皱脸色沉凝,他该如何打消妹妹的这个可怕念头?若是她以后长不到那么高,会不会失落难过?若是真长了那么高,emmm…… 而云萝刚出了书房们,转身就被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领到了正院。 长公主殿下正软软的倚在榻上,把一屋子丫鬟指挥得团团转,见到云萝进来便连忙招手把她叫了过去,拉到怀里来搂着,然后才指着展开在衣架子上的两身衣裳说道:“浅儿你快选一身喜欢的。” 这两身衣裳,一身是大红石榴裙,同色的金丝织锦小斗篷,一身是浅黄色百褶如意裙,捻银丝暗绣的小袄,还配着一件月白披风,领头系带处镶着一圈白绒绒的皮毛。 云萝看了一眼,转头与长公主说道:“已经有很多衣服了。” 长公主一脸理所当然,还说:“那都是些日常衣裳,你明日要去沐国公府赴宴,自当要穿戴得更精细一些。” 云萝的目光又在两身衣裳上打了个转,然后伸手指着那一身浅黄色的,“这个。” 长公主顿时有些失望,她觉得她家浅儿穿红色的更好看呢。 不过既然云萝已经选了,长公主也不会强行要她改变主意,她可是温柔体贴的好母亲。 试穿之后,长公主也过足了眼瘾,她就让丫鬟把两身衣裳以及相配套的首饰和鞋袜全都带到了汀香院,明日赴宴的时候一身穿戴,一身则带着以防宴席上有个不测能及时更换。 “殿下对小姐可真好,小库房里都快要被好东西给堆满了呢。”兰香捧着两身衣裳随云萝回了汀香园,轻声与云萝说道。 云萝看着在屋里挂起的又两声衣裳,轻轻的“嗯”了声。 她到京城后,确实过得很精致,母亲和兄长天天往她这里送好东西,吃的用的穿的赏玩的无有不足,好得让她时常会感觉到,他们是在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其实真没必要,她既然回来了自是把他们当亲人的,这些年她流落在外,也并不是他们的错,当年不是他们不想要她才把她送出去的。 但如此煽情的话云萝怎么会说呢?说了也没大用,只能是慢慢的让彼此都习惯。 次日一早,云萝一如既往的早起练武,然后洗漱完穿戴整洁,带着丫鬟前往正院。 她今日带了兰香和月容两人,月容对京城高门中的规矩都熟悉,兰香和兰卉初到京城也很该带她们出去熟悉下环境,而两人中又属兰香更细致稳重一些。 在云萝逐渐融入镇南侯府和长公主府的这些日子里,兰香和兰卉也在飞快的学习和适应中。 身为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她们总不能反倒让小姐停下脚步来等她们追赶。 她们过去的时候,长公主才刚起身,正坐在妆镜面前由蔡嬷嬷给她梳头。 青丝在蔡嬷嬷的手中一缕一缕的缠绕成发髻,然后簪上金钗发饰。 发饰不多,也就三四件而已,毕竟衡阳长公主可是个身体不好的娇软弱女子,顶着满头满身的富丽堂皇,一点都不好看。 梳好发髻,站在旁边的丫鬟正要上前给殿下化妆,却见长公主挥了下手,然后朝刚进屋的云萝说道:“听说浅儿的一手化妆术出神入化,今日便请浅儿来给娘化个妆面可好?” 长公主今日也穿了一身与云萝同一色的浅黄色裙裳,不过式样有些不同,绣纹却类似。 云萝的目光在她的衣裳上顿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检查起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母亲想化个怎样的妆容?” 长公主喜滋滋的看着她,“都可以,浅儿你来定便好。” 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自然都是极好的东西,云萝先检查熟悉了一下,然后说道:“母亲先用一些我做的面脂可好?” 一点都没有犹豫,长公主当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云萝便吩咐了兰香回汀香院,“把我梳妆匣第二层抽屉里的浅青色瓷罐拿过来。” 兰香很快就回来了,云萝接过那个小瓷罐子旋了两下将盖子打开,忽听见母亲“咦”了一声。 手里的面脂被连罐的拿了过去,长公主看着那口子上的螺旋纹若有所思,拿着盖子比划了两下,抬头问云萝,“这盖子是如何打开合上的?” 云萝默了下,接过盒盖示范了一下,说道:“我之前在庆安镇与金来合作买些脂粉面膏,大都用的是这种小盒子,垫上一层厚油纸,拧紧之后里面的东西就不会轻易的倒出撒漏。” 这些东西多是膏状或粉状,即便密封不是特别好也不会撒漏出来,水就不行了,除非垫上一层密封圈。可此地橡胶尚未传入,用皮革的话,那成本也太大了。 长公主将盖子旋转着打开又拧上,还侧身递给了蔡嬷嬷,“嬷嬷以为如何?” 蔡嬷嬷也试着转了几下,笑着说道:“小姐真是聪明,这可比寻常的盒罐好使多了,开合都轻松,也不会一不留神就撒弄了出来。” 看着里面白腻如油脂一般的东西,她又问云萝:“请问小姐,这就是您亲手做的面脂?” 云萝点头,“嬷嬷要不要试试?” 蔡嬷嬷原本就是有些不放心,不敢随便把这未经使用过的东西往长公主的脸上抹,哪怕这是长公主的亲闺女拿来的都不行。 但心里担忧着,嘴上却不能直说,云萝这么一问,她自是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云萝挖了一点面脂在她的手背上涂抹开,便见蔡嬷嬷那原本暗淡有些松垮的手背忽然水润光亮了起来,她自己伸手摸了摸,不由惊喜的说道:“奴婢这老皮子都滑溜了许多呢,像是抹了一层油却又不腻,还白了这么多,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我在手背上都擦了粉呢。” 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忍不住的凑过来,默默蔡嬷嬷的手背,又与另一只手比对了下,不由叽叽喳喳的整个屋里都热闹了起来。 云萝索性让她们都试用了些,多个人试用也能让蔡嬷嬷更安心一些。 其实各大脂粉铺里的各类面脂也不少,但肯定没有云萝亲手做出来的好用,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 长公主见此也欢喜得很,拉着她说道:“之前从你祖母的信中知道你跟金家的小子一起做生意,捣鼓些胭脂水粉的在铺子里售卖,却没想到我浅儿竟这般厉害。娘在正元大街上也有一家脂粉铺子,回头就把地契送去给你,以后就由你来管理了可好?” 云萝默然,她的本职其实是大夫呢,不是专职做胭脂水粉的。 她把长公主在妆镜前扶正,“娘,我还是先给您化妆吧。” 长公主忽然红了眼眶,在云萝不解的目光中抽着鼻子轻轻的说道:“你这是第一次喊我娘呢,一直母亲母亲的,好是生疏。” 云萝:“……哥哥不也是这么喊的吗?” “他是小古板,你不要学他。” 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母亲诋毁他的话,卫漓脚步一顿就若无其事的走了进来,先行了个礼,然后束手问道:“母亲还未准备好吗?” 长公主横了他一眼,拉着云萝让她给她化妆,嘴上则漫不经心的说着:“急什么?又不是多要紧的事,离开宴还要一个多时辰呢。” 云萝很快就给母亲化好了妆容,淡扫蛾眉轻敷粉,朱唇一点,腮红浅拂,俏丽娇柔又不失优雅尊贵。 蔡嬷嬷在旁边没口的称赞,“小姐真是一双巧手好生厉害,奴婢许久没见到殿下的这般好气色了,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化了妆容,仿佛天生就是如此。” 长公主被赞得心花怒放,捧着脸凑到铜镜前仔细打量,虽铜镜昏黄看得不很清晰,但也能瞧出个大概,确实比往日明艳了许多。 自从身子被逐渐败坏,她有多久没看到自己这样明艳动人了?往日便是用再多再好的脂粉也堆砌不出这样娇嫩的模样。 她捧着脸喃喃自语,“仿佛又回到了刚嫁人时的模样。” 蔡嬷嬷忽然眼眶微红,忙低下头去,声音又轻又缓的说道:“奴婢却是觉得,殿下比那时候更明艳呢。” 长公主微微一笑,那一刻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 云萝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长公主却已收起了那个神情,摸着云萝的小手说道:“你爹当年给我画的眉也是顶顶好看的,不亏本宫一眼就相中了他。” “娘因何会一眼就看中了我爹?” “因为他长得好看呀。”她捧着脸一副怀春少女的情态,两只眼睛都在放光芒,“他长得真是太俊了!” 云萝:“……” 卫漓:“……” 真没想到,娘你竟然是这样肤浅的人! 肤浅看脸的衡阳长公主整装待发,在儿子的护卫下拉着女儿登上长公主车辇,出发显摆……赴宴去了。 她家与沐国公府相距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府门前。 辰时刚过,正是阳光普照、气温升暖的时候,沐国公府门前已经停留了许多马车,两边侧门洞开,宾客络绎不绝。 男客下马从左侧门进,女客则从右侧门进入到二门再下马车。 在二门迎客的沐国公世子夫人见到衡阳长公主的车架,连忙与周围的夫人小姐们告罪一声后迎了上来,“给长公主请安,老太太已念叨了好机会,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够迎候您上门赴宴。” 衡阳长公主以往并不热衷于参加这种宴会,只是如今大家都知道她丢失多年的亲女儿刚回京城,京城各家都在观望她是否会带着女儿出息宴会呢。 那位卫大小姐若想融入到世族贵女之间,总得多出来见见人。 前几天,卫漓和云萝在醉霄楼里与甄放之间的一场冲突,所有关注的人都隔空领教了一回卫大小姐的伶俐口舌,至于衡阳长公主对那事的反应反倒没那么惹人注目了,毕竟早已知道她是极看重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的。 沐国公世子夫人迎上来的时候,原本站在二门前的那些夫人小姐们也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纷纷好奇的转过身来张望,所以当云萝扶着母亲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就迎上了众多瞩目的眼睛。 刚出马车忽然着了冷风,长公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然后抬头不悦的看着这些仿佛看稀奇的人。 接触到她的目光,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偏开目光低下了头,并福身朝她行礼,“拜见长公主。” 淡淡的一声“不必多礼”后,长公主就从她们身上收回了目光,被云萝扶着下了马车,与沐国公世子夫人说道:“老夫人邀请,本宫如何能不来?正巧还能带着我这女儿出来见见世面,倒是世子夫人辛苦了。” “满院的宾客盈门,妾身深感荣幸都来不及呢,如何会觉得辛苦?”世子夫人转头看向云萝,脸上迅速的闪过惊讶,说道,“卫小姐与小侯爷不愧是嫡亲的兄妹,长得如此相像,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怕是要把满府的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这话又让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云萝的身上,也有与长公主相熟的夫人走过来攀谈,“这么标致的女儿,也难怪殿下要藏在身边,到现在才带出来让我们看见。” 其他夫人也不由附和,而她们身后跟着的姑娘则或是安静的站着,或是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落在云萝身上的目光有隐晦的,也有明目直视的,有善意、有好奇打量、也有带着敌意的,各不相同。 云萝身处在众人瞩目之中,却始终平静,在她们看她的时候,她也同样的在打量她们。 这是她的习惯,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陌生的人,她总要先不动声色的把周围都打量清楚,熟悉了再说。 而她这个平静淡定的模样落到在场夫人小姐们的眼里,却又是一番思量。 她们簇拥着长公主进了二门,有人走到了云萝的身边,柔声说道:“卫妹妹,初次赴宴,之后便由我带你在府中游赏可好?” 见云萝转头看她,她就又说道:“我是沐国公府的姑娘蒋华裳,姐妹中排行第五。” 她螓首蛾眉,娉婷窈窕,神态温柔带着淡淡的书卷气,确实是个很好看又温柔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往往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并亲近,如果云萝两天前没有在兰若寺后山枫林里见到过她与广平王二公子私会的场景,或许也会觉得她确实如京中传言一般,温柔贤淑而多才。 第192章 顾安庭问策 少年少女相互爱慕、偷偷约会、互送情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多少情书流传千古。 大彧的风气开放,虽有制约但也并不很禁止男女同游,更不禁止女子抛头露面,比后世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还得蒙上脸,被男人碰一下就没了清白什么的不知要宽松多少。 相比寻常百姓家,官宦勋贵之家的规矩要多一些,但各家公子小姐们相约同游实乃正常,这未尝不是家族之间增进情谊和了解的渠道,就如同各家府上多种多样的宴席。再古板的人家,只要是疼爱儿女的父母,都会在给他们定亲前找机会让两个孩子私下里见上几次面。 然而,再开放这里也是封建王朝的男权时代,言行有度、不过分亲近是相交相游的最基本底线。 在世人眼里,男子轻浮还可说一句风流,女子轻浮那就是真的轻浮了。 尤其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若还与其他人亲亲我我、举止暧昧,在世人眼中是轻浮没规矩,在云萝的眼里就是人品不好。 而沐国公府的这位五小姐不仅有婚约在身,与之有私情的更是未婚夫的弟弟,她自己未来的小叔子。 不管是蒋华裳还是广平王府的二公子顾安城,这两人在被撞见私下幽会、亲亲我我的那一刻,就被云萝打上了一个大写的“渣”字,没一个是好的。 所以尽管蒋华裳温柔细致将她照顾得很好,且进退有度、言谈有物,尽显名门风采,云萝却始终表现冷淡,不失礼却生疏,冷冷清清的让人难以亲近。 当然,她本身也不是容易与人亲近的性子。 沐国公府的花园很大,即便深秋时节也一样的风景宜人,不见丝毫颓败枯黄,而最惹人注目的自然要数池塘边的那一盆盆错落有致的菊花,也是今日赏菊宴的主角。 池塘不大,但围绕着池塘摆了一圈的菊花,那数量也极为可观,远远看去,红的黄的粉的蓝的一簇簇十分动人。 男女客虽从不同的门进入,现在却分散在同一片花园里,彼此之间本没有说好的泾渭分明,但或许是因为羞涩和矜持,大多都是公子与公子走在一道,姑娘与姑娘共赏秋景,即便有一同游赏的也是成群结队,单独走一起的不是年轻夫妻,就是自家兄妹姐弟,每个人都显得举止有礼不失态。 长辈们并没有与年轻人混迹在一处,他们大多坐在东边的庭院中,看着池塘边鲜嫩活泼的年轻人,也有属于她们自己的笑谈闲话和应酬。 主位上就坐着沐国公府的老夫人,大概是因为身材丰满,她脸上的皮肤也舒展着没见多少皱纹,白乎乎一团看起来特别的和气慈祥,笑呵呵的说道:“看着这些鲜活的孩子们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感觉我自个儿也年轻了许多。” 旁边的一个夫人接话道:“老夫人本来就年轻,我若是到了您的年纪还能有您这般模样,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蒋老夫人与她笑谈了两句,转头跟身旁的衡阳长公主说道:“殿下今日瞧着倒是气色极好,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见这女儿真真是娘的贴心小棉袄。” 长公主摸了下脸,心里美滋滋的,嘴上也忍不住想要显摆,“不过是擦了些脂粉而已,本宫今日的妆容还是我家浅儿亲手给我画的呢。” 沐国公夫人顿时探身过来仔细瞅了瞅,惊讶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刚还在想着殿下的气色真好,身子也该要大好了吧?不曾想竟是姑娘的手艺。” 长公主捂着嘴轻咳了两声,端起茶杯润下喉,才继续说道:“小姑娘家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嫌弃我给她准备的胭脂不够细腻,嫌弃那面脂不是太干就是太油腻,香粉太浓了她捂着鼻子就往后退,太淡了又觉得擦还不如不擦,说要自个儿动手做呢,真是难伺候得很。” 旁边一位身穿天青色比夹的夫人说道:“殿下嘴上虽嫌弃着,心里却恐怕欢喜得很。若能有一个小娇娇在身边闹着,真是要我把心肝掏出来给她也愿意。” 坐在她旁边的温夫人与她说:“你这是自个没女儿想想就觉得啥都好,那丫头们闹起来简直是要人命,我有时候都恨不得把她们塞回到肚子里去从没把她们生下来过。” 她便轻轻推了温夫人一把,笑骂道:“我看你分明是在故意寒碜我,你要是嫌闹腾,倒是分我一个呗,我保证不嫌!是二娘还是三娘又或者四娘?就把最闹腾最惹你嫌弃的那个送我吧。” 长公主笑弯了眼,问道:“温夫人家中还有三个姑娘?” 那先前说话的夫人枪嘴说道:“可不止,这三个姑娘是她嫡亲的亲女儿,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侄女养在她膝下,一个个都长得跟花儿似的,可把我羡慕坏了。” 沐国公老夫人就说道:“你也不用羡慕,抢闺女肯定是不成的,可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尚未定亲吗?把她家的闺女娶回去当媳妇不比什么都强?”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老夫人想的就是比我周全!”转头与温夫人说道,“你看看,你是喜欢我家三郎呢,还是四郎?要不两个都给了你当女婿?侄女婿也行!” 温夫人也笑骂了一句,“去你的,她们都还小呢。” “先定个亲也无妨啊。” 旁边又有夫人加入了进来,与温夫人说道:“刚还在满口嫌弃,现在又说还小要在身边多留几年,看来也没那么招你烦。” 温夫人扶额无奈道:“您可别笑话我了,您家大姑娘琴棋书画样样出色,我家那几个可都是小魔星。前两天突然心血来潮说要自己做胭脂,结果把我院里新开的几盆茶花全给祸祸了,也没见她们做出个什么成果来。” 旁边的夫人们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蒋夫人也乐不可支,“姑娘家就喜欢玩这些粉啊胭脂的,想我年轻的时候也痴迷了好一阵子呢,后来发现,还是铺子里买的更好使。” 老夫人就说她:“那是你自己技艺不到家,在我年轻的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能得一盒广平太妃亲手做的胭脂,哎呦,那可真是好!” 一直坐边上没有说话的广平王妃此时也开口说道:“母亲她如今还会在闲暇时自己做一些,说外头买来的都不好使。” 蒋老夫人的脸色不自觉的淡了一些,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姐妹的儿媳妇。 蒋夫人看了眼婆婆的脸色,含笑与广平王妃说道:“我家五娘前些时候还得了太妃派人送来的几盒胭脂,藏得跟个宝贝似的,轻易都不许人动。” 老夫人接口道:“可不就是宝贝?外头买的那些真是比也不能比。” 又转头与长公主说道:“殿下今日的妆容甚是精致,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想来您家也是个手巧的姑娘。” 长公主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广平王妃身上收回,又拿帕子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往日病恹恹性子却孤傲难说话的衡阳长公主此时却格外和气,笑盈盈的说道:“也是她自己爱琢磨,弄出了一种面脂,涂抹之后十分的细腻水润,肤色都变白了些。还跟说我,洗脸之后直接上妆是不对的,会损伤皮肤在脸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还容易提早出现皱纹。” 下面的好几个夫人都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云萝完全不知道她的公主娘正在开美容大会,也不知她是怎么从云萝的零星几句话里总结出来了那么长篇的内容,忽悠得那些夫人们一愣一愣的。 主要还是云萝的那个妆画得好。 水池边,花丛中,淑女窈窕、公子翩翩,气氛正是好时候,云萝却逐渐避开人群在假山上找到了一个极好的藏身处,足够她在那里躲清静。 她便让兰香和月容自己去旁边玩,两个丫鬟都有些无奈,兰香还翻上假山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不妥的才放小姐上去,然后和月容一起在旁边打转,并不敢走远。 躲在那里面,云萝还听见假山下的几盆菊花旁,有人在轻声谈论,“品相这般好的瑶台玉凤也只有在沐国公府才能见到了。” “这就是那传说中的绿牡丹吗?这绿色的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不是的,这是绿云。” “唉?是吗?”声音软软怯怯的,“那绿牡丹是长的什么模样?我只听人说过,从不曾亲眼见过呢。” 她们站在这儿观赏了一会儿,然后逐渐远去,云萝也继续坐在假山顶上的凹陷里,深秋的太阳暖烘烘的照在她身上,照得她懒洋洋的想睡觉。 正被晒得瞌睡虫醒,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细碎的动静,然后有人惊讶的问道:“你怎么躲这儿来了?” 瞌睡虫瞬间飞散,云萝也瞬间睁开眼来,但因为没有感觉到恶意,心里倒是并不紧张,只是仰过头看向身后。 太阳照在她脸上,金灿灿的连她脸上极细小的茸毛都一丝丝的反射着光,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唯有眼角往上轻挑着,目光澄澈清透能一眼就望到底,也似乎能一眼就把别人望到底,所有的阴暗晦涩都在她的眼神下无所遁形。 顾安庭下意识的偏开了目光,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放缓了些,然后又将眼珠转过来,笑道:“园子里正是热闹好玩的时候,你不去找人玩耍吗?还是没有认识的小姑娘?要不,我带你去找我四妹妹让她陪你?” 他原本也是想来躲清静的,却没想到这个好地方已经被人先一步占据了。 云萝伸直了脖子原地转过身正面对他,拍了下身边空余的位置,问道:“坐吗?” 顾安庭脸上的笑容一滞,犹豫了一下后,手上使力翻了进来。 多了个人,本就不大的空间顿时越发的逼仄了,顾安庭尽可能的紧贴着假山,和云萝隔出了一点距离,背着光仰起头看了会儿天,又转头来看云萝,一脸的欲言又止。 云萝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微垂着头默默打瞌睡,昨晚睡得有点迟,秋冬天气被太阳一晒就甚是困倦,如果能再来一床棉被就好了。 过了会儿,她听见顾安庭问道:“怎么没在园子里见到逸之?他今日没陪你一起来吗?” 云萝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说道:“来了的,不知道为什么没在园子里。” 顾安庭伸手去拉他自己披风的系带,拉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手藏进衣服里,看着她说道:“可别在这儿睡觉,当心着凉了。” 云萝抬头看他。 这位顾世子也是个很好看的人呢,长眉凤眼初看时有些冷冽,其实见他先前与温墨和卫漓相处时却是个明朗少年,再见面,他的神态中却多了些阴郁。 云萝默然,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她现在也正无聊,那不如开解一下这位被戴了绿帽的世子爷? “那个蒋华裳和你弟弟之间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顾安庭一愣,随之嘴角一抽,卫逸之的妹妹说话是这样直接不打弯的吗? 云萝看他反应,点头道:“看来是已经知道了,其实你也不用难过,现在知道了总好过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不管是想要继续虚与委蛇还是闹上一场后就此退婚,又或者展开对他们的报复都有足够的时间来计划。” 顾世子又愣了一下,然后那双狭长的眼睛蓦然瞪大,正常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慰他放开心胸,不要与自己为难,又或者与他同仇敌忾大骂蒋华裳和顾安城无耻之类的吗?虚与委蛇、报复是什么鬼? 云萝歪过头,不解的问道:“难道你还爱慕着蒋五小姐,即便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依然舍不得她,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从此与你好好过日子?”如果是这样的话,计划就要改变了。 顾安庭连忙摇头,“不不,没有的事,我……我与她其实并无太多男女之情,平时相处也不多。” 他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止住话头,不明白怎么就对着卫逸之的妹妹说起了这种事情。 可是,见鬼的,心情竟然变好了一点! 云萝又点了点头,然后问他:“那你想过要怎么处置这件事吗?” “处置?” “就是你觉得怎么样才能让你出了心里那口恶气?” 顾世子的表情呆怔,目光也有些直勾勾的。 上次见面,这小姑娘都说没怎么开口,一直安静的坐着听他们说话,模样也甚是乖巧,还以为她就是个寡言的清冷性子。 真没想到啊,原来也不是个善茬。 于是,询问的话也就不知不觉的说出口了,“你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云萝却不接这一茬,“又不是我遇到了事,干嘛问我?” “那如果你遇到了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办?” 云萝面无表情的朝他发射死亡凝视,“你这个如果不大好。” 顾安庭不禁莞尔,神态也逐渐的放松了下来,依靠着背后的假山石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又说道:“那你给我出个主意呗,这种事情有哪些解决的好办法?” 这也太多了,得说到什么时候去? 所以她就把话简练了一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退婚,若想给彼此留个脸面就把事情放在暗中说,若退了婚也不想让他们好过就把他们的事宣扬出去。这种事情就算只是胡乱编造,说出去都大有市场,更何况他们本来就不单纯?找证据也很简单,看看他们有没有彼此送过私密的东西,或者等他们私会的时候带着人撞破,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歇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想成全了他们两个人,也可以坚决不退婚,过几年娶了蒋华裳,或是让这对有情人天天相见却不能相守,或者由着他们继续来往,然后找个时机捉奸在床,叔嫂通奸,那才是真的身败名裂。” 顾安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好毒! 云萝抱着手臂说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方法不太划算,且不说蒋五小姐之后会不会想法子跟你退亲,就算事成了,他们是身败名裂了,你自己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还赔上了自己的婚姻。虽然以你的身份不怕找不到媳妇,但好姑娘嫁人的要求可高着呢。” 顾安庭的后脖子那儿在嗖嗖的冒着凉气,却又偏偏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太多了她都不想说,“你可以给他们制造矛盾破坏他们的感情,验证一下两人到底是不是真爱。你跟你弟弟的关系不太好吧?这高门大户之中想也知道肯定是为了那点权势地位,你就把世子之位坐稳了,斩去你弟弟的后台和倚仗,让他看得着却永远都摸不着也是一种报复。” “若是斩不去呢?” “哦~你爹偏心小儿子?” 顾安庭:“……”这小姑娘好生聪明! 假山下响起了两个脚步声,然后传来了兰香的声音,“小姐,马上就要开宴,您也该去入席了。” 第193章 我家世子出事了 将近午时,在园子里游玩的公子小姐们都逐渐聚集到了东边的庭院,随后,沐国公府的下人便把园子里沿着池塘摆放的一盆盆菊花都小心的搬了过来,在庭院中间整齐的摆出了一长溜。 宽敞的庭院之中,年长者高坐在上方,所有的公子、小姐和年轻的奶奶太太们则分列在两旁,以花盆为界,左边是男宾,右边是女客,且皆都席地而坐。 这是一边吃东西,一边还有什么活动? 云萝从面前桌案上摸了一块糕点来无声的吃着,还真是带着淡淡的菊花香味,其间还夹杂着一丝一缕的……花瓣? 吃了一块她就不想吃了,抬头四顾。 菊花的品种各异,有的矮矮墩墩、圆绒绒的十分可爱,也有的纤长高挑风姿动人,花盆排列整齐,花枝却依然错落有致,云萝在这边席地而坐,看向对面的视线就被几根格外高挑的花枝给遮挡住了,却又不会全然遮挡。 不过正是因为这潦草的遮挡,反而让两边的人都放松了一些。在云萝透过花枝看到坐在对面的兄长时,她旁边的各家姑娘们也在透过花枝纠缠的空隙向对面张望,那激动中带着热切,又于兴奋中带点羞涩的目光可比刚才在园子里大胆多了。 “小侯爷就在对面呢,方才在园子里都不曾见到他。” “感觉离得好近,一抬头就能看见。” 云萝听到了隔壁桌的两个姑娘交头接耳,不由转头看了过去,见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都是身穿粉衣但花样有所不同,一个俏丽可爱,一个娇憨动人,似乎是鲁国公府温家的姑娘。 她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云萝的目光,不由转过头来,然后两人都不由得小脸微红。 啊,她们在谈论小侯爷的时候,被小侯爷的妹妹听见了! 明明已经说得很小声了。 短暂的尴尬之后,那年长些的俏丽姑娘微微探过身来,说道:“卫家妹妹,我是鲁国公府的二姑娘,你可以叫我如初,如梦初醒的如初,这是我表妹叶蓁蓁。” 果然是温家的姑娘,温墨温子然的两个妹妹。 而叶蓁蓁是温夫人嫡亲兄长的小女儿,因生母早逝,叶大人又不放心本家那些人,就索性把这唯一的闺女送到了温夫人膝下来抚养。看她娇憨天真的眼神,显然在姑母身边也过得很好,并没有自觉寄人篱下的郁结。 被主动打招呼了,云萝略一顿,就说道:“我叫云萝。” 温如初得到回应顿时就眉开眼笑了起来,在两边的桌案上来回的看了一下,甚是自来熟的问道:“我们能拼到一起吗?” 赏菊宴上没太多的规矩,虽然坐席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多是姐妹或者姑嫂坐一起,但若是遇到交情好的过去同坐或干脆把桌案拼到一起,也没人会说什么。 温夫人今日就带了这两个姑娘,席位正好就在云萝的旁边。 云萝沉默了下,就说:“好。” 温如初当即指挥着旁边的下人把她们的位置挪了挪,一直挪到云萝旁边,两张案桌并排的拼到了一起。 身后有人轻轻的冷哼了一声,温如初转头看去,顿时眉头一竖“呸”了一声,“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凑得这么近,本姑娘都还没有嫌弃空气污浊叫人把你们赶出去呢!” 那刚才冷哼的姑娘就在她们的侧后方,隔着还有两张桌案,听到温如初的话就脸色一变,“温如初,你就是这么跟表姐说话的?” 温如初翻了个白眼,“瞧你那姿态,说什么表姐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姑奶奶呢!” 那姑娘说不过温如初,就把目光转到了叶蓁蓁的身上,“三妹妹,见到自家姐妹你也不上来问个好吗?” 叶蓁蓁看着她眨了两下眼,然后一扭头不理她们了。 那叶家姑娘又是脸色一沉,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温如初抢在了前面,“多大的脸啊,还想让蓁蓁主动过去给你们问好?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忽然眼珠一转又说道:“祖母和我母亲今日也来了,你们做小辈的便是路上遇见也该上前请个安吧?” 叶蓁蓁动了下身子,却被温如初一把搂住,她自己继续狂怼叶家大姑娘,“那是你的祖母,可不是我们的。蓁蓁的祖母,本姑娘的外祖母叶老夫人过世都快要三十年了,你的祖母又不是正经由八抬大轿抬进门的,照理来说,即便是见了面也该是她向我们行礼问安才对。” “你……”叶大姑娘的脸色涨红,被这连番的扎心怼得是怒不可遏,“即便祖母她……那也是你长辈!” 温如初弹了弹手指,“要不让我先去问一声我母亲?” 叶大姑娘怒哼了一声,“还说是什么国公府呢,看来这规矩教养也不怎么样,卫家妹妹,你与这种人交往当心连累了自个的名声。” 你叫谁妹妹呢? 云萝冷眼看着她,“这声妹妹不是你能叫的,还有,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姐姐妹妹是只有在身份相近,或亲戚世交之间才能称呼的,不然你一个微末小官家的女儿敢叫一品大员家的姑娘做妹妹,怕是在找死呢。 叶大姑娘一惊,跑远的理智也终于收了回来,转头四顾便见周围的姑娘小姐们都在对着她捂嘴窃笑,或是指指点点,叶二姑娘在她旁边羞恼的说着:“大姐,你都在说些什么?” 可惜她耳朵里嗡嗡的,连这话都没有听清楚。 她……她失态了! 当着几乎全京城数得上名号的闺秀的面,她把自己的脸皮剥了下来供人嘲笑,而仅仅隔着一道稀疏花墙的对面,是几乎全京城的公子爷。 都是温如初和叶蓁蓁这两个贱人的错! 温如初朝她翻了个白眼,总有些人,永远都看不清形势! 转回身,她与云萝说道:“云萝?这是你的小名?” 云萝摇头,“是我以前的名字,就当是小名吧。” “哦~”她一脸好像明白了的表情,转而又说道,“之前我哥哥在醉霄楼与你和小侯爷聚了一回,回来后与我们姐妹说起,说你安安静静的特别乖巧,让我们都学着些呢!” 特别乖巧的云萝:“……是吗?” 温二姑娘用力的点了点头,继续说:“后来他又一次回来,跟我们说,你能做许多的胭脂水粉,从几年前开始风靡整个大彧的肥皂也是你做出来的,小小年纪就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可把我们姐妹给羡慕坏了。” 叶蓁蓁也跟她说:“神往卫姑娘已久,今日终于见面了。” 对上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云萝不禁默然。 这些肯定是哥哥在与温墨相聚时说起的,没想到哥哥在外面竟然是这样的人! 温如初真是个直率开朗的姑娘,明明才第一次相见,她却毫不见外的伸手在云萝的脸上摸了一把,“好滑好嫩!” 叶蓁蓁也有些蠢蠢欲动,但她看了两眼之后就摸了摸她自己的脸,皱着小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我前两日又突然冒出了好几个面疱,红肿发痒,每次都要好久才能消退,若不甚抓破了皮,说不定就要留个浅疤。” 云萝:……这是让她给她们讲皮肤的保养,护肤的必要吗? 她其实是个大夫。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上方长辈们的注意,叶大姑娘与温如初的声音又没有刻意放低,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自然都听见了,温夫人一脸淡定的喝着菊花茶,叶家的老夫人和二太太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隔得远远的,瞪了叶大姑娘一眼,然后叶二太太赔笑着说道:“都是被家里人给宠坏了,咋咋呼呼的一点都没有女孩子该有的贞静,相熟的都知道她是在跟姐妹们闹着玩,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她在与人吵架呢。” 事实究竟如何,在场的其实都心里有数,但叶二太太既然这么说了,她们也不会做出剥人脸皮的事,左右不过是看个笑话,跟自家又没有干系。 况且,叶家虽已日落西山,在京的都上不得台面,但在外还有个任两广总督的大爷,温夫人也出身叶家,总要给这两位留些面子。 宴席便又渐渐的热闹了起来,随着一道道由菊花制作或与之相关的精致佳肴送上案,前面水上也驶出了一条游船,咿咿呀呀的吹弹敲打和唱曲声从那里传来,听得不很真切,但袅袅绕绕气氛正好。 叶蓁蓁捧着糕点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像只小松鼠,温如初则放下一盅炖品,又拿着筷子往那几盘凉丝上招呼,转头见旁边桌上的点心几乎纹丝不动,倒是那鱼虾肉类浅了不少。 筷子一顿,问道:“你不喜欢吃这几样糕点吗?” 云萝从鸡腿上撕下一块肉,头也不抬的说道:“太甜了。” 温如初眨眨眼,甜吗?她怎么觉得刚刚好? 目光在自己的桌案上扫过,她将那盘红光发亮的五花肉缓缓的朝云萝推了过去,笑嘻嘻的说道:“你既然不喜欢,那能不能给我们?” 说是一盘肉,其实那盘比碟子也大不了多少,上面呈品字形的放着三块肉,小小的一口就能塞进嘴里去。 同理,那碟上的糕点每一份也只有几块,温如初分了一半给叶蓁蓁,叹气道:“这分量也太少了,每次赴这种宴我都吃不饱,我娘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云萝看着出现在她桌上的双份肉,不,应该是四人份的肉,每张桌案都是两个人,只是她没有姐妹嫂嫂,便一人独坐,吃的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份量。 “饿了你还可以吃肉。” “会长胖的!”温二小姐特别的义正言辞。 云萝正伸向五花肉的筷子不由得一顿,她默默的看着自己还有些肉呼呼的手背,emmm……她其实一直都有慢慢的瘦下来呢,只是最近瘦得不那么明显了。 宴到后半段,大家伙都吃得差不多了,船上的戏也换了一折,声音越发的低落下去,只闻咿咿呀呀却完全听不清到底在唱些什么。 池边摆上了几张略高的桌案,坐在上方的老爷夫人们抬头就能看见。 云萝也转头看向那边,不等她问就听见温二姑娘在她耳边说:“赏花游园,设宴吃席,这接下来的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姑娘公子们一起为今日的风景题诗作画、抚琴吹笛、高歌跳舞,由长辈们做评,男女各出一魁首能得到蒋老夫人准备的大礼。” 叶蓁蓁也说道:“那奖品尚在其次,若能得一魁首,明日就能名传京都了。” 云萝问道:“蒋五小姐是不是得过魁首?” “你也听说了过蒋五娘?”温如初略有些兴奋的说道,“蒋五小姐可是顶顶厉害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好,放眼京城也只有简王府的安如郡主能与她一较长短了。” 叶蓁蓁点头说道:“听说安如郡主前两日着了风有些不舒服,今日便没有来赴宴,看来今日赏菊宴的魁首又要落到蒋五小姐的头上了。” 话音未落,听见身旁一声轻笑,“承蒙两位妹妹看得起,五娘先在这儿谢过二位的赞赏。” 是蒋华裳走了过来,正好将姐妹两的话听了个正着。 温如初和叶蓁蓁站起来相互见礼叫了声:“蒋五姐姐。” 眸如秋水眉如画,胭脂淡淡染铅华,用来形容此时的蒋华裳正合适,真是一个温柔又貌美的得体姑娘。 听说她是正月里的生辰,还有三个月就要及笄了。 云萝移开目光,看着面前被重新换上的花茶,静静的看着似乎在发呆。 席间已开始走动了起来,摆在中间的花盆已经挡不住少年们的脚步了,少女们也在边界线上蠢蠢欲动的试探着,几位欲要在今日一展才学的姑娘和公子则自动走到了临水的桌案前,写诗、作画、临摹、写字…… 今日既是赏菊宴,那主题自然也与之脱不开关系。 卫漓从对面走了过来,在云萝的旁边坐下,侧头问道:“怎么坐在这儿发呆?在想什么?” 并没有发呆的云萝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只是在想这赏花宴的意义,交际应酬,还兼任着牵线做媒吗?” 旁边的姑娘们在卫漓过来的时候就不由得噤了声,端着茶杯作势喝茶,其实都竖起了耳朵来听他们讲话,忽然听见云萝这么一句,有好几个都忍不住喷了出来,也有的羞红了脸。 蒋华裳拿帕子遮在鼻前咳了一声,说道:“每年的赏菊宴过后,还真有不少姻缘能成呢,也是因此,我祖母越发的喜爱在家里设宴。” 她看向卫漓,玩笑打趣道:“小侯爷今日出现得迟,好多姑娘都望眼欲穿呢,也不知小侯爷如今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卫漓和蒋华裳自是相识的,便是看在好友顾安庭的份上,卫漓往日也会高看她一眼,偶尔见面时,虽不至于去跟姑娘家笑闹,但这种玩笑话也从不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卫漓忽然觉得她话里有话,怎么听都不舒坦。 顿了下,便说道:“并无,倒是五小姐过了年就要及笄,想来与顾安庭的好事也将近了。” 蒋华裳脸上的笑容微滞,然后飞快的垂下了眼睑,嗔了一句:“这我可不知道!” 旁人都以为她是害羞,几个相熟的姑娘还围了上去跟着起哄,逐渐的朝另一边走去,一如她以往的每一次表现。 卫漓眸色沉凝,那一瞬的目光有点慑人。 云萝拍了下他藏在桌案下紧握起的拳头,问道:“哥哥怎么将要开席了才过来?” 卫漓的心神一松,对她说:“跟蒋三公子手谈了一局,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个时候。” “哥哥与蒋三公子也是好友?” “是,他还救过我的性命呢。” 兄妹两说着悄悄话,园子里也十分热闹,各人有各人的玩法和喜好,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低着头进了园子,小心的避开人群快步走到了卫漓的身边,“小侯爷,我家世子出……出了点事,还请您过去帮个忙。” 卫漓一惊,“顾安?人现在哪里?” 说着就要站起来,吓得顾安慌忙拉了他一下,低声的哀求道:“小侯爷,悄悄走,悄悄的走。” 卫漓心里更沉重了几分,与云萝轻声说了一句,然后避着人悄悄的离开了园子。 云萝看着他们离开,思索了下就把兰香招到了跟前,“你悄悄的去,跟着哥哥看那边是什么情况,回来与我说。” 兰香领命后就跟了上去,她本身有武艺在身,要避开一些视线并不困难。 月容站在云萝的身侧,心里也有些担心,轻声提议道:“小姐,不如去找殿下吧,这里毕竟是沐国公府。” 云萝也觉得在别人家的府邸之中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就站了起来去找母亲,却发现母亲也不在座位上。 温夫人相隔不远,见她过去就笑着说道:“殿下去更衣了。我家那两只猴儿一刻也坐不住,是不是闹到你了?” 云萝愣了下,认出这位是温如初的亲娘,便说道:“并没有,两位姐姐都很可爱。” 第194章 请王妃走一趟 温夫人的嘴上对家里那几个女孩儿都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但听到云萝说她们一句可爱,就立刻对云萝的好感大增。 之后跟云萝说了几句话,见她安安静静的虽没许多回应,但目光清澄一副认真听着的模样,也不由得甚是喜欢。 “我家里都是些小魔星,天天闹腾得恨不能把屋顶都给掀了。还是殿下有福,这样乖巧的小闺女真是瞧着都觉得欢喜。” 云萝她本身性子清冷,话不多,但在人与她说话的时候却是习惯性的会看着对方,让人觉得她有在认真的听他们讲话,所以哪怕一句话的回应都没有也会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 从白水村到越州府城再到京城,云萝已经听了无数的类似的话,向来都是只在耳朵里面过一遍,从不放在心上。 不管真心还是客套或者奉承,云萝听了满耳朵的夸赞之语,只是许久仍不见母亲回来,就索性问了更衣的地方,让侍候在旁的丫鬟带她过去。 供女眷方便的地方也在园子里,就在东面挨着墙的一个小院子里,沐国公府的丫鬟将云萝带到了这儿,却将这里的几个房间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长公主的身影。 那丫鬟也有些懵,垂头躬身说道:“殿下许是更衣后去了别处散步,小姐可要奴婢叫人再去找找?” 云萝交握的手不禁用力了些,母亲身体不好,日常虽也会在饭后到外面院子里走上一圈,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倚在榻上,多动一下都觉得气喘。今日在园子里坐了半天,应该已经觉得疲累了才对,怎么还有精力去别的地方散步? 不动声色的又将周围环境观察了一遍,她朝那带路的丫鬟说道:“不用了,你也回去吧,我自己在园子里走走。” 丫鬟福身,然后安静的退了下去。 等她离开,月容才跟云萝说:“小姐也不必着急,殿下身边有蔡嬷嬷,还有两个丫鬟都会一点拳脚工夫,再说这里可是国公府,殿下必不会有事。许是觉得宴上嘈杂,另外找了个清净地方。” 衡阳长公主可是个风吹就要倒的病秧子,但凡是在沐国公府里出一丁点意外,或者受了惊吓那都是天大的事,沐国公府与长公主府又一向交好。 云萝倒是不担心母亲出事,只是刚刚顾安庭的小厮过来说他家世子爷出事了,而原本来更衣如厕的母亲又不见了踪影,总是有些疑惑的。 她又在附近转了一圈,出门时还遇上了带着丫鬟来更衣的别家姑娘,两方人客气的相互行礼并错身而过。 出了院子,月容看着前方热闹的湖边庭院,提议道:“小姐不如就去宴上等候吧,便是要寻殿下也让奴婢去寻找。” 云萝点了下头,回到那儿却发觉宴上的气氛有些不对,许多人都无心赏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大都是懵然的,还有些疑惑忐忑。 “云萝,你去哪儿了?”温如初拉着叶蓁蓁走了过来,“我一转头就发现找不见你了!” 伸手往来的方向一指,“去了那边。” 温如初立刻就明白了,悄默默的朝上面主位看了一眼,跟云萝说道:“刚才有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来在蒋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话,蒋夫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之后就扔下了满园子的宾客急匆匆离开,我觉得肯定是出了事!” 确实,沐国公夫人已不在座位上,老夫人虽还在,但她那张白白胖胖、一团和气的脸却有些发黑,连笑容都显得僵硬不自然,在座的其他夫人们也都神色各异,与身边亲近的人相互交递着眼神。 云萝便问道:“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呢。”温如初摇头,目光盯着某一个方向跃跃欲试,不安分的提议道,“要不,我们偷偷的跟上去看看?” 叶蓁蓁扯着她的袖子说:“你可别乱走,姑姑会打死你的!” 温二姑娘不高兴了,“你是哪边的?” “我当然向着你了。”回答得一点迟疑都没有,转而又伸手悄悄的指了指旁边,说,“可是你看他们都没有跟着去看热闹的,就我们去的话,不太好。” “那……我多叫上几个人?” “这不好吧?其实,就算真出了事也和我们没关系,那是沐国公府自家的私事,我们这些外人若是浩浩荡荡的过去看热闹,不是给沐国公府添堵吗?” 温如初歪着头想了想,说:“这可不一定,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谁知道究竟是谁出了事啊?未必就是沐国公府的家事。” 叶姑娘憨憨的说道:“那也不好随便去看热闹的,如果姑姑知道你不仅自己去看,还撺掇了一大群人一起,更要打死你。” “那怎么办啊?我想去!” 叶蓁蓁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一拍小手,“如果是别人先去,我们只是跟在后面的话,就没关系了!”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看走眼了,之前还以为这位是个娇憨的,没想到竟是个芝麻汤圆。 温二姑娘觉得表妹说得很对,可是这些人怎么还不主动跟上去凑热闹呢? 在这里的没几个人是傻的,明知道沐国公府里肯定出了事,但再好奇也不会站出来做那只出头鸟,况且,长辈们都还在上头盯着呢。 剩下那些性子冲动,好奇心旺盛,脑子不拐弯,蠢的也大都被身边人拉住了,所以温如初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能让她跟随的出头鸟。 她忽然努了努嘴,“又有人来了!” 云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一个丫鬟低着头快步走到了蒋老夫人的身边,俯身在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那边,只是有的人目光大胆直接,有的人则隐晦的侧着头。 云萝清楚的看到蒋老夫人的脸色一点点变成铁青,等到丫鬟说完话退开的时候,她的手指都在哆嗦。 她用力闭上眼睛,在诸多关切的目光中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看向广平王妃,“还得请王妃随老身一起走一趟。” 广平王妃一下子就抓紧了自己的手,紧张的问道:“敢问老夫人,可是我家的孩儿在府上闯了祸?” 老夫人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由丫鬟搀着站了起来,“这事儿老身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还是要王妃亲眼去看看才好。” 又转头说道:“也请简王妃和诸位去做个见证。” 在场的,地位比蒋老夫人更高的也就只有简王妃和广平王妃两个了,其他的不是比她小就是平辈老姐妹。 夫人们都动了起来,下面的年轻人自然也按捺不住,除了少数几个不喜凑热闹的,几乎所有人都跟在了后面。 蒋老夫人的嘴角都绷紧了,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目光隐晦的往另外两家夫人身上扫过,神色说不清是气愤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出了花园,沿着回廊从客舍亭台边绕过,一直到一座稍有些陈旧的小院门前才停了下来,而此地离花园已经很远了。 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院里的些许动静,进入便见说好去更衣的长公主殿下竟然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儿,此时正坐在院子里捂着胸口咳嗽,连胭脂都遮不住她脸色的惨败。 她的身边除了蔡嬷嬷之外,还有两个少年郎在给她端茶抚背,皆都十分关心的模样。 广平王妃的脸色忽然就变了,“顾……世子?你为何会在这里?” 从蒋老夫人要她一起过来的时候,广平王妃就表现得很紧张,但那时的紧张更像是想要急切的确认什么,这一路过来也是脸色紧张、脚步急促,但在偶尔不经意间的转眸中却有一丝窃喜泄露。 然而现在,当她看到站在衡阳长公主身边的顾安庭时,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质问,连声音都骤然高昂尖锐,直刺人的耳膜。 站在她身边的夫人不由往后退让了一步,有些不适的皱了下眉,其他人亦是诧异的看向她,不是已经提前知会了出的事与她府上有关吗?怎么见了顾世子还这般激动? 广平王妃目光一闪,随之轻了下嗓子,说道:“听说这里出了事,便急匆匆的跟着老夫人过来了,世子不在花园,为何会在此处?可是你惹了长公主殿下不快?” 顾安庭的手上还捧着一盏茶杯,他先亲自伺候着长公主喝口水,然后才直起了身子看向广平王妃,仿佛十分困惑的说道:“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凭我与逸之的交情,长公主在我的心里也是如同母亲一般,如何会惹了她不快?” 广平王妃扯了下嘴角,你把长公主看作母亲,又把我这个正牌的继母放在哪里? 云萝快步走了过去,关切的看着一会儿不见就身体好像又虚弱了许多的母亲,伸手在她胸前后背按揉抚摸。 没几下,长公主竟是真觉得好受了些,也能说出话来了。 “娘没事。”她先安抚了云萝,然后才看向广平王妃,目光也瞬间变得凉飕飕的,“广平王妃何以一口就咬定了是世子惹得本宫不快?” 广平王妃的目光从顾安庭的身上刮过,讪笑着与长公主说道:“这一路过来我的心就悬着,看到世子在这儿也是吓了一跳,加上殿下的身子似乎不太舒服,也不知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犯病了。” 长公主又喝了口水,然后捧着心口有气无力的说道:“这倒是奇怪,原来在你眼里本宫竟是这样小气和张扬的人,被个孩子气着了还要大张旗鼓的把这么多人叫过来。” “殿下误会了,我可没这意思。” 长公主“嗯”了一声,“不过,本宫刚刚确实是被气着了,也亏得这些日子来的好生调养,不然本宫这破身子恐怕都要顶不住。” 广平王妃莫名的心头一跳,“不知是谁这么大胆竟惹得殿下生这么大的气?” “还不是你儿子。” “什么?” 长公主垂着眼皮不说话了,说话也真是怪累的,她又有点喘不上气了。 卫漓将他的位置让给了云萝站到长公主的身后,此时便开口道:“王妃还是自己进去看吧,顾二公子就在这屋里面。” 广平王妃心里已经升起了极不好的预感,如果此刻掉头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话,她真恨不得立刻就能掉头离开。 她转头看了眼跟着一起过来的那么多人,脑袋有些发昏。 转回头,她仿佛看到了顾安庭眼里那似要杀人的光芒,脚都软了,好久都迈不动脚步。 沐国公夫人从长公主身后的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说道:“广平王妃,还有诸位夫人都先进来看看吧,姑娘们就别进来了,让下人带你们去外面玩。” 众人面面相觑,从蒋夫人的这几句话中都已经隐约猜到了屋里发生何事,好几位夫人都下意识的转头去寻找自家姑娘,看到人在眼前就先松一口气,还有的则打起了退堂鼓。 这可不是随便进去看看的事儿,一旦看了就是见证人,往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呢。而且莫名其妙的卷入到这种事情里面,也不知会不会得罪不能得罪的人家。 可若是不进去,眼下就直接得罪了沐国公府,而且都是今日赴宴的,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谁也别想真的置身事外。 但那屋子里也挤不下这么多人,最后小声商议了下,选了几位品阶高的夫人王妃老夫人,和广平王妃一起进了屋,其他人则在外面等候,姑娘们还大都被赶到了院子外面。 夫人们进屋后,有一个年轻的青衣郎君半遮着脸从屋里退了出来,走到蒋老夫人面前躬身行礼,喊了一声,“祖母。” 蒋老夫人用力的拍了他一下,“你这孽障,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竟还把长公主给惊动过来了?” 瞧瞧长公主那脸色,真是吓得她心肝都提起了一丈高,这位要是在沐国公府被气出个好歹,真是谁都赔不起。 蒋三郎朝卫漓和顾安庭这边瞪了一眼,朝老夫人陪着笑说道:“孙儿有眼不识泰山,在宴席上坐得无趣就拉着安庭和逸之想去后面的书轩里手谈几局,路过这边的时候听到了些异响,我们就……” 他的目光游离,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两朵红云,神色颇为羞窘,“我们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该如何处置,本想去请伯母过来,不想半路上先遇到了散步的长公主。” 之后的事就不用说了,沐国公夫人被请过来的时候长公主正在院子里气得站也站不住,那屋里的场景,可不仅仅只是男女私会。 蒋三郎话未说完,屋里就接连响起了几声惊呼,都是儿女成群的妇人,要说见识也都不少,却还是被惊到了。 简王妃最先跑了出来,嘴里骂着:“不知羞耻的腌臜东西,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对上院子里其他夫人们的目光,她脸色微滞,然后甩着袖子说道:“你们也别进去了,仔细看了恶心得吃不下饭!广平王府的二公子真是好本事,一口气把兵部王尚书家的二姑娘,安宁侯府的六姑娘还有她们各自身边的两个丫鬟全都收用了!” 院子里顿时抽气声连成一片,这这这是一男对四……不不不,是一男对六女? 王夫人正在屋里对着女儿又哭又骂,安宁侯夫人今日却没有来,而是世子夫人带着几个小姑子一起来赴的宴,刚才顾及着她还是个年轻媳妇就没有让进去,此刻听见简王妃这么一说,安宁侯世子夫人顿时腿脚一软,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云萝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兄长。 卫漓朝她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回去再与你说。” 长公主一下一下的拍着云萝的手,病态的苍白本该是我见犹怜的,却因为此刻眼中的幽光而显得森森然让人退避三舍。 蒋老夫人都有些站不住了,老人家真是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偏偏这事情还发生在沐国公府,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蒋家的姑娘没有被牵扯进去,也必须不能被牵扯进去! 蒋三公子扶着老夫人在旁边坐下,抬头见蒋华裳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关切问道:“五妹妹的脸色不太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蒋华裳似被惊了一下,猛的抬起头来,又忙摇头说道:“没,我没事,就是……就是……” 老夫人爱怜的摸了摸她的手,“好孩子,可是被吓着了?”姑娘家遇上这种事情也确实够惊吓的。 “是!我……我没想到,这太荒唐了!”蒋华裳只觉得脑子里混沌得厉害,转头去看顾安庭,却在对上顾安庭的目光时仿佛被蛰了一下,吓得慌忙将视线收回,心口也鼓噪得厉害,都快要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 这边,顾安庭也把视线收了回来,扶在长公主椅背上的手指节发白、青筋蹦起,轻垂下眼睑,脚步忽然晃悠了一下。 卫漓伸手抵在他的背后,把他的身子又给顶直了。 第195章 为何你扎针特别疼? 屋子里很热闹,安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带着嬷嬷进去了,哭闹指责声连声一片,传到外面院子里也让人听得很是过瘾。 要说这件事也算得上是稀奇,广平王府的二公子在沐国公老夫人的赏菊宴上和王尚书家二小姐,安宁侯府六小姐滚成了一团,连她们身边的丫鬟都没有放过,但凡是个稍有点廉耻心的正常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这事有古怪,都是聪明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就有人回过神来了,屋里那几位当事人未必就是自愿做出这种事来的,说不定就是被谁给算计了,但要说他们是无辜被害,却也未必真无辜。 高门之中,家族之间,各种弯弯绕绕的事情都多了去了,在场的就算不是身经百战之人,也应该是耳闻目睹过不少,遇事自然也就想得多了些。 有人悄悄的把视线落到了顾安庭的身上,听说广平王府里兄弟争斗得厉害,世子顾安庭占据着嫡长,又有世子之位,二公子顾安城却也不是吃素的,还有个能在广平王枕边吹耳旁风的继王妃,以至于广平王甚是偏心次子,大有要将顾安庭的世子之位让给顾安城的意思。 眼下,顾安城出了这样荒唐的事,顾安庭又偏偏出现在此处还是撞破此事的人之一,真是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可即便心里有怀疑又能如何?无凭无据的,与顾安庭当时在一起的可还有卫小侯爷和沐国公府的三公子,若说卫小侯爷与顾安庭交好,蒋三郎总不至于在自家府上折腾这种事,一不小心可就要连累了整个蒋家的姑娘。 而且,顾安城与两个姑娘厮混是真真的,沐国公夫人和两家的夫人现在还在那屋里面呢,再加上那两个姑娘全都出身高门,做顾二公子的正室也是足够的,现在都失了清白,往后这三家之间可有的闹呢。 至于还有四个丫鬟,或是直接打发了出去,或是以后跟着去当个妾室通房的,反倒没人在意她们了。 窃窃私语声中,温夫人忽然轻笑了一声,说:“还是广平王和王妃有福气,这一下子就得了两个儿媳妇。王尚书和安宁侯府可都是顶好的人家,寻常人想求娶他们家的一个女儿都千难万难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全便宜给了顾二公子。” 这就是明显的嫌事不够大,一个儿子哪里就能同时娶两家贵女为妻呢?必然是要分出个大小的。 但在场与这三家人不和的人也不在少数,自然都乐得看这个笑话。 先前与温夫人在宴席上说笑,还讨要温家姑娘做儿媳妇的夫人乃是中书令家的大儿媳妇,其夫也在六部任职,说起来与云萝还能扯上些关系,因为她正是白水村后山上的刘阿婆的长孙媳妇。 当年刘相病逝,其子刘喜被圣上夺情继续在朝中担任要职,守孝期满后直接升任中书令,顶替了刘相生前的职位。 刘家满府的儿子,眼馋姑娘许多年,眼看着京城里两朵有名的娇花全被广平王府的二公子给摘了,刘大夫人就觉得她心里都在往外冒着酸水。 她想给儿子们讨个媳妇可不容易了,怎么人家就能一下子得了俩? 当然,这样的儿媳妇若真给了她,她也是不敢要的,却不妨碍她在这里看笑话,就和温夫人说道:“怎么就是两个儿媳妇了?说不定人家王尚书和安宁侯还看不上顾二郎呢,瞧瞧他做出的这事儿,一看就不是个稳当人。两家姑娘虽失了清白,但寡妇都能再嫁,两位姑娘回家后仔细挑选也能另嫁好人家。” 旁边有夫人瞪了过来,也有人忍不住的笑出声。 寡妇再嫁,嫁了个比前头那位还要好的虽不多但也不很稀罕,可眼下这两位姑娘当着几乎全京城高门贵妇的面出了这样的丑事,想要另外找个好人家怕是就难了。 就名声而言,这两位姑娘还不如寡妇呢!甚至她们家中的其他姐妹都要跟着一起受累。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议论纷纷,广平王妃、王尚书的夫人和安宁侯府的世子夫人进了屋后就没有再出来,一直到几家的老爷都听闻消息赶到了沐国公府,夫人们事情了解得差不多,热闹也看了个过瘾,才逐渐告辞散去。 长公主动了一回气,又耗费不少心神,上了马车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云萝和卫漓服侍着她在马车里躺下,也亏得长公主的车辇甚是宽敞,平躺下几个人完全不在话下。 刚服侍好母亲,云萝转头就见也一起登上马车的顾安庭忽然“噗”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来。 云萝:卧槽! 卫漓瞬间到了他身边扶着,朝外面的车夫轻喝了一声,“快走!” 马车逐渐驶离沐国公府,马车里,卫漓扶着顾安庭倚靠在车壁上,云萝默默的从袖子里掏出了几根银针。 一口血喷出,顾安庭的脸色迅速的苍白了起来,精神却似乎反而好了些,看着云萝从袖子里掏出来的银针还有心情开玩笑,“浅妹妹出门做客还随身带着利器呢?听逸之说你学过医,不知学艺可精?可别把我扎坏了。” 云萝一针扎在他的指尖,他顿时疼得“嘶”了一声,“为何你扎针特别疼?” “我在给你放血。”云萝用力挤压着他的手指,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中迷香了。” 顾安庭又“嘶嘶”了两声,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放血的缘故,他的精神越发好了,“那可不仅仅是迷香。” “我只是想说得文雅含蓄一点。”云萝依然没有抬头,声音也特别平静,还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又往他其他手指上扎了几下。 顾安庭不禁莞尔,随之缓缓的沉下神色,忽然长叹一声。 云萝给他放完血,又从身上掏出了几个小瓶子,每个瓶都长得差不多,小小的比拇指肚也大不了多少。 她挑出了两瓶递给顾安庭,剩下的则又收了起来,说:“一个是凉血的,一个是提神的,都吃了吧。” “你还随身带着春……迷香的解药?”他随手拔出瓶塞,倒出了一颗黑乎乎圆滚滚的药丸来,不由微瞪眼,“你这药丸也太大了吧!” 云萝冷眼看他,知足吧,你还想让我给你压制成小药片? 至于解药什么的,这倒不是纯粹的解药,只是一些与迷香催情药性相反相克、提神醒脑的东西,带在身上也是有备无患,毕竟电视上不都演了吗?在古代行走和参加各类宴会,可危险了! 顾安庭将药丸扔进嘴里嚼了两下,顿时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这味儿,果然很提神! 指尖放了血,再加上两粒药丸吃下去,顾安庭很快就感觉体内躁动的血液都缓缓的平静了下来,胸口也不似方才那样憋闷。至于刚才喷出的那一口血,却是因为他一直在用内力压制着身体的躁动,出了沐国公府避开人眼之后松懈下来,就一下子忍不住了。 其实这一口血他也已经憋了很久。 身体的气息平稳下来,但他终究还是有些损伤,随着马车摇晃,忍不住的感觉到困乏,眼皮止不住的打架。 但他现在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还不能睡! 卫漓都看不下去了,强行把他按在了另一边的横凳上,“睡吧,到府还有小半个时辰,四娘有景玥照看着,必不会有事。” “四娘?” 卫漓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的厌恶,这对他来说是极为少见的,他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少年老成,不管心里多少想法,却很少表现到面上来。 看着身边母亲和好友都倒下了,卫漓用力揉了下眉心,才与云萝说道:“安庭原本并没有中药,他被人引到那院子里的时候就察觉了异样,反手就把顾安城扔进屋里,却没想到在那屋里躺着的竟是顾四娘,他进去救他妹妹的时候才吸入了迷烟。” 云萝轻轻的抽了口气,她记得母亲跟她说起过,这位顾四姑娘只比她大了几个月,又是顾安庭嫡亲的亲妹妹。 这真是太恶心了! 卫漓皱着眉说得十分简练,云萝之后就从兰香的口中知道了更详细的剧情。 先前,兰香被云萝指使着跟上卫漓,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全看在了眼里,甚至还插了一手。 顾安庭被沐国公府的丫鬟引到那处小院,尚未进门就察觉了异样,猜出了事情究竟后他反手将顾安城敲晕扔进了那间屋里,将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床上女子的一声嘤咛,他才发现那躺着的竟是他亲妹妹。 顾安庭几乎被气疯了,恨不得当时就杀了顾安城,连忙进屋里去把他昏迷中的顾四娘抱出来,却不慎他自己也吸入了迷香。 他自己强行按捺下去却对妹妹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能让身边的小厮赶紧去求助卫漓,之后卫漓又遇上了蒋三公子。 “侯爷让奴婢去请了殿下,殿下过来后就让奴婢和她身边的剑兰姐姐悄悄的把顾四小姐送出去,还没动身呢,瑞王爷忽然过来了。” “他怎么会到那里去的?”她今日并没有在沐国公府中见到过景玥,连个影子都没有。 兰香摇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殿下见到瑞王爷后就让他把顾四小姐带出去了,说我们是小姐和她身边的人,明眼人若是见我们突然不见了怕是还要多些波折,正好瑞王爷今日都不曾在宴席上露过面。” 景玥:本王真是谢谢你们啊!本是不想被人瞩目扰了他和阿萝的相处才悄悄的进来,要不是担心阿萝第一次出门赴宴,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人算计欺负了,你以为本王会见那边动静异常就过去查看吗?没想到阿萝没见着,反倒被长公主抓了壮丁。 之后的事情就更简单了,兰香说:“顾世子气极了,侯爷本想让他也先离开,他却不肯,把使坏引四姑娘到那里的兵部王尚书家的二小姐,还有安宁侯府的六姑娘全都打晕了扔进那屋里,他原本还想把蒋五小姐也扔进去的,可惜人家一直在宴席上没有离开,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只好作罢。” “王二小姐参与在这件事里面,安宁侯府的六小姐又做了什么?” “听说,这恶毒的法子就是这位六小姐想出来的。” 在旁边照看着长公主的蔡嬷嬷开口说道:“广平王妃出自安宁侯府杜家,她原先是小娘生的庶女,一开始嫁给广平王也只是个侧妃,却十分得宠,后来广平王妃病逝她就被抬到了王妃的位置上。这些年,她与娘家的来往十分密切,据说还被记入到了嫡母的名下,也算是个嫡女了。杜六小姐是安宁侯的嫡女,与广平王妃十分亲厚,与顾二公子也很亲近,此前有一段时间还曾有过两人在议婚的流言,后来又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兰香笑道:“还是嬷嬷知道得多,这种事若是来问奴婢,怕是要一问三不知。” 蔡嬷嬷也笑了一声,说:“你来京城的时日尚短,往后听得多了,自然知道的也多。月容和如歌原本都在殿下身边当差,朝中各家的情况也都知道一些,都是小姐的身边人,你和兰卉平时没事就多问问她们,知道得多一些,对你们没坏处。” “谢嬷嬷教导。” 马车直接驶入了长公主府,刚一停下,顾安庭就霍然惊醒坐了起来,对上几双望过来的眼睛,他用力揉了揉脸。 卫漓出了让马车问等候在旁边的大总管陈安,“顾四小姐安置在了何处?” 陈安一路跟着长公主从宫里出来的人,面白无须,即使是在满脸笑容的时候看上去也阴恻恻的,声音却意外的轻柔,介于男人和女子之间的一种软绵。 “回侯爷的话,就安置在客来轩中,已经请了大夫,刚刚歇下,瑞王殿下在正院花厅里等候您和长公主。” 顾安庭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先去看看四娘!” 转眼就跑得不见了影,显然对长公主府也是很熟悉的,都不用人给他领路。 卫漓回身把睡得不甚安稳的母亲抱了下来,少年人的身量尚未长成,传承自血脉的力气也没有云萝的大,但抱起瘦弱的母亲还是轻而易举的。 一群人进了正院,景玥从花厅里走出来,第一眼就看向了云萝。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萝总觉得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委屈。 卫漓顿时警觉,脚步横移挡在了两人之间,先警告的瞪他一眼,然后带着妹妹进了母亲的寝殿。 景玥不得不在寝殿门口停下脚步,眼中暗光沉浮,忽然冷笑了一声。 小心的被放到床榻之上,长公主皱着眉头却始终没有醒转,蔡嬷嬷忧心忡忡的给她脱了鞋袜盖上被子,心疼得眼中直泛泪花,“殿下这身子是越发的孱弱了。” 云萝把了脉,抬头与她说道:“我再给娘换几张食补方子吧,嬷嬷要盯着她每天都吃。” 蔡嬷嬷擦了下眼泪,露出笑脸来说道:“奴婢哪里管得住殿下啊?还得小姐来看着,殿下才会乖乖吃东西。我瞧着这几日每天都与小姐一起用膳,殿下的气色都好了许多,饭后也能在院子里多走半圈了。” “嗯,好生调养,慢慢的就会好了。今天是因为动了气才会引发沉疴,好好睡上一觉也能养精神。” 蔡嬷嬷叹了口气,“遇上这种事情,怎能不动气?顾世子是我们侯爷的至交好友,殿下也向来喜爱得很,竟被人使出这等腌臜下作的手段来算计。顾四小姐可才十二岁呢,那些混账东西也真是下得去手!就算不是一个娘生的,也好歹叫他一声兄长呢。” 为免打扰到母亲休息,云萝和卫漓没有在寝殿里多留,然而一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景玥,卫小侯爷当即将妹妹往身后一藏,皱眉甚是严肃的说道:“瑞王殿下不该随便闯入别人家的内院,若有事只管在外书房等着就是了。” 景玥冷眼相对,“你怎么不说让我回瑞王府去等候?” 长公主府的外院根本就没有人住,那书房不过闲置,就算有事情要卫漓处理也大可送到隔壁侯府的书房里。 卫漓把云萝在身后藏得死死的,“你还有事吗?有事就去书房谈,这里是我母亲的寝殿。” 正院也有书房呢,他最近天天都在那里和妹妹一起处理两府事务,侯府的外书房都快要被他闲置了。 云萝却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带着一点不解和不满的说道:“哥哥你干嘛一直挡在我前面?你有事的话就去忙自己的,我也去客来轩看看。” 景玥沉郁的眸色瞬间舒展,一步走到她身旁,“正巧,我也想去客来轩看看。” 卫漓黑着脸,“你不是刚送四娘回来吗?待了那么久你现在又过去做什么?” “胡说!”景玥心头一跳,忙转头去看云萝的脸色,见她一脸平静,他那心都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但该解释的还是必须要解释,“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过是把她带到府里交给了管事嬷嬷,之后就一直在花厅里待着,就等着你们完事后顾安庭过来处理呢。” 卫逸之,你竟这般卑鄙! 第196章 阿萝我是要定了 云萝到客来轩的时候,顾四小姐正拉着兄长哭得气都快要喘不上来。 “我不知道会这样的,王二姐姐来找我,说看到大哥摇摇晃晃的往那边去了,刚才在席上喝了不少酒也不知会不会出事,我担心大哥就跟她走了,没想到刚出园子就被人从后面打晕过去。我与她从没有过龃龉,她与华裳姐姐也是极好的交情,为何要害我?” 她的母亲在她还没懂事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又是个偏心的,所以她在家里与父亲、继母和其他的兄弟姐妹都不大亲近,但好歹还有祖母护着,又有亲兄长和姐姐在上头顶着,这些年来受气争执的不少,但要说多大的磨难,她还真没有受过。 今日本在吃席,与她同桌的是五妹妹,只是两人不甚亲近,坐一起也说不上几句话,正无聊的想去找别家相熟的姐妹拼个桌,王尚书家的二小姐就来了。 若是换个人,比如安宁侯府的六姑娘来跟她说这句话,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可王二小姐与她虽不是很亲近,但平时相聚玩耍的时候也不少,因为年长几岁的关系还甚是照顾她,而最主要的是,她是华裳姐姐的好朋友啊! 蒋华裳,那是她未来的大嫂,亲大嫂! 她当时真是一点怀疑都没有的就跟着走了,被打晕后的事情她虽不知晓,但后来药性发作的时候她也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脑子里混沌着,有数的那几个片段却留下了抹不去的深刻印象,让她终于清醒过来后只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她想不通,王二小姐为何要这样害她,难道平时玩耍的时候她不小心得罪了她吗? “大哥,她太坏了,你要告诉华裳姐姐,以后都不要再与她玩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想要害人!” 顾安庭的眼底一片猩红,把她按回到榻上盖好被子,轻声说道:“你先乖乖的睡一觉,这些事自有大哥来处理。” 大概是心里压着太多的愤怒,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暗沉。 顾四娘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抓着他,“大哥,是不是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事?” 她是单纯了些,但又不傻,尤其对这个相依为命多年的大哥,她最会察言观色。 顾安庭静默了会儿,与她说:“蒋华裳以后都不会是你的大嫂了。” 她愣了下,“为何?此事难道还与华裳姐姐有关?她出事了,还是……” 顾安庭张了张嘴,半晌出不了声。 景玥和云萝一起走了进来,说道:“蒋华裳与顾安城早有私情,今日之事全因你大哥而起,他们想让你大哥出丑之后正好能够顺势退婚,不过仅仅只是这样他们显然并不满意,才把主意又打到了你的头上。在未婚妻祖母的花宴上酒后失德,还与自己的亲妹妹……这事若成,顾安庭何止是身败名裂,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来做人,世子之位自然也要从他身上剥夺。” 顾四娘呆怔了好久,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这短短几句话中的意思。 就在顾安庭忍不住担心,担心这个一直被他和三妹护在羽翼下,没受过大磨难的小妹吓坏了的时候,顾四娘忽然狠狠的抽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在瞬间从呆怔转换到扭曲,并用力的捶了下床板,“那个贱人!” 她大哥哪里不好竟让蒋华裳厌恶至此,不但与顾安城勾勾搭搭要退婚,还想毁了她大哥一辈子! 她忽然拉着顾安庭又哭得稀里哗啦的,“大哥,我以后会很乖特别乖的,不给你和姐姐添麻烦,不让你们忧心烦恼,还会给你找一个比蒋华裳更好的媳妇。” 顾安庭不禁被她闹得哭笑不得。 先前中了迷香又解了药性,本就是很伤身的事情,现在又是哭闹受了刺激,顾四娘抽抽噎噎的不知不觉中就又睡了过去。 顾安庭把自己的手扒拉出来,与其他人退出到了外面的厅堂之中,亲眼看到妹妹没有大碍,他现在也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继续商量此事的后续了。 “今天多亏了你们,不然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才好,即便我把我四妹带了出来,可她当时那情况若是被人看见还不知会传出多少难听的话来,名声坏不坏的且不说,我就怕她受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会想不开。”他郑重的向卫漓他们作了一揖,又说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这件事我顾安庭一辈子都铭记在心。” 卫漓摇头说了声,“你不必如此。” 景玥姿态慵懒的坐在椅子上也没什么反应,看到云萝在研究手上茶盏的花纹,就说道:“这是占州陈窑的银光瓷,在暗室中看来只是寻常的白瓷,一旦放到阳光底下,就有银色的暗纹浮现,每一件瓷器上的暗纹都不尽相同,除银光瓷外还有金光瓷,那花纹色泽更是瑰丽。” 云萝正对着光线看茶盏上隐隐浮动的银色纹路,闻言也不禁有些惊讶。 她前世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瓷器呢,今生也是第一次见,刚才无意间看到茶盏上闪烁的光芒时才注意到有些不同寻常。 景玥见她有兴趣,就将茶托翻转指着底部跟她说;“这种瓷器一年都难得能够烧成一窑,所以十分珍贵不易得,每一件成品上都有各自的编号,大都是年号日期。” 云萝凑过去看,果然在底部看到一行极细的字,字迹虽小,笔划却很清晰,泰康十二年腊月初六甲子六三,十三个字挤在一起还不足半寸,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一条划痕而已。 她把自己当茶托也翻转了过来,看得眼睛都酸涩了,发现那一行字与景玥手上的基本相同,只是他的最后两字是六三,她手上的则是六五。 “甲子是一整套茶具的编号,六是茶托的编号,三和五则是这一个茶托的编号。” 说着,他就翻开了茶盏的盖子,上面最后两字是七三,“茶壶、壶盖、茶罐、茶匙、茶杯、茶托、杯盖……” 顾安庭都看不下去了,他在这儿正经的道谢说事呢,你景王爷在干啥? 卫漓也黑了脸,强行挤入到两人之间,“我记得妹妹屋里应该有一套金光瓷茶具,丫鬟们没有拿出来给你使用吗?” 云萝摇头,“我以前都没注意。” “妹妹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几样瓷器,回头让人都给你送过去。” 云萝还没来得及拒绝,景玥就身子往后仰,视线绕过了卫漓看向云萝,说道:“我府上也有几件,其中有一件金光瓷鱼缸,放在案头养上两尾锦鲤,平日闲暇时逗趣解闷也是极好的,回头……” “长公主府和镇南侯府上都不缺鱼缸,本侯的妹妹若是喜欢自有无数式样供她挑选,倒不必瑞王殿下烦心。”卫小侯爷看向他的眼神十足的冷漠,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顾安庭: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这莫名紧张的气氛让云萝的动作都不由得放轻了些,轻轻的放下茶盏,说道:“不用了,我只是以前没见过这样的有点好奇而已,对陶瓷器具其实并不讲究。” 话题这才回到了一开始的正事上面。 谈话结束,时间已经到了傍晚,顾安庭带着睡了一会儿就惊醒过来的顾四娘告辞回广平王府了,卫漓送他们到门外,抬头看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一脸凝重。 回头,见景玥还站在旁边,更是眉头一皱,“你还不回去?” 景玥与他对视着,脸上并无笑容,神情亦十分认真,“卫逸之,你能拦多久?” 卫漓眉心抽搐,看他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变态,“小萝她还小,景玥,你当年初见她的时候,更是才只有八岁!” 景玥却并不以为意,“那又如何?说不定本王上辈子就认识了阿萝呢。” “你做梦!” 景玥微垂眸,遮起了眼中的幽光闪烁,说道:“卫逸之,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也是看在你是阿萝亲兄长的份上,我才与你说一声,不然,你何时见过我这般退让?阿萝我是要定了,无论多少年,我都等得起!” 说完也不管卫漓的反应,迈步下了门外台阶,翻身上马便策马离去。 卫漓站在原地许久,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沉,忽然甩袖进府,隐隐一声冷哼响起,“那你就等着吧!” 长公主终于睡醒了,只是整个人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抱被坐在踏上,问从门外进来的儿子,“都走了?” “是。母亲怎么还不用膳?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长公主蔫蔫的躺回了榻上,“没甚胃口,给我龙肝凤髓也吃不下。” “不吃东西,您是身子不是越发的养不好了吗?妹妹刚还给您新换了几张药膳方子,好歹尝个味儿。” 蔡嬷嬷忙舀了半碗人汤羹,哄着她说道:“殿下好歹吃两口,不然岂不是白费了小姐的一番孝心?小姐该伤心了。” 长公主转眸看向云萝,见女儿果真眼巴巴的看着她,她犹豫了下,便又坐了起来,接过碗来舀了一口,委屈的说道:“罢了,就当是看在浅儿的份上。” 云萝的嘴角不由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这位公主娘有时候是真的如同小孩一般,做什么都要人哄着才行,还格外的难哄。 喝了两口汤,长公主倒是吃出些滋味来了,胃里有东西人也就跟着舒坦了起来,喜得蔡嬷嬷又给她舀了半碗,说:“还是小姐有本事,开的药膳方子殿下都爱吃,也能吃得下。天天这样好生养着,过不了多久殿下的身子就会越来越好的,人就得吃东西,胃口好就啥毛病都没有了。” 长公主喜滋滋的,比人夸她自己还要高兴,她就爱听别人夸她闺女! 一高兴,她就又吃下了几口米饭,那份量在云萝看来不过是两口而已,对长公主来说却已经是十分难得的好胃口了。 用了膳,她的精神就更好了一些,懒洋洋的倚在榻上问云萝:“今日之事,你可有哪儿看不明白的?” 这是趁着有精神要教导云萝如何处事了。 云萝有点儿意外,想了下便说道:“确实有一点想不明白,蒋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为何也愿意配合着把事情闹大?” 正常的后宅手段不是应该把事情遮掩下去吗? “看来浅儿已经自己琢磨过了呢。”长公主笑弯了眼,随之又笑容收敛,说道,“对沐国公府而言,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彻底遮掩起来,事后也只需广平王府、兵部王尚书府和安宁侯府三家自己在私底下商量,如此一来,外面的人丝毫不知,沐国公府也无碍,还能承了那三家的情。可想要把事情遮掩住哪里是容易的?况且当时我和你哥哥已在那院里,还是与蒋夫人一起进的屋把人捉奸在床,而顾二与安庭自来不睦,蒋夫人身为安庭的岳母,自是向着自家女婿。” 看来沐国公夫人还不知道她的女儿自己另找了个相好的,想给她换个女婿。 云萝若有所思,长公主也歇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而且这种事情真是一点都不能沾染,此事若不能遮掩好,但凡稍稍露出一点风声到外头,坏的不仅是那三家的儿郎和姑娘,连沐国公府的姑娘们也要跟着受牵连,毕竟事情出在沐国公府,谁知道她家的姑娘当时是不是也有一个两个在场呢?” “这种流言最怕似是而非,一味遮掩却又遮掩不好的话,今日赴宴的所有姑娘都有嫌弃,外面的百姓可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一直在园子里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只会以为这风流事闻所未闻,更要大肆宣扬。就算今天赴宴的客人们,也不是谁都时刻在众人眼前的。所以,倒不如把事情光明正大的摊开来,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到底是谁在那屋里,了解了事情的究竟反而保住了其他姑娘的名声,甚至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被人同情?” “浅儿真是一点就通,欢欢喜喜的办一场赏花宴,却被这种事给搅和了还染得一身腥,谁家遇上了都得堵心。” 云萝不禁默然,京城人们有点可怕。 沉默一会儿,又问道:“蒋夫人知道是顾世子先被算计,顾四小姐也出了事吗?” 长公主的眼中幽光一闪,“不知。” “蒋三公子会跟她说吗?” 长公主捂嘴轻笑了一声,又说;“说了又能如何呢?毕竟,安庭才是她未来的女婿啊。” 出了今日的事,就算她知道了自家女儿和顾安城的私情,她也会逼着蒋华裳与他断绝往来,以后只需安分等着嫁给顾安庭。 至于顾安庭还愿不愿意认这门婚事,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沐国公府赏菊宴上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广平王府和另外两家在事后再想要遮掩下来已经是不能够了,从各家夫人小姐公子爷到他们随身带着的下人几乎都亲身经历,回去后自然要跟自家老爷们说一说,再然后从下人们的嘴里传到外面,等到第二天,全京城的人就都在议论这件事了。 有说广平王府的二公子吃多了酒,在沐国公老夫人的赏花宴后都来不及回家,直接找了个偏僻小院就把兵部王尚书和安宁侯杜家的两个姑娘给睡了。 也有说王、杜两家的姑娘本来就不是安分的,去年还传言说顾二公子要跟安宁侯府的姑娘说亲呢,往日也时常看见他们相交同游。 还有那不正经的说顾二公子一男御六女,实乃金枪不倒真汉子,一口气睡了两个千金小姐和四个貌美丫鬟,真是艳福不浅。 这天,被广平王执行家法打了几下板子的顾安城趴在床上养伤,收到了来自他嫡长兄的礼物——满满一盒子油光发亮的狗鞭。 还说什么吃啥补啥、以形补形,虽不是上等的好东西,但鹿鞭虎鞭药性过猛怕他现在的身子受不住,倒不如循序渐进的天天吃上一根这个,定能把昨日损耗的精气补回来。 顾安城气得当时就想把这些东西扔到顾安庭的脸上去,却咬着牙硬生生的忍住了,“大哥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来看望小弟,又带了这样的好东西,小弟我就心领了。我这屋里乱糟糟的,想必大哥也没有时间久坐,毕竟三妹妹前几天落水着凉了身体还没康复,四妹妹昨日回来时也蔫蔫的,可是过了病气?我现在不太方便,也不能亲自过去探望二位妹妹,就让下面的人收拾了几样药材,待会儿还请大哥顺路带回去。” 兄弟两早已经撕破了脸皮,外人面前还能勉强做一个表面光,私底下却是针锋相对许多年。 你占着嫡长名分,又有老太太护着,我有亲娘护持、亲爹偏心,明面上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私底下就要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了。 顾安庭并没有被他激怒,反而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蒋华裳还会与你在一起吗?” 顾安城顿时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蒋……五小姐不是大哥你的未婚妻吗?怎么牵扯到小弟的头上来了?难道你竟还喜欢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若兰寺后山的枫林,风景可好?”顾安庭轻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说道,“想必是极好的,不然也吸引不了那么多的香客流连,等二弟伤好之后定要带王二小姐和杜六小姐一起去游玩,只是不知这两位小姐日后进府时谁做大,谁当小,二弟更喜欢哪一位?” 第197章 千里来信 “你说,出了那样的事,蒋五小姐还会不顾一切的和顾二公子在一起吗?”同样的话也在云萝的耳边响起。 顾安城的风流韵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王尚书与安宁侯因为自家女儿也是和广平王天天吵、日日闹、几乎要反目成仇。 但既然说了几乎,那就是还没有真的反目,然而之间发生的一桩桩事却很是让人津津乐道。 两家的女儿都因为顾安城失了清白没了名声,若是不能嫁进广平王府,剩下的就只有送去家庙青灯古佛或者找个偏僻的小官之子远远嫁出去,这他们如何能甘心? 都是精心教养长大的名门闺秀,出事之前,多少高门贵族踏破了他们家的门槛来求娶,出事后,若不能嫁入广平王府,这个女儿就算是砸手里了。 可是该怎么嫁,又是一个问题。 广平王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要小心措辞,生怕惹怒了王尚书和安宁侯之后会遭到殴打,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就感觉老了十岁都不止,头发也是大把大把的掉,连脾气都越发的暴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沐国公府却始终没有动静,本来他们就是受害者,好好的一场花宴被搅和坏了,京城百姓说起这件事来都是同情他们的居多。 可知道更多内情的人却不禁好奇蒋家的反应,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好奇蒋华裳的反应。 兰香作为那件事的见证者,对以后的发展也格外多了份关注,今日与月容坐在一起的时候就忍不住好奇的和她小声议论了起来。 月容正在绣一个荷包,绣的是缠枝花,闻言停针想了下,也轻声说道:“外面都传成了那样,不仅当事的两位姑娘没了名声,她们家中的姐妹也跟着受牵连,听说安宁侯府的五小姐原本已经开始要请期了,却因为这事儿男方暂时没了动静,说不定就要退婚呢。” 兰香听得唏嘘不已,“如果这样了,蒋五小姐还要跟顾二公子在一起,我就相信他们是真爱。” 月容“噗嗤”笑了一声,“若真如此,蒋五小姐以往的好名声可就全没了。” 现在哪家小姐还敢往顾二公子身边凑?当日赴赏菊宴的夫人小姐们都恨不得离那三人远远的,一丝一毫都不要沾惹到身上来才好。 况且,蒋五小姐和顾世子的婚约可还没有退呢!而眼下这情况,就算当真退了婚转而跟顾二公子在一起,那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恐怕都能把他们给淹没了。 兰香也觉得那两人大概是真没戏了,想想竟觉得还怪可惜的。 转头看着月容手下逐渐成型的缠枝花纹,不由赞叹了一句,“姐姐绣得真好!” 月容却叹气道:“我也就能绣个荷包手帕的,如歌绣得才好呢,小姐屋里的那扇屏风就是她绣的。” 兰香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这也太厉害了,得花费多少时间才够啊?怪不得如歌姐姐都不怎么出门。我却是个手笨的,勉强能缝补个衣裳。” “不过是各有所长,我们也没你的好厨艺啊。” 兰香羞赧一笑,“我娘以前是灶上的厨娘,后来老夫人看重让她当了管事,我从小就跟着我娘学这些,其实还差得远呢。” “已经很好了,我觉得不比大厨房的差。听说江南四季如春美如画,我却从不曾去过,你给我说说呗。” “哪里有四季如春?也是夏日酷暑冬天寒冷。不过在我们那儿,即便到了冬天落雪的时候,外面的树木、路边的野草都是绿油油的,不像这里,一过了秋就全都黄了。” 云萝正站在那扇绣屏前,看着上面的满庭芳,这是她屋里最鲜艳的风景,对本身不擅针线的她来说,所有精致的针线绣技都是值得赞赏的,比如太婆、比如云蔓姐姐,又比如如歌。 如歌极安静,身为大小姐屋里的一等大丫鬟,她却时常安静得能让人忽略她的存在,云萝在带着她出了一次门之后就没再想带第二次,只由着她天天躲在屋里刺绣做针线。 刺绣于她而言大概就是真爱,云萝身上的小到荷包手帕,大到衣裳屏风,有很大一部分都出自她手,且样样精致,而她也只有在把又一件绣屏展示出来的时候才会像个正常小姑娘那样的鲜活。 两个丫鬟还在外面小声的说着话,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冷,每当太阳高升的时候,她们就喜欢跑到外面院子里晒着日头干活,还能凑在一起说话聊八卦。 随着一阵脚步声急匆匆靠近,一早就不见了影的兰卉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还没到人前就轻呼着喊了起来,“又有新的进展了!蒋五小姐和顾二公子在西镜湖边私会,不知怎么的吵了起来,还拉拉扯扯的被好多人看见了!” 总算她还知道些规矩,记得不能大声嚷嚷的扰了小姐清净,但月容还是先瞪了她一眼,然后才轻声说:“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热闹?” 兰卉激动的凑到她们面前,笑嘻嘻的说道:“月容姐姐可别不信,外面都传遍了。今日西镜湖边有文会,顾二公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伤出门赴会,大概是觉得表现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他的名声吧。蒋五小姐作为才女也出现在了文会上,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一起跑到僻静处的,要不是争吵的声音惊动了路过的几名外地学子,谁都没想到他们之间竟也有牵连呢。” 她拍了下手,激动得两边嘴角直往上咧,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想说话时连忙咳嗽一声,把不自觉逐渐放大的声音又压了回去,“顾世子也在场呢,听说他当时那脸色一下子就绿了,鲁国公府的温公子和旁边的另几位公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走。广平王府的太妃娘娘也被惊动了,亲自出门拜访沐国公府,要给顾世子和蒋五小姐退婚。” 月容和兰香不由也跟着轻呼了一声,云萝在屋里听了一耳朵,总觉得这事情莫名的耳熟。 好像她当日给顾安庭出的主意呢。 丫鬟们还在轻声议论个不停,云萝听了会儿,忽然喊了一声,“兰卉。” 外面的声音一顿,然后兰卉快步走了进来,“小姐,您有何吩咐?” 云萝看着她,说:“我给你换个地方吧。” 她愣了下,然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您说,奴婢一定马上就改了,您别赶我走!” 月容和兰香听到了动静也连忙走了进来,见到这幅场景也是有些惊慌,只是看着小姐似乎平静冷淡的模样,她们一时间也不敢再上前,只是站在旁边观望着。 云萝没有看她们,一直只看着兰卉,见她突然下跪其实心里也惊了一下,以至于连之后的话都不由略顿了会儿。 “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赶你走。”她示意兰卉站起来,并说道,“我只是给你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你以后还是要继续给我干活的。” 兰卉眨了眨眼,先松一口气,却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好奇的问道:“小姐想让奴婢去做什么?” “适合你的去处。” “适合我的?可是奴婢什么都不会啊,做饭没有兰香好吃,针线比不上如歌姐姐,服侍小姐又比不上月容姐姐细致,我我我……也就会日常跑个腿。” “你这些天跟我学化妆,不是学得很好吗?” 她眼睛一亮,又迅速的暗淡了下去,“可是小姐自己就比我厉害多了,我学得再好也无用武之地。” 云萝走到旁边的榻上坐下,翻起了小几上的册子,“所以不是说了吗,给你换个合适的地方。” 抽出一本青皮账册,转头跟她说道:“母亲给了我一家胭脂铺,你就去替我看管吧。” “管管管铺子?”兰卉顿时被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云萝翻开了那本账册,与她说:“也不是由你一人掌管,铺子里原本就有女掌柜,你就去她手下当个伙计,多学些本事,顺便……你不是爱打听事吗?正好胭脂铺里多的是各家女眷来往,有的是新鲜事让你探听。” 兰卉愣愣的,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是很明白。 兰香在后面伸腿踢了她一脚,踢得兰卉一个激灵,忙磕下头说道:“奴婢定不辜负小姐的栽培!” 云萝将手里的账册递给了她,说:“这是哪家胭脂铺的账册,你先拿去自己琢磨琢磨,你去了那里后虽不用管账,但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兰卉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接过这本账册,心情又激动又十分忐忑。 她还是个小姑娘呢,过去的十多年里不是练武就是学着怎么伺候人当个好丫鬟,这种事情真是从没有经手过。 月容和兰香都替她高兴,又忍不住的有些羡慕。 云萝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是不是也另有安排都还是她自己心里的一些想法,尚未落到实处就不要轻易说出口。 她身边其实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很多事她都习惯了自己动手,也从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习惯,所以身边的这四个大丫鬟除了如歌有她的真爱刺绣,另外三个人是真的挺闲的。 汀香院的事本就不多,下面还有二等三等的丫鬟分担了大部分活计,兰香三人就天天在她眼前晃,时常想找点事来做都无从下手。 兰香好歹还能见天儿的去小厨房给云萝开个小灶,月容却发现洗脸漱口小姐喜欢自己来,穿衣沐浴更不喜人靠近,就连喝茶倒水都不假人手,在家素面朝天,出门描眉抹脂比谁都细致,她这个贴身大丫鬟每天除了端水拧个帕子和给小姐梳发之外,再没有别的事了。 而兰卉更是天天出门去打听各路八卦。 云萝觉得,人手闲置也是一种莫大的浪费,而且既然能被选到她身边当贴身大丫鬟,就不会是没点本事的庸人。 更浪费了! 兰卉捧着胭脂铺的账册还有些担心,“如果奴婢走了,小姐以后想打听些什么消息该叫谁去啊?” 云萝被她这莫名的重点弄懵了一下,“你出去后要打听消息不是更方便了吗?还是你觉得,你出去了就再不用来见我?” 啊,对哦! 她明白过来后就嘻嘻的笑了起来,云萝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又听见外面有人走进了院子,站在屋门外说道:“小姐,有几封从江南来的信件,殿下让奴婢给您送过来。” 云萝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兰香快步从屋里出去,接过那几封信又与送信的人道了声谢,然后快步进屋将信递给了云萝。 总共三封信,分别来自文彬、袁承和祖母卫老夫人,云萝犹豫了下,最先拆开了老夫人的那一封。 信的开头就是询问她到京城后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有没有不适应或被人欺负,又说随信一起送来了一些江南的吃食,都是她吃惯且爱吃的,还有一些新得的稀罕料子和江南特产。月前他们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带上,现在也全打包运送过来了,她喜欢的就留着,不喜欢的可以送人,多交几个朋友平时能一块儿玩耍也是极好的。 其实哪里是来不及带上,而是轻车简从,不方便带哪些累赘东西。 一直过了两页信纸,云萝才看到上面说起了她离开后那边发生的大事小事,多是几笔就带过了,显然老夫人更关心孙女在京的生活。 将信收好放下,又拆开了来自袁承的那一封。 这封信就简单多了,一看就是袁承的口气,满纸的诙谐让云萝也不禁嘴角轻弯了起来。 他并没有写多重要的事,归根结底就只有两件,一是他已经与先生的女儿林大姑娘定了亲,打算金榜题名之后就把人风风光光的迎进门;还有一件就是他预备年后入京,到时候还得来投奔她找个好住处。 明年二月春闱,如今已经有不少的举人到了京城,奔赴在路上的更多,江南也有学子已到达。 袁承却觉得他还没有得到江南书院梅兰竹菊四院服中的梅花衣,就这么急匆匆上京赶考实在亏得很,好像他考不进梅院似的。 江南书院中,梅院的学生最少,许多时候都只有个位数,能进梅院的都是被先生认为至少有八成希望能上会试榜的举人,当然其他两院的学生也不是就一定考不上,考试有的时候也得讲究个运气,历年以来的大小科举都少不了横空出世的黑马。 看完这封信后也一样的收好,才拿起了最后一封。 拿在手上,就是厚厚的一沓,格外压手有份量。 兰香站在边上笑着说道:“郑二爷和二太太他们肯定想念小姐得很,信上都有说不完的话呢。” 云萝默然,看这一封信怕是跟读一册书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默默的把封口整齐的拆开,抽出了里面一沓信纸,仔细的从头一页页往下看。 从她离开后,村里也发生了不少事,有自家的,也有别人家的。 除去开头的问候和关切之语,后面就都是些村里发生的零零碎碎的小事,但云萝却看得很认真,到后来都有些看入了神。 “老屋那边,奶奶和大伯娘闹得厉害,大伯也被镇上学堂辞退回了村,但他回来后连田都伺候不好,爷爷寻思着想要给他另外找个差事,就在村里办了个学堂。可惜村里那几户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宁愿每天往镇上来回奔波,也不想到把孩子送到大伯那里,倒是有家境不大好的,只想让孩子们识几个字的送去读了几天,但大伯回村后天天失魂落魄的教书也没有好好教,没几天就连那几个学生也没有了。” 倚靠着肥皂作坊,白水村已经成了庆安镇下最富裕的村子,连附近的其他村子也跟着一起宽裕了起来。家有余钱,愿意送孩子上学读书博功名的人就多了,若真能在村里办个学堂好好教书,附近几个村子加起来的束脩足够先生养活一大家子。 “村里流言蜚语不少,李大水的寡母天天跑到老屋门前去哭,奶奶出去与她争吵时不慎撞伤了腰,如今卧在床上,小姑却不肯伺候,还亲身上阵和李大水的寡母吵架,名声都坏透了,更加没人家愿意来娶。爹说,丢人现眼,只要没死就再不去管她!” “前两日,县城百花楼的一个姑娘找上门来,说怀了大哥的孩子要郑家给她赎身,大嫂回村闹着要与大哥和离,大伯娘说若要和离就把嫁妆全留下,不然就把她婚前有孕的事宣扬出去,到时候官府也得判她和她娘家爹娘一个骗婚罪。” “小姨有孕了,姨父家因为无子而被休的大嫂也有孕了,她前夫家带人来闹事被我们村里人给打了出去。” “栓子哥落榜回来后在家一边养伤一边苦读,还问我借了许多书,我把三姐给我买的那些书都借给他看了,我的同窗们看到我的书也都来问我借阅,近来同学都在忙着抄书,连先生都抄了两本。” “云梅的额头上留了个很深的疤,不过用了三姐留下的药膏之后已逐渐浅淡,她如今也能出门走动,只是不好奔走跑跳。” “二姐给栓子哥做了一双鞋,做得十分精致,我的鞋与之相比,相差甚远,我觉得这个姐姐已经留不住了。” “郑嘟嘟前几日与小虎打架,郑嘟嘟的脸青了一块,小虎的眼眶黑了一圈,彼此都抓掉了对方的一把头发,头顶的小簸箕都缺了一个口子,已经有整整三天没有理睬对方。郑嘟嘟昨日傍晚还与我说,只要小虎不主动来与他和好,他也是不会主动去跟他和好的,据虎头哥说,小虎也说了同样的话,如今我们正在看他们到底谁会先熬不住。” “作坊外面新开了好几家食肆小铺子,家里的食肆生意清淡了些,但爹娘仍每天忙碌,三姐当日和爹一起种下的土豆和玉米都已经长大,玉米长得比爹还要高,顶上开了花,半腰上结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苞子,长了白色的须。爹小心拨开外面的皮看到里面也是个白色的嫩芯,倒是有一粒粒的小突起,也不知等外面的须变黑之后会长成什么模样。爹又从土豆的旁边刨开了土,看到根须上面结了黄豆大的一粒粒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土豆,那大小与三姐当日种下的相差也太大了。” 看到这儿,云萝的目光忽然一顿,迅速的翻到了信的最后面,那日期距离今日都快过去一个月了。 也是,这信从白水村到越州城,再到京城,可不就得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嘛! 如今已是十月中下旬,算算日子已过去三个多月,她记得玉米的生长期是四个月左右,土豆比玉米长得快,那就是,能收获了! 她忍不住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但刚站起来有缓缓的坐了起来,凝神继续看心上后面的内容。 她如今人在京城,距白水村几千里之遥,就算想知道那两样作物的生长情况也不可能立刻过去,还不如平心静气的等待。 离开前,她把一腔理论知识全告诉给爹了,就种地本身而言,她真是连郑丰谷的一个零头都不够,她相信他肯定能把东西种出来的,就算这一茬没成功,不是还有下一茬吗? 而且,还有祖母在哪儿盯着,说不定等不了多久,她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低头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还有那每一段都不大一样的口吻,她似乎看到了一家人围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语,而文彬握笔凝眉,想要把家里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写上还要写得通顺文雅一些。 云萝缓缓放下这封份量十足的书信,转头看向了窗外。 深秋初冬,窗外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也终于晃悠悠的飘落了下来,云萝静静的看着,面无波动,目光却分外的软。 第198章 馋哭小孩 沉甸甸的一封信让云萝自离开江南后一直不曾真真放下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那一刻的放松连她自己都怔愣了一下,然后整理好心情和衣裳去了正院。 长公主正看着蔡嬷嬷指挥着丫鬟们收拾东西,看到云萝过去顿时笑眯了眼,招手让她走到近前,拉到榻上在身边坐着,“老夫人也给你送来了许多东西,我特意没有让人给你送过去,就等着你自己来拿呢。” 蔡嬷嬷笑着凑趣道:“殿下是盼着小姐能多来陪陪她,一丁点机会都舍不得放过。” 长公主嗔了她一眼,“胡说,我又不是小孩儿,哪里还需要人来陪着的?” 那语气和神态却是十足的小女儿情态,娇娇的惹人心疼。 明明年纪也不小了,儿子都快要能娶媳妇了,但衡阳长公主天生一张俏脸,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倒是给了她一个病弱的身体,越发的柔弱可怜,撒起娇来半点不显突兀,云萝见了都时常有种要尽力宠着她的错觉。 娘这么柔弱,要好好的宠着。 “我给小厨房开了方子,让他们每天半早半晚的都给你做些汤羹粥品,今天的份娘吃了吗?” 长公主的脸色微微一僵,捂嘴咳了两声,眼珠也随之一骨碌,“本宫没胃口。” 蔡嬷嬷却迅速的将放置在旁边暖炉上温着的银耳粥捧了过来,那张保养良好的脸都被她笑起了一层褶子,“殿下就是想让小姐哄哄她,哄上几句心情一好,这胃口也就好了。” 长公主当时把手里的帕子朝她扔了过去,竖起眉毛说道:“本宫纵着你,你倒是越发的没了规矩!” “是,殿下最疼奴婢,那不如让奴婢伺候您吃上几口。” 公主殿下当即蔫蔫的缩了回去。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吃,像云萝这样两辈子都有个好胃口的人是不能想象那究竟是种什么感觉的。 怎么会有人不想吃东西呢? 她直接把那小半碗粥接了过来,拿勺子舀了一勺,想想又撇去一半然后喂到了公主殿下的嘴边,“快吃吧,不吃东西你身体怎么会好?” 如此温柔,真是连郑嘟嘟和文彬小的时候都不曾享受过的。 敢不吃饭?饿上两顿就好了。 闺女亲手投喂,公主殿下勉为其难的吃了两口,那皱着眉头仿佛在强忍着什么模样,让云萝差点怀疑她吃的不是小厨房里惊醒炖煮出来的粥羹,而是黄连汁。 云萝一勺又一勺,即便母亲拒绝也没有停下来,直将半碗银耳粥全喂进了她嘴里才罢休。 就巴掌大的一个小碗,还没有盛满的,她一口就能喝光,怎么会吃不下?就是矫情! 用完漱口之后,公主殿下捂着嘴呕了一声,吃太多,感觉要从嗓子眼里满出来了。 蔡嬷嬷憋着笑将空碗接了过去,又与云萝说道:“老夫人着人送来了一船的东西,大都是给小姐的。老夫人想得周全,有好些江南特产的吃食,听说都是小姐爱吃的,这是生怕小姐来京城换了口味吃不惯。” 说着放下碗,转头拿起旁边的一封帖子送了过来,“这是另外的单子,您先看看,有喜欢的就留在身边把玩,余下的收在库房里等日后赏玩送礼都是极好的。” 金银珠宝摆件书画应有尽有,可比信上写的要丰富多了。 长公主凑过来看了一眼,便有些不满的抱怨道:“老太太就是瞎操心,我难道还会亏待了浅儿不成?蔡嬷嬷,回头你开了大库房,让小姐进去自己挑,但凡是她多看上两眼的物件都让人送去汀香院。” “是。” 云萝莫名的看着突然间不知是在吃醋还是争宠的公主娘,拒绝道:“我院里的小库房都快要塞不进东西了,我也用不了那么多东西。” “那有什么?”公主殿下混不在意,“再开个库房就是了,左不过几间屋子的事儿,东西用不了你还可以砸着玩撕着玩剪着玩。” 云萝默然,她是这么败家的人吗? 长公主显然是不在意那些东西的,眉眼一转就又高兴了起来,说道:“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这是你回家后过的第一个生辰,定不能马虎,到时候大宴宾客,娘亲自给你主持可好?” 生辰?生日? 云萝愣了下,问道:“我生辰是哪一天?” 长公主也不由得一愣。 母女两面面相觑,还是云萝先回过神,便说道:“我之前过的都是十一月初三。” 乡下人不讲究,孩子生辰那天顶多给他们做点好吃的,困难点的人家就煮两个鸡蛋,更多的人是直接忽略。 而且,十一月初三其实是郑丰谷和刘氏他们夭折的小女儿的生辰,不是云萝的。 长公主忽然把云萝搂在怀里,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的生辰要早几日,是十月的最后一天。” 屋里的气氛忽然莫名的沉凝了起来,蔡嬷嬷都情不自禁的擦起了泪花,云萝看了蔡嬷嬷一眼,又从公主娘的怀里抬头看她,说:“大宴宾客就不用了吧,我们三个人坐一桌吃顿好的就行。” 长公主都被这简陋的生辰宴给逗笑了,“这如何能行?岂不是委屈了你?” 云萝却不这么觉得,“宴客您受累,我也受累,还不如清清静静的坐着吃一顿来的实惠。” 高门宴客一为庆贺,二为应酬和联络关系,长公主府在几年前也是时常开门宴客的,推杯换盏、歌舞不休,如今随着皇上的大权在握和朝廷的逐渐稳固,加上长公主的身体也不太好,已经有两年不曾请客设宴了。 长公主见云萝说得认真,却仍觉得这也太过简陋了些,传了出去外面人又不知会在心里琢磨些什么呢,若是让他们以为浅儿并不受宠,日后被人看轻欺负了怎么办? 公主殿下忧心忡忡,“这好歹也是你回来后的第一个生辰,怎能如此简陋?太不像话了!” 云萝垂眸想了一下,说起甜言蜜语也是一本正经的,“可是我只想跟娘和哥哥过生辰,不想被别人扰了清净。” 长公主心里甜滋滋的,顿时也不坚持了,搂着她轻轻摇晃着说道:“好吧好吧,既然浅儿都这般说了,本宫若再宴客岂不是反倒坏了你的兴致?” 这娇娇的仿佛有多委屈的语态,依然很长公主。 话虽这样说了,长公主却依然开始忙碌了起来,亲自甄选菜品,又开了柜子仔细挑选,说那日她定要盛装打扮。 云萝见她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也就随她去了,只是每天五顿的药膳汤羹却一点都不放松,不知不觉的就把长公主的胃口撑大了一点点。 这日,长公主从宫里回来,拉着云萝的手喜滋滋的说道:“今日弟弟与我说,几天不见好像长胖了些呢。” 天天见面察觉不出来那细微的变化,但长公主的两边脸颊好像确实稍稍的丰满了一点。 云萝看着她脸上的起色,手指自然的搭在她的手腕上,随口问道:“娘今天进宫干嘛去了?” “没做什么,就是去看看你舅舅。”她摸着她自己的脸,忽然低头看了看胸口,若有所思的说道,“也不知这里能不能胖回来,我以前可不小呢。” 云萝:“……”真好奇您以前是什么模样。 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不妥,公主殿下习惯性的咳嗽了两声,粉面微红,转了话题跟她说:“安庭与蒋家五娘退婚了,就在今天。” 见云萝看着她,似乎有点好奇,就接着说道:“蒋五娘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在西镜湖边被人撞见的时候就坏了。好歹是国公府里的姑娘,没想到竟这般不知轻重,即便是当真与顾安城有情,在出了那事之后也该明白不能再有牵扯。” 顿了下,“不过若真是个知轻重好歹的姑娘,也做不出与小叔子生情私会的事,还使出那样恶毒的手段来害未婚夫婿,结果反倒把她自己和情郎给坑进去了。” 卫漓从门外走了进来,接口说道:“不把安庭的名声弄坏,她即便退了婚,日后与顾安城在一起也要被人说闲话。” 长公主眉头一挑,“那有什么?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两家联姻,与哥哥不成转而嫁给了弟弟的又不是没有,顶多被人说两句闲话,但这都是长辈做主的,与姑娘家本身的名声却并无太大妨碍。” 蒋华裳和顾安城的事情,若是放到私底下由家中长辈出面商讨,与顾安庭退婚后再与顾安城定亲,外面的闲话是免不了的,但要说蒋华裳就此坏了名声,那还真不至于。 可他们偏偏连这一点闲言碎语都不肯招惹上身,还算计顾安庭结果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长公主对这两人皆无好感,蒋华裳不安分,顾安城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争权夺利,为了世子之位、王府传承兄弟反目并不稀奇,他若是能堂堂正正的凭自己能力和本事从兄长那儿夺得世子之位,本宫还要敬他是条汉子,却偏要使出这等阴毒的下作手段,不肯好好做个人。” “两情相悦难自禁,那就把姿态放低,好好的说话,任打任骂不还手,把他爹拉出来,再去广平太妃那儿求情。广平太妃再疼爱大孙子也没有把这二孙子看做敝履,沐国公老夫人又是与她有几十年交情的老姐妹,仅仅只为了两府的名声和交情也不会让事情传扬出去,而安庭打过骂过出了心头的那一口恶气,难道还会死扒着一个另有所爱的女子不放?” “蒋五娘身为沐国公的嫡次女,比尚在家中的姐妹们都尊贵,也一向受宠。别人不好说,与自己的亲娘总能说些私房话,由家中长辈出面来解决这件事,不比什么都强?” 难得听到母亲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串的话还能面不改色气不喘,卫漓的神态都和缓了,说:“哪有母亲说的这样简单?且不说两家长辈未必会答应,就算真答应了,顾安城以后还怎么在安庭的面前抬起头,蒋华裳也是尚未进门就势必先矮了一截。” 长公主悠悠喝了一口茶,甜滋滋的红枣泡枸杞,不屑道:“难道现在就得了好了?” “若是那日算计成功,眼下就是另一个局面。” “哼,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好好的当个人。” 卫漓无言以对,转头跟云萝说道:“还有四天就是妹妹的生辰了,安庭他们听闻那天家中并不设宴都甚是遗憾,还说他们家里的妹妹一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就等着你生辰的时候亲自送来。” 长公主也抓头问云萝,“当真不多邀请几个客人?那日沐国公府的赏菊宴上,你与温家的两位姑娘不是很聊得来吗?之后有没有再一起出去玩耍?” 类似的话这些天来已经问了无数次,云萝摇头,“不用了,太麻烦,并没有。” 长公主好担心,担心她的宝贝女儿总是这么冷冷淡淡的会没有朋友。 不过她很快就不担心了,因为第二天她竟然收到了鲁国公府的帖子,是鲁国公府上的几个姑娘专门送给云萝的请帖。 她拿在手上翻看了会儿,然后欢喜的递给蔡嬷嬷,说道:“嬷嬷亲自送去,看浅儿可有缺的少的,不用急着回来。” “是。” 云萝正窝在榻上看书,汀香院的小书房里有一书柜的医书,听说全是长公主和卫漓近几年从各处搜罗来的,云萝的日常就是晨起练武,陪母亲吃饭,逐渐接手处理两府的事务,偶尔出门逛个街,然后就是用各种姿势看医书了。 “接风宴?给谁接风?”云萝看着请帖好奇的问道。 蔡嬷嬷笑眯眯的说:“自然是给小姐您接风洗尘了。” 云萝:“……我都到京城快一个月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左右只是个名头而已,想必是温家的姑娘上次与小姐相交甚欢,就想再约您一起出去玩。” 云萝想了想,便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见蔡嬷嬷还站在旁边没有离开,就问道:“嬷嬷还有事吗?” 蔡嬷嬷诡异的沉默了会儿,说道:“小姐出门会友,也要准备些小礼物,不拘是饰品钗环,还是些亲手做的手帕小点心,这你来我往的慢慢就熟悉了起来。” “我知道了,谢嬷嬷提醒。” 蔡嬷嬷又问:“小姐可想好要带点什么?奴婢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云萝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想了下就从榻上下来,从妆匣里翻出了一盒胭脂,“嬷嬷以为我送这个如何?” 蔡嬷嬷接过去看了看,问道:“这也是小姐自己做的吗?” “嗯。” 她将胭脂交回到了云萝的手上,笑着说道:“这自然是极好的,想必温家的小姐们也都会很喜欢。” 蔡嬷嬷见确实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小姐能安排得极好,才放心的告辞回了正院去向长公主殿下回禀了。 次日,辰正时分,云萝带着月容出了衡阳长公主府前往宴月楼。 宴月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坐落于正元大街,对面就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醉霄楼。 云萝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有人呼喊,抬头便见宴月楼二楼的某间包厢内,温如初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正朝她挥手,旁边还站着另外四个姑娘,最小的那个只露出了半颗脑袋,脑袋两侧顶着包包头,系着大红色的发带,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 “你可算来了,我已经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现在觉得走两步都有水在肚子里晃荡。”刚进包厢,温如初就冲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 云萝反问道:“帖子上不是写了巳时吗?” 她还早到了半刻钟呢。 温如初顿时嘻嘻嘻的笑了起来,“行行行,是我们早到了,知道今天要和云萝你相会,我和我妹妹们都激动坏了,一大早就都不怕冷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云萝看向了包厢里的另外四位姑娘,除叶蓁蓁已经在沐国公府见过之外,还有三位,都是比她更小的小姑娘。 温如初指着她们说道:“蓁蓁你已经见过了,这是我三妹妹温如玉,四妹妹温如兰,五妹妹温如喜。” 五个姑娘中,温如初最大,叶蓁蓁比她小一岁,与云萝同龄,十一岁的温如玉身条纤长,有着玲珑少女的姿态,下面的温如兰和温如喜就更小了,粉团团的还是两个孩子,瞧着也就六七岁的模样。 三姑娘四姑娘都是温如初的亲妹妹,五姑娘却是她三叔的女儿,不过也养在温夫人的膝下,同进同出跟亲姐妹并无差别。 姑娘们相互问候了一声就围着桌案坐下来,云萝拿出了她带来的胭脂分给她们,“这是我自己做的几盒胭脂,你们别嫌弃。” “原来云萝你真的会做胭脂啊!”温如初心直口快,动作也利索,说话的同时也动手想要打开盒子,却忽然拧了下眉头,“哎呀,这盒子盖得好紧!” 另外四个姑娘也都在用力的掀盖儿,四娘五娘用力得小脸都泛红了。 云萝从离得最近的五姑娘温如喜手上拿过盒子,反手旋转了两下就把盖子打开,“是这样开的。” 另几人顿时恍然,又有些惊奇,“原来如此。” 温五娘捧着她的那盒胭脂,小声的说道:“香香的,滑滑的。” 温如初把姐妹几个的都看了一遍,笑了起来,“颜色都不一样呢。这盒子做得精巧,颜色也都好看,气味还好闻。” “用也着很好呢。”叶蓁蓁已经在自己的手上抹了一点,凑到鼻子前闻一闻,忽然咽了下口水,“紫柰的味道。” 温如初骂了她一声“没出息”,然后凑过去闻的时候,也“咕咚”的咽了下口水。 三姑娘温如玉“噗嗤”笑了出来,低头闻她自己的,不由得喉间轻滑,好歹没有丢人的发出声响来。 不由得惊叹不已,不经意间的转眸却忽然瞥见四妹妹温如兰正朝着胭脂张开她的血盆大口。 “啪”的一巴掌拍在她脑壳上,又夺过她手里的那盒橘红色胭脂,温三娘瞪着她教训道:“你真是什么都敢往嘴里送,这是胭脂,不是给你吃的!” 温四娘看着被三姐姐夺走的胭脂盒,瘪了瘪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萝做饭烧菜的手艺不咋地,做出的胭脂却能馋哭小孩。 温五娘悄悄的把她自己的胭脂藏进了袖子里,然后摸了摸哭唧唧的四姐姐,凑过去悄悄的跟她说:“等回家了,我分你吃啊。” 小模样还十分得意。 温四娘顿时就被她给哄住了,和五妹妹一起牢牢的按着藏了胭脂的那只袖子,回头看温三娘的目光十足的警惕。 温三姑娘:“……”其实她也有点想尝尝。 温如初依依不舍又有些笨拙的把胭脂盖了回去,抬头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云萝,“你是怎么做的?这些胭脂怎么会这么好……香?” 她硬生生的把那个“吃”字咽了回去。 云萝:“……闻起来是香了一点。”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好吃吗?” “你可以试试。” 第199章 碰瓷 “真能吃啊?”温二姑娘本是带着打趣的一句询问,却没想到会得到云萝一个这样的回答。 让她试试,就是说,这胭脂真的能吃? 她顿时将刚盖上的胭脂又打开了,嗅着这个香味跃跃欲试,还评论了一句:“樱桃的味儿,这也太香了。” 在姐妹们的注目下,她拿起桌上的小签子从胭脂盒里挑出了一点樱红的胭脂送进嘴里。 叶蓁蓁“咕咚”的咽了下口水,三姑娘温如玉吃了一块茶点,温四娘和温五娘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的看着她。 然后,她们看到她们的二姐姐缓缓皱起眉头,再跟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捧起了面前的茶盏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叶蓁蓁失望的“啊”了一声,温如玉又吃了一块茶点,四娘五娘则悄悄的把手伸向了桌上的签子,一副不亲自试试还是不肯相信的小样儿。 云萝就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眼里染上了明显的笑意。 这温家的五位姑娘,每一个都很可爱。 温如初连灌了两杯水,小脸仍然皱着,朝云萝不满的抱怨道:“就像吃了一嘴黏腻的面粉团。” 云萝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还吃过面粉团?” 温二姑娘霎时无言以对,吭哧了半天说道:“你是怎么做出这个味儿来的?这胭脂若是抹在嘴上,岂不是吃饭的时候都是那个奇怪的味儿了?” 云萝对于自己的手艺甚是有自知之明,但温二姑娘的这句话还是让她不赞同的,“你吃饭的时候还得就着胭脂一起吃?而且抹在嘴上就一点点,早已经服帖在皮肤上面,你想像现在这样大口的吃胭脂恐怕不行。” 温二姑娘是个敢于大胆尝试的,虽然被云萝怼了,也但半点没放在心上,转头就让丫鬟拿来帕子将嘴上的胭脂擦了,重新涂抹上云萝送她的这一盒。 温三姑娘还贡献出了她随身带着的一面小铜镜,并围在温如初身边欲要第一时间看到她的试用结果。 趁着姐姐们都在忙活的机会,温五娘把藏在袖子里的胭脂盒拿了出来,和四姑娘一起头对着头偷偷摸摸的挑了一签子给彼此喂进嘴里。 云萝眼睁睁看着那两张相似的包子脸从期待到兴奋再到纠结,最终成功的拧成了一团。 emmm……其实也没那么难吃吧? 因为是自己作的,两个小姑娘还不敢表现出来让姐姐们知道,只能苦着脸相互轻声嘀咕着,“胭脂果然不能吃呢。” “二姐姐不是也吃了吗?” “她也没说好吃呀。” “唉~”所以,还是应该听姐姐的话。 另一边,温如初的试用结果已经出来了,“好滑好润,喝茶吃点心的时候都带上樱桃的香味呢!” 那不是更馋了? 两个小姑娘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也不知相互之间有了怎样的默契,都不怎么感兴趣的转身趴到了窗户边,往外看楼下的街景。 忽然,温四娘指着外面说道:“华裳姐姐也来了!” 温如初她们闻言,一下子就凑到了窗口,就看到楼下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从上面下来一个蓝衣粉氅,头戴帷帽的年轻姑娘,领着丫鬟缓缓的步入了宴月楼。 “穿成这样了你都能认出来?” 四姑娘按压着手指笑嘻嘻的说道:“她旁边跟着紫鸢姐姐呢。” 紫鸢是蒋华裳身边的第一人,认出了紫鸢,那她身旁的必然是蒋华裳无疑了。 温三姑娘看着楼下若有所思,“她怎么到这儿来了?还穿成了这般模样。” “难道又是来会情郎的?”温如初的眼中光彩闪烁,扭头就要往包厢的门口走去。 叶蓁蓁一脚就踩住了她的衣摆,让温如初起身的动作一滞,摇晃着差点跌坐到地上。 她也仿佛没有看见,踩着温如初衣摆的脚更是纹丝不动,还叹了一声,说:“出门前姑姑说了,让我看着你,不许你惹事,不许往那热闹的地儿钻。” 温如初半蹲着,拉了下自己的衣摆没拉动,便拉着脸说:“你还说向着我呢,结果每次都听我娘的话,亏我对你还那么好!” 叶蓁蓁不为所动,依然坚定的摇摇头,说道:“我是怕你回去后又要被姑姑打,每次都是我给你上药,你自己也不觉得疼啊?” 温二姑娘眨眨眼,转眼就是一张笑脸,赔笑着说道:“我就去看看,保准不多说一句话,更不会惹事的。” 叶蓁蓁想了想,“就在门口看看,不能开包厢的门。” 那还有什么看头? 但见着自家一根筋的憨货表妹,温如初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叶蓁蓁这才松开了脚,温如初将自己的衣摆一拉,迅速的站了起来就朝门口扑去。 她也是真的没有打开包厢门,而是趴在门缝中往外看,看了一会儿就回过头来说:“她进了左边的包厢,你们之前有见到隔壁包厢进了人吗?” 温家姑娘们齐齐摇头,然后全都贴到了左边的那面墙上,云萝迟疑一下,也加入了其中。 茶楼的隔音做都很好,她们趴在墙上听了半天却根本就什么都听不清,云萝的五感要比常人敏锐许多,到是隐约的听进了几句话。 温如初听得着急,左挪右蹭的想要找个能让她听清隔壁说话声的风水宝地,张嘴与妹妹们无声的问道:“你们听清楚了没?” 妹妹们都摇头,纷纷表示什么都听不见。 忽听到温五娘细声细气的说道:“二郎,我如今已与你大哥退婚,你我之事你有何打算?事情闹到这般地步,王家和我舅舅都不会轻易松口,你又何苦还要再搅和进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要我了吗?裳儿,我对你的心天地日月可鉴,我只是不想你再坏了名声。我现在还有何好名声?当日西镜湖边被那么多人看到你我……如今满京城都是说我……说我坏话的人,什么好名声都没了。裳儿……” 温家姐妹们都惊讶的看着她们的五妹妹,见她甚至都没有把耳朵贴在墙上,却把她们怎么也听不见的声音给听得清清楚楚,还完整的传达了出来。 显然在这之前,连她们也不知道朝夕相处的小妹妹竟有这本事。 温五娘不知道她把姐姐们都给惊到了,见姐姐都转头看她,只以为她们还想听,就继续转述,声音细细的,轻轻软软的,“裳儿,你如今尚未陷入进来,趁早另找个人家定了亲事,京城里你我的流言自是不攻而破。二郎,我费尽心机的想要退了这门婚事,只为了与你在一起,你现在却竟然说让我另找个人嫁了?我又如何舍得你另嫁他人?只要想想那个场景我就觉得心都快要碎了,可是裳儿,你我已是无路可走了,便是沐国公也不会让你再与我有半丝牵扯的。呜呜呜,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如若当日我们的计划能成……” 温家五姑娘那一声不带情绪,甚至还是笑嘻嘻说出来的“呜呜呜”成功的把姐姐们给逗笑了,温如初扑了过去揉着她的小耳朵就说道:“我家五娘的耳朵是怎么长的呀?竟然这么灵光,快让姐姐仔细看看!” 姐妹们很快就闹成了一团,自家妹妹耳朵十分灵光的这件事让她们暂且对隔壁那对私会的情人都没了兴趣。 云萝也有些诧异的看着温五娘,她自己的耳聪目明是经过许多年刻意训练才有的,而温五娘的显然是天生如此。 这样的人她前世倒是听说过不少,若任其自然生长,长大后可能会依然听觉灵敏,但也极有可能会逐渐退化,到最后和常人也没有了太大的区别。 此时,温如初正捧着小姑娘的脸,一脸郑重其事说道:“五妹妹,你以后常往我娘那儿走动走动,听听她有没有在背后思量着怎么教训我们。” 三姑娘温如玉也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将重担交托于她的模样。 温五娘眨巴眨巴眼睛,欣然的答应了下来。 她忽然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那面墙壁。 温如初见她如此,忙问道:“你又听见什么了?” “啾啾的。” “什么啾啾的?” 温五娘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忽然抬起手凑到嘴边“啾”的嘬了一口,“这样的声音。” 与她年纪相仿的温四娘也是一脸茫然,年龄稍大的三位在愣了下后却突然就涨红了脸,羞涩中又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 唉呀妈呀,这么激烈的吗?就在这茶楼之中? 激动之下,又全都把耳朵贴到了墙上,尽管她们什么都听不见。 云萝没有凑过去,就坐在窗边看着温家五娘温如喜,可惜这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们的窗户敞开着,隔壁的那间包厢却紧闭着仿佛没有客人,那从窗户缝隙中透出来的些许声音反倒比贴在墙上听得更清楚。 温四娘和温五娘看不懂姐姐们在激动些什么,不知不觉的就朝云萝凑了过来,小心的把手搭在她的腿上,见她没有避让的意思,小姐妹两对视一眼皆都有些窃喜,然后就这么喜滋滋的倚靠着云萝坐了下来。 云萝又一次用她那莫名吸引小孩的魅力虏获了温家两位小娘子的欢心,她脸上面无表情,但感受着靠在她身上的两只软绵绵小姑娘,却不由得僵硬了大半个身子。 她动作大一点会不会就把她们给弄碎了?稀碎的那种。 温如初她们贴着墙听了半天,实在是什么都听不见,只能蔫蔫的坐回到了位置上继续喝茶吃点心,眼神瞄过温五娘,又不好意思让小妹妹再去听这种事情,便只好作罢。 瞄了两眼,温如初忽然“咦”了一声,“我家四妹妹和五妹妹倒是很喜欢云萝呢。” 竟然这么乖的坐在云萝身边,吃糕点的动作都比平时斯文了许多呢。 云萝默默的喝茶,要不是念着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她早动手把她们撕下去了。 她们围坐在茶桌旁边聊胭脂水粉、聊衣裳首饰、聊京城八卦,多是温如初和两个大的妹妹在说,云萝不怎么搭话却听得很认真,并没有让温家的姑娘们感觉被冷落了,而她也因此知道了不少她在府里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隔壁的包厢忽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这边的说话声也顿时一静,温如初下意识直起了身子朝着门口的方向侧转,她身旁的叶蓁蓁都没来得及先放下捧在手里正啃着的糕点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她,那速度跟她娇憨的外表一点都不相匹配。 温如初起身的动作便又是一滞,转头来瞪她表妹。 叶姑娘将手里的糕点全塞进了嘴里,一脸无辜的说道:“不好这么快就冲出去的,在他们经过我们门口的时候再出去,说不定正好就能撞上呢。” 温二姑娘顿时懂了,站起来理了理衣裳,然后站在了门后听外面的动静,在脚步声将要经过门口的时候忽然打开门走了出去。 “咦?紫鸢?”她惊讶的看着那个翠衫丫鬟,又看向紫鸢身边戴着帷帽遮了面容的蒋华裳,眨着眼说道,“华裳姐姐你怎么穿成这样?要不是看到紫鸢我都没认出你来呢。华裳姐姐也是来宴月楼喝茶的吗?一个人啊?正巧我们姐妹今日出门来品尝宴月楼新出的点心,你要不要进来一起坐?” 装模作样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而且温如初的声音并没有放低,甚至还刻意的张扬了几分,顿时把旁边其他包厢门口守着的小厮或丫鬟都给吸引了过来。 蒋华裳不禁有些狼狈,下意识伸手按住了眼前的帷纱,又觉得不妥便将手收了回去,轻轻交握自然的放在腹前,柔声说道:“不必了,你们姐妹相聚,我一个外人怎好随便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我们以前与华裳姐姐也是经常聚会的呢,毕竟我大哥与安……哎呀!”她忽然捂住了嘴,放开后神情也变得有些讪讪的,揪着衣角尴尬的说道,“既然华裳姐姐有事,我就……我就不耽误你了,那个……那个……嘿嘿。” 她抓了下头发,有些为难,有些讪讪,更多的是尴尬不自在。 隔着帷帽看到她这般,蒋华裳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从周围各个包厢门口看过来的目光亦让她如芒刺在背,匆匆与温如初告辞一声就带着丫鬟逃也似的离开了。 温如初看着她的背影撇了下嘴,然后关门退回到包厢里,转头又是一脸兴奋,几乎是蹦跳着坐回到茶桌前。 “哎呦,总算出了口恶气!” 云萝看着她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开心,问道:“你与她不和?” 温如初的笑容一顿,然后摸着茶盏有些讪然,“倒也没有,只是以前都当她是安庭哥哥的娘子,灵素姐姐和灵佩对她可好可亲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那种事!她和顾安城固然坏了名声,可安庭哥哥也无辜的沦为了许多人的笑柄,好多人都在笑话他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笼络不住,被亲弟弟挖了墙角。” 灵素和灵佩就是广平王府的三小姐和四小姐,也是顾安庭的两个同胞妹妹。 人有亲疏,显然在温如初的心里,顾安庭和广平王府的那两位小姐与她更亲近,所以才会逮着了机会的给蒋华裳找不痛快。 蒋华裳离开之后,隔壁包厢就很久没有动静,仿佛里面早已经没有了人,一直到云萝她们离开还不见顾安城从里面出来。 温如初不由嘀咕,“不会早就已经走了吧?跳窗,还是爬墙?” 温五娘颠颠的跟在云萝身边,细声细气的说道:“没走,还有人呢。” 她都听见了! 温如初也没有闲工夫一定要等到顾安城从包厢里出来,只是有些不满的又嘀咕了两声就带着姐妹们出了宴月楼,拉着云萝说道:“六福阁又出了不少新鲜的花样,我们去看看啊。” 温三娘跟在后面幽幽的说了一句,“二姐你又没银子,看了也是白看。” 每月十两的月例银子总是没过半月就花没了,竟然还敢去逛首饰铺子! 温如初却半点不怵,伸手遮在嘴边神秘兮兮的说道:“出门前,娘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随便花。” 温三娘顿时就惊了,“为何我没有?” “我最大嘛,自然由我来保管。” “那你之前也没有跟我们说啊。” “宴月楼的一顿茶点是谁付的银子?” “我以为你又去搜刮了大哥。” “哪里还刮得出来?都不够我喝杯茶的。” 云萝默默的将出门前娘和哥哥塞给她的两沓银票塞到了袖子的更里面。 迎面走来一个头发灰白、身体干枯、满脸病容的老人,云萝往旁边让了两步,却见他摇摇晃晃的也撇了过来,然后“扑通”一下摔倒在了她的脚边。 云萝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然后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月容已经上前护在她身旁,温家姐妹也停止了斗嘴转头看过来,“怎么回事?” 云萝:我不知道,我没碰他,他自己倒下的! 旁边已迅速的围了一群人,对着倒在地上的老人指指点点。 “这不是昌平坊安乐巷的刘老汉吗?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哎呦喂,这病得都快死了还没个安生,儿孙不孝,没一个管他的,他总得出来找些吃食,不然没有病死就先饿死了。” “儿孙不孝要饿死老父,官府也不管吗?” “怎么没管?可是他几个儿子家里也都穷得叮当响,媳妇们又泼辣,下头一堆的孙子孙女,自己都要养不活了,官府想管也没法管啊。” “这趴着就没动静了,该不会是死了吧?” 有人的目光就落到了云萝她们的身上,说道:“看几位小姐都是富贵人家里的,发发慈悲救救这老汉吧。” “是啊是啊,这也太可怜了。” 温如初的神色中也有些恻然,还有被这么多人围观的慌张,听到这些话,下意识就要上前去。 云萝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回来,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又低头看向脚边的老汉,目光清冷得不见一丝波动。 “我们又不是大夫,如何救得了人?”侧头对月容说道,“去最近的医馆请个大夫过来,让医馆的伙计来抬这位老汉去医馆。” 月容看着周围的人犹豫了下,然后应声去医馆请大夫了。 人群似乎静了下,又有人说:“这天寒地冻的躺在地上,可别还没等大夫过来就先冻死了吧?” 温如初听着不禁有些发慌,拉着云萝的手说道:“要不,先把他抬到旁边?” 云萝不为所动,“谁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万一伤了骨头动不得呢?万一,会传染呢?” 人群一下子往后退开了一些,却有一个年轻的公子越众而出,朝着云萝拱手说道:“这不是卫大小姐吗?听说卫大小姐精通医术,怎么还要耽搁时间去医馆请大夫?” 云萝看向来人,二十来岁的模样,样貌俊秀看着还有点眼熟。 温如初在她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吴国公府的四公子,甄敢。” 甄敢?真敢? 云萝一默,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与当日醉霄楼遇见过的甄放的弟弟。 “甄四公子很了解我?” 甄敢眉目一敛,笑道:“不敢,只是略有耳闻,听说卫大小姐在乡下的时候就能让断骨重生,而眼下这老汉就摔倒在你的脚边,你既然精通医术又何必舍近求远,不肯屈尊救一救这苦命老汉呢?” 旁边听到这话的百姓也纷纷附和道:“最近的医馆距此都有二三里,来回可得费不少时间呢,这天寒地冻的躺在地上,便是康健人也受不住。” 云萝目光微沉,温如初左右看看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可究竟不对劲在哪里,她心慌意乱的一时间也缕不出个头绪来。 甄敢还在说:“卫大小姐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是嫌这老汉脏臭,不肯脏了自己的金贵玉手?” 云萝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恶意,不禁指尖收紧,又慢慢的放开,“不,我是怕他付不起诊金。” 第200章 我就喜欢钱 付不起诊金什么的,让甄敢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似乎仍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了一句,“诊金?” 云萝也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我以前在乡下,看病请大夫都是要付钱的,难道京城的规矩跟我们乡下不一样,看病不需要花钱?” 围观百姓纷纷摇头,不不不,在京城看病请大夫也是要钱的,而且诊金肯定比你在乡下要贵得贵得多! 甄敢回过神来却好像又抓着了一个把柄,惊讶的说道:“你竟因为一点诊金而放任着这位老伯大冷天的躺在地上,见死不救?你的医者仁心呢?” “我不是已经让我的丫鬟去请大夫了吗?”云萝平静得就好像他只是说了一句废话,“至于医者仁心,我又不是挂牌营业的大夫?就因为略通医术就要在街上见到个病人便冲上去给他治病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这老伯就倒在你的脚边,但凡是稍有点善心的都该出手帮扶一把,而不是说这些推脱之词。”可恨这老汉倒下得太早。 云萝轻垂着眼睑,面不改色的说道:“可惜我没有善心。” “什么?” 看着甄敢一副被雷给劈了的震惊模样,云萝也不管围观百姓们是怎样的表情,依然淡定得如同闲话家常:“甄四公子既然对我那么了解,连我能治人断骨重生的本事都知道,那就更应该知道我自幼长在乡下,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学一手本事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够挣钱养活我自己和家人,不是为了做善事的。” 你这反应不按常理出牌啊,甄敢是真的不敢相信云萝竟然会当着这么多围观百姓的面说出这样凉薄的话来,她都不要名声了吗? 云萝还真不怎么在意,她本性便是如此,装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模样来别说别人接不接受,她自己就先接受不了。 她反正是觉得她自己这样挺好的,没什么需要特别改变的,就继续冷漠的说道:“甄四公子难道没有让人调查清楚,我学医至今,只出手救过两个人?一个是给我未来姐夫接骨,一个是我堂妹从山上摔下来,其他的人,既不是我的亲人又付不起诊金,甚至都不是我认识的人,我愿意出手是我善良好心,不愿出手也是我自己的本分!” 第一次出手其实是给云萱接续筋脉,不过这件事除了云萝外只有她师父知道,还有就是六爷爷似乎隐约的有点猜测。 而这些年来,她怀着一身的医术还真的没怎么出手治病救过人,毕竟村里有一个同样医术精湛的老先生,乡亲们就算知道她会医也更相信年纪大的,而她也不愿张扬,就把多余的精力放到了研制各种胭脂水粉和药膏上面,和金来一起赚了不少的私房钱。 百姓中不禁有些对她指指点点的,甄敢也迅速的调整了心绪,刚才的笑脸不见了,转而换成了轻皱着眉一脸的失望和指责,“没想到卫大小姐竟是这样看重金钱而冷漠之人,你说吧,请你出手一次需得多少诊金,本公子替这老汉双手奉上。” “一百两。” “多少?”甄敢被吓了一跳。 “一百两……黄金。” 周围的百姓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甄敢也是大惊失色,“你想钱想疯了吧?” 云萝神色不改,“普通郎中有普通郎中的价格,国医圣手也有国医圣手的价格,甄四公子想要拿着给普通郎中的诊金去请国医圣手,我看你才是疯了吧?” 甄敢脸色古怪,“卫大姑娘这是自比国医圣手了?” “不敢,一百两黄金可请不来圣手神医。”云萝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小手,肉呼呼的摸起来十分软和,就是看起来不够纤细修长,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心里想着事,她的语气却半点不显,仍平缓得不起半点波折,“我的医术只是平平,但我又不是真的大夫,甄四公子擅自请本小姐给人看病,我都不计较你的唐突冒犯了,收你一百两黄金难道很贵吗?” 医术高明的大夫虽受人尊敬,但就社会地位而言其实并不高,云萝学过医术,但她不是大夫医女,而是长公主的女儿,侯府的小姐,甄敢直言让她出手给人治病这本身就是一种冒犯,只是普通百姓没那么多规矩,也想不到那么多,但此时被云萝点醒,又转过了弯来。 他们自幼生活在这样的制度之下,天生就带着对贵人的敬畏,贵人们愿意屈尊降贵自然能得到一个好名声,但若不愿屈尊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人本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不然岂不是乱了套? 甄敢觉得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卫家大小姐有点难搞,这想法和话语都让他这个自幼尊贵的富贵公子有些接不上来,不由自主的,连气势都没有一开始的那么足了。 沉吟半晌,也是一直在观察着对面云萝的表情,可惜云萝一直面无表情的实在看不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事情逐渐偏离了他的掌控,但他仍然想再努力一下,“大小姐就当是发发善心,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你这么善良,怎么也没见你上去帮这地上的老汉一把?”人群外忽然一声质问,众人纷纷转头,便见红衣少年高居在马背之上,娇艳得像一朵在这凛凛冬日盛开的花儿。 但没人敢多看他一眼,纷纷矮下了身行礼,“拜见瑞王爷!” 来人正是刚从城外回来的景玥。 他也没想到刚进城就在街上遇到了云萝,还是她被人围观被人欺负的这一幕。 指尖不由得在长鞭上抚摸,景玥看向甄敢的目光暗沉沉的仿佛在打量着胆敢冒犯他领地的鬣狗,随时都有扬起鞭子就抽过去的可能。 甄敢心中不由得胆寒,冬日虽有暖阳,但也有寒风凛冽和气温冻人,刚才还在义正言辞的指责着云萝的他,此刻却迅速的在鼻尖上冒出了一层汗水,头皮发麻。 “见过瑞王。”他强打起精神朝景玥躬身行礼,又说,“在下又不是大夫,也不通医理,便是有心想要帮忙也帮不上手啊。” “所以你就可以站在这里随意的指责他人,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他人身上?吴国公府倒是好教养,自己不出手帮忙,专指责别人为何也无动于衷。” “王爷……” 之后的声音全止于景玥看过来的眼神之中,还有他手上蠢蠢欲动的长鞭。 当街鞭打勋贵子弟,这种事情景玥又不是没有干过,过后他什么事都没有,那被打的公子还得被家中长辈压着上瑞王府赔礼道歉。 甄敢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今日不成还有来日,若是被景玥抽上一鞭,不仅颜面尽失,还打了也是白打。 但这个时候,大夫已经被请来了,是一直远远的跟在后面的长公主府侍卫眼见着大小姐有吩咐,那轻功最好的人在月容之前就去了离此最近的医馆。 来的是个中年大夫,他拨开人群到了倒地的老汉面前,蹲下一摸脉就皱起了眉头,“这老汉的身子骨都快要熬干了,这是长久的饥饿和劳苦,加上年老体弱造成的,除非用顶好的滋补药材仔细调养着,不过即便这样也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说着就摇头叹气的站了起来,转头看向四周的百姓,问道:“谁是这老汉的后辈亲人?” 没人站出来,这里也确实没有这位老汉的自家人。 温如初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此时就开口说道:“先把这老汉抬到医馆里吧,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躺在地上。你只管给他用最好的药,所有的花费都由甄四公子担负了。” 甄敢顿时一愣,转头瞪了她一眼。 温如初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我怕你哦? 云萝也在旁说道:“甄四公子不是自以为善良怜惜老弱吗?刚才还在义正言辞的指责我冷漠无情只看重金钱。说实话,我确实挺看重金钱的,人生在世若是连钱都没有,还怎么活得下去?我母亲和兄长虽有银子也不吝啬,但不是自己挣的钱,我用着总觉得不安心。” 温二小姐一脸的震惊模样,“你……你还自己挣钱啊?” 云萝却理所当然,“嗯,我四岁就跟着师父上山打猎了,后来家里开了个食肆,又与人合作建了个小作坊,都是要一起干活挣钱的。” 围观的百姓听了之后纷纷点头,寻常百姓家中的孩子都是几岁就要开始帮家里干活了,可没有大户人家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听到她的这番话,总觉得这位侯府的大小姐也一下子就亲近了很多呢。 然后又听云萝说道:“没想到京城的花销那么大,才几天就把我几年里攒的银子快要花没了。” 旁边的人看到精致得如同水晶娃娃一般的小姑娘蹙着眉头一副甚是苦恼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自家闺女为今日多花了一文钱而心疼,为明日的买菜钱而发愁,不知不觉的就感同身受了起来。 京城的开销确实太大了,辛辛苦苦挣的一点钱都不够买上几两好肉的,哪里还敢在大街上随便救人啊?还是个要用大笔银子来吊命的,足够寻常人家倾家荡产的了。 甄敢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莫名倒戈偏向了云萝的百姓们,他想说他也没银子,但自幼富贵堆里长大的公子爷是真说不出这种丢脸的话。 不禁悄然握拳,神色中也多了一丝阴霾,看着云萝的目光略阴冷。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没想到卫大小姐回到了京城,回到长公主府和镇南侯府,还要为了几两银子发愁。”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怼了过去,“我只是觉得不是自己挣的钱用着不踏实,也没法像甄四公子这样心安理得的在家吭老。” 吭老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起先不明白,但稍一琢磨就都明白过来了。 甄敢脸色一变,然不等他再说什么,云萝已经收回目光,转头与那大夫说道:“大夫先把这老汉抬去医馆吧,只管用好药吊着他的性命,甄四公子若是不肯付银子,您再来衡阳长公主府找我。” 温如初扯了下她的袖子,“你要给他付药资啊?”你都那么穷了! “不过垫付而已。”云萝并没打算做冤大头,不过这个老头儿……想到他刚才摇摇晃晃的专往她面前凑,以及之后的围观议论和甄敢的出现,云萝清澄的眼底隐约浮现了一点暗色,“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躺在地上的老汉忽然睫毛颤动,飞快的眯了下眼睛,似乎想睁开,又实在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是真的油尽灯枯了,但也是真的并不无辜。 云萝一点都不同情他,不管是因为什么,敢故意撞上来给她找事儿,她没有一脚踹上去给他个痛快就已经是善心大发了。 可别跟她说什么敬老爱幼,敬可敬之人,爱可爱之人才是她的处事之道。 那老汉努力的睁开了一条眼缝,一片恍惚混沌之后终于能看清楚一些了,却直直的对上了一双清冷无情的眼眸,忽觉得心神剧颤,一阵透骨的森寒。 他……他是不是做错了?不该为了几两银子故意来撞人?他只是想在临死之前给自己挣一副好点的寿材,想给儿孙们多留点东西下来。 儿孙虽不孝,但好歹是他的骨血后人,他还是很疼爱他们的。 可惜身体不争气,人没撞到就先倒下了,一躺便躺到现在,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身下的地面真是好冷呀,这小姑娘的眼神也好冷啊! 老汉终于被抬走了,人群也逐渐散去,但甄敢还没有离开,因为景玥一直在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都不敢轻易的妄动一下。 该死的,真没想到景玥竟会这个时候回城,还正好就遇到了这件事。 但甄敢也有些疑惑,景玥与卫漓交好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他遇到卫漓的妹妹被人在街上为难会出手相帮没什么奇怪,可是他这气势也太足了,好像他帮的不是好友的妹妹,而是……而是他自己的? 这人不是一向对所有的姑娘都敬而远之的吗?他与顾安庭和温墨的交情也不差,可从没见他对那两家的姑娘有多另眼相看。 甄敢的心思转得飞快,斟酌了下便拱手说道:“不知王爷还有何事?若无事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景玥没回应,只是将目光缓缓的从他身上收了回去。 甄敢顿时大松一口气,转身就飞快的离开了。 走出两步,忽然听见景玥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甄四公子给人当枪使唤得倒是挺高兴。” 甄敢脚步一顿,眉头倏然一皱,但不过一瞬就若无其事的快步离开了。 景玥这才下马走到云萝的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问道:“有没有被撞到?” 他过来的时候,那老汉早已经躺在了地上。 云萝摇头,“还没撞到我,他就自己先倒下了。” 看出了她似乎有点郁闷,景玥的眼里却染上了笑意,忍不住手的摸了下她的头,说道:“真厉害。” 厉害什么? 云萝撩起眼皮瞅他一眼,不明白哪里值得他夸这一句“厉害”。 景玥是真觉得她厉害,今日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再被人挑拨几句就很容易激起民愤,像阿萝这般不接手不触碰不揽事上身才是极好的处理方法。 那老汉明显就是油尽灯枯了,云萝今日只要动了他一下,不管是撞上了还是出手给他医治,一旦几日后死了,就能有无数的脏水往云萝的身上泼,甚至是往镇南侯府,往长公主的身上泼。 如今云萝从始至终都站得远远的,固然会给部分人留下冷漠的印象,但这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她本是高高在上的侯门贵女,长公主的女儿,皇上的亲外甥女,寻常人多看一眼都是亵渎,清高一些,倨傲一些,甚至是跋扈一些都无伤大雅,过于善良或过于追求温柔善良的好名声反倒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那些人只以为她是个在乡下长大的小姑娘,也悄悄的观望了近一个月,但谁都没有真正领教过这个小姑娘的手段,上次在醉霄楼,她也不过是怼了甄放一句,多的则都被卫漓先挡了下来,今天才算是开门红。 景玥越想心情越好,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明媚温柔,抑制不住的又揉了揉她的头。 然后,终于还是被拍了。 我一忍再忍,你却得寸进尺? 被拍了景王爷也高兴,揉了下隐隐有点疼的手侧,问道:“今日怎么出门了?之后要去哪里玩?” 温家的姑娘已经被他这仿佛让谁给附身了的模样给惊呆了,还是年纪尚小的温五娘仰着脖子接了一句话,“去六福阁!” 见景玥低头来看她,她还咧嘴朝他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今天的景王爷一点都不可怕呢。 景玥看了眼几乎是贴在阿萝腿边的两个小丫头,默默的又把目光落回到云萝的身上,“我陪你去。” 云萝奇怪的看着他,“我们姑娘家去逛街买首饰,你跟着干什么?” 温如初忽然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并在云萝转头看她的时候拼命的对她使眼色。 这可是瑞王爷景玥,放眼京城,除了瑞王府里的那位老太妃,就连皇后娘娘都没能让他陪着逛过街,你你你这样太不给他面子了! 云萝默默的扯回了自己的袖子,再扯下去,藏在袖子里面的银票都要被抖出来了。 温如初还想去扯,景玥的目光忽然斜了过来,往她的手上轻轻一落,顿时她的手背仿佛被蛰了一下,温二姑娘把自己伸到一半的手又迅速的缩了回去,在心里泪流成河。 所以,瑞王殿下还是那个瑞王殿下,只是他对云萝格外的不同? 景玥转回到云萝身上的时候又是温柔明媚的模样,只少许有点失落,“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吧。我不懂这些,不过六福阁也有所耳闻,似乎里面的首饰头面都甚是精美,你若是有看中的只管买下。银子带足了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 他说着就将身上的金银票子都搜了出来塞到云萝怀里,“今天身上就只带了这一点,你先拿去花吧,回头我再让人给你送去,正好也到了年底。” 云萝原本要塞回去的动作一顿,到了年底,她还能从景玥这儿拿一成的葡萄酒分红呢。 可是,他这个当街搜身把所有的银子都给她拿去花的动作,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的将这一捧银子银票塞进了荷包藏进袖子里。 温二姑娘的目光跟随着云萝的动作落到她的袖子上,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抬头又被景玥的笑容给迷了一下,然后蓦然惊醒,转头看看云萝又看看他,目光惊疑不定。 她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会不会被瑞王殿下灭口啊? 景玥又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警告。 我家阿萝还小,你可别带坏了她! 温如初感觉后脖子凉飕飕的,连忙撇开眼不敢再多看,心里却又觉得稀罕得不得了。 景玥又嘱咐了云萝几句,然后才放她和温家的姑娘们去继续逛街,目送她远去,再转眸眼中便只余一片暗沉,“去查,是谁在背后使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是。” 无痕带着两个人离开了同行的队伍,大罗在走出了一段路后摸了下他的脑门,瓮声瓮气的问道:“不是甄家那四公子吗?” 第201章 姐姐她要砸死我 云萝还没回府,她在街上遇到的事情就已经传到了长公主的耳中,所以当她与温家姐妹们告辞后回到府里,迎面就遇上了来自公主娘的殷切问候。 不过,她问的是今天玩得开不开心,而不是在街上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夜深人静时分,云萝已经按着往日作息睡下了,正院的偏殿之中却还留着两盏灯,长公主侧身躺在软榻之上闭着眼睛呼吸轻浅,似乎已经睡着了。 夜色越发的幽深了,安静燃烧的烛火忽然轻轻的摇曳了两下,下一秒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便悄无声息的跪在了榻前。 “殿下,甄敢并不时常出门,近一月来除了沐国公府的赏菊宴,他只在五天前出门赴过一场翰墨轩的文会,与会的多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和京城里的才学之士,他也一直在文会上,中途不曾单独离开和消失。” 长公主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目光幽深不见丝毫的困倦和初醒的散漫,“他今日为何出门?” “是吴国公夫人在苏记定制了一套头面,他来替他母亲取东西。” “一套头面还需要国公府的公子亲自上门去取?吴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嬷嬷都死光了?”长公主眼里的幽色更深,“这个苏记是什么来头?” 黑衣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语气也从始至终丝毫改变,说道:“看起来就是一家寻常的首饰铺子,不过他家有一个手艺精湛的打金师傅,很是得一些夫人太太的喜欢。” 长公主眉头一蹙,“本宫怎么没听说过?” “不过一家小铺子,殿下的首饰多来自宫中,便是偶尔在外面挑选也多请那六福阁、金玉楼之类的大铺子掌柜上门,没听说过苏记实属正常。” “看似寻常,那背后呢?” “殿下恕罪,没有查出他背后有谁家的痕迹。” 长公主顿时一眼扫过去,那眼中的厉色终于让黑衣人也动了动,越发的低下了头。 “查!”长公主抑制不住的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色也因此多了点红晕,目光却依然暗沉,“查那苏记背后的底细,还要继续查甄敢这段日子来的所有行踪,不管是去赴宴还是会友,还有,近来有哪些人曾登过吴国公府的大门?” “是。” 类似的话也同样出现在瑞王府的书房里,但景玥的反应又与长公主的有些不同。 “苏记?”景玥沉吟了会儿,似乎从记忆的深处翻出了什么东西,不由得目光一闪,“盯着这个苏记,别的暂且不要动。” 京城的大小铺子成千上万,一家小小的金银首饰铺本不该被他放在心上,可是这个苏记他却真的有些印象,他还曾经在那里定制了一枚一辈子都没有送出去的金簪。 而且它明明是有主的,如今下面的人调查回来,却说只是一家寻常的小铺子,背后并无大家族大人物的痕迹? 下属领命退下,书房里就只留了景玥一个人,他坐在书案后,灯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了大片的阴影,许久,忽听见他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 天空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了一点点的小雪花,落在屋顶、枝头、地面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有人从屋顶一掠而过,带起的风吹动着雪花偏移了原来的轨迹,在空中旋了几下再缓缓的飘落下来。 云萝已经睡熟了,屋内黑暗不留一盏灯,只有一个火盆在静悄悄的释放着热量,帷帐里,床榻上,云萝安静的躺在被窝里面,忽然被惊醒,手迅速而悄然的伸到了枕头底下。 “笃、笃、笃!” 有人在轻轻的叩着她的窗,叩了三下就没有动静了,但云萝感觉那个人并没有离开。 手从枕头底下缩回,掌心里就多了一把在黑暗中完全看不见的漆黑短剑。 短剑已出鞘,火盆在这个时候忽然“哔啵”了一下,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分外显眼,将黑暗都驱散了半分。 云萝赤脚落地,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从脚心透进来的刺骨的冰冷,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那扇商窗户前面。 下一秒,窗户被猛的推开,短剑携着森然杀气直冲窗边的人影而去。 那人似乎抽了口凉气,一把握住到了近前的短剑,再用力一扯就把人直接从屋里面拉了出来。 小姑娘身形娇小,从窗户里面被拉出来的时候宛若一只翩然的蝴蝶飘飞,即便被人扣住手腕抛到了半空也没有丝毫惊慌失措,反手便将左右的剑鞘朝着对面的咽喉刺了过去。 风掠起她的青丝,也掠过屋檐外轻飘飘的雪花,雪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小姑娘也落入了别人的怀中。 “阿萝。” 云萝抬起的腿生生的顿在了半途,挣出两只手后退了一步,“景玥?半夜三更的,你来我窗外干什么?” 夜色深沉,但并不十足的漆黑一片,飘落的雪花反射着不知哪儿的点点亮光,站在眼前的人虽看不清但也认出了正是景玥没有错。 景玥也说不出他半夜三更的跑到她窗外来做什么,只是突然就想来看看她,来了才发现她早已经熟睡,本该离去,却忍不住的在窗外敲了几声,那隐秘的想要看到她忽然打开窗户站在他面前的希望,烧得他心火难熬。 过程虽然有些意外,但她现在当真站在了他的面前,还没有窗户下半堵墙的隔绝,他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质问。 他忽然看到她身上的衣着,顿时脸色一变,“你怎么穿这样就出来了?” 云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一身轻薄的中衣,下面还赤着脚,脚下的青砖冰冷冰冷的,她忽然也觉得有些冷,寒风吹到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景玥忽然上前将全无防备的她打横抱了起来,跳进屋里将窗户紧紧的关上,然后飞快的将她塞回到了被窝里。 云萝并不反抗,相识这么多年,相处也不少,这点信任她还是有的。 被窝里面还有她自己留下的温度,冰冷的身体乍然接触到这点温暖,让她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个喷嚏。 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景玥的脸色,云萝便感觉到他将她用力的裹紧,就差没把棉被直接盖到她的脸上来了,又听见他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先躺着暖暖身子,我去给你煮碗姜汤。” 云萝却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打喷嚏不过是内外温度差异过大的本能反应,冻了那么一会儿就着凉生病的,她真没这么娇弱。 而且姜汤什么的,她才不要喝呢! 从被窝里挣出一只胳膊,一把拉住了转身就当真要去煮姜汤的景玥,“你大半夜的跑到我窗外来,到底有什么事?” 景玥浑身一僵,又有点心慌了起来,缓缓的试图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我先去个你煮碗姜汤。” “不用了,我生姜过敏。”且不管瑞王爷的手艺如何,他就是把姜汤煮出一朵花儿来,她也是不要喝的。 屋内忽然静默了会儿,然后便听见景玥轻笑了一声,顺势在她床边的脚踏上坐下来,又把她的手塞回被窝掖了掖被头,轻声说道:“好,你生姜过敏。” 那声音轻轻的,语气软软的,莫名有一种哄孩子的意味。 夜色很好的掩饰住了他的神色,景玥近乎贪婪的看着床上只露出一颗脑袋来的小姑娘,看到她莹白的小脸在黑暗中都似乎在反射着光芒,鼻间全是属于她的气息,他的手不禁用力的在被角上抓了一下。 云萝正被他的语气弄得稍稍有点不自在,那细微的动静也没有多想,只想赶紧略过这个话题,就又问道:“你……” 话还没问出口,门外传来了兰香的声音,“小姐,您醒了吗?” 云萝的声音一顿,然后朝门口说道:“有事?” 听到小姐的声音,兰香先松一口气,又说道:“刚才奴婢好像听到些声响,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小姐您没事吧?” 刚才两人打斗的声音很小,但她突然推开窗户的声音却不小,在兰香询问的时候,月容和如歌也急匆匆的起来到了门外,显然她们也听见了那点动静。 云萝下意识的看了眼那不速之客,他就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侧着头似乎在看她。 如果兰香她们现在进来看到他的话,他肯定会被打出去的吧?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云萝又转头朝门外说道:“没事,都回去睡吧。” 她们在门外迟疑了下,但最终还是回去了各自的屋里。 小姐睡觉的时候从来都不要人守夜,真是让她们当贴身大丫鬟的毫无用武之地。 屋里屋外都安静了下来,这一次,景玥没有等云萝再开口询问就先说道:“我恰好从附近路过,见到外面下雪了就想来找你一起看看,倒是忽略了此时夜已深,你早就该歇下了。” 云萝静默了一下,“你喜欢看下雪?” 景玥也愣了下,他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主要目的就是想见她啊。 不过听她这么问,他就又说道:“我只是觉得江南少雪,即便落了也没两天就化成了水,你或许会喜欢。” 本姑娘什么样的雪没见过? 不过,现在就开始下雪了吗?刚才在外面好像确实有看到落雪,这样的话,等明日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她在雪地上踩出一串的脚印好像也不错。 她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而景玥就半趴在床沿与她轻声说:“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身边就躺着他心心念念惦记了两辈子的小姑娘,小姑娘话虽不多,但每一句都声音清灵悦耳,迅速的抚平了他今日忽然焦灼的心情,景玥觉得此刻座下的脚踏比任何地方都要更能吸引他,坐着就不想起来了。 这当然是不行的,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他就被云萝无情的赶出了窗外。 他将窗户轻轻的合拢,心情却前所未有的美丽,又屈指在窗棂上轻叩了一下,然后才掠上屋顶,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云萝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虽然还是没弄明白景玥半夜三更的跑来做什么,但他来的时候心情郁结,走的时候却已经放松了下来,她也就没有再多想。 沈念以前在外面受了气,也常来爬她的窗户呢,不仅爬窗,还爬床。 次日清晨她起来的时候,外面果然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屋顶上的积雪已经有一指厚,而院子里…… 她看着长公主府里勤劳的仆从们,默默的转身到演武场练武去了。 很快就到了云萝生辰的那一天,天气越发的冷了,连下了两场大雪,外面的积雪厚实的地方已经能没到膝盖,但长公主府里有勤劳的仆从们,庭院路上几乎不见一丝积雪,花园里倒是白茫茫一片,很是漂亮。 一早清早,衡阳长公主府和隔壁镇南侯府的大厨房小厨房就都忙了起来,今日大小姐生辰,虽然不开门宴客,但殿下和侯爷都发下话来了,两府的奴仆侍从都多发一个月工钱,厨房今日也要多做几个大菜赏给底下的人。 太子殿下带着人登门的时候,云萝正在花园里滚雪堆雪人,圆滚滚的身子配上圆滚滚的脑袋,再给它嵌上眼珠、鼻子和嘴巴,插个扫把,戴个大木盆,emmm……甚美! 在江南住了十二年,她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雪了,想滚多大的雪球就能滚多大,想堆多高的雪人就能堆多高! 阳光照射,雪粒冰晶反射出洁白的光芒,云萝还在花园里团更大的雪球,鼻尖都沁出了几点汗珠。 瑾儿站在已经堆好的一个雪人面前,先仰头看了两眼,又围绕着它转了一圈,然后轻轻的撇了下嘴角。 好丑! 转头看向不远处绷着脸的某人,他的目光在她手上推着走得飞快的巨大雪球上定了定,又是嫌弃又有点眼馋。 这么大的雪球呢! 雪球“簌簌簌”的朝他滚了过来,云萝手扶在上面转头过来看他,“你怎么出宫来了?” 太子殿下扬了下脖子,一脸傲娇的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父皇母后不能轻易出宫,就派了本宫来给你送生辰礼。你也不用太感激,本宫虽受累了些,但谁让你是我父皇的外甥女,本宫的亲表姐呢?” 云萝伸手往他的脸上摸了一下。 刚刚在雪球上冻得冰冷的手摸上滑腻的小脸,激得太子殿下当即“嗷”的一声原地蹦了起来,想也没想的一脚就把脚边的积雪朝云萝踢了过去。 积雪松散,被踢到空中立刻就散成一片,云萝及时的后退两步躲了过去,太子殿下却被他自己踢起来的雪花糊了一脸。 落在后面的几个宫人顿时大惊失色的冲上来,围着他就是一阵掸雪擦脸外加嘘寒问暖。 “殿下,您没事吧?哎呦喂,可千万莫要冻着了!” 云萝于是又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瑾儿眼尖,马上就看到了她的这个动作,莫名的就感觉一阵委屈,还有更多的气不打一处来。 挥手将身边吵个不停的宫人们全都赶开,“滚滚滚,本宫叫你们上来了吗?都给我滚远点!” 这小脾气,据说还比以前好转乖了许多,真不知以前是个什么狗脾气! 不过此次见面,他眼里的戾气确实不怎么看得见了。 宫人们被他赶了下去,其中有个宫女在离开前还看了云萝一眼,那眼神也算不上是带着敌意警惕或是轻蔑什么,但却莫名的让云萝觉得不大舒服。 云萝看了那宫女一眼,清清淡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那宫女的视线与她相对之后愣了下,然后慌忙垂下头去。 太子殿下已经蹲了下来正在抓地上的积雪团雪球,双手用力将雪球也捏得紧紧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然后忽然一挥手就将雪球朝着云萝直直的砸了过来。 云萝会被他一个区区小雪球砸中吗? 身子往她自己滚起来的大雪球后面一躲,那紧实的小雪球就从她面前飞了过去,直接砸进后面的雪地里。 她清楚的听见了太子殿下失望的叹息和一声轻哼,还有他又开始挖雪捏球的“吱嘎”声,云萝听声辨位,将手边跟她的人差不多高的巨大雪球轻轻的朝他那边推了过去。 太子殿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就只余了两条腿还在外面扑腾。 那几个刚刚被太子殿下赶走的宫人们面如死灰,大呼小叫着又想要冲上来了。 云萝不理他们,直接伸手抓着其中一只扑腾的脚脖子就将人从雪球下面拎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满脸雪的太子殿下,“还来吗?” 瑾儿在她的手上挣了挣腿,发现纹丝不动完全挣不出去后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大声喊了一句:“再来!” 于是下一秒,太子殿下凌空飞出十米远,“噗”的砸进了最厚实的积雪堆里,扑起了一大片雪花。 他在雪堆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挥开又冲上来的宫人们,怒道:“滚!别打扰本宫和姐姐玩耍,再敢上来,本宫打断你们的腿!” 宫人们一脸菜色的退了下去,其中有几个悄悄瞥向云萝的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太子殿下乃是千金之躯,磕破点皮都是天大的事,你你你不能这样动手的啊! 偏偏他们的太子殿下还趴在雪堆里朝着云萝叫嚣,“你不能仗着力气大就这样欺负我,你这是犯规,犯规知道吗?哪有你这样打雪仗的?” 云萝的眼皮一撩,谁跟你打雪仗了? 不过,你若是一定要玩的话,我也不介意陪你玩玩。 云萝蹲下身,挖着雪捏起了雪球。 瑾儿看到她脚边迅速堆积起来的一粒粒雪球,每一粒都有拳头那么大,还锃光发亮的特别圆润,不由得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更觉得后脖子那儿嗖嗖的发冷,忍不住有点想要打退堂鼓了,忽然眼睛一亮,朝花园边喊道:“表哥,你快来帮我,姐姐她要砸死我!” 云萝正在捏着雪球的手一顿,然后随手就朝他砸了过去。 玩到中午,云萝悠然的进了正院,除了衣摆有些潮湿外,连头发丝都没有一点凌乱。而在她的身后,卫漓拎着发髻散乱,小疯子一样的太子殿下,一脸的无奈。 “殿下,您不该如此胡闹。您是千金之躯,一丝一毫都关系着家国社稷,便是玩闹也该有个度,若是不甚……” 太子殿下抬起眼眸幽幽的看上来,成功的止住了表哥接下去的训诫。 你的妹妹把本宫打成这个模样,到底是谁胡闹? 卫小侯爷看了眼太子表弟的惨状,又默默的移开视线。 罢了,难得妹妹玩得这么开心。 天气越发的冷了,长公主身体弱,就天天躲在屋里越发的不爱出门,之前稍微有些好转的身体也又虚弱了下去。 但蔡嬷嬷却已经很高兴了。 往常每年的冬天都是长公主最难熬的时候,严重时几乎躺床上起不来身,然而如今虽还不到寒冬腊月,但她也只是懒懒的窝在榻上而已,连咳嗽也不过偶尔的两三声。 云萝他们进来的时候,蔡嬷嬷正轻声的与长公主说着话,见他们进来连忙屈身行礼,礼行到一半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瑾儿,“太太……太子殿下?” 长公主也被大侄儿那狼狈的模样给惊住了,忙招手将他叫过去,问道:“瑾儿这是怎么了?是摔跤了,还是……被谁给欺负了?” 府中应该没人敢欺负太子殿下……吧? 瑾儿却没有过去,而是站在几步外拱手一本正经的说道:“姑母不用担心,我就是在花园里与表哥和姐姐玩了一会儿雪,如今身上凉,可别冻着了您才好。” 长公主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儿子,他还会陪瑾儿去玩雪? 然后忙不迭的指使屋里的丫鬟带瑾儿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到火盆前烘一烘,可别冻坏了。 瑾儿被带到了旁边的屋里梳洗,长公主将云萝拉到身边,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还没说话呢,就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202章 土豆丰收 重新梳洗整齐,再出来,瑾儿就又是尊贵得体的太子殿下。 今日是云萝的生辰,午膳的桌上自是比平时丰盛了不知多少,人逢喜事精神爽,加上这大半个月来长公主的胃口不知不觉中被云萝撑大了一些,她除了照例的喝汤之外,还另外吃了小半碗的米饭和一小块红焖肉。 瑾儿上午在花园里消耗很大,午饭自然也就吃得多了,但他毕竟才六岁的年纪,再多又能吃上多少? 尽管如此,满满的一桌子好菜好饭并不见浪费,云萝的力气大,胃口也大,卫漓虽不能跟妹妹相比,但他现在正是人生中最吃不饱的年龄段,吃的也是极多的。 瑾儿看着面前桌子上飞快减少的饭菜,再看看对面表兄表姐看似斯文的动作,禁不住的有些呆了。 若非被桌子挡着看不见,他还想低头去看看他们的肚子。 看着他们那大快朵颐吃得格外香的模样,太子殿下莫名的咽了下口水,不知不觉中又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他挺着被撑得微微凸出的小肚子,把他从宫里带出来的礼物送到了云萝的手上,并一一介绍道:“这是父皇的,这是母后的,还有这个是我随便从屋里拿了一件,祝贺姐姐生辰之喜。” 为了这一份生辰礼,太子殿下可是特意精挑细选了好几天才定下来,不过这种事情就不用说出来让人知晓了,有失太子殿下的威严。 云萝谢过,然后在瑾儿殷切的目光下一一打开了盒子。 皇上送的是一对晶莹剔透的血玉镯,不大的,正适合她现在佩戴;皇后娘送了一套紫珠头面,每一粒珍珠都圆润光泽,从内而外的透着淡淡的紫色,十分稀罕;最后一个太子殿下准备的礼盒开启,云萝看着那静静躺在里面的礼物,抬头看了小表弟一眼,目光微软。 太子殿下有点期待中的忐忑,也有点抑制不住的得意,微扬着小下巴说道:“姐姐你又不喜欢佩戴太多首饰,父皇母后送的这些八成都要压箱底了,一点都不实用。” 云萝从狭长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把长刀,长三尺有余,刀柄上覆着软革,刀鞘镶着宝石,深灰中透着些许红,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她以为可能是一卷画,却没想到竟是一把长刀。 拔刀出鞘,刹那寒光逼人,银白的刀身狭长且光洁如镜,能清晰的映照出人形来。 云萝的目光也不由得跟着一闪。 此时,又听见瑾儿在旁边说道:“这是从域外来的陨铁制成的宝刀,刀身坚韧,削铁如泥,放眼整个大彧都找不出几把比这更好的宝刀来,我从父皇的宝库中翻检出来的时候,父皇可舍不得了。” 云萝目光一顿,然后侧头看向他,“你刚才不是说,是随便从屋里拿了一样吗?” 太子殿下顿时一哽,随之冷哼一声,撇着脸说道:“拿回去后我就随手扔在屋里了啊,后来想着反正我自己也用不上,倒不如拿来给你做生辰礼。这宝刀你现在拿着还有些太大,不过等你再长大一些就很合适了。” 云萝将长刀收归入鞘放回到盒子里,郑重的与瑾儿说了一句,“多谢太子殿下,我很喜欢。” 太子殿下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嘴角眉梢却忍不住的飞扬了起来,眼中神采熠熠,“也不是多好的东西,不过你既然喜欢,也不枉本宫的一番心意。” 长公主在旁看得高兴,又有些忧愁,“跟瑾儿的相比,我准备的竟是一点都不出彩了,要不,浅儿容娘推迟两日,再重新给你挑个你喜欢的?” 云萝默了下,说道:“不用了,娘送什么我都喜欢。” 瑾儿也好奇的问道:“姑母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长公主悠悠叹息了一声,犹豫了下还是将一早就放在手边的那个匣子拿起递给了云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一套寻常的头面罢了。” 点翠金钗,缠丝成碟,晃悠悠的流苏似星芒汇聚,精致优雅中又不失俏皮可爱,单是这手艺就很不寻常了。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发现这首饰好看是挺好看的,但肯定没法跟他的宝刀相比,顿时就满意了,转头问卫漓,“表哥又准备了什么?” 这小子真是毫无太子风度,哪里有人这么当面的问别人准备了什么生辰礼,还一副要现场观摩的姿态? 卫小侯爷矜持的拿出了一个素雅锦盒,“无意中淘到了一本医书,也不知好不好,若能让妹妹闲暇时翻上两页,便不白费了它的存在。” 太子殿下在长公主府一直玩到了将近傍晚时分才矜持又依依不舍的告辞,打起他的太子仪仗,他趴在门前跟云萝说道:“过年时,宫中有夜宴,姐姐你到时候可别忘了要跟姑母一起进宫。” 算算时间,还有两个月呢,要不,让母后什么时候也设个宴? 太子回宫,而京城里也早已经传遍了太子殿下今日特意出宫陪表姐过生辰,皇上和皇后娘娘也都备了礼,不是随着圣旨懿旨赫赫扬扬的送到长公主府,而是以舅舅、舅母的身份,由太子殿下亲自送上的私人礼。 因为云萝不办生辰宴,不请世交好友的一些议论霎时一扫而空。 长公主之前就放出话来了,女儿生辰时只准备自家人一起过,而今,太子殿下可是在长公主府待了一整天呢,离开时还依依不舍的预定了下次见面的日子。 不过虽没有办生辰宴,但云萝收到的生辰礼却并不少,又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之后,云萝回到汀香院就被一屋子的各色礼盒给吓得停住了脚步。 月容匆匆从屋里走出来,躬身说道;“这些都是各府送来给小姐的生辰礼,殿下让人把东西全都送来了这边,要如何处置皆由小姐自己做主。” “都有哪些人家送来了礼物?” “京城各家各府几乎都送了呢,眼前的这些都是与我们亲近的人家送的,其他的都暂时放在东厢房里,也堆了有两个屋子。” 所以,她过了一个生辰,等于是发了一笔小财? 不,或许是大财! 云萝自己拆了鲁国公府温家和顾安庭以及他两个妹妹送来的礼,其他的就都交给了月容和兰香来打理,只需等东西都收拾整理好之后将册子拿来给她看就可以了。 兰卉如今已经去了外头的胭脂铺,如歌天天埋头针线,今天也被月容拉了出来一起人忙活。 汀香院里被主子半闲置了一个月的丫鬟们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在三个大丫鬟的指挥下将各府送来的生辰礼拆封、登记造册、收拾好再放进库房之中,一直忙到深夜都没有把所有的礼物都看完。 而云萝洗漱后要睡下的时候,在枕头边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红底银纹的锦盒,锦盒里,一串玉珠手串反射着莹润的光芒。 云萝默默的看了半晌,然后合上盖子,将这个莫名出现的锦盒塞进了床内侧的抽屉里。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半个月,京城的天气是越来越冷,在前日又下了一场雪,积雪越发的厚实了。 京城的雪跟江南的不同,江南下雪后,一般几天就都化没了,京城的雪却很少会融化,堆积在那儿只会越来越多,除非突下一场雨,不然就得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融化成水。 可是冬天的京城几乎不下雨。 屋里燃着火盆,云萝正窝在榻上处理账册。 长公主心疼女儿,在天气越发冷了之后就不让她天天到正院里去了,还让人把两府要处理的账册都送到了汀香园中。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云萝把两府的事务熟练掌握,又有公主娘和兄长的无条件支持,如今除了账册之外,两府中的其他事也大都由她来主持了,长公主能安心将养身子,卫漓也能脱身去做别的事情。 云萝倒也不嫌烦,左右她只是坐在屋里动动笔动动嘴的,两府的杂事不多还有管家和管事嬷嬷,她只需把事情逐一交托下去,每天花上一个时辰就能把事情都安排妥了,剩下的时间她要么练武,要么看书,还又做了几样新的胭脂。 对于她能这么快就把府里的事情处置得井井有条,长公主是十分惊喜的,惊喜过后就是骄傲得意,真不愧是她的女儿! 于是她越发安心的养病,每天都有闺女开给小厨房的爱心汤羹,公主殿下前两天突然发现去年的衣裳她穿着都有些紧了,而且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她除了懒懒的没什么力气,竟是至今没有一次病得起不来身。 汀香院中,月容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进入屋里先在火盆边暖了暖身子,然后才靠近云萝轻声说道:“小姐,那个昌平坊的老汉今日凌晨没了。” 笔尖在距账册不足半寸的地方一顿,然后继续落下,“怎么没的?” “病没的吧?那老汉原本就是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又跑出来折腾了那一场,这些日子用上好的药材吊着那口气也算是多赚了半个多月的命。” 云萝又往账册上记了一笔,头也不抬的问道:“那医馆有来人要银子吗?” 月容摇头道:“并不曾,听说这半个多月来那老汉治病的花销全由甄四公子付了,如今在那昌平坊中,人人都赞甄四公子良善慈悲有一副菩萨心肠,为一个街上碰见的穷苦老汉出钱看病,让那老汉在最后的半个月里过得跟个老爷似的,真是死了都再无遗憾。还有说,吴国公府不亏是出了贵妃娘娘的家族。” 云萝放下毛笔等待着账册上的墨迹晾干,漫不经心的说道:“那昌平坊中想必还有不少家中穷苦没钱治病的人家,这些人若是找上门去,良善慈悲有菩萨心肠的甄四公子肯定也不忍心不管吧?” 兰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那账册拿到旁边又换上另一本,笑眯眯的说道:“甄四公子又没有金山银山,哪里救得了那么多人?” “不是还有吴国公府和贵妃娘娘吗?” 月容也是忍俊不禁,“那奴婢这就让人去昌平坊宣扬此事?” “嗯。”云萝继续查账,分心二用也丝毫妨碍不了她的速度,“那些人在说甄敢善良的同时,可有人刻意宣扬我的事?” 月容的神色不由得一滞,小心的看了眼自家小姐。 云萝面不改色神色不动,“慌什么?我自己都不在意,左右不过是‘冷漠’二字,我要你们查的是那个在背后挑唆的人。” 月容福身道:“奴婢明白了,殿下也在查这件事呢。” 云萝终于抬起了头,想了一下后便说道:“那我们就不用再多此一举了,你回头去找兰卉,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铺子里待着,注意探听,但多余的事就不必做了。” “是。” 月容匆匆的进来又匆匆的离去,云萝也将今日的最后一本账册看完了,转头看向窗外让眼睛歇了一会儿,正要抱起医书,便见正院的一个丫鬟进了汀香院。 那丫鬟抬头就看到了窗户边的云萝,忙朝她福了个身,然后快步进屋又躬身道:“小姐,江南来信了,殿下让奴婢把您的信件给您送过来。” 等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又等到来信了! 依然是三封信。 老夫人的殷殷嘱咐和关心之外,特意详细的说明了郑家那一批刚收获的土豆和即将成熟的玉米。 袁承的满篇诙谐说了他家和读书的一些事情,他在十月底通过考核入了梅院,李三郎也在月初考入了江南书院的竹院,不过等到年后,李三郎要与他一起进京赶考,虽然希望不大,就当是来游学长见识。 最厚实的依然是文彬的那一封,开篇就是田里荒地上收获的那批土豆,满纸的惊叹和激动。 “那土豆大的如拳头,小的似黄豆,爹一丁点都舍不得漏下,将土豆都拔出之后又将田地都翻了两遍,我们跟在后面又捡了两篮子。刨干泥土之后上秤,一亩劣田收获了足足五百六十斤土豆,荒地零零散散的大约一亩三分,共收获土豆六百三十斤。爹娘都高兴坏了,里正和村民们也都来看热闹,老夫人做主将那筛出来的小土豆煮了一锅分给乡亲们品尝,如今所有人都盼着能够买几斤土豆回去做种子,等待明年他们也能寻个荒地耕种。” “玉米也快要成熟了,果真如三姐之前所说的那般,剥开外面的皮里面就是一粒粒如玉一般的金黄色米粒,如今掐着尚能出水,爹觉得还嫩了些,可以再长长,不过我见那须子已经变成了黑色,秸秆也都发黄了,每根秸秆上面都有两个苞子,一个大的粒粒饱满,一个小的却稀稀拉拉,有点难看。” “如今老夫人派了人来将那一亩玉米田和零散的荒地都看管了起来,乡亲们也自主的帮忙留意看管,不让人和野兽鸟雀给祸害了,许多人都在猜测着这新鲜的粮食是啥滋味,又能有多大产量。” 之后便是些家常琐事了。 “今年秋收又是丰收年,家里二十亩良田的谷子在晒干之后共收了近六千斤,爹娘舍不得卖新粮,就把去年和今年夏收存下来的粮食捣腾了出来卖给粮铺。” “家里一切都好,爹娘和二姐都让你不用担心,只管在京城吃好喝好啥都不用愁,倒是郑嘟嘟时常念叨,还说等他长大了也要去京城。他如今已经与小虎和好了,据虎头哥说,那日在田埂上,隔壁的李二狗推了小虎一把,郑嘟嘟见了当时就冲上去和小虎一起把李二狗打得嗷嗷叫,然后两个人就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大伯在村里的学堂因为没有学生办不下去了,去田里干活的时候,他一锄头下去差点削下一根大脚趾,血呼啦啦的流了一地竟是被当场吓晕过去,之后托关系在镇上找了个账房的活计,结果不到三天就被东家赶了回来,说他把账算得一塌糊涂,还没才十岁的少东家算得好。” “那个百花楼的姑娘被赎了身,大嫂出的银子,如今就在老屋养胎,大嫂也从镇上搬回了村子,天天跟大伯娘和小大嫂吵架,大哥每旬休沐时回来,多是向着小大嫂,结果被大嫂挠破了脸,还断了他每旬的零花钱。” “大伯娘给大姐定了亲,是二十里外双桥村的一个二十多岁的鳏夫,两年前死了媳妇,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两个女儿,大姐一开始哭闹了几天,后来就好像认命了,婚期就定在腊月的二十,到时候我们一家都要去喝喜酒,唉,我真不想去。” “小姑的婚事依然没有着落,李大水家拿不出二十两银子,李大水的娘说要用家里仅有的二亩薄田作聘来迎娶小姑,可惜那媒人都被奶奶拿扫把打了出来。” “爷爷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到田间地头去打转,一直到天黑了才回家,几天前又被气晕了过去,爹过去看望,从老屋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个好大的巴掌印,问他却啥也不说,所以我也不晓得究竟是咋回事,娘都心疼得哭了……” 云萝将信叠好塞回到信封里面,眉头微微蹙着有些烦躁。 老屋的事情可真是一出演不完的戏,偏偏这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怎么甩也甩不开。 云萝如今已经不是郑家的女儿了,可是她仍挂念着爹娘二姐和两个弟弟。 不过这点不愉快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此时远在京城,想管也管不了,况且,她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情。 如今能让郑丰谷默默的受了大耳刮子的除了郑大福就是孙氏,爹娘打儿子,天经地义么,外人说什么都显得不够资格。 至于其他人,随着郑丰谷在村里的地位和份量逐渐提高,如今连里正有事了都习惯性的去找他商量,大房也不敢随便的给他脸色看,所以,与其担心白水村的事,还不如盘算一下那些土豆和玉米。 玉米的产量现在还不知道,但土豆却已经收获了,一亩田收五百多近跟她前世相比似乎差距有点大,可在这个上等良田一亩收三百多斤已是丰收的时代,五百八十近已经是一个很高的产量了,而且经过之后一代代的改良,这收成肯定还会一点点增加的。 她是不是可以凭着这两样东西谋算些好处? 之后,她连医书都没心思看了,一直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这些事情,并拿纸笔将她的某些想法列了出来。 脉络逐渐清晰,当门外有丫鬟禀报说“侯爷回来了”的时候,她将东西整了整,然后拿着它们转身出了汀香院。 卫漓刚从外面回来,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完一杯茶就听见门外响起了青书和妹妹的声音。 “拜见大小姐。” “我来找哥哥,他现在有空吗?” 不等青书回答,卫漓已经主动的打开了书房门,“快进来吧,你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萝进了书房打量兄长一眼,他现在还穿着外出时的衣袍,头发微湿,衣角和鞋子上沾着大片的泥土,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说起来,他如今也是有差事再身的,虽然只是个很清闲的职位,平时去不去都随意。 云萝并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说起了她的事情,那土豆和玉米卫漓也是知道的,不过如今切实的知道了竟有那么高的产量,他还是不由得惊讶,随之脸色逐渐凝重。 “粮食事关民生,稍有意外就容易引起百姓大乱,这新来的物种我们现在也只知道它高产,有没有别的问题却并不知晓,还是要谨慎行事。” 云萝卷了卷手里的几张纸,问道:“我若把东西送给皇上,对皇上有帮助吗?” “以我们与皇上的关系,这些东西既然在我们手上也就相当于是皇上的了。”见云萝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烦恼,便问道,“妹妹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云萝犹豫了下,说道:“我爹……就是我养父种出了这些东西,朝廷会给他什么赏赐?” “你希望是什么?” “他当官不行,种田却是一把好手,至于文彬和嘟嘟,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拼搏的比较好,所以给我养父赐个匾额,御笔亲题的那种。” 卫漓惊讶,“就这样?” 第203章 想要什么赏 卫老夫人在给云萝的信件中都说了土豆的事情,给长公主的信件中自然是更加的少不了。 事关百姓粮食,此乃是天大的事情,第二天,长公主就不畏严寒的出了门,带着云萝一起进宫去见皇上了。 此事之前并没有告知给泰康帝,因为在真正收成前,谁都不能保证那东西到底能不能种出来,又能种出多少,不管卫老夫人还是长公主,又或者是卫漓,其实在一开始都不怎么相信那所谓土豆真能种出高产来,甚至不怎么相信那东西能吃,不过是因为那是云萝说着,他们才姑且先看看再说。 如今,土豆当真种出来了,虽然大小不一,形状也并不全都浑圆,但切切实实的在荒地上都种出了四百余斤一亩的收成。尽管那土豆的味道不是特别好,但能填饱肚子就已经足够了。 今日并没有朝会,云萝和母亲进宫的时候,皇上正在含英殿批阅奏折,得知姐姐和外甥女进宫,二话不说就把她们迎了进去。 看了老夫人写给长公主的信之后,泰康帝拿着那随信一起送到京城来的几个土豆认真研究了起来,“这土疙瘩该如何吃?当真有那么高的产量,还能作为粮食?” 长公主捧着手炉,慢慢的感觉身上暖和了些,便说道:“我也不曾吃过这东西,不过白水村的百姓都尝过了味道,虽说不如米饭好吃,但确实能当粮食一般的填饱肚子,据说口感与山芋有些类似。” 泰康帝又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抬头跟云萝说道:“老夫人的信上也说了,这东西是浅儿发现的,也是你指挥着那郑丰谷栽种伺候的,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从海外来的东西能吃,又是如何栽种的?” 云萝沉默了下,问道:“如果我说是从书上看来的,您信吗?” 泰康帝不禁莞尔,鼻子下的那撇小胡子都不由得往上翘了翘,失笑道:“你若是不愿意说,舅舅还能逼你不成?不过此物若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与我大彧而言也是天大的好事,不知能免去多少百姓的饥荒。只是,老夫人的信上也没说要如何吃。” 他显然并不相信云萝当真是从书上看来,但也没有要探个究竟的意思,这多少让云萝略微松了口气,便说道:“洗干净后煮着吃、蒸着吃、炒着吃、炖着吃都可以,全看您喜欢什么口味。” “这不是跟菜一样?” “可以当菜,也可以当粮食,磨成粉之后还能摊饼、蒸馍馍、制成粉丝。” “粉丝又是何物?” 云萝一噎,“就是像面条一样的东西。” “为何叫粉丝?” 看到外甥女被他问得绷起了小脸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泰康帝莫名觉得心里有些满足,转头从长公主带进宫来的篮子里挑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土豆出来,交给旁边伺候着的大总管赵庆,“送去御膳房,让他们分别用蒸煮炒炖将这些土豆煮熟了再呈上来。” “是。” 云萝的视线跟着赵庆出了含英殿,莫名有点心疼。 总共就收获了一千多斤,送来京城的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最好的,这可都是上好的种子! 在等待御膳房上菜的时间里,泰康帝又仔细的问起了土豆和那眼下应该已经收获,但运送到京城还需要些日子的玉米,并派人去将包括户部尚书在内的几位朝廷大员请到了含英殿。 几位大人到达含英殿的时候,御膳房也正好将煮透了的土豆呈上来,那热气腾腾金灿灿的土豆让几位大人都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几眼,体态富贵的尚书令更是忍不住用力吸了两下鼻子,不见外的问道:“陛下这是从哪儿得了新鲜吃食?老臣竟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泰康帝也从书案后绕了出来,与几位大臣一起围在放着土豆的桌子前,才说道:“朕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新鲜吃食,故特意请诸卿过来一起品尝。” 中书令刘喜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土豆,问道:“不知此乃何物?陛下从何而来?” 泰康帝也不卖关子,直说道:“此乃土豆,从海外而来,能替代米面作为粮食,亩产五百六十斤,只是,据说味道不是很好,比不得米面精细香甜。” 含英殿内的几位大人都被那亩产五百六十斤给吓了一跳,户部尚书忙不迭的问道:“陛下此话当真?此物能作粮食,还有亩产五百六十斤?” 味道什么的,已经被他给忽略了。 其他大臣们也都目光锃锃的看着泰康帝,若是真有如此高产的粮食,大彧境内将有多少百姓能免于饥饿? 泰康帝显然心情极好,连眉间的褶皱都舒展了开来,点头说道:“这些是卫老夫人刚从江南送过来的,如今已在江南种了一茬,从发芽种下到收成约百天左右,一亩劣田收获了五百六十斤,还有约一亩三分的荒地也收获了有六百三十斤。” 户部尚书又抽了口冷气,“荒地都能种植?这这这荒地也有亩产四百八十余斤啊!” 刘喜却抚了下胡子,问道:“臣见这土豆的个头甚大,不知一亩田地需要下多少种子才够?” 泰康帝反身将还装着大半土豆的篮子拎了过来给大臣们看,说:“因为是第一次种植,那农夫也没有经验,得的种子又不多,便每亩田下了约一百斤种子,据说藤蔓枝叶长出来时,那田中稀稀拉拉的,下次种植还可以再密集一些。” “哦?这么说,亩产远远不止五百六十斤?”刘喜抓了一个外面还糊着些许泥土的土豆,手都禁不住的抖了一下。 胖胖的尚书令却只是看了那几个土疙瘩一眼,然后继续把目光落在桌上尚在散发热气的土豆,搓着手说道:“我看还是先尝尝这叫土豆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味儿吧,再不吃,御膳房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就要凉了!” 刘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贪图口腹,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官了,去开家酒楼比当官更合适!” 尚书令翻个白眼,不跟他一般见识,转头眼巴巴的看着泰康帝,“陛下,让老臣先给您试个毒?” 泰康帝莞尔,“那就有劳尚书令了。不过,因为新种出的土豆数量不多,总共才一千余斤而已,卫老夫人担心路途遥远,加上已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在路上若是出个意外便是巨大的损失了,因此送到京城的数量并没有许多,还都是顶好的种子,朕亦舍不得吃太多,便只让御膳房做了几个而已,让几位卿家尝个味儿。” 几位大臣纷纷躬身,道:“陛下心怀民生乃是百姓之福,这土豆若当真有那般好的收成,用不了几年咱们就都能敞开了肚子吃。” 尚书令已经飞快的拿起一旁的筷子从盘子上夹了一块煮的土豆下来送进嘴里,然后是蒸的、炒的、炖的,抿着嘴说道:“入口即化,甚是香甜,只是这蒸煮的两个少许有点异味,配上调料炖炒过后,却是分外香甜啊!臣觉得,这土豆切块与肉一块儿炖了,那滋味必然不差。” 泰康帝也拿起了筷子,笑道:“您老都这般说了,那必然是差不了的。” 泰康帝和几位大臣一起分享了几个土豆,发现那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美味,而且粉面易咬,确实能替代米面当粮食。 长公主也尝了两筷子,她是真的只尝了尝味道,然后轻声说道:“吃着倒也新鲜。” 尚书令捋了两下胡子,转身与长公主说道:“这等好东西不知能多养活多少百姓,实在是功德无量,老夫人不在京城,便请长公主替老夫人受了老臣的这一礼吧。” 说着就是躬身一拜,其他的大人们也纷纷朝长公主行礼。 泰康帝在旁边笑着说道:“诸卿这可是谢错人了,这土豆是朕的外甥女发现并与她养父一起种下的,她在离开江南进京前将事情托付给了老夫人,才有今日老夫人将收获送上京城之事。” 几位大人都是一愣,下意识看向了一直安静的站在长公主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只见小姑娘豆蔻年华,着一身素雅的袄裙,模样是十分精致的,一看就是卫小侯爷的亲妹妹,两颊略显圆润,目光澄明,清清冷冷的却又感觉甚是乖巧。 泰康帝又说:“除了土豆之外,还有另一样据说叫玉米的作物,也是不惧荒地贫瘠,能作为粮食的吃食,具体长的什么模样朕也尚不知晓,收获时间比土豆要长一些,还要再过几天才能送到京城。” 户部尚书急忙问道:“那玉米的亩产能有多少?” “都是第一次耕种,又尚未收获,如何能知晓?不过据那有经验的老农估计,比不上土豆的产量,但也不比良田水稻的产量低。” 户部尚书便问云萝,“敢问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种子?当初为何会想要费田地栽种?” 田地对百姓而言重逾性命,如何会轻易的去耕种那些不明究竟的东西? 面对几位大人的灼灼目光,云萝依然神色平静,说道:“我是从庆安镇余家运送种子的车队里见到的那几样种子,据余家的管事说,都是从海外而来,但究竟是什么他们也都不知道。我之前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一点,拿回家后又煮着试吃了一个,发现吃下一个就有了明显的饱腹感,便想或许能在田里自己栽种。我养父十分疼爱孩子,又听说这些东西能吃,就留了两亩劣田出来。” 尚书令诧异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不明究竟的东西你都敢随便乱吃?” “大人刚才不也是第一个就动了筷子吗?” 尚书令一愣,随之摸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小丫头还敢跟老夫顶嘴!” 长公主不满的说道:“可不许您倚老卖老,欺负我家浅儿。” “不敢不敢,有您护着,谁敢欺负您家闺女?哈哈哈……” 之后泰康帝与大臣们的谈论长公主没有再参与,而是带着云萝出了含英殿,拐个弯就去了皇后的长春宫。 皇后早已经翘首以盼,见到云萝便笑着说道:“那日从宫外回来,瑾儿便时常念叨着你,刚还派了人过来要我务必把你们留下吃午膳,他下了学之后也要过来这里一起用膳。” 又与长公主说道:“阿姐的身子倒是比往年要好了许多。” 长公主坐在熏笼旁,呼着气儿说道:“确实好了些,往年的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敢往外走?如今从含英殿走到这边,竟也只是觉得冷,去年冬季的衣裳我现在穿着都有些紧了呢。” “这是好事啊,说明阿姐的身子也正在慢慢的康健,陛下知道了肯定高兴。” 皇后和长公主说话的时候,云萝就坐在一边吃点心,御膳房出品,果然味道极好,不甜不腻,入口即化。 她很快就把旁边案桌上的两盘点心一扫而空了,正在一点点啃着最后一块奶糕,门外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将要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变得缓慢,然后就见瑾儿背着手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给母后请安,给姑母请安。”一板一眼特别礼仪周全的向皇后和长公主问安之后,他又朝云萝拱了拱手,叫一声,“姐姐。” 云萝站起来朝他行了个礼,皇后又问了他几句课堂上的事情,他一一作答之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到了云萝的面前,仰头问道:“表哥他今日没有一起进宫吗?” “哥哥要当差。” 他“哦”了一声,眼神也跟着飘了一下,又说道:“这半个多月来又下了几场雪呢,宫之中的积雪都堆成了山。” 云萝忽然就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太子殿下的目光越来越不善的时候,嘴角轻扯,“你还想让我陪你去打雪仗?” 太子殿下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尖尖的猫儿,一蹦儿的跳了起来,颇有些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胡说,谁要你陪本宫打雪仗了?本宫是怕你在屋里坐着无聊,给你找点趣儿也算是本宫应尽的待客之道!” 云萝面无表情的轻垂眼睑,“我觉得在这儿坐着挺好的,暖和。” 瑾儿:“……”好气哦! 皇后娘娘一点都不给亲儿子留面子,跟长公主笑话道:“这小子从宫外回来之后就拉着宫人们和他那几个伴读玩雪打雪仗,可是那些人哪里敢真对他动手?都是让着他的,他玩了两次便觉得没趣儿了,天天说那么多人还没他姐姐一个人厉害。” 云萝眼珠一滑,睨了瑾儿一眼,你是抖m吧? 太子殿下不禁涨红了脸,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坐上高椅便谁也不理了。 云萝最终还是陪他出去玩了一会儿,雪球在空中嗖嗖的飞过,太子殿下的发冠都被打歪了,气得他在那儿跳脚大骂,“你就不能别把雪球捏得这么紧实?你这是想要砸死本宫吗?” 云萝随手一捏就是个浑圆且锃光发亮的雪球,没办法,力气大有时候也挺让人发愁的。 再说,不是你要我陪你玩的吗?还嫌别人陪你玩的时候让着你,让你玩不尽兴,那今天就陪你玩个尽兴! 泰康帝与几位大臣商议完国事后从含英殿出来,绕过一个弯就看到了他的长子正被外甥女按在雪地里摩擦。 看着在雪地里奔跑得发冠歪斜、衣衫凌乱的太子,又看看面无表情,砸起雪球来一点都不留情面的外甥女,泰康帝眉间的褶皱又在不知不觉中舒展了开来,眼中也浮现了一抹怀念之色。 多像阿姐和他小时候啊,不过阿姐可要比浅儿笑得嚣张多了。 外甥女哪都好,就是不大爱笑。 一个雪球忽然迎面而来,“啪”一声砸在了皇帝陛下的胸口。 泰康帝愣了下,抬头与还举着手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太子面面相觑,吓得太子殿下一个激灵迅速缩起了爪子。 正要请罪,却见父皇朝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句:“接着玩吧。” 然后掸掸胸口的雪花,绕过他们朝长春宫走去。 瑾儿还有些怔愣,呆呆的目送着父皇进了长春宫的宫门,咦?父皇今日好像心情不错,竟然这么好说话! 一旦发现没有危险,熊孩子的胆量一下子就无限的高涨了起来,迅速的抓了一捧雪就朝皇帝陛下追了上去,“父皇,一起玩!” 话音未落,手中的小雪球已脱手飞出。 泰康帝脚步一顿,侧身躲过朝他飞来的雪球,皱眉看向自家不知死活的小崽子,在小崽子被他看得不禁又开始胆怯的时候,忽然上前几步将人抓在手里,然后直接埋进了雪堆里面。 太子殿下的尖叫把屋里的皇后娘娘都给惊动了出来,出来便看到尊贵的皇帝陛下蹲在雪地里一手按压着,一手往上不住的扒拉积雪,而太子殿下,仅能看到他的两条小短腿还在外头扑腾。 皇后娘娘:我的二十丈青龙偃月大砍刀呢? 皮了一下,转头就又是威严尊贵的皇帝陛下,然而对上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泰康帝的眼神也不禁轻微的一飘,然后上前亲手扶着她进了殿内,“阿姐好像又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许多,不过你沉疴积聚,仍需好生调养,有事也写个折子或让逸之和浅儿进宫来与我说一声便是了。” 云萝和长公主就在皇后的宫中与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人共享了一顿午膳,长公主和泰康帝的感情极好,自然而然的皇上夫妇对云萝也格外和善,这一顿饭并没有心惊胆战连说句话都要斟酌再三,似乎与寻常人家的家人聚餐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饭后,泰康帝又说了土豆和玉米,还问云萝想要什么赏赐。 瑾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虽然被埋到雪堆里冻了一下,但他此时的眼睛仍是极为明亮的,听到父皇的话不由转头问云萝,“土豆和玉米是什么?姐姐你还真的会种田啊?” 我在乡下住了十二年,怎么就不会种田了? 云萝直接不理他,对泰康帝说道:“我不要赏赐,不过我想问舅舅替我养父母讨个赏。” 泰康帝一愣,“哦?你要替他们讨个什么赏?” 云萝斟酌了下,说道:“我养父母都是老实人,半辈子都住在那个乡下小村子里,往后估计也不会想要离开,所以想请舅舅赏他们一个御赐的牌匾。” 这么简单的要求让泰康帝又愣了下,“他们似乎还有两个儿子?长子正在书院读书,是想要考取功名吧?” 云萝明白皇帝舅舅的意思,但她特别无情的拒绝了他的好意,说:“男孩子若是只会惦记着爹娘给他留下的家产,盼着别人给他铺设坦途,也太没出息了。我求这个赏是想要给我养父母留个保障,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让他们不被乡亲看轻和欺负,但文彬和郑嘟嘟的前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拼搏吧。”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的心,泰康帝忽然大笑了起来,“说得好,那舅舅便如你所愿!” 笑声渐歇,又问道:“那浅儿觉得,该赐哪几个字才好呢?” 云萝的眼睑一垂,“我读书少,不知道这些。” 泰康帝不禁失笑,手指点着她说道:“原来还是个小滑头。” 皇后也笑了起来,转头与泰康帝说道:“虽然浅儿说了她自己不要赏赐,但妾身却觉得这件事最大的功臣就是她,不管皇上还是舅舅,都不能委屈了她。” “皇后说得有理。” 云萝眨了下眼,对此倒是并无所谓。 瑾儿坐在旁边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忽然问道:“既然有赏赐,是不是得派人送去江南?郑家人是不是还得上京来谢恩?” “派人送去是肯定的,但路途遥远,又不是多大的赏,哪里还需要到京城来谢恩?”皇后看着自家儿子,问道,“可是瑾儿想念那白水村的小伙伴了?” 太子殿下顿时脸一红,扭头说道:“才没有!我才没有那么蠢的小伙伴!” 第204章 杀得也太利索了 虽然泰康帝只叫了几个亲近的心腹大臣到含英殿,但卫老夫人从江南送来了高产的新作物这件事还是在其他大臣之间传递了开来。 听说那新作物来自海外,已经在江南暗中种了一茬了,能替代粮食果腹,能在荒地上种植,劣等田的亩产都有五百多斤,是水稻的足足两倍还不止啊! 不止有土豆,还有另一种叫玉米的,如今还在江南未曾送到京城,也不知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产量如何,口感怎样? 朝臣们因为这两样东西一下子就沸腾了,渐渐的还流传到了百姓之中,一时间盯着衡阳长公主府和镇南侯府的眼睛也忽然多了起来。 许多人都想看看那高产的粮食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江南离京城太远,但衡阳长公主府或镇南侯府之中肯定有那叫土豆的东西! 有些人认为从衡阳长公主府和镇南侯府走不通,竟是把目光对准了从江南卫府运送上京的马车。 进入腊月,越往北,那河道中的冰层就结得越厚实,早已经不能通船了,但卫老夫人知道皇上必定在等着新作物新粮食,顾不得天寒地冻,派遣了一队人马从官道运送部分玉米入京,却没想到竟在半道被阻截了! 幸好皇上和长公主早有准备,估算着大概的时间,早在几天前就派遣了一队人马出京,与江南来的车队汇合之后一起击退了几拨劫道的。 接连的大雪之后,城里有专人打扫,城外却是一片冰天雪地,积雪能没到大腿,一眼望去几乎找不到其他的颜色。官道上因为常有人走动还稍微好一些,若是不小心陷入到野地之中,在积雪消融之前真是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即便是官道上,积雪也能没过膝盖,上百侍卫守护着中间一辆马车艰难的跋涉在其中不敢偏离,从口鼻呼出的热气在他们眼前凝结成一片片的白雾。 有人骑在马背上大喘了口气,与身边的同伴说道:“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护送着多值钱的珍宝呢,不过是两袋粮食而已,劫道的人竟是比护送金银珠宝的时候还要多!” 身旁同伴咧嘴笑了一下,拍着身旁马车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粮食,老夫人都说了,有了此物,天下不知要少多少挨饿之人,比啥金银珠宝都值钱!” “唉,你说他们来抢这玉米干啥呀?抢去自己种?这也没必要啊。现在的种子是稀罕了些,但等到多种上几茬想要多少没有?几年后就跟那米面一样,你说我们若是运上两袋谷子麦子,会有人来抢不?” 另一个似队长的侍卫朝他们呵斥道:“闲聊啥呢?注意警惕!几千里路都走过来了,可别在京城外头跌了跤。过了前方的千丈岭,离京城就只剩下不到百里路程了,照着如今的速度最迟明日傍晚便能到京城!”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也瞬间提高了警惕。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四面开阔,不惧埋伏,但那千丈岭中却是蜿蜒曲折,山崖树木林立,据说几年前还有山匪盘踞呢。 如今正是正午时分,头顶的天空却逐渐暗沉了下来,寒风呼啸,吹起地上的雪花朝着人扑头盖面的砸过来,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声娘,“这鬼天气,怕是又要下雪了!” “都走快些,早点过了千丈岭,咱们也好早点休息!” 侍卫们齐齐应喝一声,速度也加快了些。 那高耸的山川早已经在望,但顶着风雪走到山脚下也花费了半个多时辰。 他们在山脚停下来啃了几口硬邦邦的干粮,又喝了两口酒暖暖身子,然后就一头扎进了千丈岭。 与此同时,在千丈岭的另一边,也有一队人进入了山林。 他们将马匹都停在了千丈岭外,只留几个人看守,其余人则徒步进入,没有走那条横穿山脉的官道,反而攀上山岭,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林子里的积雪比外面要少一些,但仍有厚厚的一层,三十余人每一个都身姿轻灵、行动迅速,奔掠而过只在雪地上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而走在最前面的竟是一个格外纤细矮小的身影,混迹于一群汉子之中,却谁也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几百里山川横亘,通过蜿蜒小路从这边穿越到那边也有足足二十多里,其间可供埋伏的好地方更是无数,想要把那些人找出来并就地歼灭,仅凭着他们三十余人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很快,他们就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旁停下了脚步,“两边都有脚印。” 一左一右,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都有凌乱的脚印朝远处蔓延,其他人还在侦查,却有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往右边!” 云萝不禁与景玥对视了一眼,然后率先朝右边继续追踪。 身后的人也没有迟疑,紧跟而上。 他们或许不相信还是个小姑娘的卫大小姐,但却绝不会怀疑瑞王殿下的判断。 这可是能够在西北雪原中把西夷王庭的三千精骑揪出来的大魔王! 但他们不知道,瑞王殿下的这个本事也是在前世跟云萝学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可要比如今混乱多了,云萝还在白水村,他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之后又遭了小人暗算。一直到三年后,长公主病重药石无医,只想在临终前看一眼她的孩子,云萝才被从江南接到了京城。 原本只是在暗中接她来京城,送长公主最后一程就要送她回去的,乡下清苦但也清净,却没想到她来了就决定不走了,一力担负起了该她承担的和不该她承担的责任,稳住了风雨飘摇中的卫家,也硬生生的将他从深渊中拖了出来。 之后,她又远赴塞外,从西往东,打得各族部落肝胆欲裂、闻之色变,也将大彧的舆图往外扩张了近千里。 走西域,通商道,翻越雪山,穿行大漠,她为大彧带回了无数的财宝和朝贡,而最终,她也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了荒芜沙漠之中。 重来一世,景玥毕生的心愿唯有护她安乐,能时刻守在她的身旁。 三十余好手穿梭在密林之中,轻灵得仿佛风吹过树梢,拂过枝头,枝条上的积雪簌簌飘落,仿佛又下起了小雪。 不,是真的开始飘起了小雪! 天空越发的暗沉,细碎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从无声到簌簌作响,转眼间就在众人的头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林中无路却又到处都是路,前人走过的痕迹越来越浅淡找不到,若是寻常人,怕是就要因此迷失在林子里了,但云萝的速度却始终没有慢下来,到后来,身后的侍卫们看向她的眼神中都不由得浮现了震惊。 大小姐好生厉害,难道真是自幼打猎将山林当做半个家练出来的本事?可是她之前也没来过千丈岭啊,听说南方的山林都小小的,跟土丘似的。 可别是胡乱走的吧? 有人还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转到了始终紧跟在云萝身边的景玥身上,小王爷都没有说什么,那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景玥跟着云萝的脚步走得分外安心,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前世与她并肩作战的时候,那记忆镌刻在他的脑海深处,但其实并不怎么愉快,如若能选择,他宁愿阿萝一生都被娇养在富贵乡中,不必受到任何的刀剑寒霜。 终于,前行的速度慢了下来,缓慢而悄无声息的踏过雪地,翻上前方坡地,他们看到了两个披着白衣半埋在雪地中的人影。 云萝不由得眼睛一亮,找到了! 这不过是两个放哨的,大批的埋伏却还要再往前,但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埋伏的地方,从后方击溃他们还是问题吗? 只要先把这两个放哨的给解决了…… 身后的人迅速分散,云萝正要越众而出去解决藏在雪地里的那两个人,却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我去。”景玥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做这种事情?只恨不得替她把所有的障碍都扫除,替她把所有血腥的厮杀都挡下,免得再弄脏了她的手。 可惜云萝并没有领会到他的这些心情,还指了指雪地里相距约有五六丈远的两人,表示一人一个。 景玥觉得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再说身后还有三十六侍卫呢,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云萝不理他,直接甩开他的手就从旁边绕道朝其中一人悄然的靠近,气得景王爷用力吸了口气,然后也赶紧朝另一边扑了过去。 走得近了,还听见两人在说话,“头儿也太小心了,穿行二十多里,多的是险峻地势,哪里就能被人轻易的摸到我们身后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 “京城里到处都传遍了,说卫老夫人从江南送来了两样新作物,吹得天花乱坠跟天上掉下来的仙家宝物似的。你说她一个侯府的老夫人也真是闲得慌,不好好的享受她的荣华富贵,反倒是种起田来了,还有她家的那个大小姐,听说就是在乡下长大的,也不知长成了怎么粗鄙的模样,有机会真想去见见。” “闭嘴,仔细警戒!” “慌什么?冰天雪地、荒郊野岭的,连那毛熊都躲起来冬眠了,从背后冒出个人来我还不如相信冒出的是个……鬼?!” 一只手从背后探了出来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另有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脖子,抱住了他的头轻轻一拧,他好像听到了“咔嚓”的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骇。 隔了五丈远,另一个人察觉到了异样,然而他还来不及转头,就几乎在同时也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遭遇了与同伴一样的下场,“咔!” 云萝扔下手上已无生息的死人,又伸腿踹了一脚。 老子就喜欢种田! 无声的厮杀就此拉开序幕,三十六名精兵侍卫越杀越是胆寒,不是因为敌人多厉害,而是这卫大小姐杀起人来怎么跟宰野猪似的?她不是自幼长在乡下的吗?难道野兔野鸡野猪之类的杀多了,杀起人来也能眼都不眨一下? 看她那动作和招式,总觉得比他们还要利落。 山路难走,但因为积雪比山外面少了些,行进的速度竟也没有慢上许多。 侍卫们护着马车已经在山岭中走过了半程,雪越下越大,即便被头顶的树枝挡住了一部分,他们的头上肩膀上仍是积起了雪白的一层。 他们刚刚从一处狭窄的山谷中穿过,山谷两边都是险峻的山坡,是极好的埋伏之地。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山谷中遇到任何意外,出了山谷便不由得松一口气。 这么好的地势都没有埋伏,是不是接下来的路程都没有劫道的了?毕竟离京城不远了,天子脚下,就算想要杀人劫道也得多些顾虑吧? 想法甚好,然而他们再前行不到一里路,忽听见前方喊杀声连成了片,惊得他们当即勒马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前面打起来了?” 领头的侍卫将蒙着脸的布巾往下扯,呼出一嘴的白雾,“刘成,你带着两个兄弟先到前面去探一下,其他人原地待命!” “是。” 三人骑马继续往前,绕过两个山弯,入目便见前方雪白山坡上到处喷溅着鲜血,刺目的红。一方披着白衣隐于雪地,一方黑衣劲服分外显眼,两方刀剑相向,但人数少的那一方却反倒占据了上风,从山上往下推进,刀光掠影中,宛若砍瓜切菜一般。 刘成呆了一下,当他看到山坡上那个挥舞着长刀气势凛然的蓝衣姑娘时,更是大惊失色,“大小姐!?” 云萝一刀将两人同时劈下山,转头看向了刚从山弯里绕出来的刘成,包裹得严严实实脸都只露出了小半张,她没有认出人来,但那一声大小姐和满身的风尘似乎也正好说明了他的身份。 她反手又是一刀将从背后偷袭的人几乎劈成两半,喷洒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侧,神情冷漠宛若炼狱杀神,“其他人呢?” 刘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哨子塞进嘴里就吹了起来。 独特的长短韵律朝着周围飞快扩散,也传到了身后上百侍卫的耳中。 “有人来接应咱们了!” 前后包抄,上下夹击,埋伏的贼寇很快就被打得溃散。 山上人数最少,却每一个都是能以一敌百的精锐中的精锐,南边卫家和之前长公主派遣出去接应的侍卫们堵住了去路,他们唯有往京城方向撤退。 然而,退出不到几百米,迎面又一队人马朝他们杀了过来。 卫漓带着侯府侍卫生生堵在了官道上。 鲜血将积雪染得鲜红,漫山的尸体让暗沉寒冷的天气更多了几分阴森,卫漓翻身下马匆匆的走到了云萝的面前,目光不住的在她身上打转,眉头夹得紧紧的。 “有没有受伤?不是说好只是跟着来看看的吗?为何亲自动手了?” 皇上昨日接到消息,得知从江南过来的这一路都有人意图毁去那些玉米,不禁龙颜大怒,又加派了人手出京接应,由景玥和卫漓亲自带领。 云萝也想跟他们一起出来,卫漓拗不过妹妹,景玥更相信云萝的本事,便把她一起带上了。 此时,云萝正抓着雪将染血的长刀擦拭干净,容貌精致的姑娘,小小的一团蹲在雪地里,脸色平静气息平和,如果抛去周围姿态各异的尸体和她身上沾染的血迹的话,此情此景还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收刀归鞘,她站了起来,长刀拎在手上与她小小的身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意外的和谐。 “没受伤,哥哥放心,我只是在旁边打了个下手。” 正好从旁经过的大罗忽然打了个趔趄,高高壮壮的大块头一脸牙疼的走到了景玥面前,“爷,共击杀了三百二十六人,还有三十八活口,皆都身受重伤,该如何处置?” “三百六十四人?可真是大手笔。”景玥将目光从云萝身上收回来,扫了眼正被集中到一处的三百尸首,冷笑道,“全部拖回去,活的交给刑部,死的,也交给刑部。” 大罗一愣,随之脸上露出了几许兴奋,拱手道:“是!” 景玥见他领了命却并没有马上离开,便问了一句,“还有事?” 大罗忽然小心的朝云萝那边瞥了一眼,压低嗓音说道:“爷,萝……卫姑娘以前真的一直住在乡下吗?” 景玥的眼睫一抬,“你想说什么?” 大罗挠了下脑袋,困惑的说道:“属下只是觉得,她杀人的动作也太利索了,不……不像是第一次杀人。”甚至不像是仅仅只杀过一两个人。 景玥这一回沉默得稍许有点久,再开口时候,声音也比刚才更冷了些,“去忙吧,不该问的事少问。” 大罗顿时脖子一缩,忙退下干活去了。 而景玥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朝云萝走了过去。 云萝应付完哥哥的担忧和责备,转头就去给受伤的侍卫们疗伤包扎。 刚才那一战,敌方虽死伤惨重,己方也不是毫无损伤,救不了的她没有办法,能救的那些人她还是想要尽力救治。 景玥过来的时候,她正将一根箭矢从受伤侍卫的腿上拔出来,鲜血飞溅,她一只手就按住了本能挣扎的侍卫,飞快的撒上金疮药,用布带将伤口缠紧。 她杀起人来动作利索,救人的时候也毫不拖泥带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云萝抬头看了走到身旁的景玥一眼,“你会包扎吗?” “会。”战场之上,每个将士都会简单的包扎。 毕竟军医有限,重伤病患都看顾不过来,有些不致命不致残的小伤大都自己缠上两圈就完事,扎得多了,自然而然的就学会了。 云萝听他这么说也没有迟疑,直接给他让了个位置,把疗伤后的包扎交给了他。 侍卫们受宠若惊,见到是瑞王爷亲自给他们包扎伤口,几乎都要感觉不到疼痛了。 “王王王爷,我我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景玥看一眼吓得脸都白了的侍卫,低头淡然的说道:“你家大小姐都能纡尊降贵的亲手给你们治伤,本王给你包个伤口你慌什么?” 那侍卫悄悄的瞄一眼云萝,这怎么能一样呢?大小姐是自家的,您却是瑞王府,是景家的爷!大小姐给他治伤他感恩戴德,瑞王殿下给纡尊给他包扎伤口却让他觉得超惶恐! 可惜这话他不敢说。 景玥也不管这侍卫是什么想法,包好之后就转手接过了另一个,云萝见他包扎的竟然很不错,也就更放心的把后续事情交给他了。 “你是专门学过的吗?” “是,那三年在西北,闲暇时便向军医讨教了一番。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能把军医随身带在左右,还是自己学了更可靠。”其实是前世跟云萝学的,只是这话叫他如何能跟她说? 云萝闻言也点了下头,军医大都待在军营之中,她当年可是凭着自己的医术在战场上救了不少战友呢,光是给沈念接骨就接了三次! 正在给另一名侍卫缝合腹部伤口的动作忽然一顿,她转头问景玥,“军营中的大夫多吗?” 景玥不由心思一动,说道:“总共也不到十个大夫,加上他们各自带的学徒,不过二三十人。” “这么少?”三十多万大军的军营中,只有不到十个正经的大夫? 景玥笑了下,又说:“战场凶险,边境的气候环境也甚是恶劣,很少有大夫愿意将性命抛诸脑后。” 云萝不禁抿了下嘴角,然后低头继续缝合伤口。 死伤的劫匪和己方侍卫都逐渐集结完毕,雪越下越大,当他们走出千丈岭的时候,抬头望去只见纷纷扬扬白茫茫的一片,风呼啸着,吹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天色已暗,眼看着就要入夜了,云萝蹲在马车上照顾重伤的侍卫,听见有人在说:“往前七八里有一个小镇,走快些应该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不然这大雪天气夜宿野外,可太危险了!” 第205章 吓死小老儿了 千岭镇是一个本地居民不足千户的小镇,但因为靠近千丈岭到京城的官道,所以平时还算热闹,小小的镇子里有两家上好的客栈和一家大车店供过往旅客住宿,食肆、酒肆、小馆子也不少。 不过如今寒冬腊月的,还在外头行走的旅客几乎看不见了,镇子显得有些冷清,也因此当几百人的车马进入时,迅速的吸引了全镇百姓的目光,客栈掌柜的目光既热切,又有着抑制不住的胆怯。 这可都不是啥良善人啊! 座下的良驹,手上的刀,身上的伤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还有那被捆绑着的几十人无不让百姓望而却步,当他们进入大车店,大车店老板迎上来的时候,他的两条腿都是软的。 “各位爷,快……快请进,屋里正热乎着。” 小二过来要替他们拉马车,却被拦住了,只让他在前面领路。 这马车上可是堆着满满的死人,若是不甚掀开了上面覆盖的东西,能吓死这店小二! 卫漓的小厮青书上前与大车店的老板交涉,“店里还有多少房间和铺位?可够我们兄弟住下的?” 老板擦了下额头上大雪天气还直往外冒的汗,小心说道:“有四间大屋空着,每间屋都是二十人的铺位,另还有八间上房都空余着。” 青书指着旁边的一排屋子说道:“我见这有六间大房,另两间都住满客了吗?” “这位小爷恕罪。”老板有擦了擦汗,说道,“其中一间屋的炕坏了,裂开了一条缝有点漏烟,小人正准备着趁冬日客少的时候修补修补,还有一间屋里住了十来个客人。” 他也不敢把他们安排到那些客人的同一间屋里去啊,万一出点啥事,他真是哭都没地儿去哭。 青书转头与卫漓请示,卫漓又与景玥商量了一下,便亲自上前与大车店老板说道:“老伯不必惊慌,我等是官府办案抓了一伙贼寇,正要押回京城。我们人多也不好分散,可否请老伯与那几位客人协商一下,我们出钱定下店里的上房,请他们挪个地方?” 卫漓天生一副端方君子的正经模样,长得又这么好看,大车店的老板小心端详了他两眼,心里倒是微微的落下一点,忙不迭的点头说道:“这样的好事寻常可遇不到,一般人都不会拒绝,小人这就去问一声。” 说着就转身急匆匆进了其中一间大屋,隐约传出他与其他人的说话声,没一会儿就又出来了,“他们都答应了,公子和各位爷不妨先进堂里去坐着歇息,小人马上把屋子收拾收拾。” 景玥站在后面说道:“那另一间屋也收拾出来,漏烟的地方先用东西遮挡一下。” “哦好好,小人这就让人去收拾。” 屋子很快就收拾好了,柴火燃起,土炕被烧得热乎乎的,他们先把重伤的人搬进了一间大屋,原本是二十人的铺位,挤一挤,挤上三十多个也没问题。 点上几根大蜡烛,云萝顾不得休息,只将被冻得冰冷的双手搓热乎了一点,然后就再次动手给他们处理伤势。 这边,云萝在给己方伤员治疗,隔壁,活捉的三十八贼寇却没有这样好的待遇,莫说是治疗了,就连休息都没得好好休息,一个个全都被捆得结结实实,挤在一边炕上好歹没把他们冻死,但想躺下肯定是不能够的。 在他们对面,是没有受伤或伤势稍轻的卫家侍卫,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则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眼中闪烁着幽光,都是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们的表情。 无妄的双手更拎着一个大茶壶走了进来,说道:“大伙儿都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厨下已经开火,很快就有热汤热饭。”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娃娃脸少年,他将怀里捧着的一大摞碗摆在了桌上,笑眯眯的说道:“这大车店的地方有限,我家爷和小侯爷都商量好了,先紧着受伤的兄弟们休息,其他人则随便找个空位挤一挤,今晚还要轮流守夜呢。” 别看少年顶着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看着似乎很和气,他却也是今日入山的三十六精锐之一,砍起人来又快又恨。 他眼珠溜溜的看向被捆绑着的那些人,似乎困惑的问道:“我说你们这么拼了命的来抢两袋粮食做什么?那玉米也就是现在稀罕,我听说吃起来的味道比大米白面可是差远了。” 被活捉的三十多人每一个都身上带伤,又被冻了一路还没得休息,好几个都已经奄奄一息,听到少年的话也不过是动了动眼珠子。 为什么来抢两袋粮食?不不,他们并不是来抢那玉米的,而是要毁了它! “为什么要毁了玉米?”替侍卫们治疗完毕,留两个人在这边照看,云萝则进了大车店的客堂之中,正逢景玥和卫漓在商议此事,不由疑惑的问了一声。 两人皆都一静,然后卫漓沉着脸跟她轻声说道:“粮食自古都是百姓最关心的事情,如今突然出现了两种新的作物,不仅产量奇高,还不惧荒地随处可种,即便口感比不得大米白面精细,百姓们闻之也必然趋之若鹜,届时,舅舅和我们家必然在民间的声望高涨,也能更进一步的稳固社稷和舅舅在朝中的势力。” 如今朝政相对稳固,但要说泰康帝已经大权在握却也不尽然,仍有不少人不甘心就此放弃手中权势,眼睁睁看着皇上彻底的掌控了朝局。 云萝心里也不禁被激起了一些怒火,“所以他们为了自己的那点权势地位,不惜毁了能填饱百姓肚子免于饥荒的新粮种?” “那些人既忌惮百姓民望,又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卑贱之民,又如何会去管他们的死活?”景玥舀了一大碗热汤,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光芒,只听见他的声音幽然,说道,“杀人劫道毁粮种算什么?勾结外族陷几十万大军于死地的事情都能做得眼不眨、心不慌。” 卫漓不禁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景玥眼中的阴霾却是转瞬即逝,将手中的大碗热汤送到了云萝面前,“外头冷,你又忙到现在一刻都没有歇,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云萝端起碗吃着热气喝了一口,入口滚烫,带着股呛人的辣味,一下子就仿佛有一股热气从胃往四肢百骸弥散了开来。 身体本能的打了个哆嗦,然后抬头问道:“难道就由着他们在那儿搅风搅雨的?” 景玥又给她夹了两个大馒头,“已经处置了一大批,现在留着的不是藏得深没有被我们查出来的,就是身居要职暂时不宜妄动,不过等我们将外面那三十多活口送进刑部,陛下又能借此清理掉一些人了。” 即便尊贵如皇帝也不能想干嘛就干嘛。 云萝咬着大馒头若有所思,“现在还有哪些人在不甘心的想要把我舅舅反杀……哦,掣肘?” 说反杀有些不妥当,应该是想要保留手中权势继续当个呼风唤雨的权臣,逼迫皇帝向他们妥协。 景玥又给她夹了个馒头,如今条件简陋,大车店里暂时只能拿出来这样简单的吃食,就着热汤啃馒头,实在是委屈阿萝了! 他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或许可以去外面给阿萝找些好吃食,嘴上也没有冷落云萝的问题,“吴国公。” “嗯?”就宫里那位甄贵妃的亲爹? 卫漓已经盯着景玥看了好一会儿,无奈景王爷脸皮超厚直接将好友的眼神给屏蔽了,卫漓却见不得他们越说越热闹,便抢在了景玥的前面说道:“南诏总督甄庆乃是老吴国公的门生义子,与如今的吴国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景玥眼睑轻垂,漠然说道:“甄庆一手把持了整个南诏的军政,如今谁不在暗中称他一声南诏王?陛下曾多次下诏叫他回京,却每逢诏书到达之前,交趾必然侵犯我西南边境,边关有战事,他这个总督自然不能应召回京。” 云萝又啃下一个大馒头,问道:“还有吗?” “刑部尚书孙元颙。” “谁?” 难得见到她有这么大的反应,景玥不禁莞尔,卫漓的脸上也多了丝笑意,轻声与她说道;“孙元颙的长女是三王爷的正妃,当年三王叛乱,孙元颙虽从一开始就撇清了与女婿的关系誓死效忠皇上,这些年来也一直兢兢业业的为陛下效命,但……陛下仍怀疑他与外人有勾连,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才不好发落他,以免寒了其他老臣的心。” “他既然当年就撇清了关系,这些年又兢兢业业没有错处,为何还会怀疑他?” 卫漓咳了一声,声音越发的轻了,“当年三王兵败身死,三王妃正怀胎六甲,几位辅政大臣认为稚子无辜,且那毕竟是皇族血脉,商议之后允三王妃将腹中孩儿生下来之后再行发落,只是将要临盆之际,三王妃却从幽禁之地消失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找到她和她的那个孩子。” 云萝算了算时间,不禁问道:“那个孩子和我是不是差不多大?” 对上景玥和卫漓两人的目光,不用回答她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怀疑替代了她身份的卫浈就是当年三王妃腹中的孩子! 如此,云萝也明白了他们为何明明怀疑刑部尚书有问题,却还是要把今日捉到的那些人送去刑部。 孙元颙若是当真查出了那背后之人,陛下自然能因此斩去又一些荆棘,若是查不出来,还能借此发落了这位刑部尚书。 倒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捋了官职让他回家去当个富家翁,也能省了陛下的一桩心事。 云萝想得眉头都不由拧了起来,这等弯弯绕绕的政治场实在不是她擅长和喜欢的,她还是更喜欢真刀明枪的朝敌人横推过去! 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埋头热汤和馒头,再不去跟他们讨论这种过于复杂的事情了。 吃饱喝足,外面的夜幕也已经降临,在风雪中奔波了一天,此时歇下来,云萝也不禁觉得有些犯困。 她自然是不会去跟侍卫们挤大通铺的,大车店的上房还空了好几间,她挑了一间窗户朝着后院马厩的客房,关门落闩,然后窝进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后半夜,她忽然惊醒,掀开被子悄然落地,快步走到了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往外看。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似乎比傍晚的时候下得更大了,外面却并不十分漆黑,影影绰绰的能看到有两个人影从围墙外翻了进来,悄悄的朝着停在马厩旁的马车摸了过去。 “哗”一声轻响,下一秒云萝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火油味,然后看见黑暗中有火光一闪,有人打开了火折子。 云萝一手按在窗台上正要出去,却听见极轻微的“咻”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隔壁的窗户内被投射了出来,随着“扑通扑通”两声闷响,后院马车边的雪地上出现了两个清晰的人印。 云萝看着那两个人形印记沉默了会儿,然后伸手紧紧关上窗门,转身又钻进了被窝里面。 第二天,三十八贼寇凑足了一个整数。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昨日他们走过的痕迹全都被埋藏在了白雪之下,同时,他们今日要走的路程也越发艰难。 大罗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说:“官道都被雪埋了起来,稍不小心若是踩到路外,能陷进去大半个身子!” 青书也从后院进来,对卫漓说:“侯爷,积雪太深了,骑马还好,马车却恐怕要陷进积雪之中。” 此时,那三百多尸首成了最大的累赘。 云萝此时也在后院,看着那已经被积雪埋了小半个的车轱辘,转身进屋跟卫漓说道:“马车不要了,钉几块大板子,把东西放到上面用马拖着走。” 屋里的几人面面相觑,然后转身下去迅速的忙活开了。 人手多干活自然也快,不过一个多时辰,木头全都收集齐全并拼凑出了近二十块大木板,每一块木板的前面还倾斜的拦了一块,以免积雪进入其中影响拖行。 云萝看了一眼,发现完全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便转身去给昨日受伤的侍卫们检查伤口,看是否有感染。 辰正时分,他们终于整装完毕离开了大车店,大车店的老板和小二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看不见影了才敢一屁股跌坐进了雪地里。 “东东东家,那那那……”小二哆哆嗦嗦的指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大车店老板一巴掌拍下小二的手指,强忍着心慌呵斥道:“少说话多干活,你今儿啥都没看见!” 说着便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进入店里却见自家婆娘拿了香烛往后院走去,在空地上点燃后举起三根线香念念有词,那身子也在不断的打晃。 老板按了按胸口,又重重的叹出了一口大气,他真是万万没想到昨晚后院中竟然堆了那么多的死人,今日见他们搬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真是要吓死小老儿了!就算再给他二十两银子都补偿不了他受到的惊吓! 而这边的云萝他们也顾不了大车店的老板是不是受到了惊吓。 在镇上的时候还有些别的色彩,出了千岭镇便只见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大雪之后便是晴天,积雪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睛疼。 景玥身后的侍卫们纷纷拿出了黑纱布巾蒙在眼睛上,又将多余的分给了其他人,景玥也抽出两根分别递给云萝和卫漓。 “蒙上吧,这积雪发光极伤眼,我之前在西北,雪原之上即便是在夏日也积雪难消,常有将士因为看多了雪而双眼红肿,畏光看不清。” 说到后来他不由得声音微顿,深深的看了云萝一眼。 用黑纱蒙眼避免眼睛被积雪所伤还是前世阿萝告诉他的法子。 云萝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她正翻看着手中的黑纱,对景玥的话十分认同。 此界没有墨镜,用黑纱蒙眼来预防雪盲症也是很好的办法。 她反手将黑纱蒙在了眼前,世界一下子就暗沉了下来,却又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正常行走。 一路踏雪而行,从千岭镇到京城还有大约六十多里路程,官道两侧多是开阔的田野,如今都被积雪覆盖着,就是白茫茫一片。中途又穿过一片小树林,一处小山坳,但再没有遇到埋伏劫道之人。 不过虽没有遇到伏击,但其间也出了点小小的意外,在前面探路的侍卫好几次踏出了道路的外面,大半个马身都陷进了积雪之中,无不引起后面兄弟们的一阵哄笑。 如此,气氛倒也还算轻松,虽然等他们终于抵达京城的时候已是日暮西垂,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城门口早有人等候,远远的看到他们就也带着人策马迎了上来,掀开后面被马拖着的木架上的干草麻布,看见里面堆叠着的尸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些混账东西!” 转头朝景玥和卫漓问道:“你们可有受伤?逸之你怎么还带了妹妹同行?可有被惊吓到?” 景玥和卫漓坐在马背上朝他拱手,卫漓说道:“有劳世伯挂怀,我们并没有受伤,妹妹亦不曾被惊吓。” 侧头又与云萝说道:“这位就是成安侯,是爹在世时的至交好友。” 云萝也跟着兄长一样喊了一声,“世伯。” 原来这位就是成安侯,沐国公老夫人的亲侄子,蒋夫人的亲兄长,也就是蒋华裳的亲舅舅。 此前不曾见过面,不过她生辰的时候收到的那些生辰礼中确实有来自成安侯府的一份,一大份! 成安侯年约四十有余,却长得是眉清目秀气质儒雅,说他是个统领西大营的侯爷将军,倒更像一个斯文的读书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十分温和。 此时那温和中还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见了那么多死人还能心平气和的。 随之他展颜一笑,说道:“这儿不是个见面的好地方,回头世伯再给你把见面礼补上。现在我还要带着你哥哥和这些人去向陛下回禀,先派人送你回府如何?” 这带着商量的语气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云萝转头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卫漓就与她说道:“哥哥之后还有些事,你就先回去了,想必母亲在家里肯定也十分的担心你。” 云萝没什么意见,“好。” 卫漓又与成安侯说道:“倒是不用麻烦世伯了,我此次出行也带了不少侍卫,由他们护送妹妹回去正好,那些受伤的人也能早些回去休息或请大夫来医治。” 成安侯爽快的点头,“你既然有了安排,就照你的来吧!” 云萝便带着部分侍卫在城门口与他们分别,正要离开,忽听见景玥说道:“已回到了京城,之后的事就拜托给逸之与侯爷了,我也就此告辞。” 成安侯诧异道:“你不进宫去跟陛下回禀了?” “我不过是从旁辅助,逸之才是此事的主要负责人,有他回禀就够了。” 卫漓还来不及说什么,成安侯就点了头,“既然如此,那你就随意吧。听说老太妃近来身体不大舒坦,你早些回去陪她老人家,也能让她安安心。” “侯爷言之有理,那本王就先告辞了。” 然后不顾卫漓的大黑脸,他径直转身走到了云萝的身旁,侧首说道:“正好有一段同路,还能顺道先送你到家。” 云萝便说了一句,“有劳了。” 卫漓目送着景玥和云萝并肩离开的背影,紧皱着眉头,脸黑如锅底,这是混蛋! 成安侯看到这个向来端方的世侄竟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得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看,又转回来看他的脸色,不禁摸了摸嘴唇上方的那一撇小胡子。 然后轻咳了一声,提醒道:“我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让人先把这些死的活的送去刑部关押起来,陛下还在等着我们的禀告呢。” 卫漓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将景玥千刀万剐,面上却迅速的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模样。 第206章 我不要面子的吗? 历经千辛万苦,那一箱玉米终于完好无损的送进了宫里被皇上亲手启封,而为此折损的敌我双方人数累积起来可谓是触目惊心。 泰康帝震怒,衡阳长公主震怒,许多朝中的大臣们也因此震怒不已。 “为了一己私欲却全然不顾百姓的生死,竟是想要毁了这能救人性命的东西,真是猪狗不如!”长公主气得一下子病倒了。 本来冬日里她的身体就会娇弱一些,只因为有云萝给她调理着,今年才一直没有倒下,如今气怒交加,顿时有些受不住了。 自长公主倒下,云萝就时刻守在正院,在正院处理两府的事务,在正院研究医书炼制各类药草,连晚上睡觉都直接睡在了母亲屋里的榻上。 毕竟她的娘是个娇气的公主,喝药嫌苦,吃东西嫌没胃口,上到卫漓,下到蔡嬷嬷和丫鬟们,没一个能管得了她,也就云萝会冷着脸直接将东西喂到她嘴边,逼着她吃下去。 如此过了三天,长公主殿下终于能从床上坐起来了,比往年的任何一次都要病愈得快,喜得蔡嬷嬷不由念叨起了阿弥陀佛。 云萝从那天回来之后就不去管外面的风雨了,但事情的进展却总能传到她的耳朵。 皇帝陛下严令刑部彻查,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不顾百姓民生的狗东西意图毁去高产良种,坏社稷的根基? 听说,刑部大牢里,当日被他们带回来的四十活口天天遭受着严刑拷打,至今已经活活打死了十多个,但审案的进度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短短几天时光,刑部尚书孙元颙的头发都更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 这些事情云萝大都是听过就放到了一边,只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守着病弱又娇气的娘,把两边的府邸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再看看医书,或着听丫鬟们说些外面的八卦,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每一个能在朝堂上搅动风雨的老狐狸其实都要比她聪明得多。 这天,长公主府收到了一封喜帖,师父和季家小姐的婚期终于定下来了,就在来年的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其实富贵人家成亲少有这么着急迅速的,走过六礼,筹备婚典,男方要筹聘礼,女方要置嫁妆,从说亲到成婚少说也要一两年的工夫。 只不过这两人的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傅彰已无亲人长辈,一应事项皆由瑞王府的老太妃做主,季将军也是为自家妹妹的婚事愁白了头,两边都急,这婚期定的也就近了些。 婚期一定,傅彰送出的第一份喜帖就进了衡阳长公主府,上面还明文写着成亲当日,云萝这个徒儿要去给她师父做接亲小娘子。 云萝不由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木然着小脸抱怨道:“哪有这么大的接亲小娘子?” 长公主却不甚赞同她的话,说:“你还小着呢,做接亲小娘子正好,也就看在那傅彰是你师父的份上,不然寻常人家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能请到我家浅儿。” 云萝略有些囧,接亲小娘子一般都是不足十岁的小孩儿,她明年就要十三岁了! 不过这事还能暂且放到一边,与喜帖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张请帖,说是兰若寺后山的梅花正含苞待放,正逢他们在腊八那天要去寺里参加法会顺道还愿,邀她一路同行。 云萝一点都不想去。 你们夫妇去约会,我跟着干嘛去?吃那充满着酸腐之气的狗粮吗?在家里围着火炉吃点心不香吗? 长公主却觉得女儿这几天一直守着她肯定闷坏了,小姑娘就应该出门四处游玩,整天闷在府里管家看书像什么样子?于是提笔亲自写下一封回帖,替云萝答应了下来。 云萝真不觉得在冰天雪地中出城是一件多好玩的事情。 不过等到真出门的时候,云萝发现情况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糟,从西城门出去往兰若寺的官道被人特意清理了一遍,积雪都在道路的两旁,中间的官道上泥土裸露,皆都被冻得硬邦邦的。 车轱辘都被密密实实的缠上了一层厚实粗布,马蹄也穿上草鞋,一路走去并不敢跑得太快,以免车马打滑。 季千羽和云萝一起坐在马车里,见云萝看着外面的道路,便说道:“腊八佛祖成道日,兰若寺每年的腊八都会举办盛大的法会,这官道上的积雪都是信徒们自动清扫出来的。” 云萝不信佛,所以她也不能理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信仰在趋势着信徒们来做这种事情,明明有许多人连自家都吃不上饭了,却还愿意拿出家里仅剩的一点粮食去供奉佛祖。 今日腊八,但云萝发现,腊八粥如今大多是各家大小寺庙熬煮出来送给门徒和善男信女们的,在民间百姓家中自己熬煮腊八粥的几乎没有,与她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大彧有腊祭,但并不在腊八这一天。 云萝转头看向季千羽,问道:“季姐姐信佛吗?” 季千羽摇头,“我不信,许多时常往寺庙里跑的夫人小姐们其实也都不信,她们只是将这作为了一个出行游玩的地方,什么求神拜佛都只是顺手而为做个模样,就仿佛你们都去寺庙里上香,我若不去的话,会不会显得不合群?当然,也有不少虔诚的信徒,但其实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捧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去给自己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云萝都有些被她的话给逗乐了,眼眸不觉得轻轻弯起,眸中神光璀璨。 季千羽不由得被惊艳了一把,忽然伸手挡在云萝的眼前,捂着胸口说道:“可别这么看着我,我有些受不住!” 云萝看着眼前带着薄茧,并不十分白嫩的手心,眨了下眼,她怎么看她了? 兰若寺一如既往的香火鼎盛,因为今日有法会,登山的香客比云萝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更显喧闹和拥挤。 马车在山脚停下,季千羽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似乎高耸入云俯瞰人间的寺庙一角,忽然轻叹了一声。 云萝转头看了她一眼,傅彰也下马走了过来,问她:“好好的突然叹什么气?” 季千羽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佛祖四大皆空,戒酒戒荤戒色的,给人牵红线说姻缘倒是都利索得很。” 云萝略一沉思,便说道:“你说的那是和尚,佛祖可不戒这些,信徒们供奉的有好多都是大鱼大肉呢。”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响起“噗嗤”一声轻笑,转头便见温墨已站在他们的身后,笑嘻嘻的拱手说道:“好巧啊,你们今日也来参加这佛祖法会吗?” 在他的身后,温夫人领着几个姑娘也朝他们缓缓走来。 两方互相见了礼,温二姑娘温如初就一下子扑到了云萝身上,挽着她的手臂抱怨道:“你每天都在家里窝着,也真是太难请了!” 温夫人轻轻的瞪了她一眼,“这才是斯文的好姑娘呢,哪像你,天天跟只猴儿似的,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端庄贤淑。” 嘴上虽责怪着,眼里却是满满的宠爱,不然也养不出这样活泼的姑娘。 温如初皱了皱鼻子,“娘你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啊,再说我哪里不端庄贤淑了?这些天我可是天天在学里上课,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把我的手指头都给磨坏了!” “二姐姐明明是被针给戳坏的!”跟在温夫人身边的一个七八岁小男孩特别耿直的戳穿了自家亲姐的谎言。 这回换温如初瞪眼了,一指头就将这倒霉弟弟往后推去,恼羞成怒道:“胡说什么?你亲眼看见了?” 温家小郎一点都不带害怕的,点头道:“我看见了!你绣了十针,至少有八针是戳在自己手指头上的,还嫌弃绣花针太细,影响你穿线拿捏,绣一块帕子你绣了半个月都没绣好,娘还说你绣的花儿像一坨……唔唔唔!” 不等温如初有动作,站他身边的温夫人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了这倒霉儿子的嘴,面上笑盈盈的跟云萝和季千羽说:“这孩子说话也没个把门,都是被家里人给惯的,让你们见笑了。” 手上动作却一点不含糊,用力得把亲儿子的脸都给捂变形了。 季千羽忙说道:“温夫人客气了,您家小郎心直口快,甚是可爱。” 云萝也觉得这温家小郎有点可爱,温夫人似乎也很可爱。 温小郎终于从他亲娘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大喘了一口气,拧着眉头一脸愁苦,“我又没说错,娘你捂我脸干嘛?” 温夫人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眼里满满的全是警告。 温小郎憋了一口气,转头去看云萝,忽然又回头朝身后招手道:“二哥二哥,你快来看,这个姐姐好漂亮!” 温夫人嘴角一抽,又想伸手去捂倒霉儿子的嘴了。 云萝顺着温小郎的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身后,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清隽文雅,不过现在,这个清俊的少年却羞红了脸,远远的站在几步之外就不敢再往前了,作揖行礼道:“见过傅将军,季家姑姑,卫姑娘。” 这是温家二郎,却不是温夫人的亲生子,而是温三爷的儿子,温五娘的嫡亲兄长,也同样养在温夫人和鲁国公世子的膝下,据说年仅十二就已经在去年考中了秀才。 温小郎有些困惑的看着自家二哥,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站得那么远。 温夫人深怕他又嘴快的说出不合适的话来,抢在他前面就开口说道:“傅将军和季姑娘的婚期将近,还没恭喜二位呢。” 季千羽转头看了眼傅彰,俏脸微红,但亦落落大方的说道:“多谢夫人。” 她早已经不是娇嫩的小姑娘了,又本性洒脱,此时说起自己的婚事来也没有多少窘迫。 寒暄了几句,正要结伴上山,就听见身后又有人在呼喊,“如初!” 温如初转头,待看到身后来人的时候顿时高兴了起来,“灵素姐姐,灵佩!” 是顾安庭带着他的两个妹妹过来了。 这是云萝第二次见顾四小姐灵佩,也是第一次与顾三小姐灵素见面。 顾灵佩与上次见面时相比瘦了许多,或许是当日在沐国公府的那件事给了她不小的打击,也可能是因为别的缘故。 至于顾三小姐,她的容貌是兄妹三人中最寻常的,只能说一句清秀有余,且目光凌厉仿佛随时都准备着与人开火,一看就不是个良善好相处的。 云萝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些,倒不是不喜欢这样性情火辣的人,但她更喜欢清净。 在之后登山的过程中,温如初叽叽喳喳的几乎全是她的声音,叶蓁蓁和三姑娘温如玉要稍微安静些,正拉着顾灵佩说话,“灵佩姐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两个月请你也不出来,莫非是生病了?” “没有没有,我这是特意减下来的,之前小肚子上积了一圈的肉,可愁死我了。” “那你现在也太瘦了,难道安庭哥哥和灵素姐姐都没有管管你?” “那我不吃饭,他们还能逼我不成?” 云萝安静的听着周围的声音,然后低头看了看亦步亦趋紧跟着她的温家四姑娘和五姑娘,有点发愁。 两位小姑娘见她停了下来,也赶紧停下,仰起小脑袋用那两双相似的大眼睛看着她,目光十分的清透和干净,满满的欢喜都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云萝姐姐,你看我的脸,擦了你的胭脂,一点都不干!” 两个小姑娘收到的都是颜色很浅淡的胭脂,可以当面脂使用,抹在脸上真真是白里透红,带着淡淡的果香味,好吃得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云萝看向她们的小短腿,这样的小短腿在台阶上迈步其实挺辛苦的,她们偏偏还都不要奶娘抱着,走了几十阶就呼吸都不稳当了。 也亏得她们平时在家也是跟猴子似的到处乱窜,练出了一定的体力。 犹豫了下,云萝在她们面前蹲下张开了怀抱,“我抱你们上去吧。”走得太慢了,严重拖累了她的速度。 两个小姑娘都眨了眨眼,温四娘扭着手指往后退了一步,“我可重了,大哥都说要抱不动我。” 温五娘却一点没犹豫的扑进了云萝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笑得有点得意,然后云萝就当真把她给抱了起来。 温四娘仰着小脸,眼中迅速的集聚起了泪花,她也想要! 这边动静也吸引了其他人,温夫人转头就看到她家五娘喜滋滋的窝在云萝怀里,而四娘则小手抓着云萝的衣角,仰着脸眼巴巴的看着,纤细的小姑娘被她家两个胖丫头包围着简直是寸步难行。 温夫人忽觉得脑壳有些疼。 云萝最终并没有一人抱着两个胖丫头登山,虽然她觉得这对她来说完全没有问题,但温夫人不怕自家胖丫头被摔,更担心卫家的大小姐被压坏了,忙指使着大儿子温墨去把温四娘抱了起来。 一路上都是香客如织,几百层台阶,云萝搂着个小胖丫头走得脸不红气不喘,温大公子却恨不得把舌头都伸出来喘气,惹得云萝频频转头看他。 温墨觉得卫逸之家的妹妹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心里有不大好的预感,但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的问了一句,“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云萝静默了一瞬,然后悠悠吐出几个字,“君子六艺,你是不是偏科得有些严重?” 然后就抱着他家五小姐进了兰若寺,步履十分的轻快。 温墨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好像有点明白,但又不死心的拉着好友顾安庭问道:“她那是什么意思?” 顾安庭本身武艺不凡,几百层台阶不过是热身而已,此时侧头看着好友张着嘴呼吸,脸上便露出了十二分的嫌弃,“意思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温墨:“……”好气!我不要面子的吗? 温墨要不要面子暂且不论,云萝牵着个小姑娘进了兰若寺之后,却又在莲池边上遇到了熟人。 “景玥?” 景玥其实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知道傅彰今日要带着季家小姐来寺里还愿,还邀请了云萝同行,所以一大早,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来兰若寺,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他将手里的半盆鱼食递给她,“一起吗?” 云萝对喂鱼没什么兴趣,温五娘却双眼亮晶晶的,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王爷哥哥”,然后就伸手问他讨要鱼食。 今天的王爷哥哥也一点都不可怕呢! 景玥一顿,然后将鱼食盆递给她让她抓了一把,抬头问云萝,“怎么跟温家的人在一起?” “在山下碰见的,你也是来参加今日的法会吗?”看着温五姑娘捏着鱼食一点点的撒进莲池,池中的锦鲤挤挤攘攘皆都张大了嘴拼命的抢食,引得小姑娘欢喜轻呼,云萝的眼中却没什么特别的波动。 她一向对这种纯观赏类的东西缺乏喜爱。 温五娘很快就把手里的鱼食撒没了,鱼群却还围绕在这里不肯离去,她便又抬头看向景玥手里的小盆。 景玥觉得这小丫头实在是碍眼,见云萝对喂鱼没兴致,他就索性直接把整个盆都塞给了小丫头,让她安生喂鱼,别来打扰他和阿萝说话。 “我来替我祖母添些香油钱,没想到正好撞上今日寺里有法会。” 云萝听了却没有多问,只是站在莲池边等着温五娘喂完鱼。周围的香客们熙熙攘攘,这一方小空间却安静得只有温五娘的欢呼声,但不论云萝还是景玥,都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和不自在,一人是本性清冷,一人是只要能站在她身边就觉得心都要被填满了。 当然,如果能再说说话,就更好了。 “长公主的身体如何了?” 云萝一顿,说道:“已经没有大碍,剩下的只能慢慢调养。” 就那破身子,她使劲了洪荒之力也至少要花上三年五载的才能调养好,期间还不能出别的差错。 景玥侧身看着她,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禁略紧张的搓了下手指,说:“你也别太为难自己。” 前世,衡阳长公主在三年后就香消玉殒了,当然,那时候比如今要混乱得多。他重生一世已经努力的改变了许多事情,就是为了不让他和阿萝重蹈前世的覆辙,可是要说长公主能长命百岁,他也是真的一点信心都没有。 云萝不知道他心里的涌动,但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那么多太医都没能让长公主的身体有起色。 “没什么为难的,我能盯着我娘把该吃的都吃下去。”云萝从不否认太医们的医术比她更高明,但如果病人不肯配合,神医降世都没有用。 云萝伺候长公主吃药用膳的手段虽不曾亲眼看见,但景玥也略有耳闻,此时见她这么说,不禁莞尔,低声说:“也只有你能让长公主乖乖的,在你没来京城之前,卫逸之时常因为长公主不肯听从医嘱而憋气。” 别看卫小侯爷端方雅正翩翩君子,对上自己的亲娘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说到了卫漓,云萝便问了一句,“那案子查得如何了?哥哥他被调职到了刑部,最近时常要到深夜才能回家。” 景玥安抚道:“陛下让逸之到刑部就是让他去盯着些,具体的案情审问却并不过他的手,他只是跟在大人们旁边做个笔录文书,审案与他无关,但他也不能随意离开。” 他重活一世自有手段,但四年前初入军营时也受了不少苦,费尽心机才收服几十万大军。 而卫漓此生还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郎,与同龄人相比已经是很优秀,陛下放他到官府衙门里面当个小吏,又不停的给他调换部门职位,现在还只是单纯的为了历练他,等过两年,甚至会放他到京城外。 景玥虽然没有说清楚,但云萝也差不多明白了意思,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温五娘的一声惊呼,她一不小心把鱼食连着盆一起的掉进了莲池里。 但见锦鲤瞬间蜂拥而上,几乎在莲池中翻起了浪花。 温五娘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转身哭唧唧的拉住了云萝的衣角。 景玥:温家的小丫头好碍眼! 第207章 大师来口肉 景玥很快就发现温家五姑娘其实并没有那么碍眼,因为更碍眼的人出现了,还不止一个。 一路上山,原本就是云萝走得最快,其他人包括她师父在内都被落在了后面。温墨倒是在他亲妹温四姑娘的不断催促下勉强跟上了脚步,可惜走到若兰寺门口便再也走不动了,就连顾安庭都被他死死扒拉着陪他在外面休息。 不过在云萝和景玥于莲池边停留的这会儿,后面的人终于都追了上来。 “阿玥,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也是来参加法会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温墨在看到景玥的时候一下子就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早知道你今天也来,我就跟你同路了,路上无聊还能作个伴。” 云萝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与温如初方才在山脚见面时相似的表情,都是热情又活泼,还有点话痨,真不愧是亲兄妹两。 把家里的猴儿全都带了出来的温夫人觉得她今天的脑壳特别疼,在温墨之后就忙上前行礼,问候道:“王爷今日可是陪着老太妃前来礼佛?” 景玥拱手回礼道:“祖母在家里,只派了本王来替她添些香油。” “前几天听闻老太妃身体欠安,如今可有好些?” “多谢夫人挂怀,只是受了点凉,已经痊愈了。”又看向傅彰和季千羽,说道,“今日出门前,我还听老太太念叨说许久不见二位上门,新人还没入洞房呢,就这么急忙忙的把她这个媒人抛到了墙外。” 季千羽微红了脸,又笑道:“是小的不是,明日我们就登门向老太妃请罪。” 她笑容明媚,艳丽得仿佛一朵盛放的花儿,傅彰侧头都不禁看得微微失了神,忙轻咳一声回过神来,也朝景玥拱手,“原本也正想从这里回京后就去拜访老太太,前几日她身体欠安,我们也不敢冒然上门,担心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 寒暄过后,人群就分成了几拨,有的要去上香祈愿,有的是来供奉还愿,有的想去求签请平安符,有人想要沐浴香火祛祛身上的晦气,当然也有对佛祖没兴趣只单纯想来玩的。 比如云萝,她就是来玩的!正好景玥说他已添了香油,接下来都没什么事了,打算去后山的梅林中转转。 云萝不想吃师父师娘的狗粮,也不想打扰他们二人约会,就果断的选择了和景玥去后山赏花赏雪赏风景。 傅彰知道她与景玥早已熟识,并没有多想,倒是季千羽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怎么了?” 季千羽一愣回神,笑着冲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小王爷也还只是个少年郎呢。” 傅彰感叹,“小王爷天资无双,小小年纪就扛起了瑞王府和西北几十万大军,打的西夷诸部闻风丧胆,王爷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年关将至,各地的使者也陆续到了京城,当日西夷的六王子被俘后送到了京城却还是被他给逃走了,你说西夷的使臣还会如期前来朝贡吗?” “逃回了西夷又能如何?一个连王庭都要重建的王子想要翻身可没那么容易!”对此,傅将军信心十足。 云萝无意拜佛,就直接前往后山的梅林。 不过两人才刚刚转出寺院就听见身后一阵飞快的脚步声,转头便见温大公子快步追了上来,嘴上还抱怨着:“你们走得也太快了,我不过是转了个身就看不进你们的人影了,自己跑出来玩都不知等等我,太不够朋友了!” 景玥:“……”这个朋友还是扔了吧! 云萝问他,“你不陪温夫人和你的弟弟妹妹们上香拜佛吗?” 温墨捏着他挂在腰间的香囊叹了一口气,“那有什么意思?我娘每次都要从大殿拜到偏殿,不落下一个菩萨,平时在家都没见她腿脚那么利索,我可不想受这个罪。” “还能比爬山更累?” 温大公子眨了眨眼,又笑嘻嘻了起来,说道:“爬山好歹还有沿路的美景无数,雪中赏梅亦是一桩雅事,如何会累?” 哦,原来你还是个文艺少年吗?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温墨看不到景玥对他的嫌弃,硬是挤到了他们身边一起往梅林走去,还一个劲的跟云萝说话,“我听我二妹妹她们叫你云萝,这是你以前的名儿吧?我也能这么叫你吗?” “可以。” “哎呀云萝妹妹真是爽快人!你之前有来过兰若寺吗?不过你到京城才两个月,就算今日之前来过兰若寺也肯定不曾见过那梅林的景色。其实如今梅花多只是含苞待放,并不是风景最好的时候,一般要等到过年前后才会盛开,那才真的是幽香浮动,美不胜收。但现在踏雪赏梅也另有一番风味,来来来,往这边走,顺着这条路再绕过两个弯就能进入梅林了,你看,那儿就是!” 温墨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不由伸手往脖子后面捂了一下,咦,领口服帖整齐没有漏风啊,难道是今日穿得有点少了? 山上果然要比城里冷得多呢! 三人一路前行,侍从丫鬟们都被打发着远远的跟在后面,其实不用绕过弯就已经能看到梅林的景色了,再往前就真正的进入了梅林之中。 走得近了,看得也就更清楚了,确实如温墨所说,如今梅花都还只是结成了洁白的花苞,从枝头的积雪中悄悄探出头来,需得仔细去找才能找到零星的几朵缓缓张开。 隐约有暗香飘浮,但并不明显,需得很仔细的去寻找才能闻得到。 云萝抬头在枝头积雪间寻找着盛开的花朵,目光清凌凌的似乎十分专注,景玥悄悄的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等到三月下旬,这些梅花就变成了漫山的青梅,到时候再与你来偷摘一些,你喜欢腌制还是蜜制?或者泡酒喝?” 云萝顿时眼睛微亮,想想吃青梅至少也要等三个月之后,便说道:“其实梅花烤肉也很香。” 景玥不禁弯起了眉眼,神姿潋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又不敢多看,“那我们等会儿去别处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兔子野鸡之类的?” 云萝有一点点心动,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就绷着小脸说道:“怎么能在佛门之地杀生还吃肉呢?太不尊重佛祖了。” “佛祖自己也是吃肉的吧?不然信徒们为何给他供奉大鱼大肉?” 你说得好有道理! 景玥顿了下,又说道:“山里的和尚不杀生,山上的动物生活安逸都养得十分肥壮,只是如今冰天雪地的它们也都躲了起来,不知能不能找到。” 云萝的手指轻轻的动弹了一下,打猎啊?她很擅长呢! 话说,自从离开白水村,她都好久没有吃过烤肉了,明明之前她还吃烤肉吃到想吐,如今许久没吃却竟然有点想念了。 她做别的菜不行,烤肉却是不错的,好歹练了那么多年,这也是她做的唯一能称得上好吃的东西。 心里觉得在佛门之地做这种事情不太好,目光却已经下意识在周围转了起来,看看哪里能找到小动物留下的痕迹。 景玥便拉着她在梅林里往上走,梅影稀疏、踏雪簌簌,但见少年颀长,少女窈窕,走在一起甚是和睦,仿佛自成了一方天地,将别人都摒弃在了外头。 温墨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忙快步追了上去,“唉等等我,你们怎么直往上走了呀?往那边走的话能把整个梅林都走遍呢。” 景玥精心营造出来的气氛被瞬间打破,他跟着云萝停下了脚步,并在她看不见的背后幽幽的朝温墨看了过去。 温大公子脚步一顿,一瞬间又从背后窜上了一阵凉意。 他有些困惑的看着景玥,然后悄悄的把脚步挪到了云萝的另一边。 唉,阿玥哪都好,就是这脾气实在是太阴晴不定了些,总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不高兴了,让人琢磨不透。 云萝似乎觉察到了一点异样,转头看向景玥。 景玥的目光在瞬间柔和了下来,朝她嫣然一笑,艳若桃李,过于浅淡的雪中梅林都似乎在瞬间被渲染上了几分色彩。 温大公子飞快的眨了眨眼睛,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古怪,只是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云萝转回了头来跟他说:“我们想去看看能不能在附近打个猎。” “……什么?”震惊过后,他迅速的转头四顾,没发现周围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压着声音说道,“这不大好吧?佛门圣地,又是杀生又是吃肉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也一起把你的表情同步一下? 温墨性子活泼还有些话痨,几年前在家里也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但他还真没有做过在寺庙里吃肉这样出格的事情。 今日兰若寺举办法会,大部分香客都还在寺院里面,只有少数年轻人待不住先跑到了后山闲逛,云萝他们很轻松的就避开了人群,只往僻静隐秘的地方钻。 当云萝把从雪地里揪出来的两只肥兔子利索的剥皮开膛,拿雪搓洗干净的时候,景玥也已经拾捡干柴架好了火堆,另一边,温大公子兜着一捧梅花偷偷摸摸的走了过来,从枝头掉落到他头上的积雪都没工夫去伸手掸一下。 “我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只找到这么几朵盛开的梅花,再远的不敢去,怕遇到人。”他把帕子摊开在云萝的面前,小心翼翼又有种偷摸的兴奋,“够不够?” 帕子上小小的一捧梅花确实不多,但少说也有好几十朵,云萝看了一眼就说:“够了,就是给肉添个香而已。” 火堆已经点燃,景玥伸手将云萝手里的两只兔子都接了过去,“我来吧。” 云萝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愉快的放手了。 有人代劳,她自是乐得吃个现成,至于说金尊玉贵的小王爷会不会烤肉,她觉得在战场上待了三年的人,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技能都不会。 火舌炙烤着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最外面的一层肉迅速的变色紧缩,没一会儿就散发出了一股子扑鼻的肉香味。 云萝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翻出了一小包盐巴和花椒粉,交给景玥均匀的撒在了油汪汪的两只兔子上面,一瞬间激发出来的香味也更浓郁了。 温墨忍不住的咽起了口水,拿着根小树枝眼巴巴的坐在旁边看着,“你你你还随身带着调料包?这是一早就想好了要来这里抓猎物烤肉吃吗?” 云萝头也不抬,“我去哪里都随身带着这些,并不是为今天专门准备的。” 温大公子的脸色十分的一言难尽。 景玥真是一点都不想去看那碍眼的人,只侧头跟云萝说话,“我之前在西北,发现他们那边有许多人烤肉都会撒上一种叫孜然的香料,不禁香还能祛除肉里的腥膻,我原本还带了些回来,只是在路上出了点意外不慎丢失,之后虽然也让人带了些回来,却也以为你用不上了。” 云萝的脸上虽没什么波动,眼睛却是微亮,问道:“你现在带了吗?” “没有,你若是喜欢,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去府上?” “好!” 景玥拿出匕首在肉上面划了几刀,又撒了一层盐粒和椒粉,温墨已经在旁边坐立不安,狂咽口水,完全听不见旁边的两人在说些什么。 他今日早膳就没有吃都很饱,一路马车又跑着胖四妹爬了几百层台阶,他其实早已经腹中空空,现在被这扑鼻的浓郁香味包围,来自身体的本能真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好了没?我觉得已经能吃了!” 景玥不理他,他就摸着肚子说道:“腹中空空,声若雷鸣,我觉得我现在能一口气吃下一整只兔子。” 看着火上的两只烤兔,他有些纠结的拧起了眉毛,“我们三个人分两只兔子,怕是不够分呢。” 景玥觉得他不说话都不行了,当即目光深幽面露嘲讽,“你那一小捧梅花就想换一整只兔子?” 温墨想了想,觉得也对,便说道:“行吧,反正也快要到中午了,我就先要个半只填填肚子。” “你想多了,分你一条腿就已经是看在了你我的交情上。” 温大公子顿觉得胸口一痛,一脸震惊,他不相信他们的友谊只值一条兔子腿! 烤肉的香味越来越浓,终于,景玥将烤得最好,最油光发亮色泽焦黄的那一只递给了云萝,然后另一只也离开了火焰,伸手似乎要去拧那只前爪子,抬头看了对面眼巴巴的温墨一眼,最终还是把手转了个方向,扯了一条后腿递给他。 温大公子默默的接过这只大腿,心里流下了侮辱的泪水,你竟然真的只给了我一只大腿!啊,这肉烤得好香! 景玥又扯下另一条腿递给云萝,云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整只烤兔,摇头拒绝道:“一只就足够了。” 于是温大公子又拿到了剩下的上半身,不由得喜滋滋。 阿玥果然还是惦记着他这个好友的,说什么只分他一条腿,结果是他自己拿了一条腿,唉,要不要再分他一些呢? 三人正捧着烤肉大快朵颐,冰天雪地中围着火堆也不觉得冷,却忽然听见头顶一句“阿弥陀佛!” 温墨顿时浑身一僵,嘴上还叼着一块肉,却僵在了那儿一脸仿佛被雷劈了的震惊惊惶模样,云萝和景玥则同时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面膛微黑的中年僧人,身穿灰僧衣,脚踩罗汉鞋,正站在他们身旁挡风的山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神情十分的严肃。 这是个高手,至少云萝完全没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了尘大师。”景玥坐在原地纹丝不动,斜倚着身后山石姿态轻松又懒散,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忽然在云萝的背上轻挠了两下。 云萝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还剩大半只的兔子,犹豫了下,然后伸手拧下一条大腿就高高的递向了上方的了尘大师,“大师也尝一口?” 景玥忽然嘴角一抽,似乎想笑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温墨更是被她的动作震得嘴里叼着的那块肉都“啪”的掉到了地上。 不过两人的反应云萝都没有看见,她只看到了尘大师的脸越发的黑沉,忽然“呔”了一声,然后就看到他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终于伸了出来,手上霍然一根粗长的僧棍! 云萝一下子瞪圆了眼,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忽然腰上一紧,她瞬间就被抱离了原地,随着“轰”的一阵巨响,她从景玥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看到刚才还在高高山石上的了尘大师跳了下来,一棍子就打得他们刚才所坐的那块石头石屑纷飞,四周喷溅起的雪花宛若瀑布,扑灭了火堆,又扑了温大公子满头满脸。 景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去解救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大公子,却在这时,了尘大师一棍之后倏然扭头朝他们看了过来,那目光如电、锐利惊人。 眼见着他收棍转头要再朝他们追上来,景玥再不犹豫,扛着云萝就转身飞快的逃走了。 趴在景玥的肩膀上,云萝还能听见温墨的哀嚎,“景玥你这个混蛋!大师饶命,我错了我错了!啊救命啊——” 一直到再听不见那边的动静,景玥才将云萝放了下来,轻声的与她说:“放心吧,温子然不会有事的,顶多被了尘打一顿。” 云萝现在还有点懵,这般暴脾气的和尚她还是第一次见,又听景玥这么说,便问道:“这位了尘大师是什么人?” “他是兰若寺武僧的领头人,也是惩戒堂的主持,武艺高强,性子刻板,脾气还特别大。”犹豫了下,景玥的声音更轻了,说道,“我现在还打不过他,不过再等两三年我就不怕他了。” 前一句还有些忐忑,后一句就不由得神采飞扬了起来,云萝看着这样鲜活、带着少年意气的景玥眨了下眼,然后轻轻的弯起唇角。 小小的弧度转瞬即逝,转眼又是平静清冷的模样,“真的不用去救温墨吗?” 景玥伸手的抚上了胸口,想要按压下过快的心跳,然眼前却不断的浮现着阿萝刚才那个轻轻浅浅的微笑,他控制不住啊! 每次见到阿萝朝他笑,他都控制不住。 云萝不解的看着他,“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说着就伸手要给他把脉,吓得他连忙抓着了她的手,说道:“我没事,你也不用担心温子然,了尘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真的伤了温家公子,我们回去的话反而可能要跟着一起被打。” 他可舍不得阿萝受一点委屈。 而云萝听他这么说,又想了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左右温墨不会真的受到伤害,被打一顿就打一顿吧,她会给他配制最好的膏药!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又不自觉的弯起了眉眼,露出一点笑容来。 景玥静静的看着他的小姑娘,目光专注又温柔,能再这样看着阿萝,真好。 前面传来了细碎的人声,并且似乎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景玥在云萝抬头的瞬间就收敛了眼神,转而不悦的看向那个方向。 真是哪里都有碍眼的人! 他想拉着云萝换个地方躲着这些人,云萝却已经迈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只能无奈的暗叹一声,然后跟了上去。 法会暂告一段落,夫人太太们还在寺院里,年轻的公子小姐却有些待不住了,纷纷结伴出了寺院登上后山,安静的后山梅林也因此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云萝走过几十步,迎面就撞上了顾安庭和温如初等人。 温如初看到她也十分惊喜,拉着顾灵佩就小跑着迎了上来,“我们正说着要去哪里找你呢,没想到就这么撞上了,真是太……” 她忽然噤声,连脚步也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云萝的侧后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又一点点的皱起了眉头,与她牵着手的顾灵佩更是徒然色变。 云萝顺着她们的目光转头,就看见蒋华裳和几位公子小姐正从那个方向走过来,此时看到了这边的顾安庭等人,也都停下脚步,神情有些尴尬。 第208章 这个朋友不能要了 云萝看着蒋华裳,又转头看了眼另一边的顾安庭,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浮起了四个字——灾难现场! 她不知道自退婚后两人有没有碰过面,但如今在这梅林里撞上了,两边的人都还什么也没有说,无形的火药味和尴尬却已经迅速的弥漫了开来。 除了切身相关和十分亲近的几个人,其余人倒不至于相互敌视,但尴尬是肯定免不了的。 毕竟这两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到现在也不曾降低了热度,当日退婚亦是谁都没有落个好脸面。蒋华裳与未来小叔子勾搭到一起固然坏了名声,但顾安庭被自己的弟弟挖了墙角、戴了绿帽也是惹人耻笑。 两方人面面相觑,皆都沉默了一会儿,但出乎云萝预料的是,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冲突。 与蒋华裳走在一处的那位宝蓝锦衣的公子摸了下鼻子,脸色既尴尬又无奈,然后主动上前攀谈道:“远远的就听见了这边有人声,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你们,可真是巧。” 这片梅林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真心想要去寻个人未必能遇见,碰巧遇上对头真是倒霉透顶,早知道就不过来了,还省得两边都别扭。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虽然笑得有些别扭,但顾安庭也不至于因为一个蒋华裳就把所有与她有关的人都给迁怒了,况且京城就这么大,年龄又相仿,与蒋华裳亲近的人未必就与顾安庭没有交情。 顾安庭也朝他拱手道:“方才在寺院里也遇到了成安侯夫人,凌云兄是陪夫人来礼佛的?” 见顾安庭待他似乎比以前没什么差别,程凌云的笑容也更自在了些,指着身后说道:“说是陪母亲来礼佛的,可惜我家这几个弟弟妹妹根本就不耐烦听和尚念经,被母亲压着好歹坐了半个时辰,就忙不迭的跑了出来玩耍。” 他身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当即不满的说道:“大哥你胡说,从辰时到巳正,至少也有一个时辰!” 说完后,他转头看向这边,有模有样的拱手喊了声“安庭哥。”又与站在后面的温家二郎说道:“温黧,我正想去找你玩呢,跟这些丫头片子在一起真是太没趣儿了!” 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姑娘敲了脑袋,“没大没小的,你说谁丫头片子呢?大哥也在这儿,你说话可小心点!” 少年看一眼他大哥,直接嫌弃的撇开了脸,也不管旁边的姐姐妹妹们,蹬蹬蹬的就跑了过来,目光从温家五个姑娘和顾家二位小姐身上扫过,又是嫌弃的一撇嘴,对温二郎说道:“你也别跟丫头片子玩了,男子汉就应该和男子汉一起玩!” 温三郎马上就凑了过去,兴致勃勃的说道:“我也是男汉子!” 少年看着他,无情的吐出了三个字,“小屁孩!” 站在旁边的三姑娘温如玉顿时就不高兴了,斜着眼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冷笑道:“你不是小屁孩儿,也没见你长得多高呀,亏得还比我多长了一岁!” 少年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女孩本就比男孩子要发育得早,成安侯府的这位小公子虽然比温三姑娘大了一岁,但就身高而言,还真没有三姑娘来得高挑。 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相互争闹几句,一开始尴尬的气氛反倒缓和了不少,但程凌云并没有要与他们同行的想法。 程小公子却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除了大哥就都是姐姐妹妹,听她们说话真是没趣极了,倒是有个表弟与他年纪相仿,可是他自小就跟这个蒋家表弟不和,相看两相厌、说不上几句话就必然要动手打起来的那种! 顾安庭见温黧混在姐妹堆中也确实不大说得到一块儿去,就说:“二郎不如就跟凌霄一起去玩吧,带着小厮,别走太远了。” 温黧看了看自家的姐妹们,有些犹豫,“我还是先等大哥回来吧。” 大哥不在,他就得担起护卫姐姐妹妹们的责任,就算是在佛门之地也不能保证她们不会被人给冲撞了。 说到温墨,顾安庭就转头问云萝和景玥,“我刚才见子然追着你们跑了出去,没有与你们在一起吗?” 云萝的小眼神不由得轻轻一飘,正想说他被和尚抓走了,就听见身旁的景玥说:“之前确实在一起,不过后来就走散了。” 这话说得也没毛病。 顾安庭没有多想,只是又跟温黧说道:“这边有我和王爷看着,你只管安心去玩吧,只要注意别走太远,也别往僻静危险的地方去。” 温黧看向了温如初,这里也就只有二姐比他大了。 温如初直接朝他挥挥手,“去吧去吧,这么多人跟着呢,用不上你!” 程家的小公子早等得不耐烦,听到这里就直接拉着温黧跑了,唉,温黧跟家里的姐姐妹妹们待得久了,也变得娘们唧唧的。 幸亏温二公子不知道这位好友心里的想法,不然再好的修养都得翻脸。 温小公子跟着追了几步,发现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不禁撅着嘴一脸郁郁的走了回来。 叶蓁蓁就捏了下他的脸,逗他道:“你哪里追得上他们?还是安安生生的跟我们走一道吧。” “哼!” 打发走了两个小少年,顾安庭与程凌云告辞了一声,就带着身后的几个妹妹和因为追不上哥哥的脚步而被滞留下来的温家小郎往另一边走去。 程凌云的目光从顾安庭转到云萝的身上,又看向走在云萝身边的景玥,脸上有着明显的惊讶,等回身看到身后自家的妹妹和蒋家几位表弟表妹的时候,又忍不住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成安侯府与镇南侯府乃是关系极好的世交,因此程凌云与卫漓的关系也不错,连带着跟顾安庭他们都有交情,平时一起骑马游玩、设宴赴会的事儿没少干,所以他真是想不通蒋华裳为何放着好好的世子妃不当,竟与顾二勾搭到了一起。 论身份,顾安庭是广平王世子,顾安城却只是个由侧扶正的二公子。 论品性,顾安庭对外人稍显冷漠,对亲近之人却是极讲义气的,且身边没有莺莺燕燕,也从不随意勾搭小姑娘。而顾安城虽看似文质彬彬、温文有礼,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通房小妾,但他向来怜香惜玉,之前传出他与安宁侯六姑娘谈婚论嫁的流言时,他也依然与杜六姑娘常来常往,不懂得避嫌二字。 论才能,顾安庭不擅文却学得一身好武艺,顾安城倒是走的文举之路,在京城里也颇有些才名,两人不好比较。 但是,广平王府本身就是武勋之家,广平王如今还掌着京都八卫之一的神机营。 程凌云弄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可这是他的亲表妹,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他总不至于也跟着落井下石,这不是程家人的教养。 但也亏得只是个表妹,不然他怕是当时就要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真不明白姑母是怎么想的,不在家里避风头,今日竟然还带了她一起来兰若寺参加法会,害得他也老尴尬了。 在程凌云心里犯嘀咕的时候,蒋华裳正看着顾安庭远去的背影,目光晦暗,用力的抿紧了嘴角。 他刚才在最初的一瞥之后,就再也没有往她这边多看一眼了。 还有灵素和灵佩,以前见了她都是高高兴兴的围着她转,许多时候还会带着点讨好的意思,今天却用那样厌恶憎恨的眼神看她。 眼看着那边身影将要隐没入梅林,蒋华裳下意识的抬起了脚步,却又在即将落下的时候一个激灵猛的回过神来,把抬起的脚又缩了回来,垂着脸面色阴沉。 她垂了头,与她年纪相仿或是年长的兄长姐妹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比她小了不少的程家小表妹却是一抬头就正好看见,不禁被吓了一跳,慌忙垂下头撇开视线,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惊惶。 她悄悄的挪到了自家姐姐的另一边,扯着对方的袖子轻声说道:“大姐姐,我想去找二哥哥玩。” 而与这边人分开的另一边,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凝滞,云萝在安静的想着刚才发生的事,然后忽然发现她被三个小不点包围了。 前面两步,顾三小姐正拉着她妹妹凶巴巴的说着:“刚才若不是如初拉着你,你是不是还想冲上去跟蒋华裳吵架?没出息的,你去跟她吵有什么用?把事情翻来覆去的嚷嚷出来,她是没了脸面,我们自己的面上就好看了?说不得到时候还要给你自己招来一个刁钻的坏名声!” 顾灵佩不服气的说道:“我才不怕呢,再坏还能坏得过她蒋五姑娘?” 股灵素一巴掌就拍了过去,“啪”的一声又脆又响,两条眉毛也都竖了起来,“你还想去跟她比?她的名声都坏透了!如果不能嫁给顾安城,她这辈子都别想嫁个好人家!” 顾四姑娘摸了摸被打疼的后脑勺,嘀嘀咕咕的说道:“顾安城又是什么好东西?” “对,他也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们干什么还要去跟蒋华裳闹?以后见了她就当没看见,做什么都不要去理会她!” “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顾灵素看着皱起眉头仍满脸不甘心的妹妹,冷笑了一声,“她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不知羞耻还想保住名声来暗害你和大哥,下作无耻!退婚后她就跟我们再没有关系了,你去跟她吵跟她闹跟她作对才是便宜了她,显得我们有多在意她似的!” 温如初耳朵一动,惊讶的说道:“蒋华裳还暗害过安庭哥哥和灵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害的你们?” 顾灵素气息一乱,连忙说道:“没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反正我们现在跟她没了关系,不管她以后能不能成为我们的二嫂,我都是不打算再理会她。” 教训妹妹教训得太激动,一不小心竟是把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当日沐国公府的赏菊宴上,大哥和小妹出的事情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外人可都不知道,也万万不能传出一句闲言碎语。 温如初的性子大大咧咧的,听顾灵素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多想多问,还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对顾灵佩说道:“我觉得灵素姐姐说得对,你以后就不该再理会她,我看她刚才就在一个劲的看安庭哥哥呢。” 顾灵佩顿时就炸了毛,“她还要不要脸?” 顾灵素也皱起了眉头,她倒是没注意,毕竟她真是一眼都不想看到那个人! 不由转头看了眼自家大哥,然后皱着眉头默默的盘算了开来。 看来,是时候赶紧给大哥找个大嫂了!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哭声,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连忙转身去看,就见不知不觉被落在了后面的小短腿温四姑娘抓着温三郎的手张嘴哇哇大哭,温三郎一边想要把自己的手挣出来,一边也拧起了眉头有些委屈。 “你别哭了!” “哇——” 他不说还好,一说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前面的哥哥姐姐们连忙转了回来,叶蓁蓁拿帕子擦着小表妹脸上的泪珠子,有些懵的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是不是三郎欺负你了?” 温小公子超委屈,大声喊道:“我没有!” 四姑娘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子,就那么湿漉漉的看着自家哥哥,指控道:“你有!你跟我抢云萝姐姐,我不喜欢你了!”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了站在旁边的云萝。 云萝:“……”看我干嘛?是他们自己在那儿争风吃醋的,我也烦恼得很呢。 众人的视线缓缓下移,又看到了温五娘抱着云萝的一边胳膊,笑嘻嘻的看着吵架的哥哥姐姐,笑得可得意了。 四姑娘温如兰也看到了,顿时顾不得继续跟哥哥争吵,只是瞪大了眼睛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妹妹,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就像是在看一个叛徒。 我在这儿跟哥哥吵架,你竟然趁机独占了云萝姐姐? 如喜小姑娘大概也被姐姐看得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了,慢慢的收起了得意的表情,也放开了云萝的胳膊挨着她站在那儿,只是扭着手指,笑容中还带着一点暗搓搓的小狡黠。 温二姑娘对此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虽然她也想不明白自家的两个妹妹怎么会那么喜欢云萝,但她其实也很喜欢呢。 顾灵素却很惊讶,越发仔细的打量起了云萝。 刚才在山脚一见不过相互见个礼,她也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只觉得这位卫家大小姐是个模样精致,有些清冷的人,此刻再看,小姑娘表情寡淡,看着就不是个容易让人亲近的,为何温家的两个小姑娘和小公子都那么喜欢她? 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吗? 她看了眼始终站在云萝身旁的景玥,目光微闪。 景玥此时上前一步,将温五娘往旁边一拎,“看来阿萝在这儿不大合适,不如还是分开走吧,也省得几个小的闹别扭。” 还能甩开这些碍眼的。 温五娘愣了下,抬头看了景玥一会儿,然后两只眼睛里也浮上了一层水雾。 现在的王爷哥哥好讨厌呢! 不过景玥虽那么说了,温如初还不愿意呢,难得见一次面,她还有许多话想要跟云萝说。 当即就朝着最小的三个挥了挥手,说道:“都不许缠着云萝姐姐了,不然她要嫌你们烦、不喜欢你们了。” 姐姐都发话了,三个小的之后倒是没有再紧缠着云萝,但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不时拿眼角偷瞄云萝,十分委屈的模样。 云萝直接撇开脸,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然还能这么办?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她既不能打又不能骂,什么动作都要小心翼翼的,还是躲着吧。 之后他们在梅林里转了一圈,期间也遇上了几拨人,有的关系平平就打个招呼,有的交情甚笃同路游玩,有的则相互看不顺眼免不得要争锋相对。 不知不觉的,队伍就分散又聚集,到下山的时候,云萝的身边就只有景玥和在林子里遇见的师父师娘。 中午吃斋饭的时候,温墨温大公子终于出现了,龇牙咧嘴的跪坐在蒲团上面仿佛底下有针在刺着他,扭来扭去没一刻安分,惹得温夫人都骂了他一句,“坐好了!扭来扭去的像什么样子?” 温大公子憋气,又不敢跟娘说他在后山烤肉吃被了尘大师逮住了这件事,只能在人群中搜寻景玥的身影,然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混蛋,你给本公子等着!危难时刻竟然抛下好友自己跑了,这朋友没法要了,绝交,必须绝交! 景玥一脸泰然,半点不为温大公子的愤怒所动,甚至都没有往那边丢个眼神,只侧头与云萝轻声说着:“西镜湖边也有一处梅林,虽比不得这里漫山遍野,但也不小,最要紧的是就在城里,往来十分方便,你若是喜欢,等半个月后梅花盛开时可以去那里赏梅。” “好。” 第209章 比顾安庭俊 将要回程的时候,温大公子觑了个空一把扯住了景玥胯下马儿的缰绳,压着声音有些恼怒的说道:“景玥,你太不够意思了,竟然把我独子扔在了哪儿面对了尘大师,你知道他是如何惩戒我的吗?” 景玥手上圈着马鞭在温墨的手上轻轻敲了两下,一点没有愧疚,目光还有些嫌弃,“他怎么惩戒你的?” 温墨顿时不自在的忸怩了一下,随之又继续瞪景玥,“先不说这个!作为朋友,危难时刻将我独子扔在那里,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个满意的解释吗?” 景玥并不想,他还看着温大公子不自在的姿势若有所思。而旁边马车里,云萝正开了窗户也在看着他,身为大夫,凭着一个人站立走路的姿势和某些小动作,她就能大概的判断出他伤在了哪里。 目光便落在了温大公子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位。 这是被打板子了?或者,就是了尘大师手里的那根僧棍打的? 便出声说道:“温大哥,今日累你受苦,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药酒和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如何?” 与云萝同坐在马车上的季千羽原本没特别注意那边的两人,此时听到云萝的话,也不禁好奇的转头看了过来,“温公子受伤了?” 温墨对着景玥龇牙咧嘴,面对两个姑娘的询问就顿时红了脸,下意识的用景玥的马遮挡了半边身体,讪笑着说道:“没事没事,我跟阿玥闹着玩呢!” 耳朵都这么灵光的吗?他明明已经把声音压得这么低了! 景玥垂眸俯视着他,眼里的嫌弃不要太明显,“被打了几棍?” “两……你都知道了?”温墨顿时跳了起来。 景玥趁机扯回缰绳,斜睨着他说道:“瞧你那忸怩的样儿,谁还能看不出来你哪里不舒服?两棍而已,大和尚虽下手狠但也有分寸,痛上两天就没事了。” 温墨顿时转头朝周围扫视,想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哪里不自在。 忽听见耳边一声马儿的呼哧,随着马蹄声迅速远去,他转头就看到景玥已经打马离了他至少有三丈远。 愣了下,顿时气得炸毛,“景玥你这个……哎呦!” 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臀上的伤口,顿时也跳不起来了,还惹来旁边人的侧目注视。 “大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温二姑娘一脚踩上车辕,一脚还踏在脚凳上,本是一个正要上马车的动作,此时也转头过来关切的问道。 温夫人坐在马车里透过窗户皱眉看着他,“你从梅林下来的时候就一直古古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了?” 温大公子能说他在后山烤肉吃被了尘大师抓了个正着,景玥带着逸之家的妹妹逃了就留下他一人,然后他就被了尘大和尚打了两棍子屁股吗? 不能!无论如何这话都不能说!不然回到家里恐怕又是一顿好肉要吃! 他眼珠骨碌碌一转,讪笑着说道:“之前在梅林里我不甚滑了一跤,景玥站在旁边竟都没有伸手扶我一把,眼睁睁看着我跌得四仰八叉的,我……我就是气不过跟他闹着玩呢。” 这个借口完美!就算他之后要给自己擦药酒抹药膏也不会引人怀疑了,只要封住小厮的口就够了! 温夫人瞪了他一眼,“毛毛躁躁的。” 温如初站在脚凳上笑得差点掉下来,嗓音脆生生的,“哎呀,好可惜我竟然没有看见,哈哈哈……” 其他弟弟妹妹们也都在捂着嘴笑,没有一个怜惜他的。 温大公子:“……” 唯一还算有点兄弟爱的也只有温黧了,压下了嘴边的笑意后与他说道:“我上次扭伤了脚,胡大夫配的药酒甚是好用,如今还剩下半瓶,回家后我就送去给大哥,定能缓解大哥身上的疼痛。” 那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温大公子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被安慰,看来,这些弟弟妹妹们也都没法要了! 马车辘辘,回程的速度依然不快,在中途,还遇到了一伙马车打滑冲进路旁雪堆里的人,几个伙计和丫鬟都在忙着想要把陷入雪堆的马车一点点挖出来,旁边站着三个惊惶不定的女眷,显然就是那马车的主人了。 看到那三个女眷,景玥忽然在云萝这一侧的马车外敲了两下,说:“前面就是刑部尚书孙大人的夫人。” 云萝目光一抬,一下子就打开了窗户朝前张望。 三位女眷,居中的是个五十余岁的老夫人,鸦青色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缠着抹额,插两根素簪子,穿戴得十分朴素,不像大官夫人,倒像个寻常的富户老太太。 左右站在她两侧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也是一样的朴素打扮。 季千羽并不知道云萝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只以为她好奇刑部尚书,毕竟前几天打劫卫家的那些人还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审讯呢。 她就对云萝说道:“这位老夫人是孙尚书的发妻,生育了二子一女,二位爷们如今都官职不显,那位姑奶奶在当年可是京城贵女的典范,还被先帝赐婚给了当时的三皇子,也不知该说她命好还是命不好。我那时候还小没怎么见识过,不过时常听我母亲提起,许多夫人都甚是推崇她,直到三王……之后就很少人会说起那位孙家的姑奶奶了。” 又指着孙老夫人身边的两位姑娘说道:“左边那位穿粉色衣裳的是孙二爷的嫡长女,右边那位……” 她的声音一下子低落得几乎微不可闻,“那位是三王的嫡女,曾经的承欢郡主。三王事败后,王府的男丁全都斩首,女眷则被贬为庶民,孙尚书不忍亲外孙女流落民间受苦就把她接进了府中,因此被御史们很是弹劾了一段时日。不过也有很多人认为孙尚书仁善,在三王叛乱时撇清了关系,一心护卫在陛下的左右是忠君爱国,在三王事败后收留落难的外孙女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这些年来,孙尚书不结党不营私,一心办案,孙家的人也都行事低调从没有跋扈张扬之辈,很受百姓的爱戴。” 所以,皇上都不好轻易下手。 云萝看着那位曾经的承欢郡主,之前也有所耳闻,听说深居简出极少踏出孙府的大门,所以她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那人很瘦,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即便瘦得有些脱形,容貌也甚是秀美,眉间郁郁,目含轻愁,娇弱不堪,惹人怜惜。 季千羽在旁边轻叹了一声,说着:“原本她应该还有一个弟弟或妹妹的,当年三王妃虽也被判了斩首,但因为身怀有孕,陛下仁慈,特许她将孩子生下后再执刑,可惜三王妃难产,一尸两命。” 云萝不由得目光一动,这跟她听说的内容可不一样。 而且说什么陛下仁慈?那时候她那皇帝舅舅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尚未亲政。 不过季千羽所说的内容和她知道的虽有差异,云萝却没有去纠正,只是透过马车的窗户看着师父和景玥带着侍从上前见礼,又帮着一起把她们的马车从雪堆里挖了出来,在孙老夫人的道谢中告辞。 擦身而过的时候,云萝看到孙老夫人抬头朝马车里看了一眼,那一眼十分的平静祥和,仿佛兰若寺里最慈悲的菩萨。 究竟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云萝也分辨不出来。 所以,卫浈到底是不是当年三王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呢? 过了腊八,转眼就到了今年的腊祭日,纸钱香烛铺子从几天前就开始忙成了陀螺,百姓们要祭祖先,请百神,到腊祭那一天,整个京城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香火气,到处都能见到盛大的祭祀仪式。 而最盛大的,当数皇家的祭祀大典。 这一天,皇宫的正门大开,皇上携皇后与太子从正阳门出宫,御林军开道,文武百官相随,穿过正元大街绕道皇家宗庙,敬天地、请诸神、祭先祖,钟鸣鼓震,赫赫而肃穆。 云萝站在人群之中,被这隆重而肃穆的气氛包围,轰鸣的鼓声似乎震在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在胸口激荡。 跪拜天地,跪拜诸神,跪拜历代的皇家先祖。 皇上和皇后并肩在前,身后一步是太子,然后是皇室宗亲,百官命妇,各家的公子小姐,最后面则是自动跟随上来的全城百姓,拥挤却不喧闹,在礼部尚书的唱词声中跪,拜。 皇家祭祀结束之后,才是其他各家的祭祀活动,衡阳长公主府今日关门,三位主子全都到了隔壁的镇南侯府,先拜天地之后再开小祠堂,祭拜卫家的历代先祖。 卫家的宗祠在江南,但京城的侯府里也有小祠堂,供奉的是他们的直系先祖。 祭祀之后,长公主的身体就有些受不住了,云萝和卫漓连忙把她扶到屋里去歇着,她自己却反而很高兴,笑盈盈的说道:“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走过完整的腊祭了。” 卫漓听到这话,脸色也不由柔和了些,拱手就朝云萝作了一揖,“真要多谢妹妹才是。” 云萝抿了下嘴角,然后也浮现了一丝轻浅的笑意。 腊祭过后就等着过年了,朝廷也开始做一年的总结收尾,然后封印,等到来年的元宵后再开印上班。 而到了这个时候,在刑部大牢里审问了大半个月的劫杀毁粮种案终于有了个结果。 “兵部侍郎阮贺?他为什么要毁粮种?”云萝听到结果的时候就在脑中把这位兵部侍郎的资料翻了出来——寒门出身,二十八高中传胪,如今四十有二,十四年宦海沉浮,从一介寒门学子到了正四品的兵部侍郎,不能说升迁缓慢。 听说此人精于统筹,调度几十万大军的兵籍军械而不出丝毫差错,若非出身差了些,少了个贵人扶持提拔,兵部尚书的位置原本是他的。 但他为何要毁粮种?有了产量更高,更易于耕种的粮食,对出身贫寒的他来说,不也该是一个好消息吗? 卫漓捏了下鼻梁,神色中有些郁郁疲惫,但他很快就又提起了精神,对云萝和长公主说道:“说是与户部温尚书有私仇,有了高产的粮食,必然富了国库,户部的权柄就越发的大了,他见不得温尚书因此凌驾于六部之上,所以才一时糊涂走出了欲要毁去粮种的事。” 长公主将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扔,“一派胡言!” 茶盏站立不稳,倾撒了一桌的茶水,此时却谁也顾不得这些。 卫漓端坐在另一端,眉头紧锁着,“舅舅又何尝不知这是一派胡言呢?且不说他到底会不会因为一点私仇就做下这等叛逆之事,那几百人的武士就不是他能养得起的。” “那他是如何解释的?” “他说是花了银子请的一窝山贼,那些人也一口咬定了他们就是一群山贼,舅舅派人去他们所说的寂霞山搜寻,还真找到了一个能容纳五六百人的贼窝,经查证,他们确实是那里的山贼,盘踞了至少有三年。” 云萝与那些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是山贼这样的乌合之众,既然不是正宗的山贼,那就是有些人借着山贼的名义在那里养私兵! 长公主又觉得脑壳有些疼了,不禁扶额,然后有些蔫蔫的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舅舅认同了这个荒谬的结论,那就当是真的吧,想必他也有自己的安排,你平时多听从他的吩咐,不可乱来坏了你舅舅的布置。” “是。”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在之后用膳的时候,长公主才忽然提起,“我预备着过年后就把我手上的一半禁军还给你舅舅,之后他要如何安排你,你自己又想走什么路子,你也多去与你舅舅商议吧,我是不管了。” 卫漓给她夹了一块红焖的鸡肉,“母亲只管安心的养身体,如此儿子和舅舅也都能安心。” 长公主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大块鸡肉,终于还是伸出了筷子。 算了算了,谁让这是儿子给她夹的呢,真是……咽不下去! 卫漓看着母亲那比吃药还痛苦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一抽。 是他的投喂方式不对吗?难道就应该像妹妹那样直接送到她嘴边,不管爱不爱吃全逼她吃下去才好? 案子告一段落,兵部侍郎阮贺全家都被下到了大牢里,就等着过年后开印之日斩他个开门红。而兵部尚书身为上峰,有失察之责,被罚了一年的薪俸,跟他一起倒霉的还有户部温尚书,也一样被罚俸一年。 “我爹都气坏了,天天在家里骂那阮贺是害人的瘪犊子,也不知到底是谁家养的好狗,不忠不孝不悌不慈,真是连狗都不如。” 除夕宫宴上,温如初凑在云萝的耳边轻声说着这几天家里的事,嘴皮子翻飞连个磕巴都不打一下。 虽然家里也不缺他爹的那点俸禄,但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事情被罚了,心里头的憋屈可别提了,这几天,大哥和三弟在家里都乖得像鹌鹑。 云萝倒是没想到那位户部温尚书骂起人来还挺厉害的,上次在含英殿见到这位户部尚书的时候,还觉得是个沉稳有点严肃的大叔呢。 不由问道:“那阮贺与温尚书有什么私仇?温尚书在多年以前当真羞辱过他?” 温如初摊了下手,说道:“我爹回家后在书房里想了两天,才终于想起来在十多年前以前,春闱之际,他好像确实曾在一次出门会友的时候与一个贫寒书生发生过争执。他自己都忘记了是为何发生的争执,也不曾记住那人的模样,却没想到对方竟是那个阮侍郎,还一记就记了这么多年,难怪总觉得那阮贺一直都看他不顺眼呢。” 云萝:“……”这话若是被阮贺知道了,怕是更得气到吐血吧? 阮贺因为私仇而做出毁粮种的事情,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但他说与鲁国公府的温世子,户部温尚书有私仇,单这一件事还是可信的。 虽然温尚书乍一听到的时候一脸懵逼,想了两天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模模糊糊的挖出这么一个人来之后更是满心的卧槽。 也亏得温尚书记性好,不然有多少人能记得起来十多年以前跟谁吵过架啊? 温如初也不再继续说家里的事,反正这几天她在家里过得胆战心惊的,生怕一不小心戳到了爹的肺管子就成为他发泄憋屈的口子。 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自己在哪儿摇了摇头,忽然用手肘顶了两下云萝,小声激动的说道:“云萝,你快看那边!顾安城也进宫了呢!” 云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淡淡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除夕宫宴,凡四品及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夫人和儿女进宫。” “那也不是谁都会来的啊,你看蒋华裳还有王家杜家的那两位就没有来,顾安城现在纠缠在她们三人之间,被人说得那么难听,他怎么还有脸进宫来赴宴?” 云萝仔细的看着那位广平王府的二公子,发现他竟然长得比顾安庭俊! 顾安庭是长眉凤眼,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凶,顾安城的眼睛则要更大一些,看起来就温和了许多。顾安庭习武练剑、风吹日晒的肤如小麦,此人却是白面斯文,脸上还总是带着微笑对谁都一副温柔有礼的模样,单这个面相就很讨人喜欢。 所以,这就是蒋华裳不要顾安庭反而看上了顾安城的愿意吗? 云萝看过一眼就没什么兴趣的收回了目光,转而问温如初,“今天温夫人怎么只带了你一个人进宫?” 温如初闻言也收回了目光,叹气说道:“可别提了!蓁蓁前两天着了风有些咳嗽,我娘怕冲撞了贵人就让她在家里休息,本来要带上如玉的,结果那死丫头走路照镜子,不甚滑了一跤把脚给扭了,所以今儿就只带了我一个人。” 待会儿宫宴开始后她就要独自一人面对娘亲的盯梢,连个打掩护的人都没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她的性子也愁不了多久,没一会儿就有兴致勃勃的拉着云萝说起了她最新听来的八卦,“你听说了吗?沐国公府在给蒋华裳相看人家呢!” 她也不需要云萝的回应,见云萝侧头看着她就兴致勃勃的继续说了下去,“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她之前出门逛街遇上了常宁伯夫人,闲谈中,张夫人说起了沐国公夫人看上了她家长子,可把她给愁死了。” 常宁伯爵位不高,在朝中也只担任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但他家的大公子是真优秀,三年前就考中了举人,之后入学江南书院,去年升入梅院,今年不过十七,就等着来年春闱一举夺榜。 云萝在进京前还见过这位张公子,帮他顺路捎了点东西到京城,长得虽没有多俊美,但也是眉清目秀,十分的端正,骑射成绩也是甲等,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所以现在一听温如初提起了这位张公子,云萝下意识的就是一皱眉。 温如初鼓了下脸,眼珠溜溜的转着,带着几分坏,但却并不讨人厌,小声的跟云萝咬耳朵,“他们也真是敢想,多少人都在盯着常宁伯家的大公子呢,以前的蒋五小姐自是千好万好,可现在她的名声都坏成那样了,哪个好人家敢娶?” 就怕娶了顶绿帽子回家! 云萝转眸看了眼远处的顾安城,“她已经和顾安城断了往来吗?” 温如初一歪头,“谁知道呢,我们上回还在茶楼里撞见了那两人私会呢,还……咳咳咳,或许现在她被家里的长辈给拘了起来吧。” 顿了下,她又说道:“我娘说,事情闹到这般地步,为了两家的颜面,为了家里其他姑娘的名声,沐国公府都不会把蒋华裳嫁给顾安城,就算没有王家和杜家的两位姑娘在那里横亘着,除非安庭哥哥回心转意,不然蒋家就不会让蒋华裳嫁进广平王府。” 可顾安庭会回心转意吗? 第210章 盛世夜景 当皇上携着皇后与太子进入昭阳殿,就预示着今日宫宴的正式开始,宗亲勋贵、文武百官,各家命妇和小姐公子们纷纷跪拜行礼。 云萝也跟着拜了下去,看到黑色的龙袍一角从眼前飘走,看到了太子落后一步,也是一身黑色蟒袍,迈着小步子不紧不慢的走过。 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那步子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感觉到他似乎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平身,坐。” “谢陛下!” 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皇上和皇后已经坐在了最上方,太子单开一席,紧挨着御座。 随着各自落座,礼官唱词,捧着佳肴美食的宫女们便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泰康帝却首先转头看向了衡阳长公主,“阿姐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参加除夕的宫宴了,今日瞧着脸色红润,又丰腴了不少,看来是身体已经大好。” 长公主摸了下自己的脸,有些喜滋滋的点头说道:“确实舒坦了些,今年冬日也才小病了几场,没两天就好了。” 坐在长公主上手的一位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衡阳好不容易找回了女儿,正是怎么亲香都不够的时候,哪里还想得起来要生病?” 皇后也跟着笑道:“这话很对,阿姐把浅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恨不得时时捧在怀里才放心,我想请浅儿进宫住几日她都跟我急呢。” 这几位贵人一开场就把话题落到了云萝的身上,也让殿内的其他人纷纷将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进京三个月,只在刚进京的时候参加过沐国公府的赏菊宴,之后就一直待在长公主府中,就算偶尔出门走动,也只跟那极少数的人有交情,所以许多人一直到今日的除夕宫宴才第一次见到这位镇南侯府的大小姐。 长公主拉着云萝给她介绍上手的那位老夫人,“这是瑞王府的老太妃,可不是轻易就能面见的大贵人,赶紧趁着今日这难得的机会先把见面礼给讨了来!” 这就是皇后娘娘和景玥的亲祖母了。 云萝之前就已经从旁人的话语声中知道了,此时就站了起来朝她老人家福身行礼,“见过老太妃。” 老太妃满头的白发在灯下闪着光,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和气,偶尔从眼底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她伸手就把云萝拉了过去,眯着眼将她细细打量,笑着说道:“你祖母之前与我写信,那字里行间的得意真真是要溢出来了。我早就想见一见究竟是个多好的姑娘惹得那丫头跟我得意个没完,只是家里诸事缠身,老了身子也不大中用,竟是到今日才终于见着。” 喊卫老夫人“那丫头”的,放眼整个大彧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说着的时候,她手上一滑,就将一个玉镯滑到了云萝的手腕上,又眯着眼看了看,还伸手摸了两下检查是否合适,说道:“这是一早就给你备下了的,如今尺寸正合适,这粉嫩嫩的色儿也配你这样鲜嫩的小姑娘。” 老太太的手并不细腻,但却干燥而温暖,掌心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握着就觉得甚是沉稳和踏实。 云萝也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桌子,是一只粉紫色的贵妃镯,玉质清透,触手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尺寸也非常合适,再过两年她应该就戴不上了。 “谢老太妃。” 老太妃见她不忸怩不推脱,心里头就更高兴了,拉着云萝的手干脆让她在身旁的位置上坐下,笑眯眯的说道:“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好姑娘,傅彰那小子真是撞了大运能得你这么个好徒儿,也难怪他心心念念的连娶个媳妇都要先给你过过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你找后娘呢。” 此话一出,周围就笑成了一片,纷纷将打趣的目光落到了武官席上的傅彰和季家坐席,看得傅彰一个糙老爷们都有些不自在的在席位上挪了下屁股,季千羽反倒落落大方,俏脸微红,笑容却明艳。 有几个人忍不住的多看了一眼,这季家之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虽不如其他姑娘白皙柔美,但好像还挺好看的! 傅彰察觉到那些目光,当即一个一个的全瞪了回去。 云萝看到师父那边的动静,眼里不禁多了些笑意,转头与老太妃说道:“是我撞了大运能遇见师父。” “好好好,你们都是有福运的人,你也别回你娘那一桌了,就在这儿陪老婆子说说话。” 陪她说说话? 云萝不由得嘴角一紧,这个要求可有点为难她了。 所幸宴席已经开始,一番歌功颂德之后,乐起,各色表演轮番上场。 宴过一半,殿中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整齐严谨,许多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席位,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谈天说话,或交流感情,或结交同僚上峰,或谈论些无关紧要的国事家事。 云萝忽然感觉背后被人轻轻的戳了两下,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眼里带着疑问。 老太妃也跟着她一起转头,看到身后的景玥时不由得诧异问道:“玥哥儿,你怎么过来了?” 景玥看了眼云萝,说:“我来叫阿萝去外面看灯。” “就那么几盏灯有什么看头?又不是元宵中秋……”老太妃的声音忽然顿住了,眼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之后看向自家孙子的眼神中就带上了几分惊疑和探究。 咦?她孙子竟然来请小姑娘去看灯? 景玥的面上丝毫不显异色,与往常在云萝面前相比,此时的神情甚至是有些冷淡的,只说:“太子已经在外面等候。” “哦?那你们都去玩吧,坐在这儿也没趣得很。” 云萝也想出去外面走走,就起身又跟公主娘说了一声,然后就到昭阳殿外去看灯去了。 老太妃不时的转过头去看那两个一起朝殿门外走去的身影,目光在惊疑中带着若有所思,又在探究中有点发懵。 人老成精,她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孙子与平时有些不同。 他何时会主动去找小姑娘说话了?还相约去看灯?虽然说还有个太子殿下吧,可是……两人是不是走得太近了点?都靠得这么近了他竟然还没有躲开!? 不不不,她怎么看着好像是他主动朝卫家的小姑娘靠近过去的?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她家阿玥与逸之从小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会跟逸之的妹妹稍微亲近点也是人之常情吧? 殿中的舞曲,周围的应酬,此刻都已经无法吸引瑞王府老太妃的注意了,坐在那儿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周围的人见老太妃似乎在想事情,也大都识趣的没有上前来打扰,倒是邻座的长公主关心了一句,“老太妃,您没事吧?” 老太妃回过神,笑着朝她摇了摇头,似闲话家常一般的忽然探问起了云萝,“你家丫头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这几个月来一直有所耳闻,说小丫头深居简出的既不参加宴席,也不时常出门游玩。你也别太舍不得放她出来,小姑娘正是活泼好玩的时候,关在府里头要闷坏的。” 宫宴并没有持续到很晚,从中午开始入宫,傍晚开席,大概戌时就散了,大家都还能回家去和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一起守个岁。 今晚的京城也十分热闹,寻常人家都在家门口挂上了两盏红灯笼,没有像平时那样舍不得灯油蜡烛,而是尽可能的让家里家外都亮堂堂的。大户人家更是灯火通明,仿佛那蜡烛灯油都不需要费银子购买。 云萝他们从宫里出去,沿路还看到有不少孩子在街上玩闹,间或响起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夹杂在大人孩子们的笑声中,热闹而宁静。 今晚要在镇南侯府守岁,一家三口聚集在正院,长公主倚在榻上打瞌睡,忽然幽幽的说了一句:“母亲一个人在江南怕是没什么心思守岁,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一家团聚。”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蔡嬷嬷不禁安慰道:“只要殿下、侯爷和小姐都好好的,想必老夫人就很开心了,守不守岁的又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个仪式罢了。” 长公主沉郁了一瞬就很快打起精神,自己嗔起了自己,“大过年的,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时辰也快差不多了,嬷嬷可有吩咐下去待会儿要吃的点心?京城过年要吃饺子,浅儿却是习惯了要吃汤圆的,两样都不能少。” “殿下放心,奴婢早就让厨房那边准备好了,就等着子夜一过迎新年,饺子有虾仁馅、鱼蓉馅、白菜肉馅,汤圆有芝麻馅、枣泥馅、红豆馅,都特特跟厨房吩咐了,不要放太多糖,小姐不爱吃太甜的。” 子时一过,云萝和卫漓亲自出门将摆放在院子里的几个烟花点燃,火花闪烁,火焰升腾,然后在空中轰然炸开。 隐隐的,似乎还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孩童的欢呼声,云萝也在抬头看空中绚烂的烟花,有自己家放的,也有别人家放的。 长公主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一双儿女,忽觉得鼻子一酸,眼中就蒙上了一层湿意。 侯爷,你看,我把我们的女儿找回来了,还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新年。 放完烟花,吃过饺子和汤圆,云萝还收到了两份压岁钱,一份是公主娘给的,一份是哥哥给的。 搂着两份沉甸甸的压岁钱,时间进入了泰康十七年,云萝也又长大了一岁。 初一睡到日上三竿,一家人围炉品茶很是悠闲。初二进宫,也算是长公主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娘家。 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长公主府和侯府的两边门房里就都多了许多的拜年礼,之后一直到元宵,门房那边每天收到的拜年礼都络绎不绝,而因为长公主身体不好,从初三开始,卫漓就带着云萝开始往交好的人家里去拜年。 忙忙碌碌每天都是从天亮奔忙到夜晚,拜年、赴宴,还有就是自家设宴邀请宾客,一直忙到十三四才逐渐安闲了下来。 “别人过年都是胖一圈,你怎么反倒还瘦了?”长公主看着越发瘦削,手背上的肉窝窝都消失不见的亲闺女,心疼得不要不要的,转身便指责起了卫漓,“天天带着你妹妹往外跑,怎么都不多看顾着些?” 卫漓谦逊的认错,心里也有些自责。 天天见面没太大的感觉,但是看着妹妹再去细想过年前的妹妹,便猛然发现确实瘦了不少。 两颊上那原本还有些嘟嘟的肉不见了,下巴收缩了不少,眼睛都好像大了点,尤其是那双手,十指纤长,虽不至于骨节分明,但也没有了之前的圆润。 越看,小侯爷的眉头皱得越紧,“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云萝却没觉得,哪里就是一下子?分明是一点一点瘦下来的。 “听说哥哥小时候也很胖,到了十几岁才开始迅速的长高消瘦,难道跟我现在不一样?” 卫漓:“……”糟,被妹妹提起了黑历史! 长公主也回想起了瘦了还没几年的儿子,倒是没那么担心云萝的消瘦了,暗自琢磨着,卫家的血脉还真是怪有意思的。 不再纠结瘦没瘦,长公主就又关心起了别的事情,“明日就是元宵了,城里有灯会,可有约好了人一起出去游玩?” “约好了,温家几位姑娘和广平王府的三小姐、四小姐都送来了帖子,相约明天夜游灯市。” “其他府上的小姐没送来帖子?” “有的,只是我与她们都不大熟,如初在过年前就和我说好了元宵一起过,所以其他人就都拒了,或许在灯会上也能碰面。” 长公主是很支持云萝出门去游玩的,之前看她天天在家里窝着也不嫌烦闷无聊,公主殿下虽喜欢抬眼就能看到女儿,但心里也是忍不住有些忧愁。 这个年纪,哪里会有不喜欢出门的小姑娘呢?虽然之前就知道了她家闺女是个爱清净的,但这也太清净了!会不会是因为初到京城,心里还别扭着放不开? 如今看着她交了几个朋友,正月里拜年时也结交了不少,长公主是高兴的,一高兴就往云萝手里又塞了一沓银票,“明日出门,看到什么喜欢的只管全买下就是,若是银子不够用,那些大点的铺子都是可以记账的,不要觉得难为情。” “谢谢娘。”虽然云萝觉得她用不了这么多,但收下似乎更能让娘高兴。 转眼就是元宵节,过了今天,朝廷也要开印,重新上朝上班了。 早早的在家里用了点晚饭,并没有吃饱,不过垫了下肚子而已,然后云萝和卫漓和出门会友去了。 京城纵横各十一条大街,除去占据北端一大片面积的皇城,京城被整整齐齐的分割成了一百二十八坊,而二十二条大街中,最热闹的当属南北向居中的正元大街。 兄妹两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温家兄妹早已等候多时,远远的,温如初就第一个跑了过来,往云萝的身上一扑,“云萝今日这么穿戴,真好看!” 云萝今天穿的是一身大红色袄裙,梳双髻,别着赤金的蝶形珠花,翅膀呼扇,流苏轻颤,正是她生辰时长公主送她的那份生辰礼。 想到出门时公主娘看着她身上这套头面喜滋滋的模样,云萝也不禁柔和了眉眼,一刹间仿佛看到了花儿幽幽绽放,背后的灯影都虚幻了。 温如初忽然觉得心口砰砰直跳,愣愣的看着云萝的面容,有点回不过神来。 云萝察觉她神情古怪,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怎么了?” 温二姑娘眨眨眼,忽然抚着胸口一副将要窒息的痴迷模样,“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被你给迷住了,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你今天第一次见我?” “那不一样。”温如初摇头晃脑的,“反正就是觉得今天的你特别好看,红艳艳的又喜庆又好看。” 温墨“啪”一下的敲在她脑瓜上,“你还是回去多读读书吧。”哪里有这样形容人的? 温二姑娘哼了一声,一手拉着叶蓁蓁,一手挽上了云萝,说道:“今晚就只有我们几个,可以自在的玩了!” “如玉的脚伤还没好?” “哪有这么快?大夫说,需得养上至少一个月才能好,现在她走路都是踮着脚的。” “如兰如喜怎么也没来?” “我娘说她们年纪小,今晚街上的人又多,怕被冲散了,就把她们拘在了家里。” 一边说着,一边就在街上逛了起来。 如今才刚刚入夜,街上就已经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的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街边的小贩,通明的商铺,这边的擂台上有人在打擂猜灯谜,那边的擂台上是作词吟诗,而远处,有铜鼓喧锣声传来,这里在舞狮,那里在耍杂技,伴随着围观百姓的起哄叫好声,还有孩童无忧的欢笑,交织成了一副盛世夜景的图画。 置身其中,云萝有些恍惚,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姐姐!” 这个声音让云萝和卫漓都愣了下,转头就看到太子殿下正在那儿朝她抿嘴笑得矜持又带点得意,他的身后,高大的灯笼架映得他全身都带上了光辉。 他迈步悠悠的走了过来,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行礼的几人挥了挥手,微扬着头说道:“不必多礼,本……我这是微服私访,不能轻易泄露了身份。” 卫漓皱着眉不赞同道:“京城里认识您的人并不少,您这般贸然出宫实在不妥。” 太子殿下轻哼一声,“我爹娘都同意了,表哥你说了可不算,是吧舅舅?” 景玥将目光从云萝身上收回,拍了拍他的头,半点都不掩饰的威胁道:“安分点,就下次还有机会出宫,不然宫里也很热闹。” 那有什么看头?宫里的早就看腻了! 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识时务,瞬间就从骄傲模式转换成了乖巧模式,对云萝说道:“姐姐,我从宫里给你带出了一盏花灯,是所有宫灯中最好看的,现在放在马车上,等回去的时候我再给你。” “好,谢谢。” 他的神色中顿时又抑制不住的浮现了几丝得意,伸手拉了云萝一下,示意她弯腰,然后用手遮挡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了肯定会高兴。我今日听我爹跟我娘说,朝廷能得到土豆和玉米这样的高产粮食,姐姐你居功至伟,今年开印上朝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册封你为郡主,还有赏赐郑家二叔的圣旨也会送往京城。” 云萝不禁目光一动,问道:“你知道舅舅会派谁去江南吗?” “这个还没定呢,姐姐,你是不是想回江南去看看?” 云萝抬眼看向他,只见她这位年纪也才不过六岁的太子表弟正得意的冲她眨眼睛,一副已然猜到了她心思的表情。 心头默然,指尖微痒,然后她忽然伸手就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 第211章 江南书院的考生们 自从元宵那晚从太子殿下的口中知道了些许朝廷动向,云萝就惦记上了回江南之事,连元宵灯会上的游玩都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元宵,朝廷官员也都要开始上班了,卫漓如今仍在刑部,当着一个小小的刑部书令史,短时间内泰康帝没打算再给他挪位置。 到了十八那一天,天使登门,果然送来了一封册封云萝为郡主的圣旨,封号安宁。 送走天使之后,长公主捧着圣旨看了会儿,然后仔细的收起来放到了云萝的手上,笑眯眯的说道:“有了这个,同龄的贵女圈中就再没有身份比你更尊贵的,又有娘在后面给你撑腰,你便是想要横着走都行。” 各家宗室王府之中倒是还有几位郡主,但她们并不比云萝与泰康帝来得更亲近,身份相等的情况下,圣眷浓厚,与当权者是否亲近便成了另一个彰显地位的标准。 当今皇上至今没有公主,也没有亲兄弟,最亲近的便是如今的皇家宗正简亲王,简亲王的父亲与先帝是异母的亲兄弟,所以在今日之前,京城贵女中最有地位的便是简亲王府的安如郡主。 云萝拿着这封圣旨,却只放了一小部分心思在这上面。 明日进宫谢恩,她该怎么向皇帝舅舅提及跟随传旨的天使一起回江南?而在此之前,她也应该把这件事先跟娘和哥哥商量一下。 长公主见她捧着圣旨并没有喜形于色,淡定得好像跟平常没甚区别,便问道:“浅儿可是不喜欢?” “没有。”身份的提升,地位的增高,谁会不喜欢?她想了下,便说道,“元宵那天,我听瑾儿说,之后还要派天使到江南去宣旨。” 长公主愣了下,眼中有些恍然,不禁搂着她问道:“浅儿可是想念白水村的亲人了?” 云萝也不掩饰,“确实有点想他们。” 长公主搂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十分舍不得跟女儿分开,但她还是说道:“我轻易不能离京,这身子也禁不住长途跋涉,你哥哥又要开始在朝中走动,没以前那般自在了。你回去一趟也好,以往都是你哥哥每年到江南去陪老太太十天半个月的,以后就由你代劳了吧。” 云萝从她怀里抬头看她,又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长公主莞尔,又变得有些娇娇气气的,轻哼着说道:“就算要去也不急在一时,要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 既然都定下了要回江南,云萝反倒也不着急了,只是让几个丫鬟给她一点点的收拾东西。 次日,云萝进宫谢恩,也与皇帝舅舅说起了这件事。 “浅儿想回江南?”泰康帝听闻之后十分惊讶,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姐姐。 长公主倒是淡定,喝了口水说道:“母亲一个人在江南,许久没看见我也有些不放心,以前都是逸之去探望她老人家的,现在逸之被你扔进了刑部,也没那么多空闲了,就让浅儿去吧,顺道还能去她长大的村子看看那边的亲人。反正你都是要派人去宣旨,不如就让浅儿当了这个天使吧,身份足够,对那边也熟,做什么都比别人容易。” 云萝眼角一抽,她其实只是想蹭一下队伍而已,毕竟这个时代不同于几百上千年后,出门远行还是多些人比较安全。 却没想到,公主娘竟然直接提议让她当天使,而皇帝舅舅竟然还是一副思考的模样! “也不是不行,不过时间得往后拖延一些。”泰康帝说,“浅儿要的牌匾还在工部赶制,大约需得十天半月的时间,而如今朝中最大的事情是三月的春闱,只剩一个多月了,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江南那边有几个学子还是浅儿的熟识,你在这个时候离京可不是应有的待客之道,不如就等春闱放榜之后?” 云萝痛快的点头,“好。” 正好还能把好消息先一步带回去!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不过暂时并没有对外宣扬,反正朝中百官如今都在为春闱忙碌,根本就没人在意一个好运的乡下人家的些许圣宠。 不过从那个乡下出来的安宁郡主倒是值得多多关注。 土豆和玉米在送进宫里之后就再没有出过幺蛾子了,那些想要毁去它们的人也没了动静,而被推出来的替罪羊阮贺一家都没有等到秋后,出了正月就直接拉出大牢给斩了。 百姓们听说这位曾经的兵部侍郎竟是因为意图毁去新出的高产粮种,才会被皇上问罪抄斩,在行刑的那天纷纷涌到刑场,朝阮家人扔出了他们手里的臭鸡蛋、烂叶子。 监斩官见百姓们扔得差不多了,才捂着鼻子走上了刑台,俯身在阮贺的面前轻声说道:“软大人,你回头看看,看看你的妻儿因为你受到了多大的折辱,你当真忍心他们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走到绝路?” 阮贺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等了半晌也没见他说出什么来。 监斩官“啧”了一声,他也没抱阮贺会服软的希望,不过是想要最后努力一下罢了。 这个年,这位曾经的阮侍郎过得可不大好,从刑部提审到大理寺,日日严刑拷打,他都没有松口说出什么来,真不知是被抓住了多大的把柄。 监斩官侧头看了眼系着草绳跪在行刑台上的人,又看向到了这步田地仍不肯松口的阮贺,冷笑一声,转身下了行刑台,待到日上中天,令牌落地,“行刑!” 日子进入二月,京城的大小客栈都已经被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挤满了,且还有更多的学子陆陆续续的赶到京城。 京城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无数诗会、文会、茶会、游园会,大小酒楼茶馆中的生意爆棚,城内城外的各处风景点都随处可见穿着儒衫的学子举人。 此时的云萝却在城郊的一座皇庄种土豆。 皇庄不大,总共也不过百多亩田地,这是随着册封郡主的圣旨一起赏赐给云萝的,离京城很近,背靠大山位置也不错,土地肥沃,如今特意划出了几亩来种植新作物。 经过一个冬季和正月的催芽,每一个土豆上面都长出了一个个的芽苞,长的那些足有成年人的一指长。 云萝指挥着庄户将土豆按照芽的生长切块,拌上草木灰,先晾两天,然后再埋入土中。 庄子上都是经验老到的老农,知道这东西去年已经在江南种过一茬,眼下手里的就是从江南送过来的,这让他们对新作物的怀疑都消失了,云萝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虽然云萝其实也没多少经验,除了少少的一点从书上看来的知识,她自己动手种植的经验就只有去年在白水村的那一次而已。 幸好这也不需要太精湛的技术,土豆这个东西,扔一个到泥土里面,如果不腐烂,等时间到了,它自己就会长出一窝来。 “其实我也只种过一次,许多都是凭空想出来的,你们都是庄稼好手,之后更多的事情还要靠你们。” 庄头正拿着把菜刀小心翼翼的切割着土豆,闻言连忙说道:“郡主太谦虚了,陛下都说了能种出这两样新的粮食来多亏了郡主您,我们都听您的吩咐,您说该咋做就咋做!” 在院里切土豆的更多的却是妇人,平时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现在却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切坏了一颗芽,连说话的嗓门都没平常时候的响亮了。 “我去年进城的时候听到城里人都在说这个土豆,稀稀拉拉的一亩地能种出五百多斤呢,这以后要是种得多了,岂不是再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也不知这土豆是个啥味儿,有人说味道不大好,有人却说好吃得很。” “那都是瞎说的,多稀罕的东西啊,连陛下都舍不得多吃,都省了下来做种子,有几个人有那福气尝过这个味儿?” “郡主之前说了,等这一茬种出来后,就挑出那些太小的、不能留种的分给咱尝尝味儿。哎呦喂,这可是城里人都吃不着的好东西,倒是要给我们先吃上了。” 庄头却更在意另一样作物,“敢问郡主,那玉米要到何时耕种?” “等天气再暖一些。”她坐在太阳底下,看着最后的薄薄一层积雪也正在逐渐化成水滴从屋顶滚落下来,转头跟庄头说道,“具体什么时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至少要等到没有霜冻才行。土豆埋在地下,天气冷点也无妨,玉米却是长在地上,遇上霜冻就被冻坏了。不过具体要如何还得你们自己慢慢摸索,今年种得迟一点,明年种得早一些,看看收成后的产量哪个高,不用着急马上就掌握最合适的耕种时节,这本来也不是能在一两年内就研究出来的事情。” 可惜当年不曾专门学过农业方面的知识,只从课本和其他途径零星得到的信息,顶多只能做个参考作用。 也亏得她今生在乡下住了十二年,就算依然不擅农事,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多懂了些。 庄头听她这么说就松了口气,又莫名的有种肩上担了重量的感觉。 然后他又听见郡主说道:“如今是因为种子稀少也用好田好地来种植,就是为了能多收获一些种子,等以后不用为种子发愁了,就不能浪费好地来种粗粮,还是应当以米面为主。” “是。”又禁不住好奇的问道,“敢问郡主,那土豆和玉米是不是不怎么好吃?” “比米面要粗糙些,但也不难吃。玉米磨成粉,和水摊成薄脆的煎饼,那香味能传得整个庄子都是,就是香,单独吃的话却有点拉嗓子。至于土豆,它其实不是纯粹的粮食,就是吃着顶饱,味道的话还是烧成菜比较好吃,淡蒸着吃有一股涩味,口感粉粉的有点类似山薯,不甜。” “咕咚”一声,庄头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只是听着就觉得有些馋了。 云萝默然,又忽然跟他说:“这土豆发了芽就不能再吃,有毒。” “哎呦!”手中菜刀一偏差点切到他的手指头,下一秒看着手里土豆的眼神都变了,“有……有毒?” 其他听见的人也都纷纷停下了动作,看着土豆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在任何时候,毒物都是让人畏惧的存在。 云萝半点没有吓坏了人的自觉,手里的小刀比菜刀更灵活,几下就将每一个芽块分开,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吃进肚子里就没关系,就像其他的东西发霉腐烂了也不能吃一样,它只有在发芽的时候才会产生毒素,当然,烂了臭了肯定也不能再吃。” 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气氛放松下来,越发觉得这位郡主大人瞧着虽冷冰冰的不怎么好亲近,但其实脾气好得很,对他们这些卑贱之人也没有一点看不起的模样,明明不爱说话,但当他们去问问题的时候,只要能回答的,她都会特别耐心的给他们解答。 送到京城的土豆本来就不多,云萝在小皇庄里待了不到四天就把土豆都种了下去,之后要怎么伺候也把她知道的都交代给了庄头,才登上马车离开庄子。 从庄子到京城有大约十多里路,马车辘辘,在将要过城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和语调,“终于到京城了!这千里迢迢又天寒地冻的,马车颠得我屁股疼,骑马却要担心被风吹掉我的耳朵鼻子,赶考一回也太不容易了!” 另一个声音说:“怪谁?要不是你自己作怪非要考梅院,我们在去年下雪前就能到京城了!你就这么缺衣裳?” “那怎么能一样?不入梅院,我就觉得人生都要多一个遗憾。再说,也是你们太着急,照我的意思,再迟十几天也来得及,还不至于一个个的都被冻成……唔唔!” 第三个声音咬着牙,“你闭嘴,真是有辱斯文,说你是我江南去年的新晋解元公,我都嫌丢人!” 云萝忽然打开了马车的窗户,从城门口的人群中扫过,“袁承!” 城门前,穿着黑儒衫的几个年轻人顿时齐齐的转过头来,袁承更是一把甩开捂着他嘴的同伴颠颠的朝她跑了过来,“哎呀表妹,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你,我原本还想着先找个客栈休整一下,等明日递了帖子再去拜访呢。” 云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其他的几位学子也都走了过来,纷纷行礼。 一共九名学子,有些是相识的,有的则不曾见过面。 云萝回礼之后先看向李三郎喊了一声“姐夫”,然后转头跟袁承说道,“城里稍微好点的客栈都已经爆满,哪里还能空出来让你休整一晚?” 袁承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么早就都爆满了?” 云萝眼角一耷,“不早了,三月初九开场考试,今天已经二月十九,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踩着日子过来吗?” 身后同窗好几个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初在越州城见过几次面的陈知府家的二公子陈琛悠悠的说道:“若不是山长拿出了戒尺要打他,他怕是还要再拖延个十几天才肯动身来京城呢。” 刚才捂了袁承嘴的那个少年皱着眉头说道:“真想不管他了,让他独自一人上京来才好。” 嘴上说得不好听,可事实上不还是全都和袁承踩着时间的过来了吗? 云萝便看着那少年说道:“张公子,常宁伯夫人见你迟迟没有回来很是担心,前几日还来拜访询问江南那边的事,担心你在那边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这少年正是常宁伯的长子张睿,十四岁就中了举,之后下江南考核进入江南书院,今年十八,是京城里许多夫人眼中的好女婿人选。 张睿闻言,脸上浮现了一丝惭色,又瞪了袁承一眼,然后拱手说道:“劳烦卫姑娘了,我进城后就马上回家去向我爹娘报个平安。” 袁承当做没看见,伸手在云萝的头顶比划了一下,惊讶的说道:“不过才半年不见,你竟是长高了这么多!”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是不会高兴的! 云萝撇开他,与另外的几位学子说道:“城里离贡院近的客栈都已经没了空位,稍远些的也基本爆满,各位若是没有别的安排,不如去我家住宿?” 张睿却说:“还是住我家去吧,平时还能相互探讨学问。” 最后商议了一下,除了有两人在京城有亲眷,其余的人便分成了两拨,袁承和李三郎自不必多说,陈琛也一口就答应了云萝的邀请,另外三人则随张睿去了常宁伯府。 两拨人一起进城,然后在一个路口分开,云萝坐在车辕上与骑马的三人说话,“从去年的十月开始,京城里就陆续的涌进了大批的赶考举人,到现在,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比你们更迟的恐怕也不大有了。” 李三郎和陈琛齐刷刷的转头看向袁承,看得袁举人摸了摸鼻子,就是不说话。 陈琛朝他翻了个白眼,又转头打量着沿路的景象,然后跟云萝说道:“进京前,我爹倒是嘱咐了我许多注意事项,只是他自己也有好几年没有踏足京城了,难免有些地方会疏忽,不知卫姑娘可否跟我们说说如今城里的形势?”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云萝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月容。 月容看着小姐坐在外面,她一个丫鬟却反而坐在马车里面,心里很慌。眼看小姐终于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了,她连忙虚着半边屁股坐在凳上,趴着窗户跟外面的三位公子说道:“因为大量的赶考学子到达京城,各大茶楼酒馆中几乎每天都有文人汇聚,斗诗博文,相互讨教,那些有才之人的名声就逐渐传扬了开来。如今,在学子中呼声最高的是冀北锦州的封炫,他是冀北总督家的二公子,去年秋闱是冀北解元,听说他写的文章辞藻华丽,一片锦绣。” 陈琛、李三郎,还有云萝都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到了袁承的身上。 他们这边也有一个解元呢,还是江南地区的解元! 舞文弄墨比文才,江南书院的学子从没怕过谁! 月容略微停顿了会儿,又接着说道:“年前也有许多江南的学子到了京城,其中有几位来自江南书院,不过他们并不经常参加文会,似乎偶尔有兴致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学子中名声不显,但是……” 她迅速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说道:“奴婢之前听长公主说,有几位学子已经在朝中好几位大人的心里挂了号。” 陈琛愣了下,忙问道:“知道是哪几位吗?” 月容想了想,犹豫的说道:“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模糊听见一点,有一个叫赵琦的,大理寺的大人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思维清晰,想法还是什么的十分新颖,是个断案的好手。还有一个叫乌……乌……” “乌来福?” “对,是这个名儿!”月容恍然,她就记得那是个十分实在的名儿,和读书人的身份有点不搭,此刻被一提醒就马上想起来了,“长公主说,翰林院的董大人赞这位乌公子写了一手好字,说他字字如画,其余的奴婢也没听请。” 而听她这么说来,云萝也想起了一件事,说道:“我之前在宫里遇到户部的温尚书,他也赞了一个叫白黎轩的人,说他算术极好,拨起算盘来不像个读书人。我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可也是你们书院的?” 陈琛忍俊不禁,袁承也是抽了下嘴角,说道:“确实有这么一位,白师兄的太爷爷是给大户人家做账房的,他爷爷也是做账房的,他爹他叔伯全都继承了先祖的这番事业,就连他姑都嫁给了账房先生,从会爬开始,他的玩具就是算盘,后来才发现,他在读书上也有些天赋。” 月容:“……”突然发现高大上的江南书院跟她的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呢。 第212章 就让阿玥陪你吧 云萝在城门口巧遇进京高考的袁承等人,与同伴分开后,袁承、李三郎和越州府知府家的二公子陈琛便随着她到了长公主府,预备借住两个月。 这三人中,陈琛身为越州府知府家的公子,与卫家的关系算得上亲密,而袁承和李三郎是郑家的亲戚,且都与云萝的关系甚好,所以长公主也难免对他们多了一番心思,知道他们可能会来府上借住,早已经让人将客院都准备好了。 “小生陈琛/袁承/李涵谦拜见长公主殿下。” 李涵谦就是李三郎的大名,不过除了先生同学,家人亲戚们很少会叫他这个名儿,就如同栓子,村里人听到李杜蘅这个名字还得先想一下,才能反应过来说的是栓子。 长公主今日难得的坐正了,说道:“快起吧。三位郎君千里迢迢的赶路甚是辛苦,赶紧坐下歇歇脚,用些热烫的茶点暖和下身子。” “谢长公主!” 花厅里暖烘烘的,三人坐下后都本能的舒缓了一口气。 丫鬟送上新沏的茶水和几样点心,长公主便问道:“这一路过来可有遇上什么麻烦?” 陈琛欠身说道:“除了冷,倒是没一路顺遂。” 长公主笑道:“谁让你们非要年后上京呢?若是秋闱结束后就动身的话,有足够宽裕的时间让你们在天冷之前到京城。” 陈琛叹了口气,“殿下英明,可惜我这好友非要先过了书院梅院的考核,说是不得到那一身梅花衫,他中了状元都不开心,小生无奈,只能陪着他耽搁到年后。” 长公主也不禁被逗笑了,看向袁承说道:“本宫之前也听浅儿说起过此事,袁公子才学出众,定能金榜题名。” 袁承有些拘谨,眼前的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衡阳长公主,就算眼睛见到的模样与他原先想象中不同,但他还是心中忐忑,连往日跳脱的性子都不知不觉的收敛了起来。 “长公主谬赞了,先生都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常拿着戒尺对我蠢蠢欲动。” 长公主笑弯了眼,“听闻林山长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了你,这往后想要训诫你可就越发的名正言顺了。” 袁承屈指挠了下脸颊,嘿嘿傻笑了起来,一看就是对林家的那位小姐甚是喜爱。 长公主看向李三郎,说道:“常听浅儿说起,李公子家中的小郎甚是惹人喜爱,过了一个年,又长大了不少吧?” 云萝侧目,她何时说过小孩子惹人喜爱? 李三郎脸色黝黑,看着就是一副老实人的面相,此时坐在那儿比袁承更拘谨,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儿自小就最喜欢小……卫姑娘,以前每逢到外婆家去,都要与两个小舅舅争抢卫姑娘的关注。” “你们都是看着浅儿长大的,不必这样客气,只管照着以往的称呼就好,你们自在,浅儿心里也舒坦。”长公主的心思看不出来,但至少面上是温和的,“等你金榜题名,到时候将父母妻儿都接来京城,浅儿也能多一门走动的亲戚。” 李三郎羞红了脸,赧然道:“小生只是来凑个热闹,倒是不敢奢望一次就能金榜题名。” “李公子秋闱时排名十二,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说了一会儿话,卫漓也从刑部下衙回来了,又寒暄两句,卫漓亲自带着三位读书人去了隔壁的侯府。 客院安排在侯府,紧邻着一道侧门,供他们日常进出都十分方便。 次日正是卫漓休沐,他身为东道主,自是带着三人一起出门会友,第一个找的就是也将要春闱科考的温墨温大公子。 过了年后,温墨就又被爹娘约束在家中读书写文章,反复的读书写文章,收到卫漓的邀约时当即就一蹦儿的跳了出来,亲娘手上拎着的鸡毛掸子都阻挡不了他想要往外跑的脚步。 “娘,去年江南的解元昨日到了京城,就住在逸之家中,一起的还有张睿和另外几位江南书院的学生,逸之邀我去一起切磋学问。” 于是温夫人迅速的扔掉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几乎是将亲儿子从家里撵了出去,“那你还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快去!” 江南的解元啊,那可是历年的三甲之选! 还有张睿,是常宁伯家的大郎吧?十四岁就考中了举人,入江南书院苦学三年有余,也是今科上榜的热门人选,好多人家都巴巴的盯着想抓他当女婿呢。 至于其他几个虽未耳闻,但既然都出自江南书院,那定然是好的,她还预备着儿子今科若是考不中的话,就送他去江南呢。 京城的国子监当然也是极好的,名师大儒只会比江南书院多,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那里面勋贵世家之子盘踞,俨然一个小朝堂,让温尚书有些不喜。 温墨就这么被他娘赶出了门外,明明他之前还在想着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出门,可现在却怎么反倒有些郁闷不舒坦呢? 袁承他们迅速的融入到了京城的氛围之中,不过他们参加了两场文会之后就如同之前抵达的同门师兄弟一般,不再天天的往外跑,而是窝在了客院之中,只余少数的部分学子有交流。 时间转眼流逝,当积雪消融,城外皇庄的土豆抽芽钻出了土壤的时候,让世人都瞩目的会试也终于要开始了。 三月初八,云萝提前将庄子上的事交托完毕,傍晚时回到了京城,次日天不亮就起来,亲自送袁承他们到了贡院门口。 贡院门前的那条街上早已经人山人海,隔着一条街就得下马车步行前进,走得是冠帽歪斜,狼狈不堪。 卯时开门,如今不过才寅时而已,天色仍乌漆嘛黑的,贡院门外的街道上两边都挂着大灯笼,照出下方的一片济济人头。 终于挤到贡院门口,云萝正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襟,森森觉得这可比她前世高考的场面吓人多了。 所以她为什么要想不开的亲自送他们来考试? 到门口约三丈距离,送行的家人就不能再继续往前了,云萝看到身旁好多人都在拉着考生殷殷嘱托,沉默了下,转头与袁承他们说道:“安心考试,考不上也没关系,三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袁承摸着下巴沉思了下,忽然惊道:“你的意思是说,若考不中就不是个汉子了?” 陈琛“噗”一声喷笑了出来,一下子什么忐忑紧张都消失无踪。 云萝看在今日要考试的份上,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指着贡院门口说道:“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过去排队吧,后天傍晚第一场结束时,我会让人来接你们的。” “你亲自来接吗?” “你想什么美事呢?” 这回连李三郎的不由得笑出了声来,看着两人斗嘴,不知不觉的也逐渐安下了心来。 两天后他们第一场考试结束出来的时候,果然没有看到云萝,回到镇南侯府的客院吃饱洗漱然后睡了个天昏地暗,次日又是天不亮起床,到贡院门口排队检查进门,准备开始第二场考试。 如此九天,许多身体弱的考生都禁受不住了,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他们从考场内走出来时都是摇摇晃晃的,在门口就昏倒过去还算是幸运,有几个更是在考试的时候就晕了过去,试卷都没写完就被考场内维护秩序的人抬了出来。 袁承三人还算好,一直到被小厮们扶上了马车才瘫下去。 “都是一样的三场九天,怎么比乡试时累上这么多呢?”袁承瘫在马车里哀怨。 陈二公子也是四肢舒展着仪态尽失,“乡试时秋高气爽,点上驱蚊香也就稍微闷热了点,如今积雪初融,春寒料峭,冻得我手指头僵硬几乎握不住笔杆,你说为何累这么多?” 袁承原地翻了个身,“乡试时我还在想那小小号舍之后闷得我头脑发昏,会试在三月,定不会如此!” 李三郎倚靠着马车壁,有气无力的说道:“三月的江南已经很暖和了,没想到京城却连积雪都尚未全部融化。” 马车接到了这三位公子就迅速的离开贡院回到了镇南侯府,一如前两次一般的洗漱吃饱喝足,然后倒头就睡。 这一次比前两次睡得都要久,之前还要早期赶第二天的场,如今考试结束,不管结果如何都算是告了一段落,可以安安心心的睡大觉了。 一觉醒来,发现已到了第二天的午后,睡得头昏脑涨、饥肠辘辘。 云萝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各自捧着个大碗将汤面吃得唏哩呼噜,毫无斯文仪态。 看到她,才稍稍的注意了些,不再发出太大的声音。 一大碗配料十足的面条落肚,三人都是舒适的呼出了一口气,袁承还打了个饱嗝。 云萝嘴角一抽,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说道,“过几天我就要离京回一趟江南,你们可有什么要我顺路带回去的?” 袁承惊道:“你要回江南?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圣旨要送去江南,我就顺路同行,回去一趟,没什么大事。”云萝说,“这件事很早就定下了,只是因为之前都在忙着春闱之事,才耽搁了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对京城很熟悉了,也知道了云萝被册封为安宁郡主之事,此时有听说她要随着圣旨去江南,心里就有了些猜测。 李三郎斟酌的问道:“可是因为那土豆和玉米?” “对。” 不知想到了什么,袁承的脸色忽然有些古怪,问道:“那你何时启程?预备在江南逗留多久?” “暂定四月初五启程,至于逗留多久还未确定。” “那时候会试都已经放榜了吧?” “对,我顺路还能先一步帮你们把好消息带回去。”又看了眼袁承,问道,“表哥有什么事?” 袁承的手指头在桌沿上抠了一下,想了想又摇头,“没事没事,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云萝便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不想说便也随他,说起了另一件事,“之前见你们刚刚考试结束都累得很,也不敢打扰,现在缓过劲来了,我娘和哥哥想请你们一起吃一顿酒菜。” 陈琛忙说道:“殿下太客气了,这一个月来让我们借宿在此,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已经让我们十分的过意不去。” “那就别客气了,我娘的身体不大好,平时也不能招待你们,因此总觉得不好意思,这两天难得精神好,你们也结束了考试,就请你们不要客气,反倒坏了她这一份心意。” 天气逐渐暖和,加上被云萝养了半年,长公主最近确实精神不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人也都不再推辞,当即就应了下来。 当晚,长公主府设宴邀请三人,宾主尽欢,之后便剩下等待放榜了。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无所事事,之前天天读书,现在猛的空闲下来,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了。 反正读书现在是不想读了的,先前热热闹闹的诗会文会也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好像所有人都在那一腔的热情过后,陷入到了看到书就头疼的疲乏期。 云萝见他们实在无聊,索性把他们带到了城外的小庄子去种田。 天气渐暖,她估摸着时间,觉得玉米也差不多可以开始催芽了。 李三郎本就是农家子,家里除了杂货铺外也有良田不少,每年的农忙时节从少不了他,不过这玉米对他来说,却也是个新鲜东西。袁承和陈琛这两人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但是麦苗和韭菜放到一起让他们分辨,还真未必能分辨得出来。 所以三个人听说去中玉米的时候都兴致勃勃的跟上了。 到了庄子上,看到筐里的金黄色玉米粒,袁承捏起一粒仔细看了看,说:“原来玉米长的这个模样,与我想象中的不同。” 关于土豆和玉米最先传扬的就是江南,所有人都翘着脑袋想要看看那两样新作物是什么模样呢,可真正见过的毕竟还是极少数。 陈琛也抓了一把在两只手上翻腾来翻腾去的,“我之前听我爹说什么粒大饱满如金似玉,还以为就是跟米粒差不多的,只是更大色泽金黄的东西呢,这看着哪里饱满了?” 李三郎掂了掂,说:“是因为晒干了吧?” 袁承转头问云萝,“这玉米要怎么种?像水稻麦子一样的撒地里?” “这不行吧?”陈琛皱着眉说道,“我听说这玉米的枝干很大,比人还要高,叶子宽处如手掌一般,若是就这么撒到地里去,密密麻麻的肯定长不大。” “呦,陈公子竟然还晓得咋种田呢?” 袁承故作惊讶,陈琛便直接送了他一记白眼。 他可不是那五谷不分的娇贵公子,从小就跟着他爹上山下乡的跑,见过老农如何耕作,怎么伺候庄稼,又是怎样收割,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云萝不去管他们研究斗嘴,指挥着庄头和几个挑选出来的庄户拿出木盆,倒上水,然后将玉米种子“哗”的倒了下去。 “浸泡过后有利于发芽,但若是浸泡的时间太长又会把种子泡坏,我去年种植时,有不经过浸泡的,有泡了四个时辰的,也有六七个时辰的,发现未经浸泡的发芽很慢,泡了四个时辰的比六七个时辰的发芽率更高一些,究竟多久是最合适的,还需继续摸索。” 庄头便都认真的记了下来。 一个庄户小心的说道:“郡主,若是泡上四个多时辰,到时候天也黑了。” 云萝便说:“等以后种子多了,倒是可以直接按距离挖好坑然后将种子埋下去,如今种子稀少,能剩一粒也是好的,就先在家里给它育苗。” 庄头想了一下,问道:“敢问郡主,可是像种菜一般?” “对,现在外面还有些冷,幼苗禁不起霜冻就可以在家里育苗,等幼苗长到五寸左右再移植到地里,到时候天气也暖和了不会有霜冻。” 云萝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几个用木板钉起来的框,铺上一层浅浅的泥土,将浸泡后的种子一粒粒的按进土里,再在上面盖一层土,放在暖和的屋里就等着它们发芽抽苗了。 半个月后,那些木框里就铺上了一层浅绿色的小芽苗。 而在此期间,云萝还参加了她师父娶媳妇的喜宴,当了一回接亲小娘子,收了两个格外厚实的大红包。 傅彰如今就是个孤家寡人,最亲的就是云萝这个徒儿了,季家的人丁也不丰,所以婚礼并不曾大办,只是邀请了亲近的人家过去赴宴而已。 不过,有瑞王府的老太妃亲自给他们主持婚礼,单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许多人眼红羡慕。 时间一晃就到了四月初二,袁承三人又是早早起来,正凑在一起讨论那些玉米苗何时能够移植,不经意间听到了门外陈琛的小厮在与人轻声说话:“今天就放榜了,看我家公子不慌不忙的模样,定是对自己信心十足。” 屋里忽然一静,三人面面相觑,然后猛的惊跳了起来。 今日放榜?! 当三人急匆匆的跑到云萝面前说他们今天不能跟她一起去庄子上了的时候,云萝沉默了半晌,说:“我今天并没打算要出城,你们不是要放榜了吗?” 这么不靠谱的三个人,以后当官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她明明记得李三郎是个厚道靠谱的老实人,怎么现在也变得这样跳脱,连自己的放榜日都会忘记? 三人在云萝看蠢货的眼神下急匆匆离开,云萝则转头进了宫。 还有三天就要启程离开京城了,皇上舅舅昨日召唤,让她今日进宫一趟,也不知有什么事。 从长公主府到皇城,沿路上的所有人都在讨论今天放榜的事情,猜测着谁能拔得头筹,谁会榜上有名,又有谁会名落孙山。 云萝听了满满的两耳朵,一直到进入皇宫,耳朵里面好像还在嗡嗡的回荡着那些议论。 “郡主,您可来了,陛下早已经等候多时。” 王福海就等候在崇明宫前,看到云萝远远的就迎了上来,一路将她领到含英殿。 站在含英殿门外,云萝就听见了殿内的声音,不由脚步一顿,问道:“舅舅在商议国事吗?” 王福海躬着身笑着说道:“是瑞王爷,就比郡主先到了一会儿,陛下说了,郡主到的话直接进去就好。” 景玥? 云萝轻颔首,然后拎起裙摆跨进了含英殿。 绕过屏风,云萝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御座下手的景玥,她看他一眼,然后朝泰康帝行礼道:“参见陛下。” 泰康帝笑盈盈的挥了挥手,“这里又没有外人,浅儿不必如此多礼,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舅舅。” 云萝站直了身,问道:“舅舅召我进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泰康帝又是一笑,“没事就不能喊你进宫来陪舅舅说说话了?” 云萝轻抿嘴,你找谁聊天不好,非得来找我? 她虽没有明说,但这意思却是清楚的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传递了出来,惹得泰康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摇头轻叹了一声,“今日叫你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你三日后就要出京,我和你母亲都不放心你轻车简从的,正巧阿玥如今闲着没要事,就让他带着一队人送你去江南吧。” 云萝一愣,转头便看向了旁边的景玥。 让瑞王爷亲自带人护送她离京去江南?这规格也太大了点吧? 景玥也在看着她,声音轻缓的说道:“军中的事都上了正轨,只要不出战事,有我没我都没甚区别,就陪你去一趟江南吧,能让陛下和长公主宽心,我还能顺道去看看我家的茶园建得如何了。” 泰康帝也说:“阿玥的武功不错,他身边那些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寻常人百十个都对付不了一个,由他们一路护送,舅舅也能安心。况且,我看这半年来,他们闲在京城都快要长出白毛来了,合该出去活动活动,免得安逸久了连刀枪都拿不动。” 既然都这么说了,云萝也不忸怩,“谢舅舅关心。”又对景玥说,“那就麻烦你了。” 对上外甥女清澈的眼睛,泰康帝莫名有点心虚的撇开了眼,摸摸胸口,感觉良心有点痛。 他也是没法子,只希望阿姐知道后不会打死他。 以前没多想,但仔细想想,其实阿玥还是很不错的呢。 第213章 金榜题名 袁承三人的心思被猛的从种田这事中抽离出来,一下子有点懵,然后自是急急忙忙的赶往贡院。 虽然还没到放榜的时辰,可是他们到贡院外面的那条大街的时候,还是迅速的被人群给淹没了,挤挤攘攘、吵吵闹闹,幸得云萝给他们安排了几个侍卫,好歹是挤进了一早就预定下来的茶楼之中。 便是如此,到了茶楼的包厢,三人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整理歪斜的冠帽衣襟,袁承还弯腰将被踩掉的鞋跟重新拉拔上去。 “这鞋子差点就被踩飞了!”袁承一脸的心有余悸,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这会试的放榜比去年江南的秋闱还是要热闹了许多,让他有点惊。 也幸好有云萝给他们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不然他们现在就得像外面的那些学生一样,挤在人群中不停的摇摆了。 辰正,贡院的大门轰然打开,今科的主考官中书令刘喜大人手捧着杏黄色的榜单从贡院内走了出来,身旁两侧跟着的是两位副考官,三人联手,亲自将榜单缓缓的摊开张贴在了告示墙上。 人群仿佛一下子被炸了开来,叫嚷着拥挤到榜单下面,嘈杂得三步之外就听不清别人在喊些什么了。 袁承三人也从茶馆的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心焦的想要赶紧看到榜单得知自己的名次,却又被下面的人群给吓退了。 他们高高的站在二楼包厢内,能清楚的看到榜单前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失魂落魄,也有人不敢相信的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 见此情形,就连原先对自己信心十足的袁承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抓着窗框口中不住的念念有词。 他们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踉踉跄跄的走到一旁石墩子旁扶着直喘气,身上的儒衫裹得他有些紧,在腰上勒出了一道道的肉圈,皮肤却格外白,白得像个暄腾腾的大馒头,一团和气。 跟在他身边的书童也是个小胖子,看着格外的敦实和喜气。 袁承探身朝那边喊道:“乌师兄,你考中了没有?” 外面太吵,袁承的声音混杂在其中,只有零星的一点传进了那胖书生的耳朵里。 胖书生不由得转头四顾,终于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茶馆上朝他招手的三人。 他顿时眼睛一亮,带着书童扒拉开眼前的人就朝茶馆奔了过来。 蹬蹬蹬登上楼梯,没一会儿就见他头顶冒着热气眼神儿发懵的推门走了进来,接过李三郎递上的一杯茶水,都顾不得还有些烫嘴的就一口闷了进去,然后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你们有福气,我先前想要预定个包间,掌柜的都说一早就被预定完了,唉~” “我们也是托了安宁郡主的福,她知道袁承和涵谦要进京赶考,早在去年就先派人来把这个包厢预定下了。”陈琛在乌来福肉呼呼的肩膀上戳了一下,问道,“乌师兄,你看了榜单吧?考得如何?上头可有我们的名字?” 乌来福羡慕得直咋嘴,不过说到榜单之事就瞬间将那点羡慕嫉妒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咧着嘴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细缝,“中了一百二十八名!” 虽不是特别好,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自己乐了一会儿,在对上袁承他们急切的目光时还愣了下,然后才似乎反应过来一般的说道:“袁师弟你慌啥?咱江南地区的解元向来都是会试夺冠的人选之一,就算得不了第一名也不至于会名落孙山。” 袁承急得作势要掐他,龇着牙说道:“快说,不然你身上这两百斤肉今儿可就要保不住了!” 乌来福急红了眼,“胡说,哪里来的两百斤肉?总共也不过才一百五……好吧,一百六十斤而已!” 来了京城后,别人是千里迢迢,闭门苦读瘦了一圈,他却不知为何反而胖了十来斤。 现在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吗? 袁承急得抓着他的肩膀就用力摇晃了几下,“快点,啰嗦啥呢你?” 乌来福被勒得咳了两声,忙说道:“我刚才大致的数了一下,今科会试共取中一百八十二名贡士,江南籍的约有五十名,其中有半数皆出自我江南书院,会元、亚元都是我们书院的。” 话到最后,他又卖了个关子,陈琛和李三郎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袁承,袁承也不由得心头一跳,但对上乌来福的目光,却又莫名的有种异样的直觉,“我在第几名?” 乌来福挠了下他自己胖胖的脸,然后伸出了两根肉呼呼的手指头。 李三郎与陈琛不由对视了一眼,不过之后不等他们再询问,乌来福就开口说道:“会元是张睿师弟。” 张睿出自江南书院,但他本身却并不是江南人士。 三位同门皆都有些担心的看向袁承,袁承却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嘴角一抽,“干啥这样看我?我又没有一定要考中会元的志向,能上榜就行了。” 三人想想他的性子,也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 之后乌来福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把他记下的都说了出来,“你们两人都上榜了,升平你在三十七名,涵谦在一百六十九名。” 陈琛松一口气,李三郎却是愣住了,“我……我也考中了?” 乌来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嘛,你去年秋闱好歹也排名十二,这半年来你日日苦读,还有袁师弟和山长帮你指点功课,能上榜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你看我,我虽比你提前了三年考中举人,但我当初是吊车尾考中的,如今榜上的成绩比你还要好一些呢。” 李三郎是因为当年开考之前摔伤了腿才会耽搁三年,不然如今的成绩肯定比现在要好许多,毕竟也是考过案首的人。 会试张榜,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比过年时还要热闹,云萝在宫里的时候就先一步知道了今年会试的排名,看到榜单上占据了几乎半壁江山的江南学子,心里也不禁有种诡异的舒爽感。 江南籍的学生虽只有四十八名,但还有一部分并非江南人士却在江南求学的考生呢,比如常宁伯家的大郎张睿,又比如越州知府家的二公子陈琛,祖籍也不在江南。 “张夫人以后挑儿媳妇,越发的要挑花眼了。”温夫人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抑制不住的羡慕。 会试张榜,温墨却榜上无名,温夫人今日特来拜访长公主,就是听说云萝不日将要离京去江南,希望温墨能够顺路同行。 “我家这个臭小子,就不是个能安心坐下来读书的人,今科落榜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想到常宁伯家的大郎,实在是心里头羡慕得很。”温夫人看了眼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的儿子,又与长公主说道,“当年朝廷要改制官学,江南就是第一个响应的,本就是文华耀彩之地,如今江南书院更是成了无数学子心中的圣地,张大郎当年秋闱的排名不过是中等而已呢。” 也就是因为年纪小,才会被许多人关注赞扬,却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一举夺得会元。 那可是会元,殿试后,若无意外,必然在头甲的三名之列。 温夫人原本就有着想要送儿子去江南的心思,如今更是心里头一片火热,只觉得多耽搁一刻钟都是莫大的损失。 长公主安慰道:“年纪轻轻就能高中金榜的毕竟是少数,夫人也莫要着急,子然还小,他这般年纪就能考中举人,放眼京城也是少数。” 温夫人轻叹,“我先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自从见了江南那些一溜儿的年轻郎君,我就忍不住为我去年的得意而羞愧。” 长公主失笑道:“哪有那么多年轻郎君?年纪大的也都有四五十岁了吧?” “我说的是出自江南书院的那些学子,大都是弱冠之龄,年纪最大的也才刚过而立,实在是让人眼馋得很。” “夫人这是决定了一定要将子然送去江南?这千里迢迢的,往后一年都不能见上两次面,你可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孩儿们大了总要放他们离开,一辈子躲在爹娘身边有什么出息?” 长公主点了点头,转头又与温墨说道:“子然也得想好了才行,以你现在的学识通过书院的考核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江南书院的规矩与京城的不大相同。书院虽不限制出行,但外地学子是必须要住宿在书院里的,且身边不许带随从小厮,一应衣食起居都要自己动手,即便你在外面另外置了院子,也只有休沐那日才能去那儿住宿,你可能适应?” 温墨点头说道:“这些我都已经问过了逸之,我也尝试了几天不用小厮伺候,虽有些不习惯,但也不是大问题。” 长公主笑道:“那就去吧,浅儿定了初五启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初五一早就在城外与浅儿汇合,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初五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京城南城门外就聚集了一群学子书生,有的是来送行的,有的则是落榜后准备要返家的。 安宁郡主今日要离京去江南宣旨,特意派人去问了一声,可有想要一路同行去江南的返家学子? 部分学子听说之后就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毕竟返家的路程千里迢迢的,若能托庇于郡主的仪仗,他们的人身安全也能有更多保障。 当然也有部分学子不愿这么早就离开京城。 “小萝,你帮我送个信就行了,让我爷爷奶奶安心,殿试之后我就能回去,到时候你若是还没回京,我就去找你。” 什么京城特产都没有,袁承只交给了云萝一封信请她帮忙带回去,陈琛和李三郎也是如此。 三天了,李三郎仍沉浸在他竟然考中了的惊喜之中,这两天就躲在屋里洋洋洒洒写了厚厚的一封信,如今也托付给了云萝请她带回去。 云萝接过的家书可不止这三封,厚厚的一沓几乎装满了一个木匣子,都是今科考中的江南学子托付给她的,而她也乐意帮这一点小忙。 卫漓今日也来给妹妹送行,当看到人群中的景玥时,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奉陛下命,护送阿萝去江南。” 卫漓眼角一抽,“可不敢劳动瑞王殿下这般纡尊降贵。” 景玥含笑与他对视,四只眼睛之中“噼里啪啦”的火花四射,语气却依然云淡风轻的,“小侯爷客气了,正巧本王最近也闲得无聊,原本还打算去看看去年新建的茶园,陛下不放心阿萝独子离京,就命我与阿萝同路,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卫漓会相信他的这番鬼话吗?而且他之前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得知! 这件事回去后必须去找母亲说明一下,如果有需要的话,还得进宫去问一问舅舅。 不,是必须去问问舅舅,他为何要派遣景玥来做这样的事情?让瑞王殿下亲自护送小萝,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事情到了眼前,卫漓不得不忍了一口气,转头就拉着云萝殷殷嘱咐了起来。 路上小心,吃好喝好睡好千万别累着了自己这是必须的,还要注意避嫌不能与某些人走得太近以免被人误会,某人若是对她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千万不能忍着,只管动手就是,打死了也无妨。 云萝嘴角一抽,原来你们的兄弟之情也是塑料花? 天光渐亮,城门外将要分别的学子们都叙话得差不多了,云萝便也告辞了兄长,然后登上马车启程。 前面侍卫开路,景玥骑马亲自护在她的马车边,就算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背上如芒刺一般的目光,他嘴角一动,分外愉悦的勾起了一抹浅笑。 再后面,是将要一路同行的书生们,大多数坐在马车里,也有几个是骑马而行,浩浩荡荡的竟然绵延了好几百米。 “江南有近千名举子进京,取中四十八人,其中江南书院一百六十三名,上榜者二十九,梅院的十一位学生全部榜上有名。”月容将她记录的名册递给云萝,说道,“郡主善良,愿护他们一程,不过放榜刚结束就着急离开的仍是少数,后面跟着总有一百二十三名学子,加上他们的随从小厮,总计六百三十一人。” 云萝这次回江南,除侍卫外,身边就只带了兰香和月容两个丫鬟,兰卉听说能回江南,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可惜她如今不再是云萝的贴身大丫鬟,而如歌,她就是个不爱出门的死宅,云萝离开后汀香院中也不能少人,她就愉快的留了下来照看院子。 云萝加过月容手里的册子随便翻看了两页,然后又递回给她,“你看着安排吧,都是读书人,知晓规矩和礼仪,应当不会出乱子。” “若是有那不守规矩的呢?” “扔出去。”云萝眼也不眨的说道,“我不过是好心捎他们一程,又不是专程护卫他们的侍从。” 月容抿嘴一笑,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之后该如何行事心里也自然有了底。 不过就如同云萝所说,都是读书人,能考到举人就没一个是傻的,云萝的身份摆在这儿,旁边还有个景玥盯着,一路过去还真没有谁闹出幺蛾子来。 其实能在这个时候就毫不留恋的离开京城的人,即便今科未曾上榜,云萝也会高看他们一眼。 都已经结束了,继续逗留在京城里还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早日回去,有信心的就继续为下一个三年奋战,没信心的当个富贵举人,或是去衙门谋个差事也挺好的。 出了京城,途径泗州的时候,有一部分学子过来与云萝告别,他们打算过泗州到渝州再乘船南下。 无痕看了眼自家王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乘船比走官道要快得多,可惜他也不知爷是怎么想的,竟是绝口不提乘船之事,难道是想要跟安宁郡主在路上多相处几天? 身为众兄弟中第一个找到相好的老鸟,无痕觉得他家爷的这个举动实在不怎么样,反正这一趟去江南全程都能光明正大的陪同,又何必在意路上的这么几天呢? 乘船好歹比马车要平稳许多,也更舒坦一些。 云萝看了无痕一眼,然后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的撇开了脸。 人分散之后,继续跟在后面的人就少了许多,也给随行的侍卫们减轻了负担,就连赶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如此前行十天,江南就已经在眼前了。 这日傍晚,他们没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镇或驿馆,就在野外安了营。 日子已是四月中旬,天气也已经很暖和了,夜宿山林,周围还有不少的蚊子在“嗡嗡嗡”的意图寻找下嘴的机会,“啪”的一巴掌,无妄拍死了缠绕在他眼前的两只蚊子,皱着眉头:“怎么净缠着我?连蚊子都觉得我格外好欺负不成?” 无痕瞥了他一眼,转头跟云萝说道:“过了羲和涧就是江南衡州府了,按我们这几天的速度,再过三天就能到越州。” 云萝看着眼前的地图若有所思,景玥见状便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云萝一愣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一路过来太顺利了,还以为会遇到刺杀劫道之类的。” 景玥不禁莞尔,“我们这么多人,得是多大胆的山贼才敢出来抢劫?” 对上云萝幽幽的目光,他默了下,然后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既然敢跟陛下打包票,就定能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有一点损伤。” 云萝拍下他的手,“我并不担心这个。” 大罗好奇的问道:“那郡主你担心什么?” 云萝沉默着摇了摇头,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心里莫名的有点不安,总觉得这一路太顺利了。 转头看向身后那些学子,轻声跟景玥说道:“如果有什么意外,要保护好这些书生。” 景玥眉头微蹙,“你担心有人会冲这些书生动手?”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想要对付我家,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景玥顿时神色一凛,喃喃说道:“如果是我的话,这两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江南已在眼前,人下意识的就会放松警惕,但此地距离越州城又还有几天路程,等卫家得到消息也要不少时间。 云萝和景玥对视一眼,皆都心领神会,当晚就提高了警惕,毕竟他们也不敢保证敌人不会使出多么下作的手段来。 第214章 我读书也很厉害 羲和涧并不是什么险地,只是一条蜿绕着山坡走势的小溪涧,因为是两府、两省的交界才额外多了点名声。 云萝他们就是在小溪边安的营,一夜安然,次日天亮后就过了溪涧进入到衡州府的地界。 进了衡州府,就有家在附近几个州府的学子来向云萝告辞了,陆陆续续的,后面跟着的人又少了一些,一直到几天后到了越州城外,云萝转头看向身后,有些困惑。 真的这么顺利吗? 那她之前进京时弄出的那些动静是为了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对付她的想法?还是满门抄斩了一个阮家就让有些人暂时的偃旗息鼓? 想不通她便也不再多想,抬眼就看到城门前等候的那一众官员,就连老夫人都亲自迎出来了。 云萝连忙从马车上下去,朝着老夫人行礼道:“祖母,您怎么也出来了?” 老夫人的身体依然健朗,快走几步将云萝一把搂进怀里,欢喜的说道:“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我乖孙,我恨不能够迎出二十里,只是在城门口等待算得了什么?” 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便一直在她的身上打着转,“高了,瘦了,气色也不错,看来在京城适应都还好?” “娘和哥哥事事以我为先,不曾叫我受一点委屈。” “这是应该的。”要是不以她孙女为先,她才不高兴呢,摸了摸云萝的脸,说道,“这一路风尘的,你的院子我早已经收拾好了,回去就赶紧歇一歇,等明儿再出发去村里,也好让你养父母事先有个准备。” 云萝这次是带着圣旨回来的这件事,老夫人他们早已经事先得到消息。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他们往京城送两样新作物的时候,就已经在盼着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宣旨的天使竟是卫家的这位大小姐,护卫的更是瑞王爷亲自带队。 越州官场的官员们看到随行在马车旁的景玥,惊得连眼睛都瞪圆了几分,面面相觑之后便在陈知府的带领下上前行礼。 老夫人拉着云萝简单的说了几句之后也暂且放下私事,并与几位大人相互见礼之后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此时正是日头西斜,城门口进出行人最多的时候,眼见到这般场景,卫家的大小姐带着圣旨回了江南,要褒奖江南种出了两种高产粮食的流言就迅速的传扬了开来。 新作物的事情,从去年一直说到现在,这热度就不曾在百姓间消退过,不知有多少人在眼巴巴的看着白水村的方向,盼着啥时候种子多了,他们也能分到一点,亲眼看看那神物究竟有多大的产量。 江南鱼米之乡,最厉害的农夫用最肥沃的良田,都不敢说能种出亩产五百斤的粮食呢! 百姓在城门附近议论纷纷,原本急着回家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缓下了脚步,似乎回家这个事情也没有那么着急了。 而云萝他们进城后一路到了府衙,将她一路带来的圣赐之物都暂放在了府衙之中,然后挑出其中一封圣旨展开,“越州府知府陈有余接旨。” 她不仅带着褒奖郑家的圣旨,陈知府身为越州的知府,褒奖赏赐也不能少。 随着云萝清越的声音缓缓念出圣旨上的内容,下方的大小官员也都不由得喜形于色,直到领旨谢恩之后,陈知府双手捧着明黄的圣旨笑得牙花子都咧了出来,“此事还要多亏郡主,倒是让下官也跟着沾了个便宜,实在是惶恐,惶恐。” 云萝不擅寒暄,便说道:“除了圣旨,二公子也有一封家书托我转交。” 身旁的兰香迅速的挑出了陈琛的那封信双手递给陈知府。 陈知府顿时眼睛一亮,将手中圣旨交给了身旁的人拿着,连忙把信接了过去,“这小子上了京城后就连个音讯也没有,担心他有没有及时的赶到京城都不知从何处询问,唉,也不知他考得如何。” “陈大人放心,二公子会试中了第三十七名,等殿试过后就能回乡探亲。” 信还没来得及看,陈知府听到这个名次,嘴角的弧度就忍不住的越咧越开,止也止不住。 旁边的其他官员纷纷上前恭贺,今日整个府衙都可说是喜气洋洋。 次日,云萝带着人和东西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出了城,快马朝着白水村奔去。 四月的江南已经有些炎热,尤其是中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照得人满头汗水,又被迎面的风吹散。 沿着官道奔驰,沿途可见两旁的田地郁郁葱葱,有农夫农妇卷起裤管踩进烂泥之中,弯腰清理着夹杂在庄稼之中的野草稗草,听到车马奔腾的声音,有些人会好奇的直起身子看一眼,有些人则专注于手上的活计,连头都不抬一下。 云萝策马而行,看到眼前这一片安宁的田园风光,整个人都忽然放松了下来。 景玥紧跟在她的身旁,似有所觉,侧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着周围的郁葱田园若有所思。 一路快马加鞭,他们当日就到了庆安镇。 没有从镇外的大路绕过,而是在镇外摆起了仪仗,一路锣鼓开道的进入了镇中。 镇上的人都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探头张望,还有许多人跟在了后面议论纷纷。 “这是府城来的官爷!”有识字的书生指着仪仗说道。 旁边人便问他,“府城的官爷干啥来的?” 这个谁知道呢? 有人却看着中间的龙纹旌旗,脸色惊疑不定,“可不止是府衙吧?我怎么瞧着像是天使呢?” 人群一静,然后轰然炸开。 天使? 小镇的人,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到几十里之外,官府衙差都是大爷,这天使,更是如同神仙一般。 跟在后面的人更多了,一直跟到余家的宅院外。 “来余家的?” 人群中惊叹着,看到余家的大门敞开,余家几位爷们也都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 余家一早就得到了消息说今日有天使上门,当家的老爷子当即将能召唤的儿孙全都召唤了回来,一直就在家里等候着。 香案等物都在衙门小吏的指使下准备好,就在大门前,余家的妇孺老少齐齐跪地,后面的百姓也都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越州庆安镇余氏得良种,献于民……”云萝举着圣旨缓缓道来,声音清越,语气舒缓,字字入人心,“赐金宝如意一对,金算盘一把,黄金一百两。钦此,泰康十八年三月廿八日。” 余家老爷子激动得胡子颤抖,双手举过头顶高声喊道:“草民余德福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也跟在他的身后磕头喊万岁,并在云萝将圣旨重新卷起放到余老爷子手上的时候才站了起来。 余家人都激动坏了,又看着云萝莫名的有点尴尬。 之前余家和郑家闹得可不大愉快,虽然这位如今不是郑家的姑娘了,但她依然认郑家的亲人。 余老爷子人老成精,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尴尬,接了圣旨后就连忙要请云萝他们进屋里去坐。 不过云萝拒绝了,“天色不早,我还要去白水村,就不在府上多留了。” 余老爷子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强求,只拱手说道:“承蒙郡主慧眼识珠,看出了那几样种子的奇异之处,不然也没有我家如今的荣耀,老朽感激不尽。” “你家也是功不可没。”云萝寒暄一句,就又说道,“除了圣旨上写明的赏赐之外,陛下听闻你家中子弟皆在读书,特意交给我一封帖子让我转交给您。”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素雅的帖子,说道:“这是国子监的入门帖,家中若有子弟考中秀才,拿着这张帖子就可以入国子监读书。” 余老爷子手一抖,慌得他连忙抓紧手里的圣旨小心的交给身旁的大儿,转身又要跪下。 云萝忙伸手拉住他,将帖子往他手上一塞,说道:“不必再跪了,这帖子您也收好。” 余老爷子小心又激动的摸着那帖子,哆哆嗦嗦的说道:“这这这可真皇恩浩荡。” 不过是几袋看在多年交情的面儿上才收来的种子,没想到竟赚回了这么多,对余家来说,这不可谓不是一场大际遇,而有了这帖子,他余家只要出一个秀才,就相当于是多了个举人,是能直接参加春闱的监生! 眼看天色不早,云萝便告辞了余家。 余老爷子迅速的指派了两个儿孙跟着一起去白水村,在送走天使之后,又有小厮仆妇抬出了几筐铜钱散给围观的百姓。 余家宅邸的门口一片喧腾喜气,看得金、屠两家羡慕不已,直道他们走了狗屎运。 余家老爷们看着那两家人嫉妒是嘴脸,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心里头舒爽得不得了。 而云萝出了镇就一刻不停,奔行半个多时辰,白水村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的一线云彩被烧得红彤彤的,整个村子都似乎被染上了一层红晕。 光线已昏暗,但在村口等候的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远远过来的锣鼓喧鸣,旌旗招摇。 “来了来了!” 有小孩儿兴奋的蹦跳了起来,然后被身旁的长辈一巴掌给按压了回去,“不许胡闹,都安分点!” 走得近了,他们也都看到了马背上的云萝,这让他们忍不住的多看了两眼,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那不是小萝吗?难道她就是天使?” “这有啥稀奇的?之前不是都说,皇帝陛下是小萝的亲舅舅。” “哎呦喂,那我们以后见了她是不是都得给她磕头啊?” “这应该不用吧?哪有见了就要给人磕头的事情?怪不自在的。” “啥自在不自在的?那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外甥女,比县太爷都要尊贵,你当她还是原先我们村里的乡下丫头啊?” 忽然听见里正用力的咳了一声,抬头便见他正警告的瞪着他们,顿时一个个全都噤了声,安分的等着天使降临,置上香案之后下跪接旨。 圣旨的内容大同小异,赏赐却有不同,不仅有金玉玩意,更重要的却是那一方御笔亲题的匾额,上书“神农在世”。 云萝看到那中二气息浓重的四个大字有点不忍直视,白水村的村民们却都激动坏了,纷纷围绕在那匾额的旁边,兴致勃勃又小心翼翼的不敢伸手去触碰。 “这真是圣上亲笔写的字吗?” “这还能有假?圣旨上都写了,还有你看这个印子,肯定是皇上的玉玺没错。” 郑丰谷双手紧紧的捧着圣旨,又眼巴巴的看着侍卫们将御赐之物抬进了家里,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恍恍惚惚晕淘淘的。 里正看着郑家二房这狭窄的小院,不禁提议道:“你家中的人口眼见着就多了起来,不如起个大院子?” 郑丰谷也觉得房子小了点,不过现在可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他把圣旨端端正正的摆放在了堂屋的正上方,用力的在衣服上面擦两下手,心里紧跟着就松一口气,然后他转头看向已经被他媳妇和儿女们围绕的小闺女。 在宣读完圣旨后,云萝就第一时间被刘氏和云萱他们给围住了。 刘氏看着大半年不见的小闺女,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拉着她不住的说:“瘦了,你咋瘦了这么多?可是东西吃不惯?我听说那京城里的菜式跟我们这边的不大一样,天天吃面啊饼啊的,都不吃饭。” 云萱也捏了捏云萝的手,一捏之下,那肉嘟嘟的手感都没有了,感觉一下子就捏到了骨头,也是心头一酸红了眼眶,“你以前老是嫌弃自己太胖,现在可真是皮包骨头了。” 云萝下意识的捏了下自己的手,胡说,明明还是很柔软的。 刘氏擦了把眼泪,说道:“去年秋收时收了不少粮食,眼下还有两个月就又能出新粮了,到时候给你带一半到京城去,不吃饭咋能行呢?” 在刘氏他们的眼里,面食只能作为早餐和点心,吃再多也不如大米饭正经。 瞧瞧,才半年不见,她小闺女就瘦得她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云萝暗叹了一声,说道:“我在京城也是吃饭的,瘦了是因为长身体的原因。我祖母说了,卫家的孩子很多都是这样,小时候胖墩墩的长不高,到了一定年纪就会长得很快。” 文彬在旁边点头说道:“我看三姐面色红润气色很好,娘你也别太担心。” 刘氏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啥?姑娘家还是胖一些好。” 文彬不服气的轻哼了一声,他就觉得他三姐现在这样的好看得很。 云萝将注意力落到他的身上,说道:“陛下原先是想要赏赐你功名的,不过我拒绝了,我说我弟弟读书好得很,自己就能凭本事科考入仕,不需要恩赏。” 文彬一下子就笑开了颜,又强忍着得意和欢喜的说道:“那本来就是三姐和爹的功劳。” 云萝也是这么以为的,也不担心文彬会因此而藏下阴霾,就又问道:“今年的县试和府试成绩如何?” “都过了。”云萱忍不住替他说道,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与有荣焉,“八月就要去府城参加院试,若是再过,那就是十岁的秀才公呢!” 文彬反倒羞红了脸,赧然说道:“过是过了,只是名次不大好,先生说今年考不中的话,等明年也无妨。” 这就是今年很可能考不中的意思了。 云萝摸了下他的脑袋,说道:“没事,十岁的童生也已经很厉害了!” 景玥此时忽然插话进来,“不如,让我来辅导你的功课?” 云萝转头看他,眼中有着明显的诧异,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那意思景玥还是一眼就看懂了。 不由得一默,小心问道:“难道阿萝以为,我就只会领兵打仗?” 云萝依然什么都没有说,但那意思,好像就是这样。 景玥觉得他必须把阿萝的这个想法扭转过来,他可不是只会喊打喊杀的武夫,读书也是很厉害的! 想当年,他年少无知被人所害,窝在家里只能看书,一气之下就去考了个状元。 若说刚才对文彬不过是随口一说,那么景玥此时再看向他的眼神就忽然间多了些热情。 云萝也不知该不该拒绝,正犹豫着,忽然衣摆被用力的扯了两下,低头便见郑嘟嘟仰着脸控诉道:“三姐,你都不看我!” 跟娘,跟二姐,跟哥哥都说了那么久了,还以为终于要轮到他了,却没想到你竟然转头去看别的大哥哥! 太过分了! 云萝低头俯视他,“你刚才不是不认识我了吗?”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起初眼中的陌生和迟疑! 郑嘟嘟顿时心虚的小眼神一飘,下一秒越发用力的抓住了她的衣摆,义正言辞的说道:“都怪三姐变漂亮了,我才会一下子没有认出来的!” 咦?半年不见,郑嘟嘟的小嘴也这么甜了吗? 文彬在他身旁冷笑,“马屁精!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三姐!” 郑嘟嘟的眼珠子朝着他滑溜过去,不服气的说道:“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三姐!” “你刚才还说了没有一下子认出来。” “没有没有没有!”扯着衣摆的胖爪子缓缓移动,一把抱住了云萝的大腿,仰着头连声说道,“三姐,哥哥他欺负我,你不在的时候他天天欺负我,你打他,打他!” 大半年不见,郑嘟嘟起初的时候确实有些生疏。他毕竟还年幼,大半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把曾经最喜欢的三姐印象模糊,都有些想不起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了。 但生疏不过一会儿,他很快就找回了那种感觉,并自动自发的朝云萝缠了上去。 没错,就是梦里三姐的模样! 云萝被他缠得动弹不得,当即便伸手将他从腿上撕下去,“站好!” 可惜他才安分的站了几个呼吸就又扭股糖似的粘了过来,云萝无奈,干脆就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拎在了手上,看他在她手上张牙舞爪的晃荡,玩得似乎还挺高兴。 郑丰谷走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场景,他伸手把小儿子搂了过来,在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你安生些,别一个劲的闹你三姐!” 目光也在云萝的身上打转,开口便是,“瘦了,咋瘦了这么多?” 云萝觉得她现在这样挺好的,甚至还可以再瘦一点,但他们的关心也让她窝心,便说道:“爹只看到我瘦了,难道没见我也长高了吗?” 郑丰谷伸手在她头顶比划了两下,咧嘴笑了起来,“确实长高了不少,都快要到爹的肩膀了。” 一家人和乐融融,拉着云萝都有说不完的话,村民们看了热闹之后也没有继续打扰他们一家团聚,纷纷告辞回家,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丝异彩,觉得今天的晚饭都能多吃一大碗。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亲眼看到圣旨的一天,还有那御赐的匾额,郑丰谷家有了这东西,以后在村里可就再也没人敢造次了! 里正留到最后,等村民们都走了,才问郑丰谷,“你家里有这样的大喜事,乡亲们都等着吃一顿喜酒呢。” 郑丰谷忙说道:“这是应该的,我正寻思着挑个好日子请大家都来吃一顿,到时候还少不得要大伙儿帮忙。” 里正摸了把胡子,笑呵呵的说道:“乡里乡亲的,大家也都是想要沾沾你家的喜气,到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喊一声就是。” 云萱轻声说道:“爹,田里的土豆就快要收成了,不如等先把土豆收了再说?” 里正闻言也连忙说道:“这是要紧事,万万不能疏忽了,到时候让乡亲们全都到你家田里去帮着一起收土豆。等到土豆丰收,你家再办个席面,就是双喜临门了。” 郑丰谷也觉得这个安排挺好,便点头应了下来,“我听说好多人家遇上了大喜事都会请戏班子热闹热闹,到时候我家也去请一班到村里来。” 里正不由惊喜道:“那可真要比过年还热闹了!” ------题外话------ 突然发现我竟然把师父娶媳妇这件事给忘记了,第212章我就小小的修改了一下。 第215章 必须造大房子 离开大半年,再次见面,一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刘氏和云萱切菜上灶,爆出的香味飘到外面,惹得隔壁的三个娃都忍不住跑到院子里狂咽口水。 云萝换上了布衫,坐在灶膛前烧火,听着娘和二姐絮絮叨叨的跟她说这大半年来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热闹事,似乎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这个家。 “你三叔天天起早贪黑的干活,也算是终于肯定下心来,茶园的大管事很看得起他,给他涨了不少工钱。听你三婶说,他如今手上就算有钱也不舍得花用了,要攒起来给小梅和两个儿子养身子。” 说到后来,刘氏也不由得叹气,老三的改变就是在云梅出事之后,她都不知该庆幸还是怜惜。 “你们三叔以前整天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模样,如今倒是稳重了许多,可我瞧着总觉得他像是在心里头憋着一股气。你们三婶之前还老担心他会找个没人的地儿去弄文浩和云兰,担心得白天黑夜都睡不着觉,人也跟着精瘦了一圈。” 云萝掰折了一段树枝塞进灶膛里,看着干柴在火焰中“哔啵”作响,刚有些消退的火焰再次升腾起来,随口问道:“郑文浩还在村里到处晃荡吗?” 刘氏叹气,“不然还能咋样?他是彻底的野了性子,之前你爷爷管教他,他还敢对老爷子动手,如今你大伯和大伯娘回村里来了,也都管不住他,只能由着他天天在外头跟那些二流子厮混。” 说起二流子,云萝首先就想到了当初被她生阉的李大水。 仿佛心有灵犀,云萱也忽然轻声说道:“当初事情闹得那么大,他现在却依然跟李大水厮混在一起,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他呢,奶奶也是天天在家里骂人,还罚他不许吃饭。” “那他就真的没饭吃了?” 云萱看了眼灶房外,眉眼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说道:“他又不是我们,当初奶奶说不给饭吃我们就真的啥都没得吃了。连爷爷和大伯都管不了他呢,又咋会听奶奶的话?听说奶奶不给他饭吃他就直接上手去抢,还把灶房里藏粮食、鸡蛋和肉的柜子都给撬开了,气得奶奶直嚷嚷着要把他赶走。” 孙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以前儿孙孝顺,由着她拿捏,又有郑大福在背后给她撑腰,她才能在家里威风八面、作威作福,如今郑大福年纪大了,根本管不了儿孙们,孙氏再遇上郑文浩这样目无尊长的混账,她除了撒泼之外就真的再没有一点应对的办法。 可是对有些人,撒泼是毫无用处的。 刘氏对郑文浩也是连连皱眉,“去年刚收了土豆玉米的时候,他天天到家门口来转悠,我看到他们的眼神就觉得心里慌得很,你爹作势要打他,他才消停一些。后来东西被老夫人运送到茶园那边的院子里藏了起来,他们就又往那边去转悠,呵斥也没用,直到那院子起了一场火,大门口还扔了好几个死人,他们才消停下来。” 云萝一愣,“有人放火?” “是啊,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贼寇,偷土豆玉米不成,就一把火想要烧了那些东西。” 这大概就是老夫人对外的说辞了。 刘氏不知道事情真相,反而心里没有太多的负担,只是骂了几句那些贼寇丧良心,之后就又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三驴子年前娶了个媳妇,是隔壁桥头村邱大虎家的闺女,妞妞和你二姐处得好,有事没事的都会来家里坐坐。”刘氏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虎头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二奶奶想给他说个媳妇,他跳着脚的不要,可把你二奶奶和伯娘给气坏了。” 云萝的注意力迅速的从妞妞嫁给了三驴子这件事转移到虎头的身上,“刚才怎么没看到二爷爷他们?” “胡家的郎君今天娶媳妇,他们两天前就到胡家去吃席了?”说起喜事,刘氏语气中却没有太多喜气,隐约中还有一丝伤感,“虎头的外婆怕是要不行了,胡家这才急匆匆的办喜事,一是想要冲一冲,让老太太去之前看到曾孙媳妇进门,二也是怕老太太去了后耽搁婚事。” 云萱声音低落的说道:“太婆的身子也不大好了,上回还听二爷爷说,这两年她老得特别快。” 胡家老太太的年纪和太婆差不多,都是年过七十的老人家了,在这个许多人都活不到五十岁的时代,真可以算得上是个老寿星了。 这两年太婆确实老得特别快,她去年离开时就有了预感,恐怕也就是这一两年里的事情了。 “二爷爷他们去喝喜酒,太婆一个人在家里吗?” “哪能呢?胡家请了轿夫来,把太婆也一块儿抬去了镇上,说是请老太太去给他们镇场子。” 太婆和胡家的老太太是几十年的交情,当年也是因为这一份交情,太婆才会看中了养在胡老太太身边的堂妹,托人去求娶,讨来当儿媳妇。 娘仨在灶房里一边忙活一边说话,很快就把今晚上要吃的菜收拾了出来。 外面院子里也有了些动静,是郑丰谷带着两个儿子回来了,还在大门外就听见郑嘟嘟的嚷嚷声,“放开放开,哥哥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三姐!” 可惜反抗是没有一点用处的,他扭得再厉害还是被文彬拉在了最后面。 郑丰谷手上拎着个油纸包走进了灶房,说道:“不用做太多菜,茶园那边的管事一早就把晚上的吃食都准备妥了,还让我拎了只烧鸡回来。” 家里狭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居住,就只留下了云萝和两个丫鬟,景玥则带着其余的人到茶园那边的院子去了。 那个院子从建成到现在已经招待了好几拨的客人,他这个主人却还是第一次过去居住。 郑嘟嘟和文彬相互纠缠着也扭了进来,文彬看着云萝说道:“三姐,四姐说等她吃了晚饭就过来找你。” “三姐三姐,侍卫哥哥要教我骑大马,哥哥明天要去读书,没得骑!”想到哥哥明天还要去读书,一整个白天都没人会来跟他抢三姐,郑嘟嘟就觉得得意极了。 饭菜上桌,一家人时隔大半年又一次围在了一起,兰香和月容整理东西整理得满身汗,也被邀请上了桌,两个姑娘起初有些忐忑,渐渐的也放了开来。 郑嘟嘟好奇的看着她们,然后指着月容说道:“这个姐姐没见过!” 云萝坐在他对面,“叫月容姐姐。” “月容姐姐。”又转头招呼兰香,“兰香姐姐,吃肉。” 兰香惊喜道:“嘟嘟少爷还记得奴婢?” 郑嘟嘟歪着脑袋无辜的眨了眨眼,然后嘻嘻的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可乐的事情。 郑嘟嘟坐在他的高凳子上面,自己拿着筷子吃饭也半点不撒,只是有点嫌弃坐在身边的兄长。 他不想跟哥哥坐一边,一点都不想! 屋里和乐融融,屋外也月光皎洁,一家人晚饭吃到中途,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娇喝,“什么人?”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兰香和月容首先站了起来,云萝也放下碗筷走了出去,站在堂屋门外的屋檐下朝外喊道:“小桃。” 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云桃蹬蹬蹬的跑进了大门,说道:“三姐,我刚才看到有个人在你家门口,偷偷摸摸的也不晓得想要干啥。” 在她的身后,云梅和两个弟弟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刘氏和郑丰谷对视了一眼,皱着眉头问道:“看清楚是啥人没有?” 云桃摇头,“太黑了,没看清。” 云萝走到大门外,云桃也跟着走了出去,指着大门边的那个石墩子说道:“那个人刚才就蹲在这后头,我远远的看见一个影子晃了两下,吓我一大跳。” 绕着门口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郑丰谷说:“可能是哪个还在外头玩耍的小子吧。” 村里的孩子,常常在外头玩野了忘记回家,回过神发现已经天黑了就会因为担心回家会被爹娘打而躲起来,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殊不知躲得越久,找到后被打得就越凶。 看了一眼没找到人,就转身回了屋,云萱问云桃,“就你们姐弟四个过来吗?” “我爹娘还没吃好饭呢。” 刘氏招呼他们上桌再吃些,云桃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们都已经吃饱了,二伯娘你们先顾着自己吃饭吧,我们在边上坐会儿。” 这几年,二房三房相处得不错,云桃他们跟自家孩子也没甚区别,刘氏也就不和他们客套,只是拿出了一盒点心让他们吃着,然后就一边吃饭,一边跟他们说话。 饭菜很丰盛,云萝的动作斯文,速度却很快,其他人都吃饱的时候,她也把自己的肚子给填饱了。 放下碗筷,先拉过云梅撩起她的刘海看了眼她额角的伤疤。 云桃也马上凑了过来,说道:“三姐,我天天给她抹药膏,起初的效果很好,可后来就没啥用了,这个疤已经有三两个月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还疼吗?”云萝在那疤痕上和周围按了几下。 云梅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摇头轻声说道:“不疼。” 眼神干净,还有些懵懂。 云萝看着她的目光一顿,然后缓缓的收回了手,说道:“不疼就没事了,至于这个疤,当时伤口太深,确实不好恢复。我重新给你配一个药膏,以后继续让你姐姐给你涂抹,应该还能再浅一些。”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慢声细语的说道:“不要紧的,能用头发遮住呢。” 夜深送走三叔一家之后,云萝转头问云萱,“小梅的反应是不是有点慢?” 云萱忙转头看了眼三叔他们回去的方向,轻声说道:“她本来就是个温软的性子,自从磕破头之后,就更温吞了,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三叔三婶跟她说个事情还得说上两三遍才能反应过来。” 刘氏听着她们姐妹的悄悄话,叹气道:“你们姐妹中就数她最乖巧,如今她爹娘却盼着她能跟她姐姐一样的泼辣些才好。” 郑丰收家里也是不顺,两个儿子因为早产而身体一直不如其他孩子健壮,原本两个闺女好歹都健健康康的,却又因为那无妄之灾把好好的小姑娘给弄伤了,额头上留了个疤不说,身子骨也弱了,连脑瓜子都变得迟缓了。 这天晚上,云萝和云萱躺在一个被窝里,又听着二姐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夜的话。 于是第二天,她们都成功的睡到了日上三竿,云萝多年以来养成的生物钟都罢工了一天。 今天连食肆都没有开门营业,云萝起床的时候,两个丫鬟在帮着刘氏一起整理一屋子的东西,见她从屋里出来,月容打了温水让她洗漱,兰香进了灶房去端早饭,刘氏则是看着屋里的东西有些发愁。 “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你这一趟回来又带了这么多东西,都没地儿放了。” 云萝蘸着青灰色的粉末刷牙,提议道:“挑个地再建一座大院子吧,嘟嘟大了需要一个自己的屋,给文彬置一间书房,客人来了也有客房留宿,不用家里人挪来挪去的腾地方。” 刘氏笑道:“哪里就需要再造个房子?多少人家几代人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家宽敞呢,有这银子还不如多买几亩田。” “那也得有田卖啊。”云萝咕噜噜的漱着口,然后说道,“就这一片地方,真舍得把良田卖出去的人家并不多,这些年东一块西一块的也不过才二十多亩而已,距离远了你们又嫌不好照顾。要不然,我去给你们买个连成片的田庄?” 刘氏连忙说道:“可别!家里现在啥也不缺,放在几年前我真是做梦也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神仙似的日子,二十多亩田也不少了,农忙时我和你爹根本就忙不过来还得请短工来帮忙,再多我们也照看不过来。” “可以佃出去。” “那岂不是跟地主老爷似的?”刘氏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事,如今说起来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我和你爹都不是当老爷太太的料,还是万事都自己动手来得更自在。” 就这样的性子,云萝已经了解得透透的,于是也不为难他们,只是把话题又转到了造房子上面,“既然不买田,那银子存着也没用,不如造个大房子,住着也宽敞些。” “银子存着咋会没用呢?文彬读书可要不少银子,嘟嘟也可以送去读书了。” “那过几年,文彬还要娶媳妇呢,难道要等他娶媳妇了再急急忙忙的造房子?我也是要经常回来的,总不能每次都去茶园那边借宿吧?” 前一句话刘氏尚且能够巍然不动,现在还远远不到她操心儿媳妇的时候呢,不过后面的话倒是让她不由得动了心思。 小闺女自从认回了卫家之后,每次回来都有人一路护送,结果因为家里太小,护送的侍卫都只能到茶园去借宿,一次两次的无妨,次数多了终归不像话。 小萝从小就是不喜沾人便宜的性子,她会不会因为家里安排不开而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刘氏顿时一个激灵,造房子,必须要造个足够开排的大房子! 云萝看着忽然气势昂扬的娘,有点想不通使她兴奋的点,只能默默的把嘴里的漱口水吐了出来,又拧了布巾擦脸,抹上一层薄薄的面脂。 转头见家里少了几个人,便问道:“爹和嘟嘟呢?” 刘氏已经默默的盘算起了要造个多大的院子,随口说道:“你爹去找里正叔了,嘟嘟一大早就闹腾着要起来,我怕他在家里吵着你休息就把他赶了出去,现在应该在河滩上摸鱼。” 每逢天气和暖的时节,那河滩上总是最热闹的地方,大孩子小孩子都喜欢去那里玩耍,摸鱼抓虾挖螃蟹,乐此不彼。 想当年,云萝还经常逮了野味到河滩附近,汇集一群大小孩子,什么小鱼小虾或是家里偷出来的芋头白菜都能煮进同一个锅里,吃得还都挺香。 云萝吃饱喝足就也漫步朝河滩走去,路上遇到几个同村的叔伯大婶大娘,都热情的与她招呼。 “小萝这是要去河滩吧?我刚从那边走过,嘟嘟还说要给你抓小鱼吃呢。” “这些皮小子也不怕冷,大清早的水还寒凉着呢就一窝蜂的跑进了水里头,拉都拉不住!” “哈哈哈,昨儿柱子浑身湿哒哒的回家,被他姐抓着就是一顿好打,哭得可厉害了!” 这些乡亲起初还有些拘束,看到云萝时,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但是话说着说着就仿佛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了。毕竟眼前的云萝在他们看来除了长大了些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总觉得不像是个金尊玉贵、扬着下巴看人的千金大小姐。 明明还是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就连昨日穿的那一身精致的衣裳都换了下来,如今一身布衫虽比寻常人要好一些,但郑丰谷家的条件本就比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要好嘛。 至于云萝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回应? 她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就是不大爱说话,可礼貌还是很好的。 云萝站着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继续往河滩走。 还没有看见,她就先听见了那边的喧闹,再走近一些,第一眼便先看到了站在河岸边的那个颀长身影。 “景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景玥想了下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由得嘴角一抽。 “郑嘟嘟一大早就带着给瑾儿的回礼去了茶园,我看他还拎着个竹篓子便多嘴问了一声,然后被他硬是拉到了这里。” 拉他到这里不够,还想让他脱了鞋到河里去陪他一起摸鱼! 真是从未遇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徒,就连太子殿下都不敢对他这么放肆。 在云萝离开京城之前,瑾儿特意嘱托她给他的胖伙伴带了礼物,昨晚上分派东西的时候就顺便将那个她也不知道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的盒子交给了郑嘟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把回礼给准备好了,还直接送去了景玥那儿。 所以现在听景玥说起,云萝还有些惊讶,有到岸边看了眼河滩,又看看景玥,“他怎么把东西送去了茶园?” 礼物是她带来的,回礼不是也应该由她带回去才对吗? 景玥也猜不透小孩子的心思,“难道因为我是瑾儿的舅舅,所以他觉得回礼应该由我转交?” 此时郑嘟嘟已经看到了站在岸上的云萝,当即就踩着水“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一只手还抓着挂在腰上的竹篓子,显摆道:“三姐,你看我抓了好多小……啊!” “啪”的一下,随着水花四溅,郑嘟嘟一下子扑在了河滩上,云萝眼睁睁的看到一片银光从篓子里漂出来,然后四散开去。 所谓乐极生悲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郑嘟嘟半个身子趴在水里,眼巴巴的看着半篓子小鱼摇摆着尾巴离他远去,呆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的鱼!!!” 第216章 为啥要娶媳妇 郑嘟嘟辛苦半天,摔了那一跤之后就全成了白辛苦,眼睁睁看着原本想要跟三姐显摆的鱼儿全都跑走了,这刺激与他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雳,一个忍不住就是电闪雷鸣加暴雨。 他迅速的爬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飞快的去捡小鱼,结果能被他捡回来的不是半死不活游不动的,就是已经咽气只在水里随波飘荡的。 郑嘟嘟看着篓子里那可怜的几只小鱼,更伤心了。 跑的可不仅仅是他小半天的辛苦,还是他许诺了好多点心后从小伙伴那里搜罗来的所有小河鲜! 不然他一个人也抓不到这么多啊。 分散在河滩上的其他孩子看到他摔了连忙围拢过来,有的用小簸箕,有的用兜兜,好歹把四散着游走的鱼虾给抢了些回来。 “嘟嘟你别哭了,我今天抓的鱼虾都给你!”王小石把小簸箕里你两根手指大的小鱼扔进了郑嘟嘟的篓子里,安慰道。 其他小伙伴也把新捉到的小鱼小虾给他,终于又把篓子底给摊满了。 郑嘟嘟蔫了吧唧的看着篓子里薄薄的一层,抬头看向岸边,却见他三姐竟然只站在那儿看着,一点都没有要下水来帮他抓鱼或安慰安慰他的意思,而他竟然也习惯了,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和惊讶。 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想想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便站在那儿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似乎也叹了口气,弯腰撩起衣摆,卷起裤腿,再把脚上的鞋袜一脱。 景玥看到她脱了鞋袜之后白生生玉雪可爱的两只脚丫子,不由得脸上一热,想要偏开目光却莫名的控制不住自己。 她下了河边的坡地,已经有一脚踩进了水里,穿过粼粼水光更显得那只脚晶莹剔透,与脚下的灰黑鹅卵石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每一根脚趾,每一片指甲都透着精致,还有那小半截雪白粉嫩的小腿,反射出珠玉般的光泽,直晃人眼。 景玥终于移开了目光,似能滴血的耳垂和轻颤的睫毛却无不在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连眼角都泛起了一层浅淡的红晕,分外潋滟。 下一秒,他的视线又不受控制的落到了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青色的布衫,头上抓两个鬏,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左右各戴一朵珠花,简单又朴素,他却觉得她连颊边的碎发都在发着光,闪耀得他忍不住心慌意乱,眼底的痴迷就快要抑制不住了。 河滩上,郑嘟嘟看到三姐下了水,就什么委屈都在瞬间消散了,还把自己的网兜递给她,殷勤的说道:“三姐三姐,我的给你用!” 没有兜兜是抓不到鱼的! 云萝却解开了绑在他腰上的小竹篓拎在手上,“你去抓,我给你拎着篓子。” 郑嘟嘟眨眼,觉得这样也行。 日头接近中午的时候,远远的又传来一阵呼喝尖叫大笑声,郑嘟嘟霍的直起了身子就小跑到云萝身边,抓着她的衣角一脸紧张的说道:“小虎回来了!” 老是跟他抢三姐的坏蛋小虎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难道就不能在镇上多住几天吗?外婆家难道住着不舒坦吗?镇上的饭菜不香吗? 随着那边声音的靠近,云萝很快就看到了虎头扛着他弟弟一路跑过来,被晒得黝黑的少年咧出两大排牙齿朝她喊道:“小萝!” 郑小虎趴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扭转过身子来,看到云萝的时候眼中有陌生和迟疑。 大半年不见,他也有些记不得三姐长什么模样了,此时看见不禁有些怯怯的。 虎头在岸边刹住了脚步,朝景玥招呼道:“景公子,你也来了啊?” 礼仪稀松却不失热情,黝黑的乡下少年目光真诚一脸朴实,看到这样的郑文琰,景玥都有些嫉妒不起来了。 不由得嘴角一抽,难得和颜悦色了些许,“我护送阿萝回来。” 虎头挠了下头咧着嘴笑,把脚上的两只鞋随便一甩,然后就直接跳进了水里,飞溅起一大片水花。 景玥后退一步,低头看着歪歪扭扭趴在云萝的绣花鞋旁的那只黑布鞋,默默的将其踢远了一些。 忽然凌空飞来两只小鞋,“啪啪”的一只摔在岸边,一只滚进了草丛里,景玥抬头就看到虎头将赤了两只脚的郑小虎放在河滩。 景玥:“……” 河滩上,虎头绕着云萝转了两圈,高兴的情绪半点都没有收敛的显现在了脸上,“你回来之前咋不先说一声呢?昨天在镇上听说你还到余家去宣读圣旨,可威风了,要早知道,我肯定要去看你的!” 除了又长高一些,虎头似乎没有一点改变。 云萝看着这个不住的绕着她转圈圈的小伙伴,短暂的雀跃之后就嫌弃的后退了两步,“今天不是看到了吗?” “那咋能一样?我还没见过迎接圣旨是个啥排场呢。” 所以你其实是想看圣旨,而不是我? 云萝耷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看他,他还半点没察觉,犹自说着:“可惜我表侄儿昨天娶媳妇,不然我肯定一听说你回来就也回家来了!” “表侄儿?” “是啊,我大表哥的大儿子,比我还要大两岁呢。不过再大,他也得叫我叔!” 云萝看他那一脸得意,忍不住就想要打击他,“过两年你也要娶媳妇了。” 郑虎头顿时脸一红,“我才不要,媳妇有啥用?娇滴滴的不能打不能骂,一个不好还得跟你发脾气,得小心翼翼当祖宗似的哄着,烦得很!” 云萝默然,你这一副心有戚戚、感同身受、十分有经验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虎头不等她问,就唾弃道:“三驴子娶了媳妇之后都不能出来玩了,天天围着邱妞妞打转,真是没出息!” 这莫非就是来自单身狗的嘲讽? 身为单身狗本狗,云萝也无话可说。 忽然感觉衣角被扯了两下,低头就看到郑小虎仰着小脸看她,手上还抓着一块酥糖,“三姐姐,给你吃!” 他的神情还是有点怯怯的,带着小心的试探和亲近,大半年的时间足够让四岁的孩子对自家姐姐感觉到陌生,但又有种熟悉的亲近感。 郑嘟嘟霎时警觉,一把就伸手将他手里的酥糖抓了过去,“我也要吃!” 郑小虎鼓了下脸,伸手又从衣服的兜兜里掏出一块酥糖,得意的说:“我还有好多!” 嘟嘟扒着他的兜兜伸长了脖子去看,“你为啥有这么多糖?” 小虎掰着手指说道:“我大侄子娶媳妇,我外婆、我舅母、我表嫂,还有大侄子大侄女都给了我好多糖果点心,兜兜里都藏不下,家里还有好多呢。” “为啥你大侄子也要娶媳妇?是不是跟三驴哥哥一样?” “我也不晓得为啥要娶媳妇,我奶奶说,娶了媳妇就能生娃娃。” “生娃娃要干啥?” 这回,郑小虎想得有点久,说:“生了娃娃,我就能当叔公了。” 话出口,他忽然呆了会儿,然后“啊”的一声,“我要当叔公了!?” 他年纪虽小,但叔公是什么还是知道的,毕竟村里就有好几个叔公呢,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儿。 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下巴,光洁滑溜,除了肉啥都没有! 郑嘟嘟一脸羡慕的看着他,“我也要当叔公!” 郑小虎便一本正经的问他,“你有大侄子吗?” 说到侄子,嘟嘟第一个就想到了云蔓姐姐家的大外甥,“小白!” “小白是外甥,不是侄子!” “我爹说,侄子和外甥是一样的!” “那好吧,等小白娶媳妇了,你也能当叔公了。” 虎头在两个弟弟的脑壳上敲了一下,没好气的说道:“小白叫你们舅舅呢,他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娃娃也是叫你们舅公,不是叔公!” 郑嘟嘟顿时用力的吸了下鼻子,超委屈的说道:“我也要大侄子,我也要当叔公!” 云萝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郑小虎手上的第二块酥糖,面对嘟嘟的述求她更是无能为力。 虎头也有些挠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大牛哥家的家宝不就是你大侄子吗?” 就是住在老屋隔壁的那个大牛,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他跟嘟嘟、小虎是同一辈呢。 嘟嘟想了下,勉强接受,“家宝啥时候娶媳妇啊?” 郑家宝还不到十岁呢,你就惦记着他娶媳妇生娃娃给你当叔公了? 云萝不想再听他们的废话,转身到旁边捡起了螺蛳。 李宝生家的大孙子李金娃还在跟嘟嘟说:“你大哥不是也快要生儿子了吗?那也是你的大侄子!” 郑嘟嘟哼唧了几声,“那不一样,我哥哥说,小大嫂生出来的侄儿是庶出,大嫂生的才是正经侄儿。” “啥是庶出?” “我也不晓得。” 郑小虎举着手说道:“这个我晓得,就是小娘生的!” 金娃惊道:“小虎你咋骂人呢?” “我没有啊。”郑小虎咬着手指一脸无辜,“是文杰大嫂说的,她说小大嫂就是个小娘,都比不得她身边的丫鬟金贵呢。” 周围的孩子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叹,但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是茫然的,显然根本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这边刚谈论了郑文杰的那个小妾,回去的路上,云萝就和人遇上了。 “这位就是三妹吧?一直都有听家里人提起,却到今日才第一次见面,果真是如娇花一般的人儿,看着就让人打心眼里的喜欢。” 二十来岁的女子,即便一身布衣也遮不住她满身的脂粉风尘,挺着个大肚子,走起路来仍腰肢轻摆、袅袅娜娜,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良家妇人。 云萝后退了一步避开她伸出来的手,神色不虞。 郑嘟嘟小小的身子往前面一挡,凶巴巴的说道:“你想干啥?不许欺负我三姐!” 那女子愣了一下,然后捂着嘴娇笑了两声,带着几分逗弄的意味对郑嘟嘟说道:“弟弟这么紧张做什么?嫂子怎么会欺负你三姐呢?嫂子这是想要与你姐姐亲热呢。” 郑嘟嘟皱起了眉头有些困惑,他明明听清楚了她的话,但又有些听不明白。 云萝将他往身后一拉,抬眸冷冷的看着她,樱唇轻启幽幽的吐出几个字,“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叫谁弟弟,叫谁妹妹呢?”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云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愣了下,抬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云萝清冷的目光,她忽然心头一跳,连嘴角的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云萝懒得与她纠缠,警告了一眼之后就拎着郑嘟嘟从她身旁绕过。 兰香正好从村里出来,迎面遇上便福身道:“郡主,太太和萱姑娘做好了饭菜,都是您往日爱吃的,让奴婢来请您和嘟嘟少爷回家吃午饭。” 云萝颔首往回走,在景玥走过的时候,兰香又福身施了个礼,然后转身定定的看着郑文杰的小妾,一瞬间就收起了脸上温和的表情,沉着脸目光带有森然杀意,“一个花楼出身的贱妾也敢把心思动到我家郡主的身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应该感谢你肚子里的那一块肉,不然就算我家郡主心善懒得与你计较,我也不会放过你!” 杀气宛若实质,虽不浓烈但也足够吓到这个只会搔首弄姿、勾引男人的花楼妓子。 兰香将她从上往下的刮了一眼,那鄙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再敢动那不该动的心思,把你送回花楼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说完转身,脸上重新浮现笑容,眨眼又是个温柔能干的大丫鬟。 等再看不见那几个身影,郑文杰的小妾才忽然晃了下身子,伸手扶着路边的石头缓缓的坐了下去,好久都站不起来。 这件事对云萝来说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郑嘟嘟却莫名觉得他三姐被欺负了,回到家后就小嘴儿巴巴的将事情跟爹娘告状了一遍。 夫妻两个听得连连皱眉,郑丰谷作为一个大男人不好随便说道侄儿妻妾,刘氏却没这个顾忌,拉着云萝就说:“你别去理会她们,不管是那个叫莺莺的还是屠六娘,都不是啥好东西,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的,村里人都在看她们的笑话呢!” 都说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三妻四妾几十房姨太太,但在乡下,好多人连媳妇都娶不上,纳妾这种事情更是稀罕,尤其这个妾还是从楼子里出来的。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可是看了好久的笑话,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说,那肚子里的娃究竟是不是郑文杰的种都还不一定呢! 云萝原本也没想要理会她们,听娘这么说就说道:“娘平时也看着些,别让那个人靠近二姐和嘟嘟。” “这个你只管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呢,连年节去老屋的时候都避得远远的,可不能让她带累了你二姐的名声。” 说了两句就谁都再没有提起这个人,吃过午饭,几个人搬了小凳子到院子里掐小鱼,清理干净后将水沥干,裹上一层面粉放油锅里炸得酥脆。 景玥干活不多,吃得却不少。 郑嘟嘟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的问道:“景哥哥,你吃饱了吗?” 捏着小酥鱼的手微顿,然后若无其事的送进了口中,“没有。” “那你还有多少才能吃饱?” 景玥又抓起一根,“我得把瑾儿的那一份也帮他吃了。” 嘟嘟一听,觉得好有道理,顿时就不再提意见,还把自己面前的分了些给他,“这也是给瑾儿哥哥的。” 景玥眉梢微动,侧目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还真的有点傻。 郑小虎看看这边,又转头看看那边,反正只要不缺了他,他啥意见都没有。 罗桥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满院子的炸鱼香味,双眼不受控制的落在了盛小酥鱼的竹笸箩上,咽了下口水,然后才回禀道:“郡主,卑职已经把信送到了李公子家人的手上。” 刘氏又从油锅里捞出了半笊篱小鱼,随口问道:“啥信?” 云萝挑着那不烫的吃,说道:“李三郎会试考中了一百六十九名,还要在京城继续等候殿试,我顺路给他带了一封信回来。” 刘氏翻转着小鱼的动作忽然一顿,又惊又喜,“考上了?” 见她这么惊喜,云萝也一愣,才想起来昨天匆匆忙忙的,有些事情她也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起,就点头道:“对,袁承和李三郎都考上了,一个第二,一个第一百六十九名,不出意外的话,状元、榜眼和探花总有一个是袁承的,李三郎只能中个同进士。” 刘氏不懂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她只知道表侄子和侄女婿都考上了,以后就都是官老爷! “这可得赶紧去跟二爷爷他们也说一声!” 她差点连油锅里的小酥鱼都顾不得,之后炸出来的几笊篱明显比之前的要颜色浅嫩一些。 炸好后,她把云萝扔在家,急匆匆的几乎是小跑着出去了。 云萝:“……”好气! 景玥看着她那有些气闷的模样,眼中染上笑意,伸筷子挑出最酥最脆的小鱼夹到她碗里,剩下的才是郑嘟嘟和郑小虎的。 他听着她吃得“咔呲咔呲”的,也觉得胃口大开。 不等他们把小酥鱼消灭干净,郑二福、胡氏连同着郑丰庆和小胡氏就呼啦啦的跑进来了,“小萝,三郎他真考中进士了?” 云萝擦了下嘴,说道:“过了会试是贡生,殿试后才是进士,算算时间,离殿试还有两天,再等半个月左右,考中的捷报就会送到他家。” 什么贡生进士的乡下人弄不大明白,反正他家的女婿考中了,不用再等三年就能当官了! 其实举人就能当官了,但总归不如进士更有前途。 胡氏他们顿时喜气洋洋,没过一会儿,里正也过来了,“李三郎真考中了?还是蔓儿有福气,眼瞧着就要当官太太了。” 袁承考中一点都不值得惊奇,毕竟他可是解元,但李三郎去年的名次不坏却也算不得好,竟然也一举考过了会试,就让人有些惊喜了。 这事很快就全村人都知道了。 这两个虽不是白水村的儿郎,但都与白水村郑家有着亲密的关系,听说之后纷纷来向郑二福道贺。 一个是外甥孙子,一个是孙女婿,都考中了进士要当官! 面对着乡亲的道贺,郑二福一下子连驼着的背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小胡氏则是直接将目光对准了郑小虎。 身边这么多的读书人,没道理她儿子都不能成才,虎头从小看到书就头疼,气坏了不止一个先生,大概是已经没救了,但小虎或许还能再抢救一下? 郑小虎忽然打了个哆嗦,转头茫然的看着四周,他咋突然觉得有些飕飕的呢? 热闹从云萝家朝着整个村子迅速的蔓延,许多人都聚集在了村口的大路边热烈讨论,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眼红忍不住说几句酸话的,郑二福他们一概当好话来听,笑得嘴都合不拢。 郑大福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他也听说了袁承和李三郎考中进士的事,看到前面村口的热闹,他远远的就停下了脚步,忽然有些不敢靠近过去。 他看着被围在人群中红光满面的兄弟,有点不屑的想着,又不是自家子孙考中了,有啥好高兴的?内心里又有些茫然,郑丰年考了几十年还只是个秀才,郑文杰和袁承一样的年纪,比李三郎也不过小了两岁而已,却连去年的乡试都没有参加,难道郑家子孙注定了没有科举当官的命吗? 第217章 不晓得好不好吃 不过大半年而已,郑大福却明显的变老了,头发灰白,脊背拱起,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已是一副十足的老相。 郑丰年一家都不是会干活的人,郑大福看不得田地荒废,就把大房和他们老两口的一共十多亩田一力扛了下来。 他毕竟不年轻了,禁不起每天像头老黄牛似的不停干活,加上家里天天闹,也没有个安生顺心的时候,心力交瘁之下衰老得就更快了。 村里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因为圣旨对郑丰谷的赏赐,因为袁承和李三郎的高中,村里人都觉得与有荣焉,郑大福想到自家的衰败,心里头却越发的难受。 近几年来,乡亲们的日子都越过越好,身为曾经白水村数一数二的人家,郑大福却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乡亲们对他的恭维和称颂了,如今村里比他家好的人家也不止一户两户。 郑大福心里其实是有点怨的,怨云萝多事开那个肥皂作坊,怨云萝不近人情不肯帮衬郑丰年和郑文杰,怨郑丰谷不肯替兄弟侄子说情。 他始终认为郑家的发达还是得靠老大一家,读书才是正经的发家之道,不然像老二这样在家种田,就算种出了以前从没有过的高产粮食作物,就算有圣旨嘉奖,不也没能出去当个官吗? 当不了官,那就一辈子都只是个泥腿子! 不过袁承和李三郎都考中了进士,那就是真的能当官了。 咋这么快就考上了呢?明明跟文杰差不多的年纪。 村口很热闹,郑大福却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看着被乡亲围在中间的弟弟一家,想要不屑一顾,又忍不住的有些羡慕,羡慕之下还有对自身的茫然。 “大伯,恭喜恭喜啊,七姑家的承哥儿考中了那啥亚元,听小萝说如果殿试不出差错必能中前三甲,他就能在京城当官,至少是七品,跟县太爷一样的品级。哎呦喂,这以后说起咱郑家的表侄儿在京城当官,到哪儿都有面子!” 有人看到了郑大福,主动过来与他攀谈,都是郑家人,但与袁承的关系也有远近,最亲的当数郑大福兄弟了,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最亲的就是郑大福,连郑二福与他相比都要隔了一层。 郑大福咧着嘴笑了笑,笑得干巴巴的说道:“是啊,孩儿有出息,我们也都跟着沾光。” 那位族侄没看出郑大福的不自在,还在一个劲的说:“听说袁家的表兄弟们都要回乡来了,也不晓得来不来村里,到时候可要好好的招待他们。” 袁家当年出事后不得不背井离乡,如今三代过去,家有余资,子孙也有了出息,是时候回来了。 这件事去年郑大福在府城的时候就听妹妹、妹夫说起过,听说袁承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如今也到了能参加科举的年纪,都想回江南呢。 郑大福想到亲妹妹,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些,“说是要回来,可一大家子千里迢迢的返乡,千头万绪的事儿多着呢,怎么也得忙活上一两年时光。” 毕竟不是回乡探亲,而是举家搬迁。 云萝这个时候却又不在家里了,吃完小酥鱼,在家里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就寻了个空隙出门,避过热情的村民,和爹一起去田里查看庄稼。 “几百斤的种子还是太少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先用最好的良田来种植土豆和玉米,尽量多收一些。我估摸着时间,上个月才种下玉米,如今才刚过膝盖,土豆却是年后就切开埋了下去,如今秸秆都有些枯了,前两天我从旁边刨开泥土查看,大的足有鸡蛋大小,差不多能收了。” 郑丰谷说起这个事情就一改平时的寡言,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格外生动。 他家最肥沃的那口田在塘下,约两亩有余,往年种稻子,一样的伺候,却每次都比其他田地要多收一些。 如今掀了地垄种上土豆,秸秆叶子都有些枯黄了,沿着根茎缓缓的将泥土刨开,连串的土疙瘩就出现在了眼前,大的如鸡蛋,小的似龙眼豌豆,跟云萝前世所见的个头相差甚大。 郑丰谷看着这些土疙瘩的眼神在放光,徒手将整颗土豆旁的泥土全扒开,欢喜的说道:“你之前说春季和秋季的产量有差别,我一直担着心呢,不过眼下看来应该和去年差不多,加上株距小了,每亩田里种的数量就多了,这……” 他一时间也算不出到底能有多少产量,但只是估摸的猜了猜就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景玥从另一边也扒开了一株,一个个的将沾在外面的泥巴抹干净,聚成一堆,“不惧荒地,产量奇高,味道也不差,以后若是家家户户都能种这个,老百姓岂不是再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百姓不愁粮,军中也不用忧心粮草不济。 云萝到另一个方向又扒开了一株,发现接连从三个位置扒出的三株土豆大小分量都差不多,抬头问郑丰谷,“爹,这土豆是不是能收了?” 郑丰谷翻着秸秆说道:“看这秸秆的枯黄程度,应当是能收割了。我去年留了二十多株一直等秸秆完全干枯才挖开,土豆的个头并没有比之前的大多少,还烂了一小半。” “那就收了吧。” 郑丰谷点点头,“行!回头我就去跟里正叔说一声,叫几个手脚勤快细致的,早些把土豆收了大伙儿心里头也能松快些。” 这些土豆现在可不仅仅只是他一家的事情,十里八乡的都盯着呢,里正还专门安排了人在种了土豆玉米的几口田边巡逻看守,不敢有一点疏忽。 郑丰谷还与云萝说道:“去年一共收了千余斤,除去实在太小的全留了下来做种子,半数送去了京城,还有五百斤留在村里,如今除了这二亩田还有河边的两口,总共大约五亩三分。去年种得太稀松了,今年就密了些,但也不敢过密。” 景玥听了便问道:“若是每一株都有刚才挖出来的三株产量,二叔以为每一亩能有多少产量?” 郑丰谷迟疑了下,压着声音说道:“怕是能有八百呢。” 景玥顿时轻抽了口气,然后看着云萝若有所思。 前世并没有这样的高产粮。 是因为阿萝那时候的身份还没有被揭开,也就不曾在路上偶遇余家运送种子的车队,那些从海外来的种子于是被积存直至发霉蛀虫吗? 前世,大彧的粮食增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阿萝到了塞外,打通了西进的商路,从大食传进了几样高产的粮种;是她召集农夫,提出了试验田,提出了种子的培育,才让稻谷从亩产三百逐渐提高,到他离世前,才将将到达亩产五百,那还是在江南最肥沃的良田上才能种出来的产量。 而土豆玉米这两样作物,他前后两世都是第一次见。 “阿萝,这土豆能在西北种植吗?” 云萝一下子就想到了西北的几十万大军,“试试就知道了,不过那地方寒冷,一年两作估计是不能够的。” 景玥不禁莞尔,“一作就够了。” 西北贫瘠又寒冷,但地广人稀,到处都是荒地。 至于产量,他也不贪八百斤,能有三百就足够西北的百姓们欣喜若狂了。 有了这个,他能更早更快的打通西进之路。 云萝忽然觉得景玥看着她的目光在闪闪发亮,不禁默然,斟酌了下,说道:“等过两年种子多了,我让人给你多留一些?” 景玥嫣然,“好!” 云萝恍了一下,忙偏开视线不再看他,嘴角紧抿轻绷着小脸,转头跟郑丰谷说:“爹,再去看看玉米。” “哦哦,好。”郑丰谷愣愣的点头,忙在前面带路,眼角的余光却又悄悄的往景玥身上瞟。 本来以为景公子已经够俊了,没想到笑起来的时候还能更俊。 从田里回去已是傍晚,郑丰谷去找里正说明天开始收土豆的事情,卫老夫人派遣的管事也一直留在村里,不过现在云萝回来了,那管事自然也就退到了后面。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忙碌了起来,里正专门挑了那做活细致的人来帮忙收土豆,五亩田地只一天就连茎带根的全收了回来。次日又把泥土翻了一遍,妇人和孩子们拎着篮子在后面捡漏,争取不落下一个土豆在田里。 忙碌三天,土豆与秸秆分离,刨去表面的泥土,放在箩筐里上秤。 “九十八斤!” “一百一十二斤!” “一百零九斤……” 一筐又一筐,文彬在纸上书写,里正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郑丰谷家不大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有的甚至踩到凳子上,趴在墙头朝中间称重的地方张望。 “每一筐都有百多斤呢,我看着怕是得有三四十筐!” “称了几筐了?” “这可是能活命的好东西,下一茬丰谷家肯定种不完,是不是能给大伙儿都分一些?” “我看悬,老夫人派来的管事在村里盯了半年,即便有多的肯定也要运到府城去。” “还有京城!皇帝陛下都下圣旨来赏赐丰谷了,肯定看重这土豆。” “急啥?今年不行不是还有明年吗?” 光是称重就称了大半个时辰,里正把算盘拨到飞起,来来回回的拨了足足三遍,拨到后来,他的眼神都是恍惚的。 算了三遍,里正最后盯着那三个不同的数字有些发窘,缓缓的把算盘推到了李宝根的面前,摇头叹息道:“老了就不成了,宝根啊,你算数好,你再给大伯核对核对。” 云萝站在旁边听到老爷子的话,不由得眼角一抽,耳边也忽然响起一声轻笑,然后就听见景玥轻声说道:“四千七百六十二。” 同时文彬也在她另一边报出了一个数字,“三姐,总共是四千七百六十二斤!” 云萝点了点头,她算出的也是这个数。 不过……“先别说,让里正自己核算清楚。” 文彬当即就闭紧的嘴,景玥也含笑看着她,觉得她这一本正经使坏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得很。 郑大福从人群外挤了进来,里正见了他连忙一把拉住,说道:“郑老哥你刚才跑哪去了?丰谷出去找了你好几趟都没见着你。你快来帮着算算,这总共是多少斤?我咋算不对呢?” 郑大福低头去看桌上写了数字的纸,一看之后忽然抬头,诧异的看向了文彬,“这是你写的字?” 文彬抿嘴一笑,笑得矜持又斯文,“是的爷爷。” 郑大福有些恍惚,就好像是突然发现老二家的这个儿子也长大了,斯文有礼,很有读书人的模样,尤其这一笔字,竟是不必文杰的差。 郑大福没读过许多书,但也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他不懂鉴赏字迹好坏,但好不好看还是能分辨的。 他看着文彬忽然有些迷茫,直到文彬疑惑的问了一句,“爷爷,您怎么了?” 一愣回神,郑大福又低头去看桌上的数字。 他并不用算盘,而是掐着手指算数,前面的几个数字来回的算了好几遍才逐渐定下心来,伴随着李宝根拨算盘的声音一起,终于算出了一个统一的数字,“四千七百六十二斤!” 这个数字说出口,连郑大福和李宝根自己都呆愣了一下,旁边围观的乡亲更是忽然安静,然后猛的喧腾了起来。 “多少?” “四四四千七百多斤?” “一共是多少亩田?十……十亩?” “瞎说啥呢?一共是五亩三分多,就算是五亩四分吧!” 五亩四分田收了四千七百六十二斤土豆,亩产是多少? 父老乡亲掰着手指头怎么也算不出到底是多少,只觉得那数字高得吓人。 景玥转头看着身后一筐又一筐的土豆,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 亩产近九百,比去年的五百八十斤又高了一大截! 云萝察觉到身侧的异样,转头就看到景玥走到了装着土豆的箩筐前,低头好似在发呆,但她觉得他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不大一样了。 身旁一只小胖手伸过来抓着她的衣角扯了一下,郑嘟嘟眼巴巴的看着那几十筐土豆,口水几乎要从嘴角滴落下来。 “三姐,我想吃土豆,也不晓得好不好吃。” “你去年不是吃过的吗?” 郑嘟嘟眨眨眼,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住? ------题外话------ 亲爱哒,今天就只有这么多了哦,车追尾了,我要去修车,不然过年就要开破车了,真是烦得很。e=(′o`*)))唉~ 第218章 啥是戏文 四千七百多斤土豆一下子就把乡亲们给镇住了,不出半天,附近的十里八乡也迅速的传遍此事,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天中,就连到白水村来走亲戚的人都忽然间多了不少。 可惜,土豆虽然是郑丰谷种出来的,收成后的分配却不归他管,然而上门来套交情的人仍络绎不绝。 郑丰谷是个厚道人,面对热情的乡亲颇有些手忙脚乱,明明是被请求的人,先不好意思的那个人反倒是他。 云萱都看不下去了,悄悄的提醒他道:“爹,我们家得了皇上的赏赐,先前不是说好了收完土豆之后就要设宴请乡亲们来吃席吗?你还说要请戏班子来热闹几天呢。” 郑丰谷一拍脑门,“这几天忙得我头昏脑涨的,差点把这个事儿给忘记了。” 文彬捧着一本书从旁边走过,也幽幽的说了一句,“娘还说要挑地儿造个大房子呢,至少等下次三姐回来的时候不用再到茶园去借宿。” 郑丰谷拍了下大腿,“这也是个要紧事!” 想想小闺女很有可能会因为不好意思经常去麻烦景公子而减少回家的次数,郑丰谷就恨不得立刻建造个足够安置下所有丫鬟侍卫的宽敞大院子。 他家现在也不缺那几百两银子。 没错,就是这么的财大气粗! 郑丰谷被分散了注意,乡亲们也因为即将到来的酒席和戏文而被转移了注意。 文彬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本老黄历,一脸高深的对他爹说道:“爹,最近的四月廿八就是个适合宴客的好日子,不过五月初三更好,酒宴之后还有连续三天的戏文,正好把端午也一块儿热闹过去了。” 郑丰谷看着大儿子手里的老黄历满脸敬畏,虽然他啥都看不懂,但是文彬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没跑了,毕竟他大儿子是个童生呢! 他有看没有懂,但还是利索的定下了日子,“成,那就五月初三吧!” 定下了日子,郑丰谷就开始沿门挨户的请人,不仅宴请全村,连附近的桥头村以及其他几个村子的德高望重之辈也都在受邀之列。 除此之外,还有亲戚也不能落下,比如孙家的舅舅姨母,比如横山村的岳家,比如镇上的大妹郑玉荷,府城的姑母姑父也不能忘记,还有其他有交情的人家,比如一起开作坊的金家,比如一起受封赏的余家,以及文彬的同窗友人。 当然,这仅仅只是自家邀请来吃酒席的,酒席后的大戏却是不拘谁都欢迎来凑个热闹,村里好多人家都向亲戚们发出了邀请,邀请他们来村里看戏,不过这些人的招待就不归郑丰谷家管了。 时间一晃进入五月,村口搭起了戏台子,一溜的大方桌也从郑丰谷家的门口摆到了村口,食肆暂时被作为灶房,支起大锅烧起白柴,扑鼻的香味从初一的大清早一直飘到初二的深夜。 乡下办酒席,说是初三的日子,但其实初一初二就开始有亲戚上门了,席面也从两天前就开始吃起来。当然,不是正席,端上桌的就不会是多丰盛的饭菜,但每顿必有一碗大肉还是让亲戚和帮忙干活的乡亲邻里甚是满足。 初三的大清早,天还没有亮,尚未完全冷却的炉灶就再次生起了火,鸭子肚里塞上香菇笋干用麻绳绑得紧紧的,一只紧挨着一只在锅里码放整齐,撒上生姜桂皮小茴香,粗盐米酒雪砂糖,然后加水,上盖,开炖。 云萝就凭着这一道炖鸭的菜谱,请来了镇上食锦楼的大师傅带着徒弟亲自上门主持今日的宴席,且不收一文钱。 什么?凭她的身份完全可以轻易的请来比这更好的大厨? 可以她为什么要仗着身份去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呢?凭本事用一道菜谱勾来一个……不,是一队免费的厨子难道还不够划算吗? 旁边的炉子上,大骨头熬了一整晚的汤,正鲜香扑鼻。 案板上,大碗大盆盛放着过了油的大块扣肉,大块的鱼,圆滚滚的肉丸堆得小山一般,褪毛清洗干净的鸡堆在木盆里,正等待着下锅。 天光微亮,吃早饭的人逐渐聚集了起来,村里帮忙的汉子和妇人从灶房里捧出了一盆又一盆的骨汤面,每桌先上两大盆。 “先吃些简单的垫垫肚子,好东西都是中午呢,可别现在吃得太饱到午饭上好东西的时候却吃不下了!”帮忙的宝生媳妇一边把瓦盆放在桌上,一边与桌边的乡亲说笑道。 旁边的一个汉子摸了摸肚皮,说:“这两天顿顿有肉吃,肚里的油水也足了起来,饭都要少吃一碗。” 村里的日子和前几年相比要宽裕许多,但离不缺油水不缺肉的日子却还相差甚远,乡下人看一家酒席的好坏,首先就看桌面上的肉多不多。 大鱼大肉才是实在菜,青菜萝卜,谁家也不缺这些呀。 盆落到桌上,十来双筷子顿时就蜂拥而上,捞起面条就往自己的碗里盛,有那着急的更是直接端起瓦盆往碗里倒,常常惹来同桌人的一片骂声。 郑玉荷从面汤里夹起了大片的肉,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幽幽说道:“二哥家看来是真的发了财,就连这早饭的面汤里都是这么好的肉。” 姑婆郑七巧见不得她这阴阳怪气的样儿,当即横了她一眼,“有的吃就吃着,哪里来的这么多叽叽歪歪?” 郑玉荷一哽,“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不是也为二哥二嫂心疼嘛,又是办酒席又是请戏班子的,可得花不少银子。” “有空操心这个还不如手脚利索些多干点活。”郑七巧可不惯着她,“丰收家的,丰庆家的都忙到脚不沾地,你倒是坐得安生,还真当是回娘家来做姑奶奶的?” 乡下办酒席,都是要兄弟妯娌、邻居乡亲互相帮忙的,从借桌凳碗筷到集市采购,从洗碗择菜到端盘子上桌,一直到结束后的送还从各处借来的东西、清扫掸尘,总得忙碌上好几天。 郑玉荷被姑母一句话顶得气堵,但她又不敢跟郑七巧顶嘴。 对于这个从小就没见过,一直到几年前才突然回来的姑母,郑玉荷是有些忌惮和害怕的,毕竟这位可是敢于直面硬怼孙氏的人物,郑大福还多数情况下都向着这个亲妹。 更重要的是,袁家家境富裕,袁承如今又考中了进士,眼看着就要当官了。 所以,郑七巧的一句话之后,接下来的整个早饭阶段郑玉荷都安静如鸡,不敢再乱起幺蛾子,她甚至有点后悔过来跟姑母同桌了。 本来还想来讨个好,没想到一句话才开口就被怼了,对二哥一家倒是和颜悦色的。 哼,还不是因为云萝成了卫家的大小姐,袁承今后当官恐怕还得依仗那个死丫头呢! 如果……她忽然看了眼身旁的女儿,又转头去旁边桌看了看两个儿子,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在人群中搜寻云萝的身影。 云萝却并不是这边,而是在自家堂屋里,已经一口气干下了三大碗面条。 盆里只剩下小半,景玥又往她空了的碗里捞上满满的一碗,剩下的则全一咕噜的倒进了他自己的碗里,“这面与往常吃的不大一样。” 云萝捞起一筷吸进嘴里,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是用米做的,有些人叫它米粉米线,不过在这边,只要是这种长条的食物,不管用什么做的都统称面。” 景玥其实有些吃不惯,但看到云萝吃得这么香,他就不知不觉的也多吃了一些。 门口突然探进了一颗小脑袋,然后郑嘟嘟略显吃力的爬过门槛,蹬蹬蹬的跑到了云萝身边,拉着她喜滋滋的说道:“三姐,有土豆!” 云萝从面碗里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你眼睛怎么这么亮?” 郑嘟嘟不以为耻,而是越发的得意了,“我都看到了,在灶房里堆了好几大盆,大师傅说,过会儿要和肉一块儿炖着吃!” 四千七百多斤土豆,大部分都被云萝藏了起来,挑出那些实在太小的让人洗洗干净,为今日的酒席添了一道菜。 郑嘟嘟趴在凳子上仰头看她,问道:“三姐,啥时候吃午饭?” “早饭没吃?” “吃了,可是我又饿了!” “那就再吃一碗。” 郑嘟嘟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十分聪明的转移了话题,“三姐三姐,戏班子啥时候来?不是说了今天要做戏文吗?” “午饭后才开始,过会儿就到了。” “戏班子是啥样的?啥是戏文?三姐你看过戏文吗?” 在郑嘟嘟有生的将近五年里,他只在镇上大集的时候看过一次戏文,对他来说记忆早已经模糊,甚至是毫无印象,只隐约觉得那大概、可能是很有趣的事情,不然为啥大人们说起来都是十分激动的模样呢? 云萝将碗筷放进空盆里,想了下说道;“戏文就是有许多人一起给你讲故事。” 郑嘟嘟不由得瞪圆了眼,完全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场面,“那多吵啊?我要是听不清了咋办?能让他们停下来重新给我讲一遍吗?” 景玥轻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小蠢货,跟他的大外甥一样的蠢。 “当然可以让他们停下来给你重新讲一遍。”这让他想到了去年的正月里,蠢太子格外中意戏文里的一段武戏,闹着让戏班子在台上来回打了足足七遍才算完。 门外又响起一阵吆喝,郑嘟嘟转头看了眼,然后对云萝噘着嘴说道:“我不喜欢大舅舅家的表哥,他昨天还把哥哥的一本书给弄坏了。” 自从小妹刘月琴的事情之后,刘氏对娘家也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但逢年过节的礼数都不曾少,如今家里办酒席,于情于理都应该邀请刘家人。 刘老汉自私还偏要摆出一个堂正的姿态,对于这些年大女儿对娘家的轻忽,他心里是十分的介意,以至于在之前几次郑家有事时,他都摆架子不肯轻易答应来吃席。 不过他的架子虽然摆出来了,结果郑丰谷和刘氏竟然也没有多次上门邀请,导致刘家人错过了女婿家的进屋酒,大外孙女的定亲酒,之前卫家在村里摆的三天流水宴,直到这一次,他终于收起架子,带着儿孙来了白水村。 但是人虽来了,姿态却说不上有多好,在郑丰谷夫妻两竟然没有让出主屋,而是让他和大孙子睡在文彬屋里的时候,他又觉得被怠慢了。 那刘苗用卖小姑母的银子在去年娶了个媳妇,人却并没有因此而稍微正经稳重些,之前看到云萝身边两个丫鬟的时候就眼珠子不安分的乱转,嘴上也不干不净的,要不是顾及着来者是客,兰香当时就想一巴掌过去把他给劈裂了。 没想到他在文彬的房里宿了一晚,没规没矩的乱翻东西还把书本给弄坏了? 云萝眉头一皱,“弄坏了什么书?” 郑嘟嘟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说道:“诸……猪?猪啥啥的!” 小文盲突然被自己馋得吸溜了下口水,配着从外面飘进来的肉香味,他真觉得他饿了。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不忍直视的撇开了眼。 她觉得还是直接去问文彬比较好。 随着中午的靠近,各色肉香味也越来越浓郁,许多孩子都不由自主的聚集了过来,连大人也忍不住的偷偷咽口水。 随着鞭炮连声,大碗大碗的肉被端上了桌,炖鸭肉丸红烧鱼,最引人注意的却是那一碗土豆炖肉。 “这就是那土豆吗?哎呦喂,咋这么好吃?满嘴的肉味!” “用大肥肉炖的,能不好吃吗?” “多稀罕的东西啊,咋就这么给吃了?”也有人心疼得很。 “这是太小了特意挑出来不能留种的,你瞧这个头,比豆子也大不了多少。” 总觉得吃了这土豆,往后能吹上一整年。 热热闹闹一场宴,让常年没什么油水的乡亲们吃足了瘾,随着“锃”的一声响,好戏即将登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收拾好碗筷,摆放好桌椅,随手在围裙上一擦,然后急急忙忙的围到了戏台子前。 所谓戏文,不过是老话长谈、才子佳人,但对极度缺乏娱乐的人们来说,就算只是随口哼出一首不成调的小曲都能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台上在咿咿呀呀,台下也跟着应和,郑嘟嘟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许多人一起给他讲故事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四顾,突然发现三姐不见了。 ------题外话------ 过年了,汽车配件送不过来,想到过年我要开着破车去走亲戚,我就觉得坐公交车其实也不错哦(′-w-`) 第219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得热闹,无非也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云萝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有些看不进去了,转身溜出了人群,往茶园那边去研究土豆。 家里地方小施展不开,她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茶园那边的院子,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景玥表示无妨之后,她还是厚着脸皮继续占用着。 她记得前世的土豆都是很大个的,拳头大的都只能算是中等个头,可不是现在这样大的也不过比鸡蛋稍稍大了一圈儿。 是肥料不足,还是基因尚未优化?又或者是种植的手法不当? 可惜她不曾修过农学,不然还能更细致专业的研究研究,如今却是只能提出个概念,然后交给有经验、脑子灵活的农夫们去专职研究。 云萝过去的时候,景玥正在摆弄着几个土豆,绕着桌子围了一圈的人,明明已经看了好几天,但此时看着却仍是每一个人都兴致勃勃的。 “爷,这土豆虽不如米面好吃顶饱,但也算得上是粮食,西北之地若是也能种植并推广开来,往后咱的粮草就都不用愁了!” “是啊是啊,那边良田不多,荒地却多得很,正适合种植此物。干吃有涩味,但用肉炖了却全是肉味,我觉得比正经的肉也不差什么了。” “还有四千多斤呢,郑二叔一家也种不了这么多,要不均一些送去西北?” 景玥放下土豆,又拿着帕子将手上的泥土擦了擦,头也不抬的说道:“想没什么美事呢?这点种子都不够一个村种的,倒不如留在这儿继续种植,尽快的增加数量。” 无痕点点头,“爷说得对,江南的田地肥沃,一样的东西在这里总能种出更多的产量,等过几年数量多了,不必我们操心就自然会流传到西北去。当然,若是能早几年种植,就更好了。” 大罗掰着手指算数,“五百斤种子出了四千七百多斤土豆,下一茬全种下到十月份就有近四万斤,到明年就变成几十万,上百万斤……哎呦我去!不出三年,必能传遍整个江南甚至是南方地区。” 无妄在旁边提醒道:“别忘了京城皇庄里还有这个数呢。” 大罗回味了一下今日中午吃的那个土豆的滋味,又畅想了一下以后能够敞开肚子吃到饱的美好日子,不由“哧溜”的吸了下口水,顿时惹来旁边同伴的嫌弃眼神。 云萝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被无痕等人分外热情的迎了进去,然后又在自家爷嫌弃加警告的眼神中默默退散。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云萝都留在这边院子了,研究了半天土豆其实也研究不出什么来,后来索性就问起了这个新建的茶园。 茶园新建,但成活的植株在今年开春的时候就都长出了叶芽,挑着芽尖采摘了一茬,所得的茶叶数量不多但也不少,都封存了起来。 如今正是茶叶生长的旺季,但茶树还是苗,除了隔三差五的去摘个尖儿让下面的枝叶横向发展,还不能大规模采摘。 不过茶树生长得很快,去年种下的茶树经过今年一年的生长就基本能成园了。剩下的大片地方也正在持续的种植,预备在今年寒冬之前全部种遍。 茶园建成之后,附近的村民在一年的春夏秋季就又能多一个干活挣钱的去处,肥皂作坊的规模也一直都在扩大,这周围一片人的百姓们只要不是太懒惰的,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只不过,再富裕的地方也总有那懒惰不事生产的人,宁愿饿着肚子得过且过,也舍不得放下他们游手好闲的主业。 云萝傍晚时离开茶园,在经过村西边一间废弃破屋的时候就听到了从屋后传出的一阵吆喝声,还有骰子与骰盅碰撞的骨碌声。 云萝原本不想理会,只是听到了几个耳熟的声音,想到今日是自家设宴,若是闹出了事情来也有自家的责任,稍一犹豫就朝屋后转了过去。 “四六六,大!” 随着开盅,有人欢喜有人唉声,坐庄的刘苗将面前的铜钱收拢,两只眼睛都在放着光。 忽然从身侧投下了一片阴影,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脸上的笑容微僵,然后又迅速的舒展了开来,一双眼骨碌碌的在云萝身上打着转,说道:“呦,表妹怎么到这儿来了?要不也来玩两把?”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从其他几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郑文浩、李大水,还有其他村的几个,都是些日常不干正事的二流子。 郑文浩在看到她的时候目光不由得瑟缩,李大水却打量得颇有些肆无忌惮,还咧嘴喊她,“侄女!” 他的嗓子在那日对邱妞妞作孽不成之后就被云萝使手段弄坏了,就是防着他事后胡说八道坏妞妞的名声,所以他其实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使尽了全力也只有极沙哑的仿若吹气一般。 但是这一声极轻极沙哑的气声,配上他的口型还是很容易就让人分辨出了他的意思,原本有些畏惧不自在的其他人明白过来他喊了声什么之后顿时发出了一阵哄笑,神情也忽然就张扬胆大了起来。 面对这些放肆的人,云萝的脸色却淡淡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忽然夺过了景玥刚抓到手上的长鞭,“咻”的一声朝李大水抽了过去。 “啪!”“啊——” 她的鞭法不大好,虽目标是冲着李大水过去的,但还是不甚牵连到了旁边的其他人。 李大水被抽得一瞬间皮开肉绽,他旁边的两人也被鞭梢划过,一起惨叫着仰倒在了地上。 其余人一下子就被吓傻了,有人连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全都僵硬在了脸上,眼中尽是畏惧。 他们游手好闲、祸害乡邻、正事不干,都是十足的地痞无赖二流子,平时骂骂咧咧、聚众斗殴的事情也没少干,但终究都只是些小打小闹而已,如云萝这般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上鞭子把人抽得血肉模糊的,还真是从没有遇见过。 被不甚牵连的两人缓过了一口气,捂着伤口强忍着不敢再喊叫,李大水却还在地上打滚,张大了嘴也只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他们看看他,又抬头小心的看了眼脸色淡得一点表情都没有的云萝,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云萝转移视线,郑文浩安静如鸡简直都要缩到地底下去了,刘苗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僵着嘴角干笑了两声,小心的伸手要去捡地上的骰子和骰盅,却又在云萝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了。 “听说你乱翻东西,弄坏了文彬的一本书?” “啊!啊?”刘苗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完全无关的事情,以至于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珠偏移小心的瞄了眼李大水,慌忙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以后一定不会再乱动文彬的东西!” 难道她是为那本书而来的?不是因为撞见了他们在此聚众赌博?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云萝上前一步,所有人都被她的这个动作吓得一下子往后退去,脸上的畏惧显而易见。 然后,安静中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他们顺着声音低头看去,眼睁睁看到她抬起脚后被碾碎在了地上的骰盅和三颗骰子,一如他们被吓到粉碎的小心心。 “咕咚!”有人咽了下口水,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云萝转头看去,看到一个干瘦的脏兮兮少年人,对上云萝的目光更是吓得想要死过去,一下子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原地蹲下,胡乱喊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云萝:“……” 身为一个无赖,你竟然这么怂?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云萝倒是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随手将长鞭卷起来递还给景玥,然后蹲下将散落了一地的赌资全部收拢捡了起来。 都是铜板,连个米粒大的碎银子都找不见,沉甸甸叮当响,看着挺多,实际数量却还不到一贯。 这聚赌的规模也是让她大开眼界。 刘苗不安的挪了下脚后跟,云萝还看到他的手略微用力的按在胸口。 “拿出来。” 刘苗愣了下,抬起眼皮看她,眼珠不安的轻晃着,“拿啥出来?” 云萝的目光落在他胸口,“你弄坏了文彬的书,难道不该赔偿?” “我们是啥关系啊?咋还说到赔偿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刘苗侧转过身,一个下意识躲藏的动作,“再说我哪里还有钱?钱都在表妹你的手上了。” 他的神情是不安的,眼珠子也是不安分的,有意无意的往云萝的手上瞄,仿佛她手里的那些钱全都是他一个人的。 景玥很不喜欢他的这个眼神,于是就默默的将鞭子又递给了云萝。 他觉得,阿萝耍鞭子的模样好看极了。 虽然动作不太熟练,但该打的人打到了,刚才不甚被牵连的两个人也是活该。 无妄殷勤的拿出一方帕子帮云萝把手里的铜钱兜了起来,云萝空出了双手就似乎又能挥鞭子抽人了。 刘苗死死的盯着那根长鞭,不等云萝伸手去接就慌得连忙后退,“别别别,我给我给!” 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了一粒碎银子,忍着一脸心疼的递给了云萝,“这可是有足足三钱银子,够买好几本书了!” 云萝没有伸手,而是看了一眼,“你知道你弄坏的是什么书吗?” “这个我咋晓得?我又不识字。”看着云萝面无表情的,他忽然大叫了起来,“你啥意思?不就一本书,你该不会说三钱银子都不够吧?你看别唬我,我就算不识字也晓得一本《千字文》只要四五十文钱就够了!” “你弄坏的是《千字文》吗?” “这我哪里晓得?你说啥就是啥呗,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再说,我不过是弄坏了几页而已,用浆糊粘一粘也一样能看!” 云萝不想跟他纠缠书弄坏了几页不影响阅读该不该赔偿,该赔偿多少的问题,她今日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以后不敢再乱动别人的东西。 毕竟,村里要做好几天的戏,他恐怕还得再留几天,赶是不能赶的,不然对刘氏,对文彬的名声都不好。 所以她直接给出了一个选择,“那本书买来时我花了十两银子,我也不要你全赔,只收你五钱银,不然,我抽你一顿就当是抵消了赔偿?” 包括刘苗在内的所有人的抽了口冷气,十两银子的一本书?那怕不是用金子做的吧? 刘苗哪里舍得拿出这么银子来?可他虽是穷苦人家的儿郎,连娶个媳妇都要先卖了小姑才能凑得起彩礼,但因为是刘家独苗,他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苦,最大的苦头大概就是几年前他对云萱动手动脚,结果被云萝按着揍了一顿。 那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但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用拳头打人就已经够疼了,现在她还想拿鞭子抽他? 他不由自主的转头看了眼李大水,夏日衣衫薄,一鞭子下去,衣衫撕裂,血肉翻卷的伤口看着就十分骇人,他只是想了一下这样的伤口若是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便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我我……我给你银子!” 他终于还是从怀里抠出了总共五钱银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递给了云萝。 这是他身上几乎所有的银子了,正是前日到白水村姑母家做客的时候,大姑父给他的一个利是红包,原本还想着要慢慢花,却没想到还没等他花出去就翻个手又回到了郑家人的手里。 看着云萝伸出的手,他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脑子突然进水,目光突然恍了一下,然后在将银子放到云萝手上的时候忽然伸出手指在她的手心里挠了一下。 云萝的双眼顿时一眯,然不等她反应,就见一道鞭影从身旁凌空掠来,刹那将刘苗抽飞了三丈远。 这可比刚才云萝抽的那一下厉害多了,刘苗连个声音都没有能够喊出来就眼睛一闭,竟是当场晕厥了过去。 五钱碎银子落地,景玥抓着云萝的手,掏出帕子仔细的给她擦拭手心,眉眼间一片暗沉,充斥着浓郁的戾气和疯狂。 云萝看着他的脸色有些怔愣,然后缓缓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连带着那块帕子一起,自己轻轻擦拭着,神色莫名。 景玥回过神来,忽然有些心慌。 无妄眼珠子转啊转,十分机灵的上前踢了昏过去的刘苗一脚,转头又将掉落到地上的银子捡了起来一块儿塞进兜着铜钱的手帕里,谄笑着说道:“郡主何必跟这种人纡尊降贵呢?没的反倒让他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面得寸进尺的,您有什么吩咐都只管说一声便是,小的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云萝敛下眼睑,沉默了会儿,那短短的不过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却让无妄紧张得额头都冒出了汗,景玥也紧紧盯着她,忽觉得呼吸困难。 他刚才一时没有忍住,阿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其实,云萝的心思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她只是有一点点受惊和疑惑。 之前她好像想岔了。 再抬眸,她的眼中一片平静,扫过那几个被吓傻了的无赖,在郑文浩的身上微顿,说:“别再让我看到你们聚众赌博。” 不然的后果她虽没有说,但已经足够吓得他们慌忙点头。 以后会不会故态复萌谁也不能保证,但至少此刻他们都答应得真心实意。 怕了怕了,不敢了不敢了! 云萝其实不想管他们,她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郑文浩涉入到赌博的泥潭之中,到时候闹到家破人亡,首先倒霉的就是郑大福。 老爷子虽偏心,还年纪越大越钻牛角尖,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大毛病。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老得很快,恐怕没多少年好活了,她并不希望他临到老了还要被亲孙子拖入泥沼。 其实如果他能想开些不要跟大儿子一家死死绑在一起,答应郑丰谷的请求,让二房来奉养他和孙氏到老,郑文浩赌得再大,云萝都不会多眨一下眼。 没收所有的赌资,又警告一声之后,云萝就不再多留,扔下昏迷的刘苗和另外三个由她造成的伤员,转身离开。 趴在墙角一直目送着云萝的身影彻底消失,留在原地的几个无赖们才大大的松了口气,转头看到躺地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可咋办?” 被牵连的两人熬过了最初的疼痛之后倒是没有大碍,李大水却还躺地上站不起来,至于受伤更重直接昏过去的刘苗,他们反倒不怎么关心。 毕竟也不过才认识两天而已,要不是看在他是郑家亲戚的份上,其实根本就不想带他玩。 “他不是郑二婶娘家的亲侄子吗?之前还吹嘘说跟表弟表妹们的关系老好了,他一来,他姑父就给了他一个大红封。” “这话你也信?要真是关系好的,以前能不到村里常来常往吗?” “唉,郑文浩,这到底是咋回事?你倒是说说这事儿该咋办啊!” 郑文浩阴恻恻的看了眼云萝的方向,掸着袖子说道:“我咋会晓得?不晓得!” 这边无赖二流子们被吓得小心肝乱颤,云萝离开后则往家走去,不知不觉中,无妄落在了最后面,离前面的两位主子越来越远。 站在这儿已经能听见从村口传来的咿咿呀呀唱戏声,云萝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我以前是不是都想错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无妄忽然脚下打滑,“噗”的一声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溅起的水花浇湿了路边的小草。 景玥更是表情一慌,完全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直接的询问。 都不需要婉转一下的吗? 可是最初的慌乱之后,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和意外。 缓缓的稳住满腔的慌乱,他的心却依然高高悬在半空中,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小心的,斟酌的,带着几分试探和期待的问道:“你以前是怎么想的?” 以前是怎么想的? 那可真是太多了! 从当年后山的初遇,到镇上他虽不曾出面却让无痕找了上来,再之后她刚暗搓搓敲了郑丰年的板砖,回头就跟他撞上了,那还是她第一次与哥哥见面。 她一开始以为他想灭口,后来又觉得他另有所图而心生警惕,之后便认为他是看在师父和哥哥的面儿上才对她多有照顾,一直到现在,她甚至都觉得个人与他的交情也算是不错了,算得上是个朋友。 可是刚才,她看到他抽了刘苗之后的神情,突然就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思绪一瞬,她没有详细的跟他说自己的想法,而是缓缓的皱起了眉头,直接又反问了一句:“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 景玥悄悄的红了脸,又被她的眼神给哽住了。 怎么觉得,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第220章 哪个是她们主子 云萝觉得,她现在也还只是个孩子呢。 看到景玥红着脸默默的看着她,她纠结了下,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景玥被她这一个又一个的直线球打得有些狼狈,有心想要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又觉得阿萝就是这般的性子,他若含含糊糊的会不会反倒让她觉得他不真诚? 斟酌半晌,又轻咳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如果我说是一见钟情,你信吗?” 云萝耷着眼皮面无表情的朝他发射死亡射线,你果然是个变态吧? 可再想想,又觉得不对,他似乎也没比她大上多少,当年初遇时,她还是个胖墩墩的小丫头,他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十二岁的少年就晓得对小姑娘一见钟情了? 越想,心里越觉得古怪,云萝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早恋不好。” 她不自在,景玥却反倒逐渐放松了下来,忽然靠近一步轻声说道:“你不必心有负担,我知你如今并不想这种事情,我也不着急,只是希望等到有一天你想嫁人的时候,能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 话说得太好听,反正前世逼迫阿萝的事情已经被他从源头上扼杀,如今她能自己做主,他这么好的一个人选守在她身边,她除了选他还能选谁? 难道她的身边还有别的什么人值得她多看几眼吗?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云萝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颜控,但面对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向她轻声诉求,就算心里不自在也当真生不起气来。 不过对于他所说的喜欢等待什么的,她却并没有太放到心上。 少年心性最是不稳当,谁知道会不会现在说着喜欢,转头就又喜欢上了别的小姐姐或小妹妹? 就算他可能已经喜欢了她好几年。 云萝只要想到他的年龄就牙疼,清冷淡漠的表情都快要保持不住了。 她前世的年纪和他相比就算不是个阿姨也至少是个大姐姐了,可现在的身体,她又才将将十三岁而已,而他竟然从五年前就开始喜欢她了! 古代人都是这么早熟的吗?话说她前世真正十二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那时候她父母双全,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对沈念进行从智力到武力的全方位碾压,得空了还要把身边那些不听话的小男生按在地上摩擦。 回想前世,似乎整个大院的同龄小伙伴们一直到她和沈念离开那个世界,都被笼罩在她们两人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包括有几岁差距的小弟小哥哥在内,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竟然没一个爱慕她们并敢于追求的! 云萝不由抿了下嘴角,再看向景玥的时候也莫名更顺眼了一些。 好汉,真有眼光! 不过她可没打算答应他的追求,她现在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景玥见她一直沉默着,迟迟都没有回应,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手心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阿萝?” 云萝闻声抬头,然后十分干脆的摇头说道:“我确实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也没打算要早早的嫁人,你还是别……” 景玥不等她说完就急匆匆打断,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嫁人?” 云萝被噎了下,“我没想过,我也不知道。” “那我等你,不管你想什么时候,我都可以。”他的语气有些急促,看着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哀求,“阿萝,别急着拒绝我,我不会打扰你的,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挠你,还可以为你保驾护航,予取予求。” “不……” 他又一次打断她将要出口的话,“阿萝,一直到你做出决定之前,我都只会安分的守在你身边,若是到最后,你选了别人……” 只是想想这个场景,他就觉得心口仿佛突然塌陷了一块,又从那塌陷处冲出了一头凶兽在狰狞的咆哮,不禁垂下眼睑,喉咙微滚,艰涩的说出了之后的一句话,“我会离开,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骄傲尊贵的小王爷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语气轻柔又小心,似乎生怕他呼吸得稍微大一些就会把她给惊走了。 云萝微抬头,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忽然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打坏主意?” 景玥的瞳孔微颤,迅速的回道:“我没有!” 绝对不会让阿萝身边出现别的爱慕者,绝对不会让阿萝有机会去选择别人之类的心思,怎么能让她知道呢? 云萝收回了目光,继续往村口走去,语气淡淡的说道:“你最好还是打消了这个心思,也省得到最后血本无归。” 景玥轻抬眸,漫步走在她的身旁,“难道你竟打算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 “那倒不至于。” “那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云萝想了下,说道:“要么是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的,要么就是彼此无所谓喜不喜欢,婚后也能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景玥脚步一顿,随之若有所思。 要么两厢情愿,要么搭伙过日子、互不干扰? 所以,他必须要让阿萝喜欢上他才行吗?毕竟他已经喜欢她了,要让他不喜欢是不可能的。 身后,无妄默默的从水沟里爬了上来,也没有追上去,而是就地坐在路边托腮发愁——爷这算是成了,还是没成? 一直都知道安宁郡主是个直率的姑娘,却没想到竟这么直率,就连说到这种事情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一点没有羞涩难为情,反倒是把他家爷给压制了。 哎呦喂,这往后若是真在一块儿了,他家爷不会一直都是势弱的那一个吧? 英明神武、战功赫赫,执掌西北几十万大军打得西夷俯首称臣的瑞王爷若是个惧内的话,实在有损他家爷的威名。 事情刚起了个头,八字还没一撇,无妄就开始为他家的爷愁秃了头。 村口咿咿呀呀的一场戏已经到了尾声,白水村的,桥头村的,甚至是隔着好几里远的其他村子都有人到这里来看戏,在村口戏台子下挤做一堆,每个人都仰着脖子探着头看得津津有味,眼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戏台子最前面摆放了几排矮凳子,长板凳,高椅子,不过这些位置完全满足不了看戏人的数量,更多的人都站在左右两侧和后面。 其实本村的人原本可以回家去搬个凳子来坐着看戏,但他们舍不得离开错过了一点情节,宁愿站着看戏也不想离开回家一趟。 一场戏顶多也就是两个时辰,咋就站不稳了?站着还能看的更清楚呢! 今日下午上演的是一出才子家道中落,去投奔姑母却被赶出门外,与他自幼定下婚约的表妹得知后暗中接济,送他银两资助他上京赶考,一朝考中状元郎,回家打脸姑母,一番忏悔纠缠之后摒弃前嫌然后与表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戏。 此时,台上正上演着状元郎衣锦还乡,姑母后悔不迭痛哭流涕、 看着那姑母被侄儿叱问得连连后退,台下众人亦是拍手叫好,觉得十分痛快,还道姑母之前狗眼看人低,如今也是活该。 云萝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下意识看了眼坐在前方长凳上的郑玉荷。 戏文中奋起打脸让人觉得十分爽快,然而若是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就会跳出无数的所谓好心人来斥责那侄儿不敬长辈。 “呀,小萝啊,你刚才干啥去了?嘟嘟到处找了你好久呢!”踮着脚看戏的郑满仓转头看到站在身旁的云萝,当即与她打招呼说道。 云萝闻言在前排姑婆的腿上一眼就找到了郑嘟嘟,正仰着脸看得认真。 她便也没有走过去。 郑满仓偷眼看了眼景玥,又挠了挠头皮,小声的说道:“小萝,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云萝看他左右四顾的模样,便转身远离了戏台子,一直到离看戏的人至少五六丈远才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郑满仓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然后压着声儿的跟她说道:“我就是有些担心,之前跟虎头玩耍的时候,听他提起过似乎想要去当兵,还说了不止一次,这可不是啥好前程,你得空了就去劝劝他啊。” 云萝听了也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虎头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当兵可真不是什么好前程,凡遇上朝廷征兵,多少人家不惜倾家荡产也不愿送自家儿孙上战场? 战场残酷,多少儿郎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不说远的,只白水村里,栓子的大伯当年就是征兵入伍,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甚至不知他现在究竟是生是死。郑家的五太爷也有个儿子一去无踪影,正是郑满仓的亲叔叔。 这是一个让普通百姓闻之色变的职业,可是云萝在听说虎头有这个心思之后,除了意外再没有一丝反对的念头。 别人能去,他为什么就不能去?谁都想生活安逸,前方的将士们就活该拿命去抵挡来势汹汹的贼寇?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站在那边没有跟着走过来的景玥,然后对郑满仓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问虎头的。” 郑满仓松了口气,又挠挠头讪笑着说道:“他从小就听你的话,别人谁都说不听,你一说,他就算心里不乐意也会多想一想。” 话说完了,郑满仓也觉得放下了一桩心事,转回身就又去看戏了。 云萝却没了看戏的心情,况且她原本就对这戏文没什么兴趣。 视线扫过,没有看到虎头的身影,也不知他不在这里看戏跑哪里玩去了。 景玥在郑满仓离开后就走了过来,与她轻声说:“如果他真有那个心思的话,我可以安排他到军中先练上一年。” 云萝不意外他竟然听到了郑满仓和她的对话,闻言便抿了下嘴角,“我先去问清楚。” 不过在找虎头询问之前,她还得先处理另一件事。 一场戏结束,时间也到了傍晚,中午郑丰谷家设宴,但晚饭大家就都要各回家中去吃自己的了。 听说晚上还有一场戏,看戏的人在散场之后就走得飞快,想要早点回去吃了晚饭后过来还能占个好位置。 郑丰谷家里晚上的客人却仍不少,刘家人,姑婆和袁姑丈,郑玉荷一家五口,老屋的那些人,以及太婆和郑二福一家,郑丰年、郑丰收,李宝根和栓子父子两,还有下午帮忙还桌子碗盏的邻居们,热热闹闹几十个人,自家摆放不过来,还往隔壁的李宝生家里摆了几张桌子。 饭菜自然不能跟中午相比,但有荤有素也是相当丰盛,并不是中午的剩菜,因为中午的宴席上几乎根本没有菜剩下来,就连肉汤都被人拌着饭给吃干净了。 临到开饭,刘老汉在屋里转了一圈,问身旁的大儿子,“小苗呢?” 刘家人来了刘老汉和刘大舅的一家三口,刘大舅听到他爹的问话,目光也跟着转了一圈,然后问隔壁桌的他媳妇,“儿子呢?” 刘大舅母正那着蜜饯塞了一嘴,鼓鼓囊囊的说道:“不晓得跑哪里玩去了,那么好看的戏文都没去看!” 刘老汉眉头一皱,沉着脸说道:“快去找找,就快要吃饭了,还不晓得回来?” “这要往哪里去找?又不是我们自己村里。”刘大舅母不高兴的嘀咕着,但慑于公公的威严,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眼珠一转,忽然看到那边的云萱,当即便喊道,“小萱啊,你表哥也不晓得到哪里玩去了,你叫个人去找找他吧。” 云萝正端了两碗菜从小门走进来,“砰”的一声放在大舅母的前面,“我去找他吧。” 跟在她身后的月容连忙放下碗说道:“怎么能劳累郡主呢?您亲自端碗送菜已经让奴婢十分惶恐不安了,如何还能让您外出去找人?外头天黑路滑的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奴婢真是万死都不能赎罪。还是让奴婢去吧,也不知表公子多大年纪了,可别是贪玩忘了回来吃晚饭的时辰吧。” 同桌的姑婆捂嘴强压下嘴角的笑意,装模作样的指责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傻话?别是忙昏了头吧,刘家的表公子都已经娶了媳妇眼看着就要当爹了,又不是几岁的小顽童,哪里还会玩得忘了吃饭的时辰?” 月容当即拍了下她自己的嘴,福身说道:“舅太太恕罪,奴婢一时忘了表公子早已年长娶妻,这就叫人去找他回来吃晚饭。” 刘大舅母脸上迷迷糊糊的,此时才缓缓反应过来月容那话分明就是在嘲笑她儿子,不由得勃然大怒,想也不想的就挥手朝月容打了过去,“贱人!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竟敢嘲笑起主子来了!” 手挥到中途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兰香一手捧着两个碗,一手伸出将刘大舅母的手一抓又一放,笑盈盈的说道:“舅太太,月容姐姐虽是个丫鬟,但也是郡主的丫鬟,可不是谁都能动手教训的。” 月容后退一步蹙眉看着她,“不知奴婢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舅太太?奴婢好歹也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您一言不合就要往我脸上招呼,可是也不将郡主放在眼里?” 兰香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不悦的看着刘大舅母,说道:“舅太太若有不满只管说便是,若当真是月容姐姐有错,郡主自会责罚,您这般越俎代庖可是不把我家郡主放在眼里?我家郡主乃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长公主的女儿,镇南侯府的大小姐,就算仗着那一点点微末的情分,您也不能踩到她的脸上。” 刘大舅母其实根本就没怎么听明白两个丫鬟的话,那话入了耳中只觉得嗡嗡的,她一开始还十分生气,却又在听到兰香连番砸下来的那一个身份后忽然胆怯了。 刘老汉更觉得脸上挂不住,转头看向了云萝,沉着脸说道:“你这都是些啥规矩?由着身边的丫鬟这么跟主子说话?” 云萝眼皮一撩,“哪个是她们的主子?” 兰香和月容忙转身朝她行礼道:“我们的主子自然是只有郡主。” 袁姑丈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跟刘老汉说道:“刘老哥,这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向来只认一个主子,就连长公主和卫老夫人都不能越过小萝去处置她身边的这两个丫鬟,谁要是越过她打了她的丫鬟,就等同于是打了她的脸。” 刘老汉嗫嚅着嘴唇,这种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他可不认! 可不认又能如何?他刚才嘴上质问一句就已经是很大的勇气了。 姑婆拉了云萝到身旁坐下,笑着说道:“你也别忙活了,这么多人在呢,哪里就想要劳动到你来亲自动手?你身边的这两个丫头都是能干的,若是放了话出去,不晓得会有多少地主官太太们眼巴巴的求上门来要讨去当个儿媳妇呢。” 月容和兰香皆都俏脸一红。 刘大舅母不屑的撇撇嘴,一个丫鬟还想地主官太太求回去当儿媳妇?做啥美梦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耳朵一动,好像听到了她儿子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 第221章 不一样 母亲对儿女的声音似乎总是特别的敏感,在其他人都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刘大舅母就忽然冲了出去。 客人太多,屋子狭小,将东西挪了又挪,在食肆这边交错着摆放了三张桌子,又往门口摆放了三张,坐的都是自家亲戚和乡邻。 在刘大舅母挤出到外面的时候,其他人也终于有人看到了从村西边一步步挪过来的几个人影。 此时天色还亮,足够人清楚的看到郑文浩和隔壁桥头村那个叫邱笙的无赖一起架着刘苗,踉踉跄跄的走过来。 刘大舅母看到自家宝贝儿子的惨状时愣了一下,然后猛的一声惨叫,并飞快的朝那边奔了过去,“我的儿,你这是咋了?” 声音凄厉把屋里的另外两个刘家男人也都惊了出来,一出来就看到自家独苗几乎是被拖着走,浅色衣衫上沾染的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刘大舅是个木讷人,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儿子,双手一个劲的哆嗦,刘老汉则是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晃了两下。 正巧站在他身旁的郑丰庆随手扶了他一把,安慰道:“刘大伯先别慌,问问清楚究竟出了啥事再说。” 视线一转,就向架着刘苗的郑文浩问道:“文浩,出了啥事?你刘家表哥为啥会变成这样?” 郑文浩没有转头,只把眼珠子转着偏到了云萝的身上,又迅速的缩回了目光,畏畏缩缩似一只怯懦的鹌鹑。 云萝站在门口,直接说了一句:“我打的。”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忽然一静,然后诧异的看向她。 除了少数的几个,在场的没一个人相信她好端端的会突然打人,还把人打成了这么个血呼啦咋的模样。 肯定是这刘苗做了什么把云萝给惹恼了! 但刘家人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云萝的性子,他们只知道他家的独苗被人打得血肉模糊,而且云萝还亲口承认了! 刘大舅母看到儿子身上的那道鞭痕又是惊吓又是心疼,颤着手也不敢去轻易触碰,听到云萝的话当即就扭过头来,目眦欲裂,挥舞着手爪就朝云萝扑了过来。 “你这个小贱人!” 之后根本就不需要云萝动手,月容已在第一时间将她拦在了身后,兰香则上前挡住了刘大舅母。 她也没有伤人,只是将人拦下然后牵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毕竟是郑家的亲戚,她若就这么把人给弄伤了,反倒是给自家郡主找麻烦,这点数她还是有的。 “就算您是亲戚,但若是伤了我家郡主,也不是您能赔得起的,还请舅太太慎言慎行。” 旁边忽然“噗嗤”一声,屠六娘捏着帕子捂嘴轻笑,看向云萝的眼神中含藏着森森的恶意,“你这丫鬟说得倒也有趣,你是金贵得不能有一丝损伤,把别人打得半死不活还不许反抗质问?” 连番的变故让屠六娘的性子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原来的跋扈狂妄到如今阴恻恻的恶毒,不仅是对云萝,而是身边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她敌视着。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姑婆瞪了她一眼,又警告的看了眼蠢蠢欲动的郑玉莲,说道,“在场大都是看着小萝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性子谁不晓得?她是会无缘无故欺负人的人吗?” 郑玉荷眼珠一转,想说什么但又似乎有所顾忌。 屠六娘却是不管不顾,一副恨不得把云萝踩到脚底下的模样,“她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那个乡下丫头了,没听她两个丫鬟说嘛,她现在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长公主的女儿,侯府的大小姐,又哪里还会把我们这些乡下穷亲戚放在眼里?” 郑丰谷和刘氏听到动静从院子过小门奔出来,正好听见了屠六娘的这番话,顿时脸色一变。 然而,不等他们开口护着云萝,就听云萝格外淡定的说道:“就算还是个乡下丫头,我也从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屠六娘神色一狞,云萝却看也没有看她,而是转头向郑文杰说道:“管好你的媳妇,自己屋里的事都弄不清楚呢,倒是挑事到外头来了。” 郑文杰是要脸面的,尽管他自己所做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没什么脸面,但被云萝这么直接说到面前来,还是让他禁不住的有些恼羞成怒。 他一把扯过了屠六娘,低喝一声:“闭嘴!” 屠六娘眉毛竖起,根本就不惧郑文杰的警告,当场便与他吵了起来。 门口因为这两人又闹成一团,不管郑大福和郑丰年还是其他的郑家人都不禁觉得丢脸,纷纷上前去拉架,好不容易才终于把人给拉开。 云萝却不管他们的夫妻吵架,又拨开拦在前面的月容,看向被扶到了凳子上软绵绵坐下的刘苗,“自己手脚不安分,被打死也活该,你难道还想打回去不成?” 刘苗在她的目光中瑟缩了下,又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神色又惧又恨。 刘老汉却被云萝这嚣张的话气得不轻,指着她怒道:“就算他不是你亲表哥,但这么多年来好歹总也有些情分在,他到底做了啥了不得的事竟让你把他打成这个模样?” 云萝摸了下自己的手心,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郡主您不必替我家王爷遮掩。” 话音落下,人也就到了面前,刚才跟着景玥离开的无妄竟又返回来,朝云萝拱手说道:“之前这刘苗不规矩,竟敢对郡主您动手动脚,王爷说了,只是打他一鞭已是看在郑二婶的面上从轻发落,不然就是剁他一只手都算是轻的。”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抽气声,刘氏忽然冲到云萝身边将她上下打量,紧张的问道:“你有没有事?” 无妄替云萝说道:“太太放心,我家王爷奉旨守护郡主的安危,岂能让她被人给欺负了?不过王爷又说了,郡主金尊玉贵,皇上都恨不得把全京城的所有少年才俊都堆到郡主面前任由她挑选,对刘苗,这次不过小惩大诫,但若是还敢不规矩起那肮脏的心思,可不能怪他再不留情面。” 刘氏松了口气,随之又羞又恼。 刘家毕竟是她的娘家,刘苗又是她的亲侄子,闹出了事情她也跟着没脸,而这血脉相连的关系真是不论如何都撇不开的。 拐着弯的威胁了一通,威力也是巨大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无妄转头又跟兰香和月容说道:“郡主不在意些微得失,不拘小节性子好,也不爱与人起争执,王爷现在不方便时刻守护在旁,二位姑娘身为郡主的贴身大丫鬟,兰香姑娘又有武艺在身,平时却要多留意些,就算郡主善良不介意,你们也不能让人冲撞冒犯了她。” 兰香觉得他真是说得对极了,她家郡主就是这么的温柔善良又大方,不争不闹不计较,明明身份尊贵却从不仗势欺人,对人真诚性子好,真是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倒是有些人总想仗着郡主的性子好而蹬鼻子上脸的,真当以为凭那一点微末的情分就能对郡主大呼小叫的? 尤其是想到郡主今天竟然差点被人轻薄,两个大丫鬟就几乎要原地爆炸,恨不得冲过去再对刘苗抽上几十鞭。 其他人也被无妄话中的意思给惊呆了,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哗然,有闺女的人家更是迅速的把自家闺女藏到了身后,对着刘苗指指点点。 “他疯了吧?竟敢对小萝不规矩!”简直是色胆包天! “哎呦,同情的话差点就说出口了,呸!真是活该!” 谁家都有闺女或姐妹,加上云萝在村里虽性子冷了些,但名声却好得很,都说她是个面冷心善、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富贵了也没有扔下把她养大的爹娘,整个村子的人都受了她的恩惠。 村民淳朴,虽难免有小肚鸡肠见不得人好说酸话的,但大部分人还是懂得感恩,心里都记着他们如今的好日子是托了谁的福。 刘老汉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明明是他大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却还要被指指点点。 不就是欺负他们是外村人吗? 刘大舅母怔愣了会儿忽然搂着她的儿子哭天抢地,“你们都是一家子,这是合起伙来的欺负我们啊,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还不肯放过,这个小贱……” “锃!”长刀出鞘的声音瞬间镇压下刘大舅母的哭嚎,落日余晖映照在出鞘的刀身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光芒。 无妄冷着脸说道:“辱骂皇家郡主,其罪当诛!” 无妄平时相对活泼,但他终究是暗卫出身,虽然从暗转到了明处,但这些年随着景玥在战场上厮杀,浑身上下无处不沾血,收敛着还好,此刻气势外放,直面着他的刘大舅母顿时被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刘氏也被气坏了,但她性子敦厚说不出太厉害的话来,只是跟刘老汉说:“爹,村里难得热闹,你和大哥大嫂愿意来我家多住几天我是欢迎的,只是小苗却不能再住在家里了。我家里狭小,小萱眼看着就要出门子,小萝的年纪也不小了,我得为她们姐妹的名声着想。” 刘老汉被气得脸色涨红,拂袖道:“不用你费心巴拉的赶,我们现在就走,以后也不会再来,省得给你丢人现眼。” 刘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哀哀的说了句:“爹,我何曾赶过你?只是小苗实在不像话……” “你不用说了!”刘老汉打断她的话,说道,“他是我刘家的独苗,别忘了你以后有事还得他来给你撑腰!” 云萝眼皮一抬,说:“若连两个亲儿子都顶不了用,侄子恐怕也撑不起这个腰。” 刘老汉用力的吸了口气,怒冲冲的说道:“若没有娘家兄弟侄儿的同意,她死后连棺材盖都订不上!” 这话就十分恶毒了,尤其还是当爹的说自己的亲闺女,刘氏几乎一瞬间就白了脸,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文彬忽然站了出来说道:“外公多虑了,我娘以后定然能健康长寿、寿终正寝,舅舅和表兄们又凭什么阻拦盖棺?” 郑丰收紧接着冷笑道:“你当我郑家没人了吗?还能由得你们来无理撒野?” 云萝的俏脸泛着冷光,也是相当恶毒的反问了一句:“你就这么确定我娘会比你的儿孙们早死?” 刘老汉愣了下,勃然大怒。 气氛一下子无比紧张了起来,刘老汉指着云萝哆嗦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也不是郑家人,倒是管起了别人家的事,啥千金小姐皇家郡主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郑丰谷也怒了,当即驳斥道:“岳父慎言,小萝她永远都是我家的孩子,我家也永远都有她说话管事的份量!” 郑大福也皱眉说道:“亲家这话就说差了,不管小萝的身份有多大的变化,我郑家永远都有她的位置。” 刘老汉越发的下不来台,只觉得自家人单力薄,被整个郑家给围攻了。 他转头去检查了一下孙儿身上的伤口,看见一道鞭痕从肩膀到腰侧,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甚是骇人。 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剧烈的疼痛,刘苗的脸色惨白,坐在凳子上摇摇欲坠,若非他爹娘扶着他,恐怕就要瘫软到地上去了。 刘老汉心疼得整张脸都在抽搐,想要去找人算账,但刚才发生的事情也让他明白这事恐怕自家根本就占不到上风,整个郑家乃至整个白水村的人都在护着那个该死的臭丫头! 他忽然朝着大儿子说道:“傻愣着做啥?没看见你儿子都快要疼晕过去了吗?还不快把他背上去找大夫?” 刘大舅完全没有主意,听了爹的呵斥就呐呐的点头,又手忙脚乱的想要背起亲儿子。 郑六爷已经被人从家里请了来,见此便说道:“让老朽给令孙看看吧。” 刘老汉沉着脸拦在了前面,“不敢当,我们还是到镇上找大夫去吧。” 有一半赌气,也有一半是不相信郑家人会好好的给他孙子治病。 见他当真一门心思的要带着刘苗到镇上去找大夫,郑丰谷虽然生气但也不能当真不管,转身去找了隔壁的李宝生,请他驾了驴车帮忙往镇上跑一趟。 李宝生家去年也买了一头毛驴,农闲没事的时候就天天赶车接客,代替了因为到茶园去上工而不能继续载客的郑丰收,遇上肥皂作坊出货时忙不过来,他也能赶车运送几趟,赚的很不少。 现在郑丰谷去请他帮忙,他二话不说就把驴车驾了起来,要送刘家人到镇上去。 刘老汉虽然心里并不想接受这个帮忙,但最后还是让儿子儿媳妇把大孙子抬上了驴车。 郑丰谷把郑丰收拉到了一边,把一个钱袋子塞给他,轻声说道:“我家里这么多人现在也走不开,你替我走一趟,刘苗请大夫抓药的钱都从这里出。完事后他们若是想回家就送他们回去,若想在镇上你就给他们到客栈里开两间房,还有晚饭,到了镇上后你多买些好吃的,劳烦你和宝生哥了。” 郑丰收将钱袋子往怀里一塞,点头道:“行,我晓得了,二哥你只管放心就是,保证把事儿给你办得妥妥的!” 送走刘家人,少了郑丰收和李宝生两个人,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郁,不过当酒菜上桌,渐渐的就又热闹了起来,连之前还想要挑点事儿出来的郑玉荷与屠六娘都安分了不少。 刘氏的心情有些低落,在外面强颜欢笑,回头进了灶房里就坐在灶膛后默默的掉眼泪。 灶膛里还燃烧着微弱的柴火,光暗明灭映在她脸上,连泪水都似乎是橘黄色的。 云萝走了进去,她慌忙将眼泪一擦,强笑着问道:“咋到这儿来了?快去吃饭吧。” 搬了个小板凳在她旁边一坐,云萝把一大盆饭团放在腿上,抓了一个递给她说道:“我让三婶帮我捏的,拌了肉沫和咸菜,你尝尝。” 刘氏顿了下,然后默默的伸手接过,“桌上都是大鱼大肉,做什么要吃饭团?” 云萝也抓了一个先咬一口,说道:“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不好,饭团吃着香,刚才在宝生大娘家的灶房里,嘟嘟和银娃为了抢一个饭团还差点打起来了。” 刘氏不由“噗嗤”的笑了一声,捧着饭团小小的咬了一口,忽然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娘没事,就是心里有些不自在,过会儿就好了。” 云萝啃到了第二个饭团,淡定的说道:“我明白,毕竟是亲爹和娘家兄嫂和侄儿嘛,再不好也轻易割舍不下,我以后要是遇到了这种事情,肯定也不高兴。” “胡说!”刘氏听到她的这个列举,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我们以后肯定不能给你闹事,小侯爷也肯定不会的。” 将嘴里的饭粒咽下,云萝从盆里抓起了第三个,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小姨就很利索,不说请外公他们到家里去坐坐吃顿饭,见了面连声招呼都没有。” 刘氏摇头叹息,“不一样,我当年毕竟是好好的从家里嫁出来的。” 刘月琴被二十两银子卖给了姐姐家,婚事、嫁妆都是刘氏和郑丰谷给她操持的,连想要从刘家出嫁都被刘老汉赶了出来,出嫁时刘家人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也就等同于她与刘家彻底断了关系,从此后只当姐姐姐夫是娘家人。 “这两天我不止一次的听到有人说你小姨心硬的,亲爹亲兄嫂亲侄儿来了都没见她招呼一声。”刘氏轻声说道,“还有三个月文彬就要去考秀才了,不管考不考得上,他以后都要走这条路,就不能有一个忤逆不孝的母亲。” 云萝咬着饭团的动作一顿,随后又听见刘氏说:“身为出嫁女,娘家再不好,可以不与兄弟往来,但不能不孝顺父母,不然名声不好还要连累到你们。我晓得的,对读书人来说,名声尤其重要,文彬就算以后有你的帮衬能走得顺畅许多,但如果娘有个坏名声,肯定也不好。” 云萝默默的嚼着米饭,忽然有点惊讶。 娘,你变了,你以前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可话虽如此,心里却终究不好受,才会外面客人们热闹吃喝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的躲到灶房里来抹眼泪。 门口忽然探出了一颗脑袋,不过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被人拎着后领子扯了出去。 “哥哥你干啥?” “别闹,三姐在陪娘说话。” “我才没有闹,我晓得娘不高兴,三姐是在安慰娘呢。” “晓得你还凑过去干啥?” “我就看看也不行吗?”郑嘟嘟满脸都是“哥哥你真无理取闹”的震惊模样,“都不晓得三姐安慰得咋样了,娘有没有高兴一点。” 兄弟俩嘀嘀咕咕小声说着话就走远了,混杂在从旁边传来的喧闹声中很不明显,云萝听见了,刘氏却没有注意到,被小闺女塞着接连吃了三个饭团,又不知不觉的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之后,忽然觉得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第222章 锣鼓拉响,好戏连场,大红的灯笼在戏台子上高高挂起,虽不如白天时清晰明亮,却也清楚的映照出下方戏子的轮番登场。 用了晚饭后,村民们都来不得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都是随便一划拉就急急忙忙的又聚到了村口,有的还把家里的长凳也一块儿扛了出来,待会儿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安安眈眈的看戏。 从酉时到戌,一个多时辰,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直至散场仍意犹未尽。 连续三天,每天两场戏,一场在下午,一场在晚上,村民们都看得十分过瘾,不仅只是白水村的人,还有附近的其他村民,听说白水村在做戏,也逮着空的不行十来里路过来围观,回程的路上竟也十分热闹。 三天后,好戏落幕,戏班子离开了白水村,村里各家招待了几天的亲戚也纷纷告辞离去,村子恢复了平静,只是在村头村尾的总还是有人不时的聚在一起对着过去三天的好戏津津乐道,甚至还有人捏着嗓子的吊上几句。 这是热闹过后的余烬。 郑玉荷一家五口到村里来吃席,吃席之后陈大就先回镇上去了,但郑玉荷却带着她的三个孩子留在了村里,一直到三天后戏文落幕,她若回去,还能赶上今年端午大集的尾巴。 村里热闹,这两天镇上也热闹得很,正逢端午佳节来临,每年的几个大集镇上都是熙熙攘攘人挤人,陈家的胭脂铺也是最忙碌的时候,今年郑玉荷带着三个孩子都在村里,铺子里的人怕是更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可是郑玉荷并没有在戏文落幕,初六的那天赶回镇上去。 她一大早就带着三个孩子到了郑丰谷家,还正好赶上了家里正在吃早饭。 “二哥二嫂,你们这是正吃着呢?”她笑意盈盈的进门,吊着嗓子似乎由内而外的洋溢着欢喜。 客人上门,不管带着什么心思都不能置之不理,刘氏和云萱站了起来给他们搬凳子,郑丰谷也招呼了一声,“你们吃了没?要不一起再吃点?”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郑玉荷还真不客气的拉着儿女在饭桌前坐了下来,又说着,“这是你们的亲娘舅家,再亲也没有了的,不用那些客套,但以后也不能忘了要孝顺舅舅舅母。” 三个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十一二岁,不知是真心还是被事先教导,都乖乖的喊了“舅舅、舅母”,又与表姐表妹表弟们相互招呼。 郑丰谷默默的看了大妹一眼,刘氏转身出门到灶房里去给他们拿来了碗筷,说道:“家里也没准备多好的东西,大妹和外甥外甥女们将就着吃一点。” “二嫂客气了,这又是粥又是面的,还有卤肉小菜,哪里将就了?”说着从大盆里舀了粥,捞了面给她自己和三个孩子,抬头就看向对面的云萝,“不过我听说大户人家的膳食可讲究了,一桌子好几十样想吃啥就吃啥,眼前桌上的这几样倒是委屈了小萝。” 郑嘟嘟顿时就不高兴的嘟起了嘴,筷子划拉着碗里的面条,连肉都感觉吃不香了。 云萝头也不抬,将碗里的粥喝下,伸手又捞了一碗面,还往郑嘟嘟的碗里添了一块鸡蛋,慢条斯理的说道:“快吃,你碗里的面怎么越吃越多?” 郑嘟嘟被拉回了注意,不服气的说道:“哪有?明明少了一半了!” 文彬伸出筷子到他碗里给面条翻了两个面,半碗面条顿时就胀成了大半碗。 此地这种用米磨成粉做出的面条特别会胀水,汤汤水水的一碗若是吃得慢一些,碗里的汤水很快就会被面条吸收,然后膨胀出满满当当的一大碗。 所以如果吃得太慢,一碗面越吃越多还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郑嘟嘟看着自己碗里突然满起来的面条,斜着眼分外幽怨的瞥了兄长一眼。 哥哥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兄弟俩日常相互嫌弃,云萝也只顾着低头吃面,其间空余时候还转头跟云萱说:“姐,我想吃炒面。” 云萱已经吃得差不多,闻言当即放下碗筷就又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给你炒。” “多放个鸡蛋,还有肉丝青菜。” “好。” 郑嘟嘟举着筷子就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云萱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一点,笑嗔道:“啥都不肯落下,你还是先把碗里的吃完了再说吧。” 说着就转身出门到灶房。 灶房里,月容和兰香捧着碗坐在小板凳上吃早饭,听到了堂屋那边的动静,此时见云萱进来就连忙站起来,一个到了灶膛前烧火,一个站在旁边给云萱打下手。 在村里住了一段日子,她们已经习惯了刘氏和云萱亲自下厨做饭,反倒是时常把两个丫鬟搁置在旁边。 先把面条用热水泡软了,然后烧锅、倒油、下小菜和肉丝,爆出香味后扔下泡软的面条,翻炒后放盐和酱油,最后才捣进鸡蛋。 一边做,云萱一边跟旁边的兰香说道:“小萝她就喜欢这么吃,先炒小菜,再放面条,鸡蛋一定要在最后下,不用凝结成一块一块的,而是要把蛋液都粘到面条上。不管炒面还是炒饭或是炒别的,她都喜欢这样。” 兰香连连点头,“谢萱姑娘指点,奴婢都记下了。” “还有配菜一定要多一些,单单只是鸡蛋炒面的话,她又不爱吃,虽然就算不爱吃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全部吃下。” “那郡主喜欢什么配菜?” “这个都可以啊,青菜酱菜肉啥的,家里有啥就放啥,不过她不爱吃葱蒜这种有味儿的东西。” 兰香点点头,“这个奴婢也看出来了,每逢饭菜里有葱蒜的时候,郡主都会小心的挑出来,吃的也比平时少。” “对,别看她面上没表现好像啥都能吃得下,其实可挑嘴了。太甜的不吃,太腻的嫌弃,不吃葱不吃蒜不吃韭菜不吃芹,她以前连萝卜都不爱吃。现在也不大爱吃,但如果炖得久一些,把那个辣味都炖没了,她还是能吃几块的。” 兰香都点头记了下来,上次她随着郡主到村里来的时候,太太和萱姑娘并不曾特意的跟她说这些,这一次却是不管干什么都要与她和月容念叨一遍,把郡主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说给她们听。 炒面的香味迅速的从灶房传了出去,郑嘟嘟已经把他小碗里的面迅速的干完,就等着炒面登场了。 云萝摸了下他的肚子,将他从高凳子上拎下来,“去外面走两圈。” 郑嘟嘟就乖乖的爬过门槛在外面屋檐下来回慢走,等到炒面端出灶房的时候,他觉得他又能吃下一大碗了! 当然,一大碗是没有的,连他的小碗都没有装满,只浅浅的在碗底堆了一团。 他往左边看看哥哥的满满一小碗,又往右边看看三姐那个比连还大的大碗炒面,特别有志气的说道:“三姐,等我长大了,我也能吃这么多!” 郑丰谷原本还在笑呵呵的看着,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嘴角一抽,默默的看着小儿子。 你怕是不行的,你爹我都吃不过你三姐呢! 郑玉荷感觉她被冷落了,又不甘被冷落的清了下嗓子,说道:“小萝吃得挺多啊,可别撑坏了肚子。” 云萝手上的筷子一顿。 她前世其实并没有这么会吃。 郑丰谷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尤其看到小闺女因为这句话连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更是心疼得不要不要的,转头对郑玉荷说道:“瞎说啥呢?小萝天生就力气大,不吃饱了,哪里来的力气?” 文彬也觉得大姑真是不会说话,还多管闲事招人烦。 吃得多怎么了?又没有吃你家的大米饭! 但他不好直接怼上长辈,便转头跟云萝说道:“三姐,我之前有在史书上看到卫家的老侯爷呢,说他力能扛鼎,当年随着太祖皇帝征战天下,镇守江山,是顶顶厉害的英雄人物。书上还说,太祖皇帝原本是要封他当王爷的,不过被他推辞了,又要封国公,再次推辞,到第三次的时候太祖皇帝就再没有征求他的意愿,直接封他为世袭罔替的镇南侯。” 世袭罔替啊,那可比一个寻常的郡王爵吃香多了。 郑嘟嘟听不懂,只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十分捧场的星星眼“哇”了一声,转头问文彬,“哥哥,那是谁?” 文彬敲了下蠢弟弟的狗头,说道:“不是说了是卫家的老侯爷吗?就是三姐的祖先,曾曾曾爷爷。” 郑嘟嘟被“曾”懵了眼,扳着手指算不清。 文彬就又跟云萝说道:“我听先生说,卫家子孙不论男女都十分的英勇,还出过不止一位女将,你的祖母更是当过女侯爷,是不是都像你一样的力大无穷?” 云萝明白他这是在拐着弯的驳斥郑玉荷,虽然她自己觉得没必要,但还是点头说道:“传承自先祖血脉,卫家子孙确实要比普通人的力气更大一些,不过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天生神力,大多数只是比普通人稍微强健一些而已。” “所以三姐你这样算是完全继承了先祖血脉吗?” 看着文彬亮晶晶的眼睛,云萝眼里也染上了些许笑意,轻声说:“我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三姐真厉害!” 郑嘟嘟听不懂,但一点都不影响他狂吹彩虹屁,“三姐真厉害!” 这个时代的人是极看重血脉的,子孙后代谁若能继承先祖血脉可说是无上的荣耀,尤其卫家还是侯府。 郑玉荷的脸色有些难看,几乎都要坐不下去了。 心里暗恨文彬不知里外,倒是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姐看得比亲姑还要亲,不就是看她如今身份尊贵,也想要扒拉着不放吗? 想想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郑玉荷硬是坐在凳上不挪窝,对于这个她以前根本就不看在眼里的“侄女”,如今身份虽有了改变,但她仍是下意识的想要端起姿态,看着穿戴朴素的云萝,实在无法将她与高高在上的郡主联系到一起。 干笑了两声,她忽然问道:“小萝这次回来,打算在村里住多久?” 这个问题到底让所有人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从云萝回来一直到现在,郑丰谷和刘氏他们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问题,谁都没有开口问一声。 云萝转头看着文彬说道:“等你院试之后,到时候玉米也收成了。” 文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连忙说道:“景公子给我讲了课,我觉得他教得比先生好,已经在书院请假,一直到院试我都能每天在村里。” 郑玉荷心里不自在,明明是她问的话,怎么就对着文彬回答呢?这是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可再不自在她也舍不得甩手离开,毕竟她的目的尚未达成。 看着云萝被文彬和嘟嘟围在中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郑玉菏掐着手心不住的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把话题转到她想说的方向。 只是她实在插不进侄子们的话题之中,就拿眼角不住的往自家三个孩子身上瞄,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肯定比她更说得上话! 可是这三个孩子平时在家里跟个霸王似的,现在却闷着头一声不吭,甚至不敢往云萝那边正眼看上一眼。 这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吃完早饭,兰香和月容进来收拾东西,郑玉菏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这丫头咋这么俊俏?跟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相比也不差啥了!” 月容看着突然拉着她的手的郑家大姑有些懵,小心的,有礼的,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笑得温柔又矜持,“奴婢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如何敢跟大小姐相比?陈太太真是折煞奴婢了。” 郑玉菏伸手就又把她给拉住了,“是你太谦虚了,我瞧着就好得很,若是能娶个你这样的儿媳妇,我真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月容顿时眉心一跳。 郑玉莲下一秒就把她闺女陈家满拉到了前面,脸上笑成一朵花儿,“我这闺女从小就被娇惯得不像样,真该让她跟着你们学一学。” 话虽然是跟月容说的,一双眼睛却看着云萝。 月容仿佛没看见,含笑说道:“陈太太说笑了,哪有好好的姑娘不当要去当丫鬟的?” 云萝也不由得侧目,“大姑想送家满去当丫鬟?” 郑玉菏的笑容顿时一僵,她可没想让女儿去当丫鬟。 不等她反应,月容又说道:“郡主,兰卉被放了出去,您身边正缺一个大丫鬟,我看陈姑娘就不错。虽然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但让嬷嬷调教两个月想必也能试着上手,又是知根知底的,您使唤着也能放心。” 云萝若有所思,“家里虽不缺下人,但大姑若是有这个心思,我也不是不能收下。” 郑玉菏的脸都绿了,“不……” “陈太太还有什么顾虑吗?其实当丫鬟也挺好的,不缺吃不缺穿每个月还有月例银子,郡主更是个和善的,从不会打骂我们,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的想要来伺候我家郡主呢!” 郑玉菏只要想想自己的女儿要去伺候云萝,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脸上自然也就显露了出来。 作为长公主为亲闺女精挑细选出来的大丫鬟,月容多会看人眼色啊,见郑玉菏的表情,她也跟着落下了脸来,仪态不失语气却有点咄咄,“原来是奴婢误会了,陈姑娘在家里千娇万宠的,陈太太如何会舍得送她去伺候人呢?” 郑玉菏也落下了脸来,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这丫头,倒是还替你主子做起主来了。” 月容福身,“奴婢惶恐,可不敢替主子做主。不过,奴婢身为郡主的大丫鬟,郡主身边的许多事都需奴婢操持,有些事还是能给郡主提个醒的。” 郑玉菏的脸颊抽了几下,郑丰谷都有些看不下去她的做作了,“你到底有啥事?” 郑玉菏看了眼云萝,期期艾艾的说道:“我就是想着小萝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家这几个带上,不拘安排点啥活儿,好歹比在这小地方有出息。” 郑丰谷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却听见云萝说:“可以,只要签下卖身契,我自然会给他们安排。” “咋还要签卖身契?”郑玉菏几乎尖叫起来。 云萝面不改色仿佛她说了多奇怪的事情,“大姑刚才开口闭口都是大户人家的规矩,难道不知道大户人家用人都是要签卖身契的吗?不然如何能用得安心?” 郑玉菏脸色僵硬,“他们毕竟是你的表兄弟。” 云萝顿时神色一正,“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表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你算是哪个排面上的?” 郑玉菏的面颊鼓动,一下子就被堵了回去。 她转头求救的看向郑丰谷,郑丰谷却一点都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别看小萝现在身份尊贵,但该守的规矩也不能少,你别去添乱,以前咋没见你来跟小萝论交情?” “我看她跟虎头可亲近的很,咋的,你亲外甥还比不得隔房的堂侄亲?” 第223章 不许惦记小萝 郑玉荷竟然想跟虎头比与云萝之间的交情,不说其他人,就连云萝都被她的这个自信心给惊到了。 这得是多大的脸才敢说出这种话? 云萝索性不理会她,这种自我感觉良好还贪婪成性的人是无法正常交流的,听她说那些惹人烦的废话,还不如把桌子理一理,端着空碗到灶房里去清洗。 走出堂屋的时候,她听见了身后郑丰谷的声音,“虎头从小最护着小萝,有啥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个就想到小萝,日日在一起长大,你拿啥跟他比?小萝小萱她们长到这么大都没去过几回你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我带着她们第一次上门到你家走亲戚的时候你就包了两文钱的压岁钱吧?你二哥家的几个孩子在你心里头也就只值个两文钱。” “二哥,你这是在跟我算账吗?” “算啥账?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几年前刚分家的时候,你还嫌弃我家穷,正月里走亲戚都是绕着走的,从没见你拎着礼上门来。一向以来,老大家才是你心里头的正经娘家。” 郑丰谷是老实厚道,但他又不是傻的分不出别人待他的好坏,大妹对待兄弟的态度千差万别,他就算一开始心大的没有在意,次数多了时间久了,终归是会在心里存下个疙瘩。 大妹从没有看上过他家的几个孩子,连带着也没怎么看得上他这个二哥,如今家里富裕了,云萝的身份也变了,变得更尊贵了,她倒是带着儿女们巴巴的凑了上来,还想要云萝出手帮衬她三个孩子,郑丰谷只需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咋就这么大脸呢?就是对着亲侄女也没这么理直气壮的! 如今家里宽裕了,在村里的地位和说话的份量也提高了,郑丰谷的性格其实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不小的改变,变得更有底气,行事更果断了。有些话,他以前是定然犹犹豫豫说不出口的,现在说来却也似乎十分顺嘴。 郑玉荷听他这些话,却觉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拿帕子拭着眼角,说道:“二哥这话可是把我给架到火上烤了,作为出嫁女,娘家的兄弟永远都是我的后盾和退路,二哥这话却是怨恨我之前年轻不懂事,行事中有着差错便不想认我了吗?” 郑丰谷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你在夫家有啥委屈的,要啥帮忙,尽管回来说一声,只要能做到的二哥绝无二话,但小萝不是你能惦记的。” “我惦记啥了?我这不是看她跟虎头、跟云桃他们都处得挺好,忍不住有些眼热想让她也帮衬一下表……我家这三个孩子嘛。她如今是郡主了,身份尊贵有权有势的,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就够寻常人一辈子享用不尽了,拉扯家旺他们一把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她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郑丰谷都给气笑了,皱眉看着她说道:“我说了,不许再惦记小萝!她愿意帮谁,愿意跟谁亲近是她的事儿,你休要仗着我和你二嫂养了她几年就以为你自个儿也有多大的脸面,真把她惹生气了,你是不是忘了你二嫂娘家侄儿的下场?” 想到初三那天所见刘苗的模样,郑玉荷的气焰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却仍不服气的说道:“家旺和家福最是规矩,可不会对小萝做出轻浮事儿来,家满也向来乖巧听话,自家条件好了过两年说亲也能更容易些。” 郑丰谷却并不认同她的话,直说:“你家在镇上的胭脂铺也不差,好好经营已经很能过日子了,将来有的是人家给你挑选。” 只是眼看着能过更好的日子,谁能甘心白白放过? 可惜云萝油盐不进,说不上几句话就直接扔下她离开了,前面还有个郑丰谷挡路,郑玉荷真是既不甘心又忍不住的怨愤。 说什么只要能做到就绝无二话,却连帮她给云萝说两句好话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愿意,算是哪门子的亲兄长? 郑玉荷最终是带着怨愤和满腔的不甘气冲冲离开的。 而在她离开之后,家里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毕竟像她这样直接带着人找上门来想让云萝提携的人除她之外是真的没有了,或是自己心里有数,或是顾忌云萝如今的身份,乡亲们能站着和云萝唠嗑说闲话,但让他们开口求云萝提携什么的,还真有些开不了口。 毕竟大都是本分人,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若有那不本分不老实的,也压根就在云萝的面前说不上话。 就比如李大水。 那天刘苗被景玥一鞭子抽晕过去之前,李大水还因为出言不逊被云萝抽了,虽伤得没有刘苗那么厉害,但轻薄的夏衫破裂,身上也是一道长长的鞭痕拱起,少许地方还破皮渗出了血迹,但他缓过最初的剧烈疼痛之后,回到家里连一声都不敢吭。 当然,他嗓子本就坏了,想吭也吭不出声来。 他的寡母看到他换下的衣裳破了,上面还沾着血迹,就心急慌忙的去检查他的身体,看到他身上的鞭痕就是一阵哭,结果被李大水烦躁的推了出去。 郑丰谷的岳家侄儿因为对云萝不规矩而被抽得皮开肉绽这件事在村里早已不新鲜,李大水的寡母自然也有所耳闻,此时看到自己儿子身上的鞭痕,她第一时间就把两件事给联系到了一块儿。 她哭哭啼啼的质问儿子到底干了啥事被人打成这样,李大水又说不出话来,哼哼唧唧发出几个气音之后就烦乱得不理会她了。 母子俩其实都是欺软怕硬的,就算明知道身上的伤跟云萝有关,跟茶园那边的景公子有关,他们却都不敢找上门去讨公道。 而且这个事情本就是李大水自己有错在先,哪里来的公道? 李大水的寡母就算不知道事情真相,平时总觉得自己的儿子千好万好,但也不是真的全然无知,想到儿子的性子,再想想刘家那根独苗的下场,一时间真是又气又急又心慌,怕云萝心里气不过还会来找他母子俩算账。 郑丰谷媳妇的娘家独苗苗都被打成了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儿,他们算个啥东西?又是孤儿寡母的,真是活该要被人欺负看不起。 于是,寡妇坐在自家破屋子里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得既伤心又心酸,既惶恐又忐忑,连看戏文都挥不去心头的惶惶,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容不下他们这一对可怜的母子了。 在胆战心惊,自己把自己吓唬了几天后,也不知道心里转了什么弯,李大水的寡母忽然把家里的财产理一理,又上门给她儿子求娶郑玉莲去了。 云萝这天刚从玉米地里巡查了一圈回来,脚上一双黑布鞋,身上一套棉布衫,头上遮阳的草帽略微发黑还边缘缺损了几块,一副活脱脱乡下丫头的打扮。 emmm……或许要比乡下丫头穿得好一些,毕竟她身上连一个补丁都没有呢。 距她回村已过去半个月,这半个月正是玉米飞快生长的时候,已经迅速的从两尺多长到了与她的人等高。 从田里回来,云萝还没来得及进入家门,就见郑云丹小跑着从村里出来,临近村口忽然就慢下了脚步,尤其是当看到外面的云萝时,她更加的神情怯懦,连脚步都变得小心翼翼。 “三……三姐。”她一步一挪的走到云萝面前,飞快的抬头看一眼后就垂下头去,看到云萝身上没有一个补丁,至少有八成新的衣裳时,眼中闪烁着十分明显的亮光,似羡慕又似卑怯。 曾经,郑丰年是兄弟三人中最有出息的,家中妻儿也因此过得比其他妯娌和堂兄弟姐妹们要好得多,云萝他们在村里下田干活割猪草,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的时候,他们在镇上吃喝不愁,把自己都养得细皮嫩肉,连分家都独得了大半家产。 然而如今,郑丰谷在村里的地位已是超然,郑丰收虽没有个如云萝这般的养女,之前许多年都有些得过且过,但如今也终于定下心来,开始勤勤恳恳的在茶园当了个小管事,不说大富大贵,每月的工钱却也不少。 反观郑丰年,因为儿女作孽丢了在镇上教书的活计,几十年养成的眼高手低的习惯让他回到乡下的日子过得可谓是磕磕绊绊,农活不上手又没有一心考上举人的雄心壮志和本事,也不知是不是被镇上私塾辞退的打击过大,回到村里后竟连原先教书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逐渐的日子也越过越落魄了。 直接体现在明处的反应就是家中妻儿的衣着穿戴。 云萝看着畏畏缩缩的郑云丹,几乎要想不起来几年前那个张扬到有点跋扈的小丫头是什么模样。 同情是没有的,怜悯更缺了那个心,云萝格外平淡和冷静的看着走到面前的郑云丹,问了句,“有事?” 郑云丹的脚尖在地上轻蹭,垂着头闷声说道:“奶奶和李大水的娘打起来了,被推倒又磕伤了腰,躺地上起不来,爷爷让我来请二叔过去一趟。” 孙氏的这个老腰还真是多灾多难,云萝记得之前她在京城时收到文彬的信上似乎就有说到孙氏和李大水的娘打架被撞伤了腰,第二封信上说她能拿大扫帚把李大水的寡母打出去,还以为是没事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撞伤了!? 云萝眼角一抽,转头朝院子里正在劈柴的郑丰谷扬声说道:“爹,奶奶和李大水的娘打架又伤了腰,爷爷让郑云丹过来叫你去一趟老屋。” 郑丰谷放下了劈柴的斧头,皱着眉走了出来,“又干啥了?请你六爷爷去看了吗?” 他刚才其实就听到门口的动静了,只是劈柴声响,郑云丹的说话声又轻,他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现在听清了,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又出了啥幺蛾子,然后才是关心老娘的身体,实在是近来的闹腾事儿太多了。 郑云丹又飞快的朝着院子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低着头目光定在郑丰谷的一双鞋上面,声音有些发闷,“奶奶被推倒撞在了台阶上,六爷爷来看了说要静养,可能还会瘫痪啥的。” “瘫痪”这两个字顿时让郑丰谷的心头一跳,“啥?” 郑云丹被他吓得后退了一小步,怯怯的说道:“我也不晓得,都是六爷爷说的,爷爷让我来叫二叔过去一趟。” 郑丰谷也不是有心要吓唬这个侄女,只是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就不由得提起了心,下意识提高了声儿。 明白过事儿来,他随手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又掸了下身上的木屑,然后就急匆匆的进了村。 云萝招了下手,兰香就把手上抱着的几根劈好的白柴放到柴垛上,然后掸着身上的碎屑走了过来,“郡主。” “你跟着我爹到老屋去看看情况,我去茶园叫文彬。” “是。” 兰香当即跟上了郑丰谷,刘氏和云萱也沾着一身的卤味从灶房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懵,问郑云丹道:“好好的,你奶奶咋又跟李大水他娘闹起来了?” 郑云丹的目光还落在跟着郑丰谷进村的兰香身上,或者说是在看着兰香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的首饰,听到二婶的话才回过头来,语气忽然有些不耐烦,“我咋晓得?反正就吵起来后又打成一团了呗!” 在云萝看了她一眼后,她又迅速的缩了回去,然后也没打个招呼,转身就跑走了。 刘氏被她噎了一下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有些担心婆婆的身体。 云萝见状就说道:“娘如果不放心的话就过去看看,灶房里看火只留下月容一个人就够了。” 月容闻言忙说道:“太太只管去,奴婢虽厨艺不精,但只是看个火还是没问题的。” 刘氏想了下,低声说道:“小萱也留在家里吧,我先去你们三叔家看看你们三婶是个啥章程,如果不是很要紧,也不必去扰了文彬读书。” 老屋隔三差五的都要出个事,一出事就来叫人,若不是当真太严重,刘氏如今都学会了淡定处之,不然若是每次都一家人兴师动众的过去,家里的事儿还能不能做了?文彬还要不要读书了? 不过她刚才好像听到了要瘫痪啥的,这可就很严重了! 刘氏交代了一声就解下围裙也急匆匆的往老屋方向走去,云萝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慢悠悠的去了茶园。 茶园的那个院子里,文彬正趴在堂屋的大桌子上写字,景玥坐在另一边看书。 说是看书,但他手里的书半天都翻不过几页,也不知那心思都跑去了哪里。 所以云萝刚一进来的时候,他就立刻发现了。 他侧头看了眼认真做文章的文彬,然后放下书悄悄的走出了堂屋,看到在破旧草帽的阴影下却仍白得能发光的小脸,他的眼中亦有流光溢彩。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云萝探头绕过他看了眼屋里的文彬,见他专注于写字连她来了都没有察觉,她就也没有马上去打扰他,只是说:“老屋出了点事,似乎有点严重,我来跟文彬说一声,待会儿得空了可能要过去看个热闹……看望奶奶。” 话虽及时收了回去,但该说的还是说了。 景玥低头轻笑一声,拉着她到了厢房那边的屋檐下,说道:“我刚给他布置了一篇文章,大约还需要半个时辰,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话,就先让他把文章写好了再说吧。” 云萝默默的把自己的手缩到背后,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其实之前他也经常会有这种短暂的触碰,只是以前从没有多想,现在却总感觉怪怪的。 景玥仿佛没看见她的反应,又问道:“老屋出了何事?” 自从说出了心思之后,他其实就逐渐的开始明目张胆了起来,只要云萝不抗拒,不表现得反感,他就能逮着任何一丝机会与她亲近。 拉拉小手摸摸头什么的,以前还需克制,如今却逐渐的放飞,却又始终游离在某条线之外,偶尔轻踩一下。 云萝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然后撇开脸,若无其事的说道:“说是孙氏和李大水的娘打起来被推倒磕到了腰,六爷爷看了说她有瘫痪的可能。” 跟孙氏有可能瘫痪相比,她倒是更好奇如今老屋其他人的反应,好久没有置身到那种热闹之中了,莫名的竟然有点想念是怎么回事? 第224章 你想伺候还是赔钱 据说李大水的寡母又一次拿着家里的全部家产来向郑玉莲求亲,不答应她就哭哭啼啼、哀哀切切,仿佛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气得孙氏当时就跳了起来要把她打出去。 但孙氏终究是年纪大了,就算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没吃过什么苦,还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也比不得常年忍饥挨饿瘦成皮包骨的李大水他娘健壮,相互推搡中被不慎推倒,腰正好撞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当时就是“咔嚓”一声瘫在地上起不来了,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剧烈的疼痛让孙氏在最初连一声惨叫都喊不出来,直到家里人七手八脚的要把她抬进屋里的时候才忽然叫喊出声,有摔伤的疼痛,也有被人抬起来扭到伤处的痛楚。 她去年刚刚伤过一次腰,也是在与李大水寡母的推搡中后退撞到了墙角,虽没有伤筋动骨,但也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连吃饭都起不来身,得有人扶着她才坐得起来。 可惜身体好了就不长记性,在之后与李大水寡母的冲突中,她只要能站起来,就始终战斗在第一线,一点都不肯落后于人,终于又把她的老腰给摔伤了。 这次的伤可比上一次严重多了。 上次只是在后退的时候撞到了墙角,今天却是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后腰直接杠在了台阶上,“咔嚓”一声不仅骨头错位,甚至是几乎当场断裂。 老人家的骨头本来就比较松脆,不如年轻人的强韧,加上摔倒时骤然飙升的血压,等到郑大夫被请到家里来,孙氏躺在床上不仅疼痛难忍,就连神志都不是很清醒了,死死抓着身边人的手一个劲的喊疼。 李大水的寡母眼见这情况竟然这般凶险,也不由得被吓白了脸,下意识想要偷偷的溜出门外逃走,却被一直注意着她的屠六娘联手丫鬟春喜给一把抓了回来。 “跑啥?你推倒我祖母,害她伤得这么重,你以为你还能跑到啥地方去?” 屠六娘倒不是多关心孙氏,但她也明白,眼下这情况孙氏若是当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她也得跟着倒霉受累,谁让她是长子长孙媳呢。 所以与其自己倒霉,不如抓紧了罪魁祸首。 李大水的寡母吓得腿都软了,一个劲的说:“不关我的事,我就轻轻的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没站稳翻倒的。” 屠六娘竖着眉毛,“你要是不来哭闹不推她,我祖母会翻倒吗?” 云萝等到文彬写好一篇文章后才把事情告知,姐弟俩到老屋的时候老屋里正热闹,郑大福和他的儿孙们济济一堂,商量着孙氏的病情,而李大水的寡母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里正老爷子正指着她骂,“作,你就可劲儿的作吧,最好把家里的那两亩薄田都作没了,再把你儿子作进大牢里去才甘心!” 她更吓得慌了神,哀哀戚戚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给我儿讨个媳妇回去。” “呸!”里正都顾不得风度,直接对着个村妇寡妇就呸了上去,“老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你这样讨媳妇的,郑家嫂子老早就拒了你,你还几次三番的上门纠缠,你这是想要讨媳妇还是抢媳妇?你也不想想你那儿子是个啥人物,配不配得上玉莲。” “咋配不上呢?”李大水他娘嗫嚅着说道,“她都没了清白,反正早已经是我家大水的人,咋的还嫌弃上自家男人了?” 她终是心里发虚,这话越说越是小声,到最后几乎让人听不见。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该听见的仍然都听见了。 郑大福原本就因为担心孙氏而心头沉郁,现在又听见李大水他娘的这番话,顿时被激得用力咳嗽了起来。 在场的两个儿子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拍背的,李氏则转头与李大水他娘说道:“你可快闭嘴吧,我家小妹再是坏了名声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不是你家李大水能惦记觊觎的。” 李氏并不是多关心郑玉莲,她早就跟婆婆小姑撕破了脸,如今又一家人回到村里,她跟孙氏和郑玉莲的关系更是越发的紧张,每天不吵上几句都不能安生。 她现在这么说只是因为孙氏这次确实伤得重,之后的吃药要花钱,伺候也少不了她这个长子媳妇,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李大水他娘。 还有就是姑嫂关系再不好,郑玉莲若当真嫁给了李大水,李氏和她的儿女们在村里还有啥脸面? 李大水是个什么人物? 他不仅是个地痞无赖二流子,之前一病还烧坏了嗓子成了哑巴,更被他亲娘亲口爆出了不能人道的事实,又不是啥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甚至穷得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那真是整个同族的人都要跟着没脸。 李大水他娘瞥了她一眼,弱弱的说道:“当初可不是我家大水主动的,要不是被你家云兰和文浩撺掇使坏,他哪里敢做出那种事情来?我都还没有怪你家的孩子带坏了我家大水呢。” 李氏顿时面皮子一僵,心里一阵发苦。 因为那件事情,她的长女已经毁了,好不容易给她寻了个几十里外的丧妻鳏夫,那丫头却半点不能理解她这个母亲的一片苦心,带着满腔的怨恨出嫁,出嫁后就好似斩断了亲缘,连过年都没有回娘家来走亲。 至于小儿子,从好几年前就开始跟那些个混混们混迹在一处,起初还能管教,后来就任打任骂却再听不进去管教,甚至还敢对长辈动手,已经没得救了。 李氏心里苦,可她不能说,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婆婆小姑,两个儿媳妇也没有一天省心的,现在连个村里的寡妇都能拿话来顶她了。 郑大福咳嗽渐歇,喘过了那一口气,看着李大水他娘就说道:“确实也有我自家孩子不争气的缘故,也因此,那件事才能轻易的了结,不然你以为能由得你闹腾了这么久吗?” 吴氏坐在门边小板凳上,对李氏的表现甚是不屑,又翻着白眼对李大水他娘说道:“快收了你那副好像啥人欺负你的模样吧,要不是你儿子原本就有那个心,凭着别人的几句撺掇他能干出那种事儿来?我还想叫他去杀人放火呢,他去不?” 郑丰收人在茶园,漫山遍野的一时间也不晓得到哪里去寻,吴氏身为三房媳妇在这个时候自然理该到场,毕竟跟大房闹得再僵,几乎要老死不相往来,但孙氏这个亲娘亲婆婆的好歹总不能不管。 她拢着手坐在门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那些个陈年往事也没啥用,眼下还是先说说娘往后该咋办吧。富贵嫂子可是真厉害,先前就推搡我婆婆害她伤过一回,如今那腰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你就又把人给推倒了。咋的,这是觉得我婆婆之前伤得太轻,让你瞧着不过瘾,就逮着了机会的再推她一把?” 李大水早死的亲爹就叫李富贵,可惜一直到临死之际他都不晓得富贵是个啥滋味。 而李大水他娘见吴氏一下子就把话题转回到了今天的事情上面,顿时就慌了,慌忙说道:“不,我不是,我没有!” 刘氏皱着眉头说道:“当时亲眼看到富贵嫂子推倒了我婆婆的人可不少,你就算不承认又有啥用?现在我婆婆躺床上起不来了,说不准就要……这事儿总得说个章程出来。里正叔就在这儿,我家不至于要欺负你,但该你担的责任你也抵赖不掉。” 大男人不好跟个寡妇纠缠,李氏又因为郑云兰和郑文浩之前做出的孽反被李大水他娘顶了回去,于是跟李大水他娘的交涉就落到刘氏和吴氏两妯娌的身上。 吴氏本就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刘氏虽性子绵软些,但这些年当家做主惯了,又开食肆每天都迎来送往的,见识不多但跟村里其他人相比也不算少,性子亦有了不小的改变,说起话来有理有据让人轻易不好反驳。 李大水他娘说不过她们,又心里头实在是慌,还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忍不住就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声音凄苦,看着就好像十分的可怜。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当时乱糟糟的,我就随手轻轻的推了一下,也没想到郑大婶会摔了,要早知道,我肯定不敢抵挡回手的,就算她要打破我的头,挠破了我的脸我都不会回手的。” 看似自责难过,却字字句句都在把责任推到孙氏的身上。 遇上这种人,刘氏的讲道理也要退避三舍,倒是吴氏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呦,这敢情还是我婆婆的错呢?她就不该拒绝你家的求亲,应该欢欢喜喜的迎你上门,再高高兴兴的把我家小姑便宜嫁给你儿子才好呢。就算我小姑落得如今下场是被你儿子害的,就算她嫁了过去就注定要守活寡还老来无依,你家看得上她,她都要感恩戴德!” 李大水他娘嘴角蠕动,弱弱的想要分辨,“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我儿也是被撺掇……” “可拉倒吧!”吴氏又是不客气的翻了她一个大白眼,“我看你分明是拿不出赔偿给我小姑的二十两银子才会死乞白赖的上门来纠缠。” 见李大水他娘又要争辩,吴氏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说道:“你也别当我们都是傻的,谁还能不晓得你心里头的那点算计?欠我小姑的二十两银子赔偿你啥时候送来?你见天儿的上门来闹得我们都没个安生,想要讨了我小姑去当儿媳妇啥的可千万别再说了,实话跟你说,不可能的,你也别做那白日梦了。上一次我婆婆受伤我们家没跟你计较,反倒是纵得你蹬鼻子上脸的,现在,她就躺在那屋里动弹不得,你是打算亲自来伺候她吃喝拉撒,还是赔钱了事?” 这一副仿佛做生意的姿态让屋里的几个男人都不由得眼角一跳,郑丰年忍不住开口说道:“老三家的,你这说的是啥话?太不像样了。” 吴氏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会出来个拖她后腿的,顿时就被气了个倒仰,当即牙尖嘴利的怼了过去,“敢情我这是在白白做个小人呢?大哥读书多,晓得礼,听不惯看不惯我这乡下妇人的粗鄙言行,那你倒是自个儿上啊!我也真是多管闲事,婆婆瘫床上了又碍不着我,反正当时分家的时候就白纸黑字的写好了,往后我们只需要逢年过节的给爹娘送些孝敬就够了,其他的事都归你大房管,毕竟那么多家产也不能白拿不是!” 郑丰年涨红了脸,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既羞且恼就是没有一点心虚。 他身为长子,又要侍奉爹娘到老,得家里的大半财产不是应该的吗?老二老三因为分家时分得少而心怀不满才是失了本分呢! 而今,老娘都要瘫了,老三媳妇竟然说出他们不管的话来,更是不孝! 李氏却要被自家相公的蠢话给气哭了,现在是顾及着那一点脸面的时候吗?况且,吴氏说话,就算丢脸也丢的是三房的脸,他突然来插什么嘴? 可是相公已经犯蠢了,她总不能也跟着犯蠢,不由强笑了一下,说:“虽说已经分了家,但爹娘出事,当儿子儿媳妇的还真能不管不顾?” 吴氏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对大房,她现在是一点都不带客气的,若非老两口还在,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跟大房有往来! 她掸了下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眉搭眼的说道:“我家里三个小祖宗的事都忙不过来呢,哪里抽得出空来伺候婆婆?再说,这原本也是大哥大嫂的事啊,我们和二哥二嫂能隔三差五的逮着空过来看看就已经很说得过去了,得空了去买点肉,捧碗粥过来,谁还能说我们不孝顺?” 当着里正和公爹的面,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心虚,毕竟当初分家时白纸黑字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她能三不五时的送些东西来就已经是额外的孝敬了。 村里谁家不是这么过的?父母在就分家的可不止一户两户。 只不过,理虽然是这个理,但从感情上来说却让人有些接受不了,尤其是作为大家长的郑大福。 他赤红了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怒道:“不用你们来伺候,我还没死呢,你们娘若是真瘫了,我亲自伺候她!” 吴氏扯了下嘴角,脸色有些讪讪的,还有些怨气,“爹可别这么说,儿媳妇孙媳妇都在眼前,小姑也没出嫁,哪里能让您亲自伺候咱娘?传了出去,大嫂小姑还有文杰媳妇都要不要做人了?” 就是不说她自己和二嫂刘氏。 刘氏捂嘴轻咳了一声,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富贵嫂子把娘推倒才会伤成这样。仔细说来,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她家无论如何都得给个说法,娘若是有个啥,富贵嫂子可逃不过去。” 这话说着说着,咋又说到她上头了? 李大水他娘刚还在心里头祈祷郑家兄弟妯娌间吵起来呢,转眼就被拉了出来言语鞭笞。 反正她自己是觉得被鞭笞了。 说不过,推不脱,又认不下,她首先想到的办法就是捂着脸继续哭,哭得越可怜越好,越无助越能让人心生同情,说不定就放过她了呢。 在过去的半辈子里,她曾经用这个办法达成过不止一次心愿,而现在,她觉得这个手段还能再用用。 文彬在门口站了好久,几乎把这一场戏都看了个完全,这时就转头问云萝,“三姐,她为啥老是哭?” “大概是她觉得只要哭了就会被人同情,人一旦开始同情她,有些事自然就不会与她计较,她就能从今天的事情中脱身而出了。” 文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不是耍无赖吗?” “不然也养不出另一个无赖。” 姐弟两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于是就清楚的传到了屋里其他人的耳朵里,李大水寡母的哭声忽然一顿。 一顿之后,也不知她想了些什么,擦着眼泪水小声的说道:“我家大水和文浩玩得可好了,跟亲兄弟似的。” 李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云萝看了一眼,然后拉着文彬默默的后退了一点。 她就是来看个热闹,可没想过要被扯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当然,孙氏被推倒伤势严重,可能会瘫痪,她现在虽不是郑家的女儿,但也有养育之恩,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探望一下,顺便看个热闹。 第225章 你用力点 李大水的寡母推倒孙氏的时候,周围确实有不少或是劝架、或是看热闹的乡亲,就连之后将孙氏抬进屋里去也少不了邻居乡亲们的帮忙,所以,李大水他娘若想要抵赖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抵赖不了的。 因男女有别,郑大夫无法诊断得太仔细,只是通过郑大福的转述,初步诊断说孙氏有瘫痪的风险,这话一下子就把下面的儿孙们给镇住了,也把当时在场的邻居们给吓到了。 不过细想想又觉得这似乎也并不如何奇怪。 乡下人没见识,甚至多数人连大字都不识两个,不知道人老了之后会骨质疏松,不知道腰后的脊柱稍有损伤就有瘫痪风险,但多年的生活经验也会告诉他们——老人家的骨头脆,最是禁不起跌跤。 瘫痪,这在贫穷的乡下人看来,是比死亡还要更可怕的事情。 得知这个诊断之后,村里人都不由得对着李大水的寡母指指点点,闯了那么大的祸,把人害成了那样,只是哭哭啼啼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况且,李大水寡母总是习惯性的用哭泣来解决问题,村里那些曾经受过这般招待的人未必就没有憋着怨气的,此时自是忍不住逮着了机会的来挤兑她。 “整天哭哭啼啼的也不嫌晦气,真以为哭上两嗓子就能啥事都没有了?” “可不,之前她家大水祸祸了我家的菜园子,我家那口子上门去说道她就一个劲的哭,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咋欺负了她呢,哭得我们都不好再开口计较了。” “你们就是太良善,有些人就是不能惯着,一惯就蹬鼻子上脸的。” “那有啥法子呢?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说他们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我们不帮衬着些总不能还让人以为欺负了他们吧?” “孤儿寡母又不是我们害的,凭啥要我们的让着她?咋地,就她会哭会装可怜?哭一哭就能啥事都没有了?” 又有人说:“之前大水祸害了玉莲,我们村里自己了结了事端,他家要赔给玉莲的二十两银子可还没有赔上呢,这眼下又把郑大娘给害了,也不晓得还能拿啥来赔。” “要不是为了那二十两银子,大福婶子还真未必会遭到这个罪。” 此话让人十分认同,旁边的人纷纷点头,却也有人说道:“要说富贵婶子也怪可怜的,家里统共就两亩劣田,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连自家的两张嘴都对付不过去,哪儿还拿得出二十两银子来赔给玉莲?” 话音未落,马上有人“呸”了一声,“活该!不晓得好好教养儿子,闯出了祸来难道还要别人家给她担待不成?别人家凭啥担待?他们都活该要被人祸害不成?” 这话一听就知道怨气不小,大概之前也受过那对孤儿寡母的气。 而与她一样受过气的人还真不少,一句话过后,立刻就有另外的人接了上来,说道:“拿不出银子就惦记上了人家姑娘,可真是太不要脸了!说句实在话,我虽不喜玉莲的性子,年纪也不老小了,但李大水惦记她还真是那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李大水是个啥东西?无赖二流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是个活太监!” 最后一点才是最最要紧的,就是那最最不把闺女当人看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人啊! 郑玉莲虽名声坏了,性子不好还年纪一大把,但在几年前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娇花呢,相貌好,身段好,最重要的是她的三个兄长都有出息,现在也有不少年纪大的鳏夫或老光棍惦记着她呢,怎么也比李大水要强。 在云萝看来,郑丰年已经衰败,但在村民们眼里,他固然名声不大好听,但好歹也是个秀才。 江南文风鼎盛,区区一个秀才没什么稀罕,但在白水村里,在袁承李继祖那一届之前,还真就只有郑丰年一个秀才,如今村里的秀才也多了,但郑文杰是郑丰年的儿子,栓子是郑丰年的侄女婿,今年考了进士眼看着就能当官的袁承还是郑丰年的表侄子。 不管私下里的真实感情如何,总归都有着一份并不算远的亲属。 云萝这个卫家大小姐倒是跟郑丰年那一家不亲,这是全村人都晓得的事情,但她对郑丰谷亲啊,郑丰谷也是郑玉莲的亲哥呢。 所以别看郑玉莲坏了清白性子不好还一大把年纪,其实在婚姻市场上还真的挺吃香的。 云萝也不在意有没有被她在无形之中占了便宜,对郑玉莲以后能不能嫁个好人家更不关心,毕竟嫁得好又不一定表示也能过得好。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孙氏的伤势,郑大夫顾忌着男女、叔嫂有别不能仔细检查诊断,云萝倒是没这些忌讳,她也不介意亲自给孙氏检查伤情。 男人还在堂屋里就李大水寡母推倒孙氏致使孙氏重伤的事情继续商量扯皮,云萝就带着刘氏和兰香进了东间,在孙氏的“哎呦”声中将她小心的翻了个面。 云萝掀起了她的衣裳,并伸手在她背上腰部仔细摸索。 没有拍片没有器械,云萝给她检查伤势就只能全凭一双手,从手底下的触感来判断孙氏的伤势究竟如何。 一摸之下,她几乎是立刻就断定了孙氏腰椎间的一节脊骨已经断裂,以断裂处为中心,透出到皮肤上的还有大片青紫淤痕扩散蔓延,这一片地方不过稍微按压就听见孙氏的连声痛呼。 大概是痛得久了,消耗了她不少的精气神,孙氏连喊叫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眼皮耷拉着,扭着头看云萝的眼神却烦躁阴沉又有些惶恐无神。 她显然是不喜欢云萝的,但又对她的医术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这个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从小就不听话、不乖顺、只会和她对着干的养孙女能把她从瘫痪的阴影中拯救出来。 云萝并没有抬头去看她的眼色,只把目光在她后腰那一块顿了顿,然后双手缓慢下移,检查她双腿的感知情况。 越检查,孙氏的表情就越惶恐,不住的摇头说着“没有,没有”,到后来几乎是扯着嗓子的大声尖叫了起来,“没有,没觉着疼,也没有麻痒啥的,啥感觉都没有!” 云萝收回了手,把她身上的衣裳拉好,又小心的将她扳了回来,还贴心的给她盖好了薄被。 孙氏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的,抓得死死的,双眼大睁,“我是不是瘫了,我是不是真的瘫了?” 她的声音很大,仿佛大声喊叫就能够给她带来多一点希望。 云萝与她对视,看到了她眼里充斥得满满的恐惧,甚至是癫狂,沉默了下,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你在床上安分的躺几天再说。” “你别哄我,我瘫了,我知道我肯定瘫了,我都感觉不到我还有两条腿!”她嘴里念念叨叨的,根本就听不进旁边人的话,只是那只手越收越紧,指甲都几乎要掐入到云萝的手腕里面,“我还不如死了干脆,活着还能干啥?让你们嫌弃我欺负我吗?你去,你去把富贵家的打死,敢惦记我玉莲,我都瘫了,她休想好过!” 她语气癫狂,说出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脸上的神情随着她的话逐渐狰狞。 兰香站在旁边看到了她抓着云萝的手,不由得脸色一变,“郡主?!”喊着的同时也伸过手来要阻拦。 不过不等她动手,云萝就先伸手在孙氏的手腕上一按,趁着她这只手倏然酥麻的时候把自己的手腕解救了出来,并将孙氏的手强行塞进被窝里面,然后一针就刺进了她的头上。 “睡吧。” 孙氏不想睡,但眼皮子却一点都不听她的话,脑子也越发昏昏沉沉的,很快就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云萝收好银针后转身出了东间,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站在床边用各种眼神看她的郑玉莲。 看到她出去,堂屋的人都一下子把目光转了过来,郑大福更急急的问道:“小萝啊,你诊得咋样?” 面对一屋子殷殷的目光,云萝对他们说话却比刚才对孙氏直接多了,也不吊书袋子,而是尽可能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说:“腰椎骨断裂,双腿毫无知觉,以后能不能站起来还要看腰上那块骨头的恢复情况。” 郑大福的眼中升起了一点希望,问道:“等那块骨头长好了就能站起来吗?” 虽然不想刺激老人家,但云萝还是说道:“骨头断裂了要正骨才能长得好,不然就算长回去了骨头也是歪的。” 这个他们都知道,毕竟刚在去年,栓子还被打断了手臂,镇上的大夫都说他的手臂废了以后连拿笔写字都不能,但是被云萝正骨之后,他还去参加了秋闱呢。 虽然写到后来酸痛难忍,但那是因为还没完全长好,等长好了肯定没影响! “小萝,那你给你奶正骨了吗?” “没有,那里的骨头我正不了。”其实会导致瘫痪的并不仅仅只在于那一根骨头,附着在骨头上的大量神经才是最要紧的,便是放在后世,这样的伤势想要恢复也千难万难。 可是这些知识她自觉跟他们解释不清,索性就不说了,反正她现在正不了孙氏断裂的那块骨头也是真心话,那块骨头自愈后注定长歪,到时候就什么神经脊柱都等同于废话了。 当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瘫痪,但也不能保证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会发生奇迹,说不定只是长歪了一块骨头,对下肢神经没影响呢。 “我也没更好的办法,以后奶奶有九成九的可能要瘫在床上。” 这个诊断比郑大夫的还要让人绝望,毕竟他老人家之前也只是说有很大的可能会瘫痪,跟九成九相比,这个“很大可能”可就显得有希望多了。 郑丰谷自然是相信自己闺女的,郑丰年却不尽迟疑道:“不过是跌了一跤,怎么就到了瘫的地步?你年纪小,却也不好随口乱说。” 这话就差没直接说云萝学艺不精了。 跟在身后的兰香神色不善,云萝却不与郑丰年争辩,脸色也不变,特别平静的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以再去请别的大夫,我不过是说出了我的诊断而已。” 郑丰年莫名觉得他被轻视了,脸上一丝怒意闪过,又在对上云萝目光的时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差点就忘了,这个侄女已经不是他侄女了,再不能和以前那样见她行事不妥就出言管教。 云萝看也没看他一眼,与郑大福行礼之后就退出了堂屋。 刘氏也跟着她走了出来,走到院子里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然后轻轻的拉着袖子,顿时手腕上的一圈手印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眉头在瞬间皱起,脸上也浮现了疼惜之色,“咋肿成这个样子?” 文彬站在旁边也看到了,顿时脸色一变,急切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奶奶掐你了?” 照理来说应该不会的啊,他早已经看出来了,奶奶也就嘴上骂人厉害,其实最欺软怕硬,就算不喜欢三姐,凭着三姐如今的身份,她是绝对不敢对三姐动手的! 兰香咬着嘴唇,若非与郡主相处多时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她现在恨不得能跪下请罪。 当着她的面前,她竟然让郡主被郑家的这位孙老太太给抓伤了! 云萝缩回手放下袖子,平静的说道:“没事,过两天就看不见了。” 她倒不至于跟孙氏去计较这点伤,虽然确实挺疼的,但老太太当时受到了大刺激,根本就无意识手上的动作,手劲大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文彬却觉得刺目得很,从娘口中知道刚才屋里的事情之后又不能怨怪奶奶,毕竟奶奶都要瘫了,他作为亲孙子若是因为她激动之下抓伤了三姐的手而心有怨怪,倒显得他有多不孝似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拉着三姐赶紧回家去擦些药酒。 他闷不吭声的想要往外面走,云萝却拉住了他,转头跟刘氏轻声说道:“娘,奶奶不大有可能恢复,你和爹要做好心理准备。” 就像李氏之前说的那样,再是分了家,爹娘总归是爹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儿孙的肯定不能不管,以郑丰谷和刘氏的性子,他们也做不到不管瘫痪在床的老娘。 这事情该怎么处置,以后兄弟间该怎么伺候老娘,总要商量个章程出来。 刘氏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我晓得呢,你先回家去,让你姐给你手腕上擦些药酒,那还是你自己之前配出来的,就放在我和你爹屋里靠墙的架子上。” “好。” 回到家,云萱还没有找出药酒,景玥倒是闻讯而来,看到她手腕上那一圈经过这会儿时间的发酵显得越发深红的淤痕,眼中有一瞬的阴戾。 随之他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拔开封口的塞子。 云萝鼻子一动,诧异道:“虎骨?” 他脸上缓缓的浮现了一丝笑意,“你这鼻子倒是灵得很。” 说着就自顾自执起了她的手,将虎骨酒倒了一些在她手腕上,然后迅速的搓揉开。 云萝的肌肤本是十分白皙柔滑的,此时左手腕上的一圈却明显拱起,景玥的手指将药酒在上面揉开,感受着这一圈的不平滑,低垂着眼睑藏住了眼里翻涌的暗潮。 看到他这个模样,云萝莫名觉得有一点点心虚,下一秒就神色一正,说道:“你也别担心,不过是被老太太受刺激时抓了一下,现在看着严重,其实就算不擦药酒过两天也看不见了。” 景玥揉着她手腕的动作一顿,继续略微用力的搓揉,轻轻的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怎么舍得责怪她呢?又不是她的错,她不计前嫌、知恩图报亲自给孙氏诊断伤情,本就是品行高洁之事,孙氏听闻瘫痪受了刺激下手没个轻重好像也情有可原,那就是他的错了,没有看顾好阿萝,竟然让她被一个受刺激的老婆子给弄伤了! 云萝眨了下眼,手腕缓缓一动,“你用力点。” 这软绵绵的力道如何能将虎骨酒的药力搓开?你这是在给我擦药酒呢还是摸我小手手占我便宜? 景玥忽然抬眸幽幽的看了她一眼。 然对上她无辜又清澄的目光,他又觉得挫败,还有点暗搓搓的小激动。 用力什么的……咳咳! 努力稳住有点飘飘然想歪的小心思,他低头专注于给她搓药酒,直到将她的整个手腕都揉成了粉红色,才收手将她的袖子放下。 云萝动了两下手腕,侧头对上旁边另外几双关切的眼睛,甚是认真的说道:“真的不要紧,谁被抓一下,那个地方都会发红。” 文彬抿了下嘴,你那是发红吗?分明都已经肿起来了! 郑嘟嘟噘着嘴在旁边“呼呼”的吹气,听到这话也抬起头来满脸控诉的看她,特别生气的说道:“我就和小虎玩了一会儿,三姐你竟然就受伤了!” 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第226章 虎头的梦想 不省心的三姐真是让郑嘟嘟操碎了心,瘫痪在床的孙氏也让她的儿子儿媳们操碎了心。 李大水家两亩薄田一间破屋,根本就无力进行闯祸后的赔偿,而李大水在外面知道了他娘把孙氏推成瘫痪的事情之后,竟是干脆不回村了,直把个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亲娘扔在村里不管不顾。 面对这样的无赖行迹,要脸的人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总不能去报官吧? 都是乡里乡亲的,郑大福自己就首先不能同意把家里的事情闹上公堂。 普通百姓对官府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若非逼不得已,谁都不愿意与官府衙门打交道,即便是与人有争执,能私了就私了,不能私了就自个儿在心里头憋着。 郑大福虽觉得长子和长孙都有了秀才的功名,自家也算不得是寻常的人家了,但遇到了事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如何私了。 再说,真闹上公堂了,自己家里的这些事可就成了更多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这脸在村里丢得不够,还要丢到县城里去? 最后还是里正做主,让李大水他娘来伺候孙氏的吃喝拉撒,一直到孙氏的伤势痊愈或者老去。 李大水他娘虽不很愿意,但家里拿不出钱,就连之前说要赔偿给郑玉莲的二十两银子都还欠着呢,她若是再不识相怕是要被赶出村子,便不甘不愿的应了下来。 只是应虽应了下来,她之后也确实每天都去老屋服侍孙氏,但不知是她天资愚笨粗手笨脚还是故意的,不是喂药的时候撒了孙氏满脸就是擦身的时候力气过大擦红了孙氏的大片肌肤,甚至有一次还把恭桶给打翻了,整个屋里由内而外的都是天然肥料的浓郁气息。 每次孙氏被她惹毛破口大骂的时候,她也不还嘴不顶撞,只是低头抹泪小声的分辨,一副强忍委屈的模样,想要去收拾残局还总是把事情弄得更糟。 仅仅两天,孙氏就开始厌烦的赶人,连带着老屋的其他人也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郑玉荷听闻亲娘出事,第二天就急匆匆的从镇上赶到了村里,据可靠消息得知,与李大水他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抓头发撕衣服挠脸揪耳朵之类的手段层出不穷,让老屋附近的邻居们看了好大的一场热闹。 可惜李大水他娘的威力也不小,她就由着你打由着你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真伤得重了她还正好能在家里躺着不来伺候孙氏呢,加上哭哭啼啼一副我柔弱无助可怜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要以为她被怎么欺负了呢。 就算晓得情况,深知她性情的人,看到她这个模样就忍不住心生同情的也不少。 毕竟事不关己,总有人想要彰显一下他们的好心好意。 都已经这么可怜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而云萝的这个可靠消息来源就是三叔家的云桃。 云萝本身不怎么关注老屋的情况,那天之后也不怎么往村里去了。她每天不是到田里去转悠,就是窝在家里捣鼓她的新药,偶尔到茶园那边去探听一下文彬的学习状况,得闲了还要被郑嘟嘟拉着去摸鱼抓鸟,可忙得很。 自从手腕被孙氏抓伤,郑嘟嘟就一直紧紧的盯着他三姐,几乎寸步不离,实在忍不住想要出去外了,还要先一个劲的叮嘱云萝不要到老屋去。 他从小就跟老屋那边不亲,虽然出生前就已经分家住在新家里了,没有禁受过分家前的苛待,但逢年过节都要上门,在他小小的记忆中,那里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让人开心的地方,也没有让他喜欢的人。 这天,郑嘟嘟又和小伙伴们去田沟里挖了半篓子的泥鳅,带回家“哗”的倒在木盆里,然后拉着云萝过去喜滋滋的说道:“三姐你看,都是我挖的!” 小虎蹲在木盆边不满的说道:“还有我!” 郑嘟嘟瞥他一眼,对这个老是想着来跟他抢功劳的小伙伴真是越来越不待见了。 轻轻的噘了下嘴,又忽然抬起了一只腿,指着小腿肚说道:“三姐,我被蚂蟥咬了!” 白生生的小腿上一个明显的血口子,不注意看还以为是颗痣,仔细看却能看到那伤口如今还在往外缓缓的渗着血丝。 田沟里多蚂蟥,乡下小子皮实,就是郑嘟嘟和小虎这样四五岁的孩子都能面不改色的把叮在腿上的蚂蟥薅下去,他此时故意这么指出来不过是想要博得三姐的一点点心疼。 云萝拿着水瓢从院里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把他的两只脚冲洗干净,然后往他被蚂蟥叮咬出来的伤口上抹了一点药,脸上神色中却没有一点与心疼相关的变化,显得特别冷酷无情。 郑嘟嘟却一点不在意,还在她给他小腿抹药的时候“嘻嘻”笑了起来,怕痒的扭着身子但是并没有躲开,还说着:“三姐三姐,吐了泥明天就能吃了,你想炖着吃还是油炸了吃?” 云萝没回答,小虎倒是先举起了小手,吸溜着口水说道:“炸着香!” 郑嘟嘟一伸手就搂住了蹲在他面前的三姐的脖子,警惕的盯着郑小虎说道:“三姐喜欢炖着吃!” 小虎看着在木盆里乱钻的泥鳅,忍不住的咽了下口水,甚是好招待的说道:“炖着也好吃。” 反正能吃就够了,他一点都不挑。 云萝把药瓶塞好,又扯下挂到身上来的郑嘟嘟,抬头问道:“小虎,你哥哥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郑小虎想也没想的随口就说道:“上山。” 姐姐弟弟的正凑在一起看木盆里特别活泼的泥鳅,云桃就哒哒哒的跑来了,还没跨进大门就一叠声的说道:“三姐三姐,吵起来了,又吵起来了!富贵大娘竟然偷摸的把给奶奶吃的粥给吃了,正好被小姑看见,现在大嫂、小大嫂和大伯娘都跟她吵起来了!” 语气中满满的兴奋真是藏也藏不住。 云萱原本安静的坐在屋檐下给郑嘟嘟刚换下的衣裳打补丁,闻言便抬起了头,略无奈的看向云桃问道:“你怎么又到老屋去了?” 照理来说,孙氏受伤卧床,作为孙女的云桃天天往老屋跑也没什么稀奇的,但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她可绝对不是跑去给奶奶侍疾的。 此刻,面对二姐的询问,云桃也一点都没有掩饰她的小心思,咧着嘴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巴巴的说道:“我爹娘都忙,抽不出空来,我不得替他们多跑几趟去看望奶奶啊?我娘今天杀了一只鸡,炖了半天了,还特意分出一碗让我拎去老屋让奶奶补补身子,这不就凑巧遇上了这个事儿嘛!” 把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她就飞快的跑来二伯家跟姐姐们分享了,不然一个人偷摸着乐呵总觉得有些不过瘾呢。 看着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灾乐祸,云萱也忍不住的翘了下嘴角,下一秒又迅速的压回去,嗔道:“可别笑得这么欢实了,富贵大娘偷吃了奶奶的饭食,她自己倒是没脸没皮的压根就不在意名声好不好听,其实也是占了我们的便宜呢。” 孙氏受伤,分家出来的两个儿子在事后也送了不少的吃食过去,并不当真全靠郑丰年一家奉养。 云桃的两根眉毛挑得要飞起,并不掩饰的说道:“不晓得为啥,明明我家也算是被占了便宜,可是我竟一点都不觉得心疼呢。” 她自己乐了一会儿,又与姐姐们分享道:“爷爷和大伯都要面子,总是不肯把事情闹得太厉害,也不晓得这事之后又会咋处理。我刚才听着奶奶在屋里大声嚷嚷,骂得可难听了,我听着都有些受不住,那富贵大娘倒是跟没听见似的,只是一个劲的哭。” 想到李大水他娘哭起来的那个劲头,连云萱都不禁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当日老屋的场景她不曾亲身经历,但之前之后可是见识过不少回。 对李大水的娘来说,哭泣已经成为了一种她赖以谋生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有事没事都要习惯性的哭上几声来博取他人的同情。 老屋把这么个人弄进去,也不知是找了个伺候病患的,还是请了个祖宗。 云桃小嘴儿巴巴的过足了瘾,然后才拎着空篮子回家去。 她离开后,云萱感叹了几句,云萝和郑嘟嘟却是一点都不关心,只顾着专心研究木盆里的泥鳅明天到底应该怎么吃才好。 傍晚,虎头来找郑小虎回家,却被云萝拦了下来,还将他拉到门外去轻声询问,“听说你想去当兵?” 这个问题留存在心里其实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先是设宴看戏,又为孙氏瘫痪的事折腾,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单独询问。 虎头听她这话后不由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看四周,没看到除他们两人之外的第三人才松一口气,然后挠着头有些讪讪的说道:“你咋晓得的?” 云萝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怎么入伍?” 他迟疑了下,神情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的,半晌才支吾道:“我听说县城那边就有征兵的地方,我可以去问问。” 边境始终不宁,战场上刀剑无眼、厮杀惨烈,对普通百姓来说,没人愿意把自家好好的儿郎送到那个炼狱场上,每逢朝廷大规模征兵就是无数人家骨肉分离的时刻。 朝廷在每个县衙下都有专门的征兵处,但平时愿意主动到那里去报名的人却极为稀少,尤其是在江南这个富庶和远离边境的安乐之地。 那是要真刀真枪以血肉之躯去近身搏杀的地方。 “你知道上了战场后会面临什么吗?”云萝看着虎头,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虎头又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你不反对吗?” “不反对,别人能去,你凭什么就不能去?”云萝面色沉静,甚至是有些冷酷的说道,“但是在去之前,你要知道,那里不是玩乐的地方,也不是在后山上打几只猎物杀几只兔子,那是要杀人的,不是你杀他们,就是他们杀你。” 虎头的脸色有一瞬的不适,又很快冷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严肃,捏了捏身侧的拳头,说道:“我都晓得,我还晓得栓子的大伯当年被征上了战场,还有五太爷家的三叔,他们都没有能活着回来。” “那你还想去?” “我想去!我也不怕死!”他的神情越发认真,“我家如今的日子好过得很,虽不是啥地主,但家里的银子比镇上的那些寻常富户都不差,买几个丫头小厮来我也能跟那少爷似的。可是小萝,我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我……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若只是想去外面看看,你可以去游历。” 他连连摇头,“那不一样!我就是想去战场,我……我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我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浴血奋战。” 说到这个,他不由得微微红了脸,莫名有种羞涩的感觉。 云萝默然,“你知道千军万马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吗你就梦到了?” 他更涨红了脸,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放大了些,“我虽没见过,但我就是知道,说不定……说不定我上辈子就是个大将军呢!” 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底气也莫名的足了起来。 云萝看着他这气势昂扬的,又毫不留情的给他泼了盆凉水,“你自己想有什么用?太婆、二爷爷、二奶奶还有你爹娘都同意吗?” 他果然一下子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刚刚还斗志昂扬的头发丝都蔫耷耷的垂了下去。 失落不过一会儿,他又振作了起来,说道:“我会让他们同意的,若不同意,我就偷偷的去!” 偷偷溜走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云萝想了想,就和他说道:“你如果能说通家里人,我就帮你去景公子那儿求个情,让你直接进入到西北军中。” 虎头一愣,“景公子?” “嗯,我之前没跟你说,他其实是瑞王,西北军的统帅。如今西北边境还算太平,但听说小股的战斗却一直没有停歇过。” 虎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第227章 我也想去呢 近来,景玥的心里有点疑惑,他总觉得与郑文琰碰面的次数忽然多了起来,那个人看他的眼神还甚是奇怪,亮晶晶的似乎惊奇,又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品种。 景小王爷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于是在虎头又一次状似不经意的游荡到茶园这边,正朝着院子里探头探脑的时候把他抓了个正着。 “你不去山上打猎,老是跑这里来做什么?” 虎头起初还有点心虚,但很快就理直气壮了起来,挺着腰板儿说道:“我家又不缺山上那一点猎物,大热天的还不许我歇两天啊?这村里啥地方我没去过?随便走走呗!” 景玥眉梢一动,“随便走走你就接连三天都走到了这里,还一天四五次,每次都鬼鬼祟祟的在外面张望?” 虎头觉得脸上一热,但仍犟着嘴说道:“谁鬼鬼祟祟的了?我只是觉得这边临着山凉快些。” 景玥抬头看一眼有些光秃秃的山坡,茶树新栽尚未成林,一眼望去还有大片的泥土裸露在外,而泥土经过大半天的暴晒正反射着比其他地方更灼热的温度。 不过虎头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还回头跟他一样的看了眼身后光秃秃山坡,然后继续用那双郑家祖传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看着看着,那眼神就又变了,在惊奇中透着迟疑,隐约的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敬仰? 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可是细想想,他如今也只是个十六岁的乡下少年郎,对比他身份尊贵的人心生敬畏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景玥不禁若有所思,“你来这儿究竟有何事?我是不是该去问一声阿萝?” 虎头见他说着就转身,似乎真的要去找云萝的模样,倒是不慌,只是稍微有一点难为情,连忙上前伸手阻拦道:“唉你等等,你找小萝去干啥呀?我我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 “看什么?” 他支吾了下,说道:“听说你是个王爷,就是去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打败了西夷的王爷,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年轻,你上战场的时候才几岁啊?” 他一直以为这景公子就是个京城来的官家公子呢,年纪相仿,身形还没有他壮硕,怎么就成了几十万大军的统帅呢?那可是比大将军还要厉害的人物呢! 景玥侧首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想入军中?” 看着这个挠头傻笑的少年,景玥的目光略有些恍惚。 如今的郑文琰身量尚未长成,脸上稚气未脱,既单纯又憨实,一看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小子,唯有眉眼间的一丝锐气能让他与前世那个浑身浴血的杀神逐渐重合。 本以为这一世他提前遏制了阿萝的磨难,郑文琰也能在乡下安稳度日,那不是他前世毕生所求吗? 不,那是他在经历了无数生死之后的愿望,而如今的他正是少年意气,最不甘平淡的时候。 虎头想要入军中去当兵的事情在家里宛若平地惊雷,一下子就把他奶奶和亲娘炸了个人仰马翻,男人们还稍微冷清一些,但也在惊愕之后忧心忡忡,就连郑小虎都受到了家里气氛的影响,来找郑嘟嘟玩耍的时候显得无精打采的。 二爷爷家里是如何的为虎头的心思不得安宁,云萝没有亲眼所见,但从郑小虎七零八落的话语中也能了解个大概。 无非就是长辈从苦口婆心的劝阻到怒而抓起烧火棍和扫帚柄,上演男女单打到混合双打。 然而虎头从小就是个淘气又倔强的,任打任骂就是铁了心的要去当兵。 实在没有办法,胡氏一手拧着他的耳朵就来找云萝了。 “小萝啊,你快帮我劝劝他,这个混账小子也不晓得是被啥给迷了心,一门心思的想要出去当兵打仗。多少人家宁愿拼着个倾家荡产也不愿意送自家儿郎到那个地方去啊?” 不止是胡氏和虎头,郑二福、郑丰庆和小胡氏也都一块儿来了,一家人都把希望落到了云萝的身上,毕竟虎头从小就听云萝的话,爹娘爷奶说的话都没有她的好使。 云萝不禁默然,瞥了眼冲她挤眉弄眼的虎头,她能说她也支持虎头去征战打仗吗? 怕不是二爷爷二奶奶当场就要与她翻脸。 虎头拧巴着身体护住亲奶奶手里的耳朵,说道:“小萝劝也没用,我是一定要去的!” 胡氏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怒道:“闭嘴!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家里大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折腾,你晓不晓得打仗是啥个样子的?那是要死人的,要死人的懂不懂?” 小胡氏也抹了把眼泪,劝说道:“虎头啊,咱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是不是娘近来老是跟你说娶媳妇的事情让你觉得烦了?娘以后都不说了成不?反正你还小,过几年再说也不着急。” 虎头两眼懵,“跟娶媳妇有啥关系?我这是老早就有的想法。” “给我赶紧的把这个想法给打消了!”郑丰庆怒道,“我和你娘还盼着你给我们养老送终呢,可没的让你走在了我们前头的道理!” “爹你咋这样呢?你咋就晓得我一定会失败呢?我一定会英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将来我是要当大将军的!” 郑二福都听不下去了,“你以为大将军是大白菜啊,你想当就想?我就算没读过多少书也晓得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虎头梗着脖子,连被他奶奶拧着的耳朵都顾不得疼了,说道:“我不怕这些,我也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在山上田间打转,我想去做更多的事情,我想去上阵杀敌!” 胡氏拧着他的耳朵就转了半圈,在他忍不住的“哎呦”声咬牙说道:“那你咋不为我们想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我们咋办?” 虎头被拧得又矮下了身,“不是还有小虎吗?” 说不上几句话就又止不住的吵了起来,郑丰谷和刘氏听了他们的话之后也都是一脸的不赞同,夫妻俩面面相觑之后,郑丰谷先说道:“虎头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咋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以往朝廷有征兵,咱老百姓都是费尽了心思的想要躲过去,可没有好好的家里日子不过主动凑上去的。” 刘氏也说:“就是啊,那可不是啥好地方,多少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虎头不服气的说道:“他们能去,我咋就不能去?他们能豁出了性命的保家卫国,我为啥不能够?二叔二婶,你们晓得小萝的先祖都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吗?” 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被众人瞩目仍面不改色,却是问了虎头一句:“你知道你一旦入了军中,户籍便自动更改为军籍,除非你立功升职到五品武官之上,除非朝中再无战事,否则你以后的子子孙孙都要上战场拼杀吗?” 虎头愣了下,这个他以前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已经从爷爷的口中知道了,所以在一瞬的怔愣之后就毫不在乎的说道:“那又咋样?只要不死,我肯定能立功的,若是死了,说啥子子孙孙都是一句空话!” 小胡氏被他这句话说得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你这是打定了注意呀!” 听到娘的哭声,虎头也不禁有些心虚,声音也就稍稍的软了下来,“娘,你就让我去吧,我一定会小心的。” 小胡氏捂着脸,其他人也都表情沉凝,不肯答应。 虎头就又急了起来,说道:“景公子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还能统领几十万大军把西夷打得落花流水,我虽比不得他,但他一个尊贵的王爷都能不怕艰险的去打仗,我一个农家小子难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吗?” “啥?景公子?” “是啊,爷爷你还不晓得吧?景公子他原来就是去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瑞王爷,十三岁上战场,三年征战大败西夷,不仅夺回了被西夷侵占几十年的西北六州之地,还一举攻破西夷王庭,打得他们俯首称臣!” 说起这些的时候,虎头的一双眼睛都是亮的。 郑二福他们面面相觑,又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景公子确实是瑞王爷,他五岁就继承了王位,他的长姐还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还是个国舅爷呢?” 不管是王爷还是国舅爷,在乡下人眼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也是因为身边出了云萝这个郡主,才有幸能够见到一个又一个的贵人。 可是郡主明明也是极尊贵的,却不知是因为云萝本身没什么架子还是因为他们从小看着她长大,村里的人总是一不小心就把她跟那些高贵得仿佛在云端的贵人们区别了开来。 虎头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又说道:“景公子都能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跑去打仗吃苦,谁还能比他更尊贵呢?而且景公子都跟我说了,只要我愿意去军中,凭我的本事当个伍长还是没问题的。” 郑二福捂着胸口有些慌,“你还跑去跟景公子说了?” “是啊。景公子还说了,他可以安排我先在军营里与同袍演练几个月,上了战场之后也能保证没人能抢占我的功劳,到时候什长、百夫长、千夫长……说不定很快就能当上将军了!” 云萝也有些诧异景玥竟然会跟虎头说这些,她原本还在担心要怎么不动声色的帮虎头一把,此时听到虎头这么一说,倒是省下了她的不少心思,甚至若是万一以后虎头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二爷爷他们也不会怨怪到她的头上来。 是无意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云萝不禁有些恍神,郑二福的脸色却更难看了,捂着胸口问道:“景公子咋会跟你说这些?是不是你跑去跟他说了啥?” 虎头有些心虚的看了眼云萝,但是想到景公子之前跟他说的话,他又不心虚了。 景公子说得对,不能让爷爷奶奶和爹娘以为是小萝撺掇起了他的这个心思,免得他们心里对小萝有了不痛快。尤其是他以后若能立功升官自然啥都好说,但万一出个啥事,他们岂不是要怨怪小萝? 打定了注意,他的声音也理直气壮了起来,说道:“我听说景公子竟然是去年大败了西夷的瑞王爷之后就去找他玩了,景公子身边的那些人都是去年跟着他从西北回来的呢,都是冲锋陷阵十分厉害的人!爷爷,你就让我去吧,我不怕吃苦也不怕杀敌,但我怕一辈子都在山窝窝里,去一趟县城府城回来都能吹嘘上好几年。” 看着满眼渴望的大孙子,郑二福心里头慌得很。 这个孙子从小就不是听话乖顺的,调皮捣蛋、到处祸祸,没啥是他不敢干的,还格外皮实打也打不听,也就云萝能压制着他。 可是如今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性子没多大改变,胆子却变得更大了,尤其是在云萝被认回卫家离开村子后,虎头的心也跟着大了起来,白水村这个小地方就要关不住他了。 小胡氏看着郑二福的神色便觉得不妙,她的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慌张,哀求的喊了一声,“爹?” 郑二福眼中的神色连连变换,却哪里能这么轻易的松口答应虎头?而是说:“你坐不住,天天跑山上去祸祸家里人不也没咋管你吗?如今家里比以前更好过了,你就算想要家里给你去买两个伙计来陪你练招也成啊,干啥非得跑到军营里去?” “我要伙计干啥呀?景公子那边的人才厉害呢!” 谈话又陷入到僵持,云萝便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二爷爷,虎头读书不成,筋骨却极好,其实之前我祖母看到他也说他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提起过想要招他入军中,只是被我拦了下来。” 虎头顿时一脸仿佛损失了好几万两银子的表情,“小萝你咋就拦下来了?你之前的没跟我说过!” 云萝淡淡的看他一眼,一眼就看得他噤声,然后继续跟郑二福说道:“虎头走不了科举之路,凭着身手入军中拼杀倒不失为另一条道路,当然,二爷爷你们担心他的安危,不愿他遇上危险,一辈子留在村里也能过上平静富足的日子。” 胡氏和小胡氏连连点头,过平静日子有啥不好?像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世世代代的盼望不就是能够一辈子都平平静静,顺顺当当的吗? 她们听到了云萝的后半句,两个男人却听进了云萝的前半句。 他们对自家的孩子了解甚深,十分明白虎头不是个安分的主,尤其他如今起了那样的心思,若是想要强行把他压制下去怕是并不容易。 云萝看他们的表情,又说道:“我知道你家里如今的田地已不少,每年还有肥皂作坊的分红,不缺吃不缺穿,日子越过越滋润。但人往高处走,眼看着亲戚们换了身份改了门庭,心里总是羡慕的,听说伯娘之前还想让虎头再去读书,吓得虎头那几天每天天不亮就跑上了山。” 小胡氏瞪了虎头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郑二福也叹了口气,对云萝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这个事情实在是不成啊,太危险了。我下头就你伯伯一个儿子,虎头这一辈也只姐弟三个,蔓儿已经嫁出去了,家里就虎头和小虎两个孩子,哪里能让他到战场上去搏命呢?又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 虎头急急喊道:“爷爷!” “你住嘴!”郑丰庆一把压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再出声,“你就是一辈子在家里当个泥腿子也不许到军中去搏生死!” 云萝没有去看着急的虎头,也不去看压制儿子的郑丰庆,一直就只看着他家的大家长郑二福,说道:“我觉得,难得活一次,应当做些自己喜欢的或有意义的事,有人喜欢平淡安宁,有人喜欢把日子过得轰轰烈烈,也有人费尽心机的谋富贵,至于危险不危险,又何必去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呢?” 虎头被按着脑袋还不忘应和一声,“小萝说得对!种田还要担心天灾呢,做生意也会亏本,走在路上说不定都会被啥东西给砸死了!” 这说的是啥混账话? 郑丰庆气得又是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 云萝抿了下嘴角,说道:“二爷爷不妨再考虑下吧。说实话您也别生气,我其实是支持虎头的,别人家的儿郎能够不顾生死保家卫国,他为什么就不行?若可以的话,我也想去呢。” 刘氏闻言顿时惊呼,“小萝你在说啥?” 云萝一点都不顾及他们柔弱的小心脏,甚是直接的说道:“卫家历代以来出了不少女将,我祖母当年也上过战场,还当过女侯,卫家的儿郎和姑娘都不怕死。” 刘氏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虎头却双眼锃亮,悄悄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云萝的嘴角浅浅的抿出了一个弧度,忽然听见外面有小童在喊:“二太爷,丰庆爷爷,云蔓姑姑家来人了,说李家姑父考中了同进士,要请我们去吃酒呢!” 第228章 你西北如何 李三郎考中同进士的消息暂且压过了虎头要去军中的争执。 尽管之前就早有预料,但云萝离京的时候殿试尚未开始,而如今,殿试过后的捷报终于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江南,送到了李三郎的家人手中。 随着李三郎的捷报送到庆安镇,今年春闱的结果也在镇上迅速地流传了开来,而云萝知道的更比镇上的人还要清楚详细得多。 今年的头甲三名有两人出自江南书院,分别是状元张睿和探花袁承,二甲传胪虽不是江南学子,却也是江南书院的学生,而当初在会试前声名鹊起、呼声最高的冀北解元,冀北总督家的二公子封炫却排在了第五名。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成绩,然而因为在考试之前他的呼声过高,结果出来之后却竟然连二甲的传胪都不是,这就有点尴尬了。 云萝也在他的名字上多停留了一瞬,然后才转移视线继续往下看,略过一连串认识和不认识的名字,她又看到了陈琛的名字,在二甲第十八名。 比会试的名次前进了整整十六名。 其他的学子与会试的排名相比也有升有落,但总体的变化并不大,而一百八十二名进士同进士中,撇开籍贯不提,单纯出自江南书院的足有四十二人,其中二十九人是江南本地人,万鸿书院有八人考中进士或同进士,另外还有十一人则出自其他的大小书院。 江南书院再一次名声大噪,随着老夫人的这个消息一起送来的还有之前跟着他们一起到江南,如今在府城专心读书的温大公子的一封信,这封信虽然是给景玥的,但云萝也有幸看了两眼,只见满篇的辛酸泪。 涌到江南、涌进越州府城的外地学子太多了,温大公子觉得他压力超大,万一通不过考核,也不知回京后他会不会被他爹给打死。 毕竟江南书院招收学子的名额是有限的,其中还大部分都要留给本地学子,外地学子的求学之路真是太艰难了! 可惜再艰难也打动不了景玥那颗冷酷的心,且不说江南学院招收学生向来凭学识成绩说话,就算能走后门,这一片地界上也不是他能伸手的地方啊。 得罪了卫老夫人怎么办? 所以看过后他就直接将信束之高阁,转头更用心的教导起了文彬的功课。 他经历了两世,前世也曾考过科举当过状元郎,加上历经世事,读的书亦涉猎极广,不管说什么都能言之有物且文采斐然。 文彬从他口中知道了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事,且学业进步飞快,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要变成了景玥的小迷弟,地位迅速的从跟三姐有点交情的人提升到赶超书院先生的存在。 崇拜的结果就是内心不自觉的想要与他亲近,在闲暇聊天的时候还说了不少小时候与三姐一起的趣事。 这对景玥来说真可谓是意外之喜,还有一点点的懊恼。 之前怎么没想到还能跟郑文彬这个臭小子处好关系呢?都是被前世的固有印象给拖了后腿。 前世的郑文彬是真的讨厌极了! 也不知是想要鞭策他进步还是趁机报复,这不,景公子才刚刚放下一篇文章就又布置了一堆繁重的作业,“你这一笔字尚有些欠缺,须知考官阅卷时首先看的就是字迹是否整洁漂亮,即便同为馆阁体,好赖也能一眼分辨出来。你今日回去后以村外的那条路为题再写一篇文章,还有练十……练字就不妨直接抄书吧,三天内抄完这本《云梦笔谈》,抄出来的书就是你的。” 文彬的眼睛锃亮,不仅不觉得任务繁重,还甚是激动的双手接过了景玥手里的书,作揖恭敬的说道:“多谢景公子,我一定会好好抄的!” 他早就想看这本书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现在不仅能看,还能直接抄一本! 对上的晶亮的双眼,景玥眼波微动,手指在桌上轻叩,状似随意的问道:“李涵谦考中了同进士,李家设宴,你家是否也要去?” 文彬又作了一揖,“琼林宴后有半个月的返乡假,到时候李家设宴,我们一家都要去恭贺,不过具体的日子还要等姐夫回来后再定。” “阿萝也去吗?” “三姐与云蔓姐姐的关系好,若无意外的话,也会去的。” 天色近傍晚,文彬才收拾了笔墨书籍与景玥告辞离开,回到家时正是食肆里卤味卖得最热闹的时候。 日子富裕了,村里人也更多的愿意时不时的花上几文钱来买一碗卤味回去,作坊外头虽然多了几家小食肆,起先也有人家做卤味,但在发现怎么做也比不上郑丰谷家的香的时候,就利索的放弃了这个生意。 小菜小饭不好吃吗?面条不香吗?米饼蒸糕还不够忙活的吗?干啥非要去争卤味生意呢? 争又争不过。 兰香迅速的捞起一截大肠称重,然后切碎了装碗里,云萱则将碗递给客人并收钱,旁边,月容切了两块白豆腐笑脸盈盈的递给一个大婶,转身又给大娘称了半斤豆芽,还不能忘了接过钱。 云萝就坐在小板凳上,腿上一个碗里装着鸡蛋豆干藕片等,手上一双筷子夹起一片藕送进口中,又夹了一块酱黑色的肉塞嘴里,得闲了看一眼卤味锅下的火。 火不能烧得太旺,但也不能熄灭,烦得很。 看到文彬回来,她就把碗里的鸡蛋夹给了他,也不问书读得怎样,而是说:“娘还在准备晚饭,你先吃个鸡蛋垫一下肚子。” 文彬嚼着嘴里十足入味的鸡蛋点了点头,又问道:“嘟嘟还没回来?他又干啥去了?” 伸着碗接过好大一勺豆芽菜,随口说道:“要么去河滩摸鱼了,要么去跟小伙伴玩追逃捉迷藏了。” 弟弟大了,就不喜欢在家里待着了。 以前的郑嘟嘟多乖啊,一张小板凳靠着墙就能坐一天。 虽将近傍晚,但其实现在天光还亮得很,文彬与云萝说了会儿话后就在旁边一张桌子前坐下,拿出笔墨纸砚皱眉沉思了起来。 云萝在他的书篮子里看到了那本《秦梦笔谈》,伸手拿过来翻了两页。 文彬就说:“这是景公子借我抄的,他说我的字还有些欠缺,用抄书来练字正好,抄的书就归我了。” 书籍珍贵,对贫困学子来说能够凑足科举用的书本就已经十分困难了,想要再花钱去买其他的书籍基本是不可能的,抄书就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文彬虽然不至于到这个程度,但之前遇到同窗有他没看过的书就借来抄一本也不是一次两次,云萝也从没有阻拦过。 买的哪里有自己抄的好呢?既能练字又能省钱,还能加深书本的记忆。 “仔细抄,别抄错了。” “好!” “今天他又给你布置了什么题目?” “让我以村外的那条路为题写一篇文章。”他轻轻的咬了下笔杆,犹豫道,“这路有啥好写的呀?” 云萝把书籍放回到篮子里,又拿筷子夹了几根豆芽嚼吧嚼吧咽下肚子,“那不是多得很吗?你可还记得几年前我们村外的那条路是什么样的?” “记得。”他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是又窄又小,下雨落雪了就会满脚泥泞车不能行。” “知道为什么富人做善事多是修桥铺路吗?我以前还听说过一句话,叫若想富先修路。” 文彬顿时眼睛一亮,忽然将刚拿出来的笔墨又收拾了起来,然后跳下凳子说了句:“三姐,我去外面看看!” 云萝目送着他离开,默默的又吃了一块卤肉。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底,这天,刚过完年就启程进京去赶考的李三郎终于回来了。 阔别半年,家里人是如何的想念惦记和拉着就是说不完的关心话且不论,亲朋好友们也都随着他的返乡而沸腾了起来。 他可是庆安镇上近几十年来仅有的进士呢! 乡下人不是很明白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在他们的眼里,这两个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反正都是考过了会试又过了殿试,很快就会被朝廷分配官位,从此鱼跃龙门,一举从农门晋身成了士族。 从此就真正的改换门庭了! 李三郎家虽是开杂货铺的,但却并不是商户,而是正经的农户,除杂货铺外,家里也有好几十亩良田。 并不是所有开铺子的人家都是商户。 李三郎返乡后的第二天就带着媳妇儿子来了白水村,先拜访岳父岳母,然后又来拜访了郑丰谷。 其实就是来拜访云萝的。 在李家小白被吃醋争宠的嘟嘟舅舅从云萝姨母怀里哄出来,并一路哄出了门外去玩耍的时候,云萝也能问问从进了门就十二万分拘谨的李三郎话了。 “姐夫,朝廷对你有何安排?” 李三郎确实很紧张,本是实在人,就算娶了媳妇还是一样的经常被云萝和虎头挤兑得面红耳赤,那时候倒是还能自在相处,可是想想他今天是带着不那么纯洁的目的上门来拜访的,尚未真正涉足官场,脸皮还相当薄的李三郎就觉得连头都不大直得起来。 听到云萝主动询问,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忙说道:“朝廷目前还只是安排了一甲三人和二甲的前面几位,之后的还要继续候缺,等着朝廷的进一步安排。” 普通百姓总以为考中了进士就能马上当官,其实还真不是这样。 除一甲三人能够马上进入翰林院之外,其他的进士和同进士都是要等着朝廷逐一分配的,家中有门路的就会分配得快一些,没有门路还没有贵人提携的话,说不定要等上好几年才能候到一个缺。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云萝本身对于这样的事情并无反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愿意给身边人行个方便。 袁承是探花郎,显然不用云萝去费心,陈琛是四品知府家的公子,也不必担心前程,云萝熟悉的人中目前也就只有李三郎要为官员的候补奔波。 云萝不能左右朝廷对官员的任免安排,但她的身份摆在这儿,想要让身边人尽快的候到缺也确实不是难事。 想了下,便问道:“你自己是什么想法?想要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到去当一地的父母官?” 李三郎挠了下脸,赧然道:“我这段日子也与同科们有过聚会,听来听去听得满脑子浆糊,留京还是外放我也不晓得到底哪个更好,其实只要能尽快候补到位,哪里都无所谓吧。” 这么随意的吗? 云萝却反倒觉得有些棘手,因为她本身对于官员的具体职务和晋升条件不是很了解,李三郎这样放手由着她安排的态度让她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不过,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想通这一点,她转头就跟正好在身边的月容说道:“你去茶园那边问一声,看景公子有没有空,我可否带个人去问他些事情?” 月容领命出去了,很快就回来,直接把景玥给一块儿带了过来。 听了云萝的解释之后,他看了看李三郎,又思考了下,就问道:“你可愿吃苦?” 李三郎愣了下,忙说道:“我不怕吃苦!” “那去西北如何?” 云萝不由诧异的看向了他,那里如今可是他的地盘。 不等反应,他又说道:“无论边城还是刚从西夷收回来的六州之地都急缺能处事的官吏,那里被西夷侵占几十年,如今正百废待兴,很容易就能做出一番成绩。不过西北之地贫瘠荒凉,吃穿住行皆都不如江南精细丰富,许多东西就算有银子都未必能买得到。” 李三郎并没有多少犹豫,不过稍稍一思索就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多谢王爷提拔!” 吃苦什么的他还真不怕,本就是农家子,除了读书,下田干农活他也是样样都拿得出手,他是去当官的,再苦难道还能比得上庄户百姓? 最重要的是,西北可是瑞王爷的地盘。 得了景玥的一句话,李三郎留下一堆礼物之后就心满意足的带着妻儿回家了,之后李家在镇上大办酒席,郑家也去了不少人恭贺,而郑大福和郑二福两边的人之后还往府城去了一趟,去袁家贺喜。 袁承是和李三郎一起回来的。 这一年来袁家一直在为搬迁回祖地而忙碌,事情千头万绪的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处理完,不过袁承高中探花这么大的喜事,当然是再忙都要停下来先庆贺了再说。 所以这一次在越州城,云萝他们不仅见到了姑丈姑婆,还和千里迢迢赶到江南的袁承的爹娘叔婶和姐妹兄弟们都见面了。 袁家一片喜气洋洋,云萝虽不是郑家的女儿了,但还是在那里收到了满怀的见面礼。 从袁家赴宴之后,郑家人都回了村,云萝却留在了府城,陪着祖母一起处理家务,参加与各家世交的应酬往来,闲了就逛街喝茶买东西,很是悠闲。 袁承他们的半月探亲假结束了,云萝在送别他们之后才收拾收拾东西要回村去。 与云萝一起回村的除了寸步不离的景玥之外还有卫老夫人,毕竟已到了夏收时节,玉米也终于能收割了。 村里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村外的田里处处可见弯腰收割的农夫村妇,连小孩子都没有落下,年纪大的一起收割,年纪小的在后面捡掉落地上的穗子谷粒。 经过几年的进一步改良,如今的脱粒机已经越来越像云萝前世见过的模样了,直接在田里就能够把谷子打落下来,不知给乡亲们节省了多少工夫。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就只有云萱一个人在忙着做午饭。 如今家里宽裕了,云萱也大了,今年不嫁明年肯定也要送出门了,刘氏就有心的不让她晒太阳干粗活。 不过就家里的这些事她一个人也忙活得脚不沾地。 看到云萝回来,她当时就笑开了颜,轻轻柔柔的跟她说家里的情况,“爹请了六个短工说要把田里的谷子尽快收回来,昨天还念叨着说玉米看着也能收了,不晓得你啥时候才回来。” 卫老夫人一把拉住又是端水又是倒茶的云萱,笑着说道:“好丫头快别忙活了,这会儿就看着你忙得团团转,我们可不是来给你添乱的。” 云萱赧然一笑,扶着老夫人在凳子上坐下,轻声说道:“老夫人您快坐,我爹娘估摸着您肯定也会来,早已经把小萝的屋收拾了出来让您住,小萝就跟我挤个被窝。” “好,还是麻烦你们了。” 郑嘟嘟从外面哒哒哒的跑了进来,头顶的草帽都歪了也没工夫扶一下,“三姐三姐,我好远就看到你们的马车了,哎呦!” 他闷头冲进门,也不抬头看看前面,直接就一头撞在了站在屋檐下的景玥腿上,反弹回去一骨碌的滚在了地上。 景玥低头看着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却反把自己给撞倒了,还捂着额头一脸委屈的小蠢蛋,真是一点都不想跟他计较。 第229章 卖吗 尚未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优化,如今的玉米产量其实并不高,但亩产四百余斤依然比水稻的产量高了一大截。 这个产量虽仍不能与土豆相比,但玉米比土豆更适合当粮食,且更耐储存,在推广的初始阶段,它还比土豆更节省种子,也就相当于是更利于快速推广。 一亩田地种土豆需要近百斤的种子,种玉米却只需要四斤左右,去年种出的玉米经过筛选之后得了三百多斤种子,半数送到京城,一部分被卫老夫人取走另外在庄子里种植,郑丰谷只留了二十斤种子却也一样种了五亩地。 五亩地,两千多斤玉米,经过筛选怎么也能得一千多斤上好的种子,一下子就够白水村整个村子种植还绰绰有余了。 毕竟,玉米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挑地,那么上好的良田自然还是应该用来种植水稻这种精细的粮食,可不能浪费了。 村里以前无人问津的山坡荒地忽然就招眼了起来。 朝廷有规定,无人的荒地谁开能开出来就属于谁的,还能免税三年,但三年后就要和普通良田一样交税,且不可荒废。 以前,荒地虽能免税三年,但辛辛苦苦开荒,又大把大把的洒下肥料,三年的时间也不过是刚刚把生地养熟,跟好田相比仍是贫瘠的,却要一样的交税,实在是不划算。 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很少有人愿意去开荒养地。 凭着一把锄头一双手,把两亩荒地养成肥田,足够把一个年轻壮汉活生生累成皮包骨。 可是种土豆玉米就不一样了,它们不需要像水稻麦田那样精耕细作,就算在荒地上挖个孔把种子埋进去,然后浇水等着发芽生长就可以了,若有多余的肥料给它们施肥自然能长得更好,若没有肥料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明明还是夏收农忙时节,收割、清理、晾晒都忙得脚不沾地,但白水村,甚至是隔壁桥头村的乡亲们却忽然放下了手上的活跑到郑丰谷家门口,因为郑丰谷发了话,请乡亲们帮忙来脱粒并筛选粒大饱满的种子,完事后每户人家都能分一斤种子。 免费的,不要钱的! 从去年开始,他们就都惦记上这些种子了,这样高产的种子别说是免费的,就算要花钱买也有的是人争抢。 屋子小容不下太多人,人们就搬了自家的小板凳在树荫下,靠墙的阴影里干活。 玉米收割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很老了,在太阳下暴晒了两天之后,如今在乡亲们的手中很轻松的就“簌簌”掰落下来,落到下面承接着的畚斗里。 力气大的汉子双手抓着左右拧几下就把玉米颗粒都拧落了下来,力气小的孩子也能一粒一粒的慢慢挖,不让一点哪怕只有米粒大的玉米粒留在芯上面。 脱粒之后筛下颗粒细小的,被虫子咬了不完整的,瘪了不够饱满的……两个村子能抽出空的人都过来帮忙也忙了两天才分离筛好。 清理干净之后,不管大的还是小的全部上秤,共有玉米粒二千三百三十六斤,其中能留着当种子的也有一千八百多斤。 有学识的老人家掐着手指算了半天,欢喜的说道:“亩产四百六十七斤,比去年的四百零八斤又多了五十九斤!” 这可是一个很大的增长数字了! 乡亲们议论纷纷,“去年是种在下等田里,今年可是上等的肥田!” “这也很多了,想想谷子不过才三百而已,年成不好的时候连两百斤都没有,还是连米带壳的。” “玉米省种子,一斤种子就能种上两三分地了,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分些土豆种子。” “别急,今年分不到,明年肯定就有的剩余了。” 有交情好的人则直接问上了郑丰谷,“二哥,每户一斤分了之后这种子还剩下许多,不晓得有没有别的去处?我出钱问你再买两斤可成?” 此话一出,听到这话的周围人都是一静,随之就争先恐后的挤了上来,“丰谷啊,若有多的,叔也想买两斤,你出个价,肯定不能让你吃亏。” 郑丰谷一时间被挤得东倒西歪,乡亲们对于粮食的渴望就连两个村的里正都压不下他们的热情。 如果能卖的话,他们也想买呢,里正家也有好多张嗷嗷待哺的嘴啊! 江南富庶,白水村和桥头村近几年的日子也更宽裕了许多,但离天天都能敞开肚子吃干饭的日子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云萝站在外面看到人群中心她爹的发髻都要被热情的乡亲们给挤散了,想了下,就转头从食肆里找出了一个烧水的小铁锅,用柴火棒敲了两下。 “铛铛”的声音让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云萝站在凳子上说道:“现在玉米种子还不多,不过我也可以分出一些给乡亲们,以户为单位,只要是白水村的每户都能买不超过五斤的玉米种子。” 白水村的村民安静下来,隔壁桥头村的却急道:“那我们呢?我们也想买!” 两个村子就隔着一条河,田地还要不少交叉,每年总有那么几回争斗,但相互帮衬也不少。 云萝心里早有主意,当即就说道:“桥头村的乡亲每户能买不超过四斤的种子。” 桥头村人想了想,虽然比白水村的少了一斤,但也算合理,于是很平静的就接受了。 两个村的里正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打了个什么眉眼官司,又听见李里正问道:“小萝啊,你打算开个啥价格?” “二十文一斤,如果家里钱不凑手,也可以用同等价格的粮食来交换。” 有人不由抽了口凉气,“二十文?这也太贵了!都能买好几斤精米了!” 旁边还没有人来得及附和,就被桥头村的邱里正呵斥了,“种子和粮食的价格能一样吗?不懂就别瞎咧咧,嫌贵你也可以不买,谁还逼着你买了不成?” 邱里正这么一说,乡亲们也都转过了弯来。 虽然大部分人家都是自己留种,很少会专门去铺子里买种子,但也知道,种子的价格可比粮食贵多了。 二十文一斤的粮食很贵,但二十文一斤的种子还真不能说它贵。 云萝高高的站在凳子上,看着乡亲们逐渐把注意力从郑丰谷那边转到了她的身上,也看到郑丰谷脱出人群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眼角微微弯了一起,然后又说道:“想买的人家就去我爹那儿报个名,先算好大家都要多少种子我再分出来。” 于是,刚松一口气的郑丰谷转眼就又被乡亲给包围了。 云萝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还没站稳就见旁边伸过了一只手,将她手上的铁锅和柴火棒接了过去。 一愣抬头,然后就直直的对上了景玥含笑的桃花眸。 桃花水眸流光潋滟,笑意温柔,仿佛能将人吸入里面溺毙在其中。 云萝也不禁恍了下神,眨眼后眸中又迅速的恢复平静,“你怎么在这里?” 景玥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听见这里十分热闹,就过来看看,倒是没想到一过来就看到了你威风凛凛的站在凳子上敲……锅。” 云萝之前没有觉得如何,可听了他的话,又想象一下自己左手一口黑漆漆的铁锅,右手举着一根柴火棒“铛铛”敲打的模样,顿时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里发窘,面上却是迅速的绷起了小脸,一把推开他就面无表情的进了食肆里。 身后,还传来景玥的轻笑声,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 云萝越发的绷紧了脸,眼睑轻垂着一副十分严肃认真的模样,倒是把想要上前来搭话的村民都给吓退了回去。 还是去找丰谷问问吧,一样的一样的。 景玥拎着锅跟在她身后进了屋,放下锅后又穿过小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兰香正在推磨,刘氏就拿着个筅帚把磨盘上的玉米粒扫进孔洞里面,在两片磨盘之间,有黄色的浆糊缓慢流出。 干燥的玉米比米和麦子都要硬很多,干磨太费劲,用水泡软了再磨就会省力许多。 看到景玥进门,兰香停下推磨的动作朝他行礼,刘氏则笑着与他说道:“景公子来了?家里正在磨玉米,还想着待会儿摊了饼子后让小萝给您送一些过去尝尝鲜。” “谢二婶记挂,我还不知道这玉米吃起来是个什么味儿呢。” 景公子笑得如此赏心悦目,刘氏的神色也不由得跟着越发软了下来,笑眯眯的说道:“倒是香得很,煮起来老远就能闻见香味了。不过它磨不到米面那么精细,也不晓得景公子吃不吃得惯。” “我没那么娇贵,之前在战场上什么都吃过,这样正经的粮食是许多时候连求都无处求的。” 看着白白净净的少年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理该啥苦头都没有吃过的,却没想到竟然还遭过那样的罪,刘氏不由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云萝侧目看了他们一眼,总觉得娘的这份心疼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景玥的这张脸。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 两个村子的大部分人家都出钱买了种子,只有少部分人舍不得花这个钱或是觉得免费送的一斤种子就已经够了,而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几分人家为了能多买几斤种子,竟然分家了! 毕竟买种子是以户为单位的,一家分成几家,多买的种子就能多种好几亩地。 反正迟早都要分家的,乡下人可没有许多讲究,有些穷苦的,家里施展不开的人家还有娶一个媳妇就分一次家的呢。 云萝一开始被他们的这个操作惊到了,之后就依照之前说好的,以户为单位,多的直接买到四斤或五斤的上限,少的则买个一两斤,也有舍不得花钱的。 到最后,两个村共分出了近三百斤的玉米种子,剩下的除去留给郑丰谷家的,其他全都封存然后和大半已经开始发芽的土豆种子一起被老夫人带走,亲自运送到了卫家的庄子上。 农时不等人,这边田里的庄稼刚收拾出来,紧接着就又要种下一茬,到处都是一片繁忙景象,就连景玥和他身边的那些侍卫们卷起袖子加入了其中。 他们最重视的还是如何种植玉米,紧跟在郑丰谷的身边将他的每一个步骤都仔细记录下来。 这一忙就直接忙过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六月份,无痕他们带着一群人几乎每天到地头去打转,看着玉米从小小一粒种子到抽芽发苗,然后分叶逐渐长大。 在玉米长到膝盖那么高的时候,今年的第二茬土豆也要下种了。 “京城外皇庄里的几亩玉米也应该能收了吧?”在白水村忙着种土豆的时候,景玥却更关心另一件事。 云萝之前答应了他,京城皇庄里的玉米成熟后她会分出一部分种子送给他。 土豆在上个月就已经收成,根据送来的消息可知产量比江南略有不如,但也震惊朝野,但因为太费种子了暂时连一个小皇庄都不够种,今年还不能往外发散。 但一茬之后,玉米种子却能有许多了。 云萝听到他的话就点头说道:“你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皇庄那儿三月种下了一百多斤种子,四十多亩地呢,收成之后多的没有,送你几百斤还是没问题的。” “才几百斤?” 这不知足的口气让云萝顿时凉凉的斜睨了他一眼,“一百斤就够你种植二十多亩地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我那个庄子吗?” 景玥轻笑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大安分的往她这边动了动,又很快平静下去,说道:“皇上不是把这件事全交由你负责了吗?” 想到这个事情,云萝是一点都不开心的,“我又不是农官,他说是交给我,还不是往我那个庄子派了一堆的侍卫?听说在我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里,户部的官员也一个劲的往庄子跑,种出再多,我能得多少银子?我看皇上只是想要把麻烦推给我而已。” 景玥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头,安慰道:“你现在不是不在京城吗?惦记着种子的那些人也吵不到你。” 这倒也是。 云萝算了下时间,按照她之前预定的时间,等她回到京城,第二茬都该种完了,种子的争抢自然也落下了帷幕,吵不到她的面前来了。 于是她挥手一把拍开头顶作乱的手,抬起眼眸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土豆的芽尖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时候,云萝收拾了东西,带着文彬一起辞别爹娘和亲人,和景玥一起离开了白水村。 八月的院试将要到来,云萝也到了要离开村子回京的时间。 一道的除了文彬之外还有虎头,他爷奶爹娘终究是拗不过他,答应了他去军中拼搏。 离别之时自是说不完的殷殷嘱托,郑二福和郑丰庆正朝着景玥行礼,“虎头这几天在家里真是闹翻了天,此后就拜托给王爷了,他一向莽莽撞撞的也没见过啥世面,若是做得不好,您只管打他骂他。” 虎头拎着个包袱站在景玥身后一脸不服气,十六岁的少年郎正满腔热血,浑身冲劲,对于将要离开家乡去见识更广袤的天地充满了向往,一点都没有依依不舍。 景玥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一世郑文琰竟然到了他的麾下。 无痕也看了看虎头,然后与郑二福说道:“老爷子放心,虎头兄弟就算进了军中也不是立刻就能上战场的,需得先经过训练,新兵上了战场也多跟在后头。” 郑二福叹了口气,勉力压下心里的担忧,又与无痕等人说道:“也要烦劳你们帮衬,多提点提点他。” “这是自然,入了军中,我们就都是兄弟了。” 另一边,郑嘟嘟也正抱着云萝的大腿眼泪汪汪的,“三姐,你又要走了吗?” 云萝摸了摸他的头,“对,三姐不在家,你要乖一些,还要替我多孝顺爹娘。” 郑嘟嘟噘着嘴不乐意道:“你自己在家里孝顺不好吗?你走了,我就天天吵天天闹,才不会乖呢。” 这么欠打,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他。 云萝低头默默的看他一眼,然后抬头跟郑丰谷和刘氏说:“我会等到文彬考试完之后再离开,也还安排好人送他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刘氏拉着她的手说道:“晓得你肯定会照顾好文彬,我们也没啥好担心的,倒是你这一路去京城可千万要顾好自己,宁愿慢慢走,多走几天,也别把自己给累着了。” “好。”看到郑丰谷在旁边偷偷的抹眼泪,云萝默了下,说道,“爹,说不定我什么时候想要回来就又回来了呢,你们不用舍不得。” 郑丰谷闷声说道:“你也不用太记挂我们,京城到这儿千里迢迢的,路又不好走,你只管安心在京城待着就是,得闲了我们让文彬给你写信。” 刘氏听相公这么说也忙说道:“对对,你只管安心的去京城,得闲了给家里写封信就行,不要老是千里奔波的。” 旁边一起来送别的村民们也说道:“是啊小萝,你只管放心,你爹娘在村里肯定不能让人给欺负了,大伙儿都看着呢。”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无不是关心之语,听得云萝的神情也不自觉的和缓了些,最后伸手作揖朝他们轻轻一拜,“拜托乡亲们照顾我爹娘了。” 他们纷纷还礼,虽行礼的姿势动作各异,实在不怎么规整,但神情却都是真挚的。 第230章 相敬如宾就好 院试与乡试、会试都不同,乡试、会试都是考完之后统一封卷批阅的,院试却是考一天,两天后出成绩,再考一天,两天后出成绩,如此三场,最后一场的成绩出来后再合并排名,出最终成绩的那天离中秋还有两天。 这天,云萝正帮着老夫人理账,就看见一早就出门去等成绩的文彬飞快的跑了进来,脸蛋红扑扑的双眼晶亮,“三姐,我中了十三名!” 旁边与景玥小声说着的什么的老夫人闻言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十岁的秀才公,这可真是大喜事,很该好好庆祝一番!” 跑到门口的时候文彬就已经慢下了脚步,此时听到这般赞扬不由得面现赧然,跨过门槛作揖朝景玥深深的一拜,“多亏了景公子这几个月的教导,才有我如今的成绩。” 之前先生都只让他勉力一试,如今却竟然考中了第十三名,他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说考中案首再以秀才的功名考入江南书院,这个他现在是不敢奢望的,不过等几年后他考中了举人,就能进江南书院了。 什么?考不中怎么办? 他如今有三姐给他买的几大箱子别人看都没看过的书籍,有袁承表哥帮他搜罗来的两箱笔记和手稿,景公子这三个月多来的教导也让他受益匪浅,怎么会考不中举人呢? 下一届考不中的话就再读三年,那时候他也才十五岁呢,哪怕对会试毫无把握,他也能到京城去找三姐了! 文彬被他自己心里头的畅想美得冒泡,就连即将又要与三姐分离的愁绪都冲淡了许多。 喜报已经从府城传到县衙再报到了村里,文彬却还留在府城,在卫府陪着云萝和老夫人过了中秋,又在次日送云萝启程去往京城之后,才与老夫人告辞回村。 卫老夫人左看看已经看不见踪影的车队,又往右看看被几个侍卫护送着回白水村的文彬,轻轻的叹了口气。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大管家卫德躬着身轻声安慰道:“老夫人宽心,如今世道逐渐太平,又有了高产粮种,相信用不了几年您就能到京城去与长公主、小侯爷和郡主团聚了。” 老夫人精神一振,眼中也更多了几分神采。 她现在还不能倒下,不过她也相信很快就能放下身上的担子,往后想去哪就能去哪。 云萝辞别亲人,就与景玥一起往京城快马奔去,在江南的地界上除了车轱辘损坏一次之外一路平顺,但才刚走出江南就遇上了一点麻烦。 一路往京城,都是大小的麻烦不断,原本快马加鞭只需十天的路程硬生生的拖到了二十多天。 终于抵达京城的时候,九月都即将进入中旬,他们还在城门口遇到了也从外面回城的熟人。 “云萝!”旁边一辆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开,露出了里头温二姑娘的脸,惊喜的看着她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正想打招呼的嗓音因为她的后一句话而哽了一下,云萝透过掀开的帘子还看到了马车内与温如初几乎形影不离的叶蓁蓁,问道:“如初,蓁蓁,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 “今日不是重阳节吗?我们约了几个人去登高望远,还折了几枝茱萸,你等下!”说着回头在马车里翻找了会儿,然后从窗户里递出了一截挂着红色茱萸的树枝,“送你一枝,插头上辟除恶气。” 云萝神情微顿,然后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温如初的两只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笑眯眯的说道:“不用客气,你今日刚回就先在家里歇两天,我过两天再找你去玩啊,也跟你说说你不在的这几个月,京城中发生的新鲜事。” 温二姑娘的笑容感染力十足,看着她爽利又灿烂的模样,云萝觉得路途的辛苦都被驱散了一些,便轻轻的点头道:“好。” 今日出城的车马很多,此时正在回城的高峰,等了一会儿才穿过城门入城,云萝与温如初和叶蓁蓁告别之后也往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走去。 景玥骑马与她并肩而行,一直送她到长公主府门前。 刚下马站稳,云萝的手上忽然一空,那枝城门前温如初送她的茱萸就到了景玥的手中。 云萝疑惑的看向他,却见他朝她浅浅一笑,然后伸手将茱萸插到了她的头上,“插在头上才能驱除恶气。” 云萝看不到头上的茱萸,就伸手摸了一下,然后抬头对他道了声谢,“多谢。” “不必客气。”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他其实更想亲自去折一枝来给她插上。 卫漓从府内急匆匆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顿时脸色一黑,飞快的插入到了两人之间将景玥从云萝眼前隔开,然后朝着云萝微笑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先派个人来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云萝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头上,就又伸手摸了下那一枝茱萸,说道,“刚才进城时遇到如初和蓁蓁,这是她们送我的。今日重阳,哥哥可有出门登高望远?” 小侯爷不着痕迹的又将景玥朝外挤了挤,一面护着云萝往侧门走,“午前陪舅舅登了虞山,还说起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云萝的脚步一顿,“我是不是应该先进宫去向舅舅复明?” 毕竟她这一趟出京可是带着皇命的。 卫漓原本想说先休息一天等明日再进宫也无妨,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收了回去,转而说道:“你现在风尘仆仆的,先在家梳洗一番再进宫吧,以免失仪。” “好。” 景玥在身后,看着明显不待见他的卫漓,不由微眯了下眼,然后也不用主人招呼的就直接跟着进了长公主府。 卫漓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堵,侧目便说道:“多谢王爷对我妹妹的这一路护送,如今没事了,你不如也先回家去梳洗一番好进宫面圣吧。” 景玥眼眸一抬,“不必如此麻烦,随身就带着换洗的衣裳,在府上借个地方梳洗便是了,正好待会儿还要与阿萝一同进宫。” 这“阿萝”两字让卫漓的眉心直跳,如此亲密的称呼实在是刺耳得很。 曾经至交好友的两个少年郎如今却仿佛针尖对麦芒,对视的两双眼睛里一片火光带闪电,云萝站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然后格外淡定的撇开了脸。 以前她还曾奇怪过这两人相处时偶尔会有的怪异氛围,但是自从看出了景玥对她的心思,她现在再看到两人相对竟忽然就看明白了。 对于景玥的心思,她其实是有点烦恼的。 但是拒绝不了,又给不出回应,她如今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放任不管了。 转世重生,她从没有要孤独终老的打算,但也是真的从没有想过男女情事、嫁人之事,爱情这种东西,她历经了两世都不曾触碰过。 后来,她想了想,如今的世道对女子太不友好了,她也没有信心能够凭着自身的力量去改变什么,如果将来一定要嫁人的话,她更倾向于找一个相敬如宾的。 所谓相敬如宾,就是对外夫妻和睦,关起门来则你过你的,我过我的,相互不打扰不瞎比比,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说要找个一心一意的知心人,她觉得这是过分奢望,从古到今,有那么多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的人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情淡、变心、出轨。 现代社会没了情谊后还能离婚各自潇洒,在这个对女子无比苛刻的时代,她担心到时候会一刀捅死了渣男。 所以,何必呢?倒不如一开始就找一个看着顺眼,品性也不差,但就是没有那种所谓爱情的东西的男人,她不管他三妻四妾睡通房,他也别来管她关起门来是怎么过日子的。 在景玥不知道的时候,云萝已经把她的择偶标准想得明明白白,甚至她还有另一种倾向,那就是丧偶当个自由的小寡妇,毕竟未婚女子不能单独立户,但寡妇可以。 而不管她的哪一种倾向,身为兄长好友,以及舅母亲弟的景玥显然都不是好人选。 是呢,他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而皇后娘娘是她的亲舅母,照理来说,她还应该跟着瑾儿叫他一声舅舅。 云萝脑子里思绪转得飞快,面上却是冷冷清清一脸平静,先去正院原本是要拜见母亲的,但得知公主娘刚从宫里回来,累着了刚刚睡下,她就只在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回到汀香院中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在丫鬟的伺候下把自己收拾好,也没有多歇就又出门上马往皇城而去。 卫漓送她到宫门口,这一路就将过去五个月京城发生的事挑着要紧的迅速说了一遍,然后才放她进宫,而他则在宫门口等她出来。 一直到转了弯看不见身影了,景玥似乎还能感觉到好友落在他背上的不善目光。 走动崇明宫前,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身影在一群太监宫女的追逐下飞奔过来,却又在看到云萝和景玥的时候一下子缓下脚步,变成了背着手挺着腰迈着方步慢悠悠的走路。 等他走到近前,景玥和云萝就屈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他也同样拱手行礼,板着脸小模样甚是认真严肃,说道:“舅舅,表姐,父皇得知你们终于回京,特意吩咐我出来迎接你们。” 相互见礼之后,三个人一起往含英殿走,太子殿下就眼珠骨碌碌转着,自以为不着痕迹的一点点挨到了云萝的身边。 半年不见,瑾儿倒是长高了不少,五官也越发的精致了。 云萝垂眸看他一眼,“给你带了几样礼物,有一份是嘟嘟的,等会儿应该就会有人送去你的宫中。” 太子殿下顿时眼睛一亮,小脸却微微绷着一副矜持的样子,又朝她拱手说道:“谢姐姐记挂,不知你这一趟江南之行可还顺利?村里的人都还好吧?” 云萝言简意赅,“顺利,都好。” 瑾儿眼珠一转就看向了云萝另一边的景玥,眼里抑制不住的露出一点揶揄八卦之光,忽然握拳轻咳了一声,说道:“舅舅,你这一去半年,我母后十分的记挂你,之前还派了人来说让你别急着出宫。” 景玥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顿时让太子殿下闭紧了嘴,缩回到云萝的身后,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眼里充满了恶作剧的光芒。 直到进入含英殿,他的神色才又正经了起来,一起朝上房御座上的父皇行礼之后就安静的站到了一旁。 泰康帝很高兴的看着云萝和景玥,先招呼了他们在旁边坐下,然后才笑着打趣道:“一走就是半年,我还以为你们要留在江南不回京了,惹得阿姐几乎天天往宫里跑,怨我把她的宝贝女儿指派了出去,见不到人便日思夜想的。” 云萝唇角轻抿了下,说道:“让舅舅和母亲担心了,我们这一趟去江南还算顺利,圣旨和赏赐都安全送到,还一起把上半年的那一茬土豆和玉米都一块儿收割了回来,也能与在京城种植的产量做个比较。” 具体数据她和景玥早已经在第一时间就送到了京城,但事关将来的一国民生,仅仅只是折子上的寥寥数语显然并不能让泰康帝满意,眼下人回来了,他自然要仔细问清楚。 京城的玉米和土豆也早已经收割并都种下了第二茬,每亩地的产量如今还留在泰康帝的手边,与江南的产量相比略有不足,但也分别在四百和八百斤以上。 因为这两样高产的作物,京城里很是热闹了一阵,朝堂上更是为了那个种子而连续吵了好几天。 去年的时候,曾有人意图毁去高产粮种,眼见着毁不去,就开始打算着要将种子把握在手里,以后要不要发散给普通百姓还得由他们说了算。 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尽管已经过去了,但泰康帝依然忍不住的心中憋火,因为想要把种子掌控在世家贵族手中的人并不在少数,其中一部分更是那些护持在帝王左右的所谓忠臣。 “前朝亡于世家的剥削太过,本朝立国之初也曾被几大世家左右,经过几代君王的打压终于让他们龟缩起来低调做人,却又因为先帝的荒诞而死灰复燃。” 离开含英殿后,景玥接着之前泰康帝的话对云萝轻声说道,言语之中对先帝无一丝的敬意。 见云萝听得仔细,他就继续说道:“陛下能这么快的执掌权力也有拉拢了部分世家的功劳,但对这些所谓世家来说,他们其实无所谓究竟是谁坐在皇位上,谁能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他们就会偏向谁,还偏要摆出一副目下无尘的清高模样。” “前几年他们会支持陛下是觉得陛下年幼,比三王更容易掌控,如今陛下逐渐强势,他们自然不乐意,曾经一心支持陛下的有些人反倒开始对陛下使绊子,加上从先帝时期就留下的残余势力,逐渐有了三足鼎立的趋势。” 云萝听得眉头直皱,这些事情之前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连长公主和卫漓都隐下了这一段,说起朝中格局的时候大都是几句话就带过了,也不知是不想她涉入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本身对政治朝堂也不怎么擅长,三言两语的总听得迷糊,也就没有过多的关注。 不过现在听景玥这样仔细的说来,她倒是逐渐清晰了起来,不由说道:“如果我理解没有错的话,所谓世家其实都只是一群文人,直接打压下去不就好了?” 景玥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官学改制后,寒门学子读书的费用虽大幅度的降低,但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仍是无法承受的负担,且市面上流通的多只是些基础书籍,更多珍贵的孤本绝本都被藏在世家之中,一路科举到会试,其中寒门学子的数量仍占据极少数。” 云萝忽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很懂文人之间的争斗,但是我曾信奉一句话,叫枪杆子里出政权,我还听有人说过,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景玥顿时眉头一跳。 云萝接着说道:“我不明白一群只会读书的文人有什么好怕的,因为他们握着笔杆子最会坏人名声吗?但只要豁得出去不要名声,那些文人的诋毁又算得了什么?” 景玥下意识转头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伸手用力的摸了摸她的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哪个皇帝能豁得出去不要名声?百姓愚昧,随便听上一出戏文就会当真,那戏文可大都出自文人之手。” 这话让云萝不由得想到了陈世美。 景玥又说道:“况且,治理百姓也缺不了文人。” 思绪一顿,云萝不赞同的说道:“并不是所有文人都出自世家,先帝的荒诞让世家死灰复燃,但之前几代君王的努力也并没有全部白费。又不是一竿子就把所有世家都给打死,只要手上掌握着绝对的武力,大可以一个一个的收拾,我看今年春闱后好多没有门路的进士都在眼巴巴的等着候补官位呢。” 景玥看着她不禁有些失神。 他习惯了用前世的眼光来看待如今的局势,竟是忘了相同的时间,现在和前世其实早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 云萝觉得他的脸色好像被什么给震惊了,不禁奇怪的看着他,然后忽然看到他低头轻笑了一声。 云萝:“……” 第231章 你是哪位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云萝就收到了无数的帖子,有邀请赴会赴宴的,也有想要上门来拜访的,当然也有单纯的问候贴。 这可比她去年刚到京城的时候热情多了。 她先回了鲁国公府温家的帖子,然后看着堆在手边的好几大叠,有些莫名,“怎么有这么多?” 蔡嬷嬷的长公主的示意下说道:“郡主刚刚回来怕是还不很清楚京城的境况,自从那土豆玉米在诸位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收成了之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想要分一杯羹呢。” 云萝不大高兴,“我种土豆玉米是为了让老百姓吃饱,不是给那些不愁吃穿的人牟利用的。” “郡主仁善,只是财帛权势动人心,少有人能够看着那么大一块肉不眼馋,不想要上来咬一口的。” 天气才刚刚转凉,长公主如今却已经穿上了小袄,手指从袖口探出一截,雪白雪白的,“只怪这东西实在是太好了,真真假假的流言传了快一年,等到日后种子多了发散出去,越多的百姓受到恩泽,你舅舅的位置就坐得越稳当。有些人便坐不住了,哪怕他们之前还一心扶持这个陛下,也忍不住的想要伸出手来搂上一把。” 云萝指着手边的这些帖子问道:“这些也都是因为土豆和玉米吗?” “倒不至于全都是,但十之七八还是有的。”长公主拿帕子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说道,“从土豆收成到现在,朝中就一直不怎么平静,都想要来分种子。也亏得你当时还没有回来,你舅舅能暂且把事情推到你的身上,两样作物收成之后一点都没有散出去,因此你写信回来说要给阿玥留几百斤种子的事情也被我给压下了。” 这件事云萝也是回到京城后才知道的,毕竟从京城到江南的路途太过遥远,想要及时传个信也不容易。 现在又听母亲这么说,云萝便也说道:“他要玉米种子也是想要送去西北的,不过玉米虽然在京城也能种两季,但时间很紧,不等送到西北就错过了农时,要明年开春后才能再种。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等下一茬收割之后,我给他留一万斤种子。” 第一茬收上来的一万多斤玉米种子全捂在了自己的手里,京城附近那些长公主名下,镇南侯府名下的庄子如今几乎全都种上了玉米。 几千斤土豆种子能栽种几十亩地,一万多斤玉米种子却能撒遍几千亩良田。 几个月后,三千多亩地的玉米至少能收一百多万斤玉米。 想到这个数量,长公主便显得有些忧心,“你舅舅既然把事情推到了你的身上,那这件事还真就得你继续背负下去,下半年的百万斤种子该如何分配你可有章程?咱家可拿不出那么多地来撒百万斤的玉米种子了。” 而且,也不能一直把种子全捂在手里。 云萝想了下,说道:“娘,我们家可有种子铺?” “不管有没有,你若想要开铺子,随时都能开一个,不过,你是要把种子直接放到铺子里去卖?” 见她蹙着眉头一副不甚赞同的表情,云萝问道:“娘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长公主斟酌了下话语,似乎想要尽量的把话说得婉转一点,免得伤了女儿的心,“就怕不管高价还是低价,普通百姓都抢不过世家贵族。” “娘,我们可以限购,因为种子稀少,让百姓们凭户籍购买,每户人家购买的数量不得超过两斤种子。” “那得卖到什么时候?” “我们又不是为了挣钱,卖得麻烦,那些人家想要从散户手上一点点收集也同样麻烦。为了预防那些大户花钱从散户中收集,我们还可以把种子的价格定得高一点,您觉得一百文钱一斤怎么样?” 长公主顿时抽了口冷气,她可不是那不知民间疾苦的娇女,深知对寻常百姓来说,一百文钱是一笔多大的支出。 蔡嬷嬷不禁劝道:“郡主,这价格是不是太高了?” 云萝却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好极了,提笔就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了起来,淡定的说道:“出不起钱也可以赊账,只要来年夏季收成之后还回来十倍的玉米种子就行了。” 蔡嬷嬷一愣,随之惊喜道:“郡主怎么想出的这个法子?若果真如此,明年我们恐怕有更多的种子能往外卖呢!” 云萝看着纸上写了几行的计划书,也不由得轻勾起了嘴角,“还可以跟祖母联手,请她在江南也开个铺子,把种子尽可能分散的朝周围散开。” 外公你看,我其实也挺有经商天赋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尚早,毕竟玉米还在地里抽叶发芽。 但是,预备工作倒是可以先一步做起来了。 有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忙碌,她也就没了心思去赴会参加花宴酒宴,只在回来的第三天与温家的几个姑娘聚了半天。 云萝并没有隐瞒她们她之后要做的事情,本就好动直率的温如初听闻之后当即表示想要帮忙,得了云萝的答应之后才欢天喜地的回家去。 回家去跟爹娘一说,却吓得温尚书一脑门子的汗,连夜急匆匆的递了牌子进宫去面见皇上。 “我爹就是瞎操心,自从当了户部尚书之后,胆儿也越来越小了。”温二姑娘不能理解她爹的忧心,甚至那些训斥她的话在她听来简直是无理取闹,“他骂我冒失也就罢了,竟然还说我不知轻重过管闲事,当心小命不保还要连累家里!” 此时她们正在长公主府帮云萝一起给开种子铺子做准备,云萝执笔用大白话写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听到她的话才抬起了头,眼神有些无奈,“你跟我说这些不合适吧?” 温如初眨眨眼,然后咧开嘴就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难道还会说出去不成?” 叶蓁蓁正拿着画笔对着桌子上的一棒玉米画画,忍不住的在桌下伸腿踢了她一脚,抬头轻声漫语的说道:“姑父那是担心你呢,不知有多少世家贵族盯着这玉米,想要握在手里给自己牟利,若是知道你我帮着云萝跟他们作对,他们可不就要急了吗?” 温如初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他们也太霸道了!这本来就是云萝弄出来的东西,他们就眼巴巴的想要搂到自己怀里去,真是好厚的脸皮!” 三姑娘温如玉在旁边磨墨,皱着眉头说道:“那玉米面吃一顿还能吃个香气,若是顿顿吃我可受不了,精米白面难道还不够他们吃的?” 玉米收获之后,并不是每一粒都能当种子的,那些筛选下来的玉米就有一部分被泰康帝做主分给了朝中的大臣,也是让大臣家中都尝个味儿。 喜欢的人不少,但不喜欢那个味儿的也有,尤其是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们,总觉得玉米磨成的面太粗了,吃着拉嗓子,噎得慌。 比如温三姑娘。 她就不明白这样粗劣的粮食为何还会被世家贵族们争抢,是精米不够软,还是白面不够细腻? 倒是叶蓁蓁看着横放在桌上的玉米棒子若有所思,半晌用她那温软的嗓音缓缓说道:“大家族都有大大小小的无数庄子,庄子里出来的东西哪里能全都自己吃完呢?多数还是放到铺子里去卖了。这玉米的价格即便比不上白米白面,但它产量高啊,还不挑地不挑肥。” “但是他们总要卖给老百姓的,到时候种子不也一样保不住吗?”温如玉仍不解。 这个问题连温如初都能给她回答,“这个还不简单,就跟我们种花一样,想让种子起死回生千难万难,但想要让好好的种子不能发芽可有的是办法!” 云萝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们姐妹的涉猎挺广啊,竟然还亲手种花。 不过,叶蓁蓁说的这个原因其实是次要的,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有些人就是见不得皇上在民间的威望太高。 皇上的位置坐稳了,权柄自然也就大了,与此同时,大臣们手上的权力就变小了。 真是利欲熏心! 几个姑娘加上她们的丫鬟关在屋里忙了几天,终于在九月底的一天,云萝带上了府里的一群侍卫出了门,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在京城的南城门下有一面告示墙,朝廷或官府有什么告示都会张贴在那儿,因此那个地方每天都会汇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不过云萝今天的目标却并不是告示墙,毕竟她要张贴的东西太大了,只是一面告示墙都不够她张贴的,若是遇上官府有要紧事需告知百姓却发现被她占据了位置,就更不好了。 但她看上了那里人来人往,人群聚集。 未末申初,正是城门口一天中最热闹的两个时段之一。今日出城的人忙着回来,家在城外的人则忙着出去,于是左右两道城门前都排起了长队,人挤人,车挨着车。 云萝带着一群侍卫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城门附近的。 她没有直冲城门,而是在人群的末尾拐了个弯走到城门边的城墙下,指挥着侍卫们将几张告示逐一张贴在了墙上。 用的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张的纸,上面的字写得斗大,沿着城墙挨个张贴过去,贴了好几十米长。 在城门口排队等候出城和刚刚入城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注意,纷纷好奇的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直到一位离得近又恰好识字的老先生忽然大喊了一声:“陛下要把那亩产四百余斤的玉米种子卖给老百姓?” 城门内外都安静了一瞬,随之轰然喧嚣了开来。 不管之前的队列排得多么整齐,此时都被一下子冲散,若非那几张告示前还站着云萝带来的侍卫,人们恨不得能够直接趴到城墙上去。 即便他们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字。 侍卫罗桥站在从旁边铺子里借来的一把凳子上,手上举着一个用铁皮卷成喇叭状的东西,放在嘴边大声喊道:“安静!” 第一个声音发出就把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铁皮卷,脸上有些惊疑之色。 他刚才还不明白郡主为啥要给他这么个东西让他对着小口喊,现在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缘由。 他的声音透过这个铁皮卷竟变得这么大了? 在周围侍卫兄弟们炯炯的眼神中,他清了清嗓子,又定定神,然后继续把铁皮卷凑到嘴边喊道:“大家伙都先安静一下,听我跟你们说道说道这个事情!” 人群随着他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几百颗脑袋齐刷刷的仰望着他,对他身上的轻甲面露敬畏,又对他身后城墙上张贴的内容好奇得抓心挠肺。 被这么多人看着,罗桥不禁有些紧张,把手掌在身侧衣服上用力的擦了擦,说道:“从去年一直流传到现在,想必大家对陛下新得的两样高产粮食都有所耳闻,多余的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在这里跟大家伙说一声与你们都切身相关的事儿,那就是陛下打算把粮食种子分给咱老百姓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安静的人群又起了一阵骚动,但又在他接下来的话中逐渐安静。 “只不过,不管土豆还是玉米的种子都还不够多,更做不到家家户户都有份,所以陛下暂且让我家郡主负责在城里开个小铺子,等十一月份玉米收割之后就筛出种子到铺子里出售,每个人都凭身份户籍购买,一户人家最多只能买两斤种子,而玉米的种植之法都详细的写在了我身后的这些告示上面,等铺子开业的时候也会有人专门在铺子门口讲解。” 离得近的一个年轻汉子不由问道:“请问那铺子开在啥地方?” “铺子尚未开门,等到选定了地方之后就会第一时间在各个城门张贴告示。” 又有老汉问:“敢问这位官爷,那土豆玉米当真每亩能收四百多斤?” 罗桥说道:“这是当然,我家郡主奉了陛下的命,刚在半月前从江南收了玉米回来,江南的上等肥田种植玉米亩产有四百六十多斤,京城这边的庄子略有不如,但均摊下来也有四百二十多斤。土豆更了不得,八百多斤呢!就算一亩地需要近百斤种子,减去之后还有七百多斤盈余呢。” 近前的几个老人家被这个数字刺激得捂住了胸口一副将要厥过去的模样,旁边的年轻人忙伸手把他们扶住,脸上却都是激动的红晕。 “官爷,到时候土豆种子也有得买吗?” “不知那种子需多少钱一斤?” “我们都没见过土豆玉米,到时候当真有人教我们该怎么耕种?” “是啊是啊,我也不识字,就算在纸上写了我也看不懂啊!” 人群熙熙攘攘,罗桥一瞬间就被无数的问题给包围了。 他连忙伸手压了压,努力大声的喊道:“不要急,都不要急!土豆因为太费种子了,暂时不对外出售,玉米种子也要等十一月收割下来后才能有,数量不多,所以才要限量,大家伙若是有想要的,随时注意听动静。” 清了清喊得有些干涩的嗓子,又指着身后的那一排纸说道:“我家郡主细心,想到你们都没见过玉米长的啥模样,她就贴心的用彩墨画了个玉米棒子的模样,又把如何耕种玉米,要注意些什么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请了个说书先生给大家诵读,不识字的,没听清的就多听几遍,都是庄稼地里刨食的好把式,种玉米和种稻种麦虽不太一样,但也差不离十!”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他身后,果然在一片白纸黑字中看到了一个格外显眼的金黄色,但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看清了它具体的模样。 这边城门都被越来越多的人给堵住了,城里的人不急着回家,城外的人也不急着出城了,就连守城门的士兵都被吸引了视线。 人群喧闹,罗桥站在凳子上喊得口干舌燥。 终于,他自觉说得差不多了,正想让百姓自己去看告示,然后他也能从凳子上下来,歇一歇嗓子的时候,忽然在人群的后面又出现了一队人。 这一队新出现的人明显与普通百姓不同,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格外嚣张。 他们用力的推搡开前面的百姓,护着中间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长驱直入,一直到城墙下。 “哗众取宠!”那公子看着城墙上张贴的一排告示脸色阴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张贴到城墙上来,这是想要借此聚众闹事吗?撕了,全都给我撕了!” 他身周围的打手小厮闻言顿时就撸着袖子骂骂咧咧的冲了上来,迅速的与守在城墙下的侯府侍卫撞到了一起,也吓得围观百姓前面的往后退,后面的往前挤,跟着乱成了一团。 罗桥脸色一变,大喝道:“住手,我们乃是奉安宁郡主的命来此张贴告示。” 那锦衣公子当即“呸”了一声,“就算是郡主也不能在城墙上胡乱张贴!” 吵闹混乱中,长刀从刀鞘拔出的声音显得格外微弱,直到出鞘的长刀脱手而出,带着凛冽的寒光贴着那公子的鼻尖掠过,又穿过几个人的间隙,“锵”一声插进了城墙脚下的地面上。 扭成一团的两方人马都霎时安静了下来,那公子僵着脖子转头,看到了骑马站在一边,也正在看着他的云萝。 云萝的眼神并不冰冷,却淡淡的充斥着极度的漠然,左手的刀鞘横在马背上,右手正缓缓收回掷刀飞出的动作。 他还能感觉到刚才刀锋贴着鼻尖飞过的森凉,又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缓缓的沁出。 伸手抹了一把,指尖湿腻,垂眸一看,但见一抹嫣红。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隐约感觉到鼻尖有一点刺痛,不禁抽了口气,又抬头看向人群外的云萝,“安宁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宁郡主”四个字让周围的百姓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由转头去小心的打量。 豆蔻少女五官精致,一身浅青色的劲装,单髻玉钗束在头顶,露出白皙的脸和光洁额头,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有人小声轻呼了一声“小侯爷”! 人群自动的为她分开了一条小路,云萝策马走过,一直到他的面前,伸手接过罗桥拔回来的长刀,就这么掂在手上,侧目看向闹事的人,“你是哪位?” 那人的脸顿时一阵扭曲,又抹了一下鼻尖,咬着牙说道:“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 “所以你明知我是贵人,还敢来闹我的事?”云萝握着手中长刀转了个方向,刀尖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尖,“京兆府都没说话,你倒是管得挺宽。” 刀尖森凉,直透入心,他不由得后退一步离云萝远了些,面颊因为过度僵硬而轻微的激颤着,“郡主在城墙上随意张贴,本就违背了朝廷律令,在下好心提醒,你却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向,呵!此事我回去后定会告知我祖父。” “你祖父又是哪位?” 他的面颊狠狠一抽,“我祖父乃是周侍中!” 门下侍中? 云萝手中的刀纹丝不动,只眼睑轻抬,“原来是宰相家的公子,难怪如此嚣张。听说侍中大人之前还眼馋本郡主手里的玉米和土豆种子,不想让这两样种子落到老百姓的手中,也难怪周公子现在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要撕本郡主的告示。” 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顿时哗然,周公子也脸色大变,“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祖父一心为民,如何会有这般想法?再说,那玉米与土豆虽产量高,但口感却不比上精米白面,我周家传承千年,就算没有金玉满仓也不至于跟百姓去争抢这一点东西!” “那你为何急着出来撕我的告示?难道不是为了阻止我将玉米广而告之,分散给百姓吗?” 周公子一时支吾,看着周围百姓异样的眼神,他的脸色连连变换。 他虽心里头鄙弃庶人贱民,但这样的话却是绝对不能当众说出口的,不然岂不是正好入了卫浅的坑? 心思急转,他说道:“郡主怕是误会了,在下不过是不愿看到您在城墙上任意张贴。” 第232章 就等人来撕 周公子的说辞不过是给了他自己一个台阶,云萝是肯定不相信的,围观百姓中有没有人相信他,这个倒是真不好说。 但云萝并不愿意由着他自己给自己搭台阶的走了下去,毕竟她在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一直在等着这么个跑出来搞破坏的人。 谁会来搞破坏呢?肯定是那些不愿意让种子落到普通百姓手上的人。 所以不管出来的是谁,对云萝来说都没有区别。 她把长刀仔细的擦拭干净,然后收归入刀鞘之中横在身前马背上,垂眸说道:“因为看不得我在城墙上胡乱张贴就冲上来要撕我的告示?不知周公子如今在哪里任职,官位如何?” 抬眸在他的身上转了一下,不等他回复就又说道:“若有官职在身,我记得今天并非休沐日,若无官职,你又凭什么来管本郡主的事?莫非侍中府的公子有那么尊贵,见了本郡主不行礼不说,还能指手画脚、任意指责?” 周公子的脸色又是一变,忙拱手行礼道:“郡主恕罪,是在下失礼,并非有意冒犯郡主,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一二。” “不宽恕,不过我也没兴趣替侍中大人管教孙子。” 样貌精致的少女坐在马背上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斜阳正洒落在她的身上,为她蒙上了一层融融暖光,就连她绷着的小脸都似乎比平时温软了些,竟莫名的乖巧。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一声、两声……隐藏在人群中也不知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周公子的脸色变了又变,眼中是掩不住的羞愤。 云萝可不管他是羞愤欲绝还是羞愤欲死,小脸肃然的说道:“做得出又何必费尽心思的还要扯一块遮羞布呢?我在江南几个月,上半年收成的玉米种子虽然不多,但也已经向周围百姓分散了一部分,原本在京城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却因为你们想要用我的种子来谋取私利,把我娘给气病了,我不得不把上万斤种子全压在手里。下半年收成后我还要因为担心百姓抢不过你们而限量出售,你知道让百姓们凭身份户籍来限量购买会给我增添多少麻烦吗?” 周围的百姓渐渐的静默下来,云萝的小嘴嘚吧却还在说个不停,“下半年预计会有上百万斤玉米,筛去小的坏的瘪的,选出的种子没有百万斤也有九十万,凭户籍一户限量两斤我就得分成近五十万份,需要多少人忙多少天才能忙完?不仅我忙,百姓们也麻烦,原本可以一整个村子挑一个两个人专门来买需要的种子,如今却必须要带着户籍证明亲自过来排队,要耽误家里的多少事?因为担心你们会去私下里收集百姓手里的种子,我不禁限量,还要把价格尽可能定得高一些……” 不能让她说下去了! 周公子的脸色铁青,忽然大声打断了云萝的话,“郡主,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奇怪的话,不过我周家是绝对不会与百姓争利的!” “是吗?上个月我还没回京城,把我娘气病的人之中没有你周家?” 周公子气极,衡阳长公主一年中有大半年在生病,还生了病就特别不讲理,偏偏手上还握着京城的半数禁卫,前几年尚有些收敛,近两年却是越发的张狂了,谁敢去招惹她? 不过,因为那些种子,好像、似乎、确实…… 周公子的眼神似心虚的一飘,面上却义正言辞的说道:“长公主贵体有恙,我祖父也十分忧心,万不敢再去惹她生气!” 云萝却仍不放过他,“那是哪些人盯着本郡主的玉米和土豆不放,想要藏起来谋取私利不肯散给百姓?” 周公子咬牙,“在下如今也不过是一介白身,如何会知晓这些朝中之事,郡主怕不是问错人了吧?” 该死的,哪有世家贵族做事会这般直溜的?又不是那些大字不识两个,也没什么规矩礼仪的庶人,这是脸面都不顾了啊! 果然是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不通诗书礼仪没有教养,明明是个女儿家,却骑马握刀的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真不知衡阳长公主为何竟还将她当做了宝,带出去都不嫌丢人! 云萝不知道他心里在如何诽谤诋毁,但看他的脸色就可知肯定没想什么好事,于是说的话也一点都不带客气的,“一介白身?不知朝中之事?刚才冲上来指使着狗腿子要撕本郡主告示的时候倒是嚣张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兆府衙门也是你开的呢。” 狗腿子们小心的关注着云萝的神色,又转头去看他们的公子,目光闪烁心里虚得一批,但如果公子有令的话,身为尽职尽忠的狗……小厮护卫,他们肯定是听自家公子的话,指哪打哪。 可惜周公子并不是多有骨气的人,即便刚才还气焰嚣张,在被云萝拔刀指着之后,刀锋上森凉的触感就迅速的扑灭了他的勇气。 他的鼻子尖现在还在冒着血呢! 失策,原以为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就算有郡主的身份又怎样?还不是随便吓唬几句就给唬住了!没想到竟是个一言不合就直接拔刀的主,如今的乡下丫头也这么厉害了吗? 明明去年来京城的时候一直安安分分的,除了有传闻说她牙尖嘴利,并没有其他更厉害的传言,在去年沐国公府的赏菊宴和除夕宫宴时打过照面,虽没有深入交流,但看着就是个乖巧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姑娘,对于说她牙尖嘴利的传言他之前也都是不信的。 去了江南半年,再回京来怎么突然就这么凶了? 周公子的目光游离,迅速瞥了眼身后城墙上贴了几十米的告示,拱手说道:“郡主既然这么说,倒显得是在下多管闲事了,不过官府若是事后问责……瞧我瞎操心的,您可是安宁郡主,陛下的亲外甥女,莫说只是在城墙上张贴几张纸了,就是砸上几个臭鸡蛋也没人敢惩治您啊。” 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忘往云萝的身上抹黑。 云萝无动于衷,罗桥则义正言辞的说道:“周公子慎言,我家郡主虽身份尊贵,却又岂是枉顾律法之人?回头自会将罚款如数送到官府,绝不推辞!” 周公子的脸一黑,云萝却不耐烦再听他哔哔,忽然说道:“带着你的狗腿子离开,你们挡着别人的视线了。”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但是看到城墙上张贴的内容,周公子却还想再努力的拦截一下,“这里又不是谁家的私人地方,别人站得,我们怎么就站不得了?郡主你不也……” “锃”一声拔刀出鞘,一下子就把他之后的话全吓了回去,眼睛盯着那从刀鞘抽出的一段亮白,他僵着脸,扯着嘴角说道:“郡主这……这是又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了吗?” 刀与鞘摩擦,发出一阵轻响,显露在众人眼里的亮白越来越多,直到完全拔出。 斜阳映照,刀身反射的光也似乎染上了橘色,最绚烂的是沿着刀刃的那一线,在刀尖处弯出一个曼妙的弧度,直至锋尖最亮的一点,刺得人眼睛疼。 周公子“咕咚”的咽了下口水,心口“砰砰”的跳得飞快,但他相信云萝肯定不敢真拿刀把他给砍了。 刚才不也只是吓唬他而已吗?虽然他确实被吓得不轻,但只是鼻尖一点擦伤,这点伤他回头说不定还能想办法做点文章。 安宁郡主仗着陛下和衡阳长公主的宠爱凶狠跋扈,竟当街拔刀砍伤侍中府公子并恶意中伤之类的。 这么一想,他忽然对云萝之后的行为充满了期待。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云萝举起了刀,旁边的人群因为她的动作而起了一阵骚乱,她却无动于衷,脸上的表情极其寡淡,眼中的神情是极度的漠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周公子的腿忽然就抖了起来,对于他之前的想法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当真要以身犯险去检验安宁郡主到底敢不敢真的砍他吗? 不等他想清楚,长刀就已经裹挟着凛然之势,没有一丝停顿和犹豫的朝他劈砍而下。 “啊——” 胆子小的人被吓得尖叫,周公子瞠大双眸,这一刻,他的眼里只看得见那迎面而来的刀光。 什么算计侥幸在这一刻都飞散远去,心底的某一个角落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嘶吼着要站直千万不能后退,更不能倒下。然而那点挣扎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眼睁睁看着刀锋逼近,他身体的反应比内心的挣扎更诚实。 双腿从轻微的颤抖到抖成筛子,最后终于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如面条一般的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 刀锋在他的面前不足半寸之地猛的停下,带来凛冽的风吹开他脸颊两边的碎发,也吹得他面上的皮肤生疼,仿佛被从中劈开了一样。 他的双眼睁到最大,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刀锋,橘红的斜阳在刀锋上流过,仿佛流淌的鲜血。 他感觉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但其实不过一会儿,停在他面前的长刀就又被收了回去,云萝驱使着座下的马儿后退了两步,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几乎明晃晃的写了“嫌弃”两个大字。 “还以为有多大的胆子,没想到这么不禁吓,我难道能众目睽睽的真砍了你不成?”夜黑风高,幽暗小巷才是上佳之选啊。 周公子瘫在地上愣愣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回过神后也没心思和胆量去跟云萝计较,下意识的伸手先往脸上摸了一把。 然后,他摸到了满手的血。 感觉到脸上仿佛被从中劈开的疼痛,再低头看看手上的新鲜血液,他的眼睛睁大又闭起再睁大,终于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但其实他脸上的伤并不严重,刚才,云萝手里的长刀根本就没有触碰到他,只是刀刃太锋利,她挥刀劈来的速度又太快,迎面的锐气在他的脸上割裂了一条细缝,从额头沿着鼻梁骨一直到下巴,血珠在一瞬间迸出。 这点浅浅的伤都不需要抹药,过两天恐怕就看不见了,也绝对不会在脸上留疤。 云萝驱着马儿又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晕倒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周公子,两条纤长的眉毛缓缓皱起,有些纠结的问一旁的罗桥,“他没发现他尿裤子了吗?” 这么大个人,当众尿裤子比脸上多一条转眼就找不见的细缝更丢脸吧? 罗桥“咕咚”的咽了下口水,他刚才也是以为自家郡主要当街砍了周公子呢! 深吸几口气,努力安抚下乱跳的心口,罗侍卫看着地上的周公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同情他还是该幸灾乐祸。 所以,这种战五渣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敢挑衅他家郡主? 罗侍卫拱手说道:“此地污秽,郡主不如到旁边去歇着吧,以免被冲撞了。” 冲撞倒不至于,她又不是没见过农家肥,那个比眼前的场面可要……多了。不过能避开的话,她也没兴趣站在这里,当即就点头然后转身退到了旁边。 到这个时候,周家的小厮也从突来的惊惧中回神,哆嗦着手脚连滚带爬的朝周公子扑了过去,“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随着他们的拨动,周公子身上的那股尿骚味更快的散发了出来,迎风飘出让围观群众不由连连后退。 云萝朝那边看了一眼,对罗桥说道:“说完了就回吧,别挡着人看告示。” “是!” 周家的小厮们哭声一顿,明明云萝的话不是跟他们说的,但他们就是觉得被警告了,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偷看她一眼,七手八脚的抬起自家公子就迅速的挤出人群跑远了。 云萝等人也没有继续留多久,把该说的说,然后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在他们都走之后,南城门的的附近才真正的喧闹了起来,无数人挤在城墙下抬头仰望墙上的告示,哪怕他们大部分人其实根本就不识字。 玉米种子很快就要拿到铺子里售卖。 这个消息以极短的时间传遍了京城内外,并朝着更远的地方传出去。 南城门在这天傍晚聚集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原本每天到了这个时辰就急匆匆回家的人们,今天却都不急着回家了,甚至若不是城门的守卫一拨拨的驱赶,他们能在这里挤到天黑关城门。 而云萝回到家里后就没有再去理会城里的热闹,也没有派几个人过去城门口守着。 于是,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了那一墙几十米的告示被人撕毁泼了水的消息。 兰香听闻后气极了,不由得说道:“那些人太过分了,郡主和温小姐叶姑娘辛苦了这么多天,却被那些人几桶水给毁了!” 墨迹遇水就都化了开来,就算不从墙上撕下来也看不出原本的内容了。 云萝却很平静,手上还在玩着一团泥巴,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就等着有人趁夜去毁了告示。” 兰香听得一愣,“这是为何?” 蔡嬷嬷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盈盈的说道:“昨日在城门口不知有多少人看到那一墙的告示,如今才刚刚过去一夜就被人毁坏了,百姓们看了该作何感想?加上昨日郡主与周家五公子的争执,人们稍一想恐怕就要想到朝中果然有人不想把玉米种子分给他们。” 兰香恍然,又惊喜的说道:“这么说来,那人反倒是帮了郡主?” “正是如此,也不知是谁这么冲动,使坏不成反倒帮了郡主。”蔡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对郡主做的事并不多做评价,转而福身说道,“郡主,殿下让奴婢给您送来一封帖子,是十月初九沐国公府的赏菊宴。” “沐国公府的赏菊宴?今年还要去吗?”想到去年在沐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云萝就有些嘀咕。 出了那么丢人的事情,她还以为蒋家再也不想办这个宴会了。 蔡嬷嬷笑盈盈的说道:“要的,殿下与沐国公的交情甚好,沐国公也深得陛下信任,他家若有宴请,殿下就算不能亲身前往也定会送上一份礼。” 兰香接过蔡嬷嬷手上的帖子,又递到云萝的面前,说道:“郡主回京后都没出去玩过呢,正好能趁此机会出门走动,也歇歇手。” 云萝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后就随手放在一边,对蔡嬷嬷说道:“我会提前准备的,有劳嬷嬷走一趟。” “郡主折煞奴婢了,能常来郡主跟前走动,是奴婢的荣幸才是。” 此时的京城南门,正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看着被撕坏又泼水晕染得一塌糊涂的满墙告示,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人干的?昨晚从我兄弟口中得知玉米之事,我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从城北赶到了城南,怎么就被人撕了?” “我今儿还特意把我读书的侄儿拉过来了,想让他把告示内容抄上一遍带回家去呢!” 城门旁的茶楼上,大罗趴在窗口看着下方聚集不散的人群两股战战,小声的与身旁的娃娃脸兄弟说道:“这些百姓暂且不提,郡主若知道是爷命我们去撕毁告示的,会不会活撕了我们?” 第233章 谁要跟你下棋 前一天傍晚才刚刚贴上的满墙告示才过了一夜就被人撕得七零八落,留在墙上实在粘得紧的还被泼了水,纸上的字因此而糊成了大片大片的墨团团。 如果说昨天云萝在城墙上贴出告示的事情在京城里引起了一片小轰动,那么如今则是全城瞩目的大事件。 到底是谁趁夜伸出了恶魔之爪,毁了详细介绍玉米以及如何耕种照料的告示?当真有人不愿意把不挑地的高产种子分到百姓的手中,见不得下层百姓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吗? 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全城百姓,从街头到巷尾,从茶楼到酒肆,甚至关起门来的自家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并且在月容到南城门看了一会儿,然后红着眼睛忍着满脸愤怒和委屈的回去之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我认识这姑娘,她是安宁郡主身边的丫鬟!” “这是郡主知道她的告示被毁,特意叫丫头出来看看?我瞧她眼睛都红了,真是可怜见的。” “也不知是哪个丧良心的做出这种下作事,那玉米原本就是安宁郡主发现的,陛下都没有去夺她的东西呢,郡主仁善愿意把玉米种子分给大家,偏偏有些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又不是他们的东西,竟还要横加阻拦,就是见不得老百姓好!” 大·丧良心·罗闷不吭声的从街上急匆匆走过,心里头委屈得想哭,又担心郡主知道后不好跟他家爷动手,就把他这个只是奉命行事的小可怜给撕碎了。 大罗在这儿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周府内,昨日在城门口被云萝吓得失禁的周公子也正跪在前院的书房里。 过了一个晚上,他脸上正当中的那条伤痕除非凑过去仔细的搜寻,不然还真找不见痕迹,再过两天,大概就要连这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他昨日被身边小厮抬回家,清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是找镜子、请大夫,确认脸上的伤不过是被锋芒扫过破了点皮而已,模糊的铜镜甚至照不出那道细微的痕迹,他之前摸到的满手血也只是在那一瞬迸出的血珠,之后就没有再溢出了,才松一口气。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身下一片濡湿。 这一个傍晚,周府五公子的屋里遭到了一**风骤雨般的洗礼,瓷器碎了一地,就连厅当间厚重的实木大桌都缺失了一个角落。 不等发泄完毕,他祖父身边的小厮就过来请他,过去被祖父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一晚上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心态平缓,反而辗转反侧对那罪魁祸首越发的咬牙切齿,恶狠狠想着该怎么把昨日丢失的脸面找回,还发誓定要让卫浅也尝尝这颜面尽失的滋味。 因为七转八弯想得太多,加上受惊过度又睡眠不足,早上起来的时候,周五公子就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的,脑壳都肿胀发疼,刚用清水抹了把脸,就又被祖父召唤到了书房里。 “说,那南城门墙上的告示到底是不是你指使人去撕毁的?”周侍中一脸沉怒,连带着整个书房内的气氛都十分压抑。 周五跪在下方瑟瑟发抖,他平时再嚣张,也不敢在这位周家的掌权人面前使幺蛾子,慌忙说道:“我没有,爷爷,我昨日回家后就一直在屋里没有出去,更没有派遣小厮出门,我我我……我没能在当时坏了安宁郡主的事,又怎会过了一夜再去撕毁?” 他是有些不学无术,但又不蠢,过后再去撕毁那不是反帮了卫浅吗? 是啊,都已经过去一个傍晚,看到的人不知有多少,再去撕毁只会挑起百姓的愤怒,也让那些想要把种子拦在手里的世家贵族们变得不好再妄动。 谁再阻拦,势必成为百姓敌视的对象,他们在心里再瞧不起庶民,也不敢当真给自己身上招来那样大的民怨。 “解气,真是太解气了!看以后还有谁敢拦着,怕不是想要被愤怒的老百姓往家中大门上泼粪扔臭鸡蛋吧!”傅彰拍着腿笑得十分开怀。 自家徒儿的动静他当然是时刻关注着的,听说了她昨日在城门张贴告示,也听说那告示不过一夜就被人撕毁,他当时都没来得及深想就第一时间往衡阳长公主府来找云萝了。 原本想要安慰被欺负的徒儿,再找出那干坏事的混账给徒儿出气,结果还没等他安慰上两句就反被徒儿给安慰了。 听云萝解释之后他也迅速的转过了弯来,松一口气之余对做好事不留名的那位更是好奇加倍。 这可不像是那些老狐狸会干的事情。 难道是他们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儿孙? 云萝却很淡定,给他添了一杯茶水,说道:“回到京城后都没抽出空去看望师父和师娘,你们近来可好?今日怎么不见师娘一块儿过来?” 傅彰咧着嘴笑道:“又不是外人,你只管忙你自个的,京城里安生得很,一天天的尽混日子了。” “师父不是担着职务吗?” “就领着几个兵崽子巡防,能费多少力?还不如跟你师娘在家里对招比划。” 云萝听得一愣,没想到你们的相处模式竟然是这样的! 傅彰抓着茶杯一口闷下,砸吧着嘴说道:“可惜她最近不大方便。” “师娘怎么了?” 他忽然清了下嗓子,常年被日头曝晒后的黝黑面膛都掩不住由内透出的红晕,左右张望的一圈,然后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个事儿还没跟别人说起过,你师娘说是不满三月都不能说出去的,不过你是我徒儿,自然没有瞒着你的道理。” 话说到这里,云萝就已经猜到了。 “我要有小师妹了?” 傅将军表情一顿,然后喜滋滋的说道:“你也觉得小师妹好吧?偏你师娘说什么男儿才能支应门庭,我看她就是重男轻女。” 云萝默然,又说道:“这个时代,男儿确实要比女儿更易生存。” 这句话说得傅彰也沉默了下来,皱着眉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便在云萝的头上用力揉了几下,说道:“瞎操心!有你这个师姐给她做榜样,肯定差不了!” 云萝都没来得及把头上的大手扒拉下来,就又觉得肩膀一沉。 榜样什么的,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做! 傅彰告辞的时候,云萝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挑出了一车的东西,全都是适合孕妇使用的。 云萝虽然回京城不过一年,其中还有五个月是离开京城去了江南,但她小库房里的东西还真不少,毕竟有公主娘和兄长不停的往她这边送东西,连远在江南的祖母都得了好东西就往京城送,小半是给长公主和卫漓的,大半是云萝的。 京城里有关于玉米的各种传言仍在沸沸扬扬的传播发酵,甚至有远在几百里外的其他州府之人听闻了消息后不惜辛苦的到京城来探听消息了。 南城门边的告示虽被撕毁,但当日傍晚全程围观的百姓极多,不管进城还是出城的人,看到挤挤攘攘的人群谁都会忍不住的多看上几眼,有正好赶上的书生竟然在第二天告示被毁后将上面的内容完整的复述了出来。 如果云萝只是把告示往城墙上一贴,诸多各有心思的世家贵族们还能继续阻拦种子的发放,但他们都没有预料到云萝的行事竟连一点弯绕都没有,直接当着无数人的面把世家的小心思给叫破了,加上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发现告示被毁,更进一步的激发百姓的火气。 如此一来,谁还敢再在明面上行阻挠之事? 日子转眼到了十月初九,与去年一样,云萝一大早就梳妆打扮,穿戴整洁,然后与哥哥卫漓一起出门前往沐国公府。 长公主前两日贪凉着了风,被云萝压在了屋里养身子,各种药膳汤羹轮番上场,就算长公主殿下每次都只能吃下小半碗,可一天七八十来顿的吃着,让她无时无刻不保持着饱腹的状态。 不仅如此,她还要在每天日头最烈的时候到院子里走上半个时辰。 什么?日头太烈晒伤了娇嫩的皮肤怎么办? 云萝已经给她调配了顶好的养颜膏,滋润美白,只需一点点就能让皮肤水当当的。 所以,今年的赏菊宴只有云萝和卫漓参加,长公主则留在府中。 兄妹两乘着马车前往沐国公府,卫漓在门前就下了马车走左侧门进府,云萝则继续坐在马车里面从右侧门进入。 沐国公府的花园里早已经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并不比去年冷清,似乎都没有被曾经的那件事影响了兴致。 “云萝!”温如初一眼就看到了刚进花园的云萝,当即就拉着叶蓁蓁迎了过来,“你怎么现在才来?宴席都快要开始了。” “不是还没开始吗?” 温如初另一只手拉着她往花园里走,声音轻快的说道:“你还真是来吃席的啊?赏花赏景才是今日的主题呢。你刚才不在,有好多人都跟我提起了你,说你时常待在家里不出来走动,她们想要与你结交都无从下手。” 云萝被她拉着往前走,对于结交小姐妹并不太热衷,但也不反感。 她就这么被温如初拉到了京城各家小姐的圈子里。 去年她初来乍到,虽有蒋华裳给她领路,但她觉得没什么趣,就寻了个空隙溜到假山上面躲清静,如今被温如初拉着,听她在旁边叽叽喳喳的给她介绍引见,又有许多姑娘主动过来与她攀谈结交,她就算想要故技重施也找不到时机了。 花园里,有人在作诗,有人在作画,还有对花花草草不是很感兴趣的人围出了一块空地投壶射箭,或是在凉亭里下棋抚琴、高谈论阔。 走过半圈,云萝在望雁亭中看到了几个熟人。 “这不是安宁郡主吗?刚还与逸之说起了您,没想到抬头就看见了,走了这么许久,郡主不如进亭来歇歇脚?” 说话的是一个蓝衣公子,年纪与卫漓相仿,笑盈盈温雅有礼,正是蒋三公子。 他的对面,手执白棋正与他对弈的正是卫漓。 卫漓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转头去看了眼旁边懒洋洋倚在美人靠上的景玥,还没想好是该叫妹妹继续去玩呢还是招呼她到亭里来,就听见蒋三率先开口,看到景玥脸上骤然加深的笑意,小侯爷顿觉得心里头一阵憋气。 除了这三人外,亭里还有另外两位年轻公子,一人紫衣锦袍身姿昂扬,一人素衣儒衫气质文雅,正是简王府世子宗琦钧和中书令刘相的长孙刘雯。 云萝没有犹豫,举步走进了凉亭里,与几人相互见礼。 寒暄过后,卫漓就把她拉到了身旁,隔绝景玥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给她倒了一盏茶,“玩了这么久,先喝口水,若不尽兴,宴席过后还能继续赏玩。” 又给温如初和叶蓁蓁也分别倒了一杯茶,还将旁边的点心盘子往她们面前推过去。 云萝喝了一口茶,看一眼旁边的棋局,说道:“哥哥继续下棋就好,不必特意照顾我。” 蒋三公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闻言便问道:“郡主可会下棋?” 云萝不夸张也不谦虚,只说:“知道规则,但下得不好。” 景玥适时的开口说道:“不如我与你下一局?” 卫漓侧身再次将妹妹遮挡得严严实实,不客气的说道:“还是不用了,你棋艺高超,何必欺负小姑娘?” 景玥面无改色,仍然懒散的靠在栏上,目光所在的方向一直都是云萝,哪怕她此时被卫漓遮得严实,说:“不过是打发时间,我可以让她几子。” 卫漓再次拒绝,“你若觉得无趣,大可以到园子里走走看看,想必有的是人愿意给你打发时间。” 蒋三公子坐在对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表情分外惊奇。 宗琦钧则诧异的看着景玥,“你想下棋?我陪你下便是了!” 景玥当即无情的撇开脸。 谁要跟你下棋? 第234章 陛下来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袅袅琴音,为满园的热闹增添了一丝静谧。 望雁亭内,卫漓见妹妹与温、叶两位姑娘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而景玥只是倚在美人靠上看着,并没有没脸没皮的凑上去,也暂且放下心来,专注于跟蒋三公子的对弈。 却不知,温二姑娘正坐立难安。 “景王爷怎么老是看着这边?是我脸上有什么,还是身上有哪儿不妥?”温如初凑在云萝的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的问道。 云萝抬头就对上了景玥含笑的目光,迅速敛下眼睑,侧头说道:“没什么不妥的,可能是在看这边的风景。” 温如初扁扁嘴,眼珠一转就盯上了另一边的靠椅,“那我们换个座儿,也免得挡了他的风景。” 叶蓁蓁闻言收回悄悄打量的视线,然后看着云萝暗搓搓的偷笑了起来,忽然问道:“云萝,江南好玩吗?你这一去就是小半年,我们都要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回京了。” 温如初奇怪的看了表妹一眼,这个问题前几天跟云萝相会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起过了吗?怎么又问?难道是太向往江南风景,亲眼看不到,就忍不住的反复询问,百听不厌? 云萝却看到了叶蓁蓁眼里的揶揄,不禁默然。 叶蓁蓁捂着嘴笑弯了眼,又问道:“你这小半年一直都与瑞王殿下朝夕相处吗?” 当即,温如初又朝对面瞄了一眼,手挡在嘴边轻声说道:“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让他护送你去江南,我当时听说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就怕他会欺负你。” 云萝的眼神略有些古怪,“欺负我?” “对啊。”温如初没有看到她眼底的古怪,自顾自说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景家的小王爷脾气古怪,不近女色,前年底他刚从西北回京的时候不知一瞬间迷倒了多少闺中少女,其中不乏有胆子大的主动追求,结果却无一人能靠近到他的身周三尺之内,甚至……” 不知想到什么,她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叶蓁蓁接着说道:“大部分姑娘在被拒绝之后就放弃了,再碰面也只是远远的多看几眼,但也有不甘心想要继续纠缠的,我听说有一位小姐爱慕瑞王殿下至疯魔,不顾名声跑去瑞王府自荐枕席,结果却被瑞王殿下派人用被子卷着大张旗鼓的送回了她家,连累得全族人都颜面尽失,那小姐也被家人送到了庄子上。” 温如初激动得“啪”一下拍上了大腿,顿时引得凉亭内的其余人都转头看了过来,看得温二姑娘一瞬间面红耳赤,到了嘴边的话也被瞬间吓得缩了回去。 她拢拢袖子又扯一下有点起了褶子的裙摆,板着腰杆儿一副端端正正大家闺秀的坐姿,笑不露齿的说道:“我……我就拍个蚊子,动静大了些,见谅见谅。” 在场的都是熟识,谁还能不知道温二姑娘的性子? 刘家大公子刘雯莞尔笑道:“前两日还听伯母说你近来略有长进,真该让她来看看你刚才的模样。” 温如初顿时美眸一瞪,“刘大哥你再这样,我可要去找书媛姐姐给我做主了!” 刘大公子脸微红,瞬间退散。 这位书媛姐姐乃秦翰林家的大姑娘,也是刘大公子未过门的媳妇,因为陪家中祖母出门礼佛尚未回来,所以今日并没有来参加沐国公府的赏菊宴。 而温如初看到刘大公子这害羞的模样,小表情可得意了,一得意就端不住她那副大家闺秀的娴静端庄样,扬着眉毛小嘴嘚吧嘚的说道:“我可是有靠山的,书媛姐姐都跟我说好了,她家中无姐妹,出嫁时要我做她的送亲小娘子呢,你要是不多捧着我一点,当心我让你娶不着媳妇!” 蒋三公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棋都没心思下了,当即就兴致勃勃的说道:“就算捧着你也不能轻易的让他娶走媳妇啊,可曾想好到时候该如何为难他?” 温如初皱起眉头纠结道:“还未想好呢,两年前送我大姐姐出嫁,我事后想想便觉得太便宜我姐夫了,都怪当时年少无知,想不出太为难人的招儿。” 做送亲小娘子,她可是有经验的! 新郎娶妻,可不仅要过拦门的大小舅子,还要哄好了送亲的小娘子,而这送亲小娘子一般都是由新娘家中的姐妹来担当,自家没姐妹,就请交好的尚未成婚的手帕交。 有点类似后世的伴娘,但又不同。 伴娘要一路陪着新娘到夫家,送亲小娘子却只需要送新娘上花轿。 蒋三公子干脆将手里的棋子往棋笥里一扔,凑过来说道:“你们小娘子一般都是怎么为难新郎官的?念词做赋,猜谜斗诗?” “哪里?我又不善此道,岂能拿短处去跟他人的长处相比?我上回就藏了我大姐姐的绣花鞋,让我大姐夫可劲儿的给我塞银子。” “哎呦,这法子好!不过光塞银子哪里够呢?拿着新娘子的绣花鞋,你就等同于是手握尚方宝剑啊,想让新郎官干啥他就得干啥。” 简王世子宗琦钧用力的咳了一声,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身为友人,到时候文云很可能会邀请你作御陪他去秦家接亲,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蒋三公子不由得沉默下来,对上温如初笑嘻嘻的表情,他嘴角一抽。 刘雯已经被臊红脸,此时也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你可别跟着乱出馊主意了,为难了我,也是为难你自己! 又一行人从花丛绕了过来出现在凉亭外,双方相互见礼的时候,云萝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轻声问道:“若到那一天,阿萝想让谁来当你的送亲小娘子?” 他好提前去收买。 他呼出的气息缓缓的吹拂在耳边,莫名的让云萝从耳根麻痒到了脖颈,有些不适的侧了下身,看向趁着卫漓不注意就悄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景玥。 表明心意之后,真是越发的明目张胆了! 云萝有些头疼,然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又说不出太严厉的话,莫名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不能激怒他,不能激怒他,不能激怒他! 卫漓回头就看到刚才还在对面靠椅上的景玥转眼便出现在了云萝身旁,顿时眉心一抽,真是一点都不能放松警惕! 而且,这相互对视,含情脉脉的姿势是怎么回事? 小侯爷心头的警铃大作,转身强行挤入到两人之间,一只手把景玥推得远远的,另一只手则护着云萝到新来的那行人面前,对领头的红衣女子作揖道:“母亲身体不适,我带着妹妹也不是很方便,以后还要请表姐帮忙照看一二。” 红衣女子二十来岁的模样,已作了妇人的装扮,闻言当即就伸手把云萝拉了过去,笑着说道:“久闻妹妹的大名,可惜我刚回京城你就又去了江南,盼了小半年,如今总算是见着了,比我想的还要更可人喜欢。乖,先叫声姐姐来听听。” 她出自平川侯府赵家,嫁的是英国公世子,闺名赵婂。 平川侯府过世的太夫人与云萝的曾祖父乃是同胞的亲姐弟,如今的老平川侯与卫老夫人是亲表兄妹,到了云萝这一辈其实已经是远亲了,但却是与卫家最近的血脉亲人,两家的走动也从不曾断过。 平川侯府并不在京城,去年云萝刚回京的时候,赵婂带着夫君孩儿回娘家去了,今年他们回京时又逢云萝回江南,所以一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相见。 虽不曾见过,但云萝之前对这位表姐也有所耳闻,又有兄长在旁边介绍,当即就唤了一声,“姐姐。” 世子夫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摸着云萝的小手手说道:“真乖,以后想去哪里又觉得不方便的就只管来找姐姐,姐姐带你去玩!” 什么是想去又不方便去的地方? 卫漓默了默,他好像不应该把妹妹引见给赵家表姐。 眼睁睁看着阿萝被隔绝拉走的景玥也眸色幽幽的看着卫漓,这个朋友看来是没法要了,还是绝交了吧! 赏花游园吃宴斗文采,流程与去年没有两样,不过身在其中,云萝却感觉府中的巡逻守卫比去年认真了不少。 一直到花宴结束,宾主尽欢,没有出一点出乎预料的意外,而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在花宴上看到蒋华裳的身影。 云萝回京一个月,虽忙着玉米的事情基本可算是闭门不出,但过去小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她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蒋华裳在两个月前被送到了庄子上,外界纷纷猜测、众说纷坛,但究竟为何却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辞别后各自回家,温如初和叶蓁蓁强行挤上了云萝的马车,把卫小侯爷都挤到了外面去骑马,三个姑娘就在马车里头对着头的说悄悄话。 “唉,都没看到灵素姐姐她们。”温如初唉声叹气。 叶蓁蓁咬着块点心捂嘴说道:“她们怎么会来呢?多尴尬呀。” “这有什么?那些人家不都是今天你咬我,明天我咬你的,可该上门的时候还是笑脸盈盈的上门,好像之前的事全都没发生过。如今安庭哥哥虽然与蒋家姑娘退了亲,但我看两家还是互有往来,并不曾因此反目呢。” 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一旦定下就不会轻易更改,即便一方有错,只要不是太过分,也能忍就忍了。 退婚,那是走到了撕破脸,两家结仇的地步。 蒋、顾两家是因为两位老太太几十年的交情,加上闹出事情的不仅有蒋家姑娘,还有顾家二公子,相互都留了脸面才避免结仇,但情谊也肯定不能如同以往了。 温如初想通后就又叹了口气,“最委屈的就是安庭哥哥了,我听说太妃在给他物色新的未婚妻,也不知又会给他定个什么样的。” 云萝对这些事情不发表意见,只是先送她们回鲁国公府,然后又掉头回长公主府。 然而,才刚刚坐下来喝了半盏茶,说了几句花宴上的事情,就见大管家带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衣衫凌乱,满头满脸的黑灰,连鞋子都少了半只。 “郡主,庄子里起火了,玉米地被火烧了好大一片!” 云萝霍然站了起来。 急匆匆出门,在城门附近遇到了景玥。 卫漓此时也没心情去计较他怎么也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还在此等候,见面后甚至都没有寒暄两句就快马出城,等到庄子上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 庄子里却仍十分热闹,所有人都聚集在被烧毁的那一片焦黑土地上,身上湿哒哒沾满了黑灰,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理会自己有多狼狈,而是看着眼前的一片焦地神情张惶。 “郡主!” 看见云萝到来,他们更慌张了,纷纷下跪行礼,即便被免礼了也多数人都腿软得站不起来。 他们庄子的玉米地被火烧了,郡主若是问责,他们能逃得掉吗? 云萝此时也顾不上他们的心惊胆战,带着人先迅速的将被烧的这一片巡查了一遍,旁边火把的光芒在她脸上跳动,映得她脸色沉沉的分外冷冽。 “郡主,被烧了有将近十亩地,看旁边未被燎着的地上,应当是有人往地里摊了干草秸秆,再点火燃烧,不然玉米秆子里都是水,也烧不起来。” 侯府的大管家也跟着出城来了,他巡查之后迅速的统计了出来,并汇报给云萝。 云萝站在灰烬的边缘,能清楚的看到前面未被牵连的玉米秆之间摊着许多干草,不过近前的都被人扫干净了。 庄头抖着腿颤巍巍的凑过来,躬身说道:“午后将近未时的时候,周更家的二娃看到玉米地里冒起了烟,跑回来跟小的说,等小的跑里看时,火势就已经蔓延开来……” 说着他忍不住的哽咽起来,抹着眼泪说道:“郡主把庄子交给小的管理,如今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都是小的看顾不当。” 云萝就近剥开了一个还竖立在秆子上的玉米苞,须子鲜嫩,里面的玉米粒也小小的晶莹剔透,还散发着淡淡的烤玉米的清香。 这是熟了吧? 她将它从秆子上掰下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顿时咬到满嘴的水,还有一股生涩味儿。 哦,半熟。 她握着这根半熟的玉米轻且悠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庄头说道:“先别忙着自责,叫人把边缘的一圈的检查一下,被火焰燎到的不能再活的玉米都砍了。” 庄子反应了会儿,然后迅速的回头去叫人干活。 云萝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米发呆。 这玉米还太嫩了,就算想水煮着吃嫩玉米也只有一嘴水,连个具体的味儿都尝不出来。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手里的玉米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会儿,笑道:“一掐都是水,也不知这么嫩的玉米吃着味道如何。” 卫漓瞪了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景玥拿着玉米的手随意的背在身后,“既然事实无法改变,倒不如往好处想一想。幸好只少了这么小片地,往后应该在几个庄子里都加派人手,不能再出这样的纰漏了。” 云萝抿了下嘴角,眼中有一丝流光划过,极浅又极冷,说道:“你说得对,是该加派人手看护起来,不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往地里堆干草都无知无觉。” 不过眼下还不是问责的时候,总得先把眼下的这个残局给收拾了,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再来好好的审一审究竟是怎么会让人在玉米地里放出火来的! 多新鲜啊,玉米地里都是青秆,一掐都是水,却竟然被人放了一把火给点着了,还一烧就是近十亩地。 这地里的干草都是哪里来的?这么大一片地方明显不是几个人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庄子里的人都瞎了不成,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察觉,等点起火冒出烟来了,竟然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最先发现! 云萝也没有下去到旁边休息,而是带着人沿着焚烧的痕迹一点点检查过去。 火虽然被扑灭了,但继续往里的至少两株玉米被燎到或是被灼热的温度蒸熟,就算继续留在地里也不过是等着发霉发馊,而不会继续生长了。 如此长长的一溜过去,就又是几百株玉米的损失。 正忙得满身黑灰,又有人策马奔进了庄子里,云萝抬头就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似乎是在宫里见过的。 景玥站直了身看向那一队人马,目光一闪,轻声说道:“陛下来了。” 第235章 您不能做的事,我能 等到地里的残局收拾好,时辰也已经到了半夜,但在这个平日里早已经躺在床上会见周公的时辰,今日却除了不懂事的小孩之外全都无心睡眠。 云萝举着火把亲自在田地周围绕了两圈,检查是否还有不妥当的地方,在没有留意到的角落是否还有未完全扑灭的火星。 之后她留下大半侍卫守在庄子的各个路口角落,才带着其余人到了院子。 每个人的身上脸上都沾满了黑灰和泥土,云萝、卫漓和景玥不例外,被惊动出宫亲自来查看的泰康帝也不例外。 院子就是个简陋的农家大院,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宽敞了。 可是如今整个庄子的人都挤在了院子里,也一下子就把宽敞大院挤得满当当。 打来井水随便的擦了把脸和手,在这个过程中,云萝又迅速的把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对之后的责问也就有了个底。 但在那之前,她先问了声泰康帝的意见,“舅舅,您审还是我审?” 泰康帝的脸色有些难看,浸在井水里的双手洗得都格外用力,仿佛在拼命的压抑着什么。 听到云萝的话,他正搓揉着自己手指的动作一顿,神色微缓,说道:“对这庄子里的人事我比不得你熟悉,还是你来审吧,若有需要舅舅帮忙的,只管开口。” 话音未落,似乎觉得把这样的事情交给还是个孩子的外甥女有点太为难人了,紧跟着又加了一句,“有舅舅在后面给你撑着,你只管放心去做。” 身为九五之尊,在眼前这个状况下还能顾及着云萝的心情,可见是真把这个外甥女放在心里的,云萝听着心头一松,不由便弯了下嘴角,说道:“我知道,有些事情舅舅您不能做,但是我做了却没关系,谁让我还是个孩子呢?只是麻烦舅舅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都要给我兜着些了。” 泰康帝一愣,脸色越发松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把天捅破了舅舅也会站在你这边。” 舅甥俩各自心里都有了底之后,云萝擦着手的就走到了正屋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底下全庄的男女老少,说道:“地里的事暂且忙完了,但今日的事情还没完,谁能跟我说说,那玉米地里的许多干草秸秆是从哪里来的?” 此时已是深夜,院子四周的火把燃烧出金黄的火焰,随风摇曳,在院子里映照出大片的阴影,所有人都面色惶惶,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这个时候,庄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颤巍巍的站在最前面躬着身说道:“回……回郡主的话,其中,其中有一部分是当日移苗的时候就在地里的。七月的日头烈得很,摊些干草秸秆在地里,能……能预防玉米的秧苗被晒蔫了。” 云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说三个月前留在地里那一层稀松的甘草秸秆经过日晒雨淋后,至今都不曾霉坏,还被人点了一把火烧毁了十亩地?” 庄头“扑通”跪了下来,哆嗦着说道:“郡主明鉴,小的……小的……” 云萝分外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庄稼被烧毁的愤怒,然而这平平静静的神情却似乎给了人更大的压力。 见庄头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理由来,其他人也都鸦雀无声,她就说道:“你们不少人应该都听说过我从小就在乡下长大吧?对于田间地头的那点事我虽不精通,但该知道的也不至于会被人糊弄过去,还是你们都忘记了,在玉米移苗的时候在土地的空隙撒上一些干草预防晒伤和土壤中水汽蒸发的法子,是我告诉你们的。” 她又看着庄头,道;“三个月前的那些干草早就烂了,你身为庄头,是无论如何都推卸不了责任的,还是说,你在为什么人遮掩?” 庄头顿时一激灵,慌忙喊道:“小人冤枉,小人如何敢包庇贼人?只是小人也实在不知那地里怎么会突然多了那么多干草啊!” “你不知?” 他哆哆嗦嗦的说道:“郡主明鉴,那火是从地中间开始烧的,小人虽每日巡逻,但因为土地广阔多只是绕着边缘走上一圈,是真的没有发现里头什么时候被人放进了那么多的干草。” 云萝无动于衷,“看来是我给你的工作太多了,让你连田地都看顾不好。” 庄头不由得心里头一突,呐呐说道:“这次确实是小人疏忽大意,没想到那贼人竟会偷偷把东西藏在地里头,还请郡主宽宏大量,再给小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小人以后一定不敢再偷懒,一定勤勤恳恳不放过一个角落。” 云萝不禁眼睑微抬,“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你竟然以为你还能继续当这个庄头?” 庄头的脸在火把的光芒下忽然抽了几下,说道:“郡主有所不知,小人这个庄头可是皇上指派的,毕竟这儿以前是皇庄,如今虽被陛下赐给了郡主,但您冒然撤销小人,恐怕也不太好吧?” 云萝忽然笑了一声。 她是极少笑的人,总觉得要在脸上做出各种表情实在费力又没有必要,于是常年的面无表情、神情淡漠,此时这一笑,就仿佛雪山中乍然绽放的芍药,连双眼都映出了潋滟水光,娇艳动人。 整个院子都因为她的这一笑而静宁了一瞬,然而她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动人,“看来,你就是那罪魁祸首!” “郡主何至于如此武断的就给小人定了罪?小人不服!” 他叫喊着就要站起来,却被从两边冲上来的侍卫给用力的压了回去。 云萝不理他的叫嚣,转头问旁边的泰康帝,“舅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庄里的好些人都是奴才吧?” 泰康帝将狠厉的目光从那庄头身上收回,说道:“不错,当日将这个皇庄赐予你的时候,不是也一起把这些人的身契都给你送过去了吗?” 舅舅? 庄头愣了会儿,蓦然瞪大了眼睛,“皇……皇上!?” 皇上竟然都出宫到庄子里来了,而且他刚才还在地里一块儿清理被毁的玉米! 他腿脚发软,再站不起来,脸色雪白,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的说道:“小人冤枉,皇上饶命,郡主饶命!这这这真不小人干的,就算再借给小人几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这种事啊,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泰康帝不语,云萝就问道:“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小人不知,小人疏忽没有及时发现庄子里来了贼人,但这事当真不是小人干的啊!”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找借口! 云萝的神色又淡了下来,对那押着庄头的两名侍卫说道:“拖下去打,打到他肯说实话为止。” 两侍卫二话不说就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朝旁边拖,吓得庄头不停挣扎还又喊又叫,“郡主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屈打成招,小人不服,我不服!” 云萝冷眼一扫,声音平淡得不起一丝波折,“本郡主做事还得管你个奴才服不服气?这是哪家的规矩?” 明明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庄头被这话噎住,用力的瞪大了眼,却也挡不住两个身强力壮侍卫的力气,被拖到了旁边按在地上就打。 人群中忽然冲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两男一女,朝着那边就扑了过去。 “别打了,快别打了!”她阻止不了,转头就朝着云萝跪下磕起了头,“郡主明鉴,这事真不是我家男人干的,他也没胆子干出这样的事来,求郡主手下留情饶过我们吧,我给您磕头了!” 额头磕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在暗黄的火光下,很快就能看到他们的额头出现了一块暗色。 云萝的目光从那妇人和她身后的两男一女身上扫过,然后落到庄头身上,“这是你的妻儿?看到他们如此为你求情,你却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两名侍卫停下了动作,但尽管才打了几板子,但庄头仍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含含糊糊咬着牙说道:“小人真的不知。” 云萝看着他若有所思,“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不顾性命和妻儿的为他们卖命?” “郡主若是一定要将罪责推到小人的身上,小人卑贱之躯也反抗不得,但放火烧玉米之事当真与小人没有丝毫关系,没做过的事小人不会认也不敢认,只请郡主仁慈莫要牵连无辜,放我妻儿一条生路,小人感激不尽。” 他趴在地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言辞恳切,像极了被逼到绝境却无处述求的苦命人。 云萝看着他,忽然又笑了。 然紧跟着,她的笑容一沉,冷冷的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自幼长在乡下,受尽了贫苦,说不定还受过不少富贵人的气,就会对你现在的境况特别的感同身受?” 庄头的脸藏在阴影里,撑在地上的几根手指却忽然痉了一下。 “看来你们还对我下过不少工夫。”云萝忽然指着跪在地上的庄头媳妇和儿女说道,“把他们也看押起来,还有他们家里的其他人,一个都别落下。” 此时的她,像极了为富不仁的恶毒大小姐,而奉命去抓人的侍卫则是她的狗腿子们。 庄头终于有些挡不住了,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在云萝挥挥手之后被侍卫按了回去,还捂上嘴不许他再发出声音。 云萝已经把注意力从庄头的一家转移到了其他的庄户身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儿,特别淡定的说道:“看来庄头要换人当了。我不喜麻烦,就在诸位中选新人吧。” 此话一出,刚才还被她一连串动作吓懵了的庄户们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云萝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又都忙了这么久,不如就都回去歇着吧,顺便趁着睡觉的这会儿好好想想这段日子以来庄子里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等明天起来后再到这里禀报,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选出我认为最合适的人管理庄子。” 如果刚才只是骚动,那么现在,好些庄户之间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云萝说完话,就真的把他们放了回去,只留下庄头一家或被压在地上,或被麻绳捆绑,却无一例外的全都用布堵了嘴。 “人都在这里了吗?” 侍卫罗桥拱手回禀道:“庄头两口子,他们的两儿一女,两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全在这里,一个没少。” 从还在江南的时候,第一次护送云萝回村开始,罗桥就成了她的专职侍卫,无论云萝出门到哪里,他都会带着人护在前后。 云萝随着他的话扫过一眼,目光在最小的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一顿,然后面无表情的移开,“全关到柴房里去。” “不审了?” 云萝看他一眼,他顿时就闭紧了嘴,带着几个人把庄头一家全关进了柴房里。 他们全被堵了嘴,又挣不过侍卫的力量,唯有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哀求还是怒骂。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泰康帝这时才问云萝,“为何不连夜审讯?事情尚未完结,怎么就放庄户们回去了?” 云萝沉默了下,说道:“我又不会刑讯,您也不能送我个刑部或大理寺的大人来帮我审问,再审下去我怕我会直接把庄头给打死了。” 泰康帝一脸冷漠,“打死便打死了,这种背主之人死不足惜。” “我倒是觉得未必真是他干的。” 泰康帝一愣,然后又说道:“那又如何?总归是知情的。就算不知情,但他身为庄头却让庄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便是他的失责!十亩地的玉米,四千余斤玉米,至少三千的种子,一户两斤就是一千五百户人家,来年收成至少三十万斤,再选种子种下第二茬,转眼就是几千万斤,又能惠及多少百姓?” 这样的算法可真是无穷无尽了。 云萝也心疼得不得了,在如今种子的推广阶段,每一粒都是珍贵的,便是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种上了,十亩地的玉米被一把火烧成了棒子,放在寻常人家简直能逼死人。 压下心头涌动的戾气,云萝对泰康帝说道:“庄户们今晚恐怕要睡不着了,一夜沉思后想必能想起不少平时不会在意的事情,到时候我会把结果给舅舅送过去。您不好离宫太久,就尽快回去吧,之后的事您只需在后面看着就行,记得有人找您告状的时候要向着我。” 泰康帝不禁莞尔,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并在她不虞的目光中忽然笑了开来,“好,那舅舅就只等着给你撑腰了!” 就如她之前所说,有些事情他身为皇帝不能做,尚未成年的云萝反倒能够放开手脚,谁让她还是个孩子呢?不懂事瞎胡闹又闯祸了,大臣若是进宫去找他告状,他先和一和稀泥,和不了就骂她几句嘛。 谁家还没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而同样的事情,比云萝年纪更小的瑾儿不能做,因为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比她稍微年长但也还是少年人的景玥与卫漓也不能做,因为他们都已入朝,有官职在身。 云萝虽有郡主的封号,但她首先是个姑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而且自幼在乡下长大没学过许多规矩,还被衡阳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宠着纵着,冒冒失失的做出些大人不敢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合适……正常了! 就算大臣们都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他这个皇帝授意的又能如何?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世家贵族相处,不就是追求一个面上光吗? 至于他们会不会暗搓搓的对云萝下手…… 泰康帝想到那个可能就不由得眉头一皱,说道:“你自己也要注意些,别一下子把人给逼急了,往日出门就多带些人。” “舅舅放心,赵统领现在都打不过我。”赵统领就是衡阳长公主的扈从统领。 泰康帝顿时一默,他想到了之前听说的,他这个外甥女遗传了先祖的天生神力这个事情。不过目前还只在传说中,一直也没有亲眼见识,他其实心里是有些怀疑的。 这么娇娇的外甥女怎么可能跟卫家那位先祖一样呢?想象浅儿一手举起了千斤巨鼎……画面太美,朕都不敢想! 泰康帝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庄子回去京城,云萝他们也随便收拾了收拾就找个屋歇下。 虽然睡得迟,但到了该醒的时辰还是早早的就醒了过来,而比她更早的是庄户。 不过她没有着急去见在大门外等候的庄户,而是按部就班的先练武一个时辰,然后洗漱吃早饭。 坐在餐桌前,卫小侯爷正在朝着对面的景小王爷用双眼发射死亡光波,满满的嫌弃毫不掩饰的表现在了脸上,若不是之后还有要紧事,他真想把人赶出去。 以前也没发现他这么没脸没皮啊! 云萝才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呢,总觉得他们的争斗插不进她这个第三者。 第236章 打一顿解解气 吃饱喝足就要开始干正事了。 云萝不是刑讯的专业人员,但她深知人类乃是逐利的生物,只要遇到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往往能够爆发出无穷的潜力。 对庄户们来说,能做庄头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在这个诱惑的趋势下,他们必然挖空了脑子的去回想过去两三个月里他们遇见过的异样,并急于向云萝回禀。 毕竟若迟了一步被其他人抢了先,庄头的位置就离他们更远了。 庄子不大但也不小,五百余亩土地共有庄户三十二家,男女老少共计一百六十余人,有部分人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打发到庄子上的奴才,其他人也全依托于庄子靠着佃田过活,日子贫苦,都不能跟白水村相比。 白水村真是个富裕的村子,不说现在,便是放在几年前大部分人家还吃不饱饭的时候,放眼大彧也是一个让无数百姓向往的富裕村子。 不到中午,庄户们提供的各种消息就全汇总到了云萝的手上。 她翻看着字迹千奇百怪的一张张纸,默默的递给了身旁兄长,对站在面前的罗桥说道:“你直接跟我说结果吧。” 小侯爷看她这般,又好笑又有些无奈的说道:“能写出这么多字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罗桥连连点头说道:“是啊郡主,大部分人幼时家贫,连饭都吃不起,如何还有闲钱用来读书?小的也是进了卫府之后才识得几个字。” “我知道。”云萝看着罗桥,忽然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 罗桥顿时涨红了脸,支吾了半天后说道:“郡主,我还是给您说说从庄户们那里得来的消息吧。” 卫漓已经迅速的将那几页纸翻过一遍,字迹虽潦草,条理却十分清楚,他看过之后就顺手递给了旁边的景玥,同时也好奇的问了一句,“我也不知罗侍卫以前的名字呢,不方便告知吗?” 罗桥吭哧了半晌,不甘不愿的说道:“据说我娘将要生我时正在河边洗衣服,肚子突然抽疼,她都没来得及把河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捞上来,让那件据说才过了两遍水的新衫子被水冲走了。” 这样的事情对小侯爷来说还挺新鲜的,思索了下,不由问道:“所以,你以前是叫罗河?” 云萝却觉得没这么简单,若真叫罗河,他如今也不至于改了名字后还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所以,她想了下,一本正经的说道:“说不定叫罗一件呢!” 景玥嘴角一抽,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然后也加了一句,“也有可能叫罗衫子。” 罗桥更是满脸生无可恋,连声音都不由大了些,“什么罗一件罗衫子的?小的以前叫捞起!” “噗!”景玥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抬眸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这名字挺别致,比如今的好,通俗易懂还能让人印象深刻。” 罗桥抹了把脸,默念三遍“这几位都是主子”,然后也不管他们想不想听正事,径直说道:“据庄户所说,庄头钱四其实不怎么管事,日常都让他的两个儿子出面,两个儿子解决不了的才会去找他。” 说起了正事,三位主子也都收起了玩笑,云萝问道:“所以有问题的是他的两个儿子?” “不,是他的大孙子。” 庄头钱四的大孙子名为钱传荣,今年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却因为父母溺爱而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一个庄头的孙子放到外面不起眼,但也足够让他在庄子里横行了,大部分的庄户都曾被他祸祸过,只是都默默的忍下了。 钱传荣四体不勤,最好惹是生非,但从大概一个月前开始,他忽然勤快了起来,主动替他父亲叔父承担起了每天到玉米地里去看顾的活计,他祖父和父亲、叔父起先不放心还跟了他几天,但见他确实做得有模有样,还把那几个平时跟他厮混的小伙儿都召了过来,天天在地头转悠,难得没有招惹是非。 “庄子里的地以前都是佃给庄户的,但因为种植玉米,土地被全部收回,再根据庄户们的做工多少给他们分粮食,如此方便管理,但也方便了钱传荣偷摸的做小动作。” “庄户们都没发现他的那些小动作?” “有不止一人看到过地里堆积的干草,钱传荣还借口说那是给地里添肥的,在事情发生前,谁也没有想到那竟然是用来点火烧玉米的。” 卫漓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做得并不隐秘,查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庄头却为何咬死不承认不松口?” 景玥敛目说道:“你大概不曾真正见过那些横行乡邻的恶霸吧?这种人,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恶行,但若是外人进去探查询问,却很难能够问出事情的真相来。” 卫漓惊道:“这是为何?” “因为普通人大都懦弱,遇上不平事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反抗,而是能否忍得下。这类型的恶霸往往背后有靠山,手上还掌控着普通人急需的东西,比如土地,比如粮食,甚至还有可能是性命。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怎么敢得罪恶霸?外人就算能给他们撑一时的腰,总有离开的时候,而他们却还要继续在恶霸的手底下讨生活。” 卫漓若有所思,忽然转头问云萝,“妹妹在乡下生活这么多年,可曾被人欺负?” 云萝一愣,摇头道:“没有,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此类事件。” 卫漓的脸色不大好看,“这钱四莫非也以为庄子里没人敢把他攀咬出来?他依仗的是什么?什么让他以为他一个奴才能跟郡主叫板?” 景玥冷笑道:“说不定是庄头当得久了,便以为这个庄子也是他的私有物了呢。” 卫漓顿时骂了一句,“岂有此理!” 云萝的行为则更直接一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出门朝柴房的方向走去,“说这些没意义,不如去问问到底是谁看不得我好。过了一个晚上,不知钱四想通了没有,也不知钱传荣的嘴是不是跟他爷爷的一样硬。” 一行人便跟着她去了柴房。 “钱家的老二昨晚上埋怨了几句,但刚起了个头就被钱庄头喝止了,小的留意到现在也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守着柴房的侍卫一边轻声回禀着,一边将柴房的门打开了。 一开门,就见半屋子的柴火堆积,在柴火的缝隙间也必然有蜘蛛老鼠蚂蚁和各色虫子横行,但在云萝看来,这环境其实算不得糟糕,乡下多少人家住的屋子还没这个柴房好呢。 然而,庄头一家人不过在此住了半个晚上,就仿佛惨遭摧残,一个个全都神清憔悴,庄头的女儿更是抓耳挠腮,露在外面的脸上、脖子、手背上都起了大片的红疹子。 这么娇? 云萝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看向了缩在一对中年男女身后,神情瑟缩但看着她的目光却又含着一丝贪婪和放肆的少年。 对云萝的事从来都无比敏锐的景玥顿时目光一冷,缠在腰上的鞭子悄然落到手上,然后鞭影飞掠,直接卷上钱传荣将他凌空扯了过来。 钱传荣在半空中惊叫,又在落地后发出一声惨叫,趴在地上痛得浑身颤抖。 钱家的其余人也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最激动的当数刚才挡在钱传荣前面的夫妇,几乎连滚带爬的要站起冲过来。 罗桥带着侍卫们“锃”的一声拔出了刀,厉喝道:“退下!胆敢冒犯郡主,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两人惧于锃亮的刀光不敢再上前,唯有满目心疼和担忧的看着趴地上的钱传荣,偶尔瞄向云萝等人的眼神敬畏、惧怕、忐忑不安,还藏着几分怨恨。 庄头昨晚上被按着打了几板子,到现在也有些站不起来,便靠在柴火堆上紧张的说道:“郡主,你若有气只管冲小人发作,跟小人的孙儿无关。” 云萝低头看看地上的钱传荣,又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又不是我动的手,你却跟我说这种话,莫非本郡主看起来更像个软柿子?” 钱庄头哆嗦着嘴,呐呐说道:“小人不敢,只是小人卑贱,不知这位公子是哪位贵人。” 云萝眉心一蹙,“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呢?” 景玥贴心的把鞭子递到了她的手边,笑道:“要不打他一顿解解气?” 云萝一默,不跟他闹,便敛袖在钱传荣的面前蹲下,“谁让你来烧地的?” 钱传荣的表情一慌,猛的抬头看向云萝,眼珠游离,瞳孔激颤,“我我我没有,郡……郡主明……明鉴。” “你没有?”云萝垂眸冷眼看着他,“但庄户们都说,你平时游手好闲,从一个月前开始忽然变得十分勤快,有时候连晚上都没得歇,还不知从哪里运来了大量的干草秸秆说要给土地添肥。” “诬蔑,这都是诬蔑!” “他们为何要诬蔑你?” 他因为慌张而脸色煞白,眼珠不停的颤悠着似乎想要想个借口或理由出来。 钱庄头靠在那边忽然说道:“郡主明鉴,小人的这个孙子被家里人宠坏了,平时就有些张狂,难免得罪了庄户们,他们心里有怨也是有可能的。” 钱传荣仿佛被醍醐灌顶,飞快的点头说道:“对对对,肯定是这样没错,郡主你可不能被那些贱民给蒙蔽了?” 云萝不听他们这个拙劣的借口,却对他最后的那个“贱民”很不喜欢,“贱民?贱得过奴才秧子吗?” 钱传荣顿时面颊一抽。 自小在庄子里作威作福,他早已经忘记了他全家人都是奴,以前是皇上的奴,如今则跟着皇庄一起成了安宁郡主的奴。 一把刀忽然架在了他的肩上,锋利的刀刃紧贴着脖颈,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和森凉。 他听见身后的祖父母和父母惊呼了一声,又听见他曾经不以为然的从乡下来的安宁郡主跟他说:“火烧玉米,便是定你一个谋逆之罪也不为过,你当真要为了唆使你犯下此等罪过的人抗下罪责,置你自己和全家人于死地吗?” 钱传荣的牙齿也开始打架,“什么谋逆?我我我不过是烧了几亩地的玉米……” “传荣!”钱庄头目眦欲裂,慌忙打断他的话,却已经来不及了。 钱传荣一激灵回过神,脸色也越发惨白。 他他他承认了?! 可是这个承认与否对云萝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是谁唆使你的?你又为何要做这种事?” 说着,将手中的刀往他的脖子更贴紧了些,一下子就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并不是多有骨气的人,钱庄头昨晚能为了保护孙子而无惧板子,钱传荣此时却做不到无惧刀剑。 即便起初还想表现得硬气点,但当云萝一刀刺穿他掌心之后,他就再顾不得硬气还是软弱,也顾不得是否与人有约定,倒豆子般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约一个半月前,他进城去吃酒,不知怎么的竟吃多了,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竟发现身边躺了个貌美的小娘子。 小娘子哭哭啼啼的说她不过是出门逛街,不巧与丫鬟走散却正好撞上了吃醉酒的钱传荣,被他强行拉进客栈里夺了清白。 钱传荣不禁又急又慌,看到小娘子娇娇怯怯的哭又忍不住的有些心痒难耐,正左右为难时,客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然后一个公子哥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小姐千娇百宠,却被我一个庄户给占了身子,小姐的兄长当时就扬言要打死我,还是小姐替我求情我才能逃过一劫。大公子说我既然占了他家小姐的身子,就该娶了她,可是我身份卑微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而且他也舍不得把妹妹嫁给我,除非……除非我能做出点什么来表现以后一定会对小姐好的决心。” “这与你放火烧玉米地有何关系?” 钱传荣捂着不停流血的手掌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失血过多加上惊惧让他脸色惨白,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我不想的,不是我自己要烧的。”他哭着说道,“是大公子,他说如果我敢把庄子里的玉米地给烧了,他不仅会把他妹妹嫁给我,还会……还会帮我脱离奴籍,从此过上被人伺候的好日子。” 这分明就是哄他的话,哪个奴才在背主之后还能安然脱离奴籍的? 可怜他竟然还真的相信了! 又或者是美色太惑人,让他迷失了心智? 云萝不关心这些,只问他,“你口中的大公子和小姐是谁家的人?” 他犹豫了下,在看到云萝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时,立刻脱口说道:“是冯府中人,冯家的大人在吏部当差,好像是郎中啥的。” 话音未落,卫漓便呵斥道:“一派胡言!你说的这位冯大人家中仅有一个不足十岁的公子,小娘子在去年腊月才满周岁!” 钱传荣呆了呆,慌忙说道:“不可能!我亲眼看到冯大公子和冯小姐进了冯府的后门!” 卫漓沉着脸,“你当真亲眼看到他们进了冯府?确定那是在吏部任郎中的冯大人府上?” 钱传荣的神情都有些迷茫了,不停的念叨着:“不会有错的,我亲眼看到他们进了后门,进去时还跟守门的婆子说了两句话。我后来特意绕到前面正门那儿,还看到了那位冯大人下衙回来。” 可总不至于他睡的是半年前才过周岁的小娘子,带人上门捉奸的是个不足十岁的小郎君吧? 云萝转头问兄长,“这位冯大人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钱传荣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却听小侯爷说道:“他的父母亲人全都在乡下,也没听说过有弟妹上京。” 哦,还是个寒门学子出身? 钱传荣却显然并不死心,“说不定正是冯大人的兄弟和妹妹呢,亲人进京探望兄长,谁家也不会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 云萝与卫漓面面相觑,这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237章 灭口 当日下午,云萝就带着钱传荣直奔京城,而钱家的其余人却仍被关在柴房里,所有的哭诉求饶都被她当成了耳旁风,无动于衷。 “这一家人的后续,妹妹心里可有章程?”回京途中,卫漓好奇的问道。 云萝想了下,问道:“按律令,该当何罪?” “故意毁坏农田庄稼原本就是重罪,背主之奴若是送交官府至少判流放,不过遇上这样的奴才很少会有人真的送去官府,大都私下里自己就解决了。以钱传荣如今的罪过,杖毙都是便宜了他,他的家人知情不报甚至还刻意隐瞒试图糊弄主子,也死不足惜。” “太严厉了。”云萝不甚赞同,“难得做一世人,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就要他们的性命?如今大彧的疆土辽阔,朝廷都在鼓励百姓多生孩子,他们活到如今的岁数也是花费许多,一顿打死了岂不白白浪费?倒不如让他们留着有用之身干点有意义的事。” 小侯爷都要被感动到了,没想到他家妹妹看着冷冷清清的,却是个这么善良大度的姑娘! 可是人生在世,又处在他们的这个位置,太善良了反而容易吃亏被人欺负。 不过这种事情应该缓缓的跟妹妹说,免得过犹不及她受不住, 于是斟酌一下,他问道:“那妹妹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云萝不知道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她兄长的脑子转了多少弯,想了多少东西,闻言便毫不犹豫的说道:“听说各地的矿场都极缺人,送他们去挖矿如何?不行的话就送到苦寒之地去开荒,多开出一亩地就能给国库多添一份税粮,相信他们也很快就会明白,十米上等地的粮食究竟有多珍贵。” 卫漓骤然一默,又在心里幽幽叹息了一声:为了保住钱传荣一家的几条小命,为了教导他们改过自新,妹妹也真是煞费苦心! 太善良了! 景玥侧头说道:“不如送去西北?西北地广人稀,多的是荒地等着人去开垦,又有我的人看着他们,保证他们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云萝欣然应允,“好,事情了结后我就请舅舅把他们流放到西北去!” 钱传荣被侍卫带着跟在后面,听到被风吹进耳朵里的话,听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这跟说好的,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冯府坐落在东城的成戍坊,说是个三进的宅邸,但目测只有三间的宽度,住一家四口带着十来个下人绰绰有余,但若是几代人一起住,就捉襟见肘了。 可就是这么个窄小的三进院,放在地段偏僻的成戍坊,也需要好几百两银子才能买得到。 云萝翻身下马,钱传荣也被扔到了地上,被侍卫押着问道:“看清楚了,你说的冯府可是这个地方?” 钱传荣还惊惧于刚才路上听到的话,此时的神情就有些慌措和不太肯合作,盯着眼前的冯府大门目光闪烁,“我……我记不清了。” 云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如果你刻意求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钱传荣顿时激灵道:“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没错!” “你没记错?” “没有,不会记错的,我上个月就是躲在那棵桂花树后看到冯大人回家!” 顺着他的指示转头看了眼让那棵桂花树,也不知这桂花树生长了多少年,足有合围粗,在后面藏个人藏不严实,但若不仔细看的话,也未必能发现得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景玥,不等开口,他便好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他的几个人悄然离开,绕到了冯府后门的巷道。 罗桥上前去拍门,卫漓有些惊讶的问道:“就这么直接登门吗?” 云萝目光略深,“哥哥,我现在是一个被宠坏的,不懂规矩,行事莽撞的小孩子。” 卫漓一噎,但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转眼就把事情捋清楚,也大概的把握了他待会儿应该如何表现。 兄妹两说话的这个时候,冯府的大门被敲开了,门房看到门外的阵仗后吓了一跳,小心忐忑的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小人好进去与我家老爷太太通禀。” 罗桥转头看了眼云萝,见郡主没有要直接闯入进去的意思,便说道:“我家主子乃是镇南侯和安宁郡主,今日特来拜访冯大人。” 门房更吓得手中门闩都差点落了地,他家大人只是个五品的郎中,听着好像比县太爷还要高两级,但放在皇城脚下,真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如何竟招来了侯爷和郡主的登门拜访? 反应过来,他忙道了一声稍等,就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今天正是休沐日,大人也在府中未曾出门会友。 并没有等多久,一个年将而立的男子就从冯府内急匆匆的奔了出来。 一身藏青色的居家绸衫,脚踩软底布鞋,一边走还在一边伸手飞快的整理着鬓角一缕随风飘荡的发丝,也不知怎么从发髻里跑了出来。 他面白无须,相貌清俊,快步走来扬起一片袍角,宛若踏风而行。 倒是个难得的好样貌,还有着少年人没有的成熟风度。 看到云萝与景玥的时候,他目光一顿,然后作揖道:“下官拜见侯爷,拜见安宁郡主,不知二位驾到,有失远迎。” 卫漓拱手回礼,“是我们冒然登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冯大人见谅。” 冯大人连道“不敢”,然后在前引路将人领进了府中,迟疑的问道:“小侯爷和郡主今日登门,不知有何吩咐?” 问这话的时候,他不由转头打量了被侍卫押在后面的钱传荣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押着个人上门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但这人是谁,又为何竟押到了他的府上? 云萝见他在打量钱传荣,便问道:“冯大人认识身后的这个奴才吗?” 他愣了下,然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会儿,摇头说道:“此人眼生得很,下官并不曾见过,不知郡主何出此言?” 云萝神情淡然,双眼却始终在观察着他的反应,说道:“他是我一个庄子里庄头的孙子,昨日午后在庄子里放了把火,烧坏了十亩地的玉米,审问后他吐口说是受到了贵府公子小姐的唆使才会做下那等事。” 冯大人顿时被惊得瞪圆了眼,眼珠都几乎要从眼眶里脱出,一下子把他之前身上的沉稳端正破坏得一干二净。 额头也在瞬间冒出一层汗水,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拱着手把腰弯成了九十度,说道:“郡主容禀,下官的一双儿女大的才八岁,小女儿更是不过虚三岁而已,连路都走不稳当,如何做得出唆使他人放火之事?况且,玉米事关百姓生计,下官也是贫寒出身,最是知晓对百姓来说什么最重要,上个月下官还收到了从家乡来的一封家书,在乡下的父母询问下官,传说中荒地上都能种植的高产粮食是否属实,要到何处去购买种子。下官也盼着十一月郡主的种子铺开门,想要买两斤种子寄回家乡。” 他说得情真意切,让人看不出丝毫说假话的痕迹。 云萝眼眸微眯,便不客气的说道:“可我家这奴才说,当日诓骗他的分明是一对年纪更大的兄妹,妹妹大概十四五岁,兄长在二十左右,借他喝醉时使计把他给套了进去,还说他若敢把庄子里的玉米地给烧了,那兄长就会把妹妹嫁给他。” 话虽说得含糊,但冯大人能年纪轻轻就从什么都没有的寒门学子爬到五品吏部郎中,就必然是个聪明人,细想一想就大概的明白过来所谓使计是使的什么计,不禁面色扭曲了一瞬,然后试探着问道:“那对兄妹与他说,他们是下官府中的公子小姐?” “不止如此,他还亲眼看到他们进了大人的府上。” “什么?”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当头落下。 云萝不等他回神就紧接着问道:“冯大人的儿女年幼,定然不会是那算计唆使之人,但不知府中近来可有兄弟姐妹或别的亲朋上门做客?” 冯大人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怒色,但他也深知此事事关重大,如现在这般的直接问上门来,反倒要比在暗中盯着他更好应付。 只是朝中人做事,除非是众所皆知的死对头,其他人却向来都是面上笑嘻嘻,捅刀子的事情则要放在背后干,讲究一个面上光。 他从刚入朝时的不习惯到如今的游刃有余,今天忽然遇上云萝的直面相对,他反而又有些不习惯了。 想通之后,他心里头的那一点怒气也跟着烟消云散,还当真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您家这个奴才看到那对兄妹进入下官府中是什么时候?” “具体的日期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八月的二十八或二十九。”顿了下,又说道,“他那天还看到你下衙回来,进门的时候门房与你说,小姐儿淘气,撵着狗儿跑,摔到地上把手心擦破了皮。” 冯大人顿时“啊”了一声恍然,随之又困惑道:“启禀郡主,那日下官府上并无客人借宿或上门拜访。之前因为赶考借住在府上的两位同乡一人落榜,四月就回乡了,另一人也在七月份候到缺,出京赴任。中秋前,我老家的父母托几位行商捎来几箱特产,下官留他们在府上住了几日,也在十九那天送他们离开,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上门的客人。倒是我夫人偶尔会带着小儿小女与找交好的夫人聚会,又或是请别家夫人上门做客,但其中或许有年轻姑娘,但绝对没有郡主口中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说着,他又是一作揖,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妄言,郡主若不信,只管着人调查便是。” 云萝不置可否,只说:“他们虽说自己是冯府的公子小姐,但说不定就是哪两个大胆的奴才假扮的,未必就是客人使坏。而且,他们为何会进了你家后门?还是守门的婆子亲自把他们迎进去的。” 冯大人脸上的困惑和恼怒不似作假,“此事下官也甚是不解,不如将守后门的婆子叫来由郡主审问?” “可以!” 这么直率的吗?不稍微婉转一下? 冯大人有种莫名被噎的错觉,然后挥挥手让人去把后门守门的婆子押过来。 云萝也指使了两名侍卫跟着一块儿过去。 冯大人见此行为,不由得嘴角一抽,然后垂下了眼睑,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还是很心烦的,不是因为云萝不够婉转的行事,而是今日这件事的本身。 他虽只是个五品小郎中,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但身在官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能知道一点。 皇上和世家贵族们因为玉米已经闹了有好几个月了,自古以来,利益相争便如同性命之争,他一个小人物缘何竟莫名其妙的被搅入其中?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搅入到了皇上和世家的争斗之中,冯大人就觉得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对云萝的直言不讳也就没心思计较了。 唉,其实安宁郡主这般直来直去也挺好的,总好过暗戳戳的派人盯着他,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把他的府邸给翻了个底朝天。 他只是一个五品的吏部郎中,辛辛苦苦爬了这么多年也怪不容易的,平时看着光鲜清白,但若认真来找的话,总有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小尾巴。 越想越不安,还要努力做出镇定冷静的模样,不然让小侯爷和安宁郡主怀疑他是心虚怎么办? 云萝看着他额头上冒出的一层又一层汗水,丝毫不认为这其中还有她盯着他看的原因在里面。 卫漓咳了一声,像要缓和下气氛,“冯大人不用太紧张,认真说起来,你与此事本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本侯相信你定然不会短短几年就忘了家长父老与世家们沆瀣一气。” 冯大人连连点头说道:“多谢小侯爷理解,下官还盼着继京城和江南之后,能够更快的把种子分送到我家乡去呢,盼着家乡父老们能吃饱喝足,家有存粮。” “陛下也盼着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能够不为口腹忧虑,家有余粮,手有余钱。” “皇上勤政爱民,必能成千古明君。” 卫漓看着他意有所指道:“冯大人若真能这般想,陛下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 “这自然全都是下官的肺腑之言。” 他更紧张了怎么办?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还是紧张得太早了,因为冯府小厮和一名侯府侍卫一起从后院过来,“老爷,赵婆子死了!” 侯府的侍卫也朝卫漓和云萝禀告道:“侯爷,郡主,我们过去的时候,那婆子已经悬在梁上,气绝而亡,罗队长如今正守在那里。” 冯大人又一次瞪大了眼睛,目光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惊恐,忽然猛的抽了口凉气,翻着白眼就一副要气绝昏迷的模样。 死死死了?! 一瞬间,他手脚冰凉,汗水却浸透了内衫,若非扶住了身旁椅子的扶手,他差点腿软的直接瘫到地上去。 这下可就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他僵硬的转过头去看着云萝,“郡……郡主,此事当真与下官无关。” “我知道。”云萝平静的走出门外,“说了你可能不信,冯大人,那个凶手帮你洗清了嫌疑。” 冯大人懵懵的跟在后面,有些不能理解这句话的缘由。 “郡主何出此言?” 云萝没有正面给他解惑,还直接闯进了内院,穿过内院到后门,然后在门边的小屋子里遇到了冯府的女主人。 冯大人看到她就不由脸色一变,拉着她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如何还能继续在屋里坐着?” 冯大人想说什么,但估计是顾及着外人太多,嘴巴张了张又闭上,然后转头与云萝说道:“郡主,这是内人宁氏。” 这位宁氏夫人屈膝行礼,“郡主。” 她相貌只能算是清秀,一双手显得粗糙,不像官夫人精心保养的纤纤玉手。不过她神态温婉,看着就觉得很舒适。 云萝回礼道:“夫人放心,此事若与冯大人无关,定不会冤枉他。” 冯夫人抿唇一笑,回首与冯大人对视了一眼,说道:“我家大人自来小心谨慎,虽不敢说一心为民,但也时常记挂百姓民生,他不会也没有胆量去做出格之事,郡主定要仔细查询。” 云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向已经被从房梁上放下来的那个婆子,罗桥跟在她身边,轻声说道:“郡主,王爷亲自跟上去了。” “真有人来灭口?” “小的过来时王爷已经不在,是他身边的无妄跟我传的话,说他们过来的时候正好撞上那人翻墙而出,显然是早一步得知了我们来冯府的消息,可惜这个婆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第238章 谁跟你讲道理 冯大人看着面不改色的检查被灭口婆子的云萝,两条腿又忍不住的有些发软,心里不住的念叨着“我是斯文人,我是斯文人”,然后默默的递上了一把刀子。 云萝一愣,“冯大人这是何意?” 冯大人哆哆嗦嗦的说道:“验尸不都要开膛破肚的吗?这婆子着实可恶,勾结恶人陷害主子,这种人也不必管她死得是否体面,无论是要开膛还是……咳咳,都是她活该。不过,下官建议郡主还是找个仵作吧,您金尊玉体可不能被这污糟事给脏了手。” 罗桥从旁边侧头看了他一眼,“冯大人多虑了,我家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一身好武艺,杀人也是很厉害的。” 冯大人顿时手一抖,那刀差点就脱手掉落。 但他硬是握紧了,然后拿眼角一眼一眼的小心往云萝身上瞟,干笑道:“啊,哈哈,郡主不亏是将门出身,确实不能与常人相论,让我等凡夫俗子汗颜啊,呵呵……” 说不下去了!为何安宁郡主会用这样冷淡的眼神看他?丝毫都没有因为他的马屁而欣喜或不悦。 那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云萝见他说完了,就转身继续忙自己的,看完现场之后还指使着人把那婆子的尸身也带走了。 冯大人:“……” 送出门外,又目送着人马离去,等到再看不见人影,冯大人的脸色缓缓的沉凝了下来。 他的夫人站在他身边,不禁担忧的唤了一声,“夫君。” 他伸手拦住了她的声音,小心的左右看看,然后拉着夫人转身进了府,关上大门后才忽然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夫人啊,为夫遇上大麻烦了,也不知是谁竟对我有此深仇大恨,我分明处处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 冯夫人安慰道:“身在官场,再小心也总难免有与人结怨的时候,我看小侯爷与安宁郡主都不是跋扈之人,应当不会为难我们。” 冯大人眉开眼笑,那张俊俏的脸也仿佛在发光,满口称赞道:“还是夫人通透,真不愧是为夫的贤内助。” 夫人被他夸得红了脸,含羞嗔了他一眼,相貌寻常却也分外动人。 冯大人扶着夫人一起进了内院,在不被注意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微滞,眉头不自觉的紧锁。 哪里有这么简单呢? 即便小侯爷和安宁郡主暂时放过了他,可若是不能把背后的那个人挖出来,他真是连睡觉都无法安生! 不过这位安宁郡主倒是有些出人意料,行事虽不太守礼,但意外的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呢。而且,皇上竟当真把她推到了人前,由着她牵扯进他和世家的争斗之中,也不知是不在意这个外甥女,还是对她过于信任。 另一边,离开冯府的云萝也正在打听这位冯大人。 “之前哥哥一听到钱传荣的话就把冯大人的家境说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位冯大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吏部郎中,放在权贵满地的京城实在不起眼,卫漓却能在第一时间就把此人想起,且连他的小女儿去年十一月过的周岁都记得清清楚楚,显然就有些独到之处。 卫漓组织了下语言,说道:“他名为冯谦和,蜀中人士,是泰康八年的榜眼,原本应该入翰林院任职,却因为得罪权贵被发放到郴州下属的济源县任知县,六年知县,他修桥铺路,又修建沟渠从几百里外的湛河引水穿过整个济源县,据说济源县的百姓如今仍有许多在家中供奉着他的长生碑。” “三年前,他任职期满被召回京城,入户部任郎中,后又被调任到吏部,却始终平平淡淡,反倒没有了在地方上的果敢和成绩。” 云萝的注意力留在了第一句话上,“他因何得罪权贵?得罪的又是哪个权贵?” 小侯爷纠结了下,说道:“究竟如何我当时年纪尚幼也不甚清楚,只是据传言所说,他当年高中榜眼后被老吴国公看中想要招为女婿,却被他以家中已有贤妻,不可无故休弃为由拒绝了。据说,老吴国公很不高兴,他老人家也无需刻意做什么,只要稍稍表现出那么一点意思,下面自有会看眼色的人给冯谦和使绊子把他排挤出翰林院。” “吴国公?甄家?”云萝估摸了下那位冯大人的年纪,忽然脸色古怪,“甄贵妃可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姐妹?” 卫漓的嘴角一抽,妹妹的关注点似乎有点与众不同。 可是对上她充满期待的双眼,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唯有如实相告,“老吴国公有两个女儿,甄贵妃行二,她面前还有一位姐姐,但是个庶出,且比她年长近十岁,几年前就病逝了。” 不管死不死,反正那位都不会是老吴国公想要许配给冯谦和的。 云萝默然许久,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因为在宫外嫁不出去了,所以就把人送进了宫里给舅舅当贵妃?” 卫小侯爷顿时被这话中的内容给惊住了,可细一想想,竟觉得好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连忙将这不应该出现的想法甩出脑海,挖空心思的想要替舅舅找个合适的理由,最终说:“其实老吴国公还算明事理,可惜他老人家死得早,他长子承爵之后才动了送妹妹进宫的念头。” “这位冯大人平时的为人如何?有什么常来常往的好友或仇敌吗?” 听了一耳朵的八卦,云萝先让人把冯家那个赵婆子的尸体带去义庄存放,而她自己则带着人回到了长公主府。 公主娘早已等候多时,备好了沐浴的热水,让云萝泡个澡先去去晦气,然后才舒舒服服的坐在榻边,由她亲手给她擦头发。 等头发擦干烘干,该说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又有洗漱干净换了身居家常服的卫漓过来陪母亲和妹妹,气氛逐渐放松,仿佛庄子上被烧了十亩地玉米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不过在夜幕降临后告辞母亲的时候跟卫漓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兄长不要再插手此事的后续,由她自己来处置。 卫漓犹豫了下,答应了,长公主也没表示反对,只是转头就往云萝的身边又拨了一队侍卫。 夜深人静时,汀香院内悄然进入了一个人影,然后在云萝卧房的窗外响起了有节奏的轻击声。 云萝并没有睡,而是合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后当即就坐了起来,侧身将窗户打开。 夜色撩人,景玥却觉得盘坐在窗内的小姑娘比夜色更撩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他看着窗内青丝披散,藕色小袄被勾勒出玲珑弧度的云萝,忽然发现他等待多年的小姑娘其实已经长大了。 云萝察觉到他的神情似有异样,不由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再抬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景玥默默的移开了视线,耳根有些发烫。 不敢说,说了会被打死的吧? 他迅速压下心里头的异样,再转眸看向她时,表情也变得特别正经,问道:“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睡?” 云萝想也不想的就说道:“等你。” 景玥顿时心头一热,即便明知道她说的跟他想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的暗搓搓窃喜。 嘴角轻勾,双眼也更亮了几分,轻声说道:“下次就不必等我了,你只管歇下,乱了作息当心明日头疼。又不是多要紧的事情,敲窗若不应的话,我会把纸条从缝隙中塞进来的。”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她,继续说道:“那人倒是狡猾,从冯府翻墙出来之后,即便没发现有人跟在身后也在城里绕了好几个圈,我一直暗中跟随,最后见他进了吴国公府。” 云萝将纸条打开,一眼扫过便知跟他现在说的是同一个意思,不由喃喃自语道:“还真跟甄贵妃有关。” “甄贵妃?” “嗯,我听说那位冯大人自升官到京城之后虽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但也性子平和不与人结仇,看似温雅有礼,实则油滑至极。而目前所知,与他有仇怨,还能把手伸到皇庄里来的只有当年曾被他拒婚的吴国公府。”顿了下,又有些困惑的说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想要结亲却被人拒绝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当年冯大人被排挤出翰林院也算是让他们出了一口气,甄家何至于记恨到现在?难道甄贵妃到现在还惦记着他?” 她仿佛看到了她舅舅头顶上的青青草原。 景玥愣了下,忽而失笑道:“不过是觉得一个寒门学子也敢拒绝国公府的嫡小姐,实在是不识好歹,也让甄家的面上挂不住。如果拒婚的是与他们同等地位的人家,却不过是一笑置之的小事而已。” 一家有女千家求,家有好儿郎也是一样的会被许多人家和姑娘惦记,总要选一个并拒绝大多数,若是每拒绝一家就是结一家的仇,那天下都要乱套了。 而甄家之所以记恨冯谦和,未必是因为甄贵妃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更大可能是他们自以为尊贵,却没想到在冯谦和这个寒门出身的新晋榜眼眼里,公府千金竟还比不得他在乡下娶的媳妇金贵,因而失了脸面,怀恨在心。 又逢朝云萝的玉米伸手,此事他们当然不能亲自出面,总要拉出个替罪羊,于是就把始终横亘在心里的冯谦和给算计了进去。 云萝也觉得大概如此。 将手中的纸条凑到灯火上点燃烧成了灰烬,她转头问景玥,“那个人能抓到吗?” “你若想要,随时都把人抓来。” “那我明天一早就要人。” 景玥神色一动,“你明日要去吴国公府?” 云萝也不隐瞒他,并把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也一块儿拒绝了,“嗯,明天去拜访吴国公府,你的身份不方便,就别再跟着了。” “……”竟然被阿萝嫌弃了! 云萝莫名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委屈,不禁默然,然后伸手“啪”一声把窗户合上,并挂上了闩。 景玥的眸光骤然一暗,缓缓的伸手抚上心口。 不着急,前世一直到沉睡大漠,阿萝都没有动过凡心呢,她现在还小。 是的,她还小呢,还可以仗着年龄干许多大人不能干的事情。 次日一大早,昨晚说好的今天一早就要的那个人很及时的落到了云萝手里,也不知景玥对他做了什么,这个能面不改色的掐死赵婆子并将她伪装成悬梁自尽的青年,此时却神色惊惶的缩成了一团,被从无痕的手上交到云萝手里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救世主。 这可怜的模样却丝毫引不起云萝对他的怜悯,也不管他为何一副精神遭受到巨大创伤的模样。 只要她想,她也能做到让人精神奔溃,甚至可以保证不动用任何的暴力手段。 今天,她连每天固定的练武时间都省略了,起来后就带着一大群侍卫和一个杀人凶手急匆匆的出门,并及时在吴国公上衙门办公之前把他堵在了府门内。 吴国公已年近不惑,但大概保养得不错更兼勤加锻炼,看上去还很年轻,且身材魁梧,一身多年身居高位养出来的威严气势。 如往常一样,他穿戴好官服正预备要出门,却在门口被云萝带着人堵了回来。 目光从云萝身后的侍卫们身上扫过,他目光一闪,神情却不见丝毫恼怒,还拱手客气的与云萝说道:“安宁郡主这一大早的就带着人上门来,不知有何贵干?” 云萝却不是来跟他寒暄的,直接就质问道:“国公爷为何要指使人烧我的庄子,毁我的玉米?” 吴国公一愣,诧异道:“郡主何出此言?无缘无故的我去烧你的庄子做什么?” “有缘故,你就要来烧我的庄子?” 吴国公忽然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就是看胡闹不懂事的小孩儿的眼神,“郡主言重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我非得去烧你庄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真被烧了一个庄子又算得了什么?不伤筋也不动骨,若是有龃龉,还不如直接打一顿来得更痛快呢。”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有理的,就算拿出证据他也可以不承认,然后继续扯皮,直到一方扯不过另一方。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杀人放火,只要权势足够,也都能一手压下来。 所以云萝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事,她也没打算要跟吴国公扯皮辩论,比谁说不过谁。 她甚至不是来跟吴国公讲道理的。 此时天色已亮,早起的百姓看到这边这么热闹,也渐渐的围过来看热闹了。 云萝就在这个时候把刚到手上的凶手推了出去,指着他说道:“这个人,国公爷肯定会说不认识,不是你府中人,但一个大活人在世上总有别人认识,知道他的来历。这个人昨天潜入吏部郎中冯大人家掐死了他家守后门的婆子,翻墙而出在城里绕了几圈后进入你吴国公府。” 两句话说出口,围观的百姓就已经起了一阵骚动,吴国公脸色微变,却仍镇定。 云萝继续说道:“而在大概一个半月前,有人算计了我庄子上的奴才,唆使他放火烧玉米地。那两人主动告知说他们是吏部冯郎中家的公子和小姐,还被我家奴才看到他们进了冯大人府上的后门,给他们开门的就是昨日被此人掐死的赵婆子!”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吴国公也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说道:“不知我家在何处得罪了郡主,去年在宫里因为一点小事就鞭笞了贵妃娘娘,如今更是把这莫须有的罪名硬按到我吴国公府。” “甄贵妃是因为她自己犯了宫柜才会被罚,与我有何干系?倒是我要问问国公爷,我与你家有何怨仇?你可知前天的一场火烧坏了十亩地的玉米,再有一个月,它们原本是要被运送到铺子里卖给需要种子的百姓的,十亩地至少能供应一千五百户百姓。” “一派胡言!我念郡主年少,多有忍让,但郡主也莫要以为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能定我吴国公府的罪!” 云萝眼睑一撩,“玉米虽珍贵,但终归也只是些粗粮而已,谁敢因为几千斤尚未收获的粗粮就来定国公爷的罪?但国公爷也不必矢口否认,显得本郡主好像多无理取闹似的。明明是你不想让老百姓得到玉米种子,才来坏我的庄子……” “安宁郡主!”吴国公忽然打断她的话,“无凭无据你休要信口雌黄,坏我甄家名声!” 云萝木着小脸“呵”了一声,“我还没说你家因为当年冯大人拒绝休妻再娶你家小姐,你们就一直怀恨在心,刻意打压他呢!” “轰”的一下,围观的群众忽然就炸了。 吴国公脸色铁青,指着云萝怒道:“安宁郡主,你这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云萝“锃”的一下拔出了刀,面无表情的说道:“谁跟你讲道理?我今天是来找你算账的!你烧我庄子,毁我玉米,我没进宫去找我舅舅告状就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第239章 我要进宫 吴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热闹得犹如集市闹市,从云萝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到她的连番质问和吴国公的否认反斥,最后更是直接拔刀相向,扬言她就是来算账的,不讲道理。 围观的百姓畏惧于那在晨曦中反射着寒光的长刀,又为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而忍不住心血沸腾,不敢靠近却又不舍得离去。 吴国公被她这一番操作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气极而笑,心里又有点不屑的想着,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再是给了她的高贵身份也无用,竟然把这乡下泼妇的行迹施展到了他吴国公府上! 闹吧闹吧,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能闹出个什么花来,难道还敢提刀把他给砍了不成? 他倒是盼着她能伤他一下,到时候就算她有皇上和衡阳长公主给她撑腰,砍伤国公也休想好过!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当云萝一刀将他大门外的石狮子从中劈成两半的时候,他的两条腿忽然软了一下,一时间都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羞辱。 是的,羞辱! 自家门口镇守的石狮子被人当面劈开,不吝于主人家被人当众打了一个大耳刮子,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云萝还仿佛半点没有觉得,她缓缓的收回了刀,刀身与石头相触摩擦,发出一阵略刺耳的刮擦声。 “这石狮子值多少银子?”她手上拎着刀,侧头问身旁的罗桥,“我要砍他家的几个石狮子才能与我的十亩地玉米价值相仿?” 罗桥“咕咚”的咽了下口水,很想说账不能这么算,然对上自家郡主寒泠泠的目光和那被利落的剖成两半的石狮,他硬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肃了脸色特别正经的说道:“回郡主的话,小的不是很了解行情,不知吴国公府门前的这一对镇门兽造价如何。不过小的之前曾听说西城有一户人家迁新居,打造的一对镇门兽花了足足二百八十八两银子,眼前的这一对要比那户人家的大一些,估摸着可能需要三百多两银子吧。” 其实不是这么算的,普通人家的镇门兽和国公府的镇门兽能相比吗?这样事关身份、颜面,乃至风水的物件,是用区区银子就能算清的吗? 云萝看了眼旁边那只完好的石狮子,手指在刀柄上轻触,又逐渐平静,“虽然价格上还有些差距,但还是给他们留一只镇门兽吧,免得犯了风水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罗桥:“……”您还不如把两只都劈了呢,镇门兽都是成对的,留下一只您让吴国公府怎么处置?是重新给它配一个呢,还是把它撤下去换一对新的? 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会心里膈应,倒不如一开始就被人全毁个彻底。 难道你以为毁了一只镇门兽,价格也能折半吗? 但这些都是吴国公府要揪心的事情,云萝在砍了一刀之后,在心里头憋了两天的郁气就稍稍的释放了一些,抬头看向站在几层台阶之上的吴国公。 也就在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捂着胸口忽然喷出了一口血来。 云萝缓缓的闭上了嘴,看着被甄家下人七手八脚、七慌八忙的搀扶住的吴国公,目光纠结。 就这承受能力,让她接下去很不好施展手脚啊! 国公爷被气到吐血,终于把他身后的府内其他人也给震了出来。 一大群人声势浩荡的冲了出来,当先便是一个年近不惑的老夫人,目光凌厉,气势惊人。 她看到胸前沾了大片血迹的儿子,又看了眼虽然还站立着,但中间一条细缝且两边明显错开的守门石狮子,身形就是一晃。 “老夫人!”身旁身后的儿孙和丫鬟婆子见此都慌忙喊了一声。 站她身边的二公子甄放当即就朝云萝指责道:“安宁郡主何故到我吴国公府来撒野?” 罗桥手中的长刀一动,反斥道:“嘴巴放干净点,谁撒野呢?分明是你家先来招惹我家郡主,我家郡主今日不过上门讨个说法!” 甄放嗤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罗桥,“哪里来的狗?在这里狂吠!” 云萝眼睑一抬,“谁家养的狗?见了本郡主也不知行礼!” 一句话把刚出门的甄家人全都骂了进去。 尤其是她骂完之后竟然还皱起了眉头,明显不悦的自言自语,“真是气昏了头,我竟然把无辜的狗子给骂了。” 这自言自语得甚是大声,把围观的百姓都给逗笑了。 甄家人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甄老夫人拦住了满脸怒气勃发的甄放,目光沉沉,语气却有些舒缓,“郡主此番可不像是来做客的模样,倒不知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将我家的镇门兽都给劈了。” 云萝神色不变,“老夫人何必明知故问?你既然带着这么些人杀气腾腾的出来了,定然是已经知晓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甄老夫人眯起了眼睛,语气更缓和了,“是老身多言了,不过,郡主说我家派人唆使你庄子上的奴才闹事烧了玉米,还意图把此事嫁祸到吏部的冯郎中身上,这罪名实在是太滑稽了些,不知郡主有何证据?” 云萝反手一指,“我就是证据!” 甄老夫人气息一滞,然后悠长的叹息了一声,似乎十分无奈的说道:“郡主可真是……年少活泼。我家唆使人烧你的庄子做什么?十亩地的玉米又顶得了什么事?据老身所知,京城附近可是种了三千多亩地的玉米呢,江南还有差不多这个数字,谁还能阻拦你把玉米种子发散出去?况且,那是多好的东西啊,我家也绝没有阻拦老百姓辛勤耕作,吃饱肚子的恶毒心思。” 顿了下,她看着云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既然无奈又宽容,“我不知郡主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不过你若一定要认为是我家使坏的话,那就当是我家使坏吧,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赔偿才会愿意揭过此事?” 果然是人老成精吗?这话说的可比刚才吴国公有水平多了,虽然把事情认下了,也说了愿意给云萝赔偿,可话里话外藏着的意思却绝对不是这样的。 云萝自己都差点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了。 当然,她今天又不是来跟甄家人讲道理的,且她也不会要甄老夫人的所谓赔偿。 她若贪财,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有肥皂一物名扬天下。 “赔偿就不必了,我不缺那点东西。”她缓缓的把长刀收入了鞘中,“不管承不承认,事情究竟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不然您老敢对天发誓,你家若是干了此事,就断子绝孙吗?” 甄老夫人脸色一变,怒气从眼底瞬间往上涌,“郡主缘何对我家有这般大的恶意?” 古人还是很迷信这个的,甚至许多人连听到别人说上一嘴都受不了。 “你们若是没有做过,又怕什么?”云萝始终淡定,“我今天还只是砍了你家的镇门兽,若下次再敢对我使这种卑劣手段,我就劈了你家大门。” 甄放顿时压不住火气,怒道:“我吴国公府乃是御赐的爵位和宅邸,想我先祖当年……” “轰!” 云萝忽然将手中的长刀连着鞘高举,对着吴国公府的正门直劈而下。 刀鞘在砸落地面的瞬间就炸裂了开来,伴随着轰鸣的是一串耀眼火花,然后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到那块青石板裂开了。 这仿佛仅仅只是个开始,裂缝在崩断了第一块青石板后紧接着就窜到了第二块,然后第三块、第四块……石板断裂的“卡兹”声响中,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所有人,不管甄家人还是围观的百姓,甚至云萝身后的自家侍卫全都被吓住了,凝神屏息大瞪着眼睛,一瞬间仿佛连世界都静止了,唯有地上的那条裂缝以刀锋为起点,迅速的朝着前方蔓延。 终于,蔓延的速度停止了,此时裂缝距离吴国公府大门前的第一层台阶不足三寸。 云萝缓缓的收回了刀,看着炸裂了一地的刀鞘碎片,忙将刀锋递到眼前来仔细检查,见刀锋上只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顿时松一口,又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太子表弟果真是个好弟弟,送的这份生辰礼物竟能承受住她的五成力量,只是在最轻薄的刀锋处崩了个小口子而已。 可是,这样的宝刀竟然被崩出了一个缺口! 它不完美了! 云萝死死的盯着那个米粒大的缺口,明明面无表情的跟之前的神色也没甚区别,但站在她身边的几个侍卫却忽然打了个冷颤,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一激灵倒是让他们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郡主脚下那条足有三丈长的裂缝,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站在云萝身后的那个侍卫悄悄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与身旁兄弟低头看着崩断了青石板的裂缝,似乎想要盯出一朵花儿来。 以云萝落刀的点为起点,裂缝往前延伸了长长的一段,也往后蔓延了一点。 一声又一声的抽气接连响起,云萝的视线也终于从刀锋缺口离开,抬头看向了刚才似乎想要瞎比比,现在却只剩下瞠目结舌、两股战战的甄二公子。 触到她的目光,甄放顿时一个哆嗦连退了好几步,然后“砰”一声,后背撞到了大门上。 废物! 他看到云萝的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这两个字。 可是他又不敢跟她有意见,万一她一个不顺心把他也给砍了怎么办?绝对会被一刀劈成两半的! 虽然她至今也没有当众砍人的前科,但万一,万一他就成了那个第一人呢?几天前周五郎还在南城门口被她吓到失禁,真真是颜面尽失,至今没有敢出门来会友。 甄放的目光游离,看向前面地上那条又深又长的裂缝,觉得那就像是一把长剑,欲要把整个吴国公府都一劈两半。 甄老夫人也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若非身旁的一个丫鬟坚强的挺住了,她怕是也要跟她的儿媳妇们那样瘫软到地上去。 吴国公府的侍卫们在反应过来之后,越发的严阵以待,一个个都握紧的刀柄,似乎随时都会拔刀护主。 但云萝觉得今天这样就已经差不多了,带着侍卫们打道回府。 罗桥小心的瞄着云萝,犹犹豫豫的问道:“郡主,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他指的就是昨天潜入冯府掐死了赵婆子的那个凶手。 这个是其实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所以他都不明白郡主为何一定要把他抓来,还带到学校这里。 云萝看也没有看那人一眼,直接说:“把他送去给冯大人,冯大人家昨天死了一个守门的婆子,如今找到凶手,送去官府定能得到秉公处理。” 罗桥一脸懵逼,不明白为何要多此一举,云萝却注意到吴国公的脸上有一丝杀气在瞬间划过。 她敛目,转身离开,忽听见身后甄老夫人气急败坏的说道:“太无法无天了!备车,我要进宫去面见皇后娘娘!” 云萝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想告状,只管去就是了,她难道还会怕被皇后娘娘责骂吗? 第240章 你怕不是瞎了吧 衡阳长公主家的安宁郡主把吴国公府的镇门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 吴国公府正大门前的地上裂出了好长的一道口子,青石板碎裂几十块不说,连石板下的地面都裂了,就因为安宁郡主砍了一刀! 吴国公被气到吐血,甄老夫人气怒攻心,进宫告状去了! 事情迅速的从当时在吴国公府门外围观的百姓口中传扬了出去,京城再一次因为云萝而沸腾。 若问安宁郡主好好的为何去寻吴国公府的晦气,马上就会有人出来给他们科普,这些人中只有极少数是当时在场亲眼所见的,更多的人他们自己本身也只是听别人说过,但当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又仿佛他也是亲眼所见,神情激昂、滔滔不绝。 安宁郡主在城外庄子里的玉米地被人烧了,就是吴国公府的人使的坏! 流言沸沸扬扬,云萝被烧的田地也从十几亩到几十亩,不到中午,外面到处都在说安宁郡主的一整个庄子都被烧了,损失的玉米能堆成山,也不知到十一月的时候她的种子铺还能不能如愿开门。 云萝此时却正在擦拭她的刀,将上面沾染的泥土尘屑全部擦去,直至光可鉴人才罢休。 然后,她就面无表情的盯着缺损了一块的刀锋。 月容将云萝刚换下的衣裳收拾起来,转头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此时的郡主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难道是砍了人家的镇门兽和门口大路之后还觉得不解气,认为便宜了吴国公府? 云萝确实心情不好,也觉得便宜了甄家,毕竟甄家只是损失了一只石头做的镇门兽,她千金难求的宝刀却因此被崩出了一个缺口,还碎了一只刀鞘! 此时她正在考虑,除了长刀匕首之外,她是不是应该再多准备一样更加结实的武器? 兰香拎着食盒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打开后捧出一大碗鸡汤面放到云萝的面前,“郡主,您今日早膳只随便对付了两口,又脚步停歇的忙到现在,赶紧吃碗面垫下肚子吧,离午膳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鸡汤面鲜香扑鼻,奶白的汤,雪白的面,绿莹莹的青菜,面上还盖着一个煎到两面都焦黄的鸡蛋。 云萝把没了刀鞘的刀横放在桌上,接过筷子就吃起了面。 兰香看了一眼,问道:“听说郡主的刀鞘碎了,可要奴婢吩咐人给郡主重新打造一个?” 云萝先咬一口煎蛋,再夹一根青菜,然后才捞起面条送进口中。 听到兰香的提议,她淡淡的“嗯”了一声。 兰香便又问道:“这重新打造的刀鞘,郡主可有什么要求?” “没特殊要求,合适就行。” 兰香便福身后双手捧着长刀退了出去。 云萝的一碗面还没有吃完,正院的丫鬟就脚步匆匆的进了汀香院,躬身道:“启禀郡主,宫里来人了,陛下请郡主进宫一趟。” 月容当即表情一肃,转身打开了衣柜开始挑选起适合进宫穿着的衣裳。 却听见云萝淡然说道:“不用忙了,我穿现在身上的进宫就行。” 她刚从吴国公府闹了一场后回来,回来就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小袄裙,鬏上坠着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摆,也仿佛让她更多了些灵动和俏皮。 月容见郡主这一身虽不隆重,但也并不会失礼,就将衣柜又关上了,不禁好奇的问道:“郡主一回来就把骑装换了下来,是早就知道皇上会来请您进宫吗?” 云萝捧起碗把最后一口汤都灌进了肚子里,然后捂嘴轻轻的打了个嗝,“甄老夫人都进宫去告状了,舅舅他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都得意思一下。” 见她放下碗站起来,月容忙取来架子上的斗篷给她披上并系好带子,有些忧心的说道:“哪怕只是面上意思一下,郡主您进宫之后也要当心些。” 穿戴好之后,云萝就带着月容到了正院。 出宫来请云萝的还是个熟人,正是泰康帝身边的大红人王福海,地位仅次于赵大总管。 见到云萝过来,他连忙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朝她躬身行礼,“奴才见过郡主。” 长公主招手把云萝叫到了跟前,说道:“事情如何,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些数,甄家的那位老夫人进宫到皇后那儿告了你一状,吴国公也找你舅舅主持公道去了,如今那母子两个正在崇明宫抱头痛哭呢。” 说到这儿,长公主就不屑的撇了下嘴,微喘了口气后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慌,不论如何,你舅舅、舅母自是会站在你这边,哪怕可能责备你两句,但那只是看在过世的老吴国公的面儿上,好歹他老人家当年也曾护过你舅舅几回。” 云萝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听了公主娘这一番生怕她委屈的话之后也没觉得半点负担。 然后,她又听她的公主娘说:“你就当是去宫里玩半天,想做什么只管随心就是,还有娘在这里看着你呢。” 这一副她若当真受了委屈,她就直接杀入皇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云萝就是带着这样的底气进宫的。 她进宫时,皇后也坐在崇明宫,与泰康帝并肩,而在两人的下方,甄老夫人、吴国公以及甄贵妃坐在两侧,甄贵妃还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说着:“皇上,我甄家自先祖时就为大彧立下汗马功劳,才有如今后世子孙的繁荣,安宁郡主却因为那一点莫名的猜测就直接带着人打上门来,还……还……她如此置我甄家于何地?又将我甄家的脸面置于何地?您可一定要替我家做主啊,安宁郡主虽说年纪尚小,但也不能如此胡来,我爹都被她气吐血了!” 泰康帝沉着脸,也看不出有没有把甄贵妃的这番话放在心上。 倒是皇后捂了下嘴角,眼角朝着虽洗漱整理过,但确实脸色有些苍白萎靡的吴国公一瞥,随之肃容对甄贵妃说道:“此事陛下自会处置,贵妃还是先回寝宫去吧,今日看在甄家出事还算情有可原的份上就不责罚贵妃擅自出后宫之事了,也不知贵妃哪里来的灵通消息,差点比本宫知道得还要早。” 甄贵妃哭声一顿,看向皇后的目光有些怨恨,但她并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是一瞥就迅速的移开,又幽怨的看着泰康帝,“皇上——” 泰康帝眼皮抬起,神情中并不见几分动容,沉声说道:“没听见皇后的话?前朝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今日再次坏了规矩,看在吴国公的面上朕暂且绕过你,但朕要如何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甄贵妃顿时从椅子上滑落跪在了地上,哭诉道:“妾身不敢,只是安宁郡主她……” “住口!”皇后忽然呵斥道,“就算你是贵妃,安宁郡主也不是你能议论的,至于今日吴国公府的事,皇上自会与吴国公和甄老夫人商议定夺,贵妃还是守好自己的本分,莫要几次三番的坏了规矩!” 甄贵妃脸色铁青,吴国公和甄老夫人的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皇后这话虽说得含糊,但意思却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出来,进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甄贵妃再尊贵也越不过皇后,更越不过衡阳长公主,就连衡阳长公主生的女儿都轮不到她来指责议论。 出身公侯世家又如何?对吴国公和甄老夫人,不论皇上还是皇后都要礼让三分,但对甄贵妃,不管她出嫁前的身份有多高,如今都不过是后宫中的一员,归皇后管教,连亲母甄老夫人都不能置喙。 后宫女子,一仗分位,二仗帝皇宠爱,三仗家世。 皇后乃是中宫正室,执掌整个后宫内廷,与泰康帝之间未必有爱情,但却有着从少年时就相互扶持过来的深厚情谊,还生下了如今唯一的皇子,便是太子殿下。 至于家世,皇后出身瑞王府,就算因为男丁几乎死绝而沉寂了几年,但如今她的亲弟弟不足弱冠就已经掌控了西北的几十万大军。 不管哪一样,甄贵妃都无法与皇后争锋,自是被轻松的压制了。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虽心里不快,但皇后拿着宫里的规矩来说事,甄贵妃也确实未经皇后的同意就擅自出了后宫,他们也有些无可奈何。 皇后说完后又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朝甄老夫人说道:“都怪本宫平时管教不当,使得后宫的规矩都松散了许多,让老夫人见笑了。” 甄老夫人扯了扯嘴角,硬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皇后娘娘言重了,宫里的规矩向来都是极好的,不过人非草木,偶尔松散一下也可以理解。” 皇后温柔一笑,“老夫人言之有理,不过也不能太松散了,规矩一旦松散,人心也就要乱了。” 甄老夫人眼角一抽,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心里一时间满是苦涩。 其实老国公在世的时候是不愿意送女儿进宫的,只是他去后,府中地位瞬间跌落一层,当时皇上刚亲政没多久,皇后的娘家也只剩下一个老祖母和一个还没懂事的小弟,儿子认为送姑娘进宫后大有可为。 她……她起先也不愿意,可后来就被儿子说动了,而且女儿也愿意进宫来博一场泼天的富贵。 刚进宫的时候,女儿也得过两年的圣宠,可惜一直都没能怀上子嗣。 看着女儿被皇后身边的女官请了出去,甄老夫人的脸色明灭不定,然后又沉沉的定下心来。 不论如何,女儿也不可能再出宫带回娘家去,但她今日进宫的目的却不能再夭折了! 云萝在踏入崇明宫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了出来的甄贵妃。 看到她,甄贵妃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的阴沉了,狠狠的瞪着她,又咬牙切齿的说道:“安宁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这般肆无忌惮,难道就不怕消磨了皇上对你的那点微末宠爱?” 这一副神情扭曲的模样,真是太丑了。 云萝看她一眼,然后不忍直视的垂下了眼睑,淡定的福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爹娘从小就教育她,不能失礼人前。 她觉得这话没毛病,礼数到了,对方却先失礼,她回头打起人来也能更理直气壮一些。 可惜她这点小心思甄贵妃完全没有感受到,看到云萝朝她行礼,还当是心里怕了在示弱,当即就冷笑一声,然后直直的朝着她撞了过来。 云萝察觉到她的意图,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砰”的一声,两人的半边身子撞到了一起。 刚一相撞,甄贵妃就感觉有一股巨力朝她袭来,顿时“哎呦”一声痛呼,连连后退好几步,捂着被撞疼的那边胸口脸色铁青。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阻挡本宫的路,撞伤了本宫!” 云萝伸手掸了一下肩膀部位,“你怕不是瞎了吧?” 送甄贵妃出来的那位女官有些忍不住的抽了下嘴角,好辛苦才把嘴边的笑容压下去,然后恭敬的朝甄贵妃说道:“贵妃请这边走,皇后娘娘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甄贵妃当即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吆三喝四?” 这个耳光来得太突然了,云萝都没来得及阻止,而那女官生受了之后却仍面不改色,屈膝说道:“是奴婢鲁莽了,谢贵妃娘娘的责罚。”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之前不曾在皇后身边见过这位呢,看她的穿着,跟寻常的宫女嬷嬷都不相同,似乎是个女官? 领着云萝进来的王福海却在那个巴掌之后轻呼了一声,忙上前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帕子,掐着嗓子说道:“哎呦喂,廖女官你没事吧?快用帕子遮一下,可莫要让人看到了你脸上这个巴掌印,有损皇后娘娘的颜面。” 甄贵妃脸色一变,又瞪了眼王福海,但她终是不敢对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如何,便哼了一声,甩手离开了。 廖女官朝王福海微微一笑,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王福海目送她们离开,然后朝云萝躬身说道:“郡主请在此稍等,奴才先进去向陛下通报一声。” “好。” ------题外话------ 我今天进城了一趟,给我婆婆配药,以前只能一次配一盒的药今天医生直接开了两盒,还让我们少去医院,怕怕的。 出了医院还去了家里把好久以前囤积的口罩找出来,一路过去街上空荡荡的人都没有,路边的店铺也都没有开门,好冷清。 所以回到乡下老家的时候就有些迟了,本来想请假一天,但我终于还是把这一章码出来了!o(* ̄︶ ̄*)o 第241章 想睡谁就睡谁 甄贵妃被请走之后,殿内的气氛就有些沉凝,皇上并没有因为吴国公府今天受了“委屈”而对甄贵妃格外的网开一面,这让吴国公和甄老夫人的心里都有些不得劲。 看到云萝进殿,行礼之后,泰康帝就问她:“刚才似乎听见外面有些吵闹,出什么事了?” 云萝丝毫没有遮掩就心直口快的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贵妃娘娘想要来撞我,却力气太小反倒把她自己给撞疼了,恼羞成怒不敢打我,就反手打了廖女官一个巴掌。” 此话一出,殿内的几人顿时神情各异,甄家两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家大门前被劈成两半的镇门兽和开裂的地面,都不知该先担心自家女儿/妹妹的身体,还是要夸她一句勇气可嘉。 她竟然用自己娇弱的小身板去冲撞安宁郡主? 泰康帝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看向云萝的眼神中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然而下一秒就见他忽的脸色一沉,“太不像话!” 皇后侧身垂首赔罪道:“怪我管教不力,陛下切莫气坏了身子。” 皇上眉头一皱,“这与你有何干系?甄贵妃在这宫里向来过得肆意,宫禁宫规于她而言形同虚设。” 皇后继续赔罪,“无论如何都是妾身没有管好后宫,才让她们屡次犯规。” “你就是太慈善了,纵得有些人无法无天,都快要不将你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夫妻两一唱一和的成功把吴国公和甄老夫人原本想说的话给堵住了,还不得不赔笑着说好话,“贵妃娘娘自小就是个娇气的,倒是劳累皇后娘娘费心管教了。” 皇后也当即客气的说道:“老夫人言重,仔细算算,贵妃进宫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在宫里有任何的行差踏错都是本宫管教不当。” 这话就差直接说甄贵妃劣性难改了。 云萝站在下方静静的看着皇后与甄老夫人交锋,看到甄老夫人节节败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这似乎很有意思。 直到甄老夫人把话题转移到了云萝的身上,对她今日对吴国公府的所作所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和愤慨。 想到自家今日遭受的羞辱,甄老夫人就忍不住心潮翻涌,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一边谴责一边老泪纵横,似乎连端坐在高椅上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的跪在了帝后面前,哭诉着请求皇上给甄家主持公道。 那声情并茂配上她白发苍老的模样,看上去当真是十分可怜。 云萝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老母亲都跪下了,吴国公当然不可能再继续坦然的坐着,从座位上起身然后跪下,“安宁郡主硬说是臣家中派人挑唆她庄子上的奴才放火烧玉米,臣虽觉得冤枉,但看在她年纪尚轻不曾经历过多少世事的份上也不愿与她计较,认了便是,不管她想要银钱还是索性赔她个庄子,臣都认了。可她不该一言不合就劈了我府上的镇门兽!” 甄老夫人抹着眼泪说道:“皇上恕罪,娘娘恕罪,臣妇本不该进宫打搅,只是此事实在无异于将我甄家的脸面剥了下来扔地上踩,再说句不好听的话,郡主劈了镇门兽之后又劈裂了门外街道,那裂痕直冲着我府上大门,真是看了就让人心里头发慌,也不知是否有碍于甄家风水。” 这话说得越来越严重了,在这个深信风水之术的时代,坏人风水无异于掘人祖坟,都是要结死仇的。 泰康帝顿时眸光一利。 皇后也是目光微闪,然后说道:“老夫人此话就过于严重了,门口的路面有所损坏,叫人填补回去就是了,如何竟跟风水之说扯上了关系?” 云萝也不能一个劲的让舅舅、舅母挡在前面,闻言就说道:“那大路又不你吴国公府的地盘,就算真坏了风水也坏不到你家去,难道你们还能不许周围的邻居们动土拆建?” 甄老夫人怒道:“胡搅蛮缠!郡主一味的推卸责任,莫非不知刀乃凶器?你当时挥刀可是直冲着我甄府大门的!” 云萝觉得这老太太真是无理取闹,她砍个路都碍着他们吴国公府的事儿了? 再说,要不是当时他甄家的二公子对着她瞎比比,她闲得慌拿刀去砍青石板?她的长刀因此崩出了一个缺口,都没有找他们要赔偿! “你怎么不说有车马从你家门口经过都惊吓到了你家的土地神?” 皇后转眸看向了云萝,不轻不重的训斥道:“还顶嘴?无凭无据的就带着人闹到吴国公府上去,本就是你的错,还不快向老夫人和国公爷赔礼道个歉。你年少无知,老夫人和国公爷也都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赔个不是,此事本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 吴国公脸色一沉,他家的镇门兽都被一劈两半了,还不严重?难道要到被人破门而入才叫严重吗? 吴国公不满,云萝还不满呢,张嘴就顶了回去,“谁说我无凭无据的?我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唆使人干的坏事!” 听到这话,帝后尚未询问,吴国公就当即冷哼了一声,“就凭着郡主手上的那个不知你从哪里找来的所谓证人?老夫压根从未曾见过那人,也不知你所谓的坏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萝侧头,“我若派个人去把吴国公府给一把火烧了,是不是也能说我压根就不认识那人,是你们找不到真凶就随便找个人来对我栽赃嫁祸?” 泰康帝忽然斥责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好好的你去烧人家的府邸做什么?” 云萝转眸平静的说道:“我就打个比方,他们若是不先来招惹我,我待在自己家里不舒坦吗,非要跑到别人家里去放火?” 泰康帝指着她气笑了,“惹了你,你就要去放火烧人的府邸?你是土匪吗?” 云萝认真想了想此事的可行性,坚定的摇头说道:“放火要深入府内,还是太麻烦了点,给我一个足够大的锤子,我能直接把他家的围墙给掀了。” 泰康帝忽然对吴国公府门口的镇门兽和地面好奇极了,他这个娇娇小小的外甥女到底有多大的力气? 可是……忍住!千万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也要等送走甄家这对母子之后! 而她这大言不惭的话却让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又惊又怒,竟是一点都不怀疑她真的能把他们家的围墙给砸塌了是怎么回事? “胡闹!”泰康帝又呵斥了一句,“不管如何,为了那么几亩地的玉米就闹上门去总归是不像话,阿姐平时也不多管管你,都把你给宠坏了!” “可是我自家的庄子都没有出事,就只有舅舅赏赐给我的那个皇庄出了背主之人,也不知道还有没别的心大的奴才。” 一句话顶得皇帝陛下神情狼狈,似乎觉得面儿上有些挂不住了,不由恼羞成怒的喝道:“放肆!朕赐你皇庄竟还赐出错来了?那庄子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自己管理不当、御下不严出了事,却怪到朕的头上?我看你真是被阿姐惯坏了,别以为你是朕的外甥女,朕就不舍得罚你!” 云萝一抿嘴,紧绷的小脸也有些发冷,倔强的说道:“你想罚,只管罚就是!他甄家烧坏了我十亩地,我只是坏了他们一只石狮子就已经很便宜他们了。就算他们死不承认,我也绝不会认错!” 泰康帝被她气得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她便沉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好好好,既然你自己求着朕罚你,那朕就……” “皇上!”皇后忽然急急打断他的话,劝解道,“浅儿还是个孩子呢,正是最淘气不听话的年纪,又因为精心照顾的心血被人肆意糟蹋,怒气上涌自然行事也就冲动了些,您何必跟自个的外甥女斤斤计较?” “朕斤斤计较?” 皇后立刻摇头说道:“是我说错了,陛下最是宽宏大量,又怎么会因为外甥女的区区几句气话而责罚她呢?” 泰康帝神色一松,又甩着袖冷哼道:“瞧她今日做的好事,都是你们平日里把她给惯的,真以为当了个郡主就能无法无天了。” 在无外人看见的角度,皇后白了他一眼,转眼就又是端庄得体的神态,笑着说道:“姑娘家还是娇惯些的好,以后也不容易被人欺负。不过……” 她转头看向云萝,“浅儿今日确实是过了,你来京城没多久,之后还离开了半年,对有些规矩可能还不太懂,那各府门前的镇门兽可不能轻易损毁。” 云萝垂眸,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就两只石狮子,我还给他们留了一只呢!” 皇后拿帕子遮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不由轻咳一声,然后转头无奈的对甄老夫人说道:“这孩子不懂事,不论如何今日确实是她唐突了贵府,本宫就先在这儿替她给老夫人和国公爷赔个不是了。” 说着就作揖朝着两人一拜。 什么叫“不论如何”,这明显就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甄家是烧毁玉米的自愧祸首! 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心里再不舒服,甄老夫人和吴国公也不敢真的坦然受了皇后娘娘的礼,慌忙起身回礼,“娘娘言重了,臣妇不敢当。” 皇后亲自拉着甄老人到旁边座位上坐下,好言好语的说道:“老夫人也知晓,安宁郡主是长公主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回来后就如珠如宝的宠着,陛下和本宫也怜惜她在外头吃了十多年的苦,平时多有娇惯,都舍不得她辛苦学规矩,倒是把她的性子也养娇了,受不得一点委屈。今日之事虽事出有因,但确实是她做得过了,还请老夫人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宽恕一二,也千万莫要因为小孩子的一点鲁莽把自个儿的身子给气坏了。” 泰康帝则在跟吴国公说道:“安宁太胡闹了,此事朕定会给你家一个交代,这丫头不能再这么娇纵下去了。” 黑脸白脸都被帝后夫妻给唱了,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心里再不得劲,面上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毕竟皇后娘娘的姿态都放得这么低了,他们若是再咄咄逼人反倒显得不把帝后放在眼里了。 甄家母子对视了一眼,似乎迅速的达成了某种默契。 然后,甄老夫人忽然叹息道:“若非此事实在是……臣妇也不敢随意进宫来打扰娘娘。不过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安宁郡主毕竟年少,少年人谁能不闯点大祸小祸呢?” 皇后脸上的笑意加深,附和道:“老夫人通情达理,想当年,本宫尚在闺中时还曾与贵府的四爷生过龃龉、打过架呢。” 甄老夫人面颊一抽,僵笑道:“他是个不成器的,也亏得娘娘当年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皇后笑道:“都是年少轻狂惹的祸,如今轮到做长辈了,才知当年我祖母替我去收拾尾巴的时候是个怎样的心情。” 几句话,皇后把自己从处理安宁郡主和吴国公府争执的皇后转变成了替不懂事的小辈收拾烂摊子的长辈身份。 甄老夫人眯缝着眼,似乎真的不再抓着要惩罚云萝的事不放了,转而说起了儿女,“说起来,贵妃当年也是个娇纵的,时常要臣妇和老国公给她收拾各种小尾巴。如今,她入宫都快七年了,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她自小就是个娇气的,受不得委屈,受不得寂寞,身边总要常伴着人才安心,希望娘娘和陛下能多多怜惜她。” 皇后的笑容略淡了些,却仍笑着说道:“老夫人只管放心,贵妃既在宫中,就是陛下的人,本宫和陛下自会照拂。” 吴国公叹息一声,朝泰康帝躬身行礼道:“陛下,臣这个妹妹养得娇,又一心爱慕陛下,还希望陛下闲暇时能稍稍怜惜,哪怕只是陪她坐一会儿,她也会极高兴的。” 云萝站在下面将这话在脑子里一转,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不由眉心一蹙,忽然说道:“你们竟然想要我舅舅用出卖自己身体的方法来替我赔礼?”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顿时让泰康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然后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皇后也呆愣住了,又被皇上的咳嗽惊醒,忙走过去又是递帕子又是拍背,同时还嗔怪的瞪了云萝一眼,“胡说什么?贵妃是皇上的贵妃,皇上怜惜她本就理所应当,如何就……” 后面的话,就连皇后娘娘都有点张不开口。 太羞耻了! 云萝却面不改色,“那不也是让舅舅出卖自己的色相吗?不然他身为皇帝,理该是想睡谁就睡谁,哪里有让臣子来插嘴的道理?” 什么睡谁睡谁的?这绕口令一般的话也亏她说得一点不含糊,却让皇后娘娘都有点扛不住的红了脸,泰康帝刚平息下来的咳嗽也再一次惊天动地。 “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混账话?”泰康帝终于停下了咳嗽,又气又恼还有点羞,“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云萝却不以为然,“我又没说错,就是放在平常人家,也没有让别人来管自己房中事的道理。再说,我舅母还在这里呢,做下属的,当着主母的面让主公多多怜惜小妾就是京城的规矩?”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的脸色铁青,他们家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嫡小姐,如今的一品贵妃,到了她口中怎么就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小妾? 这可真不愧是衡阳长公主的亲女儿! 皇后娘娘看着云萝的眼神简直软得要滴出水来,忍不住嘴角往上翘,又硬生生的压了下来,装模作样的责怪道:“贵妃有品级有身份,怎么能与一般的小妾相提并论?” “不是小妾,难道还是正室?” 泰康帝扶额暗自痛苦的呻吟了一声,然后抬头沉着脸说:“莫要再胡言乱语,宫里的正室只有皇后一人。” 云萝面无表情的“哦”一声,“舅舅你罚我吧,虽然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但也不想看到你为了这么点小事被逼着去睡不想睡的小……贵妃娘娘。” 我真是谢谢你啊! 泰康帝脑壳疼,甄家母子却因为云萝这一句又一句的诛心之语脸色连变,膝盖一软就又跪了下来,“皇上恕罪,臣只是心疼妹妹,没想许多,一时失言,却是万万不敢逼迫您!” 就算开始时确实有这个意味,却没想到竟然被云萝如此不讲究的直接说破,这如何能承认呢? 吴国公伏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看向云萝的方向,分外怨毒。 云萝察觉到了,并毫无畏惧的对视了回去。 我怕你? 第242章 你不再坚持坚持?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的满心谋算被云萝的直言不讳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就连皇上都莫名觉得他去睡甄贵妃真是太委屈自己了,竟有种被甄贵妃嫖了的错觉。 打住!他为何要想这些? 泰康帝又垂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与太阳穴,觉得脑壳一阵接一阵的疼。 过去的十三年,他这个外甥女究竟在乡下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这是一个小姑娘该说、该知道的话吗? 他不禁眉头皱得紧紧的,抬头看向了仍跪在地上的甄老夫人和吴国公,虽看不见他们此时的表情,却明白他们定然已经把云萝给恨上了。 目光一闪,有一丝厉芒从眼底飞快划过,然后他从御座走下来亲手将吴国公从地上扶了起来,旁边的甄老夫人亦被皇后扶起。 “甄卿不必如此,朕知道你不过是一腔爱护妹妹之心,绝不会有那等狂妄心思。” 吴国公躬身道:“臣惶恐,多谢陛下体谅。” 皇后也对甄老夫人说道:“贵妃虽不能时常省亲,但老夫人若是想念得紧,也可以递帖子进宫拜见,本宫可从没有阻过您家的帖子。” 甄老夫人能说什么呢?只能表现得十分谦逊的感激几声,还道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正君臣相宜时,忽然一阵“咕噜”声在殿内响起,一下子就把他们的谈话寒暄给打断了。 四双眼睛齐刷刷的顺着声音看过去,饶是云萝这样淡定的性子也不禁小脸微热,但表情依然是十分的淡定。 谁的肚子不会叫? 皇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一不留神竟快要过午了,浅儿定是饿了吧?” 云萝嘴角轻轻的一扯,她发誓,她真的一点都不饿,这是进宫前吃的拿碗鸡汤面在肠胃中蠕动消化时发出的声音! 泰康帝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色不大好看的说道:“我看她还有力气得很,饿上两天也碍不了事!行事鲁莽叫人把状告到了宫里来,就算吴国公宽宏大量不跟她个小丫头计较,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吴国公:谁说宽宏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皇后在旁劝说道:“陛下自己不也说了她还只是个小丫头吗?少年人谁不犯错?哪个大人都不好意思跟她计较,陛下即便想要管教,也需得小惩大诫,不然您自己也心疼不是?” “孩子都是不打不成器,朕有什么好心疼的?” “您不心疼,阿姐可是心疼得不得了呢。” 泰康帝脸色一僵,神情中清晰的闪过一丝不自在。 皇后见此微微一笑,想了想,就说道:“她之前损毁了吴国公府的一尊镇门兽,不如就罚她亲自送一对新的镇门兽给吴国公府以作赔偿?她行事鲁莽皆因不知规矩律令,就惩罚她在家闭门思过,再将朝廷律令抄写几遍如何?” 泰康帝沉吟半晌,又转头问吴国公,“甄卿以为如何?” 话都被你们说完了,你还来问我如何? 吴国公心里的憋屈简直无法言表,可是他若说对这个处置还不满意,会不会显得他堂堂国公爷小肚鸡肠,跟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斤斤计较? 甄老夫人躬身说道:“既然陛下和娘娘都这么说了,郡主她也确实尚且年少不知事,一切都按您说的办。” “好。”泰康帝的两边嘴角弯出了一个笑容,转头与云萝说道,“都听见了?你要尽快安排给吴国公府赔上一对合适的镇门兽!另外,在家禁足一月,再将朝廷律令完整的抄写三遍,把上头的条条例例都记清楚了,免得下次再犯!” 完整的律令抄写三遍? 任是云萝也被这惩罚给惊得深吸了一口气,尚未开始抄写就感觉到了手腕隐隐作痛。 但这个不是大问题,就说道:“我不过劈了一只石狮子而已。” 为何要赔一对? 泰康帝瞪她,皇后娘娘则说道:“镇门兽都是成对的,不管你弄坏的是一只还是一对,置换时都得成对的换。” 云萝觉得亏大了,“那他们烧我十亩地的玉米,是不是也得赔我?” 泰康帝看向了吴国公。 吴国公眼角一抽,憋着气问道:“郡主想要如何?” 云萝伸出了四根手指,“四百两银子!” 吴国公顿时抽了口凉气,“多少?” 云萝面不改色,“吴国公年纪不大,耳朵却不大好,四百两银子!” 吴国公被气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出身商贾,精于算计呢。你知道四百两银子是多少吗?上好的良田都能买上几十亩了!” 伸出的四个手指轻轻的晃了一下,云萝丝毫不为所动,“我又不跟你算那田地的价钱,我算的是被烧毁的玉米的价格。” 吴国公冷笑一声,道:“多金贵的东西,竟值四百两银子?” “一亩地出四百多斤玉米,十亩就是四千多,我打算开铺子卖种子,价格暂定每斤一百文钱,现在只算你四百两已经是便宜了。” 吴国公再抽一口冷气,惊道:“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一百文钱一斤的种子,几个老百姓能买得起?” 别以为他是锦衣玉食的国公爷就不知道民间之物的价格! 云萝缓缓的收回手,“能不能卖得出去,还有一个多月自见分晓,你就说,你赔不赔吧。” 吴国公咬牙,“若是你的种子这个价格卖不出去……”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泰康帝站在旁边看了会儿戏,此时就沉着脸对云萝说道:“你闯出那么大的祸,甄老夫人和吴国公都不再与你计较,区区几千斤粮食算得了什么?不许再胡搅蛮缠,你还缺了这几百两银子不成?” 云萝的眼角顿时就耷拉下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为了你不必牺牲色相去满足小妾,既要赔一对镇门兽又要禁足,还要被罚抄律令,却不能追讨我自己的损失?” 泰康帝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了,虽然他听着其实也暗搓搓的有点爽,但这些混账话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学来的? 皇后捂着嘴借着咳嗽压下嘴角的笑意和莫名的羞意,无奈的嗔了句,“浅儿,以后不可再说这种话。” 云萝直接撇开脸,也不行礼,转身就快步走出到了殿外,即使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却就是让人觉得她气冲冲的。 皇后被撅了面子,既无奈又有些尴尬的朝着甄老夫人一笑,“让您见笑了,安宁她还尚未开始学规矩呢。” 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被顶撞了,丢了面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甄家还能抓着不放吗? 甄老夫人心里憋屈得不要不要的,她今日到底是为何来进宫告状的?就只是为了让安宁郡主赔她家一对镇门兽,再禁足罚抄几页字吗? 转头与儿子对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有些无奈,还有藏得更深的气愤。 可是他们心里憋屈生气,皇上还憋屈恼怒异常呢,要不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跟这些大臣们虚与委蛇。 云萝气冲冲的出了崇明宫,转个弯就看见太子殿下站在宫墙下,背着小手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在她转过弯来的时候,他同时也看到了她,踱着小步子就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姐姐,我父皇是不是骂你了?” 云萝屈指敲了下他额头,“不好好上课,你跑这里来打听什么?” 他的严肃脸一秒破功,抬手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又重重的哼一声,“谁稀罕来打听你的事?分明是你自己行事过于猖狂,流言都传进宫里来了!” 本宫趁着午休时间特意过来关心你,你却竟敢敲本宫金贵的脑袋! 呸! 云萝看着这个比郑嘟嘟大不了两岁,却老成不知多少的表弟,问他:“下午还要上课吗?” 瑾儿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诚实的回答道:“下午练骑射。” “拉得开弓吗?” 太子殿下顿时不服气的说道:“我三岁就开始练武,如今已能射中十步外的靶子!” 云萝目光一动,忽然说道:“我带你出宫去玩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随之又迅速的收敛起来,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的说道:“都跟你说了,我下午还得上课,若是被我娘知道你竟敢带我逃课出宫去玩,定会打烂你的屁股!” “哦,那算了。” 太子殿下不由得傻眼,抽了抽嘴角下巴紧绷,“你……你不再坚持坚持?其实我娘也没那么凶,她可喜欢你了。” 他自以为藏得好,然而乱晃的眼神和绷起的声音无不显示出了他的紧张和期待。 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原先的打算,真是太不诚恳了! 云萝垂眸看他,“总不好影响你上课。” 太子殿下:“……” 看他绷着脸一副快要哭的模样,云萝难得良心发现,没有再继续逗他,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推着就往宫门走去。 太子殿下沉着脸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脚步却迈得没有半点犹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宫门守卫们目送着这两位出去,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人迅速的转身跑进了宫里。 陛下,太子殿下被安宁郡主拐出宫了! 出了宫,瑾儿的脚步就一下子轻快了起来,在候在宫外的月容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然后就凑在窗户边上不住的四处张望,好像有多久没有出宫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终于,他把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身上,“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玩?” 他想了想,忽然说:“听说你今天一早就带着人把吴国公堵在了府门前,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他家的镇门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之后又把他家门前的大路都给劈裂了。”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吩咐外面的车夫调转方向,从吴国公府门前经过。 瑾儿的眼角都忍不住的弯了起来,嘴上却还说着:“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还跟我显摆上了要带我亲眼去看看?若是被吴国公知道了,说不定又要进宫找我爹娘告状。” 顿了下,他又撇着嘴说道:“你分明是姑母的女儿,他们为何不去找姑母告状,却要进宫去找我爹娘?” 真是太无理取闹了! 云萝随手拣了一块点心塞他嘴里,堵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口子,“你不如直接去问你爹娘。” 他嗪着点心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甚是有眼色的消声不再吵闹。 马车辘辘到了吴国公府的附近,太子殿下趴在窗户边几乎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到了外面,还指使着车夫让他把马车赶得慢一些。 吴国公府门前现在并不安静,许多人闻讯而来,有来看热闹的,有来瞻仰被一刀劈成两半的镇门石狮的,也有关系有隙的人单纯过来看笑话的。 对这些赶也赶不走的人,吴国公府守门侍卫们真是又无奈又羞臊,不明白主子们为何不让他们赶紧把门口收拾收拾。 眼看着又有一辆马车飞快的驶来,却在靠近大门前这一段路的时候忽然变得奇慢无比,一个锦衣精致的小童探着身子就快要从窗户掉出来,一双眼锃光发亮。 他们的脸色更扭曲了。 然后,透过敞开的窗户,他们看到了坐在马车里的安宁郡主。 甄老夫人和吴国公出宫回府的时候,就从自家侍卫的口中知道了安宁郡主刚才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少年特意乘坐马车过来看热闹这件事。 吴国公一下子便想到了刚才出宫时听到的,安宁郡主带着太子殿下一起出宫了,那坐在缓慢行驶的马车上看热闹的……吴国公胸口一哽,差点又一口血喷出来。 欺人太甚! 云萝却觉得大半天过去了,甄家竟还没有把自家大门口的狼藉收拾干净,也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活该被京城百姓围观看热闹。 她带着太子表弟特意绕道去瞻仰了一把她的战绩之后,又带他在城里玩了半天,到夜幕将要降临时才送他回宫。 太子殿下站在宫门后,看着毫不留恋就转身离开的表姐,气鼓鼓的哼了一声。 云萝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正院里,早已经用过晚膳的长公主和卫漓却还在等她。 一进门,卫漓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拉着她先上下左右的打量几遍,满脸的担忧藏也藏不住,“如何?舅舅可曾责骂你?之前去吴国公府的时候,有没有受委屈被欺负?” 就算他早已经从各处得到了正确消息,但是没有从妹妹的口中得到确认之前,他的心就始终悬着。 云萝原地转了个圈,说道:“放心,他们还欺负不了我,就是可惜没把握好力气,我的长刀被崩出了一个口子。” 卫漓顿时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小手,“手心有没有磨破皮?骨头有没有被震疼?以后不要突然使那么大的力气,以防反震损伤了自己的身体。” 云萝又把手摊开给他看,“毫发无损,哥哥你有空就帮我寻一件棍棒之类的武器吧,要足够结实。” 小侯爷当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 长公主倚在榻上笑盈盈的看着兄妹俩互动,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招手把云萝叫了过去,“玩得开不开心?” 这个问题让云萝认真的想了一下,“瑾儿玩得很开心。” 长公主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说道:“你愿意带着他玩,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他。” 就她闺女这性子,能让她费时间特意陪着玩的,在她心里的地位必然非同一般。 卫漓在旁边的凳上坐了下来,问道:“月容被留在宫门外不曾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从里头传出的消息也只说了对你的责罚,究竟事情的经过如何?舅舅怎会罚你这般重?你可有被甄老夫人和吴国公欺负?” 那两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云萝组织了下语言,用几句话就把宫里发生的事情概括了起来,“甄家想要借着今天的这件事胁迫舅舅多去宠幸甄贵妃,我就主动让舅舅罚我,也免得他堂堂一国之君却要靠出卖色相来给我收拾摊子。” “咳咳咳!” 长公主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卫漓也一时目瞪口呆,然后脸上猛的窜上了晕红。 “你你你是如何与陛下说的?” 云萝轻轻拍抚着公主娘的背,又悠悠喝了一口温茶,说:“实话实说,我还跟他们探讨了一番贵妃到底是不是小妾这个问题,甄家那两个人的脸色当时难看极了。” 被女儿安抚下来的长公主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着她就是好一阵稀罕,“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与为娘这般的心有灵犀。” 卫漓不禁扶额,但看着眼前的母亲和妹妹,他又忍不住的缓缓笑了起来。 第243章 什么仇什么怨 听说甄老夫人从宫里回来后就病倒了。 甄家的事情流传出去后,原本也蠢蠢欲动的人又悄悄的把手给缩了回去,并暗自感叹一句——安宁郡主的杀伤力有点大。 对于这个评价,云萝不怎么想承认。 她明明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小姑娘! 正直善良的小姑娘看着面前堆叠了半人高的《大彧律》一二三四……三十余卷,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看了半晌,忽然转身离开。 月容和兰香也有些咋舌,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兰香率先提议道:“郡主,奴婢帮您一起抄吧?” 却没想到云萝一口就拒绝了,“不必。” 她还不至于让丫鬟们替代她做这种事情,反正皇帝舅舅又没有给她规定完成的时间,抄一天是抄,朝一年也是抄,时间若再延长到三五年,她更有大把的宽裕时间。 再说,丫鬟们写的字迹和她的能一样吗?若是到时候被人纠出来岂不很没面子?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她还当真认认真真的窝在书房里抄写起了《大彧律》,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到一个月禁足期满的时候,她竟然就快要把第一遍抄完了,月容的磨墨技术也从一开始的不甚熟练到如今的行云流水,浓淡相宜。 一月期满,云萝第二天就出了门,带着专门让人去定制,如今终于完工的两尊镇门兽去了吴国公府。 她可没想过要偷工减料,既然是自己领的罚,当然也要完成得尽善尽美。 再说,她缺定制两只石兽的几百两银子吗? 今天是云萝禁足期满,可以出门的日子,京城的好多人都或明或暗的盯着她呢,所以她刚一出门,有关于她的消息就在京城迅速的流传了开来。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寒风呼呼的吹,云萝披着红色的大氅骑在马背上,领口处一圈毛绒绒的洁白茸毛衬得她小脸清清冷冷的仿佛在发着光,越发精致了。 她的身后除了侍卫外,还有两辆无棚的马车,马车上用红绸布盖着两尊高大的石兽,压得车轮子都“吱呀”作响,听得人胆战心惊的。 从长公主府到城外石头坊,再把东西拉回城花费了不少时间,到吴国公府的时候时辰将要到中午,甄家的人早已经得到消息,正站在门外等候。 那只被云萝一刀劈开的石狮和另一只完好的在出事后的当天下午就被收拾干净了,这一个月来,吴国公府大门外一直空荡荡的,所有经过此地的人都要忍不住的多看两眼,或暗中窃语几声,让整个吴国公府的人都觉得面上无光。 云萝带着人和东西就在吴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下马时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发现那天被她劈开的地面如今也已恢复平整,不过那几块青石板都是清晰可见的崭新。 视线再一扫,在等候的甄家人中没看见吴国公,也不见甄老夫人的身影。 领头的是甄大夫人,她朝着云萝福身行礼道:“国公爷要当差,不在府中,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一个月来身体一直不怎么见好,不能出来见郡主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她身后的甄家人不管脸色心情如何,也跟着纷纷朝云萝行礼,尤其甄放看过来的眼神颇为惊惧,目光不住的往云萝手中的刀上瞄,似乎深怕她忽然就不高兴的又拔出刀来。 刀鞘在一个月前碎裂,如今也已换上新的,黑色为底,上下箍着三圈暗色铜环,看上去特别的普通寻常。 云萝握着刀作揖回礼,“夫人有礼,我今日只是将准备好的赔礼送上门,不必打扰老夫人养病和国公爷的差事。” 甄大夫人扯着嘴角微微一笑,眼中脸上却没有一丝和善的笑意,不客气的提议道:“府上忙乱,就不请郡主进屋坐了,不如赶紧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如何?” 云萝也是这么认为的,侧身指着身后两辆马车上盖着红布的石兽,问道:“您家的镇门兽就在这里,夫人想要把它们安置在何处?” 甄大夫人将目光转到两马车上,就要指挥侍卫家丁上前搬运。 云萝却挥手阻拦道:“做事做到底,夫人直接与我说想要把它们放在什么位置就好,我连鞭炮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身后侍卫适时的捧上了两盘鞭炮,红艳艳的好大一团,看着就格外喜庆。 站在甄大夫人身后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忽然冷哼了一声,小声的低估了一句什么。 云萝的耳朵灵,清楚的把话给听见了,但她并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往那边多看一眼。 那姑娘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还想开口,却被甄大夫人转头警告的瞪了一眼,随后客气的说道;“那就有劳郡主了,放在原来的位置就好。” 马车一左一右的停在吴国公府大门两侧,侍卫们摩拳擦掌正要上前把石兽从车上抬下来安放好。 云萝看着他们那严阵以待的模样,也不知等事情做好要费多少时间,她忽然就把人推开跳上了马车,然后隔着红布一手顶在石兽的腹部,一手扶在旁边,在许多人的惊呼声中轻松的就把它给举了起来。 罗桥傻傻的抬头看着,忽然觉得他们这些人跟着郡主,除了给她壮一壮声势之外,毫无用处。 “砰砰”两声,两只石兽稳稳的落在了各自的位置上,云萝拍拍手上的灰尘,抬头看向甄大夫人,服务甚是周到的问道:“夫人觉得这个位置可对?需要再挪一挪吗?” 甄大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怦怦直跳的心声,目光都有些僵直,扯着嘴角说道:“位置正好,不必挪了。” 云萝就把两盘鞭炮交给了他们,甄大夫人又暗暗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指使着两个儿子过去把镇门兽的红布揭开。 在从云萝身边经过的时候,甄二公子甄放的腿都是抖的,吴国公世子的表现要好一些,但也步伐僵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不往云萝这边瞄一眼。 鞭炮用长长的竹竿挑了起来,在甄家两位公子的手抓住红布的时候,甄家的小厮也吹燃了火折子凑到鞭炮下方,并在两位公子将红布揭开的同时迅速的将鞭炮点燃。 红绸飘起若两片红云,将今天不见阳光的暗沉天色都映亮了几分。火花飞溅,白烟袅袅,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出很远,红色的碎屑漫天飞扬,吴国公府门外却忽然不见一丝人声。 鞭炮喧闹,越窜越高,直到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声,白烟和纸屑的纷飞中,甄大夫人忽然捂着胸口厉喝了一声,“欺人太甚!” 然后就猛的往后仰倒了下去。 甄家人霎时乱成一团,甄世子瞪大了眼睛,抬头死死的盯着揭开红绸后的镇门兽,霍然转头看向云萝,一双眼睛不知是被鞭炮炸出的烟雾熏染还是过于激愤,已是通红一片。 他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下颌紧绷,咬牙问道:“安宁郡主,你这是何意?” 云萝双手拄着刀,对眼前的混乱无动于衷,听到甄世子的质问就也转头看了过去,面上的表情淡淡的显得特别正经和……无辜。 “甄世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眼终于显露在人前的镇门兽,蹙眉不解的问道,“这可是本郡主特意为你家定制的镇门兽,是雕工不够精湛还是形象不够威猛?” 两只石兽一左一右的伫立在大门两侧,高大威猛,栩栩如生,谁也不能说它们雕琢得不好。 甄世子额头上的青筋可见的跳动了几下,看着云萝的双眼中几乎要迸射出浓烈的火焰,喝道:“这是虎!” 云萝的嘴角微不可察的一勾,转眼平息又是平静的模样,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抚动,悠然道:“虎乃百兽之王,正面搏杀可轻松咬死狮子,又是本地物种,作为镇门兽岂不是比狮子那样的外来物种更合适?还是说,你家有谁与虎相冲?若果真如此,倒是我的不对了,都怪我事先没有打听清楚。” “你……”甄世子气到失声。 甄二公子终于从石虎上拔出了目光,转过头来原先想要气势十足的喊上一声,但他如今有点怕云萝,话从嘴里出来就哆哆嗦嗦的,气息不足,“虎乃凶兽,且一山不容二虎,你对我家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云萝眼睑低垂,没什么诚意的“哦”了一声,“这可真是抱歉,我不知道这种小事还有那么多讲究,我之前看到刑部衙门前就放着一尊石老虎,比什么石狮子都威风,我这是想给你们送一对好的呢。” 甄放抖着嘴唇,真想咆哮一句——刑部衙门的门口放石虎就是看上了它的凶,但谁家居住的府邸会把凶兽放门口?还一放就是俩! 云萝左右的打量两尊石虎,明明雕琢得这么好,你们竟然不喜欢,还一副我要害你们的模样,真是过分。 不过谁让她是正直善良的小姑娘呢,“既然你们不喜欢,那我给你们换一对。” 甄大夫人此时悠悠醒转过来,听到这话当即说道:“多谢郡主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甄家也不缺这一对镇门兽。” “夫人不用客气,我也不过是听从陛下的旨意,若是你们不接受我赔偿的一对镇门兽,岂不是让我违抗了圣旨?”哪里能你们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能不要? 甄大夫人的脸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手指不禁急剧收缩,用力的抓了下扶着她的丫鬟,疼得那丫鬟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大概是要被气疯了,她的言语中都带上了十分明显的恶意,“郡主不必担心,您是陛下的亲外甥女,违抗个把圣旨想必皇上也舍不得责罚你。” 甄世子脸色一变,喊了声:“母亲!” 甄大夫人的面颊轻微的抖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的垂下眼眸,疲累的说道:“等国公爷下衙回来我会将事情告知,叫他进宫去向陛下说明,是我家不要安宁郡主的赔偿,并非郡主你违抗旨意故意不给。” 云萝轻抚着刀柄的手指一顿,微眯起眼说道:“何必如此麻烦?我回头再去重新定制一对镇门兽就是了,只是要麻烦贵府再多等几日。” 再去重新定制一对?天知道你会再送来个什么样的东西! 甄大夫人现在只想让她赶紧离开,心里甚至都忍不住的怨怪上了国公爷做什么想不开的要去招惹这个小疯子。如今可好,自家不仅沦为许多人的笑柄,甄家在民间的声望也是一落千丈,偏偏安宁郡主还不肯放过,抬了两尊石虎来再次羞辱吴国公府。 她的呼吸也不由粗重了几分,急促的说道:“就不麻烦郡主了,还请郡主把这两尊石虎也一块儿带回去。”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但云萝从她的脸上却把这个意思看得明明白白。 她也不在意,甚至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她的心情是很好的。 目光又在石虎上打了个转,点头道:“既然夫人不要,我也就不强塞给你们了。” 说着一指两只石虎,对身旁的侍卫说道:“那两只石虎重新装车,一只送去刑部,一只送去大理寺,就算是我送他们镇门的。” 侍卫们眼睁睁看了回自家郡主的威风,此时终于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连忙领命答应了下来,“是!” 甄大夫人的身后,那个刚才嘀咕的姑娘忽然大声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郡主怎么不带回自己家里去?却要白白的送人。” 这一次,甄大夫人没有阻止她的出声,甚至低垂着眼眸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云萝侧头看了一眼,“你是哪位?” 那姑娘顿时涨红了脸,感觉被羞辱了。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 罗桥低着头“吭哧吭哧”的偷笑了几声,大声的跟她说:“郡主,听说吴国公夫人就生了三位公子,这位小姐大概是哪个姨娘生的吧。” 云萝“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姑娘不由红了眼眶,再顾不得眼前是什么场面,捂着脸就“嘤嘤嘤”的跑进了府里。 甄大夫人又开始深呼吸了,她虽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个庶女,但此时看到她丢脸还有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行为,也是觉得面上无光,羞恼得很。 云萝看着自家侍卫哼哧哼哧的把两尊石虎又抬上马车,这一次她没有上前去帮忙,甚至没有等他们忙完就先一步告辞离开,留下一地被气得血压飙升的甄家人。 骑马慢悠悠的走在街上,迎面的寒风刮得她脸疼,罗桥带着另外两个侍卫跟在后面,对着空中哈了一口气,说道:“马上就要下雪了,郡主,庄子里的玉米也该收了吧?” 云萝淡淡的应了一声,“第一次耕种没把握好日子,随着天气寒凉玉米差点都成熟不了,看来明年还应该把耕种的日子再往前推一些。” 这一个月来,随着天气一点点变冷,她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安。 土豆在上个月就已经全部收成了,玉米却一直挨到现在,听说终于到了能收割的成熟度。 罗桥又搓了搓手,“可不,京城冷得早,在咱江南,这个时节离下雪还早得很呢。” 另外两个侍卫也都是从江南就跟着云萝的,此时也加入到话题之中,一个说:“冷是冷了些,不过只要穿得足够厚实就无妨,老家那儿虽不比这边寒冷,可也不晓得为啥,每到冬日就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 另一个说:“我还是觉得老家好,现在才刚进冬月呢,我就觉得脸上都要起褶子了。” 云萝回头看了一眼,“回去给你们都发一盒面脂,洗完脸后擦上一些就不会起褶子了。” 那侍卫不由得赧然,“大老爷们擦啥面脂啊?郡主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你还没娶媳妇吧?满脸褶子的哪个姑娘看得上你?” 一人羞红了脸,一人在旁边咧嘴傻乐,罗桥则悄悄的凑近云萝,搓着手一脸春意的说道:“郡主,您去年发给我们的冻疮膏就极好。” 云萝觉得他这简直是废话,本郡主出品,自然是极好的。 她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了前方一座茶楼的二楼。 景玥一身红衣便服,青丝半束,正靠在窗边朝她笑。 云萝的目光一顿,然后在茶楼门前勒马停了下来,落地后转身进了茶楼。 一路上到二楼,在她于桌前坐下的同时,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也被塞进了她手中。 她眼他一眼,然后低头吹气,“你在等我?” 景玥坐在对面,看着她嘟起小嘴吹气的模样,莫名的耳根一热,眼神也跟着一晃,忙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小口,说道:“嗯,专程在此等你。” 云萝也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入腹,整个人都跟着暖了起来,虽然她并不怎么怕冷。 “找我什么事?” 手指轻轻的转动着杯盏,景玥看着她说道:“听说玉米成熟了,我在等你之前答应我的一万斤种子。” 第244章 我当官是要享福的 收割、曝晒、脱粒、筛种……几个庄子里的所有人都为这一季的粮食忙碌了起来,人手不够,还从附近雇佣了大量的短工,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种子都筛选出来。 冬月二十,京城的大街小巷纷纷扬扬的流传起了两个巴掌大的纸条,上面详细的写明了玉米种子铺的地址和开业时间,并且将购买种子的要求和所需准备的东西都一一写上。 正是休沐日,在各茶楼酒肆中会友闲坐的书生官员们也都在对着这单子议论纷纷。 “还真让她把这个铺子开起来了。”这是保持着中立观望之态的人。 “雕虫小技!”这是被云萝杀鸡儆猴吓得不敢伸手,却又心中激愤的人。 “安宁郡主当真聪慧,成千上万的这种单子分撒在京城各处,谁还能阻拦得了?”这是坚定的保皇党,或心怀百姓的人。 与此事切身相关的百姓们则又是另一种声音,他们无不将这一份份的纸头单子仔细收藏,然后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议论,两个月前在南城门旁只过了一夜就被撕毁的告示也再一次被提起。 离开业还有八天,云萝如今就每天在几个庄子里打转,被逐步筛选出来的种子正一担担的汇集到一处,而时常跟在她身边的除了无所事事的景玥之外,还有吏部郎中冯谦和冯大人。 平白多出个碍眼的大活人,景小王爷对他是打从心里的看不顺眼,无奈此人死死扒着云萝的金大腿,让景玥想要对他做点什么都投鼠忌器。 今天,他又是一身裋褐,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剥玉米,他那张年近三十,正是最富魅力和俊俏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也难怪当年老吴国公会看上他想要招为女婿,甄贵妃品性虽不怎么样,但确实是个大美人没错。 玉米粒从他手中掉落进下方的畚斗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忽然说道:“郡主,我老父老母在蜀中乡下都听说了你要开铺子卖玉米种子的事情,特意写信来询问,等这批种子筛好之后,下官可否先买两斤寄回家乡?” 云萝坐在旁边,也是一样的小板凳和大畚斗,听到冯谦和的话,她头也不抬,只问道:“你这几天连衙门都不去的跟着我干农活,就为了想要买两斤种子?” “这倒不是。”冯大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下官留京后就一直小心谨慎的不敢踏错一步,这日子虽不是很顺但好歹也算相安无事,却没想到还是不被人放过啊。如今我府中白白死了个婆子,那凶手还在牢里畏罪自杀,下官在吏部衙门里也快要被排挤得待不下去了。” 这不放过他的人之中自然包括甄家,却也少不了故意把那凶手扔到他家里来的云萝。 云萝将两根玉米交错着轻轻一拧,黄橙橙的玉米粒顿时就“哗啦啦”的落进畚斗里面,再把剩下的零星几颗往下一搓,手上就只有两根干干净净的玉米芯了。 冯谦和看得有些眼热,可惜他几天前就已经学过这个动作了,拧得他手掌发红都没能拧下几粒玉米。 他也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啊,竟然还比不上一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娇娇小姑娘! 不过,当他想到一个月前京城里流传的安宁郡主的传说,他的心里顿时就安稳了下来。 景玥此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简单的劲装也遮掩不住他的风华,院子都因他的出现而骤然明艳了几分。 可惜他说的话不怎么讨喜,“冯大人若是觉得官场黑暗,难以存身,不如回乡去当个农夫。” 冯谦和在心里“呸”了一声,老子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要当官的,岂能说回乡就回乡?要不是你们故意把我扯进这浑水之中,我原本明明可以继续在夹缝中游离,大不了就当做不知道是甄家栽赃要害我。 可惜现在说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倒不如干脆的投向陛下,从此再不能和和气气的糊弄日子。 官场艰难啊!比如眼下,他都不敢跟这个总是拿话刺他的少年多顶两句嘴,不就是因为人家比他更位高权重吗? 景玥将一封帖子递给了云萝,说道:“一万斤种子都已经称量完毕,只等你清点签字后就能装车运走,你何时有空过去清点?” 云萝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走出院子大门。 冯谦和目光闪了闪,也起身跟了出去。 院子外的空地上,挤挤挨挨的竖了上百个大麻袋,每一个麻袋都能装百斤粮食,如今麻袋里面装满了黄灿灿的玉米粒,等云萝检查清点之后就能封口。 云萝虽相信景玥,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不能省下,亲自清点,然后帖子的下方签名并盖上了她的私印。 冯谦和一点点的凑到了景玥身边,好奇的问道:“王爷是打算把这些种子送去西北?” 景玥反问道:“冯大人以为如何?” 冯谦和想也没想的就点头说道:“这自然是极好的,西北贫寒,种什么都难有好收成,但地广人稀最不缺的就是荒地,这些种子送到那儿,就算收成只有江南京城的一半,若家家户户都能耕种,也够百姓吃饱肚子了。” 景玥看着他若有所思,“冯大人对各地民生似乎都很了解,可有意愿外放到西北去做官?” 冯谦和的眼神一飘,“下官寒窗苦读十数载,考取功名就是一心想要当官享福,什么为民做主的圣人想法可从不曾有过。西北苦寒,我妻儿都娇弱,恐怕受不了那个苦,下官……” 景玥忽然打断了他,“前年收回的六州之地如今还缺好几个知府,军中并没有擅于此道之人,只能勉强维持那几州百姓不出乱子,冯大人想去哪一州?” 冯谦和用力的咳了一声,“听说芜州的文林果格外的色艳多汁,香酥脆甜,下官的小女甚爱吃果子,牙都还没长齐呢,就见着了果子便想抱住啃上几口。” 一副为了爱女的小馋嘴才勉为其难的模样。 云萝回头就发现,她不过是清点种子的这会儿工夫,景玥竟然就给西北之地找了个知府。 那个地方贫瘠、苦寒、野蛮,极少有人愿意到那里去当官,就算是无门路可走的候补进士们听说那个地方后也宁愿继续候缺。 当然,朝廷大可以直接任命,但如此强人所难,到了那里恐怕也不能尽忠尽职,这样的人,景玥一点都不想弄到自己的地盘上去。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冯谦和几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原来不是为了多买两斤种子才跑来给她干活的,呵! 冯谦和忽然觉得后颈凉飕飕的,不禁缩了下脖子,然后快步朝云萝追了上去,殷勤的说道:“郡主,下官也不知还能在京城待多久,那种子可否提前购买?还有您规定了购买种子需得凭户籍文书,我家中亲人的户籍都不在此地,但我知道他们的户籍编号,能否凭此多购买几份?” 冬月二十八,位于京城荣福街街尾的一家种子铺如期开门。 荣福街是一条有些偏僻的街巷,街道两边虽也都开着铺子,但铺子都不大,卖的多是寻常货色,往来的也都是附近的普通人家,不热闹,但也不至于十分冷清。 但这一天,不,应该说是提前好几天,荣福街上就忽然热闹了起来,大部分都是提前过来踩点的。 到冬月廿八的清早,宵禁刚结束,城门刚开门,天还未亮,就有大批的人群涌进了荣福街,把本就不甚宽敞的街道拥堵得水泄不通,把街上其他铺子的客人们都堵在了外面。 因为前几天人流增加而生意变好的各铺子掌柜看着外面街上几乎要挤进自家铺子里,但就算不甚被挤进来也不掏钱消费的人群,顿时就傻眼了。 这这这他们的生意还能做不能做? 心宽的掌柜索性也不做生意了,走到门口看着拥挤的人群,对着隔壁愁眉苦脸的另一个掌柜啧啧说道:“都惦记着安宁郡主铺子里的玉米种子呢,谁还有心思来光顾咱?莫愁了,就当是歇一天。” 那个掌柜怒道:“你开的是杂货铺,自不在意早一天迟一天,我这可是吃食铺子,有些东西多放一天就坏了!” 杂货铺的掌柜摸着胡子笑眯眯的说道:“如今天气寒凉,吃食多放一天也坏不了。” 吃食铺的掌柜翻了个白眼,“我这面如今醒得刚刚好,多放一天,那都要成啥样子了?还能吃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布衣小姑娘,应该是听到了他的话,转头就跟他说:“老伯,你不如做好馒头后沿街兜售,这些人天未亮就到此等候,应该有很多人都饿着肚子。” 吃食掌柜愣了下,不等他回神,那小姑娘就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从街口传来了一阵铜锣声,人们纷纷转头看去,很快就看到一队黑衣男子从人群穿过,当先一人手拎铜锣,先敲两声锣,然后大声喊道:“不要拥挤,都排好队,不要堵住了别人的路,郡主有令,你们什么时候排好队,铺子就什么时候开门!” 随着他一路敲锣一路高喊,人群也从一开始的闹哄哄到逐渐有序,在云萝今日带出门的上百侍从护卫的维持下,不出半个时辰,拥挤的百姓们就排成了三列长队,从荣福街的街尾一路排到街口还远远没有结束。 荣福街的街尾是一个三开间的铺子,当间门框上的一块匾额直书“种子铺”三个字,字迹洒脱随意,不能说难看,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就像是随手抓了一支笔划拉几下。 门板被从里面一块一块的卸下,门口排队等候的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对着那个方向翘首以盼,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很快就看到了铺子里,装在一个个箩筐里的金黄色的玉米种子。 有人忍不住轻呼了一声,“那就是玉米种子吧?跟上次看到的画不大一样呢。” 掌柜正好走出来,笑着朝人群拱手,这一拱手,前面那些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听他说:“这位小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手上的这个才是刚从秆子上掰下来的玉米,就如同谷穗麦穗……” 种子铺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开了起来,门口还有人站在桌子上讲解玉米该如何耕种,讲完一遍就接着讲第二遍,让百姓们在排队等候的时辰里就把该学的都学了。 其实对庄稼汉来说,耕种玉米一点都不复杂为难,甚至比小麦水稻都简单多了。 从早忙到晚,因为要核对户籍册,多个步骤就要多费许多时间,虽然伙计的数量不少,但一整天也接待不了多少人。 从第二天开始,云萝派人在荣福街口守着,直接限定了每天进入的人数,也免得后来的人们排队白白的等上一天。 即便如此,短短的几天,京城里人流混杂,比以往混乱了不少,还因此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乱子。 云萝及时的改变了规矩,允许城外的百姓以一个村或庄子为单位,由里正为代表带着一村人的户籍册前来签约购买种子,如此,混乱才逐渐平息下来。 种子的定价极高,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契约明年收成后用十倍的种子返还,当然也有路途遥远嫌麻烦,咬咬牙花钱购买的。 等此事终于忙完,日子已到了年末,在又一个大雪纷扬的日子,开了近一个月的种子铺终于把最后一袋种子卖了出去,把地扫一扫,把桌子墙壁都擦一擦,然后门板被一块一块的镶进了门框里。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云萝想到了半个月前,前吏部郎中冯谦和接了圣旨,被外放到芜州任知府,又在十天前随着瑞王府押送玉米种子的队伍一起,不畏严寒的离京往西北去了。 听说,冯大人离京时如丧考妣,不仅把自己裹成一团球,还在城门口拉着送行的妻儿哭哭啼啼的仿佛交代后事,被无数人围观。 冯大人赴任有期,冯夫人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却还留在京城,说是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动身。 有几个小孩嬉笑追逐着从马车旁跑了过去,云萝侧头,掀开帘子透过轻薄的菱纱看向外面,外面人流如织,街边的铺子外正挂起一盏盏的大红灯笼。 月容把小手炉塞进云萝的手里,也凑到窗前看了两眼,笑着说道:“又要过年了呢,早上出门的时候,奴婢看到兰香在小厨房里揉面团,把皮子擀得薄薄的,说是要给郡主包小馄饨吃。” 京城的馄饨皮薄馅多跟饺子差不多,月容在四月时跟着云萝去江南的时候才第一次吃到那里的馄饨,薄如纸的皮儿包裹着绿豆大的肉馅,漂浮在满满的一大碗汤水里,竟是意外的鲜美。 回味起那个鲜味儿,月容不由得悄悄咽了下口水,然后在忽然对上郡主目光的时候忍不住的羞红了脸。 啊,太没出息了! 主仆俩回到府中,兰香果然端上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小馄饨,面皮在筒骨熬成的汤里舒展,汤上漂浮着点点油花,不仅鲜香还格外的好看。 云萝用勺子舀起一只,轻轻的吹几下,然后连着汤水一起送进了口中。 瞬间传遍全身的热度让她不由舒服的微眯起了眼睛,手上的动作不停,又舀起了一只,“月容自去忙吧,兰香在这儿就够了。” 兰香捂嘴笑道:“我也给月容姐姐留了一碗,就在小厨房里,你自己去吃吧。” 月容轻轻的推了她一下,然后屈膝告退,出了门就脚步匆匆的奔向了小厨房。 在云萝吃了几口缓下速度后,兰香就说道:“郡主,老夫人派人送来的年礼今日到了,长公主让您晚膳前去正院自己搬东西,不过其中有两封信,蔡嬷嬷亲自送来了汀香院。” 云萝顿时抬头,伸手接过了兰香递上来的两封信,并同时又塞了一勺馄饨进嘴里。 这个时代通信不便,上次收到从江南来的信还是在两个月前。然而,就这样的通信次数,都已经是极为频繁了。 第245章 听说你想见我 从白水村而来的书信每次都是厚厚的一沓,文彬用各种口吻将家里、村里和他们身边的事情全都书写下来,让云萝虽离开了村子,却对村里的事不至于一无所知。 上一封信中写了文彬考中秀才回村后,村里又如同过年过节一般,家里办了酒宴,还请了戏班子,让对上次的戏文一直念念不忘的乡亲们又看了个过瘾。 今日的信上就写了此事的一些后续,“爷爷如今待我与往日不同,曾暗中给我几两银子,我推辞后他便有些不高兴,强塞了回来,絮絮叨叨叫我好生读书,光耀门楣,平常读书时还可以去找大哥一起探讨学问,兄弟相持。我可不愿意跟大哥探讨学问,又不好与爷爷明言大哥如今早已无心读书,在县学里的名声都不大好了,只是家里人都还不晓得,真是烦恼得很。” “我如今在县学一切都好,每旬与栓子哥和继祖哥结伴回家,学里的同窗大部分都甚是和善,已经约定了明年三月要一起随先生出门游学,娘为此担忧得很,现在就已准备起了我出游时要带的包袱。” “二姐的婚期已定,就在明年的十一月廿六,我和嘟嘟都十分不舍,但爹娘说,明年二姐都十八了,栓子哥比二姐还要大一岁,若是再不成婚,村里怕是都要有闲话了,只不知三姐到时能否回来?” “虎头哥哥随三姐去了京城,通信不便也不知现在境况如何,上次三姐来信中有所提及,二爷爷他们知道有三姐看顾着,虎头哥哥应当也受不了委屈,只是希望下次来信时能再多写几句,家里人都十分惦念。” “入了冬,太婆就病倒了,一直没有好转,六爷爷也不敢保证她老人家能不能熬过年。此事虽不曾与太婆说起,但她自己也似乎觉得时日无多,翻出了压箱底的东西分给我们,我和嘟嘟还有三姐每人都分到了两个银锞子,虎头哥哥的被伯娘收着,四姐他们的被三婶收着,大伯家没有,这让大伯娘很不高兴,直说太婆偏心,凭什么下头的三家都有,就长孙家中没得分,当时就被二奶奶轰了出去。” 看到这里,云萝不禁有些难受,连还在冒着热气的鲜香小馄饨都抚慰不了她的心情。 其实,在七月离别时她就有预感,那恐怕是与太婆的最后一次见面,但当这一天真正将要来临的时候,她唯一庆幸的只有老人家无病无痛,寿终正寝。 两个银锞子对如今的云萝来说算不得什么,却让她想起了前年二姐定亲时,太婆送给栓子的见面礼,听说就是两个银锞子。 老太太这一生,自幼丧母被卖身为奴,从丫鬟到继室,没两年又成了寡妇,凭着一手精湛的绣技养大三个儿女,嫁女娶媳,最终也算是儿孙满堂了。 云萝缓缓的将信纸折叠,塞回了信封里面。 兰香疑惑的问道:“郡主不看了吗?” 这信还没看完吧?难道是村里出什么事了? 云萝抬头,见外面的天色已不早,犹豫了下,就走进旁边的小书房里提笔写了张帖子,完事后递给兰香,说道:“让罗桥亲自跑一趟瑞王府,去问问虎……郑文琰如今在何处。” 兰香接了帖子就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云萝在原地站了会儿,伸手又把书信拿出来,接着刚才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之后的倒是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新造的房子已经打好地基,村里第二季的玉米土豆收了多少,临近的其他村庄有人到村里来打听玉米种子,里正大爷受到了县太爷的表彰,但他自觉年老体弱,决定要放下里正的位置了。 里正提议让郑丰谷接任,乡亲们也甚是推崇,却被郑丰谷拒绝,最后还是由老里正的大儿子,秀才李继祖和李狗蛋的爹当了白水村的新里正。 肥皂作坊又往外扩建了一圈,招收的伙计更多了,几十乃至上百里外的地方都有人闻讯而来,想进作坊里谋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 爹娘决定年后就送郑嘟嘟去学堂,云蔓姐姐听说后专门做了两个绣花精美的书袋,一个给嘟嘟,一个给小虎,如今两人天天凑在一起捡着文彬写坏扔在篓子里的纸就往书袋里塞,还缠着爹娘说笔墨纸砚一样都不能少。 小姨生了个小姑娘,小姨父甚至疼爱,亲自伺候月子,洗衣做饭皆都不假人手。小姨父的大嫂生了个胖小子,那个之前因为她不会生孩子而把她休弃,紧接着就又娶了一个的前夫至今无儿女,如今许多人在笑话那个男人。 兰香从前院回来的时候,云萝已经把信看完又重新收了起来,等罗桥从瑞王府返回,云萝已经在正院,陪着娘和哥哥一起等待晚膳上桌。 罗桥站在门口回禀道:“郡主,帖子已经送去瑞王府,不过王爷今日一早就出城去军营了,此时尚未回府。” 卫漓瞬间心里头警铃大作,忙问了一句:“妹妹找景玥有何事?”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云萝便将今日的信简单说了下。 长公主一听,就问道:“浅儿可是想让那个叫虎头的小郎回家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云萝默然,随之摇头说道:“既已入了军中,自当遵守军中的规矩,能不能回家不归我管,但我既然已经知道消息,于情于理都应该跟虎头说一声。” 晚膳后从正院离开,云萝又往自己的小库房里塞进了无数的金玉绫罗等上品好物,都是祖母大人千里迢迢的从江南给她送过来的。 时辰尚早,云萝就在小书房里指使着月容和兰香将这近一个月来收到的契书整理归纳,有的是单人的,有的则以村里为单位,足足几万份契约装满了两个大箱子,放在地上,月容使尽了力气都撼动不了分毫,兰香习武力气大,和云萝一起把箱子抬到墙角叠放好,就觉得手臂一阵酸软。 不由轻声嘀咕道:“这箱子也太大了,装满了契纸该有好几百斤重,下次应该换几个小点的箱子。” 云萝也觉得箱子太大了,她张开双手都抱不住,只能一人抬一边,迁就着兰香的速度慢吞吞的挪,浪费了不少时间。 “你最近松懈了不少,明天开始早起和我一起练武。” 兰香顿时脸色一变,看到月容在旁边捂嘴偷笑,气得就想把她拉下水,说道:“练武最是强身健体,我看月容姐姐身形娇弱,不如明天也一起吧,以后还能与我一起保护郡主。” 月容轻轻的瞪了她一眼,“我根骨不佳,再怎么练,也练不到能保护郡主的地步,还是一心一意的只把郡主伺候好就行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云萝嫌她们吵,就让她们下去歇息了。 她又在小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到将近亥时才放下书吹熄了灯火。 进了卧室,她衣裳解了一半正准备休息,忽然听见窗外几声叩击,“笃笃”的在漫天的风雪声中也分外清晰。 云萝的动作一顿,然后默默的把刚脱下一半的衣裳又穿了回去,系好腰带转身走到了那扇窗户前。 打开窗户,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凛冽寒风,夹杂着纷扬的雪花直扑了进来,然后她才看见站在窗外的红衣少年。 少年风姿靡丽,在飞雪的映照中宛若勾人的精魄,微微一笑,动人心魂。 云萝也不由得晃了下神,这人长成这样,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景玥的手往窗台上一按,笑着凑近过来,带着一点点邀功的说道:“听说你递帖子想见我,我到家后连热茶都没有喝一口,衣裳也没有换就又出来找你了。” 云萝微微往后让了些,也注意到了他身上衣裳似乎沾染了些污渍,凑近了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从哪里沾来的。 目光微闪,她说:“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都在帖子上写明了,等风雪停息之后再派个人过来说一声,或是我的人去询问就行,不必你冒着风雪的亲自过来。”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贴到窗台下的墙上,“阿萝的事岂能马虎?自然是要我亲自过来才能放心。” 鹅毛大雪从天空飘落,被风卷着吹进屋檐下,又从敞开的窗户飘了进来,更多的却被他挡在身后,落在他的头上、肩膀,很快就覆了薄薄的一层。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扶着窗台又说道:“可惜,你这个消息恐怕暂时传不到郑文琰的耳中了。” 云萝一愣,“他不是在北大营吗?” “昨天还在,不过今日一早就随军离开往西北去了。”顿了下,他解释道,“原本他的名字并不在其中,是他听到了些许风声,知道我过去就主动凑上来的。” 这一回,云萝沉默得有点久,很久才幽幽的问了一声,“又要打仗了?” 不然何至于让一个才训练了不到半年的新兵蛋子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大雪天气出征? 当然,虎头的武艺很好,可丛林搏杀和真正上战场进行人对人的厮杀是完全不同的经验,杀野兽和杀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忽然感觉头顶一重,抬眸便对上了景玥关切的目光,他手心的温度透过层层发丝传到她体内,迎面的寒风都好像没那么冰冷了。 她一默,一时间都懒得挥手拍开他乱放的爪子,只是说:“我不担心,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总会有这么一天,以后不管他是立功或默默无闻,无论凯旋而归还是横尸沙场,都该由他自己承担。” 景玥不禁莞尔,稍用力的揉了下她的头发。 发丝柔滑,一直从手心软到了心里头,垂眸对上她清透的目光,看到她背着光却仍莹白的小脸和樱红的唇,他忽然触电般的飞快缩回了手。 云萝也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不由略微瞠大了眼睛,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顶。 emmm……难道有静电? 景玥轻咳一声,悄悄的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耳朵,然后将她往窗户后面推了推,说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天寒风冷,当心着凉。郑文琰此去西北,说不定是他的造化,你莫要过于担心,还不如早些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然后“砰”一声把窗户给关上了。 云萝在窗户后默默的站了会儿,再伸手推开的时候,外面已空无一人。 雪花从窗户缝隙中飘了进来,因为外面少了个遮挡的人,好几朵雪花直接扑在了她的脸上,冰冰凉的激得她一下子又把窗户给关上,并紧实的插上了窗闩。 转身,她又举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眼里有一点点困惑一闪而过。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开朝就被一个消息当头砸下——西夷犯边,劫了十余村庄,上千百姓被屠,数百妇女被抓! 满朝哗然,满城哗然,才不过两年而已,西夷贼子又不安分了? 将要过年的喜庆被一扫而空,京城百姓纷纷放下手上正在为过年所做的准备,涌上了街头,茶楼酒肆,街头小馆,甚至连花街柳巷中都在大声议论着这件事。 “西夷贼子着实可恶,皇上宅心仁厚不愿对他们赶尽杀绝,没想到才老实了两年就又不安分了!” “要我说,两年前就不该轻易的放过他们,景王爷都把他们的皇宫给打下来了,怎么不干脆把人都杀光一了百了呢?蛮夷之人就不该活在世上,全杀了才能安生。” “你这般行为与蛮夷又有何区别?蛮夷之所以为蛮夷就是因为他们不通教化。我大彧乃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应该怀着慈悲宽容的心去感化他们。” “呸!说得好听,你这么慈悲宽容,咋不到边境上用你的礼仪教养去感化他们呢?” “真是读书读傻了,那等蛮夷就跟野兽一般,只有拿大棍子把他们打痛了才会乖乖的听话。” “直接杀了才好呢,杀光了他们,边境才有安宁的日子!” “说得简单,那你怎么不去当兵杀敌呢?你知道西北那一片地方有多大吗?知道那里的气候地形和各族联盟吗?把你扔到那一望无际的荒漠草原之中,你怕是连个鬼影都找不到,就会躲在安乐窝里胡咧咧!”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不是西夷的细作吧?” “你他娘的才是细作呢,你全家都是细作!” 从议论到争吵再升级到打架不过是眨眼的事情,从一对一的冲突到几人劝架再到一大群人打成一团也只在转瞬之间。 一队京兆府的衙役挎着刀飞奔了过来,又撕又扯又扔的把这群人分开,领头的衙役怒斥道:“干嘛呢干嘛呢?陛下都在为西夷之事忙得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香,你们还在这里给大伙儿添乱?再有几天就是过年,我也不想大过年的还要去牢里给你们送饭,今天就不抓你们了,但是下不为例,都不许再吵再打架了!” 随着他的呵斥,人群逐渐平静下来,又在他们的驱赶下散开。 云萝就坐在对面茶楼的临窗雅间,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了个完整,转头看向对面据说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香的皇帝陛下,默默的耷拉下了眼角。 泰康帝掩嘴咳了一声,忽然叹息道:“浅儿,你可知西夷原本并无犯边之意?此事皆因你而起啊。” 云萝顿时眼皮一跳,“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泰康帝又叹了口气,此时雅间里并无旁人,但他仍压下了嗓音说道:“西北的三十多万大军如今全由阿玥掌控,想要压下点消息还是容易的。外头的人只知道西夷打劫屠戮我大彧的百姓,却不知他们一开始是冲着送去西北的那一万斤玉米种子而来的,劫玉米不成,回程的途中就顺手打劫了十几个村庄。” 虽有几十万大军守在边疆,但边境线实在是太长了,小股的部队从一些边边角角的缝隙里钻进来并不很困难,大彧如此,西夷更是如此。 见外甥女没说话,泰康帝屈指在桌上轻轻的叩击了几下,又说道:“朝中那几个世家狐狸若是知道这事,怕是又要借此起幺蛾子,索性就不让他们知道了。朕也没想到阿玥对西北军的掌控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没有将消息泄露给一个不该知道的人!” 这话让云萝忍不住的多想了,不由问道:“景玥掌控了大彧的近三分之一兵权,且西北将士们都对他忠心耿耿,如今舅舅或许还信任他,但等到大彧内患尽去,他是不是也会成为新的内患?” 泰康帝叩击着桌面的手指蓦的一顿,然后抬起在她的额头上用力的弹了一下,“你这张肆无忌惮的嘴可得稍微改一改,不定哪一点惹怒了你舅舅我,‘咔嚓’一下就把你的脑袋给砍了!” 云萝捂着额头表情木然,您这是默认了吧? 泰康帝摸着鼻子下的那撇小胡子,“真是个傻丫头,阿玥可比你想的还要聪明呢。” 第246章 安如郡主的敌意 西夷犯边虽初时震动,但之后就很快把这起骚动平息了下来。 大彧的疆域辽阔,周围环伺着诸多小国,边境之地总会时常发生一些摩擦和冲突,只要不是大规模的进犯或出击,基本在朝中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此次短时间的哗然却是因为西夷的王庭被攻占,王族之人死伤惨重还只在两年前,日常的小打小闹小冲突也就罢了,竟然这么快就敢偷入境内,劫粮食,屠百姓,抢妇孺! 朝堂上,皇上龙颜震怒,当即命令瑞王景玥领兵出京,再战西夷。 如今寒冬腊月,西北之地早已被冰封,绝不是能轻易出征打仗的时机。 但皇上的圣旨一下,京城各部还是飞快的运作了起来,景玥也迅速的集结兵力,清点辎重粮草,整装待发。 这天,已到了腊月除夕,京城街上却比去年少了许多过年的热闹喜庆,人们三五聚集,除了说道过年家常,更多的却在议论景家的瑞王爷要领兵出征去西北的事情。 也是在这一天,又有八百里加急从西北送达京城——西夷求和,他们王族的大王子亲自押送贡品和侵犯大彧的塔拉部落首领,前来京城请罪。 消息传到景玥耳中的时候,他正在宴月楼里陪云萝喝茶,闻言便放下茶盏轻笑道:“看来这一趟西北之行是走不成了。” 云萝小脸木然,蠢蠢欲动的想要把手中茶盏往他脸上扔过去。 亏她大冷天的出门来给他践行,然而看他此时的表情,怎么都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景玥眼睫轻颤,小心的伸出手来想要将她的茶盏接过去。 捏着杯盏,他手上稍稍用力,云萝也适时的松手,下一秒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咔嚓”声,茶盏碎裂,落了他满手的滚烫茶水。 他嘴角一抽,然后把手中的碎瓷片放到桌上,又拿帕子擦干水迹,并“嘶”了一声,将掌心摊开在云萝的面前,“你这也太狠心了。” 摊开的掌心一片红痕,云萝看了一眼就默默的移开视线,抬头对上他桃花眼中的点点委屈和控诉,并不为所动,“一点红痕而已,连个水泡都没有。” 景玥缩回手自己安慰自己,似解释的说道:“西夷诸部在两年前死伤惨重,短短两年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休养生息,积蓄起足够与大彧开战的力量。如今的西夷王族是乌赫部落,他们如果不想才坐了两年王族就被重新打落,就必然要来求和。”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明知不会离京,还来请我喝茶叫我给你践行?” 景玥一点愧疚都没有,以手撑着下颌,侧头说道:“总得做出个样子来让人看见,更何况,难得与你单独相处,我一丝机会都不愿错过。” 积雪的反光投入雅间,映照在他的脸上,桃花眼潋滟仿佛含着无尽的绵绵情意,直入人心。 云萝也似乎被他眼中的光芒闪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睑淡然说道:“你该走了,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有人来请你去商量大事。” 景玥并不想走。 他重新取了一只干净的茶盏,拎起茶壶添到八成满,然后放到对面,又把几盘茶点往云萝的面前推过去,“不急,这核桃酥是宴月楼新出的点心,咸口不腻,你尝尝。” 云萝并不很想吃。 但她还是取了一块,咬一口,不甜不腻微咸,松脆酥软,细细品味似乎还能尝出一丝肉味。 云萝突然就想吃肉了,红酥肉、酱烤鸭、糖醋排骨、辣子鸡丁…… 她这辈子都还没吃过辣子鸡丁呢! 景玥见她有些失神,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云萝一口将剩下的大半块核桃酥全塞进嘴里,就着滚烫的茶水囫囵吞了下去,从窗口看向对面的醉霄楼,格外正经的说道:“你快走吧,我要去对面吃肉。” “……”他下次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约她? 景玥虽然很想陪她再到对面的酒楼里去吃上一顿,但并没有等他将想法实施,宫里就果然来了人说陛下有请。 云萝目送他离开,然后转身进了醉霄楼,要一个雅间,点一桌好菜,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可惜,身为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这里也没有她突然想吃的辣子鸡丁。 今年的除夕宫宴十分潦草,皇上只出现了一会儿就从宫宴上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好几个文臣武将,以至于留在宫宴上的大臣和各家女眷们都有些食不知味,看着下面的舞曲,思绪却都不知飞去了哪里。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元宵,西夷的使者带着朝贡和打劫屠戮了大彧百姓的塔拉首领终于到了京城。 入城时,他们受到了京城百姓的热情欢迎。 若非街边有官兵阻拦,百姓们恐怕要朝着这一队在冰天雪地中千里跋涉而来的西夷使者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了。就算不能扔这些东西,言语谩骂却少不了。 西夷人大部分都听不懂大彧话,但从街边百姓的神情和举止中,他们还是很清楚的感觉到了大彧百姓对他们的不欢迎和厌恶。 没有郑重其事的欢迎仪式,甚至连迎接他们的大彧官员也只有小猫三两只,最位高权重的是就是鸿胪寺少卿和刑部侍郎,鸿胪寺少卿送使者到驿馆,刑部侍郎带人把塔拉首领押走关进了大牢。 想要进宫拜见陛下? 不好意思,今日乃元宵佳节,陛下要与民同乐,与民同欢,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接见外国使者,等陛下有空了,自会召见。 西夷的大王子觉得他受到了冷待和屈辱。 他却不知,因为今日迎接他们的这个阵仗,朝中还起了一番争执。 有人认为如此粗陋有失大国风范,有人却认为,对西夷这等狼子野心之徒太客气才是失了大国风范,显得我大彧多好欺负似的。 而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显然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元宵佳节不宵禁,满城灯火自是赫赫扬扬十分热闹,少年少女都往街上来了,三五成群的穿梭在灯火之中,笑容比彩灯更绚烂。 云萝也上街来了,虽然她并不是很愿意大冷天的出门。 卫漓拎着一个兔子灯挤出人群,走到了她面前,“给。” 云萝犹豫了下,默默的接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去年兄长好像也送了她一盏兔子灯,这是对兔子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卫小侯爷却觉得妹妹拎着兔子灯娇娇俏俏的站在人群中,毛茸茸的领口衬着精致的小脸,与她手上的兔子灯相映成趣,真是可爱极了。 他拉起她的另一只手往前走去,侧头与她说:“我与安庭他们约在了醉霄楼,先过去与他们汇合可好?” 云萝无所谓,“好。” 醉霄楼在京城最热闹的正元街上,一路过去人流更加的拥挤,好几次,云萝手上的灯笼都差点被挤掉,当真是累赘。 在醉霄楼门口,她遇到了温家人。 温如初一见到她就扑了过来,挽着手臂说道:“可算遇到个熟人了,今晚我就跟你玩了,你可不许甩开!” 卫漓和云萝朝温尚书和温夫人作揖道:“温大人,温夫人。” 双方见礼,温夫人瞪了温如初一眼后对云萝说道:“这丫头的规矩越发松散,让郡主见笑了。” 温如初笑嘻嘻一点都没有被批评的自觉,拉着云萝抱怨道:“我大哥如今不在京城,我娘就不许我和蓁蓁自己去玩,把我们拘在身边,真是没趣极了。” 温夫人又瞪了她一眼,“跟我这个老婆子在一起就让你这般无趣?” 感受到来自亲娘的森森威胁,温二姑娘当即缩了下脖子,然后躲到了云萝的身后探头说道:“娘,我今晚就要跟云萝一起玩儿。你放心,云萝那么厉害,贼人遇上她都不知哪个更倒霉,肯定能保护好我,是吧云萝?” 云萝不想跟她说话。 卫漓微笑的看着自家妹妹,然后拱手与温夫人说道:“我们在醉霄楼的翠轩阁定了座,安庭今日也会带他妹妹出门逛灯会,夫人若是放心,就让温黧也与我们一道吧。” 说话的时候,顾安庭护着他的两个妹妹也从人群中慢慢的走了过来。 不仅他,简王世子宗琦钧也带着他的妹妹安如郡主到了醉霄楼下。 队伍一下子就庞大了起来,温尚书和温夫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先带着他家几个小的进了醉霄楼,温如初和叶蓁蓁以及温黧则跟着云萝他们进了另一个雅间。 少年与少年坐一起,姑娘与姑娘凑成堆,云萝最熟悉的就是温如初和叶蓁蓁,其次顾家姐妹,与简亲王府的安如郡主在此前却并没有什么交情。 听说,在蒋华裳出事之前,她和安如郡主被并称为京城双姝。 而今,蒋华裳一朝跌落泥潭,默默沉寂,已经有许久没有出现在京城人的视线里了,安如郡主就成了高居京城贵女之巅的第一人。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浓眉大眼翘鼻梁,粉面含春樱桃嘴,神光熠熠,脂粉敷面,娇艳如热情绽放的玫瑰。 她与温如初说胭脂,与叶蓁蓁说吃食,与顾家姐妹说现今流行的珠花头面,与温黧论诗词,和顾安庭论兵书,还能与卫漓说一说朝中事,当真是八面玲珑什么话题都能说上一嘴。 不知何时,她与温如初交换了座位坐到云萝的身边,侧头看了她几眼,忽然说道:“安宁妹妹怎么不说话?可是嫌我们说话无聊?” 云萝从茶盏中抬头看向她,“并没有。” “从见面到现在,都没听见你说过几句话呢,别是我不小心把你给冷落了吧?”她说着就笑弯了眼,伸手似乎想要来摸云萝的脸,“妹妹整日待在府中不常赴宴与人约会,想要与你亲近都找不到机会,今日难得相会,可得好好亲香亲香。” 云萝下意识的往后让了一下,安如郡主的手便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温如初见状连忙打岔道:“郡主别介意,云萝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喜跟人太亲近,但其实是个很善良很好的人!” 安如郡主收回了手,朝云萝赔礼道:“是我唐突了,实在是见了妹妹就喜欢得很。” 又转头跟温如初说:“温二妹妹怎么叫她云萝?安宁妹妹不是叫卫浅吗?这云萝莫非是在乡下……哎呀!” 她忽然捂住了嘴,一脸不好意思并尴尬的看向云萝,缓缓放下手,歉然道:“我一时嘴快,并非故意提起……妹妹别介意。” 云萝垂下了眼睑继续研究在水中舒展的茶叶,淡淡的说了句:“无妨,本来就是我在乡下的名字。” 这个安如郡主对她有敌意呢,真是奇怪。 今日之前,她们也只曾远远的见过几面,从没有相处过或有交流,她的这份敌意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云萝这淡定的模样让安如郡主不由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心里十分的不得劲。 怎么就这么平静?被人当众提起在乡下长大还能面不改色,果真是心机深沉,不好对付。 她目光闪烁,正想再开口,卫漓却在此时转过头来问道:“妹妹可是觉得在这里坐着无聊了?要哥哥陪你去街上走走吗?” 云萝并不是很想,雅间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火盆暖烘烘的烤着,怎么也比外面舒服。 但她更不想面对安如郡主的试探和算计,也不想去猜她的心思,于是就放下了茶杯点头道:“好。” 她一说好,其他人也在雅间里坐不住了,毕竟今天元宵,外面的街上这么热闹,若是白白的坐在雅间里度过岂不是亏大了? 说话喝酒什么时候不能够? 一群人都站了起来,云萝就有点不想动了,却无奈被哥哥直接拉出了门。 刚走出酒楼,迎面就走来一个红衣少年,宗琦钧当即挥手招呼道:“阿玥,你怎么这时辰才过来?” 景玥先看了云萝一眼,目光温软,然当视线转向简王世子的时候,他眼里的温软却瞬间消失,只随意的说了句,“被耽搁了会儿,现在也不迟。” 一朵红霞从云萝身旁飘过停在了她的前面,身姿婀娜,盈盈福身道:“景哥哥,许久不曾见你了。” 第247章 牛肉味的 少女娇艳甚是动人,一低头一抬眸皆是脉脉含情,看过来的眼神软成一汪春水,似能把最坚冷的寒冰都给融化了。 景玥顺着声音看向了她,神色莫测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落在安如郡主身上的视线却许久没有挪开,直将安如郡主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紧张的拧着帕子满脸娇羞的又垂下了眼睑,不敢与他对视。 心里的思绪却飞快转动,想着该说些什么,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才能得到景玥更多的好感。 这个时候,她应该继续主动,还是表现得矜持羞涩一些? 太主动了会不会显得轻浮?可若是太矜持,又会不会让景哥哥觉得她过于冷谈,进而也疏远了她? 景哥哥以前从没有这样专注的看着她呢,难道是许久不见终于发现了她的好?被他这样看着,她连呼吸都快要喘不过来了,可如何是好? 想得太多,乱七八糟的正纠结成一团,她就听见景玥忽然说道:“原来是安如郡主,方才没有认出来,抱歉。” 他的声音清朗舒缓,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散淡,却仿佛一盆冷水朝着安如郡主当头落下,让她瞬间从旖旎遐思中清醒了过来。 她霍然抬头看向景玥,然景玥却已经转移了视线,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走到了被她刻意挡在后面的云萝身边。 “送你的。”她听见他在身后说,明明还是一样的声音,语气中却忽然多了温柔缱眷,丝丝缕缕的直往人心里钻,“过来时正好遇见有人在打擂,我觉得这盏灯你可能会喜欢,就上去跟他们比斗了一场,喜欢吗?” 安如郡主下意识的转身去看,刚才只注意到了他的人,倒是不曾刻意关注他手上是否拿着什么东西,如今转头却一眼就看到了云萝手上的那盏灯。 也不是多精致贵重的灯笼,甚至以安如郡主的眼光来看,无论做工还是上面的画像都可说一句粗陋。 最寻常的椭圆样式,小小巧巧比小儿的脑袋也大不了多少,白色的油纸上用黑墨勾勒出一座农家小院,有妇人在院里舂米,姑娘在屋后喂鸡,几个小童在外面的大路上嬉戏,门口的石墩上还坐着一个摇蒲扇的老妇。 灯笼随风轻轻的转过半圈,就见一弯小溪从屋旁经过,延伸到了田野之中,有个汉子挽着裤腿弯着腰似乎在拔草,更远的山脚下,还有个老汉挑着两捆柴悠悠的下山来。 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 灯笼被高举在眼前,里面燃着蜡烛,黄蒙蒙的亮光透过油纸照在云萝的脸上,把她的眼睛都照亮了。 她目光专注的看着灯笼上这一副简易图画,不由抿嘴轻弯了一下。 卫漓忽然就觉得他的兔子灯被比下去了。 景玥清楚的看到了她嘴角的那一点细微弧度,不禁目光闪亮,又跟她说道:“还有一盏灯我放在了马车上,等回去的时候再给你。” 卫漓注意到了他手上几个细小的伤口,心思一转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忽然冷哼一声,“花言巧技!” 云萝的注意力从灯笼转到了兄长身上,目光一闪,又看向景玥,说道:“一盏就够了,其他的你自己留着玩吧。” 景玥笑而不语,那是他亲手为阿萝做的,怎么能留着自己玩呢? 简王世子凑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云萝手里的灯笼,对景玥说道:“这么多人你就只带了一盏灯?可没这么偏心的。” 景玥指着大街就说道:“这么多灯还不够你看的?” 宗琦钧“啧”了一声,他并没有察觉到他妹妹对景玥的心思,但却注意到了景玥对云萝的不同寻常,不由得再次看向云萝,眼中也更多了些好奇的打量。 景玥直接将他从面前推开,目光微眯,眼中是满满的警告。 安如郡主将这一幕幕全看在眼里,手中的帕子都被搅成了一团,眼中光芒明灭,充斥着浓浓的不甘。 表情扭曲了一瞬,又飞快的平复,她莲步轻移状似无意的站到了景玥的身旁,笑盈盈看着云萝手里的灯笼说道:“景哥哥还是这么贴心,连送一盏小小的灯笼都如此恰到好处,犹记得小时候有一年乞巧节,我在街上不甚与家人走散,正彷徨无助时,多亏遇到了景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萝忽然转头看向她,见她一身红衣娇俏的站在景玥身旁,竟莫名有种情侣装的既视感。 眉头不自觉的一蹙,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此时的目光迅速冷淡了下来。 下一秒,她就看见景玥远离了安如郡主,神情冷淡的说道:“安如郡主怕是记错了,遇到你的是我阿姐,送你回府的也是我阿姐,在我阿姐入宫之后,本王就再也没在乞巧节出过门。” 安如郡主笑脸一僵,委屈的咬着嘴唇强行攀扯道:“可就是因为有景哥哥在,我才没那么无助害怕呀。” 景玥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再看向安如郡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冷淡,眼中似有丝丝暗芒缭绕,“原来在安如郡主眼里,我阿姐还没有当时不过是垂髫之童的本王更让人安心。” 安如郡主顿时神情一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然而景玥却不再理会她,转而朝宗琦钧说道:“人员冗杂,不如分开走。” 宗琦钧看看他妹妹,又看着景玥欲言又止。 一直站在旁边的顾安庭此时开口道:“出门前,我就答应了我四妹要带她去镜湖看花船放河灯,还不知她要如何折腾,就不与你们走一起了。” 顾灵佩看向她大哥一脸懵逼,刚想张嘴询问她何时说过这话,就被身旁的姐姐顾灵素用力扯了下衣角,她顿时把嘴巴给闭上了。 顾安庭又对温如初说道:“你们姐弟三个也跟我们一起吧,子然去江南读书之后就仿似挣脱了线的风筝,千里迢迢的连过年都不曾回来,也不知在那边过得如何,你们正好能和我说说。” 温如初左右看看,一脸为难,她觉得云萝更有安全感呢? 不等她纠结,叶蓁蓁和温黧就一左一右的拉着她站到了顾家兄妹的身边。 队伍就此分开,顾安庭带着两个妹妹和温家三姐弟去了镜湖的方向,卫漓看了眼安如郡主,然后朝简王世子打了声招呼就拉着云萝转身离开,景玥一步不落的紧跟在云萝另一边,安如郡主迈步想要跟随,却被宗琦钧一把给拉住了。 “哥!”安如郡主又气又急,对上宗琦钧的目光后又莫名心虚的垂下了脸,不敢与他对视。 宗琦钧深深的看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到最终却也只是伸手摸了摸她低垂的头,说道:“你也不小了,回去后我就跟娘说,让她给你相个好人家。” 安如郡主顿时一惊,慌忙道:“我不要!” 宗琦钧目光微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满京城的青年才俊任由你挑难道还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安如郡主咬了咬嘴唇,幽幽的说道:“当真能任由我挑吗?” 宗琦钧一噎,压着声音和脾气的说道:“除了阿玥,不管你看上谁,爹娘和大哥都能给你做主。” “可我就是心悦景哥哥!”虽是气急之下说出的话,但出口后还是羞红了脸,扭着手指声音也低落了下去,“哥,我很小就……就喜欢他,爱慕他了,你是景哥哥的好友,你帮帮我好不好?” “不可能的。”宗琦钧直接摇头,“这些年来,他身边从没有出现过一个女子,那年他刚从西北回来时,多少姑娘对他投怀送抱,你可曾见他多看谁一眼?因为纠缠被他亲手打飞的又有多少?” “以前没有,现在不是有了吗?你看他对卫浅多好,这么多人呢,他就只送了卫浅一盏灯,还是他屈尊降贵亲自去打擂比斗得来的。”说起这件事,安如郡主就忍不住的满脸愤恨,眼里的嫉妒都快要挡不住的满溢出来了。 但她很快就把这些与她身份不符的表情收敛了起来,抬头委屈的看着兄长,说道:“自从卫浅来了京城,景哥哥就像是换了个人,陪她去兰若寺赏花,还陪她去江南,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也不知那段日子他们有没有……” 话说一半,留给人无限想象。 宗琦钧想到刚才好友的表现,也是脸色略有些古怪,因此看向自家妹妹的时候,神情却越发的坚定了,“你既已看出了阿玥对安宁郡主的别样心思,又何苦要再把自己给牵扯进去?” 安如郡主脸色一变,然后垂下脸沉默的不说话了。 宗琦钧便以为她听进去了些,又心疼她怎么偏偏喜欢景玥,语气缓和了下来,安慰道:“你是我简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就该找一个疼你爱你一心一意对你的郎君,护你一世无忧。景玥他……他虽身份尊贵,才智过人,模样也长得好,但他那脾气可不是会让人的,且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旦不甚惹恼了他,挥鞭就能打人。” 不怜香惜玉,这难道不正是他的优点吗? 安如郡主丝毫没有被说动,甚至是越想越不甘心,并把满腔的怨恨全都落到了云萝的身上。 不过是个乡野出来的小丫头,行止粗俗、不通礼仪,恐怕连字都不识几个,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凭什么竟吸引了景哥哥的关注? 安如郡主低着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脸上的表情一片狰狞。 云萝忽然觉得后背“飕”的凉了一下,不由转头看了眼来时的路,神色莫名。 卫漓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云萝回身摇头,安静的继续往前走。 卫漓陪护在身侧,很快就把注意转到了景玥的身上,忽然说道:“没想到你还曾救过安如郡主,倒是从没听你提起过。” 景玥眼角一抽,下意识往云萝身边靠近,低头解释道:“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年发生过的事,但乞巧节我只在阿姐入宫前陪她出门逛过几回,阿姐进宫那年我才八岁。” 云萝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不记得就不记得呗。 卫漓把妹妹往自己这边拉近,又说:“如此说来,还是青梅竹马的缘分。” 景玥觉得这个朋友真的没法要了,逮着了机会就给他扯后腿,在他和阿萝之前制造障碍,要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儿上…… 暗暗的深吸一口气,他又朝云萝靠近,“什么缘分?我与阿萝才是青梅竹马的缘分呢。” 小侯爷顿时冷笑一声,要不是好修养,真想骂他一句“厚颜无耻的禽兽!” 当年他妹妹才多大啊?这个混账就已经盯上了! 这种人就应该和妹妹彻底隔绝! 小侯爷想到就做,脚步一横,从云萝的身后绕过到她的另一边,一下就把景玥挤开了。 景玥不跟他争,只是几步绕到了云萝的那边,再次与卫漓形成以云萝为中心一左一右的格局。 卫漓于是又绕了回来,继续隔绝景玥的靠近。然而,几乎在他绕到这边的同时,景玥也绕回到了那一边。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你追我赶的绕着云萝转起了圈圈,云萝的眼前总有人影一晃而过,晃得她眼睛都有些花了。 她起初还能面不改色的当做没看见,到后来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停下了脚步,耷拉着眼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还看不看灯了?” 景玥毫不犹豫,十分坚定的说了句,“看!” 不看灯你就要回家了。 卫漓掩嘴轻咳了一声,为自己方才的幼稚行为而稍有赧然,垂头与她说道:“今晚戌时有彩灯游街。” “跟去年一样吗?” “差不多,但每年也都会有所不同。” 云萝目光微亮,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就看完再回去。” 卫漓微笑,去年元宵,妹妹就似乎很喜欢这个环节。 景玥却在琢磨着如何甩开卫逸之这个碍眼的。 彩灯游街是元宵节最热闹的一个环节,无数穿着喜庆的人行走在街上,簇拥着中间被各色灯笼装点的车轿,车上有敲锣打鼓,有身姿曼妙的女郎翩翩起舞,有杂耍戏猴,也有勾勒妆容的戏子咿呀唱曲……就像是一个个移动的舞台,上演着一幕幕精彩绝伦的好戏,总能引得两旁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 不到戌时,正元街的两边就围满了人。 云萝去外面转了一圈,抱着一堆小食也回到了醉霄楼,把雅间里的一张桌子都堆得满满当当。 肉饼烧鸡炸豆腐,花卷酥酪烤肥鸭,只要是街上有的,她基本都搜罗了遍,醉霄楼还上了好几碗元宵,各种口味的。 他们并没有回去原来的那个雅间,此时这里就只有三个人,云萝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吃东西,景玥和卫漓就坐在旁边看她,还不停的把她面前吃完的空盘子空纸包撤换下来。 外面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顿时附近的人们都激动了起来,纷纷伸长脖子往灯火璀璨的那个方向张望,锣鼓声正从那边传递过来。 云萝不用在外面人挤人,坐在二楼的雅间,看得也比下面的人更远更清楚。 她已经看见一长串的灯火蜿蜒在街上,锣鼓声和百姓的喧嚣也在越来越近。 挖了一勺酥酪送进口中,那穿着五颜六色,装扮得奇形怪状,踩着奇怪步伐,提着彩色灯笼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已清晰可见,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队身穿橘红衣的汉子,他们手敲锣鼓震天响,吹起唢呐长号直冲云霄。 再后面,才是一辆马车,马车驮着一个大鼓和各色灯笼,一个妙龄女子踩鼓而舞。脸上画满了色彩的魁梧妇人腰间扎着彩带紧跟其后,随着鼓声扭出一个个夸张的动作,虽不怎么好看,但却意外的热闹喜庆。 一个元宵盛在汤匙里递到了嘴边,云萝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将要走到窗下的彩灯,下意识的张嘴吃了进去。 元宵含在嘴里,她忽然一愣转头,看到景玥正一手捧碗一手拿着汤匙,汤匙上舀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元宵,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的对面,卫漓冲他怒目而视。 嘴巴无意识的一动,咬破了元宵外面的那层皮,里面的汁水顿时流出,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 唔,牛肉味的。 不知不觉的一只元宵就咽下了肚,景玥紧接着又将汤匙递过来,“尝尝这个,好像是虾仁馅的。” 还没吃进嘴里,那鲜香味就弥漫在了鼻间,云萝迟疑了下,明明觉得不大好,但嘴巴却不听她指挥的自动张开了。 卫漓忍无可忍,当即在桌子下朝景玥一脚踢了过来,“你够了!若是被人看见,我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云萝觉得好有道理,伸手就捧起面前的另一碗元宵自己吃了起来。 景玥缓缓的将第三只元宵吃进自己嘴里,幽幽的朝卫漓瞥过去一眼,这要不是阿萝的亲哥哥…… 在卫漓喷火的眼神中,他忽然手一抖,低头看着手中汤匙,瞬间连口中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卫漓简直要看不下去了,霍的站了起来,却突然听见外面一声惊呼,“啊,着火了!” 第248章 踩我脚背上 元宵佳节游灯时竟忽然起火,原本热闹却平和的气氛顿时变成了骚乱。 卫漓的怒气被那一声惊呼打断,下意思转头看向窗外游街的彩灯,却见彩灯蜿蜒,并没有哪里起火的迹象。 云萝伸手指向西边,“在那里。” 正元大街南北向,醉霄楼又坐落于西侧,因此他们的视线被身处的酒楼遮挡了大半,探出窗户也只能看到西边少许的一点火光。 景玥手上的汤匙忽然“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卫漓也是猛的站直身体,满脸的惊疑不定,“那是驿馆的方向!” 两人面面相觑,又一齐转头看向云萝。 云萝已经把该放的都放下,站了起来主动问道:“要去看看吗?” 自然是要去看的! 这里的事情自有下人收尾,三人直接离开醉霄楼,匆匆往失火的方向奔去。 驿馆离正元街不远,他们到的时候,这里早已经乱了起来,远处的行人看到火光跑来救火或看热闹,街上的人却惊吓的往外跑,两方相冲,越发的拥挤混乱,云萝他们一时间也被堵在外面,不能靠近。 景玥拨开又一个差点撞到云萝的百姓,忽然说了声“抓紧我”,然后揽着云萝就腾空跃上了路旁的屋顶。 双脚突然离地悬空让云萝稍微有点不适,但她面上并无丝毫变色,落到屋顶时还在想着她不知何时才能把这轻功学会。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学了两年,刀枪剑棍样样精通,连最不科学的内力都练出来了,轻功却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尽管她就算没有轻功也能轻松的翻越高墙。 卫漓落后一步被景玥抢了先,上了屋顶之后就把妹妹抢回去,带着她在屋顶上穿梭飞跃,飞快的接近已经被大火和浓烟包围的驿馆。 京兆府的衙役,城内的禁军,附近的衙门门丁,甚至是热心的百姓都在闹腾腾的泼水救火,然而,一桶桶的冷水泼进去,火焰却依然猖獗,并没有被扑灭多少。 “啊,东边的墙要塌了!” 有人惊呼一声,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得转头看去,就见东边那堵墙正在缓慢倾斜,燃烧的屋顶因此而逐渐被撕裂成两半,半边尚且站立,半边却往外倾倒。 驿馆并不与周围的屋舍相靠,原本就算起火也蔓延不到周围的邻里,但那面墙若是往外一倒,上头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屋顶将毫无疑问的砸到旁边的屋舍。 不少人都发出了惊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往周围蔓延。 此时,云萝被带着越过半条街,正好就站在了那边的屋顶上。 “快跑!” 她听见下面有人朝着她大喊,不由转头看去,看到了无数仰着脑袋面露惊慌的脸。 比这边更高的墙壁携带着燃烧的半个屋顶缓慢倾倒,灼热的温度正在迅速靠近,明亮的火焰将屋顶的三人照得分外清晰。 云萝忽然挣出了手,反手将景玥和卫漓往后一推,屈膝在屋顶借力后就朝倒塌的墙壁飞扑了过去。 “妹妹!”“阿萝!” 卫漓和景玥根本没留神她会突然将他们推开,她的力道也让他们都控制不住身形,看到她之后的动作更是脸色大变,稳住后退的脚步,迅速的又朝她追了上去。 云萝却已经冲到了坍塌的半边屋顶前,凌空侧转过半身,挥腿就朝它踢了过去。 仿佛一道虚影闪过,正朝隔壁院子倒塌的屋顶忽然可见的一顿,然后燃烧着的一角轰然炸开一片火花,并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反向朝驿馆倒了回去。 在云萝被反作用力弹回,落入景玥怀里的时候,之前往外倾倒的墙壁也轰然砸进了驿馆里面,砸起一片黑雾浓烟。 除了木头燃烧的“哔啵”和砖瓦在高温下碎裂的声响,刚才还在忙着救火的人们忽然一片安静,一个个都仰着脖子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被景玥带回到了驿馆隔壁的云萝。 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是安宁郡主!” 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就又喧闹了起来。 云萝在瓦片上蹭了两下,冷眸看向下方,肃容道:“都站着干什么?快救火!” 混乱的声音一顿,然后迅速的恢复了刚才的忙碌。 不,仔细看的话,下面每一个参与救火的人都似乎比刚才更有劲了。 卫漓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都压不下狂跳的心,抓住云萝的手第一次有了想要揍她一顿的冲动。 “有没有受伤?你疯了吗?那么大的火都敢直冲上去!” 云萝觉得她就快要被横在腰上的那只手给掐断了,正要伸手去掰开,却被哥哥抓住了手,不禁一默,然后微微抬起了脚,说:“鞋子被燎了下,好像坏了。” 卫漓低头,旁边就是燃烧的火焰,天上还挂着明亮的圆月,所以他一眼就看清了云萝脚上的那只鞋。 本是嫩黄色的一只绣花鞋,此时却不仅边缘黑了一圈,连线都崩开,露出了大半只脚丫。 这明明就不是被烧坏的,而是承受了它承受不住的力量,再差一点就要把整只鞋都崩碎了。 卫漓眼角一跳,飞快的蹲下把她露出在外的脚塞回到裙摆里,下一秒,就见她被景玥打横抱起,直接从另一边跃过屋顶离开了。 小侯爷蹲在原地似乎呆怔了下,愣愣的看着景玥抱着他家妹妹一闪就不见了人影,不由得狠狠磨了下牙,气得脑壳疼。 转身落下屋顶,他朝着正在指挥救火的京兆府尹走去,“朱大人,驿馆怎会突然起火?西夷的使臣可有损伤?” 景玥能任性的离开,他却不能。半年前他就又被舅舅从刑部抽离,扔进了鸿胪寺,如今也要负责接待西夷使臣之事。 卫漓留下来一起指挥救火,处理驿馆失火的后续,并调查失火的原因。 另一边,云萝被景玥带着迅速的远离了驿馆,甚至是远离了热闹的灯会。 眼看着他越走越偏,云萝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要带我去哪里?” 景玥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 此时他们身处在一条幽暗的小巷之中,连月光都照不进这里,但远处的喧闹还能隐约传过来。 景玥静静的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云萝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似乎在用力的压抑着什么,抓得她肩膀都有些疼了。 她忽然拍了下他的手臂,“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他的手一紧,随之缓缓放松,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到了地上,还伸过来一只脚,轻声微哑的说道:“你的鞋坏了,踩在我脚背上吧。” 云萝犹豫了下,然后不客气的抬脚踩了上去。 脚底心直贴着地面,真的是太冷了。 这一路飞檐走壁,她的崭新绣花鞋终究还是没有坚持住,在刚才越过高墙的时候,鞋底子整个的掉了。 作为亲密物件,她是不是应该回头去把鞋底捡回来? 小小的脚丫子踩在脚背上,景玥的触感好似被瞬间放大了千百倍,即使隔着一层鞋面,他仍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细腻的柔软。 心里翻涌的暗潮忽然平静了下来,转而火焰升腾热辣辣的烧上了他的耳根,然后,他听见小姑娘声音清冷平静的问道:“你的声音怎么了?刚才被烟熏着了?” 景玥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发,“没有,是被你吓到了,以后不要突然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可好?” 云萝沉默了下,似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事实也证明我并没有因此伤害到自己。” “你的鞋子都碎了。” “一场火灾还比不上一双鞋子贵重?” 这如何能比?就算是一根寒毛,在他眼里都是顶顶贵重的。 景玥又叹了口气,放在她头发上的手忽然下滑,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背,将她用力的揽进了怀里。 黑暗很好的遮掩了他的表情,却遮不住他发烫的脸和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有那剧烈的心跳正通过相触的胸膛传到云萝身上。 有一家人从巷子口走了进来,母亲牵着儿子,小女儿则被父亲扛在脖子上,童言稚语,一下子就仿佛把外面的热闹带进了这条幽深小巷。 小女孩的手上还拎着一盏小巧可爱的橘子灯笼,微弱的光亮笼罩在一家人的身周,驱散了小小的一圈黑暗,映入云萝的眼中,也让她瞬间从怔愣中回神。 她忽然屈膝朝上顶撞,某人在她耳边“嘶”了一声,及时的抬腿挡下她这一击,环着她的双手再往下一滑,下一秒就将她扛到了肩上。 那一家人的父亲忽然朝他们刚才站的方向警惕的问了声,“什么人在那里?” 无人回应,因为景小王爷已经扛着他的小姑娘离开。 穿过巷子,又从几家屋顶上掠过,景玥尽可能挑着僻静的路径走,终于把她送上了停靠在人流稀少处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云萝一手捂着胃一手扶额,等到那一阵呕吐的感觉和晕眩过去之后,抬头就不见了景玥的人影,顿时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 跑什么?刚才对她又搂又抱还扛着跑的时候不是超厉害的吗? ------题外话------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我我……我明天多更些可好?(づ ̄3 ̄)づ╭?~ 第249章 多了一盏灯 云萝暗暗的下了决定,下次,她一定要把景玥也那么扛一回! 真是一点都不舒服! 马车载着云萝缓缓地离开了灯市,并在前方一个路口接上了匆匆赶来的兰香和月容。 “郡主,您的鞋子怎么了?”看到云萝右脚上飞了鞋底的那半只鞋,兰香都惊呆了,“您冲进火海里去了吗?” 云萝将还圈在脚踝上的鞋面扯了下来,默默不语。 月容伸手接过,看到了边缘崩断的线头和火烧的痕迹,不由得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赞同的看着她说道:“郡主,您乃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身涉嫌?火场凶险,若是万一……便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回去被长公主知晓,都不知要多心疼呢!” 兰香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又满脸关切和紧张的在云萝身上不住打转,“郡主可有哪里受伤?” 要不是深知郡主不喜欢有人靠得太近,她就要扑上去上下其手仔细检查了! 鞋子都成这样了,鞋底都不见了,身上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云萝脱下了袜子,灯笼昏暗的光芒照耀下,一只脚丫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白生生肉乎乎的宛若一团暖云,好看的让人想要咬一口。 两个丫鬟都不禁看呆了眼,深深觉得她们家郡主的身上真是无一处不精致,就连一脚趾头脚都不知比她们的好看多少。 云萝不知她们的想法,检查自己的脚上并没有损伤,身上也没觉得哪里疼痛不适,就把脚收进了裙摆里面。 动作忽然一顿,她低头盯着裙摆上的几个小洞,还用手指抠了抠,说道:“这里被火星燎到了,不知还能不能抢救。” 两个丫鬟都有些无奈,我的郡主殿下,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可这是自家郡主,她们不宠着她还能宠谁? 月容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说道:“郡主若是实在喜欢这件衣裳,回去就让如歌补救一下,绣些小花小草外面也看不出来。” “嗯。”倒不是多喜欢,只是第一次上身就被火星燎出了几个孔洞,就此丢弃的话有点可惜。 其实她的衣服已经多得穿不过来了。 兰香转身拿出了马车暗格里预备的衣服,“郡主不如先把衣裳换下来吧。” 云萝轻拢裙摆,“不用麻烦,反正都快到家了。” 兰香犹豫了一下,就又把衣服收了起来。 回到长公主府,衡阳长公主已经知道了驿馆失火的事情,甚至还知道了她的小闺女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半边熊熊燃烧的屋顶一脚踢飞。 担心之后又不禁有点忧愁,女儿这般彪悍,还一点都不顾忌的连番展现在了全城百姓的面前,以后也不知有哪个胆大不怕死的人家敢上门来求亲。 离她及笄已不足两年了。 当然,想虽这么想,但见到云萝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身上是否受伤,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拉着她训斥道:“你真是越发的大胆了,冲上去之前可曾想过万一挡不住怎么办?那是一堵墙一个屋顶,砸下来何止千钧之力?能把人活生生的埋进去眨眼就烧成了灰!” 想到有可能会出现那个场景,衡阳长公主就忍不住的心惊肉跳,一时间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捂着胸口就软软的倚在了榻上。 云萝连忙上前替她顺气,说的话却并不怎么软和,“娘,行动之前我都预估好了,顶多就是从半空掉下来,不会受伤的。” 长公主当即一巴掌拍过来,“从半空掉下来还不够严重?真是把你给惯坏了,不知轻重!” 一巴掌拍在手上,仿佛只是给她掸了掸灰尘,云萝默默的受了,还有心思想道娘的身体近来恢复得不错,力气大了,中气也足了不少,明天的药膳可以再加重些份量。 嗯,待会儿就把新方子交给蔡嬷嬷! 衡阳长公主如果知道云萝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些,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拎着两盏灯笼,云萝被长公主赶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洗漱干净后,她随意的披了一件衣裳就进了卧室,就看见内室的床头挂着一盏之前不曾见过的走马灯。 光影摇曳,一幅幅图画被投影在了蚊帐上,仿佛正在她眼前上演着策马疆场的精彩画卷。 云萝忽然伸手停住了它的转动,眼里浮现一丝疑惑。 十六个面,十六幅画,每一幅画上都是战场,却都有两个占据主位的人影。 松手,它又缓缓的转动了起来,光影不时从她的脸上划过,照亮了她澄净的眼眸,刚沐浴过后的小脸也反射出莹白的光。 “咦?怎么多了一盏灯?”月容捧着一个红匣子走进来,看到床头那盏走马灯,不由多看了几眼,眼里有些惊疑不定。 这是哪里来的灯?为何会出现在郡主的闺房里? 云萝伸手拨弄了一下,转身看向月容的手上,“这是什么?” 月容从走马灯上收回了目光,屈膝道:“这是宫里送来的,奴婢也不知是什么。” 匣子方方正正的约尺余,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多少份量。 云萝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下,然后打开。 又一盏走马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十六扇面,上面却画着小儿嬉戏,活泼又讨喜。 月容见她拎在手上打量,便说道:“郡主,让奴婢把灯点上吧。” 都要睡觉了,还点什么灯? 云萝将灯交给了月容,伸手又从红匣子里捡起一张签子,一笔尚且稚嫩却已显风骨的字跃然纸上。 字是好字,语气却略显傲娇,带着太子殿下的特有风格。 她看一眼就放下了,适逢月容将灯笼点上,挂在窗边,随着热气氤氲而缓慢转动,在屋里投出斑斓的色彩阴影,与另一盏交相辉映、争奇斗艳。 云萝看了会儿,脸色沉静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夜渐深,前院来人禀报说侯爷已回府,云萝听闻后就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然后“呼呼”的把几盏灯全给吹灭了。 一夜安眠,她第二天才知道西夷的大王子在昨晚的火灾中受了点伤,虽不是很要紧,但他身份特殊,因为受伤,原本还想要晾他们几天的泰康帝也不得不出面关注。 不少人都认为驿馆的火灾甚是蹊跷,说不定就是西夷人放的,为的就是把大彧皇帝的视线吸引过来。 大彧的几十万大军陈兵在西北边境线上,西夷如今并没有能够与他们正面交战的能力,因为塔拉部不明智的行动而引发的两国争端一日不解决,整个西夷上百部族就都不能安心。 然而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没有切实的证据,西夷大王子的手臂还被烧伤了一大块,于是两方心知肚明却又默契的把这个问题看似轻巧的揭过了。 云萝却觉得,身为弱势方,求和国,西夷诸人到了大彧的京城还敢这么嚣张的火烧大彧驿馆,显然是上次被打得还不够痛,他们打心底的没有真正把大彧当做宗主国,大彧的朝廷也还不够强势。 这让她有点不开心。 不过两国邦交还没有她能插手的余地,最多每天从兄长的口中了解其中详情,偶尔唆使他给西夷人些颜色瞧瞧。 然而,卫漓也尚且年轻,泰康帝虽放他进了鸿胪寺,职位却并不高,更不是接待西夷使臣的主官,就算不喜西夷也只能使些小绊子。 况且,一个朝廷的强势是以国家强大为基石的,如今的大彧连内政都不稳,各地的百姓大部分困苦,天灾人祸不断,显然还不够强大。 明白这一点之后,云萝就不再继续盯着西夷了,开始把目光转向京城的各处。 日子进入二月,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积雪终于有了将要消融的迹象,天气却似乎越发的寒冷,阳光照拂在身上都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大彧和西夷的谈判终于暂告一段落,宫里发出了设宴的告示,朝中所有四品及以上的文武大臣都要在二月十二携带家眷入宫赴宴,为大彧与西夷的和平再添一份喜。 时间正是二月初八,云萝比去年提早了一个多月就开始给玉米种子催芽。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只催了五亩地的种子,等半个月后再下五亩地,再半个月后,就把所有的种子全部浸泡催芽然后移植。 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去年的第二季将要成熟时赶上了初冬降温,种子都差点全部沦为了粮食,所以今年务必要把第一茬的时间提前。 可是提前多久,又是一个问题。 京城的气候与江南不同,江南一年种植两茬玉米甚是宽松,京城暖得迟却冷得早,接连两茬种植很赶时间,而且如此密集的种植,一两年还无所谓,时间长了,土地的肥力若是得不到补充,良田也会变成劣地。 云萝一边看顾着催芽,一边也想着给土地增肥的事情。 白水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如今都已经流传开了冬季种植草子来肥地,并且正在朝着周围迅速蔓延,京城的冬季却酷寒,万物凋零,草子也不能生长。 其实百姓比许多人想象中的都要聪明,他们已经发现了种植豆子能让土地变得肥沃,然而,豆子并不好吃。 豆腐豆干豆芽工序太多还不利于保存,煮豆饭味道不好,吃多了还容易胀气,所以豆子是很廉价的东西,两斤豆子才能换一斤最粗劣的糙米。 “郡主,这种粗活就交给小人来做吧,您只管在旁边坐着,若是看到小人哪里做得不对,您跟我说。” 虽然第一批只有五亩地,但云萝还是亲自到庄子上来盯着,毕竟这么冷的天,能不能发出芽是个问题,发芽出苗后,待要移植到地里去的时候,气温是否合适,会不会把娇嫩的幼苗给冻坏了又是个问题。 云萝习惯性的亲自动手却吓坏了新上任的庄头周更,含胸驼背的跟在后面,站立不安。 之前的钱庄头一家都被发配流放去了西北,新上任的庄头就是当日地里起火后第一个看见并跑回去告诉给大人的二娃子的爹,从面相和平时的言行来看,是个老实的汉子,但究竟如何,以后是否会有所改变,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因为钱庄头一家的下场,如今整个庄子里的人看到云萝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周更去年就种过玉米,如何操作也有了一定的经验,云萝把事情交给他之后就小心翼翼的继续做了下去。 郡主殿下在旁边盯着什么的,真是又激动荣幸又紧张心慌。 长公主府的人来庄子里通知她二月十二要入宫赴宴的时候,二十斤玉米种子已经泡好并摊在了温暖的炕上,云萝则坐在太阳底下对着一笸箩的豆子若有所思。 她还没在这个世界见过豆油呢。 其实豆油也很香,榨油后的残渣还能作为肥料给土地施肥。 油脂是这个时代几乎所有普通百姓都急缺的好东西,除了吃还有其他的许多用途,她如果榨出豆油来,是不是也算一大功绩? emmm……豆油是怎么榨出来的? “庆贺与西夷永世修好,为西夷大王子等人践行?”云萝听了府里来人的传话说了宫宴之后,注意力暂时被从豆子上转移,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是去年腊月时还屠戮了我朝上千个边境百姓吗?哪里看出来能跟他们永世修好了?” 抓了个所谓私自动手的塔拉部首领,带着几车原本就应该送来彧朝的贡品,事情就这么快的揭了过去,上千名百姓都白死了? 来人脑袋压得低低的,擦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轻声说道:“郡主莫恼,待我大彧休养生息几年,定能打得关外贼子抱头鼠窜,再不敢朝我们龇牙。” 抱头鼠窜?不敢龇牙? 不,她觉得直接把那一片广袤的雪域草原划入大彧的疆域更让人喜欢。 首先,要让大彧境内现有的百姓吃饱,他们是基石,若基石不稳,说别的都是妄言。 其次,挖掘出那片穷山恶水之地的价值,不让那里的贫困和苦寒拖累了整个大彧天下。 然后,就可以开始一点一点的蚕食,把边境往外挪,扩大版图了。 罗桥刚从院外进来,就看到他家郡主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猎人盯上了价值万金的猎物,只待一击必杀。 她忽然扔下了手里的一小把豆子,站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跟随两年,罗桥第一次看到他家郡主这样心绪不宁的模样。 但云萝终究还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重新坐回到笸箩前,随手抓起两把豆子,对府中来人说道:“我知道了,宫宴前我会回去的。” 那人显然也没期望能今天就把郡主请回去,当即躬身说道:“那小人先行告退。” 等人离开后,罗桥才走上前去,说道:“郡主,属下去附近打听过了,就十里外的顺水庄有一座油坊,每年芝麻收成后就会开坊榨香油,供应了小半个京城的酒楼菜馆。” “那是谁家的庄子?” 京城附近的大片庄子基本都是有主的,只有那些零散的边角地块才会落到普通百姓的手上。 罗桥支吾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吴国公府的。” 云萝的眼神微不可察的一飘,她现在去问吴国公借两个榨油师傅能不能成功? 罗桥见郡主沉默,神情也更加小心了,小心的看了眼笸箩里的黄豆,又小心的问道:“郡主,这豆子真能榨出油来?” “能!”虽然她不知道榨油的工序。 罗桥不明白郡主都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这豆子能榨出油来呢? 只听说过芝麻能榨油,那油可香了!豆子榨油却从未曾听说过。 他挠了下头,说道:“要不属下再往别处去打听打听?肯定不会只有顺水庄里的那一座油坊。” 这个时代百姓食用的多是动物油脂,植物油脂如麻油只作为调料使用,因为稀少,也因此而极珍贵,价比黄金。 而与此同时,油坊也大都掌握在私人手中,轻易绝不会把榨油的方法泄露出去。 云萝明白这点,在听了罗桥的提议之后就干脆拒绝了,捏着一粒黄豆喃喃说道:“麻油和豆油的工序应该不一样,与其拼着脸皮去找一个榨麻油的师傅,倒不如我们自己琢磨怎么把豆子里的油给榨出来。” 罗桥一脸懵逼,“这个要如何琢磨?” 云萝看了他一眼,“顺水庄的油坊如今还开着吗?” “……”郡主,您老实跟我说,您想要干啥? 不过不管她想要干什么,那油坊如今并没有榨油,去年的香油在十一月前就全都榨完了。 这个事情靠自己短时间也琢磨不出来,云萝只知道古法榨油是要用木头石头什么的把油脂挤压出来,好像还要把豆子煮一煮,真奇怪,那挤压出来的不都是豆浆吗? 既然偷学不成,她第二天就在庄子里选出了三个脑子灵活的小伙,先让他们签了契,然后就把研究如何从豆子里榨出油来的事情交给了他们,并言明他们若能在一个月内研究出来,每人奖励十两银子,两个月内研究出来奖励八两银子,半年内奖励五两银子。 半年后若是还研究不出来,她就要重新找人来试了。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在糟蹋了上千斤黄豆之后,终于榨出了第一滴豆油,当时距一月之期还剩最后两天。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就说云萝把事情交给了下面的人,眼看着宫宴的日子已然临近,就乘坐马车回到了城里。 宫宴是二月十二的中午,一大早,通往宫门的各条街道上就排起了长队,排队、等候、验身,然后换乘软轿进宫。 云萝与母亲同乘的马车却是直入宫中,刚在宣明殿外停下,车门尚未打开,太子殿下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姑母,我爹叫我来接您,请您先到含英殿去坐会儿。” 长公主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就着丫鬟的搀扶下了马车,“可是有何要紧事?” 没事叫她这时候到含英殿去干什么? 瑾儿把目光从刚出马车的云萝身上收回,挺直脊背,微绷着脸已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我也不知,隐约听着好像是跟西夷有关。” 长公主眉头一蹙,“到了此番境地,他们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瑾儿眨了眨眼,刚才还沉肃的表情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摇头表示他不知,然后跟云萝说道:“姐姐不如先去我娘那里吧,那里现在有好多小姐,让她们陪你玩。” 云萝看了长公主一眼,然后点头道:“好。” 瑾儿于是亲自吩咐了一旁的宫女小心伺候,带云萝到皇后宫中,然后他才领着长公主去了含英殿。 宣明殿乃是崇明宫的主殿,今日的宫宴就设在这里,而从宣明殿门口到皇后的长春殿不过是两个小广场的距离。 云萝今天带了月容进宫,此时一起跟着宫女一路进了长春宫,尚未进殿就先听见了里面姑娘们清脆的说话声,最吸引人的就是其中一道脆如黄鹂,正说着:“景哥哥还特意上擂台与人比斗,最终赢了那盏乡野人家的灯笼,因为安宁妹妹喜欢,就送给了她,可把我们给羡慕坏了。” 另一个姑娘的声音轻笑着说道:“郡主既叫瑞王爷哥哥,怎么还喊安宁郡主做妹妹?瑞王爷是娘娘的兄弟,安宁郡主却是太子殿下的表姐,可差着辈分呢。” 就听皇后含笑说道:“仔细算来,安如与太子也是同辈人呢。” 隔着几重门,云萝看不见殿内众人的表情,只听见安如郡主语带羞涩的说道:“我从小就一直喊着景哥哥,都习惯了。” “郡主与瑞王殿下竟是自幼便相熟吗?” “我当年乞巧节与家人走散,多亏景哥哥和娘娘陪我回家。” 门外,那宫女见云萝忽然停下脚步,不由得疑惑了一瞬,随之轻声说道:“郡主,皇后娘娘早有吩咐,您来无需禀报,直接进去便可。” 云萝却忽然不大想进去了,总觉得进去了就要面对一些无聊的嘴皮子,她又不能在皇后的殿里对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打出手。 太不给舅母面子了! 于是她转身往来路返回,“听说宫里连寒冬都不缺盛放的花儿,你陪我去看看吧。” 第250章 西夷求亲 云萝进了长春宫,却又在进殿前转身离开,身后的宫女虽不明所以,但既然安宁郡主都说了要去看花,她自没有不从的道理。 然而,云萝本意是想要避开不必要且无意义的争端,却没想到那花园里花儿争奇斗艳的,也确实没有夫人小姐游赏,却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后宫的几位妃嫔正在赏花游玩。 “呦,这不是安宁郡主吗?你不在前面参加宴会,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云萝看着眼里的恶意都快要满溢出来的甄贵妃,又转头看了眼身侧的月容和领路小宫女,话语一如既往的半点不婉转,“贵妃娘娘的眼神还是不大好,怎么就只看得见一个人?您看见的是谁?” 甄贵妃瞬间就回忆起了那天在崇明宫,她去撞云萝却被反撞伤的时候,这个死丫头就目无尊长的骂了她一句“瞎”。 贱人,不就仗着陛下和衡阳长公主的宠爱吗? 心里嫉恨到扭曲,她看着云萝的眼神也就越发的不善了。但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宫女,她把表情微微收敛,眼珠一转忽然说道:“郡主也长大了,过不了两年就能嫁人,不知衡阳长公主对女婿有何要求,这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宝贝女儿,找女婿肯定也要千挑万选的吧?” 云萝觉得她话中似乎还藏着别的话,不由得抬眸直视,在她下意识眉梢飞扬,满脸都是“快问”的表情中,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母亲自不会委屈了我,倒是贵妃娘娘至今仍膝下空虚,将来也不知有没有给儿女相亲的机会。” 半点不留情面的暴击伤害,让甄贵妃霎时间怒气翻涌直上心头,不仅面容扭曲,眼珠的周围都泛上了一圈鲜红的血丝,不管不顾的举手就朝云萝打了过来,“你这个……” 云萝轻快的后退一步,甄贵妃那个原本对准了她脸的巴掌顿时只从她的眼前划过,扇起的一点威风吹动她颊边的细发,拂在脸上痒痒的,而甄贵妃却因为收不住力而顺着手臂挥舞的方向趔趄了下,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月容已经冲到嘴边的惊呼顿时被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跟在郡主的身边,她好像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 甄贵妃被她身边的宫人们慌忙扶住,站稳后就一把甩开了她们的手,指着云萝说道:“你还敢躲?” 云萝冷眼相对,“宫里头,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有资格打我,贵妃娘娘总是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当心被打折了!” 虽没有动手,但这话却也几乎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了甄贵妃的脸上。 她本就不是多好的性子,进宫前也是千娇万宠的公府嫡女,在宫里虽无宠,但也不曾受到过许多打压,以至于平日行事总带着几分张狂。 如今被一个小丫头打到了脸上,她打又打不过,气急攻心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贱人,你也不过是仗着陛下对你娘的那点情分才能这样张狂!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真当以为凭着身上那一点血脉就能为所欲为了?你也得意不了多久,等你被和亲到西夷那蛮荒之地,被那些蛮人糟蹋的时候,我看你和你那总是高高在上的娘要怎么办!” 云萝原本都转身要走了,忽然听到这话顿时转回了身,“你什么意思?” 旁边的另外几个妃嫔都被甄贵妃说出的那番话吓得脸色大变,有那平时与甄贵妃多有走动,还算好交情的妃嫔伸手来拉扯,想要阻止她继续说这种不该说的话,却被用力甩开。 甄贵妃自以为把云萝给吓住了,脸上不由得就浮出了几丝得意的笑容,抬手悠悠的扶了下头上的凤钗,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西夷的大王子昨日进宫向陛下求亲以缔结两国联姻,这宫里又没有合适的公主,安宁你身为陛下的亲外甥女,自然就是最好的人……啊!” 凌空飞来的一把长刀瞬间打断了她的话,刀锋凛凛,寒光森森,这一次,甄贵妃再没有站稳,慌忙的后退一步然后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锃!” 长刀贴着她的脚深入地下一尺有余,甄贵妃又是一声惊呼,手脚并用的往后退,远离尚在嗡鸣的利器。 云萝却转头看向了身后。 长刀从她身后飞来,斜插进她和甄贵妃之间,差点就把甄贵妃的整只脚钉在了地上。 身后,景玥垂着眼眸缓缓的走过来,明明面无表情,随着他的靠近,却仿佛有无形无影的阴影正将这方空间笼罩,逐渐抽离了空气让人几乎呼吸不过来。 在他的身后更远处,恰好从那里巡逻过的宫中侍卫看着佩刀突然凌空飞走,只余空空一个的刀鞘,正风中凌乱。 他发誓,那刀真是它自己飞走的,刺杀贵妃娘娘什么的当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景玥此时已走到了甄贵妃的面前,在她惊慌后退的时候,弯腰伸手握住了插在地上的刀柄,将它一点点的拔了出来。 刀身与石头的摩擦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并在全部抽离的瞬间发出“锃”的一声嗡鸣,然后抵在了甄贵妃的咽喉处。 “身为后宫妃嫔,却妄议朝政,你该当何罪?” 景玥逐渐抬眸,甄贵妃直面对上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睛,黑沉沉不见一丝亮光,也仿佛有浓郁的黑雾正将她紧紧缠绕,并扼住了咽喉,窒息般的痛苦。 她本能的张大了嘴,口中却并无气流置换,好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呃”的声音。 她竟是被吓到窒息了。 云萝见此就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景玥的身旁,侧头看他。 景玥几乎受惊般的又垂下了眼睑,抓着长刀的手指蓦然用力,引起刀身轻颤,在甄贵妃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甄贵妃从无尽的黑暗中脱离,支撑着身体的双手顿时一软,猛的往后倒在了地上,开始大口、用力的喘气。 缓过呼吸,她的脑子也飞快运转了起来,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就侧身支起了身子,色厉内荏道:“本宫不过是跟安宁郡主说一说她的婚事,如何妄议朝政了?倒是景王爷在宫中擅动刀戈,该当何罪?” 景玥再抬眸的时候,刚才眼里的黑暗已尽数退散,只有满目的冰冷,只一眼就似有冰刺顺着脊柱从头顶瞬间穿透到脚底心,让甄贵妃禁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这么点胆子,她到底是凭什么来几次三番的挑衅生事? 云萝凉漠的看她一眼,然后伸手夺过了景玥手里的刀,“西夷求亲是怎么回事?” 景玥眼里抑制不住的闪过一点暗色,手放在腰上微动,忽然冷笑道:“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一个蛮夷属国,他们凭什么来求娶我大彧的姑娘?” 这话没毛病,但云萝觉得他的情绪有些异常,不由得仔细打量。 察觉她的打量,景玥眼睫一颤,然后转头与她微笑道:“宫宴将要开席,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刚才去皇后宫中找你也不见人影。” 见他已恢复平常的模样,云萝也不再深究,接着他的话回答道:“人太多了,闹得很,想找个清净地方。” 没想到不管到哪里都没得清净。 景玥知她性子,也听出了她未说完的话,不禁莞尔,伸手虚环在她身后,问道:“可有受委屈?” “没。”云萝觉得他真是问了一句废话,她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吗? 景玥的手就落到了实处,推着她的肩膀转一个身,并在她有所反应之前迅速撤离,只与她并肩站在一起,“走吧,长公主已经先去了宣明殿。” “嗯。” 两人一同离开,再没有去关注甄贵妃,其他的妃嫔更是不曾多看两眼。 甄贵妃好久才被从地上扶了起来,左右撑着两个宫人的手,仍觉得两只脚发软有些站不住。 “贱人!”她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又狠狠的骂了一句,又羞又怒,又嫉又恨。 就算她贵为贵妃,陛下却从不带她参加正式的宫宴,当然也不会带其他的妃嫔,他的身边从来都只有皇后一人! 云萝和景玥离了花园,穿过几重宫殿到了宣明殿,正要进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喊,“瑞王殿下!” 云萝跟着一起转头,就看到了身后大步走来的几个穿戴与大彧明显不同的人。 一共三个人,左边是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汉子,右边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簇拥着中间那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 他的俊美不同于大彧贵族的俊美,而是一种更健壮的,轮廓更深,充满着野性的俊美,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如骄阳一般灿烂。 刚才出声呼喊的就是那年轻人,他的右手胳膊还被包裹着吊在胸前,却仿若无物的伸手抱拳道:“瑞王爷也是刚刚才到吗?在门口相遇,真是有缘。” 他一口大彧官话说得字正腔圆,配上俊美的长相和看似爽朗的笑容,很容易给人好感。 可惜景玥显然一点都不喜欢他,不过敷衍的一拱手,“大王子。” 第251章 拿她作赌注 景玥的冷淡并没有让西夷大王子生出退缩之意,他甚至还更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景玥面前,笑容爽朗又热情的说道:“来大彧快一个月了,一直想要去拜访瑞王爷,却找不到时机,和大彧商谈塔拉部犯边后续的时候也没有看见瑞王爷出面,小王的心里十分遗憾和思念。” 思念什么?思念本王何时再征西夷,让你们再换一个新王族吗? 景玥看着他,此人所在的牧达部族在景玥的前世并不曾替代原先的王族登上王位,但这位如今的西夷大王子却始终是当时六王子的坚实拥护,作战骁勇,还曾与景玥在战场上数次对决。 以血缘论,大王子与前王族的六王子乌桢乃是嫡亲的表兄弟,前西夷王的大妃便出自牧达部族,是如今西夷王的亲妹妹。 这世因为出了景玥这个意外,三年前就攻占了西夷的王庭,这也几乎等同于让西夷改朝换代,那位六王子前年从大彧的囚牢里逃出去,千辛万苦的逃回到西夷,也不知如今的境况如何。 身份境遇的改变,那个人在景玥的眼里也从心腹大患变成了一根细微到几乎可忽略不计的小刺,却没想到去了个六王子,现在又冒出一个牧达部的大王子! 景玥对他们是极不友善的,因此说话也不见婉转客套,“与国交涉自有专人负责,本王只需掌好自己的职责,守住边城就够了。” 大王子左手边的魁梧大汉顿时脸色一变,看向景玥的眼神也极为不善,声若雷鸣,“听说瑞王爷这两年一直留在大彧京城没有再回军中,该不会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富贵温柔乡吧?” 他不怀好意的看了云萝一眼,眼神颇为放肆,说道:“也难怪瑞王爷会舍不得,大彧的姑娘果然跟我们那儿的不同,细皮嫩肉的好似能掐出水来,让人喜欢得很。” “不得无礼!”大王子急忙喝止,目光从景玥那只被云萝按住的手上划过,又对上他暗沉的双眼,禁不住的目光一闪仿佛被刺了一下,心中凛然,面上却拱手笑得一脸坦荡,朝云萝说道,“赫木将军是个粗人,不懂大彧的规矩,言语中若有冲撞了郡主之处,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他计较,也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他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说话过于直白,是在称赞郡主美貌动人。” 说完便又朝那汉子说道:“这是安宁郡主,衡阳长公主最疼爱的女儿,在大彧,你不能这样直率的赞美一个姑娘的相貌,会让人觉得轻浮不尊重,还不快向郡主道歉!” 赫木目光直白的又在云萝身上扫了一圈,嘟囔一句“大彧人真是麻烦”,然后便拱手抱拳作势要向云萝赔礼。 寻常姑娘若是面临此番场景,即便心里羞愤欲绝,为了两国的友好邦交,大概也只能收下这并不真诚的道歉。 然而,云萝却在他拱手后且开口前忽然说道:“不必了,我知道你们那儿贫瘠苦寒,人们为了活下去就已经费尽心机,没机会读书自然难免礼数不全,就算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我也理解,不会与你们计较的。” 西夷大王子的脸色一僵,赫木更是勃然大怒,全身的气势大涨,隐约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凛然响起,一时间把正要进殿的几位大彧官员和女眷都吓得不敢靠近,附近的守卫也警惕的看了过来。 直面正对着赫木,云萝却仿佛感觉不到那汹涌迫人的威势,脸色平静,目光澄然,看着赫木就像是在看一只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大型猛兽。 唔,她还从没有猎杀过熊呢。 南方山林少猛兽,她猎杀过最大的动物就是三百多斤的野猪,其实一直想要猎一头更凶猛的大家伙。 赫木忽然打了个冷颤,暴涨的气势因此而凝滞了瞬间,然后迅速的往下跌。 他看着云萝的眼神已经从轻慢转变成了警惕,刚才那呼吸间无声的较量,他竟然输给了这个娇滴滴的大彧朝小郡主!? 能当将军的,定然不会是个真的无脑之辈,哪怕他表现得再鲁莽无礼。 又或者说,能当将军的,无不是从生死场上搏出的性命,对危险的感知只会比普通人和娇养在富贵堆里的人更敏锐。 赫木的脸色藏在大胡子里看不出表情,露出的一双铜铃虎目却神光微闪,扬声怒喊道:“安宁郡主这是看不起我大漠吗?” 西夷是大彧对他们称呼,带着几分对蛮荒之地的鄙弃,但他们其实也有着自己的名号——漠。 云萝面不改色,“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看不看得起贵国并不重要,倒是赫木将军在我皇的正殿前大声喧哗、举止轻浮,显然是没有把大彧放在眼里。” 双方从相遇到争执,已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管私底下对云萝的感官如何,身为大彧臣子,此时此刻他们都只有支持云萝的道理。 听到云萝的这句话,他们看向西夷三人的目光当即就有些不一样了。 大王子缓缓的凝重了神色,朝云萝拱手道:“郡主言重了,我朝臣民对大彧十分敬仰,对大彧皇上也十分崇敬。” 赫木瓮声说道:“我天生就嗓门大,让我像你们大彧人那样细声细气的说话比杀了我还难受,郡主因此就说我不将彧皇放在眼里,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承受不起。” 站在西夷大王子右侧的那个精瘦中年人这时也开口说道:“赫木将军断无轻蔑大彧的意思,我等冒着严寒千里迢迢的从大漠而来,便是因为敬仰大彧的圣皇。” 云萝丝毫不客气的戳穿了他们的谎言,“不,你们是因为害怕和大彧打仗才急匆匆的赶来,否则不会去年的朝贡等过了年后才送到。” 说来漫长,其实不过寥寥数语,在一对三的情况下,云萝轻松的把他们怼得无言狼狈,看向云萝时,目光皆都有些一言难尽。 你们大彧人说话不都讲究婉转斯文的吗?你这般直言不讳,半点不犹豫的把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撕扯开来,是会失去我们的! 我们如今确实不敢和大彧打仗,但难道大彧就上下平和,无惧边境的战事了吗? 三个西夷人对安宁郡主的感知有了新的定义,景玥此时却只想站在身旁给她用力的鼓掌。 他家阿萝一如既往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是太棒了! 景玥深深的看了眼西夷大王子,然后展臂护着云萝将她送进了宣明殿,一直送到衡阳长公主的座下。 长公主在殿内就已经把门口的一幕尽收眼底,此时拉着云萝的小手,满脸都是挡也挡不住的欢欣快意,若非场合不对,她真想拍着手放声大笑。 满腔的溢美汹涌澎湃,无数的赞扬在心里流淌,与有荣焉的得意已经溢上眉头,她用力捏了捏云萝的手,笑盈盈的说了一句,“正该如此,绝不能被人欺负了!” 旁边座上的景老太妃听了一耳朵,不禁失笑,也转头来说道:“西夷就像是那野外的狼,时刻盯着我大彧这块肥肉,逮着了机会就势必要扑上来咬一口,对他们不可放松警惕,也无需太客气。” 对朝中有些大臣对西夷外臣的态度,老太妃是很不满的,觉得他们端着一副天朝上国的高傲嘴脸,实际上对外面环伺的野狼却过于仁慈和善,真该把他们送到边境去好好的看看,他们的富贵安乐到底是由多少活生生的性命换来的! 都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账玩意! 云萝朝老太妃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对那三人有多不客气。 她明明是个讲理又讲礼的好姑娘,是他们先来撩她,她才小小的反击了一下。 俗话说的好,先撩者贱! 西夷大王子带着他的人进殿后,座位就在云萝的斜对面,只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云萝并不想过多的理会他们,开宴后就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对面偶尔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也全都被她忽略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时代的宴会了,如今身处其中已是相当随意自在,安安静静坐着吃喝,也没有人会一个劲的拉着她说话。 宴席过半,西夷大王子忽然站了出来,躬身朝泰康帝说道:“彧皇陛下,小王曾向您求亲想要迎娶贵国公主,您当时未曾答复,只说要考虑一二,不知您如今考虑得如何了?” 他身边那个精瘦的中年人右手放在胸口,也躬身说道:“彧皇陛下,大王子是我王最疼爱的孩子,精通大彧文化,从小就希望能娶一个大彧的姑娘做妻子,若娶了大彧的公主,我大漠和大彧也必能永世修好。” 宣明殿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众大臣及家眷纷纷将视线小心的落到了上方御座和西夷人的身上,气氛变得有些迟凝和不安。 泰康帝举着一杯酒缓慢的晃动,看向下方的目光晦暗不明,似乎在思索着他们的话,也似乎只是在看众人的反应。 但他并没有沉默许久,很快就说道:“恐怕要让大王子失望了,如今宫中并无适龄能与大王子相配的公主。” 这是一句大实话,他如今膝下除了太子就只有两个牙牙学语的小公主,显然是跟西夷大王子不相配的,至于皇妹,先帝死得早,但也确实给他留下了几个皇妹,可惜如今都早已嫁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事,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西夷人又如何会不知呢? 然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又不一定是真公主,西夷大王子的目标也不是大彧宫里那两个并不受重视的小公主。 所以他又说道:“即使远在大漠,小王也时常听闻大彧的贵女风华绝代,多年来一直心向往之,如今有幸前来彧都,见识了不同于大漠的繁华盛景和满殿的温柔姑娘,愈发的想要娶一个大彧姑娘,望彧皇陛下成全,小王必珍之重之爱之。” 此话一出,满殿的适龄姑娘都不禁变了脸色,一个个的低下头去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入宫之前,她们必不会再花费许多时间去梳妆打扮。 虽然这位西夷的大王子长得甚是俊美,身份也算尊贵,但终究蛮夷,她们才不要嫁到那穷山恶水、山高路远的地方,从此连跟家人相见都遥遥无期呢。 不仅姑娘们,就连她们的父母兄长都骤然紧张了起来,且越是位高尊贵的人家,越紧张。 对方毕竟是西夷的王子,事关两国联姻,皇上总不可能指一个小官之女封为公主到西夷和亲。 泰康帝坐在上方不辨喜怒,下方的衡阳长公主却沉下了脸,桌案底下,双手紧紧的抓着云萝,似乎生怕稍不抓紧就会被人抢走。 云萝不知道刚才母亲在含英殿与舅舅说了些什么,现在只觉得手被抓得有些疼,又见那赫木将军忽然说道:“我觉得安宁郡主就很好,身份尊贵,貌美如花,听说还学了一身好武艺,如此正好,不似别的姑娘家娇滴滴的恐受不住大漠风沙,闲暇跟大王子纵马奔腾……” “放肆!”衡阳长公主忽然拍案而起,“我大彧金枝玉叶的郡主,岂容得你在此品头论足?” 对面,与西夷相邻的座位上,景玥忽然捏碎了手中酒盏,之前被云萝压下去的暗色再次从眼底翻涌而上,目光如剑凛冽,直直的射向了西夷大王子,“行事这般张狂放肆,你们恐怕并不是来求和纳贡的吧?” 大王子脊背一寒,心中莫名的一慌,同时又不禁有些雀跃,先朝着衡阳长公主说道:“小王是真心求娶,绝没有对郡主的丝毫轻慢,长公主有任何要求都只管提出。” 又转身笑对景玥,道:“瑞王爷这样紧张,莫非也钦慕安宁郡主?” 景玥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挑衅和试探,顿时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此话一出,顿时满殿哗然,连衡阳长公主都诧异的看向了他,唯有他邻桌的卫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默默的放下了折成四段的筷子。 景老太妃都有些绷不住她严肃的表情了,莫名心虚的往邻桌瞄了一眼。 呃,这是不是有趁虚而入之嫌? 西夷大王子闻言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景玥会这样干脆的承认,不由眼微眯,紧接着又咧嘴笑了起来,满脸的跃跃欲试,说道:“如此,小王倒是要与瑞王爷比斗一番了,在我们大漠,只有强者才能得到美人的青睐。” 气氛骤然紧张,所有人都在看着两人,等着他们究竟要做出何种抉择。 景玥的手放在腰侧,已经握住了缠在腰上的长鞭,用力到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眼中亦是杀气迸现,无形的暗影如丝如缕,密密实实的交织成了一张网将大王子笼罩,又仿佛无尽的鬼影直窜心头,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大王子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后背更是濡湿一片,黏糊糊的不舒服极了。 但他仍硬撑着不后退一步,眼里充斥着迫人的光芒,刻意挑衅道:“不知瑞王爷想要与小王如何比斗?您若是输了,便把安宁郡主让给小王如何?” 景玥看着他,忽然冷“呵”了一声,神情迅速的放松下来,目光轻蔑,“或许大漠的女子都是可作赌注的物件,但在本王眼里,安宁郡主却是无价的珍宝,拿她做赌注?你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明明他站着景玥坐着,大王子却仍觉得他被睥睨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萝,却见小姑娘安坐在位置上,神色淡淡的,仿佛正在发生的事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大王子摸不准她的心思,他也是从没有遇到过这样淡定的小姑娘。 两个优秀的男人都对她表示了思慕,她是高兴还是得意,又或者烦恼,总得有点表示才对,何至于竟这样无动于衷? “安宁郡主难道不想嫁一个最厉害的勇士吗?”大王子试探着开口,想想又觉得不对,转头便朝景玥说道,“瑞王爷让小王问安宁郡主的意见,却不知您的意见如何。” 景玥看着云萝,分外认真的说道:“阿萝的意见就是本王的意见。” 宣明殿内又响起了一阵抽气声,云萝还感觉投注到身上的目光有好几道都异常的灼热,似乎要将她给烤糊了。 不禁默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好好的吃饭不香吗? 面对着满殿的目光,云萝的手指在桌角轻轻的抠了两下,直视着西夷大王子问道:“明明是你们来求和,多大的脸竟敢开口讨要我大彧的公主和丰厚嫁妆?难道不该是你们送公主到大彧和亲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御座上的泰康帝当即坐直了身体,双眼蓦然放亮,几乎要拍案而起。 满殿的人也跟着骚动了起来,是啊,明明是西夷来求和,他们却不肯送公主,反倒想白娶大彧的公主和丰厚嫁妆,真是好不要脸! ------题外话------ 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几天不想码字。~( ̄▽ ̄~)~ 第252章 我家阿玥如何 云萝的一句话顿时让整个宣明殿内的气氛都变了,原本还战战兢兢的大彧臣子瞬间趾高气扬了起来。 而云萝似乎还嫌刺激不够,无视西夷三人变幻的表情,又问了一句,“大王子既然有意两国联姻,为何不把贵国公主一同带来?” 景玥此时已经彻底的放松了精神,换上一只新酒盏缓缓的往里斟酒,适时的接上话说道:“可见他们并非诚心前来,一心只惦记着从我大彧得好处。” 境况一下子就翻转了过来,大王子被两人拿话逼得有点狼狈,脑子里思绪飞快的转动,说道:“二位误会了,想要两国联姻其实是小王的临时起意,实在是来彧都后亲眼见识了许多大彧的姑娘,心里思慕非常,才厚着脸皮向彧皇陛下求亲,同时还能促进两国友谊,岂非一举两得?” 所以并不是大漠对此次的和平邦交不够诚心。 卫漓闻言就说道:“大王子口口声声说思慕我大彧的姑娘,本侯却看不到你的诚意。” 大王子目光一闪,坦然问道:“不知镇南侯爷以为小王如何才算是有诚意?” 殿下有人轻嗤了一声,扬着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说什么思慕我大彧的姑娘,却连个详细的人选都没有,赫木将军更是当殿挑拣,不敬我朝郡主,敢情你思慕的是我全大彧的姑娘啊?是不是随便哪个姑娘你都会珍之重之爱之?” 紧接着就有人说:“这话不对,我看大王子只是想要娶个我大彧公主的身份,不然他大可以放下身段去追求钦慕的姑娘,哪有直接到皇上面前说要娶我朝公主的道理?我朝可没有与他年龄适宜的公主。” 又有个弱弱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中,“我们自己都快要娶不上媳妇了,怎么外邦人还要来跟我们争抢?” 说这话的话的都是些年轻公子,混在人群中也不显,熟悉的人自然知道是谁,西夷的三人却一时间都找不到究竟是什么人在下面挤兑他们。 那精瘦的中年人朝大王子使了个眼色,大王子缓缓收回目光,又沉思了下,忽然朝泰康帝躬身说道:“此事确实是小王思虑不周,倒显得不够郑重,还请彧皇陛下恕罪。不过,小王之前对大彧的姑娘确实十分向往,刚才在大殿外与安宁郡主巧遇,亦为她的风采深深沉迷,请彧皇陛下允许小王追求安宁郡主。” 赫木站在大王子身侧,大大咧咧的说道:“在我大漠,若是看上了哪个姑娘,直接追求便是,看对了眼就能成婚,怎么在大彧连追求个姑娘都要先求得皇上同意?” 这显然就是明着装糊涂,还有挑拨大彧君臣之嫌。 泰康帝看了这个看似粗鲁的西夷将军一眼,转头便问云萝,“安宁以为如何?” 云萝一点都不想给自己招麻烦,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坐在边上,却没想到竟然被西夷人给盯上了,也不知他们到底看上了她的什么。 既然招惹上来了,轻易的好像也不能甩脱,她自然也就不想让他们痛快。 沉吟一瞬,就摇头说道:“不如何,我倒是觉得大王子之前想要和亲的提议很好,就是不知大漠的公主长得好不好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得如何,能不能习惯在大彧的生活。” 你想和亲就和亲,眼见着和亲不成了就扯出个追求姑娘的幌子,结果却还是一样的盯着本郡主,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大王子看着她说道:“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我大漠的姑娘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连大彧话都很少会说,更不会大彧姑娘学的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云萝顿时话锋一转,“听说你们那儿人人都能歌善舞,温柔贤惠的本地姑娘看久了,偶尔看看异域泼辣的姑娘也是调剂心情。我舅舅的后宫里美人成群,各有风采,正好还缺了这一款。” 泰康帝嘴角一抽,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端坐的皇后。 臭丫头别胡说,朕一点都不想! 景玥侧头偷笑了一声,看着西夷大王子被她说得面容僵硬,又想用力的给阿萝鼓掌了。 强迫自己转移视线,低头抿一口薄酒,平复下激荡的心情,说道:“听说贵国的三公主明艳动人,是大漠最璀璨的明珠,如今年芳正好,还没有嫁人。” 大王子顿时沉下了目光,那是他同母的亲妹妹! “瑞王爷有所不知,小王这个妹妹虽不曾出嫁,却早已经有了意中人。” “本王只听说三公主与前六王子乌桢青梅竹马。乌桢在前年擅自逃离大彧,不知如今在何处。” 泰康帝听到此,摸着唇上的小胡子说道:“乌桢王子虽是我大彧的俘虏,但朕并不曾虐待他,还顾念他的身份给他特意安排了单间,身无枷锁,吃穿住皆不缺,却没想到他还是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就回去了大漠。” 赫木下意识看向了他的大王子,大王子垂着眼正在思考应对之策,他另一边的中年人就躬身说道:“彧皇陛下明鉴,自当年停战之后,我们也再不曾见过乌桢王子了,不知他现在何处。” 大王子目光一闪,附和道:“不瞒彧皇陛下,听说他离开大彧之后,我父王也一直在寻找乌桢,只是到现在仍无音讯。”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终归是个好借口。 景玥迅速的与邻桌的卫漓对视了一眼,然后卫漓就开口问道:“如今乌桢王子不知去向,贵国的三公主也还在等着她的心上人吗?” 蛮野狼子,本侯的妹妹的也是你能掂量算计的? 大王子下颌紧绷,说道:“镇南侯误会了,小王那妹妹的心上人并非乌桢,而是我父王麾下的一名勇士。” 云萝不耐的屈指敲了敲桌子,不想听这转来转去的话,便说道:“我舅舅身为九五之尊,还不至于逼迫一个心有所属的姑娘。不过,联姻有利于两国和平,没有三公主不是还有大王子你吗?” 景玥和卫漓顿时警觉的看向了她,大王子则是眼睛一亮。 不等他们开口,云萝就继续说道:“大王子那么向往大彧的姑娘,不如就干脆留在大彧吧。” 大王子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却仍不肯轻易认输,“安宁郡主这是愿意应了小王的追求?” “如果你不介意入赘到我卫家的话,本郡主娶了你又有何妨?”云萝直视着他,仿佛没看见他扭曲的脸色,目光澄澈看上去格外真诚的说道,“不仅如此,本郡主还能给你安排大量的妾侍通房,保证都是你所向往的温柔似水的大彧姑娘!” 不知谁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不由得跟着笑成一团,虽然安宁郡主这番话颇有些出格之处,但站在国与朝廷的立场上,却甚是痛快。 大王子的脸色终于彻底暗沉了下来,赫木更是勃然大怒,对着云萝怒目圆睁,“大王子真心爱慕,安宁郡主却为何要这样羞辱我等?” “羞辱?”云萝眼角一挑,冷冷的看向他,“你刚才对着本郡主品头论足,对我大彧的姑娘挑三拣四,难道就不是羞辱?” 她不似赫木的怒气冲冲,甚至脸色从始至终都没多大的变化,然而这一刻骤然爆发的气势却带着无比凛冽的锋芒,霎时将赫木将军都逼得后退了一步,本能的伸手摸上腰间。 手却摸了个空,随身携带的武器早在他进宫前就被卸了下去。 顿时又是脸色一变。 云萝瞬息间就把气息收敛,转眼又是个安安静静,看上去还有几分乖巧柔弱的小姑娘。 坐在她身旁的衡阳长公主忽然长长的深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掩嘴咳嗽起来。 刚才的交锋太精彩,又事关唯一的宝贝女儿,她几乎屏住呼吸连自己的病体都给忘记了。 云萝伸手轻轻的给她拍背,似有些无奈的说道:“您身体还没好全呢,就不要强撑着为难自己了,要不先到偏殿去歇歇?” 泰康帝坐直了身体关切的看过来,“阿姐身体不适,就让奴才们伺候你下去歇着吧。” 长公主挥挥手,说道:“无妨,我还是在这儿坐着放心,免得有人欺负了我女儿都不知道。” 众人皆都幽幽的看向了她,试问您是怎么看出来您女儿被人欺负了? 泰康帝清了下嗓子,朝僵持着有些下不来台的西夷三人说道:“今天本就是专门设宴宴请大王子的,只管饮乐,朝政之事还是留到朝堂上去说吧。” 大王子深深的看了眼云萝,又与身旁的两人逐一对视,然后躬身道:“是小王鲁莽了,在此自罚三杯,也预祝我大漠与大彧能永享太平。” 说着就回到了座位上连干三杯,气氛因此而又重新热烈了起来,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却一直到宫宴结束都再没人提起刚才的事情。 云萝却没了清净,总有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到她身上,若非身旁镇着衡阳长公主这一尊大佛,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朝她凑近过来。 衡阳长公主却也有些神思不属,不仅仅是对刚才那场交锋的深思,更重要的还是邻桌景老太妃突来的热情。 当然,两家的关系一向都好,交情不浅,只是老太妃年纪大了就深居浅出的很少出门,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又积威深重,长公主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没人有资格让她老人家放下身段摆低姿态。 可是现在,老太太对她笑得前所未有的热情,拉着她絮絮叨叨的拉家常、叙交情,眼神还一个劲的绕过她朝云萝的身上瞄。 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同时心里也不禁有几分古怪。 不是因为景玥是皇后的弟弟,与她家浅儿差了辈分。 辈分这种事情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还真算不清楚,从皇后那儿算,景玥和云萝确实差了一辈,可从卫家算,老夫人是老太妃的远房表妹,当年驸马和景玥的父王还曾三跪九叩义结金兰,景玥与卫漓也是自幼一起玩到大的好友,算是同辈。 长公主古怪的是景玥竟然对她家闺女起了那个心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不近女色的吗?还是说其实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比如喜欢没长大的小姑娘之类的? 她家浅儿还小呢,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变态吗? 景老太妃拉着长公主絮絮叨叨的终于说到了云萝身上,“小萝也有十四了吧?再有一年就要办及笄礼了,公主可曾开始留意人家?” 长公主的思绪一顿,猛的反应过来她女儿明年就要及笄,不算小了。 可她还是觉得女儿是个小宝宝怎么办? 真是一点都不想说这个话题,可这是景家的老太妃,就连衡阳长公主都只能打起精神回答老太太的话,“还不曾留意呢,这孩子刚出生就失散了,好不容易找回来,我现在恨不得把她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才安心。”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你就算舍不得把她早早嫁出去,也要趁早先定个好人家,不然好儿郎可就要被别人抢没了。”想多留几年没问题,但是得先把人定下来,老身的孙媳妇可就在这儿了! 长公主看着老太妃那一脸期待的表情,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都不由得纠结成一团。 她真是一点都不想搭话呢。 老太妃仿佛看不到她的脸色,抓着她的手就热情的说道:“你觉得我家阿玥如何?那孩子与逸之同龄,从小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将来若是成了郎舅肯定也不会起龃龉。公主你看着他长大,他是个什么脾性人品都逃不过你的眼,绝对不是那等花花心肠的浪荡子,老身养了他十八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姑娘上心呢,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紧张一个姑娘。” 讨媳妇就是要脸皮厚,讨孙媳妇当然也是一样的。 老太妃年纪虽大了,一双手却仍十分有力,如铁钳一般让柔弱的长公主根本就挣脱不开,大有一副“你若不答应,我就要抢了”的架势。 云萝就坐在旁边,将两人的动静尽收眼底,不由眼角耷拉,面无表情的捧着一碟花卷啃。 咸香微甜,绵软润滑,很是可口,不亏是宫廷御厨的手艺。 一个宫女悄悄的走到了她身后,躬着背轻声说道:“郡主,瑞王爷请您出去一趟,说有话跟你讲。” 云萝抬头看向对面,那个位置上面已不见了景玥的身影,不仅他,就连哥哥卫漓也不见了。 刚才忙着吃东西,都没注意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她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宫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大眼睛,小鼻子,嘴唇微厚,脸上的皮肤白皙但双手略显粗糙,模样清秀,不是什么美人,但也不难看。 当然,宫里也不会有难看的人。 云萝见母亲正被景家的老太妃拉着说得热闹,就没有去打扰,起身跟着宫女从旁边绕出了宣明殿。 老太妃其实注意到她的离席了,只是见对面孙儿的位置上也没了人,顿时眯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角的褶子因此都多了一层。 云萝出了殿却并没有在附近看到景玥,转头看向那宫女,宫女便朝她屈膝道:“大殿附近人来人往的颇有不便,请郡主随奴婢来。” 说完就当先在前面领路,逐渐远离了宣明殿,朝着僻静处走去。 云萝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并不着急,还有闲暇看看左右的风景。 走不到多远,前面就是一个小花园,是专门供皇上处理国事时放松小憩的地方,平时还有人走动,今天却因为宫宴而人迹不见。 小花园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木,在池塘边的凉亭旁还有一丛纤长的竹子,远远的,透过那丛竹子的缝隙,云萝看到了凉亭里有紫色的人影晃动。 景玥今天就穿了一身紫衫。 宫女不由加快了脚步,云萝也紧跟而上,却在靠近假山的时候忽然一顿。 不过瞬间而已,她又若无其事的迈步跟上,然后,在走过水池边的时候,忽然从假山里冲出了一个人,朝她直直的撞了过来。 云萝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那个从假山里出来的人就几乎擦着她的衣角从她眼前冲过,然后“扑通”一声栽进了水池里。 听到落水声,走在前面的宫女还没有回头看一眼就猛的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安宁郡主落水了!” 第253章 反咬一口 随着宫女的一声呼喊,小花园的安静被瞬间打破,几乎在同时,又听“扑通”一声,有人从凉亭跳进了水池子里,朝着这边在水中扑腾的姑娘飞快靠近。 云萝又默默的后退了一步,抬眸看向那个终于转过身,却因为看到她好好的站在岸上而震惊到失声的宫女,神情淡漠,“过来。” 那宫女哪里还走得过来?直接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脸色惨白,神情张惶,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云萝怎么欺负了她呢。 她不过来,云萝就走了过去,漠然俯视,“坐在这儿做什么?你不是要带我去见瑞王爷吗?” 宫女下意识瞟了眼水池里扑腾的姑娘,瞳孔因为过度惊慌而止不住的凝缩激颤,看着云萝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您竟然还问我这种话? 是啊,都到这个时候了。 听到动静,一大群人正在朝小花园飞奔而来,而那个从凉亭里跳出来的人也已经发现了说好会掉进水里的安宁郡主如今却还好好的站在岸上,不由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 二月的池水还十分寒凉,落入水中连健壮的郎君都未必能抵挡得住,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 那姑娘被迅速的冻僵,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往水下面一点点沉没。 跪在云萝面前的宫女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视线被水中逐渐沉没的人紧紧吸引,终于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慌朝停留在水里的男子尖叫道:“快救人,那是安如郡主!” 安如郡主的发髻在她挣扎的过程中就散开了,满头青丝飘扬在水中糊了她满头满脸,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脸。 听到宫女的尖叫,水中的男人脸色一变,看着正在往下沉的安如郡主,再顾不得其他飞快的朝她游了过去。 那朝着小花园飞奔过来的几个人也是脚步一顿,不由得侧头看向其中两人。 咦?是听错了吗?刚才明明听见说是安宁郡主落水了啊? 她们都是各家夫人小姐进宫时带的丫鬟,没有资格进入宣明殿,就被安排在附近的偏殿之中,距离小花园不远,也是第一时间听到刚才那宫女喊叫的人。 现在她们看的正是月容和安如郡主的丫鬟。 听到宫女的第二声叫喊,月容紧绷的面容蓦然一松,与同样出自长公主府的另一个丫鬟对视一眼,然后拎着裙摆就飞奔进了小花园。 与她们一样的还有简王府的丫鬟,只是她们的脸色却截然不同。 当她们跑到池边假山旁的时候,安如郡主也被从水里捞了上来,简王府的丫鬟们见状,连忙将人从那男子的手里夺过,扯了自己的外衣将浑身湿透的安如郡主包裹起来。 两个丫鬟护在云萝身边,皆都是满脸关切,“郡主,您没事吧?” 云萝的视线落在简王府那群人身上,又指了指跪在脚边的宫女,说道:“此人将我引出殿外,路过这里时安如郡主忽然从假山后冲出来想要推我下水,我往后让了下,她就自己掉进水池里去了。” 月容顿时目光一厉,垂头向另一个丫鬟唤了声:“雀儿姐姐。” 雀儿却在看那个刚从水里上来的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等月容继续多说就悄然后退,飞快的离开了小花园。 安如郡主在水里的时间并不长,喝了几口水又被冻得不轻,在水里昏厥了过去,但在几个丫鬟的揉捏呼喊声中很快醒转。 初时茫然,待双目逐渐聚焦看到站在旁边的云萝时,眼里突然划过刻毒的恨意,手抓着胸前包裹的衣裳,泫然道:“安宁,你为何要推我下水?” 此话一出,包括其他府的所有人都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云萝,脸上皆是惊疑。 云萝眉心微蹙,“我推你下水?” 因为寒冷,安如郡主浑身都在发抖,胭脂早在水中就都化开了,因此清晰可见她巴掌大的小脸白到发青,与平时光彩照人的模样截然不同,更显得分外可怜。 她心里的戾气在疯涨,面上却越发柔弱,垂眸咬了下嘴角,声音都在打着颤,“既然做了你又何必不肯承认?说一句你错了道个歉,我还能抓着不放?我好歹算是你表姐,被你推入水中,你竟是丝毫歉意也没有吗?” 这话可比一味的装可怜厉害多了。 云萝看着被簇拥的她,又看看她身周那些对她怒目而视的简王府丫鬟,最后从湿哒哒的男子和脚边的宫女身上扫过,索性闭嘴不语。 月容却忍不下主子被诬蔑,不由气愤的说道:“安如郡主休要冤枉人,我家郡主从不喜与人争,和您也无冤无仇,为何会推您下水?” 安如郡主身旁的一个绿意丫鬟当即反唇道:“这话应该去问你家郡主才对,我家郡主与安宁郡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推我家郡主下水?池水冰寒,我家郡主身子娇贵,若是万一有个好歹落下病根,可什么都赔不起!” 云萝阻止了月容还要继续的对话,直视着安如郡主说道:“有时间在这里争吵,不如先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可别水里没冻出好歹,却被一身湿衣服捂出了毛病。” 一阵风吹过,安如郡主顿时打了个哆嗦,原本想说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简王府的丫鬟虽心中愤然,但也明白还是自家郡主的身子更重要,见郡主抖得更厉害了,忙七手八脚的扶起她找屋子去洗漱换衣裳,走时还有人偷偷的瞪了云萝一眼。 安如郡主被簇拥着扶下去的时候,在宣明殿里坐宴的主子们也急匆匆闻讯而来,简王妃,简王世子,衡阳长公主,还有皇后娘娘。 走到面前,长公主第一时间拉着云萝问道:“可曾受伤?好好的,安如这丫头怎么掉进水池子里去了?” 云萝看了眼简王妃和世子,说道:“我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刚才走过这里就看到她忽然从假山里冲出来跳进了水中,我都没来得及伸手拉她一把。” 宗琦钧眉心一抽,忽然问道:“安宁郡主怎么在这里?” 云萝低头看着脚边的宫女说道:“这个宫女说景玥找我,我就跟她出来了,没想到正好遇上安如郡主跳水,要不是我让得快,差点也被撞下水去。” 这话就差直说安如郡主撞她不成,反把自己掉进了水中。 简王妃的眼神瞬间凌厉,“不知瑞王现在何处?” 云萝面不改色稳得很,“王妃应该问这个宫女,我跟她出来,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见景玥。” 几双眼睛当即齐刷刷的看向了宫女,都是让人仰望的贵人,强大的气势几乎将小宫女当场压趴下,软绵绵的跪在地上,惊慌得连目光都要涣散了。 皇后沉着脸质问道:“说,为何哄骗安宁郡主到此?” 此话一出,简王妃顿时脸色微变,说道:“娘娘何以就此断定是这奴才哄骗了安宁呢?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 长公主将云萝往后塞了塞,“嫂子以为有何误会?” 简王妃的下颌紧缩了一瞬,垂眸看着那宫女说道:“我以为,还是该先问问这婢子有何话说。” 长公主的目光微冷,“嫂子以为,我家浅儿的话还比不得一个宫奴婢更有分量?” 简王妃亦不相让,“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说不定就有安宁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我也很好奇,我家安如好好的做什么要跳到水池里去。” 之前扶着安如郡主离开的丫鬟中有一人回来了,朝几位主子屈膝行礼后,飞快的看一眼云萝,然后凑到简王妃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简王妃的脸色从平静到惊疑再到愤怒,忽然看向云萝,质问道:“安宁,你为何要推安如落水,还编造出那样的谎言来糊弄我们?” 这疾言厉色的,长公主当即也不乐意了,反唇相讥道:“嫂子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浅儿给你们留了余地,你还真以为你家安如好好的自己跳水池子里呢?也不知我家浅儿如何得罪了她,指使个贱婢来把人引到此处,她就躲在假山里趁机想要推我家浅儿下水,结果害人不成反害了……” “衡阳!”简王妃勃然厉声道,“安如也是你的侄女儿,你何以这样坏她名声?” “嫂子这话说得有趣,你方才指责我家浅儿的时候,难道就不是坏她的名声?好歹,她也喊你一声舅母呢。” 为了各自的女儿,衡阳长公主和简王妃互不相让,没有一点意外的吵了起来。 皇后连忙上前调解,又朝最初引云萝过来的那个宫女斥道:“还不快老实交代?你刚才将安宁郡主叫出大殿可有不少人看见!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宫女飞快的朝简王妃和简王世子看了眼,哆嗦着磕磕巴巴的说道:“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确实请了安宁郡主出来,但……但奴婢并不曾跟安宁郡主说是瑞王爷找她。” 长公主的目光蓦然一沉,“那你请郡主出殿是为何?” “是……是……”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也惊颤得不像样,“是安如郡主吩咐奴婢去请安宁郡主的,安宁郡主到了这里后,因为……因为与安如郡主发生了争……争执,一时冲动就推了安如郡主一下。” 这反口一咬顿时让简王妃的气势拔高了起来,她不至于放下身段跟个小辈去计较,便朝长公主说道:“你还有何话?” 皇后缓缓蹙起眉头,问那宫女,“两位郡主因何争执?” “奴……奴婢不……不敢说。” “只管实话实说,本宫恕你无罪。” 她双膝跪地,额头触着手背紧贴在地面,只看得见乌黑的脑袋而不知她脸上的表情如何。 她支吾了下,说道:“似乎……似乎是为了瑞王爷。” 简王妃不由得惊疑,“这与瑞王又有何干系?” 世子宗琦钧却蓦然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了自王妃和长公主争吵,到这宫女开口指认,始终保持着安静的云萝。 什么都看不出来,面对这样的指控,云萝依然平静得半点波折都没有。 宗琦钧突然想到了元宵那晚,妹妹表露出的对景玥的思慕和对安宁郡主的无形针对,还有刚才宣明殿内,景玥对安宁郡主的当众示爱,逐渐绷紧了面颊。 “娘,追究原因之后再说也不晚,不如先去看看妹妹吧。”他忽然对简王妃说道,“春寒料峭,她落入冰寒的水中也不知有没有冻伤。” 简王妃被他一说便不由得转开了注意,又听丫鬟说郡主如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服,但是寒气入体,点上了三个火盆子仍抖个不停,身上也烧了起来。 这事可大可小,皇后听了也不禁担忧起来,责怪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在一开始就说?你这婢子也太不上心了!” 那丫鬟顿时跪了下来,以手触额伏于地面,说道:“奴婢疏忽,请娘娘恕罪,实在是我家郡主今日受了大委屈,还请娘娘给我家郡主主持公道。” 皇后朝身旁的廖女官使了个眼色,对那丫鬟说道:“起来吧,此事自有本宫做主,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是,谢娘娘教诲。” 皇后又问身旁的人,“安如现今歇在何处?” 廖女官恭顺的说道:“应当被安置在长乐殿。” 一群人便离开小花园,往长乐殿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太医也刚刚被请过来,一番看诊之后说道:“安如郡主被寒气入侵,需得将其拔除,不然恐怕有损底子,落下病根。” 太医这话虽说得婉转,但意思却都说明白了,简王妃不由得脸色一变。 姑娘家最是受不得寒凉,平时连多喝一口凉水都要注意,更何况是整个人掉进了初春的水池里面?那水面上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寒冰都未曾完全融化呢。 简王妃朝女儿扑了过去,搂着几乎要烧起来,却还冷得直打颤的身子,当即心疼得掉下眼泪。 皇后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安如郡主通红的脸,忧心道:“怎么一下子烧得这般厉害?安如,那宫女都说了,是安宁走得太匆忙,正好跟你撞上,反手一推就把你给推到了水里,看在她只是反应过度,并非故意的份上,你做姐姐的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可好?” 简王妃一愣,不等反应,就听见怀里的女儿说道:“我相信安宁妹妹肯定不是故意的,只是她当时不承认,还拿话挤兑我,我心里才觉得有些不舒服,并非一定要与她计较。” 简王妃的脸色顿时又是一变,这话跟刚才那宫女说的可对不上。 皇后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亲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小姐妹总是难免磕磕碰碰的,等到多年后回想起来,就会发现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多不过是一场笑谈而已。你是姐姐,让着些妹妹,回头,我和你衡阳姑母也会管教她,让她以后不可再这样任性。” 安如郡主的眼里划过一丝不甘,但面前的人是皇后娘娘,是景玥唯一在世的亲姐姐,她不想给她留下一丁点不好的印象。 虽然嫉恨为何连皇后娘娘都护着卫浅,但她还是大大方方的原谅了云萝之前的冲撞和任性,还朝远远的站在屏风边上的云萝温柔一笑,配上她此时憔悴的模样,更显真诚。 云萝静静的看着她的装模作样,对于她的示好不为所动。 皇后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才带着包括云萝在内的人离开。 就算身体不适,安如郡主仍不失礼节的目送她们,却没有发现将她搂在怀里的母亲也正在看着她,那目光甚是复杂。 宗琦钧从屏风外转了进来,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说道:“你可知那宫女根本就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和安宁因为景玥起了争执,她一时恼怒就将你推下了水。” 安如郡主愣了下,随之脸色大变,“什么?” 简王妃阖目吸了口气,睁眼朝还欲开口的宗琦钧说道:“大郎,有什么话都等回家再说!” 那一边,云萝刚出了长乐殿,就看到卫漓和景玥急匆匆的迎面走来,看到她就先从头打量了一遍,并问道:“听说你跟安如郡主闹起来了,还把人家推下了水池,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 景玥亦是一脸不赞同,“大冷天的你跑水池边去做什么?若是万一不甚掉进去可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从旁边斜斜的横过了一眼,这等瞎话你们究竟是怎么睁着眼睛说出来的? 两人却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只将目光专注在云萝的身上,想要找出她是不是少了一根头发丝。 “我没事。”云萝觉得,她站在旁边看了一场戏的工夫,事情就结束了。 她盯着眼前两人那歪斜的衣襟,不由好奇问道:“你们干什么去了?” 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可真引人遐想。 卫漓目光一飘,撇开了脸,景玥却伸手在云萝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笑道:“瞎想什么呢?” 云萝:“……”厉害了,我想什么你都能看出来? 第254章 你会嫁给我吗 景玥那略显亲昵的言行让卫漓不由转回了头,狐疑的看着他们——景玥这混蛋何时与小萝这样亲近了?还有那种淡淡的默契是怎么回事? 瞎想?瞎想什么? 卫漓的视线莫名让景玥觉得他胜了一筹,于是更不乐意为他解惑。 况且,这惑也没法解。 不知想到什么,景玥的耳根微热,看着云萝的眼神也在不自觉中多了几分潋滟。 皇后忽然拉着长公主说道;“宫宴就快要结束了,阿姐身子娇弱不必再去宣明殿,不如到我宫中去歇会儿,正好我也想跟阿姐说说贴心话。” 长公主目光凉凉的横了她一眼,转眼看到那站在一块儿的两人。 少年风流俊美,大概是那三年的边境军中之行,也因为权掌几十万大军,当然,还因为长大了,他身上已没有了几年前的那股子雌雄莫辨的艳色,却依然俊美无双,昂扬的身姿和一身贵气让人不可忽视,不敢直视。 少女娉婷婀娜,曾经让她自己十分忧心的身高如今已到了景玥的肩膀,小时候怎么也减不下去的嘟嘟肉已不知何时变为柔美的曲线,五官精致,即便面无表情也依然灵气逼人。最出色的就是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神光粼粼,既澄澈无垢又深不见底。 一个身姿挺拔,目光专注,一个亭亭玉立,冷清纯洁,不同的风格,站在一处却十分的赏心悦目,莫名将旁边同样出色的卫小侯爷衬得有点多余。 长公主忽然觉得心口一堵,抬步就想要走过去,然后下一秒她就被皇后娘娘强行拉走了。 皇后娘娘在嫁进宫之前,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女中豪杰,长公主这样的柔弱病秧子落她手里,那绝对是毫无还手之力。 莫说是衡阳长公主了,就连泰康帝也在她手上走不过几招。 卫漓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皇后拉走,再看景玥时就是好一阵心堵,当即二话不说便拉着云萝远离了某人。 无奈某人脸皮甚厚,仿佛看不见好友的脸色,对卫漓的嫌弃视若无睹,反正瑞王殿下也并不想看他。 又香又软又可爱的阿萝都看不过来呢! 景玥在宣明殿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钦慕云萝的事,在贵族之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他之后并不约束自己的行为。 其实他之前还十分收敛,至少除了格外关注他的那几个人之外,并没有人察觉他对云萝的心思,哪怕看到他对云萝不同于其他的姑娘家,也只以为是因为好友卫漓的面子。 然而,被西夷的大王子当殿挑衅之后,景玥反倒是越发的明目张胆了。 此事在宫宴结束后就迅速的在各大家之中流传开来,因此关注景玥和云萝的人也更多了。 景、卫两家本就关系亲密,若是再行联姻,也不知会不会引发朝中局势的变化。 云萝却没心思去关注外面那些试探和猜测,她出宫回到家后就准备了两份伤药,一份送去给兄长,一份送去了瑞王府景家。 她的几十年医术不是白练的,景玥和卫漓虽表现如常看似隐藏得很好,但有些下意识的动作还是让云萝看出了他们身上的不适,也不知道两人在宫宴上一起离开去干了什么。 伤药送到瑞王府的时候,景玥正将大夫往外撵,却在听说安宁郡主送来伤药时瞬间转变了态度。 景老太妃简直没眼看,骂了他一句:“没出息的,你以为是多好的事啊?她既然看出了你身上有伤,难道能不知道逸之身上也有?你把逸之打伤了,当妹妹的心里不定有多大的意见呢,你就不知要让着些逸之?难怪逸之不乐意你惦记他妹妹,要我是他,我也不乐意!” 景玥嘴角一抽,“奶奶,我才是您亲孙子。” 老太妃冷哼一声,“你也亏得是我孙子,不然我还要大棍子打你一顿呢。你既然惦记上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就该把姿态放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懂不懂?你皮糙肉厚的被打几下有什么要紧?逸之就是个文弱书生,打不死你。” 景玥隔着衣服按了按腰侧,生疼生疼的,必然是青紫了一块。 心里抽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先挑出一点药膏在手臂的乌青上用力揉开,并说道:“您怕是对文弱书生有所误会,那小子七岁时就能把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了。” 老太妃一噎,抚着拐杖说道:“他那是来自血脉的传承,虽比不得先祖,却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不过,咱家也不差,你又是领军统帅的大将军,逸之却是从他爹那一辈就开始走向了文臣之道,不是书生难道还是莽夫不成?” 景玥起初听着还好,但听到最后一句忽觉得有点不对,“您老不会以为您孙儿我是个莽夫吧?” 老太妃横他一眼,起身就拄着拐杖“咄咄咄”的出门离开了,她的声音却仍清晰的传进屋里,“不是莽夫难道还是什么聪明人不成?都十八了,老身的孙媳妇还没个影,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你还跟大舅子打起来了,亏得我跟你姐姐拉着长公主一个劲的给你说好话,说得嘴皮子都薄了两层。逸之怎么不把你打死完蛋呢?” 景玥一手撑着下颌陷入了沉思,总感觉这家已无他的容身之处。 要不,去投奔阿萝? 在他“投奔”之前,却是西夷大王子先登了衡阳长公主府的门,带着来自西夷的丰厚礼物。 可惜,大王子并没有见到他真正想见的云萝,因为云萝在宫宴的第二天一早就又出城到庄子上去了。 泡透的玉米种子在暖炕上已经冒出了一点细嫩的芽尖,她将它们埋进土中继续放在屋里等待抽苗,然后掏出窖藏了一冬的土豆,分芽、切块、拌上草木灰,并指挥着庄户挖坑耕种。 二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渐暖,但外面仍寒风凛凛,土地也不过才刚刚化冻,但地里路边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冒出。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云萝将会在各个庄子之间巡视,亲自参与到玉米土豆的春耕之中。 为长远计,她特意从庄户中挑选出了几个脑子灵活又耐得下性子的人,在她名下那个小皇庄里开辟出了几块试验地。 种子推广之后就应该着手研究如何增加它们的产量了。 前世亩产上千斤,乃至几千斤的产量,她是很向往的。 民以食为天,但粮食的增产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实现的,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努力。 她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知道的东西有限,只能一点一点的挖掘出来,然后交给更擅长此道的人们去做。 这是一件需要很大耐性的事情,所幸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缺耐性。 那样枯燥的医书她都能倒背如流,换一个方向,研究粮食增产又算得了什么呢?又不用她亲自去耕田种地。 这天,久不见云萝回城的景玥终于忍不住的跑出城,找到庄子上来了。 “你这是打算久居庄子了吗?”景玥看着地埂上一身布衣,戴着顶破草帽,毫无郡主威仪在挖土的小姑娘,既心疼又无奈。 景玥今日穿了一身靛青的衣袍,见惯了他的大红大紫,乍然换上这样朴素的颜色不仅不让人觉得奇怪,反倒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云萝转头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去继续挖土,一把锄头在手中挥得轻若鸿毛,一锄下去却有足足一尺深,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景玥走到她身边,将她手里的锄头接了过去,看着面前的土坑问道:“你这是在挖什么吗?挖什么?我帮你。” 云萝觉得这人真是打扰她干活。 可人家好心要帮忙,她一口拒绝好像不太好,便说道:“挖地龙。” 闻言一愣,景玥好奇问道:“挖这个做什么?想去钓鱼?” 云萝摇摇头,“不是,挖回去养。” “什么?” “养。”云萝看一眼他奇怪的脸色,解释道,“地龙可使土壤疏松,提高肥力,我想试试能不能人为养殖,增加它们的数量,到时候再放回到地里。” 景王爷表示,这种事情他不懂。 不过阿萝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他就算不懂,但挖地龙还是会的。 云萝被抢了工作,就捡了跟树枝站在旁边,又问道:“你这王爷当得好像挺闲,城里朝中都没事了吗?” 说话的同时,她伸出树枝飞快的将一条蚯蚓挑进了旁边的木桶里。 景玥因此而找到了挖土的乐趣,头也不抬的说道:“我本就是闲在京城,没什么大事都无需我亲自处置,城里这几天倒是很热闹,你不在,不知该说你是错过了好戏还是躲过了清净。” 云萝在他翻开的泥土中仔细寻找蚯蚓的身影,随口问道:“什么热闹?” “西夷的大王子斡其哈隔三差五的去长公主府拜访,听说与殿下相谈甚欢。” 云萝顿时“嗯?”了一声,动作一顿,挂在树枝上的蚯蚓就又掉回到了土地上。 西夷大王子跟她的公主娘相谈甚欢? 景玥帮她把即将钻回到土壤里的蚯蚓挑起扔进木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说道:“也不知是哪个给他出的主意,大彧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只需讨好了长公主,再想要娶你就轻而易举了。” 云萝木着小脸,“这也没说错,不然私奔就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的骂了。” 话音未落,眼前就突然凑近了一张脸,只见景玥双眼发亮,笑盈盈的问道:“当真?那若是长公主愿意将你许配给我,你可会嫁?” 云萝当即扬起手里的树枝就朝他抽了过去。 英明神武的战神王爷被一根小树枝抽得东躲西藏甚是狼狈,看到云萝面无表情,眼神却略微发狠的模样,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云萝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也似乎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不由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指着刨出来的土坑,冷着脸说道:“干活!” 景玥失望的叹一口气,继续帮云萝挖蚯蚓。 因为云萝,他觉得这真是一件既有意义又有趣的事。 挖了两下,他又说道:“说到热闹,还要数蒋、顾蒋家。蒋华裳因为犯错被送到庄子上,与外说是去养病,却不想前日傍晚,在庄子上伺候蒋华裳的丫鬟跑回了京城,说她家五姑娘和顾二公子私奔了。” 云萝不关心那两人,却还是多问了一句,“顾安庭是不是又要被人拿出来说了?” 景玥并不在意,“人生在世,总要被人说道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第255章 姐姐快回去吧 蒋华裳与顾安城私奔的消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出来,不仅高门大户人家皆有耳闻,就连寻常百姓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继西夷想要和大彧联姻,瑞王爷当众表达对安宁郡主的思慕之情后,又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大八卦。 戏文话本子里总有千金小姐与人私奔的戏码,但这种事情真实发生在现实中的还真不多见。 高门大户的孩子都是从小就精心教养,哪怕顽劣不堪、不学无术,也很少会养出把情爱看得重于一切的人,不论男女。 谈婚论嫁时,就算撇开长辈的意见,他们自己本身也会更重家世、重人品、重才学前途、重相貌,至于爱情嘛,有当然最好,若没有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夫妻情深义重的不是没有,但更多的还是相敬如宾。 况且,聘者为妻奔为妾,本是父母掌中宝,金玉堆砌的富贵娇女,得是多想不开才会放着堂堂正正的正妻不当去跟人私奔?得是多优秀的人才值得她们不顾家族、不顾父母长辈和兄弟姐妹的颜面,放弃手上的富贵日子不过,去经历那些担惊受怕和朝不保夕? 最重要的是,能带着你私奔的男人,未必就把你多当回事。 怎么算,私奔都不是明智之举啊。 太子殿下带着一肚子的八卦出宫到庄子上来找云萝玩了,先是小嘴一刻不停的把京城里正沸沸扬扬的这个大八卦说完,之后又皱着眉头不能理解的说道:“也不知他们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蒋五娘之前就因为跟顾安城纠缠到一起而名声不好,还因此被顾世子退了婚,后来又被她家里人送到了庄子上,但其实只要她安安分分的等上两年,京城里每天都有那么多新鲜事,人们很快就会忘了她身上的那点小打小闹,我看沐国公也不是狠心人,过年时还听说蒋夫人在悄悄的物色女婿人选呢。” 虽然太子殿下才八岁,还是个孩子,但许多道理都已经听过学过,因此对做出这种荒唐事来的两人甚是不屑,“就算不能跟以前那样嫁一个富贵双全的夫婿,难道还能比与人私奔更差吗?她这事一出,本来都已经选定了婚期的蒋四娘也被退婚了,蒋三爷心疼女儿,差点跟沐国公打起来。” 蒋四娘是沐国公府的三房嫡长女,比蒋华裳大一岁,芳年十七,原本定了今年的十月就要出阁,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嫁妆嫁衣,却忽然因为蒋华裳被退婚,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瑾儿想到了他之前被爹娘送到舅舅身边的那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不由得满脸别扭,哼哼道:“金枝玉叶的公府嫡女,也不知受不受得了外面的苦日子,可别轰轰烈烈的跑出去又因为吃不了苦而灰溜溜跑回来。” 云萝坐在躺椅上晒太阳,此时终于睁开眼侧头看向了他,“你关心这些事干什么?最近先生给你布置的作业太少了?” 太子殿下瞪了她一眼,扬着下巴说道:“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是担心你天天待在庄子里,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的,改天回去后跟人说话都对不上来,被人笑话。” 眼角瞥了下她身下的躺椅,颇有些痛心疾首的问道:“你这是打算在庄子里养老了吗?京城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么待不住?” 云萝肃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别胡说,我有正事要做。” “什么正事?庄子里养着的那么些庄户是干什么的?连种地这种粗活都要你堂堂郡主亲自来做!” 云萝又闭上了眼睛,“并不是只有种地这一件事。” “那还有什么?” “养地龙。” “什么?!”在去江南之前,太子殿下是不知道地龙为何物的,但跟着郑嘟嘟撒了几天欢之后,他知道了用地龙喂鸡,鸡长得特别好,所以……“你养那个东西做什么?种地之后你又要养鸡了吗?” 云萝侧目看他,眼神一言难尽。 “你应该再增加几门课程,农书上有言,地龙能沃土,医书上说,地龙有通经活络,清热息风,清肺平肝通淋之效,用于高热神昏、惊痫抽出、眩晕头疼、肢节麻痹、中风……” 瑾儿的眼神都是迷茫的,连忙打断她道:“你若是需要直接去地里挖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去养?这东西要如何养?它……是吃土的吧?” “我养它就是要把它们放回到地里去肥沃土壤,把地里的挖出来做什么?”云萝在躺椅上坐了起来,问他:“要去看看吗?” 他当即应了一声,“好!” 云萝就把他领到了屋后,屋后有一块约十丈宽的空地,原本种着花花草草,却在落到云萝手上后被她全部拔除,去年种了玉米,今年却被她养上了蚯蚓。 瑾儿跟着到这儿,入眼望去就是一片四四方方的空地,地上除了有些烂七八糟的脏东西外,并没什么特别的。 他略嫌弃的撇开眼,抬头问道:“哪里有地龙?” 云萝随手拎起靠在墙边的小锄头递给他,指着那堆脏东西说道:“想看就自己去挖。” “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太子殿下甚是嫌弃,然后翻着白眼拎起小锄头就在边上刨了两下。 忽然“咦”了一声,却原来才刨了两下就刨出了两条蚯蚓来,这可比他以前跟着郑嘟嘟去挖地龙的时候容易多了。 于是太子殿下莫名的来了兴致,也顾不得嫌弃眼前这一大堆东西好像真的很脏,挥着比他胳膊也长不了多少的小锄头往更深的地方挖了过去。 云萝就束手站在旁边看着他乱刨,直到他忽然“啊”的一声尖叫,一把甩开了小锄头连连后退,终于转身飞扑,直接挂到了云萝的身上。 云萝毫不怜惜的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子想要把他从身上撕下去,不想太子殿下竟死死扒拉着她,就连两只脚都勾着不肯落到地上去,并在明白她的意图之后哇哇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下去!” 他的眼眶都红了,满脸惊慌,非常努力的忍着才忍住了没有当场哭出来。 被区区地龙吓哭什么的,真是太有损太子殿下的威仪了! 可是真的好……恶心! 一条两条的蚯蚓太子殿下做一做心理建设还是能够下手去抓的,可是当忽然被他刨出扭结成一团的一大团蚯蚓时,他一下子就承受不住了。 其中有几条地龙好像还被他给刨断了! “呕!” 云萝顿时脸色微变,当即一点不犹豫的将他从身上撕下,又在他惊慌乱挣扎的时候把他拎在手上,好歹没有让他两只金贵的小龙蹄子落到地上去。 身体悬空,太子殿下顿时大大的松一口气,然后指着前院的方向大声喊道:“出去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云萝垂眸冷眼相看,说了句“没出息”,之后倒也不再继续吓唬他,轻松拎着跟只猴子似的挂在她手上的太子殿下回到了前院继续晒太阳。 月容和兰香听到太子殿下的尖叫都吓得跑了过来,看到自家郡主就这么把太子殿下像是拎猴崽子一样的拎了出来,不禁表情古怪,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瑾儿倒是没觉得被冒犯,毕竟他都已经习惯了,若是哪天云萝对他忽然温言细语、小心翼翼的,他恐怕还得受个大惊吓。 双脚落到前院还算整洁的石板地面上,他原地跳了两下,又双手环胸用力的搓揉哆嗦了几下,好歹把身上炸起的鸡皮疙瘩给抚平了下去。 在云萝面前,太子殿下从来就不是娇贵人。 此事若是放在别的地方,换一个人在身边,太子殿下肯定就要惊慌哭闹发脾气了,可现在,哪怕心里还是在一阵阵的发毛,他也自己把自己给安抚住了。 云萝伸手在他头上、背上轻抚拍打,每一下都拍抚在特定的穴位上,未了将他往外一推,“你可以回去了。” 太子殿下侧目斜睨着她,脸上都是气呼呼的。 这个时候,作为尽责的好姐姐,你不是应该小声温柔的安抚本宫吗? 声音倒确实不大,可是一点都不温柔! 他虽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都表现在了脸上,无奈云萝视若无睹,还推着他继续往外走。 瑾儿真是生气极了,脚步虽不能自己的被推着往前走,身子却一个劲的往后倒,以此来减缓被推出门外的速度,又扭过脖子气急败坏的说道:“我才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要赶我走?亏得本宫特意抽出时间来看你,你知道本宫有多忙,时间有多宝贵吗?” 云萝伸手把他的脖子扭了回去,脚下的步子一点都没有减缓,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我要回城,你还想留在这里跟谁说话?” 他顿时“唉?”了一声,“你不早说!” 然后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临上马车时还背着手洋洋得意的问她,“不会是本宫亲自来看望你,你受宠若惊,才终于想到了要回城吧?” 云萝直接将他扔进了马车,“你想多了。” “唰”的掀开帘子,不服气的看着她问道:“那你怎么突然说要回城了?地不种了?地龙不养了?这庄子你不亲自管了?” 云萝跟着登上了马车,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一个人哪里做得了这么多事?想做什么只需吩咐一声,自有下面的人去做。” “那你怎么一直留在庄子里?” “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来回的赶路上面,反正在府里也没什么事。” 瑾儿脑瓜子一转,顿时眼睛一亮,“那你现在是有事要做了?你又想做什么?” 云萝并不打算满足他的好奇心,一路慢悠悠的从庄子到京城,再送瑾儿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正要分别,却不巧竟遇上了刚从宫里出来的西夷大王子斡其哈。 看到云萝,斡其哈的笑容绽开,当即就快步走了过来,右手按在左边胸口,微微躬身说道:“太子殿下,安宁郡主,没想到能在皇宫的门口遇见你们,真是缘分。” 瑾儿下意识往云萝的前面挡了下,做完后又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从认识她到现在,还没见过她被谁欺负呢。 每次都是她在欺负别人! 他拱手朝斡其哈作揖道:“大王子这是要回驿馆了吗?” 斡其哈笑道:“大彧的夜晚也十分精彩,怎么能早早的就回到驿馆里去呢?小王正打算趁着离开前的这段日子好好的领略一番。” 瑾儿也笑眯眯的问道:“大王子已经定下了启程的日期吗?不知是哪一日,本宫到时候定要亲自前往送别。” “那小王就先在此谢过太子殿下,日子暂定在七日后。”又对云萝说道,“这些日子一直未能见到郡主,实在是遗憾,今日难得遇见,不知是否有幸邀请郡主同游。” 在瑾儿瞬间警惕的目光下,云萝淡定拒绝道:“抱歉,我对京城也不是很熟悉,不能陪你游玩。” 斡其哈丝毫不气馁,又说道:“正好小王也不甚熟悉,就是因为不熟悉,才更应该四处转转,小王说得可对?” 不管她回答说对或者不对,似乎都不对。 云萝默然一瞬,再次拒绝道:“你说得对,不过我久不在家中,于情于理今日都应该在家里陪伴母亲和兄长。” 瑾儿也连忙搭腔道:“大王子若是觉得独自游玩没趣儿,可以带上赫木将军他们嘛,本宫也可以再派两个熟悉京城的人作陪。” 说着,他转身将云萝轻轻的往外推了一下,说道:“姐姐快些回去吧,姑母知道你今日回城,肯定在家里等急了。” 绝对不能让斡其哈有接近姐姐的机会!心思不纯竟敢惦记本太子的表姐,想要把她拐到西夷那个穷乡僻壤去,反正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云萝顺势后退到了马车旁边,朝斡其哈告辞一声就登上马车。 马车在她坐稳后就一刻都不多停留的驱使着离开,斡其哈想要追赶,却被瑾儿拖住了脚步,“大王子,本宫从未去过大漠,却听过不少大漠的传闻,一直都心甚向往之,不知是否有幸能听大王子与本宫说说大漠的风土人情。” 斡其哈心里焦急,看着瑾儿的眼神也有些无奈。 大彧的小孩都是这么精明狡猾的吗?还是只有这个小太子特别的狡猾?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知道你是故意在拖延我的脚步,目的就是不想让我追上安宁郡主。 可是该死的,他还真不能不理会这个大彧小太子的好奇心。而不过是多说两句话的工夫,载着安宁郡主的马车已经离得越来越远,转个弯就不见了。 马车载着云萝离开皇宫,却并没有一路平顺的回到长公主府。 在与长公主府还隔着一条街的时候,从路边忽然冲出了一个人挡在路中间,惊得车夫差点没拉住马,一头撞了上去。 马车骤停,马车里的云萝也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扑了下,忙伸手抓住车壁稳住身子,月容和兰香却当场摔成了一团。 车夫的声音也在此时传了进来,“郡主,您没事吧?” “没事,外面怎么回事?” 不等车夫回答,就有另一个声音抢在了前面,“卫浅,你出来!” 这个声音…… 月容的脸色一变,都顾不得先坐坐好就轻声说道:“是安如郡主。” 她可还记得宫宴那天,安如郡主诓骗郡主到小花园里,意图把郡主推进冰冷的水池之中,结果害人不成反而她自己掉了进去,之后又反咬一口说是郡主推的她! “听说安如郡主那天从宫里回府之后就一直病着,好多人上门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在月容飞快的将她所知的轻声说出时,云萝直接推开了前面的车门,看着挡在路中间的安如郡主,淡然问道:“有事?” 这里并不是繁华热闹的街巷,两边都是高门大户人家,寻常百姓极少会往这里来走动,因此就显得特别安静,也就没有人来围观安如郡主当街阻拦安宁郡主马车的热闹。 云萝刚从庄子上回来,因而并没有精心打扮,甚至可以说是穿着得相当随意简单,布袄长裙,青丝绾成两个髻,束着浅青色发带,连个装饰的珠钗都没有,比安如郡主身后的丫鬟还要朴素。 然而即便这样简洁也丝毫不影响她的一身灵气逼人,莹白的小脸在暮色中仿佛放着光。 安如郡主看到她这模样不由得用力咬了下嘴唇,眼里浮现嫉恨之色。 她身后的丫鬟悄悄的扯了两下她的衣角,神色中有些焦虑和紧张,似乎在催促着她。 她缓缓垂下眼眸遮起眼里的神色,再抬头时就再找不到那点嫉恨,而是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涩然,说道:“我想与你单独说两句话,不知你有没有空闲。” 你都把路给拦了,还问我有没有空听你说两句话? 云萝好悬把这句话给忍住了,转而问道:“你想说什么?” 第256章 发脾气 自那日宫宴之后,安如郡主就一直卧病在家中,据说连平时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们上门探望都被拒之门外,眼下应该是这大半个月来的她第一次出门。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云萝才刚刚回城,不过是送了太子回宫的这一点时间,她就在此地等候拦截了。 然而,明明是她自己说的有话要说,云萝却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她说出什么具体的内容来。 不由抬头看了眼天色,云萝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有话就直说,我还要赶着回去陪母亲用膳呢。” 安如郡主表情微滞,又看了眼云萝身边的车夫和侍卫,“可否让他们先退下?” 车夫和侍卫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然后就听见他们的郡主直言道:“何必多此一举?就算现在退下,过后该知道的他们依然会知道。” 安如郡主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一下。 不过云萝的话虽这么说,但看安如郡主的反应,她还是挥手让他们退到了远处,然后默默的盯着安如郡主,催促的意思十分明显,却一点都没有要请她到马车上去说话的意思。 安如郡主被她这不按常理出招的行为弄得甚是憋屈,然而时间紧迫,她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又见云萝如此,索性带着几分强势迫人的说道:“妹妹是个直率人,姐姐也就直话直说了,能不能请妹妹离景哥哥远一些?” 天边的最后一点残阳终于落下,天色一下子就暗沉了许多,紧接着有一阵风从街头巷口卷起,刮在人身上,让人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只是轻薄的小袄似乎也不够保暖了。 这条安静的小街在安如郡主的话音落下后更安静了,这让她不禁有些心里不安,抬头去看,却见云萝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与之前并无区别。 但她却觉得时间在这一刻过得特别慢,慢到她在云萝不带感情的目光下逐渐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终于,云萝开口了,“你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要求我与景玥保持距离?” 安如郡主蓦然涨红了脸,觉得被云萝给羞辱了。 用力掐着手心,直感到钻心的疼痛才让她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并说道:“我与景哥哥自幼相识,景老太妃和皇后娘娘也对我极好……”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云萝直接打断她的话,“你既然喜欢景玥,就该去找他,而不是跑到我面前来提这种无礼的要求。你虽是王府郡主,我却也并不比你低微,无名无分还对着我摆出这一副正室对上贱妾外室的嘴脸,你不嫌有失身份教养,我却嫌恶心。” 云萝说话向来直接不够婉转,但这样明显的恶言却极少。 安如郡主大概是从没有被人这样直言骂到脸上过,不禁又羞又恼,还有满腔的怨恨再也忍不住的显露了出来,“你又是个多好的人品?要不是你勾着景哥哥,他何至于对你神思不属,再不肯多看我一眼?” 云萝眉心一蹙,“他以前难道还曾思慕过你?” 安如郡主的脸继涨红之后又猛的一白,右手紧紧的抓着胸口衣襟,摇摇欲坠的就要往后倒去。 退到远处的侍卫丫鬟们虽听不见声音,但看见安如郡主的神色不对,全都不由得神色一紧飞奔过来。 安如郡主的丫鬟虽是最先迈步的,却比不上云萝的侍卫人高腿长,更快速度的跑到了马车前。 罗桥警惕的看了眼安如郡主,然后问马车上的云萝道:“郡主你没事吧?” 安如郡主的丫鬟听到这话真是气极了,扶着她家的郡主朝罗桥怒目而视,到底是多瞎的眼才会觉得是安宁郡主受了委屈? 罗桥朝她反瞪一眼,转头对跑到了跟前的兰香和月容说道:“郡主最不会与人争吵,偏偏那些世家贵女们都讲究个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还是守着郡主身边吧,免得郡主想要跟人吵个架都没有帮手。” 月容和兰香深以为然,当即就爬上了马车守在云萝左右,警惕的看着已经倒进丫鬟怀里的安如郡主。 “安如郡主好深的心机!竟然故意做出这个娇弱的模样,让人觉得是郡主欺负了她,亏得这里没有外人。”兰香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忿,但好歹顾忌着身份有别没有大声说出来,而是凑在月容的耳边轻声说道。 月容倒觉得安如郡主这模样不像是装的,像真的受了什么打击。 不过谁在乎她呢?她之前在宫里还想把郡主推进水池子里呢,今日出门也只带了一个丫鬟,不知是不是偷溜出来的。 那个丫鬟扶着自家郡主,又是焦心又是气愤,忍不住朝云萝说道:“安宁郡主对我家郡主说了什么?您好歹也要叫我家郡主一声表姐,何至于如此不留情面的拿话刺激她?” 月容顿时脸色一沉,喝道:“放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敢这么跟我家郡主说话!” 兰香也是沉肃着脸说道:“我家郡主不善言辞,从来都只有别人拿话说她的份儿,何曾拿话说过人?再则,今日难道不是你们半路拦截要来跟我家郡主说话的吗?” 云萝侧目,她何时不善言辞了? 一对二,那丫鬟哪里说得过月容和兰香两人?不由被气得红了眼眶,又不敢当真对云萝放肆,只能问怀里的主子:“郡主,您脸色好难看,哪里不舒服?” 安如郡主只觉得心都被云萝的那两句话给纠疼了,这事情的发展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正常的贵女,在被人说远离某个男子的时候不是应该感到羞愤吗?她为何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等羞耻的话来? 明明是她先认识的景哥哥,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得到景哥哥的另眼相看? 她抓着胸口艰难的喘息了几下,抬头幽幽看向云萝,也顾不得此时有其他人在场的说道:“不管如何,我与景哥哥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还请安宁妹妹注意避嫌,莫要做出让人猜疑的举止。” 丫鬟和侍卫们皆都脸色一变,云萝却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然后直接伸手关上车门,“走吧。” 车夫跳上了车辕,看着仍拦在路中间的安如郡主说道:“安如郡主,我家郡主要回去了,还请您让个道。” 云萝的反应让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的感觉憋得她心头发堵,便堵着气站在原地,冷笑道:“凭什么要本郡主给你们让道?” 车夫不禁为难,却听见身后的马车内忽然传出一声,“撞过去!” 声音清冷不带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多稀松平常的话。 车夫一愣尚在迟疑,罗桥带着侍卫翻身上了马背,却忽然挥出马鞭抽在了拉车的马臀上。 马儿轻嘶一声,当即扬起马蹄奔跑了起来。 安如郡主没想到他们竟然当真敢,看着飞快接近的马车变了脸色,自不敢再拦在路中间,在丫鬟的推搡下狼狈的摔到了路边。 马车轮子几乎贴着她滚过,扬起的灰尘扑了她满身满脸,引得她坐在地上便用力咳嗽。 丫鬟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又来扶她,满脸愤愤的说道:“郡主,他们太过分了!” 安如郡主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很快就消失在街尾的车马,神色晦暗,半晌,忽然苦笑一声,“虽然同是郡主,我还出自宗室亲王府,可她的母亲是皇上的亲姐姐,皇上对她比对自己的两个小公主都要好。” 丫鬟悄悄的把被抓疼的手臂缩到背后,指尖微抖,垂头说道:“您何必妄自菲薄,咱简王府并不比衡阳长公主差,您又是王爷和王妃捧在心尖上的明珠,在京城的名声地位更是安宁郡主拍马也赶不上的。” 安如郡主伸手抚在脸上,目光幽幽。 若当真疼她,那天母妃就不会罚她禁足,还打她耳光。 如今红肿虽已消退,但那份疼痛却始终记忆犹新。 云萝很快就回到了长公主府,与大半个月没有见面的母亲和兄长一起用了晚膳,又听兰香和月容将她在庄子上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至于刚才遇到安如郡主的事情,云萝没有提起,月容和兰香也不敢随意提及。 直到告辞母亲和兄长回到自己的院中,云萝都表现得无事一般,月容和兰香见她似乎真的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不由面面相觑,然后悄悄的松了口气。 应该是错觉吧,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呢。 但其实郡主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现,跟平常一样的清冷寡言,面无异色。 伺候云萝洗漱之后,两人就退出了闺房,走到院子里,却忽然听见“砰”的一声瓷盏被砸到地上碎裂的脆响。 两人一惊,转身就又跑了进去,“郡主!?” 刚到闺房门口,就听说屋里传出一句,“没事,下去。” 踌躇了下,两人就带着满心的忐忑犹犹豫豫的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兰香轻声问道:“月容姐姐,郡主她是在发脾气吗?” 好惊奇,从没有见郡主发过脾气呢。 月容瞪了她一眼,也同样轻声的说道:“别胡说,或许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兰香咬着手指喃喃说道:“我就觉得遇到安如郡主之后,郡主的心情就不大好了,也不知安如郡主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月容却目光微动,不由想起了那天在宫里,安如郡主也曾意图害郡主,似乎是为了……瑞王爷? 向来温柔得体的大丫鬟此时却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闺房,忽然瞠大了双眼。 次日一早,天才不过微微亮,月容和兰香就起身到了正屋里去伺候郡主起床。 却没想到她们站在郡主的闺房门口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动静,明明平时的这个时辰郡主应该已经起来了才对啊。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兰香隔着房门轻喊道:“郡主,您起了吗?”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月容不由眉头一皱,露出几分担心的神色,面对着紧闭的房门说道:“郡主,奴婢进来了。”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月容再不犹豫,直接伸手就把房门给推开了。 两人在门口微顿,这是郡主昨晚忘了上闩,还是…… 走进屋内,兰香直接一脚就踢到了一片碎瓷,“叮”的在地面上划过,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月容吹亮了火折子,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瓷片把灯盏点上,屋里跟着就亮堂了起来,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却见上面空荡荡的除了枕被再无其他。 兰香放下手里的水盆,匆匆过去伸手进被窝里一摸,转头说道:“一点热乎气都没了,也不知郡主何时出去的。” 月容看着地上四散的碎瓷片若有所思,抬头跟兰香说道:“先把屋里打扫干净吧,郡主应该是早起练武去了。” “她平时不是这个时辰才起的吗?今天怎么早起了?” 话虽不解,但她还是和月容一起先把屋子打扫了一遍,直到从床底下扫出最后一片碎瓷才终于把一个完整的茶杯拼凑起来。 “郡主很喜欢这套水墨幽兰的茶具,坏了一只就不能用了。” 月容直接将碎片扫到小簸箕里,“郡主还能缺一套茶具?小库房里就不知有多少,拣着好的拿出来让郡主再挑一套便是。” 兰香认为她说得甚有道理,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个小问题了。 云萝正在演武场里跟府中侍卫的对招,主要还是如赵无城这样的侍卫头子,不然寻常侍卫可接不住她的招。 刀剑相击,两个人影正在人群中飞快腾挪,打得十分激烈,原本各自训练的侍卫们不由自主的就被吸引了过来,鼓掌喝彩声不绝于耳。 云萝与赵无城已经打了有半刻钟,她手中的长刀舞出了一道道虚影,直劈横砍,一招更比一招凌厉。 终于,“戗”的一声,赵无城手上的铁枪忽然脱手被挑飞了出去,他神色一凛身形爆退想要去抢回来却已经来不及,颈上一凉,刀锋就已经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 “郡主威武!” 侍卫们喝彩连声纷纷鼓掌,赵无城看着这些丝毫不给他这个统领留面子的小崽子们,忍不住骂了一声,然后问云萝道:“郡主可是心里不痛快?” 今日的郡主特别杀气腾腾。 云萝正把刀收入鞘中,头也不抬的说道:“没有,只是好久没有与赵统领对招,想念得很。” 赵无城嘴角一抽,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受宠若惊。 卫漓一身劲装走进了演武场,有些惊讶的看着场内的云萝,“妹妹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走得近了,就更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下的一点阴影,不由眉头微皱,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云萝直接就又把刀拔了出来,“打吗?” 卫漓沉默了下,也随手拔出了刀,“来吧。” 兄妹两迅速的战成了一团,云萝仗着力气大和刁钻的招式,卫漓仗着练武多年内力更深厚,两人一时间倒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等到天光放亮,他们才结束今天的晨练,卫漓收拾干净又和家人一起吃了早膳之后就到衙门里当值去了,云萝则翻开了账册开始处理积攒了半个月的家中事务。 长公主如今已经把两府的中馈全部交给云萝打理,她自己则偶尔帮衬一点,云萝想让她安心养身体,也愿意把这些事情都接过来。 今天,云萝在正院的小书房里处理中馈,长公主就坐在旁边的软榻上,翻着手上的一本册子,忽然幽幽叹了一声,“你哥哥也该娶媳妇了。” 云萝从账册上抬起了头,问道:“娘有人选了吗?” 长公主轻哼了一声,“又不是我娶媳妇,我哪里来的人选?你哥哥也真是不争气,那么大个人了,就没见他心悦过谁家的姑娘,难道这满京城的贵女都挑不出让他中意的?” 云萝轻抿嘴,又问道:“娘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像我家浅儿这样的!”长公主答得不带一点犹豫,忽然又摸着脸忧心忡忡的说道,“都要娶儿媳妇了,眼看着就能当祖母,我是不是老了?” “并没有,娘现在看着还是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十八岁是没有的,怎么也得是个二十四五的花信之年。 长公主听了顿时就眉开眼笑,将手中的册子往云萝面前一递,说道:“浅儿也看看,看看哪个比较适合当你嫂子?” 云萝好奇的将册子接过,翻开看了一眼之后不由目光略有些古怪,“娘这个册子是哪里来的?” 长公主笑盈盈的说道:“各家夫人的手中都有,这个是介绍京城各家闺秀的群芳谱,除此之外还有一本详细描述各家儿郎的群英册,回头我就给你送过去,你也该仔细的看看了。” 说到这个,长公主就不禁黯然,“明年你就及笄了,现在开始相看人家也不算早。” “……我还小。” 长公主深以为然,又好奇的问道:“浅儿想要挑个怎样的夫婿?” 第257章 要吃吗? 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 她其实更想当一个自由自在的老姑娘。 男人有什么用?用来暖床消遣传宗接代?养几个面首难道不香吗? 云萝忽然抬头看向长公主,问道:“娘,我爹死了这么多年,你如今也还年轻,要不要再找一个?” 长公主一愣,然后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点,笑道:“你还管起我的姻缘来了?当心你爹晚上托梦揍你一顿。” 云萝一脸漠然,“这可不归他管。”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端起茶又是一声叹息,说道:“我可没兴致再去掌管别人家的事,你们兄妹两个就够我折腾的了。” 云萝也觉得婚姻之事好像确实挺麻烦的,便不再提改嫁之事,却又问道:“要不要养两个面首?” 长公主刚入口的一嘴茶顿时就喷了出来,忙拿着帕子捂在嘴边,忍不住的剧烈咳嗽。 “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云萝默了下,轻轻的给她拍背,并说道:“这又不是多新鲜的事,史书上就有不少记载,放眼当下,听说惠安大长公主府上就养了好几个面首,而且她的驸马都还活着,我好几次都听到有人偷偷的称呼他为绿王……唔!” 话未说完,就被公主娘一把捂住了嘴给硬生生憋回去。 抬眼看,长公主殿下的脸都红了,有羞的也有气的,“以后不许再去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更不能宣之于口,姑娘家的名声不容有失。” 闺女的名声如今就有点不大好,都是吴国公府的那件事闹的,加上元宵那晚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飞了半边屋顶,这凶悍的名声就越发的人尽皆知了。 男子悍勇是优点,姑娘家这般凶悍却让人望而生畏,正常的婆婆都不会想要娶个这样厉害的媳妇,往后若是小两口吵架或婆媳闹矛盾,谁会被谁挟制是个大问题。 云萝将捂着她嘴的手拿下去,却甚是淡定的说道:“话自己钻到我耳朵里来,听不听也由不得我想不想。娘你真的不打算养两个面首吗?” “你快闭嘴吧!姑娘家家的,你知道什么是面首吗就胡说?”长公主简直要原地爆炸。 云萝淡定的把所谓群芳谱又从头开始翻阅,第一面上就是安如郡主。 眼睑一垂,瞬间将这一页翻过,并说道:“面首不就是男妾吗?寻常女子不能如男子那般三妻四妾,但是娘您身份尊贵,养上几个又有何妨?暖床或是排遣寂寞逗乐子都由着您高兴,不喜欢了就打发出去,换上两个新鲜的。” 长公主“嘶”了一声,无师自通的想到了那个“渣”字。 看着平静依旧的女儿,长公主刺激之后又缓缓的皱起了眉头,试探的问道:“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 跟亲闺女说这种话题,真是太羞耻了! 云萝明白她未尽的意思,就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在乡下,因为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大都是一夫一妻两口子过一辈子,但是只要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就会出现小妾通房这种人物。世道如此,我无法改变,也不奢求以后的夫婿能够对我一心一意,同样的,我也不可能会把他多放在心上,彼此相敬如宾、各过各的就很好。” 这话,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青春少女说出的话,她这个年纪不正该是少女怀春,向往男女情爱的时候吗?她缘何竟会这样冷静?简直是无欲无求!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长公主不赞同的说道:“世道虽如此,却也并非没有洁身自好的郎君。你看温尚书,这么多年就始终只守着他夫人一个,还有中书令刘喜和他下头的四个儿子皆都只有嫡妻,卫家历代以来也从无妾室庶子,认为妾乃乱家之本。” 长公主认为云萝的想法太过冷淡,她不希望女儿把情爱看得太重,却也同样的不希望她对此无动于衷。夫妻相亲相爱相宜,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大乐事。 云萝看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满脸的忧心忡忡,就反过去安慰道:“您宽心,我没想过要孤独终老。” 长公主瞪她一眼,“你还想孤独终老?你就死心吧,娘一定会给你找一个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的!” “……”您开心就好。 长公主也没心思给儿子相媳妇了,反倒开始忧心起了云萝的事情,靠在软枕上喃喃说道:“其实之前我还挺中意温墨那孩子,家教好,他本身的脾性人品也好,十八岁的举子不算差,又与逸之交好,以后肯定不敢欺负你。可惜早些年他家就给他定了婚约,与你的年纪也有差距,实在是可惜。” “常宁伯家的大公子自去年高中状元,就一时间成了被人追捧的乘龙快婿,张夫人挑媳妇都要挑花了眼。不过,常宁伯是个风流种,要不是张夫人厉害,镇得那些妾室不敢作声,他府上不知要出多少妖魔鬼怪呢,也不知那张大公子会不会与他爹相像。” 长公主忽然将身子往云萝这边倾斜,试探着问道:“浅儿啊,你觉得阿玥如何?” 云萝目光一顿,然后缓缓的抬起了头来,说道:“娘,听说有许多人喜欢他,以后不管谁嫁给他恐怕都没得清净吧?” 长公主挑眉,“哪里来的不清净?之前倒确实有许多小姑娘一个劲的往他跟前凑,可惜几乎全都被他给吓退了,如今还敢凑上去的也就那么一个两个。以前,老太妃和你舅母总是担心他不开窍,对小姑娘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甚至是视为洪水猛兽一般,说不定景家就要断在他这一代了。” 说到这儿,长公主就缓缓的住了嘴,想到景玥如今惦记的是她宝贝女儿,那心情顿时就不太美丽了。 女儿太冷淡,太清心寡欲了她犯愁,可是只要想想她白白嫩嫩的宝贝女儿要被别人惦记走,心里也十分的不是滋味。 要不,还是再等等吧,左右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不着急! 景玥完全不知道,长公主不过是在脑子里转了个弯的工夫,就又把给云萝相亲的事情压了下去,他也不知道云萝昨天被安如郡主半路拦截,听了好一番过分失礼的话,回来后就把正喜欢着的一只茶杯给砸了。 但他知道了云萝昨天从庄子上回城,也知道了她送太子回宫时在宫门口遇到斡其哈,斡其哈意图纠缠她的这件事。 对于西夷大王子这等厚颜无耻、几次纠缠的行迹,景小王爷深恶痛绝,今天一大早就进宫去面见皇上,在含英殿内一待就待到了傍晚。 正想出宫,又被皇后娘娘叫去长春宫,留了一顿晚膳。 等他终于出宫,天色都已经暗沉,在宫门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犹豫了下就调拨马头朝着衡阳长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这个时辰,城里还不是很安静,还有许多人在夜色中或紧或慢的行走,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也不过是引得行人好奇的看两眼。 两骑一路奔到了衡阳长公主府……的后门附近,抬头看着高耸的围墙,无痕不禁转头看向他家爷,一脸的欲言又止。 大晚上的,您这是又想翻墙闯安宁郡主的闺房?此事若是被长公主和小侯爷知道了,必定要打断您的腿。 腿断不断的景王爷才不在乎,他只想见他的阿萝。 宛若一阵轻风拂过,他转眼就跃进了围墙之内,独留无痕在外守着坐骑。 此时还没有到云萝平时休息的时辰,她还在汀香院的小书房里握着笔写写画画,月容在整理书架,兰香在小厨房准备宵夜,如歌一如既往的宅在房里做她永远都做不完的女工刺绣。 将所有被翻乱的书都按照原先的整理摆放好,月容走到书桌边慢慢的磨起了墨,轻声问道:“郡主,您不去庄子上了吗?” “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暂时不去了。”一笔画完,她目光微转忽然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忙她自己的。 很快,一张纸就画出了一个大致的框架,月容好奇的看了几眼,不由问道:“您这是想画什么?” 这横横竖竖,一个框又一个框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幅画。 云萝一点点的开始往空白处填上内容,却并没有回答月容的问题。 月容见此就没有再继续多问,只安静的站在旁边伺候着。 这一忙就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月容抬头看了眼一旁的更漏,提醒道:“郡主,就快要亥时了。” 云萝也抬头往那边看了眼,低头说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好。” 月容如今深知自家郡主的性子,听到这话并没有迟疑或反对,屈膝后就退出了小书房,却又很快捧了水盆进来,身后是端着一碗肉糜粥的兰香。 云萝依然头也不抬,两个丫鬟便一个将水盆放在架子上,一个将粥安放于书桌的一角,然后又安静的退了出去。 盆里的水,碗里的粥都在冒着袅袅的热气,书房里也迅速的弥漫开了肉粥的鲜香味,云萝终于将笔放下,任由宣纸继续摊在书桌上面,等待墨迹晾干。 水盆里的温度正好,伴随着水花拨动的声音,她将手上沾染的墨迹仔细的清洗干净,然后才坐回到书桌前,捧起了那碗温度适宜的肉粥。 一口粥尚未入口,窗户外忽然响起“笃笃”的叩击声。 声音慢且轻,仿佛深夜被风拂过的撞击,云萝一手捧着碗,一手抓着勺子,若无其事的吃了一口。 叩击声一顿,然后再次响了两声,没有落闩的窗户被“吱呀”一声开启了一半。 景玥出宫后就直接来了这里,红色的螭龙袍让他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敢逼视的尊贵,神情和姿态却是散漫的,懒懒的撑在窗棂上,说道:“可是我哪里得罪了阿萝,让你故意对我视而不见,把我晾在外面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 云萝又吃了一口粥,滚烫的热度让她不禁小嘴微张哈了两口气,咽下到肚子里后才抬头看向他,淡然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大概是粥真的有些烫,她的嘴唇也比平时更红润了,看得景玥眼神一晃,忙心虚的偏移到了别处。 小书房里响起她轻轻吹气和吃粥的吞咽声,他刚偏开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又落到她身上,跟着她张合的小嘴打转,忽然也觉得饿了。 云萝的眼角微不可察的一抽,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给吃了似的,让她不由问了一句,“要吃吗?” “要!”景玥的回答飞快,不等云萝再回应就直接从窗外翻了进来,接过她手里的粥就舀了一大口,“一早进宫,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热乎饭。” 皇上:朕的午膳喂狗了? 皇后娘娘:呵! 云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夜宵落到了他的手上,不由得眼睛都瞠大了些,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足以平息糟糕的心情,于是抬起一脚就朝他踹了过去。 景王爷赶忙躲避,手上的粥碗却还捧得稳稳的。 看看她面无表情的小模样,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粥碗,景小王爷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蓦的耳根一热,又咳了一声,小心的将碗放到书桌上,“要不,还给你?” 云萝:“……” 景玥的眼角一瞥,忽然看到了云萝刚刚写好还在晾墨的宣纸,视线顿时就被吸引了过去,眼里的精光一闪,“这是……” 第258章 分担凶险 景玥被晾在书桌上的宣纸吸引了注意,云萝却对他的反应有点好奇。 怎么感觉,他好像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作用? 察觉到她的怀疑,景玥迅速的将外露的情绪收敛,装作一副疑惑好奇的模样,手指着说道:“这就是你将我冷落在窗外一个时辰写出来的东西?瞧着倒是与邸报有些仿佛,你做这个干什么?” 云萝看不出他更多的情绪,便收回了目光落到书桌上,说道:“土豆先不提,玉米的种子却增长得很快,去年只在京城附近售卖,我只是贴个告示又分发了一些传单也足够宣传,但种子逐渐推广,离京城和江南都甚远的地方我再如此行事,所要花费的时间和人力就太大了。我把玉米的详细介绍和耕种之法印刷成报纸,传扬出去如何?” 景玥双手拿起这一份纯手工的所谓报纸仔细阅读,手指触碰到尚未完全晾干的字迹,顿时被染上了黑色的墨迹。 一张纸被线条划出了一块又一块的区域,上面也如她所说的写上了玉米的详细情况和耕种之法,以及目前所知的一些注意事项,甚至还有如何食用的一二三四。 景玥却只将这大篇幅的内容一扫而过,然后目光落到了角落的那一块京城轶事上,不由得垂眸轻笑了一声。 “你不仅仅只想传扬如何种植玉米和土豆吧?” 土豆因为太费种子,虽然产量比玉米高了近一倍,朝民间推广的速度却完全比不上玉米,至今仍在自家的庄子上种植。 云萝也不隐藏,直接说道:“我既然弄出了这个东西,就没想只做一期两期。如邸报一般,定期发售,且直接面向普通的老百姓。” 邸报是只在上层传递的报纸,绝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见不上一次。 普通百姓大多消息闭塞,通过口口相传听闻来的也大部分都早已失实。 景玥不知想了些什么,垂着眼眸神色难辨,缓缓的将宣纸放回到了书桌上,忽然抬头说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不过这事你不妨先进宫与皇上商议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怎么会把这个事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呢? 景玥莞尔,又眯着眸子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轻声说道:“这可不是一件轻松事,你知道朝廷每年仅仅只花费在邸报上的银两就需多少吗?” “嗯?” 他摸了下她的头,说道:“这本身就是于朝廷有利的事情,怎能让你用自己的私房钱来替补费用?你攒点钱也不容易。” 云萝:“……不,这其实能赚钱。” “前期总要花费许多,至于以后……阿萝,你想做什么我估摸着也能猜到一些,我不会阻拦,但此事凶险,你不妨多拉些人入伙,就当是花钱请他们来替你分担凶险。” 云萝愣了下,心里的狐疑也越发的深。 我还什么都没跟你说,你就猜到了我想做什么?还有,你怎么对报纸能赚钱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奇? 历代以来,朝廷的邸报可从没有赚钱一说。 这些狐疑也从眼神中略微显露了出来,景玥见此不由得心底一虚,然后就当作没看见,又说道:“我景家就先投入一万两银子吧。” 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云萝的手上就多了万两白银,她站在窗前目送着景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缓缓的抿紧了嘴角,若有所思。 是错觉吗?总觉得景玥对她的许多事都有着非同寻常的理解。 次日,晨练之后,云萝就带着卷起的宣纸到了正院,用过早饭之后先将此事与母亲和兄长说了一声。 听明白这东西的用处,长公主手里的杯盏当时就掉落了下来,卫漓也严肃了脸色,将屋里伺候的人全赶了出去,然后对云萝说道:“这事情不能由你出头!” 长公主亦是将报纸展开,皱着眉头盯得死死的,以对云萝从未有过的沉肃语气说道:“你今日在家哪都不许去,我会进宫跟你舅舅说此事!” 这却并非云萝的本意,“这恐怕不行,我还有很多想法,总要亲自跟舅舅探讨一下。” “你还有很多想法?”长公主激动之下顿时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咳得这样厉害了,仿佛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兄妹两连忙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又是端茶递水,又是轻拍抚慰。 好不容易把这咳嗽压下去,长公主用力的抓着云萝的手腕,严厉的问道:“你还想做什么?你知道此事干系有多大吗?历代以来从未有人敢做这种事情,你以为是没有人想过此事吗?” 云萝垂眸想了会儿,然后抬头说道:“娘,总要有人做的,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肯定会出现。” “那也不能你来做!你之前的那些事我们都能给你兜着,可这事……你这简直是要与所有的世家权贵为敌!” “娘,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长公主说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浅儿,没有一个掌权者会希望百姓知道得太多。” 云萝了然点头,“愚民才更有利于他们的统治,但我觉得这其实是更有利于下层地方官员对百姓的统治和压迫,皇上想要知道的消息全来自于官员,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筛选,就算哪里的百姓造反了,若是大臣们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不能知道吧?” 卫漓脸色一变,当即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却又不忍心责怪,最终也只说出一句:“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皇上自有他监察官员的方式,哪里能被全然蒙蔽?” 云萝扒拉下他的手,说道:“安心,我也没想一开始就来个大的,可以慢慢来。” 长公主扶着额,只觉得脑壳生疼,闻言甚是有气无力的呻吟了一声,“如何慢慢来?” “我先推广一下我的种子,搜集一些民间小新闻。” “比如?” “比如玉屏坊一个叫陈三的人外表老实憨厚,其实性子阴戾,关起门来就会殴打他娘子,常打得她娘子起不来床,他又端茶递水、一日三餐都捧到床前,不明真相的邻居们看见了就称赞他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他娘子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嫁给他。” 长公主顿时眉头一抽。 云萝又说道:“福满楼的一个伙计每日醒来都会在床头看到一只死老鼠,吓得他夜不能寐,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经过多番查探,终于被他发现了罪魁祸首,原来竟是他某日回家途中捡到的一只受伤野猫。那野猫被他带回家中仔细照顾,伤好之后就翩然离去,却不想竟每日都趁着伙计睡着的时候偷溜进来,将他的口粮分享给救命恩人。” 卫漓一个没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不由伸手握拳掩饰般的咳了一声,“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长公主的眼里也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神情略松。 云萝没有回答卫漓的问题,反而说道:“连哥哥都对这些小新闻有了兴致,更何况是少有娱乐的普通百姓?等到时机成熟,还可以说一说大宅门里的阴私……” 长公主刚舒缓的神情霎时又绷紧了,“不许!” 云萝一点都没有被吓到,还绷着小脸特别正经的说道:“娘放心,我总不至于把他们的姓名明明白白的写上,化名还是很有必要的。对了娘,蒋五小姐和顾安城私奔的事有后续了没有?” 长公主又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她真是宁愿女儿跑去砍别人家的镇门兽! 吴国公:老夫最近可没来招惹你们! 云萝终于还是进宫了。 卫漓要去衙门当值不能跟随,长公主不放心女儿独自一人,于是也一起进宫。 进宫时,泰康帝刚刚和几位高位大臣的小朝会,母女两就在含英殿门口遇上了从殿内出来的几位大人。 胖乎乎的尚书令首先朝长公主拱了拱手,又笑呵呵的对云萝说道:“听说郡主刚参加完宫宴就出城到庄子上去了,亲自耕种那玉米和土豆,真该让我家那几个娇气包跟着学一学,走几步路都要人搀着,真是不像样!不过郡主金枝玉叶,也莫要为了那点事累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云萝便回了句:“谢大人关心。” 尚书令抚着他的大肚子还欲再说,就听见身后一声冷哼,“士族贵女就该贞静贤德,整日里与农夫为伍像什么话?安宁郡主虽是在乡下长大,但你如今的身份已不同往日,有些不适宜的举止还是尽早改正的好。” 长公主顿时俏脸微沉,“周大人有这闲心来管别人家的孩子,倒不妨把这点时间用在管教自家儿孙上,与农夫为伍总好过与狐朋妓子为伍。” 周侍中顿时脸色一青,甩袖道:“长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安宁郡主毕竟是姑娘家,如何能与郎君相比?” 尚书令摸着肚子说道:“周大人这话就不对了,郎君固然好,女儿家却也并不差,想当年,卫家的女将军可是杀得敌人闻风丧胆,多少军中好儿郎将她们奉为神女!” 周侍中眼睑微垂,“你也说了是当年,须知今时不同往日。” “哎呀呀。”尚书令忽然惊呼了起来,“周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卫老夫人年少时能撵着你打,如今恐怕依然能随手将你拎起来啊,也亏得她如今远在江南,不然……” “苏成恒!” 尚书令会怕他吗?不过看他涨红了老脸,好歹也没有再继续戳他伤疤,转头跟之后走出来的中书令刘喜说道:“刘大人一声不吭的,莫不是也以为女儿家比不上郎君?” 刘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分外和气的看着云萝说道:“郡主若是有空,不如到府上来玩耍,可惜我家连个姑娘也没有,一直不敢擅自请你。” 尚书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咦咦咦?刘喜这个老古板竟然这般和颜悦色的邀请安宁郡主到他家去玩?! 云萝对中书令也明显的更和善一些,“等刘大哥娶妻时,我定会与哥哥一起登门恭贺。” 刘喜点了点头,然后与长公主拱手道:“老臣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与殿下在此唠嗑了。” “刘大人请便。” 刘喜率先告辞离开,尚书令眨了眨他的眯眯眼,然后随意的朝长公主拱拱手,就飞快的追了上去,“刘念思你等我一下,老夫与你好歹也是几十年的交情,平常可从未被你邀请到家里过!怎么,看到别人家白生生的小闺女你就眼馋了?” “闭嘴!” 周侍中被落在了含英殿门口,脸色不由得阴沉,终是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跟在他们三人身后的六部尚书、大理寺卿等其他大人们也纷纷朝长公主拱手行礼之后各自离去。 长公主侧身盯着周侍中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轻哼一声,然后才带着云萝进了含英殿。 “浅儿莫要理会那人的话,你只管照着自己的心意来,不必有太多顾虑,好歹都有娘在这儿护着你呢。” “好。” 第259章 大彧报馆第一期 没有激起一点浪花,在三月春光明媚的时候,京城一个叫乌石巷的僻静小巷里,悄悄的开启了一家散发着墨香味的铺子。 铺子分二层,约十丈见方,可称得上是一间相当大的铺子。 偶尔有人从门口走过,好奇的转头往里面张望,却见整个一楼都空荡荡的,除了几张长条的柜台之外,也就正在摆放的几张屏风了。 这越发引得人们好奇的探头张望,见一个灰衣伙计捧着个大木盆从屋里走出来,隔壁木匠铺的掌柜忙拉着他问道:“这位小哥,敢问你们开的是什么铺?几天前就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今日清早起来还闻见了一阵墨香,似乎就是从你们铺子里传出来的,难道是书画笔墨铺子?” 这一个掌柜开口询问了,其他小铺子里也走出来几个人,对面胭脂铺的女掌柜扬声说道:“笔墨书画铺开在这儿可没甚生意,往来走动都是寻常人,哪个读书人会到这儿来寻觅?” 伙计面相憨厚,看着就不像是个机灵人,闻言咧嘴一笑,说道:“不是卖笔墨书画的,地段好不好也不是很要紧,东家主要是看中了这里的地方够大,不然施展不开。” 虽把话答了却又没有说透,反倒是让不明真相的人更加好奇。 其他人还想问,他却闭紧了嘴,朝着他们憨憨的一笑,然后捧着木盆将里面擦洗铺子后的脏水倒进了巷尾的排水沟里。 他的双手十分有力,双脚却似乎不甚稳当,每走一步,右脚尖都会在地上从内而外的转上半圈,一跳一跳的显然是腿脚有疾。 旁边铺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当即有人惊咦一声,这铺子怎么还找了个身体不健全的伙计? 正这么想着,又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左手拎着个木桶走出来,也将里面的脏水倒进了排水沟中,跟之前那汉子说道:“一早忙到现在你都没歇会儿,当心你那条腿受不住,东家说几天前定了四口大缸,按约定今天就会送来,留着些力气待会儿还要搬搬抬抬。” 瘸腿的汉子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咧嘴说道:“这有啥?难得郡……东家不嫌弃我们,可不能误了她的事。” 一阵风吹过,吹起那中年汉子的衣袖,露出了他右边不见手掌的手腕。 木匠铺的掌柜眼尖的正好看到了,顿时轻抽一口气,心口也怦怦直跳,看向隔壁这家不知到底要卖什么的铺子的眼神,莫名畏惧。 总感觉不是啥善茬。 正这么想着,迎面就看见一个刀疤脸甩着两条光呼呼的大胳膊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朝那中年汉子喊道:“军师,后院的东西都安置好了,你来看看还有啥问题没有。” 木匠铺掌柜悄悄的缩回了自家铺子里,小心肝直颤。 怎么连军师都出来了?别是从哪个山头上下来销赃的土匪吧?夭寿哦! 其他铺子的人也被这接连出来的三个人吓了一跳,除了中间那个中年汉子看上去有些斯斯文文的,另外两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善人啊,就连第一人那张先前还觉得憨厚的脸都突然狰狞了起来。 这开的不会是啥黑店吧? 巳末将近午时,两辆牛车各拉着两口七石的大缸晃悠悠的进了乌石巷,一直到那新开的铺子门口,朝里头吆喝一声,顿时就有一群二十来个汉子从里面涌了出来。 这些汉子长相各异、年龄各异、身高各异,甚至大部分人身上都有明显的残疾,但一起从铺子里涌出来的时候却自有一股让人心颤的凌厉气势,让送水缸上门的老汉父子腿一软就差点跪下了。 那之前被称呼军师的中年人脚步一顿,然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拱手说道:“有劳老丈和这位兄弟送来,我这就让兄弟们把东西卸下,不耽误你们下一趟生意。” 虽然他是笑得很和气,但被他身后那些“兄弟们”一衬,却让人觉得越发狰狞。 周围的其他铺子和邻近人家也有人在关注,看到这么一群人从这新铺子里出来,顿时也都越发的忌惮了。 从这天开始,他们就每天都能看到有一车又一车的东西运送进乌石巷,皆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外人不可见。 直到月底二十八日,正午时分,那铺子大门上方一直蒙着匾额的红绸终于被拉下,伴随着鞭炮的喧哗,这大半个月来一直关注着这家铺子的人们看到了匾额上的“大彧报馆”四个字,顿时就被惊住了。 这得是何等大的胆子才敢把大彧冠名到这一个小小的铺子上? 等到鞭炮炸起的烟雾散去,他们终于又在匾额的一角看到了一方鲜红的印记,普通老百姓看不懂这印记有何特别之处,却从站在那匾额下的某位大人口中听到了“皇上御笔亲题”这几个字。 此事于是迅速的从乌石巷往外散扬了出去,外面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难免有好奇的过来探听观赏,“报馆”二字也在京城里人尽皆知。 只是,报馆究竟是什么?卖什么东西?或者是食肆酒肆? 外面诸多猜测,因为皇上为一家小铺子御笔亲题这件事,关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倒是让乌石巷里那几家生意冷清的铺子都跟着沾光,热闹了起来。 “真是胡闹!堂堂郡主竟跑去开铺子与民争利,皇上不但不制止,还御笔亲题送了匾额,实在是过于纵容!” 百姓们或许一时间不知道这铺子究竟属于谁,朝中大佬却早有耳闻,对此的反应自然也是各不相同。 今日又逢三日一次的小朝会,皇上尚未驾临,几位大臣就一边候着一边议论近来的大小事情,刚才那句话便出自门下侍中周大人。 胖胖的尚书令摸着肚子悠然说道:“谁家还没几个铺子?区别也不过是有没有皇上圣赐的墨宝。安宁郡主年少贪玩,皇上也是一腔慈爱之心,周大人这般义愤填膺莫不是嫉妒皇上没有给你家也赐一块匾额?哎呀呀,这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大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跟个女娃娃争风吃醋……” “苏成恒!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周侍中看他极不顺眼,冷言呵斥觉得哪都有他插嘴的话。 尚书令似乎朝他翻了个白眼,可惜眼睛被满脸的肉挤成两条眯缝,实在看不清楚他眼里的神光。 “许你说却不许我开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就觉得安宁郡主甚合胃口,可惜家里没有合适的郎君,不然定要厚着脸皮登门向长公主求娶。”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身上一凉,顺势看过去,就对上了对面景玥不善的目光。他不由得一乐,两只眼睛也眯得更细了,摆手说道,“哎呀呀,老夫说错了,瑞王爷钦慕安宁郡主,老夫可不敢跟你抢。” 此话一出,殿内的其他大人也都不由发出一阵笑声。 在外人面前,景玥可没有面对云萝时的那么容易害羞,不仅坦然的接受了这话,还朝尚书令拱手说道:“尚书令若有发现别的觊觎者,还请告知一声。” 尚书令摸着肚皮笑得浑身的肉都抖了起来,“好好好,老夫定会及时告知。瑞王爷真是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啊,遇到了心悦的姑娘自然是要赶紧下手,若是迟了晚了便宜给别人,真真是要追悔莫及的。” 一直没有加入到话题讨论之中的中书令忽然冷哼了一声,“埋汰谁呢?你那府上的小妾都要数不过来了!” 尚书令老脸一红,强辩道:“那都不过是些玩意,我夫人的地位可是稳稳的,谁都动摇不得!” 刘喜甩袖,不屑与他为伍。 泰康帝就是在这个时候驾临的,原本喧闹有着窃窃私语的殿内顿时一静,大臣们站了起来列好队,作揖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平身,坐。”泰康帝落座在龙椅之上,又在大臣们各自归位后问道,“老远就听见了诸卿的辩驳声,都在说些什么?” 尚书令当即开口,不顾周侍中难看的脸色说道:“听说安宁郡主新开了一间铺子,还得了皇上御笔亲题的匾额,周大人也不知是羡慕嫉妒,还是过于中正,对此颇有些微词呢。” 周侍中当即站了起来,说道:“皇上恕罪,臣确实以为安宁郡主身份尊贵,却这般大张旗鼓的开铺子与民争利实在欠妥当,恐于名声有瑕。” 泰康帝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说道:“她这大张旗鼓的开铺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动静可谓极小。” 周侍中的脸色一僵,上次的热闹可还有他孙子的份呢。 其他人似乎也都想到了当日周五郎在城门口被云萝一刀吓得昏厥失禁的事,不由脸色各异,尚书令更是当场“哈哈”了两声,大大咧咧的说道:“当初周大人家的五郎也是出了回风头呢,如此相较而言,郡主这次开铺子都可算得上是悄无声息。” 泰康帝掩嘴轻咳了一声,摇头叹息状似无奈的说道:“那丫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特意跑进宫里来问朕要这个匾额不说,还刮走了一沓子银票,美其名曰日后铺子有进账了与朕分红。” 下方几位大佬顿时心中一动。 都是狐狸修成了精的人物,只是听到皇上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立刻想到了更多更深的事,若当真只是个寻常小铺子,皇上何至于在朝会上特意说起? 彼此与交好之人迅速的对了一眼,有人就说道:“这报馆也不知是作何用的,臣等想要去添个喜都因不知详情而无从下手啊。” 泰康帝笑道:“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 这话真是一点都不能安抚人心,上次安宁郡主把吴国公府的镇门兽给劈开了您都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呢。 总感觉安宁郡主又要搞出大事情。 景玥侧身与那位大人说道:“用不了多久,各位应该就能知晓,不妨再等上几天。” 尚书令当即说道:“听瑞王爷这话的意思,敢情也是知晓内情的呢?” 景玥垂眸一笑,道:“郡主的私房有限,本王也投了几两银子。” 诸臣:……你们这是要出大招呀! 在满朝文武的猜度盼望中,四月初十那天,京城百姓早起出门的时候忽然到处都是汉子们扬着报纸的吆喝声。 “大彧月报第一期,特价销售,只需三文钱,三文钱你就能了解京城时事,了解民生百态!” “俊俏小伙的床头惊现死老鼠,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欲知详情尽在大彧月报第一期!” “玉米种子今年将会如何安排,神奇土豆究竟是何模样,敬请关注大彧月报……老伯,来一份吗?第一期特价只需三文钱,错过这一次,以后就要涨价到五文了!” 今天正是朝廷休沐日,许多出门会友的官员率先看到了这个被称呼为报纸的东西,略一思索就与安宁郡主的那个大彧报馆对上了号。 从官员到学子再到百姓商贾,迅速的被这新鲜事物给吸引了注意,就算有不识字的也纷纷凑到了正在诵读的人跟前,并热烈讨论。 毫无疑问的,大彧月报火了,福满楼那个被野猫报恩的伙计也火了。 宴月楼的雅间里,闭紧的房门隔绝不了外面的热烈讨论,卫漓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转头与云萝说道:“这第一期虽没有涉及到丝毫与朝政相关的内容,但从中嗅出异常的人并不会少,明日的御案怕是要被弹劾你和母亲的奏章堆满了。” 云萝正拣着米花咬着“咯吱”响,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娘已经跟我说过了,她让我不必放在心上,交给她和舅舅便好。” 卫漓叹了口气,无法阻止妹妹的决定,那他就只能好好护着她了。 视线从窗外街上扫过,他说道:“也并非所有的大臣都会抗拒此物,又有舅舅与我们站在一方,等多出几期让更多的百姓看到知道,有些人想再拦下就没那么容易了。” 云萝并不担心这些,做都已经做了,与其担心不如想想怎么做得更长久。 她忽然耳朵一侧,然后转头看向了雅间门口。 有人从楼梯上来停在了门口,先是“笃笃笃”的伸手叩了几下,然后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 卫漓脸上的笑容顿时落下,看着来人的神色满满的全都是嫌弃,“怎么哪都有你?” “左右也不是来找你的。”景玥反唇相讥,面对云萝却瞬间换了个表情,将手上拎着的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的揭开,说道,“街头新开了一家烧鸭店,每日限量三百只,时常一开门就被抢购一空,今天运气好抢了一只,特意带来给你尝尝,你若喜欢,我下次再去给你买。” 话说完,纸包却彻底打开,将里头那只黄褐色的烧鸭显露在了几人的眼前。 云萝下意识吸了下鼻子,然后一只油汪汪的鸭腿就被递到了她眼前,浓香扑鼻。 卫漓坐在对面眉头直跳,忍无可忍的说道:“谁会把这东西带进茶楼里来吃?” 景玥丝毫不以为忤,将整只烧鸭都撕成一块一块的方便云萝拿捏,并说道:“我现在不就带进来了?只能怪他们茶楼里没有阿萝特别喜欢的点心。” “你可莫要教坏了我妹妹,若是待会儿被掌柜的撵出去,定是被你连累的!” “那个掌柜的有那么大胆量敢来撵我们?” 云萝小小的咬了一口烧鸭腿,又小小的咬了一口,对于面前两人的争执,她丝毫都没有想要掺和进去的意思。 第260章 我也喜欢女儿 因为那份新鲜出炉的小报,弹劾云萝和衡阳长公主的奏章如雪花一般的飞到了皇上的案头,堆积如山,却少有能够被皇上“临幸”,大多数连看都没有被看上一眼就扔进了火盆里付之一炬。 这还是云萝第一次被朝中官员弹劾,就连之前她行事张狂、当场劈开了吴国公府大门前的镇门兽,御史们弹劾的也是教女不严的衡阳长公主。 初次经历弹劾,云萝其实还觉得有些新鲜,这与她前世在军中触犯纪律后被批评教育有些类似又大不相同。 触犯纪律后好歹还要写上几千字的检讨,眼下这件事却被她的皇帝舅舅一手压了下去,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云萝。 当然,写检讨她是从来都不惧的。 她家学渊博,幼时开蒙便是国学词典,奶奶曾想要把她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虽后来出了点意外,但知书达理的目的也算是勉强达成了,写起检讨来都是洋洋洒洒一大篇,辞藻丰富、语气极其诚恳,还能每次都一写两份,沈念只需重新抄写一遍就够了。 所以第一期大彧月报上的内容几乎全都出自她一人之手,虽是满篇的大白话,遣词却又层层推进,就连书生学子们都看得甚是过瘾。 作为试水的第一期,除了民生八卦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但对于少有娱乐的大彧百姓来说,再小的八卦都能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况且,这报纸本身就是一件让人稀奇的稀罕物。 云萝一边关注着外面的反响,一边又要为第二期内容做准备,同时一车车的报纸从报馆里运送了出去,运出京城朝更远的州府发散,而乌石巷里的人家也终于知道了这新开的铺子卖的究竟是什么,归何人所有。 一时间,每天在报馆门外探头探脑的人更多了,木匠铺的掌柜也不觉得那些不像伙计的伙计是山上下来销赃的土匪了。 这天,云萝正在报馆二楼设计第二期的内容,楼下的伙计忽然来报说有客拜访。 不禁有些疑惑,谁会拜访她拜访到报馆里来?如今这里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好地方。 放下笔,随意的擦了擦手上沾染的墨迹,云萝就直接下楼了。 那几个人就站在乱糟糟的屋子中央,听到下楼的声音便转过身来,朝云萝拱手道:“见过郡主。” 云萝的脚步一顿,视线迅速的从他们身上扫过,然后走到近前,道:“刘大哥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来人正是中书令刘家的大公子刘雯,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和一个姑娘。 刘雯先指着身旁的人介绍道:“这是我本家兄弟刘霖,这是秦御史家的二公子秦泽和秦大姑娘,我们对郡主的大彧月报都甚是好奇,冒然来访,还望郡主不要嫌我们烦扰。” 云萝第一眼就看向了秦大姑娘,这位有所耳闻却一直都没遇见过的刘雯的未婚妻。 确实如温如初所言,是个温柔雅致满身书香气的姑娘,娉婷婀娜,并没有很出色的容貌,但气质舒雅温柔,又落落大方。 她朝云萝说道:“机缘巧合,一直都不曾与郡主见面,但郡主的事迹却早有耳闻,心感佩服,今日终于有幸相见。” 云萝嘴角轻抿,摇头说道:“如今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应该是我感到蓬荜生辉。” 刘雯却说:“郡主过谦了,这实在是一方风水宝地。我如今日日在家闲读书,无聊得紧,不知郡主这里还缺不缺人手?在下不才,也就写文章还稍稍拿得出手。” 云萝愣了下,“你确定?” “祖父也认为,与其在家闭门读书,不如到郡主这儿来增长些见识。”又指着刘霖说道,“我这位本家兄弟虽只有秀才的功名,但于文章一道也十分精通,且生性洒脱、不喜官场,不知是否能在郡主这儿谋一个差事?” 这哪里是想要谋个差事?分明是刘家给她送来的一个大礼包。 秦书媛与她兄长对视了一眼,也说道:“小女不才,却也读过几本书,观郡主之行事,心中甚是仰慕向往,不知是否有幸加入其中。” 这些主动送上门的助力,云萝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知有多少人关注着这里的动静,中书令的嫡长孙带着本家兄弟和秦御史家的公子小姐前来并参与到了报馆编辑的事情,也迅速的被人知晓。 这天傍晚,刘喜刚从中书省衙门里出来,就被等候着的苏成恒忽然拉到了一边,咬耳朵道:“听说你家大郎都跑到安宁郡主的报馆里谋职去了?” 满朝文武,尚书令不是最魁梧的,但绝对是最胖的,中书令刘喜却身形干瘦,两人站在一块儿就是巨大的反差。 刘喜不由得往旁边让了让,总觉得跟这一大坨肥肉站得太近,连空气都浑浊了。 “是又如何?” 苏成恒“哎呦”了一声,“你可想好了?皇上说什么安宁郡主年少贪玩瞎胡闹,那都是借口,借口!那报纸你看了没有?如今还只是满篇的民间轶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触须蔓延到权贵世家,甚至是朝政大事啊!” 刘喜神色不改,连话都没有换一句,“那又如何?” 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刘喜的肩上,尚书令的两只眯眯眼都要拧成了一团,“你觉得这当真是安宁郡主一个小女娃娃的小打小闹吗?分明是皇上授意,就如之前那玉米土豆一般,把安宁郡主推在前面,不管她为此做出什么荒唐事都可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含糊过去,满朝的大老爷们谁能剥下脸皮去跟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认真计较?” 当然,暗戳戳的针对又要另说。 刘大人张嘴就又想说一句“那又如何”。 苏成恒脸上的肥肉一抖,连忙挥着肥厚的大掌阻止他开口,而后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是要继续剥离朝政大权啊,真是……你是打定了注意要一门心思的站在那边了?” 刘喜斜了他一眼,肃容道:“我父亲的毕生心愿就是平定边关,朝政归一。皇上仁善英明,并非昏庸之辈,我自当跟随他左右。” 他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又背对着尚书令说了一句,“皇上仁善,但并不懦弱,又正当壮年,我们却活不了几年了。” 不管尚书令听到这话之后的脸色如何,他这一次是真的径直离开了。 云萝不知道这两位大佬的对话,她正在忙着排版大彧月报的第二期,预备四月二十五日发放。 第二期的内容与第一期的大同小异,民间轶事和一个介绍玉米的版块,还加了一则告示,今年的第一茬玉米预计在六月收割,去年领取了种子的外地百姓收成后不必奔波入京还种子,安宁郡主会安排人带着契书到各县城回收并就近出售。 这一期发售,京城又掀起了一阵热潮,虽然一份报纸要价五文钱,但放出去的上万份报纸依然不出一天就被抢购一空,更多的报纸则被捆扎包裹好,装上马车送出了城外。 在人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开始流窜起了一群肩上挎着个布包的灰衣汉子,他们有的瘸着腿,有的少了几根手指,有的瞎眼或缺了半边耳朵,有的虽肢体不缺但骨骼扭曲,有的干瘦如柴宛若病痨鬼…… 他们走街串巷或找个隐蔽角落耳听八方,将搜集来的无数轶闻八卦汇聚到报馆之中。 “这些人曾是优秀的斥候,因伤残离开军中,也因伤残失去了谋生的能力。”景玥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着那边屋檐下席地而坐,与六旬老汉唠嗑闲话家常的灰衣汉子,目光晦涩。 无痕坐在前面车辕上,也看着那边说道:“郡主仁善,给了这些兄弟们另一条活路,他们虽因伤残不能上战场,也干不了重活,但走街串巷探听消息却正是他们所擅长的,又费不了许多力气。听说,郡主付给他们的薪资很是不少?” 景玥眼里的晦涩迅速散去,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街上卖报的每卖出一份就有一文钱。” 无痕“嚯”了一声,“每天只需卖出一百份就有一百文钱,一月就是三两银子,还真不少!可惜一个月才出两份。” “以后会增加的。”景玥在车壁上叩了两下,“走吧,去傅府。” 马车缓缓驶离,那边的灰衣汉子似有察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云萝今天没有去报馆,而是在她师父府上。 傅府现在正被紧张的气氛笼罩,正院中人来人往,每个人走路都是小跑着的,傅彰则叉着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五月初的日头并不灼热,他却整个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 几乎不由自主的,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正房的窗外,趴着窗户恨不得从缝隙里穿透进去。 屋内,不时有女子的闷哼声传出,夹杂在稳婆有条不紊的指挥声中,甚是磨人。 傅彰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担心影响了媳妇生孩子,不敢随便打扰,便拿头“砰砰”的撞窗棂子。 云萝都看不下去了,过去把他扯离了窗边,强行按在廊边的石凳上,“放心,师娘的胎位正,脉象稳,又身体健康,不会出问题的。” 季千羽五更天的时候突然肚子疼将要临盆,傅彰慌忙之下竟是直接跑去长公主府把刚起床的云萝拉到了傅府,结果云萝也只进去给师娘把了个脉就被从屋里赶出来,傅彰还被媳妇的娘家嫂子季夫人指责了一顿。 媳妇临盆,竟然让尚未成年的小姑娘进产房看诊接生,真是太荒唐了! 傅彰不敢回嘴,蔫头耷脑的带着徒儿等在了院子里,却真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稳,简直比上阵杀敌还要煎熬。 云萝把他按在凳子上后,垂眸看到他那两条抖成弹簧的腿,默默的撇开了眼。 管家忽然匆匆进来,说道:“将军,瑞王爷来了,正在前院花厅。” 傅彰用力的按了下抖个不停的腿,想也不想的说道:“在前头干啥?请王爷进来吧。” 管家下意识看了眼产房,迟疑道:“这……这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又不是外人,你没瞧见老爷我站不起来了吗?” 管家……管家默默的退出去前院把瑞王爷请了进来。 景玥并非空手进来,手上还拎着好几个盒子,随手放在石桌上说道:“这是祖母早就准备好的补药,让我带过来交给大夫斟酌着使用,若是还缺什么,本王立刻派人回去拿。” “劳烦老太妃记挂着。”又指着旁边的石凳说道,“王爷且在这儿坐会吧,我现在腿抖得厉害,有些站不起来。” 景玥垂眸看了眼他那抖得几乎要把座下的石凳都给掀翻的双腿,就近挑了个离云萝最近的凳子坐下,说道:“傅叔不必过于紧张,夫人一向身体健壮,必能平顺的生下小公子。” 傅彰用力的咳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怎么都说要生个小子?咋就不能是个闺女呢?” “傅叔喜欢女儿?” 傅彰眉毛一扬,连腿都好像没那么抖了,“自然是软乎乎的小闺女最好,白白胖胖就跟小萝小时候一样。” 云萝:不提小时候,你还是我敬爱的师父! 景玥侧头看着云萝,眼眸之中一片波光潋滟,轻声说道:“我也喜欢女儿。” 云萝:“……”看我干嘛? 第261章 跟小萝一模一样 从五更到日上中天,产房里的呻吟不绝,外面等候的傅彰也是分外心焦,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在午时过后,约未正时分听到了稚嫩的啼哭。 傅彰顿时激动得霍然站了起来,却又在下一秒双腿一软,直直的朝着地面扑倒下去。 云萝连忙伸手将他中途拉起,免除了他极可能会摔断鼻梁骨险境。 也亏得云萝天身神力,不然寻常小姑娘还真拉不住他这个熊一样魁梧的身板。 傅彰不由得老脸微红,将将站稳之后又用力的咳了一声,朝屋内喊道:“夫人怎样了?生了个小娘子还是小郎君?” 屋内并没有马上给出回应,等了几息后才有丫鬟开门出来,屈膝道:“恭喜将军,夫人生了个小娘子。” 傅彰的那双虎目顿时发出了一阵粲然光芒,右手握拳用力的在左手掌心捶了一下,又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原地转了两个圈,“哈哈”笑了两声,撩起衣摆就要往屋里闯。 却在产房门口被再次拦下,婆子把这门,恭敬却又不失强硬的说道:“还请将军再稍等一会儿,夫人尚未打理清爽呢。” 傅彰瞪了瞪眼睛,虽满心的迫不及待已经从脸上溢了出来,但终究还是没有强行闯入进去。 近五个时辰都等过来了,他不介意再等上这一时半刻! 只是人虽站在门外,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侧耳倾听着屋里的动静,然后眉头一皱,道:“怎么没听见夫人的声响?” 恰好季夫人怀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可见的疲色和不可抑制的喜色,说道:“千羽太过疲累已经睡过去了,将军不妨先看看你家千金。” 傅彰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抱,却又在中途缩了回来,用力搓着掌心,伸长了脖子往襁褓里张望。 云萝也走了过去探头张望,只见襁褓包裹着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毛头,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实在称不上好看。 季夫人却笑着将襁褓往她这边递了过来,笑着问道:“郡主可要抱抱您的小师妹?” 云萝不由得浑身一紧,然后默默的伸手把这个脆弱的小东西搂了过来。 傅彰的视线也跟着落到了她的怀里,一双手蠢蠢欲动,满脸欢喜的说道:“这小模样跟当年捡到小萝时一模一样呢。” 景玥低头看着皱巴巴的小毛头,又抬头看了看如花儿般娇嫩的云萝,眼里不由得溢出了几丝笑意。 季夫人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将军怕是记错了,外甥女分明与你长得一般模样,可比不得郡主精致秀美。” 傅彰瞪大了眼睛,虽然完全没看出来小闺女到底哪里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但这话的本身就让他甚是熨帖,连连点头道:“嫂子言之有理。” 云萝也无法从这张皱巴巴的脸上看出具体模样,于是默默的看了眼师父的脸,然后抱着小师妹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emmm……没关系,女大十八变,小师妹若是日后对自己的相貌不够有信心,她可以教她神奇的化妆之术。 傅彰可不知道的相貌被徒儿嫌弃了,过了初时的兴奋劲,终于敢伸手从云萝的怀里把襁褓抱了过去。 其实包着襁褓的婴儿并不难抱,解开襁褓直接抱起那个软绵绵的身子才是真的让人胆战心惊,似乎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她给揉碎了,常让云萝感觉头皮发麻。 傅彰小心的托着手上那小小的一团,轻轻摇晃着,脸上也露出了标准的傻爹笑。 可惜不管他怎么逗弄,新上任的傅大姑娘始终睡得安安稳稳。 刚出生的傅大姑娘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很快就又被季夫人抱进了屋里,傅彰也跟着进屋去看了看昏睡过去的季千羽。 师娘平安产女,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云萝安下了心后就没有在傅府多做打扰,与景玥一起告辞离开了。 坐在景玥的马车里,面对景玥似乎格外……荡漾的眼神,云萝忽然有点后悔刚才登上了这辆马车。 总感觉他又要说出一些奇怪的话来。 果不其然,他缓缓收敛了过分外露的眼神,却忽然问道:“阿萝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云萝眼角一抽,对着一个未成年的少女问出这种话,你是禽兽吗? 难得看到她有外露的表情,景玥不由轻笑了一声,倾身凑近过来,又轻声说道:“我喜欢女儿,如果能多像一些阿萝,就更好了。” 这已经是调戏了吧? 云萝的目光却落在了他发红的耳垂上,忽然伸手捏了捏。 景玥顿时浑身一僵,完全没想到云萝竟会对他做出这般行为,一下子所有的表情都凝滞在了脸上,双目微瞠,呆呆的,还有点萌。 云萝却在一捏之后就收回了手,手指拢在袖子里,淡定的说了句,“你想多了。” 景玥伸手摸了摸被捏的耳垂,耳朵里面也嗡嗡的根本就没有听清她的话,只觉得触手滚烫,并且还朝着脖颈面颊飞速的蔓延。 他的眼中也一点点燃起了火焰,倏忽间亮得惊人,“你……” 行驶的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停顿,正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云萝身上的景玥不由得往前方车门的方向一倒。 “砰!”脑袋重重的磕在壁板上,景玥跟着就“嘶”了一声,第一反应却不是关心自己的脑壳,而是转头去看云萝。却见她一手扶着窗户稳坐如松,正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目光淡淡的。 一簇火焰瞬间从心底席卷而起,景玥强忍着怒火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无痕的声音传入进来,“爷,有个姑娘忽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此时已晕倒在路中央。” 景玥却对这个突然窜出来晕倒在马车前面的姑娘没有一丝好奇和关心,更甚是冷酷的说道:“绕过去。” 马车于是又缓缓的行驶了起来,拐个弯就要从那姑娘的身旁绕过去。 此时所在的这条街巷并不宽阔,但也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行,架势得小心些便能绕过倒在地上的那个姑娘。 马车朝着那女子逐渐靠近,又将要绕过,无痕却忽然“咦”了一声,“爷,好像是蒋五小姐。” 景玥正扶着额头坐回原位,闻言一愣,又与云萝对视了一眼,然后叫停了马车。 车门打开,景玥率先走了出去,看到马车边那个穿着布衣,身无配饰的女子,面上不由浮现一抹讶异。 这活脱脱平民女子的装扮与曾经京城双姝之一的蒋五娘真可谓是云泥之别,若非从头发的缝隙里看到了她的脸,大概连沐国公和蒋夫人路过都不能将她认出。 看来这私奔的日子并不好过。 无痕已经走过去将扑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那张脸也就更清晰的显露在了几人眼前。 果然与蒋华裳长得一个模样,只是与一年前相比,明显的更消瘦更憔悴,肌肤都不如以前细腻有光泽了。 “这……应该是蒋五小姐吧?”无痕都有些不确定了,语气中也多了点迟疑。 无痕作为景玥的侍卫,与蒋华裳的交集并不多,但有限的几次见面,蒋五小姐无不是光鲜亮丽、光彩照人,自从被送到庄子上,也有将近一年没有在京城出现了。 云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蒋华裳的身旁蹲下,先看了眼她的脸色,然后将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只一瞬,云萝的眉心忽然一蹙,按在那手腕的两根手指也不由得更用力了一分。 男女有别,无痕将她翻过身来后就迅速的撤回了手,此时只是蹲在旁边看着,察觉云萝的神情有异,便问道:“郡主,可有何不妥?” 云萝收回手,淡然说道:“她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而且,似乎之前就曾小产,身体尚未调理好就再次怀孕,加上奔波劳累和担惊受怕,如今又有了小产的迹象。” 无痕顿时轻抽了口气,抬头看向他家主子,“爷,该如何处置?” 景玥神情冷漠,发自内心的并不乐意管她,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先放上马车。” 无痕闻言就要伸手,却被云萝抢先了一步,直接将蒋华裳打横抱起,“我来吧。” 云萝抱着人进了马车,景玥便没有再进入,而是与无痕一起坐在前面车辕上,侧身说道:“阿萝你先照顾一二,沐国公府距此还有一段路程。” 无痕就问道:“直接送她去沐国公府吗?” “不然,你想自己收留?” 无痕顿时闭上了嘴,专心的赶起马车。 他如今可是有媳妇的人,收留落难小姐什么的,又不是嫌日子太舒坦活腻味了。 云萝坐在马车里,看着眼前的蒋华裳若有所思,“她这是一直躲在京城不曾远走他方,还是受不了外面的苦逃回来了?” 景玥倚着车门看她,“你怎么对此好奇?”他家阿萝可不是喜爱闲事热闹的小姑娘。 云萝的眼皮往上撩了下,然后转头看着他说道:“报纸上面都是市井轶闻也没什么趣,名门闺秀与人私奔是不是更有噱头?” 景玥掩嘴轻咳了一声,笑道:“你这是打算专版刊登流言轶闻了吗?” 这倒没有,她开设报馆的初衷也并非在此,但这却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不然一下子放出大招,容易出事。 她看了看面容憔悴蜡黄的蒋华裳,还是决定暂且放弃了这个打算。 朝姑娘家的名声下手,过于卑劣,刊登这些风流韵事也会拉低了大彧月报的档次。 想通后,云萝当即对蒋五小姐的事没了兴趣,只想把她安全送回到沐国公府,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马车走过两个街口,蒋华裳也悠悠转醒过来,从迷茫的看着车顶到目光逐渐聚焦,她忽然表情惊慌,猛的坐了起来。 然而坐到中途就力气不继,又猛的倒了回去。 云萝伸手在她的身后托了一下,免去了她的后脑勺撞击车板的伤害,说道:“蒋姑娘,半路相遇,我们正要送你回家。” 蒋华裳转头看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卫……安宁郡主?” 云萝点了点头,“你身体不适,还是安稳躺着的好,免得再出意外昏厥过去。” 蒋华裳的脸色接连变换,忽然以手肘支撑着又要坐起来,惊慌道:“不,我不能回去,不要送我回蒋家!” 云萝侧头看了眼景玥,又看向她,“那把你在这儿放下?” 蒋华裳顿时一愣,“什……什么?” 云萝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继续面不改色的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回去沐国公府,那我们自然是只能把你在这里放下,又或者,你可以告知我们你如今的落脚之处,顺道送你一程也不是麻烦事。” 蒋华裳颤抖着嘴唇,嗫嚅道:“我如今已无处可去。” “哦。那你是想在此下车?” 她费力的撑起身子,缓缓倚靠在车壁上,双手用力抓着裙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说道:“能否求郡主收留我几日?” “不能。”云萝毫不犹豫的拒绝,不管她的表情是如何的震惊哀怨,直说道,“这两个月来,沐国公府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我若收留你,不但会落一个窝藏的罪名,更可能因为我的任性而影响了沐国公府和长公主府的交情。” 蒋华裳用力的喘了几口气,“就当我求你。” 云萝依然不松口,反问道:“为何要求我?我与你并不熟,你宁愿来求我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对自己的父母亲人?” 也不知哪句话戳到了她的心口,她忽然大声嚷嚷了起来,“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不帮我便罢,不必你来教训挤兑我!” 云萝嘴角轻抿,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平静而淡漠,并不为她的言语感到不适。 景玥却见不得蒋华裳这般不客气的模样,当即脸色一沉,转身过来冷声说道:“蒋五小姐若不想回府大可在此下车,好心救你一回,你倒还赖上了!” 蒋华裳此时才看清坐在前面车辕上的其中一人竟是景玥,顿时脸色一变,“瑞……瑞王爷?” 第262章 别让他跑了 从去年六月被送进庄子,到两个多月前与顾安城私奔,再到现在的再次回京,时间虽不足一年,但蒋华裳所知的消息却显然已经严重滞后,因此看到景玥与云萝同乘马车,便觉得十分惊异。 这满城的贵女都眼巴巴看着,却谁曾有幸登上过景小王爷的马车? 蒋华裳的心神不稳,刚才又被云萝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当真是没有分出心神去关注坐在外面车辕上的人。 如今因为她的言语不当被景玥当场发难,蒋华裳不禁有些狼狈,惊异过后便是不可抑制的怨愤,对云萝的怨愤。 她已经这般可怜了,为何还能对她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卫浅的一边是镇南侯府,一边是衡阳长公主府,收留她几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难道是因为她当日与顾安庭退婚吗? 是了,顾安庭与卫小侯爷感情甚笃,卫浅身为卫小侯爷的亲妹妹,自是向着顾安庭的。 云萝看着她眉眼间透出的怨气,生气倒是不至于,但面上的神色却是可见的淡了,说道:“若非看在蒋家的面儿上,我们本不想多管闲事,任你躺在街上对我们也没有半分影响。顺道送你回沐国公府可以,但若是把你收留回自己家中……蒋小姐也是幼承庭训,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请不要再提这种无礼的要求。” 蒋华裳的脸色顿时刷白,明明云萝目光澄然,语气也不轻不重,但“幼承庭训、知书达理”这八个字却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了她的脸上,打得她目光涣散,倚在车壁上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我与二郎两情相悦,无论家世身份还是才学性情皆无不相配,为何所有人都要阻拦我们在一起?”她喃喃轻语,却不知是想要说服别人还是说服她自己。 云萝自己没有遇到过这种可以抛弃一切的爱情,所以不能轻易评判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只是问了句,“那你为何又回来了?” 是啊,为何又回来了?明明已经抛弃了一切双宿双飞。 蒋华裳身侧的手蓦然紧缩,缓缓的垂下了眼眸再不言语。 云萝见状也不再说话,在前面驾车的无痕却又问道:“蒋小姐,是送你回沐国公府,还是在哪儿下车?往前再转过两条街就到沐国公府了。” 蒋华裳的气息瞬间粗喘了几分,却低着头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无痕于是也好像明白了,径直驱车前往沐国公府,没有再多问一句。 景玥背靠着门框,忽然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笑声悦耳,却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 云萝看到对面蒋华裳的脸色又白了一层,不禁眼角一抽,又见车门折叠在外,便将上方卷起的门帘子放了下来,与车外的世界暂时隔绝。 听到身后的动静,景玥侧头盯着轻晃的门帘子,心情很不美丽。 为了与阿萝有独处的机会,他今日出门特意弃马坐车,却为何要突发善心捡了蒋华裳? 不对,应该是蒋华裳为何好死不死的刚好倒在了他的马车前? 无痕忽然看到了他家王爷的额角略微红肿,不由问道:“爷,您这额头怎么了?” 景玥从车帘子上收回视线,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嗯,亲卫统领也该换人了。 认真算起来,这是云萝第三次来沐国公府,前两次都是来参加老夫人举办的赏菊眼,这第三次却是在送蒋家私奔的五小姐回府。 蒋华裳虽在姐妹中排行第五,但她是国公夫人亲生的女儿,身份地位仅次于早几年前就出嫁的嫡长姐,也因此,她的私奔对家族名声,尤其是家中姐妹的影响特别大。 首先就是三房嫡长女蒋四小姐被退婚,正在议亲的六小姐也没了后续,去年出阁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虽不至于被休或和离,但据说在婆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就连已在夫家执掌中馈的大小姐都被婆母收了掌家权。 家中姑娘做出了那样有辱门风之事,受影响的还不仅仅是姐妹,连郎君们出门都跟着抬不起头。 年长的那几位好歹有了足够的承受力,年仅十三,原本今年考个秀才十拿九稳的蒋家四郎受家里的气氛和外面同窗的奚落影响,竟连四月的府试都没有通过,又羞又恼之下当天夜间就发起了高热,把他亲娘二夫人心焦得差点当着婆母的面和长嫂打起来。 在这样的前提下,当云萝看到从沐国公府内气势汹汹的冲出一群人时,就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和意外了。 蒋老夫人被左右两个儿媳妇搀扶着走到了面前,欠身说道:“有劳王爷和郡主特意走这一趟,请到屋内稍坐。” 景玥拱手回礼,“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只是恰好在街上遇见蒋五小姐昏倒在地,如今人就在马车上,老夫人看是先把马车赶进府内,还是在这儿让大力婆子把五小姐抬进去?” 老夫人看了眼那被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真想就这么把人扯下来,都有脸做出那样不顾体统的事了,还要什么颜面? 但她就算不顾这个孙女的颜面,还得顾及其他孙女和整个蒋家的颜面。 于是长叹一声,脊背也越发的佝偻了,对牵着马的无痕说道:“还要劳烦这位小哥把马车赶进府中。” 无痕欠身应是,沐国公府的门丁也将门槛拆卸了下来,以便马车通行。 蒋大夫人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着马车转动,再是恼恨蒋华裳行止不端,恶狠狠骂着就当从没有生养过这个女儿,死在外头都不会去管她,却终究是亲生的骨肉,哪里做得到当真不关心?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来再次邀请道:“这恐怕还得费些工夫,王爷和郡主不妨到府里喝杯茶?” “不了。”云萝拒绝道,“天色不早,老夫人家中也还有的忙,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这儿离我家并不远,我走几步便到家了。” “这如何能成?郡主何至于竟缺了这一点时间?”想说府上套个马车送她,却觉得套个马车的时间恐怕蒋华裳那边也该忙完了。 其实她主要还是想更详细的问问他们遇到蒋华裳的情形。 景玥神色一动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便说道:“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快回去吧,不必站在这儿作陪。马车和人您先使唤着,若想问五小姐的事您也只管问无痕便是,他在外面赶车,比我们看得更清楚。本王先护送阿萝回府。” “这……”老夫人心下迟疑,然而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就说道,“既然如此,老身就不多留了,今日家里乱糟糟的恐怕也不能好好接待你们,改日得空了老身再登门道谢。” 云萝和景玥便把无痕暂且留在了沐国公府,与蒋老夫人等告辞。 目送两人离开,转身之后,蒋老夫人便蓦然沉下了脸色,“她还有脸回来!?”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变了脸,只是顾及着婆母当面,暂时没有说出难听的话。 蒋家人是如何的闹腾,跟已经离开的景玥和云萝并无干系。沐国公府和衡阳长公主府相距不远,两人走得并不快,但走过半程也只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从傅府出来就已是申时,又在路上耽搁了那么一下,时间便飞快的到了申末酉初,两人拣着近道从小巷子里穿过的时候,两边的人家里纷纷传出饭菜香味。 云萝不由摸了下肚子,饿了。 景玥时刻关注着她,见此便说道:“穿过这个巷子前面就有食肆,要不先吃了晚膳再回去?” 云萝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了,“很快就到家了,我娘和哥哥肯定在等我吃晚饭。” “说不定以为傅夫人还未临盆,你也仍在傅府呢。”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不会,我虽然被师父匆匆拉出门,但娘她肯定有派人注意师父家的动静。”所以她还不知道师娘已经生完孩子是不存在的。 景玥便摸了下耳垂,就是之前在马车里被云萝捏的那一只,总觉得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发烫,烧得他一颗心都不能平稳跳动。 他想问问阿萝刚才为何忽然对他动手,却又不敢问,过了最激动的那一个时刻,他就忍不住的有些胆怯了。 就当是阿萝对他终于有了些不同吧,毕竟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对人动手动脚的小姑娘。 这么一想,景小王爷就禁不住的心情大好,眉眼弯弯,面容柔和,整个人都仿佛在发着光。 云萝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怎么有点傻? 出了小巷就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街边除了食肆酒肆还在忙碌,其他的如布庄当铺等都已经要开始关门,街上行人皆都脚步匆匆,忙着回家。 走过街又穿过两条小巷,云萝远远的就看到了长公主府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候张望,看到她便快步迎了上来,“派了人去傅将军府上接你,却说你早已经离开,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还是走回来的! 卫小侯爷先瞪了景玥一眼,又插入到两人之间成功的把他们隔开。 景玥自觉如今还争不过他,便不与他做无谓的争斗,脚步一转直接绕到了云萝的另一边,并帮云萝回答道:“路上遇到点事,绕了个道,或许就与你家的马车错过了。” 卫漓眉头一皱,什么事让你们连马车都没有了? 三人一起进了长公主府,卫漓虽然不怎么欢迎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但也只是警告的看了他几眼。 然后他也知道了他们过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蒋五娘回来了?”长公主得知此事后不由得挑眉,“风头出了,名声也坏了,兄弟姐妹、家族声誉都被她坏得差不多了,千辛万苦的跑出去终于能双宿双飞,怎么才过了两个多月就又跑回来?当这是过家家呢?” 卫漓也是皱着眉头,问道:“有见到顾安城吗?” 云萝摇头,“并没有,我们当时在马车上,也没看清,但无痕说她是从巷口突然冲出来的,或许被马车惊了一下,当场晕倒在地。” 顿了下,又说:“我把她抱上马车想要送她回家,她醒来后却说不想回去,想让我收留她。” 卫漓当即说了句,“荒唐!” 哪有私奔的人请别家姑娘收留的?且不说妹妹与她并不熟识,就算交情颇深,一旦把人收留回来,他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卫漓想到的事情长公主当然也能想到,顿时那脸色就不大好看了,“真是昏了头,她以前可不是这样不知所谓的人。” 云萝倒是没有想到她自己身上,只是觉得她若把蒋华裳收留进来,自家势必要与沐国公府起龃龉,说不定还要影响哥哥与顾安庭的友谊。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面,没有交情,内心里还有些不喜欢的人给自己添这么大的麻烦,她是不干的。 “我让她选,是送她回沐国公府,还是当街放下她,她虽然心里有怨气,但还是选择了回沐国公府。” 长公主被气乐了,“她还有怨气?真该让她躺在街上不去理会,救她一回倒还救出仇人来了!” 这也就是一句气话,哪怕以后再遇到这种事,长公主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对蒋华裳置之不理。 不看蒋华裳的面,还得看沐国公的面呢。 但蒋华裳的表现仍是让她很生气,对蒋华裳的印象也是一跌再跌,“可惜了她家那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有这么个姐妹在前头,连说亲的档次都要往下跌一层了。” 视线随意一扫,她忽然朝景玥凑过身去,蹙眉道:“你这头上是怎么回事?” 景玥本是安静的听他们说话,闻言便伸手摸了摸额角。 他自己看不见,但触手感觉似乎确实有点肿起,还有些疼,“马车骤停,不慎磕了一下。” 卫漓瞬间把目光落到云萝身上,关切问道:“妹妹可有磕碰?” “没有。”她当时抓住了窗户,连多摇晃一下都没有。 至于景玥,他肯定是走神了,白瞎了一身好武艺,竟连基本的警惕都没有,当时若有人刺杀,大概也就是一招的事儿。 幸好景玥不知道云萝在想什么,不然定是要叫屈的。 怎么不想想究竟是谁让他失了神呢? 长公主目光微闪,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说道:“脑袋的事可马虎不得,浅儿,你先给阿玥看一下。” 云萝随意的瞥了眼,特淡定的说道:“没事,抹点祛瘀的药膏就好。” “那你给阿玥配一些。” 云萝不觉得有什么,当即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给景玥送药了。 卫漓却似乎察觉了什么,不由看向母亲,眉头微皱。 蔡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屈身道:“殿下,晚膳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就开席?” “开吧。” 入夜,景玥告辞,云萝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卫漓却没有着急离开正院,让下人们都退出门外后,他问长公主道:“母亲可是看中了景玥?” 长公主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先看着吧。” 见儿子的眉头下意识皱起,长公主不由得一乐,又有些失落的叹一口气,“小娘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们不能因为舍不得就一直把人留在家中,那是害了她。你妹妹如今也不算小了,明年及笄,转眼就能出阁,只是……” 她的声音可疑的停顿了下,然后才接着往下说:“那孩子的性子清冷却直率,又有一身好本事,我们看着自是千好万好,但对那些想要娶媳妇的人家来说,却会觉得太彪悍了不好管教。就算想要娶个厉害媳妇,也会因为你妹妹太厉害了而担心往后若是夫妻吵架、婆媳不睦,他们会在你妹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卫漓神情不悦,“妹妹从不轻易与人动手!况且,他们娶个媳妇回去,难道就是为了管教,为了和和顺顺言听计从吗?” “这倒不至于,其实许多人家更想要一个厉害些的媳妇,尤其是宗妇长媳。”长公主自己也更偏爱有能力有手段的儿媳妇,并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寻摸,“只是你妹妹并非甘愿困于内宅之人,别看她现在把两府的中馈处理得很好,平时也不怎么爱出门,但若是当真让她一辈子都与内宅事务为伴,她定是不愿意的。” 卫漓点头,“那就找个家境简单,不会束缚她自由的人。” 长公主当即横了他一眼,“本宫的女儿金尊玉贵,为何要降低要求去凑合那些平庸之人?要嫁,就得嫁那最优秀的!” 卫漓顿时嘴角一抽。 虽说满城的世家贵族郎,但其实与云萝年纪相仿又品性良好,有才有貌且无婚配,还要家中简单,婚后也不会过多管束她的,当真不多。 长公主却觉得这样的要求还远远不够,想起了前些天的事,不由得一副肝儿疼的模样,“浅儿她性子冷,难与人亲近交心,我之前曾问过她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她竟然说最好是婚后也能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相敬如宾的,对方想纳多少小妾她都没意见,但她想要做什么,对方也莫要来管她,这如何能成?” 卫漓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顿时被惊得连咳了两声,忽然有点同情景玥了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真是要操碎了心,“你妹妹如今虽被传出了彪悍的名声,但到我跟前来探口风想要结亲的其实也不少,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思来想去,都比不上阿玥。”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卫漓如今虽然看景玥哪儿都不顺眼,但那只是因为妹妹被惦记了,并不是认为景玥有多差。 他身份尊贵又兵权在握,不及弱冠便已有军功在身,如今虽闲在京城,偶尔往城外的戍卫营转转,但他存在的本身就是西北三十多万将士的定心石,放眼整个大彧,哪个与他年龄相当的郎君能够比得过他? 卫漓虽看他不顺眼,也自以为不算差,却从不敢否认他这个好友早已经把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长公主抚着身侧的软枕,语气轻幽的说道:“瑞王府中的事情定然不少,但他家与我们家一样人口简单,浅儿如今处理起两府的事务都能游刃有余,进了瑞王府后肯定也难不倒她。老太妃是个明事理的,她自己本身也不是躲在内宅的人,不敢说她会把孙媳妇当亲孙女一样疼爱,但半个孙女总还是有的,皇后嘛,以后不好论,至少现在她确实很喜欢浅儿,其他人就不重要了。” 景玥如今在世的嫡亲就只有这两位了,其他的同宗旁系并不被长公主放在眼里。 “先看看吧,左右你妹妹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她说道,“以前是不敢想,毕竟他那性子实在不是会怜惜人的,那么多小娘子朝他前赴后继,却全被他给打了回去,我那时候总担心他有特殊的癖好,每次看到你与他走近都心戚戚。” 卫漓瞬间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又觉得母亲说得其实也没有错,景玥那混账确实有特殊的癖好,他喜欢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小萝只有八岁的时候,他就盯上了。 禽兽! 云萝不知道她的公主娘和兄长正在讨论她的亲事,她正在自己的小库房里查看她的收藏,想要挑出几样来送给新出生的小师妹。 月容跟在她身后,轻声抱怨道:“郡主时常忘记奴婢们,一不留神就独自出府了。您随身不带奴婢,就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动手,会让别家的姑娘们笑话的。以后可得改一改才好,也让奴婢们觉得自己不显多余。” 云萝正拿着一个赤金璎珞圈仔细打量,闻言就随口说道:“我习惯了,有些事自己动手也不费多少力,你们不必时刻跟随我,只需把我交代下去的事做好,闲暇时可以自己去找些趣儿。” 月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郡主就是对我们太宽厚了,哪里能不伺候主子自己跑去玩的?时常让郡主独自一人,连个给您捡帕子的丫鬟都没有,就已经是我们失职了。” 云萝不置可否,也是发自内心的不想改变这个习惯。 放下璎珞圈后又拿起了一对绞丝银镯,上镂刻着喜鹊闹春的花纹,垂挂的银铃浑圆可爱,声音清脆。 新生的婴儿手腕细小,这手镯太大了,但若是套在脚上应该正好。 她便暂且将它放在一边,继续看下一个。 月容也被这些小巧可爱的玩意吸引了注意,不禁说道:“这些东西都小小的,即便样式差不多,也好像特别可爱呢。” 云萝“嗯”了一声,“小狗比大狗可爱,小猫比大猫可爱,人也是一样的。” “还有胖的也比瘦的可爱。” 云萝将目光从玲珑彩球转移到自己的手上,十指纤纤,瘦而不柴,一根根仿佛玉琢一般,怎么看都比满手肉窝窝的时候更可爱。 她亲自挑选,把给小师妹的见面礼准备好,打算下次过去的时候亲手送上。当然,除了给小师妹的礼,给师娘的补品也不能少,而且明天就可以先派人送过去。 一应准备妥当,时辰也不早了,她坐在床头翻了几页医书,然后吹灯睡下。 蒋华裳回到沐国公府后就仿佛再次消失了一般,没有流传出丝毫的流言蜚语,仿佛她仍私奔在外,不曾回到京城。 倒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沐国公府送来了两箱礼,特意指明了是送给安宁郡主的,送礼的缘由却说得含糊不清,显然并不愿提及蒋华裳的事情。 云萝收了礼,然后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除了家里人,她也没有对别人提及丝毫。 京城里喧闹又平静,除了端午那天皇上亲自到西镜湖边主持龙舟大赛,喧腾得天上云彩都比平时变换得快了些,之后便又很快恢复到了正常的平静。 五月初十,大彧月报的第三期发行,开篇就是端午龙舟赛的描述,语句简朴却行文流畅,读得人酣畅淋漓仿佛亲眼所见,并且在文章的末尾出现了三期以来的第一个署名——雨林居士。 人们纷纷打听这位雨林居士是何人,以前似乎从不曾听说过。 好奇的人多了,报馆这边又没有刻意隐瞒,外面的人很快就把雨林居士与刘霖对上了号,一时间他在京城的声名大涨,但某些学子却在茶楼酒肆中大声的批判他所做的文章毫无文采可言,通篇白话,简直是有辱读书人的清名。 刘霖对此不置一词,也根本就没有将外面对他的议论放在心上,不管是赞颂的还是批判的。 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一般,忽然对报馆事业焕发了极大的热情,连他的族兄弟刘雯都不禁诧异,明明一开始的时候是被他强拉着来的,其实内心里还有那么点不情愿,怎么发表了一篇文章之后就忽然展现出了这么大的热情? 云萝将此看在眼里,却没有刻意的说什么,只是一点点的开始把自己的想法跟刘霖透露。 这天,云萝正在翻阅账册,计算着按照这个趋势,报馆何时能够回本。 一个一直亏本需要贴补银子的报馆是走不长久的。 敲门声响了两下,然后就听见秦书媛秦大姑娘的声音问道:“郡主,我能进来吗?” 云萝应答了一声,又在她进来后问道:“有事?” 秦书媛犹豫了下,说道:“我见郡主这些天似乎一直在把更多的事务交给霖公子,报馆之后的进展也逐渐透露,难道您要脱手离开了吗?” 云萝微讶,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不由认真的打量着秦书媛,或许,是她观察太细致敏锐? 对于这个问题,云萝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于是就直言道:“不会完全脱手的,但在找到合适的管理者之后,我确实不会把全部的精力投注在这里。” 秦书媛不禁蹙起了秀眉,“郡主开办这个报馆,难道只是个游戏?” 这话就颇尖锐了,与秦大姑娘温柔的气质甚是不符。 云萝在心里斟酌了下语言,说道:“此事在一开始就直接惊动了皇上,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游戏,只是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管理这些大小琐事。” 秦书媛脸色稍缓,不解的问道:“郡主还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很多都不能做也做不了。其实我本不擅长报馆之事,只是突然想到了,又觉得有可行之处,就把这件事给做了起来。” 秦书媛不由失笑,“郡主若是都说不擅长了,那还有谁擅长此道?” “你就比我擅长,我不过是比你多了些想法而已。” 被夸了自然是高兴的,哪怕秦书媛认为她说得并不对,“您说您不擅此道,那不知您擅长什么?” 云萝愣了下,然后忍不住有些失神。 她擅长医术,擅长近身搏杀,给她一把狙,她还能在千米之外一击毙命。 可惜这些似乎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去当个大夫,而且这个世界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有许多,她不敢说比他们厉害,顶多比他们多了些见识而已。至于近身搏杀,她身为郡主,御敌搏杀根本就轮不到她,就算有刺客,身边也有一大群人保护她。 秦书媛明显的察觉到她在失神,不禁有些疑惑,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吗? “郡主?” 云萝瞬间回神,抬眸与她说道:“别的事都可以先放一边,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培育出更多产量的粮食种子,让更多的人能够吃饱穿暖。玉米土豆现在的产量似乎就已经很高,但我觉得还可以更高一些,除它们之外,还有水稻麦子小米粟,甚至瓜果蔬菜。但要做这些事,凭我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就算种子真培育出来了,远处的人们若是不知道也将毫无意义,所以我需要一个能让更多普通人听到我声音的宣传途径。” 她的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秦书媛看着她,却忽然觉得整个胸口都胀满了,有什么在激荡欲要喷涌而出。 “这就是您开办这个报馆的初衷吗?”她轻声问道,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云萝点头,“对。但仅仅只是把报纸印刷出来是没有用的,还得要让人们喜欢,等到全大彧的百姓都竞相购买的时候,哪怕印在最角落的一则告示都必然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秦书媛若有所思道:“除了粮食农作,郡主还想给天下百姓宣扬什么?” “各地的民生风俗、人间百态,朝廷的政令和律法,某地欺压百姓的酷吏豪奴……” 不等云萝说完,秦书媛就倒抽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脑袋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又有点刺激。 不知何时,刘雯和刘霖也出现在了门口,见云萝看向他们,便一起走了进来。 “郡主大义,可惜在下还要科举入仕,不能长居在此。” 刘雯如今已有举人功名,原本去年就可以参加春闱考进士,但被他祖父压了下去,让他再等三年。 云萝自然不会阻拦他的前程,便说道:“无妨,你只要别把你媳妇约束在后宅就行。” 刘雯脸微红,含着几分羞意的看了眼秦书媛,说道:“我家并无此等规矩,我母亲知晓书媛在此处事,甚是羡慕和欢喜。” 秦书媛也被闹了个大红脸,这话说的,好像她已经嫁给了他似的。 既然话已经说开,云萝索性就把更多的安排和想法都跟他们说了说,因此离开报馆的时间都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与他们告别离开报馆,云萝登上马车时还在想着接下来要招集更多几个人了。 马车一路出了乌石巷,又穿过青雀街,到正元街上的时候,前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坐在车辕上与车夫说话的兰香“咦”了一声,转头各种车帘子与云萝说道:“郡主,是顾世子呢。” 云萝掀开窗帘朝着格外喧闹的方向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顾安庭,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一大群人正围着指指点点。 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很快就回来了,禀告道:“郡主,刚才顾世子在街上遇见了顾二公子,两边起了争执,现在还对峙着呢。” 顾安城也回京城了? 隔得有些远,云萝看不清顾安庭具体的表情,却也能看出他的脸色明显很难看,就对那侍卫说道:“去问一声顾世子,是否需要帮忙。” 侍卫就又匆匆的奔了过去,挤进人群看不见,但很快,云萝就看顾安庭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低头与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侍卫就看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郡主,顾世子说不需要帮忙,郡主也莫要往那边靠近,以免起冲突时惊着了您。” 云萝也就真的没有过去,问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侍卫合计了一下,说道:“顾世子孤身一人,顾二公子身边倒是还有两个汉子,浑身的肌肉虬结,手上拎着大刀,不知是顾二公子雇佣的镖师护卫还是走江湖的。” 顾安庭武艺精湛,对上一心读书只会点三脚猫招式的顾安城自是想怎么摩擦就怎么摩擦,就是不知道顾安城身边那两个带刀壮汉的武艺如何。 云萝没有靠近,却也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远远的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因为人群聚集,她坐在马车内只能看到高坐在马背上的顾安庭,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才勉强看到顾安城的人头。 兄弟两显然是在相争,顾安庭高坐马上,顾安城虽矮了许多但气势却不弱,大概是身后的两个壮汉给了他底气。 那侍卫见云萝站在车辕上看,便蹬蹬蹬的跑了过去,听了会儿后又蹬蹬蹬的跑回来,说道:“顾世子让顾二公子跟他回去,顾二公子却说还有事要忙,等事情做完了自会回去,不用顾世子操心。” 兰香在旁边说道:“顾世子和顾二公子可是一直不睦呢,也不知顾世子能不能把顾二公子带回去,带回去后又会怎么处置他。” 罗桥看着那又转身挤进人群里去听消息的侍卫,说道:“怎么处置都是轻的,杜六小姐和王二小姐都没掰扯清楚呢,他又跑去跟蒋五小姐私奔了,养出这种儿子,广平王爷上辈子怕是造了不少孽。” 兰香“噗嗤”笑出声来,又悄悄的说道:“私奔还不到三个月呢,他就跑回来,可见这私奔并没有戏文里说的那样好,只可惜蒋五小姐陪他一起坏了名声,却落个这样的结果,不晓得以后要怎么过。” 若是私奔到底,她虽不齿这两人的品性,但也要赞叹一声他们对彼此的坚贞,结果才过了两个多月就受不住外面的苦跑回来了,真是虎头蛇尾平白的惹人笑话。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那边两方终于打起来了,云萝清楚的看到,顾安城在顾安庭动手的一瞬间就飞快的躲到了两个壮汉的身后,那两壮汉更是拔出刀朝顾安庭冲了过去。 两把宽背大刀与修长的剑撞在一起,伴随着清脆铮鸣的还有零星火花,似乎只一招,灵巧的长剑就落入了下风。 围观的人群瞬间退散,却又没有退得太远,似乎舍不得错过精彩的打斗好戏,倒是连自己的小命都不顾了。 云萝看着那碰撞在一起的刀剑,目光一凝,就想要跳下马车过去。 才刚有动作,忽然看到景玥在人群的那边,正策马靠近。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远远的就朝她笑,反倒是把两人之间正在打斗的三个人给忽视了。 云萝便又在车辕上重新站好,远观着顾安庭一对二的打斗。 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有个身影退出了人群,悄悄的朝着最近的巷子口跑去。 云萝当即把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指着他说道:“别让他跑了。” 罗桥才发现顾安城竟趁着那三人打斗的时候溜了出来,顿时笑了一声,然后带着另两个侍卫朝他追了过去。 第263章 得罪得透透的 那边,顾安庭在刀光剑影中跟人打斗;这边,顾安城却趁机偷溜出了人群,想要窜进巷子里逃走。 也不知他既然不肯回广平王府,又为何要回京城来,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被顾安庭抓回去? 但不论如何,他想要趁机溜走是不可能的。不等他走到最近的巷子口,前路就拦了一个人,他本能的后退,却发现后路也被人堵了。 “二公子走得这么匆忙,是不打算管你那两个同伴了吗?” 顾安城的脸色一变,沉声喝道:“滚开!” 罗桥却握着刀往前一送,“此路不通,还是请二公子跟我们回去吧。” 顾安城脸上的神色变换,转头看了眼那边站在马车上的云萝,冷笑了一声,说道:“安宁郡主何时与我那大哥这般要好了?连我们兄弟之间的事都不惜插手搅和进来。我大哥真是有福,到了如今还有郡主殿下对他青睐有加。”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罗桥直想拔刀朝他捅过去,冷着脸说道:“我家郡主行事磊落,倒是顾二公子,好歹也是熟读圣贤书的才子,思想却这般龌龊,难怪能做出勾搭嫂子,与人私奔之事。” 言语如刀,直往人的心口上戳。 顾安城的脸色铁青,而被这侍卫一耽搁,那边的顾安庭也终于发现了他已不在人群之内,转头往这边看来,同时手中的长剑一抖,瞬间挑飞了其中一人的大刀。 “啊!” 那被挑飞了武器的壮汉捂着手腕惨叫一声。 两人合围的招式被打乱,很快,就另一人也被同样打落武器,手臂上血流如注。 顾安城后退了两步,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咬牙就朝罗桥奔跑着撞了过去。 罗桥被他这突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当即后退一步,微侧身,张开手臂便环住了顾安城的臂膀,然后狠狠的将人按在了墙上。 刚才堵在后方的两名侍卫也迅速奔上前,一起按着用力挣扎的顾安城,直将他按压得四肢胀痛,胸口都仿佛要炸了。 “放开我!混账,大胆,你们唔唔唔……” 顾安庭走过来的时候,顾安城的脸都在墙上挤压到变形了。夏衫轻薄,他如今穿在身上的也不是什么好料子,用力的挣扎下很容易就会被撕裂开,一只袖子已经从肩膀处脱离,露出了里面的一大片肌肤。 顾世子顿时嘴角一抽,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他忍不住的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才走上前去把他从罗桥三人的手中“解救”出来。 他从没见过顾安城这样狼狈的模样。 挣扎后的披头散发衣衫凌乱都且不提,单只是那青布衫就穿不到以前的顾安城身上。 “看来私奔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顾安庭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顾安城顿时对他怒目而视,“你别得意!” “得意?”顾安庭用力拧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疼得惨叫出声,满脸痛楚,他的表情中却没有一点兄弟爱,冷声说道,“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从疼痛中缓过一口气,顾安城本能的与他反驳,“我本就没想要回去,是你在街上把我拦下,还是说这整个京城都成你家的了?” 顾安庭脸色一变,当即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掼,“混账!你若不想回,只管在外游荡,我回去后就禀明父亲和族老,将你逐出家门,从此再不是我顾家人!” 顾安城也是变了脸色,都顾不得被摔到地上的疼痛了。 刚才那句话,他自己其实也在刚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了不妥,心里不由暗骂一声真是被顾安庭气昏了头,说出这种不该说的话。然而,让他对顾安庭示弱是绝对不可能的,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要将他逐出家门这种话。 哪怕带着蒋华裳私奔,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会被逐出家门,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就偏疼他,又有母亲在他身旁出谋划策,若非祖母护着,顾安庭恐怕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然而,顾安庭毕竟是广平王世子,他若当真请出族老来提出要把顾安城逐出家门,其实未必不能成。 心里有了畏惧,姿态也就强硬不起来,眼珠转了转,说道:“我也没说不回去啊,只是还有点事需要处置,完事后自会回家领罚,不管父亲如何责罚我都毫无怨言,倒是不劳大哥费心。” 顾安庭见他如此就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不管你还想做什么,但现在,你要么就自己乖乖的跟我回去,要么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扛回去,若是万一治不好瘸了,王府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瘸子。” 顾安城瞬间将自己的双腿往回缩,他从不奢望能够在武力上赢过顾安庭。 目光瞥过那两个已经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壮汉,心里暗骂了一声“废物”,两个打一个竟然都打不过顾安庭,刚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气势十足,还把他给压制了吗? 然后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说道:“好,我跟你回去,只是……” 顾安庭眉毛一扬,“还敢提要求?” 顾安城不由得气堵,却还是说道:“我跟你回去没什么,不过这两位却只是与我在半路相逢,以为你欺压我才会为我出气,还请放过他们。” 这就是他故意拿话骗了单纯厚道的老实人,让他们主动冲出来教训欺压弟弟的坏兄长的意思? 顾安庭轻嗤了一声,“身为庶民,却竟敢对王府世子拔刀相向,当街斗殴,这等危险人物岂能轻易放过?” 景玥骑马在后面,忽然问道:“需要本王帮你把这二人送到京兆府大牢里吗?” 顾安庭当即就说:“有劳了,我正好要带人回去,抽不开手。” 事情就这么暂定了下来,顾安城虽目光闪烁,却也没有再继续多说别的。 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了,已逐渐散开,顾安庭拎着顾安城上了马背,调转马头要回广平王府,景玥则像拖死狗一般的拖着那两个壮汉到了云萝的跟前。 一人坐在马背上,一人站在车辕上,倒显得云萝比他还要高了一头。 景玥感觉到了她忽然的好心情,虽不知为何,但心情好总不会是什么坏处。 朝她马车来的方向看了眼,问道:“这是刚从报馆出来?” 云萝轻点一下头,就看向他身后拖着的两人,“你先把他们送去京兆府吧。” “一起?” 云萝瞥他一眼,直接转身进了马车,坐稳之后才从里面传出她的声音,“天色不早,我还要赶着回家。” 不过话虽如此,马车却还是小小的拐了一个弯,从京兆府大门前走过,多行了大概二三里路。 那两个汉子被扔进了大牢,顾世子当街与人刀剑相向,把顾二公子抓了回去的事也暄腾腾的热闹了一阵,许多人都在好奇,顾二公子都回京城了,那与他私奔的蒋五小姐呢? 但外面一直都没有蒋华裳的踪迹,沐国公府也表现得格外安静,甚至还派人去广平王府询问蒋华裳的去向,质问顾安城为何他回来了,蒋华裳却不知所踪。 好像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家五姑娘去了哪里。 云萝在报馆里听了一耳朵,秦大姑娘还问她是否可以将那两人之事润色后编成故事发表在下一期的报纸上。 云萝就建议她先把故事收录着,等以后或许可以再开一份报纸专门刊登此类故事,但大彧月报上还是不要出现这种风月之事的好。 都是民间轶闻,没有太吸引人的内容? 怎么会呢?八月的院试,朝廷有什么陈规和新规都可以详细的写一写,京城的规矩如何,其他各地的规矩又有什么不同。 清平坊一户人家为了给母亲治病欠下高利贷,债主上门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此事若是依照律法该如何评判?那户人家除了偿还高额的利息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律法明令,放印子钱是犯法的,最低判什么刑,最高可判多少年? 手就是这么一点一点伸出去的! 秦大姑娘和两位刘家郎顿时忙碌了起来,云萝则揣着账本去找霍军师对账了。 纸墨都不是便宜的东西,虽然云萝也想要造出更廉价的纸张,但目前仍在试验阶段,尚无成果,加上卖报人的一文钱抽成,一份报纸三文钱只能勉强保本,一份五文能赚两文。 到现在为止已经发表了三期,京城的销售量目前大概在一万份左右,毕竟京城虽富裕,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舍得花五分钱来买这份报纸的,而且大部分人都不识几个字,就算真想看,也可以几个人合伙买一份嘛。 第一期平价卖,第二、第三期抛去零头分别盈余十八贯和二十一贯。 但这只是毛利,还不够支付伙计的工资。 “从账本上看,每出新的一期都会有一定的增长,可见正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报纸。王六子他们运出城外的报纸如今还不好算具体销量,但不管如何,至少半年内,这账上的收支都平不了。” 霍军师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翻页、拨算盘、提笔写字,完事后幽幽一叹,抬头与坐他对面的云萝说道:“郡主至少要亏损半年,即便半年后开始盈余,您之前投入的大笔银子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赚回来。以我的意见,您可以适当缩减给伙计们的佣金,即便减去三成,也不比寻常铺子的月例少。” 云萝拿过他新写出来的账册翻看,却并不接受他的建议,“半年我还亏得起,以后会越赚越多的。你觉得我在别的州府县城设几个据点如何?从京城出去后,报纸直接送到据点,再由据点安排人卖报。” 霍军师思考了下,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便于管理,也免除了运送之人的多番手脚。只是,哪怕只在州府大城里设立据点,花费也十分巨大。” 这就是又要往外撒大笔银子了。 云萝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银子,说道:“又不是买铺面,也不用在意地段好不好,只要有个屋子能供人来回就够了。” “买?”霍军师睁大了眼睛,又提议道,“我觉得,租赁个小院也不失为好办法。” “还是买吧,租赁虽短时间便宜,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故,不如买下来安心。”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凡州府大城的屋子,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郡主,您有那么多银子吗?” “……会有的!” 那就是现在还没有咯? 云萝现在确实没有这么多钱,她倒是可以去问母亲和祖母要,她们肯定不会拒绝,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于是这天她回家后就先去自己的小库房里逛了一圈,里面珠宝首饰和珍贵的摆件布料倒是有许多,可她又不能拿着这些东西出去换钱,娘知道了肯定要问,知道她缺钱肯定又会给她塞银票。 这不好。 她心里虽惦记着怎么来钱,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所以长公主和卫漓都不曾知道她缺钱买房子。 时间就到了大彧月报第四期发布的日子,正版头条就是县试、府试、院试的规则条例,今年八月份京城院试的具体安排。 于是这一期的销量忽然暴涨了好几千份,不仅读书人购买,连之前舍不得花钱的许多普通百姓都忍不住掏钱买了一份。 甚至还有商人前来报馆,想要大批量的购买报纸,运往别处销售。 不过全都被云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也是在这一天,庄子上有人来,说地里的土豆枝叶已经泛黄,预计近几天就能从地里刨出来了。 云萝忽然想到了她之前让庄户小伙们压榨的豆油。 其实两个月前就已经榨出油来了,只是也不知是哪个环节没弄好,那豆油十分的浑浊,怎么沉淀也滤不出澄清的油脂,还有一股很浓的腥臭味。 她只闻了一下,就受不了了。 而且豆子的出油率极低,按那个出油率来算,就算豆子不值钱,这豆油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 所以她让三个小伙继续研究,怎么让榨出的油质变得澄清,怎么提高出油率。 这两个月她一直忙着报馆的事情,也不知豆油研究得怎么样了。 第二天,她就出城到了庄子上。 庄子不大,一半种玉米,一半种土豆,第一茬种下的玉米枝叶也已经发黄,可以收割了,只是结出的苞子却比后面种下的明显小了一圈,显然种植太早,气温寒冷也影响了它们的产量。 云萝看了一圈就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她发现越迟种植的玉米,结出的苞子反而越大,玉米粒也相对的更加饱满。 这是喜温不耐寒? 若果真如此,为了追求它的两季而忽视产量和种子的优胜,显然是不划算的。 暂且放下此事,她转到了土豆地里,枝叶都已经泛黄,从旁边抛开泥土,就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黄疙瘩。 云萝看着那一串土豆若有所思,然后对跟在身后的庄头周更说道:“之前因为土豆不多,所以大的小的都一窝催芽做了种子,下一茬你不妨试试挑出个头大的切块种一片,又将个头小的种子另外种植,平时需一样的伺候,三个月后比较两片地的产量和大小。” 周更连忙答应下来,小心的看了眼云萝的脸色,就躬着身说道:“二月时,郡主将饲养地龙之事交于小人,如今已零零散散的往地里放了许多。因为郡主曾有言,此技无需隐瞒,尽可告知庄户,如今庄子上几乎家家都有一堆废料,养出的地龙用来喂鸡,那母鸡几乎每天都能生蛋,废料过几天铲到地里,就是上好的肥。庄户们对郡主十分感激,凑了两筐鸡蛋,还请郡主莫要嫌弃。” 云萝愣了下,“替我多谢大家。” 见她并没有推辞,周更松了一口气,连神态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如今庄户们的日子松泛不少,这都多亏了郡主。” 云萝把刚挖出来的一串土豆连着茎叶一起递给他,迈步离开了土豆地,对紧紧跟随的周更说道:“我看差不多了,明天就安排人把土豆都挖出来吧。” “是。” “之前把土地从庄户们手里收回来是为更快的培育出土豆和玉米的种子,如今玉米种子已经往外散了一回,下一茬土豆也不够土地种植,要把种子往外散出去才好,庄子上的地就留出一片做试验地,其他的让庄户们佃了吧。把租交够了,不管想种什么类型的粮食都随他们自己愿意。” 周更眼睛一亮,虽然如今郡主也并没有亏待庄户,但能够佃地自己耕种,显然是更合心意的。 于是连忙应答下来,又迟疑了下,问道:“不知郡主想要收几成租?” “以前是几成?” “五成。” 云萝脚步一顿,这么多? 周更却显然并不觉得稀奇,还说:“如今有郡主的玉米和土豆种子,那样高的产量,一亩地都比得上以往的两亩甚至更多,去了租子粮税和一家子嚼用,一年到头也能余下不少了。” 云萝就问他,“附近的其他庄子都收多少租?” “大多数也是五成,偶尔遇到主人家宽厚,减一成也是有的。”他似乎自觉说错了话,慌忙看了云萝一眼,结巴道,“小人……小人不……不是那个意思,郡主自也是极……极宽厚的。” “嗯,那就收四成租吧。” “是是,唉?” 云萝不在意他的惊讶和狂喜,说道:“你下去知会吧,不必跟着我。” 目送着周更脚步轻快的跑去通知庄户们,云萝又看了会儿这一片属于她的地,然后也转身缓缓的走进了庄子里。 兰香跟在她身后,抬头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闪闪发亮。 “郡主,接下来可是要去别的庄子上看看?” 这个庄子不小但也不大,只种了几十亩地的土豆,还有更多土豆则种在其他庄子里。 但只有这个庄子是单独属于云萝个人的,所以她留在这里的时间更多,有些事情和想法也会在这里实施。 “不忙,先去油坊看看。” 还没榨出豆油来的时候,她就先挑了个荒地建起一座油坊,虽然挺简陋的吧,但该有的都有。 云萝还没有靠近油坊,远远的就先闻到了一股冲鼻的气味,也说不清到底是臭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很不好闻就是了。 兰香第一时间拿出帕子让郡主捂鼻,自己也捂了一块,脸上是满满的嫌弃,“榨香油的作坊几里外都能闻见香味,这豆油……做出来的菜不会也是臭的吧?” 云萝捂着鼻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转身离开还是好歹进去看看,毕竟,来都来了。 不等她考虑出个结果,那油坊的门忽然打开,一个穿得乌七八糟还蒙着半张脸的小伙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出来就扶着墙拼命的咳嗽,间或还“呕”一声。 兰香:“……” 云萝:“……” 原来榨个豆油竟是这么折磨人的事吗? 又一个人从他身后的门内奔出,倒是没有咳嗽或什么,而是摘下了蒙面的布巾不停眨眼睛,越眨,眼泪就越是哗哗的往下流。 顶着那么两只通红的眼睛,他忽然看到了站在前方的两人,愣了下,“郡郡郡主?!” 那扶墙咳嗽的小伙闻声转过头来,也是眼泪汪汪的模样,瞪着两只大眼睛意图忍住强烈的咳嗽感,但这个如何能抑制得住?一边强忍着,一边又拱着往嗓子眼上冒,“呕咳”一声,一屁股往后跌坐到了地上,模样狼狈又滑稽。 兰香顿时笑出声来,“你们在里头干啥呢?站在一里外就闻到了臭味。” 两个小伙终于回过神里,下意识往前一步,又迅速的后退了回去,那掉眼泪的小伙挠头说道:“每日回家去,连我娘都嫌我臭呢。” 兰香又笑了一声,正色问道:“郡主特意来看你们,就是不知你们的豆油榨得如何了。”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苦,还是那个人回答,“榨是榨出来了,比之前的清,量也多了不少,只是不知为啥总有股去不掉的臭味,尤其是榨过的油渣,熏得人脑壳疼。” 云萝虽不知豆油是如何压榨出来的,却从没听说过油渣会臭成这样。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弄的? 听到外面的声音,第三个小伙也终于从油坊里走出来了,见到云萝,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云萝之后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榨油的详细步骤,蒸煮,摊开发酵,然后装进麻袋里用力的挤压,就会留出浑浊的油汁,在经过蒸煮过滤沉淀,上层确实浮出了清亮的油,就是有点臭。 两个多月前,他们的第一滴油就是这么榨出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也就一直在这个方向上努力,从浑浊到清亮,臭味却怎么也祛除不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越来越臭了。 云萝听得仔细,但听不听其实也没差别,她又不会。 兰香用勺子舀起了一些仔细观察,虽然没有如郡主所说的色如琥珀,但焦黄略黑的色泽也不是不能接受,伸手触摸,粘稠滑腻,确实是油汁的模样,可惜…… “这臭味若去不掉,可没人敢吃。” 云萝捏着一粒豆子若有所思,“要不换个方法试试,不用蒸煮,把它炒出了香味然后直接压榨。” 她明明听不知谁说过,榨油的时候是很香的,而蒸煮发酵的每一个步骤中散发的味道应该都算不得香吧? 三个小伙和兰香皆都瞪大了眼睛,“这硬邦邦的干豆子怎么榨得出油来呢?” 云萝却说:“试试!” 三个小伙面面相觑,郡主既然有令,他们当然是要听从的。 从油坊出来,云萝在靠着墙的一口大缸里看到了黑乎乎已经长毛的粘稠液体,吓得她当即屏住了呼吸。 这简直是生化武器! 兰香也看到了,连忙拉着她后退,转头狠狠的瞪了那缩头缩脑的三小伙一眼。 刚才第一个出来又咳又呕的小伙咧嘴讪讪的说道:“都是好豆子榨出来的,也是油的模样,虽不能吃,但实在舍不得倒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就……就……” 兰香于是又瞪了他一眼,这堪比臭水沟里挖出来的东西,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云萝倒是若有所思,其实,可以做肥皂吧?又不是吃的东西,就算有味儿,但只要便宜,说不定也有人买呢,好歹给她投入的那么多豆子回一点本。 想虽这样想,但她并没有当即说出来,只是让三人继续试验,然后就带着兰香离开了油坊。 走出一段路,闻不到那个刺鼻的味了,兰香才大大的松一口气,又举起袖子嗅了嗅,苦着脸说道:“身上都沾了那个味儿,郡主回去后就赶紧沐浴换一身衣裳吧。” 云萝却在想别的事情,看着庄子外的大片田地,说道:“如果我现在重新送吴国公府一对正经的镇门兽,他们会不会愿意借我一个榨油师傅?” 兰香:“……”所以您之前是故意给他们送了一对不正经的镇门兽去气人家的吗? 云萝轻轻捏着手指,表情特别正经的说道:“这附近几十个庄子,就只有顺水庄有一座榨麻油的油坊,而顺水庄是吴国公府甄家的。麻油与豆油虽不同,但应该会有相通之处吧?” 这个时代,凡是有点技术的都必要藏得严严实实,连师父教徒弟都要留一手,生怕被人抢走了饭碗,让她想要找个榨油师傅都无处寻。 兰香眨了眨眼,说道:“一两香油一两金呢,就算吴国公府财大气粗,肯定也舍不得把这个技术流传出去,更何况郡主您……”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我已经把甄家得罪得透透的! 云萝眼睑耷拉,面无表情的快步回了院子。 沐浴更衣自是一番折腾,见一天才过了一半,就骑马去了最近的一个庄子。 这个庄子是镇南侯府名下的,比她的那个小庄子要大多了,种了两百多亩地的土豆后还有几十亩玉米。 她同样的跟庄头吩咐了明天开始挖土豆,等这一茬玉米收割之后就把庄子恢复成以往的管理模式,不必再收归到一起种植土豆玉米,佃户们自己想种什么粮就种什么粮。 第二天,两个庄子就热热闹闹的开始了挖土豆,云萝出去看了会儿,然后又转到了那片呈现着三种生长状态的玉米地里。 第一个五亩是二月初就开始催芽,第二个五亩在二月中旬,其余的全都已进了三月,本意是想让两季玉米之间的时间更充足,然而事实上是越迟种植的反而生长的越好。 如果把种植的时间再往后退半个月一个月,会不会长得比现在更好? 明年试试。 她便回到了院子里,把她观察的结果一一记录下来,又根据记录的内容加以润色,写出了一篇文章,还在最后面提了个小建议,土豆比玉米更耐寒,上半年种土豆,下半年种玉米或许更合适。 写完这一篇,她又将土豆的介绍书写下来。 京城附近大概在二月和七月种植,江南地区暖和,正月就可以种下了,第二季需在八月后,西北边寒尚无经验,但根据各地的气候,估摸着可能至少要三月份才能下种……然后写了从催芽到切块再到下种该怎么操作,从收获到储存再到食用又该如何处理,并着重写明土豆发芽之后会产生毒素,不可再食。 然后呢?现今收获的土豆将会随运送报纸的伙计送往各地,每人限量购买两斤土豆,十文钱一斤,因为数量不多,能不能买到就看各自的缘分了。 “每人两斤?这也太少了!”月容听说之后不由诧异,“土豆与玉米不同,一亩地需要上百斤种子,两斤土豆岂不是只能种植巴掌大的一块地?” 兰香却觉得不少了,“本来数量就不多,能买到两斤就已经是好运气,总得大伙儿都分一分。” 云萝没有说,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土豆的生命力虽顽强,但万一有人买了种子后却种不好呢? 写完之后,她当天就让人把它送到了京城报馆里,又召集了一批短工,她亲自盯着他们把挖出来的土豆一层层的在垫了干草的箩筐里码放好,等下一期大彧月报发表的时候就要随着队伍送往各地。 土豆还没有全部挖出来,油坊那边又传来了好消息,豆油终于榨出来了,不浑浊不发臭,颜色金黄清透,闻之有一点淡淡的豆腥味。 三个小伙又是激动又是懵逼,硬邦邦的炒豆子竟然真的榨出油来了! 兰香当天就用豆油炒了个菜,做好后她自己先闻了闻,又试了试味道,皱着眉头说道:“还是有一点味儿,不过若不仔细辨别的话几乎察觉不出,而且也并不难吃。” 云萝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就是正常的豆腥味,问题不大。 确认了终于成功榨出豆油,虽然出油率仍有待改善,但云萝如今也还算满意。 大彧月报的第五期终于发布,半个月来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了些的京城再次喧闹起来,而一车车的土豆也从庄子里运出,各自奔向远方。 押车的都是身有残障之人,瞎眼断手瘸腿不一而足,但若是遇上匪徒,他们绝对比寻常的汉子更有决断和杀伤力。 京城角落的那个种子铺又开了起来,同样的限购两斤,却比年前卖玉米种子的时候清闲了许多。 毕竟时间还宽裕,京城之外也已经有人送出去了,最主要的是,云萝她一点都没有宣传。 她剩下的数量也不多了,若是有人凑巧寻到这里来,就是缘分,若是到了七月还卖不完,她就拿出去送给城外的百姓。 土豆大部分都散了出去,云萝也就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相信广大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哪怕只有一斤两斤,种子落到他们手里绝对要比留在她手中要流传得更快。 而如今,她更关心她的豆油,毕竟想要在全国各地建立卖报的据点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就盼着这豆油能给她带来一座有一座的小院子,没有小院子,面积足够的屋子也行。 长公主和卫漓平生第一次吃到用豆油炒出来的菜,长公主有点吃不惯,卫漓却接受良好,甚至似乎更喜欢。 “妹妹想要怎么卖?” 饭后,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商量起了此事,对于云萝堂堂郡主却惦记着赚钱之事,不管长公主还是卫漓都没有一点意见。 卫家手上还有江南最大的商号呢,生意遍布整个大彧,连疆域之外也有涉足。 钱是个好东西,那些整天嚷嚷着金银俗物、铜臭俗人的要么是嫉妒别人比他有钱,要么就是伪君子。 云萝大概的已经把后续想好了,就直接说道:“如今产量还不多,直接卖到酒楼里不划算,卖给高门大户应该会有一个更好的价格。” 长公主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你辛辛苦苦弄出个来钱的道儿,可不能亏着了自己。” 卫漓却说:“高门大户都有固定的采购点,不会冒然接受其他人。” 长公主伸手点了下他,“瞧你那呆样儿,这豆油如今只有我家有,他们想要就只能来问浅儿买。” “他们未必会轻易接受这新鲜事物。” “这还不简单?”长公主素手一扬,说道,“明儿就给你们舅舅送上一罐,保准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问上门来。” 这随意的样儿,仿佛当今皇上就只是个专职打广告的。 事实上,也差不多。 皇上不过是在跟大臣闲聊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昨日安宁送来了一壶油,说是她刚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朕让御厨试着做了两个菜,那滋味倒确实是清香可口,还没有寻常油脂那般油腻。” 说到吃,第一个感兴趣的就是圆胖的尚书令苏大人了,于是皇上大方的留几位大臣吃了顿午饭,用的就是云萝刚送进宫的豆油。 不管是当真觉得好,喜欢,还是看皇上的面子,云萝的豆油就这么开张了。 她也没有特意为此去开个铺子,而是直接把数量不多的豆油放到了卫家名下的一家杂货铺里,定价两百文。 这价格跟一两黄金一两油的香油相比显然是差远了,虽然也不便宜,但普通百姓咬咬牙也是能买得起的。 尤其京城的物价本就比别处的要高。 六月二十的第六期大彧月报上出现了第一则广告,虽然只在边角之处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但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随之,豆油的销量暴涨,连带着杂货铺的生意都好了不少,而同时,油坊的产油量也有些跟不上卖出的速度了,不得不限量销售。 霍军师看着报纸一角那一段浮夸的广告词,又看了看放在他眼前的那二两银子广告费,不禁若有所思。 emmm……他好像找到了为报馆增加盈利的好办法。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跟坐在对面的云萝说道:“听说郡主的豆油因此则……广告而销量暴涨,只出二两银子的广告费似乎太少了点。” 云萝微微瞠大眼眸,又缓缓的垂下眼角,然后用那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显得既乖巧又正经,“广告之前,谁都不能保证效果如何,所以即使对方因此暴富,我们报馆也不能事后再追加广告费用。” 霍军师点了点那一锭银子,说道:“但郡主事先并未说定价格,且这二两银子也是今日才送过来。” 云萝淡淡的“哦”了一声,“我作为第一个试验此法之人,自然是有优惠的。况且,这个给报馆创收的办法是我想出来的,照理来说,你应该倒付我一笔薪资才对。不过,报馆也有我的份,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这说得一本正经的好像还当真那么回事,霍军师眼里便不由浮现笑意,又叹气道:“好吧,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小的自当遵从,二两就二两。不过,郡主以后若是还想打广告,可没有这个价了。” 刀疤脸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嘴里“啧啧”的,没想到军师不能当军师了,还能当个奸商,跟郡主都这般斤斤计较。 第264章 景玥离京 找到了正确榨油的方法,再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良就相对简单了许多。 之前磨磨蹭蹭几个月都没有什么进展,豆油虽榨了出来,但不是浑浊就是臭,实在让人不能把它当做是一种可食用的东西。 如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通过豆子生熟程度的不同,炒制时间的长短,整粒豆或破开成几瓣,干湿度的区别,多番比较后又将豆子的出油率提高了一个台阶。 油坊的伙计增加了好几个,为了加大豆油的产量,油坊往外扩建了几间,是原来的足足三倍大。 在经过暑热,天气逐渐凉爽的时候,京城里已经到处都是豆油的香味,连带着豆子的价格都往上涨了一点。 大彧月报又发表了两期,总有聪明的商人能及时发现商机,捧着大把的银子想要在报纸的边边角角得到两句话的位置,两期报纸,两则广告,挣的竟是比单纯卖报的钱还要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报纸出现的时间还短,愿意花钱购买的人并不多,但卖出的虽然不多,上面的内容却总是能流传甚广,被许多人知晓。 霍军师总觉得亏了,尤其想想郡主之前与他提过一嘴的宏伟目标——在每个繁华的州府城镇设立一处据点,不仅仅只用来卖报,还能收集各地新闻。 这得费多少银子啊? 当然,路要一步一步走,这据点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全部设立起来的,就算银钱充足,还要预防出乱子。 云萝的第一个目标就定在了江南。 八月初,第一批运送报纸出京的人终于全部回来了,历时近四个月。 他们有的只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府打转,来回路程加上贩卖报纸的时间也只用了不足十日,有的却远赴千里,单纯在路上的时间就耗费了两个多月,期间遭遇了天气骤变,路险难行,匪徒拦劫,刁民算计,还与当地的豪绅官吏交过手。 最晚归来的一队人去了西南,在云萝亲自给他们检查身体状况的时候,领头的人就坐在旁边的板凳上,与她将此行的情况一一述说。 “我们原本是依照郡主的吩咐直接前往岭南,却走岔了路口进入渝州,又遇上暴雨,不慎迷失了方向。那地方山多路险,我们几次找准方向又在密林中迷失,在林子里转了大半个月,终于遇到一个樵夫,一问之下竟到了黔州,再往前不远就是滇南道的境内了。” 他用力的抹了把脸,再次说道:“那地方湿气重毒虫多,当时好几个兄弟都病了,小的便擅作主张带着他们转了个方向,打算先去最近的靖州把病给看好了,没病的也趁机先歇两天,之后再转道去岭南。却不想还没到靖州府城,就在城外遇上了流民,他们大概是见我们人数不多还一个个都病蔫蔫的,也不管我们车上运送的到底是不是吃的就冲上来把东西给抢了!” “流民?”霍军师坐在另一边听着,听到这儿顿时坐直了身子,诧异道,“没听说滇南今年有灾情啊,哪里来的流民?” 云萝此刻正在看诊的是一个右手缺了两根手指的汉子,她记得很清楚,明明出发前还是个虽干瘦却精气十足的人,现在却面颊凹陷,脸色蜡黄,身体里的精气都快要耗干了。 他那两只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露出了浓郁的愤恨之色,气怒道:“滇南总督甄庆一手遮天,为了防止消息外漏,他在滇南通往外界的出口全都派了重兵把守,我们若非阴差阳错的直接从林子里钻出来,恐怕还走不到靖州城外!为了让我们顺利逃出滇南,把消息带回京城,十多个兄弟把命留在了那里!” 那领头人也红了眼眶,说道:“滇南从三月就开始连下暴雨,湖海河道的水位皆都暴涨,五月初九夜晚,玉池决堤直接冲毁了下方的整个瑶坪县和周围几十个村庄,玉州城整个被淹,临近的几个州府皆有受灾,百姓流离,想要逃往岭南黔州巴蜀之地,却全被封了路口。我们原本还想继续追查,却不慎被官府盯上了,关卡路口皆不通,不得不钻进林子里,也是运气,竟找到了之前闯进去的那条小路,三十多个兄弟却只逃出了不到二十个。” 霍军师顿抽了口冷气,“这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有丝毫消息传到京城!” 云萝的脸色冷得几乎能掉下冰渣子,却仍有条不紊的给手上的病患开好了方子,然后才转身与霍军师说道:“您去外面另请个大夫吧,我先带陈平回家一趟。” 陈平就是这一队人的领头者。 霍军师肃然道:“这里交给我就好,郡主尽快回去吧。” 云萝就放下了手上的动作,陈平站了起来朝霍军师拱手行礼后就跟着云萝往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路,刘雯快步追了上来,“郡主,可否带在下同行?” 云萝看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这个请求。 三人走到门口,她忽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跟刘霖说道:“第九期的头版先撤下,是否要更换内容我明日再给你答复。” 因为初十就要发售,如今第九期报纸都已经要进入印刷阶段了,内容自然也早已经定下。 刘霖如今负责报纸编辑的大半工作,听到云萝的要求不由愣了下,然后沉默的点了点头。 云萝这才急匆匆的离开。 她回到家的时候,长公主正在院子里修剪着一盆月季,脚下落了一地的残枝。 云萝快步走进来,没有寒暄虚言,直奔主题道:“娘,滇南自三月开始连降暴雨,五月初九晚玉池决堤,冲毁了瑶坪县和几十个村庄,玉州城被淹,附近州府皆有灾情。” 长公主见到女儿时露出的笑容还未展开,手里的剪刀就“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候在旁边的蔡嬷嬷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了长公主,却下一秒就被长公主伸手推开,凝神看着云萝,“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我之前派出到岭南的卖报队在经过渝州山林时迷了方向,凑巧进入滇南,在靖州城外被流民袭击。据说,滇南通往外界的出口皆有重兵把守,不让受灾的百姓逃出来。” 长公主用力的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睁眼问道:“那些人现在何处?” “我把领头人带来了,现在就在前院,您出去见他,还是让他进来?” 长公主摇头,“不必了,我直接带他进宫。” 云萝一愣,“您不先核实一下?” “你不是已经问过话了吗?” 蔡嬷嬷匆匆的下去亲自安排进宫的车驾,母女两站在一块儿,却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时间在这一刻流走得极快却又极慢,云萝忽然说道:“听说滇南总督是老吴国公的义子,吴国公与他一块儿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如今滇南水灾,那边的官府不仅没有上报朝廷请求赈灾,反而用重兵把守出入的关卡,隐瞒消息。京城至今没有相关的流言,却不知吴国公是否也不知晓。” 长公主顿时气息一滞,快步往前院走去。 两年前,她走几步路都需要人搀扶着,经过两年的精心调养,如今的身体虽不能跟很多年前相比,但偶尔也能健步如飞了。 云萝跟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到了前院,进了花厅。 陈平和刘雯就在此等候。 见长公主进来,两人连忙躬身行礼,长公主却不与他们寒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然后对陈平说道:“滇南水灾的消息就是你带回来的?本宫即刻带你去见皇上,也希望你能句句属实。” 陈平当即跪了下来,“小的不敢欺瞒!”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长公主又看向了刘雯,似乎犹豫了下,说道:“请大公子走一趟中书省衙门,将此事悄悄的说于刘大人知晓,并请他即刻进宫商议大事。” 刘雯此时心里也是抓挠得很,想要知道此事的详情后续,但他并非不知轻重,当即应承下来,也没有在长公主府多留,悄悄的离开找他祖父去了。 长公主也带着陈平进宫,云萝却被留在了府里。 所以她并不知道宫里是如何商议这件事的,但长公主宵禁之后才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上已是凌晨。 云萝和卫漓一直在正院等她,虽然心里好奇,但见她神色困乏,兄妹两就都没有开口多问,一起服侍着她躺下之后便各回各院。 第二天正逢大朝会,文武百官凡四品以上的全都进了宫,因而泰康帝扔下的这一枚深水炸弹当场炸翻了全朝的大臣。 云萝也一大早就出门到了报馆,提笔书写,滇南道自三月始连降暴雨,五月初九夜里玉池决堤,冲毁城镇村庄无数,滇南的无数百姓受灾,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滇南官府却不知为何不仅没有将灾情及时上报朝廷,还派重兵把守大小关卡,不许灾民出滇南。 她没有加上丝毫的个人情绪,只是平平的将事情本身叙述出来,用词稍加润色之后就交给了刘霖。 刘霖接过稿子时,两只手都是抖的,“此事当真能刊登在报纸上吗?” “能!”云萝回答得十分肯定,“我让我娘帮忙问过皇上了。” 刘霖看着上面的内容也是心中激愤,又听说已得到皇上认同,便定下心来,当即把之前的头条换成了这个,然后快步去找霍军师,让他可以安排下面的兄弟开始印刷大彧月报第九期了。 离初十还有六天。 云萝在报馆里转了两圈,见无事可做就打算离开,却刚出大门就遇见了景玥。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事,脸色不大好看,眉头紧皱充斥着懊恼和疲倦,就这么站在门口。 在看到云萝时,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垂眸轻声说道:“我忘了。” 云萝一怔,就没有及时的抽回手,“什么忘了?” 他却并没有回答,仿佛那三个字也只是陈述了一下事实,而不是要跟她说,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云萝见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就把他扶进了报馆,进入到她在这里的书房。 他就懒懒的任由她拉着走,时不时按一下额头两侧,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今早听说了滇南道水灾之事,他才猛的想起,前世也有这件事,但事迹败漏传到京城却还要在几个月后。 他对这段时间的大小事故印象都不深,因为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正被体内的剧毒折磨得奄奄一息,吐血、昏厥,难得清醒一会儿,还要和当时刚来京城不久,竟敢大言不惭的说能治好他的云萝争吵发脾气。 当时,他们两人真是相看两相厌,她会出手救他,全是看在两家同病相怜,同一阵营的份上,绝对不是对他本人有多喜欢。 整整两年,他都在这样半醒半昏的状态中度过,外面发生什么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祖母和其他人也不会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事。 一直到他痊愈,他才从案卷和旁人的口中知道,泰康十八年,滇南道暴雨连绵,玉池决堤造成了十万百姓的死亡和百万灾民。滇南道总督甄庆联合当地官府封锁消息,禁止灾民逃出滇南,最终引发流民暴动。 甄庆派兵镇压暴民,死伤无数。 被洪水卷走的,灾后病死饿死的,与人冲突被打死的,被甄庆派兵围剿的……整个滇南道的人口因此锐减三成。 一直到年底,京城才知道这件事。 因为不曾亲历这场大事,仅在事后很久才从案卷和他人口中得知,终究如同故事一般,之后他又忙于整顿西北就把这些事给抛开了,重活一世亦未能想起此事。 是不是还有别的要紧事不曾留意和忘记了? 当时的朝中派系众多,比如今混乱不知多少,皇上高坐尊位却并无几分实权,衡阳长公主病逝,中书令刘喜、尚书令苏成恒和门下省周侍中三足鼎立,地方上盘剥贪污严重…… 滇南之事是如何传到京城的? 泰康十八年六月,岭南总督叶诀追击海寇不知所踪,十月忽然现身滇南,遇暴民,亡。 景玥霍然睁开了眼睛,正关注着他脸色的云萝都不由被小小的吓了一跳,一瞬间,被他眼里的厉色给惊住了。 缓缓的皱起了眉头,指尖搭上他的手腕,“思虑过重,心火焦灼……头疼了吧?” 景玥眨了下眼,缓缓的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云萝通过指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脉搏在迅速的趋于平稳。 下一秒,她忽然被投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阿萝。” 她欲要挣扎的动作一顿。 他也顿了下,然后说:“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云萝默默的放下了手。 他搂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还在她头顶蹭了蹭,“我打算跟皇上请命,去滇南调查水灾之事。” 云萝忽然伸手将他一把推开,肃然道:“我不止一次听说,滇南是甄庆的地盘,各州府衙门皆如同虚设。” 怀里没有了软乎乎的小姑娘,景玥就觉得心也跟着空落了大半,但听到她这关心话语,又稍稍的满胀了一点,“如今西夷还算安稳,三十余万西北将士正闲得慌,抽调一半过蜀地扎营在滇南外,你觉得甄庆他敢不敢杀我?” 这是打算搞内战? 云萝眼角一抽,说道:“西北与西南的地形气候环境皆大不相同,滇南也有十万边军,很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真打起来,你未必能赢过他们。” 所以,他说不定就真敢杀人呢。 景玥缓缓的严肃了表情,又伸手捏了捏她放在膝上的小爪爪,说道:“只是威慑而已,我倒是希望他真的敢动手,也省得办起事来还束手束脚的。” 云萝好像明白了点,不禁若有所思。 景玥莫名的出现在眼前,说了这么几句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云萝始终不知道他来此一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她在报馆内又坐了会儿,仔细的想了想他说的那几句话,怎么想都觉得他一开始的表现怪怪的。 可究竟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暗叹一口气,她也起身离开了报馆,往附近的药铺里去走了一趟。 回到家,先去正院给公主娘请个安。 长公主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即使白天睡到午后也依然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太阳穴还一跳一跳的疼。 云萝给她按揉了几下,见她缓和之后又把这手法教给蔡嬷嬷,然后就回了汀香院。 刚才从药铺里买的药材都已经搬了过来,如今正堆放在西厢房,她专门用来研究药物的屋里,这里还有专门为她准备,仅供她一人使用的药柜。 月容带着两个二等丫鬟忙忙碌碌的把药材分类摆放进靠墙的药柜里,见云萝进来,就好奇的问道:“郡主今日怎么亲自去买药材?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云萝走过去将她需要的几样一一挑出,随口说道:“顺路。” 月容仔细甄别着药材名称,然后将其中几包单独的放在了桌上,“郡主是要配新药吗?好几样药材奴婢都不曾见过呢,药柜上也没有与它们相同的名字。” “嗯。”她把月容放在桌子上的那几包药另外放在顺手的空抽屉里,并贴上药名,然后才与月容说,“找几个人过来帮我研磨药材。” “是。” 汀香院的几个丫鬟就都被召集了起来,一点点的把云萝挑出来的药材研磨成粉。 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做事,又是最简单的捣药研磨,所以并没有人出现差错。 到晚上临睡的时候,云萝已经配置出了大批驱虫、祛湿、解毒、防瘴气的药,有的搓成药丸,有的则是膏状便于涂抹,还有的呈粉末状,小瓶子小盒子装了满满的一箱。 第二天,朝中就传出了瑞王爷将前往滇南调查水灾的消息,同时,他也收到了来自云萝的一大箱子药丸和药膏,甚至还附上了每种药的药方。 滇南道十分适合草药生长,方子上的药材都能在那里找到,大可以就地取材配出所需的药,就算技术不熟,效果没有她配的好,也好过没有。 景玥仔仔细细的把几张方子都记得滚瓜烂熟,然后折叠成方块塞进锦囊中贴身收藏,又站起来在书院里转了几个圈。 想见阿萝! 八月初六,天还未亮,城门刚刚开启,一队十来个人就骑马悄然离开了京城。 天亮后,又有一队人从瑞王府出来,护卫着中间的一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城了。风吹起窗帘的一角,景玥的脸就出现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同时,云萝拎着她的一箱子各色化妆品,在景老太妃亮晶晶的目光中翻上了瑞王府的墙头,转眼就不见踪影。 没办法,不管前门还是后门侧门角门,都有人在悄悄盯着呢,就连这墙头,她都精挑细选了好久。 人都已经走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还盯着瑞王府做什么,如今瑞王府内除了侍卫和下人,就只有一个老得据说昨天又掉了半颗牙的老太妃。 为了让老太妃还能吃得下肉,云萝应承了给她补牙的事。 特意绕了个大圈远离瑞王府所在的那一片街坊,云萝漫步行走在人群中间,默默的想着,她这辈子可真是多才多艺。 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味,她顺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看到了街边的肉饼摊。 太阳虽然升起来了,但时辰却还早,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是赶着去上工的,身边随处可见捧着个饼或者馒头包子边走边吃的人。 那肉饼摊前等了不少人,小贩忙而不乱还能兼顾着跟等待的顾客聊天,一起谈论瑞王爷刚才带着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出城去,一看就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也不知要去干啥,难道是西北又不平静了? 一个小豆丁挤过人群,哒哒哒的跑到了肉饼摊前,高举伸长的手臂露出一截藕节般的手腕,微喘着气脆生生的说道:“给……给我一个肉饼!肉要多多的!” 旁边等着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有人笑着说道:“你这小不点,吃得下一整个肉饼吗?” “吃得下!”似乎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腆起了圆滚滚的小肚皮,说道,“我的肚子有这么大呢!”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妇人左手挎着篮子,右手则忍不住的弯腰摸了一下,“哎呦,还真是不小呢,起码也要三个饼才能填的满!” 周围一阵哄笑,连旁边摊子的人也笑着转过了头来。 小豆丁无辜的看了看他们,又把手举得高高的,“大叔,给你钱!” 摊贩把钱从他手上接了过去,笑眯眯的说道:“小客官请稍等,您前头还有四个人呢。” 他左右看了看,又扳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退开一步站在了旁边。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来就与云萝的目光对上了。 眨眨眼,他咧嘴朝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云萝的目光恍了一下,随之敛目走了过去,看着锅里被烘烤得面皮金黄,还在“滋滋”冒着油的肉饼,伸手打开了荷包,“多少钱一个?” “四文钱一个。”摊贩头也不抬,专注于煎烤肉饼,回答之后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惊艳。 这姑娘好俊! 云萝数出了二十文钱,“先来五个!”这巴掌大的肉饼,她能一口气吃十个。 摊贩手里的铲子忽然滑了一下,差点戳坏锅里的一个饼。回过神后连忙把铲子拿稳,抬头问道:“姑娘是要给家里人带吗?” “不,我自己吃。”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云萝却越发的面无表情了,干脆将二十文钱放在了锅边的案板上,指着最底下那个肉饼说道,“焦了。” 摊贩当即没心思去想些别的,飞快的把那个饼翻转过来,见只是有些焦黄,才松了口气。 小本生意,一个饼都不能损失! 铲起两个递给等候的客人,他转身又迅速的揉了两个下锅,“滋”的一声,窜起一股带着板油香的白雾。 云萝的衣角忽然被轻轻的扯了两下,她低头看去,就见刚才那个小豆丁捏着她的一片衣角,睁大眼睛扑闪的看着她。 “姐姐,你是哪家的?我从没在这儿见过你。” 刚才摸了他小肚皮的妇人飞快的瞄了云萝一眼,然后跟小豆丁说道:“你这小皮猴,见着个好看的姐姐就拉着人问东问西,也不怕遇到坏人被拐了去。” 她显然是认识这个小孩的,跟他说了一句后,又跟云萝说道:“我没有说姑娘是坏人的意思,您别见怪。” 云萝冷淡的点了下头,并不在意,又低头去看小孩儿,看到他露出在袖子外的那一截肉胳膊,不由伸手捏了一下,“我家住在康平坊。” “康平坊在哪里?” “顺着正元大街一直往北走,就能看到了。” “哦~”还是不明白! 小豆丁不明白,旁边的大人们看她的眼神却变了。 那里可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随便去的地方。 云萝又在小孩儿的小胳膊上捏了一下。 郑嘟嘟小时候也是这么胖的。 emmm……或许还要更胖些。 肉饼很快就熟了,她接过用油纸包裹的五个滚烫肉饼,转身离开。 转身时,看到先她一步拿到肉饼的小孩儿正拎着油纸站在捏小泥人的老汉面前,一边“呼哧呼哧”的给肉饼吹气,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挂在架子上的那些色彩斑斓的小泥人。 她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挑了两个泥人送给他。 八月初十,在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为中秋做准备,还有一部分人则在翘首关注今年院试的时候,大彧月报的第九期也发布了。 一瞬间,不管是为中秋做准备的,还是家中有子弟在参加院试的,都不由得把目光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滇南水灾,百姓流离,官府却不仅不上报朝廷请求赈灾,反而封闭关卡禁止人员出入? 就是最没见识的人都觉得这事有问题了。 次日,弹劾安宁郡主的奏章又一次如雪花般的飞上了泰康帝的御案,说她泄露朝中机要,妄议朝政。 当天中午,吴国公府就被禁军给围了,皇上说,他更想知道滇南水灾为何迟迟不报入京城?滇南总督为何派兵把守出入关卡禁止流民外出?甄庆身为甄家养子,且是上了甄家族谱的养子,他在滇南的行为甄家人是否知晓? 一瞬间,朝臣们安静如鸡,他们突然发现,皇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能随意被他们左右的皇上了,就算是对那些不甚恭敬的封疆大吏,他也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样客气和小心对待了。 总觉得景家小王爷就是皇上手里握着的大杀器呢,还有岭南总督叶诀,因为温大郎和卫小侯爷的交好,促进了温夫人和长公主的交好,进而让叶诀早在几年前就明确的倒入了皇帝的阵营。 咦,叶诀呢? 他身为岭南总督,不仅要追击海寇,镇守边境,在一定程度上也对紧邻的滇南形成了威慑和监督,让滇南总督甄庆不敢乱来。如今滇南发生这么大的事,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被隐瞒不算稀奇,叶诀难道也没有半点察觉?不然怎么会至今没有上报朝廷? 叶诀出事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京城里的许多人都有了这个推论。 若没有出事,那就是与甄庆勾结到了一起。 朝中许多人因此弹劾叶诀,户部尚书温大人也受到牵连,毕竟叶诀可是他的小舅子,叶诀唯一的女儿也一直养在鲁国公府。 泰康帝都要被这些人气笑了,滇南出事,弹劾岭南总督叶诀的奏章竟然比弹劾滇南总督和道台的还要多。 这些天,秦书媛的神色中也总有一股子杀气,几乎将她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破坏殆尽。因为她几乎每天都来报馆,身为御史的父亲竟然被某些同僚给弹劾了。 “郡主,我听说章鹤御史十分宠爱他的一个小妾,因此冷落了嫡妻不说,甚至还因为那妾室几句无中生有的告状而掌掴夫人,且时常叱骂嫡长子,反倒对那小妾生的庶子宠爱有加。此等宠妾灭妻,罔顾伦常之人,定要将他刊登在报纸上让天下人都看看。” “还有那何为之,他的儿子上个月看中了一个良家女子,得知她家境贫寒无力反抗之后就强行掳回府中逼其为妾,何为之不仅不加以管束,还为他遮掩,真是个斯文败类。” 刘雯不由无奈道:“你这是公然拿着报纸为你报私仇啊。” 刘霖却说,“我倒是觉得,只要事情属实,未尝不可刊登,这种官员私事应该会很受百姓欢迎。郡主不是想要让更多的百姓都知道律法吗?正好还能跟百姓说说,他们以后若是万一遇上这种事情,该如何应对。” 云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就怕求告无门。” 在场三人皆是脸色一变,云萝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反倒自己先抛开了,翻看了下秦书媛写的这两篇稿子,然后递给刘霖,“写得比我好,你看着办吧。” 有些事情只能慢慢来,不管有没有效果,做了总比不做好。 刘霖泰然接过,说道:“郡主近来决断编辑的事越来越少了,这是真打算以后都不管了吗?” “不会不管的,只是管得少,你觉得我让你当个馆长如何?” “馆长?”他将这两字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说道,“这名称倒很是贴切,不过,在下认为,您应该去请一位有名望且处事公正的名士来当这个馆长,而不是推我这么个毛头小子上位。” 名士? “你有推荐?” “江南书院的林山长……”被三人齐刷刷的用眼神凌迟,刘霖不由得话音一顿,随后说道,“都是在江南,名士认识的有很大几率都是名士,郡主不如托老夫人去请林山长推荐几个人选?” 秦书媛道:“我听说国子监祭酒要卸任了。” 谁料刘霖竟连连摇头,“不合适不合适,国子监里的官味儿太浓了,不适合来我们这个小地方。” 云萝看了他一眼,“人家还未必愿意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呢。” 刘雯笑道:“郡主太谦虚了,只要是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这报纸的巨大能量。” 这事情也不过是暂时说道几句,云萝又不会一下子抽出身,还可以慢慢寻摸。 不过,也不能再多耽搁了。 结果她当天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这天傍晚,她在晚膳时随口提起了想要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接手管理报纸编辑的事,她也能从中抽身出来做别的事情。 然后长公主忽然放下了碗筷,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问道:“你觉得我如何?” 不等云萝和卫漓反应,她又接着说道:“我如今身体大好,原本手上的那些东西也都交还给了你们舅舅,想想以后要没事可做,天天坐在府里发呆,就慌得很。既然浅儿想去做别的事情,那报馆不如就由我来替你掌管可好?” 之前没想过,如今想想,却觉得公主娘意外的合适呢。 因为她觉得馆长不一定要很会写文章,但一定要会看会审核,知道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最好能与朝廷有紧密联系,及时知道最新消息,却又不涉朝政。 长公主她之前是掌着半数禁军的,但如今已经全还给泰康帝了,天天在家养身子,偶尔进宫跟弟弟交流交流感情,能指点朝政却又不涉朝政。 于是云萝当即就愉快的拍板定下了这件事,那利索劲反倒是让毛遂自荐的长公主还愣了下。 云萝则觉得,亲身上阵管理太浪费她的时间了,她还是比较适合心血来潮时就出个主意,然后交给更适合更专业的人去做。 豆油正在源源不断的给她赚来钱财,油坊的产出已经不仅仅只满足京城了,还借着卫家的商队朝更远的地方流传。 到九月,京城三个月的盈利就全清算出来落到了云萝的手中,厚厚的一沓银票,从第一个月的几百两到第二个月的几千两,八月份的盈利已经到达了近万两白银。 也就是说,三个月的时间,她在京城卖出了近十万斤豆油。 咦,这么算算好像也不是很多呢,京城繁华,足有百万人口,且寻常人家都普遍比别处更富裕,却三个月也才消耗了不到十万斤豆油,明显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云萝把银子清点过后放到藏私房的匣子里,然后起身去找长公主了。 “娘,我之前说过要在外面各地设立报馆的据点,现在银子有了,我要出去买房子。” 长公主愣了下,问道:“你要去哪里买房子?” 云萝就报出了几个地名,“银子不是很多,就暂时先设几个,冀北,岭南,江南,与京城一起正好在大彧的疆域内环了一圈,但据地到底设在哪些州府,我要先去看看。” 长公主看着她若有所思,忽然笑了一声,“你这是想要回江南吧?” 云萝表情肃然,一本正经的说道:“确实要把据点尽快的建立起来,以后做什么都方便许多,这第一批据点最重要,我不放心交给别人,顺道,回江南一趟。” 明明是特别正经的一席话,长公主却被逗得乐不可支,一把将女儿搂了过去,说道:“好好好,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我不拘着你。但是,你必须得把人给带足了,可不许仗着武艺就以为天下无你不可去之处。之前好像听说,郑家的姑娘十一月就要出嫁了?” “十一月二十六。” “哦?看来你是赶不回来过年了。”不等云萝说话,她紧跟着又说道,“这样也好,老夫人独自在江南很是寂寞,以前都是你哥哥每年去住上两个月,但每逢过年却都在京城。如今他有差事在身不能来去自由了,就换你去陪她,陪她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好。” 第265章 夜半撬门的不速之客 既然做了决定,云萝就没有再多耽搁,毕竟如今离二姐出嫁的日子也只有两个多月了,若非直奔江南,留给她的时间便十分紧张。 没错,她的第一站并非江南,而是决定出京城后,过渝州入黔直奔岭南,先把那里的据地定下,然后再转道回江南,过年后再北上冀州,最后就可以回京城了。 其实渝黔山多路险,往岳阳方向的官道更容易行走,送报的队伍原本要走的就是这一条路线,只是第一次行走又遇上暴雨迷了方向,竟阴差阳错的从渝州进了滇南。 为了让家人里放心,这个大概的路线她并没有隐瞒,卫漓得知后当即强烈反对,长公主却是思考良久,然后答应了。 不答应也没办法啊,出了京城他们就管不到她了,她是走渝州还是岳阳,还不都由她自己高兴? 过完重阳,第二天她就带着一队侍卫轻车简从的离开了京城,侍卫依然由罗桥统领,丫鬟却只带了兰香一个。 毕竟这一趟的路并不好走,月容虽是丫鬟,却更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一路同行若遇上意外,还不知要谁照顾谁。而兰香虽不能跟云萝相比,但寻常宵小也近不得她身。 云萝在早晨坐着马车出城,但出了京城没多远就换到了马背上,策马扬鞭,等到日落时分,一行人已经远在三百里外的一座小县城。 休息一晚,又给马送上了最好的精饲料,第二天一早就继续出发。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连续十天都没有遇到落雨天气,气温也适宜,一天只需在中午休息一会儿就能继续赶路,因此前行的速度极快。 当然,这个快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的,在他们进入到山地时,这个速度也一下子减缓了下来,甚至许多地方他们必须得下马徒步而行。 马车早在中途换马的时候就被云萝弃了,虽然当时不管兰香还是罗桥这些侍卫们都不太赞同,认为郡主身份贵重,岂能跟他们一样风吹日晒?虽然过去的几天她一直都没怎么用上马车,但随身带着,好歹郡主累的时候可以进去休息,哪怕只是晚上偶尔赶不上宿头,睡觉时用来遮风挡雨也是好的。 可惜郡主殿下并不听他们的,之后一路跋涉,连身强力壮的侍卫们都有些扛不住了,她却依然精神奕奕,甚至,偶尔接触到她投过来的目光时,总感觉他们好像被嫌弃了。 整整三千多里路,跋山涉水竟只用了不到二十天时间。 半个多月跋涉,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的,形象实在称不上好,然而当行走在县城的街道上,与周围的百姓相比,他们瞬间被衬托成了最靓的崽。 这里是桂州下辖的百安县,无论街边的房屋样式,还是行人身上的服饰皆都与别处大不同,罗桥走在云萝的身边,轻声说道:“以前曾听府中的管事说起,滇南黔桂之地聚居百族,风俗千奇百怪,同族之人抱团居住在村寨中,十分排外。而此地的汉人大多是被流放到这儿的罪民和罪民之后,听说性情十分凶狠,与百族之人相互敌视,时常会打架斗殴,甚至打死人都不奇怪。” 兰香正在好奇的看街边一个妇人,对她衣服上面斑斓的纹饰甚是好奇。 大概是她的视线让人感觉不舒服了,那妇人忽然抬头瞪了她一眼,眼神恶狠狠的格外凶。 兰香不由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转回头,不自觉的往云萝身边靠近了些。 云萝侧头看了那妇人一眼,又对兰香说道:“别直勾勾的盯着人家。” 她缩了下脖子,轻声说道:“我就是以前没见过好奇多看了一眼,她瞪人的样子也太凶了。” 身后的侍卫们也有些不适,总感觉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怎么良善,让他们心里头瘆瘆的,只有用力握着手中的刀才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罗桥紧紧的跟在云萝身侧,轻声问道:“郡……公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出门在外,为了方便,云萝和兰香都做着男子打扮。 云萝没有回答罗桥的问题,而是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和两边铺子,缓缓说道:“你没发现吗?” “什么?” “流民。” 罗桥一惊,顿时想要转头去搜寻,却又听见他家郡主说:“别乱看,这个地方各族杂居,如今又有流民涌入,治安可没有京城和江南那样好,说不定多看一眼就会激怒人家,发生流血冲突。” 兰香连抽气声都不敢太大,顿时想到了刚才那个狠狠瞪她的异族妇人,“这也太野蛮了。” 罗桥就用眼角的余光朝四周打量,发现这些人好像长得都差不多,穿着破破烂烂的,蓬头垢面,表情麻木,看人的眼神却格外凶。 所以,谁是流民谁是本地居民,还真不好分辨。 虽然没看出来,但他相信郡主的判断,就不由得问道:“这些流民都是从滇南逃出来的吗?” “嗯,从这里往西不到一百里就是滇南。” 罗桥不由得心头一跳,他这一路都是跟着郡主行走的,加上他从未到过此地,还真不知道这里离滇南这样近。 不由小心的问了一句:“公子,您不会是想要去滇南吧?” “不去。” “那……那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听说经岳阳取道岭南才是最好走的路,岭南最繁华之地在禺州。” “顺道来看看。”反正路程差不多,走哪条路不是走呢? 罗桥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这有啥好看的?而且,一点都不顺道啊,分明是放着平坦的大道不走,翻山越岭故意往这里来的。 走过大半条街,终于看到了一家破旧的客栈。二楼屋檐下挂着的幌子迎风招展,原本应该是红色的,风吹日晒久了,如今已褪成浅褐色,下边一角还咧开了一道口子,耷拉下来很是扎眼。 那客栈掌柜老远的就看到了他们这群人,眼中有打量有警惕,但在他们进门之后就立刻迎了上来,“几位客官,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应付这种事自然不用云萝亲自出面,罗桥迎了上去,“吃饭宿夜还要把这些都交代清楚?” “呦,瞧您说的,小的就是随口一问。不过,您这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像是江南那边的口音。” 罗桥一挑眉,“你倒是好耳力。” 掌柜的呵呵一笑,说道:“百安县虽是个小地方,但我们客栈这平时也是迎来送往的,见多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客官,这点耳力还是要有的。” 罗桥目光微闪,“你这一嘴官话也说得相当标准啊。” “小的就靠这养家糊口呢,能不把话说利索些吗?客官要几间房?” 罗桥从怀里拿出了一锭银子,“十间上房。” 掌柜的目光在那银子上一定,然后笑道:“我们这小地方哪里有这么多上房?莫说上房了,就是中等房都只有八间尚有空余。” 罗桥回头看了云萝一眼,然后将银子递给掌柜,“那八间房我们都要了,另外,尽快做些吃食端上来,再备些精饲料喂马。” “好嘞!”他将银子迅速接过,转头朝站在墙角的伙计喊道,“耗子,赶紧带几位客官上楼!” 那伙计便走了过来带着他们上楼。 他似乎不喜说话,走路时也含胸驼背的低着头,让人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在转身的间隙,云萝看到了他左边脸颊上的一个黥字。 匆匆一瞥,她并没有看清黥的是个什么字,但这个伙计的身份大概是可以确定了。 被流放的罪民。 云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挑了个临窗的客房便带着兰香进去了,至于剩下十八个侍卫要如何安排七间房,自有罗桥负责。 没过多久,那伙计就送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壶热茶。 饭菜简单,但胜在热乎,即使如今的天气还不寒冷,但连着汤一起吃下一大碗热饭还是让人觉得十分舒坦。 兰香放下碗后十分舒心的呼出了一口气,又拿袖子擦了擦脸上冒出的汗水,扯着衣领子说道:“九月都快要多去了,怎么还这样热?” 京城的九月末都要把小袄穿上了,江南暖一些,夹衣却也不能省。 云萝也吃出了一脸汗,加上这几天在林子里钻来钻去,都没有机会好好的清理自己,如今身上都臭了,估计待会儿能洗下两斤泥。 天刚黑下来,这个小县城就仿佛一下子变得极度安静,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见火烛。 天上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月牙,投下极微弱的一丝光,让人在黑暗中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街边似乎有一团团的阴影。 窗户开启了一条缝,兰香眯着眼努力辨认,轻声问道:“那些就是从滇南逃出来的流民吗?” 这里实在是太穷了,本地居民和流民一起走在街上,简直分不清到底谁更像流民。 但是到了晚上,有去处的人都回家了,留下一些无处可去的人夜宿街头。 窗门悄悄的合上,兰香在黑暗中摸到床边,然后在床外侧占了个窄窄的位置。 “公子,之后我们要去哪里?” 云萝在刚才沐浴后就躺床上了,如今也闭着眼睛,但显然并没有睡着,听到兰香的询问便说道:“先在此停留两天。” 兰香顿时一惊,“什么?” 激动之下,她的声音就不由得大了些,顿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兰香几乎要瞬间惊跳起来,这整个百安县都让她感觉十分不安。 云萝转了个身面朝着外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声音依然冷静,“明天去打听一下滇南现今是什么境况。”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兰香还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她,轻声问道:“公子是担心瑞……景公子吗?” “他早一个月出京,就算路上走得慢,现在也该有动静了。”她从渝州经过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西北大军经蜀中南下,直奔滇南道。 兰香悄悄的凑近过去,把声音压得很低,“之前不是还说从滇南通往外面的道路关卡全都被重兵把守吗?如今这里却出现了流民,肯定是景公子做了什么。” “不,也有可能是甄庆知道了朝廷已经知晓滇南水灾之事,继续遏制灾民出逃没有任何意义。” “那……那该如何是好?” “明天先在这里打听打听。” “可是,我们都听不懂他们的话呀,如何打听?” 云萝不由睁开了眼睛,转头默默的看着身旁的人,虽然屋里太黑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兰香不知道他们又被郡主殿下嫌弃了,还在说:“公子您打听这个做什么?知不知道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呀。总共就二十个人,即使我们全部冲进滇南,说不定最后还要景公子来救我们呢。” 她是这样冲动不顾后果的人吗? 云萝都不想说话,索性转个身背对兰香,又闭上了眼睛。 兰香见她不说话就以为自己猜对了,顿时苦口婆心的劝诫道:“您不是要在岭南买房子吗?这里肯定不合适。听说禺州是岭南最繁华的地方,那里还有许多从海外来的稀罕东西,不如我们明天就动身尽快过去?” “离萱姑娘出嫁只有一个多月了,我听说从岭南到江南足有三千多里,就算快马加鞭的赶路,单只是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要近半个月。我也不晓得这里到禺州远不远,路上要走几天,到了那里总不能一下子就买到合意的房子,耽搁上一个月半个月的都不能说是耽搁。再说,都到了禺州,您不趁机给家里人买一些海外来的好东西吗?” “郡……公子,公子?” 郡主殿下呼吸平缓,已经睡着了。 兰香幽幽的叹了口气,实在是心慌得很,完全睡不着! 然而,毕竟有半个多月不曾好好歇息了,累到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床铺虽不柔软,但只要能躺下就感觉很舒服了,加上吃饱喝足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是心里有事也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连半夜三更有人拨开了她们的门闩都没有察觉。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发出轻微的“吱”一声,随之蓦的一静,然后门缝继续慢慢的扩大,一直到足够一人通行才停止。 期间,门轴转动又陆陆续续的发出过一点摩擦声,但似乎并没有惊动到屋内熟睡的两人。 一个黑影从门缝中飞快的钻了进来,转身又把门合上。 关上门后,他转身面对着屋内,似乎在黑暗中辨认了下方向,然后悄悄的朝着床榻靠近。 一步,两步,在他将要踏出第三步的时候忽然脖子一紧,下一瞬就被狠狠的掼到了地上。 “唔!呃!” 脖子被紧紧掐着,让他只能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声音,这点声音还没有他的后背与楼板猛烈碰撞的声音响亮。 兰香霍然坐了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往床内侧一摸,没有摸到人,顿时又是一惊,“公子?” “在这儿。” 黑暗中响起云萝经过变声的少年音,听了半个多月,兰香也已经很熟悉了,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摸黑朝她这边靠近,“公子,怎么了?” “抓到一个小贼。” 兰香的呼吸一促,手在桌上摸到了火折子,拔出盖子刚吹起了一点火星,就又听见云萝说:“灭了。” 她便下意识的把盖子盖了回去。 但刚才那一瞬的火星也让她勉强看到了屋内的情形,似乎是郡主正压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还在挣扎着,两只脚打在楼板上发出“咚咚”的巨大声响。 她好像又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了,像是窝在外面屋檐下的那些流民被这个声音吵醒,如今正在幽幽的盯着这里。 兰香身上倏的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快步朝刚才看见的郡主的方向靠近,努力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外面的人好像都醒了。” 不止露宿在外面的流民醒了,罗桥他们也都醒了,此时已经聚集在门外,伸手轻轻的一推就把房门推开了。 他们愣了下,然后一齐涌了进来。 云萝掐着脖子把人拎了起来,一个手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此人一下子就安静了。 说起来长久,其实事情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才几息而已。 罗桥在黑暗中辨认了方位,朝她迅速的走过来,“公子,您没事吧?” 云萝觉得他的脚步声有点重,就说道:“轻点,这楼板太吵了,我们去楼下说。” 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跟着云萝穿过走到,下楼梯到了一楼。 下到一楼,云萝却没有到前面大堂,而是开了后门进到后面的院子里。 后院圈着一人多高的围墙,西边紧挨着围墙搭了个马棚,马棚旁边有一间小屋子,似乎是柴房。 云萝的目标就是这间柴房。 大部分侍卫都守在柴房门口,云萝带着兰香和罗桥进入。 一进去,把门关上,罗桥就把扛在肩上的那个人往地上一扔,兰香则点燃了油灯。 亮光从柴房门的缝隙中透出去,却传不到院子外面。 第266章 是为了景公子吗? 静静摇曳的灯光迅速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让云萝他们看清楚了那撬门而入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人。 看清人,兰香顿时一惊,“掌柜?” 此时被扔在地上还无知无觉的,可不正是这客栈的掌柜吗! 罗桥也是皱起了眉头,“这敢情还是家黑店?” 云萝坐在柴火垛上,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见掌柜短时间应该主动清醒不过来,就伸手在他身上几处用力拍打了几下。 “唔!” 随着云萝的拍打,掌柜的脸上逐渐出现了痛苦之色,眉头紧拧,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然后他痛哼一声,猛的睁开了眼睛。 豆点大的灯火只能模糊的照亮一个很小的范围,投到人脸上便交叠出了重重阴影,格外的诡谲。 掌柜的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三张光影扭曲的脸,人还未完全清醒,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张嘴尖叫。 罗桥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成功将他的尖叫堵了回去,只发出一声憋闷的呜咽。 “叫什么?三更半夜的撬开客人房门倒是利索得很,那时候咋不见你害怕呢?”罗桥说完还不解气,另一只手握拳就朝他的肚子上狠擂了一拳。 掌柜的眼眶蓦然睁大,眼珠子也跟着往外突出,却又因为被罗桥捂着嘴而发不出声音来。 别说惨叫了,他连呼吸都喘不上来,很快整张脸都被憋得涨红,扑腾着四肢神情痛苦。 前后不到一刻钟,他第二次感觉到了窒息。 罗桥自然是发现他的状况了,却依然捂着他的口鼻没有轻易松手,一直到他的脸色从红转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开始翻起了白眼,才把手松开。 即便松手了,掌柜一时间也仍然发不出声,只能瘫在地上张着嘴用力喘气,整个柴房里都是他“呼哧呼哧”的声音,油灯的火苗似乎被这气息所影响,轻轻的跳动了几下。 云萝等他的气息稍微喘过来,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就问道:“掌柜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掌柜的眼珠急速的晃了几下,“我……我走错了门,不是有意冒……冒犯小公子的。” “哦?那不知你原本是想要开哪个门?” “这个……我……我起夜上了趟茅房,迷迷糊糊的回来时就走错了,对,走错了!” “是吗?用削薄的竹片从门缝中拨开门闩,期间都不曾发出什么声响,都是因为你是走错了门?” 掌柜的脸色一变,这小公子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还坐在门内看着他把门闩拨开推门进去? 这么一想,他身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云萝此时手上就拿着那一条薄竹片,指腹在边缘轻轻的剐蹭着,说:“我看你撬门闩的手法熟练得很,不是第一次做了吧?这准备的工具就十分趁手,能轻松的插入到门缝之间,且边缘锋利,若不甚露出马脚,用来杀人也足够了。” 掌柜不由得抖了一下,明明是很平淡的一句话,但他却觉得她好像说的并不是竹片能杀人,而是她想用竹片杀了他。 “小公子可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我我就是做个小本生意,哪……哪里敢杀人?再说,这竹子也杀不了人啊。” 云萝就把那竹片贴在了他的脖颈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要不,我试试?” 竹片温凉,贴着皮肤并不如铁剑那般刺骨,但掌柜却觉得此时贴在他脖颈上的竹片比长刀利刃还要更加的可怕。 最可怕是这小公子的眼神,平静幽深,仿佛杀个把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从指尖到手臂,然后整个人都激颤了起来。 竹片在他脖子上轻轻的划拉了两下,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这竹片确实很锋利,他之前还曾不小心自己在手指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不敢再狡辩,慌忙说道:“小公子饶命,是我见财起意想要多赚一笔,便趁你们熟睡看能不能摸上一点,但绝没有要害你们性命的胆子啊!” 所以,能把这危险的东西先从往脖子上移开吗? 在他脖子上轻轻划拉的竹片一顿,云萝抬眸看着他,“以前做过多少次?” “没……没几次,毕竟会来我们这地方的多不是什么有钱人,倒是偶尔有商队经过,可他们人多势众的,我也不敢动手啊。” 罗桥忽然伸腿踢了他一下,冷笑道:“我们这二十个人在你眼里,原来还算是势单力薄的?” 掌柜的脸上露出了痛色,不由得把身体蜷缩起来,眼角的余光从罗桥挎在腰侧的长刀上扫过,又扫过兰香手里拎着的双刃,整个人都团得更紧了。 他怎么就这样没眼力见的去招惹了他们呢?就算……但他们气急之下将他给一刀砍了还是很容易的。 他如今脖子痛,肚子痛,背上痛……真是哪哪都痛,缩着身子眼珠却骨碌碌转着,说道:“以前我自是不敢的,但如今随着滇南的灾民涌入百安县,城里到处都乱得很。你们一看就是刚从外地来的,不说身上带着多少值钱的好东西,单单只你们那二十匹马,就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 喘了口气,他又说道:“饿极了的人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也是我们这儿太穷了,就算不曾受灾,家家户户也没有几斤余粮,因而也都格外的护食和……凶狠,反倒把想要抢劫的流民震慑住了。你们二十个人确实不少,可是你们知道外头有多少流民吗?就算是本地人,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们呢。” 兰香心里发毛,不由往云萝身边靠近了些。 掌柜的看见了,就朝她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然后就又被罗桥给踹了。 云萝垂眸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掌柜,说道:“据我所知,滇南官府并不曾把水灾之事上报朝廷,通往外界的各个关卡也都有重兵把守,禁止灾民出逃,你们这里的灾民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掌柜的愣了下,觉得她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想了一会儿就说道:“既然滇南官府隐瞒了此事,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之前百安县里确实没有从那边过来的灾民,月初才忽然涌入了许多人,为了一口吃的还死了不少人呢。” 云萝算了下时间,若是快马加鞭,路上也没有耽搁的话,九月初景玥就应该到滇南了。 兰香和罗桥大概也想到了这个事情,不由对视一眼,然后兰香轻声说道:“公子,是不是景……” 她也想知道是不是跟景玥有关。 于是就问掌柜的,“滇南为何不再阻拦灾民出逃?如今滇南的形势如何,你可知晓?” 掌柜的不禁看了她好几眼,眼里有探究和打量,“你……您问这些做什么?您到底是什么人?” “路过的,好奇就问一下。” 罗桥又一脚踢了过去,恶狠狠的说道:“少废话,我家公子问你什么,你只管老实回答就是,说不定还能给你减轻些罪罚!” 掌柜的又遭了一回痛,他倒是想硬气的反抗呢,可他们问的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外面知道这些事的人一大把,而他因为开着客栈,所以知道的可能比其他人要更多一些。 揉了揉身上的疼痛部位,他不敢再多问,说道:“听说,月初的时候,滇南来了个京城的大官,似乎还是个王爷,之后,那些关卡就放行了,我们百安县是滇南往这边来的第一个县城,如今城里的流民恐怕比本地居民还要多。” 云萝又问:“那王爷是从这儿经过入滇南的?” “这倒没有,听说是从蜀中那边过去的。” “现在滇南里面是什么情形?” “这个我如何能知晓?”见罗桥的腿又蠢蠢欲动的,他赶忙又说道,“不过我听最近从那边过来的灾民说,那王爷是带着十几万大军到滇南的,最先抵达的大军一到就把官府给围了,也不知会不会打起来。” 云萝:“……” 兰香看了眼云萝,然后问掌柜的,“还有呢?” “还有?”他挖空了心思的回想,好一会儿才说道,“前两天有消息从那边传过来,说王爷在组织人员重新修整玉池的堤坝,需要大量人工,凡被选上的都能每天分到三大碗米饭。不过我觉得那肯定是假的,从没听说过服役还能每天吃上三大碗干饭,更何况受灾的百姓何止千万,一窝蜂的涌上去,多少米饭都不够他们吃的。” 他又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说道:“小公子,我把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你能不能……饶了我之前的冒犯?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云萝觉得她想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还省了她明天出门去跟那些听不懂话的人打听,真是意外的惊喜。 所以在掌柜满眼希冀的目光中,她站了起来,打开柴房门叫进来两个侍卫,指着掌柜说道:“看好他。” 掌柜顿时瞪大了眼睛,张嘴就要喊,却再次被眼疾手快的罗桥给一把捂住了嘴。 被叫进来的两个侍卫缓缓的拿出了一捆不知从哪儿寻来的绳子,与罗桥联手一起将掌柜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还往他嘴里塞了一团脏兮兮的抹布。 云萝看着他们捆绑的绳结,走过去说道:“你们这个结打得不好,很容易就会被人挣开,我教你们一个新的。” “唔唔唔!”掌柜的拼命挣扎,总觉得要“吾命休矣”,然后他发现,他越挣扎,捆绑着他的绳子就收得越紧,很快他便疼得不敢再乱动了。 两人守在柴房里,云萝又留了两人守在门口,其他人则各自回到客房里去休息了。 从后院进入到客栈内的时候,厨房那边忽然响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踢到门槛的声音。 因为天色太暗,油灯又留在了柴房里,他们也看不见周围的场景,因此就格外的容易紧张。 罗桥转个弯就要往那边摸过去,却被云萝伸手拦住了,“回房休息。” “公子?” “这个客栈里除了掌柜就只有一个伙计,黑灯瞎火的,他对这里可比我们要熟多了,若当真闹了起来,谁知道外面那些流民会不会趁乱做点什么。” 可留着这个小伙计,真让人无法安心睡觉啊。 但郡主都这么说了,罗桥肯定不会反驳她的命令,大不了就接下来更警惕些。 他们脚步轻轻的上楼去,三十多只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在他们上楼之后,从厨房门口探出了一个模糊的暗影,很快就又缩了回去。 上了楼,除了云萝和兰香,侍卫们两人一间,全都房门大开,并且另有两人直接把铺盖卷搬到了云萝门外的走道上。 云萝站在门口跟罗桥说话:“你明天带上四个人乔装一番去滇南找景玥,他就算有人,但肯定很缺各类物资,你问清楚,然后最快的速度回江南去找老夫人,让她安排送东西过去。” 罗桥顿时一惊,说道:“这怎么行?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好公子,怎么能离开你身边?若万一……” “没有万一。”云萝说道,“我明天也会带着人离开,直接去禺州把房子定下来。离此地越远,流民就越少,即便遇到本地村寨里的人,我应付他们也比你们更有经验。” 罗桥很想问,您从未到过此地,哪里来的经验? 云萝却已经把事情定下了,并说道:“去滇南的这一路才是最危险的,要不,你再多带两个人?” 罗桥忙说道:“不用,公子您身边才应该多留些人,我带上两个兄弟就足够了。” “四个,不能再少了。” 罗桥很想反抗,但主子下了命令,他只能听从,唯有想办法尽快把事情办完后去找她。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公子,您是为了景公子才特意从渝黔往这里走的吗?” “不是。” “……” “滇南总督是甄家的人,他若是倒了,在我舅舅眼皮子底下的甄家也就没什么值得忌惮,想怎么收拾就能怎么收拾。” 罗桥:不,郡主,您不用跟小的解释! 第267章 你蠢怪我咯 似乎才刚睡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就亮了。 与繁华的京都不同,在这个应该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百安县的街道上却一直安安静静的,即便有行人走过,也大都低着头不怎么与旁人接触,抬头看人时的眼神中充满着警惕和不善。 云萝从稍稍开启的窗户缝隙中看了会儿外面的破败街道,然后轻轻的将窗户合上。 身后,兰香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妥当,结成了一个不大的包裹背在肩上。 主仆两开门走出去,侍卫们也都整理完毕,罗桥的脸色有些凝重,见她出来便轻声说道:“公子,我观测到有不少流民一直在客栈外游荡。” 这客栈里除了掌柜和伙计就只有他们这一伙人,他可不觉得掌柜昨晚上的那一席话是危言耸听。 这些流民八成还真盯上他们了。 云萝的脸色倒是很平静,说:“待会儿我们直接冲出去,尽量不与他们起冲突,但若是冲突无法避免,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是。” 一队人迅速又安静的下了楼,楼下暗沉沉的,大门还紧闭着,掌柜被捆绑在后院柴房里,那个脸上黥字的伙计也不见踪影。 他们便也没有刻意去寻找,兰香进厨房里掀开米缸,迅速的煮了两大锅饭,不等冷却就拌进盐巴,捏成一个个饭团后放进布囊之中。 包括云萝在内,每人都分到了一个装着饭团的囊袋。 趁着等待的这一会儿工夫,云萝迅速的画出了一份从此地进滇南的详细路线交给罗桥,又迅速的塞了两个饭团到肚子里,然后将剩下的一拎就去了后院。 “公子,这掌柜的该如何处置?” 掌柜在柴房里被四个侍卫内外轮番的守着,担惊受怕的整个晚上都没能睡着,此时听到这话顿时又挣扎了起来,嘴里塞了抹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布满血丝,流露出惊恐和哀求。 云萝站在柴房门口看了他一眼,“不必再管他。” 然后接过缰绳,一队人开了后门直接打马朝城外奔去。 客栈的后门也聚着一群人,不管他们原本想要干什么,当二十骑马从门内冲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慌忙避让,云萝率先从他们让出来的空隙里冲了过去。 兰香、罗桥等人紧随其后,二十个人纵马疾驰亦是声势浩荡,仿佛随时都能把两旁的人卷入到马蹄底下。 事情似乎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却在将要奔出客栈后门的那条小巷时,忽然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云萝扔了过来,同时人群中还有人喊了一声:“别让他们跑了!” 云萝忽然拔出了长刀,霎时仿佛有一抹雪光在空中掠过,反射着清晨的日光,晃得近前几人都不禁闭上了眼睛,然后那石头在离云萝还有一臂远的时候,瞬间从中裂成了两半,刀身轻挑,就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来路反弹了回去。 “啊!” 两块石头,顿时将两个人砸得头破血流,鲜血从额头流淌下来,把他们的眼睛都给糊住了,透过蒙蒙血光,他们看到了云萝眼里刺骨的寒光。 也是一转头的工夫,二十匹马就与他们擦身而过,出了巷子口就直奔城门。 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上因为他们的策马而起了一阵骚动,嘈杂声中不时有几个字眼钻进耳朵里,“他们想跑”、“追不上”…… 百安县又穷又小,就连城门都只有一个,城墙上大片剥落的泥土,也不知有多久不曾修缮了。 城门口守着几个瘦巴巴的兵丁,有气无力的倚靠着墙,听到马蹄声才猛的站直身体,朝这边看了过来。 伏在马背上,云萝看到了他们眼里的贪婪,更多的却是畏惧。 策马的速度丝毫不减,云萝就这么带着人直接从他们中间穿过,冲出了县城。 一直走出很远,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背上那如同被针刺着的目光。 在路口,一队人分成两队,罗桥带着四个人去滇南,云萝则带着其余人直奔禺州。 路上依然有许多灾民,一个个都表情麻木的往前走着,也不知究竟要到哪里去。 中午,他们避过了流民,在路边的树荫底下休息,兰香一手饭团一手捶打着双腿,问道:“公子,此去禺州还有多少路程?” “从舆图上看,从百安县到禺州约有一千八百里。” 兰香没收住力气一拳砸在大腿上,顿时倒抽了一口气,“一千八百里?” 云萝看了眼她的大腿,说道:“接下来也不赶时间,可以慢慢走,在半个月内抵达就好。” 那也要每天跑一百二十里呢! 不过跟之前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的赶路相比,忽然觉得每天跑一百二十里好轻松啊! 连啃了两个饭团到肚子里,她细想想忽然觉得不对,“我听说从京城到禺州只有三千多里,可是我们这一路到这里就已经走了不止三千里吧?再加上一千八百里,那就是足足五千里路啊!” 云萝默默的啃了布囊里的最后一个饭团。 唉,想吃肉。 兰香看着她家郡主,分外忧伤的叹了口气,“我只算了京城到岭南的路程,不管从岳阳走还是从渝黔穿过,除了道路不好走之外,路程是一样的,却没想到同在岭南,百安县与禺州竟相距这么远。” 云萝将空布囊整齐的叠起来放在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不是给你看过舆图吗?” “公子你画的舆图与我之前见过的不大相同,纵横交错着那么多线条和奇怪符号,我看得眼睛都花了,根本就看不懂。” “所以,你蠢怪我咯?” 兰香:“……”郡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剩下的十三个侍卫散落在两人的周围,隔着一点距离却又并不远,主仆二人说的话自然是被他们清楚的听见了。 听到云萝的最后一句话,有两个侍卫当即忍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搭话道:“公子,从此地到禺州的官道好走吗?” 云萝想了想,摇头道:“估计不是很好走,不过比黔州却要平坦多了。” 另一个侍卫好奇的问道:“公子之前也不曾来过岭南,怎么晓得这里的官道好不好走?” “多读书。” 给了个宽裕的时间,之后的路途就比之前松缓不少,期间还遇到了好几拨流民,他们有时候会伸手帮衬一把,但若遇上那贪心不足、品性不佳的,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只要不是遇上有组织的大规模流民,他们这一队十五人就已经足够应对了,而离开百安县之后,这样的大规矩聚集他们也只遇到过一次,就在离百安县的两日路程,后来遇到的流民就越来越少了。 在百安县,云萝带着人直接冲了出来,未曾跟城里的流民发生激烈碰撞,城外的那一次却不可避免的打了起来,并以组织流民闹事的领头人被一刀劈成两半作为终结。 十月十二,他们终于抵达禺州城外,比原定的半个月整整提前了两天。 在禺州几乎看不到滇南来的灾民,这里也似乎丝毫都没有受到滇南水灾的影响。 找间客栈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云萝就带着人出门在城里逛了起来。 京城富丽堂皇,江南文风鼎盛,而禺州则是海商聚集。 走在街道上,随处可见从海外传入的舶来品,香料宝石,各种风格与本朝截然不同的物件,看得云萝身后的这些人眼花缭乱。 云萝便给他们都分了些钱让他们自己去玩,顺道打听一下城里那些地方最热闹繁华,哪里又价廉物美的好房子,申时到客栈里集合。 队伍一下子就分成了好几拨,云萝也只带着兰香和一个叫李金的侍卫从街头走到街尾,将这一路的环境尽都收入眼中。 “公子,您不买东西吗?”兰香见她这一路只是闲逛,脚步都不曾多作停留,就不由得问道。 云萝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你想买什么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兰香脸一红,“怎么能让公子等奴婢?” “没事,你去吧。” “难得来一趟,您不给老夫人、夫人、公子还有郑家的老爷太太他们买些东西吗?我见这里的舶来品比别处便宜好多,种类也多了不少。” 云萝想了想,正好她们现在就站在一家铺子门口,于是就转身走了进去,“那就去看看。” 这是一家首饰铺,一进去就有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然后朝云萝说道:“这位公子想要买点什么?” 云萝依然是男子的装扮,一袭青衫,头发也只用一根同色发带束着,经过勾勒的五官也似乎变了模样,瞧着就像个斯文的小书生。 她进店后四处看了眼,问道:“有什么精巧的首饰头面?” 伙计便问道:“不知公子是为谁而买。” “祖母,母亲,姐姐。” 这是大生意啊! 伙计不由得更热情了点,说道:“小店昨日才刚新进了一批头面,公子请稍坐,小的这就去拿来于您挑选。” 在铺子的一边靠墙处,用屏风隔成了一个个的小雅座,云萝三人就被让进了其中一处。 伙计很快转身出去,又很快捧着几个锦盒进来,放在桌上小心的打开,顿时就有绚烂的光芒从里面折射了出来。 这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从耳环手镯到项链发饰,皆都以赤金为底,镶嵌着剔透的红宝石,十分艳光四射。 最出色的是那顶发冠,那镶嵌在最中间的一颗红宝石足有大拇指大小,闪得刺眼。 云萝也是第一个就拿起了这顶发冠,仔细打量,问兰香道:“你觉得二姐戴着这个出嫁如何?” 兰香愣了下,说道:“那定是要把村里人都给镇住了!” 村里人? 伙计也愣了下,目光状似不着痕迹的迅速在云萝身上扫过,这小公子虽穿着简单,却不大像乡下人啊。 心里虽起了嘀咕,面上除了些许疑惑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神色,笑眯眯的说道:“公子的姐姐要成亲了?那这一套头面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主要是这宝石通透色正,小的经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纯的红宝石呢。” 真巧,她也看上了这红。 第一眼就看到了合眼缘的东西,云萝的心情也不错。 放下发冠,又将另外几样都一一检查,一对耳环,一对手镯,还有一条项链,式样并不繁复却不失精致。 她检查之后就直接放到了手边,表示这个她要了。 伙计眼睛一亮,笑容越发真切,殷勤的打开了第二个锦盒。 不过之后的东西,云萝却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倒是兰香给挑了三条珍珠手串,说是要回去送给兰卉、月容和如歌,又给她自己挑了一支珊瑚发簪。 “我可是跟着公子出来见过大世面的,月容姐姐她们不知有多羡慕。”从首饰铺出来,兰香拎着几个盒子,双眼亮晶晶的,精神显得格外亢奋,“真想多买些东西回去倒卖,这么大颗的珍珠手串竟然只要二两银子,拿到京城去一倒手,就能翻好几倍呢。” 突然不舍得送人了怎么办?要不,再看看别的? 她这心思几乎都快要写到脸上来了,云萝装作没看见的撇开眼,忽然目光一顿,然后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公子?” 兰香和侍卫李金连忙跟上,然后他们也很快发现了情况,不由得露出惊喜之色,“那不是……” 兰香一时间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她甚至没有见过那个人,但她认识那人身上穿着的衣裳! “大彧月报第十一期出来了,朝廷又出新规,往后征税,可用玉米替三成,三斗玉米替两斗谷麦……大爷,买份报!” “有福。” “唉,谁叫我?”他闻声转身,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云萝愣了下,眼里的神色从疑惑到思量再到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郡郡郡……” “叫公子。” “公子。”他下意识喊了一声,然后忽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第268章 你终于来了 从京城到禺州,三千余里路,快马加鞭需十余日,时间抓紧一些,不计较银子,勤换马,七八日也能到达,但若是坐着马车,可能就需要半个多月了,再运载上沉甸甸的货物,石有福他们在路上走了整整一个月,正好与云萝他们同一日到达。 别看一张报纸轻飘飘的,但若是几百份几千份乃至上万份的摞在一起,真是跟石头一样沉重,若是遇上落雨天气,还要小心遮挡,不能让雨水渗入到装着报纸的大箱子里。 一份报纸的价格在禺州要比京城贵一些,足足要八文钱,但即便如此,卖出一万份也才八十贯,都不够他们路上的费用和车马损耗,真是每走一趟都损失一回。 云萝跟着石有福到了他们在暂居之处,在禺州城南最混乱的一个街坊里。 这里人员混杂,多是些穷苦人家,有在码头街道上摆摊为生的,也有为人洗衣洒扫挣那几文辛苦钱,还有一大帮在码头上扛活做苦力的…… 因此,从繁华街道进入到这里的时候,就仿佛一下子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嘈杂、混乱、污浊,几乎每一个从他们身旁跑过的小孩都是脏兮兮的,还有蒙头垢面的妇人拎着木盆跟对面的娘子对骂。 她们之间的地面上有一滩明显的水渍,混杂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气味,以拎盆的妇人为起点,几乎要泼到对面的墙上。 而这两个人也明显是因为此事在争吵。 石有福看着这脏乱的样子,越发显得局促不安,呐呐说道:“这城里的客栈都太贵了,最便宜的就是大车店的通铺,却也要三文钱一晚上,车马另算,我们这么多人单只是住一个晚上就得花去百多文钱,实在不划算,所以……” 云萝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问道:“赁了多大的院子?租子多少?” 石有福挠了挠头皮,说道:“我们在过来的途中遇到了两拨兄弟,说起禺州之事,也说了落脚地,知道他们在这边赁的院子尚未到期就直接过来了,他们也是从前一拨兄弟那儿接手过来的。院子不小,大大小小足有八间房,每月的租子是二两银子。” 跟住大车店比可是便宜太多了,还不用这么多人挤一个通铺,每天自己做吃食,好不好吃另说,反正比在外面卖节省许多。 在巷子里七拐八弯的走了约有一刻钟,石有福忽然指着前面说道:“公子您看,那黑油小门的就是咱现在租赁的院子。” 说是黑油小门,但门上的油漆却早已经斑驳,围墙比成年的壮汉略高,青砖堆砌,外面还刷了一层白色的石灰,但因为年代久远加上未曾仔细修缮,那围墙上粉刷的石灰也大片大片的剥落了下来。 此时那黑油小门半遮掩着,门口石阶上坐着一个胡子拉渣的灰衣汉子,手上拿着个锤子正在对着一个车轮子敲敲打打。 听到了声音,他当即抬头看过来。 先看到了云萝,他愣了下,然后看到跟在云萝身边的石有福,又愣了下,再看向云萝的眼神就不由得多了些警惕。 他握着锤子站了起来,“有福哥,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石有福飞快的看了眼云萝,然后快步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就缓缓的瞪大了眼睛,“郡主,你你你咋会在禺州?” 石有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叫公子!” 那汉子就一眼一眼的往云萝身上瞄,“有福哥不说,小的还真认不出郡……公子,不过仔细看,倒是与几年前的小侯爷有些像呢。” 云萝便问道:“你见过我哥哥?” “可不!”他说,“您兄长与王……景公子从小就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小的之前曾在景公子身边待过几年,与您兄长也是很熟的。” 石有福把半遮掩的黑油小门推开,“公子,请进屋里说话。” 云萝便带着人进去了,一眼就把这院子的格局收进了眼底。 石有福一脚踢开路当中的一把柴刀,不好意思的说道:“昨日刚到,今日一早就急匆匆的出门卖报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把这院子收拾干净,公子先到屋里坐会儿吧。” 云萝却没有进屋,问他:“院子里留着几个人?” “有两个兄弟身体不大舒服,就留在屋里休息,还有就是陈九了。” 陈九就是在门口修车轮子的汉子,为了不打扰在屋里休息的两个兄弟,他才特意坐到院子门外去敲敲打打。 此时,陈九也拎着他的锤子和车轮子跟着走了进来,靠着墙壁放好,然后问道:“公子,出京前,我们听军师说您似乎想要在各地州府多建几个据点,您可是特意为此事前来禺州的?” “对。” 陈九和石有福的眼睛顿时齐齐一亮,迅速的对视了一眼,然后石有福便问道:“不知公子打算将据点设在何处?” “现在尚未确定,不知何处有适合的院子。” 陈九就说道:“公子,我觉得这地儿就挺好,乱是乱了些,但便宜,离热闹的街坊码头也不是很远。” 石有福也说:“曾听军师说起,报馆开了半年,却月月亏损,且离京城越远,亏损得就越多。您把卖豆油的收益全部都拿了出来,只为了让我等往来方便,却实在不必把太多的钱花费在买房子上,反正我们又不是开铺子,还要讲究个地段好坏,我等只需一个容身周转之处就足够了。” 在屋里休息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疑惑的看着云萝,一直听到这儿才似乎终于把云萝给认了出来。 他们之前都是曾见过云萝的,毕竟这些人是景玥带着她去亲自挑选,再根据他们的身体状况安排路线。 她把这个院子打量了一遍,却摇头说道:“就算不讲究地段,这里也太小了。” 陈九挠头道:“这还太小啊?其实我们还能再挤挤,挨着屋子的两侧铺过去,一个屋至少能睡二十人。” 云萝眼角一抽,“据点与你们宿夜的地方不能混为一处,而且,这里就算只是用来宿夜也不够,因为以后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们是往来运送的,那些不便远行跋涉的人将会被安排些轻便的活计,卖报、分派人员、记账、看守库房,甚至是近距离的运送。” 陈九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忽然重重的吸了下鼻子,说道:“公子,您真是我等的大恩人,我替兄弟们给您磕头!” 说着就跪了下来,不等旁人反应,“砰砰砰”的三个响头就磕完了。 云萝:“……” 如果她现在告诉他说,她很快就会从这里挣到许多钱,他信不信? 云萝虽然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但之后还是对这里多关注了几分,然后发现这里好像真的不错。 并不仅仅是价格低廉,还因为这儿离码头不远。 至于说人员混杂过于混乱?她并不觉得这些曾在战场上厮杀的兵丁汇聚到一处会被人欺负呢,哪怕他们几乎全都身有残疾。 当然,规矩还是要的,不能仗着人多势众就反过来去欺负别人。 云萝暂时划出了一个范围,然后才带人去找了这片街坊的中人。 不出三天,她就分别花了二百三十两和三百八十八两银子买下了大小两个院子,小的那个作据点,大的则用来安置人员。 这两个院子要如何安排,云萝在离京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如今就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理,而她则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直接闯入了总督府。 不,月亮高悬空中,正是最明亮的时候,而禺州城内也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这里虽然也有宵禁,但明显比京城要松散了许多,一直到夜半三更,酒楼茶馆勾栏院里依然十分热闹。 云萝蒙面束发,换上一身黑衣劲装,身影隐藏在墙角屋檐下的阴影里,朝总督府的方向飞快靠近。 她在抵达禺州的第二天就派人送上了拜帖,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应,她就觉得事情有些不正常了。 毕竟她可是在上面用了叶蓁蓁教给她的暗语,只要被叶总督和他身边的亲信看见,必定会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 叶蓁蓁怀疑她父亲可能出了意外,所以在知道云萝要来禺州的时候特意托付她打探消息。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云萝要来禺州,那当然是云萝告诉她的。 总督府就坐落在城中,隔着两条街就是岭南道道台府和禺州府的知府衙门。当云萝进入到这附近的时候,街道两旁就猛的安静了下来。 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下当日叶蓁蓁与她说的总督府格局,然后走到总督府的东面围墙下,迅速的攀爬了上去。 越过围墙,悄然落地,果然,跟叶蓁蓁说的一样,这里是一个小花园。 穿过花园,绕过一片不小的人工湖,影壁之后就是总督叶诀的居室。 然而,那居室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云萝在影壁前犹豫了下来,终于还是绕了过去。 她才刚进院子,西侧的书房门就忽然打开,月光投射下来,只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幽幽的对她说:“你终于来了。” 云萝:“……” 第269章 回江南 岭南总督叶诀率领水兵追击海寇,在茫茫碧海之中不知去向,至今已四月有余。 如今,岭南大军由行军司马和长史共同掌管,叶诀留在禺州的亲信曾在六月就往京城发出总督在海上失踪的信报,但显然,这份信报并没有成功送达。 而且,禺州城内至今没有叶总督在海上失踪的一星半点流言。 云萝从总督府翻墙出来的时候,时辰已经过了三更,皎洁的月光下,整条街道都显得分外安静,她藏身在黑暗的阴影之中,很快就远离了这一片区域。 之后,她继续为建设报馆的据点忙碌,似乎不曾夜探过总督府。 院子虽然已经买了,但装饰修缮也不是一个小工程,她亲自指挥了两天,然后把事情交给了石有福他们。 他们卖完了报纸,原本应该要预备打道回京了,却被云萝留了下来,让他们等下一拨队伍过来时候两队汇合,然后一半人留在禺州,一半人回京城。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底,云萝把事情交代完毕,然后整理整理东西就决定要离开了。 在禺州的这半个月,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一点波折。经过这么多期,报纸也似乎已经被禺州的百姓接受,未曾遭到本地官府的阻挠和驱逐。 进禺州时,云萝身后带着十四人,离开禺州时,一队人加上她自己也只有十一骑。 “也不知罗大哥他们见到老夫人了没有。” 中午休息的时候,兰香挨着云萝不由嘀咕了一声。 分别已有足一个月,罗桥他们若是行程顺利的话,应该早已经回到江南见到了老夫人,但若是不顺,或许至今还被困在滇南。 云萝从不担这种毫无用处的心,“与其担心,不如把自己的事做好,也要相信同伴会把他们的事做好。” 兰香悄悄的吐了下舌头,忽然搓着手臂说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离开禺州不过百里地,却好像冷了不少。” 十月末将近冬月,京城都快要开始飘起雪花了,禺州却仍暖和得很,穿一件稍微厚实点的外衫都能被捂出一身汗。 如果中午还只是有点轻微的差别的话,到晚上他们的感觉就一下子深了许多,夜深风凉,似乎需要穿上小袄才足够保暖了。 因为时间还算充裕,所以这一回云萝并没有着急赶路,速度不快不慢,路上也还算顺利,没有遇到拦路打劫的,倒是兰香被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孩儿骗走了十两银子。 一直到江南,兰香仍对此事耿耿于怀,觉得她的一片好心被人糟蹋成了碎片,十两银子可是她近半年的月例呢! 抵达江南越州城的时候,正是十一月十五,卫府昨天就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云萝将会今日回来,所以一大早,卫府的卫德大管家就出了城在十里亭翘首盼望。 终于,将近正午时分,远处的官道上奔来了十骑快马,他顿时眼睛一亮,飞快的走出到亭外,然后抬头看着飞快的策马奔到他眼前的云萝,“老奴拜见郡主。” “大管家。” 卫德笑眯眯的看着她,却一点不影响他狠狠的瞪了她身后的兰香一眼,斥道:“真是越发的不懂事了,大冷的天怎能让郡主迎风奔马?若是着凉了,或是把脸给吹坏了,不必等老夫人动手,我就要先狠狠的罚你们!” 兰香和侍卫们皆都缩着脖子不敢为自己分辨,云萝则摸了下自己的脸,然后对卫德说道:“大管家别责怪他们,是我自己喜欢骑马,他们都听我的。” 卫德转眼又是和蔼的笑脸,伸手牵着云萝的缰绳,说道:“郡主可要爱惜自己,这大冷天的骑马实在不是啥好滋味,老夫人也十分担忧您的身体,特意吩咐了要把马车备上,不可让您受了风寒。” 云萝早已经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那辆华盖马车,又听卫德这么说,便翻身下马,朝马车走过去。 长辈的心意不可辜负。 卫德亦步亦趋的跟着,亲自伺候着她登上马车,且说道:“老夫人原本也是想出城来接您的,只是身体不适,老奴不敢让她出来又着了凉风,好不容易才劝阻下来。” 云萝已经进了马车,闻言顿时转头问道:“祖母生病了?” “前两天着了点风,有些咳嗽,如今虽未痊愈却也好了大半,郡主若不放心,回去后您再给老夫人瞧瞧?” “嗯,快走吧。” 帘子拉下,车门关上,卫德坐在前方的车辕上亲自赶车,缓缓的朝越州城走去。 马车里,上好的银霜炭在小炉子里缓缓的散发出热气,把整个马车里面都烘烤得暖融融的,小炉子上架着一口炖盅,正“咕噜噜”冒着热气,散发出无比诱人的肉香味。 云萝忽然就觉得饿了。 她用几子上的厚布包裹着右手,轻轻的揭开了那炖盅的盖子。 肉香味瞬间浓郁,直扑鼻而来,在那一团热气散去之后,云萝看到了炖盅里红通通的大块五花肉。 这肉明显已经炖得很久了,肉皮饱满晶莹,只需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把它们夹碎。 卫大管家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炉子下面温着一碗饭,虽没了刚出锅时的那股香味,但现在已到午时,进城再到府上还需一个时辰,委屈郡主先将就一口。” 云萝弯腰从炉子下方的口子里掏出了两个盖在一起在的碗,把上面的碗揭开,就见一大碗冒尖的白米饭。 云萝看着这饭碗,又转头看看还在“咕噜噜”冒泡的红烧肉,默默的把手伸向了桌几上的筷子。 大管家真是好贴心! 似乎是怕颠着郡主,卫大管家把马车赶得慢悠悠的,踱步一般,从十里亭到城门前就走了小半个时辰,再从城门走到卫府,又费了半个多时辰,不多不少,前后所费的时间正好是一个时辰。 兰香和九个侍卫全都被饿得前胸贴后背,若非还要顾及点形象,都想趴在马背上了。 马车直入府内,等到终于停下,云萝从马车内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笑眯眯看着她的卫老夫人。 云萝的脸上虽无明显变化,目光却在瞬间软了下来,“祖母。” 老夫人亲手把乖孙女从马车上扶下来,也不急着叙话,而是说:“我让人准备了热水,赶紧去泡会儿,去去身上的寒气和疲乏。” 自离开京城,云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心的泡过澡了。 水温微烫,几乎在瞬间就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额头、鼻尖上也迅速的沁出一层汗珠,仿佛连头顶都在冒着热气。 她舒缓悠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嘴唇紧闭,整个人都没入温水之中。 等她从浴室出来,时间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就坐在云萝的屋里,等她沐浴之后,亲手给她擦拭头发,一点点的把满头青丝烘干。 而在这个过程中,祖孙两也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话。 主要还是老夫人在说。 “罗桥他们在一个月前就回来了,五个大小伙一个个的都瘦脱了形,把阿玥的信带了回来。” “赈济灾民最要紧的就是粮食,蜀中之地自古便是天下粮仓,离滇南又近,从那儿调派粮草更方便,损耗也更小。阿玥说了,离京之前,皇上给了他一块便宜行事的令牌,他又抽调了十万大军横陈在滇南和巴蜀之间,暂时不缺粮。” 云萝躺在榻上动了下脑袋,问道:“那他缺什么?” 若什么都不缺,罗桥他们就不会不顾身体的只用了十天就从滇南奔到江南。 老夫人给她梳理发丝的手顿了下,说道:“缺药材。他信上说,水灾最严重的几个县城相继出现了役症,大夫和相应的药材都急缺。” 云萝原本迷迷糊糊的,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忽然听到这话顿时猛的睁开了眼睛,抬头道:“役症?” 卫老夫人一巴掌就把她的脑袋给按了回去,瞪了她一眼,道:“急什么?我已经发出告示,让我卫家所属的商队全都就近搜集药材和大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滇南,如今说不定都已经把役症压下来了。” 云萝蹙着眉头有点郁闷,“我当时在禺州。” 如果罗桥当时分出个人到禺州来告诉她这件事,她现在肯定已经…… 正如此想着,脑门上又忽然被拍了一下,“啪”的一声,若只听声音的话,真的是特别响亮。 “收起你那个大胆的念头。”卫老夫人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不是为了看你不顾自身安危的跑到那样危险的地方,若是有个万一,你让我和你母亲怎么活?” 云萝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就算想去,这里不是前世,能够“咻”的一下就从江南飞到滇南。 快马加鞭或许能在十天内到达滇南,可如此极耗精力,她极有可能到了那里之后不仅没办法看病救人,反而要被人照顾。 可若是慢慢的过去…… 她又睁开了眼睛,问道:“他信上有说,役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吗?” “他到滇南的时候,有一些地方便早已经出现了疫情,罗桥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役症已得到控制,也有了治疗之法,只是药材急缺,他把周围能搜集的全搜集了也不过杯水车薪。所以,放心吧,我已经让卫家下属的所有商队都去搜集他需要的药材,刚几天前得到消息,皇上也在紧急调拨药草。” 然而,皇上的速度还没有卫家商队快,他们分散在大彧各处,得到老夫人的命令之后就迅速的运转了起来,将商人的效率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到半个月,最先的一拨药草就送进了滇南。 而云萝听说疫情已得到控制,且有了治疗之法后也放下心来,不再惦记着这件事。 她相信祖母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哄骗她的,哪怕是因为担心她不顾安危的跑到危险之地去,老太太也不会使用这样卑劣的谎言。 安心之后她就很快睡着了,哪怕她面上不显,但这两个多月的奔波其实还是很辛苦的。 老夫人见她睡着,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的轻柔,示意丫鬟把床上的被子抱过来,而她则继续给云萝在熏笼上烘头发,并轻轻的按摩头皮。 这一觉,云萝睡得十分舒服,就连警觉都降低了许多。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一片漆黑,而她身上盖着被子,头发已彻底干燥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肚子也饿了。 守在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就隔着门轻唤了一声,“郡主,您醒了吗?” 得到答复后,她拿着灯开门走了进来,将屋里的灯盏一一点上,然后屈膝说道:“老夫人见郡主睡得香,不忍打扰就先走了,还让小厨房里备着饭菜,等郡主醒了随时都能食用,郡主现在可要吃一些?” 第270章 你又不记得我了 云萝回到江南后,并没有马上去白水村,而是在卫府中陪伴祖母,并顺便将她之前为二姐准备的添妆仔细的整理出来。 她没有因为如今身份的转变而改变送给二姐的添妆,依然是首饰头面,并把之前暂定的几亩良田换成了庆安镇附近的一个小田庄。 田庄是真的小,不过五十余亩而已,但江南的田地本就极为抢手,百姓们手中的多是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小地,少有地主愿意把几十亩连成片的田庄往外出售,每每出现都会引人争抢,因此云萝能买下这个小田庄还仗了身份的势。 当然,该付的银子她是一分没少。 这样的一份添妆对如今的云萝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她在思考了几天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再往上增加。 地契、首饰、金银锞子分装之后又装进同一个锦盒里,也不过是装了小小的一个匣子而已,到十一月廿一的早上,云萝就辞别祖母,然后抱着锦盒登上马车离开了卫府。 冬日的天亮得迟,城门开启的时候天色还黑漆漆的,罗桥驾着马车缓缓的出了越州城。 马车的四角各挂着一盏气死风灯,随着马车的行驶而不停摇晃,蒙蒙的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道路。 马车后还跟着一队随行的侍卫,都是跟着云萝从京城到岭南再到京城的人。 罗桥五人在一个多月前就到了江南,虽然当时奔波得几乎去了半条命,但好吃好喝的调养这么久,如今似乎比之前还胖了些。 他坐在车辕上一边驾着车一边说道:“听说郑二爷家起了个大院子,并排的两个五间三厢的大院子,如今只在东院开了一个大门,等日后两位郎君长大了,只需要在旁边再开一个大门就能立刻分成两个单独的院,十分宽敞。” 这件事云萝已经知道了,老夫人为了让她更直观的了解,还拿笔给她画了个简易的格局图,在上个月迁新居的时候还替她往白水村送了一份礼。 并排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院子,三明两暗五间正房,左右各三间,但目前只开了东院的大门,进西院就要从东院西厢旁的过道通行,东厢旁与过道相对的是一间灶房,西院与灶房相对的那间屋暂时用作堆放杂物。 从明暗两间房中间的过道穿过就是后院,后院也围了墙,沿着围墙的西面搭了牛棚、猪圈和茅房,东面则长长的搭了鸡圈,据说养了二十多只鸡,中间空出的土地就开垦成了一大片菜地。 冬天日短,云萝在天不亮出发,一直到天色蒙蒙才终于到了白水村。 过了庆安镇,这一路过来就尽是袅袅炊烟,有许多人家太阳还在半空时便开始准备晚饭了,在太阳落山前吃完,然后收拾收拾就要睡觉了。 不过越是靠近白水村,周围村庄升起炊烟的时辰就越迟。 随着附近几个村庄的逐渐富裕,许多人家都从一日两餐变成了一日三餐,况且,肥皂作坊的伙计要到申末酉初才下工呢。 眼看着天色不早,锅里的卤味和豆腐也都卖得差不多了,郑丰谷就和刘氏把多余的杂碎捞起,然后把锅从炉子上抬下来,小心的把卤汁倒进干净的瓦锅,再将炉子里的火扑灭,搬抬到食肆里靠墙放好。而云萱和文彬则把案板清理干净,抬到边上靠墙竖起,然后把门板一块一块的镶嵌进门框里。 文彬年纪小,力气不大,但也能勉力把分量不轻的门板镶到门框中了。 郑嘟嘟也有事儿干,他要把门口多余的几块木柴抱到灶膛边上放好,再拿着扫帚把地扫干净。 那扫帚似乎是特意为他绑的,小小的一把,他使唤着一点都不费劲。 正扫着门口,他忽然小耳朵一动,转头看向了通向村外的方向,天色昏暗,但并不影响他看到有车马正往这边来。 他不由得“咦”了一声。 马车、牛车、驴车在白水村并不罕见,他坐在食肆的门口,每天都能看见一队又一队的车马从村外的道路上走过,但那都是往肥皂作坊去的。 其他人也很快都听见了车轮马蹄声,云萱把门板镶上且推过去与上一块门板合并,然后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她看到浩浩荡荡十多骑,拥护着中间的一辆马车,那马车也比寻常的大不少,由两匹马拉着,只可惜那马背上的人因为天色昏暗而看不清相貌,但从身影看应当都是些健壮男子。 “什么人到村里来了?好大的阵仗。” 郑丰谷他们都走到了门口,甚至是隔壁李宝生家都听到动静走出到门口张望。 车马越走越近,他们也看得越来越清晰,文彬忽然朝着那被拥护在中间的马车喊了一声,“三姐!” 正拄着扫帚看得入神的郑嘟嘟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不由得身子一歪,扫帚绵软撑不住他的小身子,顿时就“吧唧”一下摔到了地上。 平时最疼他的娘和二姐却对他视而不见,“呼啦”的就往外奔了出去,哥哥更是迈步从他身上跨过,差点踩到他的小手手。 郑嘟嘟:“……” 几乎在文彬喊叫,郑丰谷他们往外奔的同时,那马车的窗户往外打开,然后一颗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但声音却是他们十分熟悉的,“在大路上就闻到了卤香味,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还没关食肆。” 原本还只是急走出两步的郑家人顿时朝那边飞奔而去,跑在最前面的就是文彬,走在窗户旁跟她说:“三姐,你真回来了?” 云萝伸出手敲了下他的脑袋,“你刚才不是都喊了吗?” 他就弯起了双眼,说道:“我是猜的,看见这马车有些眼熟,我们这儿也没有这么大的马车啊。” 罗桥终于把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打开车门,云萝便不需要任何人搀扶的直接往下一跳。 然后,她就落入了刘氏的手中,拉着她又惊又喜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定是赶不回来了呢,没想到你就猛的出现在了眼前。你这孩子,回来咋都不事先知会一声?我也好让你爹去外面迎一迎你。” 云萝情不自禁的弯了一下眼角,说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里还要爹去迎我?” 刘氏拉着她看了又看,昏暗的天色都挡不住她欢喜的视线,伸手在她头上、脸上、肩膀上摸了摸,说道:“怎么不是了不得的事?你回来了,那就是我们家顶顶重要的事。” 又说:“长高了,都快要比上你二姐了。” 郑家可是祖传的高挑身材,刘氏知道,云萝以前可担心自己会长不高了。 云萝转头去看云萱,发现如今她跟二姐的身高还是有些差距的,不过她还能再长呢。 云萱也朝着她笑,抢过了她的另一只手说道:“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实在不值当,从京城到这儿听说至少要走半个多月呢。” 刘氏闻言就连忙说道:“快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家去,有啥话也等坐下来再慢慢说。” 说完就拉着云萝往村子里走去,转身看到了站在后面的郑嘟嘟。 郑嘟嘟正仰着头看云萝,脸上有些亲近又有些迟疑,因而站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云萝。 云萝也垂眸看他,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郑嘟嘟,你又不记得我了?” 上一次半年不见,他乍见之下就不禁有些陌生,这一次一年多不见,他虽然时常听见爹娘兄姐说起,他自己也隔三差五的要念叨一回,但真的见了面却又不由得感觉生疏。 毕竟年纪还小,毕竟,云萝确实跟去年长得有些不一样了。 长高了,长开了,也长得更漂亮了。 不过被这一捏脸,他就迅速的找回了熟悉感,虽仍然有些拘束,却咧嘴朝她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三姐!” 文彬“啧”了一声,轻蔑之意无需言说,挨着云萝,还有点吃味。 云萝便转手往他肩上一搭,搂着他就往村子里走去。 住在村口的几家人都从屋里出来了,站得远远的朝郑丰谷和刘氏招呼,夫妻两与邻居寒暄了几句,然后也不管食肆里还没有清理干净,直接把门板镶上,又从小门往院子里绕出来,把大门一关落锁,一家人就热热闹闹的往新家走去。 云萝才刚回来,这一路刘氏就跟她说:“村里没有那么大片的空地,所以新院子建在村西边,位置稍微偏了些,不过与你三叔和小姨母家都隔得不远,站在门口喊一声就能听见。” 文彬说:“虽然只开了一个大门,但里面分成了两个院子,每一个都比老屋还要大上不少。爹娘说,以后东院归我,西院给嘟嘟,但二姐和三姐的闺房现在都安置在东院里,以后也不会改变。” 郑嘟嘟顿时生气的转过头来,“哥哥胡说,爹娘明明没有说过这话!” 文彬便挑眉斜睨了他一眼,“我是长子,于情于理都该是东院归我,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村里的任何一个长辈。” 第271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郑嘟嘟被文彬气得不要不要的,可他说又说不过,打也不是对手,至于说跟爹娘撒泼告状什么的,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于是他把云萱往他那边拉了过去,仰着头说道:“二姐,你住西院,以后也一直住西院!” 云萱百忙之中分了点注意力给小弟,笑嗔道:“我们一家人现在都住在东院,西院空落落的每间屋里都不过添置了床铺而已,你把我一个人分到那边去,是不喜欢我了吗?” 文彬也跟着冷哼一声,“二姐过不了几天就要出嫁了,郑嘟嘟你竟是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及的不想跟二姐住一块儿。” 郑嘟嘟顿时急了,大声说道:“我没有!我是说我要把我的院子分一些给二姐,才不是要赶二姐出去呢!” 郑丰谷忽然伸手往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佯怒道:“什么你的我的?我和你娘都还在呢,你就等不及的要跟你哥哥分家产了?” 郑嘟嘟愣了下,然后转头冲文彬用力的哼了一声,说:“爹娘都还在呢,哥哥你就要跟我分院子,还跟我抢二姐、三姐,真是太不听话了!” 一家人吵吵闹闹的往村西头走去,后面还跟着马车和牵马行走的侍卫,车轮马蹄声几乎要把说话声都给掩盖了,沿途经过的人家听到动静都不由得从屋里走了出来,就着天边的最后一点天光看到了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 许多人都站在自家门前张望,也有人好奇的问道:“丰谷啊,这是小萝回来了?” 郑丰谷笑着说道:“是小萝回来了。” 刘氏也与乡亲说道:“这孩子回来前也没知会一声,猛不丁的出现在眼前,把我们也吓了一跳。” 这一路过去,渐渐的就越发热闹了起来,那些本来暖烘烘的关着门的人家也纷纷探头出来张望,然后知道了郑丰谷家的小萝又从京城回来了。 “小萝这是专程回来送姐姐出嫁的吧?” “京城到这儿几千里路程呢,又天寒地冻的,路上可不好走。原本早就让文彬写信给她,叫她不必特意赶回来,她之前还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突然就回来了。”虽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但刘氏脸上的笑容却连黑夜都挡不住。 一路与人寒暄,一路走到了村子的西边尽头。 原本建造在最西边的是郑丰收家的院子,他家往后几十丈是癞子家的几间破茅草屋,再往西过去约三十丈远便是山坡林地,如今则开辟成了茶园。 郑丰谷家的新房子就在郑丰收家的西面,但并不是两家并排,而是要往后一些,差不多是在郑丰收和癞子家的中间,从门前小径往西走几十步就是茶园直通大路的小道,站在门口还能看到茶山脚下的那个院子。 云萝他们就是从郑丰收家的屋后走过,然后不等他们走到几步外的自家门口,三叔家的后门就忽然打开,奔出了一串孩子。 “三姐!” 激动的声音骤然消失在几十双虎视眈眈的注目之中,刚从自家后院奔出来的云桃等人紧急刹车,仰头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和华盖马车,还有威风凛凛的侍卫们,差点想缩回到家里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上次云萝回来的时候也只在宣读圣旨时拥护着浩浩荡荡的人,之后该散的散,近身保护的侍卫也被安排到茶园,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云萝身边。所以突然看到这样气势惊人的十几个侍卫聚集一处,还齐刷刷转头看过来,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不过只看了一眼,他们就把目光收回,还往边上让了让,让出了一个十分宽敞的地方。 云桃想要往回缩的脚步就又往前迈了出去,然后蹬蹬蹬的跑到了云萝身边。 一年四个月过去了,云萝长得飞快,但云桃似乎也不慢,两人站在一起,她还比云萝高了半个额头。 云萝默默的看向身旁的云梅,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顶。 云梅抿着小嘴朝她软软的一笑,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声,“三姐。” 刘氏已经把大门打开,回身笑道:“站那儿做啥?快进来吧。” 又看了眼侍卫们手上的马,转头与郑丰谷商量道:“屋后那一排草棚子都是敞着的,现在天儿又冷,也不晓得会不会把马给冻坏了。” 罗桥便上前去说道:“太太放心,只需在底下多垫些干草,就冻不着它们。” 郑丰谷有些眼馋的看了几眼这些马,然后带着罗桥往侧面走去,说道:“从后面走更宽敞,待会儿我拿几张草帘子挂在外头,也能挡不少冷风。” 侍卫们跟着郑丰谷往后院去拴马,云萝则从大门进去,身边围绕着一群孩子。 刚进门,三婶吴氏就骂骂咧咧的也走了进来,“小兔崽子,让你们跑慢些跑慢些,耳朵都长到脚后跟上了!” 郑小一和郑小二当即“哧溜”的钻到了两个姐姐身后。 如今他们也已经六岁了,身形虽仍显瘦削,但精神和身体却强健了许多,比同龄的孩子也不差多少了。 毕竟,一般人家的乡下孩子可没有他们吃得好,养得精细。 云萝帮着云萱一起把灯盏点了起来,转身喊了一声,“三婶。” 吴氏竖起的眉毛顿时一松,看着云萝愣了愣神,随之神情便有些拘谨了起来,双手在围裙上用力的擦了几下,说道:“一年多不见,小萝长得更好了,要是在路上碰见,我都不敢认。” 文彬不由往云萝的脸上打量了几眼,有些疑惑。 也没有变那么多吧?不过三姐确实越来越好看了! 刘氏从灶房出来,直接伸手把吴氏拉了进去,“你来得正好,赶紧帮我把晚饭收拾出来。他们这一路从府城到村里,中午肯定没有吃好。” “我听着说是来了不少人,家里的菜式够吗?” “够了的,小萱的好日子就在这几天,家里现在也备了不少东西。” 听到这话,在外面院子里的几个人都笑嘻嘻的看向云萱,云萝则双手拢在袖子里,特别正经的说道:“姐,我在禺州碰见了一顶红宝石发冠,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出嫁时佩戴,过会儿拿出来给你看看。” 云萱俏脸一红,伸手在云萝的手臂上拧了一把,然后在几个弟弟妹妹的起哄声中转头躲进了灶房。 文彬就拉着她介绍新房子。 现在一家人主要还是住在东院,郑丰谷夫妇带着郑嘟嘟住在正房的东屋两间房,明间作卧室,暗间做仓房。文彬住在西次间,用屏风隔成了内外两室,内室安放着床和箱柜,外面则是书柜书桌。 从堂屋出来右拐,就是通往后院的狭窄走道,右边是西次间的外墙,左边是一扇小门,门内放着木犁、箩筐、稻桶、簟等并不经常使用但不可或缺的农具,分门别类的堆了有大半个屋子。 穿过走道进入后院,因为是两个院子连成一片,因此后院显得特别狭长,除了猪圈牛棚茅房等,紧贴着屋后的墙壁还搭了两个长长的草棚,草棚很矮,以郑丰谷的身高进去还得稍稍弯着腰,不然一不留神就会碰到头。 现在后院也闹哄哄的,侍卫们已经把马拴好,但马车却还在后门外,郑丰谷正围着马车打转,不舍得把他小闺女的马车放在后院草棚里。 那草棚还没马车高呢! 看到云萝进了后院,他就站在后门处朝她挥手说道:“快别出来了,这里脏得很。” 又说道:“小萝啊,你这马车不如就放屋里去吧,反正咱家空屋子还有不少。” 没错,就是这么的财大气粗! 云萝默了下,“哪有把马车放屋子里的?” “这有啥?你总得在家里待上些日子,这金贵的马车放外头风吹日晒的也不好。” 反正他就是觉得,他家的草棚子太委屈小闺女的马车了。 站在他旁边的侍卫不由得闷笑了一声,说道:“二爷,我看您家前院顺着大门过去的一溜棚子搭得挺高的,如今那下面也没有放许多东西,不如整一整把马车放那儿去?” 郑丰谷凝神想了想,点头道:“成!” 于是马车掉个头又到了前门,侍卫们把拉车的两匹马卸下来,又把马车里的东西都搬进屋,然后,郑丰谷从杂物房里扛出了几块长木板将它们往门槛上一搭,车轮子就能顺着木板搭建的斜坡往上过台阶越门槛,进入院子里。 刘氏都忍不住好奇的走到灶房门口来看了一眼。 马车被几个人一起推进了西院,靠着墙摆放在好。几个小孩围着看了会儿稀奇,然后掉转过头来看刚才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 郑丰谷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心疼的说道:“咋又买这么多东西?家里啥都不缺,你留着钱自己花。” 云萝却觉得她这次回来带的东西已经很少了,上次可不止一辆马车。 侍卫们被郑丰谷让进了挨着灶房的那间厢房,那里面并没有安放床榻,而是摆了两张大方桌。 郑丰谷进灶房拎了一个滚烫的水壶和一大捧碗,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侍卫见状连忙站起来接过去,“二爷您快别忙活了,有啥事只管说一声,让我们来!” 罗桥把他拉了过去按坐在凳子上,说道:“二爷您忙活一天可不比我们轻松,赶紧坐下歇歇脚。” 罗桥已不止一次护送云萝回村了,之前还在村里住了一段日子,常来常往的,所以郑丰谷对他不算陌生,因此也不见拘谨,笑呵呵的说道:“这有啥累的?跟以前相比,现在的日子真是跟神仙一样。” 侍卫们互相传递着每人都倒了一大碗热茶,只是拿在手上就觉得全身都好似暖了起来,这一路被冷风吹得发紧的皮肉也逐渐缓过来。 郑丰谷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晓得你们来,家里都没准备啥东西,晚饭还得再稍等等。” “二爷客气了,郡主就是不想您和太太忙碌,才故意没有提前知会。”兰香将一个火盆端了进来,冲近前的侍卫瞪过去,道,“都等着人来伺候呢?出来两个人烧火!” 当即就有两个侍卫站了起来往外小跑着出去,“我去我去,我最喜欢烧火了!” 冬日里,烧火的灶膛前可是个风水宝地,不仅暖和,说不定还能蹭点多余的肉啊菜的。 堂屋里也很热闹。 这新房子可比村口的那个小院大多了,最大的堂屋长宽皆约两丈,哪怕放了桌凳,堆了一马车的东西,还有十来个大小孩,也不显得十分拥挤。 云萝把她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归置放好,文彬和云桃在旁边打下手,郑嘟嘟和小一小二则自顾自的忙得团团转。 不经意看到乖巧的坐在小凳子上的云梅,云萝的动作一顿,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说道:“理好了就都过来,我有东西给你们。” 几个人顿时呼啦啦的围了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桌上的一叠纸包。 这种纸包他们都很熟悉,向来都是点心铺子用来包装点心的。 云萝把两包点心递给了云桃,“路上不便,我就没有带许多东西,只有两包给你们尝个味儿。” 云桃伸手接过,说道:“我娘说,明天要做糯米滋,三姐你来我家吃吧。” “好,让三婶少放糖。” 云桃就嘻嘻笑了起来,“我晓得,不过我娘听不听我就不晓得了。” 云萝嘴角一抽,径直打开了一包点心,给围在桌边的每个弟弟妹妹都分了一块,“马上就吃饭了,只能吃一块点心。” 小的几个都点点头,云桃却说:“我家已经吃过晚饭了,刚吃,碗还在锅里没洗呢。” 点心正好分到她这儿,云萝闻言就动作一顿,然后手腕一转,送到云桃面前的点心拐个弯塞进了她自己的嘴里。 云桃:“……” 云梅看看她,又看看自家亲姐,眯着眼睛就软软的笑了起来,手上的点心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直到还剩下最后一个角,才伸手递给了云桃,似乎要送给她吃。 云桃气得用力揉了下她的脸,“小气鬼,还是你自己吃吧!” 云梅就把最后的一角点心也吃掉了,眯着眼睛,表情十分满足。 然而,看到她这个样子,云桃脸上却不禁流露出心疼伤感,还有怨愤之色。 云萝将这些尽收眼底,但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又拿过一个匣子,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锦囊荷包。 她看了下荷包上的花纹,然后将它们分送给小一、小二和云梅、云桃。 小一手上的动作最快,打开荷包就“哇”了一声,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对小小的银镯,“四姐你看!” 郑嘟嘟探过脑袋去看了一眼,然后眼珠骨碌碌的转到了郑小二的手上。 小二的礼物与他哥哥一样,只是银镯上的纹饰略有不同,云桃和云梅则是一对珠花,不过颜色与款式皆不相同。 “三姐,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云桃看了一眼之后却把东西推了回来,“你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好多东西,这样占便宜,我……我难受。” 云萝道:“为何难受?” 她幽幽叹息一声,“占了便宜我怕还不了,心里难受,看到这么好的东西就在手上却要还回去,我更难受。” 文彬不由得笑出声来,“既然怎么都难受,那不如就把便宜先占下再说。” 郑嘟嘟扒拉着桌沿,连连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文彬一惊,“这话是谁给你说的?” 郑嘟嘟眼珠子往上飘,很认真的想了会儿,说道:“多宝说的。” 云萝也好奇的问道:“多宝是谁?”没听说过村里有谁叫这个名字的。 文彬的表情却忽然一言难尽,明明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他却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多宝是镇上一商户家的孩子,他家是开当铺的,如今和嘟嘟在同一个学堂里读书,据说,跟嘟嘟玩得很好。” 郑嘟嘟小耳朵一动,当即反驳道:“才没有跟他玩得很好呢,我可不喜欢他了。” “说谎,你不喜欢他,上次看到他被大孩子欺负你怎么还冲上去帮他打架?” 云萝不由侧目,“打架?” 嘟嘟小弟顿时缩了下脖子。 第272章 好胖 郑嘟嘟在过年后就被送到了镇上的学堂读书,到现在也快一年了。 成绩嘛,因为家里有个秀才哥哥,耳濡目染的在入学前就已经能背下《千字文》了,所以暂时还没有出现跟不上先生教学的情况,甚至在一众小萝卜头堆里还名列前茅,常被先生夸奖,又因为顽皮没少被罚。 和他一起,三叔家的双胞胎也都入学了,因为自小就身体不好,不能跑不能跳的倒是养出了一个乖巧安静的性子,至少跟郑嘟嘟相比是乖巧太多了。 桥头村的邱大虎每天早上都会把他们送到镇上的学堂门口,又在将要下学的时辰去接他们回村,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在镇上行走出意外。 “就是太贵了。”云桃叹着气说道,“一趟两文钱,来回就是四文,两个人每天都要交八文钱的车资呢。” 若是放在几年前,白水村谁家禁得起每天八文钱车资的花销?便是如今日子渐渐好了,大部分人家也都是舍不得的。 况且,读书可不仅仅是来回车资,还有束脩,笔墨书本,中午的一顿午食,便是郑丰收如今格外勤俭,也深觉得压力山大。 云萝便问道:“三叔如今有多少月钱了?” 云桃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对云萝隐瞒的事情,直接说道:“每个月都有一贯钱,除此之外,从春茶采摘到秋茶结束,每个月还有额外的贴补,少的时候是五百八百,多的时候有三两五两银子呢。现在这个时节已经没有茶叶采摘了,但要修剪茶树,给它们松土施肥,大部分时候都还算清闲,但有时候走得远了,天黑了还不能回家。” 茶园广阔,连绵了好几个山头,那些离村子远的地方单只是花费在路上就需不少时辰。 “三叔今天还没回来?” “是啊,我爹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说了,想要把那边的事抓紧全做完,也省得明天还要大老远的跑一趟。” 云萝看了那三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弟弟,问道:“如今村里去学堂读书的人多吗?” “挺多的。我们村里不是有个肥皂作坊吗?好远的地方都有人过来找活儿,王大管事最喜欢招读过书的人,识字会算学的人也比其他人的工钱更高,说不定还能当个小管事呢。” 村里人或许没有许多见识,但他们会看会听会比较,况且家里宽裕了,大部分人其实都很愿意送自家的孩子去读书,就算只是多认识些字也好,若是有读书的天分能考个功名,那更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 云桃便看了文彬一眼,笑嘻嘻的说道:“现在村里人都说二伯和二伯娘有福气呢,大儿子是我们村最年轻的秀才公,大闺女转眼就要当秀才娘子,小闺女就不用说了,小儿子虽是个淘小子却聪明得很。” 文彬正在翻刚才整理东西时看到的一匣子书,闻言就抬起了头来,眨着眼说道:“三叔说了,以后也要给四姐你找个读书人的夫婿呢。” 云桃当即红了脸,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脸。 两人围着云萝就闹了起来,差点将捧着碗筷进来的云萱撞倒。 云萱瞪了他们一眼,嗔道:“别闹了,快把桌子收拾收拾,该吃饭了。” 两人就迅速的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跟着云萱出门到灶房去端菜捧饭。 时间有限,刘氏并没有做许多样菜式,不过是芋头炖鸡、白切肉、炒豆芽、烫青菜这四样而已,但每一样都用盆那么大的碗装得满满当当。 正要动筷子,门外就进来了一个人,“二哥,听说小萝回来了。” 云萝听到声音就走到门口喊了声,“三叔。” 郑丰谷也从厢房出来,“你这时候才回来?吃饭了没有?” “还没呢。” 于是郑丰谷就把他拉进了厢房,“那正好,我们也刚要开饭呢,就在这儿吃一口吧。” 郑丰谷拉着郑丰收一起在厢房作陪,堂屋里,刘氏也拉着云萝挨着桌边坐了下来,又招呼吴氏道:“你们也快坐下再吃些吧,还方便说话。” 吴氏就搂着云梅在怀里,和云桃坐了一条长凳,郑小一和郑小二趴着桌沿看了一眼,然后就坐回到挨着火盆的小板凳上,捧着一个紫柰你咬一口我啃一下。 云梅从荷包里掏出那一对珠花给吴氏看,吴氏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又得了你三姐的好东西。” 云梅就眯着眼笑了起来,对着珠花翻来覆去的看,显然是喜欢得很。 吴氏无声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云萝,又看着坐在下座的兰香笑道:“一年不见,兰香姑娘也越发的好看了。” 兰香抿嘴一笑,道:“三太太可别哄我,跟在郡主身边,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丑八怪。” 郑嘟嘟就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他三姐,一本正经的点头说道:“跟我三姐比,好多人都是丑八怪。” 一句话把一屋子的人都哄笑了,刘氏给他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豆芽,笑骂道:“就你话多,快吃饭吧。” 他却指着他面前肥瘦相间的白切肉说道:“我要吃肉!” 文彬斜了他一眼,说道:“你都这么胖了,少吃点。” 郑嘟嘟一脸控诉,“你吃得比我还多!” “我比你大,当然吃得比你多。” “娘也比你大,可你吃得比娘还多!” 文彬被噎了下,夹起一大片肉沾过酱汁,然后张嘴咬了一大口。 郑嘟嘟“咕咚”咽了下口水,手中的筷子蠢蠢欲动,可惜他如今年小力弱,还夹不起这么大块的白肉。 于是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兰香。 兰香顿时被他这水汪汪的大眼睛萌了一下,便小心的看了眼云萝。 刘氏不由得叹气,转头跟云萝说:“之前也没觉得胖点不好,可别的孩子到他这个年纪都要开始抽条,他是抽条了,可身上的肉也一点没有消下去,六爷爷都说让我们节制下他的饮食,不要吃太多大荤的东西。” 云桃却忽然看了眼云萝,说道:“三姐小时候不也胖嘟嘟的吗?” 云萝:“……” 云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挑了一块鸡肉到嘟嘟的碗里,“今天就吃一块鸡肉吧,六爷爷都说了,你若是再胖下去就要有碍身体康健,就连跑跑跳跳都比不上别的小伙伴。” 郑嘟嘟从鼻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可灵活了,才没有比不上小伙伴呢! 吃过晚饭,吴氏帮着刘氏把锅灶碗筷都洗干净,又去西院把几间厢房整理出来,铺上干净的被褥供侍卫们休息,然后才带着几个孩子回家去。 这边一家人也才终于能坐在一起说些私房话。 云萝把她带回来的东西又派发了一遍,左不过是些衣裳首饰的,还有给文彬的几本书,最后才拿出一个匣子,放到桌上后打开。 “哇!” 郑嘟嘟忽然连他的新玩具都放下了,几乎半个身子趴到桌子上,盯着匣子里那个金光闪闪、光彩夺目的发冠,他两只眼睛反射出的光芒也是金色的。 云萝把那顶发冠取出来放到云萱的头上比划着,说道:“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发冠,除了发冠,还有耳环、项链和一对手镯,你出嫁的时候戴上,肯定能把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全都比下去。” 云萱红了脸,小心翼翼的摸了下发冠,嗔怪道:“做什么买这样贵重的东西?你之前在金家绣坊定的那件嫁衣就已经能把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说到嫁衣,云萝就问道:“嫁衣送来了吗?” 刘氏也被这发冠闪得有些失神,闻言忙说道:“前两天送来试穿了一下,我看着挺好的,但那女管事说腰身那儿稍微宽松了些,就拿回去修改,明后天应该就会再送过来。” 云萝就看了眼二姐的腰,“瘦了?” 刘氏便笑看了眼云萱,说道:“我看她是有些紧张了,这段日子也确实瘦了些。” 云萱更红了脸,不由羞怯怯的喊了声,“娘。” 刘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把匣子里的耳环手镯都拿了出来对着云萱比划,叹气道:“比家里给你备的好看,这很贵吧?” 后面一句是问云萝的。 云萝摇头,“不贵,差不多一个铺子的价。” 刘氏听了便松一口气,她家虽一直住在村里,但要拿出买几个铺子的钱还是不为难的。 云萝也没有说这个铺子是哪里的铺子,把发冠塞云萱手里由着她自己把玩之后就又把匣子里的另一个小一号的锦盒拿了出来,说道:“二十五那天你肯定忙,我就不添乱了,提前把添妆给你,你自己收好了。” 云萱没想到还有,下意识的就推了回去,“你都给了这么多东西,不能再拿了!” “不多,你是我姐姐。” 一句话让云萱松了力气,然后在家人的注视下打开了锦盒。 入目又是金光闪闪的,郑嘟嘟指着躺在锦盒里的两个金娃娃说道:“好胖!” 比他还胖! 那还真就是两个金娃娃,巴掌大,一男一女,胖嘟嘟的憨态可掬,十分喜人。 刘氏都忍不住喜爱的伸手摸了摸,郑丰谷则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憨笑道:“这个好,金童玉女,儿女双全。” 云萱不由得红了脸,忽然目光一顿,从两个金娃娃下面抽出了一张纸,展开看了眼,顿时一惊,抬头看向云萝,“小萝,这……” “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云萝说,“嫁妆多一些,你在夫家的底气也足一些,若万一哪天栓子欺负你了,你也可以不必委曲求全让自己受罪。” 郑嘟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到二姐的眼睛都红了,顿时鼓起了腮帮子,抓着她的袖子问道:“二姐,栓子哥哥欺负你了吗?你别怕,我帮你打他。” 云萱心里的感动瞬间消散,没好气的点了下他的额头,道:“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 “……” 文彬捂着脸离他远了些,不想跟这个蠢弟弟坐得太近,以免被传染了蠢病。 时辰不早,一家人说着话就散了。 云萝的闺房在西厢第二间,紧挨着云萱的闺房。 虽只是一间房,但面积却很大,比村口那个小院的房间大了不止四五倍。 用屏风从中间分隔成了内外两室,里面放着床和箱笼,外面则放了一套桌椅,显得有些空荡。 “我也不晓得那大户人家都是怎么布置闺房的,虽然之前去府城时看见过,自己却怎么也摆不出那个样儿,索性跟你姐姐的弄成了一样,你要是看着觉得缺了啥,明天就让你爹去镇上给你寻摸回来。” 云萝并不挑剔,看着这样简单的布置也觉得挺好,一夜无梦,醒来发现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在床上滚了几圈,然后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穿戴整齐。 听到开门的声音,云萱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早上想吃什么?我刚在包馄饨,来一碗吗?” 云萝端着脸盆进灶房舀了两瓢热水,蹲在院子里一边洗漱一边说:“两碗。” 云萱笑眯了眼,转身在灶房里忙碌了起来,不仅有两碗份量的馄饨,还打了两个鸡蛋化在汤里。 馄饨在开水中一滚就能出锅,云萝洗漱完毕,云萱也端着一大碗馄饨放到了桌子,转身又从另一口锅里夹了一盘肉包子。 郑嘟嘟便是在这个时候披散着头发迷迷糊糊的从屋里出来,看到坐在堂屋里捧着大碗吃馄饨的云萝时忽然惊了下,飞快的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咧着嘴笑道:“三姐。” 云萝睨他一眼,拿着包子一口咬下小半个,在心里冷冷的“呵”了一声。 郑嘟嘟却自己凑了上来,“三姐三姐,你今天要去镇上吗?” “去镇上干什么?” “你要是想去镇上的话,我就陪你去啊。” 云萱走了进来,直接将他往外拎出去洗漱,“你可别忘了你还要上学。” 郑嘟嘟顿时就“唉”了一声,又不服气的说道:“哥哥不是也要上学吗?他都已经在家里住了三个晚上了!” “文彬他请假了,这几天都不用上学。” “那我也要请假!” “不行!” 第273章 祭拜 都是一样的读书人,哥哥能请假不去上学,他却不能,郑嘟嘟表示很不服气。 无奈形势比人强,抗争不过,他最后还是挎着他的书袋子出门找小一和小二,还有小虎子同行上学去了。 冬日天寒,他浑身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加上本身的小肥肉,一挪一挪的在地上行走就像是一个球儿缓缓滚动,几乎连脖子都快要转不动了。 云萝目送他离开,很清楚的听到了他“唉”的叹息一声,分外忧伤。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抬眼望去,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云萝和云萱出了家门一起往村口走去,说道:“我们这一片到镇上去读书的人不少,怎么不在自己村里办个学堂?” 云萱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前年大伯不是就在村里办过学堂吗?可惜没两个月,学生就逃得差不多了,后来就再没有提起办学堂的事情。” 想到郑丰年做的事,云萱的表情一言难尽,“真不晓得他之前在镇上的学堂里是咋教书的,难道是全靠着另外两个先生给他撑着面子吗?” 这怎么可能呢? 云萝说:“不过是觉得村里比不得镇上,对学生也懒怠了而已。但是办学堂又不是非要请他来当先生,自己村没有,就到别处去请一个合适的,周围几个村子的学生应该够养活一个先生了吧?” 云萱摇了摇头,“整个庆安镇就数我们村最多秀才,若是还要到外头去请先生来办学堂,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的。” 云萝就不说话了。 白水村现在有秀才五个,郑丰年、李继祖、郑文杰、栓子和文彬,除了郑丰年,另外四个如今全都在县学读书,想要在科举上更进一步,似乎都不会浪费时间在村里开学堂教学生。 想了想,云萝又问道:“旁边的村子有秀才或童生吗?” 云萱也仔细的想了想,摇头说道:“村里现在有五个秀才,好似秀才也没那么稀罕,但在几年前,我们村可是只有大伯一个秀才老爷呢,这些年一下子多了四个,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村风水好,十里八乡会读书的人全落到我们这儿了。” 所以秀才其实还是很稀罕的,许多村子连个童生都没有,白水村有足足五个秀才,若是办学堂还要到外面去请先生,不晓得别村的人会怎么说闲话。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有个郑丰年闲在家里,村里办学堂宁愿去外面请先生都不要本村的郑丰年,不管郑丰年本身好不好看,作为亲兄弟的郑丰谷的面上就不好看。 郑丰谷如今在村里的面子可是很大的,连里正遇上事了都要来找他商量。 现在白水村的里正已经不是原来的老里正,而是换成了老里正的长子,也就是李继祖的父亲。 当时还有不少人提议推选郑丰谷当里正,不过被郑丰谷拒绝了。 云萝到村口的时候,食肆里正忙碌,袅袅的水汽盘旋在只卸了小半门板的食肆里,雾蒙蒙、暗沉沉又闹腾腾的。 站在门口看了眼,不等里面的人看清楚,云萝就转身绕到大门口,从正门进了院子。 在她进院子的同时,文彬也从食肆的小门进了院子,系着围裙手拿抹布,俨然一副跑堂小二的模样。 “三姐,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早了。” 文彬想想他三姐以前每天起床的时辰,顿时就淡定了,又说:“二爷爷今天一大早就到了食肆里,没见到你,就站了会儿又回去了。三姐,虎头哥现在到哪里去了?已经好久没有送信回来了。” 云萝摇头,“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具体并不很清楚。不过如今大彧的边关没有大的战争,他在军中应该也没有危险。” 大的战争没有,小冲突却不断,其实连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虎头的行踪了。 但这话说了好像很容易让人不安,索性就没有开口,转而说道:“你什么时候忙完?陪我上山一趟。” 文彬愣了下,忽然问道:“你要去祭拜太婆吗?” “嗯。” 老太太熬过了年,却终究还是没有熬到春暖花开,在正月里就过世了。云萝当时人在京城未能回来,如今自是要去祭拜一番。 过去那些年,她也得了太婆的许多照顾。 如今,郑大福和郑二福的孝期未过,孙辈的郑丰谷却已经出了九个月的孝期。 但其实,守孝之事在乡下并没有太多的规矩,一般都是过了几十天热孝就该干嘛干嘛,热孝期间也顶多不婚嫁,不穿红戴绿,没有一个普通老百姓能做到关门闭户到坟前守三年。 云萝想要去祭拜太婆,文彬转身就跟他爹去商量去了。 忙过食肆里最忙的时辰,郑丰谷跟云萝说了一声之后就先进村去找郑大福和郑二福,刘氏准备了几样祭品,往篮子里放好香烛纸钱,然后就交给文彬拎着,让文彬带云萝到山上去。 太婆安葬在村后的山上,从村口到村尾要穿过整个村子,沿路不停的遇到打招呼的乡邻,这一路过去,与她去年回来时的感觉就又有些不同了,似乎,少了点热情,多了点拘谨。 所幸,云萝本就不是热性子,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终于到太婆坟前的时候,郑大福和郑二福带着各自的儿子已经等了一会儿,看到她,郑二福就笑着说道:“你太婆走的时候就念叨着你和虎头两个,现在看到你来看她,不晓得要多高兴。” 他也很高兴,毕竟云萝现在不是郑家的女儿了,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太婆坟前来祭拜她老人家,可见是有心的。 云萝叫了一声“二爷爷”,然后说:“虎头如今在西北,但具体详细因为军中自有规矩,我也不好打听,八月的时候听说他立了几个小功,已经升任为百夫长了。” 郑二福的眉头舒展后又不自禁的一蹙,抚着胡子说道:“也不盼着他立啥功,只要到时候他能全乎的回来就行了。臭小子从小就皮实,送他去读书,他能把课桌掀了,倒是对那打打杀杀的事情欢喜得很,你下次若有机会见着他,或是跟他通信,帮我提点他几句,让他万事都悠着些,战场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家里还有一屋子的老小等着他回来呢。” “好。您也放心,如今边关并无大战,以他的身手应当能保全自己。” 这真是一点都放心不下来啊,如今虽无大战,但指不定啥时候就有了呢? 郑大福听了一耳朵,不由问道:“这百夫长是个多大的官儿?” 郑丰年就说道:“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五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百夫长就是统领一百二十五人左右的军卒。” 郑大福咋舌,“仔细算算日子,他这是去了不到一年就能统领百多人了。” 郑丰年淡然一笑,道:“军中野蛮,功绩都是拿命拼出来的,总归不如正经的读书来得清贵。” 这话就说得太不好听了,郑二福和郑丰庆顿时脸色一变。 云萝也是眉头一跳,当即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没有他们在边关拿命拼杀、抵御敌寇,哪来的盛世太平让你站在这里说风凉话?可见并不是读了书就会清贵,用自己的本事去拼搏前程总好过到老了还一事无成。” 郑丰年一下子就涨红了脸,可惜云萝如今已经不是他想训斥就能训斥的自家小辈了,对上她的目光,郑丰年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刺得生疼。 郑大福的嘴唇嗫嚅,也觉得脸皮一阵发紧,云萝打在郑丰年脸上的巴掌仿佛也扇到了他的脸上,但他却又清楚的明白郑丰年刚才那句话有多不合适。 卫家先祖就是以功勋起家,可不是什么清贵文人。 云萝怼了一句之后就不想再理会郑丰年,侧目看了眼站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郑文彬。 文彬一眨眼回神,朝她抿嘴一笑,然后拎着篮子到了墓碑前,先把一碟碟的祭品排列整齐,然后点燃蜡烛插在坟前,点燃线香后给每人都分了三支。 云萝站在最中间,郑大福和郑二福分列左右,之后就是郑丰年、郑丰庆、郑丰谷和文彬,举着香朝墓碑祭拜,郑二福的口中还念念有词,“娘,小萝回来看你了,虎头如今人在西北,好像还升官了。升不升官的不要紧,您保佑他平平安安的,等他回来,我再带他来给您磕头。” 拜过后将香拢成一束插在蜡烛的中间,又一起把纸钱在坟前烧了。 等到余烬皆无,又把坟墓周围清理了一番,一群人下山时就将近午时了。 站在路口,郑二福邀请道:“午饭到我家去吃吧。” 云萝拒绝道:“我还要在村里住上些日子,等把我姐的事忙完后再去您家吃饭。” 郑二福便不由得一乐,“小萱的事确实是眼下最要紧的,你二奶奶和伯娘明后天也要到你家去帮忙了。那说好了,等小萱的喜事忙完后,你来我家吃顿饭。” “好。” 一群人就在路口分别,因为犹豫了下而错过开口机会的郑大福看着二儿子一家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又看了眼到现在还脸色愤愤的长子,叹了口气,然后背着手回老屋。 郑二福也叹了口气,看的却是他大哥和大侄儿,然后领着儿子转身回了自家。 郑丰庆冷冷的看了郑丰年一眼,转头跟郑二福说道:“爹,要不要再去小萝那儿打听打听?刚才在山上都没说几句话,也不晓得虎头他咋的还当上了百夫长。说是立了功,不晓得是啥功劳,有没有受伤。” 说到大孙子,郑二福也没心思继续想大哥家的事了,郑二福想了下就说道:“吃过午饭,我们到丰谷家去坐会儿。” 不过不等他们出门,罗桥就先到了郑二福家,“郡主知道老爷子家里人肯定惦记文琰小兄弟,特意遣我过来跟你们仔细说说,在京城的时候,郑文琰有什么消息都是从我这边传给郡主知晓的。” 另一边,兰香捧着两匹锦缎,带着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两个侍卫到了老屋,拜见郑大福和瘫痪在床的孙氏。 “给老爷子和老太太请安。”她捧着东西屈膝行礼,“郡主此次来的匆忙,未能精心准备给二老的孝敬,这两匹贡缎纹饰简朴,颜色又不失喜庆稳重,十分适合老爷子和老太太,好给你们裁两身衣裳。” 又侧身示意身后两名侍卫把东西拎上来,并说道:“两坛药酒是郡主亲自为老爷子调配的,每天喝上一小盅,舒经活血、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几盒点心皆都挑了最松软的……” 同一时刻,云萝吃过午饭,拎了又一篮子祭品独自上山。 下山时,村口的食肆又开了门,门口两只大锅里,酱黑色的卤汁在“咕噜噜”的冒着泡,翻滚起浓郁卤香味,而小门后的院子里,一大早就进山祸祸的十几个侍卫正把一捆又一捆的柴火靠着墙往上堆,几乎要堆进屋子里面。 云萝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们既然这么闲,不如我给你们找点事儿做?” 刚从郑二福家回来没多久,正指挥着手下人怎么把柴火堆得既整洁又牢固的罗桥当即转身,“请郡主吩咐。” 他们确实挺闲的,总觉得到了村里,他们就全无用武之地,不主动的自己找点事来做,万一郡主嫌他们无用不要他们了怎么办? 当然,若是郡主能主动吩咐些事情下来,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云萝说道:“回府城之前,在村里建个榨油坊吧。” 罗桥愣了下,“郡主要在村里建油坊?” “有问题?” 罗桥不由纠结了下,道:“这村里总归不如自家的庄子安全,人来人往的很容易就会被人看去榨油的技术。” 毕竟,那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时常跟在郡主左右,他看了几遍就学会了。 云萝却无所谓,“看就看了,最迟不超过一年,我会把榨豆油的方法传扬出去。” “唉?!” 第274章 没什么舍不得 得了云萝的命令之后,罗桥他们顿时从无事可做只能上山砍柴的闲暇中挣脱了出来,开始为建油坊而忙碌。 不过这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做成的,在建油坊之前首先得选个好地方。 因为得到了云萝的示意,知道她不久后就会将榨油的方法公布出去,完全没有要一直将这门技术抓在自己手上牟利的意思,罗桥跟几个侍卫兄弟商量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就去找里正了。 于是,不出半日,整个白水村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村继肥皂作坊和茶园之后,又将再建一座油坊,别的都暂且不提,建了油坊肯定是要招伙计的吧? 村里有消息灵通的当即翻出了几个月前的一份大彧月报,指着最边角上的一则广告问在食肆里忙碌的刘氏,“丰谷家的,小萝要建的油坊可是这上头说的用豆子榨油?” 报纸传扬天下,当然缺不了江南,甚至在江南的传播比在京城更顺利,从府城到下面的县镇,再到其他州府,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官府的阻挠。 在京城,她还被御史弹劾了呢。 白水村如今读书的孩子不少,识字的大人却并不多,眼下拿着报纸来问刘氏的便是村里极少数识得几个字的人之一,郑家的五叔公,郑满仓的亲爷爷。 刘氏并不识字,但豆油她却是知道的,当即点头说道:“是这个豆油没错,听小萝说,是她下面的人琢磨出来的,如今京城里可多人吃这个油了。” 冬日无事,正聚在村口说闲话的几个人听到这话顿时就凑近了过来,“那我们以后能吃到京城人才吃的金贵东西了?也不晓得这豆子熬出的油是个啥滋味。” 另一个人说:“这可是油呢,肯定不便宜,哪里是我们想吃就能吃的?” “再稀罕不也是从豆子里弄出来的?豆子可不稀罕。” “那也要看多少斤豆子才能熬出一斤油啊,可从没听说过豆子还能熬油的,就算能熬出来,肯定也不多。” “不是熬油,是榨油。” “这有啥区别?” 刘氏笑眯眯的听着他们的议论,将五叔公让进了食肆里,轻声说道:“我听小萝的意思,她并无意隐瞒榨油的秘方,侍卫们都是跟着她行走的,不可能一直留在村里,还是要从几个村里挑几个机灵不懒怠的人,也是给乡亲们多个进项。” 五叔公顿时精神一振,“当真?” 刘氏给他倒了碗热茶,插着手说道:“我听着好像是这么个意思,但到底咋样现在还没列出章程,而且我听说榨油是需要大力气的,很是辛苦。” “这有啥?庄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肥皂作坊在白水村,本村人虽多少占了些便宜,但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没能进去做工。并不是他们不好,而是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涌过来了,甚至是几十里外,都不属于庆安镇的村子里都有人闻讯而来,竞争太激烈了。 若是能再多个油坊,村里人的日子肯定会越发的好过。 可惜刘氏知道的也不错,郑丰谷又到镇上去置办廿六办喜宴要用的东西,文彬?文彬跟他三姐在一起呢。 五叔公从食肆出来后就捏着报纸溜溜达达的往河边去了,还没靠近就远远的听见一阵呼喊吆喝声,声音太多了,几乎分辨不出他们都在喊些什么。 在村外靠近桥头的那一段,河边围满了人,不仅有白水村的,也有桥头村的不少人,围在河边看热闹,并七嘴八舌的瞎指挥。 这一段河的河流平缓,但很深。 其他地方的水流大部分时间都没不到成年人的膝盖,这里却能轻松的没过头顶,所以小孩子都是被禁止到这里来玩耍的,凡看到有小孩在这里玩耍,不管是不是自家孩子,都势必要叱骂几句,把他们赶走。 今天这里却很热闹,大人围成团,小孩也兴奋的穿插在其中。 五叔公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去,站在河边就看到了两个人正光着膀子在河水里游动,一点点的拉起了一张渔网。 渔网才被拉起了几角,就有巴掌大的鱼跃出水面,引起岸边围观的人一阵喝彩。 五叔公却看着水里那两个光膀子的郎君,“嘶”的打了个冷颤。 这大冷天的跳进水里,也真不怕把自个儿给冻坏了! 两人已经在水中央汇合,然后一起拖着渔网缓缓的朝岸边游过来,岸上也有人在用力的往上拉网,随着更多的渔网露出水面,水波滚动,网里的鱼挤作一团在用力挣扎。 几个少年拎着水桶迅速的在岸边排成一排,吵吵嚷嚷、七手八脚的把网上来的鱼倒进了水桶里,而水里的两人也上了岸,随意的擦了下就迅速穿上干衣裳,凑到水桶边看了眼,然后朝站在桥墩子旁的云萝说道:“郡主,已经有六桶鱼了,还要再下一网吗?” 兰香迅速的递给他们两个竹筒,说道:“快喝些姜汤驱驱寒,这大冷天的你们也不嫌冻得慌,站在岸上也能拉网的。” 两人将竹筒接过喝了口姜汤,不禁打了个颤,却不在意的说道:“这样一网能顶上平常的两三网,能节省多少时间?” 兰香瞪了他们一眼,“在村里也没事做,你们不是正闲得无聊吗?” 家里的柴火多得都快要没地儿放了。 云萝走过来看了眼,又看了眼周围兴致勃勃的乡亲们,说道:“你们要是还有兴致的话就再下两网吧,顺着河往下百步还有个小深潭,那里也有不少鱼。不过你们别再跳水里去,把姜汤都带上,有多的鱼就分给帮忙的乡亲。” “是!” 他们在这里又下了一网,然后带着人沿着河往下走。 文彬双眼亮晶晶的,鞋子都湿了却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冷,转头看着往下游转移的人群,说道:“三姐,我就先不回去了。” 云萝看了眼他湿透的鞋子,没有多说别的,“好。” 他就转身朝人群追上去,人群中,李狗蛋正朝他连连招手,似乎感觉到云萝的注视,他抬头看了眼,然后咧嘴露出两排格外洁白的牙齿。 主要是因为他太黑了。 云萝打算先把鱼带回家,今天她就是特意为三天后的喜宴来网鱼的。 这当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毕竟她又不会网鱼,整个白水村和桥头村都没几个人会网鱼。但她的侍卫听郑丰谷说起喜宴的时候主动提议,根据他的经验,他觉得我们村边的这条河里应该有不少鱼。 哦,这个侍卫的家里是打渔为生的渔民,据说,他在水里游得比鱼还快。 一转身,云萝就看到了站在岸边并没有跟着其他人转移到下游的五叔公,也看到了他背后露出来的一截报纸,唤了声“五叔公。” 五叔公轻咳了一声,神色中有些拘谨,近前来说道:“小……郡主,这鱼是要在小萱的喜宴上用的?” 云萝点了点头,“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萝就好,满仓刚才还逮着我要我叫他叔呢。” “这个臭小子!”五叔公骂了一句,表情却逐渐放松下来,看着她的眼神甚是慈爱,“他小时候都不晓得吃了你多少肉,后来又骗虎头的好东西吃,可没个长辈的样儿。听说虎头都当了官,那小子也有出息了。” 对上云萝澄净的目光,五叔公又咳了声,然后拎起了一桶鱼说道:“这鱼可不能闷太久了,还是赶紧拿回家去养起来吧,养不活的就先收拾出来,左右天气冷,放两天也不碍事。” 云萝犹豫了下,没有跟他去抢,而是问:“您找我有事吗?” 这样直接的问话反倒让老爷子更放松了,也找回了一些过去跟这小丫头说话的感觉,便点头道:“是有点事儿,听说你要在村里建一个油坊,刚才你娘还说可能要招伙计。” 云萝就明白了,“招伙计还早,现在连油坊的选址都没有定下呢,丈量土地后还有建房子,怎么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开工。” “这是要造个多大的房子啊?现在村里许多人都闲着,到时候让他们都来给你干活,尽快把房子啥的都造起来。” 回到家,把五叔公送走,转眼里正又来了。 虽然罗桥去拜访了他,把建油坊的事情跟他说清楚,但他还是想再来云萝这里确认一下,另外还有点不方便跟罗桥说的事,要跟她说一说。 “听罗侍卫说,郡主并没有要隐瞒榨油方子的意思,等油坊建成之后说不定还会将方子公布于众?” “是。” 白水村的新里正顿时震了下,尽管这是与他们有好处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可是会下金蛋的金母鸡,您真舍得告诉别人啊?” 舍得吗?没什么舍不得的。 不管是高产的粮食还是豆油都是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强健身体的东西,百姓吃饱穿暖,天下就稳了,之后不管是抵御敌寇还是想要扩张疆域,都不必担心会后院起火。 她对西夷的那一片雪域草原很有兴趣,滇南的更南、往西还有大片丛林。 她坐在窗边,就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将舆图一点点丰满,以本朝舆图为底,以各地的地理志和记忆为线,将大彧以及大彧的周边地貌山川,城镇疆域详细勾勒,最后在东方的海域上重重的划了一笔。 哒哒哒的脚步声清脆又急促,云萝的笔尖一顿,抬头就看到下学回来的郑嘟嘟挎着书袋子从外面飞快的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小一、小二和小虎。 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寒风迎面吹的,他们的脸上都有两块红通通的印子,从口鼻中呼出的白雾将他们的面容都模糊了。 “三姐三姐!”郑嘟嘟跑进院子后直接转了个弯,见门关着就直接趴在窗户上说道,“第十五期大彧月报送到了,上面写了好厉害的东西!” 他说着就从书袋子里拽出了一份报纸,将头版展开举过头顶,说道:“你看,岭南总督失踪,他的亲信被困在禺州,整整四个月,京城朝廷对此事毫不知情!” 顿了下,他问道:“三姐三姐,总督是好大的官吗?岭南在哪里?禺州又在哪里?他不见了他家里人是不是好担心的?为啥一定要让朝廷晓得他不见了?” 云萝已伸手拿过他手上的报纸,迅速的览阅了一遍头版,算了下日子,道:“十一月初十发布的报纸,不到半个月就到江南了?” 郑嘟嘟歪着头不明白三姐的问题,在他们后面进来的文彬便说:“从京城到江南一路顺流而下的速度确实很快,若是赶时间,大部分水域还能昼夜不停的行船,大彧月报每次都能在半个月内送到江南,有时十天就能送达。” 云萝眨了下眼,船啊…… 郑嘟嘟就说,“我都没坐过船,坐船好玩吗?三姐去京城的话,是不是就要坐船?” 云萝简直要不能呼吸,虽然除了第一次进京,她之后的来去都是从官道走,但有些地方却不得不乘船渡江。 对上郑嘟嘟好奇的大眼睛,她默了默,然后昧着良心说道:“好玩,下次带你去坐船。” 郑嘟嘟顿时欢呼一声,蹬蹬蹬的从窗外离开,和身后的小兄弟们显摆去了。 文彬则对新一期的报纸更好奇,从窗户外探头凑进来,将头版阅览一遍,疑惑的问道:“岭南是不是就在滇南的隔壁?之前听说滇南灾情严重,造成流民无数,对岭南会有影响吗?岭南总督失踪,却跟滇南水灾一样迟迟没有被外人得知,这其中是否有牵连?” 云萝索性将整张报纸都递给了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第275章 绿光冲天 二十六的好日子,郑丰谷在二十四就把食肆关门歇业,村里亲近的人家也放下了自家的事到郑丰谷家来帮忙了,另外还有一部分则到李宝根家帮衬。 杀猪宰鱼,洗碗擦桌子,扑鼻的油香味已经从院子一角临时搭起的棚子里飘出来。 为了方便施展,喜宴的大厨房就安置在这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掌勺的是这十里八乡专职给人做红白喜宴的方师傅。 其实白水村也有这么一位,但他是李家人,那自然是要到李宝根家去忙活的。 二十四忙忙碌碌一天,二十五就开始有客人上门了,连昨天在家帮忙的郑家叔伯们都拎着贺礼送上门来。 一块布,一篮鸡蛋,或者干脆直接用红封包上几十文钱,礼不重,却是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数量,甚至因为郑丰谷这几年在村里的威望而加重了几分。 这是寻常的同族人,亲近如郑二福肯定不能拿出这样简薄的贺礼。 胡氏直接送上了一对沉甸甸的金手镯,对云萱说道:“挑来选去还是你伯娘的眼光勉强可看,不是多新鲜的式样,你别嫌弃。” 旁边的人几乎被那两个大金镯子闪瞎了眼,听到胡氏这话,不由得说道:“二婶好大的手笔,这么两只大金镯子都能当传家宝了。” 乡下人家,一个银戒指都能被当做宝贝似的从祖婆婆传到婆婆再传到儿媳妇手上,这样扎实的一对大金镯子说要被当做传家宝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胡氏眼角一瞥,笑着说道:“多稀罕的东西啊,还值当做传家宝?不过是偷了个懒,懒得费心思,就索性直接打了对手镯。” 旁边的妇人就凑趣道:“不费心思都送了大金镯子,要是费些心思,婶娘岂不是要把小萱的嫁妆都给一块儿置办了?” 小胡氏插嘴说道:“嫂子这话可真是太抬举我家了,我家哪里置办得起小萱的嫁妆?顶多不过是来添个彩罢了。” 有人就不由得把目光落到了云萱身上。 云萱今天就穿了一身素锦小袄石榴裙,髻上簪着金钗,耳上垂挂珍珠,秀雅端庄得像是个大家闺秀。 孙氏坐在躺椅上,转过头双眼如刀狠狠的从云萱身上刮过,嘀嘀咕咕的说着:“没羞没臊的,正日子还没到呢,就把东西全挂到了身上。” 不管关系如何,孙氏身为郑丰谷的亲娘,云萱的亲奶奶,哪怕瘫痪在床上,只要她想,她今天就必然能出现在这里。 就如同再是跟刘家人闹得不愉快,云萱出嫁,外公外婆和舅舅们都是上席的贵客。 听到孙氏的嘀咕,云萱的脸色微变,但不等她解释什么,就听见二奶奶说:“我听说小萱的嫁衣是从金家绣坊定制的,还有那啥赤金红宝石发冠,是小萝从几千里外的禺州买了来送你的,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妹妹,真是让我老婆子都羡慕得很。” 云萱还没有特别的表示,孙氏就狠狠的抽了下眼角,抿着嘴阴恻恻的不说话了。 看到孙氏这般模样,胡氏真是如同大暑天里吃下了一桶冰那样的舒爽,拉着云萱就又说道:“咱小萱也是个有福的,过了明天就是正经的秀才娘子了,栓子读书好,明年考个举人回来,你也就跟着成了举人太太。” 云萱来不及脸红,就听见门外一声笑语:“新娘子脸皮薄,你可莫要把人说恼了,把你赶出去。” 话音未落,姑婆郑七巧就走了进来,目不斜视的从孙氏躺着的躺椅前走过,拉着云萱的手仔细打量了几眼,笑眯眯的说道:“恍惚觉得,竟是跟蔓儿有些像呢。” 胡氏马上接口道:“她们是姐妹,自然有几分相似。哎呦,不说起蔓儿我还差点忘了,她如今跟三郎在任上,不能轻易回来,但听说小萱定下婚期后就专程托人把添妆带了回来,让我转交给你。”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塞到了云萱手里。 云萱的闺房里很热闹,云萝一开始是陪着她的,后来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屋里的闹腾,悄悄的从她房里溜了出来。 但家里也一样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还有孩子的笑闹声穿插其中,闹腾得让人脑壳疼。 于是她就又溜出了家门,眼角忽然瞥见有一个人影在右边墙角一闪而没。 她顿了下,然后转身往那边走过去。 转过墙角,她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鬼鬼祟祟的朝茶山上走去。 云萝凝神细想了会儿,终于想起来这个有几分眼熟的背影好像是郑云兰嫁的那个双桥村鳏夫朱大郎? 郑云兰昨天就带着她的相公和两个继女回了白水村,今日一早上门道贺,并挽起袖子主动加入到了帮忙的人员之中,俨然一副与二房、与云萱交情甚笃的模样。 云萝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郑云兰的相公,一眼看去似乎是个老实憨厚的庄稼汉,对郑云兰也是细心体贴。 他现在偷偷摸摸的到茶园去干什么? 云萝没有多犹豫,抬脚就悄悄的跟了上去,跟着他越过地垄,穿过竹林,一直朝着茶山上走去。 他走得小心翼翼、鬼鬼祟祟,云萝远远的落在他后面,并不着急靠近,也没有让他发现她的跟踪,她甚至还有兴致欣赏沿途看到的一片片茶树。 茶树长得很快,两年时间足够最初种下的那批茶树成园,枝条纤细而繁多,一簇簇的排列成行,十分齐整。 不过如今是冬季,茶树郁葱却并没有嫩叶可采摘,只能等来年春天后再一点点的发出芽来。 前面已经看不到朱大郎的身影了,云萝就顺着他消失的方向和留下的痕迹悄然靠近。 她也不知道今日哪里来的这般好奇心,明明以往遇见类似情况,她都是当做没看见,从不好奇别人的事情。 顺着朱大郎走过的痕迹,她越过一排排的茶树往上走,一直走到山坡顶端,再往前已没有茶树,而是山林野树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隐约的说话声。 不仅有朱大郎的,还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在撒娇。 云萝忽然静默了一瞬,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刚才出门的时候,郑云兰正在抓着一只鸡拔毛。 “大郎,你怎么才过来?”那女子娇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避过我爹娘和哥哥们的眼睛,刚才上山时抓到了一根刺,把人家的手指都划破了。” “我……我看看。” “哎呀你干啥?快放开我!我……我……” 后面的声音慢慢的不成调,伴随着衣裳摩擦的声音和喘息声,不时的有树枝被剧烈摇晃的动静传出来。 云萝站在原地,正在犹豫她是继续往前一探究竟好呢,还是掉头离开、眼不见为净好?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压不住了。 那女子忽然惊呼了一声,然后喘着气问道:“大郎,是我好还是云兰好?” “自然是你好。郑云兰就是个毒妇,不过也亏得有她,我才能与你亲近,又悔恨当初遇见的为何不是你。” “啊!大郎!” “玉莲,小姑。” 云萝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玷污了,又在听到朱大郎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时眉梢微动。 郑玉莲? 姑母和侄女婿,这么劲爆的吗? 云萝又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进了林子里,朝正在发出声音的方向靠近。 emmm……她就是去确认一下那两人到底是不是朱大郎和郑玉莲。 话说,一年多不见,郑玉莲的声音都好像有了不少改变,害得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不不,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只是对朱大郎说话的语气和以前大不相同,黏黏腻腻的。 透过林木枝叶的缝隙,云萝看到了已经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正相互啃得入迷。 云萝也不急着走,直到把那两人都全方位的扫描了一遍之后才从林子里退出来,然后径直下山回到家。 一进家门,她就看到郑云兰一点点的把鸡肠子剪开,洗去里面的脏东西后再用草木灰不停的搓揉。 云萝就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 不管内心如何,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已经没有了两年前的满身戾气,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秀才女儿如今也能面不改色的用手清理鸡屎了。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毕竟她可是曾独自一人在孙氏的手底下讨生活,干起家务农活早已经是一把好手。 察觉到云萝的视线,郑云兰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微闪,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是我脸上沾了脏东西吗?” 说着就伸手在脸上摸了两下,本来不脏的脸顿时多了几抹灰迹。 云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内心腹诽着:脸上本来是没东西的,只是头顶绿光冲天。 如今嘛,她并不希望二姐的婚礼被这些腌臜事冲撞,坏了全家人的喜气。 所以她淡然的收回了目光,没有对郑云兰提一句她刚才看见的事。 又不是多好的关系,她难道还要陪着郑云兰去捉奸吗? 第276章 云萱出嫁 云萱的喜事有条不紊的继续进行着,除了云萝,没人知道茶山顶上、林子里的腌臜事。 十一月二十五,该来的亲戚就都陆陆续续的到了,近的且不说,距离远的客人却都需要留宿,也亏得郑丰谷刚造了大房子,有一整个院的空余房间,挤一挤,再往兄弟们家中借宿一晚,就都安排下了。 二十六的一早,天还未亮,整个院子就忙碌了起来,到辰时,有更多的宾客到了白水村,比如金家的老爷太太带着金来,余家的三爷带着余五公子余焱,屠大太太带着大小两个儿子联袂而来,还有镇上的其余富贵人家,甚至连县太爷都携着夫人在巳正抵达白水村。 郑丰谷忙着接待这些宾客,大冬天的几乎要忙出一脑门子的汗,刘氏因为有兰香在旁边帮衬着,反倒更得心应手。 把贺礼送上之后,屠嘉荣去了栓子家,金来和余焱则留在这边,拉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跟文彬凑在一起嘀咕,摩拳擦掌的商量着待会儿要怎么堵门,绝不让李杜蘅轻易的把新娘子娶回去。 外面热闹,云萱的闺房之中也坐了不少人,姑婆郑七巧正亲自执梳给云萱通发,吉祥的词儿一串一串的往外说,而其他人则把更多的目光落在云萱的那一身嫁衣上。 大红的嫁衣,织金绣银,仿佛有流光倾泻,让见惯了穿着花棉袄出嫁的新娘子的大婶大娘们看得稀罕不已。 “跟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样。” “看着比继祖媳妇嫁过来的时候都富贵。”继祖的媳妇可是地主家的小姐呢。 “听说小萝几年前就跟金家定好了,要给她姐姐在绣坊里定做一身嫁衣,金家就一直等着小萱把婚期定下,他们好赶紧来量身做衣裳。” “哎呦,小萝对她姐姐可真好,光只是这一身衣裳怕就得好几十两银子吧?也就穿了今天这么一回,以后可就得压箱底了。” “小萝现在可是郡主,皇上老爷就是她的亲舅舅,手指缝里漏出一点点就不只几两几十两的,哪里还会在乎这么点东西?” 又羡慕的,又惊叹的,也有忍不住心里头泛酸的,郑玉莲站在人群后面,嫉妒得眼珠子都不由得泛红了,郑云兰不只想到了什么,眼神也有些不甘。 刘家的大舅母看看坐在梳妆镜前的云萱,又看看站在身边踮着脚张望的两个女儿,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通了发,郑七巧就着手将云萱的满头青丝一缕缕的挑起绾成发髻,然后云萝打开了一直捧在手上的锦盒,轻轻的托举出了那顶红宝石发冠。 屋里又响起了一阵抽气声,一双双眼睛全都落在发冠上,只觉得那反射出来的夺目光芒刺的她们眼睛疼。 “好大的一顶金冠,这得有几两重啊?” “没见识的,那当中的红石头才值钱呢。” “还往下挂了好几根金链子呢,这细细长长的要是不小心拉断掉了一根,不得心疼死?” 云萝的眼里也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又迅速隐没,见姑婆已经将发冠固定好,就又把一对耳环奉上。 打扮得当,便要往脸上化妆了,脂粉轻敷,峨眉浅扫,将淡淡的胭脂在两颊抹开,最后点朱唇。 刘氏终于从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挤进屋里来看闺女,看到闺女着娇艳的模样,不由得看呆了一会儿,然后既欣慰又忍不住的失落。 她养了十八年的闺女,今天就要离开家门到别人家去了。 近午时,伴随着一阵唢呐锣鼓的喧鸣声从远处传来,大门外也点燃了炮仗,“噼里啪啦”的一下子就把所有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鞭炮声歇,大门轰然关闭,没一会儿,喜乐声也到了门外,还有大人和小孩的笑闹起哄声不绝。 喜乐吹奏了一会儿逐渐舒缓,然后响起了一阵“砰砰砰”的拍门声,李继祖的声音率先传入进来,“李家郎杜衡今日特来迎娶郑家大姑娘,两姓联姻、缔结良缘,请亲家开门迎婿!” “开门开门!”然后又是连串的拍门声,伴随着李狗蛋扯着嗓子的大喊声,“快把新娘子交出来,不然要冲进去抢了!” 院子里或看热闹,或严阵以待的人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领头堵门的文彬忍不住翻一个白眼,正想开口,站他身边的郑嘟嘟就先一步嚷嚷了起来,“有本事你们就进来,大扫把都准备好了,一定把你们打回去!” 门里门外吵吵嚷嚷闹成一团,少年们玩得开心,宾客们也看得高兴。 乡下人做什么都简单没有太多规矩,许多人家娶媳妇嫁女儿都是新郎直接进门,把新娘外往一接就完事了,因此对于眼前这又是堵门又是塞红包,还有写诗念诗的流程,乡亲们都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有趣极了。 哎呀,这可真不愧是读书人啊,连娶个媳妇的花样都这么多。 大门内外越来越热闹,逐渐从斯文的言语交锋升级到了纯体力对抗,云萝都忍不住走出房门看了一眼,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黑黝黝的李狗蛋踩着扶梯正从她家的围墙上方露出半个身子,左脚一跨就坐上了墙头。 院子里的人顿时惊呼一声,郑嘟嘟举着根细竹竿就要去捅他,年龄大的少年们则用力顶着大门,她家大门正不断的在开启和关闭之间来回挣扎。 小孩的喊叫,少年的呼喝,围观大人们的鼓掌喝彩,还有不知何时又激昂了起来的喜乐声,整个白水村都再没有比这里更热闹的了。 云桃看得又紧张又着急,不由得在台阶上蹦跳着瞎指挥,“把门闩插上,那门闩插上!” 吴氏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瞎呼喝啥?” 云萝看了一眼就又退回到屋里,坐在凳子上看红着脸坐立不安的云萱。 云萱被她看得脸更红了,倒是稍稍的把注意力收敛一些,垂首紧张的揪着手指。 大门终于被推开了,喧闹瞬间从门口转移到了院子里,几个少年簇拥着栓子往云萱的闺房这边冲过来,然后又在房门外被一群小萝卜头拦住了去路。 于是以糖果开道,轻松的把他们对付了过去。 一群少年霎时挤进了闺房,抬头便看到端坐在绣凳上的云萱,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云萱姐姐好漂亮!”李狗蛋真是个耿直少年,看着云萱的眼睛锃光发亮,然后用力推搡着栓子,把他往云萱的面前推。 栓子晕乎乎的往前走,然后被郑家的伯娘、婶娘和丈母娘给拦住了。 这次是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至少要等新娘子出门的时候才能与他接触。 也就是说,他只能远远的站着看一眼新娘子,然后就被拉了出去应付岳家的亲朋宾客。 时间正好到中午,喜宴开席,推杯换盏中,新郎官被老丈人领着挨桌的敬酒,从郑大福到刘老汉,敬叔伯和娘舅,从长辈到亲朋再到邻里。所幸栓子本也是白水村人,在座的除远来的亲朋外他几乎都认识,因此让他少了许多拘谨。 云萝在房里陪云萱吃饭,同坐的还有云桃和云梅,大姑家的陈家满也在刚才被郑玉荷硬塞了进来。 郑家的几位姑娘与这个表姐妹并不熟稔,毕竟郑玉荷之前只与郑丰年走动,等郑丰谷和郑丰收这两个兄弟逐渐发达了,她再凑上来论兄妹、姐弟感情,无形中就多了一层隔阂。 亲生的兄妹姐弟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是表姐妹了。 陈家满从小都是跟着大舅家的表姐表妹玩的,在郑家分家之前,她每年也只在过年时会来一趟白水村,分家后,她虽母亲来村里走亲也只走外公外婆和大舅一家,这两年倒是往另外两个舅舅的家里也走得勤了,可惜云桃她们已经不稀罕跟这个镇上的表姐妹玩耍了。 因此她现在坐在姐妹中,显而易见的被排斥在外。 云桃往云梅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鸡蛋糕,眼角瞥了眼陈家满,又瞥了一眼,凑到云萝的耳边轻声说道:“不晓得大姑咋想的,竟然让陈家满来陪二姐说话,她能说啥呀?我们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好吗!” 云萝吃了一块肉,对此不置可否。 云桃对她的反应早已经习惯了,或者说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应,继续自顾自的嘀咕道:“她昨晚上竟然还想把陈家满留在这里跟三姐一起睡,真是异想天开。三姐你可要留神点,大姑心里不定在打着什么占便宜的小心思呢。” 她声音压得低,跟她隔了个人的陈家满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看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在说些跟她有关的坏话,不由咬了咬嘴唇,连肉吃着都不觉得香了。 忍了忍,她终于忍不住的问道:“云桃,你在说啥?” 云桃坐正身体,特别端正的吃了口饭,然后怼道:“没看见我在跟三姐说悄悄话吗?你以前跟小姑云丹她们说悄悄话可从没有告诉过我们。” 陈家满顿时眼眶一红,觉得心里委屈得要命。 云桃却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委屈,看到她红了眼睛就眉头一皱,有些生气的说道:“你干啥?今天可是二姐的大喜日子,你难道想要当着她的面哭闹吗?” 第277章 云萱出嫁2 午后,喜宴结束,云萱的嫁妆从堂屋一路排到了院子里,再次震惊了白水村的乡亲们。 “二哥倒是疼闺女,这是把家底都陪送出去了吧?” 看着排列在眼前的一抬又一抬嫁妆,郑玉荷的目光连闪,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她自己,神色中是满满的嫉妒,说话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酸溜溜的。 眼珠一转,她忽然拉住从她跟前走过的郑嘟嘟,说道:“你爹娘把这么多东西给你二姐带走,嘟嘟不心疼吗?” 郑嘟嘟正玩儿得开心,突然被拉住,还对他说这么奇怪的话,不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用力的把自己的小胳膊从她手里挣出来,说道:“爹娘给的,我有啥要心疼?” “哎呦,可真是个傻小子!”郑玉荷仿佛听到了多好笑的事情,掩着嘴大笑了两声,“你爹娘的东西不就是你的吗?以后都是要留给你和你哥哥分的,可从没听说过出嫁的女儿还能从娘家分家产的。今天你让你二姐带走的东西越多,以后你能分到的东西就越少。” 郑嘟嘟揉了下耳朵,觉得大姑的声音刺得他耳朵很不舒服,而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大姑竟然骂他傻! 这就太过分了,他明明是白水村最聪明的崽! 于是他气呼呼的说道:“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盯着家里的家产不放,好儿郎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去挣的!” 郑玉荷不以为然的一撇嘴,“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可别是被人给哄了吧?” 郑嘟嘟小脸儿一鼓,更生气的说道:“我三姐说的!” 然后就不跟大姑说话了,直接掉头跑开。 郑玉荷还想跟他说话呢,却伸手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远,不由轻哼了一声,眼珠又转到了那些嫁妆上面。 觉得这嫁妆太过丰厚的可不仅仅只有郑玉荷,就连郑大福都看着这些东西皱起了眉头,悄悄的跟郑丰谷说:“送些箱笼被褥也就是了,怎么连田地都送了这么多?这可都是能传家的东西,你不能只顾着闺女就不管下头的两个儿子啊。” 郑丰谷看了他爹一眼,说道:“那五十多亩田的小庄子是小萝送给她姐姐的,我和她娘就置办了些衣裳首饰箱笼被褥之类的,花样恐怕还比不得娘这些年给小妹攒下的嫁妆呢。” 郑大福顿时就被噎住了,良久,叹了一声,道:“你这是心里有怨啊。” 郑丰谷表情一正,说道:“这话我是不敢认的,我只是以为爹娘那样心疼女儿,应当也能明白我对闺女的这份心。以前,您和娘就经常说,嫁妆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我辛苦养到这么大的闺女,自然要让她出了家门后也依然底气十足,况且栓子家送来的聘礼也很不浅薄,算起来我们并没有陪嫁许多。” 郑大福觉得他说的不大对,乡下地方,谁家嫁女儿会把聘礼都陪送回去的? 可他又不好明着说这话,眼神就在那一抬地契上打转,五十多亩连成片的良田啊,价值近千两银子,比郑家田地最多的时候都要多。有这么多田地,云萱这辈子就是躺着啥都不干,也够她吃喝不愁了。 跟这份地契相比,其他的比如崭新厚实的被辱,被各色新衣裳、布料塞满的扎实箱笼,金银首饰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物件儿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当然,这些都是面上能看得见的,底下是不是还藏了别的好东西,那就只有自家人知道了。 吉时将至,喜乐吹响,催着新娘上花轿。 云萱出了闺房到堂屋拜别父母,然后换上了大红色的绣花鞋。 换了鞋后,新娘的双脚就不能再落地了,应该由家中兄弟背或抱上花轿。 然而,郑嘟嘟还是个豆丁,文彬也年少力弱,无论如何都是背不动姐姐的。 在此情况下,其实可以由郑文杰代劳,毕竟他是嫡亲的堂兄,若没有分家,他甚至比文彬更有资格送家中姐妹出嫁。 对于这个提议,无论文彬还是云萱皆都可疑的缄默,就是郑丰谷都有些不很愿意,云萝捏了下手,忽然说:“要不我来?” 刘氏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一句“胡闹”还没说出口,文彬和郑嘟嘟就欢呼一声把云萝簇拥到了云萱面前,“二姐,我会扶着你的。” 郑嘟嘟连连点头:“一样的一样的,你就当是我和哥哥合力把你背了出去!” 云萝已经伸手,轻松的把云萱打横抱起,在文彬和郑嘟嘟一左一右的护持下朝门口走去。 云萱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双手环在她肩膀上,脸藏在红盖头下,羞得比盖头还要更娇艳,“我这可算是破天荒的第一回了。” 老人们觉得云萝此行有些胡闹,年轻人却纷纷起哄,觉得有意思极了,还围在旁边一路护着把云萱送上了花轿。 花轿跟着栓子走了,文彬和郑嘟嘟押着嫁妆紧随其后,郑丰谷和刘氏站在门口目送着花轿远去,都忍不住的抹起了眼泪。 云萝左右看看,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是怎么回事? “后天一早就又回来了,以后住在同一个村里,想什么时候见就能什么时候见,忙时还能多一个帮你们干活的女婿,多一个孝敬你们的人。” 刘氏抽了下鼻子,伸手点着她的额头说道:“净胡说,你二姐以后就是栓子家的人了,啥事都要先顾着那边,要是还天天回家里来,像啥样儿?”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也确实好受了些,毕竟闺女总是要嫁人的,能嫁个好夫婿,以后也能时常见面看顾,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云萱如今已十八岁,再继续留在家里就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转头在人群中寻找郑玉莲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了她与郑云兰的夫婿朱大郎站在一起,眉头一皱。 这两人是不是站得太近了些? 她觉得应该是她想多了,加上与小姑子的关系实在是不好,她不愿与郑玉莲起冲突,所以看了一眼之后就默默的收回目光,然后招呼着客人入内。 喜宴结束了,又送云萱出门,大部分的客人都告辞回家去,还有部分同村人则要去赶李宝根家的喜宴。 没错,就是这么的繁忙! 将客人送走,还留下帮忙收尾的就是最亲近的兄弟妯娌。 刘家人也没有着急离开,刘大舅母站在院子里把忙忙碌碌的几人一扫,然后走到了正蹲在木盆边洗碗的刘月琴身边,“小姑,你嫁了人后就再没有回家来,爹娘都想得很。” 刘月琴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忙自己的,并不愿过多的搭理她。 至于她话中的内容,刘月琴却只觉得可笑。 她爹娘会想她吗?或许会的,但更多的肯定是怨她是个不孝女。 刘大舅母就觉得有些无趣,暗暗的瞪了她一眼。 这死丫头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果然嫁了人就不把娘家放在眼里,甚至是连娘家都不要了,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觉得从刘月琴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转头也不理她了,溜溜哒哒的往外走,一双眼睛也很不安分,仿佛在评估她大姑家的价值。 一院子的忙碌,没人有那闲心搭理她,虽然看不惯她的闲逛乱晃、碍手碍脚,但也没人开口说她什么。 女人们要一起把剩菜剩饭收拢到一处,桌子凳子擦干净,把碗筷清洗过后分类摆放好,还要扫地掸灰尘,把屋里屋外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归置整理起来。 郑丰谷兄弟几个和云萝的侍卫们就把从乡亲们家里借来的东西一一送回去,还要往河边去挑水回来供洒扫清洗,把院子里临时搭起来的棚子灶台都拆了回归原样…… 这些酒宴后的事情杂乱繁多,实在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完的。 云萝走进堂屋的时候,郑大福兄弟俩正陪着刘老汉说家常,刘老婆子则和躺椅上的孙氏挨在一起扯闲话,气氛算不上和乐,但也不僵持尴尬。 看到她进去,郑二福首先笑呵呵的招呼了一声,“大伙儿都说你大方,心疼姐姐,给小萱送了那么大一片良田,把你爹娘都给比下去了。” 郑大福却有不同的意见,嘟囔着说:“怎么送这么金贵的东西?给小萱带走,以后就都是李家的了,还不如留着给文彬兄弟俩呢。” 云萝能理解他的心思,却并不愿认同,直说道:“男儿活于世,想要什么就自己凭本事去挣,惦记着姐姐给他们的东西就太没出息了。” 郑大福顿时眼皮一跳,随后又听见云萝说:“给二姐送更多的东西,我也愿意,文彬和嘟嘟如果敢不事生产,净想着从别人那里得好处,看我不打死他们。” 这话怼得郑大福脸皮子发胀,总觉得她是在映射丟了教书的工作后就一直在家里闲着的郑丰年。 其实云萝还真没这个意思,因此看到郑大福这恼羞的神情还觉得有些奇怪,然后朝几位长辈示意了下后转身推门进了文彬的房间,在他的书架上翻找书籍。 刚把她需要的地理志找出来,就忽然听见刘大舅母尖利的声音从院子外冲进来:“你们在干啥?光天化日的,真不要脸!你你你……你是郑家小姑吧?” 第278章 光溜溜的滚在一起 刘大舅母的一声尖叫把院子里、屋里的人都惊了出去,但跑得最快的却不是当时正在大门口扫地的吴氏,而是拿着块抹布东擦擦西擦擦的郑云兰。 她听到刘大舅母的话后顿时脸色一变,几乎没有一点犹豫的把手里的抹布往地上一扔,然后拔腿就跑了出去。 跑出去时,她还把门外的吴氏撞了个趔趄,差点从石台阶上滚下去,刚扫拢到一处的垃圾杂物也被她踩踏着朝四面飞散。 稳住身体,吴氏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抬头就想骂人,但郑云兰跑得太快了,转眼就拐过墙角,不见踪影。 她眼珠一转,拎着扫帚就跟着也往那边走过去,带着她那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人并不在屋旁屋后,而是在离着屋后侧几十步远的稻草垛子里,那里有好几个稻草垛子,松散的围成一圈,躲上几个人,只要不发出声音,就算刻意去寻找都未必能发现得了,向来是村里熊孩子们躲猫猫的好地方。 郑丰谷家的喜宴已告一段落,该走的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因此这里就更显得僻静,也不知刘大舅母怎么会闲逛到那里去。 吴氏紧跟在郑云兰身后第二个到达,从两个稻草垛子之间钻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朱大郎和郑玉莲慌乱的整理衣衫的模样,当即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哎呦喂,哎呦喂,我的亲娘唉,这这这……作孽哦!” 她是真的着急,就算跟这个小姑子再不对付,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也是很不愿意的,因为稍不留神就会连累她家女儿的名声。云桃翻过年就要十四岁了,着急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相看,就算不着急,也等不了两年了。 又气又急,她将手上的扫帚往地上一掼,用力拍了下大腿,指着那两人就骂道:“不要脸的下贱胚子,我真是前世欠你的,作天作地,你这是要把我们都作死了才甘心啊!” 说着就大巴掌朝郑玉莲打了过去。 郑玉莲尖叫着躲避,一边还要抓着尚未扣紧的衣襟,总归还是要点脸的,不敢让人把她手忙脚乱穿上的衣裳被重新拉扯开,于是只能不停的躲避,空不出手来还击。 这边,吴氏拉着郑玉莲就打,旁边,郑云兰也在与朱大郎拉扯厮打,吵吵闹闹乱成一团,倒是把最先撞破奸情的刘大舅母给晾在了一边。 刘大舅母也不在意,眼珠骨碌碌转着,脚步缓缓的往后退。 然而,不等她从稻草垛子里退出去,落后郑云兰和吴氏的其他人也终于赶到了,正好把刘大舅母又给堵了回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真是一目了然,刘氏和小胡氏都惊呆了,还是李氏最先反应过来,直接转身把随后过来的其他人拦下,主要拦的还是刘家人。 虽然第一个撞见的人就是刘家大舅母,但能被少一个人看见,都是好的。 刘老汉的脸色不大好看,刘老婆子则满脸担忧的问道:“听着好像是郑家小姑出事了,不要紧吧?” 李氏心里咬牙,面上还要赔笑,说道:“这么多哥哥嫂子都在呢,她能有啥事?外头风大,大娘不如回屋里去烘火?” 被这么客气的说话,刘老婆子就呐呐的不晓得拒绝了,稀里糊涂被她二儿媳妇扶着往回走。 迎面走来郑大福,皱着眉沉声问道:“咋回事?玉莲出啥事了?” 一时间没人回答他,就听见刘大舅母高声说道:“郑大伯,这事你可得好好管管,您小闺女和大孙女婿光溜溜的滚到一起了!”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郑大福霎时瞪大了眼睛,原本还只是站在他爷爷身边踮着脚张望的刘苗更是忍不住的往前走了两步,一副想要挤进去看个究竟的猴急模样,脸上的表情好奇、兴奋,又猥琐。 稻草垛里的厮打已经停歇下来,也不知是打累了还是被人拉开,刘氏转身走了出来,把刘苗往外推,又瞪了眼刘大舅母,“大嫂可别随口乱嚷嚷,坏了小姑的名声对你也没好处。” 刘大舅母不由嘀咕,“你家小姑还有个啥名声?早几年就坏得不能再坏了。” 但对上刘氏的眼神,她不得不把这点不满压回到心里。 真是奇怪,她以前可一点都不怕这个大姑子,但这两年却越来越觉得她气势大涨,让人心里头怵得慌。 刘氏说:“大嫂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屋里去歇着吧,你难得来一趟,我这也没空招待你们,等闲了再坐下来陪你们好好说说话。” 刘大舅母觉得她并没有什么话要特意跟大姑子坐下来说,她现在就想在这里凑个热闹。 但被她撞见这样的事就已经很丢脸了,刘氏怎么可能还让她继续留着看笑话? 她在人群的最后面看到了云萝,就朝她招手说道:“小萝,你帮我招呼一下家里的客人。” 看到云萝,刘大舅母一下子就乖顺了,连刘苗都不敢一个劲的往里挤,忽觉得浑身都痛了一下。 去年他被景玥一鞭抽成重伤,至今身上仍留着一道狰狞的疤,只要想起那天的事,就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云萝不仅把刘家人请了回去,还顺手把凑热闹的云桃姐妹也拎走了。 刘家人明显不是很愿意,但云萝并不纵容他们,把他们请回屋里后就直接让两个侍卫把守住了门,好吃好喝招待着,只不让他们出门去看郑家的笑话。 这真是整个郑家的笑话! 家里只有云萝一个主人,还被侍卫把守住了门,刘老汉原本还想在女儿家过一晚的,但这气氛实在让他坐立不安,索性就带着儿孙们告辞离开了。 他们要走,云萝自然不会阻拦,还贴心的派了两个侍卫帮他们拎着回礼送他们回去。 刘老汉仿佛觉得被监视了,“派人护送就不必了,说走自然会走,不会中途返回来看亲家的笑话,郡主只管放心。” 云萝心知他误会了,却没有特意解释。 刘老汉就甩袖离开,走出到院子里路过刘月琴身边的脚步一顿,但见自从嫁人后就再没有回娘家去的小女儿埋着头根本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铁青着脸又冷哼一声,骂了句:“贱胚!” 郑贵本想上前招呼一声,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嘴边的话就默默的收了回去,垂眸把刘月琴扶到一旁坐下,说:“你蹲了半天先歇会儿,剩下的事放着我来。” 时隔一年半,刘月琴又有了身孕,如今肚子还看不出来,但郑贵显然十分小心,把刘月琴扶到边上坐好之后就挽起袖子蹲到了水盆边洗碗,动作利索一点都不见生疏,显然在家里也没少做这种事。 “小姑可真是有福,小姑爷会疼人。”刘大舅母忍不住酸了一句。 刘老汉却觉得这话格外刺耳,瞪了眼大儿媳妇,然后扯着泪汪汪看着小女儿的老婆子快步离开。 云桃看得愣神,她的外公外婆已经不在了,跟舅家的关系也不是很和睦,但现在看到刘家这些人,她突然觉得自家的几个舅舅、舅母其实也挺和善的是怎么回事? 目送刘家人离开,云桃蹬蹬的跑了过去跟郑贵说:“叔,我来洗吧,你去忙别的。” 云梅也走了过去,慢悠悠的,洗得却格外细致。 云萝看了眼盆里乱七八糟油腻腻的碗,转身拿了把扫帚。 所有的家务活中,她最讨厌洗碗,尤其是这种酒宴过后油腻腻的碗筷,浸入到水盆之中都感觉要莫大的勇气。 跟洗碗相比,扫地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云桃左右瞄了瞄,见大家都在忙活自己的,就难掩兴奋的跟云萝说道:“三姐,小姑真的跟大姐夫滚在一起了?你说,这事会咋解决?小姑和大姐本来就已经结了天大的仇,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好不到一起了?” “你还想让她们好到一起?”云萝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云桃连忙摇头,“我又不傻,小姑和大姐自从那件事后就彻底闹翻了,见了面也跟斗鸡似的,哪里还能和好?我只是觉得她们以前多好啊,见天儿的凑在一起说我们的坏话,好像她们才是亲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云桃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她只记得小姑和大姐以前关系好,却没想到那也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还没有分家,她也还小,但每天都吃不饱、挨饿的记忆真是太深刻了,她觉得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也总觉得那些事都还在眼前。 但今天发生的事真的太劲爆了,生生的压过了二姐出嫁的热闹。 她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幸亏二姐已经出门子了,不是被这么一闹腾,今天的喜事还咋办?唉,也不晓得二姐咋样了,明明就在一个村,我们却不能去看二姐和栓子哥的婚礼,这都是啥人定下的规矩啊?” 云萝对此也有些怨念,“唰唰”的扫着地,幽幽说了句:“传说中的老祖宗定的。” 第279章 真是个修罗场 云萱出嫁,文彬和郑嘟嘟身为亲兄弟,押着嫁妆随行,抬着嫁妆的则都是同族的郑家堂兄弟们,郑小一和郑小二因为年纪太小被吴氏留了下来不让他们跟去添乱,郑文杰却也跟着一块儿去了栓子家。 同一个村,上午热闹在郑丰谷家,下午则大部分人都去了李宝根家凑热闹、吃喜酒,郑丰谷家又在村西头最边上的位置,因此,郑玉莲和朱大郎被刘大舅母撞见在稻草垛里的时候,除了自家人,并无其余人家被惊动。 郑丰谷他们都没了心思继续整理酒席过后的混乱,全都押着郑玉莲和朱大郎两人飞快又尽量不惊动人的去了老屋,只把云萝等几个孩子和未出嫁的姑娘撇开在了这边。 后来,小胡氏也带着郑小虎过来了,帮着云萝一起把该整理的都整理了,该清扫的都清扫干净,该还的东西也要赶紧还,免得耽误了主人家使用。 有云萝的十几个侍卫在,都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儿和年轻汉子,扛抬搬运的重活只管交给他们,所以郑丰谷兄弟们虽然被那一桩突发事件绊住了脚步,但在小胡氏的指挥下,还是很快把事情都忙活完了。 忙完后,云萝捧出了一大盘各色点心干果放在堂屋里让他们坐着闲磕牙,屋门半闭,火盆烧得旺旺的。 此时离傍晚也不远了,云萝往刘月琴的手里塞了个紫柰,说:“我估计老屋那边还有得闹,晚饭什么的就不指望他们了,还要小姨和伯娘待会儿帮把手,做晚饭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这点小事,刘月琴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小胡氏则抓了把指甲盖大的毛栗子让小虎和小一、小二自己剥,也算是拘着他们给他们打发时间,并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安心,家里的事我们都会帮你理出来的,别的事,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用去理会,那些事情跟你们啥关系都没有。”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好奇呢?尤其云桃本来就是姐妹几个最热衷于探听八卦的。 于是她闻言就朝小胡氏凑了过去,贼兮兮的问道:“伯娘,小姑真的和大姐夫抱在一起了?你们都看见了吗?爷爷和大伯他们想要咋办?出了这样的事,朱家那边肯定也要通知叫人来吧?” 小胡氏就伸手用力的点了下她的额头,骂道:“贼丫头,这不是你该探听的事,若被人晓得,当心坏了你自己的名声!” “这不是没外人在吗?伯娘你就跟我们说说呗,反正这个事等我爹娘回来,我肯定就会晓得。” “那就等你爹娘回来了再跟你说吧。” “别呀,这坐着多无聊啊,做晚饭又还早,伯娘不打算说几句闲话打发时辰?” 小胡氏被她逗笑了,见这屋里确实也没有不好说话的外人,便把小虎三个小的赶到边上去玩,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情可不好处置,一个不好传了出去,那就是天大的丑事,整个郑家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看着眼前跟花儿一样的几个侄女,小胡氏把嘴边那句“你们以后说亲也要受影响”的话咽了回去,只说:“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当做啥事都没有,赶紧把你们小姑嫁出去,还要嫁得远远的。不过,我估摸着这事真想要瞒过人恐怕并不容易。” 她看了眼云萝,显得意有所指。 云萝也明白她的意思,这事目前知道的可不仅只有自家人。 卫家的侍卫不会长居白水村,又是云萝的人,肯定不会也不敢多嘴传扬这种丑事。因为有他们,刚才家里便没有留下许多帮忙收拾的乡亲,自家兄弟和刘月琴、郑贵夫妇也不会把事情传扬出去。 可除了这两方人,还有憋着气离开的刘家人呢。 就算这些人都能守口如瓶,老屋的前后左右都有邻居,家里的动静稍微大一些就会被人听见,尤其隔壁的大牛媳妇有事没事都喜欢站在两家相隔的墙下听热闹,老屋里就没啥事能瞒过她的耳朵。 云萝忍不住想到了几年前,大牛媳妇踩着梯子趴在屋顶上往老屋看热闹的场景。 不由得眼角一抽。 刘月琴皱眉说道:“其实刚才真不该带着人回老屋去,相比村里人多眼杂,这边倒清净许多,姐夫和三叔家都在这里,占个屋商量事也是可以的。” 小胡氏便叹气道:“都气糊涂了,压根就没想到这一茬,到了老屋才想起来,已经引得附近几家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了。” 村里真是很难存住事,今天还是因为郑丰谷和李宝根两家结亲,许多人都到李宝根家凑热闹去了,不然刘大舅母喊出来的那会儿,就不晓得会有多少人跑来看热闹。 云桃拨了下火盆里的碳灰,把埋在灰烬里的炭火扒拉出来,热度顿时扑面而来,她也问道:“那爷爷他们现在是要咋办?” 小胡氏说:“不晓得,我就跟着往老屋走了一趟,过后不是很快就过来这儿了吗?” 见云桃的眼珠骨碌一转,心里想啥脸上都露出来了,便伸手又是一点,嗔道:“你给我安分些,坐在屋里暖烘烘的吃果子不舒坦吗?” 云桃无奈被拘在这里,不许她往老屋去探听这种腌臜事。 歇了会儿,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小胡氏就拉着刘月琴和兰香出门到灶房里又忙碌了起来。 煮上一大锅米饭,煮熟后把米饭盛进饭桶里盖上盖子温在灶上,又将锅里残留的锅巴和中午吃剩下的米饭一起在锅里煸得焦香和软,倒进几大瓢水,烧开后就是一锅喷香的泡饭。 不缺吃的人,这一锅泡饭比白米饭更有吸引力。 中午的剩菜不多,但有一整桌厨下的菜式余留了下来,小胡氏就做主把这桌菜热了热,又添了几样,然后分成两份,一份留着这边,一份则装进菜篮子里盖上厚布要送去老屋。 送饭菜的活儿自然用不上小胡氏她们,罗桥带着几个人拎上满满当当的菜篮子就出门往老屋送去了。 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新消息——郑云兰怀孕了,郑玉莲也怀上了。 小胡氏霎时被震得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云萝都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可真是个修罗场。” 云萝虽不关心郑丰年那家人的事,但回到了村里后,耳朵总是会听到些事情,因此知道郑云兰嫁到朱家两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却没想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爆出了怀孕的事情,更糟糕的是,郑玉莲也怀上了。 顿了下,云萝又问了句:“两个都是朱大郎的吧?” 罗桥的脸扭曲了下,憋着笑点头说道:“据说是的。属下送饭过去的时候,郑大夫正好给两位……姑娘把完脉,因此听了一耳朵。更多的,因为属下等人的出现,老爷子他们都没有再多说,属下等放下饭菜就回来了。” 云萝便看了他一眼,然后让他们下去吃晚饭,不然饭菜都要冷了。 堂屋里只有一桌人,小胡氏、刘月琴、云萝、云桃、云梅、三个臭小子和兰香。 郑贵原本也在这边,见这里不是女人就是孩子便不好意思坐下,后来被侍卫们拉到了灶房旁的那间厢房里去一起用餐。 堂屋门关上,屋里暖融融的,还能听见厢房那边男人们吃饭说话的声音。小胡氏无意识的抓住了云萝递给她的干净筷子,一副三魂去了两的震惊模样,喃喃说着:“这可真是造孽,无论如何都是容不下这种事的。” 恐怕谁家都容不下这种事,若事情果真如此,摆在郑玉莲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带着肚子嫁给朱大郎,二则是落了胎后嫁给别的男人,最好嫁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当然,如果她有本事,娘家又足够厉害,她带着肚子嫁给别的男人也未尝不可,想当年,屠六娘不就是带着肚子嫁给了郑文杰,让郑文杰毫无知觉的戴了顶青翠碧绿的大帽子吗?虽然那个孩子并没有成功的生下来。 至今,郑家人也不知道屠六娘婚前的那个奸夫究竟是谁。 云萝忽然皱了下眉,握着筷子若有所思道:“郑文杰之前被戴了绿帽子,现在郑云兰也被亲小姑戴了绿帽,这绿帽子出现的概率也太大了吧。” 今天可是她二姐的大喜之日,遇上这种事情真是好生晦气。 刚略微回神的小胡氏又陷入了沉思,她女婿如今可是官身,听说那些当官的纳妾十分寻常,甚至还有相互赠送小妾的倒灶事,如今她家蔓儿随夫远在西北,不会受委屈吧? 想得越多,小胡氏就越发的焦心,当下也顾不得郑玉莲他们了,拉着云萝的手就问道:“小萝啊,虎头他现在是不是也在西北?你能跟他通上信不?也不晓得他那儿离他姐姐、姐夫远不远,得闲了还是要去看看他姐过得好不好,人生地不熟的真是受了委屈都没处说。” 云萝觉得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虽然李三郎之前的性情厚道纯良,与云蔓情投意合、感情甚笃,但当了官之后免不了会有些改变,谁都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受不住诱惑让蔓儿姐受了委屈。 纳妾之事在这个时代的官宦富贵人家实属正常,但在娶一个媳妇都千难万难的乡下人眼里却依然是个稀罕事,尤其那有可能要纳妾的还是自家女婿,那可真是太糟心了! 所以云萝一口就应承了下来,说道:“我会尽快想办法给虎头捎信过去,让他得空去看看云蔓姐姐。不过,伯娘你也不必太担心,李三郎只要不傻,就不敢给云蔓姐姐受委屈。” 小胡氏点点头,微皱着眉头饭都要吃不下了。 “文杰还只是秀才呢,就纳了个不正经的回家,弄得家里没一天消停,你爷爷奶奶也跟着受气受累没个清净,真不是个好东西!” 也不知这“不是个好东西”骂的是那小妾还是郑文杰。 吃过晚饭,天色也逐渐昏暗了,灶房里点着一盏油灯,勉强照亮锅灶上的一小块地方,兰香便就着这一点亮光把锅碗瓢盆都洗干净。 罗桥带着几个人出门了,美其名曰去看看昨天刚批下来的那一块地,要想一想该怎么建油坊。 到戌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李继祖和李狗蛋兄弟两拎着灯笼把文彬和郑嘟嘟送回来了。 文彬的脸色瞧不出异常来,郑嘟嘟却脸颊红通通的,双眼迷瞪瞪的一个劲傻笑。 云萝一眼就看出了究竟,嫌弃的伸手抵住朝她扑过来的小胖子,皱眉道:“喝酒了?” 李狗蛋咧嘴露出他的大白牙,笑得贼坏,李继祖倒是有几分难为情,说道:“一时没看住,让他喝了两杯酒,已经给他灌了一碗鸡蛋水下去,但人还是有些迷瞪。” 村里喝的酒大都是从镇上打来的,普遍度数不高,但郑嘟嘟才不过五岁而已,偷喝了两杯就有些醉了。 云萝不悦的捏了下他的小胖脸,对李继祖说道:“没事,我待会儿再给他灌点解酒茶就好,辛苦你们送他们回来。” “这是应该是。”李继祖没看到郑丰谷和刘氏出来,又见小胡氏和刘月琴夫妇这么晚了竟还在这里,不禁有些诧异,但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只说,“时辰不早,我们就先告辞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路上小心。” 目送灯笼逐渐远去,云萝随手把摇摇晃晃的郑嘟嘟往文彬怀里一塞,然后关上了大门。 文彬此时才开口问道:“三姐,家里出啥事了吗?爹娘咋不在家?” 云萝扶着大门想了下,回身跟他说:“也不知到底算不算大事,小姑和朱大郎在那边的稻草垛里苟且,被大舅母撞了个正着,如今爹娘和三叔他们全都在老屋商量怎么处置这件事,晚饭也是这边做好了送过去的,今晚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信息量太大,文彬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由愣了会儿,然后蓦的瞪大了眼睛,“大大大姐夫?” 第280章 表现不佳 白水村最年轻的秀才郎忽然觉得他三观都要被震碎了,尽管那边的人总是做一些挑战他三观的事情。 在云萝亲手给郑嘟嘟调配解酒茶的时候,他在想这个事情;在云萝端着那碗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解酒茶进屋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事情。 然后,他被郑嘟嘟“呜咽”挣扎的声音惊醒了。 或许是醉酒的原因,这一刻的郑嘟嘟格外的胆大包天,他竟然直言不讳的说“太难喝了”! 云萝耷拉着眼,朝他发射死亡光波,然后一手摁住他的脑袋,把手里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解酒茶给他全灌了进去,一滴不漏。 味道虽然不咋样,但效果似乎还不错,郑嘟嘟迷迷瞪瞪的打了个嗝,一激灵就清醒过来,然后眨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把抱住了云萝的大腿,“三姐,我给你带了好多糖。” 文彬不屑于他这狗腿的模样,轻“嗤”了一声,先他一步的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又一把的糖果,“我们刚过去,陈阿婆就一个劲的往我们兜里塞糖,塞了好多,都快要装不下了。” 小胡氏听了就在旁边笑着说道:“今天,你们这两个小舅子可是顶顶尊贵的客人,自然要小心巴结好了,不敢有一点怠慢的。” 云萱那一抬抬的嫁妆,外人只看了个面儿就被震惊了,她却是知道里头还大概有些啥东西,李宝根家娶回去这么个儿媳妇,真是跟娶了个金娃娃似的,究其真正的价格,比当年的文杰媳妇也不差什么。 这些年来,他们两家每年都能从肥皂作坊分红,别看只有一成,但那作坊真正是个钱篓子,所以两家有多少家财,彼此都心里有数,郑丰谷又是疼闺女的,还有云萝贴补,藏在衣裳箱笼底下的好东西不知有多少呢! 比如,云萝送云萱的那对金娃娃就没有在面上摆出来,别看那金娃娃只有巴掌大,但每一个都足有六十六两六钱重,四斤有余,比那五十多亩良田的小庄子都要值钱。 别说是在乡下了,就是镇上县城里,能带着几千两银子的嫁妆出嫁的姑娘也不多。 郑嘟嘟眼见着被哥哥抢了先,老大的不高兴,也连忙从兜兜里往外掏东西,除了糖果点心还有一个大红色的荷包。 他喜滋滋的把荷包往云萝手里塞,说:“阿婆给了我好大的一包喜钱呢,三姐,我的给你!” 文彬也缓缓的掏出了他的荷包,解开口子往下一到,一锭圆滚滚的银子就落到了他手心里,不大高兴的说道:“我看到阿婆给大哥也塞了个荷包,真不该带他去。” 他和嘟嘟拿了也就拿了,郑文杰竟然也能得一份喜钱,真是心痛得不要不要的。 郑嘟嘟隔着荷包不住的捏里头的银锭子,一脸的喜逐颜开,“大哥的银子没我们的大,我都看见了!” 文彬的脸色却并不见好转,反而更难看了些,“他在栓……姐夫家里就把荷包打开看银子了?” 郑嘟嘟不明白这有啥好生气的,要不是当时哥哥拦着,他也想打开看看呢。 emmm……“大哥还问我荷包里有几两银子呢。” 文彬不由侧目,“你跟他说了?” 郑嘟嘟睁大着眼睛,打了个带着奇怪味道的嗝,脸上的迷蒙就又驱散了几分,嘟着嘴说道:“我又不傻,我咋会跟他说我有多少钱的呢?再说了,我都没打开看,你不是说回家后才能把荷包打开吗?” 小胡氏也听得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开来,摸着文彬的头说道:“在一个村里住着,谁还能不晓得谁?文杰也真是有些……没规矩了。” 云桃凑过来哼哼唧唧的说道:“听说大嫂把她钱管得可紧了,大哥时常想要给他儿子买点小玩意都手头空空,大哥就觉得失了面子,常回来跟大嫂吵架。” 你又知道了? 小胡氏点了下她的额头,文彬则不屑的冷哼一声,“一家子都指望着大嫂的嫁妆过活,真不嫌丢脸!” 郑嘟嘟挨着云萝,抬头懵懵的看着他,不是很明白哥哥说的话,便自个儿琢磨了一下,忽然说道:“哥哥,我们把二姐忘在栓子哥哥的家里了!”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说着就转身蹬蹬的要往外走,嘴里嘀嘀咕咕的:“哥哥你也没提醒我一句,外面这么黑,二姐一个人回来会害怕的,我去接她!” 然后他的衣裳后领子被拉住,一把扯了回去。 云萝将他拎回来后就直接塞进了小胡氏的怀里,对上他疑惑又着急的视线,昧着良心说道:“你明天还要上学,该睡觉了,我去接二姐回家。” 郑嘟嘟眨了眨眼,小脸蛋红扑扑的,表情却忽然蔫了,“我能不能再请一天假?我今天好累的!” “不能!” 他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小模样顿时惹得小胡氏笑着乎撸了他两下,带着他给他擦脸洗手泡了泡小脚丫。 在洗脚的时候,他就迷迷瞪瞪的打起了哈欠,现在已经过了他往常睡觉的时辰,加上偷喝了两小杯酒,效果再好的解酒茶也挡不住他此时的困倦。 被小胡氏抱上他的小床时,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还不忘叮嘱云萝,“三姐,让哥哥去接二姐回家。” 文彬在门边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眼旁边大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就快要搅和成一团的郑小虎和双胞胎,还有安安静静躺在边上连呼吸声都格外秀气的云梅,然后和小胡氏与云萝一起退出东间,关上了房门。 堂屋就只剩下小胡氏、刘月琴和郑贵、还有云萝、云桃和文彬六个人,围着火盆,云桃压着声音小嘴儿巴巴的将下午的事跟文彬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说到激动处,她的两只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这一等就等到了亥时,几人都等得又困又饿,云萝就指使着兰香去灶房切了几片年糕,隔着火钳放在火盆上烘烤,年糕翻过几次面,逐渐变软膨胀,散发出一阵阵米香味。 云桃咽了下口水,忽然觉得不困了,“要是再有一块肉就好了。” 刘月琴轻笑一声,又掩嘴打了个哈欠,说道:“要是把屋里几个小的吵醒过来,可就有得闹了。” 火盆里有火星炸起,发出“哔啵”的声响,他们终于又听见一阵脚步声远远的传来,还有话语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云桃叼着半片年糕,“噌”一下跳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外冲。 大门打开,发出轻微的碰撞和“吱呀”声,那边说话的声音一顿,然后脚步更快的往这边走过来。 看着他们从黑暗里走出来,小胡氏不由问了句,“乌漆嘛黑的,咋不点个灯?” 郑丰庆一讪,“这么大风呢。” 小胡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郑丰收已经吸着鼻子往屋里走,看到了架在火盆上的那几片散发幽幽香味的年糕,笑道:“呦,这是夜宵都安排上了?” 兰香手上的动作飞快,把烤软的几片年糕分别递给郑丰庆、郑丰谷夫妇和郑丰收夫妇,云萝他们也把火盆边的位置让给了吹了一路冷风的五人,云桃则好奇的问道:“爹,事情都商量好了吗?” 郑丰收两口吞下一片年糕,又随手从火盆上捡了一片,也不在意还没有被烤得酥脆和软,直接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哪有这么简单?这事还有的闹呢。” 郑丰谷拿着年糕有些食不下咽,眉头紧拧着一脸忧心。 见他如此,郑丰庆想了下安慰道:“这事自有大伯和大哥做主,他们想咋样就咋样,我们这些隔了一层两层的人不好插手太多的,听他们安排就成了。” 郑丰谷就叹了口气,“我晓得,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在村里恐怕是瞒不住的,也不晓得玉莲以后要咋做人。” 郑丰收闻言冷哼一声,说:“是死是活都是她自找的,不要脸皮的东西,之前给她挑的好人家她不稀罕,倒是跟朱大郎搅和到一块儿去了,她咋就做得出来?” 凑到火盆边搓了下手,他又说:“朱大郎也不是啥好东西,一个死了娘们的鳏夫,底下又有两个丫头片子,还能娶到秀才家的黄花大闺女就该烧香拜佛了,那恶心腌臜的玩意,竟还敢勾搭岳家的小姑,就算打断他的三条腿都是轻的!” 吴氏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说话就好好说,当着孩子们的面胡说啥呢?” 郑丰收转头就对上了他闺女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由咳了一声,虎着脸说道:“这都啥时辰了,咋还不回去睡觉?” 云桃皱了下鼻子轻哼一声,“我在等你们呢。” “有啥好等的?”郑丰收拍了下她的脑袋,又捡了两片和软的年糕,一片塞自己嘴里,一片塞吴氏的手里,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散了散了,我们就先回去歇着了,明天还不晓得要咋闹腾呢。” 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进屋里去把睡得猪一样的几个孩子抱出来,刘氏又翻出两盏灯笼,刘月琴两人与郑丰庆一家同路,郑丰谷也抱了个孩子给郑丰收送回去。 把人都送走之后,自家也歇下了。 第二天,罗桥出面邀请了村里专门给人造房子的泥瓦匠,开始在新划出来敲定了地契的荒地上规划修建榨油坊,吸引了村里很大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村里虽然几乎每一户都有人在肥皂作坊里做工,但依然还有更多的人要忙活家中的事务,如今又正逢冬日农闲,如果能有个挣钱的活儿,他们能抽出大把的时间来。 也因为冬日农闲,女人们能有大把的时间凑在一块儿一边做针线一边说闲话。 大牛媳妇是白水村探听八卦说闲话的第一人,比邻而居,郑家老屋里的事情就没有能瞒过她的,而事情一旦被她知晓,基本上也就等同于全村人都知道了。 昨日郑玉莲和朱大郎被撞破奸情的时候虽没有更多的外人在场,刘家人也没来得及说闲话就离开回了横山村,自家人一路过去老屋,亦是小心的没有发生大动静,当时村里的大部分人还在栓子家凑热闹,但事情显然并没有瞒住邻居们,尤其是朱大郎的老爹老娘连夜从二十里外的双桥村匆匆赶来的时候,一下子把邻里们全都给惊动了。 邻居们没有被允许进入大门探听情况,但他们站在外面,听见从里面传出的争执吵闹声,也大概的知道了郑大福家这是又出事了。 尤其是郑大牛家,他家与老屋仅隔着一堵墙,两家都靠墙建着厢房,但在灶房的那一段,郑大牛家却是空余着的,堆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一架梯子。 大牛媳妇时常会站在这里听隔壁的热闹,有时候忍不住好奇了还会踩着梯子趴到墙头上去偷偷张望。 因为她的这个特殊癖好,孙氏在瘫痪之前就经常跟她隔着墙的吵架。 太阳才刚刚升起,云萝到山上转了一圈下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说郑玉莲和朱大郎的事了。 话语并不十分准确,混杂着大量的臆测和个人观点,但大概情况却相去不远。 看到云萝,她们立刻就住嘴不说了,带着些讨好和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小萝这么早就上山去了?是去猎兔子了吗?” 云萝并无愠色,淡然说:“没有,只是到山上转了一圈。” 白水村就这么点大,山上才是最好的晨练场地。 她与这几位大婶大嫂说了一句后就离开,不管她们是议论郑家人还是别家人。 走过栓子家门口的时候,栓子正在整理乱糟糟的柴垛子,看到她就唤了一声,又转头朝灶房的方向喊道:“小萱,小萝来了。” 云萱就从灶房里走了出来,手上的水瓢都没有放下,匆匆出门拉着她就问道:“我听说昨天家里出事了,咋回事?” 云萝先打量了她两眼,见她气色不差,才将昨天的事大概的跟她说了一遍。 云萱的脸色也跟着一变再变,最终却只憋出一句:“他们疯了吗?” 见云萝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打转,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问道:“咋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沾灰了?” 云萝默默摇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问道:“你还好吗?我听说姑娘家新婚夜后身上会有各种不适,可我见你脸色还好,也没什么疼痛隐忍之色,难道是姐夫没经验表现不佳?” 云萱的脸色瞬间爆红,再顾不得询问家里的情况。 本来想过来跟云萝打声招呼的栓子也红着脸默默的退了回去,仿佛那柴垛一下子对他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第281章 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云萝一句话羞得新婚夫妇皆都红了脸,她自己却没什么感觉,还伸手给云萱把了把脉,说:“我在你箱子里塞了个乌木小匣子,里面除了胭脂水粉之外,还有几样药膏,药效我都另外写了一张纸压在匣子底下,你如果有不舒服的话就抹上一些,别怕难为情。” 云萱:“……” 虽然避开,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的栓子:“……” 见他们都不说话,云萝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云萱真想把她的嘴给捂了,只是实在太过于羞耻,让她差点连头都抬不起来,也不知到底还说有还是没有。 云萝极轻微的叹了口气,似乎对她的不回应有点失望,然后看了眼那边的栓子,又对云萱说:“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原本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事也轮不到我们来为难做决定,你只需要把你的日子过好过舒坦就够了。嘟嘟昨天晚上回到家之后突然说把你忘记了,要我们过来把你接回家,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在家里找到你,很是失落,你与其担心那些没必要的,不如想想明天回门的时候要怎么安抚郑嘟嘟。” 云萱不由得眼眶微红,点头轻应了一声。 虽然才只过了一个晚上,两家又在同一个村,走路也费不了半刻钟,但云萱还是忍不住的想家了。 长到十八岁,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爹娘的身边,到了一个虽不陌生,但却全新的家庭,从此要在这里落地生根,养儿育女。 虽然与栓子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两家也知根知底,婆婆早逝,祖母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小姑子小叔子也都早已熟识,一直以来都处得不错,但她仍是对将来的生活有着惶惶然的不确定。 云萝无法感同身受的明白她的心情,但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惶恐和不安,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想了想,便说道:“明天你和栓子早点回来。” 更多的就没有了,因为她觉得刘氏比她更会安慰人。 所以,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她就告辞要离开了。 栓子终于顾不得羞涩脸红的走过来,邀请云萝到家里坐坐,吃个午饭什么的。陈阿婆和喜鹊也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纷纷出言邀请。 但云萝全拒绝了,哪有娘家人在姑娘成亲的第二天就上门做客吃饭的?她要不是正好路过,都不会站在这儿跟二姐聊天。 一路回家,虽没有从老屋旁经过,但与老屋相关的流言却不绝于耳,郑玉莲与侄女婿朱大郎躲在稻草垛里这样那样,被郑云兰撞破后撕打成一团,还惊动了朱家长辈连夜赶过来的事情,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终于在白水村里赫赫扬扬的传递了开来。 虽然那些人在看到云萝经过的时候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但总有些零零碎碎的话语传进她耳中,便是云萝这样冷淡的性子,都不禁有些厌烦。 厌烦之余又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老屋那边商量的如何了。 家里面,郑丰谷一早就出去了,刘氏却留在家里整理东西,吴氏和小胡氏在忙完自家的事情后也过来帮忙。 一场喜宴之后,收尾的工作也要忙活个一两天。大头部分在昨天下午就做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细碎的事情,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看到云萝回来,刘氏就从灶房里端出了一大碗馄饨,还有两个囫囵的水煮蛋,“这一大早上的,跑哪里去了?刚想让你吃了早饭再出门,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云萝捧着大碗先喝了一口滚烫的馄饨汤,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说:“我去山上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从栓子家门口经过,跟姐说了几句话。” 刘氏就忍不住的凑过来,关切的问道:“你二姐咋样了?” “姐听说小姑的事,心里不安又不好回家来问,正好看见我就拉着我问了几句,我让她不用担心。” 刘氏被轻轻的堵了一下,嗔了她一眼,“你晓得我不是要问这个。” 云萝又舀了一只半透明的馄饨,眉眼轻弯,然后继续一本正经的说:“我路过的时候,她可能正好在灶房里做早饭,看她的脸色行动都没有不适的样子,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刘氏愣了一下,都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等她反应过来,顿时脸上一红,伸手就点着云萝的额头,训斥道:“小姑娘家家的可不好说这种话,你如今的身份又不同以往,更该多注意些才是,不然让人听了去,岂不是要说你的不好?” 云萝倒不在意这些,但娘的好意她还是心领了,点头就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转而却又跟刘氏说:“娘,我好歹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你也没必要这般忌讳。” 刘氏叹气,“你现在是郡主,以后是要嫁到大户人家里头去当夫人太太的。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看重名声,说啥话都要和和气气的不能大声争执,跟我们乡下大不一样,你可不能让人捉了把柄。” 云萝已经把一大碗馄饨全吃了,连汤都不带剩的。 稍微缓了口气,她就拿起一颗鸡蛋在桌沿上轻轻的把壳敲碎,一边说:“您放心,以我现在的身份,不管嫁到谁家去都不必看人脸色。” 刘氏便笑道:“傻丫头,一家人过日子哪里是计较谁看谁脸色?理该是和和睦睦的相互迁就包容,不可过于直率。” 云萝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听进去,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文彬拿着一本书从他屋里走了出来,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在云萝敲第二个鸡蛋壳的时候问道:“三姐,你之前不是绕道去了滇南和岭南的交界之地吗?能跟我说说滇南吗?”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想知道这个?” 他把书摊开在桌上,说道:“我之前从大彧月报上看到报道滇南连降暴雨,玉池决堤淹没好几座县镇和村庄,导致上万的百姓被大水冲走,受灾更是无数,滇南官府却未曾将此时上报朝廷,请求赈灾,而是任由灾民在滇南境内流离。之后又说,朝廷派遣瑞王爷去滇南调查水灾和瞒报之事,并安抚灾民,赈济救灾。我刚才看书看到了滇南的地理志,说那儿山多林密,林中瘴气滋生,还有许多毒物盘踞,寻常人进入其中难以生存,所以就好奇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云萝将他面前的书拿过来看了眼,果然是滇南的地理志,还是她前几天才刚刚送给他的一套地理书籍中的其中一册。 看一眼后就把书本还给了他,说道:“等你先把这本书看完,看熟了,再来问我。” 他其实更想听三姐讲怎么办? 想是这么想,但云萝都这样说了,他也真的就乖乖的继续自己往下看书,打算先把书通读一遍,再仔细阅读一遍,然后再来问三姐。 刘氏把已经空了的碗筷收拾下去,留姐弟俩在堂屋看书说话。 云萝把最后一个鸡蛋填进肚子里,抬头看着文彬手里的书,又问道:“你如今在县学读书,先生教授的课业紧张吗?可有艰难不解之处?” 文彬想了下,摇头说道:“还好,先生说,我如今年纪还小,不必着急考取功名,也不必专注于科举所需的书籍,平时若有机会,该多看些历史、文集、地理志之类的书籍,有些散记游记也写得极好。先生还说,朝廷重视农桑,我们既然是朝着出仕奋进的,就不应该只顾着埋头读书,农桑民生之事就算不精通,好歹不能一问三不知,历年以来的院试、乡试乃至会试上都有不少与此相关的论题。上个月,先生带着我们外出游学,因为是第一次游学,所以只在附近游走了一圈,花了二十三天。” “哦?那你们是怎么游学的?” “也没啥稀奇的吧,就是看看各地百姓是如何过日子的。” 云萝看着他若有所思,半晌问道:“你要陪我到府城去过年吗?天气稍暖,我就要离开江南去冀北,再从冀北到京城,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文彬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然而再心动也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迅速的往门外看了眼,说:“我先跟爹娘商量一下。” “好。” 然后他又说:“三姐,你到时候也要帮我劝说爹娘啊。” “……好。” 姐弟俩私下里商议妥当,文彬一时间都静不下心来看书了,索性把书本一合,进房里去研磨墨水,提笔练字。 从浮躁到沉静,也不过是两张大字的距离。 云萝看到他的字虽尚显稚嫩,但腕转腾挪之间已隐约可见风骨,于是从他的书架上选了一本字帖,转身回自己的屋里去打算练练字。 刚练了一张,就被从外面冲进来的云桃打断。 她进来后也不去别处,直接跑到了云萝的窗外,脸蛋红扑扑,也不知是奔跑后热气上涌,还是因为心情过于激动。 “三姐三姐,老屋打起来了!” 云萝淡定的落下最后一笔,将字书写完整,然后才抬头看着她问道:“三婶不是不让你去老屋凑热闹吗?” 吴氏本身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平时很少会拘着云桃的性子,但眼下的这件事情,她觉得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该探听的。 云桃轻咳一声,下意识转头往西院看了一眼,虽看不到人,但能听见她娘和庆伯娘说话的声音。 她缩回脑袋,贼兮兮的说道:“大嫂就跟在我后头呢,刚才在老屋,大姐和她小姑子打了起来,直接把朱家姐姐的头给打破了,朱大娘就冲上去帮自己的闺女,大伯娘见了就也冲了上去。也不晓得小姑咋想的,本来坐在边上就好了,她却突然上去抓着大姐的头发就打了她两个巴掌。” 说到激动处,她抬手用力拍了下窗台,双眼之中熊熊燃烧的皆是八卦的光辉。 云萝默了默,问道:“不是说大嫂跟在你后头吗?她来干什么?” “哦,大伯娘被推倒了,也不晓得撞到了哪里,流了好多血,大嫂应该是来请二伯娘和我娘过去帮忙的,因为我听见好像说落胎啥的。” “……什么?” 云桃仰着脑袋仔细的想了想,一脸认真的点头说道:“没错,当时小大嫂就是这么喊的,大伯娘也没有反驳她。这就是那啥,老蚌怀珠吧?” 云萝迅速的在心里换算了下李氏的年龄,发现已经有一个二十二岁大儿子,孙子都能扶着凳子走路的李氏,本身还不到四十岁,会怀孕一点都不奇怪呢。 姐俩说话的工夫,屠六娘果然来了,进门目光闪烁的看了眼云萝,竟屈膝行礼,道:“拜见郡主,不知二婶和三婶是否能抽出空来去老屋一趟。” 云萝直接指了下西院的方向,“你自己去问。” 屠六娘垂着眼,后退两步,然后脚步轻轻的进了西院。 云桃看着她睁大了眼,又转头来看看云萝,抓着脑袋讪讪的喊了声:“三……三姐……” 是不是其实不该这么叫了呀?毕竟三姐不是真的三姐,她是千金大小姐,是郡主殿下呢。 云萝就当做没有看见她的不自在,把毛笔清洗后挂到笔架上,又将挽起的袖子放下,说:“走吧,我们也去老屋看看……”热闹。 云桃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刘氏她们此时也从西院匆匆走了出来,看到站在西厢屋檐下的姐俩,脚步一顿,然后听刘氏对云萝说:“我们到老屋去看看,你们在家里待着,外头冷,今天也没啥日头。”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她们到老屋去呗。 云萝于是等她们离开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拉着云桃往老屋一路晃过去。 文彬察觉家里忽然变得十分安静,不由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迎面被冷风一吹,当即缩着脖子把窗户给关上了,继续安心的练字。 第282章 我这是行侠仗义 郑家老屋的门外围满了人,大都是听到动静跑过来看热闹的,虽然不管郑大福还是郑丰年兄弟们都很不欢迎他们,但乡里乡亲,他们也不好出言驱赶。 再说,村里存不了事,不管想不想被人知道,郑玉莲和朱大郎的这件事反正是已经在村里传开了,如今再多一桩李氏被亲家推搡摔倒,不管是动了胎气还是已经小产的事故,似乎也没啥好隐瞒的。 反正家里这么大动静,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云萝慢悠悠走到的时候,郑大夫正在给李氏诊脉,被屠六娘请来的刘氏和吴氏却并没有搭手照顾李氏,而是在正屋东间里伺候孙氏换衣裳。 孙氏中气十足的骂声从东间传出来,“糟瘟的混账东西,撒野都撒到我老郑家来了!我家花儿一样的大闺女嫁给你个死了老婆的鳏夫,你不晓得好好待她也就罢了,竟还祸害到长辈的头上来,老天爷迟早落个雷下来劈了你们!” 虽然瘫了一年多,但孙氏也只是瘫了而已,身体的其他方面反而因为好吃好喝的养得倍儿健壮,即便隔着窗户和门,骂声也丝毫不见虚弱。 然后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家大郎的错,请大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这应该就是朱大郎的亲娘,郑云兰的婆婆了,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自觉理亏,声音软绵绵的似乎没什么底气。 云桃踮着脚尖往里面看,又转头问云萝,“三姐,我们不进去看看吗?” 她们现在站在靠近大门口的角落里,连身旁凑热闹的乡亲都没怎么注意到她们。 云萝摇摇头,“看看就好,不要参与进去。” 看热闹和被人看热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云桃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但听云萝这样说,就悄悄的往屋里钻了一会儿,很快又钻出来,跟云萝轻声说道:“刚才我走后,爷爷打了小姑一个大耳刮子,奶奶心疼小姑,着急下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把手掌和额头都摔破了。” 老两口对郑玉莲的宠爱,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云萝一直深有体会,因此郑大福终于忍不住的动手把他小闺女给打了,就不由得让人觉得惊讶。 这个小闺女多宝贝啊,二十一岁了还挑三拣四的养在家里,哪怕失了清白,坏了名声也一门心思的想要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个好郎君,怎么也舍不得像李氏那样给郑云兰找了个鳏夫。 结果,郑玉莲还就跟这个鳏夫勾搭上了。 不,朱大郎如今也不能被叫鳏夫了,因为他已重新娶妻,又有了媳妇。 “玉莲真是越来越胡闹了,之前她娘给她挑的那么些人家,哪一个都不必朱大郎差许多啊,她眼界高看不上,结果现在竟然跟自己的侄女婿……也不晓得她是咋想的。” “真是不害臊,这要是我家的丫头,我宁愿压着她到山上去做姑子,也不会再养她在家里丢人现眼。” “就是苦了云兰,那丫头虽然前两年一时想不开做了件坏事,但也只有那一件不好的事而已,之前之后都还算勤恳,替她爹娘在村里照顾老人,出嫁后也相夫教子,没有亏待前头留下的两个女儿。” 人们总是健忘的,因为眼下的郑云兰受了委屈,就不由得开始对她心生怜惜,对她之前所做的错事也不觉得有多么的不能原谅了。 郑大夫从东厢上房里出来,顿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并听见他老人家说:“丰年媳妇年纪不轻了,本就怀得不大稳当,这一惊一闹一摔倒,胎就没有坐住,已经落了。” 当即有人“哎呦”了一声,直道可惜。 刘氏和吴氏手忙脚乱的给孙氏收拾干净,从东间出来就听见这话,妯娌两不由对视一眼,然后转身去看望李氏了。 不管妯娌间的感情交情如何,李氏又是长嫂,出了这样的事,刘氏和吴氏自当要去慰问一声,顺便帮她把身上沾满了污血的衣裳换下来。 但要说多伤心难过,那是没有的,不说刘氏和吴氏,就是李氏这个当事人,也不过是有些可惜而已,更多的反而是愤怒。 这个时代,尤其在乡下,孩子出生后夭折的人家不知凡几,像郑丰谷兄弟三人下面的孩子至今没有一个折损才是十分的难得。想当年,郑大福和孙氏也是死过孩子的,郑二福原本还有个小儿子,但胡氏在临盆的时候难产,差点一尸两命,那个孩子生下来哭了一声,然后就没了。 李氏如今有儿有女,连孙子都有了,对肚子里那个孩子还真没多看重,但再不在意,这样轻易的没了还是有些难过。最主要的却是,她是因为被亲家推倒才会掉了这个老来子。 朱家人在听到郑大夫的话后就变了脸色,朱老爹忽然伸手就打了朱大郎一个耳光,押着他跪在郑大福和郑丰年的面前,说道:“事情全因这个畜生而起,大伯和亲家不管是要打还是要骂,我都没有半句话能说。” 朱大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缩了回去,只是看着被他爹押在地上的儿子,既心疼又无奈恼恨。 郑大福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新增了两条,坐在凳子上,脊背却往后驼出一个罗锅,闻言便深深的看了朱大郎一眼,然后转头跟郑丰年说:“这是你女婿,你觉得这事该咋处理?” 郑丰年看了他爹一眼,神色中有些踌躇,小心问道:“爹以为呢?” 郑大福敲了敲桌子,不悦的说:“我在问你,你倒反而问起我来了?” 郑丰年又往郑二福那边看了眼,低头沉吟半晌,说道:“云兰虽受……受了委屈,但眼下她的事反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玉莲。她……她那样,眼下也没几条路好走了,要么让她老死在娘家,或出门做姑子去,要么带着肚子赶紧嫁了,要么把肚子打了之后再赶紧嫁出去。” 郑大福的表情又羞又气又悲痛,抬手又在桌子上拍了两下,说:“我问你咋处理你女婿,你说玉莲干啥?” 真是一句句都在戳他的心! 郑丰年飞快的看了眼他的脸色,垂眸说道:“如今两人也算是密切相关,且不论大郎做出这等混账事后要如何处罚,就说事情的解决之法,也无外乎当做啥事都没有,或者索性就娶了玉莲。” 这话一出,郑大福还没说话,郑丰收就生气的说道:“大哥好歹是个秀才,咋想得出这样混账的主意?你是想让你女婿休了你闺女后转娶小妹,还是索性让小妹去给侄女婿当个小妾?我郑家这么多人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丰谷也皱眉说道:“就算大哥你放弃了继续科举,但文杰还在读书呢,你好歹给自己的亲儿子留点脸面。” 这话看似寻常,郑丰年却觉得心上被扎了一根又一根的尖刺,根根分明,扎得他心头血都仿佛在咕噜噜的往外冒。 他不由得恼羞成怒,“我何曾做了决定?不过是把可能的事都列举出来,大家一块儿商量商量。小妹毕竟也……那个孩子是去是留,去该如何去,留了又该如何安排,都是亟待解决的大事,也与朱大郎息息相关。” 听了他的话,朱老爹当即表示道:“此事全由大伯和亲家做主,我家都没意见。” 朱大郎抬头嗫嚅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对着这一屋子的岳家长辈,他又不敢说话,一时间目光游离,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刘氏和吴氏看完李氏出来了,郑大福看见了就喊道:“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们也进屋来坐着,商量商量事。” 主要是朱大郎的娘也在这里,若是起个争执,郑家一伙儿大老爷们都不好跟她吵,孙氏和李氏如今都躺着,屠六娘年纪小,辈分也不合适,那就只能让刘氏和吴氏顶上了。 妯娌俩对视一眼,刘氏说道;“我先到灶房给大嫂煮碗红糖鸡蛋水。” 郑大福挥手道:“让她儿媳妇和闺女去!” 两人就转身进了堂屋,走到门口的时候,刘氏的眼角忽然瞥见了站在角落偷偷看热闹的云萝和云桃,不由脚步一停,转头瞪了两人一眼,“回家去!若是得闲了没事做,就把家里整理一下,把地扫扫干净。” 这是小姑娘家家该凑的热闹吗? 刘氏这一说,原本没有注意到姐俩的人也都看到了,云桃就缩了脖子,朝着也在瞪她的吴氏咧嘴嘿嘿一笑,并在吴氏举起手要打她的时候拉着云萝转身就跑了。 “大人就是无理取闹,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我就算人不在老屋也能晓得那里的境况,全村人都晓得了呢。” 云桃钻出人群,拉着云萝往村西边走去,嘴里咕咕叨叨的尽是不满。 云萝的手指轻捻,侧目看了她一眼,说道:“不看就不看,也不是多稀罕的事,等长辈们商量好之后再去问,他们自然会把事情跟你说。” “那我爹娘若是不告诉我呢?” “你不是说全村人都知道了吗?说不定那话传得比你爹娘还要快。” 云桃仰着头想了想,发现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回到家,文彬还在屋里提笔练字,云梅则安静的坐在火盆旁,正拿着一块糕啃得美滋滋。 云桃看到她就愣了下,她刚才出去看热闹,好像压根就没有想到还有个云梅。 幸好她乖乖的坐在屋里没有到处乱跑,不然若是跑丢了要满村的寻找,事后肯定是要被娘骂的。 看到她们,云梅倒是很高兴,眉眼弯弯的朝她们笑得又软又甜。 云萝迎着她的笑脸,转身翻出了一本《千字文》,搬个小板凳坐在火盆边,对姐俩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来读书吧。” 云桃探头看了眼,说道:“这《千字文》老早就学过了。” “那你还会背吗?字都认识了吗?” 云桃于是就缩了回去,抓着耳朵不说话了。 几年前是磕磕巴巴的背诵过,但分家后就没有再读书识字,以前背过学过的也忘得差不多了。 在读书声中,文彬又写好了一张字。 把几张字整理成一叠,又拿着毛笔到院子里清洗干净,然后他拿着书也围到了火盆边。 中午,郑丰谷和刘氏都没有回来,云萝让兰香去老屋探听了情况之后就自己把午饭解决了。 到傍晚,朱家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女儿回了双桥村,郑丰谷兄弟几个还在老屋,但刘氏她们却回来了。 在云桃缠着吴氏询问的时候,郑嘟嘟他们也从镇上放学回来了。 此时天色已昏暗,云萝一边听灶房里传出的声音,一边听郑嘟嘟叽叽喳喳的跟她分享今日学堂里的新鲜事。 “多宝今天又被大孩子欺负了,坐他后面的人故意打翻砚台,把他的衣裳都给染黑了。” “他经常被人欺负?” “是啊是啊,他太笨了,被欺负也只会哭,我有时候看他可怜就会帮他欺负回去,但是不能让先生看见,不然会被先生责罚的。” “那你今天帮他了吗?被先生看见了没有?” 郑嘟嘟于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嘟着嘴不满的抱怨道:“都怪小虎,明明让他去看着先生有没有过来,结果先生都站在他身后了,他还一个劲的在那儿拍手喝彩。” 真是一点都不难想象那个场面呢。 云萝摸了下郑嘟嘟的狗头,“先生罚你什么了?” 郑嘟嘟就捧着他的小胖手眼巴巴的看着她,“打了两下手心,好疼的!” 云萝看了看,又伸手轻轻的捏了两下,发现确实有点红肿,但并无妨碍,便甚是冷酷无情的丢开他的手,说:“在你欺负同学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所以被先生打手心也是活该。” 郑嘟嘟捧着小胖爪子超委屈,“明明是他先欺负多宝的,我这是打抱不平、行侠仗义。” “不是,那个人欺负同学固然不好,但你用同样的方法欺负回去,你与那位欺负人的同学有何区别?” 郑嘟嘟顿时张大了嘴,半晌拧着小眉头一脸苦恼的问道:“那我应该咋办?我才不要跟先生告状呢!” 第283章 比不过 遇到同学被另一个同学欺负,该怎么办? 郑嘟嘟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显然,他跟那个叫多宝的同学关系更好,云萝就问他:“你那个同窗为何要欺负多宝?” 他想了想,说:“李秋平其实是多宝的表哥,但他不仅不跟多宝好,还经常欺负人,泼墨吓唬多宝都是轻的,我还看到过他吆喝着几个人把多宝堵在巷子里打架。” 说到这儿,他就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头,“多宝说他奶奶最疼李秋平,从小他就被李秋平欺负,他在家里告状也没有用,因为他奶奶偏心外孙,不但要骂多宝,还会拿他娘出气,每次都要把他娘骂得抱着他哭为止。” 这可真是够糟心的。 郑嘟嘟见她听得认真,就小嘴儿嘚吧嘚的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都一吐为快,归根结底不过是老太太偏心外孙,无视亲孙子从小被外孙欺负,并欺压儿媳妇的故事。 这种家务事云萝不置可否,但听完之后,她却对郑嘟嘟说:“学堂有规矩,不能打架不能吵架,你为了给好朋友出头冒犯学堂规矩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那李秋平比你大,直面对上,你不仅有打不过对方的风险,若是被先生撞见责罚更得不偿失。” 郑嘟嘟摸了摸他还隐隐作痛的小胖手,一脸的心有余悸,“那我该咋办?” “找出他的弱点,用你们的长处去碾压他。” 郑嘟嘟呆了呆,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李秋平最不喜欢读书,书背不下来,字也写不好,经常被先生批评。可是,多宝也很笨啊,到现在都没有把《千字文》背下来。” “那就帮帮他,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才不是呢!他那么笨!”郑嘟嘟皱着鼻子一脸嫌弃,随之却又说,“不过他那么可怜,我有时候也会带他一起玩。” 吴氏端着一碗菜走了进来,笑问道:“好吃饭了,你们俩在说啥呢,说得这样热闹?” 郑嘟嘟叫了声“三婶”,然后蹬蹬蹬的跑了出去,到灶房里帮忙拿碗拿筷子。 晚饭简便,吴氏也没有带着孩子们回自己家去吃,而是在这边和刘氏一起忙活然后一起凑合了一顿。 两家人刚拿起碗筷准备开吃,郑丰谷和郑丰收兄弟俩就缩着脖子进来了。 刘氏诧异的问道:“你们吃过饭了吗?” “吃个啥?那边还巴望着你们送饭过去呢!”郑丰收往桌上扫了一眼,然后转身出去进灶房捧了两副碗筷,特别主动不见外的挤上了桌,说道,“我看老大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以为你们昨晚上送了一顿,今天还会送过去呢。” 郑丰谷从郑丰收那儿分了一副碗筷,挨着刘氏坐下,听了郑丰收的话之后就叹了一声,状似解释的说道:“我跟老三见那边冷锅冷灶的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索性回来家里吃了。” 但照理来说,他们应该在老屋吃了晚饭再回来的。 刘氏闻言也不禁有些无言以对,只能从饭桶里给他们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饭。 吴氏冷笑一声,说:“老屋的日子还真是越过越回去了,那么些田地都是老爷子一个人收拾出来的,等老爷子做不动了,我看他们要咋办!” 老爷子的年纪是真的很大了,年过花甲,多少人甚至都活不到这个年纪,再是身体健壮又还能做几年? 刘氏在桌底下轻轻的踢了她一脚,又给郑丰谷碗里夹了一块肉,说道:“不管老大家咋样,但爹也不是只有那一个儿子,真到了做不动的那一天,我们也不会不管他。” 郑丰谷都吃不出肉的香味来了,叹一口气,既烦闷又无奈。 一顿饭吃得很不愉快,郑嘟嘟几个小的都被大人的气氛影响,不敢吵闹。 饭后,郑丰收和吴氏就带着孩子们回家了,郑丰谷和刘氏把他们送到门口,并邀请他们明天也到家里来吃饭。 次日就是云萱回门的日子。 二姐回门,他却不得不早起上学,郑嘟嘟在清晨出门的时候神色蔫蔫的十分忧伤,尤其当他看到同样也要读书的哥哥却请假留在家里,心里更是充斥满了羡慕嫉妒恨。 他也好想请假,一请就是一旬! 云萱和栓子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到了门口,奉上回门礼之后,栓子由郑丰谷和文彬作陪坐在堂屋里,云萱则被刘氏拉着进了房里,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云萝想听,还被刘氏赶了出来。 这般欲盖弥彰,云萝一下子就知道了她们躲在屋里要说什么类型的悄悄话。 她索性出门到正在忙着建造油坊的那块地上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刘氏和云萱的悄悄话也讲完了,栓子正和文彬在讨论学问,还有明年的秋闱。 栓子对明年的秋闱还是有很大期望的,文彬则在考虑明年要不要参加。 “我学业上尚有欠缺,先生也让我不必着急科举,应该沉下心来再多读些书,增加阅历,等再下一届的秋闱也不迟。” 栓子点头道:“你确实不必着急,不过倒是可以去尝试一下,不为中举,只为了感受一下秋闱考场上的氛围,等下次再考的时候心里也多少有些底。” 郑丰谷坐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对,家里如今也不缺那点银子,你只管放心的去,不要有啥负担,咱就是去感受下考试的气氛,考举人毕竟跟你之前考秀才时候不一样。” 文彬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一下,眼角看到云萝从外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就看向她问道:“三姐,你说我明年要去参加秋闱吗?” 云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边,太阳倾斜的照射进来,正好照在门边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微眯起眼睛,说道:“如果时间赶得及的话,去看看秋闱考场上是何等场景的也好,下次你也就有了准备。” 郑丰谷不解的问道:“啥时间赶得及?咋会赶不及?” 文彬的眼睛闪亮了起来,说道:“爹,三姐说她过完年后等天气暖了就要去冀北,再从冀北到京城,问我要不要与她同行游历。” 郑丰谷愣了下,刘氏和云萱从东间屋里开门出来,听到这话也愣住了。 云萝在小板凳上转了个身,让从门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背上,看着郑丰谷说道:“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院的先生专门带着学生出门游历就是为了让他们增长见识,于考试和以后的当官处事都是有好处的。我过完年就要离开,一路北上并不是很着急,就让文彬陪我一起吧。” 文彬坐在边上连连点头,“是啊爹,让你陪三姐出门吧。” 郑丰谷不禁有些踌躇,“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云萝说,“我也不是独自一个人出门,有侍卫有丫鬟,路上的事几乎不用我自己动手,多文彬一个也费不了什么事。” 文彬又说:“我肯定不会给三姐添麻烦,她让我干啥就干啥。” 刘氏就问道:“这出去的话,得多久啊?” 云萝说:“我会尽量在秋闱之前送他回来。” “那不是要大半年?” 刘氏顿时就舍不得了,虽然文彬从去年院试考中秀才后就到县学里读书,一旬才能回家一趟,有时候学业紧张,可能连休沐都回不来,但离开大半年也真是太久了。 文彬心里紧张,不由眼巴巴的看着云萝。 云萝就对刘氏说:“娘,你要知道,等文彬将来出仕当了官,他可能会离开得更久,几年都未必能回家一趟。” 刘氏不由呐呐,“这不是还有好些年吗?” “是还有好些年,但你也要早做准备,除非你和爹以后跟着文彬赴任,不然很可能要几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刘氏摇着头,说:“我和你爹啥都不会,跟着去干啥?我们就在村里,哪都不去。” 以后的事情现在还说不定,眼下却要定下到底让不让文彬跟云萝出门游历。 郑丰谷和刘氏没有当场决定下来,都说要先商量商量。文彬虽然心里着急,但见三姐一脸沉静,他便也慢慢的平静下来。 就算爹娘不愿意,他觉得三姐也肯定有办法带他出门的,大不了,他打滚撒娇再求一求呗。 时间充裕,离过年都还有一个多月呢。 约辰正时分,郑丰收一家人过来了,郑丰谷跟郑丰收说了两句话后就出门,到老屋去请老两口和老大一家吃午饭。 闺女出嫁后第一次回门,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稍微宽裕些的人家都会在家里置办两桌好菜,把叔伯兄弟们都请过来吃上一顿。再讲究些,叔伯长辈们还要给新女婿准备红封。 郑丰谷出去转一圈,就把郑大福和郑丰年请了过来,郑二福家也来了父子两人,再加一个小胡氏。 午饭时,男女分成了两桌,都摆放在堂屋里。 吃饱喝足,云桃从怀里掏出了一对绢花在云梅的头上比比划划的,这是云萱刚才送给她的,她和云梅都有,原本还给郑云丹也准备了一份,但她今日并没有过来,云萱就决定把剩余的那一对绢花拿回去送给小姑子。 云萝当然也收到了礼物,但她的却不是绢花,而是一只金镯子。 没错,就是这么的区别对待! 云桃终于比划出了一个最让她满意的位置,将绢花戴在云梅的鬏鬏上,然后问云萝借了铜镜,举着给云梅看。 这边姐妹和乐正喜滋滋,忽然一声巨响,郑丰年猛的拍了下桌子,拍得桌上的碗筷都往上跳了一下,也吓得云桃慌忙接住从手上滑落的铜镜,转头一脸心有余悸的看向那边。 郑丰年正拉着郑丰谷的手,涨红着脸双眼迷瞪的大声说着:“老二啊,真没想到咱兄弟三个里最终还是你最有福气,大哥比不过,比不过啊!” 郑丰谷伸手扶着摇摇欲坠的他,说道:“大哥你也不差的,只要好好干活,咋样都差不了。” 郑丰年仍是一个劲的摇头感叹,“比不过啊比不过!想当初,我在村里也算是数得上的人物,真没想到全被那不孝的孽子孽女给毁了,毁了啊!你大侄儿也是不争气的,读书不好好读,倒是学起了风流做派,闹得家里乌烟瘴气、没个消停的时候。” 絮絮叨叨、满嘴抱怨,却听得郑丰谷表情尴尬,郑大福的脸色也不好看,“啪”的放下酒碗,斥道:“也不看看是啥场合就发酒疯,这都是啥好事好名声吗?” 又对郑丰谷说:“我看老大已醉得不轻,你把他拉下去随便找个屋让他躺了吧。” 郑丰谷也不想让他在新女婿的面前发酒疯,就和郑丰收一起把他架了出去。 栓子和文彬对视了一眼,执起酒壶又给长辈们倒酒,仿佛没有听见郑丰年醉酒说胡话。 已经先一步吃过午饭的云桃却凑在云萱耳边小声说着:“大伯终于发现他如今比不上二伯了,别说二伯了,他现在连我爹都比不过呢。” 云萱笑着点了下她的脑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毕竟是长辈,是我们的亲大伯。” 云桃哼笑两声,“就算我不说,村里还有谁不晓得这事?” 云萱又点了下她的额头,说道:“看破不说破。” 吃过午饭,把郑大福和醉得一塌糊涂的郑丰年送回老屋,其他人也陆续散去,云萱和栓子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直等到郑嘟嘟放学回家,又一家人吃了晚饭之后才提着灯笼要回家去。 郑嘟嘟见他们要走,迅速的伸手抓住了二姐,一脸警惕的看着栓子,说道:“二姐都已经陪你两天了,今天要在家里陪我!” 本来正有点眼泪汪汪的刘氏瞬间把泪花收了回去,点着他说道:“你二姐如今已是栓子的媳妇,栓子到哪里,她就该到哪里,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天天陪着你了。” 郑嘟嘟的眼眶里顿时积起了眼泪花花,紧紧抓着云萱的袖子,道:“二姐你不要我了吗?” 云萱既心疼又为难,还有些说不出的羞意,蹲下身跟他说道:“二姐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明天我要上学呢。”你别想骗我! 第284章 像三姐 云萱回门之后,这一场热闹的喜事才算是终于告一段落,日子也逐渐恢复平静。 次日,郑嘟嘟继续上学,歇业了几天的食肆也重新开门,郑丰谷和刘氏继续经营他们的小生意。 到腊月初一,在县学请了一旬假的文彬和栓子也告辞家人,结伴去上学。 今年书院里还有两旬的课程才会结束教学,所以,他们可能下一次旬休时就不回家了。 家里一下子就只剩云萝一个人最悠闲了,她便清晨到食肆里帮会儿忙,偶尔到正在飞快建造的油坊去转一圈,然后读书写字,有时候对着舆图就能坐上半天,那张曾经只有简单的、大略方位的舆图在她的笔下一点点填充,已经越发的趋于完整。 她用了四天时间把舆图重新在特殊的纸上制画标注,卷起后封存进一方锦盒之后,交给罗桥送去了府城。 两天后,他从府城回村,还带回了新一期的报纸。 “靠近京城的好几处河道都结冰被封,不能行船,车马行走比不得船只,老夫人说恐怕不能在年节前把东西送到京城。”罗桥又将上月二十五发布的大彧月报双手奉上,说,“小的到府城时,正好遇上送报的弟兄们上岸进城,便先问他们买了一份报纸,请郡主过目。” 云萝伸手接过,看到头版就是滇南水灾的灾情和伤亡情况,其中受灾最严重的两个州府官员有大半被撤职问罪,灾后的流民正在被逐步安置,瑞王以工代赈,收拢无家可归的灾民修筑堤坝,清扫水灾过后的满地狼藉,重建屋舍村庄,役症也已经得到缓解,不曾大规模扩散。 报道的最后面,还详细的列出了在滇南道为灾后捐赠大量钱财物资的名单,并对他们的善举大加赞赏,这份名单大部分都是以家族或商行的名义,也有零星几个人名。 云萝的目光在这份名单上多留了一会儿,发现列在第一个的就是镇南侯府,为滇南捐赠了上百车的药材和大量的土豆种子。 玉米和土豆在江南及附近的扩散可比在京城还要顺畅多了,也因此,老夫人如今手里掌握着大量的种子,这些种子,她原本是预备着往闽南、岭南等地扩散,再从岭南散到滇南黔中,如今却先一步送去了滇南。 滇南气温适宜,十月份左右还能种植土豆,翻年过了正月就能收获了。 翻过头版,刊登了今年的秋税,朝廷从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府收上了几十万石的玉米,经过讨论,朝廷将会筛选出适合做种子的玉米运送到各方边城,率先提供给军屯。 这则报道的下方,刊登了一则新闻,说京城有一学子外出游学,途径某地时夜宿客栈,醒来后却发现身在山寨之中,原本竟是遇见了山贼在山下开设的黑店,那黑店原本是要谋财害命的,却因为书生长得貌美被大当家的女儿看中,要招他为压寨夫君。书生忍辱负重、处心积虑终于找到时机逃出贼窝,将此时状告到官府,并协同官府剿灭了这为祸一方的山寨。 报道的最后,警告世人出门要小心,最好不要单独出行,到了陌生的地方要多留几分警惕之心,小娘子们要保护好自己,郎君也不能掉以轻心。 云萝莫名觉得最后一句话有点皮,不像是报馆里两位刘公子和秦书媛的风格。 难道是她离开京城后,又招了新的编辑? 再往后就是些娱乐人的八卦,除了依然躲在角落的两则广告之外,竟然还多了一则寻人启事:成安侯府的老夫人身体有恙,二公子程凌霜游学在外不知去向,若看到这则告示,望速归。 报馆交到公主娘的手上,她这么快就发展出了新业务吗? 云萝又看了遍这则寻人启事,若有所思。 这样广而告之的寻找在外游学的儿孙,看来成安侯府的老夫人病得有些严重,颇有种着急寻找在外的孙子回去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成安侯府与镇南侯的关系很好,她去年还收到过程老夫人专程派人送来的生辰礼,也曾见过几次面,那是个很正经的老太太,还有些严厉,但待人却并不苛刻。 大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云萝抬头,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到云桃拎着一篮子绿汪汪的野菜走了进来,看到她就说道:“三姐,我挖了些荠菜,可嫩了,分你一些。” 江南的冬天也是绿油油的,荠菜正是最鲜嫩的时候,过了年到春天,荠菜就要老了。 云萝指了下放在院子里的木盆,让她把荠菜倒在那里。 云桃不仅把荠菜从篮子里倒出来,还顺手给洗干净了,从灶房里拿了个竹笸箩出来盛着沥水,完事后随意的甩了甩手,就凑到窗户前来看了一眼,说道:“你又在看书,当了郡主之后,是不是更要读很多书?” “不是,是我自己喜欢看书。”云萝缓缓的把报纸折叠后递给她看,“你也识得不少字,闲暇时候可以看看报纸,都是大白话,只要识字就能看懂,郑嘟嘟他一期不落的全买了,文彬也会购买。” 所以你想看,可以问他们借,不用再另外费钱购买。 云桃又把手在衣服上用力的擦了几下,然后才把报纸接过去,带着几分抱怨的说道:“嘟嘟说这报纸是三姐你写的,他平时看得可紧了,轻易不让人碰。” 这还真是郑嘟嘟会干的事情。 云萝就把这一份送给了她,又说:“大部分都不是我写的,我不过是开了个报馆而已。” 云桃不很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就觉得不管怎样都很厉害了。 “三姐,这写的都是京城里的事情吗?” “不全是,但现在还是京城附近的占据大多数,以后会有其他类型的报纸,要把全天下的事都囊括于此。” 云桃虽不是很明白,但并不妨碍她赞叹一声,“好厉害!” 云萝就指着她手里的报纸说:“所以你可以多看看,多知道些事情、多长点见识总没有坏处,顺便还能多识些字。” “我晓得了。”她把报纸塞进怀里,又问道,“三姐,你是不是过几天就要走了?” “对,我要去府城陪祖母过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了吧,怪难为情的。再说,我要帮我爹娘干活,临近过年,家里有好多事情。” 趴在窗户上跟云萝说了会儿话,然后她就拎着篮子跑了出去。 跑出去没一会儿,她又跑了进来,说:“三姐,我家十九要杀猪,你吃了肉再走呗!” “好。” 晚上郑嘟嘟放学回家,就吃到了荠菜炒蛋,他一边吃饭一边有些忧伤的跟云萝说:“都快半个月了,大彧月报竟然还没有送过来。” 以前可不会延迟这么久。 云萝咽下嘴里的饭,没有告诉他她把今天的报纸送给了云桃,而是说:“京城那边的河道上都结冰了,需要先用马车运松到不结冰的河道才能继续行船,速度自然就慢了。” 郑嘟嘟顿时就惊呆了,“河上都结冰了?那得多冷啊!” 冬日里,他看到自家院子里的水缸结了冰都能玩好久,河流上是从没有见过结冰的。 虽然他也不晓得是啥原因,明明是一样的冷,但水缸、池塘子都结冰了,溪流河水却总是结不出冰块来,哥哥说,是因为还不够冷。 他的小脑袋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身体忽然打了个抖,然后拧着两根眉毛满脸纠结和担心的看着云萝,说道:“京城这么冷的吗?为啥那么多人都说那是好地方,都很想去的样子?难道是他们不晓得京城冷得连河道都结冰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这么冷的话,暑天是不是很舒服?” “并没有,还是一样的热。” 他的两根眉毛皱得更紧了,半晌,忧伤的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云萝的手背,一脸心疼的说道:“三姐你受苦了,以后都不要去京城了。” 刘氏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鸡蛋,笑骂道:“吃你的吧,你看看你,桌上就数你的话最多。” 郑嘟嘟于是安静的扒了两口饭,嚼吧嚼吧咽下去后就又跟云萝说:“三姐三姐,我跟你说,我们学堂十六就要放假了,比哥哥他们早三天呢!” 好开森! 云萝便说:“放假后,我带你到府城去玩。” 郑嘟嘟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又眼珠骨碌一转,凑过来贼兮兮的说道:“不要带哥哥!” 刘氏斜睨着他,一盆冷水直接泼下,“学业如果不能得优等,你就给我乖乖的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他当即挺着胸膛说道:“我肯定是甲等,先生都夸我是学堂里最聪明的学生!” 这大言不惭的样儿像极了抖毛的小公鸡,刘氏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小小年纪口气却这么大,我们家可从没有这样嚣张的性子,也不晓得像谁。” “像三姐!” 云萝:“……”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怎么办? 第285章 出发府城 时间一晃就到了腊月中旬,随着郑嘟嘟的放假,再过三日,文彬也从县学放假回家了。 而在这期间,郑玉莲和朱大郎奸情被撞破这件事也勉强算是有了个结果。 也不知究竟是付出了什么代价,答应了怎样的要求,在事情发生的几天后,朱家人请了轿子来把郑云兰接回去,郑玉莲则被郑大福关在家里,要给她落胎,还要赶紧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 给郑玉莲找婆家,这原本是孙氏这个亲娘的事情,只是孙氏从去年就一直瘫痪在床上,别说出门给她相看人家了,连坐起来都要人搀扶照顾。 孙氏有恙,身为长嫂的李氏也能为郑玉莲做主。这种因缘之事,李氏也确实比郑大福这个当爹的更方便处理交流。 然而,郑大福如今就算对这个小闺女失望透顶,却也是真的不放心把这事交给长媳去办,于是就托到了刘氏的头上。 刘氏顿时就被惊呆了,随之而来的是惶恐和为难。 这个事情可真是为难极了。 且不说她与小姑子的关系从来没有亲近过,就郑玉莲如今的名声还有她身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想要给她找个好人家简直跟登天似的,若是找得不好,郑玉莲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什么的,不得怨到她头上来呀? 刘氏简直要愁白了头发,避着外人,她还偷偷的家里抱怨老爷子真是会为难她,她宁愿给小姑子准备一副嫁妆,也不想做主去说人家。 郑丰谷也愁得很,后来还是云萝给他们出了主意,让他们到老爷子那儿问明白他老人家对小女婿的要求之后直接托到媒婆那儿,等媒婆那边有了回应再去询问老爷子的意思。 “你们就当一个在中间跑腿的,有事没事多问问老爷子,不要自己做决定。” 郑丰谷觉得他小闺女说得对,又跟刘氏两人关起门来商量了一晚上,然后就当真照着老爷子的要求到镇上去寻媒婆了。 白水村没有正经的媒婆,有个陈二阿婆倒是热衷于给人做媒,时不时的会客串一把媒人喜婆子,但她毕竟不是以此为生的正经媒婆,况且这几年来,陆陆续续的也被孙氏和郑玉莲得罪得差不多了。 郑丰谷直接找的镇上官媒人,虽然没有仔细说明郑玉莲的情况,但人家吃的就是这口饭,向来消息灵通,媒婆之间虽有竞争关系,但有时也会互通有无,对郑玉莲其实早有耳闻。 毕竟,她可闹出过不少事,又是郑丰谷的亲妹妹。 郑丰谷如今在整个庆安镇都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即便他只是个家有几十亩田地,开着小食肆的庄稼汉子,却谁也不敢忽视他的份量。 他可是养大了卫家大小姐的人! 卫大小姐就算回到了卫家,也没有与养父母生疏,养姐出嫁,她不仅送上了丰厚的添妆,还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赶来,更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担起了送嫁之责,亲手抱着养姐上花轿。 腊月十九的一大清早,郑丰收家就请了屠夫到家里,宰杀了一头大白猪。 灶房里烧出了一锅又一锅的滚烫热水,刮毛、清洗、开腹、拆解……院子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实在不那么好闻,但却没人嫌弃。 云萝带着郑嘟嘟从食肆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升,照在已经被刮干净猪毛的大白猪上,往上冒着蒙蒙的热气。 郑嘟嘟顿时“哇”了一声,几步跑过去和双胞胎小哥哥一起围观,云萝看了一眼后则闪身进了灶房,跟云梅排排坐在灶膛前的长矮凳上,看云桃和三婶来来回回的忙碌。 云梅从兜里掏出了两颗小毛栗,分给她一颗,细声细气的说道:“要留着肚子,等会儿吃好多的肉。” “啪”的一声,云萝轻轻一捏就把坚硬的毛栗壳捏碎了,掏出里面泛黄的果仁塞进嘴里,粉糯微甜,味道不错,她就侧过身把云梅兜兜里剩下的几粒毛栗子全掏了出来。 云梅不由看了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干脆把手上的那一粒也塞进了她手里。 到中午,一整头猪的肉都已经拆解完成,吴氏把两只前蹄和一扇排骨单独放到一边,进来跟还坐在灶膛前烘火的云萝说:“小桃说你后日就要去府城了,三婶给你留了几块肉,你到时候别忘了带上。” 云萝没有拒绝,答应了下来。 猪头猪尾上锅蒸,文彬坐着驴车回来的时候,肉香味已经飘得半个村子都能闻见了。 文彬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的还有栓子、郑文杰和李继祖。 四人同在县学读书,平时休沐,偶尔也会结伴同行,但大部分时候,与文彬同行的都只有栓子,因为李继祖并不是每旬都回村,郑文杰也因为种种原因与两人并不亲近,甚至听说,在书院里碰见了也很少会打招呼。 “那你们今天怎么一起回来了?”在三叔家吃了一桌子的大肉,回到家后听文彬说起同行之事,云萝就问了这一句。 如果换个人问他,文彬说不定就含糊过去了,但这是三姐,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的直言道:“大概是因为我们今天租了一辆驴车吧。” 他一边整理着带回来的书籍,一边说道:“我们平时来回都是各花几文钱搭车的,今天放假,因为东西不少,我和姐夫还有继祖哥就商量着一起去租了辆驴车,在我们把东西都放好,将要启程的时候,大哥忽然找了过来,说要与我们结伴,结果到了村里也绝口不提分担租金之事。” 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云萝问他:“从县上到村里,租一辆驴车要多少钱?” “平时只要六十文,今天书院放假,这租金也就顺势而涨了,要八十文钱,但我们平时搭车,只需三文钱就能到镇上。” 从白水村到庆安镇约二十里路程,从庆安镇到长乐县还有三十余里路,驴车单程走一趟也需要半天时间。 郑嘟嘟跟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又掰着手指算了算,突然生气的说道:“大哥明明应该付二十文钱的,哥哥,我们去问大哥要回来!” 文彬侧头看着他,“你这算得倒是没错,你们学堂里已经开始教你算学了吗?” “没有,我自己学的!”眯着眼一副好得意的模样。 文彬就见不得他嘚瑟,嘴角一撇,问道:“那你再算算,八十文车资,我、姐夫和继祖哥三人分担,应该每人付多少钱?” 这可把郑嘟嘟为难坏了,他伸着十根胖乎乎的手指头算了半天,算得双眼迷瞪,两根眉毛纠结成一团都没有算出个结果。 看到他这样为难,文彬一下子就觉得心气儿顺了,连往书架上摆放书籍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郑嘟嘟却不是轻易会屈服的人,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八十文钱,三人分担,应该每人出多少钱? 想得太多,他晚上就睡得不踏实,第二天便赖床起不来了。 左右学堂已经放假,郑丰谷和刘氏一大清早就到食肆开门做生意,云萝蹲在屋檐下刷牙漱口的时候,文彬就站在东间的窗外,故意大声说道:“三姐,郑嘟嘟他起不来床,我们去府城吧,别等他了。” 屋里当即响起了一声惊呼,然后郑嘟嘟抱着他的棉衣棉裤就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满脸的紧张和委屈,“等等我,不许把我落下!” 文彬看到他这紧张的模样,开怀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云萝拍了下他的脑袋,走进堂屋迅速的帮郑嘟嘟把衣裳鞋袜都穿上,然后让他自己去洗漱。 兄弟俩排排蹲在屋檐下,嘴里含着温水“咕噜噜”的漱口,一大一小两个,五官相似,动作一致,就连彼此往对方身上甩的眼刀子都是一样一样的。 洗干净,关上大门,姐弟三人就往村口的食肆走去。 吃过早食,云萝又带着他们一起到油坊去看了看。 油坊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榨油所需的木制工具之前就拜托给了村里的木匠李宝根,如今也打磨得差不多了,预计在过年前就能榨一轮。 罗桥这两天就在和里正商量,要在村里招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到油坊上工,招了伙计之后还要抓紧教他们榨油的技术和步骤,也是忙得很。 有时候,他莫名有种不务正业的错觉。 他明明是郡主的侍卫,却为何总是做一些管事才会做的事情? 因为油坊的事情,云萝去府城的时候就没有带上他,只带了兰香和两个车夫,以及六名侍卫相随。 文彬好歹年长几岁,还算自持,郑嘟嘟却是在马车里东摸摸西摸摸稀罕得不得了,半点没有离别爹娘的依依不舍。 终于,他把马车里面摸了一遍,小胖手开始对着紧闭的车窗蠢蠢欲动。 明明这条到镇上的路他几乎每天都要来回,但坐在马车里往外看和坐在牛车上一路晃悠,总感觉连看到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 文彬简直受不了他的闹腾,忍无可忍,忽然伸手一把推开了窗户,顿时,外面的寒风呼啸着席卷进来,把凑在窗户边蠢蠢欲动的郑嘟嘟吹得脸都一下子绷紧了。 他“哇”的惊叫一声,一头扎进了车内的软垫上。 文彬躲在窗边却是一点都没有被冷风吹到,见郑嘟嘟这没出息的样儿,便冲他哼笑两声,慢条斯理的把敞开的窗户又给关上了。 “坐在外面车辕上看风景更美,你要不要出去?” 郑嘟嘟趴在软垫上揉了揉被风吹僵的胖脸儿,朝他哼哼了两声,“你去!” 云萝不管兄弟俩的争执,随着马车的摇晃忍不住眯起眼,有些困倦,但即便打瞌睡,她的腰杆儿也挺得直直的。 在靠近庆安镇的时候,车马迎面遇上了另一乌篷马车,两方擦肩而过的时候,云萝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好气派的马车,就连拉车的马都这样神骏,难道是卫家郡主?” 这个声音已不年轻,却仍习惯性的微微掐着嗓子,显出几分娇和嗲,不像是正经女子的腔调。 兰香凑到窗户边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反倒是文彬若有所思,“这好像是镇上媒婆的声音。” 云萝不由看向他,“你还能听出媒婆的声音?” 文彬顿时脸微红,有些羞赧的说道:“在金来家里看见过上门的媒婆,当时好奇多看了几眼,就记住了,她们说话的调子总是跟寻常人不同。” 郑嘟嘟听不懂这些,只是看到哥哥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就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被文彬恼羞之下一把用软垫摁住了脸。 兄弟俩当即又闹成一团,云萝默默的坐远了些,又听兰香轻声说道:“这一路过去就那么几个村子,年关下也不是说媒的好时候,她不会就是去白水村的吧?” 白水村如今就只有一个着急说媒的人——郑玉莲。 云萝听过就抛开了,不管是不是,郑玉莲究竟如何她并不在意,不过若是能尽快解决她的事情,让爹娘早点放下这个突然落下的责任,也是好事。 第286章 新报纸 顾及着郑嘟嘟还小,时间也不紧张,马车从白水村到府城的这一路就走得慢悠悠的,中午日头好的时候还停下在路边玩了好一会儿,因此当天傍晚没能赶到府城,而是在一个小镇上投宿客栈。 次日一早,他们继续上路,依然不紧不慢的,期间遇到好玩或好看的风景都会停留下来,一直到午后才终于进了府城。 老夫人早已等候多时,远远的看到云萝就先忍不住笑开,并对文彬和郑嘟嘟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还拉着胖胖的郑嘟嘟稀罕了一会儿,捏着他的脸说他真像她家的孩子,可把郑嘟嘟给得意坏了。 她的孩子等于三姐,所以他果然最像三姐了! 文彬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亲弟弟的神情显摆,仿佛他长得像三姐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不禁让文彬气得牙痒痒,若不是当着老夫人的面,他又想对他家的小胖子言语打击外加动手动脚了。 但其实他们俩的眉眼官司还真躲不过老夫人的眼,看到他们这活泼的模样,老夫人也忍不住的笑意舒和,觉得整个府邸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鲜活了。 她把小兄弟俩安排在了最靠近锦兰院的客院,离云萝很近。 近两天的行程,虽然不曾着急赶路,但梳洗过后坐下来,被暖融融的熏笼一烘,小兄弟俩就感觉到了困乏,于是被拉到了榻上去歇息,云萝则跟着祖母又回到了正院。 从云萝回到江南但现在已有一个多月,却有近一月的时间留在白水村,老夫人拉着她就稀罕得看不够,也有说不完的话。 询问了她这一月在村里的日子,确定她不曾受委屈,日子平顺又清净之后,老夫人又问道:“听说你在村里造了个榨油作坊,进度如何?” 云萝说:“房子已经造好了,现在就差几样木具和伙计,罗桥留在村里继续负责后续,若无意外,在过年前就应该能榨出第一批豆油。” 今天离过年只剩下八天了,看似很短,却足够做许多事情。 老夫人爱惜的摸摸她的头发,说道:“我之前听罗桥说,你想要把榨油的方子公布于众,你可知这会让多少银子从你的手指缝里溜走?” 云萝不由看了她老人家一眼,从神色中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并不像是不赞同的样子。 沉吟一下,便说道:“在我离开京城之前的三个月,豆油已经给我挣了上万两银子,如今又过去三个多月,挣得肯定比之前更多。”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把这个方子告诉世人吗?这还仅仅只是一个作坊的收益,若是扩大规模,把豆油卖到更多的地方,挣回来的将是金山银山。” 云萝的神色丝毫不变,“我知道,但是我要金山银山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在各地都买房子建报馆的据点吗?这所需要的银子可不下于一座金山。” 云萝觉得这不对,“报馆若是不能盈利自我周转,需要靠着外来的银子不断填补才能生存的话,很快它就会彻底垮塌。” 老夫人愣了下,随之若有所思,道:“此话虽有理,但据我所知,这大半年来,你那个报馆一直都是入不敷出。” “那祖母你以为,它会一直亏损下去吗?” 老夫人又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就笑了开来。 “罢罢罢。”她似笑似叹的说道:“你既然如此有信心,那便照你的去做吧,就算一直亏损也无妨,左右咱家并不缺这点银子。”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让云萝也忍不住的软了目光。 老夫人转头拿出一个锦盒塞她手里,说:“这是在城西六月坊的一处小院子,门房两边的倒座往外开门就是现成的铺子,因为那儿的地段稍偏了些,往来的行人不多,之前就一直闲置着,你拿去用来收发报纸却还算合适,院子里头的厢房里也能安置看守之人。” 祖母都这样说了,云萝肯定不会怀疑这个院子是否合适,打开锦盒拿出里头的地契看了看,地契上除了详细地址、面积之外,连地契上的名字都改成了她的,且盖了官府红印。 云萝把地契重新收好,问道:“这院子得多少银子?” 老夫人当即瞪了她一眼,“不过是个闲置小院儿,本就是自家的东西,以后也要分给你和逸之的,你难道还打算花钱问祖母买?” 云萝原本还真确实有这个打算,但现在却摇头,说:“不是,我就问问。” 老夫人就露出了笑容,保养得宜的脸上依然光洁白皙,只在眼角颊边有些微褶皱,镌刻着时光赋予她的气韵悠然。 其实老夫人和孙氏的年纪相仿,但是,孙氏瘫痪在床已是垂垂老矣,老夫人却依然光彩照人,看上去比李氏她们都似乎要更年轻一些。 云萝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问道:“祖母用的是什么面脂香膏?” 老夫人也伸手摸了下,不在意的说道:“就那么些东西,用来用去还是你做的最好使,冬日不干,夏日不腻。” 她笑眯眯的看着云萝,又说:“我们家人相较而言不太显老。” 哦,这就是天生丽质加上保养得宜。 云萝想到了她一直到十岁以后才开始抽条长大,而至今,她都未曾来葵水,莫名有点喜滋滋的。 发育得晚,于是以后也老得慢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胖到十五岁,她也是愿意的。 休息一晚,第二天她就出门顺着地契上的地址找了过去。才刚进巷子,就感觉到了前方的热闹,抬头便见那小院的四间倒座往外开了门,装饰成铺子的模样,此时正有人搬着各色东西进进出出。 文彬看着那个小院有些傻眼,半晌转头问云萝,“三姐,不是说是个小院吗?” 这看着可不像是个小院的样子,门房加倒座共五间宽敞的房子,宽度六丈有余,而且,还是个两进的院落。 站在敞开的门口往里看,能看到里面的正屋、厢房,还有堂屋旁通往后院的走道,所以,至少也是个两进的院子没错吧? 几人站在门外,很快就引起了忙碌的人们注意,一个穿着斯文长袍却高壮得像头熊的独眼伤疤脸大跨步走了过来,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是何人,到这里来有何事?” 郑嘟嘟“嗖”的一下躲到了云萝身后,然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些许紧张,更多的却是好奇。 这壮汉看见郑嘟嘟的动作,默了下,然后嘴角轻扯,面颊抽搐,似乎是想要笑,却笑得格外狰狞。 在郑嘟嘟一点点往云萝身后缩的动作中,他应该也察觉了自己笑得有多吓人,干脆就绷着脸不笑了,看一眼文彬,再看一眼云萝,扫过他们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最后又转回到了云萝的脸上,表情有些犹疑。 这姑娘看着有点面熟,好像是郡主,可惜他当初见郡主的时候因为长得太高站在了最后面,眼神又不好,没能够把郡主的相貌看清楚,所以……这位到底是不是郡主? 听说郡主上个月就到江南了,但一直住在乡下养父母家中,没听说她啥时候回府城啊。 云萝将信物递给了他,说:“我过来看看你们安排得怎样了。” 看到信物,独眼再不怀疑,连忙双手将信物奉还,抱拳行礼道:“小的拜见郡主,承蒙郡主挂心,都安置得差不多了,等着下一波兄弟过来,我们就能返回京城。” 随着他的声音,很快就更多的人朝这边涌了过来,纷纷躬身行礼,“拜见郡主。” 云萝跟着他们在院子的里外都转了一遍,又听暂时管事的几个人将事情禀告仔细。 腊月初九,他们运送着报纸抵达越州府,之后被卫府的管事直接带到了这边,将钥匙交给他们之后就离开了,并不过多插手这边。 他们在离京前就知道了郡主预备在江南的越州府建立一处方便收发报纸,安置伙计的据点,霍军师还特意召集了几拨领队的头领叮嘱此事,所以他们来了这里后也不慌,一边有条不紊的往其他州府分发报纸,一边迅速的把小院改造完成了。 云萝听完之后,就说:“你们都是相对健全之人,以后恐怕还要继续往来运送,不过在其他兄弟们到来之前,暂时就不要回京了,这边的据点管理、分派事情、卖报都需要不少人手,需要你们先做着,等过年后开春,该来的人也差不多能到齐。” 是的,相对健全,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更不健全的兄弟无力谋生。 所以对云萝的安排,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哪怕往来运送比坐镇据点和卖报都要辛苦许多。 “任凭郡主差遣!” 云萝又指着后院说:“后面的五间抱厦和两间厢房都收拾出来,让留在这里的人都有个歇息住宿的地方。越州城的房子贵,租赁也不便宜,后面只有几间房,如果不嫌弃就挤一挤,若是想自己去赁房子住的,也由得他们自己。” 笑容吓到了郑嘟嘟的独眼刀疤脸当即说道:“郡主仁慈,为小的们想得这样周到,有个栖身之处就已经很好了,哪个不知足的竟敢嫌弃,简直枉费了郡主的一份心!” 云萝一一看过这些身体各有不便的人,垂眸说道:“我能力有限,如今也只能做这么点事,等以后报馆开始挣钱了,多设几个据点,也能多请些伙计。” 另一人动容道:“郡主太谦虚了,您此举对我们许多兄弟来说,无异于救命之恩。” 云萝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们因为保家卫国而流血、落了满身残疾,甚至失去谋生的能力,却要被人嘲笑奚落,甚至是默默的等死吗? 这是不对的! 云萝离开院子,在堆放着几沓剩余报纸的铺子里找到了文彬和郑嘟嘟。 “三姐三姐,你看,我都没见过这张报纸!”郑嘟嘟举着一张报纸指给她看,说,“哥哥说这是话本子!” 文彬用力咳了一声,瞪一眼郑嘟嘟,然后略显心虚的瞄了云萝一眼。 话本子可不是啥正经书,三姐晓得他看了话本子,会不会不高兴? 跟着云萝出来的一人见此便说道:“自从院试后在报纸上刊登了京城案首写的那篇文章,报馆里就时常会收到各书生投来的文章,据说有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置之不理未免可惜,但刊登在大彧月报上又不大合适,长公主就说要另外开一份报纸,专门用来刊登那些文章,这就是第一期,不过,似乎并没多少人愿意掏钱购买。” 说到后面一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云萝将这份名为《文秀报》的报刊迅速的浏览了一遍,转头问那人,“卖得很不好吗?” 那人都有点不敢说,莫名有种当着人闺女的面说她娘坏话的心虚感,支吾了半晌才说道:“倒是卖出了几份,有个兄弟特意跑到小舜镇上去叫卖,然后……然后听见那些书生们说……说还没他们写得好呢,白费了八文钱。” 云萝不由默然。 跑到江南书院的门口去卖秀才,甚至可能连秀才都不是的人写的文章,你们真是好大的勇气。 卷起手上这份报纸塞进袖子里,云萝从荷包里掏出了八文钱给他,“我拿走一份,这是八文钱。” 她决定回去后要好好的研究一下这份《文秀报》。 离开这里,郑嘟嘟哒哒的跟在她身边,抬头好奇的问道:“三姐三姐,这些报纸不是你的吗?为啥你也要花钱买啊?” 文彬悠悠漫步,斜睨了他一眼,说道:“笨蛋,这些报纸出入都是要记账的,三姐今天若是白拿了一份,账上的数目就对不上了,到时候就要负责此事的人掏钱赔上。” 郑嘟嘟朝他用力的哼上一声,转头跟云萝告状道:“三姐,哥哥他骂我是笨蛋,你快打他!” 文彬:“……告状精!” “坏哥哥!” 第287章 因为你太胖了 在吵吵闹闹中,云萝带着文彬和郑嘟嘟在外面玩了半天,回来后她与老夫人商议了一下,然后派人向江南书院的林山长递上了拜帖。 到傍晚,随着小厮一起回来的还有林山长的回帖,说他明日要出门访友,请老夫人和安宁郡主在廿六那天上门做客。 掐指一算,还有三天。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云萝也并没有闲着,晨起练武,然后陪祖母一起吃早食。 年节将至,府上要置办不少东西,最忙碌的却要数会见从各地汇聚过来的管事们,云萝帮着祖母理账、主持中馈,一天下来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 老夫人早就知道云萝的算数极好,一本账册在她手上从头翻到尾,账也就算好了,比府上几十年的老账房都要迅速又准确。 两天时间,一年汇总的最主要账册就全被她翻了一遍,挑出几本有错漏的,其余则盖上红印封存起来。 老夫人的心情是极好的,就连有两名管事发生了错漏,一名管事出现了亏损,她也没有过于责难。 “自郡主回来之后,老夫人的胃口都好了不少,之前还特意吩咐下来,今年要多定些烟花爆竹,好在除夕夜给郡主赏玩。”大丫鬟又给老夫人添了一碗饭,表情也是十分的欢喜。 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就你多嘴,不过是些玩意,哪年都少不了。” 可以前也没这么多呀。 郑嘟嘟抱着碗筷好奇的问道:“啥是烟花?” 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烟花就是放到天上去的爆竹,在天上炸开的时候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 郑嘟嘟想象不出来,表情有些懵懂,又问道:“啥时候放烟花?一定要在除夕吗?” “除夕最热闹,城里的富裕人家大都会在子夜放烟花,漫天的花火,把天空都照亮了。”老夫人耐心的解释,又说道,“但最好的烟花却在京城,等嘟嘟再大些,让你姐姐带你去京城玩耍。” 郑嘟嘟转头看了眼云萝,不知想到什么,两根眉毛忽然扭了扭,然后跟老夫人说:“京城好冷的,连河道都结了冰,三姐说,京城的冬日,积雪能有一尺厚,我就算去了也不敢到外面玩耍啊,冻坏了咋办?” 老夫人忍俊不禁,笑得更开怀了,说:“穿得厚实一些,再在怀里捂个小暖炉,就能出门了。你姐姐去年过年时在家里堆了个屋子那么高的雪人呢。” 郑嘟嘟顿时“哇”了一声,“那得多少雪啊?” 江南冬天也会下雪,有时候下得还挺大,却总是积不了几天就会迅速融化,若想要堆个屋子那么高的雪人,恐怕要把方圆几里地的雪都收集过来才行。 “我最喜欢踩雪,但是我娘总不让我玩。”经常把鞋子打湿,还要被揍。 家里常备竹梢,高高的插在门框的缝隙里,就等着他犯错,随时都能拿下来抽打。 对此,郑嘟嘟是很不服气的,为啥爹娘从来都不打哥哥? 心里想什么,他几乎都在脸上表露了出来,老夫人看着他那肉呼呼的小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越发的乐不可支。 晚膳后,她目送着高低不同的姐弟三个身影告辞离开,一路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不由笑叹道:“这可真是热闹。” 锦兰院中,书房里的灯烛火光明亮,云萝坐在书桌前提笔书写,火盆放在脚下,上好的银霜炭缓缓燃烧,驱散了书房里的寒冷。 文彬和郑嘟嘟与她隔着书桌坐在对面,两双脚在火盆边晃悠,一人捧着书籍,一人则在专心的解九连环。 翻过最后一页,文彬费了两天时间,终于把这一册书看完了,探头往书桌上看了一眼,见三姐仍在专心的书写着什么,就没有出声打扰。 云萝却察觉了他的动静,笔下不停,说道:“想看什么书自己去找。” 文彬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反而问道:“三姐,我能抄几本书吗?” 卫府有藏书楼,整整四面墙,抬头望不到顶,其中珍贵典籍的比例更是十分惊人。 据说,先祖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别人抢金银珠宝,他老人家却把别人不要的书籍全收拢了过来,还为此特意建了一座藏书楼用来收藏那些书籍,哪怕他本身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人,哪怕一直到云萝她爹那一代,卫家才终于出了个正经的读书人。 听祖母说,江南书院的林山长自从第一次进入卫家的藏书楼之后,就经常找各种借口来借书。 借不够,他还要抄。 云萝也进过藏书楼,她如今小书房的书籍就有一部分是从藏书楼里找出来的,包括文彬此时手上的那一卷。 对于文彬的请求,云萝没有犹豫,直接从书桌里抽出了一本空白册子递给他,又指了指笔架上挂着的笔,说:“自己挑一支顺手的。” 她无权将这些书籍送人,但让文彬抄上几本还是能做主的。 郑嘟嘟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哥哥和三姐头对着头的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眨了眨眼,然后默默的转了个身。 学堂都放假了,为啥还要读书写字? 这一抄就抄到了郑嘟嘟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云萝亲自送他们回客院歇息。 次日就是腊月廿六,云萝依然天不亮就起床,推门出现却发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竟是昨晚下了一场雪。 她蹲在院子里捏着雪球玩了会儿,然后开始练武,练到一半的时候,文彬也过来了,先是绕着院子跑了几圈,把好好的雪白都踩得七零八落的,然后才心满意足的开始蹲马步。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已经很熟练了,就算云萝不在,他也每天都有练习,虽没有练出多厉害的功夫,但身体确实是倍儿棒。 他是要走科举之路的,所以武艺好不好不是十分要紧,主要还是强身健体。 晨练结束,姐弟俩一起到了客院,郑嘟嘟仍睡得四仰八叉,小呼噜打得欢实。 文彬皱眉看着他,表情是满满的嫌弃,直接上手就用力的摇晃了几下,“郑嘟嘟,起床了!” 郑嘟嘟咕哝几声,转个身又缩进了被窝里面。 文彬轻哼一声,“再不起来,我们可不管你,把你一个人落在这里了啊。” 鼓囊的被窝蠕动了几下,刚钻进被窝的郑嘟嘟又挣扎着钻了出来,眼睛还紧紧闭着,嘴上却先撒起了娇,“不要!” “那你快起来。” 他从侧着到躺着再到趴着,整个人都在扭转挣扎,床榻却仿佛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把他牢牢的粘吸在上面,拱了半天都没有拱起来,费尽力气,也不过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看不见的缝,然后又迅速的闭上了。 文彬就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轻轻的“嘙”一声,郑嘟嘟张开了小嘴直接用嘴巴呼吸,肉肉的脸更是在枕头上挤压变了形。 云萝都忍不住的伸手戳了两下,细嫩又有弹性,让人戳了还想戳。 郑嘟嘟由着他们又捏又戳的,顶多扭两下以作反抗,但就是睁不开眼睛。 然后,他忽然听见三姐在他耳边说:“嘟嘟,上学要迟到了。” 郑嘟嘟“唰”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往床边平时放衣裳的地方摸过去。 一摸,摸了个空,他又摸了几下,然后才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入目有点陌生,好像不是在自己的家里。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件棉袄就兜头落到了他的身上,眨眼给他穿戴整齐,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会滚动的球。 “我为啥要穿这么多?” “不多,我们穿的跟你一样。” 郑嘟嘟顿时一脸怀疑,目光不住的在云萝和文彬两人身上打转,“为啥我看不出来?” 文彬当即一把刀扎了过去,“因为你太胖了。” 可惜郑嘟嘟从不觉得自己胖有什么不好,闻言反而更挺起了小身板,特别义正言辞的说:“村里人都说,三姐小时候也胖乎乎的,我们家就我最像三姐!” 莫名又被扎了心的云萝:“……”这个弟弟不能要了,还是把他留在府里吧。 留肯定是不能留的,用过早食后,老夫人就带着他们出了门,登上马车,缓缓的朝城门口走去。 林山长家并不是府城内,而是在小舜镇上,从他家徒步而行,登上小舜山、进入学院,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郑嘟嘟趴着窗户看外面的人来人往,看街边的铺子和各色摊贩,两只眼睛简直要忙不过来,还指着外面的东西不断询问。 老夫人就与他一一讲解,十分的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心情愉悦。 她似乎又尝到了当祖母养小孙孙的滋味。 逸之当年也是这样,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小嘴一天到晚都问个不停的呢。 马车从街上行驶过去,又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小舜镇的方向前行。 一出城,放眼望去就是白茫茫一片,车轮碾过,发出“簌簌”的声响,更多的却是碾过泥泞时飞溅起来的泥水。 郑嘟嘟看着旷野中未曾被人破坏的雪地,眼睛都亮了,一脸的蠢蠢欲动。 然后,他忽然指着窗外说:“三姐三姐,雪地里躺了个人!” 第288章 我还是个孩子呢 行驶的马车缓缓的在路边停了下来,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路边躺着一个人,雪地里还留着一串从路边到那儿的脚印,看起来甚是凌乱,像是在最后的意识迷糊之际胡乱走动,偏离了官道。 从这里,甚至还能看到那应该是个姑娘,穿着浅红色上袄,靛青的裙摆。 走得更近一些,她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精致绣花鞋也落入眼中,不过此时这双绣花鞋上早已经沾满了泥泞脏污,都看不清上面绣的究竟是什么。 她侧卧在地,几乎整张脸都埋在积雪里,侍卫们在两步外停下了脚步,兰香和另一个丫鬟走上前伸手试探了一下,然后将这姑娘翻了个面,随之发出了一声惊“咦”。 云萝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脸上,见是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即便紧闭双眼,被冻得脸色发青也不失秀丽之色,两弯细眉紧蹙着,分外的惹人怜惜。 只是,看她的衣着,应该是富裕人家的姑娘,也不知为何会独自一人晕倒在雪地里。看雪地上残留的痕迹,应该是在清晨雪停之后才到这里的,这是天不亮就从家里出门了? 哪户人家这么心大? 云萝想过去给她把脉检查下身体,却被兰香拦下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名为秋菊的大丫鬟转身去找老夫人,兰香则凑在云萝耳边轻声说道:“郡主,这好像是陈家的姑娘。” “陈家?”云萝愣了下才想起来她那个被打断了腿圈禁在府中的祖父就姓陈,便又问道,“是老爷子的本家,还是他的私生子?” 她恢复身份两年有余,见过一次祖父和他的情人,却还没见过那两人的私生子及其子女呢。 听说,那两位叔叔在成年之前一直被养在他们的爹娘身边,长到十六岁就迁出了卫府,但老夫人并不禁止他们进府看望父母,只是每次都走的角门。 老夫人虽恼恨夫婿出轨,更是手段惊人的直接将其双腿打断,与他的红颜一起关在卫府偏院中双宿双飞,却并不曾虐待他们的两个私生子,当然,也绝不会优待。 兰香见郡主这么淡定,莫名的被哽了一下,说:“据奴婢所知,陈大如今有三儿两女,长女十七,已在去年出嫁了,次女才不过九岁。陈二有一子三女,长女名唤秋娘,与郡主的年岁相同,离奴婢最后一次见她也已经有快三年了,与这位姑娘的相貌差不离。” 说着话的工夫,老夫人也下了马车走过来了,垂眸看了眼躺在雪地里的小姑娘,眉头轻挑,似乎有点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冷淡,“还真是陈二家的大丫头,这一大早的就倒在这里,是半夜就从家里出来了?” 陈氏两兄弟并没有住在府城,而是住在离府城三十多里的一个小镇上。 他们倒是想要背靠着卫府留在府城,可惜老夫人并不愿意让他们依靠,且府城的花销也不是当年被从卫府赶出来的他们能承受得起。 不过老夫人虽不待见那俩私生子,却还不至于对这么个小姑娘见死不救,于是就吩咐丫鬟们把他抬到后面的马车上,并让车夫驾车送她回去。 刚吩咐完,陈秋娘就悠悠转醒过来,迷糊中听到了老夫人要把她送回家去的话,慌忙说道:“我不要回家。” 老夫人已经转身,闻言就又转了回去,问道:“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陈秋娘这才认出老夫人,神色不由得一慌,吃力的爬起来要对老夫人行礼,“秋娘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并不阻拦,由着她起来又跪在马车上磕了一个头,一脸的冷漠。 陈秋娘小心的抬头瞄了她一眼,神情是畏惧的,紧张的咬着嘴唇,两弯细长的眉毛愈发的往中间聚拢,拧着衣角说道:“爹娘要把我许配人,得了彩礼好给兄长说亲,我……我不愿意嫁给一个咳血的病秧子,便跑了出来,求老夫人给我做主。”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颇有些意味不明,“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轮得到我来给你做主?” 陈秋娘不由得脸色一白,眼睫上迅速的凝结了泪珠,将落未落。 但她不敢反抗老夫人,甚至连正眼相对都不敢,一时就觉得世界都灰暗了,倒还不如刚才真真冻死在雪地才好。 越想越觉得悲从心来,不禁抽泣一声,挂在睫毛上的泪珠也终于滴落下来,灼得她冰冷的手背都不由得颤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真是我见犹怜。 老夫人却丝毫不见怜惜,反而神色中还露出了几分厌恶,觉得她真是颇有那人年轻时的风采,不亏是血脉相承的亲祖孙。 当然,身为有风度的老夫人,她还不至于对着一个孙辈的小姑娘恶言相向,只是不耐烦的说道:“给你留两个人,不管你想回家还是想去哪里,都由得你。” 说着看了眼身旁的秋菊,那丫鬟心领神会,屈膝领命。 索性今日出门并没有带许多丫鬟,虽少了一辆马车,但在车辕上坐一个,马车内伺候一个,也不显拥挤。 侍卫们护拥着马车再次启程,留下原地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一个丫鬟,陈秋娘跪坐在乌篷马车内,目送着老夫人的宽敞大马车远去,脸色仍白到透青,缩着身子轻轻打着冷颤,问站在马车旁的丫鬟,“老夫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秋菊双手交握在腹前,垂首恭送老夫人和郡主,听到陈秋娘的话便转头说道:“老夫人要去拜访林山长,不知陈姑娘接下来要去哪里,奴婢早些送你过去,也能早些回去伺候老夫人。” 陈秋娘眼睫一颤,却不回答秋菊的问题,反倒又问道:“与老夫人一起的是大伯家的妹妹吧?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呢,却偏偏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与云萝同岁,却早出生了几个月。 秋菊抬眸看向她,姿态恭谨,言语中却带着警告,“郡主好性儿,从不在意这些微末小事。不过,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下次见面,陈姑娘莫要忘了向我家郡主行礼问安,妹妹什么的恐怕不大合适,还是叫郡主比较好,或者,称大小姐也是可以的。” 什么玩意儿,还敢跟她家郡主攀亲,亏得老夫人不在这儿了,不然怕是要大嘴巴子打过去。 陈秋娘缩了下身,泫然欲泣,配上她衣衫微湿,脸色苍白的模样,确实十分的楚楚可怜。 “是……是我唐突了,多谢秋菊姐姐提醒。” 秋菊无动于衷,“奴婢不过是个丫鬟,当不起陈姑娘的这一声姐姐。” 陈秋娘不禁有些无措,求助的看向站在马车另一边的车夫。 车夫正在抬头看天,然后转头跟秋菊说:“秋菊姑娘快上马车吧,小的瞧着这天色怕是还要下雪。” 秋菊“唉”了一声,手按在车辕上直接就跳上了马车,车夫也跳上车辕,转头问陈秋娘,“陈姑娘是要回镇上,还是到哪里去?” 陈秋娘这回没有再含糊,垂首捏着衣角轻声说道:“我想去找祖父,劳烦小哥送我一程。” 哦,那就是要去卫府了。 车夫面无表情的转回身,扬鞭策马,带着马车掉了个头朝越州城返回。 他们往府城返回的时候,前往小舜镇的马车上也正在谈论此事。 “祖母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管她?” 这句话让老夫人愣了下,随之莞尔道:“我才不管她呢,不过是见人有难顺手为之,就算今日遇到的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 云萝却觉得,还不如救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呢。那陈秋娘看似可怜,但她言行中的某些小动作,总让人觉得不适。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祖母说:“你别看她楚楚可怜的,其实心思多着呢,跟她那个奶奶一样,当年可不就是凭着这副模样把你祖父勾得三迷五道的。当然,你祖父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找夫婿可得擦亮眼睛,长相才华固然重要,人品更是重中之重。” 怎么突然说到她找夫婿上了? 老夫人却觉得这才是要紧事,比分析陈秋娘的心思品性重要多了,拍着云萝的手说道:“不过你也不必紧张,左右还有我和你娘给你盯着呢。祖母我当年的眼光不怎么样,但你娘有眼光啊,一眼就相中了你爹。要不是出了点意外,你爹不在了,他们如今必然是被世人艳羡的恩爱眷侣。” 想起早逝的儿子,老夫人的眼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泪光。 云萝见状,便说道:“我还小呢,祖母不如先操心哥哥的婚事。” 老夫人顿时把外露的情绪一收,忧心的说道:“翻过年,你哥哥就十九了,娶亲早的,如今孩子都要呱呱落地了,他却连个定亲的姑娘都没有。你娘写信说她相看了全京城的姑娘,急得嘴上都起泡了,你哥哥还不紧不慢半点不着急,真是跟你们爹一样一样的。” 云萝不禁弯起了眼角,问道:“祖母对孙媳妇可有什么要求?回去后我跟哥哥说,让他照着您给的条件找媳妇。” 气氛又松快了起来,老夫人默默的盘算起了江南这边有什么好姑娘,各地的世交家中又有哪些合适的人选。 文彬忽然凑到云萝耳边,轻声问道:“三姐,你也要嫁人了吗?” “……没有。” 文彬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又忧伤了叹了口气,说:“我晓得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的,不是景公子也会有别人。” 云萝眼角一跳,“跟景公子有何关系?” 文彬眉头微扬,带着几分得意的说道:“景公子不是心悦你吗?去年他护送你回来的时候,我都看出来了,不只是我,爹娘也看出来了。” 老夫人从沉思中回神,诧异的说道:“阿玥?” 云萝下意识反驳,“没有的事,他们都看错了。” 老夫人却若有所思,也不知到底相信没有。 云萝警告的瞥了文彬一眼,垂眸端正的坐在坐凳上,默然不语。 郑嘟嘟左右看看,神色懵懂,听得不是很明白。他便晃着两条小短腿去抓桌几上的点心,抓了一块先递给云萝,在云萝伸手接过的时候,他忽然攀着她的手臂靠近过来,高高的举起他的手来捏了下她的耳朵,问道:“三姐,你热吗?” 点心被反手塞进了他的嘴里,云萝一脸冷漠的把他从手臂上撕下去,“坐好,别乱动。” 马车在官道上拐了个弯,缓缓的进入小舜镇。 街上两边的商铺因为书院的放假而冷清了许多,甚至有些铺子已经关门歇业,等来年书院开学前再开。 但镇上仍住了不少人,有本地居民,书院的先生和外地学生,因此,进入巷弄里后,反而并不见冷清。 林山长家就在巷子的深处,一路过去,不时能遇到穿着儒衫的学子走过,其中一个小院里还在开文会,吟诗作对的很是热闹,酒香、肉香和点心的甜香味都飘出到院子外面来了。 郑嘟嘟不由凑在窗户前皱着鼻子嗅了两下,文彬也凑在窗户前往那边看,目光微亮,有些好奇和向往。 就连老夫人都轻笑了一声,说:“真有活力。” 又对文彬说:“过年前后,城里有许多书生举办的文会,待会儿就问林山长讨要几份请柬。林山长家的小公子与你年纪相仿,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请他带你一起去,文会上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文彬面色赧然,下意识看了眼云萝,然后对老夫人说:“谢卫奶奶。” 郑嘟嘟不甘落后,当即说道:“我也要去!” 文彬并不想带他,就问他:“你会吟诗作赋对对子吗?琴棋书画你会哪一样?你难道想要去背《千字文》给他们听?” 郑嘟嘟呆了呆,转头问云萝,“三姐,啥是文会?” 云萝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文会就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读书念诗写文章,弹琴下棋画画,完了还要评比出好坏来。” 郑嘟嘟于是就明白了是咋回事,转头跟文彬说:“那我不去了,这是你们大人的事。” 文彬斜睨着他,“你不是说你已经长大了吗?” “没有,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第289章 求文章 马车停下的时候,林山长家的大门早已洞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从门内悠然走出来,拱手朝老夫人笑道:“我估摸着您也该到了,正要出门迎接。” 老夫人笑着与他见礼,“哪里敢劳烦林山长亲自迎接?是我们扰了你难得的清闲。” “不敢不敢,老夫人可是别人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说着,又向云萝行礼道,“拜见郡主,之前就听闻郡主回了江南,正想寻个日子上门拜访,没想到被郡主抢了先。” 老夫人说:“她是小辈,理该她来拜访你。” 又指着文彬和郑嘟嘟说:“这是郑家的两个小郎,在府中无事,便带了他们一块过来拜见。” 林山长欣然,并邀请他们一起入内,“时常听承志说他表叔家的表弟十分聪慧,读书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将来必然也要入江南书院的。” 承志就是袁承的字。 文彬不由得红了脸,连忙说道:“表哥过誉了,学生并没有那么厉害。” 林山长见他窘迫,反而大笑了两声,含笑道:“那小子虽性子跳脱,看似不着调,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很少会这样夸人,能被他挂在嘴上,必有过人之处,你也莫要妄自菲薄。” 文彬赧然一笑,神态有些拘谨。 对面的大门忽然“吱”一声打开了,从门内探出一颗脑袋,看着对面门口的云萝惊喜道:“卫家妹妹,果然是你!” 云萝转身就看到了温尚书家的大公子温墨温子然,一张娃娃脸上,两只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既讨喜又可亲。 “温大哥,你不回家过年吗?” 温墨从门内走了出来,先朝老夫人和林山长行礼,然后才与云萝说:“寒冬腊月的来回也不便,中秋前后刚随着先生和同窗游学,回了一趟京城,我决定明年秋闱之后再回京。” “你不是已经考过举人了吗?” “嗯啊,所以我秋闱后再回去,过个年就又要考会试了。”他忧伤的叹了口气,说:“顺便还要成个亲。” 云萝:“……” 老夫人不由得一乐,说道:“那是多大的喜事啊,可没你这样玩笑的,仔细白家小娘子听说了,以后给你穿小鞋。” 温墨便轻咳了一声,微红着脸朝老夫人拱手说:“小子无状,请老夫人恕罪。” 林山长抚着胡子把他也请进了门,那一瞬,云萝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一个“卧槽”的表情,似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与他对门住着的是书院的山长。 他刚才为何要好奇的出门来看? 云萝都忍不住往对门多看了两眼,又转回头看着温墨,说:“你这院子真是个风水宝地。” 林山长闻言转头,笑得甚是儒雅斯文,“在温墨入住之前,这个院子已经空置了大半年,前头租赁的学生总是住不了多久,温墨还是第一个住足了一年有余还不退租的。” 云萝默然,不由问道:“这院子的主人家可有对先生不满?” 林山长莞尔,摸着胡子摇头,“并不曾。” 温墨清了下嗓子,跟云萝说道:“这院子就是先生家的。” 不然你以为仅仅对着门就会吓退以往租赁的学生吗?还不是因为租赁山长家的院子,压力真是太大了! 林山长一边将他们往屋内领,一边说道:“家里地方不大,人多了就住不开,这院子原本是为我长子娶亲后准备的,没想到他考中进士当官去了,这院子便空置了下来。房子凭白放着容易坏,不如租出去。” 听您的口气,长子科举去当官,好像还挺失望的? 几人随着林山长进了大门,发现这院子确实不大,三间三厢,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布置得却十分雅致,白墙黛瓦,廊下的花盆里郁郁葱葱,阶上还摆放着几株含苞待放的茶花。 老夫人在两盆茶花前停了下脚步,赞道:“这茶花养的好,一看就是林太太的手艺。” 林太太匆匆从后院出来,正好听见这话,屈身道:“老夫人谬赞了,妾身也就这点本事还勉强拿的出手。”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丫鬟手上端着个托盘,香甜的气味就从那托盘上飘出来。 几人相互见礼、寒暄,然后分主宾落座。丫鬟又送上了茶水、点心,林太太便对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去把二郎叫回来吧,客人都到了。” 小厮领命,飞快的跑出了门,老夫人问道:“二郎这是到哪里去玩了?” “旁边院子里有文会,他一早就被人叫过去玩了,老夫人过来的时候,应该能听见那里的动静。都是些小郎,闹哄哄的,晓得的知道他们在开文会,不晓得的怕是要以为他们凑在一块儿吵架呢。” “小郎精力旺盛是好事,等到我们这个年纪,想玩都玩不动了。” 林太太笑了一下,说:“我家林先生也是这样说的,他就从不拘着孩儿们玩耍,我却见不得他们跟猴儿似的闹腾,总忍不住想打他们。日子久了,我在家里倒成了坏人,几个孩子有事没事都更愿意找他们爹。” 林山长倾身过去,说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太严厉,你偏不肯改。” 老夫人笑道:“你家的几个郎君和姑娘却都是极好的,若听见外人说一句林太太不好,定要冲上去与人争斗一番才罢休。”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太太忽然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老夫人快别取笑他们了,分明是些无法无天的主。”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容却十分舒心。 她看向云萝,说:“小侯爷和郡主才真正是人中龙凤,老夫人有福。听说那《大彧月报》是郡主主办的,林先生见了便赞不绝口,一期不落的全收集了起来,只可惜京城离江南太远了,他每每都要迟上十天半月才能买到报纸。” 老夫人装模作样的谦虚道:“都是小孩子玩闹,也没想到会做出多大的成就。” 林山长便问道:“不知老夫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老夫人笑着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就说道:“今日拜访,是想求山长的一篇文章。” 林山长一愣,“哦?” 云萝拿出了那份《文秀报》递给他,说道:“报馆收到了许多书生投递的文章,《大彧月报》的篇幅有限,置之不理又未免可惜,就打算再另开一份报纸,专门用来刊登此类文章。不过,如今只有秀才之下的读书人来投递文章,虽不乏有精彩之作,但终归不够出彩。” 林山长随手把报纸放在了桌上,“我明白了,郡主是想要我做那抛砖引玉之人。” “您的文章怎么会是砖石?应该是最顶级的美玉,吸引天下的读书人趋之若鹜。” 明明有着拍马屁之嫌,但被云萝说出来,却莫名的格外有说服力,虽然事实也确实差不离。 身为江南书院的山长,整个大彧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将他奉为偶像,敬之慕之向往之,一旦《文秀报》上出现了林山长的文章,文秀报就能瞬间提升一个台阶,就连其他的名士大儒恐怕也要忍不住的多几分关注。 林山长抚着胡子思索了下,伸手又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翻看起来,并说道:“这《文秀报》我之前也买了一份,每一篇文章都有其出彩之处。” “但还不够吸引人。”云萝说,“尤其是江南书院的学生,随便一篇练笔之作,恐怕都要比报纸上的更精彩。” 林山长莞尔,“这倒不至于,并不是每个学生都善于写文章的。” 温墨竖着耳朵听到现在,不由转头跟云萝说道:“可需限于类别?隔三差五的就要写上一篇文章,我都积攒了一大箱子了,你若想要,就送给你。” “好,我回头就把它们送到京城去。”然后继续看着林山长,期待他的答复。 林山长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摩挲着报纸沉思半晌,问道:“郡主可有具体的安排?” 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临到门口,突然轻缓了下来,然后,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背着手慢悠悠的迈步走进了大门,穿过院子进入正厅,先拱手唤了声:“父亲,母亲。” 然后朝老夫人作揖道:“小子给老夫人请安,见过郡主。” 声音舒缓,特别的斯文。 林太太瞪了他一眼,说道:“早和你说过今日有客人要来,你还在外面玩得忘了时辰,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老夫人伸手把他拉到了跟前,说道:“不过几个月不见,二郎又长高了不少。” 林二郎笑着拱手,眼珠一转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文彬,就问道:“你就是郑文彬?我时常听我姐夫提起你,久仰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文彬站起来与他见礼,拱手说道:“表哥也曾在心中提及兄台,在下郑文彬,如今在长乐书院就读。这是我弟弟郑文安,开蒙还不足一年。” 随着文彬的介绍,郑嘟嘟也像模像样的朝林二郎拱了拱小胖手,叫一声,“林二哥哥。” 看到郑嘟嘟,林二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几个度,几步走过去捏了一把小肥肉,丝毫不见外的说道:“你这肉是怎么长的?好软!” 林太太在对面咳了一声,并警告的瞪他一眼,问道:“你们那文会举办得如何了?坐在这里也怪没意思的,你不如带两位小郎一起去玩会儿?” 林二郎不悦的反驳道:“娘,我们那可是正经的文会,不是闹着玩的。” “行行行,那你就带他们去参加你们的文会吧。文彬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与你同科,且还比你小了两岁呢,初来乍到,你要多看顾着些。” 林二郎这才点头答应下来,“成!” 郑嘟嘟就好奇的问道:“就是巷子口附近在烤肉的那个文会吗?” 林二郎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挥挥手说道:“那不过是顺便的事,主要还是讨论学业功课,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可是我不会写诗做对。” “这有何干?你还小呢,背上一段《千字文》就够了。你会背《千字文》吧?” “我会!” “那就走吧。” 文彬先看了眼云萝,得到她的点头同意之后就欢喜雀跃的跟着林二郎出去玩了。 温墨也想跟他们去玩,却被林二郎嫌弃年纪大了,还是个举人。 温大公子偷瞄了林山长好几眼,忍不住的满脸忧伤,就是不知忧伤被嫌弃,还是忧伤要继续坐在山长的眼皮子底下。 云萝则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为了求得林山长一篇文章,她不惜将这几天列举出来的《文秀报》的计划和盘托出,还意外得到了林山长的指点。 在林家用了一顿午饭,到临近傍晚告辞离开的时候,云萝成功求得了林山长的文章一篇,温墨的文章一沓,温大公子甚至还承诺会帮她去找同窗们搜罗些好文章。 玩了一天,文彬也与林二郎交上了朋友,还约定了过两天要一起去参加别的文会。 放假了,又临近过年,府城里的各种文会真是多得不得了。 腊月廿七,运送报纸的船只姗姗来迟,终于停靠在了越州城的码头,也从京城带来了新一期的新闻。 头版就是一篇皇上亲书的新年贺表。 别处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但江南这边,云萝却是亲眼看见这一期报纸被迅速的抢购一空,哪怕此次运送过来的报纸比往常多了两倍有余。 第290章 除夕钟声满城花 那篇充斥着深厚皇恩浩荡之气的贺表被一扫而过,云萝转眼就看向了别处。 然后,她发现,自从把报馆交给公主娘掌管,纸上报道的东西就越发的大胆了,与朝政相连的速度也快到飞一般,民间八卦占据的篇幅越来越小。 果然应该把事情交给最适合的人去做才好。 廿八一早,文彬就被林二郎拉去参加文会了,郑嘟嘟醒来的时候得知哥哥将他落下,还拿走了他的报纸,顿时老大的不高兴,吃早食的过程就是一个向老夫人和云萝不断告状的过程,却不知反把老夫人逗得一口气多吃了一笼小肉包子。 再有两天就到除夕了,该处理的事情也在这几天处理得差不多,老夫人就开始教云萝如何维系世交之间的情谊,逢年过节该有怎样的准备,收礼、送礼的轻重要如何衡量,情谊深厚的该送些什么,交情一般的要怎样保证不失礼。 失礼固然不好,但太多礼了让对方感觉不适和猜疑,也不好。 “你以后嫁人,就算不是世家宗妇,也必然是当家主母,身边虽有忠心能干的下人,许多时候都不必你亲自动手,但这些事情你自己也要懂得,以免被人糊弄了都不晓得,或是看不出别人送礼的深意。” 云萝径直点头应下,乖巧得不得了。 祖孙俩一教一学,正其乐融融,却忽然被外面的声音打断气氛。 “承蒙老夫人庇护,让我住在府中,我来给老夫人请安,还请姐姐通报一声。” 老夫人停下了教导,转头看向门外,眉头一皱。 她差点忘了府里来了个陈秋娘呢,也是那丫头这两天还算安分,躲在马厩后的知心院里没有出来乱晃,在不在都没区别,让人不由得就把她给忽视了。 面对陈秋娘的拜见,守门的丫鬟当即就回道:“老夫人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陈姑娘还是请回吧。” 陈秋娘却说:“听说浅儿堂妹也在这里,自廿六那日一见之后,就一直没机会再与堂妹相交……” “陈姑娘。”守门的丫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陈姑娘虽出身小门小户,但好歹也在府中常来常往,多少应该晓得些规矩才是,你岂敢直呼我家郡主的名讳?这声堂妹也是极不合适的,还请陈姑娘下次一定要注意。” “你……你好歹也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丫鬟,怎能这般出口伤人?我与……郡主血脉相连,又稍长了两月,叫声妹妹也不为过。” 老夫人忽然站了起来,云萝也紧跟着站起,却拦住了她,说:“祖母你先坐会儿,我去就好。” 让老夫人亲自去处理这点小事,未免也太给人面子了。 若非涉及到孙女,老夫人是根本就懒得跟个小丫头计较,此时听云萝这么一说,她犹豫了下,然后就又坐了回去,脸色也逐渐缓和。 云萝转身出门,终于把九连环的第六个环解开的郑嘟嘟抬头看她一眼,然后从高椅子上跳下来,也蹬蹬的跟在了她身后。 门外,丫鬟都被陈秋娘那大言不惭的话语惊呆了,一时间都不晓得要怎么姿态恭谨又不失风度的怼回去。 她虽只是个丫鬟,但却是卫家的丫鬟,是老夫人院里的丫鬟,万万不能轻易丢了仪态。 余光看见云萝从屋里出来,她忙转身,屈膝行礼,唤一声:“郡主。” 陈秋娘也抬头看向了云萝,轻咬粉唇,无辜中带着几分忐忑,小心的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和老夫人了?” 她今日穿了身藕色的袄裙,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明明廿六那天在雪地里救起她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包裹之类的事物。 藕色浅淡,勾勒出纤细的身姿,配上无辜又可怜的表情,确实有几分楚楚动人。 只是,她是不是施展错了地方? 云萝反正是无动于衷的,并直言道:“明知道会打扰别人,为何还要过来讨嫌,且赶也赶不走?” 陈秋娘顿时一呆。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云萝神色冷淡,继续说道:“这里是卫府,不姓陈,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安分些别到处乱跑。我祖母允许你们进门是她的宽容,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并不代表她会喜欢看见你们到眼前来晃悠,你们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年轻时曾瞎了眼。” 守门的丫鬟忽然低下了头,肩膀轻轻的颤抖。 陈秋娘却又羞又恼,脸都白了,站在那儿摇摇欲坠的,“你怎能……怎能这样说?不管如何,祖父也是你的亲祖父啊。” “所以你才能踏入卫府,站在这里装模作样、扰人清净、大放厥词。”云萝真是半点不晓得怜香惜玉,甚至言辞越发的毒辣,“祖父的是非对错,我当小辈的不予置评,不过你身为奸生子的女儿,许你入府已是我祖母的宽宏大量、格外开恩,谁许你跑到正院来?又是哪来的胆子竟敢直呼本郡主的名讳,与本郡主攀亲说故?” 低头憋笑的守门丫鬟瞬间挺直了腰杆,对院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说道:“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吗?谁放陈姑娘进来打扰老夫人和郡主的?” 几个粗使婆子连连告罪,其中一人说道:“奴婢们都忙着洒扫,陈姑娘忽然就悄没声息的过来了,老婆子想着府中没有别的姑娘,陈姑娘又与郡主年纪相仿,说不定郡主愿意逗个闷子,犹豫了下,就没能拦住。” 丫鬟便训道:“瞎了你的狗眼!郡主何等尊贵,想要玩伴自然有别家的小姐,哪里容得阿猫阿狗到眼前来乱窜?” 郑嘟嘟别的没怎么听懂,但听出来了这个扭扭捏捏的姐姐想要跟他三姐玩耍,顿时挑剔的打量了几眼,然后绷着小脸义正言辞的说道:“有我陪三姐玩,她才不会闷呢!” 云萝薅了下他的脑袋,对陈秋娘说:“把你的小心思都收起来,安分待在知心院里,不然就回你自己的家。” 知心院还没她家在镇上的房子好呢,天知道站在整个江南顶端的顶级权贵——卫府之中为何会存在着那么一个破败院子,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更是飘荡着浓浓的马屎味。 但她此次是来躲难的,真不敢轻易离开回家去,一时间便觉得十分窘迫,终是忍不住捂脸,“嘤嘤嘤”的跑走了。 老夫人在屋里吩咐道:“去那边知会一声,把人给管好了,再有下次敢把卫府当做自家似的瞎晃悠,别怨我把角门都关上。” 这就是不让他们的子孙进府来探望两人的意思了。 “是。”大丫鬟秋菊领命,从屋内出来朝云萝屈膝施礼后就快步朝陈秋娘追了上去。 云萝转身回屋,问老夫人道:“祖母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何还要允许他们进府来探望祖父?” 老夫人呷了口香茗,哼笑道:“你当那真是好事啊?那两个贱种可不是什么好品性,说多么孝顺更是笑话,娶的婆娘、生的儿女也是差不多的品类,我就偏不隔绝他们,让他们来折磨那两个贱人,乐得我能多吃两碗饭。” 云萝不由目光古怪,忍不住有点想多了。 她虽没有说出口,但老夫人却似乎看出了什么,便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我便是再厌恶他们,也不至于使些下作手段要故意把他们养歪养废,分明是那贱妇疑神疑鬼,总以为我要害她的两个儿子,拢在身边日夜防备,时间久了,还能有什么出息?” 云萝也觉得祖母不至于使阴谋手段,毕竟对她来说,若当真想要对付两个孩子,有的是办法,完全没必要去弄脏自己的手。 老夫人并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许多,闲话两句后就继续之前的教导。 之后一直到年后,陈秋娘都再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倒是秋菊去知心院传了老夫人的话后,回来时也把陈老爷的话带了回来。 无非就是些色厉内荏的无用叫嚣,老夫人听了连冷笑一声都不屑。 除夕夜,云萝、文彬和郑嘟嘟三人陪着老夫人吃年夜饭,守岁玩猜谜、讲故事,还亲自动手包了几个不那么圆润的糯米汤团。 一整个晚上,老夫人的笑容都没有落下,将近子夜吃汤圆时,更是兴致勃勃的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三人,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除夕了,今年身边伴着三个孩子,整个府邸都因此鲜活起来,尤其是郑嘟嘟,一个晚上没停过小嘴,又脆又甜,闹得老夫人都想把他留在身边,不还给郑家了。 吃过汤圆已是将近子夜,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悠远的钟声,瞬间传遍了越州城的内外。 老夫人带着他们出门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向钟声传来的方向,对未曾见过此情此景的三个孩子解释道:“这是栖云观的钟声,九声落下,便翻过了年。” 钟声悠远,已敲响了第三声,正院里的丫鬟们飞快的走动了起来,从一边的厢房里抬出了两个巨大的烟花,在院子的平地上摆放好。 钟声敲起第八声,老夫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火折子分给云萝和文彬,说道:“第九声钟声响起的时候,立刻把烟花点燃。” 又对跃跃欲试的郑嘟嘟说:“你还小,等你再长几年,卫奶奶带你放烟花。” 郑嘟嘟虽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的让到了一边。 云萝和文彬迅速的走到一个烟花前面,在丫鬟的指点下找到了引线,在第八声余音悠悠时吹亮了火折子,并在第九响传出的瞬间,点燃了引线。 “咚——” “砰!” 硝烟带着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朵绚烂又巨大的花火,在一瞬间把整片天空都点亮了。 此花未歇,彼花又开,连绵不绝。 院子外、府邸之外的城里也紧接着升腾起了更多的烟花,把暗黑的天空渲染得五彩缤纷。 郑嘟嘟忍不住“哇”了一声,双眼睁得溜圆,用力的抬起脖子看漫天绽放的烟花,刚才不能亲自放烟花的一点失落也在这绝美的风景中烟消云散。 “卫奶奶,你看那个,像一只羊。” “三姐三姐,掉下来了,像下雨一样!” 满院子都是郑嘟嘟的大呼小叫声,把一个没见识的小土包子演绎得活灵活现,一直到被带下去休息还乐滋滋的,困倦被驱散,精神得不得了。 正月初一,云萝难得睡了个懒觉,一直到天色大亮才起床。 辰时过后,卫家的宗亲同族就结伴来拜年,老夫人往外发了数不清的压岁钱,云萝则收了满怀,文彬和郑嘟嘟也没有被落下。 老夫人看到他们那一堆压岁钱,笑得不知有多开心,直说:“长辈给的压岁钱不能拒绝,只管放心大胆的收着。往年都是我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钱,今年可算是挣回了一点。” 这样她发压岁钱的时候都不觉得十分心疼了呢。 郑嘟嘟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文彬却觉得他又不是卫家的孩子,只是跟着三姐占了便宜,这么大笔的压岁钱却不好当真收下,打算回头要交给三姐。 云萝不知他这点心思,午后,拜年的族人少了,她就拎着几样礼独自前往知心院。 那里还是一样的破旧,三间屋塌了一间半,剩下的一间半也破破烂烂的,连窗户纸都在漏风。 这与堂皇的卫府真是分外的格格不入。 云萝到的时候,陈秋娘正在把两块嫩黄的点心包进帕子里,见到她,慌忙将手帕往袖子里一塞,又侧身遮挡石阶上的食盒,扯着袖口轻声问道:“郡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来看望祖父的吗?” 云萝对她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拎着东西径直往屋里走进去,随口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来给祖父拜年。” 不管心里喜不喜欢,看不看得起这个祖父,平时可以忽视,年节却不能再当作不存在。 没错,她就是这么懂事守礼的小姑娘! 第291章 郑嘟嘟的悲伤 这是云萝第二次来拜见亲祖父,看到的依然是个乱糟糟、脏兮兮的老头,完全不能想象他与祖母站在一起琴瑟和谐的模样。 当年太公选他做女婿,固然看重他的才学,但相貌定然也是不差的,不然一个寒门学子怎么配得上他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 就算只是个赘婿,那也是镇南侯府的赘婿,是大彧女侯的夫! 岁月是把杀猪刀,这句话在陈举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身上已经再也看不见丝毫曾经的风流俊美,活脱脱一个又残又脏的糟老头子。 所以,出轨需谨慎啊。 听到动静,陈举人用力的从床上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她。 他形容憔悴皮包骨,脸上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沟壑,眼眶凹陷,更显得两只眼珠子往外暴突,看起来甚是可怖。 但云萝什么可怕的场景没见过?不过一个枯槁的残废老头,除了一点点视觉上的冲击之外,感觉不到任何威胁。 她进屋后随手把拎着的几样东西放在相对整洁的桌子上,朝着床榻上作揖拜了一下,说:“孙女给祖父拜年,祝您老福寿安康。” 这可真像是句嘲讽。 陈举人两只暴突的眼珠忽然转了一下,手又不知从被窝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奋力的朝云萝扔过来,并恶狠狠的喊道:“滚出去!” 他的表情很凶,声音却粗哑得难以分辨,仿佛长时间没有喝水,被粗糙的食物划伤了嗓子。 云萝转头看向了从她进来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老妇,声音淡得听不出丝毫质问,“留你在府中,是祖母感念你与我祖父情深义重、两心相悦,卫家花钱费粮的养着你,也是要你这个贴心人好好照顾我祖父,却为何我祖父不仅身上不洁,连吃食都似乎被苛待了?” 老妇浑身颤抖,小心的抬头瞄她一眼,形容十分的可怜。 陈举人如今未必把这个曾经的红颜知己多放在心上,但他显然更厌恶云萝,或者说,他仇恨着所有的卫家人,因此就“呵呵”的怪笑了几声,两只眼珠子死盯着云萝,说:“我如今这样都是谁害的?你以为我稀罕待在你卫家?不孝的狗东西!” 云萝侧头看他,“您若是不愿留在卫府,我倒是可以送您出去,不知您想去您两个私生子的谁家?听说他们都很孝顺,您去了他们家中,肯定能安享晚福。” 陈举人顿时脸色一变,他在这里尚且能活命,真到了那两个不孝子的家里,怕是不出半月就要被饿死。 看他的脸色,云萝就明白了他的心思,随之眼眸低垂,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来您并不想去,那孙女就先行告退。” 后退两步转身就走,不过刚走出两步就又停了下来,侧首对角落的老妇说道:“我希望你能把我祖父打理得干净一些,毕竟他若是染病死了,你也就没了继续存在的必要。” 她对这个亲祖父没感情,就算以亲疏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祖母那一边,但看到他脏得整个屋子都在散发着恶臭味,实在有些糟心。 看到老妇颤巍巍的跪了下来,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云萝往旁边一让,默了默,然后没有解释的径直离开。 门外,陈秋娘慌忙站直了身体,拧着袖子有心要跟云萝搭话,然而,不等她定下心,云萝就已经从她面前翩然走过。 她看着云萝离开的方向站了会儿,然后匆匆转身进屋,屏住呼吸将老妇用力的扶了起来,“奶奶,你怎么跪在地上了?难道是堂妹她责罚了你?” 陈举人在床上瞪眼,“什么堂妹?别忘了你是陈家人,卫家的崽子跟我陈家没有一点关系!” 陈秋娘在暗地里撇嘴,陈家是多富贵的人家?她倒是想跟卫家有关系呢,那也得人家看得上啊!连这一声堂妹,她都只敢在私下里偷偷喊,不敢让外面的人听见。 这里要不是卫府,她才懒得来看两个又脏又臭的老不死呢! 云萝回到正院,立刻就得到了老夫人全方位的关心和问候,一副“乖孙女你受委屈了,竟然要去面对那两个腌臜的老贱人”的模样,逗得云萝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老夫人顿时捧着她的脸,稀罕得不要不要的,“小姑娘就该多笑笑,我家小萝笑起来的模样多好看啊,再没见过比我孙女更标致的姑娘。” 就连文彬和郑嘟嘟都稀罕的凑了过来,长这么大,他们都没见三姐笑过呢,平时能得她一个软和些的眼神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被人这样围观,云萝哪里还笑得出来?瞬间就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与他们对视。 郑嘟嘟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忽然挑出他今日收到的最大最好看的荷包塞到了云萝的手里,“三姐,给你!” 然后仰着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云萝……云萝想换个弟弟。 大年初一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从初二开始,老夫人每天都要带着云萝出门做客。 文彬有时候会跟随,有时候则会跟他新交的小伙伴去逛街游玩参加文会。郑嘟嘟在跟着哥哥去玩了一次,发现文会竟然不是像上次那样围着炉子烤肉吃之后,他就不想再跟了。 不过初三那天,他和哥哥一起去袁家给姑婆姑丈拜年。 一直到初六,卫府设宴招待客人,云萝主理此事,老夫人则坐在旁边,偶尔给她指点一二,做个查漏补缺的活。 宴席平稳度过,宾主尽欢。 期间,陈秋娘曾意图往办宴席的园子里凑,却尚未靠近就被拦了回去。 初七,文彬提出了告辞,说回村里还要拜年走亲戚。 云萝就把他们托付给了来府城给老夫人拜年的金家人,请他们一路照顾,送小兄弟俩回村,而她自己则继续跟着老夫人去拜年,直到过了初十才空闲下来,然后直奔白水村。 村里,过年的气氛尚未消退,虽不如前几天热闹,但依然有客人前来,或出门做客,如今家家户户谈论的都是去年腊月新修建的榨油坊。 那豆油黄橙橙、金灿灿的,可香了! 剩下的豆渣加水和面摊成饼还能继续当粮食,虽然味道很奇怪吧,但肚子饿狠了,吃土都香。 实在吃不了,挖个坑沤肥,填补田地的肥力也是极好的。 这几年来,通过各种增加田地肥力的办法,村里养出了不少肥沃的良田。 那草子在每年秋收后撒到地里,到春耕的时候就长老了,收下籽后连根带茎叶的翻到土壤下,肥得很! 去年,癞子家的一亩田因为肥力过足,一阵风过去,稻秆都倒伏了,收割的时候费了不少劲。 多新鲜啊,田地竟然还会有肥力过足,把庄稼都补倒了的时候。 云萝到村里之后,先往老屋、二爷爷家、三叔家和云萱家分别送了礼,然后拜访里正,与里正签了一份契约:一年内,油坊的收益全部归她,一年后,油坊交给村里,但她到时候会把如何榨豆油的方子公开告知世人。 其实,云萝一直觉得,她就算把方子公开,真正会尝试着去做的人未必有许多,毕竟建一座油坊可不便宜。但只要有那么些人去做,豆油的数量增加必然导致价格下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家家户户都吃得起油了。 油水足,每个人所需的粮食就会减少,同样的粮食能养活更多的人。 云萝默默的把这个事情在小本上记了一笔,然后开始劝说郑丰谷和刘氏到府城去过元宵。 “爹,娘,府城有元宵灯会,一整条街上都是各色灯笼,我带你们去看看。” 刘氏却拒绝道:“三年前,你不是带我们看过中秋的灯会了吗?都是灯,应该也没啥差别,就不去打扰老夫人了。再说,怪冷的,躲在家里烘火不好吗?” 您说得好有道理! 其实云萝自己也觉得元宵节好冷,大晚上的出门去看灯,还不如躲家里舒服自在。 所以刘氏拒绝,她也就真的不再继续劝说,而是跟她商量起了要带文彬一起走的事情。 郑丰谷和刘氏虽然舍不得长子远离,但考虑之后还是同意了让他跟云萝出去见见世面,不就是大半年没得见面吗?有云萝看着,肯定不会让他受委屈。 但是临到要走,刘氏还是忍不住的心生不舍,“这么快就要启程了?” “也不是马上就走,现在还冷,且越往北越冷,路上行走不方便,还是要等稍暖和一些再动身。” 刘氏连连点头,“之前听你说,京城那边的河面跟平地似的,能在冰上走马车,一场大雪落下,一夜就能没到人的大腿,那得多冷啊,还是开春了再去吧。” 云萝说:“那倒不用,我们慢慢走,路上就要走很久,遇到好玩的地方再停留两天,时间就更费了。” 刘氏还是觉得时间紧迫,她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收拾准备好呢,晚上睡觉时就和郑丰谷念叨起了这件事,然后,被明明已经睡着,却不知啥时候又醒过来的郑嘟嘟听见了! 三姐要带哥哥去很远的地方玩,还要玩大半年才回来,但是不带他?! 家里瞬间就翻了天,云萝和文彬接连被吵醒,大半夜的披衣而起,一家人聚在堂屋里哄郑嘟嘟。 向来好说话的郑嘟嘟今天却特别难哄,就算三姐亲自哄他都不好使。 想想三姐要带哥哥去玩,却不带他,还要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他就觉得太伤心了,悲伤逆流成河,“哗哗”的从眼眶里流出来。 郑丰谷从门外端了个火盆进来,放在屋中间,以免更深夜凉的把几个孩子冻着了,看到哭闹的小儿子便只觉得束手无策,只能帮他擦一擦鼻涕眼泪,说:“快别哭了。你还小,还不能跟你哥哥那样出远门。” 郑嘟嘟顿时哭得更伤心了,一扭头直扑云萝的怀里,两只小胖手用力抓着她的一片衣角,一边哭嚎一边用力的摇头说:“不要不要不要!我也……嗝,我也要去!” 眼泪都沾到衣服上了,很大可能还有鼻涕,云萝真是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伸手抓住他的后颈想要把他拉开,他却抓得更用力了,挂在她身上,钻进她怀里,还控诉道:“三姐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哇——” 文彬的眉头跳了跳,下意识想要再刺激刺激他,不过对上云萝警告的眼神,他好歹忍住了没有火上浇油,而是说:“你这样说,三姐得多伤心?她明明对你比对我好。” 这话也是说得气鼓鼓的,三姐竟然为了郑嘟嘟瞪他,好气! 郑嘟嘟悄悄从云萝怀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用那双湿漉漉泛红的眼睛看着文彬,“那为啥带你去玩,却不带我?” 文彬朝火盆便靠近了些,斜睨着他说道:“才不是去玩的呢,你晓得外面有多危险吗?路不好走,天气骤变还要被大雨淋湿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还可能遇上山贼,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还会水土不服。你晓得啥是水土不服吗?就是吃不好、睡不好、上吐下泻哪哪都不舒服。所以我们不带你是保护你呢,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刘氏在旁边听得脸色发青,都不想放文彬出去了怎么办? 郑嘟嘟却半点没有被吓到,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不怕!我也要去!” 文彬:“……” 真是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的小鬼头! 第292章 三姐,娘答应了 郑嘟嘟闹了半夜,甚至把相距不远的郑丰收两人都惊动了,拍门来问发生了啥事。 哭到后来,他自己哭累睡着了,却仍然紧紧抓着云萝的衣角,还要时不时的睁开眼看她一下,睡得很不踏实。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云萝或文彬,绝对不让两人一起离开他的视线,甚至在开学之后拒绝去学堂,愁得郑丰谷和刘氏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这个年,夫妻俩其实过得不太安稳,归根结底全是因为郑玉莲的那一点破事。 老爷子突然性情大变,对郑丰谷这个以前从不重视的二儿子投注了极大的期望,只相信郑丰谷能给他的小闺女找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敢再期望郑玉莲能嫁个好人家,只要过的去就行,不傻不残,哪怕年纪大些、家徒四壁呢,总好过继续把小闺女留在家里。 就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他都不敢把事情交托给长子和长媳,放眼望去,值得他依靠的就只有郑丰谷这一个儿子。 这一次,连孙氏都没有再出幺蛾子。 当然,就算她想闹腾,也无处施展。 在床上瘫了一年多,她已经深深的意识到了曾经被她寄予厚望的长子到底有多不可靠,而曾经任由她捏扁搓圆的次子也已今时不同往日。 如果说郑丰谷还只是脾性强硬不少,但好歹会经常来看望两位老人,郑丰收却因为双胞胎和云梅的接连出事,老两口却偏心长子息事宁人,对他们的成见极深。虽不至于断绝往来,但若非必要,他绝不轻易到老屋。 所以,看来看去,郑大福觉得只有次子才顶得起事,而且那两口子一向厚道,肯定不会坑害亲妹子。 这真是给夫妻俩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从年前到如今正月都过了大半,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媒婆往村里跑了好几趟,郑玉莲的亲事却依然迟迟定不下来。 刘氏那样厚道的性子都忍不住跟人抱怨,时至今日,小姑为何还能这样挑剔?她明明连朱大郎那样的人都看得上,媒婆来说的那几户人家虽然有些不如意,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未必比不过朱大郎。 贫困人家娶不起媳妇,年纪大了,死了婆娘或一直光棍,有个女人愿意跟着他们过日子就已经很满足,他们并不会很在意女方的贞洁。 寡妇都不愁嫁,郑玉莲却为何宁愿跟侄女婿厮混都不愿意正经的嫁人? 是的,刘氏总觉得郑玉莲并不是真的以为那些人有多么多么不好,而是单纯的不想嫁人。 这可真是愁死个人! 今天,镇上的媒婆又来了,刘氏不得不硬着头皮到老屋去接待媒婆,顶着李氏的冷眼,她如今也已经很淡定了。 媒婆姓管,人称一声管妈妈,是庆安镇上数一数二的官媒,纵横庆安镇几十年,从没有她说不成的媒,如今虽然在郑玉莲这儿碰了不止一次壁,但这并不能消退她的激情。 千挑万选,她今日又挑中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那小伙姓马,家就在镇上,家境虽不富裕,却也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因为抚养弟妹耽搁了年岁,如今年已二十有八,弟妹都已成家,他也能安下心来给自己做打算了。 马大郎下头有两个弟弟,都十分敬重长兄,知道兄长是因为他们才耽搁了自己,如今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小日子,不再是兄长的拖累,便主动说不愿跟兄长分父母留下的祖宅,等大嫂进门之后,若不嫌弃,他们愿对她如大哥一般敬重,若大嫂嫌弃,他们愿按月给钱,就当是赁了如今暂住的屋子,日后也会尽早搬离。 除了三间三厢的房产外,还有八亩良田,两个弟弟也都不要全让给了兄长,马大郎愿意拿出其中的一亩良田做聘礼,另有银戒指、银手镯和若干衣裳料子。 江南地贵,一亩上等良田的官方价格是十八两,但在很多时候,你就算拿着二十两银子都未必能买到一亩良田。 所以马家拿出的这一份聘礼当真是不轻了。 “马家之前穷是因为爹娘去得早,留下一屋子孩儿,如今二郎三郎都已长大娶亲,两个妹妹也都嫁得不差,马大郎独得一座房子和八亩良田,以后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很能够过日子了。”管妈妈对刘氏说,“太太是金贵人,虚的我不敢说,也不敢瞒太太,马大郎的腿脚有些不便,但那是硬伤,除了不太好看之外,并不影响日常过日子,且有一把子好力气。” 刘氏觉得这个人选真是很不错的,她甚至觉得郑玉莲有些配不上人家,就算人家年纪老大,家里穷,还瘸了腿。 就凭着他当年以一个半大小子的年纪,养大了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且两个弟弟都是知恩的好郎君,就可知马大郎的人品也肯定差不了。 刘氏转头去看公爹,见他老人家的脸上有意动,就知道他肯定也满意。 当然,儿女说亲不能太随意,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的。 郑大福就说:“若妹子所言属实,这马大郎虽年纪大了些,但他愿意拿出这么大笔聘礼,应该也有不少人家愿意把闺女许配给他,怎么……” 他虽然很想说他的小闺女千好万好,但内心里也明白,郑玉莲真没那么好,甚至在如今的婚姻市场上前景惨淡,就连丧偶的鳏夫都未必看得上她。 马大郎可说是这一个月来最出挑的人选了,还有这么多聘礼,就是穷苦人家的黄花大闺女都能娶得。 管媒婆就看了刘氏一眼,未语先笑,“说了老爷子恐怕要笑话的,马家大娘的夫婿在咱白水村的肥皂作坊里做伙计,曾有幸见过玉莲姑娘,说与他大舅哥听,马大郎不由就起了心思,觉得玉莲姑娘如今不过年少任性,其实本性不坏,是能当家撑门面的好姑娘。” 说来说去,主要还是因为郑玉莲是郑丰谷的亲妹妹。 但两家说亲,不论贫穷或富贵,都免不了利益的考量,马家是因为郑丰谷,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因为云萝的存在才对郑玉莲有了那点心思,并不是多么奇怪和不能接受的问题。 甚至郑玉莲应该感谢云萝,云萝的存在让她在婚姻市场上的竞争力都增加了许多,让她今时今日不至于落到无人问津的下场。 郑大福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深知他如今没有挑剔和介意的资格,正考虑此事的可行性时,忽然听见被关在西间的郑玉莲趴在门后说:“爹,你要把我嫁给一个又穷又老又丑的瘸子吗?” 郑大福顿时脸色微青。 郑玉莲趴在门后继续说道:“我不要,嫁给这样的人,我宁愿一根绳子吊死!” 郑大福连呼吸都急促了,顾不得有外人当面,丢不丢脸,呵斥道:“胡闹,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要死要活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缓了口气,他又继续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由不得你!” 西间发出了一阵混乱的碰撞声,仿佛郑玉莲在屋里横冲直撞,声音十分的激烈。 郑大福简直是坐立不安,又朝着管媒婆赔笑道:“让妹子见笑了,这孩子被她娘惯的无法无天,有些不知好歹,我却觉得这马大郎很是不错。” 管媒婆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郑玉莲的胡闹,此时更能做到面不改色,“老哥哥老嫂子一看就是疼闺女的,不过您说的也对,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没有由着姑娘家自个折腾的道理。玉莲姑娘如今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再耽搁下去,往后恐怕更难说亲,我走遍这十里八乡,却也挑不出比这更好的人才了。”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也明显,管媒婆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她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溺爱女儿的人,本是穷苦农家女,倒是养出了一副刁蛮的小姐脾气。 郑大福呐呐的点头,看到他这样,刘氏都不由得急了,在旁说道:“爹,儿媳倒是觉得这马大郎与小姑挺合适的,不如挑个日子先相看相看?” 郑大福尚未回应,就先听见郑玉莲在屋里尖叫道:“刘月娘,你按的什么心,你要是觉得合适,有种你自己嫁给他啊!” 刘氏也不由得脸色铁青,反倒管媒婆劝慰了一句,“这姑娘也不要恼,郑二太太真真是一心为你考虑……” “咚”的一声也不知什么被砸到了门上,十分响亮,把堂屋坐着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又听见郑玉莲骂道:“下九流的瘟老婆子,为了挣那点媒人钱,真是什么鬼话都说的出来,也不怕死后下地狱被拔舌头,滚开!” 事情似乎又搞砸了,刘氏将管媒婆送出来的时候不得不跟她赔礼说好话,管媒婆被气得不轻,差点连刘氏的面子都不顾了。 把人送走之后,刘氏转身看了眼老屋,她以前都会折身回去问候婆母和公爹的意思,有时还能商量一下,但这一次,她也被气坏了,当即头也不回的气冲冲回自家去。 回到家时,郑嘟嘟正缠着文彬气哼哼的说着:“你们就是不肯带我,不喜欢我了!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们出去玩,你们要是敢偷偷跑走,我也会跑出去的,我一定会跑出去的!” 刘氏头疼不已,加上刚才在老屋受的气,语气便也不由得重了些,说:“一个个都是不着家的,你想去就只管去,看我会不会惦记你!” 这话冲口而出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没想到郑嘟嘟那个小没良心的当即眼睛一亮,几乎从原地蹦起来,十分响亮的答了一声,“好!” 然后转身“哒哒哒”的跑进了云萝的屋里,大声喊着:“三姐三姐,娘答应了,娘都答应我跟你们一起走了!” 刘氏,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拦住,无力的说道:“不是,没有,你听娘跟你解释。” 郑嘟嘟却表示“不听不听不听”,钻进云萝的屋里就躲起来了。 刘氏呆了半晌,分外沉重的放下了手,转头对上长子惊讶又疑惑的目光,“娘,有出啥事了?今天不是有媒人来给小姑说亲吗?又不成?” 刘氏的心情更沉重了,真觉得这事比给自己闺女找夫婿还困难,想当年,云萱和栓子的亲事就是水到渠成,她确实没怎么费心。 但这事她不好跟年幼的儿子说,便无力的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去玩,又转头看一眼云萝那屋,透过窗户还能看到云萝坐在书桌前看书,郑嘟嘟在叽叽喳喳的说话,但就是看不见他的人影。 刘氏:“……”这种儿子生了有何用?天天就想着出去玩,一点都没有离家的不舍和惶恐。 第293章 真是个小机灵鬼 刘氏脱口而出一句赌气的话,却被郑嘟嘟当了真,之后无论她再怎么解释劝说都被他当作耳旁风,生动的演绎了何为“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简单的说,就是“不听不听我不听”,他甚至开始自己动手收拾起了外出的行囊,一刻都等不及的模样。 年前去府城,他已经看着娘亲收拾过了一次行囊,所以现在自己动手做起来也是一副很有经验的架势,把他最喜欢的衣裳和玩具都搬了出来,意图塞进一个小小的包袱之中。 刘氏看他忙得满头汗还乐颠颠的模样,无奈头疼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小。”她再次意图劝说,“这可不是去府城,慢悠悠的也不需两天就能抵达。你三姐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光只是坐马车可能就要好几个月,路途颠簸,甚至有时候可能连马车都不能坐,要用两条腿走路,你哪里能跟得上呢?” 郑嘟嘟抱着他的木马转了个身,气哼哼的说道:“我走路可快了,哥哥都追不上我!” “他那是让着你呢,不然你真当以为你这两条小短腿能跑得过你哥哥?” 郑嘟嘟从喉咙底下咕哝了两声,背着身不说话了,但态度却丝毫没有软化,反正三姐和哥哥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家里! 刘氏强行把他的身子扳了回来,苦口婆心的说道:“嘟嘟是个乖孩子,听娘的话,你现在还小,等长到你哥哥那么大的时候,再跟着你三姐去很远的地方玩好不好?” 郑嘟嘟的眼睛里浮现了点点水光,十分委屈的说道:“我不想当乖孩子。” 刘氏一噎,又说:“你三姐和哥哥要出去,你也要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家里现在住着的那些侍卫哥哥们也要跟着离开,家里就只剩下爹娘了,这么大的房子,只爹娘两个人住着,害怕了咋办?” 郑嘟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娘,你们都已经是大人了,不怕不怕。” 刘氏:“……” 眼珠一转,郑嘟嘟又说道:“娘,你和爹害怕的话,就把二姐叫回来啊。” “你二姐已经嫁人了,以后就是你姐夫家的人,哪里还能经常往娘家跑?” 郑嘟嘟无法理解这句话,还疑惑的问道:“明明一直都是我家的,姐夫咋能霸着不放呢?太过分!” 他决定要去把二姐叫回来,这样就算他不在家里,爹娘也不会寂寞害怕了。 不过这个事情现在还不能跟娘说,万一他没把二姐叫回家里来,娘拿这个当借口不许他跟三姐去玩咋办? 郑嘟嘟暗搓搓的打着他的小心思,还忍不住为此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刘氏的劝说再次以失败告终,这若是放在别人家,恐怕要拎起扫把就打了,小小年纪,主意却这么大,连爹娘的话都不听,不是欠打还能是啥? 但不管郑丰谷还是刘氏,都性子相对和软,当不了严厉的父母,甚至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云萝对两个弟弟的教导比他们当爹娘的还要多,云萱也被她一心护着,几乎面面俱到。 有云萝的例子在前,不知不觉的,郑丰谷和刘氏也下意识的做什么事都跟孩子们有商有量,很少会因为孩子调皮而扬起手就打,一直打到听话为止。 也就郑嘟嘟年纪最小、最调皮,偶尔把刘氏气急了会抓着他打他的小屁股,郑丰谷却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他。 离云萝要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郑嘟嘟的心思也越发浮躁,听不进爹娘的劝说,至于云萝,她虽觉得郑嘟嘟年纪还小,恐禁不起长途跋涉,但见他这样坚持,却也不想打击他,所以不支持,但也不劝。 一起走,她自当尽力照顾好他,留在家里,更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云萝在一开始就把其中的风险和艰难仔细的跟郑嘟嘟说了,然后告诉他,他只要能说服爹娘,她就带他走,若爹娘不同意,哪怕他到时候躺地上打滚都必须留在家里。 所以刘氏当时赌气的一句话被郑嘟嘟瞬间抓住,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连云萝都为他的坚持感到惊讶。 这天,郑嘟嘟趁着家里人都有事情忙碌的时候溜了出去,直奔村尾栓子家。 一个时辰后,云萱被他拉了回来,朝着刘氏得意的说道:“娘,你看,我把二姐叫回来了,让二姐陪你和爹,你们就不会害怕了!” 看到闺女,刘氏当然是高兴的,但看到云萱明知道嘟嘟这几天在闹腾啥,还纵容他跟他回来,刘氏就没那么高兴了。 她用力点了下郑嘟嘟的额头,嗔骂道:“你就仗着你二姐宠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又瞪了眼云萱,道:“你就纵着他吧!且不说危险辛苦,只说他这么小个人,跟着跑到外面去不是给小萝添麻烦吗?” 云萱抿嘴一笑,说:“我倒是想不理他呢,可他撒娇撒泼的,硬是把我拉了回来。” 或许真有这个原因,但云萱若是真的不愿,就凭郑嘟嘟这么个小人,他能拉得动谁? 云萱倒未必赞同郑嘟嘟出远门,她其实就是禁不起小弟的撒娇。 郑嘟嘟还在用力的把云萱往刘氏面前推,说:“我都把二姐叫回来了,你也不要再拦我了好不好?小孩子都要说话算数,大人更不能出尔反尔,你明明早就已经答应我了。” 还一直劝劝劝的,您要不是我娘,我早就不跟你玩了! 刘氏把云萱拉过去后推到旁边,瞪着郑嘟嘟说道:“咋就这么不着家?留在家里还能亏了你不成?” 郑嘟嘟就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见娘竟然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就又眼巴巴的看向了爹。 郑丰谷那颗老父亲的心呦,怎么也硬不下来。 轻咳一声,他转头跟刘氏轻声说道:“要不就应了他吧,不然以他这倔脾气,还有的要闹呢。” 郑嘟嘟的小耳朵非常灵光,把这句悄悄话完整的听进了耳朵里,顿时眼睛一亮,不等刘氏回应就转头兴奋的跟云萝说:“三姐,你看,爹也答应了!” 郑丰谷:“……” 不,我并没有! 但禁不起郑嘟嘟的坚持,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 日子到了正月末,文彬和郑嘟嘟各自收拾行囊,告辞了家人,跟着云萝再次离开了白水村。 这次,他们不再只是到府城,但府城依然是必经之路。 村里人知道小兄弟俩要跟着云萝到很远的地方去游玩,甚至是要去京城,年长者都觉得郑丰谷和刘氏瞎胡闹,嘟嘟才几岁,咋能放他出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个时代出远门,凶险并不仅仅来自外界,还有本身的疾病,一个水土不服就能毁了一个好好的人。 年轻人,没见识过太多凶险的人却不以为然,只对能够到京城去的这件事表示羡慕。 他们有生之年都到不了京城,甚至连府城长啥样都没见识过,多少人一辈子都窝在出生的地方? 三个孩子一下子都走了,郑丰谷和刘氏顿时觉得家里冷清了许多,甚至整个村子都好像少了点鲜活气,对远行的三人亦是满怀惦念。 郑嘟嘟却像是被放出去的鸟,欢快极了,这次还与年前到府城去不同,他这是要去更远的地方游玩,是要去见大世面的!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啥是大世面。 一行人先到府城,在府城留了两天,老夫人也给他们准备了许多路上需要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无所不包,无一不精。 她的孙女,就算是出门在外也要过得金尊玉贵,舒适惬意! 二月二,龙抬头,府城里举办了盛大的活动,云萝带着两个弟弟去见世面,然后像每一个丧心病狂的老师一样,给他们布置了一篇写文章的作业。 郑嘟嘟才开蒙一年,还未曾学习如何写文章? 没关系,就把心里想的那些话写下来,不必拘泥于格式,就算前言不搭后语,错字满篇,语句不那么通顺,也没关系。 二月初三,云萝辞别祖母离城北上,带着文彬和郑嘟嘟开始了这一次的大彧环游。 他们白天赶路,遇上风景好的地方就停下来流连一会儿,时间的长短根据风景的好坏而定。遇上热闹就看一会热闹,文彬有时候还会去跟路途上遇见的行人聊天。 到晚上,赶得上宿头就去投奔客栈,赶不上便窝在马车里过一夜,最后面的马车里还放了不少小营帐,支愣起来足够他们一行人露营。 过了正月,天气就可见的暖和了起来,扎营的时候烧上一堆火,铺上厚厚的毡子,夜宿荒郊也不会觉得寒冷。 文彬会趁着休息的时候读书写字,或听偶尔同路的行人说话,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好好的逛一逛,把他觉得稀罕的事记录下来,有时候还会发表一番感叹,累积下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有的文采平平,有的却读起来使人觉得心中通畅。 郑嘟嘟则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玩耍,玩了两天以后,他突然开始有点想家。 第294章 讲故事 启程三天,一行人尚未走出江南道的地界,这天晚上他们夜宿一座小镇的客栈,夜深人静时,云萝已经宽衣睡下,却忽然被敲门声惊动。 “笃笃笃”的响了三下,然后听见文彬的声音轻轻的传进来,“三姐,你睡着了吗?” 兰香迅速的披衣而起,点燃了桌上的灯盏,转头见郡主已经穿戴整齐后,才走过去将房门打开。 房门开启,文彬侧身钻了进来,皱着眉头有些愁闷的说道:“本不想来吵你的,只是嘟嘟不知为何躲在被窝里哭,问他为啥他也不说,就一个劲的抹眼泪。” 云萝理着袖口褶皱的手一顿,然后快步出门到了隔壁。 油灯在桌上静静的燃烧,灯芯往外挑了一些,使得火苗高窜,也把房里照得更明亮。 郑嘟嘟就坐在被窝里抹眼泪,看到云萝进来,还不好意思的转了个身,不让她看见他红通通、水润润的眼睛。 云萝径直走过去,伸手一摸,摸到他露在被窝外面的肩膀冰凉,就把被子往上拉,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 “怎么了?” 郑嘟嘟抽了下鼻子,却低着头摇晃两下,有些难为情,还有点委屈的说道:“没事。” 话说着,泪珠就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落到被子上迅速晕染。 云萝看了眼被头上的那点水迹,问道:“没事你哭什么?是身子不舒服?” 说着就要想解开被窝去给他把脉,结果被郑嘟嘟扭着身子避让了过去,急忙说道:“没有没有,我真的没事!” 云萝怀疑的看着他,“那你做噩梦了?” 郑嘟嘟摇摇头,迟疑一下,又点了点头。 云萝:“……” 兰香却忽然神色一动,问道:“嘟嘟少爷可是想家了?” 郑嘟嘟顿时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的觑着云萝的脸色,明显被说中了心事,却不知为何不敢承认。 云萝也愣了下,又奇怪的看着他,道:“想家就想家,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们现在走得也不是很远,就算送你回去也费不了许多时间。” “不要!”郑嘟嘟飞快的,急忙拒绝,从被窝里挣出了双手,抓着云萝的袖子紧张的说道,“我才不想家呢,三姐你不要送我回去!” 他好不容易才能跟三姐出来的,才不要就这么被送回去呢! 虽然有些想爹娘,但他还能忍住。 他睁大了眼睛,巴巴的看着云萝,水汽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在眼眶里凝聚,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三姐,我不要回去,也没有想爹娘!” 云萝摸了摸他头顶,说道:“好,不送你回去,不过想爹娘才是正常的,我也想呢。” 郑嘟嘟的眼泪于是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抱着三姐的手臂哭得可伤心了。 站在床边的文彬也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里涌上来的热气驱散,人却不自觉的往云萝身边靠近了过去。 他也有些想家了,明明之前在府城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想念。 云萝转身把文彬塞进了被窝里,让小兄弟俩挤成一团,她自己也脱了鞋子把脚伸进去暖着,一本正经的说:“好了,我们来讲故事吧。” 她的声音清冷,语调平平几乎不起一点跌宕,把本该波澜迭起的故事讲得平平淡淡,几乎没什么趣味,但文彬和郑嘟嘟却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来,随着夜晚的加深,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虽然行程不快,但对孩童和小小少年来说,其实还是有着不小的负担,如今静下心来,自然就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 云萝见他们睡熟,就小心的收回脚,给他们掖了下被子,然后带着兰香悄然回到了隔壁客房。 伺候着云萝睡下,兰香忽然说道:“两位少年都还小,白天有事占据心神自不会多想,夜晚安静下来却难免会想家。郡主,下次不如让奴婢照顾两位少爷吧。” 云萝犹豫了下,却拒绝道:“不必,既然跟着我出来了,就要尽早习惯。” 话虽如此,但之后的几天她却还是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两个弟弟,尤其是晚上的时间,她会挑着书上的历史人物给他们讲故事。虽然讲得不如说书先生那样精彩纷呈,但对已经习惯了她这般语态的文彬和郑嘟嘟来说,说书先生讲得花里胡哨,还不如三姐讲的更能让他们静下心来。 他们并不是每天都能赶上宿头,赶不上就会在野外找个平坦的地方扎上帐篷,反正带了那么多侍卫呢,并不需要太过担心安全问题。 况且,又不是往深山老林里钻,就算在野外也是在官道附近,一般不会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出现的小动物则大多成了他们的腹中肉。 因此,每当夜宿野外的时候,云萝给弟弟们讲故事时还总是会围着一群人旁听,无形中把这群大老粗们的文学水平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原来秦始皇幼时还是个被亲爹抛弃在他国受尽欺负的小可怜;原来苏妲己妖妃祸国,只不过是替残暴的君主背了黑锅,人们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为当权者的错误找上几个替罪羔羊,似乎这样就会显得他们更高尚、更无辜。 侍卫们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他们家郡主真是厉害,就连讲故事都跟说书先生不一样,不是那种大快人心的大圆满,却发人深省。 “发人深省”这个成语还是他们刚从文彬小公子那儿学的,路途上并不是能够经常遇到新鲜事,有时候难免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云萝就让文彬在闲暇时给郑嘟嘟上课,侍卫们跟着旁听,不奢望他们能精通诗词歌赋,但哪怕只是多认识一个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这个时代的文盲率是很高的,在某些贫困的村子里,甚至可能一整个村子都没有一个识字的人,而此时护送着云萝的这些侍卫们,其大部分都出身贫苦,没什么机会上学读书。 读书使人开智,读书使人明理,读书能促进社会的发展…… 云萝一直觉得,读书还是很有用处的。 看吧,她的侍卫们跟在郑嘟嘟后面一起学《千字文》,还没学过一半呢,就连平时说话都文雅了不少。 云萝刚这么想着,就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有人怒骂道:“我x你姥姥的,活的不耐烦了,竟敢打劫到你爷爷的头上来!” “……”云萝沉默着把郑嘟嘟塞到了马车角落里,然后推开窗户往外看,“怎么回事?”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罗桥始终护卫在马车一侧,此时便躬身说道:“前面拦了几个小毛贼,您不必担心。” 这得是多大胆的小毛贼才敢来打劫他们这一群人?她此次出行,可是带了二十多精壮的侍卫。 侧头看到文彬和郑嘟嘟好奇的表情,云萝目光一动,忽然说道:“文彬你带着嘟嘟到去前面看看。” 文彬愣了下,郑嘟嘟却已经跃跃欲试的拉着他就要往马车外钻,最后成功把他拉了出来,直奔前方。 云萝坐在马车里动也不动,只是跟罗桥说:“你去看着点,只要两人性命无虞,不管干什么你都不要插手。” “是。” 罗桥刚应下还没动身,就听见了前面传来郑嘟嘟的一声惊呼,他一惊,下意识看了眼云萝,然后飞快的朝前奔去。 云萝却依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是凝神沉思,问兰香,“你之前有听说这里有山匪出没吗?” 兰香摇头道:“此处四野开阔、坡地平缓,实非匪徒盘踞的好地方,这一路过来也未曾听说有劫道之人。” 但其实,他们这一路过来,因为没有刻意往城镇里走,已经有两天没有遇到人了。 但云萝也觉得这里不是个拦路抢劫的好地方,因为人若想逃,四面八方都是逃生路,就连两边山坡都十分平缓,树木长得稀稀拉拉的,树冠都秃了。 云萝的目光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向了山坡上那些稀稀拉拉的植被,缓缓的沉下了眼眸。 前面似乎起了冲突,她甚至听见了“锃锃”的拔刀声,郑嘟嘟的惊呼声也变了调,显出了几分紧张和惊慌。 云萝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但她却不是往前去冲突之地,而是转身上了旁边的山坡。 兰香紧跟着她,不由得皱眉说道:“这山也太荒凉了。” 云萝蹲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还拔出匕首往地上戳了几下,将泥土往外翻,全是些干巴巴的土坷垃,几乎看不见一点湿意。 兰香也终于看出点什么来了,迟疑道:“这么干?得多久没下雨了?” 六七年前,江南也出现过一次干旱,那还只能算得上是一场小干旱,却也让几州的百姓受灾,尤其是夏收时的那场大风暴雨,更让许多百姓人家几乎颗粒无收。 回想起当年场景,兰香忽然打了个颤,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惊慌,“这里发生旱灾了?” 当年江南的干旱,云萝的印象不是很糟糕,因为庆安镇的受灾情况不是特别严重,她所见的也就是村民比以往更加的缩衣节食,粮价上涨,借粮的人多了不少,村里还来了一拨流民,但除了大家都比较紧张之外,并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不知道天灾对百姓的伤害。 她又往山坡上走了一段,沿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树根往下刨土,一直刨到两尺的深度仍不见一点水汽。 这情况可比七年前白水村的那场小旱灾严重多了。 而且,如今已是三月初,原本此地应该正是积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节,怎么会两尺以下的泥土都不见水汽呢?这是从去年干旱到了现在? 行走一个月,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里已经分属冀北道的地界,但与冀北道的首府幽州还隔着好几个州府的距离。 打斗的声音渐歇,郑嘟嘟“呼哧呼哧”的跑了回来,径直冲向马车,却没有在马车里找到三姐,不由得一呆。 慌忙转头四顾,在山坡上找到云萝的时候,他掉头就又跑了过去,拉着她往前面跑,喘着大气说道:“三……三姐,快去看,那些山……山贼跟书上写的,一点都不像!” 这些拦路打劫的匪徒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与其说他们是劫人财物的贼寇,不如说他们更像是难民。 不,他们本就是难民,天灾人祸,去年庄稼地里颗粒无收,他们活不下去了便聚集于此落草为寇。 云萝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有二三十人全都被侍卫们押着跪在地上,一个个皆神情惶恐,哆哆嗦嗦。 一个或许是领头人的汉子看到云萝过来,便鼓足了勇气求饶道:“公子饶命,去年大旱,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我们实在是饿极了,只想抢……抢到一点粮食,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 其他人也跟着他求饶,甚至还有磕头的,那模样实在是可怜。 为了方便行走,云萝此时做着男儿打扮,所以被认成是个公子也没错处,但她看着这一地的难民却似乎并没有多少动容,更显得冷漠和凉薄。 她冷漠的扫视而过,看向了文彬和郑嘟嘟。 两人从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看着这些可怜巴巴的人便不由得露出了同情之色。 云萝便问他们,“你们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文彬没想到三姐竟然会问他这个,不由得愣了下,转头看了看这些可怜的灾民,便斟酌着说道:“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拦路抢劫终归不是好事,不如责罚一顿后放了他们?” “如何责罚?” 文彬顿时就为难了,不住的看着这些人,想要找出能责罚他们的办法。 但是能罚什么呢?要钱没钱,要物没物,就连力气恐怕都没有几分,看他们刚才被侍卫大哥们轻易制服就晓得了。 郑嘟嘟扯了下云萝的衣角,说道:“打他们一顿!” 这可真是简单粗暴。 文彬却觉得不合适,指着那些人对郑嘟嘟说道:“你看他们,一个个都皮包骨连力气都使不出来,被打之后若是病了肯定没钱请大夫吃药,然后说不定就死了。” 郑嘟嘟被吓了一跳,咬着手指拧起了眉毛,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们不跟他们计较,放了他们吧。” 罗桥听到这话不禁欲言又止,但看了郡主一眼,他又把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安静的站在旁边。 云萝看着文彬问道:“你觉得呢?” 文彬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还是放了他们吧。” “好。”云萝当即就示意侍卫将人放开,没有对两个弟弟的绝对做出置喙。 侍卫们领命松手,那二三十人面面相觑,终于从茫然中反应过来,当即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跑进了林子里。 在逃跑的过程中,有一块淡黄色的东西从刚才最先求饶的领头人身上掉了下来,他脚步一停,但看了看身后的云萝等人之后,他终是没有转身回来捡,飞快的消失进了林子里面。 转眼间,这里就只剩下了云萝这一行人。 一个侍卫走过去将那个掉落的东西捡了起来,“咦”了一声,转身呈到云萝面前,说:“竟然是一份报纸。” 这是一份被叠成了小块的《大彧月报》,发行的日期是正月廿五,云萝因为二月初离开了江南,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卖报人,所以她也不知这份发行了一月有余的报纸上面刊登了些什么内容。 将这份被叠成小方块的报纸一层层展开,文彬和郑嘟嘟也都好奇的凑了过来,就着云萝的手一起阅读。 还未完全展开,文彬就指着头版说道:“好巧,头版就说的是冀北旱灾。” 冀北的横州、复州、潍州三府的大部分地区,与之相邻的汀州、汝州、邳州、陈州等府的部分地区,从去年正月后就滴雨未下,致使地里的庄稼严重减产,甚至有些地方几乎颗粒无收。 当地官府意图瞒报灾情,以至于朝廷一直在去年的十月才得到消息,当即派遣官员前往冀北暗中查探究竟,并提前预备了大量的赈灾物资,只等灾情确认就能即刻送往冀北。 然,寒冬腊月,大河被冰封,官道行走不易,即便是就近调拨粮食也要花费许多时间,为防百姓饥荒,朝廷已下令本地官府先开粮仓赈济,本报过后还会将各地赈济的钱粮数额刊登出来,若发现某地上报的赈济数额与实际发放的出入过大,朝廷必严惩不贷!民间的有识之士若有证据证明官员贪酷,亦可将证据递交给此次冀北赈灾的钦差大臣——户部温尚书。 文彬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指着那些打劫的灾民离开的方向,问道:“朝廷既然已经派出钦差来赈灾,他们怎么还会为了果腹而在此拦路抢劫?是这位温尚书贪污了,还是本地官府阳奉阴违、不听从钦差大臣的指令?” 眉头一皱,他又说:“如今都已经三月了!” 第295章 相信自己人 面对文彬的问题,云萝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把报纸后面的内容都大略的翻阅了一遍,然后递给文彬,说:“你可以试着自己去查明究竟。” 文彬不禁若有所思,“若按报纸上所列的日子推算,从朝廷确认冀北灾情,派遣钦差赈灾到如今已有三个月,即便寒冬腊月行走不易,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也不该超过一个月,两个月还不够那些大人们赈灾完吗?”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说:“好像确实不行,滇南水灾,至今没有看到报道说瑞王爷已结束赈灾回京。” 云萝却说:“他现在之所以还未离开滇南,是留在那里修建堤坝,恢复民生,赈济之事却早已经完成,之前逃离的灾民也大都回到了原籍。” 文彬愣了下,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也是书上没有的,因此听着就不禁有些茫然。 云萝也就没有再多解释,见此时天色已不早,估计又要赶不上下一个宿头了,索性就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扎营。 一顶顶最多只能容纳四五个人的小帐篷在空地上支起来,与马车一起围成了一圈,然后捡柴火的、进林子寻摸吃食的分头行动。 可惜,干柴有许多,想在林子里找到吃食却困难得很,许多树干上连树皮都被剥走了。 云萝也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并让文彬将这干旱后的山林状况仔细观察,记录下来。 夜色降临,没有人在附近找到新鲜的食物,甚至连清水都没有,只能拿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储备在水囊中的水随便对付一顿。 都不是娇气的人,就连郑嘟嘟都能把干粮泡水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他就开始犯懒,东倒西歪的意图靠到云萝或文彬的身上。 侍卫们看得有趣,又为刚才遇到的事情感到惊诧,罗桥皱着眉头说道:“这儿离大河也不过两日路程,怎么旱成这样?” 他们两日前在大河边靠岸,因为位置偏僻了些,以至于走了两天都没有遇上城镇。当然,也可能是他们错过了。 但大河里水流奔腾,蔚为壮观,怎么看也不像是缺水的样子。 云萝之前没有特别注意,但现在回想,却发现这一路来其实早已经有了干旱的迹象,只是她潜意识的以为北边不如江南雨水丰沛,所以在看到沿路有些荒芜的景象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 而如今冰雪消融,无数的支流汇聚而下,大河正是水流丰富的时候,浇灌了沿岸的大片土地,但这里显然已超出了它的浇灌范围。 大彧的地势决定了河流的走向,自西向东,自北向南,丰沛的河水能浇灌南边的大片土地,往北的土地却要依靠延伸的支流浇灌,而如今,冀北道境内的几条支流近乎全部干涸。 云萝用树枝迅速的在地上勾画出了冀北的地形,将报纸上刊登的几个受灾州府一一描绘出来,然后画了一个大范围的圈。 她就着这个圈给文彬和郑嘟嘟讲解冀北的山川、河流与地理,又点出了他们此时所处的大概位置。 郑嘟嘟刚开始还能跟得上,但很快就听晕了,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迷茫和懵懂。 与他相同情况的还有大部分侍卫,仅有那么两三人还能勉强跟上云萝的速度,他们也正是这一月来学识字学得最好的。 这一讲,就是整整一个时辰,文彬迅速的吸收着新知识,把云萝讲的与他之前看的地理志结合到一起,受益匪浅。 而郑嘟嘟,他今晚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在结束的时候,他指着代表他们此时所在的那一点说:“我们现在在汀州!” 盯着地上那个复杂得如同麻花的圈圈,两个侍卫在拼命记忆,闻言便顺着那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往上看,并“啪啪啪”的鼓起掌,赞扬道:“嘟嘟少爷真聪明,我们如今可不就在汀州嘛!” 郑嘟嘟于是弯起眼笑得可得意了,小胖手继续在地上点着,“潍州,复州,衡州,汝州,邳州,陈州。” 然后手指直往上,穿过旱灾区域,一直到冀北道的最北边,用力一点,“这里是幽州!” 虽然除此之外他就再没有听懂别的更多,但云萝还是赞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厉害。” 郑嘟嘟更得意了,捧着云萝的手说道:“三姐,以后你还教我。” “好。” 文彬抬头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低头在空白册子上勾勾画画,意图把地上那个杂乱的图形更清晰的记录下来。 一直等到他记录完,云萝才跟他说:“回头我给你画一幅舆图。” 文彬……文彬默默的把手上的册子收了起来,又有些迟疑的问道:“我能看舆图吗?” 这可不是轻易能看的东西,律令有言,私藏舆图是要被判刑的。 云萝的眼神往上一飘,肯定的说道:“看看也无妨,不过是些大概的方位。” 像她年前请祖母帮忙送到京城去的那份舆图那样精细是不可能的,行走在路上,她没有随身带那么多工具,也没有许多时间,画的顶多就是个粗略版地图。 时间不早,文彬和郑嘟嘟被打发到马车上去睡觉,云萝坐在火堆旁又烤了会儿火,然后才上马车去歇息。 上车前,她转头往漆黑的林子里看了一眼。 火堆哔啵,燃烧了一夜,将围绕着它的几个帐子都烘得热乎乎的,三班轮换守夜,保准了安全的同时也让每个人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山林的清晨并没有多少生机,好多树枝上都光秃秃的,或是才将将冒出几个叶芽,以此来表示它们经历了一年的干旱,如今仍然还活着。 就连夜间的露水都吝啬得很,不过稍稍打湿了枝头而已,但凭着这一点湿气,枝头的叶芽也似乎比昨天的要稍微长大了一点。 云萝看着那一点点努力生长的叶芽看了很久,直到文彬拎着揉眼睛的郑嘟嘟起来,在兰香准备早食的时候,云萝领着两人钻进了林子里。 郑嘟嘟尚未完全清醒,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转头看周围的景色,发现不管往哪边看都是差不多的一片暗黄。 “三姐,我们要去哪里?” 文彬则转头在营地里看了一圈,问道:“三姐,罗侍卫他们去哪里了?” 郑嘟嘟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一滴泪水,眯着眼睨他,道:“笨,肯定还在睡觉。” 文彬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说话,嘴巴却控制不住的嘲笑他,“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笨蛋,罗侍卫他们啥时候睡过懒觉?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睡不饱吗?” 云萝不插手他们的兄弟之争,在林子里转着转着就登上了一座山岗。 站在山岗顶上,郑嘟嘟突然指着山岗的另一边说道:“那里有好多人!” 他这一声直接就把那里的人惊动了,有人转身朝这边走上来,走得近了便认出正是刚才小兄弟俩争论的罗桥。 “郡主。”他朝云萝拱手作揖,又与文彬和郑嘟嘟行礼道,“就等着两位小公子过来了。” 两人不由得转头看向云萝,啥意思? 云萝没有给他们回答,而是领着他们到了人群聚集处。 从山岗翻过又往下走,文彬的脚步越走越慢,惊疑不定的看着前方的人,这不是昨天拦路抢劫又被他们放了的灾民吗?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又被侍卫们抓起来了! 罗桥跟着他停下了脚步,说道:“昨晚大伙儿都睡下以后,守夜的兄弟到附近巡逻,发现了这些人在我们营地旁边鬼鬼祟祟的打转,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为防意外,侍卫当时没有马上惊动他们,而是跟着那个人到了此处,这才发现他们的寨子离我们的营地这么近,且他们显然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好心放过而收手。” 文彬的脸色不大好看,迟疑道:“会不会有误会?他们或许并没有坏心。” 虽然他也说不清,若没有坏心,这些人为啥要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到他们的营地旁去打转。 罗桥说道:“我也希望这只是误会,但我觉得您应该到他们的寨子里去看一看,看过之后,您大概就不会以为他们是无辜良善的普通灾民了。” “寨子里有什么?” 罗桥没有回答,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文彬自己去看。 他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因为寨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色,那里的情景甚至不利于少年郎的健康成长。 但郡主显然不这么想,所以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文彬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郑嘟嘟也用力抓紧了云萝的衣角,一起缓慢的朝山寨门里走过去。 那些昨天见过的面孔看到他们,要么避开了目光,要么就朝他们求饶,模样依然可怜。 但这一次,文彬绷着脸没有再露出同情之色。 虽然还未看见寨子里到底有什么,但他显然更相信罗桥这个自己人。 第296章 祁阳县令 说这里是山寨,真是极客气的说法。 实际上,这个山寨不过搭了几间茅屋和草棚子而已,再用篱笆在外面绕了一圈,简陋又寒酸。 文彬在那些茅屋里看到了散落的车架和箱笼,起初他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东西如今虽破破烂烂的,但显然不是受灾逃难的贫困人能够拥有。 那么它们来自哪里? “他们抢劫了很多人?” 罗桥说:“他们不仅抢劫路人的财物,我等还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埋骨之地,那一坑少说也有好几十人。” 文彬顿时被吓得变了脸色。 罗桥见此就把未说完的话收了回去,转而说道:“这一伙人在最初或许确实是因为日子艰难不得不落草为寇,但时至今日,恐怕再无一人无辜,若是轻易放过,以后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所害。” 文彬面露愧色,说道:“是我疏忽了,只是见他们模样可怜就轻易的放过他们,他们昨晚上在营地周围打转,可是仍不死心,要对我们动手?” 罗桥点头,又说:“他们至今仍在此徘徊,或许确实有官府赈灾不力的缘故,也可能是从不劳而获中尝到了甜头,不愿再回去辛劳耕种。” 文彬想说他们也许不知道朝廷来赈灾了呢,但他转念就想到了昨天捡到的那份报纸。 郑嘟嘟安静的听到现在,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指着那些瑟瑟可怜的人,睁大了眼睛问道:“他们是坏人吗?” 是不是坏人还真不好评判,但肯定不是好人。 云萝也没兴趣去评判他们,身为奉公守法的良民,她直接把这些人捆成一串送到了最近的官府里。 这是他们到了冀北之后进入的第一个县城,在城外还看见了两个破败的村庄,入目所及,一片荒芜。 街上的行人或有气无力,或脚步匆匆,沿街开放的铺子里也生意惨淡,看到他们这一行人走过,不少掌柜和伙计都探头看了出来,然后又迅速警惕的缩了回去。 但是,街道虽冷清,行人也大都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但入目所及,并没有许多无处可去的流民。 两个侍卫在经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悄然脱离了人群,罗桥在经过一家食肆的时候进去买了些吃食,并顺便答应了县衙的位置。 吃食不是什么精细的吃食,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硬得能砸死人,一口咬下去,牙齿都要松动了。 就是这样粗劣的窝窝头,却要四文钱一个。 “这在江南,都能买一斤大米了。”一个侍卫啃着这崩牙的窝窝,忍不住嘀咕道。 罗桥咬了一口就不敢把这东西递给郡主了,闻言说道:“知足吧,有的吃就不错了,你是没经历过七年前的那场灾荒吗?当时要不是有老夫人早早预备了粮食,江南的粮价不知要涨成啥样呢。” 见他不给,云萝就自己动手拿了一个,咬起来费牙,咽下去费嗓子,味道还又苦又涩,几乎尝不出麦面的滋味。 罗桥想阻止已来不及了,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把一个窝窝头吃进肚子里,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郡主且先忍忍,小的让人往别处去找找,好歹是个县城,总不至于连个稍微好点的食肆酒楼都没有。”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云萝也不想为难自己的胃,便点点头,然后指着身后的那一串流民土匪,道:“先把他们送去县衙吧。” 然而,他们到县衙之后却被告知县令不在县衙内,县丞以及文书也都跟着县令出城了,就连县尉都亲自带着衙差出外巡视,以防下面的百姓因为饥荒发生动乱。 县衙之内就留了两个差役值守,被忽然从外面进来的一群人吓得脸都白了,得知他们目的之后看了那被捆作一串的匪徒们,心里略松一口气之余,又不禁为难。 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就拱手说道:“公子恕罪,非是小的们推脱,实在是大牢里也已经人满为患,恐怕……” 云萝眼眸一抬,“你们县里有那么多作奸犯科之人?” 两个衙役面颊一抽,另一人连忙说道:“主要是去年灾情严重,许多百姓都吃光了家中余粮,走投无路之下就……就难免起了些不好的心思,因此,城里也跟着乱了一阵,直到县尉大人带人抓了几个首恶,才逐渐平息下来。平时我们这儿的人还是很质朴善良的。” 他们平时对待普通百姓或许嚣张,但又不是没有眼色之人,一看眼前这些人的装扮就可知这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目光从众侍卫腰间挎着的刀上飞快扫过,两人对云萝的姿态越发恭敬了。 刀剑之类的凶器可不是谁都能够拥有的,普通百姓就连买一把菜刀都需要详细登记,铁匠铺的用铁量亦有衙门定时核查,若出入过大,是要被问罪的。 这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贵人,怎么会到他们这个穷地方来?而且还遇到了拦路抢劫的流民! 云萝倒是不想为难这两个衙役,但她更不想继续带着这帮匪徒,便说道:“一个牢房里多塞进去两个人也不是难事,把他们分开关押就是了,不知县令大人何时回来,到时候我再来拜访。” 县令大人是你想拜访就能拜访的吗? 两个衙役虽然觉得这位小公子气势不凡,但竟然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要拜访他们的县令大人,这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看向云萝的目光不由更多了些打量,兰香见状,下意识往前一步,侧身将郡主挡在后面,罗桥也轻咳了一声,上前说道:“之前听说冀北旱灾严重,许多百姓在家中过不下去流落他地,但我们一路过来,却见城中已是井然有序,并没有遇到许多流落街头的灾民。看来贵县的县令倒是个好官,这么快就把灾民都安置妥当了。” 两个衙役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一人说:“这是自然,我家大人虽年纪不大,还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身,但自从来了我们祁阳县之后,那是一心为百姓做事,人都瘦了一圈。这一次旱灾,我们乌大人是附近几个县第一个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的,还说若是朝廷问罪,他愿一人承担。” 另一人也说:“幸亏钦差大人也是个讲道理的好官,知道此事后不仅没有问罪大人,还赞我们大人赤……赤心啥的。可惜钦差大人没有在汀州府停留许久,很快就往灾情更严重的潍州去了,我们也没有那个荣幸能够见到钦差大人。” 云萝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们的县令可是叫乌来福,泰康十七年的同进士,祖籍江南?” 顿了下,她又加了一句,“长得白白胖胖的。” 两个衙役愣了下,一人说:“我并不知大人名讳。” 另一人则小心的说道:“我恍惚听见太太曾叫过大人名讳,也不知有没有听错……咳咳,但我们大人确实是江南人氏,新上任时长得老有福气。” 兰香“呀”了一声,转头跟云萝说道:“若真是和袁公子同门同科的乌公子,可就太巧了。” 两个衙役不由得惊疑不定,看着他们仿佛想要把他们看出一朵花儿来。 云萝却没有再透露更多的信息,问了他们祁阳县最大的客栈在何处之后,就把一串土匪留在县衙,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衙役们看着这三十来个土匪有些腿抖,县衙里如今就他们两个人,这些土匪若是挣脱了绳子暴起伤人,他们可抵挡不住啊! 心里mmp,还是不得不留一人看守,另一人则飞快的跑到了大牢那里去搬救兵,让守着大牢的狱卒们赶紧把人关押进去。 在大人回来之前,至少不能再出乱子。 云萝很快在县衙附近找到了据说是祁阳县最大最好的客栈,被生意惨淡的掌柜热情的迎了进去,端茶递水,并很快让厨房收拾了几样还过得去的菜式。 等用完餐,几个侍卫也从掌柜的口中把本县以及周围其他州县村庄的事情了解了不少。 云萝始终表现得很平静,仿佛只是无聊的看客,且还是个不爱发表见解的看客。 宿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客栈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云萝开门就看到了一个黑胖青年,灰褐色的袍子穿在身上,还有些皱巴巴的。 愣了下,云萝才看着眼前这张黑胖的脸,眼角一抽,“乌来福?” 来人可不真是前年春闱上榜的江南学子乌来福嘛,只是当年又白又胖,一看就知没吃过苦受过累的地主家少爷,如今不仅被晒黑了,连身上堆积了二十多年的肥肉都消减了不少。 乌来福看到她也是愣了一下之后猛的瞪圆了眼,那双曾经被肥肉挤压成线的眼睛如今也能瞪得溜溜圆,不过依然不大,显得老实又有几分可爱。 “郡郡郡……”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位卫家的郡主殿下,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昨夜回来,听闻白天有人送来二十多个土匪,且据说还是与他相识之人。他今日就一早过来了,毕竟待会儿他还要出城去视察下面的各村呢。 云萝默默的将他打量了一遍,“两年不见,乌大人的变化挺大的。” 乌来福从惊吓中稍稍缓过神,闻言便挠了下头,笑得一脸憨厚,说道:“郡……公子的变化也不小,下官差点没认出来。” 他见云萝此时一身郎君的装扮,就及时的收口换了个称呼,又说:“昨晚回来听留守的衙役说公子送来了二十七个土匪,如今都暂且收押在县衙大牢里。又听衙役说公子似乎与我相熟,还说袁公子与我同门同科的,我当时就想到了承志,却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公子。不知公子到祁阳县来有何贵干?” 云萝把他让进了屋里,说:“只是路过,不巧正好遇上了一拨拦路抢劫的流民,且在他们盘踞的山寨里发现一个埋骨的土坑,恐怕害了不少人,就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县衙,听衙役喊乌大人,我才想起你似乎在冀北任职。” 乌来福不禁动容,道:“下官不过一微末小官,竟能得公子牢记,实在是荣幸之至。” “是与表哥相聚时曾听他说起。” 仿佛错觉一般,云萝觉得他的笑容忽然更真诚了些,问道:“他如今在京城一切可好?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与他相会。” 云萝想了下,说:“我看他过得是如鱼得水,而且在我离京前,表嫂也有了身孕,如今应该已经临盆了。” “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 云萝与他聊了几句,得知他今天还要出城巡视春耕,便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正好文彬和郑嘟嘟听到动静从他们的房里走了过来,云萝给他们做了介绍,乌来福当即就对文彬说道:“我晓得你,以前在书院的时候,老是听承志说起,说他有个表弟读书可厉害了,幸亏他早生几年,不然怕是要被表弟抢了风头,听得我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听到熟人,还是亲人的名字,文彬也稍微放松了些,拱手朝乌来福说道:“拜见乌大人,大人谬赞了,学生不过是仗着年纪小。” 乌来福晃了下头,笑着说:“承志可极少夸人,我们在他眼里都跟蠢货似的。” 文彬赧然一笑。 云萝就跟他说:“冀北的春耕与江南大不相同,且又逢干旱,我们待会儿要跟乌大人出城巡视,你多留意些。” “好!” 第297章 求雨 乌来福知道文彬是云萝带出来长见识、游学的,因此对于带着他到乡下巡视的事情很是上心,几天时间,却让文彬受益良多。 冀北的干旱依然不曾缓解,甚至因为久不下雨而越发严重,但祁阳县受灾的百姓却大都被安抚、安置了下来。 “此事说来还要多亏了郡主的报纸,不然上官们恐怕并不想把灾情上报朝廷。”巡视的间隙,乌来福打发了身边的衙役,跟云萝说道,“听说知府大人原本今年就要任期结束,很可能会被召回京城,因为旱灾,他能保住知府的位置就阿弥陀佛了。也是因为汀州的灾情不是十分严重,像潍州府的知府就被下了大狱。” 这虽然是天灾,但也与官员的政绩相连,若非逼不得已,很多地方官员都不愿意把治下的灾情上报朝廷。但从另一方面讲,地方官员隐瞒灾情,也是失职犯罪,到时候轻则丢官贬职,重则抄家砍头。 所以哪怕不愿意,但真正敢把灾情隐瞒下来的地方官员其实并不多。 乌来福用力的撕咬下一大块饼,嚼得腮帮子上都鼓起了筋,喝一口水囊里早已凉透的水,勉强咽了下去。 这个过了二十多年精细日子的地主少爷,不仅黑了瘦了,日子也过得粗糙了许多。 他说:“看到报纸上刊登滇南水灾的消息时,我就晓得冀北旱灾的事情瞒不住了。也幸亏有郡主的报纸通传天下,把这里的灾情传回了京城,传到了朝堂之上,不然都不晓得还要有多少受灾的百姓会活不下去。” 他又喝了口凉水,冷水入口冻的他不禁呲牙咧嘴,说:“钦差温大人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他带来了赈灾的粮食,还有大量的玉米种子。听说那玉米在干旱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生长,我之前从我爹的来信中得知,江南已经大量种植玉米,产量奇高,可惜冀北地区太过偏远,若非此次旱灾,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到这里。” 他之前还曾想过请他爹在江南收购些种子,再运送过来。可惜他只是个小小县令,虽掌管一地百姓,但其实许多事情都做不得主,还要听上官的意思,不敢做这样大的动作。 毕竟他只是个地主家的儿子,朝中无人依靠,被上官碾压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是如今安宁郡主就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就多了许多胆气,嘀嘀咕咕的把他满腔郁闷和憋屈全说了出来。 云萝听得认真,忽然说道:“我要在冀北设置一处报馆的据地,方便以后报纸的运送和分发,有新鲜消息也能互通有无,就放在祁阳县如何?” 乌来福顿时一呆,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用力眨了眨,手里的饼都掉到了地上。 他连忙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粘的土,然后不敢置信的问道:“您难道不把据点设在幽州吗?” 幽州才是冀北的中心啊。 云萝拿着一截干树枝在地上划拉,“以后会去的,但暂时,我是为了方便报纸的运送,让来往的人有个停靠歇脚的地方,这里就很合适。” 寥寥数笔,她就把冀北的地形图在地上画了出来,然后指着边界的大河说:“从京城到冀北,乘船沿河直下,只需不到十天,但是登岸后一路到幽州,却依然路途遥远。从这里上岸就是汀州府的地界,不绕远路的话,当日就能到达祁阳县,再从祁阳县中转,把报纸散往冀北的其他州府。” 是的,云萝他们之前就是绕了远路,且没有在最近的地点靠岸,才会走了三天才到祁阳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走的并不快。 乌来福不由呐呐的,“那这儿也不是最好的地方呀,祁阳县小,统共就那么两条街,府城才是最繁华的。” “可是我又不认识汀州府的知府。”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认识他乌来福,所以她才会把地点选在祁阳县。 乌来福突然有种天降金大腿的错觉。 当然,云萝选这个地方对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祁阳县的县令是乌来福的话,她的麻烦也会少很多。 她可是知道的,至今仍有许多人看《大彧月报》不顺眼,千方百计想要阻碍报馆的发展。 所以她选的几个地方都有自己人。 岭南有总督叶诀,江南就不必说了,唯有冀北,还没有特别合适的地点。 但这里是绝对不能忽略避开的。 乌来福咽了咽口水,盯着地上那粗略的线条,说:“如此一来,我祁阳县的人口说不定也能增长不少呢。” 人口也是政绩的一部分啊! 云萝从来都不是拖沓之人,既然定了是这里,她第二天就把文彬交托给乌来福,并派了两个侍卫跟随,而她自己则找上了牙行。 祁阳县只是个穷县,人口不多,面积却不小,直接体现在实处就是她能够用更少的钱买下一个更大的院子。 相比于禺州和江南越州城,这里的房子真是太便宜了! 加上从去年干旱至今,许多人家里已无存粮,甚至到了卖儿卖女卖房子的地步,就算是那家境富裕的人家,也有许多人在旱灾出现的时候逃出了外地,让云萝轻易的就把县衙附近的一片地方全买了下来。 有乌来福这个县令在,房子的红契转眼到了她的手上,乌来福抽出空到那几座院子里转了转,不禁咋舌。 “需要这么大一块地方吗?” 云萝甚是淡定,说:“本来是不用的,但我见这几个院子都空置着,就一起买了下来,总能派上用处。” 乌来福点点头,这话倒也没错。 这一年来,县城里的房子都没人要了,便宜的很,堂堂郡主肯定也不差这点银子。 云萝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算了算,院子虽然买了,但之后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依然不少,还要留出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就没多少了。 钱在用的时候总是不经用,古今皆如此。 在文彬跟我乌来福涉足民生政事的时候,云萝一边派了侍卫出去寻找卖报人,将他们引到此处,一边让人到街上去招募短工,把几座院子重新整理、翻新、布置。 整个祁阳县都因为她的这番动作而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要讨论,不知哪里来的公子在这里买了半条街的院子,招募短工修整房子,开出了好高的工钱。 文彬跟着乌来福天天田间地头的跑,风吹日晒,很快就黑了一层。 郑嘟嘟也没歇着,颠颠的跟在云萝身后,帮她计数,帮她分派东西,小身板壮得跟牛犊子似的,百以内的加减已经算得很溜了。 三月下旬,天气已经逐渐变得有些炎热,附近的溪流已彻底断绝,再也舀不出水来,打水的井绳也结了一段又一段,有些井甚至再也渗不出一滴水来。 文彬回来得一天比一天迟,小小的少年绷着脸,满脸严肃,似乎被外面惨烈的世界惊住了。 他跟云萝说:“听乌大人说,祁阳县还算是好的,潍州、横州那边的河流早已经断水,井挖到了十丈以下也未必能挖出水来。” 郑嘟嘟这段日子跟着云萝也见识了不少,就坐在旁边托着下巴问道:“没有水,庄稼还能活吗?” 文彬沉默了下,说:“再不下雨的话,大概就活不下去了。” 不仅是庄稼,人也要活不下去了。 云萝在城里,已经看到过好几次因为抢水而发生的斗殴事件。 为了求雨,民间开始组织祭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郑嘟嘟见了,就会问云萝:“三姐,这样真的能让老天爷下雨吗?” 云萝一时间也不知要怎么解释,只是看着头顶偶尔飘过的一点浅薄的云,若有所思。 其实,这些所谓的祭祀求雨,也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空气中的尘埃能凝结水滴,热气上升会加速这个过程,空气的震荡又能使水滴落下,便行成的雨。 然而,这是需要很多前提条件的,且只是烧一堆火,敲几声锣也远远不够。 在县衙附近的一口井也要见底,一个晚上都渗不出两桶水的时候,云萝在离城十几里外找到了一个山谷,四面环山,宛若一个冲天的喇叭。 这天似乎格外的闷,天上的太阳都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发射着白惨惨的光芒。 乌来福脸上的汗水大把大把的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身上的两层衣衫也全部浸透了,“才刚进了四月,怎么就热的跟六月天似的?” 这老天爷该不会还要继续旱着吧?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他看着堆叠在山谷底下的柴火,不禁迟疑的问道:“您这求雨的法子当真有用?不用杀猪宰牛、奉上祭品吗?” 云萝看着仿佛被蒙上一层轻纱的天空,“试试。” 她也不能肯定有用,不行就当是做了个失败的实验吧。 这样的天气其实这一个月来出现过不少次,许多人都以为肯定要下雨了,但这雨就是落不下来,怎么也落不下来! 山谷底下的柴火堆被迅速点燃,熊熊大火燃烧,灼热的温度烤得人有种脸上的皮都要爆裂开来的感觉,周围的空气涌动,热气升腾,越发的憋闷喘不过气来了。 燃烧过半,云萝拿着鼓槌把身旁的大鼓敲响,随着“咚”的一声,唢呐、钹、锣……各种声音紧跟着无序的响起,杂乱无章,又闹疼腾的,吵得人脑壳都要炸了。 山谷里的空气都跟着震荡了起来,木材燃烧后的灰烬顺着热气升腾上空,把这震荡也传到了天上。 山谷如同一个天然的喇叭,把有限的声音无限放大。 乌来福忽然大喊了一声:“有云飘过来了,好多的乌云!” 锣鼓唢呐震天响,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中几乎无人听见,但他并不在意,只把手中的大钹“嚓嚓”敲得更用力了,浑身的肉都跟着他的动作抖动。 “咚咚……”鼓声沉重,引发周围空气的激烈震荡,云萝也抬头看到了天上汇聚过来的乌云。 “嘀嗒!”第一滴雨滴落到脸上,不等人反应过来,雨滴就化成了丝,落到脸上、身上、焦黄的土地上。 除了窸窸窣窣的落雨声,其他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乌来福、文彬、郑嘟嘟、云萝的侍卫,还有祁阳县的几个衙役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她,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品种。 云萝默默的把鼓槌塞进一直跃跃欲试的郑嘟嘟手里,冷着脸说道:“看我做什么?继续敲。” 沉默了下,然后停下的各种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喧闹,更用力,甚至有两个衙役忍不住跑到了尚有余烬的山谷底下,仰着脸一边敲锣一边大喊大叫。 这场雨落了约半个时辰,淅淅沥沥的并不大,却滋润了以山谷为中心的方圆二十多里地,让干涸许久的土地吸饱了雨水,蔫黄的植物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多余的水流进溪河,在河床底下铺了浅浅的一层,滋润了下游更多的土地。 干涸的井也重新渗出了水。 这场雨就像是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很快,其他的地方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下起了雨,干旱似乎结束了。 云萝却有些烦恼,自那天之后,身边的侍卫、县衙里的衙役就总是用一种仰视、崇拜的目光看她,亏得她事先就要求了他们不得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郑嘟嘟更是缠着她问了一遍又一遍,满脸都是“三姐真是棒棒哒”,“三姐最厉害”,“三姐竟然会求雨,简直是仙女转世”的表情。 她能说她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吗?天时地利人和,在很多时候,其实天时往往比另外两个更重要,她只是正好添了最后的一把火。 解释两遍之后,见郑嘟嘟依然激动得跟猴子似的,忍无可忍,云萝干脆把他扔给了文彬,让文彬带着他去给乌县令做个倒贴口粮的小帮手。 雨虽然下了,但县衙却更忙碌了。 在忙碌中,文彬迅速成长,就连郑嘟嘟也对衙门里的某些流程头头是道。 第298章 您就是三姐的亲娘吗 云萝在祁阳县停留了很久,从三月初到四月下旬,近乎两个月的时间。 等她终于要启程离开的时候,新的报纸都送来了三期,报馆在冀北的第一个据点也安置完毕。走出城外,土地依然干燥,河流中积蓄的水并不多,但大地已然焕发生机,玉米秆子也长到了大腿那么高。 乌来福送他们到十里亭,拉着文彬很是依依不舍,“今日一别,相见无期,下次见面你我恐怕就是同僚了。” 文彬抿嘴一笑,说:“谷阳县与长乐县相邻,往来十分方便,等大人何时回乡探亲,学生必定登门拜访,到时候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乌来福摸了下眼睛,说道:“两地相隔这样遥远,路途不易,也不晓得要等到啥时候才有机会回乡。你年岁还小,不必着急科考,很该跟着郡主多走些地方,以后先生们虽也会带你们外出游学,却很难走得这样远。” 毕竟游学是要花钱的,且是大笔大笔的银子,一般人家根本就撑不起这样的花费。 就算花得起这个钱,也很少有先生能如安宁郡主这般,直接把文彬塞进县衙里接触民生和处理政事。 乌来福看着这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少年,都忍不住有点嫉妒。 本是乡下穷小子,却因为父母捡到了卫家的郡主,精心养育一场,这一家人在整个江南道的地位都超然了。 果然,人还是应该善良一些,多做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报就来了。 文彬朝他拱手一揖,“谢大人提点,学生记下了。” 云萝见他们话别得差不多了,就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启程了,乌大人就此留步。” 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十里亭,郑嘟嘟趴在马车窗户上朝外面送别的乌来福等人挥手,等到走远了才往后坐稳了些,又羡慕的看着骑马而行的云萝,问道:“三姐,我们这就要去京城了吗?京城远不远?还要走多久?京城好玩吗?” 云萝策马走在旁边,伸手把他的脑袋往窗户里面推了下,说:“不远了,若是走得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到京城过端午节。” 他就扳着手指数了数,还转头问马车里坐他旁边抓着他腰带的哥哥,“哥哥,啥时候端午节?” “五月初五。” 郑嘟嘟觉得哥哥的回答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但是回答得又好像没有错,不禁鼓起了腮帮子,脸上有一瞬的茫然。 所以,现在离端午还有多少天? 文彬也凑到窗户边上,好奇的问道:“三姐,京城里是怎样过端午节的?” 云萝想了下,“无非就是挂艾草,吃粽子,也没什么特别的。” “《大彧月报》上曾有一期报道了端午佳节,皇上出宫与民同乐,亲自主持赛龙舟,西镜湖上彩旗招摇、锣鼓喧天,今年还有吗?” “若无意外,这似乎是一个固定的节目。为了拔得头筹,那些官宦勋贵们有的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定制龙舟,演练划船。” 小兄弟俩的眼睛顿时都亮了,他们还不曾见过赛龙舟呢。 庆安镇地方小,端午就是赶集,几乎从没有过组织赛龙舟这种大型活动,县上倒是有,但文彬也不过前年院试后才入县学,年纪又小,去年端午放假就直接在家里度过。 罗桥忽然凑了过来,说道:“西镜湖广阔水也深,参与龙舟的都是十四岁往上的郎君,不被允许到湖上参赛的年幼郎君在看了上午的龙舟赛后就会汇聚到西镜湖北面的浅湾。那浅湾宽二十丈有余,水最深处也只到成年人的胸口,又有各家小厮侍从把守着,倒是很适合小郎君们玩耍。” 对上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云萝默了下,道:“要是受得住颠簸,我们就加快速度,尽早抵达京城,到时候我帮你们找几个小伙伴一起去赛舟?” 两人甚至都不带考虑一下的,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好!” 其实最快的速度是乘船,哪怕逆流而上也比在陆地上奔跑要快,但云萝在有选择的前提下,拒绝坐船。而一路北上,见识过渡河时她的反应的其他人也全都默契的仿佛忘记了这个选项。 一路快马兼程,除了有一次郑嘟嘟不甚吃坏肚子,并没有出现其他大的意外。 离京城越近,路上的车马行人就越多,这里是大彧的中心,说一句这里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也不为过。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尤其是正午的日头照下来,马车里头如同蒸笼一般。 车门、窗户全部敞开着,郑嘟嘟的两只小胖爪子抓在窗框,脑袋往外探,宁愿被尘土扬得满头满脸也不愿意躲进马车里面去。 他羡慕的看着旁边骑马的人,尤其是哥哥竟然也坐在马背上,不由嫉妒得重重“哼”了一声。 文彬听到哼声,转头看他,飞扬的眉毛表露着他心里的得意。他扶了下头上戴着的遮阳帷帽,特别假惺惺的说道:“等你再长几岁,考进了书院,就也能学习骑马了。”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还觉得哥哥这是在对他显摆,于是更用力的哼了一声。 为了少晒一会儿太阳,驱车驾马的速度也加快了,越过了好几队车马行人,云萝看着出现在前方的华盖马车,速度略缓。 兰香说:“郡主,前面好像是英国公府的马车,也不知是哪位主子从城外回京。” 在她说着的时候,前方马车的窗帘被掀起,一颗脑袋从窗户探出来往后看了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 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并停靠在路边。 云萝很快就追上了他们,便见那马车靠这边的窗帘掀起,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赵婂正坐在里面笑盈盈的看着她,“我道是谁这般英姿飒爽,气势不凡,原来是表妹回来了,你这一去,可是又有将近一年没有在京城露面了。” 云萝撩起眼前遮阳的帽帷,喊了声:“表姐。” 赵婂出身平川侯赵家,卫家姑太奶奶的曾孙女。 她的目光从云萝身后的车马扫过,更靠近窗口,问道:“路上还顺利不?表姑祖母的身体可好?” “一切顺利,祖母也身体康健。”云萝转头看了眼来时的路,问道,“表姐这是从哪里回来?” 赵婂笑了下,说:“庄子上的几亩桃子李子熟了,我在家里无聊得紧,就去摘了些果子,也算是得些野趣。正好路上遇见了,你待会儿也带两筐回去,省得我再叫人送去府上。” “好,多谢表姐。” 赵婂看着云萝这边马车上趴在窗口的郑嘟嘟,笑道:“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郎君?长得好生讨喜。” 云萝便说:“这是我二弟,郑文安。” 又指着身侧骑马的文彬说:“这是我大弟郑文彬。” 赵婂愣了下,没想到云萝竟然会把养父母家的两个儿子带到京城来。 但很快她就收起了外露的神色,看着两人说道:“原来是两位郑小郎君,瞧着就是钟灵毓秀的人儿。” 文彬赧然一笑,转头看云萝。 云萝就跟他说:“这位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文彬便拱手施了一礼,“见过世子夫人。” 郑嘟嘟也学着他哥哥的模样,抱着胖乎乎的拳头说:“见过世子夫人。” 赵婂便笑道:“叫什么夫人?你们是浅儿的弟弟,跟她一样叫我一声表姐就好。”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又笑了一声,看着郑嘟嘟说道:“这小郎君跟我家大郎差不多年纪,真叫我姐姐还是我赚了呢。” 无论哪个年代的女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更年轻一些。 郑嘟嘟好奇的问道:“浅儿是谁?” 赵婂忍不住逗他,“你都不知你姐姐叫什么名字?这可太让人伤心了。” 郑嘟嘟茫然的看着她,又转头看向云萝,神情既无辜又迷惑。 文彬就凑在他旁边轻声说:“浅儿就是三姐,三姐回到自己家里后就又取了个名字,叫卫浅。” 郑嘟嘟的两根眉毛往中间一拧,更不解的问道:“三姐不是我家的吗?我觉得云萝也很好听的。” 童言稚语,赵婂听得十分可乐,不由跟云萝说道:“得空了,你带他们到我家来玩儿,我让大郎招待他们。” 云萝心中一动,问道:“大郎怎么没有陪你去摘果子?” “他哪里有空陪我?小小的一个人儿连船桨都拿不动,却天天吆喝着端午要去赛龙舟,府里的满池荷花也快要被他给祸祸没了。” 云萝看了郑嘟嘟一眼,但更多的话却暂且没有说出口,又寒暄两句后,两家的车马合成一队,一起朝京城前行。 又前行了约半个时辰,远远的就能看见京城高耸的城墙了。 但等他们走到城墙下,却又花了半个时辰。 郑嘟嘟已经在马车里坐不住了,钻了出来与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仰头看着眼前高耸巍峨的京城,忍不住“哇”了一声。 惊叹之后,他又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城门上方的两个字,转头问云萝:“三姐,这咋写着长安啊?不是京城吗?” 文彬说道:“笨蛋,长安城就是京城,就如同越州城是越州府的府城。” 郑嘟嘟晃了下脑袋,似懂非懂。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去纠结这个,而是止不住的赞叹,“这城墙好高!城门好大!有三个门呢!” 这土包子的模样引得旁边的人不由侧目,有面带善意而笑的,也有神情倨傲自以为高人一等的。 但不管是怎样的眼神,全都被云萝无视了,郑嘟嘟起先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三姐这样淡定,他也就迅速的淡定起来,两只眼睛一刻不停的转溜着,忙得很。 云萝高坐在马背上,已经看到了城门前等候的几个熟悉的身影。 赵婂也看到了,转过头来跟云萝说:“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团聚了,先走一步。” 云萝与她告别。 队伍转眼分成了两支,英国公府的侍卫簇拥着赵婂的马车走在前面,先一步与迎过来的卫漓等人相遇,笑着颔首,卫漓他们也只是拱手作揖,算是打了招呼。 错身而过,卫漓转身迎上了云萝,“妹妹。” 又与文彬说道:“母亲听说你们兄弟俩要来京城,十分高兴,得知你们今日将会抵达,一大早就起来安排,此时进城吃午食正好。” 其实是有些迟了,现在就已经午时,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文彬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郑嘟嘟也迅速安静,紧张的缠着手指头。 云萝各摸了下头,然后和卫漓一起进城。 京城还是那样热闹繁华、人流如织,一路过去,卫漓亲自为文彬和郑嘟嘟介绍沿途的风景,言辞舒缓,仿佛与友人间的闲话,渐渐的让小兄弟俩放松了下来。 进入康平坊,离衡阳长公主府就不远了。 远远的,云萝看到长公主府中门大开,她的公主娘亲自站在门外迎接。 郑嘟嘟懵懵懂懂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文彬好歹知些世事,刚松缓的精神就一下子又绷紧了,紧张、忐忑、还有受宠若惊。 走到大门前,长公主快步从台阶上下来,先拉着云萝上下前后的打量一遍,着重在她的脸上看了好几眼,然后转身,直接将郑嘟嘟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笑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这么讨喜的小郎君,怪不得你们三姐总是惦记着。” 被夸了呢,郑嘟嘟忽然就一点都不紧张了,仰着脸打量长公主,好奇问道:“您就是我三姐的亲娘吗?” 长公主将他放到地上,又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点头说道:“真聪明,我就是你三姐的亲娘,你可以叫我伯母。” 郑嘟嘟纠结道:“叫婶婶不行吗?” “为何是婶婶?” “因为您看着一点都不老!” 这话顿时就把长公主给逗乐了,伸手在他脸上稀罕的揉了两下,转头与文彬和声缓语的说道:“外面这样热,快别站着了,赶紧进屋吧,屋里备了些清凉的汤水,先消一消暑气。” 第299章 打群架 衡阳长公主对文彬和郑嘟嘟十分亲切,不仅亲自相迎,提前收拾好客院,备上精美的膳食,之后的言谈中也仿佛寻常长辈,与云萝说起她不在时,报馆的进展,京城和朝堂中事,都没有避开小兄弟俩,甚至还对文彬多有提携。 郑嘟嘟如今年纪还小,才刚刚开蒙而已,对这些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兴致,主要还是他听不太懂,便坐在旁边挨个的品尝各色点心。 这些点心都做得十分精致好看,每一种口味都是不同的形状,味道好,模样奇趣,深受小孩子的喜欢。 吃过午饭,又被带下去梳洗干净,午觉就直接睡到了傍晚。 被云萝从床上挖起来,兄弟俩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一来就给三姐丢脸了。 不过长公主显然并不介意这点小事,吃了晚饭之后就又打发他们继续去睡觉,还说:“路途辛苦,便是大人都受不住,你们小小年纪却能不吵不闹不叫辛苦,实在难得。现在到了京城,很该宽心的歇上两天,万万不能把身子给熬坏了。” 虽然睡了半下午,但依然觉得困乏的文彬和郑嘟嘟就告辞,又回到了客院睡得天昏地暗。 云萝倒是半天就歇过了神来,并没有早早的退下,而是把她这一路过来买的一些东西叫人拿了上来,分给公主娘和兄长卫漓。 都不是什么稀罕珍贵的东西,有些甚至是她沿途经过顺手买的,在京城应该也能找到相同或类似的物件儿。 但长公主和卫漓依然很高兴,看着云萝拿出的一样样东西,再听兰香在旁边把每一样东西的来路都仔细介绍一遍,就仿佛他们也和云萝一起经历了那些地方。 一直到深夜,长公主才依依不舍的放云萝离开,卫漓还将她送到汀香院门外才罢休。 汀香院内,丫鬟们也是翘首以盼,等待她们空缺了大半年的主子。 次日,文彬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紧挨着他,郑嘟嘟整个人都不知何时横转了过来,头顶着床围,双手摊开,一只脚搁在他的胸口,另一只脚则几乎要踹到他脸上。 怪不得喘不过气来了! 文彬没好气的把胸口上的胖脚丫甩开,又屈指在眼前的脚底板上挠了两下。 胖乎乎的脚指头跟着动了两下,郑嘟嘟扭着身子在床上翻一个身,然后又没动静了。 文彬坐了起来,追着他的脚底板继续挠着,终于把郑嘟嘟从睡梦中挠醒过来。 被人吵醒,郑嘟嘟老大的不高兴,哼唧了两声,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就先伸腿朝文彬踢去。 兄弟俩紧跟着在床上闹成了一团,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等候的下人,敲了两下门,恭敬的问道:“二位公子可是要起身了?” 两兄弟听到声音,马上停止打闹,文彬迅速的给自己套上衣裳,过去打开了门。 郑嘟嘟此时也不瞌睡了,跪坐在床上仰头看从外面领头进来的人,问道:“兰香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兰香看着闹得头发和衣服全都乱糟糟,满头大汗的两人,含笑说道:“郡主担心你们人生地不熟的不习惯,特意叫奴婢过来伺候二位公子。” 两人其实不怎么需要人伺候,穿衣洗漱都不假手于人,顶多就是帮忙端个水,拧个布巾子。 蹲在水盆前漱口的时候,郑嘟嘟含糊着问道:“我三姐呢?” 兰香躬身站在旁边,回答道:“郡主去演武场了,她让奴婢转告二位公子,她练武结束就会过来找你们,与你们一起用早食。” 文彬犹豫了下,问道:“我们不用去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吗?” “殿下已经出门,平时在家也不讲究这些虚礼,都是怎么自在就怎么过。”见文彬的神色中有些不安,兰香顿了下,又说道,“殿下如今掌管报馆诸事,几乎每日都很早就出门了。” 文彬眼睛微亮,“报馆?” “你想去报馆?”云萝从外面走了进来,随手把长刀放在一旁的案桌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说,“今天先带你们去找几个赛龙舟的小伙伴,过了端午之后再带你到报馆里去看看。” 郑嘟嘟把手上的布巾子一扔,蹬蹬蹬的跑了过来,伸手在刀鞘上摸了摸,听到这话更是双眼放光,连连问道:“三姐三姐,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 “既然是找赛龙舟的小伙伴,那就要去西镜湖那边。” 虽然离端午还有几天,但西镜湖边已经到处都是节日的氛围,湖面上还有各家的龙舟在往来游走,辛苦演练,为几天后的龙舟赛做准备。 两个小土包子站在湖边看得眼花缭乱,都有些挪不动脚了。 云萝也在湖面上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人。 恰好一条龙舟划到岸边,二十多个公子热热闹闹的从龙舟上下来,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着水,也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汗水。 其中一人抬头就看到了云萝,起先没在意,毕竟这几天总是有许多来看热闹的人群,等他定睛一看,忽然就惊了,“安宁郡主,您是何时回京的?” 他一句话让身周的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看过来。 “蒋三公子。”云萝朝他点头示意,“昨日回来的,听说这里十分热闹,就好奇过来看看。” 蒋三郎转头往湖面上搜寻了一圈,然后朝她走过来,说道:“今日似乎并没有见到逸之来此。” “哥哥他今日当值,一早就上衙去了。你与我哥哥今年不是队友吗?”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他好像是跟她哥哥在同一条龙舟上的? 蒋三郎无奈叹气,“迟了一步,逸之已经与别人组队,今年要沦为对手了。” 他身后的公子们上前来与云萝见礼,对于这个很少在各家宴会上出现的安宁郡主,大部分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 听说她去年九月就离开京城到江南去了,如今才回,这是在外逗留了大半年? 好生潇洒! 又有一艘龙舟靠岸休息,他们转头看到那上面下来的人,下意识又看向了蒋三郎,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那队人领头的竟是广平王府的二公子顾安城。 蒋三郎的脸色可见的阴沉了下来,他虽然怨堂妹蒋华裳自私妄为、做出有辱门风之事,连累家中其他姐妹也跟着坏了姻缘,如今沐国公府内的几房人还因此闹得有些僵,但这些关起门来就是自家事,他更厌恶的是顾安城。 真是个不知廉耻、毫无担当的混账东西! 蒋三郎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也不愿跟他在这里起冲突,平白的给人看了笑话,索性眼不见为净,收回目光跟云萝说道:“我们要去那边的茶楼中暂作修整,郡主还有这两位小兄弟可要与我们一道?” 云萝也从那边收回目光,“不了,我已经和温二娘等人约好,眼下时辰也差不多,我们该过去与他们汇合了。” 既然如此,双方便就此分开,云萝带着文彬和郑嘟嘟沿着湖边往浅湾的方向走去。 身后,有人好奇的议论着,“安宁郡主身边的那两个小郎是谁家的?眼生得很。” “好像确实不曾在京城见过,难道是从江南来的?不知是卫家旁支还是世交家的郎君,竟能得安宁郡主亲自作陪。” “他们这方向是要去浅湾吧?那儿都是些小娘子和小鬼头,这两天可是比这儿还要热闹,听说昨日温家小郎和苏相的小孙子因为两舟相撞打起来了,几十个小孩跟下饺子似的全掉进了水里。” 此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都不觉得几个小郎打群架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谁还不是从小郎过来的? 云萝暂时还不知此事,所以当她过来看到岸边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时,不禁有些惊讶。 两边分别都有二十多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手上拿着特制的小号船桨,朝对面一边比划着一边呼喝叫骂,最前面的几个人甚至已经开始动起了手来,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而围绕着他们,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人,其中也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加入进去的。 云萝远远的就停下脚步,看着几乎要扭打成一团的小郎们,以及夹杂在其中意图劝架的温如初等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弟弟,不禁犹豫——她该不该过去到那里给弟弟们找小伙伴?现在转身离开的话,算不算放了温家几人的鸽子? 不等她做出决定,那边温如初却已经看到她了,当即伸手招摇,“云萝,我们在这儿,快过来帮个忙,我要拉不住他们了……哎呦!” 被己方小郎错手拍了一船桨的温二姑娘顿时就怒了,趁着那小郎心虚的时候一把抓住了船桨,然后把那个小郎往人群外推搡,竖着眉头凶巴巴的说道:“臭小子你能耐了,竟敢打姑奶奶我!不许打架,要打架就全都回家去,今天、明天、一直到端午过后都不能划船了!” 云萝默默的看着,真是一点都不想过去。 第300章 太子殿下来了 温家小郎身为鲁国公嫡孙,户部尚书的嫡幼子,年方十一,正是人生中最调皮捣蛋、人嫌狗憎的年纪。 同理,与他年纪相仿的苏家小郎虽出身书香世家,但他祖父是位高权重的尚书令,人称一声苏相,他作为家里年纪最小且最受长辈宠爱的小郎,斯文和善、彬彬有礼,那都是不存在的。 这样的两个人在划船途中相撞,然后发生冲突,连带着把身旁的小伙伴们全都牵扯进去,昨日没打出个结果就今天继续,真是再正常也没有了。 甚至,昨天还只是两艘龙舟上的那些小郎咋咋呼呼的动手脚,今天却呼朋唤友,冲突双方的规模都进一步的扩大了。 但他们也并非全无分寸,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甚至是冲到一起抱着在地上翻滚,你捶我一拳,我踹你一脚,更多的却也没有了。 毕竟事情若是闹大惊动了家中长辈,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至于这种脸上青紫了一块,哪里磕破了点皮这种小事,大多数长辈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果有那在家里特别受宠,稍微磕着碰着都会被对方长辈找上门来的,这种人大都不受别家小郎和小娘子们的欢迎,身份地位相仿的都不乐意跟他玩,地位不如的也能避则避。 所以当两伙人终于被撕扯开,暂停了争斗,受伤最重的就是一个六七岁、叫蔡嵘的小郎,他崴了脚,脚踝上肿起了好大的一块,疼得他不禁眼泪汪汪,若非周围聚满了小郎和小娘子,哭的话简直颜面尽失,他恐怕早已经哇哇大哭了起来。 他甚至不属于温家或苏家的任何一方,只是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却在刚才两方冲突的时候为了躲避滚成一团的两个小哥哥,后退避让时踩进一个小土坑里,把脚给崴了。 此时,云萝正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脚踝轻轻揉捏按压,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咔”一声把脱臼的关节给接上了。 他疼得“啊”一声惨叫,噙在眼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掉了下来,抽抽噎噎的说道:“表姨,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不巧,蔡嵘正是英国公的嫡长孙,赵婂和英国公世子的亲儿子,得叫云萝一声表姨。 云萝把他的脚踝捏了捏又转了转,头也不抬的说道:“脱臼而已,接上就好了,你自己动动脚。” 他犹豫了下,然后才试着转了下脚脖子,发现好像确实没那么疼了。 脸上还挂着泪水,他的表情就转化为了惊喜,摇头说:“不疼了!” 英国公府的下人忙向云萝道谢,温小郎和苏小郎则凑到了蔡嵘跟前,脸色都有些别扭,温小郎还伸手在他的脚踝上轻戳了一下,问道:“当真不疼了?” 蔡嵘又动了动脚,拧着眉头说:“其实还是有些疼的,只是没刚才那样疼。” 温小郎“嗖”的缩回了手,眼神飘忽了一下,轻咳一声说道:“还是让下人赶紧送你回家吧,脱臼了也不能马虎,要在家里好好休养。” 连累无辜的蔡嵘受伤,温小郎还是很有些心虚的,毕竟这可是比他还要小好几岁的小郎,要是被娘知道了,肯定要拧着他的耳朵上门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唉,愁死个人! 苏小郎脸上也是类似的心虚神色,尽管他已尽量的挺直了腰板,绷紧了脸,但不敢直视蔡嵘的飘忽眼神最骗不了人。 他瞪了温小郎一眼,然后跟蔡嵘说道:“我送你回去吧,回头再给你送些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你……咳,你放心,害你受伤,我会负责的!” 这话一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形都高大了起来,于是又斜睨了一眼温小郎。 蔡嵘懵懂的看着他们,半晌,又挠了挠头。 他倒是没什么怨怪的心思,毕竟小哥哥们这么和颜悦色,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那他就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他们好了。 眼珠一转,他看到了蹲在旁边的郑嘟嘟,不禁好奇的问道:“你是谁?以前从没见过你,你是跟表姨一块儿来的吗?” 郑嘟嘟的视线从他的脚踝转移到他的脸上,眨了眨眼,说道:“我叫郑文安,小名嘟嘟,三姐说她要带我到这里来划龙舟。” 结果一来就遇到你们在这里打架,他到现在都没有摸到龙舟呢。 蔡嵘面露疑惑,问道:“你说话的口音好奇怪,还有,你为何叫表姨三姐?” “三姐就是三姐啊。”郑嘟嘟特别的理直气壮,对这个摔一跤就把脚给摔断了的小哥哥还有点鄙夷。 这也太弱了,他可是从树上摔下来都没事呢! 蔡嵘总觉得他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他见郑嘟嘟应该比他还要小一点的样子,就不跟他计较这点小问题了,反倒对他软绵绵好像唱曲的口音更感觉好奇。 “你是从哪里来的?”想了下,又问道,“江南吗?” 郑嘟嘟点点头,说道,“我跟三姐从江南到冀北,又从冀北到京城,走了好远的路,光只是坐船渡河就不晓得有多少次。” 蔡嵘顿时“哇”了一声,“我以前去外祖家的时候也坐船渡过河,但我那时候还小,现在都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那船跟京城的画舫很不一样,河水也是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边际。” “对,小河用小舟,大河用大船,我们有一次过河的时候遇上了大风,卷着我们的船在河中央打转,差点就翻进了水里。” 这么惊险刺激的吗? 不仅蔡嵘小郎君,就连年纪稍大的温小郎等人也不知不觉中听住了,见郑嘟嘟停下话来,纷纷催促他继续讲,还有从荷包里拿出糖果点心来哄他的。 云萝一转头的工夫,就发现郑嘟嘟已经打入到了各家小郎之中,童言稚语,却把故事说得分外精彩。 但再精彩,故事也要告一段落了,受伤的小郎被各家兄姐和仆人簇拥着送回家,蔡嵘在被他家小厮抱上马车前还拉着郑嘟嘟依依不舍的问道:“你住在哪里?等我得空了就去找你,你再跟我讲路上的趣事好不好?” 郑嘟嘟转头看了云萝一眼,得到示意后才跟蔡嵘说:“我住在我三姐家。” 温小郎和苏小郎低头看着明显比他们小了许多岁的小豆丁,然后齐刷刷的看向了站在云萝另一边,被晒得有点黑,但是看起来依然很斯文的文彬。 似乎察觉到了对头的小心思,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相互嫌弃的扭过了头,还要“哼”上一声以显示对对方的不屑。 走了好几个小郎及其家人友人,这浅湾的岸边也清净了不少。 温小郎早在昨日家中姐姐们收到云萝的帖子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今日到这里来的目的,虽然因为连累蔡嵘受伤要跟着把人送回英国公府并顺便道歉,但离开前先把文彬拉到了他的小团伙之中。 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就算有性子骄纵的,看在云萝和温家人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跟文彬当面为难,至于偶尔有的那点小动作,云萝看到了也当做没看见。 她能做的只是把他带到这里,至于能不能融入进去,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和兴致了,偶尔的排挤和挫折也是对他的一种磨练。 这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撇开家世等外在条件,单论才智能力,这些京城贵族之家的小公子们还真未必比得上他。 世家贵族的少年,十一二岁其实就已经很会审时度势了,倒是五六岁的小郎还保有几分纯真,所以郑嘟嘟反而比文彬更自在。 一直都傍晚时分,云萝才与温家的几个姑娘和叶蓁蓁告辞,带着浑身都湿透了的文彬和郑嘟嘟回府。 在马车上换了干爽的衣服,云萝上去后又给他们灌了一碗在小炉子上煨了大半天的姜汤,呛得兄弟俩泪眼汪汪的。 马车穿过街巷,回到衡阳长公主府的时候,天边的斜阳都只剩下一半了。 公主府内的气氛却有些诡异的安静,云萝刚进入就察觉到了,走下马车,便听见候在一旁的管事躬身上前,说道:“郡主,太子殿下来了,一直在正院等您和二位公子。” 云萝一顿,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派人来通知一声?” 管事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腰弯得更深了,说道:“太子殿下午时不到就过来了,听闻郡主带着二位少爷出去玩了,便有些不高兴。大管家原本是要遣人去叫郡主的,却被太子殿下的人给拦了下来,然后太子殿下就一直等在府中。” 这要是换个人来,肯定拦不住公主府的人,但谁让这人是太子殿下呢,他在公主府向来是如同自家一样来去自由,长公主和侯爷也都纵着他,至少算得上大半个主人。 云萝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头看向跟在她后面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弟弟,再想想太子那个傲娇又别扭的狗脾气,要不要当做不知道他在府中气呼呼的等了半天,这是个问题。 第301章 故作矜持 听说表姐回京了,还把郑家的小哥哥和胖嘟嘟也带来了京城,太子殿下从昨天到今天上午,牺牲了大量的休息和玩耍时间把该做的功课做好,然后纡尊降贵的亲自出宫来找人,结果到了姑母府上,姑母到报馆去了,表哥上衙了,表姐带着郑家小哥哥和胖嘟嘟去玩龙舟了! 太子殿下的满腔热情瞬间转化为阴云密布,哪怕明知道没什么道理,但他就是觉得他们刚到京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找他玩耍,而是去那劳什子赛龙舟凑热闹,真是太过分了! 五月初五,端午才是顶顶热闹的时候呢,他们现在到那里去凑什么热闹?想要亲自上场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吗?做什么还要跟别人去套近乎? 越想越生气,他偏偏还不乐意公主府的下人去把几人找回来,显得好像他有多在意似的。 他才不在乎呢,有本事就在外面玩到天黑,或是夜宿在西镜湖边算了! 然后,天虽然还没有黑,但太阳却真的快要落下了,因为太生气而没怎么吃午膳的太子殿下腹中空空,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他瞥了眼手边的点心盘子,然后又倔强的移开了目光,脚后跟“笃笃”的踢着椅子腿,脸色黑沉沉的尽是烦躁。 忽然,他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当即坐直了身,脸上闪过一丝可见的欣喜,转瞬又紧绷起了脸,垂下眼眸连看都不往门口看一眼。 竖起的耳朵很快就听见随着说话声的逐渐清晰,又传来了脚步声,哒哒哒的甚是轻快。 脚步进入院子,说话声就停止了,太子殿下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从正对门口调整为侧身盘腿而坐,背靠在扶手上,伸手进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鲁班球,装作一副专心玩耍的模样。 门口的光线暗了下,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三个高矮不一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还看到表姐作揖道:“拜见太子殿下。” 文彬和郑嘟嘟也跟着她一起躬身作揖,“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才仿佛发现了他们,停下手中鲁班锁的把玩,转头看他们,昂首挺胸,下颌微收,矜持的说道:“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得闲,便出宫来探望姑母,真打算要回宫呢。” 云萝……云萝不由想到,现在说一句“恭送太子殿下”,他会不会当场翻脸? 罢了,不欺负小孩子。 云萝仿佛没看出他的故作矜持,带着文彬两人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跟太子说道:“已经递了帖子,本来是要明天进宫拜见舅舅、舅母的,没想到你今天有空闲,不然就等你出宫再带你一起去玩了。” 太子殿下忽然感觉有点后悔,如果他刚才没有把人拦下,或者直接到西镜湖边去找他们的话…… 他用力的摇了下头,本宫堂堂储君,做出的决定岂能后悔? 于是不屑的轻哼一声,说:“听说你们到西镜湖边的浅湾去了,都是些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云萝看着也没多大的太子殿下,默默的不说话。 他的目光从云萝的身上缓缓飘向文彬和郑嘟嘟,眼中有欢喜,有忐忑,还有些不可避免的迟疑和陌生。 毕竟已经将近三年不曾见面了,他当时年纪又小,尽管书信联系不断,还会时常千里迢迢的相互送点小礼物,但真的见面,还是有了生疏感。 他其实都不记得文彬和郑嘟嘟长什么模样了,就如同之前郑嘟嘟淡忘了云萝。 郑嘟嘟连云萝都淡忘了,分别近三年的瑾儿小哥哥自然是更加的没了什么印象,尽管刚才过来的一路,他还在跟云萝说个不停,说他有好多玩具都是瑾儿哥哥送给他的。 所以他此时正挨着云萝打量太子殿下,见对面的小哥哥也在看他,他就咧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子殿下嘴角微扬,目光在郑嘟嘟的身上打转,半晌说道:“胖嘟嘟,你怎么还是这样胖?” 郑嘟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胖手,又捏捏胳膊,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明明已经瘦了很多!我们一直在路上走,走了好几个月,可辛苦了!” 太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郑嘟嘟面前伸手捏了捏,皱着眉一脸嫌弃的说道:“瘦了还这么胖!” 郑嘟嘟却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挺着小身板说道:“我这是福气,一般人都没有!”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连温饱都不能保证,就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难得有白白胖胖的,向来只有富裕之家才能养得出一身好肉来,所以郑嘟嘟凭借着自己胖乎乎的模样一直在村里深受欢迎,他也从不为此烦恼。 当然,他如今年纪还小,胖乎乎的只会让人觉得可爱,哪怕被晒得黑了点,也不失讨喜的本性。 他是跟哥哥文彬截然不同的脾性,大概是得益于从出生就没受过苦,他活泼好动胆子大、精力旺盛还有点自来熟,因此在最初的生疏之后,他很快就跟瑾儿哥哥愉快的聊上了。 等长公主和卫漓分别回府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是毫无仪态的坐在地上,跟郑嘟嘟为了如何把七零八落的鲁班球拼接完整而吵得不可开交。 跟着太子出宫的几个侍从小心的看一眼坐在旁边吃点心的安宁郡主,又看着竟敢跟太子殿下大小声的郑嘟嘟,表情一言难尽。 之前,安宁郡主胆大包天,竟把太子殿下按进雪地里摩擦,他们敢怒不敢言;如今,她从江南乡下带来了一个胖小子,也是毫无尊卑的跟太子殿下呛声,他们依然敢怒不敢言。 甚至,他们想上去帮忙的时候,还被太子殿下嫌弃了! 这真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世界。 吃过晚膳,一直到将要到宫门落匙的时辰,太子才告辞离开,离开前把他的鲁班球送给了郑嘟嘟。 投桃报李,郑嘟嘟也把他的九连环送给了太子。 次日,云萝进宫给皇帝舅舅和皇后请安,中午用膳的时候才见到匆匆过来的太子。 据说,因为昨天休了大半天,他今天需要费更多的时间把昨日未完的功课补上,他还哼哼唧唧的跟云萝抱怨,“说什么端午节可休三日,但端午那天,我身为太子要天不亮就起来跟着父皇祭祀、观龙舟,又不能由着我玩耍,哪里算得上休沐?” 古今学子,无不为假期斤斤计较,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当然了,端午那天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就要数龙舟赛,倒也算不得无聊。 之后,文彬和郑嘟嘟每天都会到浅湾那里去玩,有云萝在旁保驾护航,他们很快就跟那些小郎打成了一片,甚至还结交了一两个好朋友。 云萝看他们玩得高兴,就会转身到西镜湖边去看看,看到湖面上到处都是狭长的龙舟穿梭往来,吆喝、鼓擂、水波激荡……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喧腾的热闹景象。 她还在湖中看到了兄长,与他一队的有广平王世子顾安庭、简王世子宗琦钧、成安侯世子程凌云…… 目光不由得在顾安庭和程凌云之间打了个转,这两个人,一个是被蒋华裳婚前戴了绿帽,一个是蒋华裳的嫡亲表兄,但此时两人相处融洽,似乎并没有什么龃龉。 不过京城各家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程凌云是蒋华裳的表哥,又不是亲哥哥,而且成安侯府与卫家乃世交,顾安庭又是卫漓的好友,之前两人的交情也不错,此时同队竞技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萝还看到了袁承,与他同舟的人特色鲜明,清一色文人士子。 湖上的这些人,并不是每天、一整天都会在这里演练准备的,其中有许多人都有职务在身或在书院读书,他们有的是请假,有的则趁着闲暇溜出来。 端午龙舟赛是一年中最大的团体竞技活动,还是由皇上亲自主持,几乎全城百姓都会来观看。 但龙舟并不是吆喝上几个人就能马上划得有模有样,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需要经过大量的训练和磨合。因此在最近这段日子里,衙门的上官,书院的先生对于某些无伤大雅的偷溜行为也大都睁只眼闭只眼。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之前一天,终于放假的太子殿下带着人出宫来找郑嘟嘟玩,却发现不过两天而已,郑嘟嘟竟然就找到了别的好朋友,这让太子殿下很生气,有种小伙伴被人抢了的失落感。 不过还好,郑嘟嘟对他显然比什么新朋友更亲近些,因此玩了一天,到晚上回宫的时候,太子殿下还算心平气和。 天不亮,云萝就起来了,连日常的练武时间都没有就被梳妆打扮,然后和公主娘和哥哥卫漓一起进了宫。 他们今天要先进宫跟皇上、皇后汇合,然后再一起出宫,点艾、祭祀、祈福……一整套流程完毕,锣鼓开台,表示龙舟赛终于要开始的时候,已近巳时,头顶的日头高升,热热闹闹的照耀下来。 第302章 充数的滥竽 擂鼓震天,旌旗翻飞,西静湖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在湖边视野开阔的位置上,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搭起了高台和棚子,供贵人坐在里面观龙舟赛。 皇帐自然是在最高最中间的位置,沿着他的两边,勋贵世家、文臣武将依次排列,一边看比赛,一边各家之间的往来应酬也没有落下。 衡阳长公主府的位置就紧挨着皇帐,文彬和郑嘟嘟在结束祭祀之前就被府中下人带到了这里,在龙舟赛开始之后,就趴在前面的围栏上看得津津有味,激动的额头上的汗珠都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太子殿下就正襟危坐在隔壁的棚子里,绷着小脸,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眼珠却滴溜溜的直往这边瞄,然后轻轻地撇一下嘴角,似乎十分的不屑。 泰康帝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眼中不由浮现一丝笑意,又好奇的转头往隔壁棚子里看了眼,转头跟皇后说:“那就是浅儿养父母家的两个弟弟,听说一路跟着浅儿从江南到冀北,又从冀北到京城,一声辛苦都没有喊,倒是难得。” 皇后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说道:“小的那个瞧着比太子还要年幼呢,竟能受的住千里跋涉的辛苦,确实不容易。” “听说才六岁,比太子还要小两年。” 竖着耳朵听爹娘说话的太子殿下闻言,又撇了撇嘴,并暗哼一声,在他五岁那年,他不也从京城到了江南吗?比胖嘟嘟还要早一年呢! 郑嘟嘟可不知道大彧最尊贵的一家人正在关注他,他正在看湖面上飞驰的龙舟。 龙舟在湖面上划行,打个转已进入回程,湖边的气氛随着龙舟飞快靠近终点而越发的热烈。 “咚咚”的击鼓声震荡得空气都起了涟漪,走在最面前的两艘龙舟相距不足半个船身,龙舟上的人鼓足了劲儿,随着鼓点都使出了最大的力量,飞溅的水花将他们身上的衣裳也全都打湿了。 岸边,百姓加油呼喝,高台上,年轻的小郎们跳起来吆喝,就连平日里矜持温柔的姑娘也忍不住的心情激荡,在凳子上坐不住了。 “大哥!快快快!把你平时揍我的力气使出来,后面要追上来了!” 喧腾的呼喝声中忽然响起的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出,附近的人几乎全部都转头看了过去,看到了成安侯府的棚子里,一杆彩旗从里面探了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双手紧握旗杆,跟着鼓点用力摇晃,“快快快快……” 旁边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成安侯夫人以手遮面,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郑嘟嘟也好奇的转头看了眼,又看一眼自家哥哥。 原来京城的哥哥也是要打弟弟的。 但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龙舟上,两艘龙舟朝着终点几乎是飞射而来,紧挨着他们,有第三艘龙舟也飞快的追了上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半天高,郑嘟嘟也忍不住激动的双手拍打着身前的围栏,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呼喊了起来,声音融入到浪潮之中,几乎要把头顶的这一片天空都给涤荡了。 终于,第一艘龙舟冲过了终点,第二、第三紧随其后,相距不超过半艘龙舟的长度,再之后好几息,才是第四、第五…… 在第一艘龙舟冲过终点的时候,郑嘟嘟就激动的跳了起来,文彬虽不如他这样神情外露,却也双眼放光,握紧了双手。 “是大哥!大哥他们赢了!”郑嘟嘟转头跟云萝分享获胜的好消息。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卫漓。 兄长获胜,云萝当然高兴,但她更多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几乎并排冲过终点的第二、第三艘龙舟上,因为其中一艘龙舟上面竟然全都是年轻的姑娘。 现在,她们正在跟另一队争论到底谁是第二,谁是第三。 长公主见云萝留意到那边,就跟她说:“都是些武将家的姑娘,你之前在各宴席上应该都曾照过面。你回来得迟了,若早几天,也能去跟他们比一场。” 比什么?赛龙舟吗? 云萝默默的收回了视线,一本正经的说道:“那还真可惜。” 前三名的队伍都受到了皇上的嘉奖,还有赏赐。 赏赐很丰厚,但被一队二十几个人一分,顿时就减薄了。 泰康帝又对其他人勉励了几句,然后带着皇后和太子打道回宫。 恭送这最尊贵的一家人离开之后,湖边的其他人也逐渐散了,有的打道回府,有的约定到街上、茶楼酒肆里去继续交流感情,有的则就近在湖边游玩。 各有风采的龙舟被拉上了岸,湖面上缓缓的多出了画舫游船,长公主对云萝叮嘱交代一声,就与几个交好的夫人登上一艘画舫游湖去了。 卫漓将他得的奖赏塞给了云萝,再三确定了不用他作陪之后,也约上几个好友去了附近的酒楼。 温如初带着她的弟弟妹妹们走了过来,说:“我让丫鬟带了好些粽子和点心,还有一小壶雄黄酒,无需到酒楼里去与人拥挤就能用午食。” 正巧,云萝这边也带了许多。 于是一伙人沿着湖边绕到了浅湾那儿,与他们同方向的人还不少,大都是些少年人和小姑娘,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手上也都拎着食盒,抱着席子。 云萝他们才挑了个平坦的树荫坐下,明明已经跟着皇上、皇后回宫去的太子就带着几个侍卫找了过来,看到打开的食盒里的各色食物,还不忘先嫌弃一句,“你们准备的也太过简陋了!” 简陋吗? 云萝缓缓的剥开一个粽子,头也不抬的说道:“酒楼里倒是很丰盛,要不你去那里吃?” 太子轻哼一声,直接挤进她和郑嘟嘟之间坐了下来,又朝对他行礼的温如初等人道了声“免礼”,然后转头就盯上了云萝手上已经剥好的粽子。 云萝察觉他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张嘴将粽子咬去了一个角。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只能气呼呼的自己从食盒里扒拉了一个粽子出来,解开绳子,剥开粽叶,糯米与粽叶黏连成丝,也沾了他满手。 真是吃粽子的胃口都被败坏了! 被败坏胃口的太子殿下气呼呼的一口气吃了两个粽子,还喝了半杯带着奇怪味道的雄黄酒,惹得他连连皱眉,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郑嘟嘟拿着一个剥开的粽子看看他,又越过他看看三姐,有点不高兴。 他虽然很喜欢瑾儿哥哥,但是更想和三姐坐一起! 过了午时,浅湾里就热闹了起来,年少的小郎们纷纷推出了他们的龙舟,要跟京城的同龄人一决高下。 这里的规模跟上午在西镜湖上不能相比,但热闹程度却不低。 都是精力充沛的小郎和小姑娘,聚集在这片不大的浅湾里,那真是跟下饺子似的整个水面上都是各色各样的小龙舟。 人小,龙舟也小,一艘龙舟上能容纳的人数亦比不得正常龙舟,十来个人坐成两排一起划桨,还有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架的。 十岁往上的少年好歹还能有序的比赛,那些五六岁,七八岁的小郎和小娘子们连船桨都拿不稳当,胡乱划水,纯粹就是来玩的。 上午的龙舟赛有序而激烈,下午的龙舟赛则是乱糟糟又状况百出,站在水里护卫安全的小厮和侍从比龙舟的数量还多,就防着哪个小祖宗万一不甚落水的时候好及时出手把他救起来。 安全有保障又无长辈管制,小祖宗们都玩得很开心,离开时,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是干爽的。 傍晚时分,云萝把三个湿漉漉的弟弟拎上了马车,换上干爽的衣服之后再每人灌下一碗姜汤,直把三人辣得满头大汗,几乎要从头顶冒出热气来。 把碗放下,又用干爽的帕子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太子忽然说道:“表姐,我今天不回宫了。” 正打算先送太子到宫门口的云萝闻言一顿,然后朝车夫说道:“回府。” 太子当即露出了一个笑容,转头跟郑嘟嘟凑到一起,语态嫌弃的说道:“你刚才打了我好几下,还说会划船。” 郑嘟嘟一脸无辜,“我们的龙舟不是游出去了吗?”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会划船,船怎么能飘得出去呢?他刚才可是看见有人一直在水面上原地打转! 太子双手环胸,“哼”了一声,“龙舟游走又不是你一人之功,你就是那充数的滥竽。” 虽然学堂里才学了蒙学,但“滥竽充数”这个成语,郑嘟嘟却在开蒙之前就学过了,因此一下子就听出了瑾儿小哥哥是在骂他。 郑嘟嘟于是就不高兴的把原本要分给小哥哥的点心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鼓囊着腮帮子气哼哼的说道:“你才是滥竽呢,我学了三天,划得可好了!” “划得好你还一直往我身上拍?我的手都被你拍疼了!”说着就撩起袖子给他看,在手臂外侧果然红了一块,像是被什么拍打所致。 郑嘟嘟眼珠一飘,略心虚的伸手摸了摸,想想觉得不够,就又凑过去嘟嘴“呼呼”的吹了两下。 一点点心的碎屑从他嘴里飞了出来,粘在太子的手臂上,恶心得太子殿下连忙往后退,拿帕子在手臂上蹭了两下,怒道:“嘴里有吃食的时候,不许张嘴说话!” 第303章 怄气 虽然满嘴的嫌弃,但太子殿下一点都没有要回宫不跟他们玩了的意思,甚至当夜幕降临之后,他拒绝了皇姑母给他另外安排客院的行为,强行挤到了郑嘟嘟的床上。 到了京城后,文彬和郑嘟嘟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卧室却是分开的。此时,文彬看着已经把鞋子甩飞到几尺外的太子殿下,不禁欲言又止。 就郑嘟嘟那睡相,他真担心睡到半夜三更,太子殿下会被他从床上踢下来。 冒犯储君,这是要被杀头的吧? 可惜,太子殿下此刻正是兴奋的时候,虽然从小就有内侍陪他睡觉,但奴才跟小伙伴是不一样的,他此时脑海里正在循环流转着“抵足而眠”、“秉烛夜谈”、“联床风雨”等词语,莫名激动,看着郑嘟嘟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以前有没有过这样,他不记得了,恍惚是有的,又好像没有。 唉~没办法,他当时还小呢。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还没说上几句话,过了平常睡觉的时辰,郑嘟嘟就扛不住的睡意会周公去了。太子巴巴的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转头看到郑嘟嘟扭手勾脚的姿势极其扭曲,微张着嘴小呼噜打得欢快。 不由气极,愤愤的伸手,用力一推,推得郑嘟嘟在床上转了个身,咕哝几声后睡得更香了。 太子就瞪他,意图用眼神把郑嘟嘟瞪醒过来,然后他瞪着瞪着,不知不觉中也眯起了眼睛,缓缓的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得门外守夜的奴才一下子跳了起来,想要冲进屋里去查看,却发现内室的门被从里面落了闩,就趴在门缝中往里轻轻的喊了两声:“殿下,郑小公子。” 没人回应他,耳朵贴在门缝上,隐约的似乎能听见呼吸声和几声梦呓,一室安宁。 他在外面转了几个圈,还出门到窗户那边去检查了一番,发现全部都被从里面闩上,也没有别的异常动静,于是就回到了屋里,提着一颗心在榻上躺下。 次日,云萝看到他们的时候,太子的脸是黑的,郑嘟嘟也噘着嘴满脸委屈,文彬跟在两人身后,仰头望天,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云萝并没有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对这些一点也不好奇,然后她很快就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别扭。 据说,昨晚睡到半夜,郑嘟嘟把太子殿下一脚踹到了地上,太子殿下在地上躺了半夜,早上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凉飕飕的,于是他一气之下把郑嘟嘟从床上掀了下来。 郑嘟嘟在睡梦中被掀翻到地上,不仅美梦惊醒,还不慎磕到了额头,一下子就懵了,回过神来就是巨大的委屈,委屈得都不想跟瑾儿哥哥说话了。 两人因为这件事情,同桌吃早食的时候都相互不理睬,没有讲一句话。 对此,不管长公主还是云萝,或者卫漓都没有一点要给他们说和的意思,甚至没有对他们的斗气多添一分关注。 长公主还跟文彬说:“我今日要去报馆准备下一期的印刷,你是否要与我同行?” 文彬顿时眼睛一亮,下一秒就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低头啃大肉包子,明明没有看他,却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就头也不抬的说:“看我做什么?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绝。” 文彬就朝长公主拱手说道:“有劳伯母带我去开眼。”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郑嘟嘟当即也不肯落下,连忙说道:“我也要去!” 太子撇嘴,又冷哼一声,微扬着下巴神情倨傲的说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油墨的气味,臭得很。” 为了节省成本,报馆使用的墨并不是好墨,因此气味不大好闻,加上纸张、模子、油脂、软胶泥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还真有些臭。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吓到,乡下孩子什么样的臭味没有闻到过? 不过他对于太子的话还是产生了惊奇,以至于都忘记了他们还在相互怄气,“瑾儿哥哥你已经看见过报纸是咋写出来的吗?” “笨,报纸不是写出来的,是印刷出来的。” “啥是印刷?” 太子噎了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用语言来解释何为印刷。 文彬就转头跟郑嘟嘟说:“把文章雕刻在木板上面,刷上墨水印到纸上就是印刷,书店里的书籍除了手抄本之外,几乎全都是印刷出来的。” 郑嘟嘟用力的想了想,不由惊奇道:“雕刻在木板上面?那得多费时间呀!” 太子这下又找到了嫌弃郑嘟嘟的点儿,“你是不是傻?雕刻虽费时间,到完成之后可以印刷成千上万本书籍,可比手抄快多了。” 吃过早食,一伙人就浩浩荡荡的前往报馆。 乌石巷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样子了,这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子因为大彧报馆的存在而被无数人关注,往来走动的人流多了,两边的铺子屋舍也跟着身价百倍。 马车缓缓驶入巷子里,文彬和郑嘟嘟一路都把窗帘掀开往外张望,在终于停下的时候,你推我攘的往外冲了出去。 宽敞的门面,高悬的匾额,踏上台阶进入报馆,只见大堂里左右两面都陈列着与墙等高的架子,架子上一层又一层的堆叠着微黄的报纸和崭新的书籍。 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正站在一侧书架前小心的翻阅书籍,有中意的就放进脚边的篮子里。 此时,那两人脚边的篮子都还空空如也。 听到动静,两个书生转头看来,目光从冲在最前面的郑嘟嘟和太子身上扫过,又看向紧跟其后的云萝和文彬,最后才看到慢悠悠走在最后面的长公主和卫漓。 两人连忙将手中的书放回到书架上,然后拱手朝长公主行礼道:“学生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如今跟常来这里的书生已经十分面熟了,看了眼他们脚边的篮子,温和说道:“不必多礼,你们这么早就来选购书籍?” 如今报馆里不仅印刷报纸,就在三个月前,长公主突然找上朝中的大臣,国子监和其他书院的先生,收罗了大量的文稿,刊印成册之后就放在这里售卖,一下子就吸引了京城内外的无数学子。 在这个雕版和手抄本横行的时代,文人们想要正经出版一本书籍可不容易,那都是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呕心沥血,都未必能写出一本传承后世的书籍。 又不是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有身份、有地位、有真才实学的文人是不屑于写这种消遣的玩意的。 但是有一天,长公主突然找上门来,从他们往年积存下来的随笔文章中挑了几篇,说要给他们刊印成书籍! 还没有从长公主的荒唐行为中回过神,新出的《文秀报》头版上就突然出现了江南书院山长林炳文的一片文章,吸引了无数人来哄抢,《文秀报》也在瞬间拔高了好几层台阶。 之后,诸多新的书籍面世,有朝中某官讲述为官之道,有户部某位大人记录下来的民生,翰林院某大人对《道德经》的注解,国子监某位先生详细阐述了科举项目的内容,注意事项,以及如何破题……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迅速的风靡了全京城,甚至有几本书籍还出现了抢购的热潮。 京城的大人和先生们突然发现,出版书籍比他们原先以为的要简单多了。 其他书肆见了也想要效仿,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把一篇文章雕版出来所需花费的时间和成本太大了,几乎没有一家书肆能承受得住这样巨大的耗费。 很显然,大彧报馆有不为人所知的更快、更有效的印刷术。 早就应该想到的,那一月两期的《大彧月报》的雕版虽不是很多,但也要费不少时间,缘何他们刊登出来的内容却能那样迅速? 与两个书生打了个照面,之后长公主就带着孩子们到了楼上。 虽说端午佳节,朝廷和书院都有休沐,但大部分人还是在继续为各种事情忙碌工作,比如报馆里的几位主编和伙计们,为了赶印初十发表的报纸,他们甚至比前几天还要更忙碌。 听到动静,刘霖从他的工作间探头出来,看到云萝,不由得一愣,然后飞快的将手里的笔往边上一搁,侧身走了出来。 先向太子、长公主和卫漓行礼,然后朝云萝作揖道:“八个月未曾见到郡主了,郡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云萝将文彬和郑嘟嘟往他面前一推,说道:“我这两个弟弟对报馆十分好奇,带他们来开开眼。” 又跟小兄弟俩说:“这是报馆的总编刘霖,目前两份报纸上的内容皆由他负责排版。” 刘霖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在下不过是个打下手的,所有事项都需经过长公主殿下的审核,在下才能着手安排。” 低头看到两个满脸好奇的看着他的小少年,刘霖目光一顿,看着文彬问道:“这位小兄弟一身的书卷气,可是在读书?” 文彬赧然一笑,拱手说道:“小子如今在县学就读。” “这么小就考入县学了?厉害厉害。” 第304章 可有心悦之人 报馆的占地面积一开始就不小,开阔的门面之后还有更大的后院,分割成一间间宽敞的屋子,里面有油墨,有胶泥,有大量的纸张,有印刷需要的所有东西,露天的天井里还有几口巨大的水缸。 云萝离开京城八个月,报馆在长公主的手上又往外扩建了一些,将后面的两家住户的院子收购合并。 然而,即便如此,地方也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大彧月报》从一开始的几万份,到如今几十几百万份的印刷,逐渐的在整个大彧境内都铺陈了开来,单单只是专门负责印刷的伙计就有上百人。 文彬和郑嘟嘟就像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在刘霖的带领下将报馆内外都参观了一遍,看得津津有味、目不暇接。 掌管报馆外务的霍军师还拿出了一匣子磨损过度,不能再使用的活字给两人玩,甚至是亲自上手教他们如何排版,如何刷墨,如何印刷。 这些活字虽无法再用于报纸的印刷,但只是拿来把玩的话,却足够了。 到午后,刘雯和秦书媛也联袂而来,先来拜见长公主,见到云萝都很是高兴。 “早知道您今日要来报馆的话,我就不去赴宴了。”秦书媛笑着与云萝说道。 云萝看着这一对未婚夫妻,问道:“你们去赴了谁家的宴?” 刘雯说:“我二婶在京城附近的一个庄子后山上挂满了蜜桃和李子,有许多都已熟透了,便邀请我们到庄子上去玩耍,偷得几分野趣。” “那这个宴可推拒不得。”长公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又说,“再有几个月就要成一家人了,要赶紧把关系处好。” 刘雯不由得脸色微红,秦书媛反倒比他更自在一些,还朝长公主福身道:“让殿下费心了,几位夫人都是和善的性子,不会为难人。” 刘家三代……不,嫡脉至少有五代没有姑娘出生了,已故的老相爷是独子,一生没有娶妻,仅有刘相一个儿子。 刘相倒是子孙繁茂,与嫡妻生了足足五个儿子。其中长子又有四个儿子,次子三个儿子,刘三爷目前已有二子,听说三夫人腹中又怀了一个,估摸着可能还是个儿子。刘四爷子息最单薄,至今仅有一子,五爷成亲没几年,如今膝下也有两个儿子了。 光是弟弟,刘大公子如今就有十一个,却一家人盼圆了眼睛都盼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因此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刘家的夫人太太们在家中特别金贵,说话特别有份量,在外面走动应酬时,又格外的和气,尤其是看到别人家的漂亮小姑娘的时候。 只为了这个,刘家的几位郎君就是许多人家选女婿的上佳人选。 家世显赫、门风清正、长辈和善,不纳妾、不流连烟花之地,日后生个儿子也不嫌弃,若是万一生了个女儿,那真是要被全家人捧到心口上了。 长公主看着刘雯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下头也有好几个弟弟到适婚之龄了吧?可都曾说定姻缘?” 刘雯愣了下,才说道:“二弟与他姨母家的表妹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三弟拜师清河书院的山长,几年前,母亲便替他求娶了曲山长家的小娘子。” 长公主目光微闪,笑道:“看来本宫还得多备上两份礼,在你和媛丫头大婚之后,紧跟着就要往府上送。” 闲话几句,刘雯和秦书媛就告辞到了隔壁的书房,长公主也把云萝和卫漓招了过去,让他们帮着一起审核文章新闻。 一直到傍晚,先送太子回宫,然后回府。 文彬和郑嘟嘟依然对印刷这件事保持着极大的兴趣,吃过晚食就抱着小小一匣子的活字回屋自己去玩了。 云萝原本也想告辞,却被长公主拉住,却并不跟她说话,而是和蔡嬷嬷说:“刘相家的四郎有十六七了吧?” 蔡嬷嬷躬身说道:“殿下好记性,刘四郎年方十六,是刘二爷的嫡次子,长得斯文俊秀、一表人才,前年秋考中了秀才,今年又要下场考乡试,若是考中的话,十六岁的举人,便是放在京城也不多见。” 长公主“嗯”了一声,目光一闪,状似无意的询问云萝,道:“浅儿觉得如何?” 云萝眼角一抽,一点都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卫漓似乎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说起这个,不由愣了下,又轻咳一声,说道:“母亲,妹妹还小。” “不小了,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 及笄后就可以说亲出嫁当别人家的媳妇了。 长公主忽然眉头一蹙,刚还有几分兴致的脸色也迅速的淡了下来,一脸忧伤的摸着云萝的手,说道:“怎么疼都疼不够的娇娇,却终要到别人家去过日子,说不定何时还要被欺负苛待,我就恨不得把你养在身边一辈子。” 顿了下,迟疑的问道:“要不给你招亲,挑个上门女婿?有娘和你哥哥在旁边盯着,定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卫漓不由得眉头一皱,虽然晚辈不可言长辈之长短,却还是忍不住的说道:“当年曾祖父看中祖父的时候,也觉得他虽出身贫寒,人品才学却上佳。” 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让兄妹俩都赶紧滚。 云萝二话不说,站起来告辞一声就飞快的离开了正院。 长公主见她如此,不禁莞尔,跟蔡嬷嬷说:“还真是个孩子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都不着急,说起来也不害羞。” 蔡嬷嬷笑道:“有殿下操心呢,郡主只需要安安心心的过自在日子就好。” 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别样的娇气,说:“都是讨债的冤家!” 卫漓追着云萝出来,一直把她送到了汀香院门口,目送着她走进院子,忽然问道:“妹妹可有心仪之人?” 云萝转身看他,“哥哥怎么也问这个?” 卫漓眉梢微动,看着她说道:“你确实到年纪了,不论祖母还是母亲都十分关心此事,你若是有心仪之人,只管说出来,咱家总不至于还要让你受委屈、为难自己。” 云萝歪了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哥哥比我更大,也早该娶妻了,你可有心仪之人?” 卫漓掩嘴轻咳了一声,“莫要转移话题,女儿家总是要比男子更贵重些。” 云萝团着手,眼角轻弯,说道:“祖母也很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我此次回江南,她老人家特意问起了你的婚事,还说你若是不喜欢京城的姑娘,也可以到江南去找,无论是高门贵女、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她都喜欢,反正我们家又不需要依靠媳妇来撑门面。” 这话说得卫漓都不自在了,看着她说完这话后就转身脚步轻快的进了屋,不禁摇头失笑。 他究竟是为何要跟妹妹说起这种话题的? 哦,景玥要回京了。 他原本是想要先问一下妹妹的心意,然后再跟她说此事,不过现在……又不是多重要的人,何必还要特意跟妹妹说起呢? 卫小侯爷眼眸轻垂,十分心安理得的回了自己的院中。 云萝是在两天后才知道景玥完成了滇南的赈济救灾和安置百姓,不日就要押解犯事的官员及其亲属回京。 滇南这一场水灾淹没了无数的城池和村庄,灾情蔓延了整个滇南道三分之一的地域,灾民过百万,严重的区域几乎整个村庄的百姓都外出逃难去了,要不是景玥带着大批粮食和人马及时赶到,百万灾民眼看着就要发生暴动。 到了那里之后,赈济放粮、安抚百姓、收拢灾民、妥善安置,缺一不可,决堤的缺口要重新堵上,受灾的百姓除了眼下的粮食之外,还急需下一季耕种的粮食种子。 所幸滇南湿热,便是冬季也能种植庄稼,从江南紧急运送过去的土豆和玉米种子种出了比其他任何粮食都更多的产量,极大的安抚了受灾百姓的心。 一直到这个时候,确定了百姓们回归正途,不会再起暴乱,景玥才收拾收拾东西,带着人打道回京。 “听说滇南道的道台都被锁进了囚笼,要押回京城问罪呢。”温如初说到此处,不由得一脸感叹。 那可是道台,封疆大吏,说倒就倒了。 文彬在苏小郎苏琼的引荐下征得了先生的同意,能够到望山书院来旁听授课,今日是第一次,云萝闲着也是闲着就亲自送他过来。 温如初从她弟弟那儿得知此事,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其实就是趁机找云萝说话聊天。 她在年前定了一门亲事,此后就被温夫人拘在家中学规矩礼仪、女红针线,轻易不许她出门玩耍。 越不让她出门,她就越想出来,挖空了心思的找出门的机会,哪怕出来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情,也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比家里的新鲜。 马车停在树荫下,她坐在车辕乘风,晃着两只脚说道:“除了道台,那守在严重的几个州府也有大批官员被抓,听说如今的滇南,有些衙门里都快要空了!” 云萝摇着扇子,菱纱团扇精美雅致,可惜风力弱了些,扇十下还不如蒲扇的一下。 听了温如初的话,眸光微敛,淡然问道:“滇南总督也被抓了吗?” 温如初一愣,摇头道:“这个倒是没听说,不过总督掌管军务,发生水灾跟他没太大干系吧?” 第305章 本宫要去接舅舅 从消息传来说景玥要回京了,到他终于即将到达京城,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进入五月下旬,天气已经十分的炎热,烈日骄阳炙烤着大地,街上的行人都躲在阴凉里行走,路边的大黄狗四肢摊开在地上,吐着舌头呼气,不时的有人从它面前走过,它也只是懒洋洋的掀一下眼皮。 这个时候,若是能够坐在四面通风的雅舍或凉亭里,摇着扇子,喝着冰镇的酸梅汤,倒也不失安逸。 如果脚边再放上一盆冰块,顺着和风徐徐,把冰凉也吹拂到身上,就更惬意了。 衡阳长公主府的花园里有湖,湖中有挨挨挤挤的碧绿荷叶和婷婷玉立的荷花,在荷叶的簇拥中,还有一座湖中亭,被湖水和莲叶映衬得格外清凉。 云萝把躺椅搬进了这里,吹着风,乘着凉,几乎感觉不到夏日的暑气,还有是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在鼻尖飘荡,舒服的就要睡着了。 正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在廊桥上响起,蹬蹬蹬的又快又急,仿佛有多要紧的事情来找她。 “表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云萝睁开眼就看到了又跑出宫来的太子殿下,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走的太急,小脸红彤彤的满头汗水。 目光从他严丝合缝的衣襟扫过,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常服,外罩一层菱纱衣,好看是挺好看的,热也是真热。 再是清凉的料子,穿上两层三层,便也凉快不到哪里去了。 云萝拎起放在冰盆里的银壶,倒了半杯酸梅汤,“嘟嘟回屋午睡去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出宫?” 太子端起半杯酸梅汤就“咕咚咕咚”的一口闷了下去,觉得不过瘾,索性就自己伸手去拿银壶,要给自己再倒上两杯。 然后,装着酸梅汤的银壶被云萝无情的拿走了,“半杯足够了,歇会儿再喝。” 太子眼巴巴的看着那壶酸梅汤,想要撒个娇或者闹个脾气,但对上云萝的目光,他便气哼哼的把杯子扔在了桌上,“有何了不起的?本宫愿意喝,那是看得起它,你倒是小气吧啦的。” 云萝不跟他计较,只是把酸梅汤挪得离他又远了一些,也不放回到冰盆里面,而是搁在桌子上,任由它冰凉的温度逐渐往上升,银壶的外面很快就凝结出了一层小水珠。 热了一路的太子殿下忍不住的往那边看,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对云萝的小动作嗤之以鼻。 多金贵的东西啊,还值得她这样小心戒备?不喝就不喝,他还不稀罕呢! 他在果盘上挑挑拣拣的拿了颗杨梅,刚放进嘴里就皱起了眉,酸得他直流口水。 “这是哪个奴才买的?这么难吃也敢放到你的桌上?” 云萝也觉得难吃,所以见他刚才伸手的时候就没有阻拦,对于他此时的反应亦没有半点意外。 太子在石凳子上坐了会儿,忽然扭着身子说道:“我舅舅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此次赈灾有为,又是一大功。” 云萝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最怕见到你舅舅吗?” “胡说!”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不服气的说道,“本宫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岂会如此胆怯?他虽是我舅舅,但也是臣子。” 云萝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太子殿下觉得他被轻视了,却又有种习以为常的平静,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便冷哼一声,“若非本宫年纪尚幼,又岂能被你们欺负?” “那你就赶紧长大吧。” 太子殿下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嫌弃地看着她,忿忿的吐出了两个字,“敷衍!” 一阵凉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水汽和幽幽莲花香,几乎要把亭子里的最后一点暑热都给吹散了。 迎着风,太子惬意的眯起了眼睛,又看了眼云萝身下的躺椅,有些眼馋,但一直到郑嘟嘟午睡后到这里来找三姐,云萝都没有一点要把躺椅让给太子表弟的意思。 脚步踏在木制的廊桥上,发出的声音又脆又响,把桥下湖里的锦鲤都惊动了起来,水面上涟漪不断,荷叶浮动,莲花轻点。 听到这个脚步声,太子就知道来者何人,当即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转身迎向廊桥的方向。 远远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七拐八弯的跑过来,跑到近前终于发现太子了,顿时惊喜的喊了一声,“瑾儿哥哥!” 太子往前踏出了一步,又矜持的停下脚,下巴轻扬,说:“你这午休也睡的太久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郑嘟嘟一点都没有被批评的自觉,还咧嘴冲他傻乐,无惧冷脸拉着他就说:“今天不是休沐,瑾儿哥哥你怎么出宫了?先生如果晓得你逃课,会不会打你手心?” 太子被气得心口一堵,伸手就在他脸上用力的扯了一把,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我的先生都十分严厉,便是我都不敢轻易逃课,不过就算我犯了错,他们也不敢打我。” 说到最后,他不禁有些得意,然后就被云萝一扇子拍在了后脑勺上。 “哎呦!”他转头气呼呼的对云萝说,“大胆!你竟敢打本宫?!” 云萝看着他,拿着大蒲扇的手蠢蠢欲动。 太子殿下瞬间就跳远了,冲她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拉着郑嘟嘟就跑出了凉亭,奔走在廊桥上,还听见他大声的说道:“我舅舅明日就要抵达京城,我要出城去接他,今儿就不回宫了!” 云萝的手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摇扇子。 蒲扇的风大,轻轻摇晃就能扇得发丝飞扬,睫毛轻颤。 次日,云萝到正院的时候,太子就已经坐在那儿,还顺手把睡懒觉的郑嘟嘟也挖了起来。 看到云萝,他扬着下巴嫌弃了一句,“好慢,我都等你半天了。” 云萝先朝长公主和兄长行礼,然后在太子的对面坐下,“等我做什么?” 太子的眼珠骨碌一转,说:“我要出城去迎接舅舅。” 云萝还没说话,卫漓就先开了口,“又不是班师回朝,还值得太子殿下您亲自出城迎接?” 自从知道了景玥对他妹妹的心思,卫小侯爷就对这个好友充满了敌意和审视,对于太子表弟这几乎明目张胆的行迹,他亦十分的看不上眼。 太子觉得表哥说得十分有理,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去迎接,舅舅不在京城的日子,他呼吸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但想到出宫时母后与他叮嘱的话,他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哼唧着说道:“并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出城,而是作为外甥去迎接舅舅。” 算了,就当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 卫漓说:“那待会儿就让侍卫们护送你出城。” 太子拒绝跟他交流,转头就跟云萝说:“表姐,你陪我一起出城吧!” 云萝头也不抬,无情的拒绝道:“不去。” “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出城吗?若是万一遇到了劫匪刺客什么的,该如何是好?” 云萝抬头对上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表情冷淡,“侍卫不是人?你身边伺候的那么多宫人都不是人?若遇劫匪刺客,你只需安心的躲在马车里,相信侍卫们定能护你周全。” 京城脚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和劫匪?就算真有,你当那么多侍卫都是吃素的吗? 太子就瞥了郑嘟嘟一眼,鼓着脸说道:“嘟嘟也要陪我一起去!” “哦,那拜托瑾儿哥哥多照顾着一点。” “……” 卫漓心情愉悦,长公主则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争执,并不加入其中或向着谁。 郑嘟嘟左右看看,睁着迷蒙的大眼睛问道:“三姐你不去吗?那我也不去!” 瑾儿哥哥虽然很好,但跟三姐比的话,肯定三姐更重要,他要陪三姐! 太子殿下的脸都黑了,气呼呼的瞪着郑嘟嘟,“郑文安,你这个小骗子,明明说好了你要陪我出城去接我舅舅!” 郑嘟嘟看着他,又看看云萝,十分的为难,还有点委屈,“可你不是说我三姐也会去的吗?” 要是早知道三姐不去……他其实还是想去的,对于一个坐不住的孩子来说,任何一个能够玩耍的地方都值得他去转上几圈。 而且,这可是钦差大臣回京,有衙役开道,侍卫随行,身后还有一溜的囚车,关押着要被带回京城问罪的贪官,就跟戏文上唱的一样。 不说郑嘟嘟,就连文彬都想去看看呢。 但他如今在望山书院旁听读书,书院里的先生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所教内容与他在县学时不大相同,他也舍不得轻易请假。 云萝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说道:“出城就不必了,大热天的,人家赶了半天路,还得在十里亭顶着大太阳跟你寒暄,瞎折腾。不如去街边找个茶馆酒楼坐着等?” 太子觉得这样不好,“坐在那儿等,与看热闹有何区别?我是要去迎接舅舅的,迎接!” 云萝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你去吧。” 反正她才不要冒着烈日出城十里去接人呢,站在城门口也不要! ------题外话------ 昨晚实在太困了,原本只是想眯一下,结果一觉醒来,天就亮了。(つд?) 第 306章 我要当大官 太子最终也没有出城,他觉得表姐说的很有道理,大热天的出城十里去迎接完全是瞎折腾!折腾了自己,舅舅也未必会觉得他好,更大的可能是会嫌弃他给他添了麻烦。 哼,没错,舅舅就是这么个无理取闹又不知好歹的人,他早就已经看透他了! 于是,太子殿下临时改变了行程。 既然不用出城,那时间也更加的宽裕,大可以慢悠悠地用早膳、说闲话,出门时连马车都可以舍弃不用。 出了长公主府,穿过坊内的街巷,又出了康平坊,就来到正元大街上。 正元街乃是京城贯通南北的主街,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云萝一行人换上了最寻常的衣衫,混迹在人群之中,就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和公子,一路玩耍着来到了临街的茶馆。 叫上一壶蜜茶和几样点心,太子又指使着侍卫到街上去买了些小零嘴、小玩意,虽比不上宫里的制作精良,也没有茶楼点心这样细腻,但太子和郑多多却都吃得津津有味,玩得很开心,悠闲得好像今天只是单纯出门来玩耍。 一直到了午时过后,云萝他们已经点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饭享用干净,正坐着歇肚子,顺手拿一块果子来吃着打发时间,街上忽然远远的传来了一阵骚动。 太子将手中的瓜皮随手往桌上一扔,然后半个身子都趴出了窗外,探头往骚动传来的方向张望。 “唉,来了来了!” 他们站的高,看的就远,楼下的行人百姓还在踮着脚张望,太子却已经看到了远处有一队人正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的就是一辆辆囚车,再往后,又是兵丁侍从严阵以待。 随着他们的走过,沿途的百姓纷纷向两边让开,却站在路边没有离开,而是对着这一队人指指点点。 很快,茶馆下面的百姓也都让到了路边,他们议论的声音传到了楼上,传进了云萝等人的耳中。 “瑞王,是瑞王殿下从滇南赈灾回来了!” “后面囚车上的就是导致滇南水灾的贪官和家眷吗?” “也有在水灾后救治不当的昏官!要不是这些人刻意隐瞒灾情,甚至还在水灾之后不加救治,反而逼迫受灾的百姓,滇南也不至于出现那么多流民。你看到报纸上说了吗?幸亏瑞王爷及时赶到,若再迟一点就要发生民变了!” “真是作孽!那报纸上都写了,玉湖决堤正是因为之前修筑堤坝的时候偷工减料,若平时倒也无妨,偏偏遇上去年连降大雨,那堤坝就承受不住被冲垮了。”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靠近玉湖的好几个村子都被一下子冲毁了,那被大水冲走的人还能有个好?” “房子塌了,再建就行,再不济寻个草棚子窝着也能对付上几天,可是庄稼被淹,粮食被冲走了,不吃不喝是要熬死人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那些当官的不敢上报朝廷,还不舍得开仓放粮,逼得百姓走投无路,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在百姓议论纷纷的时候,景玥一马当先也走到了茶馆楼下。 大半年不见,他似乎比去年离开京城的时候瘦了些,好不容易养回到白白净净的脸,又被晒黑了不少。 走到茶楼下,他似乎有所察觉,忽然抬头往茶馆二楼的某个窗户看了上去,然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云萝。 冷肃的脸一下子就笑了开来,眉头舒展,桃花眼潋滟,仿佛把所有的日光都装入其中,盛开了最灿烂的光华。 云萝甚至能听到隔壁雅间里传出的抽气声和姑娘家的惊艳轻呼,还有难掩激动的话语,“景王爷看我了!还对着我笑!” “别做梦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瑞王殿下知道你是谁吗?他明明是对着我笑!” “这话可笑,难道景王爷就知道你是哪个?” 云萝默默的后退了一步,然后无声地朝他躬身一揖。 景玥眨了下眼,笑得更灿烂了,若非场合不对,他此时恨不得直接进茶馆到她身边去。 离京整整九个月零十八天,一进城就能见到放在心上两辈子的小姑娘,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说不定,他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提亲事宜了? 掐指一算,离阿萝及笄还有五个月零六天。 再是放慢速度,景玥也缓缓的走过了茶馆,看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太子殿下忽然转头问云萝:“表姐,我舅舅他是不是没看到我?” 云萝缓缓的把目光转向了队伍的后面,看向那些被关押在囚笼里的人。 不知是谁率先往囚车上扔了烂菜叶子,此举一出,情况一下子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烂菜叶子、泥巴、石头……凡是随处可捡又毫无价值的东西全被围观的百姓叫骂着一股脑的扔了过去,有些准头不好的人还牵连到了囚车旁押送的侍卫和衙役,街上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云萝一个不留神,就看到太子殿下捡起了他刚才扔在桌子上的瓜皮,用力地往下扔了过去。 可惜力气小,准头还不好,瓜皮落到地上的时候,你那囚车还有三步远,更差点砸到楼下某个行人的脑壳。 云萝不由侧目,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的表情从兴致昂然到恼羞成怒,那双和景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瞪得滚圆,狠狠的瞪着那一块瓜皮。 郑嘟嘟都已经伸出手做好了鼓掌的准备,此时看着那块离目标三步远的瓜皮,他的手转了个方向,乐颠颠的给他递上了另一块瓜皮,“瑾儿哥哥,再扔,这次一定能砸到!” 太子殿下从小就很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不管再扔多少次都扔不到那么远,于是就把郑嘟嘟的手一推,哼道:“要扔你自己扔!做一次已是出格,本宫又岂能再做这种有失体统之事?” 说得跟真的一样,明明是因为他力气小,砸不到那么远。 这种贪官污吏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郑嘟嘟却没有扔,而是把瓜皮放回到了桌子上。他又不傻,这种明知道丢不到那么远还偏要丢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万一不小心砸到了别人身上咋办? 他就和太子殿下一起趴在窗口,兴致勃勃地围观押送贪官的场面,在他有限的六年时光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呢! 在跟着三姐离家前,贪官这种生物他只在戏文和长辈的故事中见过,后来跟着三姐一路来京城,也曾有幸见过贪官的模样,但贪官被抓起来关在囚笼里面游街,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那个囚笼三尺见方,人被关在其中十分的拥挤逼仄,让他想到了乡下抓小猪时用的猪笼,虽然这两样东西长的并不一样。 他跟太子挨得很近,小小声的问道:“瑾儿哥哥,他们为啥被关在笼子里面?” “笨,当然是因为他们犯了错!” “犯了错就要被关在笼子里吗?我惹我娘生气的时候,她最多只会打我一顿,还不怎么疼。” 云萝:“……”这话真应该让娘来听听。 太子殿下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向,“这如何能一样?你是小孩子,他们是当官的大人了,他们当不好官,害死了很多人,就要被问罪责罚。” 郑嘟嘟皱了皱眉头,“他们会被怎么责罚?” “监禁、流放,或者斩首示众,要依据他们所犯罪行的大小来判定。” “当官好危险呀!我以后不要当官。” “贪官污吏才危险,你当个好官,为民做主,自然会受到许多人的尊敬和拥护,还能受到上官和我爹的嘉奖,等你做到了大官,说不定还能经常出入皇宫呢。” 郑嘟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当了大官之后才能到皇宫里去找你玩吗?” “差不多吧。现在除非我爹娘召见,不然就连我都不能轻易带你进宫。但是等你当上大官之后,就算我爹娘不召见,你也能递帖子进宫,你当的官越大,你的帖子就越不会被打回。” 郑嘟嘟顿时就心动了,举着手大声说:“那我要当大官!” 太子点点头,一脸的“孺子可教”。 却听见旁边雅间里有人“噗嗤”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奚落和调侃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在此发豪言壮志?不知你想当个多大的官?” 听这个声音,似乎是刚才景玥经过时说话的其中一位。 太子和郑嘟嘟把头探出了窗外,透过两边敞开的窗户看到了隔壁雅间的几个姑娘。 那边的人也看到了他们两个,目光不由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还是刚才的那个姑娘说:“不知二位是谁家的小郎君,倒是眼生的很。” 郑嘟嘟没说话,太子则下巴轻扬,“我看你也眼生的很。” 那姑娘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目光从他们垂在窗外的袖子上扫过,不过是棉布而已,没有刺绣,做工也毫无出彩之处。 太子还不知他这一身舒适的夏衫被人低看了,他也没兴致跟个不认识的人多说话,因此说完这一句就拉着郑嘟嘟把身子缩回雅间,挡住了隔壁的视线。 第307章 只好以身相许 与隔壁不知名姑娘的几句话甚至都算不上是争执,从始至终这边都只有太子和郑嘟嘟探头出去张望,云萝却连面都没有露。 当从滇南回京的队伍消失在大街的另一端,街上行人也逐渐散开,继续该干嘛干嘛的时候,云萝也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了茶馆。 从早晨出门一直到现在的午后,他们在茶馆的雅间内坐了大半天,几乎把茶馆中的点心吃食都尝了个遍,还灌了一肚子的各类蜜茶。 小孩子也只能吃些蜜茶或花茶了。 离开茶馆的时候,太子殿下不禁觉得今天的大半天时间都白费了,早知道舅舅到这时候才进城,他就应该先和嘟嘟到别处去玩些好玩的,玩累了再到这边来吃个午食,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他的生命就因为等舅舅而白白耗费了大半天。 日常嫌弃舅舅完毕,太子与云萝和郑嘟嘟告别,打算抓紧时间回宫,说不定还能堵上舅舅。 堵住之后要干什么?他还没想好,反正先堵了再说,反正绝不轻易放他出来见表姐就对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以至于太子殿下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宫了。只要想到舅舅可能会因为他的阻挠而变了脸色,他就忍不住的兴奋,总得让舅舅也见识一下他的能耐,本太子可不是轻易就能欺负的! 云萝目送太子进宫,看着他那个兴匆匆的背影,总觉得他又要作死了。 太子是如何与景玥斗智斗勇的?云萝暂且不知,她只知道,阔别大半年,景玥又一次翻墙而入,出现在她窗外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 他站在窗外屋檐下,看着漆黑一片的院子,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云萝还是被他惊醒了。 悄然落地,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缓缓靠近窗户。 黑暗中,景玥忽然转了个身,面对着窗户伸手在窗棂上叩了两下,“笃笃”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深夜里,若非仔细倾听几乎听不见,然后又听见他在窗外轻声问道:“阿萝,你睡着了吗?” 云萝就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睡着了。” 窗外响起一声轻笑,似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直挠得人耳朵里痒痒的,想要伸手揉一下。 云萝伸手,在中途一顿,然后拔开闩子,往外一推就把窗户给推开了。 练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尽管天色幽暗,今晚的月亮也只有弯弯的一牙,淡淡的几乎没有多少光亮,照不到屋檐底下,更照不进窗内,但景玥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云萝。 影影绰绰,迷迷糊糊,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手扶在窗台上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屋里,也凑近到云萝的面前。 “阿萝,你今日是特意在那儿等我进城的吗?” 他的气息迅速逼近,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来,云萝下意识往后让了一步,漠然说道:“是瑾儿说要去迎你,他原本还想让我陪他出城去迎,大热天的,我又不傻,就将他带去了茶馆。” 景玥的关注点却有些不同,“这么热的天,在外走动万一中了暑气该如何是好?那小子真是太不体谅人,明日进宫时,我再帮你教训他。” 云萝不由得默然,话题怎么就一下子被他给带偏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凑得很近,云萝就伸手按在他的脸上,无情的把他推了出去,似乎半点没有受到他话语的影响,“你明日还要进宫?” 柔软且温热的小手贴在脸上,景玥忽然浑身一僵,耳朵瞬间似有火焰燎原,“砰砰”的心跳声响彻耳际。 黑暗很好的掩藏了他的神情脸色,他紧紧贴着她的手心,恨不得把脸粘在上面,且抬眸,近乎贪婪的看着黑暗中的那个影子。 九个多月不见,阿萝长高了不少,也更瘦了,越来越像他记忆中前世的模样。 无论心跳有多快,脸上又是怎样的面红耳赤、目光露骨,他的声音却依然平稳,“要回禀的事情太多了,半天也说不完,所以明日还得进宫。阿萝可要与我一起?” 云萝把他的脑袋推到窗户外面,就收回了手,说:“我去干什么?不去!” 景玥怅然若失,忍不住想要把她离去的柔荑抓回来。 手在身侧颤了几下,又逐渐恢复平静,他轻声说道:“我在含英殿看到了一幅舆图,陛下说,那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新年贺礼。”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阿萝的手笔,更甚至,他早在前世就见过那幅舆图,重来一生,他曾经想要将其复制出来,却无论如何也画不出那样精细繁杂的内容。 可即便如此,得益于他曾经的好记忆,那三年西北征战,他能这么快就打到西夷王庭,打残了西夷诸部,也有阿萝和这份舆图的功劳。 阿萝总是对江河山川、地形路径之事信手拈来,即便是那些极端恶劣的无人区,她都能正确的画出个大概模样。 她能在沙漠中挖出水源,在冰川雪原上寻找食物。用黑纱蒙眼可防治雪盲症是她教他的,判断流沙的走向,如何在沙尘暴中保住自己性命,在荒漠中迷失方向该如何自救也都是她告诉他的。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条命? 还是还不完了,几辈子都还不完,那就只好以身相许,把自己完完整整的奉献给她。 云萝莫名觉得背上一凉,好像有一阵凉风拂过,把迟迟散不去的暑热都吹散了一些。 但跟这点凉意相比,她反倒更在意景玥看到那份舆图之后的反应,见他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就迟迟没有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难得主动的询问道:“你觉得那份舆图如何?” 舆图如何?那自然是画得极为精妙。 但若是当真这样回答,恐怕并不能让阿萝感觉满意。 景玥轻笑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连轮廓都看不分明的人影,而是青天白日里,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不,如果当真是青天白日,他的目光反而不敢这样放肆。 静默了会儿,他说道:“我见那舆图上面不仅有我朝的疆域,还将大漠、西域、吐蕃、蒲甘、暹罗、交趾、新罗、百济这几个邻国也囊括了进去,最西边还有部分大食的领土,看起来真是……分外诱人。” 云萝的眼睛猛的亮了一下,连黑暗都几乎要挡不住她眼里的亮光。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双手交握在腹前,垂眸不语。 景玥悄悄的又弯腰把上半身探进了窗户,唇微启,缓缓的说道:“东南两面还有部分海域也标注其中,不过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何独独用朱砂来标注扶桑国?” 云萝眨了下眼,这大概是一种刻在了骨子里的敌意吧。 景玥前世就知道云萝的来路非同寻常,因此现在并没有过多探究,而是又把话题转到了西南方向,说道:“蒲甘、交趾那几个弹丸小国紧挨着滇南,边境上常有冲突,那儿因为地理特殊不适宜大规模作战,而且那一片地界上百族混居,十分的混乱,也极难管理。” 云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问道:“你听说过文化侵略吗?” “什么?” “让他们说我们的话,读我们的书,写我们的文字,加上各族通婚,三五代之后,恐怕连自己的祖先是谁都要分不清了。” 景玥愣了会儿,然后抽了口凉气。 云萝歪了下脑袋,语气中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笑意,轻声说道:“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天下,何不效仿之?” 景玥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这种事情自己心里想想就好了,可不能随便说出口。” 说完话他才反应过来他们此时的姿势有多亲近暧昧。 他一手捂嘴一手揽腰,几乎将她整个的搂在怀里,如果不是隔着窗户下面的半堵墙的话。 景王爷不由得耳根发烫,心口怦然,想要放开她,双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又搂又捂的就是不肯离开。 云萝并没有察觉异样,径直把他的手扒拉开,声音依然平静得没有波澜,“我又不傻,也就跟你说说而已。” 景玥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口一热,差点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了。 他暗暗的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笑道:“你明日还是与我一起进宫去见陛下吧,他今日拉着我看舆图就看了小半天,肯定对你刚才说的事很有兴致。” 云萝冷漠的一口拒绝,“等什么时候能把本国的百姓养活了,再去想扩张领土的事吧。” 穷兵黩武了解一下哦亲。 景玥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就是忍不住自己的手,终于还是伸了出去在云萝的发顶上摸了两下,然后在云萝动手之前开口说道:“现在确实还不是好时候,至少也要等陛下把几方大军都掌握在手中才行。” “啪”一声,他不安分的爪子终究还是被无情的拍开了,云萝抬头问他,“你没有把滇南总督抓回来吗?” “没有。” 第308章 景玥的礼物 贪污修堤款项以致玉湖决堤,隐瞒灾情导致流民四起,这些都属于政事,出事后首先要被问罪的就是执掌政务的道台和各州知府,与掌军镇守边关重镇的将军总督并无干系。 虽然在流民四起的时候,滇南驻军曾把守各地关卡,禁止滇南灾民流落到外面,但甄庆完全可以说他是受各地官府所托,帮忙维护治安,预防滇南的人口大量流失,甚至以防灾难过后有可能发生的民变。 维护当地百姓安危是他的职责,虽也能上达天听,但是向朝廷上报灾情却并非他本职,主动上报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极易坏同僚之间的情分。 真是万万没想到当地的官员会那样胆大包天,竟意图隐瞒灾情以逃避朝廷的责罚。 他以为他们早已经上报了呢,天天盼着朝廷派出钦差来赈灾,为了守住各大小关卡,不让灾民流窜出去,影响到邻近州府的民生,将士们也十分辛苦。 即便明知道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但没有足够切实有力的证据,甄庆顶多不过是被申饬几句,受些不痛不痒的责罚,想要趁机把他从滇南挪开,却还不能够。 他在那里经营多年,就算被撸了总督之职,新上任的总督也轻易站不住脚跟,甚至可能连命都要奉送在那儿。 甄庆之于西南就如同景玥之于西北,位置和距离的变化在很多时候并不能影响他们对军队的掌握,也不是皇上和朝廷说拔就能拔了的。 但滇南去年发生那样大的水灾,就算朝廷暂时没有动他,他本身在当地甚至是军中的威望也必然不同以往。 滇南的犯官们都被关押在了天牢,围了吴国公府近一年的禁军也在景玥回京的三天后撤离了,仿佛皇上已经确定滇南之事与掌军的甄庆无关,更与甄家无关,罪魁祸首当是被关押在天牢里的那些贪官污吏。 云萝在吴国公府外亲眼目睹了禁军撤离的整个过程,看着甄家大门前那两尊去年才新换上的镇门兽,手指在刀柄上摸了又摸。 景玥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得十分好看,说:“石匠雕刻这样一对石狮颇为不易,就且放过他们吧。” 云萝反驳道:“石匠以此为生,应该很高兴有新生意上门才对。”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把手从刀柄上松开了。 主要是,这一次她没道理。 她又不是无理取闹的刁蛮姑娘,她其实可讲道理了! 讲道理的卫大小姐被景王爷从吴国公府的大门前拉走了,还拿话哄她,“回程时途径蜀地,特意给你带了蜀地特有的小东西,你或许会喜欢。” “礼物?”云萝一脚踏在马车的车辕上,转头看他,语气中有那么一点点惊讶。 景玥扶她上马车,然后特别规矩的骑马紧跟在旁边,说道:“本该早两天就送去府上,只是回京后白日里总不得闲,晚上又不好冒然登门,便耽搁了下来。” 这话说的,好像回京当天就半夜翻墙进衡阳长公主府的那个人不是他。 云萝掀开帘子往外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吴国公府,又转头看向景玥,“是什么东西?你直接派个人送来就行了。” “那如何能显示出我的诚意?” 云萝怀疑的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帘子,安静的等着他带她去拿礼物。 景玥看着轻轻晃悠的布帘子,成功阻挡了他看阿萝的目光,不禁怅然的暗叹一声。 马车一路往瑞王府驶去,从侧门进入。 这是云萝第二次来瑞王府,府中的下人并不多,却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对上门的客人也十分恭敬。 据说,瑞王府是整个京城最难进的府邸,自景玥的父母双双过世之后,就再没有设宴邀请过宾客,就连当年皇后出嫁也只请了几个世交而已,比皇宫还要拒人千里。 云萝倒是没有不被欢迎的感觉,甚至,她刚一进去就在花厅里见到了老太妃,就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似的。 老太妃拉着云萝的手,笑得脸上都起了好几层褶子,既高兴又带着几分责怪的说道:“你这丫头,回京城快一个月了都没有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害我天天盼,盼得眼睛都圆了。”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面对,不知要多受宠若惊,云萝却莫名觉得老太妃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便垂眸说道:“不敢打扰您老清净。” “真是傻话,别人我自然懒得多看,你却不同,老身一见你就觉得喜欢,恨不得留你在身边日日看、时时看,你若是我家的小姑娘,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景玥忽然轻咳了一声。 老太妃转头就瞪他一眼,然后继续笑眯眯的跟云萝说:“端午那天也没好好的说上几句话,之后又一直没寻着机会问上几句,你祖母一个人在江南可还好?何时能进京来跟我们这些老姐妹见上一见?她再不回来,老身怕是要见不着她了!” 云萝便说:“祖母她身体康健,每日清晨都要练武半个时辰,精神极好。您老也身体安康,定能长命百岁。” 老太妃一乐,挥挥手说道:“古来几人能长命百岁?我如今就已经很长寿了,唯一惦念的也只有这不成器的孙儿,还有就是能在故去前再见一见你祖母。” 景·不成器的孙儿·玥支着下颌懒懒的坐在旁边椅上,闻言便说道:“卫老夫人不能进京,您老可以到江南去找她玩啊。” 老太妃又瞪了他一眼,“啧”一声,然后拉着云萝的小手手一脸忧伤的感叹道:“老了就玩不动了,也禁不起长途颠簸,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云萝抿着嘴角,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出她的眼神有一点僵直和呆怔,不知要如何温和又不失礼的安慰明显就是在讨安慰的老太妃。 想了想,她勉强想出一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怎会没有用处?” 老太妃笑眯了眼,又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眯眯的看着云萝,有种忍不住想要逗她的蠢蠢欲动。 这卫家的小姑娘真是越看越可爱,冷冷淡淡说话的模样更可爱。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若是不能讨来当孙媳妇,真是想想都觉得心痛。 于是,老太妃强行忍住了逗弄云萝的心思,免得吓坏小姑娘,增加孙儿求娶路上的难度。 她要做一个慈祥、温柔、善解人意的祖母! 打定主义,她转头跟景玥说:“浅丫头难得来一趟,上回也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带她在府里到处走走看看,只管做你们要做的事,不必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婆子。” 接收到祖母的眼色,景玥敛眸掩住了眼中的笑意,然后站了起来朝老太妃垂手说道:“我从蜀地给阿萝带了个新鲜玩意儿,您老人家要不要一块去看看?” 老太妃挥手拒绝道:“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玩的玩意,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们自个玩的开心就好。” 景玥与她告退一声,然后拉着云萝退出了花厅。 老太妃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笑眯了眼,随着目光移动,又在景玥拉着云萝的手腕上顿了顿,脸上的褶皱都仿佛要放出光来。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还能看到她这个不解风情、丝毫不知何为怜香惜玉的孙儿会费尽心机的占小姑娘的便宜。 这边,老太妃在自顾自的偷乐,越想越美。那边,景玥也带着云萝到了王府的花园,把她带到了一个笼子面前。 他指着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黑白毛团说道:“我走过不少地方,但这东西似乎只在蜀地出现,且性情暴躁,十分凶猛。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便捉了一只来送你。”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只暴躁的凶猛毛团,不带情绪的感叹了一句:“哦,熊猫。” 这笼子里关着的不正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熊猫吗?还是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熊猫。 站在笼子边负责照顾的侍从茫然抬头,说道:“启禀郡主,此乃食铁兽,别看它长着似乎很笨拙,实则性情残暴,行动十分迅猛,能轻易的咬碎人骨。” 在他说话的时候,云萝已经打开了笼子,并朝笼子里伸进了手。 侍从顿时惊呼一声:“郡主小心!” 几乎同时,笼子里的熊猫已张开大嘴,舞着爪子朝云萝猛扑了过来。 侍从的脸色大变,也朝着笼子猛扑了过去,意图阻止食铁兽对郡主的攻击,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看着食铁兽扑到了郡主的身上,然后被郡主抓着脖子后面的皮毛,单手拎了起来。 “呀!”食铁兽在她的手上挣扎,发出一声如孩童一般的清脆叫声。 云萝一巴掌拍在它的脑门上,又在它茸茸的皮毛上强行撸了一遍,语调轻缓,特别平静的说:“安静点,不然炖了你。”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她的话,或者只是单纯的被她武力压制,这食铁兽竟然当真安静了下来,看上去又憨又萌。 侍从:“……”从未见过它这样乖巧的模样。 景玥走到云萝身边,歪着头看她,桃花眼里盛满了温柔笑意,“这礼物是否合你心意?” 第309章 凶残的人类 云萝不知道景玥为何会送她一个这样的礼物,但她确实有一点喜欢没错儿。 对于这种外表憨萌的生物,不管它的本性有多凶残,总是惹人喜欢的。 尤其是当它乖乖的在你怀里躺平,任撸任摸的时候,就连景玥都忍不住多看了它一眼。 然后他指尖微动,缓缓的将目光落回到专心撸猫的云萝身上,问道:“阿萝喜欢蒸着吃还是炖着吃?” 云萝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盯着它看,神情若有所思。 她还没吃过熊猫肉呢,不过听说它不怎么好吃,曾经有人拿它炖萝卜,实在难以下咽最后喂了二师兄。 于是,在小食铁兽感觉到危险之前,云萝就收回了目光,伸手抓住它后颈上的皮毛把它轻松的拎了起来,并在它张嘴意图咬她的时候,一把握住了它的嘴鼻,冷眼睥睨,杀气毕现。 黑白团子瞬间就怂了。 再凶猛的生物,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它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把它拎在手上的这个人类小姑娘比它还要凶。 云萝略满意的收回视线,将它往怀里一揣,跟景玥说:“它的肉不好吃,别浪费了。” 黑白团子在云萝怀里轻轻的叫了一声,声音嫩嫩的,脆脆的,既不像猫也不像熊,仿佛在应和云萝的话,景玥却莫名有种被挑衅了的错觉。 他眯了眯眼,然后伸手将它从云萝怀里拎了出来,语气温柔的说道:“虽还是只幼崽,份量却不轻,你若喜欢,可在闲暇时摸摸毛以作消遣,平时还是让下人照料吧。” 云萝伸手掰开了它的嘴,看到嘴里锋利的犬牙和发达的臼齿,说道:“还得找个身手灵活力气大的人来照料。” 小团子扭着头挣扎,发出“呀呀”的声音,与它可爱的外表和声音形成巨大反差的,是那惊人的咬合力,若换个力气小一些的,根本就掰不开它的嘴。 云萝在它闪闪发光的犬齿上敲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 松开了束缚,它又轻轻的“呀”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有点可怜,下一秒它却盯着景玥的手缓缓的伸出了刚长出利爪的熊掌,并一点点张开了嘴。 再下一秒,它在地上摊成了一张饼,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两个人类都不是它能对付的。 在瑞王府走了一圈,云萝收获了一只黑白团子,还有带着浓郁民族特色的首饰和布料衣裳若干,又被景玥亲自护送着回家。 今日休沐,文彬被他的新朋友带着出去玩了,郑嘟嘟也颠颠的跟着去,据说是要去游湖。 夏日炎热,暑气正浓,玩水真是一件让人觉得惬意舒爽的事,家中长辈看得再严,也挡不住小郎们奔向凉快的脚步。 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两条腿呢。 于是长辈们就给他们身边安排上一群侍从小厮,既是看管他们不得到危险的地方去玩耍,也是万一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及时相救。 云萝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了三个湿漉漉的小郎君。 衣裳已经换上了干爽的,头发却还没来得及晾干,一缕缕的贴在脸上和脖子上。 郑嘟嘟还好,上学堂后才开始留头,头发如今也不长,文彬和太子却披头散发的,看上去甚是狼狈。 “你们掉水里了?” 文彬和郑嘟嘟皆都噤声,低着头偷偷的交换目光,太子则用力的“哼”了一声,说:“遇上两个蠢货,真是晦气!” 自从文彬他们进京之后,太子往宫外跑的次数就明显增多了,逮着了空的往外跑,而皇上和皇后也是心大,一点都没有要约束他出宫的意思。 此时,三个人排排坐在通风处晾头发,脸蛋都红扑扑的,头发糊在脸上、脖子上,闷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 太子烦躁的摸了下脖子,摸出一手的水迹,不由皱着眉头更觉得烦躁了。 贴身伺候的宫奴连忙小心的撩起头发,并用干爽的帕子小心的给他擦拭,却很快就被太子推开,只自己拿帕子胡乱的擦了几下。 宫奴委屈的站在旁边,又拿眼角小心瞄着文彬和郑嘟嘟那边,觉得殿下跟他们学坏了,自他们来到京城,殿下的许多事情都没有了他们这些奴才的用武之地。 可他不敢说。 郑嘟嘟悄悄的往文彬身上挨了挨,没有如往常那样的昂首挺胸、理直气壮,而是耷拉着脑袋,还带有几分心虚的说道:“是我先掉进水里的,哥哥和瑾儿哥哥是为了拉住我才掉下水。” 云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很是平静的问了一句,“你不是会凫水?” 还不会走的时候,郑嘟嘟就被云萝扶着在水里扑腾了,白水村和河对面桥头村的小子们,也很少有不会凫水的。 郑嘟嘟抓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苦恼的说道:“我被抓住了,划不动。” “嗯?” 郑嘟嘟悄悄的戳了文彬两下,文彬直接瞪他一眼,然后跟云萝说:“一个小公子被人推进了水里,当时嘟嘟就站在旁边,想也没想就跳下去救他了,结果被那个小公子缚住了手脚,两人差点一起沉下去。” 云萝的目光微沉,但不等她说什么,文彬紧接着又说道:“是我没有看顾好嘟嘟,三姐你要罚就罚我吧。” 这时候,郑嘟嘟也抬起了头,急急的说道:“三姐,要不是哥哥和瑾儿哥哥跳下来救我,我就要沉到水下面去了,你骂我就好了!” 云萝目光微垂,淡淡的说道:“见义勇为是好事,我骂你干嘛?” 郑嘟嘟的手指在身下的席子上抠了抠,显得有些不安,噘着嘴委屈巴巴的说道:“可是哥哥说,三姐教过我们,不经思考的冲动行事是莽夫行为,我虽然不记得了,但三姐说的肯定没错。而且,当时旁边其实有好多侍卫小厮,他们比我大,也会凫水,就算我不跳下去那个小哥哥也不会出事。” 而他就算跳下去也没有把那个小哥哥救上来,甚至还差点被一起拖进水底。 太子皱着眉说道:“遇事哪里能思考许多?你看我和你哥哥见你掉水里,不也想都没想的跳下去救你了吗?” 长公主一直在笑盈盈的看着文彬和郑嘟嘟对云萝解释并撒娇,听到太子这话,顿时就脸色一变。 云萝也抬眸看向了他,“你对这件事很骄傲?” 太子脸色微变,抿着嘴不说话了。 郑嘟嘟茫然,文彬则看着云萝,神情有些不安。 景玥忽然伸手按在太子的头顶,笑眯眯的说道:“为朋友涉险境,没想到咱太子殿下还有这等义气,真是让人欣慰,也值得表扬。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行事冲动、思虑不周,看来是太傅教得还不够。” 太子当即瞪了他一眼,好气,又无力反驳。 长公主又安坐了回去,对景玥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等把头发晾干之后,还要劳烦你送他回宫。” 景玥看了眼云萝,然后恭敬的应下:“是。” 太子顿时朝长公主喊了一声,“姑母~” 长公主不为所动,甚至还说:“莫要撒娇,多少人想让你舅舅亲自护送都只能是妄想?你们舅甥俩许久未见,他好不容易回京了也不得空,这一趟还能让你们亲香亲香。” 太子嫌弃的看一眼景玥,又看着云萝冷哼了一声。 谁要跟他亲香?还有什么妄想?他恨不得能做表姐的贴身侍从呢! 长公主也看向了云萝,眼角的余光却在瞅旁边的景玥,眼底有一丝意味不明,然后把云萝叫到了跟前,笑问道:“今日出去玩了什么?” 云萝说:“在吴国公府门外看了会热闹,然后去瑞王府拜见了老太妃。” 长公主身形微动,下意识的把脊背挺直了些,瞥一眼景玥,然后问道:“怎么突然到瑞王府去了?今日出门时也没见你带什么东西,该不会是空手上门的吧?” 云萝眉头一颤,当时没注意,又是临时决定,她还真是空手上门的,现在想来,却不禁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呀!”长公主点了下她的额头,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亏得老太妃和善,不然怕是要把你打出门外。” 景玥觉得这件事必须要拯救一下,就说道:“殿下多虑了,祖母她十分喜爱阿萝,又岂会因为一点外物而不满?况且,当时是我临时起意邀请阿萝去家中,要说失礼,也应该是在下失礼了。” 长公主觉得他话中有话,用心极其险恶,看他的眼神也更多了几分审视,哪怕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景玥就站着任由她看,面含微笑,风度翩翩,做足了乖顺的姿态。 长公主差点就被他给骗了。 太子坐在旁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对舅舅充满了鄙夷,要不是怕被他打,他真想大声的说他装模作样! 正在心里给自己找乐子,他又听见舅舅说:“在蜀地抓了一只食铁兽,虽凶了点,但模样倒是憨态可掬,难得阿萝喜欢,就一起送了过来,也能让她在闲暇时逗个趣儿。” 太子气得瞪大了眼睛,质问道:“为何本宫的礼物只是一个木雕?” 第310章 他家厨子做菜好吃吗 太子殿下带着满腔的怨气回宫了,万万没想到,他在舅舅心里的地位已经降落到此等境地,虽然他一直也都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景玥对此毫不愧疚,也对他的怨念无动于衷。 多大的脸啊,竟然妄图跟阿萝比较!阿萝是他能比得上的吗? 景玥随随便便的把他送到皇宫门口就不再管他了,至于今日在外面发生的事情,他相信即便他不说,皇上和皇后也肯定早已知晓,所以何必再多费口舌? 赈灾回来之后,他便仿佛又闲了下来,但别以为他闲着就会愿意费时间带孩子,陪伴阿萝难道不香吗? 太子被他舅舅敷衍的态度气得不要不要的,气哼哼的回宫,决定以后都不理他了。 而在衡阳长公主府,文彬正不安的询问云萝,“三姐,我们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他不是郑嘟嘟那样的懵懂小孩,他明白太子的身份不一般,今日为了救郑嘟嘟落水,放在寻常人家算不得什么,太子涉险却是极严重的事情。 因此,不由得心中难安。 云萝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此时听他这么说,便想了下,说道:“不是很要紧,他愿意出宫找你们玩,就是把你们当伙伴,没有摆储君的架子,你也不必太紧张。今日之事是意外,起因又不在于你们,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不会责怪。” 文彬微微放下心来,然后他又听见云萝说:“不过总归是有些过错的,作为惩罚,你们之后几天都不许再出门玩耍,尤其是郑嘟嘟,我看他有些玩野了,你身为兄长,这几天下学以后就在家里好好的教导他,顺便把落下的课程补上。” 郑嘟嘟正对着黑白团子垂涎欲滴的模样,并没有十分注意哥哥姐姐的说话内容,不经意间听到这句话飘进了耳朵里,不由得抬头呆呆地看着云萝。 云萝在他的胖脸上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你似乎快要连《千字文》都背不出来了。” 郑嘟嘟当即不服气的说:“没有!我现在就能背给你听!” 在上学堂之前,他就已经能把《千字文》背下来了,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忘记? 他如今都快要把蒙求、声律学完了!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乖乖地认下了三姐对他的责罚,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三姐为何要责罚他。 大概是因为他不顾自身安危,擅自跳下水去救人,结果没把人救起来,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上,更连累了哥哥们也一起遭殃? 想到此,他不禁忧伤地垂头叹了口气,连毛茸茸的黑白团子都暂时不能吸引他了。 傍晚的时候,卫漓访友回来,看到蔫头耷脑的郑嘟嘟,不由笑着摸了下他的头,说道:“我在城外都听说了你今日的丰功伟绩,小小年纪却有一颗侠义之心,救了落水的杨小公子。” 郑嘟嘟下意识地把头扬了起来,下一秒又低头不好意思的说:“不是我把他救上来的。” 卫漓笑着说道:“你小小年纪,却敢跳下水去救小伙伴,这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不过你年纪还小,救人这种事且轮不到你上阵,以后可不能这般冲动,不可让自己置身险境。” 郑嘟嘟有些沮丧,但它还是乖乖的点头说:“我晓得了。” 为了这件事,三姐都罚他不能出门玩耍了,还要每天在哥哥的监督下读书,想想就觉得日子难过,好生忧伤。 一直到晚饭后,文彬和郑嘟嘟下去休息了,长公主才对云萝说起那个杨小公子的事情。 杨家小公子今日落水,显然并不是一场意外,而且之前文彬也曾说,那小公子是被人推下水的。 云萝虽然把京城各家的名册都背了一遍,谁家跟谁家是什么样的关系也能大概理清,但说她对这些家族有多么了解,那还真没有。 而此时此刻,她从公主娘的口中把这个杨家更深入地了解了一遍。 杨家是功勋世家,先祖也曾煊赫,得封国公,谋得满门富贵,鲜花着锦。 然而几代下来,从国公到侯爷再到伯爷,这爵位随着一代代继承而一降再降,眼看着就要到头了。 当然,爵位下降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除非世袭罔替,不然任何一个勋贵之家都面临着一样的问题。况且,爵位就只有一个,其他不能承爵的儿郎只要争气,又有家族在背后支撑,一样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若是再争气一些,承爵时不降等,甚至更上一层楼也不是稀奇事。 比如常宁伯府的大公子张睿,也是爵位眼看着要到头,但他不足弱冠就高中状元,京城里不知多少世家勋贵,甚至是皇室宗亲想要把闺女嫁给他,常宁伯夫人挑儿媳妇挑的眼都花了。 但这杨家显然与张家不同,杨伯爷没有多大的才能,平时也不惹事生非,安安分分的是个平庸之辈,在贵族满地跑的京城甚至算不上是一号人物。 但这样一个照理来说,应该会被人时常忽略的人,多年前因为娶了个好媳妇而被人津津乐道,近几年又因为宠妾灭妻而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今日被推下水的杨小公子正是杨伯爷的嫡子,而推他下水的则是杨家庶长子。 “贱坯子就是贱坯子,二十来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谋害起自己年幼的弟弟倒是心狠手辣。”长公主对这种人是极其不屑的,尤其是此人的无脑行为还连累到了自家孩子,于是更添几分厌恶。 太子殿下无意中被搅入其中,此事就注定了不能被当作是家事善了,尤其这还是庶子谋害嫡子,传扬出去,一下子就戳中了无数当家夫人的肺管子。 杨伯爷宠妾灭妻并不是什么秘密,以前大家都当是看个笑话,毕竟又不是多重要的人物。现在因为他家庶子谋害嫡子,连累了太子殿下落水,这事情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另一个阶层。 因为此,文彬和郑嘟嘟这对乡下来的小兄弟俩也落入了更多人的眼中。 文彬第二天从望山书院旁听回来的时候,找上了云萝,跟她说起了今日在书院,突然有许多人来找他交朋友,让他很是为难。 他之前顶着安宁郡主养弟弟的身份,虽不至于被欺负,但其实许多人对他这个乡下来的小子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却突然有些不一样了。 为何不一样?不一样在何处?他苦思冥想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写了一篇文章,拿着跟云萝讨教。 三姐总是能教他一些先生们不会教,甚至是不敢教的东西。 这些东西,他知道了也只敢藏在心里自己琢磨,不可轻易宣之于口。 郑嘟嘟从门外悄悄地探出了一颗脑袋,见哥哥姐姐并没有注意到他,而且似乎正忙的样子,就悄摸摸的往后退,然后一溜烟的往花园跑过去。 两刻钟后,他嗷嗷叫着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神情紧张着小厮。 云萝抬头就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小胖手,手背上三道抓痕触目惊心。 文彬脸色大变,一下子冲了过去捧住他的胖手问道:“你干啥去了?咋伤成这样?” 郑嘟嘟哭唧唧的说道:“我想跟食铁兽玩,它就挠了我一下。” 小厮站在门外,也是吓得不轻,“郡主恕罪,小的没发现郑小公子过来,看见的时候他已经蹲在了笼子前。” 看到郑嘟嘟那明显心虚的样子,云萝不用听小厮的话就能想象得到,他是怎么悄悄的避着人溜过去意图撸熊猫的。 结果熊猫没撸成,反被熊猫撸了。 郑嘟嘟这一路跑来的动静可不小,原本候在外面的兰香和月容也都闻声跑了进来,正好听到小厮的话,又看到他肉乎乎的胖爪子上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吓得惊呼一声。 倒是云萝淡定得很,抓着郑嘟嘟的手看了看,然后接过月容及时找出来的药箱打开,止血、消毒、清理、上药、包扎一气呵成,还有闲心问他:“知道它为何叫食铁兽吗?” 伤口被包了起来,郑嘟嘟也跟着平静下来,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呆了一下,然后小心的、斟酌的,带着几分试探的回答道:“是因为它吃铁吗?” 说着,小脸就变了颜色,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更胖了的小胖手,突然好庆幸是怎么回事? 文彬叉着腰站在旁边生气,“你咋就这么调皮?说好的要听话,听话,你根本就不听话!” 郑嘟嘟小心的摸了摸自己还全乎的小爪子,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却依然十分委屈:“我都受伤了,哥哥你还凶我。” 文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云萝则拍了下他的脑袋,说:“一点皮外伤而已,手掌还全乎着,骨头都没有受伤。” 这一副好像很失望的口气是咋回事? 郑嘟嘟抱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手,更委屈了。 他受伤了,哥哥姐姐却一点都不安慰他。 云萝似乎没有看到他的委屈,而是看着他被包成粽子的手,然后转头跟文彬说:“右手受伤了,不好写字,你暂且教他背书吧,多背一些。” 晴天霹雳! 当着郑嘟嘟的面,她虽如此说,但转头她就去了花园,抓起憨萌憨萌的小食铁兽,把它才长出来的锋利指甲给“咔嚓咔嚓”全剪了。 过后,她摸着在脚边打滚卖萌的团子,捏起它软乎乎的爪爪,特别淡定的说:“要做一只软萌温柔的团子,不然……” 团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蓬松的毛毛忽然抖了一下。 景玥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家阿萝专心摸团子的模样,不禁对他亲手送出的这个礼物产生了一丝嫉妒。 他当初到底是为何会想要送她这样一件礼物? 云萝察觉他的靠近,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从景玥的角度往下看,看到的是云萝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浅黄色罗裙仿佛给她蒙上了一层柔光,看上去软乎乎的,比她手上的团子还要绵软。 虽然她的表情实在称不上绵软,但哪怕面无表情,当她用那双清澄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她格外乖巧,让人想要将她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 景玥忽然不自在的目光游离,正好就游离到了毛团子的身上,顿了下,说道:“听说它把嘟嘟的手挠伤了。” 这懒洋洋的摊在地上任摸任捏的毛团子,实在看不出有多凶猛。 云萝低头继续摸,淡然道:“皮外伤,痛过了他就会记住教训。” 如果不是深知她的脾性,听到这话,怕是要以为她并不关心受伤的弟弟,此时还能这样平静淡然的说话,玩熊猫。 景玥敛袖在她身旁蹲下,抓起一只熊掌捏了捏,看到了已经被修剪平整的指甲,不由轻笑一声。 云萝莫名的看他一眼,不知他突然笑什么。 “阿萝。”他陪她一起玩了会儿团子,忽然问道,“过几日,广平王府的芙蕖宴你可会过去?” 云萝眉头一皱,“又是赏花宴?” 景玥莞尔,“京城这地界,多的就是各类赏花宴,总要为交际应酬找个名目。” 真是一句大实话。 云萝想了下,问道:“这是以谁的名义发的帖子?广平王府的厨子做菜好吃吗?” 此话一出,她看到景玥一下子就笑了开来,层层绽放的灿烂笑容配上他的绝色容颜,好看得让人神迷。 他的眼里含着笑,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专注的看着她,说:“是广平王太妃发的请帖,各家的厨子都有其独特之处,总不会难吃。” 紧接着,他又说:“瑞王府的厨子也不错,还有专长做江南菜式的。” 第311章 男儿实在不值钱 转眼就到了广平王府设宴的日子,六月酷暑,但王府荷花池边却被安置得甚是清凉。 水边有微风,徐徐吹过宽敞的轩榭,吹动四角的冰盆,将凉意轻轻拂到轩榭内的每个人身上。 人坐在其中感觉不到许多暑气,还能一边与人交谈,一边欣赏轩外的风景,风景有花、有水、有假山、有楼阁、还有人。 总有那么些活跃的郎君和小娘子,头顶的烈日都挡不住他们游玩的脚步,撑着一柄诗画谢意的油纸伞漫步在荷花池边,美人与美景交相辉映,更添几分生动与鲜活。 女客在这边的菡萏轩,男客在那边的芙蕖榭,两边相距不远,侧耳就能听见彼此的笑闹声。 广平王太妃坐在上首主位,转头与衡阳长公主说:“府中许久没这般热闹了,看到这些年轻人,我这个老婆子也仿佛跟着鲜活了起来,连喘气都格外的舒畅。” 长公主笑了一声,说:“这是他们的荣幸。” 广平王太妃年近花甲,看上去却并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暮气沉沉,反而衣着精致,妆容精致,但又不至于过于出挑,配上她那张似乎天生温柔的笑脸,虽样样精致尊贵,看上去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望而生畏,是个和善慈祥的老太太。 她出身尊贵,满腹才华,年轻时也曾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已故的老广平王对她十分敬爱,一辈子都只守着她一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通房,成为无数那一代女子艳羡的对象。 老广平王故去之后,她依然是广平王府说一不二的太妃娘娘,如今的广平王妃在她面前如同鹌鹑一般,顾安庭兄妹三人也才能在她的羽翼下安然长大。 当然,没有一个人的人生能十全十美,对她老人家来说,此生最大的不如意大概就是有一个迷恋安平侯府庶出女的儿子,她纵是有千般手段,对上唯一的儿子也不由得束手束脚,狠不下心肠。 她看了眼池边柳树下,不知在和卫漓几人说什么的大孙子,又看着安静坐在长公主旁边的云萝,说道:“这是老婆子的荣幸,像安宁郡主这样水晶一般的剔透人儿,真是看一眼都觉得赚了。都说安宁郡主难请,回京三年,出席过的各家宴会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今日能在我家的花宴上看到她,够老婆子吹嘘上好几年了。” 长公主掩嘴一笑,“您太抬举她了。我这个女儿最是贪嘴,宴席上的这许多佳肴不知有多吸引她,哪里会不愿意出门走动?不过是回京三年,却有半数的时间往江南跑,来来回回的我看着都替她累得慌。” 广平王太妃抚掌而笑,道:“贪吃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祖母,殿下许是不知,您那个婆婆年轻时最爱往茶楼酒肆里钻,想要知道谁家的馄饨最好吃,哪家的肉最香,谁家的鱼堪称一绝,只管去问她就对了!” 说到这儿,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怀念之色,说道:“可惜,她后来就随老侯去了江南,想要见上一面都变得千难万难。” 长公主吃了一口茶,笑道:“母亲也十分想念京城的人物,只是江南少不了她坐镇,或许等一切平定下来,她老人家才能放下这千斤重担,此后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太妃神情微动,却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而是又看向了云萝,说:“郡主真是把殿下和卫侯的好相貌挑着长,这样剔透可爱的小娘子,往后也不知谁家有那个福气能把她求进门。恍惚记着,似乎快要及笄了吧?殿下可曾想过要挑个怎样的女婿?”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长公主则看了云萝一眼,似乎颇有些苦恼的说:“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长在我的身边,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却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早早的把她嫁了出去。纵使有千般缺点,在我看来却又觉得没有一个郎君能配得上我闺女,生怕把她给委屈了。” “女儿家总是娇贵的,终身之事更容不得一点马虎。殿下一腔慈母心肠,自然要细细斟酌,人品、才学、家世需得样样俱全,不然如何配得上这掌中宝,心肝肉?” 长公主笑逐颜开,“还是您老懂我。” 旁边的刘大夫人说道:“安宁郡主这样的人品相貌,殿下只需把门禁稍稍放松,求亲的媒人恐怕就要踏破了府上的门槛。我家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儿郎,年纪与郡主正相仿,虽没啥出息,但殿下您挑选女婿的时候不妨也考虑一下,说不定哪一点就招了您的欢喜,那我家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坐她旁边的另一位夫人说道:“府上的郎君哪个都是好人品,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尽是嫌弃?你不知满京城的有多少人羡慕你家儿郎个顶个的出息?” 刘大夫人连忙说道:“哎呦,快快住嘴!我这是故意说的差一些,长公主就会觉得我家儿郎可能确实不大好,但事后一查,发现竟还有可取之处,那不就更加的印象深刻?” 一席话,把周围的夫人太太们都逗笑了,坐她另一边的温夫人把手帕往她那边一扔,笑骂道:“为了骗个小姑娘,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刘大夫人扼腕叹息,“像你这种家里有许多姑娘的人,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为了让家里的臭小子们都能娶上合意的媳妇,你不知我走在外头有多心虚,但凡遇上个家里有姑娘的,还未说话,我这气就先短了一截。” 这话再次惹得夫人太太们哄笑起来,尚书令家的苏老夫人伸手点了点她,骂道:“你就贫吧!真该让你婆婆和妯娌们都来看看你在外头是怎么搅弄风雨的。” “老夫人,您这可吓不倒我,我婆婆和弟妹们都还指望着我给他们骗孙媳妇和儿媳妇呢!” “哎呦,瞧把你给张狂的!” 刘大夫人抿嘴一笑,说道:“我家的媳妇都能这样张狂,毕竟,男儿实在是不值钱,找不着媳妇的男儿更不值钱。” 温夫人推了她一下,嗔道:“真是越说越不像样,还有这么多小娘子在这呢,你也不怕吓着了她们。” “那不是正好?让她们都知晓知晓我家的媳妇有多自在,往后我得省多少心呀?” 几个老夫人都笑得倒进了身旁丫鬟或儿媳、孙媳的怀里,有人挥着手说:“快快快,去找找秦大娘子来了没有,让她来看看她这将来的婆婆是怎么臭不要脸的!” 闻言,刘大夫人连忙讨饶道:“您老可手下留情,为了喝媳妇茶,我连见面礼都早好几年就备下了,您就算不心疼我,好歹别让那见面礼继续蒙尘,怪可惜的。” 刘大夫人一人hold住全场,气氛被她挑得高高的,不管成精的老夫人还是年轻的少奶奶,甚至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们,都被她的话语吸引,不自觉的融入到这个氛围之中。 云萝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刘大夫人转头对她嫣然一笑。 云萝也不由抿嘴轻弯眸,对刘家人的好感来自阿婆,以及他们几次有意无意的帮衬。 而从始至终,两方都不曾把话说明。 在夫人们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云萝看到了在轩榭外朝她招手的温二姑娘,身边跟着始终不离左右的叶蓁蓁。 长公主也注意到了,就侧头对云萝说:“坐在这里有什么趣儿?出去跟小姑娘玩吧。” 云萝默默的点头,从座位上离开,走出了菡萏轩,与温如初和叶蓁蓁汇合。 一出去,温如初就飞快的把她拉到了旁边,不满的抱怨道:“大人们说话有什么好听的,你都不觉得无趣吗?” 云萝转头看向轩内,那里面坐着的,可不止一个小姑娘。 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洒落,只一会儿,就仿佛身上都粘腻了起来,云萝面无表情的说:“外面太热了。” 坐在轩榭里,享受着冰盆和清风的吹拂难道不舒爽吗? 温如初飞快的摇着团扇,吹动她颊边的青丝随风纷扬,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说:“那边凉亭里有人在斗诗,我们过去看看吧。” 云萝怀疑的看着她,“你何时对诗词有兴趣了?” 温二姑娘的脸上出现一丝窘迫,挥着团扇就往云萝身上拍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温如初:“……” 叶蓁蓁在旁边捂嘴偷笑,顿时惹得温二姑娘对她怒目而视,可惜叶蓁蓁丝毫不惧,还跟云萝说:“她哪里是要去看人作诗?分明是想去看人。” 一句话,顿时让温二姑娘面红耳赤,还要犟嘴,“什么人值得本姑娘亲自去看?” 却不知她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 云萝“哦”了一声,直接忽略温如初,问叶蓁蓁:“是什么人值得温二姑娘亲自去看?” 叶蓁蓁捂着嘴吃吃地笑,在温如初的瞪视下好歹给她留了最后的一点点颜面,没有直面回答云萝的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去看了就知道。” 哦,这么明显吗? 云萝也不由多了几分兴致,和她们一起沿着池边的树荫走,到了正在斗诗的凉亭。 亭中有许多人,有男有女十分热闹,而云萝却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边缘的兄长和景玥。 两人也都看到了云萝,卫漓下意识先看了眼身旁的景玥,轻哼一声后要朝这边走过来,却见景玥已先他一步,眨个眼的工夫就到了云萝面前。 卫漓:“……” 景玥可不管好友是否堵心,从云萝出现,他的眼里就只看得见她,别的皆是虚妄。 其实,看到阿萝坐在轩榭内,似乎并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他一直忍着没有冲进去把人抢出来。 他打开折扇给她扇风,轻声问道:“怎么到这边来了?外头热的很,可别中了暑气。” 其实,这里又是树荫又是凉亭的,并没有那么炎热。明明刚才还恨不得去把她抢出来,现在看到她额头上被闷出来的汗珠,却又忍不住心疼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温如初,发现她也正炯炯地看着这边,默默的把头转了回来,跟景玥说:“我听说这里有人在斗诗。” “阿萝喜欢诗词吗?”景玥目光微闪,已经暗暗的在心里琢磨开了。 如果阿萝喜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得了魁首。 云萝不知他的心思,直言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陪着如初过来看看。” 景玥转头看了眼温如初,略敷衍的打招呼道:“温二小姐,有劳你陪阿萝玩耍。” 温二姑娘瞬间冷漠脸,要不是还缺了点胆子,她真想呸他一声:瞎了你的狗眼! 可惜,她就缺了那么一点胆子。 叶蓁蓁安静的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她总觉得瑞王爷好像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往她这边瞄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唉,她其实想跟他打听一些父亲的事,父亲虽来信,说他已安全地回到了岭南,但究竟如何,她心里却一直悬着,瑞王爷肯定知道的比她多。 可是,她现在有点不敢开口,总觉得打扰了他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其实,瑞王爷这样温柔细致的模样,就已经吓到她了。 他果然对云萝有不轨的企图! 第312章 看上了 企图不轨的景王爷寸步不离的跟在云萝身侧,引得周围那些人脸色各异,频频往这边瞩目。 温如初看着被从身边隔绝开的云萝,不禁扼腕叹息,她那么费心扒拉的把人拉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谁? 所幸,云萝并没有忘记她,伸手把隔在两人之间的景玥往边上推了推,然后跟温二姑娘说:“不是要去看人斗诗吗?站在这里做什么?” 景玥忍了忍,终于还是默默的转到了她的另一边,不挡着阿萝和小姐妹玩耍。 卫小侯爷安静的在旁边看了全场,到此时才冷笑一声,侧目斜睨着满腔小心思的好友,鄙夷之色都快要从他那张温雅君子的脸上满溢出来了。 景王爷不禁憋气,要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子上,这个只会给他添堵找麻烦的好友,他早就不想要了! 殊不知,他嫌弃卫漓的时候,卫漓也在同样嫌弃着他。 这种一心惦记他宝贝妹妹的混账,早就该拖出去打死了! 温如初挽着云萝的手臂,莫名有种人生赢家的错觉,炎热天气带给她的闷胀都仿佛被一扫而空了。 她拉着云萝步入凉亭,在亭内众人见她们进来,就往两边让出了几个位置,显露出了刚才被人群包围的那个人。 温二姑娘终于后知后觉的又露出了羞怯之色。 云萝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此行的目标到底是哪个。 公子年将弱冠,俊雅清秀、文质彬彬,执笔站在那儿,修长如挺拔的青松,一派端庄的君子之风。 这个人还有些熟悉,前几天她还拿他跟杨家的儿郎比较,正是常宁伯府的大公子,两年前的状元郎——张睿。 一个伯府放在贵族满地走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常宁伯如今还领着神机营副统领的职位,张睿身为勋贵之后却走的是文臣之道,不到弱冠就高中状元,显然也是个有出息的,因此,这两年来,许多家中有待嫁闺女的夫人太太们都在密切的关注他,其中不乏有王侯之家。 云萝不知温如初只是一厢情愿、芳心暗许,还是两家之间有了那个意思,一时间便只是站在原地没有急于发表见解。 张睿刚写完一首诗,手中的笔都还没有放下,抬头正好就对上了进入凉亭的云萝等人,不由一愣,然后放下笔从石桌后走出来,拱手道:“见过安宁郡主。” 云萝侧身让了下,“张公子不必多礼,我听说这里有人在斗诗,就好奇过来看看,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张睿微微一笑,说:“只是凑个趣,聊以打发时间罢了,郡主若有兴致,不妨也提上一首?” 此话一出,凉亭里的其余人都不由脸色各异。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宁郡主是在乡下长大的,在被认回卫家之前,指不定连吃饭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呢,更何况读书?张大公子现在却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是故意与她为难? emmm……常宁伯不是陛下心腹吗?张睿此时与安宁郡主为难,莫非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温如初脸色一变,看着张睿的眼神就带上了几分异样。 蒋三郎忽然站出来,跟张睿说道:“眼看着一炷香就要熄灭,你这时候请安宁郡主进来也太不厚道了,不管是重新点上一炷香,还是趁着最后这点余烬作诗一首,都不公平,状元郎莫非是想耍赖不成?” 这话明显的就是要为云萝解围。 张睿愣了下,对上蒋三郎不赞同的目光,他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忙说道:“我并无他意,蒋三哥怕是误会了,安宁郡主并非你们以为的目不识丁。” 他与云萝并不是很熟,但也不陌生,有袁承那样跳脱的友人,相比于京城里的其他人,他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在蒋三郎怔愣的时候,旁边的刘雯笑着说道:“郡主一力承办起了大彧报馆,何人还会以为她目不识丁?” 蒋三郎皱着眉想了想,在此之前,完全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呢,而他敢发誓,有一样想法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 景玥悠悠的站在云萝身旁给她打扇子,桃花眼微眯,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从众人身上扫过,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吐出了五个字:“狗眼看人低。” 他家阿萝会的可多着呢!说出来能吓死你们! 蒋三郎脸一红,瞪着景玥不满的说道:“过分了啊!真以为你是个王爷就能肆意骂人了?” “能!” “……” 刘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对云萝说道:“郡主少在京城走动,才会让人生出这样的误会,还望郡主莫要恼怒。” 云萝无心博取此类名声,对外人的误解也不在意,因此并不恼怒。 “我确实不擅诗词。”她跟刘雯说,“想让我作出读之使人唇齿留香的诗词,太为难我了。” 她读过许多书,但还真的从没有人特意教过她写诗填词作赋,她本身对这些也提不起兴致。 刘雯愣了下,笑言道:“但郡主写的文章却精彩绝伦。” 云萝侧了下头,并不因他的称赞而欣喜,甚至有些过于冷淡,淡淡的说道:“其实我更爱写白话文。” 白话文才是未来的大趋势啊! 旁边一个二八少女不由好奇的问道:“刘大哥,不知安宁郡主写了什么精彩绝伦的文章?你是在何处观看的?” 刘雯说:“你可以去购买下一期的文秀报。” 云萝眉头一动,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刘雯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紧接着跟她说:“这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云萝不知公主娘想干什么,但不管她想干什么,当女儿的只要默默支持就好了! 不就一篇文章嘛,她能头也不抬的一口气写出三千字检讨……咳! 此事就像是一个小插曲,波澜之后,凉亭内的斗诗会很快就恢复了原定的程序,至于有没有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记,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一首首诗被传递着阅读,有平淡寻常,也有朗朗上口,更有精妙词句。 亭内的每人手上都有一朵绢纱制成的荷花,将所有的诗作都阅读之后评选出自以为最好的那一首,将绢花放到那首诗上,得花最多的为魁首。 出乎意料,拿到魁首的既不是状元郎张睿,也不是以文才闻名京城的刘大公子,而是另一个年轻公子。 云萝不曾见过他,从景玥的口中才得知,这是周家旁支的一个子弟,名周维,在京城颇有才名,深受周侍中周相的看重。 他赢了上一届的状元,又赢了刘相家的大公子,捧着作为彩头的一方端砚,神色中不自觉的就带出了几分得意。 当然,这或许真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 云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转身出了凉亭。 温如初走在旁边,还一个劲的转头踮脚往后看,不服气的嘟囔着:“怎么就让他得了第一呢?明明张公子的诗才是最好的!” 讲道理,其实那个周公子的诗作得还是很好的。 云萝不跟陷入恋爱的少女争论,却是问:“你看上张大公子了?” 温二姑娘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瞬间红霞满面,都分不清是羞的,还是咳出来的,或是两者都有。 云萝耐心的等她缓过神来,才又问道:“之前一直没见你对他有特别的心思,怎么突然就看上了?” 温如初忍不住的又想咳了。 但她坚强的忍住了,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瞪云萝,手中的团扇一挥,轻轻的拍打过来,娇嗔道:“胡说什么呢?哪里……哪里就到了你说的这般地步?” 从未见过温二姑娘如此娇羞的模样。 所以,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云萝索性转头去问叶蓁蓁,“她这般模样有多久了?” 叶蓁蓁捂着嘴吃吃的笑,说:“自从姑母有意与常宁伯府结亲,她就上心了。” 温如初扑过来挠两人,叶蓁蓁笑着闪躲,云萝却直接一胳膊将她挡在了外面,一本正经的说道:“看上就看上,有什么好遮掩的?女孩子就要拿得起放得下,莫要扭扭捏捏,看着不爽快。” 这话怎么好像怪怪的? 温二姑娘不由得呆了下,反应过来后忽然指着她问道:“你爽快,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有没有看上景王爷?” 景玥原本在看着阿萝难得小女儿姿态的与人打闹,觉得怎么看都是那样可爱,猛的听见温如初这话,手上一抖,差点把折扇捏成了两段。 一顿之后,他缓缓的又摇起了扇子,凉风徐徐,吹到云萝的身上,他脸色平静、目光专注,似乎在等着她回答温如初的问题,而在表面之下究竟有多紧张,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是一个他连想都不敢轻易去想的问题,没想到竟会从温如初的口中问出来,以至于他一点准备都没有,都不知现在该继续听下去,还是落荒而逃的好。 云萝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压抑的轻微喘息,不由转头看向景玥。 温如初则在这个时候又叉着腰哼哼笑着说道:“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景王爷对你格外的与众不同,去年宫宴上更是直言思慕于你,就是不知安宁郡主看不看得上瑞王殿下?” 下一秒,她受到了一记来自瑞王殿下的警告目光。 温二姑娘差点被他看得吓岔了气,顿时一下子就怂了。 成功吓退温如初,景玥的心里却并不好受,只是与其让阿萝感到为难,他宁愿什么都不问不说不知道,反正不管如何,他都不会离开阿萝。 缓缓的、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口隐隐作痛的窒息感,景玥指尖发白,垂下的眼睫轻颤,正想说两句话缓和下此时有些过于安静的气氛,就忽然听见云萝说:“看上了。” 景玥霍然抬起了头。 温如初和叶蓁蓁也被惊得瞪大眼睛张开了嘴,万万没想到,她竟真的这样爽快! 不等她们回神,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阵风将她们颊边细碎的发丝都吹了起来,然后两人就发现,云萝和景玥都不见了。 咽了下口水,温如初前后左右都看了看,拉着叶蓁蓁问道:“这是景王爷把云萝掳走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跟长公主或小侯爷说一声?” 叶蓁蓁觉得她真是问了一个傻问题,这种事情要怎么跟长公主和卫小侯爷说? 温如初大概也觉得不好说,不由愤愤的,“景……王那么凶,还阴阳怪气的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多少芳心被他捏碎?云萝怎么还真看上了?” “怜香惜玉有什么好?我爹说,见着个好看的姑娘就怜香惜玉的郎君都不是好东西,遇上了就要远远的避开。”叶蓁蓁眼眸微亮,说道,“我倒是并不惊讶,云萝又不是绵软的性子,也不爱与人过于亲近,但瑞王殿下却能一直在她身边打转,从没见她驱赶或拒绝。” 温如初惊道:“难道不是因为景王爷的脸皮够厚吗?” 叶蓁蓁:“……”你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呢! 姐妹俩正讨论得热火朝天,迎面走来了卫小侯爷,见到她们两人便停下了脚步,问道:“小萝没有与你们在一起吗?” 温如初、叶蓁蓁:“……”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卫漓看着她们的脸色,又见景玥也不见踪影,倒是明白了什么,不由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既堵心,又有那么一点点无奈。 第313章 我还这么小 景玥觉得他现在整个人都仿佛飘在云端,虽然一时激动把云萝拐带了出来,可此时面对着她,他只觉得手足无措。 明明有满腔的话想说,却又忽然无话可说。 仿佛美梦做久了,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甚至忍不住怀疑,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他此时该如何解释才会显得他并非有意唐突她? 云萝就静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换,从没见过他这样心绪不定的模样,让她也莫名有了一点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感。 这真是太奇怪了,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又不是渣了他! 于是,她重新变的理直气壮,美眸直视,很快就把景玥看得赧然垂下了目光。 云萝:“……” 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不等她想明白,景玥很快又抬起目光,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萝。” 声音出口,才知到底有多艰涩沙哑,他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寻找自己的声音。 云萝的目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又对上他的目光,说:“你别紧张,我就是说说而已,就算看上了你,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景玥突然就不紧张了,只是好气,怎么办? 你倒是对我做点什么呀! 云萝觉得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看她的眼神像是生气又像是憋屈,好像还有点哀怨,反正她不是很明白。 男人心,海底针! 她觉得两个人这样不说话,面对面站着有点傻,虽有树荫遮挡了大半,但斑斑点点的阳光晒下来还是很热的,她就想转身换个地方。 然后,手臂突然被拉住,景玥紧张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云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里太热了,我想找个清凉地。” 景玥下意识伸手挡在她的头顶,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手上还拿着扇子,于是连忙打开给她扇风。 今日带的扇子也就这一个作用了,毕竟他平时可不惯拿这个东西。 凉风袭来,缓缓地吹散了身上的热气,云萝觉得这里也还不错,虽然总有光点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但其实并不十分炎热。而且此地隐秘,游园赏花的声音都离得远远的,少有人往这边走动,很适合说些不宜让人听见的私密话。 可是,好像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言。 享受着瑞王殿下亲自打的扇子,又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云萝淡定的再次安慰道:“你别多想,我……唔!” 景玥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真怕她又说出一些让他受不了的话。 他心口狂跳,但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不可抑制的颤抖,说:“你难道想不负责吗?” 因过于激动和极度的压抑,他的眼角微微发红,睫毛轻颤,从眼底的深处逐渐泛起滔天的波澜,似要将人的魂魄都卷入其中。 云萝被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震了一下,随之蹙眉不解的问道:“负什么责?” 说话时,嘴唇开合在他的手掌心轻轻扫过,景玥顿时觉得那酥麻从掌心一直传到了心口,脑海嗡鸣,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 慌乱的松开手,掌心滚烫,又觉得怅然若失。 然看着他茫然不解的模样,他不由得呼吸一窒,涩然道:“你不是说,你看上我了吗?” “看上你就要负责?” “当然!” “那我看上的东西可多了。” “你都看上了什么?我全送给你。” 景玥接话接得十分顺溜,云萝却被他噎着了,半晌,双目低垂,凉凉的说道:“看上你的人可不少,照你这么说,她们都要对你负责?” “她们如何与我何干?”景玥垂眸看着她,神情十分的专注,又仿佛在努力的压制什么,声音逐渐低沉舒缓,直往人的心里头钻,“我只在意你。” 云萝伸手摸了下耳朵,表情却是格外的冷漠无情。 呵,这样明目张胆的双标,难道还想让她鼓掌叫好吗? 景玥看着她,丝毫不因她的冷漠而退缩,反而目光越发潋滟温柔,轻声询问:“回头我就让祖母请媒人去府上提亲,好不好?” 云萝美眸微瞠,一个“不”字就到了嘴边,又在看到他通红的耳垂时默默收了回来,转而委婉的说道:“你是禽兽吗?我还这么小!” 景玥:“……” 他思慕她、心悦她、想要娶她,怎么就禽兽了? 瑞王殿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有些委屈。 但这是自己放在心上喜欢了两辈子的小姑娘,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禽兽便禽兽,他就当这是阿萝对他的爱称,仔细想想,似乎也颇有情趣呢。 景玥被他自己的想法羞得耳根发烫,又忍不住想的更多。 把飘飞的心思收拢,他一脸期待的看着云萝,问道:“那你想何时成亲?” 云萝想也没用,便脱口而出,“至少也要十八岁以后。” “好。” 好什么?云萝忽然觉得异样,他们究竟是如何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的? 她伸手贴在了景玥的胸口,用力的把越靠越近的他往外一推,面无表情的说:“你想多了,看上你和嫁给你是两码事。” 景玥后退一步就站稳了,听到这话也不泄气,他今天已经足够惊喜了。 而且,随着被云萝的连番打击,他紧绷的情绪反而舒缓了过来,此时已经能顺畅的思考,一边继续给她打扇子,一边问:“看上了我,却又不嫁给我,那你想嫁谁?” 语气幽怨,仿佛对着一个只撩不娶的渣女。 云萝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有点后悔对着温如初应下的那句话。 一切都是因为她说了一句“看上了”,事情就变得这样难以言喻。 她难道还要跟他解释,所谓“看上了”只是一个初步阶段,离谈婚论嫁还有一段好长的距离? 云萝思绪一顿,越发的面无表情,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渣,是怎么回事? 索性转身离开,她怕继续说下去,还会被景玥带着走,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女。 走出两步,她忽然又转身跟景玥说:“我只是看上了你的脸!” 神情冷漠,语气笃定,却不知这样刻意的解释本身就带着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景玥这一次没有阻拦她的离开,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直到再看不见她,他才伸手捂住眼睛,缓缓的笑了起来。 待他放下手,却见双眼微红,眼中浮动着盈盈水光。 他抬头看了眼停在枝头的一只喜鹊,然后大步朝云萝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但云萝已经回到了菡萏轩,坐在长公主的身侧,安静的听夫人太太们说话。 夫人们也有各自的小圈子,大多数一边关注着周围,一边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十分热闹。 最受关注的自然是上头几位大佬,此时,简王妃正在跟广平王太妃说家中儿女的姻缘。 世子宗琦钧已在今天二月娶妻,次子年纪还小,如今简王妃膝下适龄又未婚的也就只有一个女儿——安如郡主了。 至于说府中的庶子庶女,虽然都叫她一声母亲,婚事也需她做主,但她才不会这样上心呢! 安如郡主年方二八,至今尚未定亲,简王妃似乎想要与广平王府做亲,虽表现得不明显,但那个意思还是从言语中稍稍带了点出来。 当然,这种事情本来也不能说的太明显,只需点到即止,广平王府若有心,之后自然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广平王太妃笑呵呵的,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是见云萝回来就转头问她:“怎么不在园子里多玩一会儿?” 简王妃眉头一皱,看了云萝一眼。 衡阳长公主就笑着跟太妃说:“她怕是嫌外头热,进来躲凉快的。” 广平王太妃转头跟身旁的丫鬟说:“我记得前日厨房呈上来的单子上有一份冰碗,到现在也没见他们送上来,你去看看他们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就赶紧端上来让大伙儿都凉快凉快。” 丫鬟福身退下,广平王太妃又跟云萝说:“夏日里吃冰碗确实舒爽的很,但小姑娘却不好多吃,待会儿吃一小碗就好。” 云萝俯首道:“谢太妃关心。” 简王妃忽然说:“安宁精通医理,哪里会不知晓这些?我看她脸蛋红扑扑的,这么多小姑娘在这儿,就数她的气色最好,不知是如何调养的?” 衡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云萝却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认真的回答道:“并没有特意调养,不过是早睡早起,多吃饭,多运动,气色自然就好了。” 简王妃的眉头一抖,帕子掩了下嘴,笑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还是以娴静端庄为好,吃的也不宜过多。” 云萝就“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着简王妃的脸色,衡阳长公主脸上的笑容重新露了出来,甚至还笑出了声。 她把手边的一碟做成荷花形状的绿豆糕推到了云萝面前,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能缺了自家姑娘的一点吃食?什么身段仪态都比不上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云萝看着面前的绿豆糕,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拿起一块。 嗯?好像没有很甜呢。 第314章 听说你看上阿玥了 撩完就跑,云萝一点都没觉得她的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对。 一直到广平王府的赏花宴散宴,她都坐在菡萏轩内没有再出去,毕竟外面日头渐高,越来越炎热了,有冰盆凉风,她为何要出去接受烈日的洗礼? 赏花宴,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说闲话,赏花赏景赏美人,云萝把席上的吃食都尝了个遍,感觉非常满意。 游过花园、赏过景,又吃过宴席、歇了午晌,交好之人联络感情,之前没有交集的也可以结成新朋友,到傍晚日头西斜,阳光没那么猛烈的时候,衡阳长公主才带着儿女告辞离开了广平王府。 云萝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再次见到了景玥。 当时景玥就与卫漓站在一起,看似好友之间相谈甚欢,其实他就是特意在这儿等云萝的。 卫漓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心里嫌弃得很,脸上也没几分笑容,言语还带着刺,若非场合不对,他都要出口驱赶了。 景玥倒也识趣,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却是给足了好友面子,不管卫漓怎样冷言冷语他都仿佛没有脾气一般。谁让这位是阿萝的亲兄长呢?想要在他和阿萝之前找点麻烦添点堵真是太容易了,所以,且忍了他! 顾安庭在旁边都看呆了,回过神来后不禁失笑,看着景玥这难得谦卑的模样,忍不住帮他跟卫漓说了几句好话。 “阿玥从小就样样拔尖,长辈们说起他来无不交口称赞,倒是把我们这些人衬得越发黯淡无光了,也不知多少人在惦记着他。虽说脾气不大好,但那是对别的姑娘,对安宁郡主却是难得的温柔细致,还把你给的气也都忍了,以前何曾见过他对谁忍气吞声?” 虽然这话说得不是特别动听,但景玥还是给了顾安庭一个好脸色。 没办法,恋爱中的男人就是这么卑微! 卫漓并不为所动,低头理着袖子,神情冷淡的说道:“这么点气都受不了,还敢惦记我妹妹?” 顾安庭不由一乐,“行吧,知道你是舍不得妹妹,不过姑娘长大了都要嫁人的,再舍不得也不能拦着不放啊。” 他大概是想到了他自己,话到最后不由叹息一声,又说:“常听人说,女子嫁人就如同二次投胎,稍有不慎就是一世困苦,确实马虎不得。” 景玥看着门口的方向,悠然说道:“世间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所以难得遇上一个合适的,就千万不能错过。” 卫漓不禁侧目,放眼京城千百世家子,心性最凉薄冷酷的恐怕就是这一位了。 顾安庭也为景玥的大言不惭而咋舌,不过观他这两年来对安宁郡主的态度,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是什么心思。 尤其去年的宫宴上,景玥曾当着满朝文武、西夷使者的面直言心悦安宁郡主,之后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静,但其实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观望着呢。 简王世子宗琦钧站在旁边,表情有点复杂。 因为妹妹在去年与安宁郡主的冲突,他和卫漓之间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平时不可见,却时常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带来一点化不开的尴尬。 至于景玥……他其实一开始是跟卫漓交朋友的,通过卫漓才逐渐跟景玥相熟,逐渐有了之后的交情。 顾安庭转头看到格外安静的宗琦钧,微顿了下,说道:“琦钧今日好斯文,一直看着那边侧门,这望眼欲穿的样子,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跟我们这些打光棍的都玩不到一块儿了。” 宗琦钧脸上微热,瞪了顾安庭一眼,说道:“你也就现在还能取笑我,听说太妃正忙着给你张罗亲事,想必也要好事将近了。” 顾安庭脸上却并无喜色,叹了口气,“随缘吧。” 蒋华裳和顾安城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其实还是很大的,虽然他是真的无辜,但退了婚后再说亲,别人总会下意识的多思量一二。 蒋三郎从他们身后过来,刚好听见最后两句话,顿时脚步一顿,然后转身就飞快的溜走了。 虽然怨恨堂妹蒋华裳任性妄为,但每次见到顾安庭,他还是忍不住会有些心虚气短。 顾安庭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过来又走的蒋三郎,目光一顿,然后缓缓的转开了视线。 就如同蒋三郎看到他会心虚,他看到蒋三郎其实也很尴尬,不论有多么的兄弟不和,但顾安城终归是广平王府的公子,而就是顾安城和蒋华裳两个人,把两家人都害惨了。 另外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蒋三郎的动作,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移开目光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正好,那边女眷开始从门内出来,让几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衡阳长公主带着云萝,简王妃则带着她的儿媳妇,两拨人前后脚出门,都是丫鬟环伺、浩浩荡荡。 看到迎上来的四个郎君,两个长辈都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相互问候一声后就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简王妃在登上马车之前,转头看了眼和卫漓一起站在衡阳长公主车驾前的景玥,目光一闪,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还真惦记上那丫头了。” 宗琦钧扶着母亲,闻言手上稍用力,轻唤了一声,“母亲。” 心里有些无奈,这不是早就知晓的事情吗?何苦还要做出这样不讨喜的行为?不过是白白的失了自己的脸面。 简王妃沉默了一会儿,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拍了下宗琦钧的手背,轻声说道:“我知晓的,只是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 明知道怪不得景玥,怪不得卫浅,却还是忍不住迁怒,这大概就是为母之心吧。 她又叹了口气,然后才在儿子、儿媳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 简王府的车马缓缓行驶离开广平王府的时候,衡阳长公主也坐稳了,掀起帘子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转头跟站在马车旁的景玥说道:“不必相送,你也赶紧回家去吧,走慢一些,到家就能开席吃晚食了。” 景玥透过窗户和长公主的缝隙看向坐在另一侧的云萝,手指轻抚掌心的缰绳,欠身说道:“也不急于这么一时半刻,左右顺路,还是先送您回府才能安心。” 顺路?绕了两条街的顺路吗?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景玥,直把他看得几乎要绷不住脸了才收回目光,然后放下了掀帘子的手,说道:“那就有劳了。” 马车缓缓驶离广平王府,景玥和卫漓骑马护在旁边,但走着走着,景玥就从这边绕到了马车的那一边。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正好云萝掀起帘子往外看,然后就和他的目光对上了。 景玥侧首朝着她笑得比头顶的落日余晖还要绚烂,在马背上稍稍伏身,与她的目光持平,轻声问道:“阿萝今日玩得可开心?”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轻点头,说:“那道蒸鱼很好吃。” 景玥不由莞尔,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还说:“我回头问安庭要一份菜谱送去府上,你以后想吃了随时都能吃到。” “会不会太麻烦?” “不过一道菜谱而已,安庭和广平太妃都不会吝啬的。”景玥虽心里猫抓似的,但却绝口不提感情之事,反而跟她谈论起了美食佳肴,“还有别的菜让你特别喜欢吗?” 云萝把窗帘子掀得更开了一点,说道:“都挺好的,我又不挑食。” 景玥觉得这话没毛病,所有那些阿萝不喜欢的吃食,都是因为厨子的技艺不到家,把菜式和味道都做坏了。 “城里最近新开了一家烤肉铺,掌柜的是个西域胡商,所有的肉类都用西域特有的香料腌制,用炭火炙烤后,香味能飘到几条街之外,你何时有空,我带你去尝尝?” 烧烤啊? 云萝目光微亮,忽然就觉得饿了。 长公主坐在马车里,假装不在意,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实际上却竖着耳朵在听两人说话,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这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景玥就在这略显怪异却又意外和谐的氛围中把云萝送回了衡阳长公主府,顺便还约定了下次带她去吃烤肉的日子。 长公主憋了一路,直到目送景玥离开,又转身进府之后才拉着云萝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都跟温家的二姑娘承认你看上阿玥了?” 落后一步的卫漓忽然抬起了头,惊道:“这是何时的事?妹妹你当真……” “看上了景玥”这五个字真是完全说不出口,只是想想,小侯爷就觉得心口好痛。 他白白嫩嫩、玉雪可爱的妹妹竟然看上了景玥!? 云萝看到兄长的脸色都变了,就试图安慰他,“我没想现在就嫁给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品性也不差,又正好喜欢我,我暂时还没找到比他跟好的人选。” 卫漓稍微好受了一点点,但依然心痛得不得了。 长公主看着一脸正经的女儿,却不禁脸色古怪,总觉得乖女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第315章 登堂入室景王爷 小侯爷受到了暴击伤害,感觉短时间都不能好了。 衡阳长公主倒是还算淡定,甚至因为自家闺女略渣的表现而有一点点心虚,之后的一整个晚上都在似有似无的观察云萝。 因此,晚膳时间的气氛就有些不同寻常的异样,让在外面玩了一天,还不了解情况的文彬和郑嘟不禁疑惑和一点点紧张。 私下里,当只有云萝和郑嘟嘟的时候,文彬好奇的问了一声为何,云萝想了下,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我说看上了景玥,让他们感觉有些不习惯?” 文彬霎时瞪大了眼睛,郑嘟嘟更是紧张的抓住了她的手,脸上已露出了委屈之色,可怜巴巴的问道:“三姐也要跟二姐那样,嫁到别人家去,成为别人家人了吗?” 云萝摸了下他的脑袋,就像是摸食铁兽一样,都是毛茸茸的,“想多了,还早得很。” 郑嘟嘟却并没有被安慰到,不知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低头嘟囔道:“三姐本来就不能一直住在家里,有了第二、第三个家之后,肯定要更忙了。” 云萝的手一顿,弯腰下去看他的表情,问道:“想家了?” 也不知怎么就戳中了他的伤心点,郑嘟嘟忽然抹起了眼泪,抽着鼻子说道:“我都快要忘记爹娘二姐长啥样了!” 那小模样真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云萝不禁沉默,半晌缓缓的吐出了一句:“你是鱼吗?记忆这样短暂,不过几个月不见就把人的相貌忘记了!” 文彬原本还被郑嘟嘟勾起了思念伤感,现在也被云萝这句话给逗笑了,捏着郑嘟嘟的脸毫无兄弟爱的嘲笑道:“你可真有出息,之前两次都忘了三姐的模样,现在离家还不到半年,你连爹娘的模样都要忘记了?” 郑嘟嘟又气又急,一气之下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吹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鼻涕泡。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云萝和文彬都默默的看着那个晶莹剔透还反射着光的鼻涕泡,郑嘟嘟亦是双眼几乎聚成了斗鸡眼,莫名的连呼吸都屏住了,似乎生怕呼吸得大声一些,就会把这个泡泡给撑炸。 它顽强的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炸了,云萝和文彬当即嫌弃的齐齐后退一步,只远远的递给他一块帕子。 郑嘟嘟一边擦鼻子擦脸,一边满脸控诉的看着他们,气得连想家这个事情都忘记了。 不过,当他被哄睡着之后,文彬也向云萝提出了告辞,“我们已经在京城住了一个多月,见识了许多以前从不曾见识过的风光,现在回去的话,我还能去乡试上见识一下,为下次考试添一点底气。” 云萝一时沉默下来,半晌才摸了下他的头,说:“好。” 被这样亲密的摸头,文彬不禁赧然的抿嘴一笑,眼里的光芒却更灿烂了,抬头看着云萝说道:“三姐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再到京城来看你的,你回江南看望老夫人的时候,也要回家住几天。” 云萝的目光微软,又摸了摸他的头,“好!” 姐弟俩商议妥当,就差定下行程了,却在第二天文彬向长公主和卫漓提出辞别的时候遭到了挽留。 长公主说:“还有四个多月就是你们三姐的及笄礼,从京城到江南来回不便,你们不打算等她的笄礼之后再回去吗?” 文彬不禁迟疑。 郑嘟嘟拉着他问道:“哥哥,啥是及笄礼?很要紧吗?” 文彬一时不知怎样跟蠢弟弟解释明白这个问题,长公主就说道:“过了及笄,你们三姐就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大人了。” 郑嘟嘟顿时羡慕得不行,问道:“那我啥时候才能及笄?” 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把他拉到面前跟他解释,“你是郎君,郎君成年称及冠,十五及笄,二十及冠。” 郑嘟嘟不满的说道:“我想要及笄!”差了五年呢! 长公主越发的乐不可支,卫漓亦是忍俊不禁,不由掩嘴轻咳了一声。 文彬被蠢弟弟气得翻起了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小娘子才及笄呢,你是男孩子当久了想换成小娘子?” 郑嘟嘟下意识看了眼一旁垂眸喝水的云萝,觉得当小娘子也没啥问题! 他虽没有嘴上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掩饰,乐得卫漓都没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头。 长公主则抬头跟文彬说道:“听说望山书院的几位先生都十分喜欢你,想必也舍不得你这样着急离开。望山书院在外面虽声名不显,但在京城还是有些名声的,每逢考试总能占上几个名额,先生们也都饱读诗书,各有所长,辛苦来一趟京城,不妨再多学几个月?” 文彬忍不住就心动了。 他不知声名显赫的江南书院是怎样的,但只跟他之前读书的长乐县学相比,京城望山书院的先生们确实更加的学识渊博、见识广,也能让他学到更多的东西。 身为一个喜欢读书的学子,这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提议。 卫漓看了眼云萝,然后转头跟郑嘟嘟说道:“听说你昨日就约好了要与蔡嵘去熙园玩耍,时辰不早了,我要去办差正好顺路,送你一程?” 郑嘟嘟年纪小,但也没这么好哄,闻言先看了看三姐和哥哥的脸色,得到他们同意之后才牵住了卫漓的手,双眼亮晶晶的说道:“谢谢大哥哥。” 卫漓牵了郑嘟嘟的小胖手,又跟文彬说道:“望山书院就在熙园的边上,文彬可要与我们同行?” 文彬拱手道:“劳烦大哥了。” 就算要离开,也不能立刻站起来就走,总要跟先生和结识的小伙伴们告别一声,承蒙他们这一个月的照顾。 卫漓带着兄弟俩出了门,云萝目送他们离开,又转头看向了公主娘。 长公主本来正舒坦的靠在软垫上,接触到她的目光就迅速的坐直了身,指尖从袖口拂过,抬头看着门外已经淡淡升起的日光,说道:“我也该去报馆了,浅儿在家若是无聊,不如去找阿玥玩耍。” 说完就带着人出门去了,把云萝独自一人扔在了家里。 云萝缓缓的收回目光,顺手把家里的一些事给处理了,然后离开正院回了自己的院子,显然并没有想要出门找谁去玩耍的意思。 她觉得,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也挺好的。 可惜,她想安静的宅在家里,有人却偏顶着个大太阳的上门打扰,还连个拜帖都没有。 看着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景玥,云萝有些忍不住的怀疑,衡阳长公主府的门禁何时这样松了?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长公主府的门禁松动,而是景玥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把这边的府门趟熟了。 不过今天还是他从滇南回来后的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云萝的院子里。 云萝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把他让进了书房里。 景玥的笑容更加的灿烂,进门后随意的一扫,就将屋里的陈设尽收眼底。 书房布置得很精致,但一看就知并非云萝的手笔,应该是长公主和丫鬟们安排的。 眼里的笑意愈浓,他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眼反扣在桌上的一本书,说道:“我家的藏书楼里也有不少藏书,你若有兴致可以去看看,也不知有没有你喜欢的。” 云萝重新拿起了尚未看完的书籍,一边看一边回答,“我家藏书楼里的书都不知何时才能看完,以后再说吧。” 其实京城两府中的藏书并不很多,江南卫府的藏书楼才是规模庞大,若是传了出去,能引得无数文人学子趋之若鹜。 她似乎看到了有意思的内容,提笔就在旁边空白处写上几笔,书房里多了一个人并没有影响她的专注力。 景玥便也安静的坐在旁边,并不觉得无聊。 他随手拿了一本书,却只是摆个样子而已,半天都没有见他翻过一页,到后来更是干脆直接捧在怀里,只专心看着云萝。 阿萝认真看书的模样真是百看不腻,越看越可爱。 一缕青丝垂落在她瓷白的颊边,随着她翻书或执笔的动作轻轻摇曳,摇得他的心也跟着晃悠悠,手指轻颤,想为她将这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大概是他的意愿太强烈,云萝忽然抬手,用手中笔杆的一端挑起那缕发丝,迅速的别到了耳朵后面。 景玥怅然若失,恨不得能够化身为她手中的一杆笔、一本书,被她捧在掌心。 想想就觉得心都要酥了。 云萝终于抬头看向了他,毕竟瑞王殿下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烈的,想要当他不存在,其实挺不容易。 “今日并非休沐,你却闲坐在这里,是没事干了吗?” 景玥的手臂支着椅子扶手,坐得懒洋洋却十分好看,桃花眼中含笑,煞有其事的说道:“滇南的后续事务已转交给六部,不需要我再插手,西北如今还算安稳,没有大的战事,我留在京城确实没什么别的要紧事。” 如今最要紧的事,大概就是娶个媳妇了。 ------题外话------ 现在是凌晨四点十分,中午没有眯一会儿,晚上就困得不得了,电脑放在腿上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凌晨。o(╥﹏╥)o年纪大了,莫得办法。 第316章 长公主催婚 听说云萝在书房看了一天的书,景玥登门拜访,也陪着她在书房里坐了一天。 长公主傍晚回府时听说此事后,脸上的表情真真是一言难尽,忍不住怀疑,她家浅儿不仅有点渣,还这样不解风情吗? 正常的小姑娘难道不是应该抓紧每一个无人打扰的机会,拉着情郎去看花看水看风景、谈天说地增感情吗?为何她家浅儿如此画风清奇、与众不同? 她说看上了阿玥,难道只是随口胡说,其实并没有真的中意?看她表现好像跟以前也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女儿长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嫁人,长公主自然是十分不舍,千挑万选,看谁都觉得配不上她闺女。可是看到云萝这样不解风情的样子,长公主心里也愁得很,好担心她这样冷淡会把优质好女婿给吓跑了。 虽然有不如意之处,但景玥确实是极优秀的,放眼京城甚至是整个大彧,能比得上他的年轻郎君也没有几个。 之前,长公主当他是个疼爱的小辈,当女婿却是不理想的。 手段狠厉、性情冷硬,对可爱的小姑娘动手时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就不像是个会疼惜娘子的。即便后来看到他待云萝的态度与众不同,长公主心里有所松缓,但也始终隔着一层顾虑。 如今喜欢着,自是千好万好,但若是万一哪天情浅了,他是不是也会那样对她家浅儿?她的女儿是要一辈子享福的,可没有嫁个人反而要担惊受怕被欺负的道理! 可是现在,她却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景玥会被她闺女的冷淡吓退是怎么回事? 兴冲冲的来找姑娘谈情说爱,结果安静的陪姑娘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天,想想都觉得败坏兴致。 一顿晚膳,云萝就光听公主娘看着她叹气了,心里也不禁有些无奈。 明明之前还一副谁都配不上她的姿态,为何转眼就忧心忡忡的仿佛她会嫁不出去? 在家里看书有什么不好?外面的日头那样烈,不仅热,还会晒黑娇嫩的皮肤,怎么想都不划算。 她吃下一块肉,见公主娘一脸忧伤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了,就把刚夹起的那块晶莹红亮的肉转个方向送到了长公主殿下的碗里,特淡定的说道:“我今天看了两本书,获益匪浅,娘应该感到高兴。” 长公主更没胃口了,“你还看了两本书?” 云萝目光澄澈,清泠泠的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看着她就好像在问,有什么问题? 长公主有心想要提点她几句,又觉得姑娘家不必过于主动,就该让景玥吃些苦头才好,另一方面,又为她的不解风情而发愁。 斟酌了下,她问道:“浅儿,你昨日说的看上了阿玥,莫非只是开个玩笑,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 “您怎么会这样想?”云萝又吃了两块肉,把饭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吃进嘴里,然后放下了碗筷,说道,“看上是看上了,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了变故,所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真是越说越渣了。 长公主勉强自己把肉强咽了下去,微蹙着眉头说道:“其实也不算小了,你若是当真有心,现在定下婚约,走过三书六礼,稍不注意就是两年。” 这种事情,暂时还不在云萝的考虑范围,便说道:“我不着急,娘与其操心我的婚事,不如先帮哥哥娶个夫人回来。” 说起自己的婚事也是淡定从容,没有一点小姑娘该有的羞涩。 长公主连叹气都懒得叹了,瞥了眼左手边的卫漓,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也是个没出息的,阿玥与你一般年纪,都开始惦记起你妹妹来了,你却至今连个可惦记的小娘子都没有!” 怎么就突然烧到他的身上来了? 卫小侯爷无奈,又有些意难平的轻蔑,说:“何止是刚开始?当年在江南第一次遇上妹妹的时候,景玥就惦记上了。” 长公主估摸着一算,顿时越发的生气,“一样的年纪,又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你们的差距却为何这样大?那么多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难道都没有一个能让你中意的?” 古今催婚,大致都有着类似的套路。 云萝成功的把火力反弹到了兄长那边,吃饱喝足,然后就在公主娘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给哥哥催婚的时候,她粗略的一告辞就飞快的溜走了。 第二天,景玥又来了。 今天,云萝没有看书,而是在药房里称量、研磨药粉,打算配几样新药出来。 景玥主动接过了研磨的工作,石杵在舂桶里碾压杵捣,发出“笃笃”的连串声响,他神情认真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极重要的工作。 期间,他还询问云萝各色药草的药理和功效,一问一答,倒是比昨天在书房里看书要热闹多了。 郑嘟嘟今天没有出去玩耍,就特别乖巧的坐在小凳上前后推拉着碾子,虽然人小力弱,碾了半天都没有把切成小粒的草根碾碎,但他做得十分认真。 他玩起来十分调皮,但在需要安静坐下的时候,也能很乖的坐在小板凳上,这一点就跟其他的孩子大不相同。 药房里除了云萝和景玥,就是郑嘟嘟了,丫鬟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碌,之前在这里给云萝打下手的月容也在景玥出现后没了用武之地,退出了门外。 忙了半天,云萝就收获了好几个瓶子的各类药粉及药丸,被她仔细收藏在柜子抽屉里。 郑嘟嘟好奇的看了几眼,甩着他有些酸的小胖手问道:“三姐,你又做了啥药?” 云萝随口回答道:“治疗风寒的药丸,驱虫的药粉,止痒的膏药,跌打损伤止血的金疮药。” 郑嘟嘟的双眼亮晶晶的,踮起脚就要往抽屉里张望,很有兴趣的问道:“有了那些药丸,我以后如果着风寒生病了,是不是就不用喝苦苦的汤药了?生了别的病,是不是也都能做成药丸?” 云萝低头看他,意有所指的说道:“该喝还是要喝,汤药的效果更好。” “我觉得慢慢好也没关系。” 云萝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郑嘟嘟当即就闭上嘴安分了下来,还朝她笑得一脸谄媚。 景玥看着那一抽屉的新药若有所思,不由问道:“这金疮药的药效,与你上次送来的相比,如何?” 云萝转身从另一个药柜中拿出了一块灰白色的疙瘩,跟他说:“这是我去年在桂州找到的,名为三七,有活血化瘀、消肿定痛的功效,用来制作金疮药,目前发现的药草中,再没有比它更好的原料了。” 景玥被它吸引,接过拿在手上翻来覆去也没有看出什么来,“此物产于桂州?以前从未曾听说过。” 他倒是不怀疑云萝所说的功效。 云萝便说:“医书上说南国神草金不换,说的就是这三七。人参补气,三七补血,味同而功亦等,为药之最珍贵者。” 景玥一愣,“南国?” “滇南。那里的气候环境十分有利于三七生长,桂州与滇南相邻,气候相似。其实不止是三七,西南的山林里生长着许多珍贵的草药。” 景玥看着手心里的那一块三七,又抬头看她,忽然失笑,倾身过来低声说道:“陛下对此事肯定很有兴趣。” 云萝眨了下眼,也缓缓的弯起了眼角。 虽然只有一点点,若不仔细看的话甚至都看不出变化,但景玥仍是觉得一下子就满足了。 然后他听见云萝问他,“你难道不感兴趣?” 景玥莞尔摇头,“上好的金疮药能救无数将士的性命,别说是我,就连朝中的文臣都会多重视几分,但滇南与西北相邻又不隶属西北,我已经跑去威慑了一回,不好再轻易插手了。” 云萝觉得他们想得真多,“组个商队到滇南去收购就行了,不过一味药材而已。” 但她也猜到了他的顾虑,便没有再继续多说,转身拎着郑嘟嘟出了药房。 之后,陪他在园子里撸了会儿看似懒洋洋,却总是冷不丁的意图拍谁一熊掌或张嘴咬人的黑白团子,气氛甚是和睦。 黑白团子再凶猛,在云萝和景玥两人的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躺平了任摸,让郑嘟嘟从头到脚的摸了一遍,摸出一身臭汗。 到傍晚,景玥在长公主回府之后告知了一声,然后就带着云萝出门去吃那个两天前曾说起的西域烤肉,身后还跟着卫小侯爷和郑嘟嘟两根尾巴。 想单独相处? 只要有卫小侯爷在,就最好想也别想! 郑嘟嘟牵着云萝的手,没察觉到两个大哥哥之间的眉眼争斗,只一个劲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跟云萝说:“哥哥他竟然在外面玩得晚饭都不回家里吃,等他回来的时候,三姐你一定要好好责罚他!” 真是一个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给哥哥挖坑的好弟弟。 主要是要让三姐晓得,他比哥哥乖多了! 无奈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从他的身后就幽幽的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郑嘟嘟,你又在说我坏话!” 第317章 擦干净了吗 说人坏话时惊现背后灵,郑嘟嘟却丝毫没有被当场抓包的紧张和忐忑,反而理直气壮的看着文彬,连翘起的睫毛都仿佛在说“我就是这么说的,你想咋样”。 事实就是,文彬还真的不能对他咋样,但又实在气不过,就伸手捏住他的脸颊,用力往两边拉扯,把他的眼睛嘴巴和整张脸都拉成了一个扁平的形状。 温家小郎温黛在旁边看得有趣,不禁搓着手指也有些蠢蠢欲动。 郑嘟嘟脸上的肉多,又嫩又滑,看起来就是很好捏的样子。 心动不如行动,温黛当即就在文彬松手之后,也朝着郑嘟嘟伸出了“罪恶之手”,在他的脸上揉捏了一把,那动作,像极了刚才郑嘟嘟摸黑白团子的样子。 郑嘟嘟懵了一下,然后看着温黛不满的说道:“温三哥哥,你别老是捏我的脸。” 温黛虎着脸,故作不满道:“怎么文彬捏你时却一声不吭?可不能这样偏心。” 郑嘟嘟看了文彬一眼,无奈的叹气道:“谁让他是我哥哥呢,总得让着他一点。” 另外几位少年郎不由被他给逗笑了,纷纷围绕上来逗他。他也不生气,还一本正经的回应他们的逗趣。 玩闹一会儿,又与云萝三人见礼,得知两方人虽目的地不同,但两地相距不远之后,就结伴一起往那边走去。 多了几个活跃的少年郎,人群都跟着热闹了许多,浩浩荡荡的往前行,并在一个巷子口又重新分成两拨。 景玥说的那家西域烤肉铺就在这个巷子里面,站在巷子口,云萝就隐约的闻到了油脂被炙烤后发出的特有香味,一下子觉得饿了。 食肆的面积不小,顾客也不少,站在门外就能看到里面大堂中熙熙攘攘的已经坐了许多食客,有普通百姓,也有穿着锦绣的老少爷们,一个个都大口的咬着被烤得鲜香入味的肉,吃得满头大汗,仿佛连平时的仪态都忘记了。 说是烤肉铺子,但也不可能单单只卖这一样东西,食肆内,其他可供选择的吃食种类也很丰盛,且还带着与大彧各地都不相同的异域风味。 景玥带着云萝他们上了二楼,进了早就预定好的雅间。 坐下没多久,伙计就捧着巨大的盘子送来了一整只热腾腾的烤全羊,引起了郑嘟嘟的一阵惊叹,说:“我们要把它全部吃完吗?” 云萝觉得吃完它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毕竟这里除了郑嘟嘟之外,另外三个都有一个好胃口。 当然,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景玥亲自动手,把烤羊身上最好吃的几个部位的肉挑拣着割了下来,全送到云萝面前。 此举引起了卫小侯爷的又一阵侧目,景玥当他是羡慕,犹豫了下,便给他也割了一块,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吃醋闹脾气跟人抢食的小孩儿,瞬间把小侯爷气到内伤。 对于这两人的明争暗斗,云萝是从来都不理会的,虽然在很多时候,他们的争斗都是因她而起。 她随意夹了一块肉咬上一口,鲜香入味,口感劲道,没有一丝的羊膻味。 调转筷子给郑嘟嘟的碗里也夹了一块肉,看他埋头吃得停不下来,便伸手又给他夹了两块。 “三姐,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他嘴角还粘着一点孜然的碎末,沉浸于美食之中,喜欢得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景玥待郑嘟嘟的态度和卫漓的截然不同的,闻言就转头来跟他解释,“西域盛产香料,烤肉时最常使用的就是一种叫孜然的,用它能去除肉的腥膻。” 郑嘟嘟“哇”一声,然后又吃了一大块肉。 肉吃腻了,就喝上几口奶茶。 这是郑嘟嘟第一次喝奶茶,初时不习惯,后来就忍不住捧着杯子多喝了几口,觉得甜滋滋的特别香。 景玥见他喜欢,就亲手执壶给他满上,又给云萝倒满,说道:“为了迎合大彧人的口味,这奶茶的味道倒是与他们本地的有些不同,加了许多糖,很招人喜欢。” 云萝喝了一口,满嘴的奶香和茶香味儿,带着不浓不淡的甜味,很是解腻。 郑嘟嘟捧着杯子抬头问他,“景哥哥去过西域吗?” “去过,但那里荒芜而贫瘠,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郑嘟嘟疑惑,“是这样吗?可是我听人说,西域有美酒,还有数不清的黄金宝石和香料,这样都不是好地方?” 说到美酒,景玥不禁看了云萝一眼,然后跟郑嘟嘟说道:“但那里气候恶劣,土地贫瘠,种不出粮食,他们就只能靠放牧为生,哪里水草丰美就跟着迁徙去哪里,居无定所。” 郑嘟嘟眼睛一亮,当即说道:“那他们岂不是能去很多地方?” 景玥:“……”这样说好像也没毛病。 云萝侧目跟他说:“等你长大了,也可以去很多地方。” 郑嘟嘟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忍不住就乐了起来,然后拉着云萝问道:“三姐三姐,虎头哥哥现在是不是在那里?” 身为一个半年不见就会把三姐相貌忘记的小孩,他其实早已经想不起来虎头哥哥长得什么模样了,但虎头哥哥这个名,却是从没有在他的身边消失过。 如今他年岁渐长,能记住的东西更多了,也更加的记忆长久。 云萝转头就看向景玥,郑嘟嘟也跟着抬头看他,两双形状不同却一样清澈澄然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让景玥的心都不由得酥了一下。 莫名有种养儿子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郑嘟嘟与阿萝并无血缘关系,却为何竟会长得这样像? 眼神一飘,他止不住的耳根发烫,不由伸手摸了一下,有点不敢直视云萝,便对郑嘟嘟说:“他上个月又立了功,离千夫长也不远了。” “千夫长?千夫长是不是就能管一千个人了?” “按规制,应该是三千余人。” “哇,那虎头哥哥就要当大官了呀!” 景玥摸了下他的头顶,神情相当的温和,说:“对。” 郑嘟嘟抬头往上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问道:“景哥哥,你手上的油和肉沫都擦干净了吗?” 景玥不禁莞尔,把手放了下来在他面前展示,悠然说道:“现在擦干净了。” 郑嘟嘟呆了一下,憋着小嘴强忍住委屈,看得另一边的卫漓亦是忍俊不禁。 他转而问景玥,“边境又不安分了?” “从来都没有安分过。”景玥用干净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往云萝已经空了大半的碗里又夹了几样别的菜式,然后跟卫漓说,“打怕了他们,也不过是暂时的臣服,私下的小动作却是频频,休养生息三年,越发的安分不下来了。” 卫漓不由皱眉,“西夷贫瘠而蛮荒,几百上千年都没人能把他们彻底收服,又虎视眈眈的盯着中原腹地,让人厌烦又警惕。” 景玥下意识看向了云萝,目光微闪,嘴角却不由自主的抿紧了。 他想起了前世,阿萝对西夷实施的种族灭绝计划,他不知她是在怎样的境况下才会不惜使用那般狠绝的手段,她明明是一个再温柔善良也没有的小姑娘。 她一人就屠了那片荒漠草原上的大半人口,让荒漠上的植株都在之后的几年长得格外丰茂,之后往东西两边扩张,这脚步就再也停不下来。 想到这儿,景玥的心尖儿都止不住的疼,细细密密的并不十分剧烈,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之后,她年纪轻轻的就亡于大漠风沙之中,他对于某些人所说的“她手段狠厉、有伤天和,遭了老天的惩戒”不屑一顾,但今生却不愿再看到阿萝在杀戮的泥潭中挣扎。 云萝转头看着他,带着一点疑惑,“景玥?” 他迅速的回神,收敛起不慎流露的异样情绪,抬眸就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景小王爷,含笑道:“总不会让他们得逞,这三年来,西夷在休养生息,我大彧难道就不是吗?如今粮仓廩,眼看着又能收获大批的粮食。” 云萝问道:“去年,西夷的大王子不是说要跟我大彧联姻吗?怎么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卫漓迅速的沉了脸色,冷笑道:“他们只想白得一个大彧的公主,可舍不得把自己的公主送到大彧来,真是痴心妄想!” 云萝想了想,就说道:“虽说向来是弱国公主和亲强国,但我们作为宗主国,本身就站于高位,能更合理的提出条件,比如挑一个厉害的姑娘,再以陪嫁之名给她配上一支精锐军队,就看西夷敢不敢娶。” 景玥顿时眉心一抽,搭在桌上的手微动,想要把她捂起来。 卫漓愣了下,之后瞬间变色,一脸警惕的看着她说道:“给我打消这种念头,我大彧男儿千万,何至于让一个姑娘挑起千斤重担?这种话以后莫说提,连想都不许想!” 这是自相识后的第一次,兄长对她这么……凶。 而且,景玥对此竟是一点维护她的意思都没有。 云萝微侧目,“哦”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 第318章 跳梁小丑 从日落时分一直吃到华灯初上,他们不仅把一整只烤全羊全吃了,另外的几盘菜式也都没有剩下。 郑嘟嘟吃得最少,肚子却腆得最高,一摇一晃的从食肆里走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一桌子好肉好菜全都是他吃的。 京城有宵禁,但这个时辰,街上却还很热闹,虽比不得白天时的人流如织,但街边的茶楼酒馆食肆里都分外热闹,沿着街道还有零零散散的摊贩,热情的招呼着路过的行人。 他们都是京城本地人,不必着急赶时间出城回家。 郑嘟嘟走过一个杂货摊,又忽然倒退了回来,指着那摊子上挂着的一个小铜铃说道:“三姐你看那个铃铛,把它挂在小团团的身上是不是特别好?” 小团团就是公主府园子里的那只黑白食铁兽,郑嘟嘟听见云萝喊了一声团子,然后就自动自发的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团团。 云萝看了眼那个在灯笼火光的照射下发出金灿灿光芒的铜铃,说:“它又不是狗。” 那小贩见这几人穿着便知非富即贵,况且后面还跟着一队侍卫和丫鬟,神情就越发恭顺了,主动将那个铜铃摘了下来,说道:“虽不是什精贵的玩意,但这铜铃还有几分精巧,挂在猫猫狗狗的身上也能逗个趣儿,小姐和小公子不妨看看?” 郑嘟嘟接过来摸了摸,然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云萝。 云萝似乎不为所动,抬头却问小贩,“多少钱?” 小贩眼睛一亮,忙说道:“承蒙贵人看得上,只需六十文钱。” “太贵了!”郑嘟嘟忽然说道,“六十文钱都能吃上三斤肉了!” 小贩愣了下,显然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话,目光忍不住在郑嘟嘟的衣着上打了个转,然后笑着说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京城的肉价可不止二十文。” 郑嘟嘟纠着眉头,仍是不满的说道:“那也太贵了,不过是一个铃铛而已,顶多只给你……十文钱?” 说出这个价格的时候,他心里仍有些迟疑,但看了看手里的铜铃,他又觉得虽然有点贵,但花十文钱买这个铃铛他还是勉强愿意的。 小贩被他这还价的幅度惊呆了,下意识抬头看向云萝,还有他们身后的另两位公子。 可惜,云萝对郑嘟嘟的行为不置一词,卫漓和景玥见她没有阻拦郑嘟嘟,就也没有开口,只安静的站在后面看郑嘟嘟与人讲价,还觉得挺有意思。 郑嘟嘟见小贩没有看他,就双手攀在小摊上,用力的仰起脑袋,不满道:“你看我三姐干啥?是我要买你的铃铛,我三姐又不会跟我抢。” 小贩干笑一声,试探的说道:“小公子明鉴,这铜铃若是只卖十文,小人是要亏本的。” 见云萝他们并没有不悦之色,小贩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掌,又说道:“小公子若是当真喜欢,小人只收您五十文。” 郑嘟嘟连连摇头,朝小贩伸出了他的食指和中指,“二十文!” 小贩也跟着他连连摇头,“可不能这样便宜,匠人打制铜铃的工钱都不止二十文。” 对上郑嘟嘟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狠了狠心,说:“这样,小人再给你减两文钱,四十八文卖给你!” 郑嘟嘟噘着嘴,两文钱能干啥?都不够他在京城买一串糖葫芦的。 但他又确实喜欢这个铜铃,刚才走过的时候眼角余光一瞥而过,就喜欢了,因此心里也越发的放不下。 可是四十八文买一个铃铛也太败家了! 他一手抓着铜铃,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荷包,一脸严肃的说道:“你再这样贵,我就不要了!” 小贩一噎,又无奈苦笑,“小人这儿只是小本买卖,还请小公子手下留情。” 郑嘟嘟歪着头,“一个铃铛卖四十八文还只是小本买卖啊?” 小贩连连拱手,道:“小公子眼光好,一眼就看中了小人摊上最好的物件,您瞧这些手串木雕,也不过十来文而已,这里也有两个铜铃,一个只需十八文。” 郑嘟嘟看了眼那两个铜铃,越发握紧了手里的。 他也是有审美的! 抬头看了看云萝,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提示,那就是自己做主。 他的小胖手抓着自己的荷包,一脸挣扎。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嗤笑,“不亏是从乡下来的,这么几个钱都舍不得花用,当是多大一笔家财呢。” 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楚的传进了这边几人的耳中。 郑嘟嘟霍然转过身,却见身后一对老夫妻携手散步,七八个年轻郎君刚从酒楼里出来,一队兵丁挎着刀巡逻而过,旁边的小摊上有两个年轻公子陪着两个姑娘在挑珠钗首饰,还有行色匆匆的普通百姓,分不清刚才说话的究竟是谁。 肉乎的小脸上露出茫然,然后缓缓的鼓起了两腮,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藏头露尾的小人,说坏话都只敢躲在别人的身后!” 从酒楼出来的几个郎君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诧异的看着气呼呼的小胖孩,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这是在跟谁吵架? 郑嘟嘟已经转身,继续跟小贩讨价还价,“你再便宜些,我零花钱都要花没了!” 刚才来回的两句话小贩自然也听见了,他不愿卷入到任何争斗之中,但看到郑嘟嘟这样若无其事的转头来跟他还价,一时都噎住了。 小小年纪竟这样沉稳,没想到还是从乡下来的,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于是,他又降价了三文,然后咬死四十五文再不肯松口。 郑嘟嘟在败家和节俭之间衡量了半天,终于还是把他的小荷包摘了下来,把里面的铜板全部倒出,“哗啦啦”的声音清脆,看着好像有很多的样子,但数出了四十五文钱之后却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两枚。 他一手抓着铜铃,一手捏着两个铜板,抬头跟云萝说:“我还是把它送给小虎吧,回去的时候,我总要给他带些礼,谁让我是哥哥呢。” 说到最后,他还叹了口气,然后把铜铃和两枚铜钱一股脑的塞进了空空的荷包里,往怀里一揣,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刚付了钱,他就有点后悔了呢,因为这个铃铛不管是送给小团团还是小虎,到最后都没有落在他自己的手上! 他瞄了眼小摊上据说只要十八文的两个铜铃,其实买这两个也挺好的,小团团和小虎都没有落下,还能省钱! 云萝默默的看着他半点不知遮掩的脸色,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子就把他从小摊前拖走了。 卫漓和景玥两人始终守在身后,只是漫步前朝那边买珠钗的二男二女看了一眼,卫漓不置一词,景玥则轻蔑的冷嗤了一声。 转头离开,无人去理会那边白了脸色的四个人。 一直走出很远,郑嘟嘟忽然拉着云萝的手问道:“三姐,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云萝低下头看他,“为何这样说?” 他抠了抠衣角,说:“我们是乡下来的,很多规矩都不懂,之前还有人嘲笑哥哥呢,被哥哥说了回去。会不会也有人这样说三姐?” “他们不敢。”云萝说,“没人敢当面跟我说这种话,至于背后有没有,我不知,但只敢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我们放在心上。” “就像刚才那个人一样吗?” “对,他连面都不敢露,即使被你骂小人,他也不敢站出来争论反驳,你为何要把这种人的几句酸话放在心上?” “我才没有!” 郑嘟嘟一下子就把这件事从心里抛开了,觉得三姐说的对,他根本就不应该把那种人那种事放在心上给自己难受,太亏了! 然而,云萝嘴上虽那样说,回头却把对方查了个底朝天。 郑嘟嘟没有分辨出那个人到底是躲在哪里说的难听话,云萝却是从那人开口的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的位置,只是当时见识了郑嘟嘟应对之后,暂时没有发作。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哪里值得你费心?想要如何处置,你说一声便是。”景玥趁着卫漓当值不在家,不能打扰他的时机,再次登门来找云萝,却见她正将记录册子翻得飞快,随意一扫就明白了她在看什么。 云萝翻过一遍,将册子随意一扔,漠然道:“如你所说,只是跳梁小丑而已,确实不值得费心。” 景玥捡起册子从头看了起来,边看边说:“离秋闱还有不足两月,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不过是安平侯府的一个庶出子,当时说出那话,或许就等着我们去与他争论呢,一旦有所针对,不论结果如何,他的名声就扬了出去,还能讨好家中长辈。” 云萝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当时听到他那句话的人很少,而云萝他们一旦与他争起来,势必吸引更多的围观者。 围观看热闹的人可不会管事情的因果究竟,他们看到了什么,与人说起就会说什么,还要添点油加点醋。 云萝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愿意白白的被人这样算计,还是拿一个六岁的孩子来算计! 第319章 安如郡主被咬 天气越发的炎热了,整个六月,京城都被笼罩在酷暑之中,骄阳烈日晒得大地都白晃晃的刺眼,只是看着就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也使得京城各类宴席约会都大幅度下降。 文彬白天去望山书院旁听读书,傍晚回来后就教郑嘟嘟,再没有提起要回家之事,显然是打算等云萝的及笄之后再离开了。 左右今年的秋闱,他原本就只是想要去凑个热闹,这哪里比得上三姐的及笄礼呢? 云萝没有特意给郑嘟嘟请个先生或者把他也塞到哪个学堂里去读书,但他的进度却并不慢,傍晚跟着哥哥读书,白天时也会在云萝忙碌的时候,自己乖乖坐在旁边捧着书本诵读,该学的书籍学了,该识的字也认识得更多了,还能凑出大把的时间来玩耍。 他如今跟黑白团子也混熟了,不会动不动就遭到被咬或被挠的危险,拿着竹子,他就能在饲养人的看顾下尽情的跟它玩耍。 这样热的天,景玥却几乎天天到衡阳长公主府报道,就算偶尔有那么几天有事不能前来,也会派人送来各色新鲜的礼物。 吃食糕点,冰碗鲜果,甚至有时候只是一捧不知从哪里采摘来的小花而已。 他这样殷勤,城里渐渐的就开始出现了一些流言,有人猜测,瑞王府或许真的要与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结亲了,如今就等着安宁郡主及笄。 介于此,人们对云萝及笄这件事都更多了几分关注,早早的备下贺礼。 时间流过六月进入七月,在夜晚逐渐凉爽的时候,又到了八月份,三年一度的秋闱眼看着就要开始了。 文彬虽不能去参加考试,但还是一大早就出门到京城贡院的外面看热闹去了。 这个时候跑到贡院外面看热闹,也不知到底是谁看谁的热闹,想到那里必定人山人海,云萝不放心他独自前往,就陪他一起过去了。 离贡院还有两条街的时候,路上就被车马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给堵住了,马车已寸步难行,所有人都不得不下车步行。 云萝今日没有在附近定雅间,就悠哉的跟在文彬身后,看着他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满头大汗,甚至都没有出手帮个忙。 所幸文彬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温黛和苏琼两个,这两个当日在西镜湖浅湾上因为练习龙舟而对战了一场群架的少年郎,如今似乎已和好,又玩到了一块儿。 他们在人群中奋力的往前挤,不见烦躁着急,反而兴致勃勃的觉得十分有趣,温黛还跟文彬说:“这个样子,我们也像是要去贡院赶考的学生呢。” 文彬尚未回应,苏琼就翻了个白眼,说:“可拉倒吧,你至今连个秀才都不是,哪里来的厚脸皮觉得自己是个将要考贡生的举人?” 温黛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已经是个秀才似的!” 挤过一个朝他撞过来的行人,苏琼说道:“马上就是了,我明年就要回乡考试,定能考中秀才!” “话可别说得太满,免得万一到时候榜上无名时丢了脸面!” 苏琼冷哼一声,显得特别不屑一顾,“你还是多操心下你自个儿吧,温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可是已经考中了秀才,温二哥如今也是秀才之身,你就算比不上两个兄长,好歹别落下太远。” 来啊,互相伤害啊! 文彬转头问温黛,“你兄长今日要入场考试,你不去送他吗?” 温黛叹了一声,又有那么一点不忿的说道:“我倒是想呢,可惜我家祖籍在洞庭,我娘又不许我跟,好像我会打扰二哥读书似的。”他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吗? 大彧科举,不论你居于何地,都必须回到祖籍所在之地参加考试。 几人说着话就挤到了贡院前,离门口越近,聚集的人就越多,越发的找不到落脚之地了。 此时的天色不过微微亮,三步之外看人的相貌还有些模糊,三人踮着脚尖在人群中蹦跶,总觉得挤在人群中看贡院、等候到时辰开门和坐在对面雅间里等待的感觉很不一样。 挤挤攘攘的,三人差点被人群给挤散了,亏得云萝眼疾手快把他们拉扯了回来。 他们这才稍稍安静下来,紧挨着站在一起,随着天光渐亮,文彬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跟云萝轻声说道:“三姐你看,那个就是安平侯府的四公子杜源。” 云萝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看到一个二十啷当的年轻郎君站在离贡院门口几步远的墙边,一身青衫显得十分斯文,丝毫看不出是个会对着六岁小儿口出恶言的卑劣之徒。 此人也正是那天旁边小摊前的二男二女之一。 两月前的那个黄昏,文彬虽不在当场,但之后郑嘟嘟一点都没有保留的跟他说了,云萝也没有瞒他,所以文彬不仅知道,还特意留意了此人整整两个月。 温黛听到话也转头看了一眼,疑惑的问文彬,“怎么,你们与这杜源有仇?” 苏琼也看了眼,说道:“这杜源是安平侯府的二房庶子,去年考中了秀才,也算是有几分才学。” 一个连秀才都还不是少年郎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似乎有装模作样之嫌,但却连温黛都没觉得他这样说有什么问题,还跟着煞有介事的点头说:“听说安平侯府内乱得很,他不到二十就考取了秀才功名,倒是比他那个嫡出的兄长还要厉害一些。” 别以为秀才就很容易考,三年两场院试,一场院试下来,一府之地也才取中几十个而已,许多人考到胡子花白还连个童生都考不过。 文彬看了眼云萝,然后朝两人摇头说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他之前曾躲在人后故意说坏话给嘟嘟听见,让人不喜。” 温黛顿时眉头一皱,不满道:“这么大个人竟然欺负嘟嘟一个小孩儿?他也太不要脸了!” 杜源也看到了他们,两边对上目光,他微微一怔,然后若无其事的含笑拱手,遥遥行了个礼。 温黛收回目光,轻声说道:“咿~真看不出来是个会欺负小孩的。” 欺不欺负小孩的,其实温黛和苏琼都不会太把他放在心上,他们虽年纪小,但身份却远在杜源之上,两方不管读书还是日常应酬都很少有交集。 文彬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额外的关注那边动作,回头就悄悄的跟云萝说,“我看到他的眼下都有些发黑,也不知是不是读书太用功没有休息好,这样他能考中举人吗?” 能不能考中就凭自己的本事,文彬虽心里不喜那个人,但也不至于为了一句话就不依不饶的,他哪里有那么多无谓的时间用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呢? 秋闱三日一场,连考三场,整整九天时间,在某些无关之人眼中仿佛转瞬即过,对考生家人来说则是度日如年,而考生们自是另一番感触。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秋闱显然就是这一场热闹的中心,考试结束并不是真正的结束,而是另一场热闹的开始。 长长的榜单按名次高低整齐的排列,张贴在贡院门口的门墙上,吸引了人几乎全城人的目光,门丁奔走报喜的声音也在城里掀起一浪又一浪的喧嚣。 在这样全城沸腾的时候,衡阳长公主府内却很安宁,在郑嘟嘟郎朗的读书声中,云萝在提笔练字,气氛安好得急匆匆过来的月容都不由得脚步一滞,然后缓缓的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声音轻缓的说道:“郡主,小团团把上门做客的安如郡主给咬了。” 读书的声音瞬间停顿,郑嘟嘟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疼痛,不由得“嘶”一声。 他当时被挠了一下都疼得不得了,小团团的牙齿那样尖利,咬竹子都跟玩儿似的,岂不是能把骨头都给咬碎了? 云萝停下笔,抬头问道:“安如郡主?” 月容回道:“简王妃今日携安如郡主登门,长公主殿下让丫鬟们带安如郡主来找郡主叙话玩耍,不知怎么的,安如郡主转道去了园子那边的竹林里,逗弄小团团的时候被咬住了手臂,若非饲养之人及时解救,安如郡主的手臂都几乎要被整个的咬下来。” 不管如何,事情发生了,云萝这个主人都不能不出现,当即把笔一放,从书桌后绕出就朝门外走去。 但该问的还是要先问清楚,“从我娘那边到这里,并不需要经过园子,她怎么会跑到那边去?” 月容快步跟在身侧,回答道:“听领路的丫鬟说,是安如郡主定要去园子里走动的,她似乎在寻找什么,看到了小团团之后就不顾阻拦的上前逗弄,被小团团反嘴一口咬住了手臂。” 云萝目光微动,脚步也缓慢了下来,表情稍冷。 月容忧心的皱起眉头,说:“简王妃和长公主已经过去了,王妃说要打杀了野性难驯的小团团。” 颠颠跟着出来的郑嘟嘟听到这话顿时跳了起来,“为啥要打杀小团团,又不是它故意去咬那个安……安如郡主的!” 第320章 牙尖嘴利 云萝来到离竹林最近的屋舍时,才稍稍靠近,就远远的听见了安如郡主抑制不住的痛哭声,还有简王妃对她的安抚和呵斥。 安抚她受伤后疼痛难忍,又呵斥她好好的为何突然跑到园子里来招惹那凶蛮的畜牲,白白让自己遭罪。 云萝在门外站了会儿,然后才迈步走进去,又听见简王妃说道:“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你衡阳姑母家,去找你妹妹玩耍怎么还能迷路到了花园子里?见着个毛绒牲畜就上手去摸,你当那是家里养的猫儿狗儿,由着你亲近?” 虽是满嘴责怪,却同时也心疼得直抹眼泪。 长公主就站在简王妃身旁,一起看着府中的大夫给安如郡主处理伤口,皱着眉头也是一副十分心疼忧愁的模样,即使听见了简王妃的话也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 帕子掩嘴,她弱弱的咳了一声,说道:“你这丫头往日也不是毛糙的性子,怎么……那食铁兽虽尚未成年,但野性未驯,没事时看着倒是个温吞懒散的样子,常瘫在地上半天不动弹,让人以为当真是个无害的东西。实则却甚是凶猛,郑家的小郎君之前不过是摸了它一下就被挠得血肉模糊,手上的疤痕至今没有消除,我都不知该如何跟浅儿的养父母交代。那畜牲刚来府上时还见天儿的对浅儿扑咬撩爪子,也亏得浅儿学了点武艺能压制住它,不然我是万万不能容忍把这凶物留在府中的。” 说着话,就看见云萝走进来,忙招手把她唤到了跟前,紧紧的皱着眉头,说道:“早让你把那畜牲远远的送走,免得哪一日没留神就伤了人,你偏不听。之前它就伤了嘟嘟一次,现在更是把你安如姐姐给咬了。” 她咳了两声,掩嘴说道:“你安如姐姐是何等金贵的人物?竟被那东西直接咬断了胳膊,真是剥皮炖了它都不能恕其罪之一二。” 云萝静静的看着公主娘装模作样,明明早就已经养好了身子,也很久没有咳嗽了,今日却又摆出这样一副柔弱的姿态,真是……怪有趣的。 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疼得小脸刷白,几乎都要昏厥过去的安如郡主,还有大夫正在处理的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臂。 这是真的血肉模糊,皮肉外翻,连骨头渣子都露出来了。 云萝目光微沉,不管如何,家养的团子咬伤了人,终归是自家的错。 她上前一步,却忽然对上安如郡主抬头看过来的怨毒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就瞬间收了回去。 “妹妹这下可如意了。” 听到安如郡主的话,云萝更是眉梢轻挑,之前还稍有软和的心情也尽都收回,反问道:“你这话倒是有意思,本就是你擅自跑到我家园子里不顾饲养人的劝阻去逗弄我的宠物,被咬了固然是那东西野性未驯,但你若不主动靠近,它又如何伤得到你?莫名其妙要担一个纵宠伤人的罪名,我又有什么可如意的?” 安如郡主被伤痛折磨,又惊又惧之下没了平时的冷静,本以为她被云萝的宠物咬伤,云萝必然心虚忐忑,即使言语不当说上她几句也只能忍着让着,却没想到说起话来竟依然这样夹枪带棍。 简王妃心疼女儿,一听这话就先忍不住斥责道:“安宁这话好没道理,你养的一只毛皮宠物竟是比皇家郡主还要尊贵不成?你安如姐姐被那只畜牲咬成这般模样,你不说打杀了那畜牲,细声宽慰你姐姐几句,竟一开口就是指责你姐姐不该随意逗弄你养的宠物?” 这话真是义正言辞,任是谁听了都会觉得,云萝的宠物咬伤了人之后,她不仅不知错,反而责怪受害人,实在是不像话。 云萝眼眸轻垂,淡然说道:“表姐开口就给我落罪名,说得好像我有多盼着她倒霉遭罪的时候,您可没这样激动。” “你……” “听说原本表姐是要来找我玩的,丫鬟领着路都没能把她带到我的院子,还绕了个大圈跑花园里,大概也是自觉与我不熟不亲近,见了面也无话可说?”无视简王妃铁青的脸色,云萝转头直视安如郡主,又说道,“听说表姐到了花园之后就仿佛在寻找什么,见到了食铁兽,更是不顾饲养人的劝阻闯上前去逗弄。我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你身为亲王府郡主,金玉堆里养大的姑娘,不过一只还算稀罕的食铁兽,何至于让你那样失态?或许,你知道那是景玥千里迢迢从蜀地带回来给我的?” 简王妃脸色微变,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女儿的神情,然后,脸色又是一变。 她掌管简王府,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置安排,还真不知道云萝养着的这只食铁兽是景玥送的,甚至,在女儿被咬之前,她完全不知道长公主府里养着这么一只宠物。 不管是不是她先去逗弄,女儿被咬,这自然是养着那只宠物的衡阳长公主府的责任。 然而,当得知那是景玥送给云萝的,再看女儿听到云萝质问后的一瞬反应,简王妃的心里就忽然间火烧火燎了起来,既怨云萝牙尖嘴利,也怨自己女儿不争气。 只是一个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男子,竟把她勾到了这般地步!怪不得听说她今日要出门到衡阳长公主府议事,就找了借口巴巴的跟过来。 这是早就不知从何处知道了长公主府里养着一只景玥从蜀地特意带回的宠物啊! 但心里再恼恨女儿不争气,简王妃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她,落她的颜面。 简王妃不与云萝这个小辈争论,而是转头看向了衡阳长公主,绷着脸说道:“你这个女儿看着冷冷淡淡、文文静静的,嘴巴却好生厉害,倒是把我这个当舅母的都给驳住了。” 长公主不轻不重的瞪了云萝一眼,然后拉着简王妃说道:“这孩子小时候没长在我身边,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难免就纵容了些,平时在家里也舍不得拘着她,这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就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够扳正过来,还请嫂子不要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简王妃嘴角一僵,什么直来直往?这不还是在说她衡阳的女儿说得没错,只是不够委婉吗? 岂有此理! 长公主侧头捂着嘴又弱弱的咳了两声,然后与简王妃说:“不论如何,安如遭此罪过都是我府中人看管不力,不敢求嫂子不追究,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安如的伤势,请嫂子且先定定心,万事都等把安如的伤治了再说。” 简王妃脸色稍缓,站在旁边双眼紧盯着大夫给安如清理伤口,看得她心惊肉跳,眼泪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她转头往门外看,“太医怎么还不来?” 其实衡阳长公主府上供养着的大夫就医术精湛,尤其他还曾在军中效命,最擅外科骨伤。 云萝看着他给安如郡主清理伤口的手法,就安静的站在旁边,看他一点点的将伤口周围洗净,将齿痕上的脏东西清理出来,还挑出了几块稀碎的骨头渣子。 骨头坚硬,也不知团子使了多大的力气去咬她,明明已经许久没有攻击人了,前日,嘟嘟带着蔡嵘小郎来府上看团子,三个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都没有出事,似乎还玩得挺开心。 在府上大夫把伤口清理了大半的时候,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终于被请了过来,看到那被清理出来,更显狰狞的伤口,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简王妃和长公主都退到了旁边把位置让给太医们,云萝则悄悄退出了内室,找到了一直跪在外面的两个饲养人和给安如郡主领路的丫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原原本本的跟我说一遍。”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那个丫鬟最先开口说道:“长公主叫奴婢领安如郡主到郡主院里去,但刚出正院,安如郡主就说……说她小时候常来府中玩耍,最喜欢花园里的一片紫竹林,如今已有好些年没见,她想去看看。” 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但口齿还算清晰,说话也甚是有条理,接着说道:“奴婢想着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人的要求,便带安如郡主转道去了花园子。但……但进了花园后,安如郡主在紫竹林里转了一圈,不像是赏竹,倒像在寻找什么,后来,她便问奴婢,园子里可还有别的新景致,奴婢……奴婢说郡主新近养了一只宠物,特意在西北角开辟了一片箭竹林,据说那是食铁兽最喜欢的吃食。” “所以她就去那边了?” “是,到了那边之后,两位饲养的小哥说食铁兽凶猛,会伤人,不让安如郡主靠得太近,只远远站着看看就好。可安如郡主不听,硬是带着她的几个丫鬟闯了过去。团子它初时还懒洋洋的并不理会人,但安如郡主刚在它面前蹲下去摸它,它忽然扭头就把安如郡主给咬了。” 云萝转头看向两个饲养人,“是这样吗?” 两人磕了个头,稍年长的那人说道:“回郡主的话,小桃姑娘句句属实,小团团不知为何突然特别凶狠,一口就把安如郡主的胳膊给咬折了,小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的嘴掰开。” 第321章 铁针 几个太医联手府上的大夫,费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把安如郡主的手臂清理干净接上骨,并上药包扎妥当。 安如郡主这不仅是骨伤,还有被团子咬合之下的挫伤和血肉撕裂,骨头尚且能够痊愈,至于痊愈后是否有伤痕,反正藏在里面也看不见,但手臂上的那一片肌肤却恐怕痊愈后也会留下磨不去的疤痕。 之前一心担忧她的伤势,别的都没有多想,等大夫太医们把伤势处理好之后,从他们口中得知只需细心调养歇息,骨头慢慢的自会长好,简王妃松了口气,随之又悬心起来。 那样深的伤口,骨头都露出来的,痊愈后是否会在手臂上留下疤痕? 女儿家金贵,郡主更是金尊玉贵,平时身上出个红疹子都要紧张半天,身上如何能留下那样丑陋的伤疤? 简王和简王世子及世子妃都闻讯匆匆而来,得知安如郡主的伤势,那脸色都难看得很,简王更是质问长公主,“衡阳何以在府中养了这样凶猛危险的宠物?” 听说那宠物是安宁郡主的,但他不会自降身份去跟个小辈计较,而是直接找上了小辈的家长。 简王爷四十出头的年纪,虽从血缘上讲,与泰康帝和衡阳长公主隔了一层,乃是先帝的亲侄儿,但他身为皇室宗正,本身就比其他的宗亲王爷要来得更尊贵些。而且泰康帝没有在世的亲兄弟,初登基时也曾得这位堂兄多番相助相护,因此泰康帝如今待他甚是亲近,地位就更加的不一般了。 但他虽尊贵,平时待衡阳长公主却也是亲近又爱护的,抛开兄妹感情不提,衡阳长公主本身就并非普通公主,不仅是当今的嫡亲长姐,手段、心性、谋略一样不缺,前几年还以女子之身掌管京城的半数禁军,她的身体就是在护着泰康帝的这一路上生生熬坏的。 泰康帝待她如姐如母,那是真正的放在心尖尖上,恐怕连太子都要退让一射之地,而更难得的是衡阳丝毫不贪恋权势,在皇帝逐渐将位置坐稳之后就将半数禁军全还了回去,让别人想要寻个借口挑拨他们兄妹关系都找不到缝隙。 如今,她放下权势,却掌着报馆,一年前朝中有些人还只是囫囵的有个预感,如今过去一年有余,所有人都深刻的见识到了那报馆的能量,简直是朝廷的耳目与口舌。 不,是皇帝的耳目与口舌! 放在以前,简王是不会这样当面质问衡阳长公主的,但如今他的宝贝女儿受此重伤,心焦疼惜之下自是语气不善。 长公主对简王的态度和对简王妃相比又有些细微的不同,面对质问,没有反驳辩解一句,作揖就朝简王躬身一拜,说道:“家中凶兽伤了安如,不论如何都有我家的责任,小妹不敢辩驳。但事情既已发生,改变不能,还请二哥宽宽心,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小妹无有不应。” 姿态这样诚恳,简王的脸色就稍稍缓和了些,看了眼坐在身旁的王妃,沉声说道:“我听了消息就急匆匆的过来,小厮说得含糊不清,我还不知事情的究竟如何,也不知安如她怎会被咬伤。” 简王妃目光微闪,看了眼衡阳长公主,然后与简王说道:“也是她自己顽皮,本来让她去找安宁玩的,却半路跑到花园子里去了。那食铁兽看起来真是憨态可掬,看不出一丝的凶性儿,安如她自小便喜欢猫猫狗狗的,忍不住喜爱就上前去摸了下,没想到被扭头一口,直接把胳膊给咬折了。” 简王看了她一眼,他闺女何时喜欢猫猫狗狗了?他怎么不知道? 简王妃避开了他的目光,垂眸又说道:“总归是她自己逗弄在先,那食铁兽又是阿玥千里迢迢从蜀地带回来送给安宁的,不好随意打杀。” 听到她这话,简王的眉头一皱,似有疑惑,但如今也不是问话的时候,便暂且放下,转头跟长公主说道:“如此倒是她自己淘气去招惹凶兽,才会被咬。” 长公主忙接话道:“二哥和嫂子这样说,可真是要羞死小妹了。安如是我看着长大的亲侄女,看到她突然遭到这样大的罪过,真是既心疼又愧疚难当,都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你们。” 简王妃扯了下嘴角,说道:“这外头来的东西终归是野性难驯,不好调教。” 长公主的眼里掠过一丝怒意,随之微笑道:“嫂子说的是,回头我就把它退回到景家,可不敢再纵着浅儿养这样凶狠的宠物了。那丫头也是个胆大的,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她师父见天儿的在山林里打转,猎杀些野兔野鸡野猪什么的,如今让她养只小猫小狗逗趣儿,她根本就不稀罕看上一眼。” 一个丫鬟在门口晃了一下,长公主身旁的蔡嬷嬷见了便悄悄的走出去,没一会儿就捧着个托盘回来,躬身说道:“殿下,郡主身边的兰香丫头过来说,郡主从食铁兽的身上拔出了一根铁针。” 屋内的三个主子皆都脸色微变,齐齐看向了蔡嬷嬷手中的托盘。 托盘上摊着一块白绸,白绸上躺着一根约三寸长的黑铁针,松针般粗细,上面还沾着血。 简王妃的胸口急剧起伏了两下,嘴角轻扯,目光连闪,张嘴想说什么,又听见蔡嬷嬷说道:“之前郡主一直与世子和世子妃在一块儿,花园里伺候的小厮跑来说,食铁兽在园子里横冲直撞的把一座假山都撞散了,好几个侍卫都不能制服。郡主听闻之后就去了花园,亲手把食铁兽制住,后来从它的毛皮中找出了这根铁针。” 长公主紧皱眉头,怒道:“仗着浅儿待人宽厚,那些个混账东西竟伺候得这样不上心,这么大根铁针扎进了团子的身上都不知晓,还得郡主亲自动手。” 简王看着这根铁针,缓缓的沉下了目光。 他伸手将其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会儿,又在针尾处摸了两下,忽然将它往袖子里一揣,在长公主惊讶的目光中站起来朝她一拱手,然后直接甩袖离开了花厅。 简王妃被自家王爷这反应惊了一下,又转头看向还沾着点点血迹的白绸,脸色惊疑不定,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匆匆的去追简王爷。 等到花厅内没了外人,长公主才将脸上的表情收起,抓过沾血的白绸垂眸细看,肃容道:“那铁针当真是从团子身上拔出来的?” 蔡嬷嬷躬身道:“千真万确,当时简王世子和世子妃都在场,世子看到这根铁针的时候就变了脸色。” 沉默良久,长公主忽然将白绸往回一扔,嗤笑道:“这是还没死心呢,竟又招惹到我浅儿的头上来了!” 蔡嬷嬷迟疑了下,道:“郡主尚且年幼,也没怎么见识过后宅女子的这些手段,要不要……” 长公主断然拒绝,“不必了,浅儿聪明得很,这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根本就不被她放在眼里。不过,有这么一个惦记着阿玥、与她身份又相当的姑娘时常在她面前晃悠,她若真对阿玥有心,必然不痛快,说不定能让她对阿玥多重视几分呢。” 任是她再眼瞎,看到自家姑娘对景玥的冷淡模样,也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替景玥亏得慌。 闺女太热情了,替自己亏得慌,太冷淡了,却又生怕她把好郎君给吓跑,当娘的真是太难了! 云萝不知她的公主娘是怎样的左右为难,她现在还在花园里,给团子把颈侧的伤口处理干净敷上药,又安抚了自觉受到大委屈,抱着她的大腿撒娇了半天的团子半天,才终于让它撒手,慢吞吞的爬进竹林里去觅食。 它现在需要补补。 也亏得它皮厚肉多,那根铁针并未完全刺进它的体内,卡在筋骨的缝隙之中,成功挡住了要害攻击。 云萝看着它的身影在竹林中若隐若现,“咔咔”的把竹子拦腰掰断,嚼起来毫不费劲,转头就看到简王世子宗琦钧与世子妃站在后头,脸色有点尴尬。 微顿,然后走了过去,说道:“安如郡主此时应该醒了,我让丫鬟带你们去看她吧。她身上有伤痛,正是最需要亲人安慰的时候。” 宗琦钧的表情更尴尬了,这是连表姐都不叫了吗? 倒是世子妃拉着云萝说道:“妹妹那里有父王母妃照看,我们迟些过去也无妨。倒是安宁妹妹,上次在广平王府匆匆一面,此后就再没见你在谁家的宴席上出现,真是想与你亲香都逮不着机会,你整日在府中,不知都玩些什么?” “看书、练武。”云萝默默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神情冷淡。 安宁郡主清冷寡言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世子妃丝毫没有为她的冷淡感到不适,还笑着说道:“妹妹真是文武双全,让人敬慕得很。” 云萝表情冷淡,心里却恨不得他们赶紧走,去找他们的亲妹子,安慰安如郡主受伤的身心,别站在这儿跟她寒暄了,心累! 她知道那根铁针是安如郡主下的手,但她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毕竟安如郡主也没白动手。 第322章 别做梦了 从衡阳长公主府回到简王府的这一路,简王爷从自家王妃那儿知道了更详尽的经过和因由,不禁匪夷所思道:“你说她思慕景玥,所以在得知安宁养了一只景玥送她的宠物之后就心中嫉妒,费尽心机的找借口跑上门去要杀了那只食铁兽?” 他是知道女儿对景玥的那点心思的,之前还在宫里为此跟云萝闹出过一点事,但他以为那就是一件小事。 少女怀春,思慕谁家的儿郎并没什么了不得,女儿家之间一言不合就推推搡搡,为了点小事就明争暗斗使绊子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失足落个水,只要不出大事,他甚至都不稀得放在心上。 但他没想到他那个一向聪慧的女儿,竟会做出今天这样的蠢事! 简王妃听着前面的话还只是神色忧愁,听到最后那几个字顿时抬起头来,惊诧道:“什么要杀了食铁兽?玉儿不过一弱女子,如何有能力和胆量干这样的事?” 玉儿是安如郡主的小名儿,她名琦玉,宗琦玉。 简王冷哼一声,将收在袖子里的那根铁针拿了出来,脸色沉冷的说道:“我花费千金为她定制的袖箭,轻巧秀气,藏在身上十分隐蔽,虽比不上寻常袖箭的威力,但即便是七八岁的孩童都能如臂使指,对准要害未尝不能杀人。本是给她防身的暗器,她却用来与人争风吃醋,对一只宠物痛下杀手!” 说到后来,简王的脸色已是黑沉如锅底,手背上青筋暴突,生生的把黑铁针给掰折了。 简王妃不由惊呆了,下意识的反驳道:“这不可能!王爷何以仅凭这一根铁针就断定了是玉儿所为?我也知那袖箭十分难得,但又不是独一无二,衡阳那么疼她女儿,知道有这样精巧的防身暗器,未尝不会……” “哼!”简王爷冷哼一声直接打断王妃的话,“这东西于你们来说是防身的好物,于安宁来说,恐怕当个玩具都嫌威力太小!你是不是忘了她能一刀劈开吴国公府门前的镇门兽?” 看到王妃被噎住,简王将手上断成两截的铁针往她面前一扔,冷声道:“每根铁针上都暗藏着简王府的标记,你若仍不相信,回去后问玉儿要来她的袖箭,看里头是不是少了一根针!” 简王妃的手抖了抖,用力抓住手中团扇,脸上的表情似恼怒又似心疼,恨恨的骂道:“怎么就这样不争气?早就叫她收了心思,她偏不听!” 终究是宠爱的女儿,虽恼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出这样不过脑子的事情,却也心疼她遭了反噬,受到那样严重的伤害。 “她在动手之前怎么就不先掂量掂量?食铁兽皮坚肉厚,一掌可碎石,激怒了它,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能抵挡的吗?亏得那食铁兽经过几个月的驯养多少失了些野性,没有对她下死手。” 想到女儿受的伤,简王妃心疼得又忍不住掉下眼泪,说道:“我听闻玉儿受伤后急匆匆赶过去,大略瞥了一眼那食铁兽,圆滚滚的憨态可掬,真真不像是会伤人的凶兽。” 简王叹了口气,“它名为食铁兽,你就该知道这不可能是绵软之物。” 简王妃呆了一瞬,“我以前从未曾听说过此物。” “《山海经》有言,山有九折坂,出狛,狛似熊而黑白驳,亦食铜铁也。《神异经》中也说,南方有兽,名曰啮铁。罢了,事情都是玉儿自己找出来的,我如今也没那个脸去找衡阳要说法,至于她那点子旖旎心思,等嫁了人,自会缓缓收起。” 迟疑一下,终究是疼爱女儿的慈母之心占了上风,简王妃轻声问道:“难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阿玥那孩子从小就不是个好性儿,却最听老太妃和皇后娘娘的话,不如……” “别做梦了,你何曾见过老太妃和皇后娘娘逼他做不愿意的事?前几年还有人疑他是个断袖,与逸之传出了好些荒唐的流言蜚语,你有听说老太妃和皇后娘娘约束他?” 简王妃叹了口气,仍觉得意难平,“我们家玉儿知书达理,又貌若天仙,放眼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贵女,哪里比不上她卫浅?” 简王也觉得景玥真是瞎了眼,但心里再不忿,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硬塞过去,简王府金枝玉叶的郡主,不是被拿来这样糟践的。 简王虽觉得没脸再找衡阳长公主要说法,带着女儿就回家去了,但长公主随后还是派人送上了一车的赔礼,大都是些名贵的药材,以及布料首饰,云萝还往里面塞了一盒祛疤膏。 长公主见了不由侧目,问道:“安如此番受伤皆是她咎由自取,她究竟意欲何为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我送些赔礼不过是做个面子,也是让两家不至于太尴尬,你怎么还往里搭了膏药?” 云萝塞了东西之后就要离开,听到公主娘的话,脚步一顿,淡然道:“女儿家金贵,哪怕是藏在衣服下面看不见的地方留了疤,也会对她往后的生活有影响,我就当是积德行善,但安如郡主收到后究竟用还是不用,就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她有八成的把握,宗琦玉绝对不会用,甚至还有可能会觉得心里膈应、憋屈,知道这是她送的就恨不得扔出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已经送了。 带着莫名的心情,云萝退出正院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她还有半张字没写完呢。 郑嘟嘟已经坐在小书房里,却捧着书本半天都没有读出完整的一句,看到云萝进来,当即从书案后跳了起来,绕在她前后说道:“三姐三姐,我刚才去看过小团团了,它脖子那儿受了伤,抹了药还在不停的往外流血,好可怜。” 云萝把碍手碍脚的他拎到边上,特别无情又冷酷的问道:“所以呢?你要去陪它安慰它再顺便给它加个餐补补身子吗?” 总觉得三姐说的加餐并不是给小团团喂竹子吃呢! 郑嘟嘟特别有眼力见的连连摇头,“我已经去看过它了,接下来我要继续读书,哥哥说,他今天回来后要考较我的。” 文彬跑去看榜了,这一看就是一整天,到傍晚回来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京城的秋闱与江南不大相同,人更多,也更热闹。今日放榜,我看到好多人吆喝着一大帮伙计早早的在贡院门口占了看榜的好位置。今科头名解元是昌平侯府的二公子顾玮,好多人都在夸他出身勋贵,却把清流士族的儿郎们都比了下去。还有人说,勋贵人家的郎君们越发争气了,前有景小王爷年幼挂帅,大败西夷,后有卫小侯爷为君分忧,文采风流,前年的状元郎就是伯府公子,今年秋闱解元出自侯府,说不定明年的会元、状元郎也要出自勋贵人家呢。” 大概是受到了外面氛围的影响,文彬说起这话时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还有满脸向往,“也不知我要到何时才能更进一步。” 下衙回来后与他们坐在一处的卫漓闻言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别着急,走得稳才能走得更远。” 文彬转头问他,“我今日在外面听见有人说起大哥哥,才知你许多年前就已金榜题名,竟是从未曾听你提起过。” 他一直都以为卫大哥是靠恩荫入朝的呢。 卫漓摸了下鼻子,赧然道:“我考得不大好,不提也罢。” “不好为何还有人夸你才思敏捷、文采风流,颇有当年卫侯的风采?” 长公主笑眯眯的说道:“你大哥哥当年着急科举,十四岁就中了进士,名次却只在二榜的倒数第三名,他一直引以为憾,羞于提及。” 为何着急,她却没有说。 文彬惊叹道:“十四岁?!” 他如今已十二岁,却连秋闱都尚未参加。 云萝看着略有些窘迫的兄长,也说道:“能考中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第一名和最后一名都差不多,多少人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所谓,分不在高,及格就行。当然,从小学到大学,分数始终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她,好像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不过,十四岁就考中进士,确实很厉害了。 她前世的十四岁,正是遭逢突变的一年,那一年,就连沈念都对她格外的温柔忍让。 轻轻眨了眨眼,云萝看着笑盈盈跟文彬他们说话,没有一点架子的公主娘,抿着嘴角逐渐舒缓了目光。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长公主忽然转头看了过来,朝她弯着眼嫣然一笑,娇艳如二八少女。 门房匆匆小跑着进来,站在花厅门口躬身说道:“殿下,瑞王爷前来拜访。” 话音未落,景玥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的院子里,一点都没有要规规矩矩的等待通传后再进来的意思。 卫漓顿时满脸嫌弃,“怎么又来了?放眼满朝重臣,就数你最闲。” 景玥不以为然,几步就进了花厅,飞扬的袍角带来一阵清风,倾泻的点点流光与他的桃花眼相映成辉,甚是惑人。 他说:“陛下心疼我,许我先专心成个家。” 卫小侯爷顿时“呵”的一声冷笑,想把手里正在把玩的玉佩扔到他脸上。 第323章 小姑终于嫁出去了 “听说我们家团子把安如郡主的胳膊给咬折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景玥正把团子按在地上,拨开它脖颈上浓密的长毛,找到了受伤的部位。 伤口很小,不过是细细的一个小孔,敷上药膏之后,此时也没有再继续往外渗血。但以伤口为中心的那一片却红肿了起来,看上去分外扎眼。 团子在地上“嘤嘤嘤”的扒拉着,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全然没有一口咬断胳膊的凶悍。 云萝抓着它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捏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的说道:“不知她从何处得知了团子的存在,特意跑来下手。三寸长的铁针只余一点尾巴还露在外面,凭她自己的力气是办不到的,应该是借助了某种器具。” “是一种微型的袖箭,做得十分轻巧,以针替箭,虽威力有限,却很适合用来防身,七八岁的孩子都能轻松使用。可惜造价十分高昂,非极贵人家是舍不得拿出这样大笔的银子,整个京城拥有此物的人也寥寥无几,而安如郡主手上正好有一个。” 云萝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一脸冷漠的又垂下眼眸,手上微微用力,捏肉爪子上的锋利指甲在掌心轻挠。 景玥一巴掌按下黑白团子拱起的大头,忽然倾身凑到了她眼前,桃花眼中的星光几乎要迸射而出,笑盈盈的说道:“当初,还是我帮简王与那匠人牵的线,不然,这样的护身暗器,谁得了都不可能告知外人啊。” 云萝一把推开几乎要贴到她脸上来的某人,面无表情的说:“那可未必,就安如郡主对你的那点心思,想来是并没有把你当外人的。” 景玥简直要心花怒放,努力压着抑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忍得甚是辛苦。 他索性席地而坐,掩嘴轻咳一声,然后撑着头一脸烦恼的说道:“总有小娘子觊觎我的美色,阿萝你可得把我看好了,以免有人趁你不注意就来占我的便宜。” 这话还真是厚颜无耻! 云萝想要估摸一下他脸皮的厚度,却发现他那张脸当真称得上是美色惑人,会被小娘子觊觎,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稀奇。 默默的收回眼,云萝拦腰抱起了团子,走到竹林边把它扔了进去,并没有因为它受了伤而格外的温柔相待。 黑白色的毛团从空中飞过,愈见蓬松软和,圆滚滚的落在地上,扑腾着四肢好一会儿才翻过身爬了起来,挪动笨拙的身子朝云萝发出“嘤嘤嘤”的撒娇声,憨萌憨萌的。 胖达这种生物,真是极具欺骗性。 秋闱放榜之后,除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的榜单也陆续的送到了京城,《大彧月报》用一期的头条来着重报道此事,《文秀报》更是选取了各地解元的文章刊登出版,迅速的引发了天下学子的竞相争论,关于明年会元、状元的猜测也越发甚嚣尘上。 眼看着时间就到了九月下旬,安如郡主的手臂受伤也满了月,伤口愈合,骨头缓慢生长,她盼了足足一个月,眼睛都盼圆了,却始终没有等到景玥的出现。 没有上门来探病,也没有赔礼或质问,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闻不问,却让安如郡主抓心挠肺的难受。 她受伤了,几乎所有相识的人家都携礼上门来探望,简王府与瑞王府一向交好,景玥怎么可以不来? 那只食铁兽本是景玥的,即使已送给了别人,但她被食铁兽所伤,他身为原主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来问候一声。 或许,他已知她的所为,认为她狠毒,咎由自取,却为何也不来找她质问和指责? 她宁愿他来嘲讽她、质问她,甚至是像父母兄长那样骂她一顿,也不想这样无声无息的仿佛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安如郡主带着满腔少女深情、望穿秋水,可惜景玥并不上心,也丝毫没有被感动到,他忙着与云萝相处都忙不过来呢。 哪怕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各干各的。 今天又是厚颜登门的一天。 此时,云萝正是读一封江南来的信,出自云萱之手,字显然是不大好看的,还有一二错别字,但却是满篇的殷切关心之语,还有絮絮叨叨的家常琐事。 信件往来多有不便,自云萝带着两个弟弟离开白水村后,她也只往村里送过两次平安信,亦是第一次收到从村里送来的书信。 难得送一次信,自是要写得满满的,把所有想说的话和事都叙于纸上。 文彬和郑嘟嘟都凑了过来,哪怕认不全字,郑嘟嘟也看得十分认真,看着看着就眼泪汪汪的有点儿想哭了。 忙飞快的眨动眼睛,想要把泪意收回去,却连呼吸都似乎带上了泣音,不由偷偷的揉了两下眼睛。 云萝从信纸上抬头,摸了摸他的头顶,说:“过了十月就送你回家去。” 郑嘟嘟抬头,眼巴巴的问道:“三姐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这个恐怕不行。” 他便垂下头去,别别扭扭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家。” 说着就不要云萝更多的安慰,扒着她的手继续看起了信,忽然指着一列字说道:“小姑终于嫁出去了!” 那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多了不得的大事。 信上说,小姑在六月正当酷暑的时候急匆匆出嫁,嫁的是隔壁白河镇上一个两年前没了娘子的何姓富户,年过而立,家有良田几十亩,屋宅开阔,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两个分别九岁与三岁的儿子,小姑一嫁过去就能当娘,何家也不嫌她名声有瑕。 祖父祖母虽心有不舍,却也松了一口气,只在小姑出嫁前,祖母小小的闹了一场,闹着让三个儿子给他们的小妹妹置办丰厚嫁妆,她也把积攒了十几二十年的好东西全塞给了郑玉莲,惹得大伯娘与她大闹一场,大姑回来吃喜酒时,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人偏心起来真是毫无道理可言,郑玉莲做出了那么多事,甚至孙氏此时瘫痪在床也与她有关,但老太太最疼爱的依然是这个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小闺女。 郑嘟嘟不高兴的撇着嘴角,文彬倒是习以为常,毕竟他都看了这么多年,五岁前尚未分家时的日子他依稀还有些记忆,与那时候相比,如今不过是祖母偶尔闹上一场,实在算不得什么。 翻过这一页,又见信上说,时隔近三年,二爷爷家终于收到了虎头的一封家书,一家人看了一遍之后,发现有好些不认识的字,便找上了休沐回家的栓子,栓子看了,也觉得有好些字不认识,但意思倒是明白的。 二奶奶当时就站在屋里把小时候没好好读书的虎头骂了一遍,骂完后便回家收拾了两篮子的香烛吃食上山到太婆坟前去祭拜一番。 透过信纸都似乎能看到虎头满篇错字,惹得二奶奶破口大骂的场景,文彬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云萝的眼里也多了一点笑意。 犹记得他当年还大言不惭的跟她说,识字也没什么难的,他说不定也能考个秀才。 转眼七年,他们如今也算是长大了,小时候几乎形影不离,现在却不知要到何时才有机会再相聚。 信的最后,云萱带着几分矜持,几分羞涩,还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写道:你们姐夫登榜三十二名,名次虽不是很好,却也有心来年的春闱,不日可能就要进京。 其实他们之前就已经看到过今年江南中举的名单,但看到这里,文彬还是忍不住高兴了起来,“姐夫也要来京城了吗?” 云萝看了眼信上的日期,说道:“天寒不宜赶路,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在路上了。” 秋闱之后,举子们就陆陆续续的开始准备进京赶考,虽才过了一月有余,但如今京城里也已经有了外地来的学子,投宿在客栈旅舍或亲朋之家,也有赁屋暂住,一边结识外地学子,一边继续读书为来年的会试做最后的拼搏。 因为云萱,栓子在云萝眼里也算是亲近之人,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云萝当日就把事情禀明了母亲,然后指使人提前给栓子收拾了一个客院出来。 客院的位置略偏,却环境清幽安静,读书时不会被人打扰,更重要的是走上几十步就有一道小门,便于出行。 郑嘟嘟也觉得这个地方好,出去玩都不用绕过半个府邸找门,可惜三姐是不会让他一个小孩子住在这里的。 忧伤的叹一口气,转头就又高兴了起来,拉着云萝兴冲冲的问道:“三姐三姐,你真的要带我到那个沐国公府去看菊花吗?” 菊花不菊花的他不在意,最重要的可以去玩,听小伙伴蔡嵘说没啥意思,但他没见过,总是想要去见识一番的。 又到了每年菊花盛开的季节,沐国公府的赏菊宴即将到来,因着长公主与沐国公的交情好,所以他家的赏菊宴,长公主几乎每年都会过去,连带着云萝也已经连续参加了两年。 其实她觉得没啥好看的,吃吃喝喝的在家里还要更自在些。 也是为了不那么无聊,她预备带上文彬和郑嘟嘟,可惜文彬已经跟别的小伙伴约好了要去赏秋,对这种高门大户里的应酬花宴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和好奇,倒是郑嘟嘟兴致勃勃。 他对所有能玩耍的地方都十分有兴趣,又是个不怕生的性子,听说三姐要带他去沐国公府的赏菊宴后,还特意跑去找小伙伴打听了一下。 英国公府的嫡长孙蔡嵘因为云萝与赵婂那一层表姐妹的关系,一开始就对郑嘟嘟抱着好感和善意,又不是骄纵跋扈的性子,如今相处日久,两人已经成了关系很好的小伙伴,蔡小公子还说,他以后要跟郑嘟嘟到乡下去玩。 他也不是没去过庄子里,但总觉得他去过的乡下和从郑嘟嘟嘴里说出来的很不一样,大概是那个叫白水村的地方格外与众不同,特别好玩? 蔡嵘小郎君如今已是衡阳长公主府的常客,英国公府也乐得看他与这边亲近,因此从不约束,还时常邀请郑嘟嘟过去做客,对这个胖墩墩、嘴巴又特别动听的小郎甚是喜爱。 十月的京城越发凉爽,清晨夜晚时更是瑟瑟,需得穿上小袄把自己包严实了。 景玥特意绕了个路到这里,无视卫小侯爷的冷眼,亲自护送长公主和云萝登上马车,又一手拎起郑嘟嘟将他放到了马背上。 长公主看他这殷勤的样儿,不由伸手隔空点了点他,随之莞尔,但放窗帘子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因此缓慢。 车门关上,帘子再一放下,就像是一道天幕隔绝了他和阿萝,景玥搂着小胖子郑嘟嘟骑在马背上,一脸忧伤。 郑嘟嘟坐在他身前,小胖手一会儿扯扯缰绳,一会儿再摸摸马背,忙碌得很。 见马儿半天不动,他便在百忙之中仰头往上看,扑闪着大眼睛怎么看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说道:“景哥哥快走,到了地方,三姐下马车后你就又能看见她了!” 你说得好有道理! 景玥一捏他的胖脸,驱马往前,见他两眼放光、满面兴奋,便说道:“我送你一匹小马驹如何?” 郑嘟嘟顿时眼睛大亮,但很快就收了起来,摇头叹息道:“三姐说,我现在还小,走路都不十分稳当,不能长久的骑马,唉~” 第324章 戳心 坐在景小王爷的马背上出现在沐国公府门前的小胖子,在出场的一瞬间,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他经历了一个夏天的日晒,脸色不如富贵小郎们白皙,微黑的脸却并没有让他狼狈,反而十分健朗,目光炯炯,小身板倍儿结实。 蒋老夫人一见到他就把他拉到了跟前,稀罕的摸了摸他的脸,又捏捏比寻常小郎结实些的胳膊,慈爱的说道:“瞧这虎头虎脑的,真是喜人。” 又抬头与长公主说:“早就听说安宁郡主从江南带了两个弟弟回京,一个是少年才俊,让望山书院的先生都赞不绝口,恨不得把他留在京城,再不放回江南了,一个是活泼小郎,鲜活又讨喜。可惜老身日日待在府中,对外头的事都是闻而不见,今日一见,比传闻中还要更讨喜,只是,怎么只有这一位?” 长公主笑着说道:“兄长有些腼腆,不敢擅自登门,又恰逢与同窗有约,便没有随我们一同过来。” “哎呦,这有甚不敢登门的?老身就喜欢看到年轻的小郎小娘子到跟前来说话,叽叽喳喳的既鲜活又生动,真真是让我这个老婆子能再多活好几年。” 郑嘟嘟大眼睛扑闪,抬头仰望着她,一点不怕生的说道:“我哥哥没事就喜欢看书,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奶奶你喜欢热闹的话,找我就好了。” 蒋老夫人又是“哎呦”一声,搂着他就说道:“那你可别只顾着跟蔡家的小郎玩耍,我家也有几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哥哥弟弟呢,待会儿就让他们带你去玩。” 说着,把一个金项圈挂在了他的胸前。 郑嘟嘟觉得脖子一沉,然后双手托着这个沉甸甸的金项圈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站在后面,对上郑嘟嘟询问的目光,轻点了下头,然后与兄长和景玥一起上前给蒋老夫人和其他夫人太太们行礼问安。 相互见过礼后,景玥就说:“老夫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只给讨喜的小郎准备了礼,小子不敢想金项圈,能赏我一个银锞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蒋老夫人当即大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真真是个厚脸皮的,想当年你还是个小郎的时候,老身可是一次次的给出了不少礼,如今都快要娶娘子了,竟还惦记老身这一点不值钱的东西。没有,等你何时娶妻生子了,老身才甘愿给你送礼。” 旁边的夫人太太们也跟着凑趣,气氛甚好,直到忽然有人说:“瑞王爷以往从不与哪家姑娘亲近,今日却和安宁郡主一同进来,莫非是两人的好事将近?” 屋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瞬,虽然这是一个在场大部分人都十分好奇的问题,但真正开口问出来的却也只有这一个人。 长公主掀了下眼皮,悠悠说道:“我家孩子还小呢,尚未及笄,又不是等不及了,本宫可舍不得早早的送她出门。” 人群中响起了几声窃笑,盖因为刚才开口的那位夫人在去年腊月嫁了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儿。 虽说十四岁出嫁也不算很早,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若非不得已,大都会留姑娘在家里多松快两年,甚至有些人家会等姑娘及笄之后才开始议亲。 十六七岁出嫁是常态,十八九岁出嫁也不算迟,但若是过了二十还没说定人家,就要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了。 比如云萝的师娘,季千羽。 当着姑娘家的面,夫人太太们并没有继续多说这个话题,虽然落在云萝和景玥身上打量的目光一直没有消失。 景玥和卫漓拜见了主人家的蒋老夫人之后就退了出去,云萝和郑嘟嘟也被丫鬟领到了外面的花园里,由蒋六小姐亲自接待。 六小姐是沐国公府的二房嫡长女,年方二八,比云萝还要年长一岁,但因为受到蒋华裳与人私奔的连累,当时与她说亲的人家没了动静,至今仍没有定下满意的婚约。 她是否因此怨恨她的五姐姐,外人无从得知,但她行事爽利,待客热情而周到,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被婚事影响心情。 云萝还在花园里看到了蒋家已出嫁的四个姑奶奶,皆是言笑晏晏,蒋五姑娘带给他们的影响似乎正在淡去,又或许,她们已经彻底的把这个妹妹从心里眼里抹去了。 “也不知蒋五姑娘如今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顾安城都早已经回来了,你说她为何还杳无音信?难道真的在外面出了事,回不来了?” 所谓回不来,大概就是“死了”的意思。 面对温如初自言自语的悄摸絮叨,云萝并没有告诉她,蒋华裳其实在去年就已经回京了,甚至比顾安诚还要回来得更早一些。 却不知蒋家把她藏在了哪里,竟至今无人知晓此事,都以为蒋华裳要么在外面出事了,要么就索性已经死了。 毕竟一个娇滴滴的,与顾安城私奔前没有受过一丁点苦的千金小姐独自在外谋生,没有出事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这种不讨喜的人,说过一嘴之后就抛到了脑后,温二姑娘是个活泼的姑娘,叽叽喳喳的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起先跟云萝说,后来更是和郑嘟嘟玩到了一块儿。 郑嘟嘟不认生,自来熟,收到了来自各位姐姐们的善意,他就对着人家也十分和善,有些态度不善的,他虽不知为何,但也一样对人家淡淡的,这是一个从不会把人家对他的慢待放在心上的孩子。 云萝在姑娘堆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就找了个借口带着郑嘟嘟退了出来,看到花园里的菊花都开得热热闹闹,郑嘟嘟看得目不暇接,云萝虽说不上多喜欢,但看到美景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郑嘟嘟忽然指着前面说:“景哥哥和别人家的姐姐在那里!” 云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到假山边,安如郡主站在景玥的面前,垂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郑嘟嘟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那是被小团团咬断胳膊的姐姐,三姐,她是不是在跟景哥哥告状?” 那天,郑嘟嘟虽没有跟去现场,但之后也见过安如郡主,至今还记得那个凄惨模样。 被咬得那么惨,如果是他的话,肯定是要去找人告状的! 云萝眼眸低垂,都不知说他什么好,就拉着他要转身离开。 那边景玥却已经看到了他们,当即把脸上略不耐的表情一收,也不管安如郡主是否还有话没说完,直接绕过她就朝云萝追了上来。 安如郡主转身看到云萝,顿时脸色一变,似怨似恨,还有诸般算计夹杂其中,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跟上了景玥的脚步。 “景哥哥,你走慢一些。”她的声音娇嗔,伸手就想要去拉景玥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赧然看向云萝,说,“表妹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我并没有与景哥哥说什么。” 景玥忽然侧首看了她一眼,“你故意拦在此处,与我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如今当着我的面还摆出这般姿态,无非是想要让阿萝误会些什么,郡主这作态倒是与戏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安如郡主的脸色顿时就白了,而景玥说了那一句之后就转头不再理她,径直走到云萝面前。 虽说得大义凌然,但此时他站在云萝面前,还是忍不住心中忐忑,生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我从假山中绕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站在此处,我是不愿理会她的,却无奈她拦在前面一个劲的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虽然京城里到处传言说他不懂怜香惜玉,对娇滴滴的姑娘也能挥鞭殴打,丝毫不给姑娘家留脸面。但他又不是疯子,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谁家姑娘站他面前说上几句话,就对她动手的。 但也别期望他会对她多客气。 他的几句话就如同利箭一般,直戳安如郡主的心口,站在后面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就连云萝看了都不禁有些可怜她,景玥却头都不往后转一下。 郑嘟嘟又好奇的看了几眼安如郡主,仰头问景玥:“景哥哥,这个姐姐为啥也叫你景哥哥?” 景玥捏了下他的胖脸,说:“不知,人家想要怎么叫,我又如何管得着?” 郑嘟嘟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就像他想让爹娘哥哥姐姐们叫他郑文安,但他们总是不听,一直嘟嘟嘟嘟的叫个不停,连带着其他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们也不叫他大名了,弄得他好像没有大名似的! 他明明已经长大了,却还要不停地被叫小名,唉~ 郑嘟嘟像模像样的点头叹气,惹得景玥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然后抬头跟云萝说:“我正想去找你,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莫非阿萝也是想去那边找我?” 园子里的女眷男客并没有特意隔开,但也各有小团体,景玥拜见长辈出来后就被卫漓拉到了池塘的另一边,他觑了空溜出来,却刚从假山后绕出就被安如郡主堵上了,更不巧的是,云萝也随后而来,若是误会了什么,可叫他如何是好? 景玥面上镇静,心里却慌的一批,云萝倒是平静得很,一点都没有被安如郡主影响到,牵着郑嘟嘟的小胖手说:“并不是,我带他去找蔡小郎。” 景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牵起了郑嘟嘟的另一只小胖手,指着另一个方向说:“方才听见那边有小郎的吵闹声,不如过去瞧瞧。” 他其实更想牵云萝的小手,不敢,只能退而求其次,牵个小胖子的手感似乎也不错。 第325章 你要把我看牢 景玥和云萝一左一右的牵着郑嘟嘟的胖手离开了,全程无视身后的安如郡主,仿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反倒是郑嘟嘟,走出几步远还转头往后张望,大眼睛清澈,漆黑的眼珠骨碌碌的打着转。 安如郡主追了两步,又在嘟嘟转头张望的时候停留在原地,一路目送直到再看不见三人才不甘的收回目光,身子摇晃着就要往后跌去。 身后一直安静守候着的丫鬟们连忙上前接住了她,表情有心疼,有紧张,也有愤愤不平。 “郡主何苦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您伤势未愈,之前又失去了那么多血,太医们都嘱咐了要仔细调养方好,您不顾身子出门赴宴已是让王妃很不高兴,若是再让她知晓您来找……” 安如郡主一眼扫过去,说话的丫鬟当即闭上嘴不敢再多言。 “你们不说,我娘自不会知晓我来找过景哥哥,别忘了你们究竟是谁的人!”她下颌绷紧,满眼不甘,左手摸着已愈合许多,但尚未拆除夹板的右手胳膊,垂眸喃喃道,“景哥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虽也不曾上心,但他从未对我说过那样过分的话,都怪卫浅那个狐媚的贱人!” 贴身的丫鬟们皆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随意附和,眼角的余光则不住的往四面八方扫视,防备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外人,若是被她们听见了郡主说的这些话,怕是要传出很不好的传言。 刚才被一眼打断的丫鬟小心的拉了下她的手,轻声说道:“郡主,这里人来人往的这样热闹,有什么话都等回家去再说吧。” 沐国公府赏菊宴,花园子里到处都是走动赏景的贵人,身份地位哪怕比不上安如郡主,彼此相差也不会很远,说上几句闲话想必是没什么会顾忌的。 安如郡主的手指无意识的用力,忽然“嘶”了一声,飞快的松手,但不甚被抓疼的伤口却一时间都止不住疼痛感,她的脸色也不禁越发的白了,忍耐之余,表情中更是浮动着丝丝缕缕的烦躁和怨毒。 她爱慕景玥许多年,无论如何都是舍不得怨恨他的,于是将满腔怨恨尽数倾泻到了云萝身上。 但不管她心里如何怨恨,身为被怨恨的目标,云萝却连多提她一句话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就带着嘟嘟在花园一角找到了正跟别的小郎玩得开心的蔡嵘小公子。 看到嘟嘟,蔡嵘当即扔下了其他人,小跑着迎上来,远远的就抱怨道:“嘟嘟,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知你今日要跟表姨一起来这里,特意催着我娘早早的过来,本来我还能多睡半个时辰呢!” 到了跟前,又团着小手像模像样的朝云萝和景玥行礼问安。 两个小伙伴顺利汇合,郑嘟嘟看着他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的矢筹,好奇问道:“你们在玩投壶吗?你赢了没有?” 小孩玩的投壶,就连矢筹都格外的秀气小巧。 蔡嵘将矢筹往边上一扔,兴致缺缺的说道:“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更喜欢和你玩。” 随着蔡嵘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别家小郎,有相识的,也有不曾见过的,一群人围在一起,也逐渐把热闹转移了地方。 云萝见他们玩得开心,就默默的退到了一边,找一个相对清净的地方,只把兰香留在了那边。 这段日子以来,兰香几乎成了郑嘟嘟的丫鬟,不管去哪里都跟随左右,照顾得十分尽心。 十月的天气微凉,太阳落下来照在身上就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云萝转头看向身旁的景玥,他正举着扇子,给她遮挡落到脸上的阳光,桃花眼中波光潋滟,仿佛这是一件让他多喜欢的事。 抬头看一眼他的手,云萝缓缓的往树荫下走了一点,正好遮住了小半个身子,跟他说:“你不去赏花看景与人应酬吗?” 他把扇子缓缓收起,摇头摇得十分干脆,“这种花宴甚是无趣,吟诗作赋、比斗玩乐,说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倒不如找个清净的地方自得其乐。” 虽然云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听了他的话,还是问道:“既然这样无趣,你又为何要来?在家里独自呆着,不是更亲清净?” 他幽幽看了她一眼,双目含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云萝偏开眼,忽然听见隔着楼阁的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喧闹。 她看过一眼就站在原处纹丝不动,却见景玥忽然转身跟站得远远的随从说:“你留在此处看着些小郎们,别让他们乱跑。” 随从躬身领命,景玥又侧首对云萝说:“我听着似有熟人的声响,不如过去看看?” 云萝闻言便点头,抬腿往那边走去,走出几步远,还能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喧闹,是小郎君们听见了声音想去看热闹,却被景玥的随从带着沐国公府看守的下人一起拦住了。 两人都不去管身后的闹腾,绕过敞轩楼阁,又穿过半个花园,一直来到花园边沿供客梳洗歇息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里此时围着许多人,并且还有更多的人听到动静后聚拢过来。云萝慢了一步,被人群挡在外面,正想着是要挤进去看,还是先在外面看看情况,就被看到她的温二姑娘一把拉了进去。 旁边的人见到他们,都往旁边让了些,给云萝和景玥留足了通行的空间。 毕竟不是市井小民,哪怕看热闹也都控制着音量和举止,做不到挤挤攘攘的,所以云萝进去得很轻松。 温如初的表情十足激动,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努力压着声音说:“沐国公府还真是多灾多难,前年的赏花宴被闹了那样大的一场热闹,去年好歹平平安安的过了,没想到今年又闹出事来,也不知以后再办赏菊宴,心里会不会有阴影?” 说着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云萝被她拉到了最前面,抬眼就看见屋里的顾安庭,还有许久不见,京城中人都以为在外面尚未回来的蒋华裳。 云萝不由得眼皮一跳,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站在这屋里? 顾安庭的脸色漆黑如墨,蒋华裳则倒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方,衣衫不整。 光只是这一个画面,就能让人想象出许多旖旎,围观者窃窃私语,有相信的,也有质疑的,更有疑惑蒋华裳是何时回京的,他们竟然半点没有得到消息。 蒋大夫人见外面聚集的客人越来越多,想出来把他们都请到别处,顾安庭却忽然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扬声说道:“既然已经被这么多人看见,此时请他们离开反而更惹人猜疑,倒不如敞开了说,把事情说清楚。”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却让蒋大夫人变了脸色,不由抬头哀求的看着他。 顾安庭却垂下眼眸不与她对视,表情冷硬,“伯母若要怪罪,小侄也无话可说,只是因为五姑娘,贵府的小姐公子还有我在外行走都几乎抬不起头来,如今再添这一桩故事,传扬出去也不知会把我们说成什么样。” 他又抬头看着蒋大夫人,肃容道:“为了小侄的婚事,祖母她老人家本可以安享晚年,却还要费尽心思的筹谋,如今好不容易定下来,对四姑娘,我不敢说有多倾慕,却也是真心敬重和喜爱的,亦不愿给我们的婚事再添变故。” 就在上个月,顾安庭与同样受蒋华裳连累被退了亲的蒋家三房嫡长女,蒋四姑娘定下婚事,彼此已交换庚帖,正式进入了成亲的流程。 也因此,顾安庭今日才会出现在沐国公府的花宴上。 蒋三夫人此时也开口帮腔,“我也很疑惑,五娘是如何进到花园里来的?守门的婆子都瞎了吗?” 她以前还曾羡慕长房又定了个好女婿,如今这个好女婿阴差阳错的落到她的头上,虽然过程实在堵心,但这个结果她是满意的,也不愿意把这个女婿再还回到大房。 顾安庭的家事、人品、相貌、才能样样不缺,她是真不明白蒋华裳当初怎么就昏了头的跟顾安城勾搭上了。 看上顾安城的相貌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看上顾安城是个文雅书生,而顾安庭只会舞刀弄剑? 没事,她就喜欢有武艺的女婿! 蒋华裳既然已经放弃,如今回头想要抢回去,还得看她这个当婶婶的愿不愿意! 蒋三夫人目光如刀,恶狠狠的瞪着蒋华裳,要不是当着满府客人的面,她此时就想扑过去狠狠地抓她的脸。 蒋华裳坐在地上嘤嘤哭泣,曾经端庄大气的蒋五姑娘如今已面目全非,这一副娇弱的作态让许多当家的夫人太太们面露不喜,蒋大夫人更是脑壳疼,却不得不强忍住。 蒋三夫人目露嘲讽,说道:“去外面走了一遭,五姑娘倒是把这小妇戏子的作派学了来。” “三妹!”蒋大夫人厉声呵斥,“这都是些什么下作话?有你这样说自家侄女的吗?” 蒋三夫人撇嘴,她还有更难听的话呢。 但看了眼外面看热闹的那么些人,她总算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太下长嫂的脸,只说:“我现在就想确认一下,这个女婿还是不是我的?” 蒋大夫人扶额说道:“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女婿!” 她也很钟意这个女婿啊,可惜女儿眼瞎,生生的把他推了出去,还连累家族蒙羞,如今回头想抢,又哪里会有这样便宜的事? 蒋华裳脸色一变,抬头唤道:“母亲……” 大夫人当即厉喝一声:“你闭嘴,我还未与你算擅自出门的账,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她又哀哀切切的转头看向顾安庭,却见顾安庭直接撇开了脸,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眼中神采乱闪,她缓缓的伸手抓住了乱糟糟敞开的衣襟。 正要有所动作,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一直没有出声的蒋二夫人在她耳边恶狠狠的说道:“还嫌不够丢脸?你当这满院的客人都是傻的不成?这些夫人太太们什么场面没见过,你现在就算是把自己扒光了,也没人会以为顾世子意图轻薄你!” 想到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因为她受到外面人的奚落嘲笑,考场失利,大受打击差点一命呜呼,蒋二夫人就恨得不行。 这一年多来,她从未给这个侄女好脸色,此时亦是言辞如刀,刀刀戳在蒋华裳脆弱不堪的心上,说完后更是如同抓到了多恶心的东西,用力甩开她的手,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掌心。 大夫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什么,毕竟是蒋华裳有错在先,闯下那样大的祸,如今能容她继续留在家里已是格外开恩,哪怕被禁足在后院,哪怕受些言辞奚落,这又算得了什么? 看到这里,云萝转身就想要离开,温如初见了便转头问道:“你不看了?”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有些人心怀不甘,偷偷溜进园子里来自导自演的一出栽赃陷害。” 温如初点点头,旁边听见云萝这话的另外几个人也是脸色各异,却没有一个反驳她,认为她说得不对的。 顾世子又不是疯了,跟蒋华裳撇清都来不及呢,如何还会凑上去?况且,照理来说,蒋华裳应该是进不来花园的,此时却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走出院子,景玥倾身在她耳边说道:“你可不是会轻易开口替人说话的,可见与卫逸之做好朋友还是有些好处的。” 云萝侧目睨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听说以前有许多小姑娘喜欢你,其中不乏有胆大心思活络的,会不会也使些手段算计来与你亲近?” 景小王爷面上镇定,心里却瞬间紧张了起来,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斟酌着话语装作随意的开口道:“似乎有一些吧,我不大记得了,总归不是被打出去就是被扔出去,如何都不能被占了便宜。阿萝你以后也得上点心,要把我看得牢牢的,不能让任何一个对我别有用心的小姑娘靠近我身边!” 第326章 深夜拍门 景小王爷不要脸起来,那就是特别的不要脸。 历经两世,他把最大的耐心和痴恋都用在了云萝身上,常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而心绪浮动,不能自已。 云萝的回应让他欣喜若狂,狂喜之后却是更大的不安和更深的贪恋。 他想要更多。 于是一点一点的试探靠近,做些小动作,说些不那么规矩的话,看到云萝并无不悦和反感,他就觉得心都要飘起来了。 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什么时候阿萝就突然答应嫁给他了,就像她突然承认看上了他一样。 只是看上哪里够呢?还要执手白头,终老一生。 这一世,定要平平安安的老死在榻上,谁也不许英年早逝。 身后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景玥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忽然抓着云萝的手腕,牵着她就往旁边避开了。 几乎在他们离开的同时,院子里的人呼啦啦的涌了出来,云萝转头便看到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惊惧慌乱,仿佛遇到了多可怕的事情。 蒋华裳的尖叫嘶喊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音,满腔的癫狂和愤恨,相隔几十米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蒋五娘疯了!” 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几乎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外跑,全然没有了刚才围观看热闹时的悠然惬意。 云萝站得远远的,看热闹的对象便从顾安庭与沐国公府,转到了惊慌失措往外涌的夫人太太和小姐公子们身上,看了会儿,才又转回到敞开的院门内。 尖叫嘶吼、疾言厉斥、横冲直撞,各种杂乱的声音传出,但不管蒋华裳还是顾安庭,甚至是沐国公府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从院子里跑出来。 混乱很快平息,连蒋华裳的声音都消失了,没一会儿,又见蒋大夫人衣衫微乱,发髻更是松散的走了出来,团团朝着外面的人赔罪道:“小女失态,惊吓到了各位贵客,都怪妾身管教不当,纵得她任性妄为,受不得一点不如意,妾身在此向诸位赔罪了。” 不管有没有真的受到惊吓,面对国公夫人的赔罪,在场诸人皆连忙表示无妨,并在蒋大夫人和匆忙赶来的沐国公几番客气之后,逐渐散去。 还未到中午,赏菊宴就散了,虽也有人留下吃完了宴席,但气氛终究是没那么愉快,面对略显空荡的席位,在场之人的说话声亦是压得十分低微。 云萝没有吃席,在中午前就跟着公主娘辞别了沐国公府,郑嘟嘟自是跟着她,与他一起的还有玩得没过瘾的蔡嵘和另外两个小郎君。 他们听说安宁郡主养了一只黑白色的食铁兽,都好奇的很,尤其当听说那只食铁兽在一个多月前一口咬断了安如郡主的胳膊,他们……他们更激动了。 于是央了家中长辈,又求得云萝点头,就要组团去长见识了! 一行人辞别,卫漓却暂且留在了沐国公府帮忙招呼剩下的客人,让主人家能腾出空来处置自家的事。 回家的路上,云萝得知了那时候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原来是蒋华裳早就藏有利器在身,眼看着算计不成反倒让自己落入了更难堪的境地,心气儿一激,就把匕首拿了出来往身边划拉,一下子把站在她身边毫无防备的两位婶婶给刺伤了。 院子里顿时乱了套,蒋华裳更是趁着混乱之际再刺伤几个丫鬟,朝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的蒋三郎和蒋四姑娘兄妹俩扑了过去,然后被回过神的顾安庭夺了匕首,制止。 云萝倒是一点都不好奇,她家公主娘当时明明没有在现场,却为何会知道得比她还清楚? 这话听过了,在耳朵里留一会儿,然后就被她随意的塞进角落,只问了一句:“蒋华裳会被如何责罚?” 这事肯定是不能再善了的。 之前与顾安城私奔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如今又算计姐夫,刺伤两位婶娘,让蒋家在那么多的贵客面前颜面尽失,哪怕她蒋华裳是长房嫡出的姑娘,沐国公府恐怕都要容不下她了。 卫漓一直到天黑才回家,不仅帮忙把沐国公府宴后的事情安排好,也带回了那边的最新消息。 蒋二夫人腿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经大夫包扎,已无大碍;蒋三夫人受伤却要更重一些,直接在腹部被刺了一刀,血流不止,太医现在还守在沐国公府救治。 除这两位夫人之外,蒋华裳的亲兄长,蒋世子在阻拦她的时候,手臂被划了一下,还有三个丫鬟受伤程度各不相同,但好歹都没有特别严重,无性命之忧。 如今,有老夫人和沐国公坐镇,府中混乱已平息,蒋华裳暂且被关押在祠堂,所有人都在等着三夫人清醒过来。 云萝本以为这就是别人家的事情,像她这样的外人顶多看个热闹,其实并无关系。却没想到当日深夜,沐国公和夫人亲自拍开了衡阳长公主府的大门。 “深夜拜访,扰了殿下清梦,是我夫妇二人唐突无礼,还请殿下恕罪。”蒋大夫人开口就先赔罪。 不过半天的时间,她虽在出门前刻意收拾过,形容却依然憔悴苍白,显然这半天过得十分煎熬。 长公主连忙亲手把她扶住,说道:“以你我两家的关系,何必说这些客套话,若非有要紧事,你们也不会这个时候上门来,想必时间也紧张,你直说便是。” 蒋大夫人轻轻的拭了下眼睛,说:“都是我家那个孽障闯下的大祸,她三婶如今还躺在榻上,情况却是越发危急了,宫中几位太医都说,应是内腹破损,出血不止,不论如何都得先止血,若伤口过大,还要加以缝合,他们……他们说郡主医术精湛,或许有能力一试。” 沐国公拱手作礼,躬身朝长公主行了个大礼,说道:“我们也知此行十分冒昧,却别无他法,还请安宁郡主能出手相助,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蒋家都感激不尽。” 长公主又把他扶起,叹息道:“你们这时候登门,我就猜到了所谓何事,已着人去把她叫起,我再使人过去催上一催,但她愿不愿意走这一趟,我却不敢保证。”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萝快步踏进门来,衣衫整洁,但满头青丝却不过随手一束,先朝沐国公夫妇行了个礼,不等他们回礼就问长公主:“娘,你深夜叫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长公主把事情一说,最后却说:“去不去都由你自己。” “我去看看!” 她把药箱都随身带过来了。 马车被赶得飞快,蒋大夫人不得不抓住一边的窗户壁板才能坐稳,抬头却见云萝安坐如钟,似乎并没有受到马车颠簸的影响,到了嘴边的安慰解释就说不出来了。 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郡主精湛的医术,不知师承何人?” 我奶奶。 顿了下,云萝才说:“我长大的郑家,有一个同族的叔爷爷医术精湛,我从小跟着他学,又胆子大,能抓一些动物来练手,因此会一些特殊的手段,其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比我厉害。” 蒋大夫人莞尔,脸色也略松快了一些,“郡主太谦虚了,太医们都说郡主医术精湛,见多识广,年纪轻轻就已把他们给比了下去。” 云萝看了眼她的脸色,没有多言,只是往她的身旁塞了几个软垫。 蒋大夫人下意识的往软垫上倚靠,神情愈发舒缓,但很快就想到了自家女儿,不禁眉头轻蹙,脸色愁苦。 都是一样的教养,她从没想到竟然会把小女儿教成这个样子,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沐国公府, 刚一停下,守在门口的蒋三郎就急匆匆迎了上来,亲自伺候云萝下马车,又一路领着她进了沐国公府,往后院方向快步走去。 越靠近后院,就越热闹,蒋三爷、三夫人的院子里更是灯火通明。蒋三郎一路过来,已将他母亲的情况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直说得气喘吁吁,到院门口的时候,更是被云萝利索的落在了后面。 他紧追两步进了屋,然后扶着屏风喘气,一双眼睛则紧紧的盯着云萝看。 云萝在病榻前看到了正在给三夫人擦脸的蒋四小姐,也看到了三夫人身上已插满银针,却仍面若金纸,口鼻溢血。 蒋四小姐飞快的让开到了旁边,看着她的目光殷殷,还有极深的自责。 她大概是觉得,她母亲受伤是因为她?是因为她与顾安庭定亲,才惹得蒋华裳嫉恨发狂,做出那样的疯狂行迹? 云萝很快就没有工夫去想蒋四小姐的心思,因为太医们都围了上来,与她仔细的说明三夫人此时的情况,探讨伤情,她也开始清洗双手,亲自检查诊断。 三夫人的伤在上腹部,从表面看,就是一个小小的孔洞,在她检查的时候,旁边一个太医说:“这伤口是从下往上刺进腹中的,应是伤在脾胃,眼下的问题就是外面的血止住了,但内里却一直在渗血,有一部分还从口鼻溢了出来。” 第327章 眼睛怎么了 蒋三夫人被小心的移到两边不靠的窄榻上,屋里点起了更多的油灯蜡烛,然后以铜镜反射灯光,落到榻上。 太医们都避到了屏风外,只留下两个医女在里面给云萝打下手。 没了性别的顾忌,云萝直接拉开蒋三夫人上身的衣服,这让她能更清楚仔细的为她治疗,若有不能把握的状况,还能隔着屏风和太医们谈论问诊。 就着那不甚明亮的铜镜反射的光芒,云萝小心的把蒋三夫人上腹部的伤口划得更开,看到了里面的脾胃都被刺出了两个窟窿,银针虽让血流缓慢下来,却没有能够完全止住内脏上的出血,而且这么大的窟窿若不缝补上,光只是止血已经无用。 看着腹内血肉模糊的样子,两个医女都不适的变了脸色,旁边捧着铜镜将烛光反射到榻上的丫鬟更是忍不住的手臂微抖,使得落在榻上的光斑也跟着晃动起来。 云萝抬头看向她们,安慰道:“别抖,把镜子端稳了,晃眼睛。” 在屏风外焦灼踱步的蒋三爷听到这话猛的顿住脚步,转头看到屏风内晃动的光斑,忽然脚步一转走了进去,夺过铜镜,把两个丫鬟往边上一推,黑着脸骂道:“没用的东西!” 然后他调整了铜镜的角度方向,稳稳的把光斑落到了他夫人的腹部,又问道:“郡主觉得这个位置如何?” 他看到夫人身上的情况也是心惊,但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大老爷们,因此还算沉稳。 蒋三郎和蒋四姑娘在外面徘徊,伸着脖子张望,想进来又怕打扰到云萝给他们的母亲治疗,连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心神、身体皆都绷得紧紧的。 从凌晨到天光微亮,云萝小心的把蒋三夫人脾胃上的几个大窟窿都给缝补上了,又将腹部的伤口一层层缝合。条件简陋,她不得不用大量的药粉给伤口消毒消炎,深秋天寒,她的脸上却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身上的内衫都几乎要打湿了。 在天边亮起一线白光的时候,她将缝合后的伤口包扎,合上蒋三夫人的衣襟,然后直接伸手把她抱起,腾挪到了旁边干净的床上,没有牵扯到一丝伤口。 蒋三爷看着她像是举起一团棉花般的给他夫人挪了个地儿,不由瞪了瞪眼睛,两只手臂因为一动不动的举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铜镜而酸软僵硬,此时却都仿佛感觉不到了,脑子还有些昏沉沉的,运转缓慢。 等他看到云萝把脉、观察三夫人的脸色时,还怔愣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回过神来,用力晃了下昏沉的脑袋,他抱着铜镜就凑了过去,先看一眼自己夫人的脸色,只见她依然面若金纸、无声无息,心就徒然一沉,出口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郡主,我夫人如何了?” 云萝头也不抬,又凑近过去仔细观察着三夫人的瞳孔唇色,淡然道:“破漏的地方都缝补上了,但三夫人失血过多,能否醒来还得看之后伤口是否有溃疡,身上会不会发热。” 蒋三爷抖着手往三夫人的鼻子下面探了探,探到一点极微弱的气息,忽然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云萝侧目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抽,真没想到蒋三爷是这样的爷们。 听到屏风内的动静,太医们都把自己重新清理了一遍,然后走了进来,一个个的轮流给蒋三夫人看诊探脉,诊完后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得出的结论与云萝并无二致。 失血过多,伤势沉重,能否痊愈首先得看她能否醒来。 而且,蒋三夫人因为伤在脾胃,吃食补药这些都暂时不能入腹,更给她的恢复增添了一重阻碍。 若是在后世,她这样的情况还能给她输血,挂上点滴,有各种仪器辅助。但在这里,却只能靠她硬挨。 云萝退到了屏风外,看到蒋四姑娘腿软的直接坐在地上,丫鬟们拉都拉不起来。 于是就走了过去,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扯一把黏在身上的衣衫,说道:“四姑娘若无法安心睡觉,不妨多跟三夫人说说话。她如今虽昏迷着,却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听到你们的声音,知道还有人在记挂,说不定能早点醒过来。” 蒋四姑娘顿时眼睛一亮,挣扎了两下,又在丫鬟的搀扶下才从地上站起来,急匆匆往床边走去。 走到屏风边,她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就朝云萝深深一揖。 外面的天光越发明亮了,云萝走到门外极目远眺,用力的闭了闭酸胀的眼睛,然后把自己清洗干净,被丫鬟领到一旁的厢房里闷头就睡。 两个时辰的费神,竟比跋山涉水了两日夜还要累。 虽然疲累,但日上三竿的时候,她还是自动醒了过来,眯着眼穿戴整齐,一头青丝依然是简单的束在头顶,绾成一个男儿式样的发髻。 长到这么大,她至今也没有学会绾女儿家那些漂亮又繁复的发髻,绾得最好的大概就是……包包头? 揉着眼睛出门,一出来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景玥。 景玥就面朝着这边厢房的方向,因此也一眼就看到了房门开启,她从屋里走出来。 刚扬起一个笑容,下一秒就忽然脸色一变,人也瞬间到了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想要触摸,却只停在她的脸侧,满脸严肃的问道:“眼睛怎么回事?” 云萝眨了几下眼睛,又伸手想要揉,却被景玥一把抓住手腕,有些生气的说道:“你自己便是大夫,怎么还这样乱来?” 云萝只觉得两只眼睛酸胀涩然,几乎要睁不开,视线也不如平时清晰。 虽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她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不在意的说道:“昨晚上屋里点了太多灯烛,有些熏眼睛,且这样也不够明亮,盯着一处看得太久了,难免不适,过两天就好。” 景玥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看着阿萝红肿的双眼,他只觉得心疼难忍。 “有何缓解之法?” 云萝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些热烫,就说:“用凉帕子敷一会儿。” 景玥当即叫人取来干净的清水和帕子,又把云萝拉进屋里在桌边坐下,然后亲自拧过帕子给她敷眼睛,责怪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倒不是跟蒋家的交情有多好,而是深知她的性子,前世那样互看不顺眼的关系,她救他时也尽心尽力,从此就把他的心给偷走了,再没有还回来。 他小心翼翼的给她敷眼睛,见她闭着眼睛乖乖的任由他作为,莫名的气就消散了,盯着她嫣红的嘴唇,忽然想凑过去亲一下。 她现在闭着眼睛,就是一副任由他胡作非为的样子呢。 于是,景小王爷逐渐心不在焉、神思不属,将湿凉的帕子按在她的眼睛上,尚未有其他动作,耳朵就先红了。 蒋三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云萝乖乖坐着,而景玥与她面对面,一手捂着她眼睛,看她的眼神仿佛要把她吃了。 不禁脚步一顿,然后奇怪的看着景玥。 景玥瞬间收敛了所有心神,侧目凉凉的瞥向蒋三郎,惊得蒋三郎差点落荒而逃。 嘤,好可怕! 但他过来是有要紧事的,于是坚强的挺住了,转头对云萝说道:“郡主,我母亲醒了。” 说起这个事情,他不禁满脸喜气,刚才景玥对他造成的心慌也瞬间消散大半。 云萝拉下景玥的手,帕子也随之离开眼睛,她睁眼看向门口,“何时醒的?” “就刚才。”说完才发现云萝的双眼红通通的,顿时惊道,“郡主,您的眼睛……” 云萝现在已经感觉舒服多了,视线也随之清明,因而并没觉得如何,“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 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径直出门往三夫人所在的正屋走去。 蒋三夫人确实醒了,虽然没有精神,眼睛都是半眯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看到云萝进屋,她不由激动的抬起了头,又在下一秒重重的落回到枕头上,把床前伺候的蒋四姑娘吓得小脸发白。 云萝快步走过去,伸手在三夫人的肩上轻抚,然后拿过她的手来诊脉,同时说道:“您别乱动,当心伤口开裂,到时候我又得给您重新缝一遍,那时您恐怕就没精力再醒过来了。” 蒋四姑娘连忙把她稍稍用力的按在床上,眼泪汪汪的说道:“娘,您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之后的那几个字太晦气,她连提都不愿意提。 三夫人目光慈爱的看着她,又略显吃力的转头看向云萝,张嘴极轻极轻的说了两个字,“多谢。” 要不是云萝看到她的口型,差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话,当即说道:“夫人客气了,您能醒来就算是从鬼门关挣出了一只脚,我也能安心的回家。” 三夫人神情一动,蒋四姑娘忙问道:“郡主这么快就要回去吗?方才刚吩咐下去,给您和几位太医置办一桌席面,也是我家对你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 云萝拒绝道:“席面就不吃了,我早些回去,我娘和哥哥也能早点安心,他们都十分挂怀夫人的身体。” 第328章 腿麻 云萝在蒋三夫人清醒后就告辞离开了沐国公府,虽然三夫人尚未真正脱离危险,但有太医在,之后的事情已不需要她再费心了。 走在廊道上时,还遇见了几个仆妇婆子正在与蒋华裳纠缠,下手不轻,大约是想要把趁她们不注意就逃出祠堂的蒋华裳扭送回去? 云萝看了一眼,那边的蒋华裳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一行人,忽然直勾勾的盯着云萝,双眼之中满是怨毒和阴恻,说了一句,“多管闲事!” 那些正扭着她胳膊腿的婆子们顿时脸色大变,匆匆朝云萝几人躬身一礼,就要把蒋华裳拖走。 蒋华裳挣扎得厉害,还不忘朝云萝喊叫,竟是因为云萝出手救活蒋三夫人,而把她给怨恨上了。 送她出门的蒋三郎已是满脸怒火,迈步就要朝那边过去,却被云萝伸手拦下了。 她看着虽挣扎激烈,但还是被婆子们一点点拖走的蒋华裳,表情平静得仿佛面对的并非谩骂,而只是个不知所谓的跳梁小丑。 她忽然开口说:“你应该庆幸三夫人还活着,如此你才有一线生机,不然,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听到云萝开口,几个婆子倒是暂停了动作,只是抓着蒋华裳,似乎是要等她把话说完再扭送五小姐回祠堂。 而蒋华裳也忽然安静了一瞬,然后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明明样貌并没有多大改变,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风华,盯着云萝说:“你难道以为我还要感激你?我如今活着还不如死去!” 蒋三郎怒火攻心,怒斥道:“落到这步田地,你怪得了谁?是我们逼你与未婚夫的异母弟勾搭成奸,还是当初与安庭定亲时未曾问过你的心意?害家族蒙羞,牵连家中姐妹也跟着坏了清誉,你回来后家中并不曾过多为难,依然给了你容身之地,你却不知悔改,反倒嫉恨姐妹长辈,这么多年的教养都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惜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蒋华裳感觉到丝毫的懊悔和愧疚,甚至神情愈发狰狞阴沉,“满口自规矩教条的蠹虫,我本与二郎两心相印,若非你们从中阻挠,我们又如何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这不知悔改还愈发无耻的话,气得蒋三郎胸口发堵,简直要呼吸不过来。 又听她说道:“分明是把我关在后院不得见人,就是给了容身之地?呸!道貌岸然的小人!与其被你们践踏羞辱,我宁愿拉着你们一块儿去死!” “但你舍不得死。”云萝忽然说道,“你若胆敢去死,就不会做出这些多余的事情。” 蒋华裳的所有表情都瞬间僵在了脸上,蒋三郎见她如此,忽然就不生气了,只觉得厌恶和恶心,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跟云萝赔礼道:“家里如今一团乱,惊扰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云萝神情淡淡的并不把这点事放在心上,从蒋华裳的身上收回视线,转头对蒋三郎说:“不妨事,走吧。” 蒋三郎当即领先半步,要送他们出门。 转身之前,云萝还顺手把身旁的景玥给一起拉上了。 景小王爷愣了下,眼里迅速的浮上暖色,轻轻的笑了一声,并十分顺从的被她拉着走。 “阿萝可是怕我对她做什么?”回衡阳长公主府的路上,景玥厚着脸皮钻在云萝的马车里不肯下去,就之前云萝的行为解释道,“蒋家已经容不下她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她也落不到好下场。” 所以,哪怕真要做点什么,他也不会在沐国公府内动手,万一因为看到她太可怜,让原本怒火中烧的长辈们生出了一点怜惜,在之后处置她的时候手下留情,岂不得不偿失? 云萝淡淡的瞥他一眼,没有开口就仿佛把什么都说了。 景玥轻笑一声,不着痕迹的朝她挨近了些,伸手在她眼旁轻抚了下,皱眉道:“怎么还是这样红?要不再闭眼歇会儿?” 云萝闭了下眼睛,然后十分干脆的身子一歪,斜斜倚靠在旁边的软枕上。 但她觉得这样有点不舒服,最后把软枕往怀里一搂,换个方向枕到了景玥的腿上。 景小王爷一下子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僵硬了半天才逐渐舒缓,然后小心的扯过一旁的大氅把她盖得严严实实,手也顺势轻轻的落在了她手臂上。 眼眸低垂,他看到阿萝呼吸清浅,已迅速的睡了过去,下边的脸被压得变形,粉唇微嘟,肌肤瓷白,让他不禁心中也酥酥的麻痒了起来,很想做点什么,却又怕打搅了她。 马车走得缓慢,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经过闹市的时候,景玥就把手贴在了她的耳朵上,直到进了长公主府,她自动醒来。 小脑袋从他的腿上离开,景玥怅然若失,怎么醒得这样及时?他还想抱她下去呢。 把盖在身上的大氅交给在外面车辕上吹了一路冷风的月容,又理了下颊边几缕凌乱的发丝,云萝起身就要下马车。 走到车门口,她转头疑惑的看向景玥,“你不下车?” 景玥把手轻轻的搭在了腿上,怅然道:“我还想回味一下阿萝枕在我腿上的美妙感觉。” 云萝眼角一抽,当即转身就钻出了马车。 等她落地,转身远离,还留在马车里的景小王爷忽然轻“嘶”了一声,手在腿上轻捏并小心的伸展腿脚。 太没出息了!在雪地里蹲上半天都不曾麻过腿! 已经离马车有十来步远的云萝忽然脚步一顿,然后走得更快了,月容抱着大氅都几乎要跟不上。 长公主听说女儿回来了,就坐不住迎了出来,在正院门口差点与云萝撞上。 她一眼就看到了云萝通红的眼睛,顿时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这是一晚上没睡?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云萝反手扶着她往屋里走,解释道:“清晨睡了会儿,眼睛是因为昨晚上在身旁点了太多灯烛,被烟熏的,很快就会消退。” 确定她没事,长公主才问起了蒋三夫人的情况,云萝如实相告,正说着,就听见门外蹬蹬蹬的脚步声,郑嘟嘟拉着文彬飞快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景玥,风姿卓越,丝毫看不出腿麻站不起来的窘迫。 云萝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郑嘟嘟的无数问题给包围了。 “三姐三姐,你的眼睛怎么了?一夜没睡?一夜没睡也不会这样红啊!” “三姐三姐,你去给昨天的那家夫人治病了吗?我都不晓得,那时候我已经睡着了。” “三姐三姐……” 好吵! 云萝面无表情的把他从腿上扒拉下去,抬头看向文彬,“今日怎么不去上学?” 文彬赧然道:“去了,先生下午要带学生去赏秋,我就提早回来了。” 其实就是惦记昨晚半夜三更被请去给人治病的云萝,连游玩都没有心思。 长公主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两个孩子,扭头跟云萝说:“一早起来没见到你,他们就一直惦记着,这不,一听说你回来,就跑来看你了。” 又转头看向景玥,细细长长的眉毛往上一挑,问道:“阿玥怎么也过来了?” 月容束手安静的站在旁边,此时忽然屈膝说道:“王爷今日一早就去了沐国公府,刚才又陪着郡主一同回府。” 长公主便“哦”了一声,侧目去看自家闺女,却见她脸色平静,没有露出一点羞意或赧然,不由得呼吸一顿,然后看着景玥的表情都越发的柔和了。 真是个好孩子,一点都没有因为她家浅儿的冷淡而退缩呢。 云萝莫名的看了公主娘一眼,总觉得她前后的态度变化有点大,是因为景玥听说她半夜被请到沐国公府,于是就一大早就登了沐国公府的门? emmm……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表扬的行为。 没说上几句话,云萝就被公主娘赶去休息了。 沐浴之后先吃上一大盆鸡汤面,然后再暖暖的睡上一觉,一直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眼睛的红肿就已消退了大半。 长公主松了口气,文彬和郑嘟嘟也松了口气,只有不曾见到她回来时模样的卫漓,盯着她眼里的红血丝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皱得紧紧的。 次日,蒋家送来了好几车谢礼,是蒋世子和蒋三郎亲自送来的,并将三夫人此时的情况与长公主和云萝告知了一遍。 三夫人正在好转,虽然昨晚上有些发热,但将天亮的时候,热度就退了,早上还在太医的看顾下吃了半盏温水和两勺米油,食后无异常。 长公主松了口气,云萝转身回屋拿了一盒药粉递给蒋三郎,“这是我新制的金疮药,你拿去给太医看看,若合适就用上。” 蒋三郎感激的接了,没留多久便告辞离开。 大总管匆匆从外面进来,满脸的喜气洋洋,躬身说道:“殿下,郡主,老夫人已经到了灞河渡口,不日就要进京了。” 长公主顿时惊喜道:“当真?” 大总管笑眯眯的说道:“不敢忽悠殿下,老夫人一靠岸就遣了小厮来报,因行礼较多,可能要到明日午后才能抵达京城。” 云萝也愣了下,“祖母怎么突然来京了?” 长公主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道:“傻丫头,月底就是你的生辰,母亲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缺了你的及笄礼啊。” 第329章 十里亭 十月的京城已经甚是寒凉,尤其清晨夜晚,更是瑟瑟,百姓们行走在街上,多是缩着脖子,团着手,以免寒风从领子袖口的缝隙里钻进去。 云萝在天微亮的时候就和公主娘一起坐着马车出城,卫漓今日特意请假,和骑着小马驹的文彬一起骑马相随在车旁,还有马车里迷迷糊糊、东倒西歪,尚未完全清醒的郑嘟嘟。 长公主本不想带他,怕他清晨起不来,只管安心在屋里睡觉便是,他却不听,非要跟着,还言之凿凿的说绝对起得来,他每日醒得可早了。 云萝看着他现在歪歪扭扭,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模样,发现他来了京城之后,好像确实有些懈怠了,若在村里,他这个时辰早就应该起来,准备去上学堂。 看来以后得多督促一些,晚上早点睡,清晨就能早点醒。 想虽这样想,但她还是随手把他搂了过来,让他靠在她的身上继续睡眠。 车马出城,直到十里外。 此时旭日东升,淡淡的阳光逐渐拂洒在大地,虽不够明媚,却也将清晨的寒气驱散了几分。 云萝下了马车,又与兄长一起将公主娘扶下,转身进了路边的十里亭。 郑嘟嘟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马车内只有他一个人了,迷蒙了一瞬后蓦的清醒过来,蹭蹭蹭的爬出马车,一出来就闻见一股食物香味,然后他看到哥哥姐姐们竟然在他睡着的时候,在外面摆起了满桌的吃食茶点,还点起了小炉子,正在咕噜噜的煮茶汤。 不是来接老夫人的吗?怎么像是出门郊游? 小厮过来把郑嘟嘟抱下了马车,长公主摸了摸他温热的手心,又给他压一压睡得松散的领口,说道:“出门时也没有好好的吃上早食,又赶了这一路,嘟嘟饿了没?” 郑嘟嘟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目光就盯上了石桌上的一碟鸡蛋糕。 他虽然在出门前吃了两个花卷,一叠蒸饺,还喝了半碗粥,但睡过一觉就又饿了。 于是自动挤到了云萝和卫漓之间,至于亲哥哥文彬,在很多时候,他们都是相看两相厌的。 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争宠啊。 他一边啃着卫大哥哥拿给他的鸡蛋糕,一边好奇问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吗?卫奶奶啥时候会到?” 卫漓便说:“现在时辰还早,约莫中午时分才能到。” “那都要吃午饭了!” 文彬转头看了眼他手里的鸡蛋糕和鼓鼓囊囊的脸,嗤笑道:“现在就惦记上午饭了?郑嘟嘟你晓得你现在有多胖吗?” 郑嘟嘟当即不服气的反驳道:“胡说!才没有很胖呢!爹娘都说我可像三姐小时候了,胖乎乎的可招人稀罕了!” 云萝侧目,面无表情的睨着他。 文彬亦是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爹娘那是哄你的,他们大人就是觉得胖乎乎的才好看,其实三姐小时候才没有你这么胖呢!” 郑嘟嘟就瞄了眼云萝,他也无法想象三姐胖乎乎的会是啥模样,但又不甘心落入下风,便说道:“你咋晓得三姐跟我不像?明明许多人都说我最像三姐!” “都说了是哄你的,我可是和三姐一起长大的,你跟她像不像我能看不出来?” 郑嘟嘟看看文彬,又看看云萝,忽然觉得好委屈,手里的鸡蛋糕都不香了,“我都没见过三姐小时候。” 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摸他的额头,笑道:“真是个傻小子,你出世的时候,你三姐都九岁了,你如何还能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 文彬就忍不住的越发得意,眉毛飞扬,说:“我小时候都是三姐带我玩的,一开始读书也是三姐亲自教的,有人欺负我都是三姐保护我的,你可比不上。” 郑嘟嘟嫉妒极了,从鼻腔深处重重的哼了一声出来,愤愤道:“你被人欺负了竟然还要三姐保护,太没用了!” 文彬不由被噎了下,郑嘟嘟多机灵的一个小孩啊,见哥哥好像被他说住了,顿时也就不那么生气了,反而也稍稍得意了起来,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说道:“我可从来没有被欺负过,还能保护三姐!” 云萝没忍住,按了下他扬起的脑袋,道:“你以为别人为什么不敢欺负你?只是因为你是郑嘟嘟吗?” 难道不是吗? 郑嘟嘟眨眨眼,甚是不解。 见他这理所当然的小样儿,文彬哼笑一声,但最后也没有说出长辈们的坏话。 他有印象的,小时候受的欺负全都来自于家里,外面的人反而并不会欺负他。后来分了家,虽然老屋那边依然时不时的弄点事出来,但他觉得日子一下子就好过了无数倍。 看着他们兄弟斗嘴,卫漓不禁莞尔,对于没有亲兄弟,也没有此等经历的他来说,甚至是有些羡慕的。 长公主也是看得有趣,更对宝贝女儿小时候的经历十分好奇,便问道:“你们小时候都是怎么过的?” 虽然她很早就让人调查了女儿在乡下的日子,但她现在依然很乐意听他们说上一说。 外人调查的,哪里有日夜相处的兄弟更了解清楚呢? 若有机会,她甚至想与郑家夫妇见上一面,听他们说说浅儿小时候的事迹,那定是十分有趣的。 日头逐渐高升,阳光洒进了亭内,暖融融的烘烤在身上,让人觉得十分舒适和惬意。 文彬说起他与三姐一起长大的经历,说得双眼晶亮、滔滔不绝,郑嘟嘟也插诨打科的说上两句,虽然他小小的脑袋里其实并没有记住许多事情,有限的记忆中,大部分还仅仅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这让他有点苦恼,总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竟然把跟三姐一起玩过的事情都差不多要忘记光了。 日高三尺的时候,从京城方向来了一队送行的人,在相邻的另一个亭内依依不舍、挥泪告别,把郑嘟嘟和文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京城几个方向的十里亭总是要比别处的更热闹,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送别和迎接,或者旅客途经此处暂停歇息,因此并非只有一座凉亭草庐,而是沿着官道,相隔几步的十余座亭舍连成一片,旁边还有买吃食茶水的小贩。 旁边亭舍内,是远嫁的姑奶奶回京省亲后又要离去,兄嫂侄儿送出十里,白发苍苍的兄妹俩执手相看,皆都眼泪汪汪的,感叹今生不知是否还能再相见,旁边的小辈下人们都不由得伤怀哭成了泪人儿。 郑嘟嘟趴在栏上往那边张望,也忽然伸手揉了揉眼睛,惹得文彬侧目相看,“你哭啥?” 胖嘟嘟侧了下身,不想理他,但没一会儿就又转了回来,眼泪汪汪的跟他说:“三姐及笄之后,我们就要回家了,以后是不是也很难再见到三姐了?” 文彬愣了下,忽然一扁嘴,也有点想哭了。 这边小兄弟俩的话也引起了那边人的注意,转头看到两个俊俏小郎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们,便善意的朝这边点了点头。 两人就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回到了亭内。 却有一个六七岁的小郎蹬蹬的从那边亭内跑了出来,指着云萝说道:“你是那个姐姐?” 云萝看一眼,便认出了他,朝他点点头。 一对年约而立的夫妇在他后面追了出来,拉着他喊:“四郎,你莫要乱跑。” 那小四郎就指着云萝说:“爹,娘,这个就是去年在街上送了我两个泥人的姐姐。” 那夫妻愣了下,想了会儿才想起这件事来,不由也抬头看向了云萝。 这一见便是一愣,他们一时也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觉得这姑娘看着就与寻常人不同,身旁亭外守着的丫鬟小厮亦是十分气派,让人不敢冒犯。 他们看一眼就迅速的收回了目光,那男子垂眸拱手说道:“多谢姑娘送小儿礼物,小儿时常惦念,十分喜欢。” 云萝淡然说道:“不过两个小玩意,不必放在心上。” 又见小四郎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还跟她说:“姐姐,再也没在街上看到过你呢,于大叔家的肉饼还是很好吃的。” “我家离得太远了,往来不方便。” 他歪了歪头,“是吗?我有去找康平坊的,走出了好远都没有找到。” 云萝看了眼他的两条小短腿,眼里不禁浮现一丝笑意,但她更惊讶的是他的记忆力,看年纪不过与郑嘟嘟差不多,但她在一年前跟他随口说的一句话,他却至今仍记得清晰,还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不由侧头看了眼两次把她淡忘的郑嘟嘟,是别家小郎太聪明,还是自家嘟嘟有点笨? “康平坊”三个字让正在依依惜别的人也都转头看了过来,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觉得那边亭里的人富贵逼人,因此不敢多看,原来竟是住在康平坊的大贵人? 三个老人对视一眼,然后那老爷子率先走了出来,拱手说道:“老朽承平坊卫平川,家中小儿淘气不懂规矩,惊扰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长公主忽然出声,“你姓卫?不知是魏紫的魏,还是……” “有幸,倒是与镇南侯府同一姓氏。”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竟与我儿女同姓,倒是有缘。” 卫平川愣了下,随之脸色一变,住在康平坊那种地方的贵人,夫家又姓卫,他想来想去都只想到一个人。 “长长长公主?!” 当朝长公主其实并非只有一人,但不说封号,只呼长公主的,必然是衡阳长公主。 他他他竟然在长公主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与卫侯府同姓?! 他一边惊,一边又羞得老脸通红,连连作揖道:“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在长公主殿下面前大放厥词,让殿下见笑了。” 长公主温声说道:“老丈不必多礼,本宫见你家小郎甚是机灵聪慧,与我女儿又有一面之缘,正好我这儿也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郎,不知可否请他一同过来玩耍?” 卫平川想也没想的说道:“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于是,卫小四郎就被请到了亭内,与郑嘟嘟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然后齐齐转头看向云萝。 长公主都被他们的反应逗笑了,便拿了点心给小四郎吃,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也胖胖的,吃着点心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回道:“我叫卫筑。” “刚才听见你爹娘叫你四郎,可是你上头还有三个哥哥?” “嗯,大哥二哥是大伯家的,三哥是三叔家的,我是我爹娘家的。” 一问一答,他利利索索的就把自家的情况给交代干净了,长公主和卫漓他们也知道了他与云萝的渊源来自于几个肉饼和两个小泥人。 去年景玥乔装出京,云萝出了瑞王府后绕道而行,偶遇四文钱一个的肉饼摊子,胖乎乎的卫筑小郎让云萝想到了郑嘟嘟,进而促进了回江南的念头。 两个胖小郎略略熟悉之后就很快玩到了一起,等到那边送别姑奶奶远去,一桌子的点心已经被他们消灭了大半,看得长公主都忍不住食欲大增的吃了两块莲蓉酥。 分别时,卫筑还把自家的详细地址说给了郑嘟嘟,并邀请他有空到他家去玩耍,郑嘟嘟欣然答应。 来来往往又有好几拨人,到将近午时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又有一队车马朝这边行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支车马队伍都要浩浩荡荡。 所有人都不由站了起来翘首以盼,等到看见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两三护卫,看到那眼熟的面孔,云萝与卫漓就直接奔出了凉亭。 长公主跟在他们的身后,也匆匆往前迎上去,脸上笑意盈盈,“终于等到了。” 那边的车队忽然加速靠近,显然是发现了在十里亭迎接的人。 马蹄声声,车轮辘辘,哪怕漫天的灰尘飞扬也不能阻挡马车的窗帘被撩起。 有人从窗内探出了头,朝这边喊道:“小萝,文彬,嘟嘟!” 云萝的脚步蓦然一顿,郑嘟嘟也愣了愣,反倒是一向斯文的文彬当即蹦了起来,往前飞奔而去,“娘!” 第330章 惊喜重聚 文彬用从未有过的速度朝着马车飞奔而过,跟在没来得及停下的马车旁,透过敞开的窗户,他看到了已经有大半年没见的爹娘。 越发的惊喜,“爹,你也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郑丰谷和刘氏后面的另一辆马车内又出来了两个熟悉的人。 郑嘟嘟人小腿短,落后了几步,本来也是奔向爹娘的,但在看到后面马车上出来的人时却当即转了个方向,胖乎乎的身体一点都没有影响他奔跑的速度,“二姐!” 后面马车上的,正是云萱和栓子。 六岁的郑嘟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再也不是几天不见就会把人淡忘的笨小孩了,因此虽大半年不见,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陪伴他比爹娘还要多的二姐。 所有人都下了马车,刘氏拉着跑到面前的长子,欢喜得几乎要看不够,“瘦了,也长高了许多。” 她转头去看奔向云萱的小儿子,脸上的神情忽然可疑的凝滞了一下。 郑丰谷一步过去,把从他身边擦过的郑嘟嘟拎了回来,这一拎竟是颇为沉手,便将他抱在怀里颠了颠,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娘还担心你人小出远门会不会吃不惯、睡不好、禁不住路途颠簸,就你现在这份量,应当是过得极好的。” 郑嘟嘟在爹的怀里扭了两下,笑嘻嘻的喊了一声,“爹!” 云萱和栓子也走了上来,伸手捏了下郑嘟嘟脸上的小肥肉,又捏捏他的小胖手,不禁笑道:“别人远行都是瘦一圈,你咋更胖了?” 对于刚刚遭受了来自亲兄长的一**击伤害的郑嘟嘟来说,正是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的时候,闻言,当即不服气的反驳道:“瘦了的,是到了京城后,公主婶婶家的饭菜太多太好吃了,我又舍不得剩下,才稍微胖了一点点,不信你去问三姐!” 云萝和卫漓先过去把祖母从马车上扶了下来,问候一声,此时也正好往后走过来,听到郑嘟嘟这话,却一点都没有要帮他遮掩的意思,直说道:“干粮你都能吃两块,一路途经各地,面对味道风味各不相同的吃食,你只有欢喜的,从没有吃不惯,除了风吹日晒黑了点,并不曾消瘦过。” 文彬就站在他旁边,“嗤”一声笑了出来,郑嘟嘟从他爹的怀里高高在上的俯视,与哥哥对视,眼睛里噼里啪啦的似有火光四射,然后“哼”一声,兄弟俩一起扭开了头。 这与在家里时无异的模样,郑丰谷和刘氏见了,并没有因为他们兄弟争闹而不悦担忧,反而觉得松快。 随后也不去管两人,刘氏把云萝拉到了面前,伸手在她身上虚虚的比划了几下,说道:“咋长得这样快?正月时还在我额头这儿呢,现在却比我都要高了,身上可有啥不舒服的?腿酸抽筋啥的还犯不犯?” 刘氏并不是矮小的人,与身材高大的郑丰谷站在一处甚是相宜,但云萝这几年长得飞快,如今确实比刘氏还要高一点儿。 面对这絮絮关切,她面色淡然且平和,说道:“我没事,倒是爹娘,这大半年在家里一切可好?” 刘氏摸着她的手笑道:“我们就在村子里,有啥好不好的?就是你们几个都离了家,有时候会冷清些,但你二姐时常会回来,喜鹊和柱子也都是好孩子,忙完了家里的还要过来给我们搭把手。” 喜鹊和柱子就是栓子的弟弟妹妹,云萱的小姑子和小叔子。 云萝转头看向云萱,忽然目光一顿,落在了她在腹部格外宽大的袄子上。 云萱不由伸手遮了一下,目光低垂,脸上露出些羞赧之色。 长公主与老夫人特意在前面多说了几句话,此时相携过来,也看到了云萱与常人不同的身形,不由惊讶道:“大姑娘这是有喜了?” 云萝、文彬虽一直叫云萝“二姐”,但那是从郑大福那儿排的序,即便是分了家,这称呼也一直没有改变。但若只论郑丰谷一家,云萱就是长姐,大姑娘。 虽然她已经嫁人了,但如果是娘家人的话,继续叫一声姑娘也没有错。 郑丰谷他们见了长公主,连忙要行礼,但不等他们拜下,就被长公主身旁的丫鬟嬷嬷们扶了起来,长公主笑脸温柔,说话也十分亲近,说:“切莫这样多礼,你们是浅儿的养父养母,辛辛苦苦把她养到这么大,就算要行礼,也该是我先向你们行礼才是。” 郑丰谷和刘氏吓得连道不敢,比面对老夫人和卫小侯爷都要紧张得多。 这可是长公主殿下呢,皇上的亲姐姐,向来只在戏文中见过这样的贵人,却比在戏文中的还要更尊贵,更让他们不敢轻慢! 长公主似乎没有看见他们的紧张拘束,还拉住了刘氏的手,说道:“那我们谁也不必跟谁行礼了,就当是亲戚相处,岂不甚好?” 刘氏紧张得手臂都僵硬了,感觉到长公主的这只手比细瓷丝绸都要更加柔滑,她真怕自己粗糙的手掌把她给刮伤了,听见长公主的话,也只有呐呐的点头。 长公主就又说:“一直遗憾未能亲自与你们相见,亦十分向往浅儿从小长大的地方,刘姐姐可得跟我多说一些浅儿小时候的事情,之前虽也听人说了一些,但他们哪里有你们当爹娘的知晓更多呢?” 刘氏惊讶于长公主的平易近人,又听她说起云萝,便一点点的放松了下来,没有一开始那么畏惧和紧张了。 老夫人没有说错,长公主真真是个极宽和温柔的人,没有架子,对他们这样粗鄙的乡下人也一点都不嫌弃。 此时又听见云萝在旁边拉着云萱问:“几个月了?怀着身孕你怎么还到处乱跑?” 一边问着,一边下意识的伸手搭上了云萱的手腕。 云萱由着她动作,脸上的羞意明显,轻声说道:“也没啥大不了的,一路过来不是坐车就是乘船,老夫人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大夫和两个嬷嬷照顾,比在家时都要轻松。” 她是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乡下人家,谁家妇人怀孕了都是一样的家里家外忙不停,她虽被娇养了几年,但这个娇养也是相对于乡下来说的,其实家里的活儿并没有少干。 相比于劳累,她更不愿意错过妹妹的及笄礼。 乡下没那么讲究,也没那个条件讲究,但她听说,大户人家是极重视女儿家及笄的,仅次于出生和婚嫁。 云萝见她脉息强健,约五个多月的胎已经坐稳,哪怕赶了几千里路途也没有一点动胎气的迹象,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旁边,栓子已经和文彬、郑嘟嘟说上话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有从云萱身上离开,郑丰谷也有卫漓作陪叙话。 今日与老夫人同行的除了郑家人,还有几位卫家的族老亲眷,都是专程为月底云萝的及笄礼而来的。 话稍叙,并在十里亭内歇脚用了点吃食,一行人就又登上马车、骑上马,缓缓的朝京城走去。 长公主上了老夫人的马车,郑嘟嘟也被刘氏拉住了,他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骑马而行的哥哥姐姐们,眼里的羡慕就快要满溢出来。 刘氏也在看文彬,惊讶道:“文彬都会骑马了?” 郑嘟嘟越发的愤愤不平,说:“书院里就有教骑马,但之前哥哥骑得不好,还是离开家的路上三姐亲自教他的!” 刘氏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安慰道:“等你大了,让你哥哥教你骑马。” 郑嘟嘟撇嘴,他才不稀罕呢! 文彬就骑马走在旁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便转头朝郑嘟嘟挑衅的看了一眼,还打马绕着马车转了一圈。 郑嘟嘟更气了,忍不住朝跑在前面的云萝喊道:“三姐,我也要骑马!” 云萝转头睨了她一眼,不太想带个肉团子在马背上。 卫漓莞尔,放慢了速度,落到这辆马车旁,伸手把郑嘟嘟从窗户提溜了出来,放在身前的马背上,“我带你可好?” “谢谢大哥哥!” 老夫人在前面的马车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转头跟长公主说:“逸之与郑家的小郎们倒是处得很好。” 长公主的目光也落在外面,闻言便笑道:“他没有亲兄弟,又从小老成自持,跟太子隔着宫墙往来不便,浅儿喜静还是个姑娘家,如今倒是寻到了做兄长的乐趣。” 说着,又不禁有些怅然。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如此,就已经很好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带着郑嘟嘟骑马的卫漓,她以后或许可以稍微活泼些? 经过一个路口时,从另一条路上奔来一队快马,马蹄扬起漫天的尘沙,踏得大地都在震颤。 他们踏过路口与卫家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忽然勒马放慢速度,当先的红衣公子诧异的看着云萝,“阿萝?” 视线掠过她身后的车马队伍,透过窗户看到了第一辆马车上长公主和卫老夫人,又是一惊,随之殷勤的驱马走了过来,“老夫人,您这静悄悄的进京,可是要把人都吓一大跳。”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还得大张旗鼓的?倒是阿玥你,这是刚从哪里回来?” “不过是去营地上转了一圈,可惜错过了您进京的消息,不然今日定也要出城迎接。” 第331章 看女婿的眼神 景玥在前日下午出城,一直到今日上午才离开营地回京,正好错过了得知卫老夫人将要抵达京城的消息,但又那么凑巧的,在回程的半路上遇见了。 简单寒暄两句之后,两队合并到一起,景玥也缓缓走到了云萝身侧。 老夫人在马车内把景玥与云萝的相处看进眼里,不由转头带着几分询问的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便低声将两人的事儿与老夫人说了一遍。 后面的马车上,刘氏也在看景玥,然后转头跟郑丰谷嘀咕,“两年不见,这景公子长得更好了,瞧他跟小萝走得这样近,难道是长公主殿下有意选他做女婿?” 郑丰谷拍拍她的手,说道:“不管挑谁做女婿,长公主殿下总不会委屈了小萝,我们只管看着就是。” 刘氏想想也对,便放下心来,但目光却依然忍不住的往景玥身上飘。 此时又有些懊恼放了嘟嘟出去骑马,不然她还能跟他打听打听这个事情,还能顺便打听一下,京城里是不是还有别家的郎君在追求小萝? 文彬和嘟嘟还小,云萱又已经出嫁,刘氏如今能惦念的也就只有云萝的婚事了。 当然,云萝的婚事她肯定是做不了主的,也没那个心思要去做主,但难道还不能多看几眼女婿人选? 景玥与云萝并肩而行,离其他人稍微远了些,他忽然倾身过来低声说道:“我总感觉最前面两辆马车内有人在看着我,用一种打量女婿的眼神。” 云萝侧目睨他一眼,就在他以为她会如往常那样置之不理,或冷冷的嘲笑他一声时,却听见她说:“嗯。” 景玥不由得一愣,嘴比脑子更快,“那阿萝你呢?” “别想太多,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唉,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不嫁也可以先定个亲嘛,这样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随时都能出嫁。”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便继续说,“及笄后定会有更多的人上门求亲,到时候烦扰的就是你和长公主。早日定下婚事,外面的人才能死心,才不会挖空心思的去扰你清静,反正我又不会急着要你完婚,你想什么时候嫁,我都没问题。” 见云萝这回不理他了,他也毫不气馁,驱马与她的坐骑挨得更近了些,又说道:“老夫人回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为你的及笄礼而来。安置下来后定会应酬不断,其间也不知有多少人会明里暗里的跟她探问你的亲事,真是烦不胜烦。” 这还替老夫人烦恼上了? 云萝淡然说道:“祖母多年未回京,或许正好想要借此与世交故旧联络感情,多认识些英年才俊,后起之秀呢。” 景玥忽然转头盯着她,问道:“你不会又看上别家公子了吧?” 云萝顿时眼角一抽,驱马加快了速度,把他落在后面。 景玥看着她的背影眉梢微扬,随之轻笑一声,朝她追了上去。 搂着个肉团子遛马的卫小侯爷远远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越看越觉得某人像一只想吃他家天鹅肉的癞蛤蟆,好友不好友的已经不重要了,只有无尽的嫌弃在心底蔓延。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胖嘟嘟,他加快速度追了上去,然后在两马挨近的时候忽然伸手将胖嘟嘟塞到了景玥的怀里。 郑嘟嘟就觉得迎风飞马正刺激,忽然一阵身体腾空、头昏眼花,然后他就换了个马背。 仰头呆呆的看了景玥一会儿,然后咧嘴朝他露出一个大而灿烂的笑容,特甜的喊了一声:“景哥哥!” 景玥……景玥瞪了塑料兄弟卫逸之一眼,然后认命的搂着郑嘟嘟,以防他从马背上掉下去。 卫漓越过他与云萝并肩而行,并丝毫没有避讳景玥的说道:“有些人甚是擅长诡言浮说,你莫要被他骗了。” 景玥:“……”这个朋友真的不能要了! 云萝不由轻弯了眉眼,“好。” “……”想弄死卫逸之! 虽未曾大张旗鼓,但这么一行人进入京城也是浩浩荡荡的,又没有刻意掩盖卫府的族徽标记,所以京城人很快就传遍:卫老夫人回京城了! 她这个时候突然来京城,普通百姓或许不知缘由,官宦勋贵们却都心中有数,但不论如何,卫老夫人进京这件事还是在上层贵族之间卷起了一阵旋风。 入城,走过正元大街,进入康平坊,终于拐到了两府所在的街道上。 镇南侯府已经许多年没有大开中门了,上次似乎还是在云萝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 今日,镇南侯府再次大开中门,迎了他们的老夫人、卫氏族亲和郑家人进门。 云萝平常都住在隔壁的衡阳长公主府,就连卫漓这个侯爷也多住在那边,这边的侯府就几乎空置着,但每日都有下人打扫,亦有侍卫往来巡逻,因此并不见空寂。 所有人都在正门前下马或下车,刘氏转头往两边看了看,轻声跟郑丰谷说道:“这京城的侯府倒好像比越州的卫府还要稍小一些。” 她还以为京城的会更广阔奢华呢,毕竟这可是京城! 文彬站在旁边,闻言便说道:“京城地贵,且所有的官邸府邸都有规制,不能轻易逾越。” 刘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郑嘟嘟就指着另一边说道:“那是长公主府,也是三姐家的。” 刘氏顺着他的指点往那边看,顿时咋舌,“这加起来可是占了整整一条街啊!” 郑嘟嘟又转头跟栓子说:“之前听说姐夫要进京赶考,三姐就在长公主府给你收拾了一个院子,挨着门,你想啥时候出去玩就能啥时候出去,不用绕道走远路,可方便了!” 文彬按了下他的脑袋,跟栓子说:“如今你们跟老夫人一起来,肯定是要住在这边侯府的。” “那岂不是要重新收拾?”郑嘟嘟抬头说道,表情甚为可惜。 文彬又往下按了按他的脑袋,斥道:“又不用你收拾,你着什么急?” 郑嘟嘟在他手下扭了几下,哼哼唧唧的说道:“那我也想住这边,我还没在这边住过呢。” 景玥把他们送到侯府门口就告辞了,其余一行人则进了侯府,一应住宿都早已经安排好,年纪大的族老们首先告辞,被领到了客院安置歇息,云萝看着那井井有条,似乎早有准备的下人,转头就看向了公主娘。 之前只说老夫人要进京,却为何连郑家人的客院都早早的收拾好了? 长公主笑着摸摸她的手,转头问文彬和郑嘟嘟,“你们是要继续住在那边,还是搬过来与爹娘同住?” 郑嘟嘟当即想也不想的说道:“我要搬过来!” 于是所有人都安排妥了,云萝先领着郑丰谷他们去客院,两个院子隔了些距离,领路的丫鬟站在稍大的院子门前,说道:“这是给郑老爷和郑太太准备的。” 又指着远处藏在花园后面的院子说:“那是蘅芜院,是个单开三间的小院,位置也略偏了些,但从那边走上几十步就是花园角门,出了角门走上几十步出巷子便是书横街,书画笔墨铺子一应俱全,随着进京赶考的举子渐多,那街上每天都有大小文会诗会。奴婢不通诗书,也不懂许多,只是听管事妈妈说,李公子是读书人,又逢来年会试,应该会时常出门交友,那小院虽小了些,但出入方便,关上门后又显清净,不会打扰李公子读书。” 栓子与云萱对视一眼,然后朝云萝作揖道:“费心了。” 云萝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是我安排的,我都不知道你们会来。” 云萱莞尔,“那就是长公主殿下和侯爷费心了,你回头替我们道声谢。” 刘氏拉着云萝一起进门,等到只有自家人的时候,才说道:“真是想也不敢想我们竟然还能到京城来。原本是晓得你将要及笄,我们就备了礼送到府城,想要托老夫人帮忙送到你手上,却没想到还没有动身去府城呢,老夫人倒是先派了人来请我们。” 她当时想也没有想的就答应了,事后一想才觉得忐忑和惶然,对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村,府城便已经十分繁华的他们来说,京城太遥远,也太高高在上了,只是想想要到那个天子住的地方,就忍不住腿软心慌,也不晓得那是个怎样尊贵的地儿。 但她更想来见证云萝的成年,也想来看看小闺女在京城,是不是过得真好。 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总让她不是很安心踏实。 云萝看出了他们眼底的小心翼翼和惶然,就说:“月容和兰香你们都熟,我让她们过来这里照看着,先歇半天,明天我再带你们出门去逛街。京城除了城墙更高城门更大,街道宽阔店铺更多之外,跟府城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刘氏眉眼松缓了些,在她手背上“啪”的拍了一下,“净胡说,要是没区别,咋天下人都削尖了脑袋的想要到这里来呢?村里人晓得我们要来京城,说的那些好话酸话都快要把我耳朵磨出了茧子。” 第332章 嘴甜 次日,卫老夫人进宫请安,清晨进,傍晚才出,无人知道这一整天在宫里,她与皇上、皇后都说了些什么。 同时,郑丰谷和刘氏他们也在京城逛了一整天,直把眼睛都看花了,腿脚也走得酸软乏力,却连一条正元大街都没有走完。 刘氏和云萱都是勤俭之人,即便如此,等傍晚回到侯府的时候,仔细一盘算,发现竟也买了一堆的东西,惹得刘氏不由惊叹:“这若是放开了手脚,一天就能把整个家当都给花没了!” 白水村的那个肥皂作坊,如今每年都能给他们分上几千两银子的纯收益,但郑丰谷和刘氏仍舍不得放弃村口小食肆每天几百文往来的小生意,日常花费也从不动用作坊分红,还每年都能有不少剩余。 今日不到一天就花出去上百两银子,刘氏恍惚记得唯一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还是在给云萱置办嫁妆的时候。 但要说她有多么的心疼,那还真不至于,期间云萝要替她们出银子,还被拒绝了。 她悄悄的跟云萝说,她把家里的银子兑成银票,全都随身带来了京城,她还想在京城买个铺子庄子啥的。 “嘟嘟如今还小,看不出太远,但文彬已是秀才,往后定也要往京城来的。我听人说,京城花费巨大,哪怕是当官的大人,若没个别的进项恐怕也要紧巴巴的过日子,我和你爹都没啥见识,不晓得有啥别的经营,能想到的也只有田地和铺子。” 这两样是这个时代不论贫富都十分关注的话题,尤其是田地,更是传家立世之本。 云萝想了下,却说:“文彬就算以后当官了也未必会一直留在京城,与其在这里给他置办产业,还不如就在江南老家置办,你们能帮他看顾,价格也比京城便宜。” 刘氏想了想,又与郑丰谷商议了一夜,第二天就跟云萝说:“我跟你爹商量了下,觉得这些银子反正放着也是白放着,江南的田地并不好买,流到外头的少之又少,我们还是想在京城买个铺子,就是不晓得京城的铺子贵不贵。” 云萝见他们已经决定了,便也没有继续劝说,转而说道:“贵不贵也要看是在什么地段,铺面的大小。” 刘氏便问:“就我们昨日去的那条大街,那儿的铺子一般大小的要多少银子?” 云萝默了下,说:“那是京城的中轴正街,最繁华的地方,两边的铺子有价无市,几乎没有往外出售的。” “若是碰上了,一个铺子得多少银子啊?” “至少也要上万两。” 刘氏不禁咋舌,敢情他们家的全部家当还不够买一个铺子的呀?这京城的人也太有钱了! 郑丰谷就开口说道:“银子藏着也生不出银子,买了铺子却能生出更多的银子。小萝,我和你娘不晓得这里是个啥形势,还要你帮着合计合计,看看哪里的铺子更合适。在街上走了一糟,几乎看不见有转让出卖的,是不是要去找专门的中人?” 他如今也算是见过了几分世面,不再是当初那个藏着银子舍不得花,总觉得花了就没了的老实汉子。 云萝就说:“这倒不用,府中有专门负责此类事务的管事,知道的比寻常中人还要多,我去叫人过来,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郑丰谷高兴的连连点头,“这个好,就是要麻烦人家了。” 云萝把管事找来,郑丰谷就高高兴兴的跟人家参详打探情况去了,刘氏则拿出了昨日新买的几样料子,说要给几个孩子都做身新衣裳,也不晓得京城现在流行穿什么式样的。 又逢云萱过来,母女俩就凑在一起商量,回忆着昨日在街上看到的姑娘家都是怎么穿着打扮的,她们也要做那样式的。 见她们说得兴致勃勃,云萝就默默的吞回了叫府中绣娘来给她们说说的话。 坐了一会儿,云萝离开这边去找祖母,还未进门就先听见了祖母的大笑声,然后她在院子里看到了披头散发一身泥的郑嘟嘟小朋友。 老夫人其实刚起来没多久。 从江南到京城几千里路途,足足走了近二十天,说不累那必然是骗人的。她昨日又进宫未有好好休息,终归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年轻时健壮,今日就不由得起晚了。 她此时一身居家常服,十分的简单朴素,隐隐有几根白发的发髻上只别了几根素银簪,正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笑得眼角泪花都冒了出来。 郑嘟嘟就在离她几步的院子里,被一只黑白团子压在地上扑腾着四肢,怎么也翻不过身来。 院子里热闹闹的气氛融洽又欢快,所有的目光的落在两个肉团子身上,以至于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云萝的到来。 最先发现她的还是团子,抖着耳朵突然抬起头来朝云萝“呀呀”的叫了两声,压在郑嘟嘟身上的圆滚身子却纹丝不动。 经过近半年的调教,团子已经不是那只见了人就想咬的团子了。 听到团子的叫声,郑嘟嘟转头也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云萝,当即眼睛一亮,大声求救道:“三姐三姐,快把小团团从我身上赶走!” 云萝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看起来特别冷酷,问他:“你对它做了什么?” 郑嘟嘟心虚的偏了下目光,然后又转回来,义正言辞中还带着点委屈的说道:“我只是跟它开个玩笑,想要抢它的紫柰果,它就扑过来把我压这儿,还当着我的面把紫柰果给吃、完、了!” 那语气和表情,仿佛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老夫人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满脸的笑意却收也收不回去,指着郑嘟嘟说道:“你这个猴儿,真是胆大包天,竟妄图从食铁兽的口中夺食。也亏得这食铁兽养了几个月已经养熟了,不然你这小胳膊小腿的都不够它嚼吧。” 刚才她可是吓得不轻,见食铁兽并没有伤害嘟嘟,更多的像是在玩闹,才逐渐放下心来,却也没有出手去解救郑嘟嘟。固然是因为两个肉团儿在地上滚来滚去实在太好笑了,也未尝没有借此给郑嘟嘟点教训的缘由。 郑嘟嘟更委屈了,要不是已经跟小团团熟了,他才不会去夺它爪上的果子呢,没想到它这么开不起玩笑! 团子晃了晃圆滚滚的屁股,将努力支起上半身的郑嘟嘟又压趴了下去,而它则四肢摊开在地上,几乎要摊成一张饼,还朝云萝懒洋洋的“呀”了一声,仿佛在撒娇。 云萝走过去,将它从头顶的耳朵一直撸到脚爪爪,然后才把它从郑嘟嘟的身上抱开。 上百斤的份量在她手上轻若鸿毛,被放到地上的时候,团子更是四肢合拢,直接抱住了云萝的大腿,甩也甩不下去。 郑嘟嘟从地上爬起来,鄙夷的看它一眼,又冷哼一声,然后在老夫人的召唤下走了过去。 老夫人接过湿帕子亲自给他清理脸上、手上的脏污,又把散乱的头发理顺梳拢,重新结成两个小鬏,十分的有耐性。 云萝脚上拖着只大毛团,走了过来,问郑嘟嘟:“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郑嘟嘟坐在老夫人身前的小凳子上被乖乖的梳头,闻言便满脸控诉的说道:“哥哥带着姐夫出去玩了,都不带我,我就只好来找卫奶奶玩了。” 老夫人当即笑道:“敢情我还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啊?” 郑嘟嘟眨眨眼,说道:“才不是呢!我本来是要跟哥哥一起来看卫奶奶的,但哥哥不乖,自己去玩了,都没有来看卫奶奶!” “小嘴咋这么甜?真是好话坏话都叫你一个人说了,你爹娘那样老实的人,怎么生了你这个活泼小子?” “我像三姐!” “瞎说!你三姐最不耐烦说话,可不跟你似的一张小嘴就没个停歇的时候。”老夫人被逗笑了,给他梳了两个十分可爱的鬏鬏,又问道:“哥哥、姐夫都出去玩了,你怎么不出去玩呢?听说你来京城后结识了几个十分要好的小伙伴,昨日进宫时,太子也跟我打听了好些你的事,可见是十分喜欢你的。” 郑嘟嘟当即扭头看向老夫人,“瑾儿哥哥说他每天都要读书练武,就连休沐的时候都不能每次出宫来玩,他是不是特别辛苦?” “他是太子,自当要承担比常人更多的重任。” “那他是个好太子吗?” “当然。”虽然与某些人希望的谦谦君子相去甚远,脾气别扭还有些冷情,也不知是不是被当初那不知名的毒物所影响。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太子确实是个聪慧、机敏又刻苦的孩子。 郑嘟嘟听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也觉得很高兴,扳着手指说道:“上次休沐,瑾儿哥哥就没有来找我玩,离下次休沐还有五天,不晓得他有没有空。” 云萝看着相处和睦、其乐融融,仿佛亲祖孙般的两人,默默的蹲在地上把胖达又撸了两遍。 emmm……她是不是被他们忽略了? 第333章 突来的嫁妆 老夫人千里迢迢的来到京城,正被无数人关注着,短短两天,送到镇南侯府的拜帖、请帖就堆积成山,老夫人并没有全部查看,但也有部分亲近故旧的帖子被她另外放置在一边。 之后,她就开始忙于应酬,清冷了许多年的镇南侯府也因她而迅速的热闹了起来,有时候,老夫人会叫云萝陪着一起待客或出门访友,但更多的时候,云萝依然是自在的,并没有因为应酬花费太多时间。 而另一边,隔三差五的出门,有时候是云萝作陪,有时候则是已经把京城混熟的文彬和郑嘟嘟作陪,刘氏和云萱很快就把京城内外都粗略的走了一遭,添置了许多在乡下,甚至是在越州城都不怎么见得着的稀罕物。 栓子则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了读书上,出门也是往书铺、文会等地方钻,又因为与云萝的关系而受到了一些人的帮衬,倒是逐渐的在小范围内混出了些名声。 郑丰谷又跟上面的两伙都不同路,而是被侯府管事陪着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走了几遍,最终选出了几处中意的铺子,几者选其一,或选其二? “一处是在学府坊,离国子监不到二里地,附近还有好几家书院学堂,往来都是读书人。那铺子左右开阔三丈有余,进深也有约三丈,上下两层,还有一个稍小些的后院,可说是十分宽敞了。原本是开书画铺的,因掌柜的年纪大了要回乡,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来京城,才想要把铺子卖出去,开价六千两。” 郑丰谷是很中意这个铺子的,就是太贵了些。 刘氏便问道:“这六千两是单纯一个铺子,还是连着他铺子里的书画一起卖了?” 郑丰谷不由笑了下,说道:“哪里会连着书画一起卖的?要真这样的话,莫说是六千两,就是一万两恐怕都有的人想要抢。” 不论书籍还是画卷,或者其他的与文人读书有关的物件,从没有廉价的。 刘氏皱眉说道:“这铺子也太贵了,咱在乡下自己造一个这样的房子,连着家具物什一块儿都费不了一百两银子。三丈方圆,比我们村口那个院子还要小一些呢。” “要不咋说这里是京城呢!”郑丰谷也被这个价格惊得不轻,因此虽然喜欢,但却迟迟不敢下定决心,转而继续说道,“另外几个都没这个贵,有一个的地段真是顶好的,就在紧挨着正元大街的巷子口,价格也不贵,只需三千二百两,就是小了些,前后左右都只有不到一丈,还没咱家食肆的一半大。” 跟学府坊的那个铺子相比,单价是便宜了近一半,但按面积算的话,可是贵了太多太多。 郑丰谷接着又说了三处,价格基本在三千两左右徘徊,但从他的表情看,他最中意的就是学府坊的那一个,可惜太贵,离正元大街不过一个巷子口的那个也不错,却太小了,算算价格其实也很贵,之后的三处便有种退而求其次的意思。 不买学府坊那个铺子的话,他家其实可以买两个铺子还有富余呢。 但想想,真是舍不下。 郑丰谷后来便索性去找云萝商量,云萝听了他的话之后,直接就点了学府坊的二层书画铺,“您一开始不就只是想买一个铺子吗?既然银子足够,那就要买个好的。学府坊的铺子虽不能跟正元街上相比,但也很少有出售,就跟我们江南小舜镇上的铺子一样,爹你多考虑两天,那铺子大概就要易手了。” 这并非虚话,若非是侯府管事带着他去看,郑丰谷甚至连这个铺子都未必能找到,他若不要,那管事大约是很乐意把铺子划归到卫侯府名下。 郑丰谷听云萝这样说,也莫名的紧张了起来,点了点从家里带来的银票,当即决定就学府坊的那个书画铺了! 云萝在旁边看了一眼,发现郑家的家底还真不少,之前云萱出嫁的时候就陪送了几千两银子,都列在嫁妆单上,送出去的时候却又塞在箱子的最底下,因此外人并不知晓。 而如今,郑丰谷一掏就掏出了上万两银票。 看来村里的肥皂作坊这两年赚得更多了,只得一成利,郑家就已经腰缠万贯,比一般的地主人家还要富裕。 他点出六千两,剩下的又仔细收起来,又跟云萝絮絮的说道:“本来想再看看京城附近的田地,但听陆管事说,京城附近的上等良田需近三十两银子一亩,这也太贵了。” 之前他就提过这个事情,此时再提,想必是当真有这个心思。 云萝也再次跟他说:“田地的话,爹还是回家里去买吧,京城的地太贵,气候又不比江南更适合作物生长,想要肥地,却冬天连草子都种不了,只能另想别的办法,不划算。” 其实江南的地也挺贵的,但跟京城相比,又似乎十分的便宜。 听说在北边,几两银子就能买一亩地,而且土地开阔,几十几百几千亩的连成一大片,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郑丰谷前两天还听文彬跟他说起过随着云萝去冀北时见到的场景,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却想象不出来一眼望去,土地和天连成一线是个啥样的景色。 江南的田地都是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而且依照着地势,形状并不规整,就算有几十几百亩连成片,也不会一马平川,没个高低起伏。 站在地里抬头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青山绿林。也或许,那山丘就在眼前,还有各种溪流水沟环绕。 被云萝两次劝说,郑丰谷终于打消了在京城买地的心思,然后让云萝参详,又买了个铺子。 云萝:“……” 这样大手笔往外扔钱的爹,还是当年那个买了一头牛还要暗戳戳的担心媳妇会生气,希望她能帮忙说好话的爹吗? 郑丰谷拿着银子,兴冲冲的出门去买铺子了,有卫侯府的管事在旁帮忙打点,他当天傍晚就拿到了两家铺子的红契。 一家是学府坊的二层书画铺,一家则在乌石巷外的街上,那一片地方因为报馆的开设,正在越来越热闹,但因为时间还短,跟别处的繁华地段是不能相比的,因此只需两千八百两银子就买下了两个连成一块,足有十丈开阔,还有宽敞后院的大铺子。 郑丰谷之前就是看上它大、开阔,但这个地方实在偏僻了些,租金便宜,自己做生意的话也不知要做啥生意才能把几千两银子的本钱赚回来。 但云萝看中了那儿,郑丰谷当即也就依着她了,毕竟这铺子是要给她的。 没错,这是他们为云萝买的。 郑丰谷傍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云萝正在试穿二姐给她新做的鞋子,文彬和郑嘟嘟也围着她们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郑丰谷坐下乐呵的看了会儿热闹,然后就把两家铺子的红契都塞给了云萝,还说:“你如今也大了,又远在京城,说亲出嫁就在眼前,我和你娘到时候也不晓得能不能赶过来,就先给你添两个铺子,比不得侯府和长公主殿下给你准备的,但也是我和你娘的一点心意。” 那红契上就写着她的名字,云萝看了不禁动容,眼中瞬间激起一层涟漪,仿佛水波浮动。 她紧紧捏着两张契书,抬头说道:“这太多了。” 八千多两银子对她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对郑家而言,却是掏空了大半家底,之前还骗她说是给文彬准备的。 郑丰谷咧嘴一乐,带着老实人的憨态,摇头说道:“不多,我听说大户人家嫁闺女都是要十里红妆的,这两个铺子顶多能给你添个三丈。” 刘氏也说道:“之前在街上看到别人家娶亲,那嫁妆一抬一抬的往前送,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少。听说那还只是个什么侍郎还是啥的大人家的女儿,你是侯府千金,长公主殿下的亲闺女,皇上的亲外甥女,以后只会比那个好,不会差。我和你爹没本事,只能给你添两个铺子,你别嫌少。” 她分不清官职高低,但她家小萝肯定是要比京城的大部分贵女们都尊贵。 云萝都要被逗笑了,脸上也不禁多了点细微的笑意,说道:“哪里能这样算?两床被子是一抬嫁妆,一箱子金银珠宝也是一抬嫁妆,有些官宦人家给女儿陪嫁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不过只有几千两银子而已。” 是这样吗?她还以为都是实打实的呢。 但这么一听,刘氏就松了一口气,喜滋滋的说道:“这样我们也不算给你丢脸了。” “怎么会丢脸?说出去不知要惹多少人羡慕呢。”云萝把两张契书放在桌上,说道,“但这真的太多了,二姐都没有这么多,文彬和嘟嘟以后也要娶媳妇。” 刘氏并不接,只说:“其实家里的钱也多是你挣回来的,他们若是因为这样就觉得爹娘偏心,真是枉费你对他们那样好了。” 郑丰谷也坐在另一边说道:“这都是我和你娘商量好的,你就安心收着吧,文彬和嘟嘟还小,再说,他们是男儿,若是跟姐姐争嫁妆,也太没出息了!” 郑嘟嘟本来在踮着脚尖打量契书,闻言当即挺起了小身板,义正言辞的说道:“等我再大一点,我就挣钱给二姐、三姐买好看的衣裳穿,珠钗金簪你们想戴啥就戴啥!” 第334章 争不过 郑丰谷和刘氏花费八千八百两银子,给云萝在京城买了两个铺子,这件事情很快就在整个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内传遍了。 老夫人和长公主得知后,并没多说什么,只让云萝把契书仔细收好,之后对郑家人的态度在客气感激之外,更多了些亲近敬重。 郑家夫妇把云萝当亲女儿一样的养育长大,这本身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如今更是早早的为云萝的以后做打算,拿出的东西比给他们亲生女儿的还要多,如何不叫人感动? 就算那些银子确实是靠云萝的本事才挣回来的,但落在他们手里,就是他们的东西,不管云萝还是卫家人都从未想过要以此居功,郑丰谷和刘氏若不是依然当云萝是亲闺女一般,会愿意挖空大半家产来给她置办东西? 下头可还有两个年少的儿子呢! 世道如此,人们总是更愿意把家产传给儿子。 没过两天,外面的人也知道了此事,在老夫人出门应酬时便有人询问,老夫人每每都有感叹,“他们辛苦养大的女儿,就因为身上那点血缘回到了卫家,已是骨肉分离般的不舍,如今还掏空家产给她在京城置办产业,似乎生怕我们会委屈了小萝似的,老身和殿下得知后亦是十分汗颜。” 有人便忍不住说酸话,“没想到他们住在乡下,家资倒是不菲。” 老夫人有时候对这些人置之不理,有时候则会回说:“虽是乡下人,但郑家的两口子都是勤俭厚道的实诚人,家中产业、良田皆不少,夫妻俩还在村口开了个小食肆,每日天不亮就开始忙碌,到天擦黑都未必有得歇,辛辛苦苦攒起每一文钱,平日都舍不得给自己多置办一身新衣裳,最大的花销大约就是给两个儿子读书的费用了。” 说到这里,她就会话锋一转,说:“他家幼子是个极机灵的,才六岁就已经把几本蒙学都学了一遍,《千字文》更是倒背如流,比不得三岁能诗文的天纵之才,如今也不能肯定以后是否会荒废,但他家长子却十岁就考中了秀才,今年若不是被我家小萝带来京城,想要过了小萝的及笄之后再回去,原本也是要去秋闱场上试一试的。” 然后,她抿一口茶,又说:“不过他家的女婿今年考中了我们江南乡试的第三十二名,名次虽只落于中游,但寒门学子,能在及冠之年考中举人也是很了不得了。” 家中富贵,但家中读书的子孙似乎还比不上一个寒门学子的几位夫人、老夫人们面面相觑,莫名觉得被卫老夫人秀了一脸。 有交好的老夫人见她这样便觉得有趣,感叹道:“如此可见,这家人倒是后劲十足,家中子弟都有出息,过上几年,说不定又是一个朝中新贵。” 主要还是有卫家在后头不遗余力的帮衬,想不起来也难。 卫老夫人笑了笑,说道:“说到朝中新贵,翰林院的袁探花与郑家也是有亲的,他祖母是郑家的亲姑奶奶,他还得叫我家小萝的养父一声表叔呢。” “哎呦,这一家子亲戚,咋都是学识有成的读书人?” “那袁探花在翰林院两年有余,听说极得上峰喜爱,有心要举荐他入户部,但他却主动上表,似乎想要外放。” “多少外地的官员想要入京而不得,他怎么反倒想往外走?” 说起朝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夫人们的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可惜那袁承在进京前就定下了亲事,定的还是他恩师江南书院林山长的嫡女,不然的话,不足弱冠就高中探花,定是要被京城的夫人老爷们抢了去当女婿的。 想想京城里的优质未婚郎君,卫家正好也有一个呢,还是顶尖的那一层! 心中痒痒,嘴上就忍不住问了出来,“这都多少年了,老夫人难得回京一趟,不会只为了郡主的及笄礼吧?说起来,小侯爷的年纪也不小了,不知何时才能请我们吃上一杯喜酒?” 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但家中有优秀的儿郎,也同样会被许多人家给盯上,或旁敲侧击,或直来直去,或不着痕迹的提起家中待嫁的闺女,也或许是借着询问婚事的由头隐晦的探听他家挑媳妇的要求。 安宁郡主她们是不大敢想了的,毕竟景家小王爷已表现得那样明显,跟宣告天下也差不多了,她们对比了一下自家儿郎跟景小王爷的差距,哪怕仅仅是为着安全着想,也不得不默默退散。 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倒不至于担心景玥会因此跟他们家族为难,但他若是看情敌不顺眼,找机会揍上一顿,被揍的自家儿郎岂不委屈得很?他们当长辈的还不好说什么。 最主要的是,哪怕拼着挨揍,他们也争不过景小王爷啊! 同样的,也因为有云萝,原本明里暗里在盯着景玥的那些有闺女的人家,近来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没看见卫老夫人一进京,多年不曾开门宴客的瑞王府就大开府门,邀请卫老夫人上门做客,景老太妃更是亲自在门口迎接吗? 据说,要不是卫老夫人拜帖递得快,景老太妃原本是要去镇南侯府拜访的。 但这世上之人,有的识时务有眼力见,也有的胆子总要比一般人大上一些,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便想再努力一把。 比如,安如郡主。 今天是云萝到沐国公府为蒋三夫人复诊检查伤口愈合情况的日子,毕竟她伤在上腹部,太医不好查看,医女又技艺不精,让蒋三爷父子父女三人有些不是那么放心,而云萝既然一开始就接了此事,之后的养伤阶段若有需要,她也不会拒绝。 这是蒋三夫人术后,云萝第二次登门复诊,或许是因为上次登门的时候,景玥亲自陪着她过来,安如郡主不知从何处得知她今日又要复诊,就早早的来到了沐国公府探望蒋三夫人。 在二门处接到云萝,蒋四姑娘便有些尴尬的跟云萝说:“安如郡主今日一早就来探望我母亲,如今还在我母亲屋里说话安慰。我其实与她的关系并没有那样亲密,因为我家是三房,她以前和五妹妹会更要好一些。月前她断了手臂,也只公中备了份礼前去探望,我却不曾上门探病。” 蒋四姑娘身份不如蒋华裳,以前在外的才名美名也都不如蒋华裳,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是个蠢笨的,蠢笨到看不出安如郡主借口探病到她家来的目的究竟为何。 她迅速的看了眼护在云萝身边的景玥,心里头无奈极了。 听说安如郡主的胳膊是被安宁郡主养的宠物咬断的,但简王府却并没有因此问责长公主府和侯府,其间定有外人不知晓的缘由,或许就与景家的这位小王爷有关。 去年西夷使节来访的时候,安如郡主也曾在宫中落水,虽没有亲眼看见,但听说安宁郡主也被牵扯其中,她之前曾听顾安庭不经意间提及,那大概又是跟景王爷有关的。 事情都出了两遭,简王和简王妃怎么还不多看着些安如郡主?如今还跑到沐国公府来堵人,难道是觉得蒋家反正已经把脸面丢尽,她宗琦玉在这里丢些人也算不得什么吗? 探的什么病啊?她母亲受伤都十多天了,该探病的人家也早就来探望过了。 云萝也转头看了眼景玥,对上他无辜中还带着点委屈的眼神,她默默的撇开了目光。 景王爷却对她的表现不那么满意,悄悄的伸手扯了下她的袖子,凑到耳边轻声说道:“阿萝,你可要把我看好了,待会儿见到那安如郡主,也不知她会不会又想占我的便宜,你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他呼出的热气轻轻的拂在她耳朵上,让云萝不适的揉了下耳朵,又觉得耳根脖子那一片都有些痒痒的,直痒到了心上,让她眼中不由得多出一丝潋滟,瞪了他一眼。 “若不想看见,你直接避开她就是。” 景玥看着她的双眼愣了一下,然后又看着她的耳朵露出了一个奇异的表情,忽然低头轻笑道:“这不行,若是她要欺负你,我不在旁边看着,如何保护你?” 云萝被他笑得不自在,又想揉耳朵了,还想揉一揉心口。 但面上却依然是冷冷清清的,淡然说道:“她欺负不到我。” “即便如此,我也只有看着你才能安心。谁知道她疯起来会对你做出什么?亏得当日她对付的是我们家团子,若是想对你不利,哪怕只擦破点油皮,我也是要心疼的。” 蒋四姑娘走在旁边,偶尔悄悄的瞄景玥一眼,脸上的表情真真是一言难尽。 原来,景王爷跟安宁郡主私下里相处是这样的吗? 不对,眼下还有她这个外人在旁边跟着呢,身后的丫鬟也不缺,他说话还这样不收敛,那他在私下里说话得多大胆不知羞啊? 蒋四姑娘脑补了一路,补得粉面桃腮,都不敢拿正眼去看云萝和景玥了。 第335章 本王会很烦恼 离受伤已过去十余天,蒋三夫人虽已经度过危险,但大部分时间仍需卧床休息,伤口给她带去的疼痛折磨和近半个月的吃食限制让她迅速的消瘦,原本还有些丰腴的身材,如今穿着原来的衣裳已经空荡荡的,圆盘儿的脸也变得下巴削尖,眼眶凹陷。 云萝跟着蒋四姑娘进去的时候,三夫人正半躺在床上,身后垫着厚厚的软枕,含笑听着安如郡主对她的关切慰问,以及养伤心得。 蒋四姑娘的脚步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略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虞之色,然后走到床前垂头轻声说道:“娘,安宁郡主来给您查看伤口了。” 借着女儿身体的遮挡,蒋三夫人明显的松了口气,然后又重新挂起笑容,转头看向云萝,说道:“真是麻烦安宁郡主了,我这破身子,竟还要安宁郡主纡尊降贵的亲自来一趟,实在是羞愧得很。” 虽是一样的笑脸相对,但她在面对云萝的时候却更多了几分真心。 云萝的表情淡淡的,语气更淡,“您客气了,这并不费什么事儿,反正我在家也只是闲坐着。” 三夫人不由笑道:“妾身闭门在家养伤,才是真的无所事事,却也一直记着再有不到十日就是郡主的及笄,如今贵府上应当正忙得脚不沾地,郡主恐怕是没工夫能够闲坐的。” 其实那些事情都有祖母和母亲操心,云萝根本就插不上手,别看府中人连走路都急匆匆的,但云萝这个正主还真的没什么需要她费心思。 但她忙不忙,并不是什么值得探讨之事,便说道:“我替夫人先把伤口查看了吧。” “有劳安宁郡主。”又转头跟站在屏风外的景玥说,“也劳烦瑞王爷抽空走这一趟。” 景玥在屏风外说:“三夫人客气。” 云萝要给蒋三夫人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其余的人自然是要避让出去,从云萝进来就开始心神不宁,无心再跟蒋三夫人寒暄说话,甚至没怎么搭理云萝的安如郡主走得最快,一出去就先含情脉脉的喊了声,“景哥哥。” 蒋三夫人下意识抬头看了云萝一眼,却见小姑娘的脸上冷冷淡淡的,完全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把安如郡主的这一声放到心上。 察觉到她的视线,云萝也抬头看向她,问道:“可是我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若是有哪里不适,您要如实说。” 蒋三夫人忙摇头说:“并不疼,其实伤口都已经结痂了,只要不是用力按压,或动作太大扯着了,便不会觉得疼痛。听太医说,内腑的损伤也正在逐渐好转,只是每日都是汤汤水水的实在是腻烦,还不敢多吃,人也提不起劲来。” “吃食上还是要多些忌讳,在三个月内都尽量不吃太干太硬的东西,也不要吃得太饱。”云萝将她的衣裳解开,又揭开包扎伤口的纱布露出了上腹部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因为当日内外都用的是最好的羊肠线,就连拆线的步骤都省了,如今沿着缝合的口子结出一道深黑红的血痂,周围也无红肿溃疡之态。 她用干净的帕子将伤口周围轻轻的擦干净,伸手在四周都轻压了几下,然后抹上新的药膏,并说道:“您伤口愈合得很好,药膏还是要继续用着,每日一换,等血痂脱落之后,我再给您送些祛疤的药膏,尽量不留下可见的疤痕。” “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肚子上是不是会留个疤,我倒不是很在意,早就不是要在意这些的小姑娘了。”但若是能把疤去除了,自然是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就算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也是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些。 屋外不住的传来安如郡主的说话声,倒是没听见景家小王爷的回应,虽然云萝一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但蒋三夫人还是觉得难为情,忍不住赔礼道:“给您和瑞王爷添麻烦了,实在没想到安如郡主竟会忽然上门来探病,不然您改日再来也成。” 蒋四姑娘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经历更多、见识更多的三夫人看得只会更清楚。 姑娘追着俊俏优秀的郎君跑并不新鲜,古来就有掷果盈车的故事,但这样肆意妄为的借口探病跑到别人家去堵另一家儿郎的行迹,蒋三夫人还真没怎么见过。 一大早就跑来探病,还拉着她这个伤号病人陪着聊天打发时间,真是累都要累死了。 云萝替她掩了衣,又盖上被子,说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何必为了无关紧要之人打乱自己的行程?此事因我和景玥而起,累您受罪,应该是我们向您赔礼。” 蒋三夫人真是觉得越来越喜欢这个冷冷清清又乖乖巧巧,还救了她性命的小姑娘,见她话中把自己和景玥说到一处,大大方方的没有一点羞怯之色,忍不住就逗弄调侃道:“看来景小王爷并非是一头热,瞧您都替他赔上礼了,不知何时能给您添妆?” “还早。” 蒋三夫人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一愣之后不禁莞尔。 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娘子,怎能这样可爱? 可爱的云萝见三夫人神色疲乏,就让她休息,自己也很快退出到了屋外,面对蒋四姑娘的询问,轻声说:“太医们只是性别有异,其实医术比我高明,他们开的药膳方子也都是很好的,不需要改动。” 蒋四姑娘听她这样说就放下心来,至于她说的太医们都医术比她高明,蒋四姑娘心里自有计较。 当日太医们明明已经束手无策了,就算开腹他们也没把握能把被匕首刺穿的脾胃补上,还说那是殇医的手段。 太医院中并没有专职的殇医,听说,最好的殇医在军营,安宁郡主也不知从哪儿学了一手殇医手段,十分的独到厉害。 悬脉问诊、金针刺穴,她的手法和这个世界的很多大夫都不太相同,也比很多大夫都厉害。 蒋四姑娘恭恭敬敬的把她送出门口,然后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景玥和安如郡主。 她看着几乎要贴到景玥身上去的安如郡主,眉头皱了皱,然后垂眸说道:“安如郡主,我母亲身子乏了已经睡下,不能再亲自招待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看到她们出来,安如郡主其实已经下意识的端正了一些,听到蒋四姑娘的话,莫名的脸上一热,总觉得她好像在映射什么。 眼前身影一晃,跟着定睛一看,便看到她刚才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的景哥哥此刻却已主动走到云萝身边,甚至还伸手牵住了她的袖子,十分关切的问道:“如何?已经忙完了吗?” 偏偏云萝对这样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他却并没有多热情,脸上半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淡淡的“嗯”了一声。 景玥并不以为意,还朝她更靠近了一步,似乎恨不得能贴到她身上去,让安如郡主瞬间就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然后她听见景哥哥说:“既然忙完了就赶紧回去吧,也省得那不自重的人总想占我便宜,躲得甚是辛苦,还给别人添了麻烦。” 蒋四姑娘站在旁边听见这话,嘴角一紧,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云萝则看着他眉头紧皱的苦恼样儿,眼里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这人怎么就这样坏呢?没看见安如郡主的脸都白了吗?摇摇欲坠的还吊着一只胳膊,看着就很可怜。 景玥看到她眼里的那一点笑意,也对着她缓缓的绽开了笑容,桃花眼中充满了温柔情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抓住她袖子的手一点点往下滑,悄悄勾住了她葱白的小拇指。 这个看似隐秘的动作其实一点都不隐秘,反正站在旁边的蒋四姑娘和安如郡主都看见了。 云萝眼眸低垂,却并没有挣脱他,转头跟蒋四姑娘说:“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的不挣脱,还有这一声“我们”,让景玥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手指勾啊勾的就把她几根手指都勾进了掌心里,惹得云萝冷眼瞪了他一眼。 景玥……景玥觉得,阿萝瞪人的模样都这么可爱,他的心都要化了。 蒋四姑娘觉得她站在这里十分多余,尽管照理来说,她应该邀请两人喝盏茶,用些点心,甚至是吃顿饭,但此时此刻,这种行为似乎、大概、或许并不能显得自家有多知礼好客。 她也是个利索的姑娘,挽留的话根本就没有说出来,而是福身说道:“郡主不是外人,客套的话小女就不多说了,等郡主何时有空,只管上门来玩儿。” 眼角偷瞄了安如郡主一眼,大概,现在也不适合留他们继续在府上。 云萝和景玥转身就走,安如郡主被落在了后面,忍不住也跟上脚步,艾艾的喊了一声:“景哥哥。” 景玥脚步一顿,转头皱眉道:“还请安如郡主自重,本王与你并没有很熟,以后请不要再做出这样一副多情姿态,若是惹得阿萝误会,本王会很烦恼的。” 她的脸色霎时雪白,转头便怨恨的盯上了云萝,却见云萝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眼睛里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好像她宗琪玉根本就不值得被她放在心上。 第336章 成亲是不是更麻烦 不知是真的被景玥伤了心,还是简王府知道她所作所为之后加严了对她的看管,一直到云萝的生辰,安如郡主都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 但其实细究起来,安如郡主与她碰面的次数并不多,统共也就那么几次而已,只是每次见面都不那么愉快罢了。 随着生辰临近,老夫人已经没心情出门去应酬了,两府的所有人都被她和长公主调动起来,只为即将到来的及笄礼做准备。 不仅是自家的两府,几乎全京城的官宦勋贵世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云萝的及笄礼上。 自从皇上开始逐渐掌握权柄,曾经宴席不绝的衡阳长公主府已经好几年没有开门宴客了,长公主也以养病为由窝在府中,非亲近人家绝不登门赴宴。身体养好了,她又从她女儿那儿接手了报馆的事务,仿佛焕发了第二春一般,只把精力投注在报馆事业上。 卫老夫人更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江南,就算有宴也与京城诸家无关。 眼下安宁郡主的及笄礼必然是要大操大办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收到了请柬,并表示到日子定会赴宴。 这可是安宁郡主自出生以后的第一次正经大事呢,毕竟当年满月百日周岁宴都不是她。 是那个如今还被放逐在庄子上的卫浈…… 忽然想起,当年卫侯府小公子卫浈的满月百日周岁宴似乎都没有大办呢,很是冷清的就过去了,没有在城里激起一点波澜,这究竟是因为当时卫侯刚死尚未出孝,还是因为长公主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个孩子被人调换,并非自家的? 有些人便忍不住倒抽了几口凉气,脖子后面都感觉飕飕的。 长公主和老夫人今日偶得闲暇,坐在敞轩内赏景聊天,也正好说起了卫浈。 “那个孩子也在庄上放置了三年,听说安安静静的十分乖巧,没有闹出一点事儿来,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长公主的表情冷漠,似乎并没有因为那个孩子在身边以儿子的身份养了十二年而留下太多感情,听到老夫人的询问,她的眼里还浮现了一丝奇异的光芒,然后缓缓的眯起眼,勾起唇角,幽幽说道:“三年前,他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呢,又被我纵得无法无天,同龄的郎君里头,没人比他更张狂。然而,突然遭逢大变却一反常态的冷静不闹事,仿佛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他并非本宫的儿子,做好了万一被揭穿的准备。” 老夫人也皱了皱眉头,叹道:“此事确实让人堵心,但一直把他关在庄子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终究也只是个被人无辜利用的稚子。” “有何不好?”长公主说,“他若安安分分的,好歹养了一场,我也不是容不得他平安度过此生;若不安分,我正好能揪出他背后之人,省得我一直惦记此事,吃不好睡不好的。” 老夫人笑看了她一眼,问道:“公主近来身子可还好?” 长公主也笑了起来,说:“自浅儿回来,我的身子就一日比一日更好了,如今几乎每天都要处理府中和报馆的事务,却仍精力充沛,不觉得疲乏。母亲您仔细看看我,是不是看起来还年轻了不少?” 老夫人仔细看了看她,又伸手摸摸她的脸,笑道:“我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你了,不晓得你先前被病痛折磨成了什么模样。不过,跟多年前相比,你如今的气色不比当时差,脸上也触手细腻,仿佛还是刚嫁来我家的模样。” 长公主喜滋滋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觉得自己还美得很,说:“浅儿特意给我调制了胭脂面膏,抹上之后十分的滋润细滑,用了一段时日,之前眼角的一些细纹都被抚平了。” “也是身体调养得当,内里好了,面上的气色自然也差不了。” 婆媳俩就此揭过卫浈的话题,又从胭脂水粉说到调养身体,从即将到来的及笄礼说到卫逸之也将及冠,都可以准备婚姻嫁娶了。 云萝的生辰在十月的最后一天,但提前几天,侯府内就十分热闹了,大部分人家都是提前把贺礼送上,管事们领着账房把各家贺礼都一一登记造册之后,全塞进了云萝的小库房。 云萝有两个小库房,长公主府那边的早已经被祖母和公主娘塞满,兄长还要时不时再往里面见缝插针般的塞进去一些。侯府这边,因为住得少,院子和小库房都有些空,但不过几天的时间就也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匣子架子,高高的堆叠起来,几乎要触碰到房梁屋顶。 刘氏看得咋舌,又觉得云萝之前说的“京城里许多官宦人家嫁女儿,也只陪送几千两银子的嫁妆”大概是特意哄她安慰她的。 怎么可能只用几千两银子呢?她家小萝过个生辰,收到的贺礼就能堆满一个库房,什么绫罗绸缎、金钗银环、珠玉头面、瓷器摆件、书画古玩……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虽说她家小萝跟别家千金不同,是顶顶尊贵的那一层次,但他们乡下人嫁个女儿都陪送了几千两银子呢,当官的大人,几千两银子怎么拿得出手? 唉,她家小萝真是善解人意,怕她觉得为难不好意思,还特意编出了那样的话来哄她。 刘氏心里幽幽的一叹,回头又取出一早就给云萝准备好的及笄贺礼看了又看,转头跟郑丰谷说:“我看别人家送礼都是一箱一箱的,我们只送这一件,会不会太简薄了?” 郑丰谷挠挠头,“现在再出去买,也来不及了啊。” 文彬正好过来,听到爹娘的烦恼,不由愣了下,然后也挠着头说道:“应该不会吧?我看大哥也只备了一样,并没有几大箱子啊。” 刘氏忙问道:“当真?” 文彬想了想,点头道:“虽不知里面是什么,但我看到确实只有能托在手上的一个锦盒,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我也给三姐备了一样,原本想跟嘟嘟合伙买个更好的,结果他不愿意,哼!也不晓得他那零花钱还剩多少,能备个多像样的礼!” 还藏着掖着不给他看,多稀罕呐! 十月三十,京城已经寒风瑟瑟,但今日康平坊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所在的街巷里却热火朝天的,从天不亮就有马车靠近,待天光放明时,蜿蜒的马车已经排出到了几里之外。 今日,镇南侯府中门两侧的府门大开,旁边的衡阳长公主府虽府门紧闭,但门外屋檐下也是张灯结彩,就连两旁的镇门兽都披红挂绿,分外喜庆。 前来的年轻公子和小姐们见此场景,不由嘀咕,“从未见过镇安侯府这样热闹。” 年长的夫人们不由感叹,“恍惚记得,上次这样热闹,还是在小侯爷周岁的时候。” 自从卫侯爷救驾殒命,镇南侯府就关上了大门,长公主另居,老夫人又常年镇守在江南,这里可不就冷清了吗? 男客那边,小侯爷卫漓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女客这边,则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赵婂帮忙招呼,长公主身边的蔡嬷嬷从旁协助,另一个嬷嬷,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 夫人们面面相觑,虽不觉得意外,但神色还是更郑重了几分,笑容也愈发温柔和善。 主宾相宜、和乐融融,镇南侯府的前院后院、廊道花园里,处处可见宾客身影,或游览赏景,或聊天嬉戏,还有部分姑娘则去了云萝的院子里。 云萝今日一早起来,省去了晨练,沐浴焚香,并穿上了准备好的新衣裳。 那一应的流程,让她的表情越发的紧绷冷淡了,不由朝给她通发并顺便嘱托待会儿流程的祖母问道:“及笄就已经这样麻烦了,等日后成亲的时候,是不是更麻烦?” 老夫人见她问得一本正经,说起嫁人都没有一丝羞怯,反而眉眼之间还浮动着一点点隐忍,不由得被逗笑了。 大概是怕她越发的不愿意嫁人,老夫人想了下才说道:“这得看是从何处比较了,毕竟这两样都是女子的人生大事。成亲虽流程繁多,但前面的几礼皆由家中长辈做主,也就成亲那日要累一些,而及笄礼上,单只是衣裳就要换上好几身,头发也是梳了又散,大概是比成亲还要麻烦一些的。” 云萝眼眸低垂,默默的任由祖母在她身上动作。 其实也还好,反正衣服又不用她自己穿,头发也不用自己梳,她今日就当个木头人,由着人摆弄就是了。 老夫人替她通了发,却并未梳起,身上的衣裳也只是最简单的模样。 透过铜镜,云萝看到她站在身后,双手扶在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今日替你主持笄礼的正宾是英国公夫人,她上头父母公婆俱在,夫妻和顺,儿女双全,整个京城如她这样有福气的夫人也不多。” 云萝点点头,淡然道:“祖母和母亲安排就是。” 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闹声,老夫人转头看了眼,笑道:“一听这声音就知是温家的二娘子,是个活泼讨喜的人儿,难得小萝竟能与她交上朋友,还请了她来做赞者。” 第337章 像新娘子 今日,镇南侯府正堂之内宾客满座,无数人在与旁人应酬之际,也在对着门口翘首以盼。 吉时将至,赞礼唱词,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宾客们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长公主开礼,然后云萝在赞者引领下出现在了堂前,身着采衣,脚踩布履,青丝未束,一切都是最朴素的样子。 脚步轻迈,云萝缓缓的走进门来,表情淡然、目光平静,走至场中,转身朝宾客行礼,然后正坐在席上。 温如初跪在她的身后,执梳为她梳发,十分轻微的,她还听见了温二姑娘的一声轻叹,放在她头发上的手便多摸了两下。 云萝嘴角轻抿,垂眸沉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感觉到。 梳子放下,作为正宾的英国公夫人起身,长公主相陪,盥洗手后相互见礼,再各自归位,而此时,云萝转了个身,背对着宾客。 英国公夫人年纪四十有余,长得白净丰腴,笑盈盈一团和气的模样,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丝锋锐,天生带笑的脸仿佛庙堂里最慈悲的菩萨。 她是整个京城众所皆知的有福人,出身富贵,嫁得公侯,公婆慈善,夫君钟情,儿女孝顺又有出息,过了大半辈子,就没有遇上过不和顺的事,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要请她添福加礼,但她却很少会应承。 今日看到她做了安宁郡主笄礼的正宾,许多夫人都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一旁帮主人招呼宾客的赵婂,也不知蔡夫人此次应承是否与她儿媳妇有关? 她的声音也是十分温柔的,祝辞被她高声吟颂,云萝觉得心情都要被她抚平了,“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云萝能感觉到蔡夫人的双手温柔的为她梳头绾发,最后将发笄插入其中。 温如初上前为她正笄,并扶她起来,受了蔡夫人的祝贺,然后回到东屋换上素衣襦裙。 再出来时,她来到了郑丰谷和刘氏的面前,端端正正的下跪,行大礼。 夫妻俩顿时惊愕得手足无措,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等到回过神,云萝的头都已经磕完了,刘氏不由得抹了下眼睛,连忙伸手把她扶起来,说着:“不必这样,不必这样。” 云萝抿唇,眼角微微的弯了一下,“要的,若没有你们,我长不到这么大。” 郑丰谷也忍不住的抹了下眼睛,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咧嘴朝她露出一个十分憨厚的笑容。 云萝后退一步,又朝他们一揖,然后转身到了长公主的面前,再次端端正正的跪下,行大礼。 这次是感谢生育之恩。 长公主也红了眼眶,看着她行礼后又正坐在席上,温如初取下了她的发笄,蔡夫人为她簪上精美的发簪,目光软得能滴出水来。 也是真的滴出水来了,那种欢喜中夹杂着心酸的复杂感觉,让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笄是白玉笄,是郑丰谷和刘氏从江南给她带来的。 簪是凤首簪,是长公主亲自设计并命人打造的。 曲裾深衣端庄而明丽,仿佛一下子从纯真的豆蔻少女进入了含苞待放的花季。 二拜拜师父,感谢他当年将她从河边捡起来,并常伴身边守护她长大。 发髻被散开重新梳头,有司第三次奉上发饰。 这一次是一顶凤首衔珠的赤金冠,无一处不精致,发冠下,还有用极细的珊瑚和金珠穿成细长流苏,从头顶往后一直垂到了脚后跟,若再仔细看,便能看见每一粒金珠珊瑚珠上都刻画着不同的祥纹福字。 在它出现的瞬间,下面观礼的宾客就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听说,这是皇后娘娘亲赐的,果然精致绝伦、非同寻常,配上红色的大袖礼服,便是清清冷冷的小姑娘也多了些艳色,衬得本就精致貌美的安宁郡主霎时明艳动人,却又眉眼冷肃,让人不敢直视。 那边年轻的公子们又不禁起了些骚乱,无数目光落到她身上,然后一个个全都被景小王爷用眼睛剐了。 有的赧然收回了目光,有的愤愤与景玥对视,有的则扼腕叹息,抢不过啊! 景玥把那些不安分的眼神全威吓了回去之后,目光就落在云萝身上,看着她头顶的发冠上,忽然勾唇轻笑。 前世错过了,到死都没能送出一支发簪,今生,阿萝却在笄礼时戴上了他的发冠。 虽然从阿姐那儿过了一道手。 三拜天地祖宗,然后置醴、醮子、字敏之。 不管是名还是字,全都是卫侯生前就取好的,据说当年长公主二胎有孕,他一心盼着是个姑娘,早早的就翻遍诗经辞典,写下了满满好几页纸的名字,最后圈出“浅”和“敏”二字,难以取舍,后来就说,若是个姑娘,就叫卫浅,小字敏之,若还是个儿子,就从剩下的字里随便选两个。 卫漓的字“逸之”就是那个时候随便定下的。 聆训、揖谢、礼成。 坐在下面观礼的郑嘟嘟忽然凑到身旁的太子哥哥耳边,轻声说道:“三姐这样好像新娘子。” 太子看着大红礼服赤金冠,盛装而行的表姐,下巴微扬,特得意的说:“别人家的新娘子都没姐姐好看。” 郑嘟嘟惊奇的看着他,“瑾儿哥哥见过很多新娘子吗?” 太子一噎,“也没有很多,但反正都没有我姐姐好看。” “对,我三姐是最好看的!”郑嘟嘟一点意见都没有,还说,“我以前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就是我二姐,其他的我都不大记得了,反正没我二姐好看,更没有我三姐好看!” 与他们一起坐在兄弟席的卫漓听了一耳朵,那表情顿时一言难尽,伸手在两颗小脑袋上各拍一下,轻斥道:“休要胡说!不过及笄而已,离嫁人还远着呢。” 郑嘟嘟晃了下小脑袋,掰着胖胖的手指头说道:“我二姐是十六岁定亲,十八岁嫁人的,三姐现在十五岁,明年就可以定亲了!” 嗯,没错,郑嘟嘟现在认知里的嫁娶标准就是他二姐。 看他这个煞有介事的样子,卫小侯爷不禁觉得心口发堵,不想跟他说话。 郑嘟嘟却好像说起了兴致,偏要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大哥哥大哥哥,我三姐嫁人的时候我就九岁了,说不定能背得动三姐了呢!我们那儿新娘子出嫁要兄弟背出大门的,我二姐出嫁的时候我哥哥就背不动二姐,我也背不动,最后还是我三姐抱出去的,唉~” 小侯爷:“……”你这是连送妹妹出嫁的事情都要跟我抢吗? 太子也凑过来兴奋的说道:“我们京城也是要兄弟背上花轿的,到时候你一个人如果背不动的话,我可以帮你啊,我也是姐姐的弟弟呢。” 郑嘟嘟当即“好啊好啊”的,两颗小脑袋又凑到一起,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要怎么背云萝上花轿。 说到后来,太子殿下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为何都是背上花轿?其实我觉得撅着屁股背在别人背上的样子怪丑的。” 郑嘟嘟一呆,是……是这样吗? 太子见他发呆,接着又反问了一句:“你不觉得吗?明明前一刻还莲步款款,下一刻就趴到了别人背上,撅着屁股什么仪态都没有了,还会把原本整洁的衣裳弄乱。” 郑嘟嘟眨眨眼,他不觉得这有啥问题,他可想爬到哥哥姐姐的背上去让他们背着走了! 虽然说得小声,但这窃窃的说话声就在耳边,卫漓想要听不见都难,思绪也莫名的被他们给带走了。 背着确实不那么雅致,但那是因为力气不够,抱不动家中姐妹才会选择用背的,他到时候完全可以抱着妹妹上花轿嘛。 卫小侯爷忽然捂了下胸口,表情也在瞬间冷漠。 不,他一点都不想! 笄礼之后是宴席,所有宾客都转道去了设宴的厅堂,卫漓在席上扫了一圈,却找不见景玥的身影。 他几乎下意识的要出去寻找,却被宾客们拖住了脚步,只得在心里又将景玥记上一笔。 景玥此时却到了云萝的院子里,他好像对侯府也很熟悉,完全不需要问路就直接到了这里,站在屋外窗下,伸手在窗棂上轻叩了两下。 他从未主动进过云萝的闺房,只除了那一次云萝在大雪天气赤脚出来,他送她进屋,把她塞进了被窝里面。 窗户打开,露出的却不是云萝的脸,而是温如初。 景玥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落了下去,让温二姑娘恍惚以为看花了眼,不由飞快的眨了两下,转头看一眼屋内,然后笑嘻嘻的对他说:“王爷是来找云萝的吗?她正在换衣裳,你要不在外面等一下?” 说着又冲他眨眨眼,满脸的揶揄之色。 有云萝在身后呢,温二姑娘现在一点都不怕他! 叶蓁蓁也探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捂嘴偷笑。 景玥一脸冷漠的扶着窗户,“啪”一声把它们合上了,不想看见这些不在宴席上,却跑来扰阿萝清净、还能进阿萝闺房的混账。 第338章 先要个名分 景玥倚着廊柱站在窗外,竖着耳朵还能听见身后屋内传出的说话声,以及环佩玎珰,布料摩挲的声响,听着听着,他就不由得红了耳根。 伸手在耳朵上捏了两下,微凉的指尖与滚烫的耳根相触,都分不清是耳朵被凉意激到了,还是指尖被烫着了。 都怪听觉太灵敏,一窗之隔,什么该听的和不该听的都一个劲往耳朵里面钻。 他忽然耳朵一动,侧首转向了下窗户,只见窗门开启,卸了钗环和礼服,洗净粉黛的云萝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云萝此时着一身素锦小袄石榴裙,墨色束腰系得紧紧的,勾出纤柔细腰,婀娜婉约,就如那三月杨柳,桃花夭夭。 景玥的目光在她刚露出窗台的纤腰上一落,收于背后的手不由指尖微动,似乎想要伸出去轻轻的握上一把。 明明以前也时常见面,着装并无特异之处,但他总觉得今日的阿萝格外诱人心魂。 目光艰难的从她腰上拔开,逐渐上移落到了她的脸上。 与礼服相宜的妆容已经被全部洗去,露出了最干净的一张脸,粉白剔透,十分可爱。一头及腰的长发只是束在脑后,尚未绾髻,脸颊的边缘处还有几缕在刚才洗脸时沾上了湿意,不那么规矩的贴在她脸上,让人想伸手理它一理。 景玥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上前一步将她颊边的几缕湿发勾起,别到耳后,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又温柔含情。 这本该是个很美好的画面,恰巧亲身看见这一幕的温二姑娘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捧着脸满面遐思。 可惜云萝大约的确是个不怎么解风情的,垂眸,眼珠跟着他的手指转了半圈,然后抬头问他:“你不在席上,怎么到这儿来了?” 表情平静淡然,似乎一点都没有被撩到。 景玥收回手,目光越过她正好看见了摆放在梳妆台上的发冠,便含笑看向她说道:“席上无聊,只想来见见你。” 云萝双手交握在腹前,听到他这话,底下的手指似轻微的蜷缩了下,然后说:“不是才刚见过吗?” “嗯。”他轻应一声,声音放低,往她面前更凑近了些,说道,“刚才阿萝着礼服的样子,让我恍惚以为就要出嫁了。我家中还有一顶发冠,虽不是顶顶好,但也是我亲手制图请最好的匠人打造,不知何时能替阿萝戴上?” 云萝目光微动,“还有?也?” 这三个字是不是表示他之前就已经送出了至少一顶发冠? 侧目往后看一眼刚卸下的凤首赤金冠,云萝的眼角低垂,转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景玥只是冲着她笑,笑得桃花眼中都要装不下,溢满了整张脸,又伸手不那么规矩的挑拨她垂在肩上的一缕青丝,拈在指尖细细摩挲,轻声说着:“阿萝,我快要等不及了,等不及想上门来求亲,等不及想把你娶回家再不松手。” 声音似轻柔,却又似乎暗藏着许多灼心压抑的东西。 云萝感觉到了,其实从许多年前,还在白水村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景玥的心里似乎藏着一些不可对人言的东西,这些东西偶尔会从他的眼底浮现一角,每每都让人十分心惊。 此时,她又感觉到了。 不由得目光一凝,景玥却已换了副表情,勾着她的一缕头发一圈圈的绕在手指上,神色忧伤中透着委屈,说道:“便是你不想早早出嫁,先定个亲也是好的啊,有了名分,我以后来找你或带你去玩都能更加的名正言顺,你说是不是?” 这一副巴巴讨要名分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威风,也亏得没外人看见,不然他景小王爷在京城里横行无忌的人设就要崩了。 哦,还是有两个外人在的,温如初和叶蓁蓁。但这两个姑娘站得远,又没有格外灵敏的耳朵,就算竖着耳朵听也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温二姑娘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却才刚抬起脚步尚未落下,就被景玥忽然侧目看了一眼。 那一眼真是森森的仿佛剔骨刮肉,吓得温二姑娘当即把脚步缩了回去,还拉着叶蓁蓁又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却不由愤愤的。 当着云萝的面,他竟然就这样的两幅面孔! 云萝当然也看见了,毕竟他又没有掩饰,便伸手直接将他的脸扳了回来,“你该走了,我梳妆之后也要去席上。” 景玥看看她的头发,又看看她未施粉黛的小脸,还回味了一下刚才她的小手贴到他脸上的触感,一句话便没有过脑的说了出来:“我帮你。” 下一秒他就被云萝推得后退两步,然后两扇窗户无情的在他眼前关上了。 他似乎还听见了温如初的嘲笑声。 在原地站了会儿,他转身一敛衣摆在石阶上坐下了,虽然阿萝不需要他帮忙梳妆,但他还是决定等她梳妆完后一块儿到宴席上。 阿萝这样美,今日一出,又不知有多少混账对她动了心思,他若是不护得紧一点,万一被某些色胆包天的冲撞了怎么办? 瑞王殿下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云萝及笄之后,上门拜访老夫人和长公主的夫人太太的确增加了不少,还话里话外的都在有意介绍家中或是亲朋家的儿郎,想要联姻说亲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长公主应付了两天,然后借口有事忙,直接躲到了报馆里去。 老夫人倒是没有躲,但她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该联络感情的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基本都联络过了,走动得太过频繁反倒不好,便接过了管家之责,为打发时间,还把刘氏和云萱带在了身边教她们如何主持中馈,管理下人。 这必然是能让她们受惠的,尤其是云萱,栓子如今已是举人,她以后就是他家的当家主母。况且她本身的嫁妆就不少,如何打理那些东西,给自己添进项,不坐吃山空,不让人诓骗了,这些都是乡下丫头无处去学习的。 如今,卫老夫人愿意教她,她便学得十分认真,加上识字又不蠢笨,学得也很快。 文彬一如既往在望山书院读书,栓子偶尔出门与陆续上京的举子们联络交流,但大部分时间却仍是躲在屋里读书,而郑嘟嘟也找到了他的新去处,拎上他的书袋重新进了学堂。 他当日在十里亭结交了一个新朋友,之后就曾跑到那个叫卫筑的小郎家中玩耍,一来二去混熟了,卫筑的祖父卫平川又正好是个开了学堂专收蒙童的老秀才,他就回来跟云萝说,要去上学读书。 “他们都在读书,我平时都不能找他们玩,好无聊的!唉~” 明明就玩得很开心,每日傍晚被文彬压着读书的时候,那小表情不知道有多忧伤。 眼下突然这样主动的说要去上学读书,也不知是真的想读书还是想要去跟小朋友玩耍。 云萝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把这件事跟郑丰谷说了,郑丰谷就跑去探查了一番,听那边的邻里对这位老先生都是交口称赞的,想到他们要年后才回村,嘟嘟已经荒废了一年没有上学,便拎了礼上门把郑嘟嘟塞进了卫老先生的学堂里。 这样一来,府中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毕竟郑嘟嘟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一家人的闹腾。 没有了郑嘟嘟来打扰,连黑白团子都惬意了许多,懒洋洋的却祸害了竹林旁的小半个花园。 这天,云萝一早起来就发现外面不同于昨日的黑暗,开门便看到了满地积雪,一脚踩下去已经能没到脚踝了。 天上还在往下飘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云萝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今日的晨练换一个方式。 卯时将过,她听见了门外一阵欢呼快走,郑嘟嘟和文彬顶着满头的雪花跑进了她的院子,一进来就有听见郑嘟嘟“哇”的一声,然后就直冲着她跑了过来。 她的身旁已经堆起了一个比她人还要高的雪人,郑嘟嘟跑过来围着转了两圈,忍不住双眼亮晶晶的,仰起脸跟她说:“三姐三姐,好多雪呀!” 江南也下雪,但很少能下得这么大,而且除非在山里,不然积起的雪很快就会融化。 郑嘟嘟没见过山里的积雪大半个月都不能融化的景象,反正在白水村,在他有限的印象里,一觉醒来就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景象,并不多。 他又绕着云萝堆起的两个大雪球转了两圈,说道:“听说京城的雪一整个冬天都不会融化,那这个雪人是不是也能在这儿站一整个冬天?” 文彬看了会儿那两颗大雪球叠在一起的“雪人”,蹲下身抓了抓雪,也说道:“这雪跟我们那儿的也不一样呢。” 江南的雪一捏都是水,京城的雪却是松散的如粉末一般。 天渐放亮,姐弟三人把院子里以及周围的一片积雪都横扫而过,滚出了两个巨大的雪人,几乎要越过围墙了。 月容快步从院外进来,屈膝道:“郡主,瑞王爷来了,正在前院侯爷的书房里,托人传话进来,说要请您去赏雪。” 第339章 友谊的小船要翻了 外面冰天雪地,路上也可能被积雪封路,天上还一直没有停止下雪,云萝并不觉得此时出门赏雪是一件趣事。 但出门没有,在家里的雪地中玩上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侯府与长公主府比邻而居,且开着相通的小门,两处府邸加起来,便是无比的庞大,供几个人嬉闹玩耍是足足的。 今日休沐,卫漓没有当值,文彬和嘟嘟也没有上学,就连太子殿下都溜出宫来了,漫天的大雪和堆积了三寸厚的积雪都不能阻挡他奔出宫门的脚步。 因此,镇南侯府的后院几乎要被闹翻了天,黑白团子都被从隔壁长公主府抱了过来一起玩耍。 亭子里架起了炉子,煨上小酒热汤,暖着点心小菜,卫漓拉着景玥、文彬和栓子结了个诗会,对着满院的雪景吟诗作赋也甚是风雅。 郑嘟嘟只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就表示这一点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便偷偷摸了两块点心,拉着太子殿下到亭外的雪地上去玩耍了。 太子殿下今日出宫,也不是来参加什么诗会的,平日在宫中每天与学业打交道,难得休沐,他一点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因此十分愉快的跟着郑嘟嘟出去,并很快跟从隔壁过来的毛团子滚到了一起。 见了几次之后,黑白团子如今也是太子殿下的心头好,可惜他心里再喜欢,以他的身份和如今的年纪,都是不被允许养这种威猛凶兽的。 那边三小只的打闹动静吸引了亭内围炉作诗闲谈的几位,景玥的目光却落在另一边已经滚出了两个大雪球的云萝身上。 两个雪球一大一小,但即便是小的那个也有直径近三尺,大的那个更是惊人的比她人还要稍高一些。 两只雪球紧挨着,云萝蹲下身,张开双手便将小的那个抱了起来,轻轻一抛,那雪球就仿佛空心的一般,没有一点点份量,甚是轻灵的往上飞起并落到了大雪球的上面,两球叠加,便有了雪人的一个初始模样。 她踩上高凳子,用手中的小铲子在“雪人”身上不住的搔刮,想要打磨出人形的轮廓。 郑嘟嘟和太子逐渐被她的动作吸引,带着团子一起围拢了过来,仰头看着眼前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无比巨大的“雪人”,三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三姐三姐,这个雪人比你院子里的还要大!” 云萝不理他,专心致志的磨着两球相接处的缝隙,意图磨出圆润融洽的模样。 但偏偏,越是打磨,那类似于脖子的地方就越是形状奇怪,渐渐的呈现出了一个扭曲的形状。 郑嘟嘟站在下面双眼晶亮、跃跃欲试,努力踮着脚尖扒拉在大雪球上面,不住说着:“三姐,我帮你,我帮你啊!” 太子却后退一步,反倒把“雪人”看得更清楚了,看着云萝手下逐渐扭曲的雪团形状,太子殿下丝毫不知婉转为何物,直说道:“你这是堆的什么妖魔鬼怪?晚上天黑时若有人从这边经过,怕是要被吓出病来的!” 云萝手上的动作一顿,转首垂眸,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太子表弟。 太子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二字,撇着嘴角拧着眉,双手环胸,似乎连靠近触碰都会玷污了他太子殿下金贵的双手。 郑嘟嘟转头看看瑾儿哥哥,又抬头看看被他扒拉着的“雪人”,最后又看向他,义正言辞的说道:“这是还没做好呢!做好了就会跟院子里的那两个一样好看。” 文彬在亭子里听见了这话,差点将口中的茶汤喷出来,然后默默的放下茶盏捂住嘴,目光游离了一瞬,就算昧着良心,他也没法说出郑嘟嘟这样的话来。 这难道就是他总能无时无刻吸引三姐关注的原因所在吗? 云萝也不由得眉心一抽,看了郑嘟嘟一眼,又默默的看着眼前正在越发扭曲的形状。 她虽手艺不怎么样,但审美还是挺正常的。 忽然就没了堆雪人的兴致,云萝从高凳上跳下来,脚步一转就转到了后面,然后伸手一推,庞大的、稳稳扎在地上的“雪人”瞬间就被她给推倒了,朝着太子殿下无情的压下。 “嘭”一声,巨大的雪球散落一地,把太子殿下埋得结结实实。 郑嘟嘟也受到了连累,来不及逃跑,面朝下的趴在雪地里,只余一颗脑袋和两只手在外面扑腾。 云萝没有去管他,只从散乱的雪堆里先挖出了太子殿下的脑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懵逼到龇牙咧嘴,伸手就按着他的脑袋又往下埋了一点。 太子气极了,放眼整个皇城,没人胆敢对他这般无礼冒犯! 哦,除了他舅舅。 他一点都不指望坐在那边亭子里看热闹的舅舅会来救他,因此张嘴便喊道:“表哥救我!” 卫漓嘴角一抽,被他们闹得真是什么谈诗论书的气氛都没有了。 放下茶盏,暗叹一口气,卫小侯爷转头对云萝说:“妹妹,当心莫要着凉了。” 云萝按着太子脑袋的手松了些,见他被气得面上泛红,头顶都快要冒烟了,便说道:“无事,太子殿下这些年来每日勤学苦练,身体很是健壮。” 这并非虚言,太子年纪虽小,偶尔看起来似乎还挺淘气的,但他其实学习十分勤奋刻苦,读书练武,一日都没有落下,那些年被毒物损伤的身体也已修复,但养成的性格脾气却终究遗留了下来。 所幸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连帝后都没有想要特意把他扭转过来的意思。 太子被云萝的话气得鼻孔里面都要喷出滚烫热气来了,扭头躲开她的手,被埋在雪里的身子也用力扭转挣扎,终于被他挣出了一只手。 得了一只手的自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帮助身体的其余部位从雪堆里挣出来,而是手臂一挥,扬起一捧雪花就朝云萝飞了过去。 云萝后退两步成功避开,倒也没有再为难他,只是搂过一旁雪地里打滚的毛茸茸,一边摸毛,一边温暖被积雪冻得冰凉的手,一边看两个弟弟在雪地里挣扎,心情甚是愉悦。 雪人,她是不想堆了,以后都不想堆了,但把弟弟们埋进雪地里,看着他们奋力挣扎的模样,似乎也很能调剂心情。 景玥侧身趴在栏上,看着云萝使坏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扬声问道:“阿萝,可要过来喝一碗热汤?” 两个人已经基本要从雪地里挣出来了,郑嘟嘟虽然被埋得少,但太子的年纪更大,因此进度相差无几。 云萝揣着比她还要大的毛团起身,脚步一转就进了亭内。 这里虽也有两面敞风,但因为火炉子的存在,比外面却是温暖了许多,再喝上一碗热汤,顿时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太子和郑嘟嘟并没有落后她多久,很快就沾着一身雪花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太子的双眼喷火,郑嘟嘟则满脸控诉,委屈巴巴的说道:“我又没有说三姐的雪人不好看。” 文彬将他身上的积雪掸干净,伸手摸了下脖子,发现他被埋在雪地里这么一会儿,身上竟一点都不见冷,还热得冒气。 太子殿下身上的雪也同样被掸干净了,重重的在矮凳上坐下,捧起一碗热汤就喝进了肚子里,再重重的把碗往桌上一放,哼道:“大概是嫌你睁眼说瞎话,一味奉承非好儿郎所为。” 郑嘟嘟人顿时就生气了,“才没有奉承,三姐本来就是最好的!” 太子嫌弃撇嘴,“瞧你那谄媚的嘴脸,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我都替你感觉羞耻。” 郑嘟嘟瞪大了眼睛,又鼓起脸,眼看着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 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雀儿匆匆进了园子,看见这里气氛正好,不由脚步微顿,然后快步来到亭外,屈膝说道:“禀侯爷、郡主,长公主殿下出报馆时候遇上有人当街斗殴,被惊了马车,不甚撞伤额头和肩膀,现正在报馆中歇息。” 卫漓当即被惊得站了起来,“母亲被伤得如何?” 雀儿又是一屈身,说:“已就近请了大夫来看,额头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只是肩膀被撞狠了,左边整只手臂都有些抬不动。” 太子不由得惊呼一声:“这么严重?” 卫漓亦是目光一沉,云萝却已经放下揣在手上的毛团,抓着兄长的手就直往外走,“先去看看再说。” 一伙人都没了继续玩闹悠闲的心思,牵了马就直往报馆奔,而不擅骑马的几个则被落在了后面。 都没来得及听丫鬟说说事故的始末,他们一路疾行,却也费了不少时间才赶到报馆。 进了乌石巷,就察觉今日这里是不同以往的冷清,应该说,自开设了报馆,乌石巷里已经有很久没这么安静了。 巷道两旁的铺子里都有客人,但一个个都只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却并不踏出门槛。 报馆外围了一队足有二三十人的兵丁衙役,也不只是听说长公主意外受伤之后来保护的,还是来调查情况的。 第340章 这真是个意外 报馆每一间办公的小书房内都设有榻,供长公主他们午间或其他时候的偶尔歇息,此时,长公主就躺在榻上,额头被缠了厚厚的一圈纱布,具体伤得如何,云萝这样也看不出来,但左边的肩膀,却是即便隔着衣服,她也看出了那里肿起一大块。 大夫是男子,又是急急忙忙从最近的医馆里请来的,长公主自然不会撩开衣服给他看受伤的地方,大夫诊断便只能靠把脉和长公主的口述,难免给他增加了难度。 看到云萝过来,这大夫明显的松了口气,迅速的把他诊断出来的情况跟云萝说了一遍,并把位置让了出来。 托之前各种流言蜚语的福,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安宁郡主自幼长在乡下,却据说学得一身医术,不管那医术究竟好不好吧,终归是懂的。 根据这位姓梁的大夫所说,长公主额头的伤口乃撞击所致,从表面上看,就是破了层皮,敷上药膏过几天应该就能痊愈了,内里究竟是否有损伤,还得看之后是否有头晕恶心之症。倒是这肩膀上的伤更重,据他初略诊断,可能是筋脉挫伤,也可能是骨头有损。 说完后,梁大夫就迅速的退出了内室,云萝也能揭开公主娘的衣裳,去检查她肩膀的伤势。 揭开衣襟,便见她白皙的肩膀上呈现了一大片紫红色,蔡嬷嬷在旁边看着,心疼得直抹眼泪,说:“方才大夫过来之前,老奴还亲眼见过,不过红肿而已,没这样发紫发黑的,且也没这么肿。” 长公主见蔡嬷嬷心疼,云萝也一脸严肃,却是反过来安慰道:“嬷嬷也是见多识广的,怎么忘了但凡被撞击所伤,都是初时不显,过上一段时间才会愈发红肿?应当只是撞疼了,这边手臂便有些发麻酸软,缓过来就没事了。” 蔡嬷嬷继续抹眼泪,也说不出“殿下金尊玉贵,从未受过这样的苦”这种话,毕竟她家殿下还真的是一直在受苦,也就最近几年才逐渐松泛了起来。 先帝荒唐,殿下虽为嫡公主,许多时候却还不如几个贱妇所生的庶公主有份量,不得不费尽心机的讨好先帝,在后宫中帮先皇后娘娘和当今陛下挣出了一条活路。 卫侯爷是个会心疼人的,对殿下也是一往情深,殿下嫁给他之后确实过了几天自在日子,但紧跟着就是先帝驾崩,年幼的陛下登上帝位,殿下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为了扶持陛下坐稳皇位,经历的明枪暗箭、阴谋算计、朝堂诡谲无数,连驸马都为了救陛下而死。 那时,殿下差点就没有挺过来,又是几乎拼命般的生下遗腹女,却被小人趁乱调了包,一散就是十二年。 跟那时候相比,如今只是被惊了马车不甚撞伤,还真的只是毛毛雨一般的小问题。 蔡嬷嬷看着平时还会跟小侯爷和郡主撒娇的殿下,此时却不管郡主如何在她伤口附近按压都没有在脸上显露一丝痛色,哪怕回答说疼的时候也十分平静,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忍不住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她家公主殿下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娇气的女子。 云萝在内室给公主娘检查诊断的时候,卫漓和景玥就在门外审问长公主惊马受伤的经过。 从车夫和侍卫们的口中得知,当时他们刚出乌石巷,就遇到了两拨二十来个人在聚众斗殴,领头的便是两个京城有名的纨绔,似乎是两人同时看上了一只绿毛鹦鹉,互不相让,然后就打起来了。 这件事并不稀奇,虽然京城内禁止聚众斗殴,但这些官宦世家里的纨绔向来无法无天,就算斗殴被京兆府或其他的有司衙门抓起来了,也不过是被训斥几句,或赔点钱,转眼就能放出来。 一个没有被抓进过大牢的纨绔,是一个不合格的纨绔! 因此遇到有人斗殴,车夫和侍卫们都没有放在心上,隔着一丈远,打马从旁边经过。 却不想,就在将要经过的时候,一个壮硕的小厮突然被人扔了出来,落地之后一时间站不稳当,连连后退,然后重重的撞到了给长公主架车的其中一匹马上。 马匹受惊,牵连到马车不稳,虽然很快就被安抚下来,没有出现当街狂奔疾驰这样的事故,但长公主一时不察还是撞到了肩膀和额头,尤其是额头,正好撞在棱角上,当时就流了一脸的血,把所有人都给吓呆了。 卫漓和景玥听闻后对视一眼,然后一人看向了急匆匆带人赶过来的京兆府尹,一人则看向了缩在角落如同两只受惊鹌鹑的纨绔。 对上卫小侯爷的目光,京兆府尹不由擦了擦冷汗,连忙说道:“是下官失职,没有管好京城治安,让长公主受惊,凤体有损。” 被景玥盯上,那两只纨绔更是瑟瑟发抖,什么争斗矛盾都被他们暂且抛到了脑后,此时只想抱在一起寻求安慰,眼睛不住的往景玥挂在腰间的那根长鞭上瞄。 要是早知道会惊扰到长公主,还把景王爷都惊动了过来,他们……他们就换个地方约架了! 景玥看着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儿,都有点不想怀疑他们是否另有目的了,总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有点蠢。 手指在鞭梢轻绕,吓得两只鹌鹑……哦不,两只纨绔顿时一个激灵,往彼此的身上挨得更近了。 景玥忽然笑了一声,看着他们如同见鬼的表情,问道:“你们为何要在那里斗殴?” 两人愣了下,这个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为了抢一只绿毛鹦鹉啊,难道是他没有听清? 不由小心觑着景玥的脸色,又看了看想旁边的卫漓,其中一人便支吾着说道:“王爷恕罪,小侯爷恕罪,我们就是俩不学无术的纨绔,斗鸡走狗遛鸟啥啥的,实在没想到竟……竟会冲撞了长公主。” 虽然好像被骂了,但另一个纨绔却也是连连点头,“要早知道会冲撞长公主,我们……我们绝不会在那儿斗殴。” 换个地方,或另选个日子也行啊,反正他们有的是空闲,什么时候打不是打? 其实,他也没那么喜欢那只鹦鹉,就是咽不下贱人要跟他抢的这口气。 景玥继续把玩着鞭梢,说道:“乌石巷外并不是繁华之地,周围也没有售卖鹦鹉的铺子,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鹦鹉此类的东西,向来都是富贵人家欣赏把玩的物件,因此但凡有此类铺子,多是开设在繁华地段。 纨绔一愣了下,下意识说道:“约架自是要挑个僻静处,不然还没打到一半就会有官兵过来,被抓倒是没什么,顶多关上两日被训几句话,就是败兴得很。” 坐于一旁的京兆府尹顿时一脸的扭曲。 纨绔二倒是比纨绔一要稍微敏锐些,转个弯就回过味来了,景王爷这是在怀疑他们故意堵在长公主的必经之路上,趁着斗殴的借口找机会对长公主下手。 顿时一个激灵吓得脸色大变,慌忙说道:“王爷明鉴,就算再借给我百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故意冲撞长公主啊,真的是意外,就是那么凑巧,撞到了长公主的马。” 卫漓多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聪明。” 二号纨绔的心情一言难尽,他就是个纨绔,但又不是傻子,好歹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就算不学无术招猫逗狗,那平时在家中耳濡目染的,还有爹娘拎着耳朵和板子轮番教导,该知道的总还是要知道。 纨绔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然了,像卫小侯爷这种从小就正经的人,是不会了解他们纨绔的生存之道的,他说不定还以为,他们纨绔都是些蠢货呢。 好气,只能憋着! 纨绔听了小伙伴的话,也迅速转过弯来,不由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们就是想打个架,要不是这里偏僻,也不会到这里来,冲撞了长公主是我们不对,但你们可不能冤枉我们别的!” “就是就是,可不能冤枉我们!” 打架时不甚冲撞长公主,害得长公主受伤,家中长辈知道后或许会请个祖宗家法,跪几天祠堂,但若是他们故意冲上去要害长公主,他们怕是要被打死。 卫漓眉头一抽,景玥则更直接一点,说道:“以前,这边确实僻静,但自从报馆开设以来,这一片人来人往的可是热闹不少,也常有巡逻官兵走动。” 纨绔二说道:“那也比别处清净啊。” 纨绔一点点头,见景王爷好像没有要抽他们的意思,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说道:“我们都查过了,这里隔两个时辰才会有巡逻经过,避开那个时间,我们能安安心心的打……玩上两个时辰!” 卫小侯爷的表情亦是一言难尽,原来纨绔们打个架,还有这么多程序吗? 选地、探查、约定时间,若有意外,说不定前一刻还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伙人转眼就能勾肩搭背,还大言不惭的说他们是在玩? 有这份心思,放在别处,干什么不能成? 第341章 胳膊还保得住吗 为一只绿毛鹦鹉而聚众斗殴,却不慎冲撞长公主,连累她惊马受伤的两人,其一是兵部王尚书家的二公子,另一人则是泾阳侯武家的四郎。 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大,也就十六七岁,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甚至俊俏,相貌还有几分相似。 毕竟是血缘相连的表兄弟。 王二郎是王尚书的继妻所生,前面还有原配留下的一个兄长和两个姐姐,其中二姐便是三年前在沐国公府与广平王二公子顾安城滚到一处被捉奸在床的女主角之一,三家牵扯,后来又加了一个蒋华裳,至今都没有得出一个让几家都满意的答案,此时,王二小姐都已经十八岁了。 这种原配和继室的孩子同处一屋的事情,往往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一种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原配的孩子们被后娘和她的儿女们压得死死的,另一种则是亲爹与原配情深义重,就算没了亲娘,原配留下的孩子们也依然高高在上,把后来者压得死死的。 很不幸,王二郎遇上的就是后一种。 泾阳侯府武家在十几年前,还是老侯爷当家,据说是个一事无成、混吃等死的老纨绔,虽有侯爵在身,却在京城没什么份量,几代积累的家财也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这样的家族,竟能把女儿嫁给当时已是朝中新贵,前途无量的王崇,哪怕是个继室呢,也让许多人认为是武家烧了高香。 哪怕后来有传言说,王崇续娶只是想要为原配留下的几个孩子找一个照顾他们的娘,对继妻武氏并无多少敬重,也没几个人为武氏不平。 毕竟,是那个家里出来的女儿,能嫁给一个这样有前途、有出息的夫君,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摊上这样的爹,王二郎的日子显然顺遂不到哪里去,亲娘武氏似乎也没有要他去跟长兄争夺什么的意思,渐渐的就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直到后来,泾阳侯在边关立下战功,未降等袭爵,京城的那些夫人太太们才不敢欺负武氏和武家人。 武四郎比他要稍微好一些,至少父母长辈疼爱,但因为有个不靠谱的祖父,家道中落、名声不好,小时候就没几个人愿意跟他玩,只能找王二郎。 但别以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亲表兄弟,就感情有多好。 他们是属于从小就为了争夺一盘点心而大打出手的类型,如今大了,倒不至于还为一盘点心动手,但遇上好玩的东西,你看上了,我必然也是看中了的,那就要抢过来。 于是就有了之前在乌石巷外的聚众斗殴。 但如今出事了,两人仿佛终于想起了他们还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便迅速的放下成见,相互抱团取暖。 云萝为公主娘诊治过后,从内室出来时,王、武两家的长辈听说自家孩子打架牵连了长公主受伤,终于也急匆匆的赶到了。 一进门,王尚书就怒喝了一声:“孽子,看你做的好事!我打死你!” 扬手便朝王二郎打了过去。 王二郎仿佛习以为常,当即抱头下蹲护住自己,那动作要多熟练就有多熟练,云萝却在他抱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他脸上的憎恨。 莫名的,她出手拦下了王尚书,抓住他挥下的手腕,并将他往后一推,冷着脸说道:“王大人,请你来这里,不是叫你喊打喊杀的。” 王崇身为兵部尚书,虽是文人出身,但也有几分武艺,年过不惑也是正当壮年,却没想到被一个才到他肩膀的纤弱小姑娘给一推就退出了三步。 他脸上的表情一滞,抱拳朝云萝说道:“下官见过安宁郡主,犬子无状,整日惹是生非的,如今更是连累长公主凤体受损,下官实在惶恐,平时忙于公务没有好生教导,都是让他娘给宠坏了。” 说着,又瞪了蹲在云萝身侧的王二郎一眼。 云萝眉头轻轻的一蹙,不悦道:“你平时没有好好教导,出了事就喊打喊杀的,是什么道理?” 王崇顿时脸色一僵,看向云萝的眼神就明显多了几分不悦,沉声道:“安宁郡主,这孽子冲撞了长公主,你怎么反倒替他说起话来了?” 卫漓不由得皱起眉头,张嘴想说什么,却见云萝也转头看向他,说道:“哥哥,不如去请能为王二公子做主,为他的祸事负责承担的那一位吧。” 王崇的脸色更难看了,声音也在瞬间高扬,说道:“安宁郡主!下官乃是王熠的父亲,如何不能为他做主?” “那他犯下的错,闯下的祸你都愿替他一力担下吗?” 闻言,王崇的目光不由得一闪,拱手说道:“他荒唐无能,闯下大祸,自是任由郡主打骂,便是打断他一条腿,下官也绝无二话。” 云萝却摇头,说道:“我看他似乎年纪不大,这样惹是生非,就是爹娘没有把他教好,所以他的错,自然要由他的爹娘来承担至少一半以上,大人是想自己来,还是让夫人来?” 蹲她身侧的王二郎王熠忽然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点异样的光。 云萝没有注意,而是看着王崇继续说道:“大人刚才说,你平时忙于公务没时间管教王二公子,都是被夫人宠坏的,那不知王大人如今是愿意替夫人和二公子一力担下此事,还是请夫人来为二公子的祸事负责?” 王崇的面颊猛的抽了两下,他都要怀疑孽子不是冲撞长公主,而是立下了什么功劳,竟让安宁郡主这样护着他说话! 也不知长公主伤势究竟如何,要如何才能平息卫家和圣上的愤怒?王熠被打被骂他都无话可说,但要他替这孽子担下罪责,他却是不愿意。然而,他此时若当真说出自己不愿替夫人和次子担责,传了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是极大的伤害。 就在这时,王熠忽然往地上一瘫,伸手抓着云萝的一点点裙角,哀求道:“郡主,此事与我爹娘无关,都是我任性妄为才冲撞了长公主,您要杀要剐我都认了,绝无怨言!” 云萝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面无表情的说道:“放心,少不了你的。” 在地上打了个滚的王二公子:嘤! 云萝又说:“不过看你年纪应该不足十八,勉强可从轻发落,被免去的那些由你的父母承担。” 王熠飞快的瞥了他爹一样,小心问道:“不知长公主伤势如何?” “你一直站在现场,看到的应该比我更多才对,额头上破了一个口子,听说在大夫来之前流了满脸的血,止都止不住?” 王熠抖了下手,缩着脖子问道:“那那那胳膊咋样了?” “挫伤,骨裂。” 王二公子和武家四郎皆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骨骨骨头都裂开了?长公主因为他们的胡闹被牵连,不禁额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连骨头都被撞裂了!? 他们的胳膊还保得住吗? 见他们小心摸着自己的胳膊,一脸的痛惜和不舍,云萝不禁一默,难得安慰道:“放心,不会让你们赔手臂的,按大彧的律例来。” 王二、武四:“……”你还不如废我们一条胳膊呢! 一直在后面看王崇作态的武家老夫人带着儿媳妇走上前来,躬身道:“老身见过瑞王、卫小侯爷、安宁郡主。” 三人忙还礼,并请武老夫人坐下。 武老夫人却没有就坐,而是看着武四郎说道:“侯爷不在京城,府中皆是妇孺,不能好好教导郎君,倒是把他纵得肆意妄为,都是老身和他娘没把他教好,小侯爷和郡主想要如何责罚,老身和他娘都替他认了。” 又看着王熠说道:“熠哥儿是老身的亲外孙,在府上常来常往的,把他纵成这么个性子,老身也不能推脱,只是他母亲近日身体不大好,王大人大概也是心疼夫人病重,才没有将此事告知给她的吧,不然我那女儿定是要一起过来给长公主赔罪的。” 老夫人看着王熠的时候满脸疼惜,看向王崇这个女婿时,却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王崇嘴角微动,最终垂眸,什么话都没有说,对武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话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武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就连武夫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厌憎的。 内室门打开,长公主额上缠着沾血的纱布,吊着一只手臂走了出来。 屋内人连忙行礼,免礼之后,长公主对武老夫人说道:“本宫身子不便,仪容不整,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武老夫人忙说道:“殿下这样说,真是要羞煞老身了。都是我家这两个孩子任性妄为,连累了殿下。” 这是把王熠也一起归到她武家去了。 王尚书的脸上终于还是浮现了一丝不自在,朝长公主拱手赔罪。 长公主笑着说道:“都还是孩子呢,比我家逸之还要小,少年人哪有不淘气的?” 武老夫人忙说道:“可不敢跟小侯爷相比,这两个孩子若是有小侯爷的十之一二,我和他们的娘都要从美梦中笑醒了。” 长公主笑得一脸和气,“老夫人过谦了,也就有点儿淘气,本宫的伤势亦无大碍。不过,既然犯了错,总要受些责罚才好。” “应当的,不知殿下想如何责罚他们?” “本宫虽伤在左手,但往后铺纸写字也多有不便,报馆中又杂事甚多,不好耽搁,不若让他们留在我身边当个侍墨童子?” 第342章 郡主那样的神仙姑娘 长公主一句话,王二公子王熠和武四郎武长风就被留下了,武家人和王崇离开的时候,那表情就跟做梦似的。 王熠也觉得跟做梦似的,小心觑着长公主的脸色,斟酌了再斟酌,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为何这样轻易的饶过小子?” 此话一问出口,站他旁边的武长风就用手肘疯狂的怼他,挤眉弄眼一脸着急。 轻易放过我们还不好?哪有人这样问的?若万一长公主后悔了,你这么一问岂不是正好给她借口加重责罚? 长公主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宫的侍墨童子可不是好当的,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宁愿被打断一只胳膊。” 两人当即一缩脖子,王熠也不敢再问了。 从小生活的环境,造就了王熠虽是个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纨绔,但却是一个胆子相对比较小的纨绔。 武长风比他要张扬一些,但也不敢在长公主的面前放肆。 长公主没有再继续吓唬他们,便说:“天色不早,今日你们且先回家去,从明日开始,每天的辰时一刻,你们都必须到达报馆,若本宫尚未过来,便听从霍先生的安排。” 霍先生也就是霍军师,除了那群伤兵,报馆里的其他人如今都称他一声先生,除编辑审核之外的一应杂务皆由他负责安排,兴致来了,也能写上几笔。 王熠和武长风眼巴巴的看着长公主,辰时一刻?这么早的吗?那岂不是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 不是侍墨童子吗?怎么还要做其他事务? 但他们并不敢有意见,只能乖乖的领命,离开报馆,一直到出了乌石巷,表兄弟两个才对视一眼,脸上皆是苦色。 “都怨你!”武长风压着声音说道,“要不是你来跟我抢那只鹦哥,我就不会跟你打起来,更不会冲撞长公主。” 也就不会有今日以及往后的那许多事了。 王熠反唇相讥,“分明是我先看上的,你从小就爱跟我抢,但凡是我看上的,就算它是坨屎,你也非要来抢上一回!”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也不知是谁抢了父亲送我的木马!”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你不也抢了我娘亲手给我绣的香囊吗?” “你若不抢我的木马,我会抢你香囊?” “呸!要不是你那两只眼珠子一直落在我的香囊上打转,我会去抢你的木马?” “你抢的可不只木马,我的什么东西你不抢?” “说得好像你从没看上过我的东西似的!” 吵到这里,兄弟俩不由沉默了下,然后齐齐冷哼一声,扭头便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报馆那边,长公主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在众人的小心伺候中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太子和文彬他们虽落后一步,但也在之后都过来了,此时,太子和郑嘟嘟就跟云萝一起坐在长公主的马车上,把伺候的嬷嬷和丫鬟们都给挤到了外面。 长公主此时的模样实在是有些狼狈,太子殿下双手环胸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神色中还有点怒气和怨气,“姑母为何轻易的放过了那两个罪魁祸首?您是长公主,金枝玉叶,整个大彧都再找不出几个比您更尊贵的人,便是掉在地上的一根头发丝都是尊贵的!” 长公主用健全的右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全天下最好的先生都在你身边,教你学识世事,朝堂波谲,甚至是阴谋阳谋,你竟是看不出姑母此举的深意吗?” 他愣了下,随之皱眉说道:“姑母何必这样委屈自己?那王尚书治家不严,先前就出了个伤风败俗的女儿,如今他的纨绔儿子更是冲撞了您,便是以此问罪他家,天下人也不能说什么!” 长公主点点他的额头,道:“王崇哪里值得本宫费这个心?我看的是泾阳侯的脸面!况且,本宫向来温柔大方,不过一点小伤而已,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何必为难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最后这句话,太子殿下表示一点都不相信,别以为他还是个孩子就什么都不懂! 他从未听见有人说他姑母是个温柔大方的女子。 看着姑母笑盈盈不见一丝锐气的样子,太子殿下莫名心虚的游离着目光,倒是没有再继续生气了,只是说:“我定会将此事告知我爹!” 马车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因此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暗了,老夫人已经从侯府过来在此等候,看到长公主又是包头又是吊胳膊的,也是十分意外。 之后便照顾长公主躺下歇息,回头再来找卫漓和云萝询问情况。 泾阳侯府四郎和王尚书家的二郎这对表兄弟又为了抢一只鹦哥聚众斗殴,这次却不甚冲撞了恰巧从旁经过的衡阳长公主,害长公主惊马受伤,头破血流,据说连胳膊都折了一只。 此事不到天黑就被传扬得到处都是,到第二天,更是几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同时相传的还有长公主并没有为难那二人,只让他们在她手臂伤好之前每日到报馆给她当侍墨童子这件事。 “长公主真是好脾气,若我遇上这种事,定要先把这纨绔二人打一顿,免得他们往后还继续肆意妄为,连累旁人。”这是新来京城不久的。 “长公主如今真是通情达理了许多,自从找回失散多年的安宁郡主,长公主似乎就再也没有对谁打打杀杀的了。”这是久居京城,曾有幸见识过长公主那些年黑心病娇之模样的百姓。 跟前些年相比,长公主确实脾气好,待人平和了许多,那些云萝不曾见过的样子,在京城的许多人心中却是留下了深刻印象。 因此,哪怕再与睡榻难舍难分,王熠和武长风也在次日早早的抵达报馆,从卯时末一直到酉时初,整整一天,虽然长公主这天在府中养伤,但他们也在霍先生的安排下乖乖的干了一天活。 虽然实在干得不怎么样。 长公主受伤,云萝最近手上又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把报馆的事又接手了回来,在家照顾公主娘两日,第三天就早起出门去了报馆。 她抵达的时候,王熠和武长风已经在忙活了,锦衣玉食的两个纨绔公子混迹在裋衣短褐的糙汉中间,十分显眼,身无几两肉的他们还被衬出了几分柔弱可怜。 看到云萝从门外进来,堂内诸人皆行礼喊一声“郡主”,本来还有气无力的拿着块抹布东擦擦西抹抹的王熠也眼睛一亮,十分殷勤的凑了过来。 “见过郡主!” 云萝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落,顿了下才问道:“霍先生给你们安排了什么事?” 王熠看了眼手中的抹布,说:“就让我们四处打扫,哪儿沾了灰就擦擦干净。” 说话的时候,他眼巴巴的看着云萝,似乎期望她能给他们换个活计。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还稚气未脱,又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十分无害,甚至还有几分可怜。 云萝看明白了他的表情,却无动于衷,还说:“别的你们恐怕也做不来,就先从最简单的做起吧。” 王熠顿时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不是侍墨童子吗?怎么成粗使小厮了? 云萝不再理他,径直越过他,踏上楼梯登上了二楼。 竖着耳朵在后面听了全场的武长风此时凑到王熠身边,翻着白眼说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宁郡主是个性子清冷,不好说话的姑娘,咱之前又连累长公主受伤,你这么巴巴的凑上去,岂能得她好脸色?” 王熠一胳膊肘撞在了他肚子上,不悦道:“明明通情达理得很,我害得长公主受伤,郡主却仍在见到不平事时替我出头,我那爹这几天在家里的脸色不知有多难看呢。” 武长风噎了下,侧目看着表兄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的模样,忽然脸色古怪,凑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看上安宁郡主了吧?” 王熠的脸色瞬间爆红,用力推搡了武长风一把,怒道:“你别胡说!郡主那样高洁出尘的神仙姑娘,岂是我能肖想的?没的玷污了她。我不过就是感激她帮我拦下那人的打骂,还怼得那人脸面全无罢了。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那人说得哑口无言,这两日每次在家遇见都要看他的脸色,我心里头却不知有多畅快。” 顿了下,他又说:“郡主怎么能这样厉害?明明也没有说许多话,却句句都戳在那人的心肺上,到现在三天了都没有缓过来呢。” 武长风不由得面色古怪,侧目看着手舞足蹈、双眼锃亮的表兄,倚靠着长桌托腮沉思。 这明明就是一副怀春少年的样子,跟话本上说得一模一样。 王熠激动了会儿就缓过神,转头看到武长风的姿势,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你干嘛呢?忘带帕子了,拿抹布擦脸?” 武长风一愣,猛的发现他托腮的那只手上还拿着抹布,当即满脸嫌弃的将它扔到地上,又用袖子用力的蹭起了脸。 “你怎么不早说?” “呦呵!你自己拿抹布擦脸,反倒还怪起我来了?” 第343章 争宠 王熠和武长风二人就这么在报馆里留了下来,锦衣玉食的两个公子哥儿,渐渐的竟是把小厮伙计的活儿干出了趣味来,天天来报到,莫名有种要在此安家落户的错觉。 直到某一天,武长风还是原来的那个泾阳侯府四公子,王熠的脸上却多出了一个红到发紫的巴掌印。 云萝到报馆的时候,发现王熠没有像往常那样殷勤的迎上来,不由多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他遮遮掩掩、目光闪烁、神情略显狼狈的模样。 武长风还笑嘻嘻的说:“郡主莫要在意,这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似的,过两天便没事了。也就想着他今日还要来这里,不然伤得只会更重。”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把王熠打成这样的,只会是他爹王崇。 云萝眉头轻蹙,然而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老子打儿子,在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甚至律法上都有明文规定,儿子杀老子是大不赦,老子杀儿子却轻者罚款打板子,最重也不过流放几年而已。 她是幸运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得父母疼爱,从没有经历过这种被亲爹打骂的事情。 然而看到王熠脸上的巴掌印,她却莫名想到了同样被亲爹不喜的沈念,在年少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沈念都活在她爸的阴影下。 但沈念可比他有出息多了,十八岁成年之后,她一朝爆发,她爸和后妈,以及他们生的一双儿女就基本不敢在沈大小姐面前瞎比比了。 思绪回笼,她看着王熠忽然说道:“昨日刚刚发布新报,你今天就跟着一起到街上去卖报吧。” 王熠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云萝。 他都这样了,竟然还让他跑到外面去经受寒风凛冽?街上的人看到他的脸,该怎么笑话他啊? 嗯? 他忽然眨了眨眼,小心的觑着云萝表情,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霍先生单手夹着一大卷纸从旁边经过,摇头叹息道:“你都这个年纪了,你爹怎么还往你脸上打呢?” 王熠顿时眼睛大亮,欢欢喜喜的接过了云萝交给他的这个新工作,他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他被他爹给苛待了! 武长风一脸懵逼的看着面上愁苦,却脚步轻快的表兄,探头看了眼外面街巷上在寒风中打卷的布幡,默默的缩回了头。 他还是继续在屋里当个伙计吧。 将近午时,景玥拎着个食盒进了报馆,直上二楼。 云萝正在翻看下面搜罗起来的各类八卦新闻,思考着是不是要再开一刊八卦报。 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大彧月报如今更多报道的是朝中大小事,只在边角末尾处才勉强能划出点空隙来放置一两则民间轶事,剩下还有这么多八卦,白白放着落灰,实在是太浪费了。 书房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自动开启,她抬头就看到景玥走了进来,又转头往窗外看了眼,“已经中午了吗?” 景玥将食盒放在桌上,挑眉道:“你这是忙于工作,把用膳的时辰都给忽略了?” 这几天,景玥每天中午都会给她送来午食,轮换着花样,至今没有遇上过重复的菜式。 云萝看着他把食盒打开,修长的双手捧出盒中饭菜,在桌上摆放好,热气氤氲着他的眉眼,俊美绝伦,怎么看都跟这种端盘子布菜的事情不那么搭配。 心里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云萝的额头抵着笔端,看景玥的眼神有点像是在看贤惠的小媳妇。 周身蓦然窜起一阵恶寒,她连忙将这奇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转而问他,“你好歹也有公职在身,一天天的都没事可做吗?” 这是她见过的最闲的权贵,连上早朝都要看心情。 景玥已经帮她把饭菜都摆放好了,闻言眉眼一弯,笑盈盈的说道:“事情是做不完的,能交托给别人的事情何必要亲自动手?如今于我而言,再没有比见你更要紧的事了。” 说着,就把一双筷子塞进了她手里。 云萝嘴角轻抽,然后和他一起把他带来的满满两个食盒的东西全部吃光了。 吃完后,她悄悄的捏了下肚子上的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最近好像有点长胖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她吃得多,可能是这段日子一直在报馆里,缺乏运动所致。 景玥将她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脸上不由得更添了几分笑意,伸手将她从凳上拉起来,问道:“要不要去外面走走,消消食?” 消食就不必了,但走走还是可以的。 两人一起出门,报馆里的人对此已经习惯了,甚至看景玥的眼神也多了点看自家姑爷的意思。 况且,这里的人,有许多原本就是在景玥麾下搏过命的。 武长风捧着个碗从门后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缩回去,摇头叹息。 与他同桌的残疾伙计瞪着他,“小子乱看什么呢?莫非是对我家郡主有不轨的企图?” 武长风连连摇头,还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说:“我喜欢这样的!” 云萝侧头,正好看到了他这个动作,不由眼角低垂,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武四公子还无知无觉的,跟屋里同食的**子们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景玥也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低头跟云萝说:“他来报馆也有好几天,既然王熠都能到外面卖报,就不该让他这般闲着,以免他光影虚度。” 云萝点头,觉得他说得特别对。 于是,刚用过午食,他就被打发出去跟王熠作伴了。 时光流逝,从冬月进入腊月,天气愈发寒冷,王熠却仗着报馆的便利,跟他爹斗得热火朝天。 长公主歇了一个月,伤势渐好,就又接过了报馆的事务,虽然老夫人觉得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至少也要等伤势痊愈之后再去忙活那些不大要紧的事情,但长公主如今身体康健,暂时只是左手有些不便,精力充沛的实在闲不住。 泰康帝听闻之后,还特意派遣太子出宫来询问,并着重查探长公主的身体是否当真已无大碍。 又逢一年腊八,城外的兰若寺要开法会,老夫人与景老太妃约定要一同前往,同行的还有郑家人和傅彰一家。 傅彰的闺女如今已一岁半,长得白白嫩嫩胖乎乎的,摇摇晃晃的走路,正是最可爱好玩的时候,一见面就直接扒住了云萝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放开。 郑嘟嘟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二话不说就蹲下抱住了云萝的另一条大腿,跟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傅大姑娘看着他,渐渐的皱起两根眉毛,忽然伸手往郑嘟嘟的身上推了两下,说:“走,走开!” 她说话的口齿还不清晰,又奶声奶气的,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郑嘟嘟此时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可爱讨喜,不仅越发抱紧云萝的大腿,还拿眼睛去瞪她,不高兴的说道:“这是我三姐,要走也是你走!” 傅大姑娘便继续用力的推他,奈何人小力弱,郑嘟嘟就蹲在云萝身边,由着她推也推不动。 渐渐的她就急了,小胖脸鼓囊,眼眶发红,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傅彰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还转头跟旁边一起看热闹的两位老太太说:“小萝从小就格外招惹小孩儿的喜欢,常有小孩儿粘着她,赶都赶不走的,还特别听她的话。” 景老太妃看得有趣,对卫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说道:“这若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儿,不知要省多少心。” 卫老夫人嗔了她一眼,说道:“老姐姐您跟我说这话可没用,万事都得她自个儿愿意才行。” 景老太妃笑道:“这是自然,我不过就是白说一句,最后能不能得个好孙媳妇,还得看我家阿玥争不争气。” 说着就特别慈爱的看了眼景玥。 景玥……景玥也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这么久了都没有得到阿萝的一句应承。 傅大姑娘还在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小胖手推郑嘟嘟,嘴里还不忘嚷嚷着:“走开,走开!” 郑嘟嘟可生气了,鼓着小脸气呼呼的瞪着她,但双手是坚决的不松开,反而抱得更加用力。 这个胖丫头真是太过分了,不仅来跟他抢三姐的欢心,竟然还想把他赶走! 两个胖小孩僵持不下,耽误了行程,刘氏就过来劝说郑嘟嘟,说:“嘟嘟是当哥哥的,理当多让着些妹妹,先松手好不好?” 这当然是不好的。 郑嘟嘟直接撇开脸,浑身上下都在说不愿意! 师娘季千羽也意图把胖闺女抱走,奈何她迅速的察觉到亲娘的意图,当即连那只推搡郑嘟嘟的手都收了回来,一起用力的抱着云萝的大腿,说什么也不撒手。 季千羽当然是能把她扯下去的,但太用力了又怕伤到她,于是,这边的母女俩也僵持了下来。 云萝的左腿一个胖小子,右腿一个胖丫头,扯得她都要劈叉了,不由得眉心抽搐,好想把他们都扔出去。 第344章 可是意中人 两只小胖子分抱着云萝的一条大腿,谁也不肯让谁,甚至,傅大姑娘在察觉两只胳膊可能挡不住亲娘的力气时,两条小短腿也勾了起来,如同一只树袋鼠似的挂在了云萝的腿上。 云萝感觉自己的裙摆沉甸甸的,快要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了。 总是格外的招小朋友喜欢,这让她甚是烦恼。 太不会看脸色了! 为了自己身上的新衣裳不至于被他们撕裂,云萝终于还是弯腰将挂腿上的胖丫头拎了起来,随意的往胳膊下一夹,另一只手则把郑嘟嘟拎了起来夹在腋下。 这是一个不大雅观的姿势,勒着肚子面朝下,舒不舒服的云萝也不知道,但两个小胖子似乎都没有对此表现出不好,还挂在她手臂上兴高采烈的,大概是挺舒坦的吧? 解决了闹事的小孩,行程也能顺利的出发,四家人,近十辆马车,加上随行的侍卫,便是浩浩荡荡一大群,穿过街道,出了城门,直往兰若寺走去。 腊月酷寒,天地萧瑟,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几乎看不见一丝绿色,官道上倒是被提前扫去了积雪,这两日又不曾下雪,除了地面硬邦邦的有些滑之外,其他的并不碍行走。 外面寒风凛冽,马车内却暖烘烘的,尤其是云萝的马车,不仅暖和,还格外的热闹。 两个小胖子虽然刚才还闹了一场,不仅吵架,傅大姑娘还对郑嘟嘟动起了手来,但如今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两人又很快的玩到了一块儿,一个奶声奶气,一个清脆稚嫩,叽叽喳喳的连前头后面的马车里都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这就和好了?” 季千羽侧耳细听,还听见了她闺女的“咯咯”笑声,一点都没有抛弃亲娘的不舍和想念。 傅彰拉着她的手,说道:“放心吧,别看小萝对谁都是一副冷淡模样,其实十分喜爱小娃娃,不会让咱家大姑娘受委屈的。” 云萝:不,我没有,是他们自己凑上来,好烦! 傅大姑娘虽然还不足两岁,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大名——傅嫣,人称一声小嫣儿。 她的五官随了她爹,其实并不很精致,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难看。 更何况,相同的五官落在不同的人身上,总会有些微妙的差异,在满周岁不久的小姑娘脸上,更是将其柔化软化到了极致。况且,傅彰本身就不难看,之前还特意养了络腮胡子来遮挡不够威武的娃娃脸。 大眼睛,小嘴巴,粉嘟嘟的圆圆脸,傅嫣儿把所有的可爱集于一身,上了马车后就只是挨着云萝,没有如之前那样抓着搂着不撒手的,便是刚跟她闹了不愉快的郑嘟嘟都忍不住凑过去跟她嘀嘀咕咕的玩到了一起。 他还没跟比他小这么多的妹妹玩耍过呢。 从天未明到日头渐升,他们终于到了兰若寺的山脚下,沿途也遇到了不少同路之人,有车马随行的富贵人家,也有骑驴搭车的寻常百姓,到了兰若寺附近,路边还有徒步而行的。 兰若寺的山脚下便已十分热闹,沿着上山的一路台阶,随处可见兜售香烛供奉和其他零碎小东西的小贩,这些大都是附近村庄的村民百姓。 郑嘟嘟刚下马车,就蹬蹬蹬的朝近处的摊贩跑了过去,抠着荷包里的铜钱,买了一个素馕饼。 那馕饼比他的脸还要大,不厚不薄,一口咬下去,就把里面的馅料露了出来,是切得细细的白菜馅。 郑嘟嘟吸着鼻子嗅了嗅,转头跟云萝说:“是用豆油炒过的,三姐你要不要吃?” 说着还把饼高高的举起来,想要让她先尝尝味道,再决定买不买。 文彬走过来,趁他不注意,“啊呜”一口就咬去了一大块,皱着眉头说:“马车上带了那么多的点心吃食,哪个不比这些更好吃?” 郑嘟嘟气呼呼的哼了他一声,他就是觉得外面的吃食更吸引他怎么了? 小嫣儿抬头看着他手里的饼,嘴角在不知不觉中便多了一点晶莹,伸手扯着郑嘟嘟的衣角,眼巴巴的说道:“吃,吃!” 郑嘟嘟看看她,又抬头看看那边的傅夫人,然后揪下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塞进她嘴里,且不知是嫌弃还是担心的问道:“你牙都还没长齐呢,咬得动吗?” 小嫣儿先小嘴嘬了两下,然后一点点的拧起了两根眉毛,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当然比不得她以前的吃**致,但尽管难吃,进了嘴的东西她并没有再吐出来,而是皱着小眉头用力的嚼了几下,然后费劲的咽了下去,之后对郑嘟嘟手里的饼再不垂涎。 转着小小的脑袋四处打量,对于鲜少出门,就算出门也还留不下多少记忆的她来说,此时看到的任何事物都是新鲜的。 她抓着云萝的裙摆扯了两下,然后指着蜿蜒没入山林的层层台阶说:“那儿,那儿!” 所有的人都在往那边走,她当然也不能落下! 傅彰和季千羽过来想要抱她走,却被她直接躲开了,转身就又抱上了云萝的大腿,仰着小脸看她,想要让她抱的意图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郑嘟嘟突然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和挑衅,手里的饼都不香了。 一个胖丫头的份量对云萝来说算不得什么,抱着她也能健步如飞,路上若遇好玩的地方或景致,还能放她下来玩一会儿,反正她们走得快,就当是等等被落在后面的其他人。 景玥就跟在云萝身边寸步不离,怀里还搂着一个感觉三姐被抢,有些失落,但放到地上去玩的时候却又能跟抢他三姐的小妹妹玩到一处,甚至颇为照顾的胖嘟嘟。 他们走得快,其他人被落在了最后面,沿路也会经常的越过其他香客行人。此时,他们停留在路边的亭内,亭内有个炉子,烧着一锅热姜汤,锅边立着一个知客僧和一口大水缸,过往香客都能进来喝上一碗。 郑嘟嘟和小嫣儿手牵手的探着脑袋往锅里看了眼,然后被那略冲鼻的姜味吓退了,转身就跑出到了亭外,去扒拉地上的草根残枝小石头,或者把模样稀奇的冰溜子小心取下。 隔着厚实的手套,他们的动作愈显笨拙,但每当成功取下完整的冰溜子时都会发出一声欢呼,拿在手上把玩许久。 冬日萧瑟,没什么好看的景致,倒是路边偶尔经过的一株梅树上结出了几个零星的花苞,总让人忍不住要多驻足一会儿。 小嫣儿就踮脚指着枝头的一点花苞让郑嘟嘟看,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那是多稀罕的珍奇。 对她来说,眼中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珍奇。 亭内正坐着一对年过花甲的老人,视线忍不住跟着亭外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儿女打转,每当郑嘟嘟和小嫣儿做了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也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看了一会儿,那老太太便转头问云萝,“听你家小郎的口音,仿佛是江南那边的,你们是从江南而来?” 云萝没想到这老太太会跟她搭讪,这老太太虽穿着朴素,但举止气质都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虽气质温和,但与身旁的老爷子坐在一起时,却仿佛自成一方空间,不容旁人插足。 顿了下,云萝说道:“是,老太太也去过江南?”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老太太神态舒缓,带着些感怀的说道,“那真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名士荟萃,连说话都斯斯文文的,温柔极了。” 身旁的老爷子转头就跟她说:“你若想去,回头我便陪你去江南走走。” “还是再等等吧,好不容易回京一趟,若是又急匆匆离开,儿子怕是要闹意见的。” 老爷子眉头一竖,“他敢?老子供他吃穿花用,养到这么大不够,难道还想我们养他到老不成?” 老太太当即伸手轻拍了他一下,嗔道:“说什么浑话?儿子孝顺,想留我们多些时候,咱就该偷着乐了。” 老爷子绷着脸,不耐烦的说道:“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吧,反正女人生了孩子,那心思就再不会放到男人身上。” 云萝仿佛被突然硬塞了满嘴的狗粮,噎得慌。 也不知这两位是谁家的老人。 景玥却看着他们若有所思,随之上前一步,拱手道:“二位可是齐老太爷和老夫人?” 老爷子当即将目光落到了景玥身上,皱眉问道:“你是谁家小子?” “小子景玥。” “景……” 齐老爷子一愣,齐老夫人则恍然说道:“我就说这郎君瞧着眼熟,还在想是谁家的儿郎呢,原来竟是景家的,多年未回京,不知你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齐老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嘟囔道:“你看哪个俊俏的郎君都觉得眼熟。” 老夫人温温柔柔的瞪他一眼,他当即就闭上嘴不敢嘀咕了。 景玥等了会儿才说:“祖母身体安康,今日也来了兰若寺,就在后面,过会儿便能上来了。” “是吗?那可真是巧了。” 齐老爷子却看向了云萝,然后跟景玥说:“你身旁的是谁家小娘子?看你一路都小心翼翼的护着,可是意中人?” 第345章 无所求 齐老爷子的问题来得出人意料,景玥不由得面上微热,但却并没有否认,只将云萝引见给两位老人家,云萝也借此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乃是曾经的理国公和夫人,如今的靖安侯之父母。 云萝当即就把他们和记忆里那份庞杂名册中的人对上了号。 据说,理国公乃是先皇的伴读,凭着与先皇的交情和信任,曾经也是在朝中呼风唤雨般的人物,先帝朝的混乱荒唐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那时候,像泰康帝这样不被先帝宠爱,忽视到了犄角旮旯里的小皇子,哪怕他是正宫嫡出也不能被他放进眼里。 这样的人物,照理来说,随着泰康帝的逐渐掌权,应该得不到一个好下场,他也确实在十几年前,还身强力壮的时候就上表将爵位传承给了儿子。 但也仅此而已,齐侯爷承爵时只是按照规矩降了一等,并没有被过于为难,这些年甚至还逐渐得势,并非那些空有爵位的闲散勋贵。 这固然有泰康帝当时势单力薄不敢对他们这些先帝遗臣下手的原因,但最大的功劳还是要归于齐老爷子在先帝驾崩后的紧要关头,推了泰康帝和长公主一把,之后又十分有眼力见的退出了朝堂中心,把手里的那部分势力全交给了长公主。 这不仅仅是有眼力见,也是十分具有魄力的,还惊掉了一大群人的下巴,毕竟当时朝局混乱,皇帝年幼,正是最好掌控的时候,他却那样轻易的抽身离开,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如今看来,他却因此保住了自家的富贵,当时意图掌控幼帝,满足自己私欲野心的朝臣勋贵,此时还在朝中出没的,可没有几个了。 齐老公爷卸下职位后就带着夫人开始到处游山玩水,一走十几年,期间几乎没怎么回过京城,便是回来也悄悄的,从不与勋贵世家和朝臣多接触,唯一一次大张旗鼓进京还是在他们的女儿,前广平王妃病逝之后。 没错,前广平王妃是他们唯一的女儿,顾安庭正是他们的亲外孙。 顾安庭兄妹三人这些年来一直得广平太妃的偏爱,刨去祖孙情,未尝也没有这两位老人家的原因,虽然他们出门远游极少回来,但这不是还有靖安侯在京城呢吗? 安平侯杜家和靖安侯相比,势均力敌,但若是再加一个看似会被皇上忌惮猜疑的齐老公爷,那份量就立刻不一样了。 猜忌了这么多年,齐家不也一点点的重新获得了皇上的信任? 而此时,得知云萝的身份,这两位久别京城的老人家看她时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齐老夫人笑言道:“一直有所耳闻,甚是好奇能种出土豆玉米那等天赐珍宝,又开设报馆,开阔天下百姓视野的该是何等风采的人物,今日一见,才恍然回过神来,这还只是个不足二八芳龄的小娘子。” 齐老公爷也摸着胡子说:“竟是比你爹还要更出色几分。” 老夫人看向了景玥,说道:“你们这一辈人,都比父辈更出色。十三岁初入战场,十六岁便攻占了西夷王庭,掌一方大军,镇一方安宁,比你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厉害。听说卫小侯爷十四岁就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景玥是先瑞王的幼子,前面除了当今皇后这个长姐之外,还有两个兄长,都年长他许多,比当今皇后还要更年长,却和父亲一起全死在了十五年前的北疆沙场。母亲受不住刺激,也随后而去,偌大的景家就只剩下了一个老太妃和一对孙儿,等皇后嫁入宫中,更是只剩下年幼的景玥陪着老太妃,说一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此时听见齐老夫人的这番话,他淡然浅笑,却深知他只是占了重生的便利,并没有比谁更出色。 前世经历了那么多事,总得留下些什么,不然岂不白活一场? 亭外响起了郑嘟嘟的呼喊声,小嫣儿百忙之中转过头,看到出现在下方视野的一行人,歪着脑袋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站起来转身就摇摇晃晃的跑到了云萝面前,手臂一张,先抱住大姐姐的大腿再说! 季千羽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胸口发堵,指着她说道:“真是白疼你了,看到好看的大姐姐,就连娘亲都不要了?” 小嫣儿歪着圆圆的脑袋冲她“嘻嘻”的笑,伸出一只手摊开,将躺在手心里的一朵不知从哪儿捡的梅花递给了她,另一只带着肉窝窝的小爪子却把云萝的裙摆抓得紧紧的。 “娘,漂酿,给你!” 季千羽总算有点安慰,捡过她手心那朵已经蔫了,还掉了一片花瓣的梅花,并顺手摸了下她的小肉爪子,皱眉问道:“小猴儿,你把手套扔哪里去了?” 傅大姑娘无辜的眨眨眼,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儿。 最后还是傅彰在路边捡到了他闺女的两只棉实手套,并在傅大姑娘不情不愿的表情下强行给她戴上了。 寒冬腊月,大人露着手尚且受不住,更何况是她一个皮娇柔嫩的奶娃娃? 那边,景老太妃和卫老夫人也与齐家老两口碰上面了,一阵寒暄之后还是寒暄,亭小容不下许多人,两位老太太就只留了几个丫鬟婆子在身边,其余人则被她们打发到外面,先行一步上山到寺庙中去。 其实说来话长,但直到他们站在兰若寺的寺门前,时间也不过辰正而已,日光刺破云层,投射下万丈金光,把兰若寺的大门院墙都映照得金碧辉煌。 郑嘟嘟仰着脑袋“哇”了一声,转头跟身旁的栓子说:“姐夫,别忘了求符,保你金榜题名,还要保我二姐母子安康。” 出门前,二姐可是特意跟他嘱托了的,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不能忘记。 刘氏摸了下他的头,笑道:“急啥?先去拜菩萨。” 他们在府中通晓此事的婆子带领下依次拜佛,云萝在后面跟了一会儿,却趁着空隙转身就溜出了大殿。 空气中到处都缭绕着浓郁的香烛烟气,今日寺中的香客也格外多,没有哪里是清静庄肃的。 她转身往寺庙的后面走去,好歹也来过两回了,对于踩过的地盘,并没有那么容易忘记路径。 往后出了寺庙,就是后山,山上景色优美,秋日枫叶红如花,冬日雪景赏心悦目,还有在枝头冒出来的零星花苞随风摇曳,拂动一段清冽幽香。 等再过些时日,枝头的花苞竞相开放,将会有诸多文人墨客不顾严寒的上山来雪中赏梅。 云萝不是这样浪漫的人,赏不出这景致有多骚动人心,就算只是一点花苞,都有人对着它们吟诗作赋。 这行为落在她眼里,只觉得这人有点傻,撇开头就看见了另一边,站在一方大山石上的景玥和傅彰。 两人凑在一起似乎在说什么要紧事,脸色严肃,傅彰还一边听着景玥说话,一边频频点头。 很快,景玥也发现了云萝,便跃下山石朝她走了过来,“这么快就拜好佛了吗?” “没有,还在拜呢,我先出来走走。” 她不信佛,今天纯粹是陪长辈过来,但是跟在他们后面求神拜佛,机械的做一些重复又固定的动作,她想不出这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出来四处走走,就当是补上今天被耽搁了的晨练。 傅彰也走了过来,闻言笑道:“你这丫头,连求神拜佛都这么不尽心。” “我并无所求。”就算有所求,也不会来找所谓的佛祖菩萨。 傅彰“哈哈”一笑,伸手就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头,一如她小时候。 云萝拿眼角睨他,并无情的后退离他三步远。 她现在虽然不太矮了,但还是不想被摸头。 傅彰看着她“啧”了一声,又转头跟景玥说:“徒儿长大了,倒是跟师父也没那么亲近了,以前老子还把她架在脖子上掂量呢。” 景玥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让他羡慕得很。 于是对云萝说:“我们刚才正在讨论齐老公爷为何突然回京,阿萝怎么看?” “他们不是顾安庭的外公外婆吗?顾安庭和蒋四姑娘定亲,婚期将近,他们说不定就是回来喝喜酒的。” 景玥一愣,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呢。 傅彰摸了摸额头,纳闷道:“难道是我们想多了?” 实在是这一对老夫妻离京多年,突然悄咪咪的出现在了兰若寺外,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皇上如今虽对靖安侯还算信重,但对于那些先帝时期的老臣,尤其是深得先帝信重的权臣,仍有忌惮,谁知道齐老公爷突然回京,会闹出点什么。 有些事情、有些人,就算你想要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也会有人主动上门来给你找事儿。况且,谁也不敢肯定,齐老公爷当年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又是否仍心有不甘。 云萝想的却更简单,“你们在这里凭空猜测,又能猜出什么?他若有别的心思,总有显露的一天。” 多留意几分便是了。 第346章 都不是好东西 兰若寺还是那个兰若寺,与前年腊月并无太大的改变,最大的差别或许就是今年要稍微冷一些,梅花才冒出几个花苞,开得不如前年旺盛。 傅彰转身回去找他的媳妇和闺女了,云萝和景玥站在后山的入口,正要往山上走,就看到温大公子温墨探头探脑的从后门走了出来,那么巧的,正好跟云萝的目光对上了。 气氛突然安静,他保持着半边身体露在外面的姿势朝云萝眨了眨眼,然后“嘿嘿”的笑了起来。 温墨在上个月回京赶考,却刚一回来就差点被他亲娘打死。 原来,得知卫老夫人十月便会进京,温夫人特意遣人送信,让温墨随卫老夫人同行回京,路上也能有个相互照应。 这个时代出远门并不便利,还有可能遇上山贼土匪、黑店疾病,与人结伴同行,相互有个照应是最被人们接受和欢迎的出行方式。 然而,温墨并没有与卫老夫人同行,还延迟了一个多月才和同窗一起上京,天寒地冻的,把温夫人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一见到他就动手揍了一顿。 此时在兰若寺,还是自他回京后的第一次碰面。 他很快从门后跳了出来,十分熟稔的意图勾上景玥的肩膀,并朝云萝说道:“刚才还在寺门口遇见了老太妃和卫老夫人,此时应当正忙着烧香拜佛,你们却站在此处,莫非是偷溜出来幽会的?” 景玥本想避开他的手,听到这话就勉为其难的让他在肩上搭了一下,侧目问道:“你又为何在此处?” 他挥挥手,唉声叹气,一脸忧伤地说:“求神拜佛若是有用,还要我十几年寒窗苦读做什么?我是最不信这个的。” 无奈娘亲很想来此求个安心,他只能认命陪同,天寒地冻的,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该有多好呀! 三人说话的时候,卫漓也从兰若寺的后门走了出来,先是看了眼又意图拐走他妹妹的某人,然后问温大公子,“明年的春闱你可有把握?” 温墨转了下眼珠,说:“大概是要比上一次多几分把握的,不然,这三年苦读就要白费了。” “不行就再读三年。”温墨如今刚过弱冠,对大部分考取进士的举人而言,其实还很年轻,虽然上一届的头甲三人都十分年轻,但那其实才是少见的例外。 所以卫漓觉得这话没毛病,温大公子却觉得他真是魔鬼,对于明年必须要考中进士的心情也突然间迫切了起来。 他可不想再苦读三年了! 所以,回去后就继续读书吧,再辛苦三个月,一朝金榜题名,他就能入朝为官,还要娶媳妇了! 四人上山踏入梅林,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姻缘。 顾安庭虽凭空戴了顶绿帽,与蒋华裳退婚,颜面大失,但如今又与蒋四姑娘定亲,婚期将近。 温墨是早有婚约的,因为未婚妻不在京城,又年纪尚小,他才等到现在,不过明年科考之后,也要成婚了。 景玥早有目标,就差宣告天下,卫家的安宁郡主是他的意中人,搞得如今京城里许多有那心思的人家,都不大敢到长公主那里给自家儿郎提亲。 就只有卫小侯爷,至今没有一点动静,还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之前还有人打着向云萝提亲的旗号上门,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卫小侯爷的婚事上面,热情的向长公主和卫老夫人推荐自家或亲戚家的姑娘。 姑娘家矜持,双方若有意,总是要男方正经的请媒人上门提亲才好。 他们这般年纪,似乎总是绕不开姻缘这个话题,云萝对此却没很大的兴致,脚步逐渐落在了后面,只听温大公子跟友人吹嘘,他的未婚妻是怎样的娇俏可爱。 卫漓总觉得他好像在跟他显摆,不由问了句:“白大人不是已经外放近十年了吗?这些年他一家都远在蜀地,祖籍又并非京城,你何时与白家小姐见过面?” 温墨一噎,不服气的说道:“那小时候不是见过吗?我那时还常带着她玩耍,粉团团的不知有多可爱!” “女大十八变,她如今还能是十来年前的模样吗?此时便是站在你面前,你恐怕也认不出她。”就莫要在此吹嘘了。 温大公子被他一堵再堵,气得想跟他割袍断义,这个朋友不要了! 景玥侧头看向身旁的云萝,他也有幸见过阿萝小时候的模样,胖乎乎小模小样的,却总是一本正经,不知有多可爱。 云萝莫名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总觉得他像是在想一些不那么正经的事。 继续往前走,他们碰见了在梅林把臂同游的顾安庭和蒋四姑娘,见那两人姿态亲密,似乎并没有被蒋华裳闹出阴影,他们便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拐进另一条小路绕开了。 温墨说起了前年腊月,在梅林中烤肉被抓之事,云萝却想起了三月青梅熟,她却一直都没有来摘上几颗。 不由转头看了眼景玥,恰好他也正转头看她,两人对视,就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某些一样的东西。 趁着前面的卫漓没有留意,景玥悄悄伸手勾住了云萝的手,见她没有挣脱,眼里的笑意就一下子绽放了开来,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阿萝,我们往另一边走,不与他们一道。” 热气喷洒在耳朵上,云萝不由得微侧脸,离他稍远了些。 景玥见此,却眼中突然泛起一丝涟漪,浮动着奇异的光,甚至有一种想要伸手摸摸她耳朵的冲动。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真是让他心慌意乱,口干舌燥。 连忙把旖旎心思全部压下,压得他心里一片烧灼,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云萝感觉到他的手心发烫,不由动了两下手指,却被他一下子握得更紧,然后拉着她飞快的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卫漓察觉身后过分安静,转头去看的时候,就发现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妹妹和景玥都消失不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冷冷的“呵”了一声。 温墨还在旁边火上浇油,“阿玥把云萝妹妹拐去幽会了吗?都没有跟我们打个招呼,真是太失礼了!” 卫漓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看得温大公子甚是委屈,然后用力的瞪了回去。 真是无理取闹,明明是自己没有看好妹妹,被景玥拐走了却迁怒到他的身上,这样的朋友要来何用? 温大公子再次怀疑朋友存在的意义,总觉得他遇到的每一个朋友都略坑,不是啥好东西。 坑了一个又一个朋友的景小王爷此时正和心上人漫步梅林,对于被他坑的朋友连点微末心思都挤不出空隙来。 心上人就在身边,还要兄弟做什么?做拦路虎、绊脚石、电灯泡吗?牵着心上人的小手幽会过二人世界,难道不香吗? 香不香的,反正卫小侯爷是丝毫感觉不到,妹妹被景玥拐走,他也就懒得继续跟温大公子在一块儿,两个男人把臂同游,以前从不觉得如何,现在却突然觉得怪恶心的。 于是温大公子被无情的抛弃在梅林里。 往前看,是一对少年小情侣,哪怕彼此相隔三臂远,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酸臭味却依然飘散千里;往后看,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别以为袖子宽大,遮挡了袖中的风景,他就不知道两人正手牵手,对视一眼都让人觉得腻得慌。 温大公子忽觉得心口发堵,甚是想念多年不见的未婚妻,也不知当年粉雕玉琢的小可爱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是娇俏可爱,还是千娇百媚? 捂着受伤的心,孑然一人,温大公子也没了游玩的心思,枝头新冒出的花苞都突然碍眼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往回走,突然想回去寺里烧几根香,求个小小的愿望。 沿着小路弯弯绕绕的往下走,他突然听见前面似有吵闹声,不由得脚步一顿,眼睛一亮,然后将衣摆一撩,飞快的朝那边跑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刚才无声无息的从身后消失的景玥和云萝两人。 “咦?”了一声,他下意识往两人靠近,目光却看着争吵的中心,发现都是熟人,便越发的兴致盎然,轻声问道:“怎么当众吵成这样?” 景玥看了他一眼,脚步一转就跟云萝换了个位置,面无表情的说:“自己看。” 看见身边的人瞬间从软绵绵的小姑娘变成了冷冰冰的汉子,温墨轻哼一声,自己看就自己看! 其实就算不听,他也大概能猜出为何争吵,因为吵架的双方一个是兵部王尚书家的二姑娘,一个是安平侯府杜家的六小姐。 两个出身、教养都不缺的大家小姐,此时却像两个市井泼妇一般的争吵。温墨转头看了眼周围跟他一样看热闹的人,不由摇头“啧啧”了两声,“真不知那顾安城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又不是没见识的小户人家,竟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什么教养、脸面都不要了。” 这也是云萝所好奇的,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个原本与她们并无关系的男人把其他的东西全都抛弃了? 不由转头看了眼身旁某人,无法想象。 第347章 你比我差远了 云萝原本是听到动静后过来当个围观群众,看热闹的,却不曾想热闹到最后竟会牵扯到她的身上。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同样被她们的争吵声吸引过来的王二公子王熠。 抛开教养、不顾仪态,当着满山香客的面为着一个坏她们名声,毁她们清誉,还拖拉至今仍不想对他们负责的男人争风吃醋、吵闹不休,都不觉得丢脸,却在看到异母兄弟的时候,王二小姐突然觉得丢脸了。 人在觉得脸的时候,除了极个别脸皮比较厚的人之外,大部分人无不或掩面而逃,或恼羞成怒,而显然,王二小姐属于第二种类型。 她虽自幼丧母,却得父亲偏爱,连继母在她面前都要退让一射之地,更何况是继母生的弟弟? 那天在沐国公府发生的事情是她平生最大的耻辱,谁看笑话都容不得家里那个抢了她母亲位置的女人和那女人生的儿子来看她的笑话! 一着不慎,她从天之骄女变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能把自己嫁进广平王府当个二少奶奶,已经是她如今能为自己谋求的最好的亲事。 不巧,与她有着相同经历的杜六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针锋相对至今,许多时候都顾不得他人和场合,今日并不是她们第一次当众争吵,也不在乎被这么多人看热闹。 有人看着,她们更得把对方吵赢了才不丢脸! 但是这个时候,王熠突然也出现来看她的热闹,王二小姐一下子就炸开了,比和杜六小姐争吵时更加的声嘶力竭。 “滚开!”她冲刚从梅林中走出来的王熠喊道。 王熠一挑眉,反而走得更近了,“二姐这是何意?我好歹也是你亲弟弟,这样面目狰狞的大声呵斥,当心让人看了笑话,说你不悌不贤淑,岂不是更给你的名声雪上加霜?” 他如今连亲爹都敢斗,自觉整个人都已经升华了,哪里还会怕这个整日里只会嚷嚷的纸老虎? 王二小姐自也知道这个弟弟近来做的好事,把爹气得几乎每天都在家里发脾气,简直忤逆不孝! 但听到他的话时,她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毕竟他以前再是顽劣,见了家里的几个兄长姐姐却是如老鼠见了猫,唯唯诺诺、忍气吞声,从不敢顶嘴反抗,猛的一下听到他说出这种话来,王二小姐都惊呆了。 惊呆过后便是愤怒,指着他怒道:“你竟敢这般跟我说话?就不怕爹知道了……” “知道又能如何?打我一顿还是罚我跪祠堂?从小到大,他也就这么点对付我的手段了,你也是。” “你你你……”曾经只能在她掌心里无力挣扎的蝼蚁突然跳起来咬她了,王二小姐看着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的弟弟,有一种失控的慌乱和愤怒,突然看到站在离王熠不远的云萝,顿时冷笑一声,说,“我都忘了你如今已找到新靠山,每日跟只狗腿子似的在长公主身前奉承,说不定什么时候惹她高兴了,还能招你当个上门女婿。” 云萝不禁目光轻抬,王熠则突然变了脸色,飞快的看一眼云萝,然后朝王二小姐怒道:“真是不知所谓,安宁郡主是何等样的神仙女子,岂是寻常人能觊觎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见着个男人就迈不动腿,还跟在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真是脸都被你丢尽了!” “神仙女子?”她被王熠气疯了,说话便也口不择言,“什么神仙女子整天跟个外男同进同出的?也不知道暗地里两人有没有……” “王素兰,你放肆!” 她被王熠喝止,愣了下,然后看着云萝脸色一变。 云萝倒是并没有生气的模样,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反倒是景玥,鞭子都已经拿在手上,若非王熠刚才及时阻止她说话,现在那鞭子恐怕已经落到她身上了。 王熠看到景玥手里的长鞭,却不禁扼腕,后悔出口太快,竟帮王素兰挡了鞭子,也不知小气的景王爷会不会迁怒到他身上。 他现在把话收回还来得及吗? 云萝转头看了眼景玥,然后伸手把他的鞭子按了回去。 回头看向王素兰,面无表情的说:“你是乱咬人的疯狗不成?从杜六小姐吵到自家亲弟,如今还骂到我的头上来了?” 王素兰嘴唇轻嚅,不敢回嘴。 云萝并不因此就放过了她,又说:“还请王二小姐嘴下留德,别把仪态教养都当成了那什么拿去喂狗,徒惹人笑话。至于本郡主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就算我真跟景玥有什么……” “那真是求之不得,定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将你迎娶过门。” 景玥忽然插了一嘴,侧头看着云萝的眼神里充斥着满满的向往。 云萝嘴角一抽,之后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王熠也突然觉得嗓子眼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不禁嘀咕道:“从来只听说十里红妆出嫁的。” 景玥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小孩子懂什么?别胡乱插嘴。” 王熠:“……” 谁是小孩子了?他好像还比安宁郡主大一岁呢。 眼看着话题就要歪了,云萝及时开口,还是对着王二小姐说:“你已经把自己的名声折腾的差不多了,就莫要再雪上加霜胡乱得罪人。也不知那顾安城是什么品种的扫把星,跟他扯上关系的姑娘都没了好名声,却还被你们这样不顾脸面的争抢,十几年的教养都抛到了脑后,挺稀罕的。” 王素兰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恼羞成怒地说:“像郡主这样的人自不能理解我们的苦处,我们如今除了嫁给他,还有别的什么好出路?” 云萝不敢苟同,“你们只是遇不到比他更有权有势,又愿意娶你们的人罢了,别把自己的贪图富贵说的这么清丽脱俗。” 此话过于戳心,说的似乎也不仅仅只是王素兰,杜六小姐听了后也当即被炸了出来,说:“你说的轻巧,自己却又为何一直抓着瑞王爷不放?” 云萝突然就被噎住了,转头看看景玥,总觉得他的存在影响了她发挥。 景玥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点点嫌弃和思量,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委屈道:“你莫非又在想如何弃我于不顾?卫阿萝,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明明先前还说看上了他,还由着他牵牵小手摸摸脸的,转头就因为一点点小事想要把他甩开? 这幽怨小媳妇的模样看得旁人大开眼界,云萝眼角一抽,轻说了一声,“别闹!” 景玥一愣,而后笑容舒展,仿佛这两字带给了他极大的愉悦和满足感。 云萝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杜六小姐说:“这大概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 杜六小姐……好气! 气急了,她就说:“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是侯府嫡女,我也是侯府嫡女,并不比你差多少。” 这话,云萝就不能同意了,“你爹比不上我爹,你娘更比不上我娘,就连兄弟,也比不上我哥哥更优秀,所以你比我差远了。” 卫漓刚一走近就听见了妹妹在夸他,不由得嘴角轻扬,心里也美滋滋的。 景玥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名字,便指着自己问道:“我呢?” “她有什么可拿出来跟我比你的?顾安城吗?”说到这个名字,云萝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伸手把景玥往后一推,“别闹!” 别扰乱我发挥! 站在后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小侯爷的好心情顿时就没有了,侧目冷睨着景玥,冷笑一声,然后上前站到了云萝身边,“出了何事?” 妹妹怎么会在这里跟人吵起来?实在是稀罕。 不用多说,肯定是对方的错,她们若不来招惹,他妹妹才懒得搭理她们呢! 杜六小姐看看卫漓,又看看景玥,脸色难看得不得了,也再提不起跟云萝针对的勇气。 一个她就挡不住,两人联手护着卫浅,这是要逼她去死啊! 便匆匆的一福礼,说一声“无事”,就带着丫鬟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王二小姐王素兰瞪了王熠一眼,暗恨自家弟弟跟别人家的兄长差距竟如此之大,然后也低着头想要离开。 从热血冲上头顶的愤怒中冷却下来,在正常情况下,她是不敢跟云萝作对的。 但她才刚转身,就听见身后景王爷说道:“王二小姐请留步。” 她心头一跳,回身问道:“王爷不知还有何事?” “何事?”景玥冷眼相看,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刚才对郡主出言不逊,肆意诋毁,现在想什么都不做的转身离开?” 她顿时脸色一白,咬着嘴唇低头,端的是柔弱无助,怯声说道:“一时冲动冒犯了郡主,却并非有意,还请王爷恕罪。” 鞭梢绕着指尖打转,景玥目含讥讽,冷笑道:“王尚书不曾教过你该如何正确的赔礼道歉吗?” 卫漓皱起了眉头,沉下脸,转头问身旁的妹妹,“她诋毁侮辱你了?” 云萝想了下,点头道:“算是吧。”不过她当时就还回去了。 第348章 长安轶闻 看热闹,却亲身上阵吵了一架,此事对云萝的心情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在王素兰被逼着像模像样的给她赔礼道歉之后,就算是结束了。 但此事传到在兰若寺礼佛的老太妃和卫老夫人耳中,却惹得两位老人家忍不住皱眉骂了一句“没规矩,不成体统”,并在之后云萝回去时,好一阵嘘寒问暖,似乎都觉得她受了委屈,需要她们的安慰。 而郑嘟嘟却是一副错过了大戏的遗憾模样,拉着云萝就嘀嘀咕咕的抱怨她竟然自己偷溜出去玩了,没有带他,甚至都没有事先跟他打一声招呼,真是太过分了! 之后一整天,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云萝,傅大姑娘也想跟,无奈身体还小,跟了没一会儿就累了开始犯困,气得她又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王、杜两位姑娘在兰若寺后山梅林里当众争吵,还牵连安宁郡主下水的事情很快在整个兰若寺内都传遍了,并随着众多香客的离开而传扬得愈加广泛。 不仅是早心知肚明的上层官宦勋贵人家,民间的百姓也再次将三年前的事情翻了出来,津津乐道。 没几天,云萝琢磨了一个多月的京城八卦报就开版发刊了,定名为《长安轶闻》,头版就是化名后的王、杜两位小姐和顾安城之间的风流韵事,引得京城诸人竞相购买。 安平侯府和王尚书府有没有人怒摔杯盏,云萝不知道,但她的公主娘却是总算稍稍出了一口气,并且觉得新开的长安轶闻要比大彧月报更加的行文自在,已经兴致勃勃的开始挑选下一期的内容了。 随着大彧月报的逐渐官方化,报馆里已经积压了许多民间轶闻趣事,那可都是报馆养着的一大群人辛苦收集得来的,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好去处。 每一篇被选中刊登的轶闻的记录者,还得了一百到几百文不等的铜钱奖励,并承诺报纸若卖得好,他们以后得的奖励还会更多,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热情都激发了起来。 而很显然,《长安轶闻》的开局十分顺利,比之前的《文秀报》顺畅了不知多少,刚一出现就受到了普通百姓的追捧,便是朝中官员也基本人手一份,当个乐子看,真是十分有趣。 只除了王、杜两家,以及和他们亲密相关的一些人。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知情人谁会看不出那甲小姐和乙小姐说的分别是王、杜两位姑娘?而那丙郎正是广平王府的二郎顾安城。 安平侯和王尚书一时间觉得所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都是在议论他们家的姑娘。 广平王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在朝上进言,衡阳长公主行事放肆,把别人家的私事拿出来供人取乐,简直是枉顾礼法,请皇上管教一二。 泰康帝当时的脸色有点奇怪,并感叹道:“阿姐如今也就这么点爱好了,朕如何舍得坏她兴致?况且,朕也不敢啊。她前两日还因为安宁在兰若寺无辜受到委屈而进宫朝朕发了一通脾气,朕心里也委屈得很,又不是朕让外甥女受委屈的。可是阿姐生气发作,朕也只敢受着,你们谁若是有意见的,不妨去对长公主说,朕也能跟着少受点气。” 众臣看着对他们大吐苦水的陛下,脸色真是一言难尽。 但让他们去跟长公主说,让她以后不要借着报馆公报私仇,他们也是不大敢的。 毕竟她在报纸上公报私仇也不是第一次了,刚开始的时候,御史弹劾她的奏表跟雪花似的,但皇上一心护着她,加上报纸上发表的皆为事实,皇上还借此贬了好些官员,直叫百姓们拍手称快,皇权也越发巩固了。 如此,谁敢确定,报纸上发表的那些,不是出自皇上的授意呢? 之前还有人想要效仿,也开办一份报纸,却刚露出一点苗头就直接在朝中受到了来自帝王的打压,更是当堂质问他们,身为臣子竟意图掌控百姓耳目,意欲何为? 这让他们这些当臣子的怎么回答? 无法回答就只能默认了长公主的行事,许多人心里也明白,只要长公主和陛下仍姐弟情深,随着皇权的越发稳固,长公主的地位也必然越发超然。 挑拨他们的姐弟感情?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南海边上,也不知受不受得了狂风巨浪的拍打。 其实,只要不与自己切身相关,朝中的这些官员们其实也很乐意看到那些轶闻趣事,娱乐那么少,看份报纸调剂一下心情也是极好的。 他们连《大彧月报》都容下了,一份专注报道轶闻轶事的报纸有什么要紧?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以后要把自家一些不大光彩的私事给捂紧了。 不过,总不能比王尚书、安平侯还有广平王他们更丢人。 “好好的,那王二姑娘招惹安宁郡主做什么?”下朝后,有大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的袖子里可能还藏着一份昨日新发表的《长安轶闻》。 他未必不知道王素兰是怎么招惹的云萝,只是说出来感叹一句,那王家姑娘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王素兰的长姐,王大姑娘嫁的也是权贵人家,她公爹从旁边经过听了一耳朵,不由得冷哼一声,沉着脸甩手离去。 下朝后,还有一个人也匆匆离去,出了宫门就直奔乌石巷。 长公主正在欣赏一则则的轶闻趣事,看得乐不可支,忽然听说沐国公拜访,眼波一转就猜出了他的来意,叫人将他请了进来。 沐国公快步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说道:“殿下,您这一招杀得王崇他们颜面大失,确实大快人心,但在下家中也不甚受了牵连,您事先怎么都不告知一声,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长公主请他坐下,又亲手倒了茶,说道:“是我的疏忽,不过这事总是免不了的,就算我一字不提,但只要说到顾安城,人们就会紧跟着想起你家五娘。” 沐国公将茶水一口闷进肚子里,重重的叹息道:“真是前世欠了那孽障的!” 长公主又为他斟满茶,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一直把她留在府中,恐怕她还要闹出事来吧?” “还能如何?之前是看她可怜,毕竟是亲生的,我也确实有些不忍心,就只把她放在偏僻处,却没想到她竟还有脸回头去算计安庭!”他越说越生气,还有些沮丧,“安庭是个好孩子,华月也被她连累受了不少委屈,这两人能走到一起是我们都乐见其成的。” 也是对两家关系的修复。 他又一口闷下一杯茶,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开春就把她送回老家,以后就在那孤老吧。” 长公主微惊,“不找个妥帖的人家把她许配出去吗?” “还是莫要祸害人家好儿郎了。”想到什么,他忽然冷哼了一声,对着长公主大力吐槽,“顾平秋竟还有脸来跟我说,要替他次子求娶华裳!呸,早就知道他是个不要脸的,却没想到这么不要脸,自己不想娶那两家的女儿当儿媳妇,就想让我蒋家帮他分担压力,我若是答应,叫安庭和华月往后如何自处?他竟是一点都不为安庭着想,仿佛那不是他亲儿子似的!” 长公主索性把整个茶壶都推到了他面前,挑眉问道:“他知道齐老公爷和老夫人回京了吗?” 沐国公取茶壶的手一顿,道:“两位老人前日还来拜访我母亲,但顾平秋知不知道他们回京,我就不清楚了。” 长公主取盏浅抿,轻笑道:“找个机会,把广平王这心思透露给那两位知道,他们会教他做人的。” 沐国公端着茶壶若有所思。 但事实上,不用他透露,齐老公爷和老夫人就已经知道了广平王的心思,还是从卫漓的口中知道的。 两位老人当即气冲冲的去了广平王府,留在飨宴楼的云萝则转头看着若无其事,还给她夹菜的兄长,总觉得他今日带她出门里吃飨宴楼新出的菜式是另有所图。 不过……看着眼前热腾腾、红光发亮的鲜虾,她终是把怀疑放下,认真吃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故意挑着时间来的,反正该吃的好东西她都吃上了。 小侯爷就坐在对面,专心的给她夹菜、剥虾,在预估她已吃到五分的时候,忽然问道:“妹妹预备何时嫁给景玥?” 云萝一愣,抬头看他,“哥哥等不及要送我出门了?” 小侯爷有点心塞,她竟然丝毫都没有否认她会嫁给景玥的这件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深吸了一口气,他又说:“我恨不得留你一辈子,但我见老太妃近来频频登门拜访祖母,说什么多年不见,来联络感情,其实说的都是你与景玥之事。” 昨日恰巧听见,两位老人家连婚礼的仪程都开始讨论了。 当然,这个事情他是不会跟妹妹说的,免得她忽然心疼老人家,想让她们早点如愿。 云萝又低下头去将剥好的虾肉舀进嘴里,淡然说道:“我还小呢。” 卫漓眼睛微亮,当即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听说女子太早嫁人不好,便是贫困人家,但凡疼女儿的都会多留她几年,你身为郡主,怎么也不能比她们差了,二十过后再嫁也不迟。” 就让景玥等着吧! 第349章 随便算算 卫漓在给景玥添堵和设置障碍的事情上面越发的驾轻就熟和费心尽力,随着云萝及笄,离世人所认为的适嫁年纪越来越近,他看景玥就越来越不顺眼,那种妹妹将要被抢走的紧迫和焦虑感让他总想给景玥添些不痛快。 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什么京城无数人眼中的乘龙快婿,在卫小侯爷眼里都是一头想要拱他家水嫩小白菜的猪。 景玥深知他的心思,在几次与云萝独自相处的中途突现“大舅子”之后,一边咬牙切齿,一边也开始给卫漓找事做了。 忙起来,就没那闲工夫来盯着他和阿萝培养感情了。 皇上一直都有心把卫漓外放历练,却又顾忌他年纪小,又是长公主和卫家的独子,不敢轻易放他出去。 但跨过年,他就弱冠了。 岭南黔桂那边甚是混乱,各族混居难以治理,又山高路险,是仅次于西北的贫瘠险恶之地,但只要稍有成效就是耀眼的功绩。 临近年底,朝中诸事繁忙,京城里也不平静,从王、杜两家的姑娘和顾二公子的风流韵事到齐老公爷和齐老夫人回京后大闹广平王府,听说广平王的一只眼睛都被齐老公爷打肿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消息从宫中漏出,说卫小侯爷将要被外放到黔桂。 所有听闻这个消息的人都被惊呆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听错了,然后又觉得消息有误,皇上怎么可能会把亲外甥派到那样的穷山恶水去呢?长公主那儿就首先不能答应! 然而,长公主在得知此事后,却只是问了卫漓一句,“你想先成个家,还是待你任满回京后再论婚事?” 得到卫漓如今并不想娶妻的答复后,长公主想了想,又说:“听说黔桂那边的各族姑娘们长得都各有风姿,与我们大彧的姑娘甚是不同,你到了那边后若是中意看上个什么族长之女的,本宫也并不嫌弃,送个信回来,为娘定给你安排得风风光光。” 话虽说得轻巧,但转头,她就挑出三百扈从,安排进了卫漓的随行护卫之中。 云萝则把她去年的岭南之行仔仔细细的记录成册,将所遇到的各族风俗和禁忌详细陈述,还跟随行的大夫探讨了那边的各种毒虫瘴气,写下药方,做出了大量用于解毒驱虫的药物,忙到搭理景玥的工夫都没有了。 景玥就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打转,帮她取药、研磨、烘烤……偶尔还要小心的观察云萝的脸色,猜测她有没有生气。 虽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但促进卫漓这么快就被派遣到黔桂却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那里百族混居,遍地都是流放的罪犯,几乎是所有为官者避之不及的险恶之地,历代以来,死在当地的地方官员也不在少数。 云萝被他打量得莫名其妙,得知他想法后更是莫名,看着他说道:“既然是大彧的地盘,总要有人去治理,我相信哥哥他能做好。况且,他还不及弱冠就已位居四品知府,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等他日任满归来,必将其他人甩开更大的距离。” 说得一脸理所当然,丝毫没有兄长将要去险恶贫寒之地受苦受累的怨愤不满。 富贵安逸之地谁都想去,轻轻松松的加官进爵,不受苦不受累不受世事磨难,卫漓身为长公主之子,皇上的亲外甥,自然也是可以的,但这有什么用?若没有在朝堂上立足的本事,安心的当个富贵小侯爷就好了,何必要跑出去祸害他人? 景玥看着她,逐渐莞尔,说道:“桂州府紧邻滇南道却又分属岭南管辖,而岭南总督叶诀去年几乎死在甄庆手上,被我所救之后,两人互成犄角,绝无联手的可能。” 云萝便想到了住在温家的叶蓁蓁。 但不等云萝去找,叶蓁蓁就递贴子来访,听说小侯爷年后春暖就要到桂州任职,想要拜托他帮忙顺带两车东西给她父亲。 卫漓欣然应下。 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在为卫漓的出行忙碌,就连过年送礼的事都被暂且押后了,外面的人也终于确定,卫小侯爷真的要被皇上外放到桂州去了! 有人盯着两府看了好几天,却遗憾发现长公主对于独子远行前往那个罪恶险恶之地显得格外平静,也没有进宫去找皇上或明或暗的反对。 年关将至,景玥以为他只需再忍耐卫逸之一两个月就够了,腊月二十八那天,却忽然有快马急报送到京城,西夷扣边,有一队兵马穿过隐秘小道忽然出现在了西北大军的背后,虽被及时发现杀了回去,但西夷大军陈兵边关,大战一触即发。 这不是之前的小股队伍骚扰边境百姓,而是大军压境,两军对垒,将要开打了。 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打上了。 泰康帝当时就摔了一只杯子,“狼子野心,就不该让他们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然而想要把那些人都灭了,谈何容易?历朝历代几百上千年,没有一个君主不想灭了那些对中原腹地虎视眈眈的外族。 那天,泰康帝和景玥在含英殿内说了一整夜的话,出了宫门,景玥就直接出城去了城外的军营,只派了无痕过来跟云萝回话。 仅仅只用了两天时间,五万大军整装待发,泰康帝亲自出宫壮行,送他们在严寒中奔赴边疆。 这天,正是大年初一,昨日的除夕宫宴直接取消了,文武百官留在家里,却谁也没有过好这个年。之后,原本例行的年节假期也没有了,整个朝廷都飞快的运转起来,粮草、兵马,还要留意其他几方不能出乱子。 这两年,某些地区虽也有灾情,但整体而言,大彧年年都是丰收,国库充盈,高产的玉米已经将要传遍整个大彧了,土豆的蔓延速度慢一些,但也正在逐步扩散。 云萝把这几年来从自家庄子上散出去的种子合计了一番,然后预估出一个大致的范围和数值,得出如今国库中的粮草应该足够供应一支百万大军消耗一整年还有余。 长公主看到这个数值都不由得惊了下,随之一脸稀罕的看着云萝,“你就凭着从我们自家的庄子里撒出去的种子数量,算出了这个结果?” 云萝显得一脸寻常,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她看着公主娘的脸色,眉梢微动,问道:“难道算错了?” 长公主把那张纸放在火上点着了,说:“你没有算错,不过,你没事算这个做什么?” 轻薄的一张纸,很快就在火焰中消失了,云萝看着飘飞到手背上的一点灰烬,抬头特别乖巧的看着公主娘,“我就随便算算。” 长公主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说:“撒谎!” 厉害了我的娘,我这么无辜的模样,您竟然都能看出我撒谎了? 不过,您说撒谎,那就撒谎吧。 云萝把手背上的那点灰烬掸去,问道:“娘,有什么办法能把西夷彻底打压下去吗?” 长公主又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除了打,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那一片雪域草原太大了,他们想要逃,随便找个地方往里一躲,我们想要把他们找出来就如同大海捞针,等我们走了他们再出来,缓过一口气就又来骚扰我边境百姓,如同杀不完的恶狼。” “恶狼能驯化,人也能吧?” 长公主一愣,随之莞尔,笑道:“哪里有这样简单?历代以来,未尝没有想要将他们驯化的君主,但无论何种手段,一旦放松,他们就会迅速的回到原来模样,对我天朝土地的觊觎之心从不断绝。” 云萝想到了前世,那么多民族被汉化、同化,这里怎么不行? 她想了想,说:“打败后,让他们说我们的话,学我们的字,读我们的书,几代过后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的祖宗?” 这话在这个时代说出来,可谓是十分缺德了。 长公主都愣住了,仿佛没想到她善良可爱的闺女会说出这样意图断人传承的缺德话来。 好一会儿,她忽然轻笑一声,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肃然说道:“这可不是一个短短几十年就能有成效的事情,付出极大,后代子孙若不消,瞬间就能将先辈的努力化为乌有。” “然而不试就永远都不能成功。” 长公主抚着手指陷入了沉思,也不知脑子里进行了怎样的交战,许久,才又看向云萝,说道:“你进宫去找你舅舅吧,他才是大彧的天子,这些事要如何做,还得他来下决定。” 不过,以她对阿弟的了解,听到这样的缺德主意,舅甥二人怕是要一拍即合。 当今天子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皇宫里也长不出正人君子。 云萝当即没有犹豫,转身就出门,进宫找皇帝舅舅去了。 长公主看到她这不带一点犹豫迟疑的样子,不禁忧伤的叹了口气,这样耿直无畏的性子,多大的事都不晓得先仔细思量几遍,可叫她怎么放得下心? 第350章 我想去西北 随着天气渐暖,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前线传回了京城,满城学子、全城百姓都在激烈的谈论此事,《大彧月报》更是用大篇幅的版面大肆报道,用词激昂,极具挑动人心。 《长安轶闻》上则增添了许多褒奖之事,某人某日在街上掉了一个钱袋子,本以为找不回了,却没想到几天后有人找上门,将他丢失的钱袋送了回来;某某坊某条街巷上的某户人家,兄长在几年前病亡,嫂嫂扔下五岁小儿改嫁,他们就把侄儿接到自己家中,悉心教养、视如己出,三年前,当年的五岁小儿高中进士,为婶娘请封诰敕…… 所有的报道似乎都在说长安城是一个路不拾遗、安居乐业的太平之地、繁华都城,街上的车水马龙,路旁的商铺林立,白天的联袂成荫,夜晚的灯火如昼,只是看着听着,就让人觉得这简直是人间仙境,让人心向往之。 这些报纸大部分都被仔细包裹,暂时封印,只等战事结束就要送去西北。 此时送去的,是朝廷对边城的支持,无数的粮草兵马,对士兵的抚恤,对受战争牵连的百姓的安抚慰问,以及对西夷贼子的抨击,挑起了所有大彧百姓的满腔热血。 据说,瑞王爷领着四十万大军再次进攻西夷,一路势如破竹,打得西夷大军节节败退;据说,西夷的赫木将军被瑞王一箭射落马下,至今生死未卜;据说,西夷的三王子被大彧生擒了…… 这些都是事实,而同样的,大彧军营里伤兵遍地,许多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伤后的感染,还有人自觉往后人生无望,选择自杀,也都是事实。 云萝听说此事后,在房里想了一夜,第二天就去找公主娘了。 “你要去西北?”长公主瞬间从软榻上坐直了身,面露惊愕,然后断然拒绝,“不行!” 然而云萝既已经开口,便是想清楚后做了决定,岂会因为他人的阻拦而改变主意?况且,她也早就准备好了迎接长辈的反对,连劝说的话都想好了。 “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带上随行的侍卫,不往最危险的地方走。” 长公主冷笑一声,“战场之上,区区几十几百的侍卫能顶什么用?胆子小一些的,怕是当场就要被那里的杀气吓到腿软,又如何还能拿起刀剑护卫你周全?” “所以我得带他们去见识见识,从战场上历练一遭,往后也能更好的护卫我安全,免得以后遇上危险就胆怯,还要我保护他们。” 说得好有道理,长公主差点就要相信了。 但终究还是不相信的,更说服不了她,想到自己白白嫩嫩的宝贝女儿要跑到战场上去经历风吹日晒、刀枪剑戟,她就心口发堵。 “我不许!”她捂着胸口说,“你在庄子上折腾庄稼,开办报馆涉足朝政,甚至跟你舅舅狼狈为奸要去做那或许名传千古、或者臭名昭著的事情,我都能由着你,但你要深涉险境,跑到战场军营中去胡闹,我是绝不能答应的。”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严厉了些,她表情稍缓,苦口婆心的说道:“浅儿,你在京城也有那么多的事情可做,何必要跑到西北去涉险?你之前在报纸上写的那几篇文章就极好,让所有的百姓都与我们同仇敌忾,激起他们的血性,想要从戎报国的儿郎都比往年多了不少。” 满篇白话,读之却十分的激荡昂扬,读书人能看懂,普通百姓也能听懂,长公主看了都忍不住心血翻涌,恨不能披甲上阵与跟西夷拼杀一场,在报馆谋生的那些残兵们,如今越发的将云萝捧在手心上,看她的眼神都是闪闪发光的。 可惜这些云萝都不在意,她做那些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要让谁崇拜敬佩她,她只是想那么做。 就如同长公主听不进劝,长公主说的话同样也劝不动云萝,她侧首凝神,格外认真的说道:“这些事情都不是多困难的事,随便拉个人都能做,并不耽误什么。我就想去战场上看看,走过一遭,我说不定还能写出更激昂的文章呢。” 长公主气得眼发昏,手指轻颤、蠢蠢欲动,想要狠狠的拧她耳朵。 她是想她写出更多好文章吗?她稀罕一篇好文章吗?身为郡主,她家浅儿哪怕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又有什么要紧? 带着丫鬟去逛街买买买不好吗?跟小姐妹弹琴论诗插花,凑在一起暗戳戳的说些小话不美吗?找看不顺眼的别家小娘子去显摆衣裳首饰、身世背景不香吗? 便是纵马跋扈、惹是生非,长公主表示,她也都能给闺女兜住了! 可她先是摆弄粮食,民生之大事,再开报馆挑动了无数官员的心弦,之前才刚悄默默的意图把手伸到西夷,现在又想跑到边关战场上去了? 越想越气,长公主终于忍不住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耳朵,把云萝一下子就拉到了面前,气冲冲的说道:“京城里的事情还不够你摆弄的吗?你要交给别人去做,你想交给谁?什么事你都只开个头,然后甩手交给别人,然后去折腾更大的事情!你能不能安分些,有个大家闺秀,千金贵女的正常样子?” 正在最后检查行囊,过两日就要离京赴任的卫漓听闻消息后急匆匆赶来,一来就看见了母亲拧着妹妹耳朵训斥的模样,不由一惊,连行礼都忘了,飞快的进来先把妹妹的耳朵解救出来,然后对长公主说:“母亲息怒,妹妹若是哪里做得不妥,您说她便是了,怎能动手?” 长公主冲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忽然一扶额,软软的倒进了身后的软枕里,唉声叹气的说道:“孩子大了,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哪里还能听进为娘的话?胡作非为的,我想教训一顿都不行,还要反受儿子的训斥。” 卫漓神情无奈,“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儿子何曾敢训斥您?” 长公主不理,还侧转了个身,气呼呼的说道:“罢了,总归你们兄妹俩才是最亲的,便是当爹当娘,也只各占了你们身上的一半血脉,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云萝揉着被拧的耳朵,嘴角轻抽,然后默默的看向了兄长。 卫小侯爷扶额,他也不擅安慰人啊。 但既然是妹妹有所求,他自是再为难也要上的,想了想便说道:“母亲一直对妹妹疼爱有加,今日怎么动起手来了?弄疼弄伤了,到时候心疼的不还是您自己?” 长公主背对着他们动也不动,只气冲冲的吐出一句:“你自己问她!” 对上兄长投过来的目光,云萝斟酌了下用词,说道:“我听说西北战况激烈,伤兵营中哀嚎遍地,许多士兵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挣下命来,却死于伤势过重和感染,我想去看看。” 卫漓忽然就沉默了。 长公主此时转回身来,冲儿子冷笑一声,又对云萝说:“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仗着一身力气和武艺就以为哪里都去得了?边关军营那是什么地方?你又经历过多少生死大事?怕是还没靠近,就先要被吓破胆了。” 云萝放下手,说:“娘,我并不怕那些。” “你怎么会不怕那些?是人都会害怕的。你从小长在乡下,之后也不曾经历过凶险,战场上的凶恶是你不能想象的。” “可我确实不怕。”云萝想了下,说,“您忘了三年前去城外接应玉米种子的事吗?我可杀了不少人。” 长公主一惊一呆,霍的转头看向了儿子。 卫漓也是一愣,看着云萝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惊疑。 他当时竟一点都没有觉得疑惑,此时再次提及才察觉异常,自小在乡下那样淳朴的环境下长大的妹妹,她是怎么能够在砍人的时候还面不改色? 心里窜起一股凉气,他忽然伸手抓住了云萝的肩,皱眉问道:“你怎么会……难道是我们疏忽,未曾查到你在白水村经历了凶险之事?” 不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吗? 云萝目光一飘,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从小就不怕血腥,小时候第一次宰杀活兔子时没有害怕,后来在山上遇到景玥被人追杀,他杀了满地的刺客,鲜血飞溅的,我也没觉得害怕,只是担心被他发现可能会被灭口。” “还有此事?”卫漓脸色难看,咬牙问道,“所以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山上?他当时发现了你,是不是还对你动手了?” 云萝沉默了一下,感觉兄长的重点好像抓得有点不对。 难道不是应该惊奇她天生不怕血腥杀戮吗?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看到兄长越发难看的脸色,不由替景玥多解释了一句,“但他并没有伤到我。他突然晕倒在地,还是我把他拖到山洞里给他包扎疗伤的。” “你还把他拖进山洞包扎疗伤?若他中途醒来,岂不是又要对你动手?”卫小侯爷心气儿不顺,冷着脸说道,“就该把他扔在山上让野兽吃了!” 第351章 你们是何人 云萝想要去边关的事情几乎把家里人都炸了个人仰马翻,从长公主到卫漓,从郑丰谷到云萱,都意图劝说打消她的这个危险念头,反倒是文彬和郑嘟嘟两个小的,对云萝表示了支持。 文彬转头看看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场的春闱,再看看不管家人同意不同意,都开始大肆收购各类药草的三姐,陷入了沉思。 他以后人生要走的是文官之途,此时理应留在京城多看多学多长见识,但他也很想跟着三姐一起走怎么办?会不会给三姐添麻烦? 郑嘟嘟就比他少了许多顾忌,直接眼巴巴的看着云萝,小手抓着她的衣角,想要跟随的意图不要太明显,吓得刘氏心惊胆战的,恨不得把他拉回去关起来。 “小萝啊,边关那样危险,我虽不曾见过,但也听说过不少,那就是个人命最不值钱,有去难回的地方,你何苦放着京城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跑到那样的地方去历险呢?” 刘氏一边想要把郑嘟嘟从云萝身边拉离,一边满脸忧愁的意图劝说云萝。 云萝也顺手把郑嘟嘟的胖爪子从衣角扒拉了下去,认真道:“这次不能带你。” 又抬头跟刘氏说:“娘,我已经决定了,等药材收集够,我就立刻启程,你们若是同意,到时候就送我出城,你们若不同意,我就独自上路。” 说得这样凄凉,刘氏不禁捂住了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云萝为何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多少人费尽心机和力气,也不过是想要过上富贵安宁的日子? 郑嘟嘟鼓囊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的说道:“三姐,你别看我小,可是也能帮你干活,保证听话,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刘氏一巴掌拍在捣乱的他背上,怒道:“你给我安生些!” 云萝也垂眸看他,说道:“你太小了,我此行有要紧事,没工夫照顾你,你就留在京城继续读书。” 郑嘟嘟努力挺直小身板,不服气的说道:“我可以照顾我自己的,还能顺便照顾三姐!” 云萝依然摇头,“不能带你。” 很平静的语气,透露出的却是最坚定的意思,郑嘟嘟虽调皮捣蛋还时时粘着三姐,却也深知她的性子,见此就知道三姐肯定不会改变主意,便当即耷拉下了脑袋,满脸失落。 云萝又摸了下文彬的头,十三岁的少年郎身高已经快要赶上她了,不禁又在他头顶摸了两下,然后才说:“姐夫要专心春闱,二姐又即将临盆,你帮爹娘一起多看顾着一些,别的就不要多想了。” 文彬……文彬能怎么办呢?只能点头答应。 纵观两府,除了文彬和郑嘟嘟,也就只有祖母对她的决定不曾提出异议了。 是的,老夫人并没有与其他人那样意图阻拦云萝的出行,她甚至还拿出了她珍藏的一副银丝软甲给云萝,说:“你想去便去吧,护好自己,莫要让我和你娘再经历悲痛。” 长公主:“……”婆婆您竟拆我的台?! 但不管如何,启程的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他们也始终没有能够动摇云萝的决定,为了避免她凄凉的独自启程,还一路将她送出城,送了十里又十里。 到此时,外面的人才忽然知道,安宁郡主卫浅竟要亲赴西北边关,带着她这段日子大肆收购的药材和紧急召集的大夫。 几乎所有人都为她这大胆的行为感到震惊,更震惊的却是长公主竟然敢放她女儿出去! 她不是一直把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放在心尖,还容不得人说一句不好? 也有人在震惊之后燃起满腔妒火,背着人狠狠的骂着:“她倒是真狠得下心,追着景哥哥竟要跑去战场,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没有规矩、不知羞耻,这样跑过去,都不知要给景哥哥添多少麻烦!” 还有人在家里对着夫人大发雷霆,“你竟让王熠跟着安宁郡主走了,我这个当爹的还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的存在?” 王夫人武氏大病初愈,脸色蜡黄,之前又冒着寒风出门着了点凉,有些咳嗽,面对王尚书的指责,她捂在床上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淡淡的说道:“老爷又何曾把我们娘儿俩放在眼里?要不是我哥哥还算争气,我们娘儿俩恐怕早已经死在你王家了。可惜老爷也位高权重,我哥哥又常年不在京城,只留下一门子老弱妇孺,连想要给我这个出嫁的姑奶奶和亲外甥做主都显得力不从心。” 王崇脸色阴沉,“倒是我亏待了你们不成?” “亏不亏待的,老爷心里没点数?”武氏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又说道,“你前头的三个孩子都是宝贝疙瘩,我的熠儿倒像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从小,你对他就非打即骂,似乎生怕他长大了会跟您的宝贝儿子争家产。” “你……” “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若非顾念着熠儿,怕他独自在王家被你们欺负时连个对他说关心话的人都没有,和离也好,休弃也罢,我早就不想跟你过了。他如今也十七了,老爷你以前既然从没好好的关心教养过他,他此去边关不管是死是活,都请你莫要再瞎操心。” 王崇瞪大了眼,一副仿佛第一次认识武氏的震惊模样。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眼里没有丝毫夫妻间该有的情谊,有的只是空茫茫如同看一个陌生人,微微上挑的眉梢显出几分冷峭,说:“对了,此后也请老爷管好自己的儿女,若再敢跑到我这儿来吵闹,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王崇一惊,“你想对大郎和二娘做什么?” “这就要看他们想对我做什么了。”她在床上缓缓的转了个身,语气幽冷,“我是个没本事的,不知道要怎么教育儿子,倒是把我的熠儿也教得没出息了。我哥哥如今虽有几分能耐,可惜老爷也不差,我是出嫁女,熠儿更是王家子,我娘家纵是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好干涉太多。但我听说安宁郡主虽性子冷淡,却很护着自己人,熠儿若是能乖乖的跟从她,想必以后也不能轻易的被人给欺负了。” 缓了口气,她继续说:“我没有一个好父亲,没有其他出身富贵的夫人有见识、有学识,更比不得老爷才高八斗,但后院阴私却看了不少,有些手段,老爷怕是闻所未闻。” 王崇从心底窜起了一股凉气,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你以前那软弱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不然难道让你毁了我儿子吗?”她一直在试图给儿子寻求出路,却求救无门,年前他冲撞了长公主,她得知后吓得当场闭过气,最后却没想到峰回路转,那孩子反而得了长公主的庇护。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不管长公主是真善良还是假慈悲,这都是她儿子从王家这个泥潭里挣脱的绝好机会,即便总是要受制于人,那不如挑一个更位高权重的。 所以在听闻安宁郡主可能要去边关时,她拖着病体出府求见,请求安宁郡主把她的儿子带上。 外人如何热闹,长公主全不在意,因为在云萝离京之后,卫漓也紧跟着要离京赴任了,她哪有闲工夫去管别人如何? 而云萝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去,随行带着的大批药材严重拖慢了她的行程,加上积雪未消,行路艰难,从日出到日落,却往前走了不足百里。 第二天,她就把运送车队交托给随行管事,她自己则带着侍卫弃了马车,轻装上路,直奔西北边关。 白天赶路,夜晚或投宿驿馆客栈,或在路边挑个空地就地驻扎。 即便如此,前行的速度依然不快。 日行三百余里,轮番换马,整整奔走了十天才赶到大军驻扎的边城。 这十天,每当停下休息的时候,她就把所有人聚集在一处,教授他们如何快速有效的处理外伤,伤口如何包扎,骨折后该如何固定,脑子灵活的几个人连正骨的手艺都摸到了一点边。 她随行二百多名侍卫,到了边城时,就是二百余名能简单处理外伤的学徒。 他们中,一部分是一直跟着云萝的罗桥几人,一部分是长公主和老夫人派给她的侍卫,还有一部分则来自皇帝陛下。 他们有的曾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有的却未曾见识过战场厮杀,边境荒凉,这一路过来,越靠近边关,入目所及的景色就越荒芜,他们也就越沉默。 二月下旬,边关的积雪尚未融化,前方忽有飞马奔腾,扬起积雪飞散,一队几十人的兵丁打马而行,不知要去向何方。 他们忽然调转马头,朝这边奔了过来。 身边的侍卫们顿时紧张了起来,迅速的把云萝围在中间,手握刀柄,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战马盔甲上面都凝结出了冰霜,在惨白的日光中反射出冷光。 他们奔到跟前勒马停步,领头人的目光在最中间的云萝身上重重的扫过,“你们是何人?来此做什么?” 两方相互戒备,气氛凝重,云萝却在此时忽然拉下了面巾,喊道:“师父!” 第352章 仿佛还在梦里 傅彰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边关看到他的宝贝徒儿,因此云萝的这一声“师父”着实让他愣了好久。 回过神来再细细打量,他忽然翻身下马就朝云萝大步走了过来。 脸上遮挡风雪的面巾扯开,露出了他一个多月不见,又长出满脸络腮胡的脸来。 穿过两层侍卫,他站到了云萝面前,低头看着她,越看,眉头皱得就越紧,最后扶着她的两边肩膀问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祖母和娘可知晓?” “自然是知晓的。”云萝伸手往周围一转,说道,“你看我还带了这么多侍卫,就不是我私自出走能带出来的。后面还有一批药材,我嫌车马前行得太慢,就带了部分侍卫先一步过来了。还有几个大夫,身体禁不起快马疾走,也跟在后面,可能还需要十天半月的才能抵达。” “你还带了大夫和药材?”傅彰眼睛一亮,与他同行的身后那队兵丁也起了点骚动。 云萝见此,不由问道:“军营之中如今已有药材短缺?” 傅彰摇头道:“如今倒是不缺,只是每日的消耗很大,仓房中的存量一日日减少,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短缺。但大夫是真的缺,军中几位先生几乎日夜不休的给将士们疗伤,却仍有许多士兵还没等到治疗就没了。” 说到这儿,他的眼眶都不禁微微泛红,看着云萝说道:“你来了也好,活人性命是天大的功德,只是边关苦寒,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要受更多的苦。” “师父,我从来都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她也不知为何总有人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娇滴滴”这三个字到底是怎么跟她扯上关系的? 傅彰愣了下,忽然拍着她的肩膀“哈哈”的笑了起来,手下的力道可是一点都不轻柔,寻常人怕是要被他一巴掌拍趴下。 但云萝却纹丝不动,惹得师父不由惊奇的看着她,“你这力气似乎又变大了。” 云萝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皮往上看他,说:“师父,我已经十六岁了。” 他“啧”了一声,摸着脸上的满面胡子似有感叹,然后带着云萝就他刚才来时的路走。 云萝转头看一眼他们刚才人前行的方向,问道:“师父原本是要去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日常的巡视而已,以防西夷那些贼人又从不知那条小径摸进来。边境太长了,总有些空隙能让人钻进来,实在是防不胜防。” 因此刚才远远的看到云萝这边的几百个人,必会上前询问,也做好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准备。 他拍了下云萝的头,说道:“我先带你回营去见大将军,他们则要继续巡视。” 大将军就是景玥。 此地离大营已不远,但他们仍是策马奔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军营大门前。 二百余布衣轻铠的陌生人冲到营门前,若不是领头三人披着熟悉的盔甲,守门的士兵差点就要敲响警钟了。 等到他们在大门前五十步远就下马步行,也看清了领头三人面巾下的脸时,门卫们才稍稍放松一些,远远便问道:“傅将军,你怎么现在就回营了?身后是什么人?” 傅彰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徒儿,朝询问的兵丁说道:“这是从京城过来的安宁郡主和她的侍卫,大将军今日可有出营?” 安宁郡主?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了傅彰身后,身形相对娇小许多的云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因此也看不出他们此时的脸色如何。 一队士兵从他们身后的营地里巡逻路过,然后领头的那人忽然又退了回来,直往门口走,“郡主?” 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云萝抬手就朝他打了声招呼,“大罗。” 大罗挤开门口的士兵,硬挤了出来,搓着手说道:“哎呀郡主,您咋来了?这里天寒地冻的啥都没有,还常有敌军骚扰睡个觉都不能安生,苦得很嘞,我家王爷肯定是要心疼的。” 云萝抬头看着这高壮的汉子,说话时,那热气都要透过蒙面的布巾喷出来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弯着,满是促狭笑意。 不由一默,问他:“你不是景玥的亲卫吗?怎么带着人在巡营?” 他叹了口气,说道:“来了边关之后,王爷就嫌我们碍眼换了一批亲卫,让我们另谋他路。” 其实是给了他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更好的出路。 只要立下足够多的战功,升到一定的品级,他们就能脱下身上的军籍,给子孙后代留一个能自由选择前程的机会。 虽然大部分人仍会走和父辈一样的路。 云萝看着他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眼里也不禁染上一丝笑意,伸手指着他身后的营地,问道:“我们能进去吗?” “能!自然是能的!也就王爷不知道您要来,不然早已经迎出几十里了。” 莫说只是大营了,就是想要进王爷的大帐里去,也没人敢拦啊! 傅彰一巴掌拍开他,骂了声,“滚犊子!”然后就带着云萝进了军营,留下门口几个站得笔直,眼珠却乱转的士兵。 “尊贵的郡主竟跑到我们这儿来了,这是京城的舒坦日子过够了想来边关吃吃苦?可别把那细皮嫩肉都吹皱了。”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这位郡主娘娘竟然直呼大将军的名讳,罗校尉还没有对她翻脸。” “瞎说什么?你们一直在这里不知外头的事,这位安宁郡主可了不得,我们早上吃的玉米土豆就是她弄出来的。因为跟我们大将军的关系好才优先把种子送来了西北,让我们西北的百姓少了多少饿死鬼?” “当真?” “这有什么好骗你们的?我之前跟随大将军去了一趟京城,看到的东西可不少。单只是这位安宁郡主,她不仅弄出了玉米土豆这样的高产粮食,还开办报馆,把玉米土豆的种植之法刊登在报纸上传扬得全天下都知道了,她还做出了豆油,咱之前不是也吃到过吗?我听说,等她赚回了本钱,就会把榨豆油的手艺也公开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让所有的老百姓都能有油吃。” 一直留在偏远边关,耳目闭塞的士兵们不禁发出一声惊叹,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 又有一个之前跟随景玥去过京城的士兵说道:“你们都给我把眼睛擦亮,嘴巴闭严实了,别啥啥都往外说,这位郡主娘娘跟别的千金小姐可不一样,她不仅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镇南侯府卫家的大小姐,还是咱大将军的心上人呢。” 门口的士兵们顿时都站不直了,忍不住扭过身来看说话的战友,“啥?” 那人深知战友们最惊异的是什么,身姿挺拔,站立在那儿纹丝不动,眉毛却飞扬了起来,说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大将军中意安宁郡主,想要娶她做王妃,可惜安宁郡主好像不是很愿意。” “为啥不愿意?我们大将军这么好,模样好、家世好、品性好,一身武艺还战功赫赫,不是说京城的千金小姐们都排着队的想要嫁给大将军吗?” 这么优秀的大将军竟然被心上人不喜,不愿意嫁给他!这位安宁郡主莫非是个瞎的? 瞎了眼的安宁郡主一路穿梭在军营之中,与军中将士们并不相同穿着的这一队人一路都吸引着众人的注目,尚未到达主帅大帐,那边就已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你说谁?”景玥从沙盘中抬起头来,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竟听见有人说阿萝来了。 禀报的士兵也有些懵,于是又说了一遍,“傅将军从外面带来了一队人,足有二百余,护卫着安宁郡主从京城而来。” 景玥豁然站了起来,“啪”的一声,不慎划落手边杯盏,摔得稀碎。 然后他听见帐外一个清清冷冷的,昨晚还在他梦中出现的声音说:“这是不想见到我吗?知道我来,把杯子都砸了?” 除此之外,他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如风一般的卷过,他瞬间出现在门口,掀起帘子,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小姑娘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哪怕穿着臃肿,包裹得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仍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阿萝。” 云萝掀开斗篷的帽子,又拉下面巾,然后抬头看着他说:“听说你军中大夫稀缺,我给你送了些过来,不过他们脚程比我慢,还在很后面,不知何时才能抵达,不如先将就一下我的侍卫们?” 景玥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的脸,安静的听她把话说完,脸上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忽然伸手就把她搂进了怀里。 突然被埋进一个怀抱,脸贴在铁甲上,冰冷冰冷的,云萝眉心一跳,就要伸手把他推开,却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仿佛还在梦里。” 伸出的手一顿,然后就缓缓的收了回来,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 至于脸冷不冷?反正早已经被风吹得没知觉了。 第353章 岂有此理 云萝的到来吓到了一群人,尤其是景玥,又惊又喜,连走路都仿佛踩在云端,之后不论云萝到哪里,他都亲自陪同在身旁。 但云萝也没去哪里闲逛,稍作整顿就带着人直接去了伤兵营。 军中的大夫不知云萝底细,起初还以为她是仗着大将军的纵容来捣乱的,尤其是当她将伤兵营当做教学现场,让她手下的那些侍卫们动手处理士兵们的伤势时,有几位军医的脸都要绿了。 “既受不得苦,又何必跑到这里来?从未听说过治病救人还能从旁指挥,让他人替你动手的!” 有人不满的嘀咕,又被身旁的同僚扯着袖子制止了。 大将军还在这里呢! 那人终于还是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转身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同时又庆幸分派给这位郡主娘娘的伤兵都是些伤势较轻的,如果不甚被她折腾得更严重了,他们应该也能再抢救一下吧? 景玥却没空理会心怀不满的他们,他看阿萝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看他们?此时再不满,以后总会心服的,他对阿萝的信心从来都是足足的。 他看着云萝带来的那两百余侍卫在她的指导下,从几人轮番上手还手忙脚乱到逐渐的有序,毕竟这一路过来,他们每逢停下休息的时候都会在彼此的身上练手,这些步骤都已经很熟悉了,包扎的手法也练得娴熟,只是突然遇到真正的伤者,一下子有些忙乱。 都是些轻伤者,有些人甚至一直在伤兵营里待到伤口自动愈合了,都等不到大夫的关注,还有些则是自己胡乱的包扎两下,是否会伤口感染伤势恶化就要看命了,毕竟大夫们还有伤势更严重的士兵要看顾。 因此,众侍卫们在他们身上练手的压力就没那么大,尤其是曾上过战场的那一部分人,不管手法到不到位,只要有共同的话题,就很快跟这些伤兵们热热闹闹的打成了一片,哪怕不小心把对方的伤口戳裂戳疼了,也不过哈哈一笑,然后在云萝面无表情的指点下继续。 手重了,手法不对,清理得不够仔细,伤药的用量轻了不利伤口愈合,多了又浪费,纱布扎得太松了容易往下掉,太紧了又不利血液流转。 云萝冷着脸一一点出他们的不当之处,吓得他们差点不敢动手了,还让伤兵们回头来安慰他们,让他们只管动手,练熟了,他们以后若是再受伤,也能找他们。 有脑子灵活的,更是在旁边仔细观察,把云萝教她侍卫的那些话都暗暗的记在了心中。 其他的大夫,从不肯这样教他人手艺,哪怕是身边跟着的学徒,教导时也总留着几分,从没有谁像安宁郡主这样对着二百多个人指点他们手艺的,说的话虽有些扎心,但听得久了,看到她面无表情的模样都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当然,安宁郡主本就长得十分好看,又这么聪明厉害,难怪大将军也拜倒在了她的魅力之下,不知何时才能答应嫁给大将军当他的王妃? 短短的几天时间,军营里已经传遍了他们的大将军爱慕安宁郡主,想要娶她的这件事。 而同时,云萝随身带来的二百多名侍卫也从手忙脚乱到得心应手,不过只用了两天的时间。毕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止血、清理、上药、包扎,又三天后,几乎所有的轻伤者就都被他们处理完了。 管理医药物资的管事将消耗的药材纱布等一一清点,发现这样大规模又迅速的给伤病疗伤,不禁没有过多消耗物资,反而比之前直接分药给伤兵们节省了不少。 云萝盯了他们五天,却从不主动去跟营中其他的大夫招呼,从非议不满到惊讶而不敢靠近,这些对她都全无影响。 当遇到质疑时,无需理会,直接用实力碾压比说再多的话都有用。 这是爷爷教她的。 五天后,轻伤者都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她就让他们各自散开,自己去找能上手帮忙的事情,遇上不会不解的暂且记下,等她有空时再来找她解答。 而她,则带着两个打下手的,直接往重伤者那边过去了。 伤兵营里的其他大夫一直都在关注着她,见她行走的方向就知她想做什么,这次却没人嘀咕或阻拦,甚至还有一个老大夫放下了手里的事,主动朝云萝迎了过来。 “参见郡主。”他拱手作揖,说道,“老朽姓赵,是这伤兵营中的医正,这几天见郡主一直忙于指点弟子,便不敢打扰。这边有几个士兵伤势沉重,不知能否请郡主帮忙治疗?” 他们已经见识了安宁郡主在处理皮肉外伤方面的本事,但她医术究竟如何,却还不清楚。 云萝看了这赵大夫一眼,说:“带路。” 赵大夫就把她带进了一个帐篷里,一进去就是冲鼻的血腥气和其他一些混杂难闻的气味,跟在她身后的兰香和罗桥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云萝却只是眉头一蹙,脚步反而更快了。 不大的营帐里躺着十几个重伤者,缺胳膊少腿,甚至还有被开膛破肚的,身上缠绕的层层纱布上侵染着刺目的红,有的脸上青筋暴突在强忍疼痛,又的在低声呻吟,也有大声哀嚎或是陷入了昏迷的。 兰香不忍的扭开了头,扭头看到的却是另一个重伤患者,一时间都不知要如何安放视线。 云萝已经走到了陷入昏迷那人的旁边,手指压在他的腕上,目光从缠绕在他腹部的染血纱布上扫过,平静的说道:“把纱布解开。” 旁边照顾他的年轻学徒迟疑的看着她,又转头去看带她过来的赵大夫。 罗桥见状当即上前两步,伸手小心的托起伤兵,和兰香一起把缠紧的纱布一层层解了下来。 解开后,露出来的就是一条横贯腹部的狰狞伤口,几乎要将他拦腰斩断,兰香不禁被吓得轻呼一声。 伤成这样,他竟然还活着,这得活得多痛苦啊? 云萝看到的却是被缝合的伤口又红又肿,还在往外溢出黄白的脓水。 赵大夫站在旁边说:“此人在七天前受伤,一直高热不退,我们都以为他撑不过两天,却没想到他竟坚持到现在。” 见惯了生死,他对生死就有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但说起此人的时候,语气中也不禁多了丝感叹。 不知是有什么未了的执念,竟让他在这样的伤势下坚持至今。 云萝沉默,转头看了眼营帐内的环境,说道:“给他换个干净的营帐。” 躺在旁边的另一个伤兵一直扭着头往这边看,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哥,我这兄弟当真是没救了吗?” 这都要给他换个好营帐让他走得舒坦些了! 云萝转头说道:“换个干净的地方方便治疗,但能不能救他性命,我并没有许多把握。” 伤兵茫然的点头,又问道:“那我能跟着去看看吗?您放心,我就坐在旁边看看,绝不打扰您!” “不行,你似乎伤在肋骨,不易移动。” 他眼睛一亮,说道:“小哥好生厉害,竟只看一眼就看出了我伤在何处,其实我觉得我的伤势并无妨碍,但他们硬是把我安排到了重伤营里,我想着能就近看顾我兄弟,也就厚着脸皮应下了。” 说着还想转个身,更方便他说话。 赵大夫一步上前就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又按了回去,虎着脸斥道:“安分些!好不容易把你那几根断骨接回去,若是乱动错了位,戳到你里头的脏腑,可没人再救你!” 他就不敢乱动了,只能用力扭着脖子跟云萝说:“小哥是新来的吧?以前从没见过你,不过能被赵大夫带来这里,肯定有好本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兄弟,翠花还在家乡等着他回去娶她呢!” 已经有人去就近安排干净的营帐,云萝就留在这里进一步检查昏迷者的伤势,又问断了肋骨的伤兵,“你们是同乡?” “是啊,我家就在他家隔壁,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还有翠花。翠花啥都好,就是眼神有点歪,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她怎么就没看上我呢?如果这小子真有个好歹,那翠花就是我的了!” 云萝看到伤重昏迷的那人忽然动了下手指。 眉梢微扬,转头就对罗桥说:“小心些,把他也一块儿抬过去。” 伤兵愣了下,刚才不是还说他不宜移动吗? 赵大夫也皱起了眉头,想要阻止罗桥的行为。 但他一个年老的大夫,哪怕在军营待久了有些身手,也轻轻松松的被罗桥一手拨到了旁边,又招呼了两个在营帐外探头探脑的同伴进来帮忙抬伤患。 赵大夫站稳后气得瞪眼,转头要质问云萝,却见她正跟人聊得热火朝天。 “翠花长得好看吗?” “好看,我们岭北村就数她长得最好看!” “那上她家门求亲的人岂不是很多?” “可不,把她家门槛都要踏破了!” 赵大夫气得倒仰,过去几天,也没见这安宁郡主是个喜欢跟人聊天的啊,此时这样不正经,给人治疗还得折腾别的伤患陪她聊天? 真是岂有此理! 第354章 怎么打起来了 花了一个多时辰,云萝仔细的将伤口附近化脓腐坏的肉一点点剔除,这个过程不仅伤患受罪,旁边看的人也会觉得十分恶心,兰香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两回,其他人的脸色也发白,似在强忍着什么。 “这也太折磨人了,亏得他昏迷过去没了知觉,不然怕是要被自个儿吓死。” 旁边打下手的一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惹来赵大夫的瞪视,骂道:“你们在前面打打杀杀的倒是痛快,受了伤却还要我们这些当大夫的给你们治疗,不仔细着些,难道还能大开大合的在你们身上随便切几块肉下来?” 躺在旁边扭着脑袋,却怎么也看不清的骨伤士兵听见这话就说道:“赵大夫这话说的让人心里不痛快,好像是我们愿意跟人打打杀杀似的。” 赵大夫一噎,脸上却逐渐浮上了无奈和悲伤,然后叹息一声。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愿意打仗,但总得有人守在这里,挡住来势汹汹、怎么打都打不死的西夷贼人。 他抬头看了眼专心致志,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他们对话的安宁郡主,看到她手起刀落,动作又快又轻,将坏肉飞快的剔除,然后抹上金疮药。 他对她拿出的金疮药产生了兴趣,似乎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金疮药都更有效用,决定等事后去找她问问。 一个时辰后,坏肉全部剔除,重新上药包扎,而那人仍在昏迷,却也仍然活着。 云萝转头跟同一营帐内,躺着不能动弹的骨伤士兵说道:“你跟他说说话,说一些他舍不下的事情,有利于他早点醒过来。” 那人一愣,“他都这样了,还能听见?” “能,你刚才说翠花的时候,他就有反应。” 那人顿时用力的一拍身下床板,怒道:“真不是个好东西,都这样了竟还惦记着翠花,当初要不是我让着他,翠花能看得上他?” 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云萝也没有管他说得是否前后相合,留下两人照看,就要转身离开。 那人却突然喊住她,问道:“小哥,我叫李铁柱,我这兄弟跟我同姓,叫憨子,您咋个称呼?” 赵大夫瞪了他一眼,说道:“胡叫什么?这是安宁郡主!” “谁?”安宁郡主是个啥名儿?官名? 为了方便,云萝穿的是窄袖裋衣,一头长发也全部梳拢在头顶绾了个发髻,看起来就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她没有跟李铁柱特意解释,只看一眼,然后就带着人转身出了营帐。 刚一出来,就看见一人一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远远的看见了她,便挥手喊道:“小萝!” 云萝微眯眼,几乎没把人认出来。 骑马奔到跟前,被晒得黝黑的少年翻身下马,张着手臂就朝她跑了过来。 但跑到跟前,却又把手收了回去,转而虚虚的在她身上比划,咧嘴笑道;“你咋好像变小了?” 来人除了虎头还能有谁? 分别两年有余,十六岁的少年如今也已经十九岁了,身形迅速拔高,比上次见面时足足高了一个头都不止,身板也越发的壮实,厚重的铁甲披挂在身上,站在面前就像是堵了一面墙。 云萝刚扬起的一点喜悦瞬间被他的这句话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后退一步,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是你长得太快了。” 他便叉着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笑嘻嘻仿佛还是那个满腔热忱的乡下少年,得意的跟她说:“我这样才威风呢,只要往前一站,光凭气势就能压敌人一头。” “你这样的,以后恐怕不容易找媳妇。” 虎头一呆,“为啥?” “看上去太凶了,以后若是万一吵架,怕被你打。” 他撇嘴不满的说道:“真是瞎操心,我郑家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会打媳妇的!再不行,我找个你这样的不就行了吗?” 云萝……什么叫她这样的? 不等她回击,郑虎头就突然对她摆开了架势,一脸的跃跃欲试,“我现在已是千户,大小经历的战争也记不清有多少回了,身手跟以前可大不一样,说不定能打赢你了呢!” 自信点,把“说不定”去掉! 云萝眼角微扬,直接挥起一记直拳就朝他打了过去。 “嘭”一声,两拳相击的声音把周围的其他士兵都吸引得转过了头来,郑虎头却甩着手龇牙咧嘴的问道:“你的力气是不是又变大了?” “我虽然个儿没你长得快,力气倒是长了不少。”云萝面无表情的说完一句话,又迈步欺身上前,白生生精致小巧的一个拳头,挥出去的气势却极为惊人。 当然,力气更惊人。 虎头迅速回手抵挡,直被打得连退三步,然后瞬间提气猛扑了回来。 两人久别重逢,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就已经上手打成了一团,“砰砰”的肉搏声听得人肉疼,也有越来越多的士兵听见动静朝这边围拢了过来,包括正在巡营的景玥和几位将军。 看到中间打斗的两人,其中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将军不由皱眉说道:“郑文琰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回营就跟郡主打起来了?” 语气是责怪的,表情却带着几分担忧,还小心的打量景玥的脸色,似乎担心他会因为郑文琰的莽撞冒犯郡主而心生不悦。 尤其郡主看上去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虽然有些拳脚功夫,但郑文琰这小子下手从来没个轻重,若是把郡主打出个好歹来,这刚坐上的千户恐怕立马就要丢了吧? 然后,他看到娇滴滴的安宁郡主轻易挡下了郑文琰的一击后忽然欺身入怀,一拳打在郑文琰的肚子上,趁他吃痛弯腰的瞬间,另一只手勾上他的脖子,然后将他脸朝下的用力按在了地上。 那声响,听着就觉得疼。 郑文琰在第三扑腾着想要爬起来,又见安宁郡主抬脚连踢,把他的双腿交错着用膝盖压住,双手也被反扭在背后,当即把他压得动弹不得。 老将军:“……”真是瞎了他的老眼! 围观的将士们发出了一阵喝彩,鼓掌叫好,还有对虎头的无情奚落。 郑文琰还在扭着屁股意图挣扎,嘴里也不满的叫嚷着:“小萝你太过分了,一见面就把我打成这样,我好歹也是个千户,军中比武第一名,你这样让我的面子往哪搁?让那么多败在我手下的人的面子往哪儿搁?” 云萝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拍得他额头“咚”一声磕在了地上,瞬间红了一块。 “打不过就认输,做什么扯上旁人?从小到大,你哪一次打赢过我?难道到现在都还没有习惯?” 话音刚落,旁边就又响起了一阵哄笑,虎头翻着白眼不去看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账,自觉挣不开就干脆卸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软绵绵的趴在地上,一副放弃反抗的模样。 他还扭过头来委屈的小声说道:“我如今都能拉开六石的弓了。” “能使用吗?” “……不能。” “那有什么用?” 景玥忽然轻笑了一声,走上前来说道:“用来吓唬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云萝放开虎头站了起来,虎头也跟着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泥,拱手行礼道:“参见大将军,参见各位将军。” 景玥拉着云萝,问道:“怎么打起来了?” 云萝看了虎头一眼,却见郑虎头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刚才有一句话惹恼了她,还义正言辞的说道:“就是许久不见,切磋一下。” 嘴角一扯,看着郑虎头满身的泥,云萝暂且默认了他的这个说法。 那胡子花白的老将军好奇地问道:“文琰与郡主相识?” 虎头就说:“小萝是我妹妹!” 老将军:“……胡说八道!” 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说大话了?还是当着人的面说。 虎头看了眼云萝,说道:“确实是我妹妹没错,虽然她经常都不肯叫我哥哥。” 想想就觉得好气,便伸手抓着她的衣角扯了两下,似乎想让她喊一声哥哥来听听。 这一看就是皮痒的征兆。 景玥在他抓着云萝衣角的手上看了一眼,不着痕迹的上前把他挤到一边,问云萝道:“听说你在治疗伤患,情况如何?” 云萝说:“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撑过来就要看他自己。” 景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你来之后就一直忙于替人疗伤,连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当心累坏了身子。眼下将近午时,不如先歇一会儿再去忙其他?” 郑虎头也颠颠的跟我后面,说:“我今日一回营就听说你来了西北,立刻就跑来找你,可不像你,到了这里都没有跟我知会一声,还要我从别人那里晓得你的消息。” “你不是出去了吗?” “那不也一直有互通消息吗?你让人给我带个话又不费啥事,我晓得你来了还能早点儿回来。” “公事为重。” “其实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情,只是这两天暂且休战,我在营地里无事可做,就跟着他们去四处巡逻。” 第355章 姗姗来迟 不到三年的时间,虎头从一介小兵到百户,再到千户,固然有景玥关照的原因,但他身上的功勋也是实打实的。 自从西夷被景玥打得改朝换代,连王庭的位置都换了一个,直到去年冬,西北边境上都没有大战,但小规模的冲突却从来没有断绝过。 西夷一边对着大彧俯首称臣,一边却又在边境上不断的试探,虎视眈眈。 四年的时间让他们勉强缓过了气来,加上去年草原上干旱严重,他们就有忍不住的对大彧伸出了利爪獠牙。 云萝到军营的第八天,修整了几天的大军悄然开拔,朝西夷大营主动攻打了过去。 大战瞬间席卷了这一片广袤又荒芜的草原,云萝没有机会上前线去看看古代战争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因为大批的伤兵被送了回来,伤兵营中的大夫们忙得连停下脚步喝一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上一场战争的伤兵尚未全部安置好,新的伤兵就又涌入了营帐,而伤势不重的那些伤患们更是再次投入了战场。 遍地哀嚎,哪怕身处后方,云萝也真切的感受到了战场就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无情的收割着士兵们的血肉和性命。 这与她曾经历的现代战争很不相同。 更野蛮更粗暴更血腥,死伤的人也更多。 刀枪剑戟的屠戮,每一个被送回来的伤兵都是血肉模糊,尚有战斗力的将士们哪怕受伤也不会轻易退回来。 所有人都忙得跟陀螺一样,便是只学过包扎之法,刚开始入门接骨的那二百余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独自应付伤兵。 战场上,多一个士兵也是好的;伤兵营中,多一个略通医术的学徒也是好的。 耳边就是前方战场上的杀声震天,云萝正在低头给一个被斩断了腿的士兵止血,忍无可忍的痛苦哀嚎宛若人间炼狱。 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因失血过多已呈半昏迷的士兵费力的抬起头来,眼中的光芒暗淡,却仍固执的看着她说道:“别救了,没救了,不如就让我就这么死了吧!” 没了一条腿,他便是活下来回到家乡也只会是父母兄弟的拖累,与其拖累他们到最后还被他们嫌弃,不如死了干净。 哪怕被抓住手臂,云萝的动作却依然不停,头也不抬的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受伤退役后拿着抚恤金买两亩田地,土豆和玉米的产量比稻子麦子都要高,哪怕只有一条腿也饿不死自己。” 抓在她手臂上的力气略松了些,她就又说道:“你如果识字,我的报馆正需要大量的人手,收的大都是你这样身上有疾的伤兵,你离开后可以去试试。现在不识字也没关系,专门安排了先生,只是识字而已,很简单的。” 那只手又松缓了些,呐呐问道:“就像往日来送报纸的那人一样吗?” 云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见过?” 他咧着嘴似乎想要笑一下,又因为疼痛而使得这个笑容格外狰狞,说道:“我之前轮到守门的时候见过一回,瘸着一条腿,听说也是从西北军中退出去的,走路不大灵光,总是迟到,将军们有时候会骂他,骂完之后又会留他吃顿饭再走。他总是说,报馆的主人是个好人,愿意雇佣他们这些伤残者,给他们一口饭吃。” 云萝面无波澜,淡定的说道:“那报馆是我的,我还打算过些时候再开个驿馆,帮人们传递往来的信件和物品,腿脚健全的负责押送,不方便走动的可以分拣信件,所以你得识字,至少也要能认得出信件上书写的各地地名。” 那只手彻底的松开了,“你你你……您是郡主?” “我以为你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才对,毕竟整个营地里,像我这样年轻又长得好看的大夫只有我一人。” 说着,趁他忍不住咧嘴笑出来的时候,一下子把金疮药按进了他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脸色刷白,然后眼皮一翻,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就疼晕了过去。 云萝摸了下他的脉搏,然后淡定的给他把伤口扎紧,转身洗个手,就换了另一个伤重者,面不改色的把他拖出到外面的肠子清理干净后塞回肚子里,然后一层一层的迅速缝合。 她的女红做得不怎么样,但伤口却缝合得十分漂亮。 大战打了一日夜,云萝却在伤兵营中又忙了整整三天都没有把所有的伤患都处理完。 三天后,被她落在后面的那些大夫和大批药材终于姗姗来迟,抵达了军营门外。 他们似乎在路上遭了点意外,形容狼狈且不说,还有人身上带着明显的伤。 看到云萝快步过来,正在给胳膊换药的王二公子当即就哭唧唧的扑上前,“可算见着您了,差点尚未抵达军营就要身先士卒!” 跟着云萝一起过来的虎头眉心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往前一挡,就把王熠挡在了外面,狠狠皱着眉头说道:“你干啥呢?站着好好说话!娘们唧唧的,乱扑啥呢你!?” 王熠看着比他高比他壮的虎头,默默的把到嘴边的骂咽了回去。 纨绔也是会看形势的,此时此地,还有眼前的这个人显然都不是他能随意招惹的,若是把人惹恼了揍他一顿,估计也没人会站出来帮他。 听说军营里是用拳头说话的,他娘怎么就硬是把他塞到了这里来呢?哪怕是去舅舅的麾下也比来这里好呀。 悄咪咪的看一眼已经转身跟管事聊上的云萝,王二公子忧伤的叹了口气,然后笑嘻嘻的跟虎头寒暄道:“在下王熠,是跟安宁郡主一起押送药材过来的,兄弟怎么称呼?” 好歹跟云萝有点关系,虎头勉强给了他一个好脸色,拱手道:“郑文琰。” “好名字,一听就不是个普通人。”至于好在哪里,怎么个不普通法,他就说不出来了。 毕竟,他在过去的十多年岁月里,一直都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但纨绔有一点好——脸皮厚。 在云萝跟管事询问这一路过来的情况时,王熠也跟虎头和旁边的其他士兵们聊上了。 主要是他说起了他们前两日在路上遇到流窜的西夷士兵,双方发生冲突,虽然西夷士兵只有区区不到一百人,但他们全都十分凶狠,没怎么见过血的两百多名侍卫还真差点没应付过来,幸亏遇上了巡逻的己方士兵,不然怕是还要死伤不少人。 即便如此,也有十多名侍卫丧命,剩下的人中皆有挂彩,其中两名被保护在中间的大夫也在混乱中被砍伤了。 三天前,西北军大胜,确实有部分西夷士兵往四处逃窜,张惶之中窜到了大彧境内,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哪怕前方交战得再激烈,在后方巡视的士兵也不能减少,就是防着这些流窜的小股敌军进入后方城镇村庄里去屠戮肆虐。 这些人,一旦遇上,却比他们在战场上的时候还要更加凶狠。 而王熠他们倒霉,跋山涉水了两千余里,正是身疲神乏的时候,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就遇上了流窜的敌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从未经历过这些纨绔公子王熠几乎要吓破了胆,惊慌之中被人在手臂上砍了一刀,反倒激起他的凶性,捅了一人,事后回过神来,又不禁瑟瑟发抖。 虎头见他说着说着就一副眼泪都要掉出来的模样,顿时嫌弃的后退了一步,转头跟云萝说:“小萝,趁着这两日休战,我得带人到后面四处看看。” 一场大战之后一般都会有个修整期,不然敌方受不受得住且不说,己方将士们也要受不住的。 而两场战争之间的修整期,也是休战期。 休战期的结束,下一场大战的开始和能否占据主动及优势,则取决于哪方先修整过来。 云萝目送虎头出营,又把物资交接的事情直接扔给管事和军需官,她自己则又回到了伤兵营。 景玥匆匆过来,也只和她打了个照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有各自忙碌去了。 当天夜里,云萝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出了营帐又登上高地。天上的月光暗淡,但有未化的积雪反光,她影影绰绰的看到了一队骑兵披着白袍,静悄悄的离开了军营,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次日凌晨,天最黑暗的时候,她看到了西夷军营的方向突然间火光冲天,早已整装待发的大彧将士们在远处烟花炸开的时候,策马冲了出去。 云萝犹豫了一下,也牵出了自己的马,翻身而上,缓缓的跟了上去。 她到的时候,天已破晓,却还不够明亮,西夷的大营内乱成一团,火光映着一张张狰狞的的脸,杀声四起、哀嚎遍地,成千上万的士兵交错在一起,如同一锅翻涌着血肉的粥,几乎要分不清敌我。 云萝坐在马背上远远的看着,手指顺着缰绳的纹理来回滑动,目光一点点暗沉了下去,直到似两团漆黑的墨点,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古代战争。 第356章 绝境 一场大战过后就又是无数的伤兵,但因为多了几个大夫,云萝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忙碌了。 正面对战,西夷大军节节败退,西北大军则步步紧逼,大营随着军队的前进而移动,回头眺望,已经看不见身后边城的影子。 积雪逐渐消融,春暖花开,草原上也冒出了点点绿意,从娇嫩的芽尖到繁茂葱翠,零星的几棵树木也抽了芽,披上了绿装,远处的高山由白变黑,天气开始逐渐变得温暖炎热。 景玥终于把西夷剩下的二十多万大军逼入了绝境。 此时已是六月盛夏,草原上的太阳晒得人心头发慌,被逼入绝地的西夷将士们看着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的大彧军士,却心中发凉,犹如困兽。 困兽之挣,异常凶狠,大彧的将士们却并不靠前,只是把他们团团的围着。 这里是一处峡谷,也是西夷大军想要撤回王庭的必经之路,除非他们愿意多走几百里绕过两边大山。 然,两边都被景玥切断,他们被一点一点的逼入这里,走到半途又突然发现后有追兵,前方的出口也被堵住了,还有埋伏已久的大彧将士从陡峭的山壁上冒了出来,推翻木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就顺着山壁迅速的往下流淌。 西夷军越发的焦躁不安,抬头死死的盯着在山壁上流淌的火油,仿佛亲眼看着死神逼近。 大军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怒吼:“景玥,你当真要逼死我西夷这么多勇士吗?” 景玥缓缓地出现在了山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峡谷里无处可逃的敌军,脸上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温情,说道:“在你撕毁降书,陈兵边境的时候,就该做好被我大彧将士屠戮的准备。这半年来,你我双方交战,哪次都是你死我活,死在你西夷刀下的大彧儿郎成千上万,然事到如今,大王子竟还说出这种话,莫不是在与本王说笑?” 峡谷里的西夷大王子斡其哈豁然抬头看向上方,双目赤红,被逼入绝境的狼狈直接显现在了他那张狰狞邋遢的脸上,看着景玥不由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景、玥!” 垂死之际的嘶吼对景玥造不成丝毫影响,他看着已流淌到崖底峡谷里的火油,神情冷漠,“本王能灭你西夷王庭一次,就能灭第二次,只是不知下一任西夷王族还有没有与我大彧作对的勇气。” 斡其哈突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猛的停止,朝景玥喊道:“想灭我牧达一族?你做梦!这一次不过是我一时大意才中了你的奸计,但即便我死了,还有我父亲,我的两个弟弟都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他们会给我和二十万勇士报仇,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这嚣张的言语激怒了站在景玥身边的一名将军,当即反唇相讥,回骂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也不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境况,便是那瓮中的王八都比你自在,还敢对我们大将军比比个没完!不过你如今也只能嘴上比比了,有本事你就插上翅膀,带着你的二十万勇士逃出困境,老子还敬你是条汉子!” 喘了口气,他继续骂道:“都快成火烧王八了,还敢在此大言不惭的叫嚣,我们大将军能弄死你,自然也能弄死你爹和你的兄弟,你当我西北的四十万将士都是纸糊的不成?四年前能灭你姑父一族,如今就能再灭你牧达一族!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年饶你们一命,还将你们拱上王座,缓过劲来了就转头来攻我大彧边关,杀我大彧百姓,今日我便将你们全都烧成烤猪!” 说着,手上就点起了火把,只等景玥一声令下,就要将它扔下去。 斡其哈的瞳孔急剧收缩,低头看着已经流淌到他脚下的火油,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他虽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不怕死,但谁又能真的不怕死呢?尤其还是要和二十多万将士一起被活活烧死。 “景玥,你这样心狠手辣,死后必要下地狱,十殿阎王都不会放过你的!” 景玥眉梢轻挑,“你们不是信奉长生天,信奉狼神的吗?怎么,大王子竟还相信六道轮回?” 斡其哈被噎了下,景玥伸手接过了身旁将军手上的火把俯视着下方说道:“给你和你身后的二十万将士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弃械投降,大王子自缚而出,本王就灭了火把,饶你们性命。” 西夷将士不禁又起了一阵骚动,纷纷转头看向他们的大王子。而一直守在斡其哈身旁的几人却是脸色一变,其中一人更是抬头怒道:“要杀便杀,休想侮辱大王子!” 景玥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朝那边瞥过去一眼,只看着斡其哈问道:“大王子也是这么想的?宁死,不屈?” 这死的,可就是二十多万西夷最精髓的将士。 景玥手中的火把逐渐低垂,只需一点火星,地上的火油就能瞬间呈燎原之势,沿着它流淌的方向,淹没下方的峡谷,吞噬血肉之躯,不知有几人能从火海中逃出升天。 峡谷的两端,一端被巨石堵住了去路,一端是西北大军用盾牌竖起了高墙,轻易冲撞不开。 西夷将士们的骚动越来越大,斡其哈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死死盯着景玥手上离地越来越近的火把,青筋暴突、汗如泉涌。 他的眼珠开始四处游离,似乎在寻找什么。 但时间已经容不得他继续等待,他忽然朝景玥喊道:“你带着大军一路追杀,难道就不担心被你留着后方大营里的安宁郡主吗?” 景玥蓦然抬眸,眼底有暗色瞬间翻涌,“你做了什么?” 见他如此,斡其哈不禁又得意了起来,大笑着说道:“安宁郡主金尊玉贵,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却千里追随来到这苦寒边境,真是好一腔深情厚意,让小王羡慕得很。我本不愿意为难她,只是有人不甘心就这么狼狈的逃回去,偷偷带了一队人脱离大军,绕去了你们的大营,不知待会儿若安宁郡主出现在这里,瑞王爷你是要她生,还是要我们死?” 景玥脸上的表情尽数收敛,目光幽暗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即便隔着几十丈距离,斡其哈浑身的寒毛都因惊惧而根根竖立,但他面上却仍不服输的抬头与景玥对视,看到景玥变了脸色,他又觉得痛快和得意。 “听说长安城内无人不知你景小王爷爱慕安宁郡主,安宁郡主的一手医术还救了你手下的无数士兵,不知她若死在你们面前……” “无耻!”虎头已经听得满腔怒火,跳了出来就冲斡其哈骂道,“堂堂正正的打不过我们,就使这种下三滥手段去欺负柔弱的姑娘,你们西夷人都是这么不要脸的吗?” 说着,反手取下背后的长弓,拉弓搭箭就要朝斡其哈射过去。 却被他身旁的老将军拦下了,“文琰,莫要冲动,还不知郡主如今怎样了。” 虎头顿了下,不甘不愿的收起弓箭,转头却悄悄的跟老将军说:“我觉得小萝她肯定不会有事,她都能按着我打呢,从小就没在打架上输过谁!” 老将军眼角一抽,心情真是一言难尽,面上却还要保持威严,不能表露出来。 那你刚才是怎么有脸说出安宁郡主是个柔弱姑娘的? 虽然云萝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大营中也有将士留守,但是西夷这些混账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虎头还是很生气的,恨不得直接一箭射穿了那大王子的脑壳。 斡其哈的脑壳上忍不住的飕飕冒凉气,但他面上还是很镇定的,看着不甘不愿将弓箭收回的虎头,得意一笑,又转头看向景玥,问道:“不知在瑞王爷的心里,心爱的安宁郡主能占几分重?” 气氛陷入僵持,景玥紧紧的握着火把,几乎要将其捏碎。火焰不安的跳动,似乎随时都会落到地上。 安静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尖啸,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然后他们看到了一朵绿色的烟花在青天白日下也绽开得十分耀眼。 景玥的表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看向斡其哈的眼神却凶戾非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带一丝温度,“看来,你的人失败了。” 斡其哈从天空收回视线,皱眉看着景玥,“不可能!乌桢带了整整五千人,他又不傻,定不会去冲营,只会挑安宁郡主落单的时候动手,怎么会失败?” 景玥眼皮一跳,“乌桢?前王族的六王子?” 斡其哈呼吸一滞,随之就大方说道:“是又如何?他如今已不是六王子,而是我父亲麾下的一名勇士,大将!” 还对大彧恨之入骨。 景玥冷笑一声,火把指向地面,问道:“你如今可安心选择了,是要束手就擒,还是宁死不屈?” 是拖着二十万将士一起死,还是接受景玥的折辱,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为难的选择。 第357章 云萝受伤 被必入绝境,面临着会被活活烧死的威胁,是拼死反击,还是紧紧抓住那条突然出现的求生路? 西夷的将士们大都失去了斗志,还在不断往他们脚下流淌的火油让他们心里头发凉,几乎要连手中的武器都握不住了。 其实投降也没什么,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向大彧投降,大不了再朝贡几年。 但对斡其哈来说,景玥给他的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区别不过是被当场烧死,还是过后慢慢的折磨而死。 景玥在等他的回答,十分有耐心,身后的将士已经垂下手臂,没有了继续拼杀的勇气,斡其哈双目赤红,须发散乱,狼狈得几乎找不见两年前在大彧京城的那个西夷大王子的丝毫风采。 他放下了武器,卸下盔甲,缚住双手,然后从大军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西夷军中的骚动突然大了起来,似乎是因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统帅被辱而悲愤,有人刚垂下的手臂又忍不住握紧了武器。 “都不许动!”斡其哈突然大喝一声,背对着他们说道,“他们大彧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都是我大漠的勇士,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在等着你们回去。” 骚乱平息,景玥在上方听见斡其哈的话,忽然勾唇一笑。 “大将军,不能放这些人回去!”站在身旁的将军对景玥说道,“这可是二十多万青壮,放他们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熬过了这一次阵痛,下次他们依然会挥兵大肆侵犯我疆域,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烧死了干净!” 只是,活活烧死二十万性命,哪怕这是敌军,哪怕他见惯了生死,杀的敌人不计其数,只需想想还是会觉得心里头森凉。 景玥将火把还给了他,视线一直盯着斡其哈,缓缓说道:“朱将军多虑了,我已经为他们想好了去处。” 回是不会让他们回去的,挖矿、背石、筑城墙……阿萝说,大彧缺人,她的庄子上也缺几个种田干苦力的,面对自家朴实的百姓,她总是不好意思太过使唤他们。 二十多万苦力就在眼前,应该够她挑出几个满意的。 只是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青壮,西夷恐怕需要至少十年才能缓过这一口气。 而十年后,下面的那些小孩长大了,就又是一群凶狠的狼崽子,实在是讨厌得很。 斡其哈已落入手中,西夷二十万大军全都弃械投降,景玥站在高处看着将士们忙碌,又转头望向了身后大营的方向。 不知阿萝现在如何,有没有受伤。 云萝此时正在揽镜自照,兰香、罗桥、王熠,甚至是军医赵大夫都挤在她跟前,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脸上的伤痕。 王熠“咕咚”咽了下口水,小心的扯扯身旁赵大夫的袖子,轻声问道:“赵先生,郡主这脸上不会落疤吧?” 赵大夫皱着眉头一脸沉重,说:“伤口有些深,不好说啊。” “难道就没有什么祛疤嫩肤的圣品?郡主金枝玉叶,什么好东西用不得!” “军营之中哪里来的这种东西?”他瞪了王熠一眼,转头小心翼翼的跟云萝说道,“郡主,要不让老朽先给你包一下伤口?” 云萝抬眸,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镜子塞进兰香手中,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包,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清理起了伤口。 左边脸颊上,斜斜的一道近三寸长的伤口,乃是利刃所伤,伤口不浅。 兰香小心翼翼的捧着镜子,看到郡主脸上清理之后越发清晰的伤口,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又不敢随意开口安慰,深怕不仅没安慰到她,反而戳中了她的伤心处。 云萝很快就把自己的伤口处理好了,面无表情的也看不出是伤心担忧还是不在意。 但肯定是不可能不在意的吧?哪个姑娘家会对自己脸上的疤痕不在意?而且,她刚才自己对着镜子也看了挺久的。 兰香收好镜子,转头就恶狠狠的瞪向了王二公子。 王熠脖子一缩,不敢有一丁点意见。 他腆着脸凑到云萝跟前,说道:“我之前曾听说宫里有那啥冰露雪肌膏,抹了能祛斑祛痕的,您是皇上最疼爱的外甥女,肯定不会吝啬几盒凝膏。” 挠了下头,又说道:“多亏郡主出手相救,不然我这条小命就交代在那些西夷人手中了。但却害得郡主容颜有损,我我我会负责的!” 罗桥忽然一巴掌将他推到了一边,没好气的说道:“滚!郡主好心救你,你竟想恩将仇报?” 王二公子气红了脸,指着他,半晌骂出了一句,“本公子不跟你个侍卫计较!” 云萝不想听他们这毫无意义的争执,起身走向站在旁边的一名副将,问道:“人都抓起来了吗?” 副将朝云萝拱手说道:“有一小股人四散逃走了,末将已派人追击,定不让他们逃进我大彧境内,骚扰边境百姓。” “景玥那边有消息了吗?” “尚无。不过请郡主放心,大将军英明神武,又筹谋良久,这一次定能将西夷大军一举拿下。” 说起大将军的时候,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看向之前大军离开的方向。 赵大夫却又腆着老脸走了过来,说道:“郡主这次使用的药似乎与您之前拿出的金疮药又有些不同。” 兰香听见就不满的嘀咕一声,又想来骗她家郡主的药方。 云萝倒是不在意,直接将那个手指头大的瓷瓶拿出来递给了他,说:“大致的配方是一样的,只是添加了几味珍贵的药材,不适宜大批量制作。” 赵大夫在听见“几味珍贵药材”的时候就歇了心思,但他还是接过来仔细甄别,然后塞好瓶口还给了云萝。 “郡主大气,那样珍贵的药方都随手拿了出来,那金疮药比我们之前用的都要好,也让受伤的士兵减了许多折磨。只是,那一味主药三七,据老夫所知,应是生长在西南的密林之中,外面的药铺里很难寻到,价格可与人参比肩,即使用量不多,也不该那样便宜才对。” “但在西南,这却不是稀罕东西,大批收购还能更便宜一些。” 赵大夫不由得一愣。 云萝便又说道:“那里山高林密,不适合种庄稼,倒是种植药材的温床,等人们能把三七种植出来,价格还能再往下缩减。” 赵大夫更惊讶了,“郡主去过西南?” “嗯。” 她前世的小命都是丢在那一块的,虽然时隔千年,地貌风俗都有不同,但相比于其他地方,那里反而是她最熟悉的。 傍晚,景玥亲自压着西夷大王子斡其哈,带着一队人回来了,剩下的将士却还留在峡谷那边。 要把二十万俘虏分开安置妥当,可有得忙了。 大半年来,西夷将士被一点点蚕食,加起来也有好几万人了,如今剩下的二十多万大军更是被一锅端,西夷的损失相识于几年前似乎还要更大一些。 虽然那一次,景玥直接攻占了他们的王庭,但一个王族被灭了,重新推选一个便是,但损失的人口却是实打实的,尤其这还是几十万青壮。 草原上天高地阔,人口却零零散散的并不很多,失去几十万青壮,能让西夷几十个部族全都伤筋动骨。 所以,战败的消息传到西夷,他们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想要回被大彧人俘虏的二十多万将士,大王子斡其哈反而无人问津。 他好大喜功,自以为是,落入景玥布置的陷阱,害得二十多万将士全都被俘,已是西夷诸部的罪人,就连他所在的牧达部落,能不能继续当西夷的王族,事后各部首领还要坐下来好好的商量商量。 但他们想要回被俘的人,景玥会答应吗? 放他们回去,修养两年,然后继续来侵犯大彧的边疆? emmm……如果西夷愿意付出的代价足够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以大河为界,西至昆仑,两国的边境往北推八百里,景玥就愿意把俘虏的二十万普通士兵全还给西夷。 至于那些高层的将领,那就又是另一个价格了。 西夷的使者几乎当场掀桌,景玥却还不愿意搭理他,当下将他们扔在营帐里,出去找云萝了。 云萝的脸被划伤,他可是在黑本上给整个西夷都记了重重的一笔,这几天更是恨不得把云萝揣在兜里随身携带。然而,这些没眼色的东西却跑来扰他与阿萝的相处,还连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呵! “乌桢还活着吗?”出了与西夷使者谈判的营帐,他问跟在身旁的无痕。 无痕说:“还有一口气,若不加以治疗,恐怕熬不了几天。” “让他活着!”景玥轻捏着手腕,敢伤阿萝,哪那么容易死?“给他换个干净的地方,好吃好喝的养着,然后告诉他,本王要西夷送他们的三公主来大彧和亲!” 无痕嘴角一抽,说道:“爷,这样不好吧?和亲什么的总要先跟皇上说一声。” 听说那位三公主和乌桢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蜜里调油的,爷这不是要挖人心肝吗? 话说,爷怎么对这位西夷的前王子这么大意见?大王子斡其哈已经被不闻不问的关了好久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乌桢伤了安宁郡主的脸? 肯定是这样没错了! 而且,那位三公主还是大王子斡其哈的胞妹,从小就疼爱有加,两年前,斡其哈跑到大彧来说想要求娶大彧公主,指名道姓的就是安宁郡主,直往爷的心肝上戳,这个仇,爷竟然记到了现在? 景玥不知无痕脑补了些什么东西,也没兴趣知道,只说:“宗亲勋贵那么多,总有容得下一个和亲公主的地方。” 第358章 啧,渣男 这是一场时间相对比较短的战争,从西夷陈兵边境发起战争到现在的结束,不到一年时间。 但此战对西夷的打击,却比几年前的侵占王庭,灭了几乎整个王族还要大。 三十万青壮大军,战死几万,剩下的二十几万全被逼入绝境束手就擒了! 西夷诸部的首领听了使者带回去的话之后,不由各执一词,激烈的争论着到底要不要花费那么大的代价换回二十万被俘将士,不仅俘虏,还有该如何跟大彧讨价还价让他们停止继续进攻的脚步。 而这个时候,景玥下面的人却已经给这二十多万人安排好了去处。 大彧境内的各大小矿场急缺人手,西夷人普遍长得人高马大,有一把子好力气,而且他们身为战俘,不论怎么使唤都不用有顾忌,拉他们去矿场做苦力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但在西夷给出答复之前,这些人还都只是清册上的安排,尚未动身前往各处。 万一西夷各部愿意把边境后移八百里来换回这样俘虏呢? 而在西夷商议出结果之前,朝廷的嘉奖旨意就先一步到了边境大营,不仅大肆褒奖英勇无畏的西北将士,还把与西夷的战后交涉交给了景玥负责。 景玥看着跟随圣旨一同前来,将要协助他与西夷谈判的使臣,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你们这一路是爬过来的吗?从捷报送出至今已有一月,西夷在半月前就遣使者来走了一趟,再迟几日,这里就没你们的事了。” 使臣主官是鸿胪寺少卿——苏炽,虽姓苏,但他与尚书令苏成恒没有任何亲缘关系,而是出身大商贾之家,刚过而立之年就能稳坐鸿胪寺少卿之位,全靠他的满腹才华和一张厉害的嘴。 面对景玥的不满,他神色不变,拱手说:“西夷往来不过几百里,从京城到此却有近三千里路途,确实比不上他们方便快捷。捷报送抵京城,百姓听闻之后皆欢欣鼓舞,京城里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皇上亦在朝堂上开怀大笑,只可恼微臣是个文弱书生,这一路紧赶慢赶,仍是走了半个月才抵达。” 景玥随手请苏炽坐下,“我怎么听说苏大人文武双全,在外任地方官时还曾领兵围剿山匪?” “不敢当不敢当,跟王爷比起来,下官的确只是个没甚大用的文弱书生。”他顿了下,又问道,“听闻安宁郡主受伤了,皇上和长公主都十分惦记,临行前特意嘱咐下官看望郡主,不知郡主如何了?” 景玥的眼里划过一丝暗色,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说道:“这个时辰她应该还在伤兵营中忙碌,苏大人不妨随我走一趟。” 苏炽当即也站了起来,跟着景玥出了大帐,穿过半个军营,一直来到伤兵营中。 休战近一个月,除了不治伤亡的,大部分伤兵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营地,还留在伤兵营中的都是当初伤势严重,至今没有痊愈,就算痊愈也大部分将会被退役回到家乡。 景玥他们过来的时候,云萝正在低头给一名伤员拆解绑在腿上的夹板,检查断骨愈合的情况。 “下官苏炽,见过安宁郡主。” 随着云萝的抬头,左脸上的一道三寸长的伤疤就出现在了苏炽的眼前。 苏炽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安宁郡主竟是伤在了脸上,这像花儿一样的小姑娘脸上若是落下这样一道疤,以后可该怎么办?若是被爱女心切的长公主看见,怕是要生撕了伤她之人。 不等他继续往下想太多,云萝就伸手摸了下脸上的伤口,伤口已结痂,但摸着硬邦邦的,凹凸不平。 她表情不变,特别淡定的问了句,“吓到苏大人了?” 看着她这淡定的模样,苏炽不由得一默,这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怎么看她都好像是不太在意的样子? 但在最初的惊吓之后,他很快恢复成了不动声色的模样,拱手朝云萝说道:“皇上和长公主听说郡主受伤,皆十分担心,特意嘱咐下官看望郡主,太子殿下还托下官给您送来了一大箱伤药。” 这像是太子殿下会做的事情。 “有劳苏大人。”云萝重新低头忙于手中事,淡然说道,“不过被刀尖划了一下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苏炽莫名的操心,伤在脸上,再小的伤都是要紧的,尤其是姑娘家。 想想自家正当豆蔻年华的闺女,脸上冒出个红疹子就跟天塌了一样,每每都把她娘和她屋里的几个丫鬟折腾得人仰马翻。 云萝处理好手上的伤患,才与他们走出了营帐,又问苏炽:“京城里一切可好?” “与郡主离京前无异,一切安好。三月春闱,四月殿试,郡主养父母家的女婿高中二甲进士。” “我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 “是,不过,郡主或许还不知道,郑家姑娘在三月中旬生了个大胖小子,琼林宴后将将满月,就一起随老夫人和您的养父母回江南了。” 也就是说,等她从这里回京城,已见不到祖母、爹娘和姐姐弟弟了? 景玥似乎知她心中所想,忽然牵住她的手握了握,“或许再过两年,文彬就又要赴京。” 到时候就是赴京赶考。 云萝轻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世上本也没有永不分离的亲人,于是就放开了此事,瞬间也不失落纠结了。 景玥和苏炽还有要事商议,说上几句话就离开了,云萝也转身继续忙她自己的。 自来到边境至今,她从没有意图去干涉插手军中之事,只做自己能做的,然后安安静静的围观这一场在此之前,她只在史书上看见过的大型血肉搏杀。 如今两国交涉,战后谈判,自然也有更熟悉流程的人去做,她只需安静看着,然后把自己以为要紧的事情记录在小本本上,方便日后翻阅,以及计划要做的事情。 她不是战争狂人,其实并不喜欢生死搏杀,但在有些时候,这却是一个必要手段。 论如何进一步扩张边界,将广袤的雪域草原纳入大彧的疆域。 她在忙于治疗伤兵的空隙,又把这半年在边境看到的景象绘制成一笔又一笔的线条,愈发的详细之前所画的大彧舆图,再将此地的风俗风貌记录成册,打算回京城后就送给皇帝舅舅当礼物。 她其实一直都是靠脑子取胜的文化人,不像沈大小姐,只会打打杀杀。 沈念……你又拉我出来瞎溜啥呢? 两天后,西夷的使者又来了。 如今两方休战,却也只是暂时的休战,西北军战力充足,继续进犯西夷也不在话下。但同时,西夷虽损失惨重,而若当真把他们逼急了,这个自小生长在马背上的族群依然能狠狠的撕咬下大彧的一块血肉。 谁都不愿意鱼死网破,所以哪怕占据绝对的上风,景玥也不愿意拿手下将士的性命去继续拼杀,能不动兵戈就得到的东西,为何要去白白的牺牲性命? 而且,将士们已经持续打仗近一年,也该让他们歇歇缓一口气,以免绷出毛病来。 边境后退八百里,这虽然是景玥亲口说出来的,但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不可能得到的结果。 但有什么关系呢?谈判桌上也讲究一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俘虏是不可能还给他们的,各大矿场上都等着他送人过去呢,但价格还是要开一下的,万一西夷真愿意不惜代价的换回去呢?而且,俘虏是俘虏的价格,西夷想要他不继续攻打他们,还得给出另外的代价。 首先,他要西夷王把他最宠爱的三公主送到大彧来和亲。 这一点,西夷的使者听到之后,想都没有想的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甚至还有点窃喜,因为他们原本就打算送一个公主到大彧和亲,现在不过是由他们原先定的另一个公主变成了大王最宠爱的三公主。 西夷此次损失惨重,大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让他送三公主和亲,就算他不愿意,各部族的首领也会让他同意的。 鸿胪寺苏少卿却神色古怪的看着景玥,还下意识往营帐外张望了一眼,莫名的有点担心安宁郡主突然出现在门口。 瑞王爷莫非看上那西夷的三公主了?不然何至于第一件事就是和亲,还指名道姓的要西夷三公主? 啧,渣男,明明之前还一副非安宁郡主不娶的样子,如今却看上了别的姑娘,叫安宁郡主情何以堪?! 听说那位三公主被称为大漠上最璀璨的明珠,也不知是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而安宁郡主原本也是顶顶好的样貌,但脸上多一道疤,难免失色几分,不知还能不能比得过西夷三公主? 呸,区区一个蛮夷公主,长得再好看,又如何能跟大彧最尊贵的郡主相比?把这两个人放在一块儿比较的他,简直就是个罪人! 景玥侧目斜睨着苏炽,总觉得他端着一本正经的脸,脑子里却在想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第359章 原来郡主很斯文 云萝空闲下来,正举着巴掌大的小铜镜在看自己的脸。 铜镜昏黄,照不出太清晰的影子,她不得不凑到很近,还要用手指辅助感受,感受着脸上的血痂似乎确实有了松动脱落的迹象。 莫名手痒,想要把这一条暗色又坚硬的血痂抠下来。 兰香站在旁边看得莫名紧张,几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提醒道:“郡主,过两天它自个儿就会掉下来,你莫要一直抠它,当心又流血。” 云萝默默的收起了镜子,又仿佛并没有听出兰香的言外之意。 这段日子,她已经养成了随身带着一面小镜子的习惯,得空了就拿出来看看自己的脸,每看一次脸上的疤痕,心情就糟糕一分。 七月的西北已经不那么炎热了,尤其今日还是阴天,小风吹着,甚是凉爽,清晨起来时候穿上的一件小袄,到了此时半上午,仍不觉得多余闷热。 云萝难得偷闲,坐着发呆都觉得舒服,仿佛浑身的骨骼筋肉都软了下来,想要瘫着。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不似人的嘶吼,云萝转头看过去,然后轻轻的眯了下眼睛。 “那似乎是关押几年前从京城逃离的西夷前六王子乌桢的营帐,就是那个伤了郡主的乌桢!”兰香站起来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会儿,愤愤又忍不住兴奋的说道。 突然叫出这种声音,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想去看热闹的心思几乎都要写到脸上,这个时候,又一声吼叫传来,似乎还骂了什么,只是隔得有点远,听不真切,但“景玥”两个字还是落入了耳中。 兰香眉头一皱,带出了几分气恼,“这人莫非是在骂王爷?” 云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想要站起来的意思。 那边骂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任是兰香再侧耳细听都再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不知是乌桢骂得没意思了,还是被人制止了。 看着仿佛无动于衷的自家郡主,兰香忍不住操心,怎么她家郡主真的好像一点都不关心景王爷呢? 等了一会儿,她拉住一个从那边走过来的士兵,问道:“刚才发生了何事?我怎么听见好像有人在骂大将军?” 那士兵挠挠头,又悄悄红了脸,飞快的瞄一眼云萝,然后对兰香说道:“是大将军与西夷谈判,他们若想休战,其中一条就要把西夷王最宠爱的三公主送到我大彧去和亲,那乌桢听说之后就突然疯了一般,要不是我们拦得快,差点被他冲出营帐。” 兰香“啊”了一声,转脸就愤然道:“活该,前年,他们还想要我们郡主去他们西夷和亲呢,真是不要脸!” 那士兵愣了一下,脸上也涌起了怒意,说道:“咋能这样?他们分明败于我军,咋还有脸肖想我大彧的郡主?” 兰香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更可气的是,当时朝中的某些大人竟还真动了这个心思,还美其名曰:安抚臣国。 那士兵又飞快的看了眼云萝,皱着眉头脸色略阴沉,“呸!一个被我们几次打败的蛮夷竟妄想跟我们大将军抢心上人,难怪大将军这次定要他们送西夷王最宠爱的公主来和亲。” 这是给安宁郡主报仇啊! 他回头定要将此事跟兄弟们说上一说,西北偏远,他们身在此处竟完全不知道大将军在京城还受过这等委屈,竟被西夷人给挑衅了! 整个西北大营几十万将士,都知道了安宁郡主是他们大将军的心上人,非她不娶的那种。 一句“心上人”让云萝默默的捂脸,都怪景玥行事过于肆意,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的,以至于现在做点什么事都让人下意识往她身上想。 战胜国要求战败国送公主和亲,这难道不是自古有之的传统吗?那些大彧的附属国们,不知有多想送公主来天朝和亲呢。 至于和亲公主远离家乡亲人,孤身独闯他国可不可怜……她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呢,哪有空闲去关心一个敌国公主过得好不好? 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能给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无需他人同情。 三公主和亲大彧,大漠后退百里,还每年都要给大彧上供十万头牛和十万只羊,其余的香料特产若干,同时,大彧朝廷将会派遣使臣常驻大漠,协助大漠王治理这一片雪域草原和草原上的百姓。 这就是大彧与西夷签下的停战协议,离开西北军营帐的时候,西夷使者们的脸都是绿的,但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一份停战协议。 在还有路可走的时候,他们比大彧更不想鱼死网破。 公主和亲,割地赔款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但大彧将要派遣大臣常驻大漠,协助大王治理臣民,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也是让西夷最不能接受的。 如此一来,他们大漠在大彧的眼皮子底下岂不是连个秘密都要保不住了?甚至,这位大彧使臣还能插手到他们各部族里面。 但最终还是签下了,因为景玥答应释放那部分不曾屠杀过大彧边民的将领,这其中,有好几个是各部族首领们的儿子。 至于那二十万普通士兵,西夷已经付不起代价了,只能让他们继续留在大彧。 但西夷的上层同时也在暗戳戳的等着看笑话,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么多人关在营地里,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到时候烦恼的还是该死的景玥。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摆好看戏的姿势,就发现二十万俘虏被分批送出了西北大营,朝着四面八方不知究竟去向何处。 听说,景玥把二十万俘虏卖给了大彧境内各大矿场的东家,狠狠的赚了一笔。 所以他们之前在西北大营看到的那些总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的大彧商人并不是做粮食、药材、布匹买卖的,而是来买他们大漠勇士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们之前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不管西夷各部族是摔杯怒斥还是咬牙切齿,西北大营中却是推杯换盏,一片欢欣鼓舞,因为景玥把卖战俘所得的银子全部都拿出来给将士们分了。 有功者多得一份,受伤有疾者多得一份……剩下的再给其他将士们分享,最少也分到了二两银子。 将士们突然觉得西夷人也不是那么可恶了,等下次他们再敢侵犯,就再把他们抓起来,卖了换银子! 这个想法得到了大部分将士的护拥,哪怕他们其中有些将领并不稀罕这几两银子,甚至直接散给了手下士兵,但他们在负责分银子的时候就是感觉格外舒爽,此时还在扼腕叹息,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样好的法子? 那模样就仿佛他们损失了万贯家财。 景玥不由转头看向了云萝,目光含笑,却又在看到她脸上那道疤痕的时候一滞。 血痂已经脱落,露出三寸长的一条粉红色细长痕迹,横亘在她的左边脸颊上,与她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格外刺眼。 桃花眼不适的眯了一下,景玥倾身到云萝的耳边,轻声说道:“正事已经了结,等西夷把他们的三公主和赔偿送来,我就要带着他们回京受封赏,趁着这几日空闲,我带你去草原上跑马可好?” 从来到这里,云萝就一直在伤兵营里忙碌,偶尔出营也只能在附近打个转,不能走远,让景玥不由得心疼。 “你虽斯文,不爱出门走动,但第一次来西北,总要四处看看才好,免得回京后皇上和长公主问起来,你除了战争就再说不出其他好的东西。” 到时候,若长公主也觉得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更不愿意把阿萝嫁给他,又或者就算嫁给了他也不同意她离开京城跟他到边境,他该找谁去哭? 他这几年虽一直留在京城,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常年镇守边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阿萝的。 忍不住越想越多,也越想越远,却不知旁边正好听见他话的一个中年将军正表情古怪的看着他,又转溜着眼珠子看一眼云萝。 不巧,这位将军正是那日负责守营的,曾亲眼目睹安宁郡主一刀将人从头劈开却不占一丝血腥到身上的壮举,便是他这样常年镇守边关的人,当时见了都不由得心肝一抖,从此,安宁郡主在他眼里,再无斯文乖巧的印象。 原来大将军还觉得郡主斯文吗?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见过郡主不斯文的样子?那他要不要提醒一二,免得他将来若不甚惹恼了郡主…… 场面太残酷,他都不敢想象。 突然觉得自家丑婆娘温柔得不要不要的,虽然平时的脾气不大好,但她不会一刀把人劈开,或是拦腰斩断两人,主要是她也没那本事。 真奇怪,伤了郡主脸面的那个乌桢,当日究竟是怎么在郡主的手上活下命来的? 将军端着杯子,黑脸严肃,脑子里却已经天马行空,自嗨得身旁同袍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 云萝不知这些,只是对景玥点头说了声:“好。” 第360章 你想跟我私奔吗 在这个战事暂歇,等待回京的相对空闲时间,景玥带着云萝出了大营。 鸿胪寺的少卿大人苏炽站在他自己营帐的门口,目送两人远去,不由“啧啧”了两声,“年少青春就是不一样。” 捧着满怀东西的虎头从旁边经过,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传承自郑家祖上的那双大眼睛让他看上去就特别老实,问道:“苏大人咋一个人站在这里?你也年轻得很,做什么摆出好像已经年纪很大的样子?” 苏炽“哈哈”一笑,说道:“我大闺女都已经十二了,哪里还年轻?也没了你们年轻人身上的那股子热乎劲了。倒是文琰小兄弟正当年少,此次想必也是要跟随大将军回京受赏的吧?回去后不知有何打算?要不要本官帮你引荐两个小娘子?” 郑虎头顿时脸一红,羞恼道:“你一个当大官的,怎么跟媒人抢起了生意?” “这你可就错了,像大户人家给儿女说亲,官媒冰人大多数时候都只做个面上工夫,真正的媒人都是与他们家世相当,甚至是更尊贵的夫人太太。不过,本官家中确实有不少生意人,赚点小钱谋条生路,媒人红封,本官也眼热得很。” 虎头一脸怀疑的看着他,然后扭头说道:“这……这种事,自有我爹娘给我做主,就不劳烦苏大人了。” “哦?莫非是早就有了中意的小娘子?”苏炽厚着脸皮凑上去,还伸手帮虎头分担了些手上的重量,说道,“听说文琰小兄弟与安宁郡主从小一起长大,也当得上是青梅竹马……” 虎头忽然跳了起来,急忙说道:“你可别胡说,小萝是我妹妹,什么青梅不青梅的?” 苏炽一愣,然后“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说道:“兄妹之间也当得起一句青梅竹马啊,这又不是一个只能用在小情人身上的词。不过,你有个安宁郡主这样的妹妹,恐怕也瞧不上一般寻常的小娘子吧?” 虎头仍是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一副“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的表情。 但他这个年纪,正是对媳妇儿好奇的时候,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跟苏炽搭话说道:“反正我们村里没一个比得上小萝的,小萝也从小不爱跟那些女孩儿玩耍,大概是嫌她们太笨了吧。” “哦?看来文琰小兄弟是比较喜欢厉害些的小娘子。” 虎头忽然可疑的沉默了一下,飞快的转头四顾,然后压低了声音跟苏炽说道:“温温柔柔、娇滴滴的小娘子其实也挺好的。” 可是小萝说,他长成这样,恐怕没有软绵小娘子会看上他,那……跟找不着媳妇儿相比,找个厉害些的似乎也不错?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让外人知道了。 出营的两人不知郑虎头正在为找个怎样的媳妇发愁,反正景玥是不愁的,他在一开始就把目标对准了云萝一个人,唯一要愁的就是如何让她早日点头应下婚事。 但他很快就发现,虽然说好了今天是出来跑马、游山玩水的,但阿萝似乎并不是正经出来玩的。 她带了炭笔和一大叠宣纸,还有许多他甚至分辨不出用途的测量工具,策马出营,直往她之前尚未到达的远处奔跑,然后站在高耸的山坡上,一点一点的往纸上勾画线条。 景玥……景玥就在旁边安静的看着她忙碌,偶尔还要给她递个尺子、换张纸,或者拿出小刀削一削被磨圆了的炭笔。 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味。 虽然有些工具他不知到底作何用途,但云萝在做什么事,他还是一眼就分辨了出来。 这是把之前尚不清晰的边境舆图愈发详细了啊,把那边此时还属于西夷的地盘也尽归舆图之上,一看就是要干大事的。 “皇上看到这份舆图,怕是要越发的坐卧不宁了。” 因为照她这么画下去,国土辽阔的大彧恐怕只能占据天下的一角,这让从骨子里就认为自己是天朝上国,天下中心的君主如何平静得了? 他曾见过更完善的舆图,被泰康帝珍藏在含英殿后的密室里,都是阿萝这样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云萝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不是正好?安逸使人懒惰,一个懒惰的君王是麾下百姓的灾难。” 时近八月,中原腹地正是秋高气爽,江南还有些炎热,但在这里,却已经裹上小袄和厚实的氅衣。 草原上的风又猛又烈,吹动衣袂纸页,猎猎作响,一张没有被压实的纸忽然被风卷了起来,朝着远处飞去。 景玥忙放下手里的小刀,纵身朝它追了上去。 腾挪跳跃,身姿如鸿,跟随着风放肆游走,很快就把被卷走的宣纸抓了回来。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鹰唳,一只灰鹰束拢翅膀从空中冲了下来,然后将翅膀猛的展开,几乎贴着草原地面掠过,抓起一直野兔就又冲上了云霄。 又一声鹰唳响彻云霄,它在空中如炫技般的飞掠,围着景玥绕了整整两圈。 云萝忽然朝他说道:“它是在与你比试吗?” 景玥摸摸下巴,他怎么觉得它是在挑衅呢? 忽然将手里的纸往怀里一塞,反手取下背后的弓箭,箭搭在弦上,拉满弓,然后瞄准、松开一气呵成。 “咻”的一声,声音才响起,箭已直冲云霄。 受惊的鸣叫伴随着一阵翅膀扑腾声,灰鹰突然朝远处飞走了,那只冲上天空的箭则带着一团毛茸茸落回到了地面。 是那只野兔。 景玥走过去将它捡起,把箭拔出,擦干净后又放回到箭筒里,然后拎着兔子转身走回到了云萝身边,举着手说道:“午食也有了,不知你想怎么吃?” 这是鹰爪夺食吧? 云萝眨了下眼,回过神来就盯着送到眼前的这只肥兔子说道:“烤吧,方便。” 这荒原野外的,难道还能来一锅红焖兔肉? 景玥将刚才被风吹走的纸从怀里拿了出来放回原位用石头压好,然后拎着已经死得透透的兔子往旁边去寻找水源清理了。 多年的边境生活,景玥并没有像京城里的那些勋贵子弟一样四体不勤,他能杀兔子能搏狼,还有一手还算不错的烤肉手艺。 不过,狼肉不大好吃。 一只兔子当然是不够他们吃的,所以他又去附近找了找,不敢走太远,没遇上别的稀奇猎物,只是又抓了两只兔子和一些可食用的果子。 除了极少数,大部分果子都酸涩得直麻嘴,但挤出汁液抹到肉上面烤,那股酸涩味道就没有了,肉里还带上了淡淡的果香味。 云萝被这股子肉香味勾得几乎无心作画,强忍着画完最后一笔,然后将东西收拾起来全塞进囊中,转身就顺着味儿找过去了。 其实离得不远,就在她身侧的背风处,三只兔子全架在火上烧烤,“滋滋”的直往外冒油,表皮已经被烤成了酱褐色。 划开面上的皮肉,撒上孜然粉末,在高温烘烤下散发出愈发诱人的香气。 “咕~”肚子忽然有自己想法的叫了一声,云萝眼角一抽,然后格外淡定正经的看着景玥。 景玥……他能说阿萝这一副假装正经的模样比她的肚子更可爱吗? 说了恐怕要把她惹恼,于是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只将一只烤得最好的兔子递到了她手上,“小心烫。” 云萝接过,吹了两下,就抱着啃了起来。 入口就是满嘴的肉汁混着香料的味道,表皮酥脆,筋肉饱满,讲良心话,比她烤得好。 景玥侧头看她,眼里盈满了光,忽然倾身问道:“若哪天我不做王爷和大将军了,开个烤肉铺子,是不是也能养活你?”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看上去有些冷漠,嘴上却说:“我养你也行。” 景玥顿时一愣。 回过神后,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又带着几分委屈的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云萝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他说道:“你一直在说要我嫁给你,却也一直没有请个媒人正经的上门提亲,难道是想我跟你私奔?” 在景玥又愣住的时候,她摇头说:“我不会跟你私奔的,看看蒋华裳的下场,就知道私奔不会有好结果,尤其对女子来说。” 说起这个,她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愿之色溢于言表。 景玥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说道:“我怎会忍心让你与我私奔?自是要上禀祖宗高堂,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你风风光光的抬进门。” 说完之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景玥不由得红了耳根,又有些晕乎乎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似乎跟做梦一样。 他悄悄的,在云萝看不见的角度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生疼生疼。 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嘴角的一点点弧度到粲然绽放,手已不受控制的抓住了云萝的,又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 云萝看到他的眼眶都红了,不由抿了下嘴,心里莫名的紧张,因此脸上的表情越发正经严肃,“你不会是想哭吧?” 她可不会安慰人!→_→ 第361章 哪个更威风 哭是不会哭的,就算为了面子,景玥也不会当着云萝的面哭。 但之后无痕他们却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还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说一些奇怪的话,归根结底就是让她对他们爷好一点,让云萝不禁怀疑,难道景玥当时在她面前忍住了,却又背过身在下属面前哭了? emmm…… 再见面,景玥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为何这样看着我?” 云萝默默的收回目光,想了想又转头看着他问道:“你昨日回去后,是不是哭了?” 景玥……嘴角一抽,他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反问道:“是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并没有。” 云萝“哦”了一声,一看就是并不相信他的否认。 景玥不由扶额,暗戳戳决定回头要弄死那几个混账,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对阿萝解释清楚,可不能让她留下这样有失形象的印象。 “我只是太高兴了,回去后就没忍住与他们多说了些,有些东西需交给他们去置办。大约是多说了几句话,又过于和颜悦色,不知叫他们乱想了些什么。” 说到最后,他不禁咬牙切齿,也亏得那几人此时不在这里,不然怕是要被他一剑戳死。 竟敢跑到阿萝面前来败坏他的名声! 云萝微侧头,眼里染上了几分笑意,说道:“他们请我对你好一些,仿佛我欺负你,让你受委屈了。” 景玥牵着她的手说道:“能被你一直欺负着,不知是我盼了多少年的事。阿萝,回京后我就请祖母去长公主那儿替我求亲,好不好?” 云萝问道:“你干嘛总是问我好不好?” 这不是怕惹你不快吗? 景玥看着她,缓缓的笑了起来,桃花眼中似乎盛载着万丈光芒,把云萝都不禁看迷了眼。 这果然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紧锣密鼓,景玥突然加快了拔营起寨的速度,也没空继续陪云萝出营跑马了,便派了一队将士护卫跟随,带着她踏遍这一方边境。 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郑虎头。 他探头看着云萝在纸上画出的一根根线条,虽知她是在画與图,却完全不知她是凭什么觉得这条线应该画在这里,且要画成这个形状的。 云萝教了他两天,他仍一脸懵,在旁边一起听教的其他人也茫然又满脸崇拜的看着她,就是一副“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于是云萝就放弃了继续教他们,不会画就是不会画吧,只要以后能看懂就行。 但他们虽然没有学会,安宁郡主在画边境堪舆图这件事却逐渐被人所知,还惊动了几位军中的将领。 看到云萝画出的几张草稿之后,虎头这一份守卫云萝安全的工作就突然变得吃香了起来。 千户、偏将,虎头都尚且能争得过,但是当胡子花白,前日傍晚还跟他抱怨忙得喝水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的朱老将军都跑来表示愿带队护郡主出营,她想去哪,他就带她去哪的时候,虎头当即气得跳脚。 要不是这三年来,受这位老将军的赏识和照顾良多,虎头就要撸袖子跟他干架了。 他已经打趴下了好几波人。 老将军还美其名曰:“老夫在边境待了几十年,这周围的地势环境就没有一处是老夫不知晓的,这些小崽子们可比不上老夫。郡主既然要画與图,就该带一名像老夫这样的,您想去哪里,老夫都能给你安排得妥妥贴贴。” 正说着,傅彰也悠哉悠哉的晃了过来,一来就先笑眯眯地摸了摸云萝的头,说:“我徒儿真不愧是天上下凡的小仙子,干啥都比别人干的好,如今竟连與图都会画了。你师父我小时候就是在边境长大的,哪里有座山、哪里有条沟都一清二楚,接下来就让我带你去吧,咱师徒两个还能说说话。臭小子不稳重,哪里能护得好你?西夷虽降了,但保不准有那不服气的还在附近转悠,出去可得小心。” 然后特别趾高气昂的看了眼朱老将军和虎头。 虎头不服气的说道:“您这是污蔑,这几天一直都是我带人跟着小萝,哪里不稳重了?我也有许多话要跟小萝说呢!” 傅彰挥挥大手,一脸嫌弃的说道:“就你们把小萝画與图这样重要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便已经是不稳重了。” 朱老将军虽不高兴跑出个拦路的,但这句话还是颇为认同,看着虎头说道:“还是太年轻了,这样要紧的事情若是被他国得知,郡主恐怕要有危险。” 與图许多人都会画,但画成安宁郡主这样,一眼就能把山川河流尽收眼底,而且位置、距离都极为精确,他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 虎头瞪大了眼,哪里就人尽皆知了?不是只有你们这几位大佬得了风声吗? 权势压人,虎头说不过他们,不得不转头向云萝求助,“小萝,你给评评理!” 云萝……她对人选并没有特别的要求,谁去都行。 当然,以亲近相论,她更倾向于虎头和师父,只是…… 她转头看向傅彰,问道:“师父,你不是正忙吗?” “那些事情交给其他人也无妨。” “那你之前为何不交给其他人,陪我出营?” 那不是以为你是出去玩的嘛! 傅彰的一句“孽徒”在嘴边打转,终于还是舍不得骂出口,只是瞪了她两眼。 云萝又看向朱老将军,说道:“我们并没有走出很远,若是遇到意外,营地这边马上就能看见信号,请老将军放心。” 虎头自觉小萝是站在他这边的,连连点头说道:“大将军也是中意我的,不然怎么会把这样要紧的事情交给我?” 景玥其实一点都不想交给别人,但他想尽快回京,就抽不出空来陪云萝出营,二者选其一,他选早日回京跟阿萝定下婚事。 这一整顿,就是大半个月,西夷的使者也带着他们的三公主和给大彧的赔偿过来了。 “我要见乌桢,你带我去见乌桢!” 云萝在回营的时候被人拦下了,一开口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一句话。 今天是云萝最后一次出营,接着就要把东西整理整理,准备回京城了。 她坐在马背上,看着拦在前面的异域姑娘,沉默了会儿,转头问身旁的虎头,“这就是那个西夷三公主?” 虎头瞥了一眼,说道:“应该是她没错。他们几天前就过来了,但大将军拒绝他们进入大营,只让他们在旁边自己扎营,等大军开拔回京的时候就自己跟上。听说,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试图面见大将军,也不晓得有啥阴谋。” “什么阴谋?”三公主听到这话就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们是仰慕瑞王爷的英武,才想要拜见的!” 虎头当即翻了个白眼,朝远远站在后面的几个西夷人喊道:“看好你们的三公主,若再敢冲撞我们的安宁郡主,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几个西夷人往前走了上来,那三公主却指着云萝说:“你是郡主,我是公主,怎么就是我冲撞了你?” 云萝俯视着她,说:“因为我是大彧的郡主,而你只是西夷的公主。” “什么西夷西夷的?我是我们大漠最尊贵的公主!” “或许,我应该说你是战败国的公主,才能让你更有自知之明?” 西夷三公主顿时脸色一变,之后就不再继续纠缠云萝,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看来并不是个横冲直撞没脑子的。 云萝又看她一眼,打马从她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时,她忽然伸手来拉云萝胯下战马的缰绳,说道:“我想见乌桢,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咻!”马鞭凌空抽下来,要不是她躲得快,必要被抽个皮开肉绽。 虎头瞪着眼睛怒道:“乱扯个啥?惊了小萝的马,我就抽死你!” 说着就又举起马鞭,似乎要朝她抽去。 三公主慌忙往后躲避,云萝也拉住了虎头,拉着他就进了大营,忧心忡忡的说道:“你这么凶,对着个小姑娘都喊打喊杀的,当心更找不着媳妇。” 虎头……我这都是为了谁?好气! “她这样冒犯你,你难道不生气吗?” 云萝面不改色,“没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犯不着跟她计较。” 又说:“在军营呆了几年,你这脾气怎么更坏了?回去后可要收敛着些,不然伯伯和伯娘会打死你的。” 虎头呆了一下,问道:“我还能回家乡吗?” “这是自然,朝廷封赏之后会有假期。不过,江南和京城相距甚远,路上就要费不少时间,能在家停留的日子恐怕不多。” 虎头当即就扔开了西夷三公主,琢磨起了回家的行程。 半晌,他突然问云萝:“我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会不会比郑文杰考中秀才的时候更威风?” 云萝……云萝说:“就算不再升官加爵,你如今也是个千户了。” “也是!话说,大伯和郑文杰他们怎么还没考中举人?” 如果你把语气中的那一点得瑟减去几分,我或许还会以为你是在真的关心他们。 第362章 安宁郡主回京了 西夷三公主的行为并没有对云萝造成多大的影响,虽然她之后又几次想要入营见她的情郎乌桢,但那已经跟云萝没有一点关系了。 云萝正忙着整理她这些日子画出来的一叠又一叠草稿,安静等待景玥把边境诸事都安排妥当,然后和进京受封赏的将士们一起踏上了归途。 此时已是九月初,距离停战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善后工作才终于暂告一段落,大部分将士仍留在西北大营之后,景玥只带了不到五万人进京。 这不到五万的将士中,其中有大半还是他去年出征时从京城带出来的,只要活着的,皆需全部带回。 行军的速度很慢,即便都有战马骑乘,从西北到京城也走了大半个月。 云萝在距京城约百里的时候就与大部队分离,带着她的人单独上路,率先回京。 对此,几个将军们是有意见的,他们认为安宁郡主救了无数将士的性命,功劳并不比他们小,理应与他们一同进城。 而且她画的那份舆图以后定也要用在军中,他们可是眼馋很久了。 但不管如何,云萝却没有想要与他们大张旗鼓的一起进城的意愿,景玥知她性子,虽不舍,却也放她先一步回京了。 此时的京城也已经十分凉爽,策马奔腾,微凉的风从衣领子的空隙往里钻,整个后背都感觉冰凉冰凉的。 扎紧氅衣的系带,云萝还往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脂膏,预防脸上的肌肤被迎面刮来的凉风吹出裂痕皱褶。 穿过城门,走过街巷,越过鳞次栉比的商铺房舍,京城还是她离开时的那样热闹,甚至似乎比平时还要更热闹几分。 街头巷尾、酒楼茶舍,到处都在议论瑞王爷即将凯旋的事情。 根据最新消息,大军已经到了三百里外,若无意外,最早明日,最迟后天就能进城。 云萝从他们身旁经过,刮起一阵风吹动了行人的衣袂发梢,有人被扬起的灰尘眯了眼,不由转头想要骂上一句,却忽然顿住。 用力揉了揉眼,那人指着已经远去的一群人说道:“那好像是安宁郡主,安宁郡主回京了!?” 其他人转头看去,只看到几个背影,不由怀疑道:“传说安宁郡主带人去了西北,怎么会现在就进城回来?定是你眼花了!” 另一人也说道:“你这街头卖馕的小贩,还能见过安宁郡主不成?你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 小贩不服气的说道:“我自是见过的,去年腊月里,安宁郡主还带着她养父家的弟弟来我这儿买了两个肉馕,那郑小公子长得喜庆又机灵,极得安宁郡主的喜爱,前两日还领着几个小公子来我这儿买饼吃。” 是的,虽然郑家人已经随老夫人回江南去了,但郑嘟嘟小朋友却依然留在京城没有回去。 云萝在长公主府内看到这个小胖子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郑嘟嘟看着突然出现的三姐,也是惊呆了。 半晌,他忽然惊叹一声,“三姐,你咋这么黑了?!” 正想说话的云萝闻言后,顿时嘴角一扯,什么喜悦之情都没有了。 胡说八道,她只是肤色略深了一个度,哪里就黑了?明明还是军中最白最嫩的崽儿。 但对郑嘟嘟来说,三姐虽然变黑了,但看到她突然出现还是很开心很惊喜的,回过神后就立刻从软榻上跳了下来,直往云萝的怀里冲。 大半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身上的肉虽还是有点多,但总归是个灵活的小胖子,一头就撞进了云萝的怀里。 也就是云萝,若换个人,怕是要被他撞得直接坐到地上去。 “三姐,你可回来了!我怕你回来的时候看不见我会难过,都没有跟爹娘和哥哥姐姐们回家去呢。” 说着时还眼巴巴的抬头仰望着她,满脸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似乎还在等着她夸他几句。 云萝一点都不想夸他,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郑嘟嘟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三姐,她什么脾气,他心里有数得很。 不管云萝回不回应,郑嘟嘟自己就能说得很开心,巴巴的跟她分享从她离开到现在,他遇上的各种大小事情,还说:“爹娘原本是不愿意我留在京城的,但是瑾儿哥哥都亲自邀请我留下了,爹娘不好拒绝,就答应了。” 说起来,真是超得意,“虽然瑾儿哥哥不能经常出来玩,但我也每天都要上学,只休沐的时候才有空到外面玩耍。我还认识了许多其他的小伙伴,他们都说以后要去我们乡下玩耍。” 云萝把越粘越紧,都快要爬到她身上来的郑嘟嘟撕开,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还以为你打算要长居京城了,原来还要回乡下吗?” “当然要回去啊!”郑嘟嘟瞪大了眼,义正言辞的说道,“我是专门在等三姐回来的,不然半年前就跟爹娘回家了,我还要回家读书呢!今年的状元虽然被别的书院夺走了,但榜眼、探花都是从江南书院出来的。温家的大哥哥上次还落榜了,因为在江南书院读了三年书,今年就一下子考中了探花,可把温家的伯伯和伯娘高兴坏了。他们都说江南书院好,我以后也要去那里上学!” 云萝不置可否,毕竟以郑嘟嘟这爱玩不十分专心学习的样子,等他能考进江南书院,还不知要多少年以后。 文彬还更靠谱一些。 长公主虽然没有打扰他们姐弟俩说话,但一双眼睛却已经在云萝身上打了个好几个转,此时终于寻着了插话的空隙,便说道:“瞧你这灰头土脸的,快先去洗漱,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郑嘟嘟被长公主的话转移了注意,煞有其事的点头说道:“三姐,你身上都有汗味了!” 云萝……云萝真想打死他! 但话虽那样说,郑嘟嘟却依然颠颠的跟在云萝左右,赶都赶不走的样子。 大半年没见,他可想三姐了! 他如今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半年不见就连三姐样貌都不记得的笨小孩。 在进浴室之前,郑嘟嘟终于被赶了出来,他一脸无辜的站在门口,惹得身旁丫鬟们忍不住偷笑。 他也不生气,看了她们几眼后就转身在门口的台阶上托腮坐了下来,还一点都不打扰他跟云萝说话。 “三姐,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我还想去看你和大军一起进城呢,那肯定威风极了。” 隔着屏风和房门,云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成千上万个人,你到时候恐怕都找不到我在哪里。” “怎么会呢?三姐肯定走在最前头,或者,往景哥哥的旁边找就对了!” 长公主站在他面前,闻言不由伸手点了下他的额头,他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云萝这一洗,就洗了大半个时辰,几乎要把身上的皮都给泡皱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洗干净,她脸上那道之前被脂粉和灰尘遮住的疤痕就露了出来,惊得长公主几乎要跳起来,捧着她的脸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脸上为何会落下这样一道疤?” 云萝伸手摸了摸,不在意的说道:“之前与捷报一起送回来的信件上不是说了吗?敌军袭营,我受了点伤。” 长公主的脸上闪过明显的怒气,怒斥道:“你也没说竟是伤在脸上!” 云萝安抚的拍拍她的背,说道:“不用担心,疤痕已经很浅了,以后就会消失的。” 长公主并没有被安慰到,手指小心的触碰这道疤痕,说道:“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这疤痕仍这样显眼,当初得是被伤成什么模样?” “就是这样细细长长的一道。”云萝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伤口略深,所以恢复得慢了些,现在就这样浅浅的一条,多擦点胭脂水粉就看不见了。” “擦什么擦?那是什么好东西不成?”长公主皱着眉头轻斥道:“又不是再好不了了,在彻底痊愈之前莫要往上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自己就精通医理,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云萝的眼里浮现笑意,乖顺的点了点头。 郑嘟嘟用力的抬起头看她,此时也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三姐还是很好看,比以前更好看了。” 长公主摸摸他的头,笑骂了一句,“马屁精!” 他还不乐意,特别义正言辞的说道:“才没有!三姐本来就是最好看的,京城里那么多大姐姐小姐姐,都没有比三姐更好看的!” 长公主被他这正经模样给逗笑了,这大半年来,郑嘟嘟留在她身边,可是给她带来了不少乐趣,也亏得他,让整个长公主府都鲜活极了。 想到他不久后就要回自己家去,还真是舍不得。 进了隔壁的花厅,长公主把云萝安置在身前,拿帕子给她轻轻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她这一趟去西北的情况,云萝皆据实已告。 郑嘟嘟还对他之后不能在大军入城的时候看到三姐威风模样的事情耿耿于怀,连连问道:“三姐怎么先回来了?事先也没个通知,不然我还能出城去接你。” 第363章 老太妃和孙媳妇 时隔五年,景玥再次大败西夷,今日凯旋,全京城的百姓都涌上了街头围观,万人空巷,从西城门到皇城的西元街上却人山人海,比过年时还要更热闹。 大军入城,威威赫赫,冲天的血气和杀意震得人们瞬间静默,然后轰然沸腾。 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小娘子起的头,绣帕、香囊,随身佩戴的一些小饰物如雪花般的从街道两边飞向了中间的将士们。 作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景玥自然也是无数小娘子投掷的目标,不管他之前几年在京城小娘子群中有着一个怎么不好的名声。 五年前,他少年风华,惊艳了全京城。 五年后,他也不过才将将成年,却再次带着他的将士们败西夷,凯旋入城。 看他一身戎装,高居马上,明明谁都没有看,却俨然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让年轻的、年少的小娘子们仿佛忘记了他是怎样的辣手摧花,对娇弱的小娘子也从不手软,让她们又爱又恨,恨他不懂怜香惜玉。 郎君们也在看他,看着他身后气势如虹的将士们,仿佛看到了战场厮杀、金戈铁马。这让他们忍不住的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能从戎护国,到沙场上撒一腔热血。 “看到这些小姑娘热情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场景,一扫小王爷之前在小娘子堆里的坏名声,恐怕又得让他烦恼上一段时日了。” 街边的某个茶楼雅间里,景老太妃正坐在里面看孙儿回京,听到身旁老仆的话,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景玥的身上,含笑说道:“他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别的,我一个糟老婆子就无需管那么多了,也管不了。” 老嬷嬷躬身说道:“安宁郡主前日傍晚就回城了,在家歇了一晚,昨日一早进宫,至深夜才回府。” 老太妃神色一动,侧头朝两边和对面的雅间张望。 那老嬷嬷见状,便说道:“长公主几日前就定下了雅间,老奴来迟一步,两边的雅间都被人先定走了,便就近定了这里,我方才还听人说长公主一早就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就在我们左边隔了两座雅间的品芳阁。” 老太妃把头探出窗外往左边看去,就是那么巧的,正好看到了趴在窗台上,兴致勃勃的胖嘟嘟。 他不知在吃些什么,小脸鼓鼓囊囊的说话的工夫都没有,一双眼睛倒是亮晶晶的看着从远方绵延而来的大军,忽然转头不知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老太妃似乎还能看见他说话时,从张开的小嘴里往外喷洒的点心碎末。 只是这里太过嘈杂,她老人家的耳朵不大灵光了,没能听见他的说话声。 但随后,她就看见一只白嫩小手伸了出来,直接捂住胖嘟嘟的嘴,云萝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窗前,低头似乎在训斥他什么。 老太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稀罕地看了两眼,然后一脸心疼地说:“西北那边的日头总是格外晒人,这丫头瞧着被晒黑了不少。” 老嬷嬷也看了两眼,说道:“老奴瞧着倒是没多大差别,还是比别家小娘子更好看。”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老太妃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她说了一句废话,却又说:“他们年轻的小娘子跟我们这些老皮子不一样,平时脸上多冒出个红疹子都跟天塌了似的,安宁她瞧着确实黑了不少,回到京城之后,周围都是白白净净的小娘子,又娇生惯养,真正好性儿的可没几个,手段更是千奇百怪,她出去玩耍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被人嘲笑欺负。” 真是操碎了老太太的心! 老嬷嬷也是担忧的一皱眉,随之展颜笑道:“您就是多虑了,有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在,哪个敢欺负安宁郡主?再不济,咱小王爷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心上人啊。” 说到心上人,老太妃也不由得展颜,好奇道:“这大半年相处下来,也不知那两个孩子有进展没有,老身的这个孙媳妇何时才能抬进门?” “咱小王爷人品样貌都是顶尖的,之前是没遇上钟情的小娘子,也是那些姑娘自个儿没规矩,才会惹他动怒,行事略微出格了点,还被那起子小人传出些不好的名声来。但如今他有了意中人,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哪个小娘子挡得住?” 老太妃听得高兴,又忧心的说道:“他爹当年就是凭着那股子不要脸的劲把他娘娶回家的,不过我瞧着他脸皮没他爹那样厚,在安宁面前也有些畏畏缩缩的,这追求意中人,脸皮太薄了怎么能行?” “小王爷那是真正把安宁郡主放在心上,才会小心翼翼,不然,您何时见过他在别人面前那般模样?” 景玥终于走到了楼下,老太妃暂且放下聊天的事儿,忍不住站起来从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努力的张望着她挂心了近一年的孙儿。 甲胄在身,遮挡了他全身上下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就连脸也只能看见半张,但只这半张脸,就够老太太仔仔细细的看上许久了。 郑嘟嘟也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忽然指着下方转头跟云萝说道:“三姐三姐,他们全部都骑着马呢,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当大将军!” 所以你是为了能骑马才要当大将军的吗? 孩童的声音清脆又格外的有穿透力,即使环境嘈杂,周围还是有许多人都听见了他的话,转头看到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子,不管认识的或不认识,大都会心一笑。 这个时候,嚷嚷着说以后要当大将军的小孩,可不止一个两个。 景玥正走到楼下,从进城到现在一直目不斜视的他在听到这个耳熟的声音时却忽然转头看了过来,看到的却不是趴在窗台冲他兴奋挥手的郑嘟嘟,而是站在郑嘟嘟身后的云萝。 这近一年来,他习惯了每天都能看见阿萝,突然两天不见,真是想念的很,梦里都是她。 所有附近的人都看见,景玥笑了,他冲着路边茶楼上的一座雅间,笑得不知有多好看。 云萝突然感觉投向她这边的目光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善意的或带着打量的,还有更多的羡慕嫉妒,这些大多来自年轻的小姑娘。 云萝默默的后退一步,至少避开了从两边投过来的目光,然后瞪了景玥一眼,眼里就差写上几个字——招蜂引蝶! 景玥只看了一眼,就已经从楼下经过,郑嘟嘟几乎要把自己从窗户掉出去了,指着跟在景玥身后不远的虎头说道:“三姐,那个大哥哥一直在对我笑。” 这话一听就知他肯定不认识虎头了。 大军过后,集聚在街道两旁的人们也各自散开,长公主等到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带着两个孩子走出雅间,但还是遇上了有心等待的人。 比如,景老太妃。 长公主此时看到她老人家,莫名的有些怕,脸上也不加掩饰的露了出来,“您老怎么还没回去呢?” 老太妃笑得格外慈祥,先是一把拉住云萝,然后空出手来摸摸郑嘟嘟的头,笑眯眯的说道:“隔着几间屋都听见了你发下的弘愿壮志,但大将军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郑嘟嘟回头看了云萝一眼,然后说道:“我每天都有练武,是哥哥教的,哥哥是三姐教的,可厉害了!” “是吗?练多久了?” 他挠挠头,说:“我那时候还小呢,不记得了。” 老太妃被逗笑了,摸着他的头说道:“你现在也不大啊,还要更小,那得是什么模样?” “我已经长大了!”他义正言辞,“小嫣儿那样的才是小孩子呢!” 旁边的老嬷嬷笑着对老太妃说道:“真是个机灵的小郎,让老奴忍不住想起咱小王爷小时候,他那时也总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景玥若是听见这句话,大概是要叫屈的,他的确是大人没错,只是别人看不出来。 老太妃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一晃眼,他就真的是个大人了,都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 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云萝,“他自小就是个眼光高的,寻常人连被他放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之前还传出些风言风语,我见他那行事作风和浑不在意的作态,差点就以为他这辈子都遇不上能让他钟意的姑娘了。亏得你出现,我就算现在闭眼也不担心无颜去见他爹娘祖宗了。” 云萝:“……” 长公主:“……” 您老这目标也太明确了!这不能说得稍许婉转些? 她那样精明的一个老太太,此时却仿佛看不见长公主不乐意的脸色,拉着云萝一个劲的说话,好话、坏话、埋汰话轮番上场,间或还装个可怜,抹一把辛酸泪。 她一个年老体弱的老太婆拉扯大一对嗷嗷待哺的孙儿是多么不容易,如今想要给孙儿娶个媳妇,都怕姑娘嫌弃景家太过单薄。 长公主想说,卫家也人丁单薄,这一辈就剩兄妹二人了,却怕老太妃接一句“绝配”,让她更加的无话可说。 这位老人家什么话说不出来呀? 第364章 赏功宴 三天之后就是赏功宴,文武百官及官眷再次济济一堂,另一边就是三天前入城的部分西北将士。 论功行赏,泰康帝对他们并不吝啬,赏银、升官,还册封了两个爵位。 虽都是伯爵,但两位新晋伯爷还是得到了满堂恭贺和羡慕。 一个爵位就是至少三代的富贵啊。 这两位新伯爷,一个是已年近花甲的朱老将军,另一个就是傅彰。 封了爵之后,朱老将军就要从军中退下了,之后就留在京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而傅彰仍镇守边关,此次并未随大军回京,册封的圣旨还是他夫人季千羽代为领旨的。 但季千羽并没有入宫赴宴,因为她还在月子里。 是的,在傅彰出征后的一个月,季千羽诊出了身孕,如今刚刚生下一个儿子,尚未满月。 圣旨送到傅府,傅夫人领旨后虽不能亲自入宫谢恩,但天使却把傅大姑娘抱进了宫里。 从寻常将军府小姐到伯府千金,反正小嫣儿是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差别。 她如今已经走得很利索了,从天使把她交给云萝开始,她就一直粘着没有离开,还趴在云萝的腿上,跟她探听爹爹的事情。 爹爹什么的,她其实不大记得了,但还是问得很认真,听得很仔细,表示回去后她还要好好的跟娘转述。 看着她说话都还打磕巴的样子,云萝对于她是否能够把话转述清楚表示怀疑,但听到她稚言稚语询问的时候,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了她。 小姑娘虽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却十分机灵,察觉到师姐没有像其他大人那样,总是用糊弄小孩子的态度对她的问题敷衍了事,就……就更喜欢她了! 于是她越问越多,又是不知收敛、不知天威的年纪,很快这周围的一片都几乎是她叽叽喳喳稚嫩的声音。 许多人都被她的声音吸引,转头望了过来,然后对她善意一笑。 景老太妃就在旁边,招手想要把她叫过去,她还不乐意,靠着云萝说道:“阿太您自己玩。” 老太妃见状笑道:“这么喜欢你师姐,不如跟她回家去算了,她家里还有个小哥哥,也能陪你玩耍。” 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拍着手说:“我知道,嘟嘟哥哥,他不好,老是欺负我。” 说到后面,两根小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云萝察觉到总有视线落在她身上,转头看去,就看到了坐得板板正正的郑虎头。 他虽然坐的端正,两只眼睛却咕噜噜的一直往云萝这边张望,对上目光后,又朝她咧嘴一笑。 云萝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拘谨和不自在。 他身边和他一样第一次进宫的其他人,也是和他几乎一样的表现,肃容端坐,瞧着就是一副让人不好亲近的样子。 云萝忍不住嘴角轻扬,然后被西夷使者觐见的通禀声拉回注意。 一直到封赏结束,在外面等了半天的西夷使者才被带进宫殿,觐见大彧的皇帝陛下。 这并没有给他们减少丝毫亲身经历打败了他们大漠的将士,却得到敌国皇帝封赏的尴尬,因为他们刚才站在外面,已经把所有该听的都听见了,此时在大彧满朝官员的注目中进殿,只会更加的威压深重。 这跟他们原先预估的有些不一样,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不管是战败上供还是平常的两国往来,他们以前一直都是和大彧的官员一同进殿入席的,像今日这样让他们单独在殿外等了半天、听了半天的武将封赏才被宣召的境况,还是第一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要如何接待他们这件事在这两天的朝堂上还闹出了点不小的风波,某些大臣认为,如此刻意的轻慢羞辱西夷使者,有失大彧的风度。 可惜泰康帝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仁君,他跟历代的先祖都有一点特别的不一样,那就是脸面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他受权臣辖制,姐夫为保护他而命丧眼前,曾经活蹦乱跳的姐姐也成了病秧子,唯一的太子还差点莫名被害,移了性情的那些年,他就已经不把脸面这个东西放在心上了。 现在,他就是想要羞辱西夷使者! 因为这些背信弃义的东西,大彧死了多少英勇战士?又损失了多少钱财粮草?这一年来他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到现在,就不许他给自己找点痛快? 他还想把那一片草原纳入大彧的国土呢! 指尖摸着这几天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那份崭新與图,泰康帝飞快的朝景玥递了个眼色。 拜见之后,西夷使者奉上了厚厚的赔偿单子,泰康帝虽然早已经知道了西夷要赔大彧些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当堂认认真真的又从头看了一遍,然后才邀请他们入座。 这一通操作下来,西夷几位使者的脸色变了又变,但心里有再大的怨气也只能忍着。 不忍又能如何?身为挑起战争却又被打败了的战败国,旁边还有刚从战场上退下来,身上的血气都没来得及散去,又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西北将士,他们从被景玥羞辱到如今的被大彧天子轻慢,都快要习惯了。 宫女鱼贯而入,撤下了各位桌案上的盘盏,重新换上御膳房出来的美味佳肴。 宴席从这里,才算是刚刚开始。 推杯换盏,轻歌曼舞,一切都似乎十分的欢快和睦,直到酒宴过了大半,西夷的使者突然站起来说道:“彧皇陛下,我大漠的三公主亲自编了一支舞曲,要进献给您,人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请陛下欣赏。” 泰康帝下意识侧头看一眼身旁的皇后,然后瞪一眼另一边的景玥,之后才淡淡的说了个“宣”字。 景玥仿佛没看见,只与皇后换了个眼色。 泰康帝气得捏紧了酒杯,却又有些无奈。 他给不了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景玥这个小鬼就一直在暗戳戳的跟他作对,导致皇后把他当皇帝,当夫君,当亲人,但就是缺了点男女情爱。 他敢毫不犹豫的说,皇后愿意为他去死,但一点都不敢确定,她对他有几分深情。 放下酒杯,泰康帝有些气闷的想着,罢了,反正太子都生了,皇后到死都得跟他埋进同一座墓穴,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瞎矫情! 但下面西夷的三公主究竟跳了个什么舞,他是一点都没有记住,恍惚好像是五颜六色的一片,甚是晃眼。 一曲舞罢,西夷三公主跪在下面等待他的赞赏或垂怜,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先开口,他们也好根据他的话意随时更换立场。 泰康帝沉默了会儿,然后淡淡的点头说了句,“甚好,入座吧。” 西夷使者有些懵,大彧的大臣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上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们是该出言赞赏,还是轻慢奚落? 脑壳疼! 三公主坐在西夷使者旁边的座位上,刚经历激烈的舞蹈,她的脸上染着红晕,越发娇艳,整个人都似乎在闪闪发光,引得不少男子都忍不住往那边多看了一眼,然后被坐在身旁的夫人或姐妹长辈给掐了。 云萝一下子看到好几张龇牙咧嘴、强忍疼痛的脸,还有三公主朝她投射出来的两道目光。 那目光有些奇怪,打量中带着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恶意。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然后没甚兴趣的收回了目光,抓住小师妹意图伸进汤碗里去捉鱼的小爪爪,从另一个点心盘子里挑了个用萝卜雕刻而成的小花,给她玩。 没有鱼,有一朵萝卜花,她也很满足,捏在肉肉的小爪爪里好奇把玩,突然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下了半边花瓣。 下一秒,生萝卜的辣味充满了她的口腔,呛得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的模样,急忙把萝卜花吐出来,一起从嘴角流出的还有连绵不绝的口水。 这一番动作把旁边的几个夫人和姑娘都逗笑了,邻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忍不住凑近过来,伸手在她脸上戳了一下,一下子又戳出了傅大姑娘的满嘴口水,吓得她连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擦,还好奇的看着小嫣儿手里抓着的另半边萝卜花,问道:“这个花儿是什么滋味?” 满嘴口水忍不住,小嫣儿凑过去又在这个小姐姐的帕子上蹭了蹭,然后转身无情的投进了云萝怀里。 小姑娘抓着湿答答的香帕,无措的看着小嫣儿的后脑勺,憋着小嘴还有些委屈。 长公主给她递了一块奶糕,说道:“娴儿莫恼,妹妹这是害羞了。” 她表情一缓,又有些羡慕地看了眼埋在云萝怀里的小嫣儿,捧着奶糕,细声细气的说了句:“谢过姑姑。” 她身后的老太太摸摸她的头,笑着对长公主说道:“我们家里也没个跟她能玩到一处的姐妹,看到别人家的姐姐妹妹就喜欢得不得了。” “婶婶若不嫌弃,不如得闲时带娴儿来我家坐坐,只是我家浅儿是个闷性子,半天说不上两句话,恐怕会冷落了客人。” 云萝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个老太太和妹妹,以前都不曾见过。 这边其乐融融,对面的西夷三公主却气得堵心,这种用尽全力挥岀一拳,却绵软无力的感觉,就像是一口血堵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 第365章 我要嫁给瑞王爷 一直到宴席即将结束,泰康帝都再没有提起对西夷和亲公主的安排,西夷使者们坐立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的站起来说道:“彧皇陛下,为了表示我大漠对贵国的一片诚心,我们大王特意把他最宠爱的三公主送来了大彧,还请彧皇陛下对她多加怜惜,希望我们两国能够永世修好。”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泰康帝又瞪了景玥一眼,景玥便说道:“贵国三公主是你们主动挑起战争,却又被打败后,为了免受再次灭族之祸而送出的赔偿之一,并不是两国邦交时的正常联姻,这一点,本王希望你们能时刻谨记。” 西夷几位使者的脸上当即闪过怒色,有那性子略显急躁的,更是怒瞪着景玥,似乎想要冲上来砸了他这张恶毒的嘴。 头使伸手一拦,然后朝景玥躬身说道:“多谢瑞王爷提醒,下使不敢忘记,也不敢提过分的要求。只是三公主毕竟与寻常宝物不同,她是我们大王最宠爱的公主,也是大漠上最耀眼的明珠,不管彧皇陛下将对她作何安排,只希望能多一点怜惜,也能让远在大漠的我等安心。” 景玥嗤笑一声,看着他们不置可否。 那头使见此不由目光微闪,把不准这位景家的小王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却在这时,三公主突然站起来冲到了殿下,跪在泰康帝的面前说道:“彧皇陛下,我大漠这一次虽被你们打败了,却也并非没有对战之力,只是我父王不忍看到麾下子民死伤过多,这才答应把我送来大彧,也是他的一片诚心。只是,我们的诚心彧皇陛下已经看到了,却不知大彧的诚心在何处?” 泰康帝摩挲着酒杯,脸上的表情喜怒不辨,但这位西夷三公主的心思,他却大概看出来了。 便平静的问道:“那么,你想要怎样的诚心?” 西夷的使者们原本看到突然冲出去的三公主,正想要出言制止,却又在听见泰康帝这话的时候收回了抬起的脚步,只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三公主飞快的看了眼泰康帝的脸色,可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这个年轻的君王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她父亲一样深不可测,不,或许比她父亲还要更加的深不可测。 她微垂着头,眼角的余光朝着两边扫视,然后说道:“我们大漠的姑娘最仰慕英武的勇士,瑞王爷虽然打败了我们,但我却并不怨恨他,我希望彧皇陛下能够让我嫁给他!” “痴心妄想!” 其他人,包括泰康帝和景玥都尚无反应,列席在旁的温二姑娘就被气得拍案而起,坐她身旁的温夫人和叶蓁蓁拉都拉不住。 她甩开表妹叶蓁蓁的手,指着西夷三公主就斥道:“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一个蛮夷降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也敢肖想瑞王爷,你当你是来我大彧招亲的不成?什么你们大漠姑娘最仰慕英武的勇士,呸!说得好像我们大彧姑娘就不喜欢似的。” 这句话说出,顿时引来满殿姑娘的附和,温夫人却只觉得脑壳疼,万分尴尬的朝坐在不远处的常宁伯府张夫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张夫人微微一笑,侧头跟身旁的长子轻声说了句什么。 三公主被温如初的一席话怼得心堵,却转头来看着她说道:“莫非这位小姐也仰慕瑞王爷?我愿与你比试,公平竞争。” 温二姑娘双手环胸,下巴高扬,一脸睥睨的回道:“公平竞争?你配吗?再说,你当我们瑞王爷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随便比试几个回合,谁赢了他就娶谁?” 景玥……总觉得温二好像在骂他。 三公主的脸上浮现怒色,两只眼睛因此而愈发明亮,瞪着温如初问道:“不知你又是谁家的小姐?我大漠如今虽比不得你们大彧,但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 温如初腰杆子一挺,冷笑道:“稀罕,再尊贵也容不得你在我们大彧的地盘上对我们的大彧儿郎挑三拣四,还敢肖想瑞王爷,你怎么不撒泡……嘶!” 话题瞬间被来自亲娘的无情一掐打断,温二姑娘俏脸微红,扭头不满的看了温夫人一眼。 是亲生的不?气势都没有了,气势! 温夫人瞪她一眼,转头笑盈盈的对西夷三公主说道:“公主见笑了,我这个女儿被宠坏了没什么规矩,好赖话都不过脑子的就说了出来,我们大彧,可没有姑娘家为了个郎君跟人当众争吵的规矩,让人看了,真是笑也要笑死。” 西夷三公主顿时脸色一僵,温如初却不满的看着她娘说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丢脸。” 温夫人又瞪她一眼,并在案桌下再掐她一下,笑得温柔极了,“别忘了你是已定亲的人。” 三公主仿佛一下子抓到了把柄,看着温如初就问道:“小姐既然都已经定了亲,却又为何还要来跟我争抢?难道就不怕与你定亲的未婚夫婿心里不痛快吗?” “谁跟你抢了?我……我这是见不得你厚颜无耻竟敢肖想瑞王爷!”温二姑娘白眼一翻,气势又瞬间起来了,“多大的脸啊,说得好像没人跟你抢,瑞王爷就会看上你似的!” 好几个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落到了云萝身上,但是当她们看见安宁郡主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情搂着个小胖姑娘喂她吃点心的时候,皆都齐齐一默,然后突然觉得好生气,比西夷三公主竟敢肖想瑞王爷这件事还要让她们更生气。 被一群大姐姐看着,小嫣儿觉得点心都不香了,便伸手扯了扯师姐的袖子,然后指着那些看她的大姐姐给她看。 云萝抬头,还顺手把手里的最后一点点心碎末塞进了小嫣儿的嘴里,迎上她们或愤然或纠结的目光,拿帕子擦了擦手之后问道:“都看我做什么?有事?” 西夷三公主这个时候也看向了云萝,其实她一开始就是冲着云萝来的,却没想到一句话刚说出口就被另一个她都不认识的姑娘给怼上了,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反倒把正主儿给抛到脑后。 此时事情好像终于回到正轨,西夷三公主也莫名的松了口气,就挑衅的看着云萝,问道:“安宁郡主对于我嫁给瑞王爷这件事,有何见解?” “我没意见。” 一句话出,满殿哗然,景玥也是脸色微变,下颌瞬间绷紧,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西夷三公主也一愣,“你没意见?” 难道这一路过来,她都看错了? 云萝坐在那儿,将她从头打量到了脚,就仿佛这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脸色平静得可怕,说话的声音也淡淡的,“这是你的事,我一个外人能有什么意见?你更应该去询问你爹娘的意见,还有景玥和景家长辈的意见。不过,你与我们大彧姑娘不同,乃是从西夷和亲而来,首先,你还得征求我们皇上的意见。” “你的意见还是顶要紧的。”景老太妃突然说道,“你虽然还未进门,但我们两家已开始议亲,我家阿玥的王妃只能是你,夫君纳妾,皆得征求正房嫡妻的同意。我景家虽不大喜欢纳妾那一套,但为了两国邦交,倒也无所谓府里多养几张吃饭的嘴,当个摆件玩意放在后院里就是了。” 长公主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还什么都没有答应呢,谁跟你们议亲了? 旁边的夫人、老夫人纷纷向老太妃道贺,老太妃笑眯眯的说道;“殿下把安宁看得跟宝贝眼珠子似的,舍不得早早送女儿出嫁,老身这也是提前先定个亲,安安心,免得这样好的姑娘被别人抢了去。” 又说:“我家是急得很,恨不得今日就能把安宁八抬大轿抬回家去,不过老身也明白殿下的一片爱女之心,多少年我家阿玥都等得起。好东西总是不那么容易得到的,好姑娘更是如此。” 那边的刘大夫人笑看了眼西夷三公主,向老太妃问道:“那您老是打算先给瑞王爷纳个娇美的妾室回去?” “这不行!”老太妃摇头说道,“正妻未进门,怎能纳妾?显得我家没规矩!” 泰康帝高高的坐在上方,看了这一场好戏,若非场合不对,简直就要笑出声来了。 清了下嗓子,他对云萝说:“朕也不能强行做媒,家里人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老太妃这边没了意见,不知浅儿以为如何?” 景玥感觉他遭受了来自帝王的反击和报复,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先来问问他的意见吗? 云萝想了下,说道:“我没意见,反正到时候下跪磕头、斟茶倒水、伏低做小立规矩的又不是我,我还能多一个使唤丫头。” 景玥默默的放下了酒盏,好气。 但是细想想又莫名的有点高兴,因为阿萝这全然就是一副他夫人的姿态呀,连纳妾这种事都给他安排上了。 不行,还是好气! 泰康帝这个时候才看向景玥,一脸的似笑非笑,“既然都没意见,那朕这个当姐夫的先给你做个媒?” 皇后忽然侧目斜睨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不过是个妾,还值当皇上去做媒?也不嫌磕碜。” 第366章 先定个亲 皇后的一句话让泰康帝当即就偃旗息鼓了,想想又觉得皇后说得对,不过一妾室,哪里值得他一国之君放下身段去说媒?没得抬举了她,坑害的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 听说老太妃昨日还亲自登门长公主府,替景玥向安宁提亲,阿姐当时虽没有立刻答应,但这门婚事吧,八九不离十。这么一算,景玥这个臭小子,以后是不是得跟着安宁叫他舅舅? 反正不论如何,安宁跟着景玥叫他姐夫,他是绝不答应的! 泰康帝摸着小胡子,心里暗戳戳的莫名有点爽。 皇后说了一句话后就不再理他,看了眼西夷三公主,又看着景玥说:“我们景家,从祖父到父亲皆不曾纳妾,你自己要想好,要不要往家里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身为皇后,说出这句话其实不大合适,显得不够贤惠,但是满朝文武谁也不敢说一句不好,管天管地,他们还能管到景家男人纳不纳妾? 怕不是想被瑞王爷抽死吧? 其实皇后打人也挺疼的。 景玥正色道:“阿姐放心,我也不想让脏东西污了自家的地。” 太康帝的心里有些酸酸的,这大约就是皇后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却唯独不予他深情的原因吧? 西夷的嫡庶之别并不很分明,但所谓入乡随俗,大彧人把他们的公主与小妾相提并论,还是让西夷使者和三公主恼羞成怒,变了脸色。 况且,即便是在他们大漠,大妃和其他侧妃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只是差别没有大彧这般大,更何况是跟女侍女奴等同的小妾? 这就是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羞辱! 不仅仅是羞辱他们三公主,更是把他们整个大漠都给羞辱了。 使者们站到了三公主的身后,愤然道:“彧皇陛下,您的子民正在试图再次挑起两国的战争!” 今日进宫受赏,正坐着看热闹的几百名西北将士听到这句话,霍然站了起来,一双双怒目圆睁,瞪着他们,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他们撕碎。 西夷的使者们瞬间就怂了,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一次,是他们不敢直面大彧的锋芒,主动求和投降,而大彧并不惧怕跟他们继续战争。 说不定,这些凶恶的西北战士还巴不得能跟他们继续打,然后立下赫赫战功,以此加官进爵、荣华富贵金满堂。 头使看向了乖巧窝在云萝怀里的傅大姑娘。 这个小丫头的父亲就是那个跟在瑞王爷身后的傅彰将军,作战十分凶猛,前后杀了他们大漠不知多少勇士,而今天,他被大彧的皇帝封为了伯爷。 小嫣儿悄悄的往云萝怀里缩了缩,有些怕怕的看着这个长相奇怪的大叔。 她不怕大胡子,却有些害怕他的眼神。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云萝扭过脸护进了怀里。 云萝抬头看向他们,说道:“你们的大彧话说得很好,但我们大彧有一个词叫自取其辱,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三公主忽然转头看向云萝,说道:“安宁郡主才是恼羞成怒吧?你害怕瑞王爷被我抢走,所以才故意这样羞辱我。” 云萝淡漠的瞥她一眼,“你抢不走。” 平静,却格外的信心十足,三公主脸色变换,忽然说道:“我要跟你决斗!” 温如初突然在旁边嗤笑了一声,忍不住又插嘴说道:“你们西夷人真是奇怪,之前要跟我决斗,现在又要跟云萝决斗,我似乎记得两三年前,你们的大王子前来朝贡,想要求娶云萝,还说要跟瑞王爷决斗呢。你们是不是都不把人当人,随便打个架决斗一场就能把人赢当个物件似的回去?” 温夫人又掐了一下乱插话的闺女,斥责道:“瞎说什么大实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温如初怨念的看了眼亲娘,下手这么狠,身上都不知青了几块,肯定不是亲生的吧? 但反正她最想说的话也已经说了,闭嘴就闭嘴呗。 云萝又把西夷三公主认真打量了一圈,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说出要嫁给景玥的话,若我没有记错,来京城的这一路上你还几次三番的意图看望乌桢,反倒把自己的亲兄长放到了一边,想必是情深义重。” 泰康帝忽然坐直了身子,“乌桢?” 云萝的话语被打断,就淡定的接过舅舅的问题,“就是那个前几年从大彧逃回去的乌桢王子。” 泰康帝似笑非笑的看向几名西夷使者,说:“若朕没有记错,几年前你们的大王子来使大彧的时候,说起乌桢王子,他说他们也不知乌桢从我大彧逃离之后去向何方。” 使者们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头使便躬身说道:“彧皇陛下恕罪,此事我等并不知晓,或许是当时大王子为了保护他的表弟,而对陛下撒了谎吧!” 这是毫不犹豫的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了他们的大王子身上。 反正大王子如今还被关在大彧的牢房里,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大漠。 三公主听了之后,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怒色,刚要出言反驳就被他们制止并强行拉回到了座位上,同时还向泰康帝赔罪道:“三公主第一次来大彧,还不知大彧的规矩,行事冲动惹了笑话,请陛下恕罪。她既然是我们大王送给陛下的诚意,那么一切安排都理当听候陛下旨意,大漠绝无二话。” 他们现在也不敢让三公主继续胡闹了,自取其辱,更怕她坏事。 之前还以为她能给景玥找点麻烦,没想到反而被大彧的两个小丫头给带头羞辱了! 这个安宁郡主平时不声不响的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他们这一路过来也没机会跟她正面打交道,没想到她说起话来竟这样的让人招架不住。 还有那个黄衣姑娘,简直比大漠的姑娘还要张扬。 不是都说大彧的姑娘温柔如水,说话都轻声慢语的,听到大点的声响就会把她们吓坏吗? 事情闹了一场笑话,到此时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泰康帝的目光在殿下扫了一圈,从宗室子弟到勋贵世子,再到文武大臣家的年轻儿郎,最后看了眼西夷三公主,总觉得不管把她许给谁,都是坑害了那一家人,怕是要对他这个皇帝心生怨恨的。 赐给他看不顺眼的人家?他还怕他们内外勾结坑害了整个大彧王朝呢。 景玥这个臭小子还真是给他找了个麻烦,他自己还不愿意接手。 一边暗戳戳的决定散宴后找阿姐说说心里话,维持一下姐弟感情,一边,泰康帝说道:“那就留在宫里吧,封个……漠妃,皇后安排一下。” 进吧进吧,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虽然这个封号起得有点随便,但紧跟着就是西夷谢恩,群臣恭贺,宴席上转眼又热闹了起来,只除了西夷三公主脸色惨白的被宫女从宫宴上带了下去。 云萝对此没有丝毫同情,毕竟这个人刚才还想来跟她抢景玥呢,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目的。 尘埃落定,长公主就开始生气了,旁边座上的景老太妃拉她说话都不理睬,惹得老太妃笑声连连,指着她说:“孩子们都能娶妻嫁人了,殿下如今怎么反倒越发的小孩子脾性?” 长公主轻哼了一声,扶一下鬓边的步摇,说道:“您老自然是高兴,一句话就把我家浅儿给定下了,我这个当娘的还连个意见都不好提。” “罢罢罢,确实是我唐突了,不如赶紧商量一下何时适宜纳采问名,我家定备上厚厚的聘礼,不叫安宁受一点委屈。” 长公主……长公主好生气,还不能反驳,毕竟老太妃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自家闺女也没有否认,此时她这儿再反悔,岂不落了她宝贝女儿的脸面? 便说:“您老挑个日子吧,不过事先说好,三书六礼,任何一样都不能减薄了我家浅儿,但凡是有一点叫我不满意的,我这儿都过不去。还有,我家浅儿年纪尚小,我得多留她在家几年,迎亲之事得往后挪。” 老太妃笑眯了眼,只管点头全应了下来。 定了亲就是她景家的半个媳妇了,还怕她跑? 云萝坐在边上,往那边看了一眼又一眼,这种事难道不是该在私下里说,并且先问问她的意见吗? 察觉到闺女的目光,长公主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 这门婚事,难道不是你自己先答应了阿玥? 云萝……云萝无话可说。 景玥坐在另一处,将士堆里,远远的看到祖母脸上的笑容,就知道大约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心里顿松一口气。 突然有点感激西夷三公主闹的这一场了怎么办?不然单只是想让长公主点头答应定亲就不知还得费上多少劲。 先定个亲,定了亲之后,成亲还会远吗? 忽然觉得杯中酒都格外香醇,目光不受控制的直往云萝身上飘。 虎头忽然悄悄的摸到了他旁边,轻声问道:“大将军,您真跟小萝定亲了?” 虽然是大将军,但心里怎么就这么不乐意呢? 第367章 下聘 庆功宴结束,泰康帝的后宫中多了个异域公主,而景家将正式与卫家联姻的消息更让人津津乐道,沸沸扬扬。 就连正忙着跟这一年多来新结识的小伙伴们告辞的郑嘟嘟都听说了,从外面回来,拉着云萝就问道:“三姐三姐,外面好多人都说你和景哥哥定亲了,我以后是不是就要叫景哥哥三姐夫了?” 长公主听见之后就把郑嘟嘟拉了过去,跟他说:“不过先定个亲而已,离你叫他做姐夫还早呢,只是你大哥哥如今不在京城,等景家来给你三姐纳征送聘礼的时候,还要拜托你代为招待,恐怕要推迟你回家的日程了。” 郑嘟嘟当即挺起了小身板,义不容辞的说道:“没问题!这个事情我有经验,我二姐和姐夫定亲的时候,也是我招待的!” 虽然他早已不记得这件事了,但在爹娘离京回家之前,他还听他们念叨过呢。 长公主摸摸他的头,说道:“完了之后,让你三姐和景哥哥亲自送你回家。” 想想到时候这偌大的两个府邸就又只剩下她一个主人了,就冷清得很,但于情于理,老夫人不能回京城出席,那么定亲之后,云萝和景玥就得亲自去江南拜见祖母,还得往宗族那边走一趟,告知祖宗和族老们一声。 这是景家的礼数,也是卫家的颜面。 郑嘟嘟不懂这么多,只听说三姐竟然要亲自送他回家,顿时就眼睛都亮了,扳着手指粗略一算,一来一回,他能跟三姐多处近半年时间呢! 开心! 一旦开始走流程,就走得飞快,纳彩、问名、纳吉,不过几天时间,兰若寺的方丈就亲笔给出了“天作之合”的批语。 十月廿八是个宜纳征的好日子,老太妃亲自领着景玥,押送准备了一个月的聘礼从瑞王府的大门抬出,一大早就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前往长公主府。 那一抬抬绫罗绸缎、珠玉首饰、奇珍异宝看花了沿途百姓的眼,更有那一只只数不清的、不知装了多少好东西的大红箱子,一路绵延数里远。 “瑞王爷这怕不是把王府都搬空了吧?娶个媳妇还真是狠下血本。” “安宁郡主可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长公主独女,瑞王爷若是不把诚意做足了,那两位恐怕就要第一个不高兴。” 还有人指着当头一对活灵活现的大雁,说道:“这个时节还能找到这样精神的大雁,可不容易。” “听说为了捉这一对雁儿,瑞王爷亲自出城,费了半个月才终于找到。” 景玥坐在马背上,看着绵延一路的鲜红聘礼,听着街道两边传来的一声声议论,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仿佛要飘起来。 从那日宫里的庆功宴之后,他这一个多月来始终持续着一种晕乎乎又极端兴奋的状态,不仅放下所有事务亲自猎雁,费了整整十二天才终于找到这一对不知是落队还是找到了温暖处越冬的大雁。 回来后,祖母已经列出了聘礼的礼单,沉甸甸的一大卷,他却仍觉得不够,又在几个库房里转了几圈,挑出他觉得好的和云萝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全都加进礼单。 为了不逾规,装聘礼的箱子都是特意定制加大的,抬聘礼的也全是从军中挑选的身强力壮者。 因为忙着准备聘礼,景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云萝了。 上一次,似乎还在三天前的晚上,他趁着空隙出门越过几条街,在夜深人静时翻过了长公主府的高耸墙头,与云萝窗里窗外的说了几句话。 天太黑,他都没有看清楚阿萝的模样。 他总觉得阿萝好像并没有多激动,面对他时也没有害羞难为情的表现,不过无妨,定了亲,连聘礼都将要收下了,她若再想反悔可没那么容易。 而且,退婚这种事情比结亲不知要麻烦多少,以她那怕麻烦的性子,只要不惹恼了她,她才懒得跟他退亲呢。 所以,这辈子,妥了! 景老太妃在马车里掀起一点缝隙,看着走在旁边看似镇定,实则早不知神游去了哪里的孙儿,不禁莞尔,转头跟身旁的老嬷嬷抱怨道:“这孩子,我真担心他走在路上都会撞到墙。” 老嬷嬷笑着说道:“小王爷这是心里头高兴呢,老奴从没有见过他这样高兴的样子,等以后成亲时,怕就要绷不住脸,笑傻了。” 老太妃顿时一乐,一脸感怀的说道:“跟他爹一样,当年刚与媳妇定亲,就大晚上的跑去趴人家墙头,竟被巡夜路过的几个家丁吓得从墙头掉了下去,脸都摔肿了,惹了好大的笑话。” 说着,脸上的笑容就不由得逐渐收了起来,“如今,他的幺儿都要娶妻了。” 老嬷嬷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忙岔开道:“安宁郡主是个好姑娘,难得还是小王爷自己中意喜欢的,过两年等郡主进门,您就可以真正放下府里的事,当个只管吃喝享乐的老太太。” 老太妃眨去眼里的湿意,又乐了起来,“听说衡阳早已经把两府中馈交给安宁打理,打理得十分妥帖,我应当也能在闭眼前享两天福。” “可不止两天,您长命百岁,还年轻得很。” “不好不好,活得太久了招人嫌,我只盼着阿玥能顺顺当当的把媳妇娶进门,就能安心闭眼了。” 此时,长公主府也十分热闹,交好的人家皆都登门恭贺,连太子都被放了一天假,天不亮就出宫到了长公主府,打着来给云萝撑腰的名号,却一来就跟郑嘟嘟跑到了花园里去找黑白萌宠玩耍。 不只是他们二人,那些随长辈而来的孩子也被食铁兽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吸引了注意,但其中那些亲眼看见过安如郡主断臂伤口的人却心里头打鼓,不敢让自家孩子靠得太近。 这可是一口咬断了安如郡主一只胳膊的食铁兽呐! 只要这只团子还在一天,或者说它的同类出现在京城人们的面前,安如郡主曾经被食铁兽一口咬断胳膊的这件事就永远过不去。 简王妃感受着那些状似不着痕迹的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心里默默的憋气。 她不能生气发作,还要当做什么不知道的跟衡阳长公主笑脸相迎,恭喜她觅得乘龙快婿。 姑嫂二人都笑得假惺惺的,她们原本的交情还算不错,但是自从安如郡主因为景玥几次三番的为难云萝,偏偏到最后她自己还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一次又一次,这两个当娘的心里就都有了些隔阂,不似以往亲密,甚至有时候说话都带上了刺。 虽然从没有把宗琦玉当做一个对手,但是只要想到自家女儿之前几次在她手上受的委屈,而今看到简王嫂,长公主就莫名有点爽。 她把这一点得意小心的收了起来,好歹不至于让对方更难堪,而此时,瑞王府的聘礼也送到了长公主府大门前。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珍奇古玩……自是皆为上品,在场的又不是没见识的穷苦人,倒不至于跟外面的百姓那样看到些稀罕东西就大惊小怪。 但是当一抬又一抬的聘礼源源不断的似乎送不完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今日宾客不算多,来的只有几户亲近人家,成安侯程夫人看着那一口口的大箱子,忍不住问人身旁的小姑子,“是不是我看差了?这些箱子似乎格外大一些。” 她的小姑子就是沐国公夫人,摇头说道:“嫂嫂没看错,听说瑞王爷为了能塞进更多的聘礼,特意定制了一批大箱子。” 程夫人莞尔,叹道:“那个当街挥鞭抽打弱女子的景家小王爷竟会对一个姑娘这样上心,真是没想到。” “这几年来,小王爷的心思人尽皆知,谁不知他把安宁郡主护着捧着放在心尖尖上?不过看到他这样费心的置办聘礼,确实让人吃惊。”还有些羡慕。 看到这样风光热闹的场面,蒋大夫人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虽比不得安宁郡主,但她原本也能够光明正大的三书六礼,广平王府的聘礼比不得景家,却也丰厚得为人称道。 最重要的是,她原本能够风风光光的被人八抬大轿抬进广平王府做世子妃,而不是如今被送回老家,青灯常伴。 轻叹一声,然后蒋大夫人扬起了笑脸,朝着被景玥扶进来的景老太妃迎了上去。 “您老今日真是让我等大开眼见,还亲自送聘礼上门,可见是十分满意安宁郡主这个孙媳妇了。” 老太妃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几个,“是我家有福,像安宁这样好的姑娘,要不是规矩不能坏,我真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搬过来给她做聘礼。” 眼角瞄见景玥正转头张望,便问迎过来的长公主,“怎么不见安宁?” 长公主秀眉一动,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景玥,说道:“这样的场面,哪里有叫姑娘出来招待的道理?那不是羞也要羞煞她了吗?” 景玥耳朵一热,总觉得未来的岳母大人对他的意见可大了。 第368章 我去见景玥 前面的正院很热闹,云萝的院子里也并不冷清。 温家几个姑娘、叶蓁蓁,已经在几个月前嫁给顾安庭的蒋四姑娘也带着两个小姑子顾灵素和顾灵佩过来了,还有成安侯府程家的两个姑娘和刘大奶奶秦书媛。 这些或是与云萝有交情,或是家中与卫家和长公主府极亲近,又或者是像秦书媛这样,既与云萝私交甚笃,夫家还与云萝有着额外联系的,总归今日瑞王府来下聘,她们都跟着家中长辈过来道贺,也有陪伴云萝的意思。 这些人中,成安侯府的两位姑娘与云萝最不熟悉,以往的交际也很少,但卫侯生前与成安侯有着八拜之义,这些年来成安侯也十分照顾长公主和卫漓,两家从没有断了往来。 两位成安侯府的姑娘都是性格爽利的人,京城里这些年龄相仿的姑娘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陌生,很快就热热闹闹的说到了一起。 身为唯二两个刚嫁了人的,蒋华月和秦书媛在一开始就成了其他几位姑娘的打趣和探问对象,这也是未嫁姑娘对婚后生活的好奇。 “刘大公子高中状元,可是给京城学子很出了一口气,秦姐姐身为状元郎的夫人,有何特别的感受?” 秦书媛轻轻的瞪了眼瞎起哄的温如初,笑道:“等你嫁给张大公子,不就知道做状元夫人是何感受了吗?你们已定下婚事,过了纳征,想必婚期也不远了吧?” 程家三姑娘捂着嘴笑,也跟着打趣道:“秦姐姐莫要误会,她这可不是在关心你,是想要提前打探如何做个状元夫人呢。” 温如初当即扑过去要捂她的嘴,闹成了一团。 顾三姑娘顾灵素又好奇的问道:“秦姐姐已嫁人,刘家不阻拦你每日出门去报馆吗?” 秦书媛摇头道:“不曾,我婆母还羡慕得很,几次想要把中馈交给婶娘们,她好抽出空来到长公主那儿自荐,可惜婶娘们都不愿意接手,她气不过,还在公中克扣她们,然婶娘们都有丰厚陪嫁,叔叔们也有私房,并不在意公中每月分给他们的那点东西。” 想到这几个月在夫家亲身经历的事情,秦书媛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在嫁进刘家之前,虽不时也会从刘雯口中知道些许家中情形,但她真是从没有想到德高望重、正经严肃的刘相家里,竟是这样的争斗场面。 因为刘家兄弟众多,又全都住在一处,外面虽传言良好,但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究竟呢?母亲担心她摆弄不过来婆母婶娘们,在出嫁前还教了她一肚子的宅斗手段,结果那手段用是用上了,但总感觉并没有用在正经地方。 正经不正经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总归在夫家的日子她过得十分舒坦,甚至比在娘家时还要更自在些。 没有乱七八糟的妾室庶出,刘家规矩严,却又宽和,她嫁进去之后只觉得公婆和善,叔叔婶婶们也都对她很好,就连严肃的祖父都对她格外和颜悦色,下面的十几个小叔子对她或敬重或亲近,还有的偷摸来跟她打探外面的小娘子。 秦书媛的目光在屋里几个小姑娘身上打了个转,撇开已经定亲的几个,剩下的全是她重点关照对象。 她可是有十几个小叔子等着娶媳妇呢! 想想真是……难怪婆母和婶娘们看见自家孩子就犯头疼,她身为长嫂,也感觉到了压力。 顾灵素转头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欲言又止。 蒋华月看见她的神色,忽然把顾灵佩拉了过去,往前面一推,笑盈盈的跟秦书媛说道:“我这个妹妹性子腼腆,却胜在乖巧,平时在家里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倒是十分喜爱读书,我之前还跟她玩笑说要给她找个读书人家嫁出去。” 顾灵素顿时感激的看向了蒋华月。 叶蓁蓁坐在一边,轻声跟云萝说道:“听说广平王太妃的身子不大好了,灵素姐姐已经选定婚期,灵佩却还没人家,若是太妃娘娘有个万一,灵佩的婚事可就要落到她继母的手上了。” 此事云萝也有所耳闻,转头问叶蓁蓁,“你比我还大两个月,定亲了没?” 叶蓁蓁顿时羞红了脸,轻嗔道:“怎么突然说到我身上来了?我还早,我爹也传信给姑姑,让她别着急给我找人家,先缓缓。” “哦,看起来像是叶大人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叶蓁蓁忍无可忍,红着脸就来捂她的嘴,急切道:“你可别忘了今儿是你的什么日子,我关照你,没有起哄打趣你,你倒是打趣起我来了!” 云萝一手就把她按回到了凳子上,说道:“你想说就说,我又不害羞。” 叶蓁蓁认真看她脸色,发现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羞答答的神色。 不由捂脸,怎么会有姑娘家对自己的婚事这样平静的呢?就算对方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说起来也该是害羞的呀。 迟疑了下,她小心的凑到耳边来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瑞王爷?” 云萝奇怪的看她一眼,“不喜欢我为何要答应嫁给他?” 这就是喜欢的意思喽?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叶蓁蓁心里纠结,忍不住说了出来,“那你如何还能这样冷静?今日可是纳征的日子,收下聘礼,只剩请期和迎亲,你就要成为景家人、瑞王妃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或忐忑吗?之前,那西夷的公主在宫宴上扬言要嫁给瑞王爷的时候,你也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竟是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云萝目光一顿,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叶蓁蓁,问道:“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景玥若娶她,那两个人就跟我毫无关系,景玥若不娶她,她闹出这一场也不过是个笑话。她好歹是西夷的公主,若真给景玥当妾,让西夷人以后怎么在景玥和他的大军面前抬起头?” 叶蓁蓁扯着帕子一脸纠结,半晌说道:“可是你若在意瑞王爷,又怎么能够对肖想瑞王爷的女子无动于衷?哪怕明知道那只是个跳梁小丑,心里也应该是不痛快的。万一……万一那西夷公主当真脑子不清、不顾颜面的要给瑞王爷当妾呢?他们西夷可没有我们大彧这样的嫡庶分明,或许根本就不在意是正妻还是小妾,到时候你话都说出去了,当着满朝文武,可收不回来。再有,你这样冷静的说出瑞王爷若娶别人就与你再无关系的话,倒是显得瑞王爷在你心里可有可无。” 云萝缓缓的放下了茶盏,垂眸沉思半晌,抬头认真的问道:“一定要把心思表现出来,才能显得我有多看重他吗?” “啊?” 叶蓁蓁有点不很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云萝却说了这一句后就再不说话,只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牵着小嫣儿慢悠悠、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雀儿跟在身后,朝云萝屈膝道:“福慧县主随成王妃前来贺喜,殿下叫奴婢送县主和傅小姐过来,交给郡主招待。” 福慧县主就是当日在宫宴上坐在邻桌的那个小姑娘,成王一家在几个月前刚被泰康帝召回京城,福慧县主是成王世子的独女。 小姑娘规规矩矩的朝云萝和屋里的其他姐姐行礼,小嫣儿则一把丢开她的手,朝云萝直扑了过来。 “师姐!”她奶声奶气的唤一声,然后跟她告状道,“弟弟坏,又尿裤子!” 本来早就能见到师姐了,都怪弟弟耽误了她大小姐的时间! 几个姑娘相互见礼后,温如初就一脸期待的问雀儿,“瑞王府的聘礼送到了吗?” 雀儿屈膝道:“前头的已经送到了,后面却还有不知多少,老太妃和王爷亲自押送,此时正在前边说话。” 温二姑娘当即一把将雀儿拉进了屋里,“快说说,瑞王府都送了些什么好东西过来?” 雀儿笑道:“温小姐急什么?等会儿您自己去看看,岂不是比奴婢说的更清楚?” 就如同成亲时男方晒新娘的嫁妆,纳征下聘时,女方也是要晒聘礼的,本意是让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们做个见证,渐渐的便多了些显摆和攀比的意味。 云萝看一眼围着雀儿叽叽喳喳的几个姑娘,又看一眼被大姐姐们拉过去玩耍的小嫣儿,却悄悄的退出了花厅。 刚出了花厅门,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从院门口探了进来,看到她时眼睛一亮,那张寻常普通的脸都要笑开了花,屏气飞快的说道:“郡主,我家王爷约您到小花园一见。” 然后飞快的缩回了脑袋,紧跟着云萝出来的月容都没有发现他。 “郡主?”月容往院门口看了一眼,疑惑的问道,“您怎么出来了?可是屋里炭火烧得太闷了?” 云萝说:“你回屋里招呼好客人,我去见景玥。” 月容“啊?”了一声,但是不等她再次询问,云萝就已经飘然离去,眨眼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第369章 阿萝,别这样看我 今日天气不错,融融暖阳为寒凉的初冬添了几分温度,而在这个万物凋枯的时节,花园里精心培育的花草仍有绿意艳色。 云萝一进小花园就看见了站在一株茶花前垂目观赏的景玥,他今日收拾得格外好看,红衣黑袍黑玉冠,墨色腰带上锦纹环绕,点缀着剔透润泽的白玉石,也将劲腰勾勒,蜂腰猿背,长身玉立,精妙无双。 听到声响,他转头看向云萝,展颜一笑,一下子就把他身旁开得正艳的茶花都给比了下去。 “这株十八学士开得正好,阿萝过来一同赏析?” 云萝瞥了那茶花一眼,面不改色的说道:“这是用金钱堆积而成的,自然好看。” 景玥眨了下眼,不禁莞尔。 好好的气氛被她一句话就给破坏了,景玥伸手刮了下她的脸,察觉到她脸上被寒风吹出的凉意,又用温热掌心给她捂了捂。 云萝目光一顿,垂眸瞥向捂住她脸的两只手,然后抬眸看他,问道:“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捂暖了脸,就又去捂她的手,握进手心里后才发现她的小手比他的似乎还要更暖一点,但抓住了,他就不想松开了。 见她神色无异,他就放心大胆的抓着不放,还忍不住的揉了揉、捏了捏,并说道:“今日下聘,此后你再想反悔就不能够了,想到这个我便忍不住的心中欢喜,见不到你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云萝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神色中不由得多了点异样,想起刚才在屋里时,叶蓁蓁说的那番话,便问道:“我是不是太冷淡了,总让人觉得我并不在意你?” 景玥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会这样想?你对我分明是与旁人大大的不同,那些人不了解你,你又何必管他们说三道四?我知你是在意我的,就够了。” “所以,你并不需要我改变,表现得对你热情一点,多在意一点?” 景玥可疑的沉默了下,随之轻咳一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云萝微侧头,不由得眉眼轻弯,浅浅的露出了一个笑。 这个笑好看极了,仿佛三春暖阳,不娇艳,却在一瞬间使积雪消融,浮出了冰雪下的灼艳芬芳,那一双天生带钩的狐狸眼中都浮动着魅色。 景玥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口,喉结滑动,然后倾身在自己的手背上小心的印下了一吻。 “阿萝,别这样看我。”他哑声道,“我会受不住的。” 他对她从来都毫无抵抗之力,之前她淡漠冰冷,他尚且能勉强控制自己不越雷池,此时她突然对他笑得这样可爱,让他怎么受得了? 云萝忍不住的眨眼,睫毛在他的掌心拂过,一直痒到了他的心里。 他的视线又不受控制的往下移,落到了他手掌下方娇嫩的嘴唇上,不由得呼吸一滞。 虽然被捂住了眼睛看不见,但云萝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流连,又眨了两下眼,在景玥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往下一拉,然后踮起脚尖凭着感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景玥……景玥脑子里都是“嗡嗡”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被她亲吻的脸上也热辣辣的,一瞬间就全身都灼烧了起来。 云萝却已经松手,并后退了两步,表情依然平静又淡定,仿佛刚才把景小王爷拉下来亲了一口的那个人不是她。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郑嘟嘟和太子殿下领着两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小郎“哒哒哒”的跑了过来,风吹得他们鼻子尖儿都红通通的,他们却混不在意,只顾嬉戏打闹,身后还跟着一团圆滚滚的毛球。 那毛球黑与白相间,比当初刚送到云萝手上的时候大了许多,已经是一只成年熊的模样了,却依然憨态可掬,不失萌性。 毛团子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却几步就能撵上一个小郎,但是每当它想对小郎们做点什么的时候,身后跟着的饲养人就会上前把它拉扯回去。 养了快两年,这团子如今虽然一般不伤人,但其杀伤力仍是巨大且不可预知的,眼前这些小郎可都是各家的小祖宗,磕了碰了都是大事,所以看看行,在饲养人的看顾下摸摸毛也可,滚到一起打闹就免了吧。 他们大呼小叫的冲进了小花园,就像是几只野猴子,太子虽比另三人多顾着几分仪态,却也衣袍散乱,发髻都歪了。 看到小花园里的两人,他们急忙停下了脚步,几双眼睛瞪大了看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郑嘟嘟下意识遮了下乱糟糟的鞋子,仰着脑袋冲云萝嘻嘻的笑,问道:“三姐,景哥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太子转头,不高兴的看着他说道;“这是我舅舅,你怎么能叫哥哥呢?这样显得你好像还是我的长辈。” 郑嘟嘟茫然说道:“我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啊,而且……而且景哥哥以后就是我三姐夫了,我三姐不也是瑾儿哥哥的表姐吗?那你以后要叫景哥哥舅舅还是姐夫?” 太子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悄默默的看向了景玥。 在几个小郎冲过来的时候,景玥就已经从旖旎中被惊回了神,此时对上外甥那个暗戳戳的小眼神,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太子……太子殿下当即就怂了,乖乖的拱手喊了声:“舅舅。” 又喊云萝一声:“姐姐。” 跟他们一块儿过来的另外两个小郎忽然“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好奇的看看云萝和景玥,又转头问太子,“太子殿下,你的姐姐以后要嫁给你舅舅吗?” 此话一出,就连云萝都不由得表情古怪,这种差辈真是莫名的羞耻。 景玥嘴角一抽,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都是嫌弃,然后对疑问的蔡嵘小郎说道:“这有何稀奇的?真论起辈分,你爹恐怕还要叫你娘一声姑姑呢。” 蔡嵘小公子一脸的不相信,挺着小身板说道:“才没有!” 景玥并不因这是个还没他一半年纪的小郎而轻易放过,“你的高祖母是卫家嫁出去的姑奶奶,与你曾外祖母乃是同一个曾祖的堂姐妹,论辈分,你母亲与你祖父是同辈的表兄妹,若不信,你大可以回家去问爹娘。” 蔡嵘小公子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突然就“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成功惹哭一个小郎,景玥又警告的看了眼太子殿下,太子慑于舅舅长年以来的淫威,心里抖了两下,不敢再继续扎刺挑衅,一左一右的拖着两个小伙伴就飞也似的跑走了。 只是他们来了这么一回,小花园里的气氛却早已经被他们破坏得一干二净,景玥侧头凝视着云萝,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火烧火燎的。 伸手触碰刚才被亲吻的脸颊,只觉得格外烫手。 此时阿萝还在他的眼前,四周无外人,他看着放在心尖上两辈子的小姑娘亭亭玉立,毛茸茸的一圈脖领随风轻拂,衬得她格外可爱,不禁轻唤了一声,“阿萝。” 云萝转头看他,下一秒就被他扯进了怀里紧紧搂住,埋首在她的颈侧蹭了两下,轻声问道:“阿萝,你预备何时嫁我?” 他就像是一个得寸进尺的坏人,明明之前还说只要先定亲就好,成亲的事他不着急,转眼就开始催促起了婚期。 他真恨不得把她时时搂在怀里,揉碎到身体里,一刻都不舍得分离。 他还想触碰她的身体,亲吻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和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想…… 云萝感觉他的双臂将她越搂越紧,也越来越热,直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鼻子,顿时眉心一蹙,伸手就把他推开了。 景玥后退两步,一手捂着口鼻,目光闪烁,指缝间还有一丝血迹。 云萝沉默了下,面无表情的问道:“上火?” 说着,还迅雷不及掩耳的伸手给他把了个脉,景玥想躲都没来得及,那紊乱的跳动尽数落入云萝的手中。 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缓慢,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但其实也就是几个呼吸之后,云萝往下瞄了一眼,特别正经的跟他说:“憋得难受也可以用手纾解,不然容易憋出病来,需要我教你吗?” 景玥简直要落荒而逃,又忍不住的想问一句:你要如何教我? 反手抓住她的手,景玥咬牙问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云萝依然谈定,朱唇轻启,缓缓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身为一个大夫,知道这些事情很奇怪吗?” 不,一点都不奇怪,只是你对着一个对你想入非非的男人说出这种话,难道就不知道他会扛不住的吗? 景玥咬牙在她手上用力的捏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松手转身就要走,走出两步却又转回了身来,牵着她的手说道:“我先送你回去。” 云萝看着他不敢往她身上落的目光,眉头一挑,忽然轻笑了一声,“好。” 景玥的血槽已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对她做点不规矩的事。 第370章 一起走吧 当天晚上,景玥做了一个格外羞耻的梦,半夜惊醒,他将沾染证据的亵裤扔进了火盆里当场毁灭,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越睡不着就越容易胡思乱想,翻来覆去满脑子混沌,索性又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无视寒冷的出门到练武场上去发泄了一通无处安放的精力。 待天光拂晓,无痕他们过来向景玥禀报事务的时候,却正好在院门口遇到了刚从练武场回来,浑身都散发着热气的王爷。 不由得一愣,“王爷,您今日起得这么早?” 景玥意味不明的看他们一眼,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转而问道:“何事?” 几人进了屋,在景玥洗漱的时候,无痕禀报道:“出行的车马行囊都已经准备好,礼单是老太妃亲自拟定,也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只等出城,王爷此次预备带上多少人手?” 景玥想了下,说道:“人太多了耽误行程,长公主那边也不会放心阿萝单独出行,怕是要安排不少人手,我们只需带上百十人就够了。” 纳征之后就要去江南拜见老夫人了,趁着如今天气还不是十分寒冷,要尽快动身,不然等到大雪落下,冰封千里的时候,再赶路不仅艰难,还十分危险。 云萝也正在忙着收拾行李,虽然她本身觉得随便收拾一点东西就够了,但显然她的公主娘不是这样想的,衣裳、首饰、吃食、车马……样样精细,保证云萝在路上都能过得舒舒服服。 这一收拾,就收拾了好几辆马车的东西,云萝从一开始的搭把手到后来的眼不见为净,干脆就安心的坐在了旁边看公主娘忙碌。 看到她忙得似乎还挺开心,云萝忽然心中一动,说道:“娘,你一个人留在京城也冷清,不如和我一起走吧。” 长公主一愣,随之笑道:“京城里也有诸多事务,我哪里能轻易离开?” 云萝却说:“如今朝政平稳,您已卸下身上事务,忙碌的也只有报馆,让刘霖分担几个月,或者您请一个合适的人帮忙分担,也不妨碍什么。” 长公主不禁神色微动,却仍有犹豫之色。 云萝又问她,“娘去过江南吗?” 长公主点头说道:“和你父亲刚成亲的时候,曾随他回乡祭祖。” 她在旁边缓缓坐下,脸上有着怀念之色,“一晃眼,就二十年过去了,那还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见识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当年回乡的路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亏得有你爹一路护着,不然怕是都回不到京城。” “如今的江南固若金汤,百姓们安居乐业,一路上还有我护着您,定能护您安然。”云萝说道,“那里是卫家祖地,是父亲长大的地方,也是我长大的地方,娘不想再去看看吗?” 长公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并没有应承要随她离京去江南。 云萝在屋里环顾一圈,说道:“哥哥如今在岭南,我再走了之后,家里就只剩您一个人了。” “瞎说。”她笑道,“府上来来回回的这么多人,如何就只剩我一个了?” “他们哪里能跟我相比?” 长公主“噗嗤”笑了一声,点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当长公主出行是这样方便的?天气越发的寒冷,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雪,别耽误了你们的行程。” “轻车简从,未尝不可。” 为什么一定要带这么多行李呢?她觉得许多东西都是可以简略的,劳师动众的反而累赘。 但长公主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出行路上,啥啥都缺,岂不是显得很寒酸? 云萝见此便没有再继续劝说,转个身翻开放在手边的一本书籍就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样淡定随性的样子,反倒让长公主有些纠结,纠结的看着她,似乎在说:你倒是再劝两句啊,说不定就答应你了呢! 过了纳征,又过了一个生辰,冬月初三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城门刚刚开启,两队车马就浩浩荡荡的出了南城门,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 冬月初已经十分的寒冷,风从耳边“呼呼”的吹过,刮在脸上,生疼。 郑嘟嘟刚把脑袋探出去就立刻又收了回来,并手脚飞快的把掀开的布帘子重新压得严严实实,然后缩着脖子凑到了云萝的身边,蔫头耷脑的说道:“瑾儿哥哥真的没有来送我。” 自从知道郑嘟嘟要离开京城回家去,太子殿下就跟他闹了好几回别扭,上次休沐出宫,因为这件事情,太子殿下又不高兴了,辞别回宫的时候还说了好几句狠话,说得眼眶都红了。 云萝摸摸他的头,“他是舍不得你,才会跟你生气。” 郑嘟嘟哼唧了两声,噘着嘴说道:“我都请他去我们家了,他非要我答应留在京城,可是我也想爹娘啊。” “他是太子,不能轻易离开。” “那上次他怎么可以?” 云萝不由得沉默了下,却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因为那时候他还小,他爹娘又察觉他的性情出了点问题,而京城里无人能压得住他,就算有,皇上和皇后也不放心,所以才把他送到了他舅舅身边。” 姐弟俩齐刷刷转头,就看到长公主殿下披着薄被坐了起来,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云萝。 郑嘟嘟咧着嘴特别甜的喊了她一声:“婶婶。” 长公主点点他的鼻子,然后又看向云萝,沉着脸问道:“我为何会在这里?” 云萝目光一飘,伸手把郑嘟嘟揣进了怀里,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觉得娘对出京去江南之事颇为心动,却又有所顾忌,我便索性替您做了决定,带您一起去江南玩。” 长公主伸手就要掐她,却又舍不得用大力气,反而把自己给气着了,气呼呼的说道:“你所谓的替我做决定,就是将我迷晕了抗上马车吗?” 郑嘟嘟说:“才不是呢,婶婶是三姐亲手抱上马车的,没有抗。” 这是重点吗? ?长公主脑壳疼,太阳穴突突的。 云萝放下郑嘟嘟,给她倒了杯水,又扶她躺下,说道:“照理来说,还有半个时辰您才会醒,现在强行醒来难免会有些头晕,您还是先躺着吧。” 哼唧一声,长公主又瞪她一眼,“我只是没想到我亲闺女竟会对我下药。” 云萝眨眨眼,嘴角轻抿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您真的不想陪我回江南吗?” 长公主看着她的笑容怔愣了下,然后撇开脸,状似无可奈何的说道:“罢了,出都出来了,难道还能让你再送我回去?” 不吉利。 静默了会儿,她又问道:“报馆里的事情,你是如何安排的?” “我请舅母帮忙看顾几个月。” 长公主一愣,“倒是个极好的安排。” 再没有比皇后娘娘更合适的人选了。 罗桥忽然在马车外轻轻的敲了两下,说道:“郡主,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好像是太子殿下。” 郑嘟嘟几乎是瞬间就跳了起来,巴拉开厚实的布帘子,也不怕外面的凛冽寒风了,只往后探头张望,“瑾儿哥哥!” 行走的车马暂停,后面的人便很快追了上来,也在旁边停下,被侍卫们拥护在中间的那辆马车,车门被狠狠的推开,露出了太子殿下那张气势汹汹的脸,质问道:“不是说辰时才出发吗?为何提前走了?” 郑嘟嘟一脸无辜的说道:“是辰时出发的没错啊,我们出城门的时候,刚好是辰时。” 太子殿下气得脸都胖了三圈,怒道:“谁家出发的时辰是按出城算的啊?这难道不是出门启程的时辰吗?” 虽然太子殿下的态度十分恶劣,还拿眼睛瞪他,但郑嘟嘟依然高兴得很,不顾他的脸色就一蹦三跳的跑了过去,喜滋滋的说道:“瑾儿哥哥,我以为你真的不来送我了。” 太子的脸色一僵,然后撇开脸冷哼道:“谁来送你了?我是来送我舅舅和阿姐的。” 郑嘟嘟不解道:“这不是一样的吗?” 哪里一样了?你顶多就是个添头! 郑?添头?嘟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从三姐到瑾儿哥哥,都是从不会跟他说温软话的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笑嘻嘻的说:“公主婶婶也要去我家呢!” 太子一愣,抬头看向那边马车上的姑母,突然就红了眼眶。 郑嘟嘟吓了一跳,眼睛都不由得瞪圆了几分,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他怎么突然就好像要哭了。 阔怕! 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也看向了长公主,然后他就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即转回去对他安慰道:“瑾儿哥哥你是不是舍不得公主婶婶?你放心吧,公主婶婶就是去玩几天,很快就会回来的,还会给你带礼物呢。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真是特别的财大气粗。 太子殿下瞪着他,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还好像更生气了! 你们都去玩了,把本宫一个人丢在京城里,还说要给我带礼物? 呸!本宫什么稀罕东西没有? ------题外话------ ┑( ̄Д ̄)┍真是忙疯了,一直以为今天已经更新,没想到竟在草稿箱里躺到了现在。么么哒~(^3^)-☆ 第371章 低调进城 进入十一月,京城就已经十分寒冷了,风呼呼的似乎能刮下人的一层皮,即便出了太阳也感觉不到多大的暖意。 等到进入腊月,大雪落下,还会更加的寒冷。 但是随着一步步往南走,天气反而逐渐温暖了起来,尤其是白天太阳高升的时候,晒在人身上,暖得让人后背能沁出一层细汗。 长公主就喜欢在这个时候掀开马车的帘子,让阳光从外面撒进来,而她坐在太阳底下,被暖烘烘的阳光烘烤着,一连新鲜了好几日。 “这日头,怎么跟春秋时节似的?” 话虽如此,但长公主还是着凉了。 清晨、夜晚,和没有太阳升起的阴雨天里,那种要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让一直生活在京城的长公主殿下十分不习惯,不过是太阳落山后晚披了会儿氅衣,晚上的时候她就觉得鼻子微堵,着凉了。 蔡嬷嬷一下子紧张得仿佛要天塌了,自从殿下的身子被郡主调理好,她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此时闷着声儿咳嗽几声,就让蔡嬷嬷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些整天担惊受怕的日子。 长公主自己反倒不怎么紧张,云萝也甚至淡定,让人熬了一碗红糖姜汤,然后在晚上睡觉时往被子里多塞一个暖炉,暖暖的捂着,没两天就好了。 蔡嬷嬷觉得郡主这个手法略粗糙,尊贵如长公主,是吃不起药还是用不起珍贵补品? 云萝却说,是药三分毒,补品吃多了对身体有害无益,不过着凉而已,多喝热水就好了,用自己的身体扛过来,以后还能少生病。 长公主毫不犹豫的决定听闺女的。 长公主生病并没有耽误行程,该走的还是继续走,甚至在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来的时候,云萝还多了一个拉着公主娘散步的任务,让公主娘更真切的感受一下南方的冷。 这也就是云萝,若换个人敢这样折腾长公主殿下,把她一大早从被窝里拉出来经受寒风霜露,每每都冻得瑟瑟发抖,回去还要被灌一大碗姜汤,长公主殿下早已经生气了。 如此不过几天而已,细心的蔡嬷嬷就发现,殿下不仅身体恢复了,连胃口都大了不少,每日吃下的饭食转化为身体的能量,使她气色变好的同时,还长胖了一点。 从未听说过谁长途跋涉还会长胖的,郡主似乎有特殊的养身技巧。 仔细看,嘟嘟小少爷好像也胖了些,随行的侍卫们虽略有疲累之色,但气色不算差,毕竟就算在荒郊野外,也有郡主给他们找肉吃。 郡主逢林必入,小王爷时刻相随,带回来的兔子那是一串一串的,偶尔也能猎到一二别的野物,但最多的还是兔子,然后煎的烤的炖的,吃得人满嘴流油,蔡嬷嬷都担心这沿路的兔子怕是要被他们给吃光了。 郑嘟嘟耳朵灵,听到了蔡嬷嬷的嘀咕,就啃着一只兔子腿跟她说:“嬷嬷别担心,兔子一窝就能生十几只,多了不但啃坏山林,还会跑出林子咬坏田里的庄稼,我们这是在为民除害呢。” 蔡嬷嬷虽是个奴婢,但她一辈子伺候在长公主身边,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说法。 云萝此时在看随行侍卫趁着休息时间硝制兔皮,这硝制的手艺还是她之前教给他们的,如今光是兔皮就已经积累了一大车,便对他们说道:“越州城里有专收皮毛的商行,他们每年都会派遣商队往北方去收购各类皮毛,我们亲自送上门去应该能讲个好价格。到时候我请卫府的管事给你们带路,帮你们讲价,得了银子就大伙儿分了吧,大约每人都能添一件新衣。” 其余侍卫们面面相觑,相处日久的罗桥当即笑嘻嘻的拱手说道:“那小的就先谢过郡主了,不仅送了一堆皮毛,还教了我等一门手艺。” 云萝看他一眼,淡淡的说道:“算不上手艺,将就着学吧,这些皮毛多是杂色,也卖不了多贵。” 说着就拍了下裙摆,站起来走了。 旁边一个景家的侍卫凑了过来,指着放在最角落的那满满一大车皮毛,惊奇的问道:“郡主当真要把这些皮毛全部送给我等?” 虽然一张皮毛不值钱,但是一车皮毛,还是能卖许多银子的。 罗桥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家郡主从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连榨豆油的秘方她都能刊登到报纸上告知给全天下的人,如今各地的油坊建了一座又一座,豆油的价格下降了不止一半,普通百姓都能吃得起,那个岂不是比这一车毛皮更珍贵?” 何止是珍贵?油脂的摄入能在一定程度上节省粮食,且强健体魄。 同时,以往不值钱的豆子如今虽依然比不上正经的粮食,但也能卖上一个好点的价格了。 景玥看了凑一起议论的侍卫们几眼,转身跟上了云萝,“阿萝可知这一车毛皮能卖多少银子?” “一张灰兔皮在庆安镇上能卖二十多文钱,越州城要贵不少,应该能卖到三十四十文以上,挑出纯白毛色的,还能另外加价。这一车兔皮也就几百件了,给一百多侍卫分,勉强能添一件薄衫。” 这是一个能用布替钱的时代,布匹是很珍贵的,即便是最粗糙的麻布,也要十几文钱才能裁上一尺。 景玥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然后就被她瞪了。 他收手,倾身说道:“还有几日就要到越州城,拜见祖母和族中长辈之后,虽尚未成婚,但我也算是正经的卫家姑爷了吧?” 云萝侧目,问道:“你何时是不正经的卫家姑爷?” 景玥一默,然后就看着她眉眼舒展,缓缓的笑了起来。 长公主远远的看着越凑越近的两人,用力咳嗽了一声,朝云萝招手说道:“浅儿,你过来一下。” 等云萝走到面前,她拉住她的手就嘱咐道:“你们虽已定亲,但平日里也要多加注意,不可离得太近,省得有些人得寸进尺占你便宜,被人看见了还容易招惹闲话。” 景玥:“……”他还站在边上呢,可否说得稍微小声一点? 长公主就是说给他听的,说完了还瞪他一眼,眼里脸上都是警告。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但长公主看景玥,以前一直很顺眼,最近却越来越不顺眼了。 景玥能怎么办呢?只有受着了,谁叫他要跟长公主抢闺女呢。 云萝看了他一眼,手指在袖子底下轻轻的勾了他一下。 触碰到那柔软的指尖,景玥不禁睫毛轻颤,反手就把这根手指连着整只小手都收进了掌心。 长公主:“……”你们当我是瞎的吗? 一路晃晃悠悠的往江南走,中途虽不停留,但也没有着急赶路,直到临近腊月,他们才抵达越州城门外。 而此时,跟在车队最后面的毛皮已经有两大车了,以兔皮为主,也有零星的其他种类。 看着这两大车皮毛,长公主不禁说了一句“作孽”,然后愉快的指使出城迎接他们的其中一个卫府管事,让他带人去把这两车毛皮卖了,好尽快给大伙儿分钱。 卫府的管事也有些呆愣,疑惑的看看那两车东西,然后呐呐的领了命令,带着人去出售皮子,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卫氏也有专门收购各类皮子的商行。 长公主低调入城,越州城内无人知晓她的到来,只以为是卫家大小姐又回江南了。 在江南,卫大小姐比安宁郡主更为人所知。 听说,卫大小姐和瑞王爷定亲了,此次回江南是特意领瑞王爷来拜见老夫人,还有拜访卫家的族老长辈。 越州城内的官吏富绅纷纷递帖拜访,却全都被拒之门外,直到两天之后才有风声传出来,长公主殿下也来江南了! “上次长公主来江南,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有老人坐在路边茶楼里感叹,“当年长公主随卫侯爷回江南,皇家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排出了十里远,老汉我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没见过比那更有派头的排面。” 旁边有人问道:“那这一次,长公主怎么静悄悄的就进了城?” 那老汉睨了问话者一眼,说道:“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二十年前,是新妇第一次上门,开祠堂、上族谱、接见族人,自然要摆开阵仗不能失了皇家威严;如今,长公主就是卫府的主母,谁回个家还要敲锣打鼓的?” 此时,长公主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上,侧着耳朵把这话听了,转头笑盈盈的跟老夫人说道:“与二十年前相比,越州城内的百姓富足和乐,少了许多惶然困苦,这都是母亲的功劳。” 老夫人摇头笑道:“是所有江南官场上的诸位大人的功劳,我在这里不过是起个威慑作用,其余事务皆不插手。” 长公主笑了笑,没有再说,心里却清楚,有时候,这个威慑才是最要紧的,他能让人在想要做坏事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 第372章 出游 长公主到越州城的第四天,卫氏宗族开了祠堂,长公主带着云萝一起进祠堂祭祖,之后又接受了族人的拜见,再然后,出了祠堂,才是景玥与卫家族人的见面。 这一场祭拜和几番拜见,从清晨太阳初升的时辰持续到了将近正午,宗族的宴席已开,连摆了三天才罢休。 这三天的席面,吃得云萝都感觉到了乏累,从早到晚几乎时刻都要与人应酬,虽都是血脉相连的族人,但她还是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疲乏和不喜欢。 她还见到了当初刚回卫家时,闹了些不愉快的旁支八房的几人,如今在她面前却皆都如鹌鹑一般,就连看她一眼都显得小心翼翼。 云萝不是小气的人,对当初的那点不愉快其实从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要不是身边的兰香提醒,她甚至都没有把八房的这些人全认出来,反倒是景玥对这些当初曾欺负和意图欺负云萝的人印象深刻。 但他此次是以卫家未来女婿的身份来拜访卫氏族人的,总不至于为了这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坑害自己,顶多在送礼的时候略有差别。 而这点差别,也足够让八房的人难受了。 歇了两天,腊月初六的早上,长公主乔装一番,打扮成一个寻常富贵太太的模样,拜别老夫人后,就乘着马车悄悄的出城了。 前日刚下了一场雪,积了三寸厚,但是经过昨日一天的曝晒,除了背阴处的积雪,其他地方都已经融化得差不多,官道上一片泥泞。 长公主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二十年前来江南也不是冬日,积雪落下才一天就融化了这样的事情只存在驸马曾经跟她叙说的故事里。 因此,虽满地泥泞不好走,马车颠簸,车轮还陷进了泥坑里出不来,这些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好心情,下马车等在路边的时候,她还兴致勃勃的指挥侍卫们如何把车轮子从泥坑里拉出来。 云萝见她玩得高兴,就束手站在旁边,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免得坏了她家公主娘的兴致。 终于把马车从坑里拉出来,站在路边的云萝等人也免不了被溅了些泥点子,简单清理之后再度登上马车,罗桥又带了几个人从路边找来一些大小不等的碎石头,简单的把路中间的坑给填平了。 马车继续晃悠悠的往前走,走得很慢,四面门窗全部掀开也没有感觉到疾风扑面,反而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 长公主看到了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草,零星的甚至还能看见几朵野花在路边开放,不由对云萝感叹道:“以前听你爹说,江南的冬日也不缺生机,抬头四顾皆是一片葱翠,尚无法想象是个怎样的场景,如今才终于看见了。” 她指着路边不远处的地里,一个正弯腰掐菜的妇人,又说道:“你爹以前说,江南的冬日也不缺菜吃,此次来了江南之后我才相信,看这地里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缺什么也缺不了菜。” 云萝看了眼后,对她说:“这是紫云英,又叫翘摇,但百姓们多叫它草子,秋收后把种子撒在田里,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抽穗发芽,但也是最鲜嫩的时候,掐了嫩芽,凉拌、放汤、清炒、蒸煮都可以吃,城里集市上还有人捆成一束一束的贩卖。等过些时候,它会开出紫白相间的小花,到时候一眼望去,整个田野都是小花的颜色,娘若有兴致,我到时候再陪您来看。” “好。”长公主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随之看着外面整片的葱绿若有所思,“我之前似乎听谁说起过此物。” 景玥策马,始终护在马车旁边,也将马车内母女两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便侧头说道:“等到春耕时节犁地时,把草子连根翻到泥土下面,能使土地变得肥沃。这草子在最初,还是阿萝从野外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良田种草,曾被村民非议了许久,如今倒是几乎整个江南的田地上都会在秋收后撒上种子了。” 这些种子,就是从白水村一点点流出来的。 经这么一提醒,长公主也想起了此事,“种草肥地,江南这边的土地连年丰收,粮食逐年增产,你舅舅还曾与我感叹过,可惜这草只能在南边种植。” 她的闺女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却几乎所有人都把她的功劳给淡化了,其中也包括她这个当母亲的。 长公主看着一脸平静得仿佛这些事情皆与她无关的云萝,不由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却并没有说回头要给她请功之类的话。 一路游玩,马车走得堪比龟爬,当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才走出了不到三十里路。 找了一家客栈住宿一晚,日次等到日上三竿才再次启程。 如此慢悠悠的,寻常最多两天的路程,他们却直到第五天的傍晚才终于看见白水村的影子。 是的,长公主此行是特意来看云萝从小长大的小山村的。 白水村三面环山,一面绕水,从村口到河岸,以及周围环绕的一大片都是良田,如今虽是寒冬腊月,山林农田却皆不荒芜,郁郁葱葱的十分鲜活。 路边菜地里,一个妇人正撅着屁股在拔菜苗,身旁的竹篮子里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大半篮芽苗菜。 听到马蹄车轮声,她抬头随意的看了一眼就又埋下头去,一棵菜苗还没有拔起,她又忽然猛的抬起头来,盯着那逐渐靠近的,与她平常见到的不大一样的马车。 这一看就不是来拉货的骡马车队,也跟镇上那些在村里常来常往的老少爷们不同,她说不上那种感觉,似乎要更气派一些。 她索性站直了身子,伸着脖子好奇眺望,华盖马车,架着两匹骏马,马车周围拥护的侍卫全都精气十足,胯下的马也是好马,长公主就算是低调出行,也不是寻常的富贵人家能相比的。 她看到了马车旁的景玥,看了又看,忽然用力的一拍大腿,转身就飞快的朝村子里跑回去了。 “丰收家的,你家云萝回来了!” 哎呦喂,云萝又回来了!京城离此几千里之遥,她怎么跟走亲戚似的,几乎每年都回来啊? 那妇人还没跑进村,两个身影就拉拉扯扯的从村子里飞快的跑了出来。 文彬跑得快,郑嘟嘟跟不上就索性死拽着哥哥的衣角,说什么也不让他先一步往前跑,还扯着脖子喊:“三姐!” 气得文彬“咚咚”敲他的脑壳,身上挂着一个小胖子,已经严重拖累了他的速度,还怎么扯也扯不开。 刘氏跟在他们后面,追是追不上的,况且她现在也没心思去管差点就要打成一团的两个儿子。 马车的速度稍稍快了一点,很快就进了村口,在他们面前停下。 打开车门,云萝率先从马车内走了出来,然后是两个丫鬟,最后长公主也下了马车。 看到长公主,刘氏顿时一惊,连忙行礼拜见:“民妇拜见长公主殿下。” 村口一向是白水村最热闹的地方,几乎任何时候都有人聚在这里聊天说闲话,原本都在好奇的看即将两年未见的云萝,听到刘氏的话,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也慌忙跟着行礼,跪了一地。 这与云萝两次回村所经历的待遇截然不同。 长公主下了马车后就快步走到刘氏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说道:“刘姐姐快别这样多礼,我只是想来看看我家浅儿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冒昧打扰,还请姐姐多担待几分。” 刘氏连称不敢,长公主能来,她不知有多高兴。 长公主这才转向其他村民,说道;“都平身吧,本宫只是四处看看,并不愿惊扰到诸位。” 她的一双眼睛迅速的从眼前这些村民身上扫过,据说白水村的乡风淳朴,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淳朴的,她得亲眼来看看。 长公主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但挺直的腰背和举手投足的仪态却无一不在彰显着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严,笑得再和善也让人不敢亲近。 村民们站起来后,刘氏拘谨的说道:“前些天嘟嘟回家来,便说小萝过几天也会回来一趟,却没想到长公主殿下竟也到了我们这个山窝窝,路上辛苦,不如先到家里去歇会儿吧。” 从郑嘟嘟的口中,她是知道长公主也来了江南,却是真的没想到她竟会来村里。 怎么想,都觉得长公主跟他们这个小村子极度的不搭。 长公主对刘氏是真的和善,闻言就拉着她的手说道:“那就有劳刘姐姐带路了。” 也不嫌弃她手上还沾着颜色奇怪的卤汁。 在刘氏尴尬想要躲避的时候,长公主又把景玥叫到了身边,对刘氏说道:“想必您也已经听说了,阿玥与浅儿已经定亲,虽以前就有往来,但定了亲后,他于情于理都该来正式的拜访你们。” 刘氏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到了景玥的身上,面容舒展,笑得分外慈爱。 云萝站在他们身后,问文彬,“爹呢?” 文彬可疑的沉默了,郑嘟嘟却“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第373章 娘们唧唧 随着长公主的离开,原来安静的村口瞬间炸了开来,一个个的皆都神情激动,扭头与前后左右的人热烈讨论了起来。 “那就是小萝的亲娘,我的个乖乖,好大的派头,长得也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旁边的妇人用手肘戳了她一下,说道:“要叫郡主了的,不好再小萝小萝的叫唤,也是小萝不跟我们计较,不然我听说直呼郡主名讳,是要被抓进大牢里判刑的。” “你也别只光说我,都是叫惯了的,小萝都不计较,上次见面还叫我婶子,帮我拎了一路水桶呢,你还是先把自个儿的称呼改一改吧。”然后转身跟另一边的人说道,“这长公主咋就长得这样年轻?我们跟她站一块儿,就跟两辈人似的,又这么大的气派,刚才我差点连气都不敢喘。” “她可是皇上的亲姐姐,富贵日子过着,风吹不着,日头也晒不着,吃饭喝水都有人捧到她面前,天天人参燕窝的吃着,能不年轻吗?” “那小萝被接了回去,岂不是也天天过着这样的富贵日子?” “这还用说?瞧见刚才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丫鬟了吗?一个个打扮得比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都要好看,都是伺候公主郡主的丫鬟。” “小萝前两次回村里来,也有带丫鬟,可没带这么许多的。” 另一堆人则在说:“听见了吗?小萝跟景公子定亲了。” “这也没啥稀奇的,景公子之前几次来我们村里,都是因为小萝,那心思就差摆在脸上了。” 一人突然摸出了一份报纸,展开指着头版摇头晃脑的说道:“瑞王爷率领我大彧将士杀得西夷贼子丢盔弃甲,血流成河,保得边境百姓一份安宁,这带着大军凯旋还没三个月呢,就跟小萝定亲,到江南来走亲了?” 几颗脑袋瞬间凑了过来,不管认不认识字,都盯着报纸看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人问:“呦,你咋还随身带一份报纸呢?啥时候成文化人了?” 那人得意的往下一指,正好点在了“郑文琰”三个字上,眉飞色舞的说道:“这不还有虎头的名字在这儿吗?我家大妮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就是那啥青……青梅竹马的,他离开村子三年,我家大妮就等了他三年,我正打算找个空当的时候去跟丰庆说说两个孩子的婚事呢。” 旁边的人顿时“嘁”了一声,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虎头打小就不爱跟别的小丫头玩?要说青梅竹马,那也是跟小萝青梅竹马,轮得上你家那个怕是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的大妮? 正说到虎头,就看见虎头从村里飞快的跑了出来,视线转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就远远的停下了脚步。 看到他,村民也十分热情,包着一只手的李宝生朝他喊道:“虎头,小萝跟她娘回家里去了,不光景公子来了,连长公主都来了我们村里呢!” 虎头一愣,然后掉头就往村西边跑去,让人想要拉住他聊聊天都没来得及。 李宝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叹,“好心养了个闺女,他郑家算是发达了。” 旁边有人嘀咕:“也不是每个姓郑的都跟着发达。” 李宝生转头瞪了那人一眼,“你没跟着沾光?我们白水村如今成了十里八乡顶顶富裕的村子,以前无人问津,现在挑个媳妇都能挑花眼,这些可都是小萝的功劳,别做那些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下作事!” 那人被骂了个灰头土脸,也不敢反驳,只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真正有老大意见的都在那屋里呢,我算个啥。” 云萝此时已经到了家里,也看到了坐在屋檐下编簸箕,一只脚裹得跟粽子似的郑丰谷。 郑丰谷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这一群人,顿时就惊得要跳起来,却忘记了一只脚受伤,刚站起就因身子不稳又跌落回了小板凳,差点把小板凳砸翻。 景玥几步上前把他连同小板凳一起扶稳,低头看着他被缠绕得严严实实的右脚,问道:“二叔怎么受伤了?伤势如何?” 郑丰谷龇牙忍痛,听到景玥询问之后一下子收了脸上的表情,不自在的在小板凳上挪了下屁股,干笑道:“没啥,一点点小伤,崴了一下。” 郑嘟嘟站在云萝身边,又咬着手指“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刘氏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头,郑丰谷也瞪他一眼,然后缓缓的站起来,朝长公主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你……您咋也来了?” 长公主快走几步拦下了他的行礼,“郑大哥快别多礼,我就是随浅儿四处走走,看看这江南风景,郑大哥莫非是不欢迎我?” “不敢不敢,只是我们小门小户的乡下人家,怕怠慢了殿下。” 景玥把郑丰谷从长公主手上接了过去,又扶他在一旁坐下,长公主也看着他的脚关切询问,道:“郑大哥这脚,看起来可伤得不轻。” 郑丰谷摸了摸腿,说道:“前两天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一脚踩进身后的水沟里,没想到这样就崴了,都是孩子们不放心,硬是拖来了他们六爷爷给我包成这样,其实歇两天就好了的。” 郑嘟嘟张嘴就想说话,被身旁的文彬一把捏住了脸,捏得他嘴巴都嘟了起来,想说话自然也是不能的了。 长公主心知有内情,但见郑家人似乎不太想提,便也没有多问,只说:“这也是孩子们的一片孝心,自你们离京之后,幸亏有嘟嘟留下给我作伴,让我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郑丰谷憨厚一笑,说道:“他就是只皮猴子,一刻都没的安静,跟他的哥哥姐姐们都不一样,怕是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 刘氏上前把长公主请进了堂屋,看看她身上丝滑的绸缎,再看看自家粗糙的家具,都不敢请她坐下,生怕刮坏了她金贵的衣裳。 长公主倒是对这个农家庭院甚是好奇,随意挑了个凳子坐下,转头看到神色拘谨的郑丰谷夫妇,略一想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情,便说道:“你们只管把我当一个寻常的亲戚就好,我这半辈子都活在京城里,只在成亲的时候来过一趟江南,对外面的事情仅从书上和他人口中得知,论见识,恐怕还比不上您二位。” “殿下太抬举我们了,我们就是个乡下人,哪里比得上您有见识?真是一丁点都不敢比的。” 长公主能一路护着幼帝长大,逐渐掌权,与人打交道这种事情做起来不要太熟练,一切都只看她愿不愿意。 她愿意,就能让人如沐春风,况且她与郑丰谷夫妇如今并不算是陌生人,好歹也在京城相处了几个月。 谈儿女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从郑嘟嘟说到文彬,再从云萝说到云萱,郑丰谷和刘氏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也找回了与长公主相处的感觉。 栓子考中进士之后,在老家待了大半个月,然后就带着妻儿到岭南桂州府下辖的启南县赴任,正好是卫漓的下属。 这显然是特意安排的。 那边不是富饶之地,相比大彧腹地的其他地方,那里还格外混乱复杂,难以治理,甚至一个不好还有性命之危。 郑丰谷和刘氏不懂这些,栓子也没有跟他们详细说起,只告诉他们,那里贫困,但是容易做出成绩,有了成绩就能升官,又在小侯爷的属下,肯定能多得一些照顾。 所以这边的家人亲戚都很放心。 云萝在外面,正指挥着人把旁边一直空置着的院子收拾出来。 这边的新房子原本就是两个并排的院子,不过一家人一直住在东边院子里,西边院子就空着,平时放一些东西或是有客人来的时候留宿,如今收拾出来招待长公主也正好。 郑嘟嘟也跑前跑后的忙碌着,虽然他其实并帮不上什么忙。 云萝和文彬站在一起,趁着空隙问他:“爹的脚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文彬的嘴角抽了一下,刚要说话,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飞快的靠近,转眼虎头就跑进了院子,探头朝堂屋里望了一眼,遥遥的一拱手,然后扭身进了西院。 进了西院,他又朝景玥先行了一礼,然后跟云萝说道:“我在家听说你回来了,跑到村口才晓得你们已经回家里来了。” 云萝还等着他也对她行礼呢,没想到他这么不见外,便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听说你这一个月在家里过得极滋润,瞧着是白胖了些。” 虎头下意识捏了捏手臂上的肉,说道:“白倒确实白了些,胖却是绝对没有的,不过……” 他忽然转头看向景玥,问道:“王爷,我何时能回营?” 景玥一挑眉,“这是在家里待腻了?” 虎头的两根眉毛全都耷拉了下来,一脸愁苦的说道:“家里人天天逮着我说成亲的事儿,乡亲们看我的眼神也跟看见肥肉似的,这一个多月,光是姑娘落水的戏码就在我眼前上演了三次,多冷啊,她们也真是敢往水里跳。” 云萝好奇问道:“那你下水去救她们了吗?” 郑虎头的白眼翻得高高的,冷哼道:“我又不傻,救了岂不是正好给她们借口赖上我?我见跟我回来的有几个士兵挺想找媳妇的,就让他们下水去救人了,没想到救上来之后她们竟然不肯以身相许,呸!白眼狼!” 云萝……云萝能说什么呢?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部分都不愿意嫁给当兵的,之所以对虎头献殷勤、使手段,是因为他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个千户……不,经历了与西夷的战争之后,他如今又升职了,已是裨将,也能被人叫一声将军了。 他还在愤愤不平的抱怨着:“假装脚崴了往我身上倒,在我经过的时候故意摔倒在路上,偷偷的躲在路边然后突然跳出来跟我装偶遇,还有往我身上塞东西的!大人们也是如此,见了我就一副见到亲女婿的样子,我如今见着人都不敢靠近,就怕他们又拉着我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景玥轻笑了一声,问他:“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虎头飞快的看了云萝一眼,然后咳嗽一声,耳根子都红了。 景玥的双眼微眯,嗯?这小子莫非是看上阿萝了? 云萝也看到了他的反应,特别淡定的问道:“你难道看上了我?” 虎头顿时一脸的纠结,一副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先拿话哄哄她的表情。 他怕说了实话,会被小萝按在地上打。 人生艰难! 他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云萝不由得握了握拳头,面无表情的对他发射死亡凝视。 景玥又忍不住的轻笑了一声,伸手摸摸她的头,看她的眼神软得能滴出水来。 这一看就是个没眼光的,不过,阿萝有他一个人喜欢就够了。 虎头看到他这个腻歪的眼神,不由得抖了一下,想不通在战场上宛若杀神的大将军,为何在小萝的面前总是娘们唧唧的? 第374章 嫉妒让人 面目狰狞 在刘氏陪着长公主说话的时间里,云萝不但把院子收拾了出来,布置好起居物件,连晚饭也一并做好了。 当然不是她亲手做的,虽然她自己并不在意亲自下厨作羹汤,就怕其他人吃不下去,白白浪费她的一番心意。 虎头叫人回家去说一声,然后也不客气的留在这边,打算吃了晚饭再走。 在兰香领着人到灶房忙碌的时候,几个人一起蹲在院子里,总算是给云萝把爹为何受伤的疑问解答了。 事情的起因还在虎头。 或许再往前追溯,郑丰谷越过越好,去年还一家人到京城去住了半年,见了大世面,回来时便是女婿高中进士,转眼就要去当官了,这件事也在有些人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羡慕嫉妒恨的种子。 但主要还在虎头的身上。 亲侄子比不上女婿,咬咬牙也就认下了,但是当发现隔房的堂侄子都比亲侄子更亲近更占便宜更有出息的时候,郑丰年对他二弟一家的不满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虎头回来时,虽然不如栓子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时的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就连知府大人都送上了贺礼,县太爷更是亲自到场恭贺,但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十卫兵,带着一身的功勋和帝王赏赐,却是另一种独属于武将的威风荣耀。 郑二福看到大孙子完完整整的回来了,没有缺胳膊也没有断腿,身上哪哪都没有少,还果真如他离开前所说的,建功立业,短短三年就成了一个将军,一高兴就摆开阵仗,亲自去请算命的先生挑了个好日子,然后在那天请来戏班子,设了三天的流水宴,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跟着沾了喜气,比过年还热闹。 乡亲们纷纷感叹,今年真是个好年景,上半年李宝根家的栓子考了进士,设宴搭戏台子,然后被乡亲们欢欢喜喜的送出去当官了。下半年,郑丰庆家的虎头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八面的回来了,从一个乡下小子变成了将军,又是设宴搭戏台子。 如此轮番上演,真是把过年过节的风头都给盖过去了。 白水村曾经最有出息的秀才相公郑丰年看着这些与他家有关又仿佛无关的热闹,心里没滋味极了。想想就连其他乡亲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而他却连镇上教书的工作都丢了,中举更是遥遥无期,儿子……儿子也不争气,娶个儿媳妇还天天闹腾没一刻安生的,心中烦闷就多喝了几杯,又说了几句不大中听的酸话。 大喜的日子,郑丰庆不跟他计较,郑二福听了个耳风也没放在心上。 有人羡慕说酸话,那说明自家的日子过得好啊,应该高兴! 谁料,郑丰年见无人制止,郑丰庆也是一副听见了当做没听见的样子,心里说不上是畅快还是越发憋闷,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进肚子里,说话也越来越放肆难听。 终于,坐他附近的村民忍不住怼了他两句。 这就像是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郑丰年胸口的憋屈愤懑,仗着醉酒,抛开一身读书人的斯文,与那人对骂了起来。 旁边的人看不过眼,从劝架到忍不住也加入到争吵之中。 郑丰年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的,这么多年的教书先生也不是白当的,一人舌战众乡亲仍游刃有余,把这些没读过什么书,笨嘴讷舌的汉子气得撸起袖子就要揍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嘟嘟的眼睛锃光发亮,挥舞着两只胖胳膊,又语带可惜的说道:“那么多人都吵不过大伯,可惜我没有看见,早几天回家就好了。娘说,读书还是很有用的,连吵架都比别人厉害。” 此事其实就发生在不久前,虎头虽比他们要早一个多月回家,但挑日子、搭戏台子、酒宴前的各种准备,还有邀请各路亲朋好友都是要花费时间的。 文彬对着他的脑壳拍了一巴掌,在虎头的“哈哈”嘲笑声中,继续跟云萝讲述当日的事情。 郑丰年与人越吵越厉害,眼看着就升级到了动手推搡的程度,郑丰庆这个主人家,郑丰谷这些当兄弟的自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纷纷挤进去想要把人拉扯开。 但人怒气上了头就容易冲动,也不是谁嘴上劝说两句就能冷静下来的,郑丰谷就是在劝架的过程中被人推了一把。 其实也没有特别用力,就是人在争吵的时候随手一推,郑丰谷被人群挤攘着没有站稳便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进了院子边沿的排水沟里。 他当时都没感觉,一心都在劝架上面,事后才感觉脚脖子疼得厉害,掀起裤管一看,都红肿了一圈,连忙请来六叔一看,说是崴了,伤了筋,需得仔细养上两三个月才能好。 当日酒席上受伤的不止他一人,还有食肆隔壁的李宝生在推搡中摔倒在地,手按在了地上的碎瓷片上,血流了一大碗,直到现在都没有到作坊里去上工。 他们是受伤最严重的两人,其他或是身上哪里青紫了一块,或是划破了一个小口子之类的人,已经引不起他人的注意了。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归根结底就是郑丰年醉酒闹事,郑丰谷这些过去劝架的人受到了连累,受了点小伤。 乡下人淳朴,但打架斗殴的事情也不少,夏季天热时,两个村子为了争水还有扛着锄头扁担打群架的呢,平时邻里之间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动手也寻常,等那阵火气过后,就还是你好我好的好乡亲。 但郑丰年的这件事闹得实在有些丢脸,身为兄弟,被人提起的时候还是会感觉难为情,当着贵客的面,更丢脸。 云萝听完之后,沉默了会儿,问道:“此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文彬摊了摊手,说道:“还能怎么处理?庆大伯出面给受伤的乡亲赔礼道歉,大伯醉得一塌糊涂,被人抬回了家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不晓得是在打斗中受伤严重,还是清醒后自觉丢脸不敢出来见人。” 虎头“哼哧”一笑,两手扶着膝盖,撇嘴说道:“他受的哪门子伤?那些推搡都被我爹和二叔挡下了,也是我爹和二叔实诚,不像三叔,老早就远远的避开了,压根就不管大伯跟人吵成了啥样。” 文彬看他一眼,幽幽的说道:“那是你家的酒席,客人打起来了,庆大伯能避到哪里去?我爹才是真实诚。” 虎头伸手用力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咧着嘴笑道:“行,是我家让二叔受累了。” 文彬甩开他的手,又捏捏一直偷笑个不停的郑嘟嘟,“你笑什么?爹受伤了你还这样高兴,当心挨打。” “爹才不会打我呢!”郑嘟嘟一点都不怕,还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我从没见爹跟别人打过架呢,他们大人打架是不是也和我们小孩子一样?” 皱皱鼻子,又说道:“爹竟然还打输了!” 身为白水村一霸,郑嘟嘟跟小伙伴打架,从来就没有输过! 这个问题,文彬表示他无法回答,应该让爹来管教一下郑嘟嘟。 景玥看着那蹲成一圈的兄妹姐弟四人,抬头看向了门口,正好与从门外探头进来的云桃对上了眼神。 云桃……云桃悄悄的又把脑袋缩了回去,缩到一半,看见虎头扭过身来朝她喊道:“小桃,你鬼鬼祟祟的在那儿干啥呢?” 谁鬼鬼祟祟的了? 云桃不由得瞪他一眼,然后挪着脚尖走了进来,朝云萝咧嘴一笑,叫一声,“三姐。” 十五岁的云桃亭亭玉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肤色因为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而呈麦色,没有富贵小姐的细皮嫩肉,但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瞪人的时候格外有威慑力。 身为三房唯一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且是长姐,云桃既懂事又泼辣,护着下面的三个弟弟妹妹,让村里的孩子们都有些怕她。 但此时,看到阔别已久的三姐,她却羞怯怯的连说话声音都下意识的放轻了。 虎头和文彬都奇怪的看着她,云萝则站了起来,仿佛没有看见她神色中的那点生疏拘谨,跟她说:“你来得正好,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待会儿就自己拿回去,省得我多跑一趟。” 说着转身进了屋,翻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递给她道:“前两天才听说你定亲了,也没有特意准备,只随便拣了几样东西,给你贺喜。还有你出嫁的时候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添妆也先给你,你自己收着,到时候怎样都方便。” 云桃捧着沉甸甸的匣子,见三姐似乎还是那个熟悉的三姐,表情也一点点的放了开来,笑着道了声谢,说:“那我不跟你客气了。” 堂屋里有说话声传出来,二伯、二伯娘的,还有一个从没听过却格外好听的女子声音,她忍不住好奇的往那里面瞄了两眼,然后问云萝,“三姐,你这次回来,能在村里住多久?” “不会很久,过年前就要回府城。” 第375章 装满 当初一起背着长辈偷吃肉,一起看大房笑话的孩子们都长大了,这一次见面,云萝明显感觉到了云桃的拘谨和生疏,她早有预料,因此仿佛没看见的寻常对待。 随着彼此境况和身份的改变,分离太久,再次相处时的心境改变总是在所难免,云萝虽依然愿意当对方是堂姐妹,但在云桃看来,她已经越来越像个高高在上的郡主,离她三姐的身份一步步走远。 她捧着云萝给她准备的礼物和长公主的见面礼离开,出了大门就微微的垂下眼角,轻叹一声,笑容也不如刚才明媚了。 云萝站在屋檐下,目送她离开,转身听见刘氏说道:“她爹娘给他定了十里外桃花村的丁员外家的二郎,是她自己挑的,瞧着倒是个厚道老实的孩子,丁员外一家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慈善人,修桥铺路,造福乡里。” 长公主听了便说道:“听起来,倒是个好人家。” “是个好人家,家中有良田千亩,养了不少佃户长工,很能过好日子了。当初也是丁家主动请媒人上门来说亲的,说是之前丁太太曾在镇上见过一次我家这个侄女跟人争吵,一眼就相中了她的这份泼辣。” 长公主轻挑眉,赞同道:“找媳妇确实得找个厉害些的,不然容易被人欺负。” 云萝转头问道:“娘也想找个泼辣的儿媳妇?” 长公主扼腕,“我倒是想呢,就怕你哥哥不喜欢,听说,西南那边的姑娘们都泼辣得很,也不知有没有我儿媳妇。” 刘氏笑道:“小侯爷那样贵重的人品相貌,殿下还怕找不着儿媳妇?先前在京城时,可是见过许多好姑娘中意小侯爷呢。” “只一方中意有何用?”长公主看了文彬一眼,转头对刘氏说道,“文彬如今也已十三了,过两年就要开始相看媳妇,您可有中意的人选?” 这可把刘氏为难住了,她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总觉得孩子还小,恍惚还是那个跟在小萝身后因为偷吃了一口肉就笑眯眼的小豆丁。 而如今,小萝已定亲,文彬长成了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郎,家里也很久没有缺肉吃了,那些忍饥挨饿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却已经离他们很远。 等到天光微暗,灶房里急急忙忙整治出来的一桌菜也呈进了堂屋,饭后稍作歇息,就到了歇息的时辰。 刘氏看着自家简陋的院子,再回想一下京城侯府、长公主府的富丽堂皇,不禁羞赧的说道:“家里简陋,怠慢殿下了。” 长公主却对这样的环境很新鲜,充满了乡间野趣,尤其当想到这里是她家女儿长大的地方,更是莫名的激动。 意外的,娇贵的长公主在这个乡下的简朴院子里一夜好眠,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清晨被一阵“笃笃”声叫醒的时候,打开窗户还看见了扑棱着翅膀飞走的鸟儿。 她不由得愣了下,目光在窗外的院子里搜寻了一圈,跟蔡嬷嬷说道:“这样的风景,在京城可见不到。” 蔡嬷嬷给她披上了一件大氅,说道:“江南温暖,即便冬日也有许多鸟儿不曾南迁,但在清晨傍晚的时候还是寒气很重,您得多穿件衣裳。” 长公主拢了下大氅,“这儿的日头确实很暖,没了日头,那寒气就直往骨头缝里钻,怪不舒服的。浅儿起了吗?” “天不亮就起了,说是想吃板栗炖鸡,王爷和郑副将就陪她上山去摘毛栗子了。” 长公主眉头一蹙,“想吃什么吩咐一声便是,怎么还亲自上山去寻?都腊月了,山上还有板栗可摘吗?” “郡主想要的或许就是这一份亲自动手的乐趣吧,至于有没有,老奴也不知,郡主说有,那大约是有的吧。” 长公主抬头遥望远处的青山,喃喃说道:“或许又要带回来一串兔子。” 蔡嬷嬷的表情不由得有些一言难尽,从京城到江南的那一路上,她可真是吃够兔肉了! “这野兔怎么哪哪都有呢?” 云萝此时已经攀上了又一座山峰,陡峭的山坡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障碍,但当站在山顶上的时候,虎头回望身后,还是忍不住跟云萝说道:“当年我跟袁承表哥爬到一半就走不动了,还被你用刺球撵下山,差点以为要没命回家。” 云萝看他一眼,“所以你现在觉得自己变得很厉害了吗?” 虎头将腰板一挺,双手叉腰的说道:“难道不是吗?我可是经历了战场厮杀、刀山血海的人,区区一个山坡,现在还能难住我?” 云萝于是伸手一指,说:“那你去摘栗子吧。” 这山顶上有一棵栗子树,成熟得格外迟,如今虽也过了成熟期,大部分毛栗都从树上掉了下来,但仍有一些顽强的挂在树上。 金黄的毛壳离开,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板栗,坚硬得能砸碎石头。 但是破开硬壳,里面的果仁却又甜又糯,比别的板栗都好吃。 虎头看着那满地的刺壳和头顶挂着的能反射出光亮的毛刺,又默默的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也在看着他,对他眼中的怨念并不为所动。 去吧,少年,今天的板栗炖鸡就靠你了! 虎头看看她,又转头去看景玥,似乎想要寻求他的帮助。 景玥一挑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你竟然妄想我帮你?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虎头还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了,不由咬咬牙,一脚踏进了满地的尖刺中。 云萝利索的解下背上的竹篓子,朝他扔了过去,并特别冷酷无情的说了一句:“装满!” 虎头狠狠的把竹篓子往地上一扔,又撩起衣摆朝栗子树踢了一脚。 “砰”一声,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毛栗子顿时“噼里啪啦”的当头砸了下来,任是虎头躲得再快,身上、头上也挨了好几下。 云萝就默默的看着他被砸得活蹦乱跳,然后折一根树枝,把一个个的毛栗子划拉出来,用脚把它们碾开,挑出完好的一粒粒黑褐色板栗。 撬开硬壳,剥出一粒淡黄色的果仁,她拿在手上看了看,然后一口塞进了嘴里。 即便是生的,板栗的口感竟也带着粉糯,回味一丝甘甜。 于是又剥了一粒,反手塞进景玥的嘴里。 景玥没想到他还有这等福利,嚼了两下,完全没嚼出别的味儿来,只觉得甜。 虎头在栗子树下转头看到这一幕,莫名觉得自己的嘴里也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散发着浓浓的酸腐气息,噎得慌。 他指着云萝,生气的喊道:“是你要吃板栗的,我陪你上山,你却啥也不干,倒是站在那儿自个儿吃上了?” “咔嚓”一声,坚硬得能砸碎石头的板栗直接被她用两根手指头捏开了,然后安静的、看上去格外乖巧无辜的看着他。 虎头默默的咽下一口浊气,转身蹲下,特别乖的捡起了刚掉落到地上的新鲜毛栗。 如此怂样,景玥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挑着长得最好看的栗子剥开,一粒一粒的往云萝嘴里喂食,喂得不亦乐乎。 郑·单身狗·虎头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背过身,很不愿意看见他们。 他到底是为啥要陪他们上山来的? 殊不知,景玥这一路也都在觉得郑虎头十分多余和碍眼,让他失去了一次和阿萝独处的机会。 这样没眼力见的人,就让他被刺扎死算了。 满满的一背篓栗子,付出的代价是虎头的满手红点和被磨薄了一层的几双鞋底。 背着篓子下山,路过老屋门口的时候,还听见了门内院子里传出的一阵争吵。 一个尖锐的叫骂,一个弱弱的分辨,还有一个从声音里散发着疲惫的无力劝解,热闹得像是在戏台子上轮番表演。 云萝好奇的转头看了一眼,争吵的人没有看见,倒是正好与背着手一脸沉郁的从门内走出来的郑大福对上了视线。 这一刻,门外格外的安静,云萝沉默了下,向老爷子问安道:“爷爷,刚从山上新捡了一篓栗子,分你一些。” 郑大福嘴唇嗡蠕,表情十分的复杂,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摇头说:“老了,牙口不好,咬不动这些东西了,你们自个儿留着吃吧。你难得回来一趟,想吃啥说一声就是,咋还亲自跑到山上去?” 云萝指着虎头说道:“都是虎头捡的,我就上山去看看。” 郑大福看向虎头,迟凝的点了点头,又对云萝说道:“没事就赶紧回家去吧,你们又跑到山上去,家里大人都挂心着呢。” 他身后的院子里,争吵声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急匆匆靠近,转眼屠六娘就出现在了门口,对云萝说道:“三妹妹怎么不往屋里来坐?该不会是当了郡主,就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亲戚了吧?” 说着便捂嘴娇笑了两声,眼角斜斜的勾向了景玥,眼睛猛的一亮,又说道:“许多年没有见到景公子了,今日一见,便觉得越发英俊潇洒,听说您与三妹妹定了亲,这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常来常往才好。” 景玥默默的往云萝身后躲了一步,垂眸凝视着云萝,倾身说道:“阿萝,我觉得她好像在勾引你未婚夫。” 虎头猛的扭头看向了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着不敢置信和深深的唾弃。 脱下战袍的大将军真是像极了小白脸,总是对小萝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 云萝也转头看着他,眼神里有着遮掩不住的难以言喻,然后似乎叹了口气,伸手把景玥往后推了推,却看也不看屠六娘一眼,只朝着郑大福肃礼一揖,“爷爷得空了不妨到我家去坐会儿,我就先告辞了。” 景玥也朝老爷子一揖,与云萝一同转身离开,虎头挠挠头,然后拎着满篓子的板栗就追了上去。 “小萝小萝,这样就完了?那……那女人不安分的想要勾搭王爷呢。” “想勾搭他的人多了去了,我哪里管得过来?”云萝十分的淡定,“郑文杰都不在意头顶一片绿草原,我更没兴趣帮他管教媳妇。” “那你管谁?” 云萝瞥了景玥一眼,虽面色平静、没有说话,但又似乎已经把什么话都说清楚了。 景玥挨近过来,手指勾动她的小手手,侧头笑道:“那你可得把我看严实了,不然总有人对我意图不轨。” 这样不正经的话,云萝却毫不犹豫的点头说了声:“好。” 虎头默默的捂住自己的牙,酸得整张脸都要皱起来了。 他为啥子要在这里? 第376章 那啥配狗,天长地久 在云萝终于吃上板栗炖鸡的时候,郑虎头一脸幸灾乐祸的跑来跟她说:“屠六娘被郑文杰打了,打得可厉害了,嗷嗷叫的,在我家都能听见。” 云萝给他递了一双筷子,没什么意外的说道:“他终于还是受不了屠六娘意图给他戴绿帽子了,何必呢,该戴的早就已经戴上了,他这辈子都别想摘下来。” 屠六娘婚前失贞,带着肚子里的孽种嫁给郑文杰,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原本并不多,但是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现在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心中有数,在背后指点嘲笑的不知有多少。 虎头连吃了好几块鸡肉,然后一脸困惑地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郑文杰会动手打她?为啥呀?我听说这几年屠六娘在村里一直不大安分,跟人勾三搭四的,郑文杰都不敢说什么,怎么今天跟王爷说了那一句话,就被打了?” “大概是因为嫉妒吧。” “啥?” 看着他满脸的震惊和困惑,云萝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景玥。 景玥看都不往虎头那边看一眼,只说道:“越是嫉妒在意某人,就越是想要在那人面前保存颜面。” 虎头啃着骨头若有所思,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所以小萝你果然是故意的,你虽然当时连理都没有理她,但是之后跟王爷说的那两句话却全都被郑文杰听见了,我当时瞧着大爷爷的脸色难看得很,郑文杰虽躲在屋里面,那脸色恐怕都要拧成麻花了。” 什么绿帽子,什么不帮他管教媳妇,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想却突然发现,这话多毒啊! 就郑文杰那个从小就在兄弟姐妹中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伪君子,本来看到几个叔叔家的日子都越过越好,比他家还要好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再听见以前压根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萝说出这种直往他脸上剥皮的戳心话,岂有不炸的道理? 但他再嫉恨,对小萝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当时就站出来说什么,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让他丢脸的屠六娘身上。 屠六娘以前在村里勾三搭四,他害怕她带着嫁妆回娘家,所以忍了。他一边鄙弃着水性杨花不安分的屠六娘,一边却又依靠着她的丰厚嫁妆过日子,反正还有个小意温柔的小妾,对屠六娘这个不安分的妻子,只当做没看见就是了。 但今天却一下子忍不住了。 将屠六娘殴打一顿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屠二爷一家因为当初得罪景玥,被屠家逐出家门,但是再落魄,一身的本身仍在,仍不比郑丰年家差,屠六娘在夫家的腰杆依然挺得直直的,所以她才敢一次又一次的踩着郑文杰的脸面,才敢指着郑文杰,甚至是公婆的鼻子骂。 云萝并不关心后续发展,但在村里待得无聊的虎头总是会把他探到的最新消息拿来跟她分享,看着他兴致勃勃的跟她讨论别人家的夫妻秘闻、家常琐事,云萝看他的眼神不禁有些古怪。 听说,屠六娘被打之后,屠家来人了,但是很快又走了,并没有带走屠六娘,似乎也没有为难打人的郑文杰,虎头多方查探之后发现是因为他们得知屠六娘竟然当着云萝的面勾搭景公子,这才遭到了一顿毒打,屠家人当时是什么脸色他不知道,但是据说得知“真相”之后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离开了。 听说,郑文杰自从打了一次屠六娘之后,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打起媳妇来再也没有了顾忌。但屠六娘也不是吃素的,夫妻对殴,把郑文杰的脸都挠花了。 脸被挠花,郑文杰越发的有借口不去上学,只躲在家里享受小妾的温柔解意,还美其名曰:闭门苦读。 旬末休沐回家的文彬没想到他去县学读书的这几天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从气愤到鄙夷,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恶心的表情,满腹怨念的跟云萝吐槽道:“他如今在书院里早已经成了一个笑话,师长同学们提起他的时候都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我真是一点都不想承认他是我亲大伯家的堂兄!” 但是几乎整个书院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因此常有与他不对付的人借此取笑他。 郑嘟嘟虽然刚回来就被送去学堂里读书,但他每天都回家,算得上是经历了全程的,此时听到哥哥的抱怨,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一脸的同情。 他如今在学堂里混得可好了,所有的小伙伴都知道他有一个十岁就考中了秀才的哥哥,一个新晋进士的姐夫,上一届的探花郎是他表哥,堂姐夫如今也在外面做官,最最重要的是,卫家的大小姐,安宁郡主是他姐姐,他还去京城住了近两年,见过大世面,根本就没人敢欺负他! 没想到哥哥在书院里,竟然还被人欺负了。 只看他的表情,文彬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禁没好气的朝他翻一个白眼,转头轻哼着跟云萝说道:“这两个人倒是般配,都不是好东西!” 云萝突然想到了曾经从沈念大小姐口中听见的、用来形容她亲爹和继母的一句话,此时莫名的就脱口而出,“贱人配狗,天长地久。” 她当时是怎么回复沈大小姐的? 她好像问了一句,“你爸是狗,那你是什么?” 沈大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朝她“汪”了一声。 那是她见过的,沈大小姐对自己最狠的一次,为了diss亲爹,不惜把自己的物种都给换了。 她抬头,然后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说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话。 云萝:“……有什么问题?” “第一次见阿萝骂人骂得这样直接。”景玥的整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轻声说道,“真是可爱得很。” 原本也想接一句的虎头顿时卡住了,不晓得这话还该不该接。 不接,显得好像不支持小萝似的,接了又感觉良心会痛。 不过良心这种东西,痛着痛着就习惯了,甚至是麻木感觉不到了。 所以虎头选择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小姑在半年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初时不明显,但听说越长越像她家隔壁的周大郎,何姑父闹着要滴血验亲。就在前不久,验血后却发现不仅他与儿子的血能相融,他跟隔壁周大郎的血也能相融。如今何家和周家闹得不可开交,连各自族中的长辈都被请出来了,不知是周家大娘绿了周大伯,还是何大娘与周大伯勾搭成奸。” 此话的信息量略大,屋里众人皆静默了一会儿,然后郑嘟嘟突然“哦”了一声。 文彬忍不住按了下他的胖脑袋,没好气的说道:“你知道是啥意思吗?” 郑嘟嘟不服气的晃头说道:“我咋不知道呢?就是说小姑父是何阿婆和周老伯生的,或者他家隔壁的周大郎是周大娘和何阿公生的呗!” 文彬嘴角一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懂得这样多,失礼了! 虎头看着被震惊的一屋子人,挠头问道:“你们不晓得啊?二叔二婶没跟你们说?” 文彬摇摇头,“爹娘怎么会跟我们说这种事?” 虎头咧嘴一乐,“等着吧,用不了几天,这事儿就会在村里传遍,到时候,就算二叔二婶不跟你们说,你们也会晓得了。” 长公主坐在旁边,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安静的听众,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种乡下寻常人家里的事情也怪有趣的,四下无人的时候,便悄悄的跟云萝说:“我将这些事情写成文章,刊登到报纸上,定能吸引许多百姓争相阅读。” 您这是要逼死人啊。 长公主殿下摸摸闺女的脸,笑眯眯的说道:“放心,我有分寸,好歹也与你有些联系,我会给他们改名换姓,当成一个话本故事来书写。” 顿了下,她又说道:“自从帮你打理报馆,每日与各种文章打交道,我就对写文章之事也有了些兴致。毕竟你爹和你哥哥都是读书人,你虽从不往外传名声,但学识亦不差,我总不能太差了是不是?” 云萝:“……” 不,您完全可以当一个只知吃喝玩乐、享受荣华富贵的公主殿下,不必这样辛苦。 长公主其实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往村口走动了,时常会坐在一边听聚集在村口的村民们说话,虽常有粗鄙之语入耳,但抛开那点不适,却比京城里的大小宴席更有趣味。 她甚至还跟李宝生的媳妇交上了朋友,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昨日傍晚回来的时候,蔡嬷嬷的手上拎了一篮子青葱碧绿、还带着泥土的小青菜。 而此时,看着公主娘兴致勃勃的模样,云萝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想在白水村养老,不回京城了? 如显摆似的,她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给云萝看,“这是我根据村民讨论的话整理出来的,回头叫人给你舅舅送去。” 云萝翻了几页,忽然问道:“娘想要往别的村子里去走一走吗?” 第377章 作践福气 衡阳长公主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公主,而是一路护着当今皇帝从年幼到成年,并一步步执掌朝政权势的大彧朝最尊贵最功勋煊赫的长公主,当她对乡间琐事产生了兴趣之后,那么整个白水村都将对她没有丝毫隐秘。 大到今年庄稼地里的收成有多少,男人出门做活能挣多少工钱,妇人的工钱又是多少,小到一般人家里的成年男子每天能吃上多少饭,能吃几分饱,多久能吃一回肉,甚至李宝生家里养了两头猪,一公五母的六只鸡都在长公主的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而白水村是整个庆安镇数一数二的富裕村子,李宝生家亦是白水村里算得上数的宽裕人家。 不知不觉中,白水村几十户人家的家底全都被长公主摸得清清楚楚,且记录在册,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出现在皇帝陛下的案上。 当云萝想要带她去别的村子走走看看的时候,她却对郑家的那一桩桩闲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面上却说:“若当真亲自把所有村子都一个个的走过来,得走到什么时候?身边养的那么些人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云萝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还特意跟虎头交代了一声,老屋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过来说一声,给长公主殿下调剂心情,逗个闷子。 虎头欣然答应,他反正闲得很,待在家里还要时刻面临被拉着说亲的风险,如今村里最安全、安生、安静的就是二叔家了,他恨不得晚上都宿在这边。 他觉得,是时候离家回营了。 没过两天,村里果然传出了一些郑玉莲的闲言碎语,身为近几年白水村话题的中心,她虽已出嫁一年有余,乡亲们对她的关注依然超乎寻常。 谁让她每次闹出的都是些让人津津乐道的大事呢? 人们从猜测那孩子到底是何姑爷的还是周大郎的,到猜测究竟何姑爷是隔壁周老汉的儿子,还是周大郎是何老汉的种,只可惜两家的老汉都已经过世,不然还能继续滴血验亲。 这事情一出,连郑丰谷他们都不禁再次觉得面上无光,郑大福也在天黑之后悄悄的摸上了门来,为这个被宠坏的小闺女操碎了心。 “不管咋样,孩子都生了,总不能叫她退回娘家来,以后再想嫁可没那么容易。”郑大福忧心忡忡的,看着郑丰谷意有所指的说道,“就她那性子,跟你们亲兄嫂都处不好,若是回来了,还要闹腾得你们也没个安生。” 所以,为了自己的安生日子,也不能让郑玉莲被夫家休回来。 话就是这么个意思,郑丰谷听了后也不由得跟着担心起来,虽是血脉相连、最亲近也没有了的亲妹妹,但郑丰谷还真的不想看她回来。 文彬却觉得爷爷在逮着老实人欺负,皱了皱眉,忍不住说道:“爷爷,我们早已经分家,小姑就算回家来,也是跟着您和大伯他们住,对我家的影响并不大,却不知大伯是怎么个意思?” “大人说话,小孩子莫插嘴。”郑大福看了他一眼,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文彬啊,你如今也是秀才相公了,难道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还不懂?我们再是分家,身上的血缘联系都是扯不断的,你小姑遭了难,你这个当侄儿的冷眼旁观,不伸把手,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文彬抿紧了嘴,缓缓的垂下眼睑。 见此,郑丰谷便有些不高兴了,说道:“文彬说得也没错,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都能扛起一家的重担了,怎么在自个的家里还连句话都说不得?小妹那遭的是什么难?全都是她自己不安分惹出来的。” 郑大福的脸色一沉,“老二啊,玉莲是你的亲妹妹。” 郑丰谷沉默了下,然后说道:“也亏得她是我亲妹妹,不然早不管她的死活了。这些年来,她闹出的事情还不够多?每次闹出事来,我们都要跟着丢脸,您嘴上说得再厉害,也没有真的狠心管教过她,我说她几句,您还要跟我闹意见,好像我咋虐待了她似的。” 郑大福面皮子一抽,整个人的气息都沉沉的,不说话了。 见他这样,郑丰谷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说道:“这件事我管不了,那滴血验亲的法子虽然好像不大靠谱的样子,但那孩子我看八成就是隔壁周家的,小妹是个啥样的人……” 接下去的话太难听,郑丰谷自动的收了回去,但即便不说,意思却都懂了。 她可是曾纠缠过李三郎,吓得李三郎差点不敢来岳家,之后又跟郑云兰的相公勾连在一起,还怀上了孽种的人,连侄女婿都不放过,那个周大郎……郑丰谷之前送郑玉莲出嫁的时候也曾见过,长得怪好看的。 郑大福忽然说道:“这何家可是你给你小妹找的。” 郑丰谷不由得呼吸一窒,身子往后仰了一下,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老爷子,“爹,摸着良心说话,那何家是不是一个好人家?妹夫他虽然比玉莲大了一轮,下头还有三个孩儿,但配玉莲是不是绰绰有余?玉莲如今的这个事儿,是何家造成的吗?” 郑大福嘴唇嗡动,缓缓的吐出一句:“你如今有能耐了,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不如你,反倒不愿意伸手帮他们一把了。” 看着丈夫憋屈的样子,刘氏忍不住说道:“爹,我家有现在的好日子全赖小萝,没有小萝,谁晓得我们是哪个?不如您跟小萝去说道说道?” 郑嘟嘟眼珠一转,扭身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把云萝从她房里拉了过来。 云萝手上还握着一支笔,笔尖一抹嫣红的朱砂似血,被郑嘟嘟拉进堂屋里,静默的看着屋里的人。 郑丰谷瞪了小儿子一眼,又轻咳一声,问云萝:“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写啥呢?不是很要紧的话,等明日天光亮的时候再写吧,当心被烟火熏坏了眼睛。” 云萝把毛笔反手背到身后,说:“嘟嘟的那一手字实在差强人意,我给他圈一些出来,趁着过年放假没事干,正好练字。” 郑嘟嘟瞪大了眼睛,这咋还有他的事呢? “三姐三姐,我以后想当大将军!” 云萝睨他一眼,点头道:“那我给你找几册兵书,你争取早日读懂,但练字的事也不能放松。” 郑嘟嘟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当大将军咋还要读书练字呀?虎头哥哥明明是个连《千字文》都背不下来的学渣! 虎头不知他成了反面教材,但郑大福看到这场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然后他听见云萝对他说:“我母亲最近正对写话本故事满腔热情,就让小姑回来吧,我娘还能就近打听,等日后登上报纸,小姑也能一鸣惊人、流传天下了。” 郑大福当即骇得脸色都变了,他并非不知道郑玉莲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惊世骇俗,他只是仗着他在村里还算有几分威望,寄予厚望的长子虽不争气,但次子却是村里比里正还要说一不二的人物,因此习惯了对小女儿的纵容,不愿改变。 在这个时代,他算得上是年纪很大了,之前几年尚且还有几分清明,如今却是越老越固执,偏心得也更加明目张胆,郑丰谷对上这样一个老顽固还偏心眼的亲爹,经常一点办法都没有。 云萝的一句话却一下子把他吓醒了,他甚至不用看就能想象出在长公主笔下的故事里,他的小闺女会是个咋样的形象,一旦登上报纸,岂不传扬得全天下都晓得了? 这是要逼死人啊! 他突然觉得次子家的凳子上都长了刺,扎得他坐立不安。 云萝仿佛没有看见,又说道:“我母亲从未亲身经历过乡下人家的生活,兴致正浓,还打算将她的所见所闻写成册子送去京城。老爷子可有什么心愿想要上达天听?” 老爷子腿一抖,不自在地在凳子上挪了下屁股,脸色灰白,讷讷的说道:“乡野村夫,不敢污了陛下耳目。” 云萝按了一下郑嘟嘟乱转的脑袋,直言不讳道:“所以,您自己心里其实也明白,有些事情很经不起讲究,但您依然要拿这些事情来为难您的亲儿子。” 老爷子涨红了脸,“兄弟姐妹之间相互扶持,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文彬忍不住反驳道:“您也说了是相互扶持,可没有一味的只叫一方付出的道理。圣人都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见这好不好都是相互的。” 不知是哪一句话或哪一个词说的不好,郑大福一下子被激起了怒火,忽然站起来就朝文彬打了一巴掌,并指着他骂道:“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当爹的就算打死亲儿子都没人能说什么,我是你爹的爹,你敢不孝,我就是打死你,我看谁能把我咋样!” 他突然暴起的速度太快,也太让人意外,云萝又离文彬有点距离,没能够阻拦下来。 文彬被打得摔在了地上,伸手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表情从茫然到愤怒,一把甩开来扶他的刘氏,目光沉沉的盯着还想冲上来打他的老爷子:“郑文杰才是个废物,您有空不妨回家去管教他,看看他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了哪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挨打了,带小时候挨过的打却印在了骨子里。 他再次推开过来要扶他起来的母亲,自己从地上慢慢的爬了起来,看着老爷子说道:“你就是觉得我爹老实好欺负,仗着身份,自己不好好管教子孙,出了事就拉我爹出去收拾残局,大伯、小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惯的!” 郑大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忽然眼皮往上一翻,直直的仰面倒了下去。 文彬的怒火顿时冷却了,茫然的看着倒下的祖父,又隐隐带着希冀的看向云萝,“装晕?” 云萝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就往他身上扎了几下,不一会儿老爷子便悠悠转醒,刚恢复点意识就听见云萝在他耳边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吃好喝好争取多活几年吧,父子之情并非牢不可破,不要把好好的福气作践没了。” 他下意识转头寻找郑丰谷的身影,看到次子的眼睛里充满着烦恼和忧愁,却并无几分关心和担忧,忽然心凉了一下。 现在再仔细想一想,也恍惚有些记不起来刚才怎么突然那样大的火气,仿佛失心疯了一般。 他看向文彬欲言又止,文彬却直接别开了脸。 蔡嬷嬷突然出现在门口,朝云萝屈膝说道:“殿下听见这边似有争吵声,叫奴婢过来看看,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可有需要她帮忙的?” 郑丰谷面上臊红,忙说道:“没事没事,不过是老爷子担心出嫁的闺女,过来跟我们说道几句,打扰长公主殿下休息了。” 蔡嬷嬷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闻言便笑眯眯地说:“说什么打扰不打扰?我们这么多人住在您家中,要说打扰也应该是我们打扰了郑二爷。” 目光转向郑大福,又关切的问道:“老爷子看着似乎身体有些不大好,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郑大福连道不用,客气了两句,然后撑着身子站起来,让郑丰谷送他回家。 一场争端就此平息,郑大福的上门更是虎头蛇尾,但他被郑丰谷送回老屋之后却病了,还病得很严重,短短的两天之内就连床榻都下不了了。 病中时常有呓语,不是叫唤着郑玉莲的名字,就是失望于长子、长孙的不争气,把郑丰年羞得直接躲进屋里,伺候病重老父亲的事全扔给了两个弟弟。 郑丰收朝门外唾弃了一声,虽伺候得不甘不愿,但好歹没有扔下郑丰谷一个人。 老夫妻俩一个床内一个床外的躺着,如同两条咸鱼,就连亲生的两个女儿回来都只住了一个晚上就急匆匆的找借口离开。 听说,郑玉莲回去之后,再没有因为夫家对她的怀疑和为难就叫嚣着要和离。 而此时年关将近,云萝也要回府城了。 第378章 小萝太凶了 这一次离开,过年后云萝也未必会再来村里,等下次见面就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郑嘟嘟已经长大了,所以他只是躲起来偷偷的哭了一场,然后红着眼睛送别云萝,面上是一副别人都瞎了,看不见他红眼睛的理直气壮。 跟云萝相比,长公主反倒要更舍不得他一点,抓着他的小胖手一个劲的哄他跟她走。 郑嘟嘟心动了一下,回头看看爹娘和哥哥,然后摇头拒绝了,还振振有词的说道:“婶婶你先回去,我很快就会考上秀才、举人,去京城看你!” 仿佛他已经不是一个连童生试都没有经历过的蒙童。 文彬看了他一眼,转头跟云萝说:“下次秋闱,我定能考中。” 云萝倒是没这样的要求,但是他既然这样说了,她自然也不会去泼他冷水,便说道:“那我在京城等你。” 长公主跟刘氏和郑丰谷说道:“到时候家里若无要紧事,您二位也一块儿进京吧,家里人陪着,文彬路上能安顺许多,到了京城,还能赶上浅儿出嫁。” 原本只安静站在旁边等待他们告别完,好赶路的景玥顿时眼睛一亮,转眼就看向了长公主。 刘氏和郑丰谷也是一愣,转头看看云萝和景玥,问道:“婚期不是还没定下吗?” 长公主蹙眉轻叹一声,“过了年就十七了,我顶多还能再留她两年,多了就要惹人非议,显得我好像对女婿有十二分的不满意。” 刘氏伸手摸了摸云萝的脸,然后转头把她扔在一边,只一个劲的对着景玥嘘寒问暖,殷殷关切。 云萝:“……” 郑嘟嘟在旁边得意的跟文彬说:“就算我没有考中举人,也能和哥哥一起到京城去见三姐呢!” 莫名有种赢了哥哥一筹的满足感,忍不住就笑得两只眼睛都眯弯起来,像一只胖墩墩的猫儿。 文彬轻哼一声,看在他眼圈还红着的份上,才忍住没有拿话打击他。 郑嘟嘟于是更加得意的翘起了尾巴,他才不管哥哥是不是有意让着他呢。 胡氏和小胡氏此时也走了过来,跟云萝说:“跨过年,虎头就又要离家回营,究竟去哪个地方,他没说,说了我们也不晓得,还是要继续托付你费心看顾他一些。” “二奶奶放心,虎头现在大小也算一个将军了,进出都有人护卫服侍,过两年,他还能接你们去城里。” 小胡氏忍不住笑眯了眼,却说:“他能顾好他自己,家里人就阿弥陀佛了,我在村里住得好好的,啥都不缺,还能跟你娘做个伴。” 因为儿女出息,刘氏和小胡氏这两个当娘的如今在村里真是过得自在极了,啥大事小事也都忘不了她们。 虎头站在旁边,咯吱窝下还夹着一个不断扑腾的郑小虎,跟云萝说道:“王爷说了,过年后让我随你们一起回京城,我很快就会去府城找你们的!” 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小胡氏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一脸忧愁的说道:“离家前,先给你定个媳妇,抓紧时间,几天也够办一场喜事了,到时候你走了她还能在家替你尽孝。” 虎头当即跳了起来,“你娶个儿媳妇咋跟找丫鬟似的?你想要人伺候,我今天就能给你卖十个八个丫头回来!” 小胡氏的脸色有点难看,一巴掌拍在虎头身上,没把人打疼,自己的手掌反倒被震得麻木,不禁越发的生气,“我这都是为了谁?给你娶个媳妇咋跟要你命似的?” 虎头撇脸,“我看你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儿媳妇,不如你给小虎找个童养媳,也算是满足了你想要当婆婆的梦想。” 郑小虎在他的胳肢窝下抬起头来,“啥是童养媳?” 小胡氏伸手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然后用力的指着虎头,“也不看看自己都啥年纪了,三驴子只比你大一岁,如今孩子都能跑能跳的,你还嫌我逼你娶媳妇?不过在外头争了点功劳,你倒是开始看不上乡下姑娘了,这个不要那个不好的,你还想找个天仙儿不成?” 虎头压根不害怕,还撇嘴说道:“我以前也没看上哪个乡下姑娘啊。” 小胡氏顿时被噎了下,回过气来便说道:“你以前倒是只稀罕小萝,但小萝都已经定亲了,还是跟王爷定亲,你哪哪都比不过!” 虎头瞪起了死鱼眼,满脸无语的看着他娘,“你乱说啥呢?小萝是妹妹,我啥时候对她有那种心思了?” 云萝默默的后退了两步,这种事情,她不掺和。 然后她又听见虎头说:“我要找就找一个娇滴滴的温柔姑娘,小萝太凶了。” 景玥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当着亲娘的面打她儿子总归是有些难为情,还打不痛快,不妨暂且记下,等回头无人打扰的时候再揍也不迟。 小胡氏一脸古怪的看着虎头,语气中更不乏嫌弃,“就你这样貌,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眼瞎了会看上你?能娶个凶悍的媳妇回来,我就烧高香了。” 想想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点不对,转头就跟云萝说:“小萝别误会,我可绝没有说你凶悍的意思,你从小就是个特别乖巧的闺女。” 云萝:“……” 您不加这一句解释,我或许还不会多想。 景玥轻笑一声,拉着她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还有其他的村民自发的前来送别,以里正为代表,给云萝送了一车的东西。 今年新收的粮食,地里的菜蔬,被捆了翅膀和脚爪的鸡,埋在糠皮里的鸡蛋,村里油坊新鲜榨出的豆油……全都是这家一点,那家一点的聚集起来的。 看到云萝毫不犹豫的收下,被里正扶着的老里正笑得满脸褶子都堆积了起来,还跟她说:“十来年前,村里能吃上饱饭的人家一只手都不到,如今却几乎家家有余粮,哪家都能随时拿个几贯钱出来,这全都是郡主的功劳。我那小孙子不是读书的料子,我也不为难他,只让他把字认全乎了就打算送他去肥皂作坊里当个伙计,好好干,说不定以后也能当个管事啥的。读书太难了,继祖也想回家里来,在村里办个学堂,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读书科举,我觉得这样也不差,村里有个学堂,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们读书也能方便些。” 李继祖跟袁承同科考中的秀才,却一直都没能够再进一步,如今年纪不小,孩子都开蒙读书了,家里虽不缺供他读书的那几两银子,但他却也不想继续留在书院里了。 云萝听了便说:“这样一来,嘟嘟每日清晨就能多睡一个时辰了,学堂之事,不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不缺,啥都不缺!”老里正摆手说道,“我就是跟您说一声这个事儿,乡亲们的日子都越过越好,丰谷他们一家子村里乡亲们也都会多看顾着些,您远在京城尽可放心。” 云萝肃手朝他施了一礼,他手忙脚乱的连忙还礼,却被景玥伸手托住了。 老里正已经很老了,这几年老得尤其快。 他比郑大福的年纪还要大上不少,曾经高壮的汉子如今也腰背佝偻,牙齿松落,眯着眼睛用尽力气也没有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但影影绰绰的还是认出了景玥,就拉着他说道:“听说景公子跟郡主定亲了,郡主是个好姑娘,您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景玥朝他躬身说道:“一定。” 那边,栓子的祖母也被扶着过来了,跟云萝说:“听说我如果走了,栓子就要回家来给我守孝一年,一年还能不能继续当官还得看运气,所以我得多活几年。我家喜鹊也定亲了,定的是镇上余家三房的五郎,几年前还来过我们村里,不晓得郡主还记不记得。” “记得。”简直是印象深刻。 当年郑文杰觊觎余四小姐,设计推余四小姐落水后又跳下去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毁了余家的一桩好亲事,之后就是这位余五公子带着人打上门来,把郑文杰按在地上打得跟只鹌鹑似的。 陈阿婆又摸摸小孙子的头,说道:“柱子读书没啥灵气,比不得栓子,但书还是要读的,我们家现如今又不差那几个钱,总不能哥哥是进士当官的,弟弟却大字都不识得一箩筐吧?” “您说得对,不管能不能考取功名,读过书总比不读书要好。” 老太太顿时笑得十分满足,仿佛一下子被荣耀加身。 这一场送别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比云萝之前回来的任何一次都要郑重其事,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多了个尊贵的长公主,也或许是因为云萝定了亲,这一次算是特意带着未来夫婿来走亲的,还可能预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事情的繁多,尤其是嫁人之后更加多了牵绊,云萝以后回村的次数不多了。 而一直到云萝扶着公主娘登上马车,都没有看见郑家老屋的人出现。 第379章 北镇侯府的公子 这是许多年来,卫老夫人过的最团圆的一个年,儿媳妇和孙女都陪伴在她身边,大孙子虽远在岭南,没能回来,却多了一个刚定下亲事的孙女婿。 除夕夜,云萝看了景玥好几眼,最后也没忍住的问道:“你们不是都讲究男子不可在岳家过年吗?但我见你似乎没有任何不适,跟上门女婿似的。” 景玥尚未回答,老夫人就在第一时间拍了她一下,嗔道:“说的什么胡话?江南离京城几千里远,你难道是想让阿玥冰天雪地的快马赶回京城去过年?” 老夫人如今对景玥是看哪都顺眼,云萝刚说了一句不大中听的话,她老人家就先护上了,与长公主的心里头泛酸、时不时还要刁难一二的姿态截然不同。 景玥悄悄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小手,说道:“过去也曾在你家过年,只是今年的身份格外不同罢了。” 以前是小侯爷的好友,世交家的子弟,现在是定了亲自姑爷。 景王爷表示,他还是更喜欢后一个身份。 过了年,长公主在府中接待了部分江南官员和官眷,眨眼就是元宵。 与长公主在宴席应酬中如鱼得水不同,云萝跟她并不同路,而是每日出门,着手在越州城开办了一个大彧报馆的江南分馆,又亲自设计了一份江南地方报。 江南的风土人情、民生百事、官府政令和小道轶闻分列其中,排得满满当当。 在月中元宵这一天,第一期江南地方报发售,上万份报纸,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被百姓和各地商人抢购一空。 报纸上写了去年一年江南各地的粮食收成,谷子多少、麦多少,玉米多少、土豆又有多少,并着重点出了某县去年获得大丰收,粮食产量位居江南道首位,而今年的江南道粮税依然可以用玉米替代米面细粮,最多可替五成数,按一斤半玉米替一斤谷子的比例收取。 拮据的人家想要留下更多的粮食,就会上交更多的细粮,粗粮留在家里只求一个饱腹,而宽裕些的人家则会用玉米替代,在家里留下更多的细粮,改善家人口味。 而去年虽无大的灾情,几乎各地都是丰收年,但仍有大部分人家每日都要算计着数米下锅,汤汤水水吃个几分饱,不能敞开了肚子吃饭。 翻过第一版,第二版上则是一篇人物传记,说湖州府长阳县有一邱姓富绅,家有千顷良田,万贯家产,却不忘乡恩,每有收益都会拿出半数来造福乡亲,修桥铺路、挖渠引水。 景玥看到这一篇内容,不禁说道:“这短短的数百个字,不知会给邱家带去多大的好处,又不知有多少乡绅富户会竞相效仿。” 说到此,忽然神色一动,盯着报纸若有所思。 云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做事,语气平平的说道:“去年印刷了一大批传颂京城繁华富贵的报纸,在和西夷的战争结束之后全部投放到了西北边境,大部分都流入了西夷境内,不知能不能让他们对大彧的百姓多一些羡慕和向往。” 景玥轻笑了一声,“口舌之争,许多时候都比刀枪剑戟的拼杀还要有用。” “但若没有足够的武力威慑,就只会引来劫掠的豺狼虎豹。”云萝忽然抬头说道,“各地都有越来越多的书院学堂,教出一批又一批的文士学子,但朝廷征兵却依然是从民间征召,长此以往会不会出现重文轻武,朝堂上武将不如文官金贵的现象?而且从民间征集的士兵多是些粗鲁莽汉,能读书识字的寥寥无几,仿佛带兵打仗只需要一身蛮力、会耍刀弄枪就够了。” 景玥的表情从温柔散漫到逐渐严肃,还有点不出所料的无奈,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云萝认真道:“办个武学堂!” 景玥沉默了会儿,然后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没钱。” 穷文富武,武学堂可不像书院,有个房子,放一些桌凳,有几本书就能开场教学了,虽然书籍也很贵,但也贵不过刀枪剑戟各类武器,而且学武之人不仅要吃饱,还得吃好。 放眼天下,有多少普通百姓家是能够吃饱肚子的? 云萝也跟着沉默了会儿,撇脸说道:“回京后,我去找舅舅商量。” 景玥连忙阻止,好笑道:“哪能让你事事争先?我放在这儿是做什么用的?我去跟皇上说。” 云萝觉得这样也行,便愉快的应下了。 过了元宵,天气就迅速的温暖了起来,云萝带着公主娘去看了遍野的紫云英,看到勤劳的农人已经开始为春耕做准备,更多的则是在荒地、旱地上挖一个坑,把发芽的土豆块埋进去,等几个月后就又能收获一筐又一筐的新鲜土豆了。 而此时,云萝他们也要收拾行囊,启程回京了。 老夫人失落了两天,然后打起精神来给他们安排车马行李,长公主邀她回京,如今朝政逐渐平稳,江南也不需要她老人家时刻镇守了。 但老夫人拒绝了,直说她年纪大了,也习惯了江南的风土气候,回京城反而不习惯。 “那么一大堆人伺候我一个,你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就在这儿养老了,死后也方便葬入祖坟,省得还要你们千里迢迢的从京城扶棺回乡,若遇上暑天,尸身在路上就烂成一滩水了!” 这可真是…… 长公主一脸的不能言说,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景。摸摸自己保养得宜,依然十分漂亮的脸,忽然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她以前是不怕死的,总觉得早点死就能早日去找侯爷团聚。 分别久了,他去找别的小妖精怎么办? 长公主摸着自己的脸,一脸沉重,当天晚上就用蜂蜜牛乳调和上好的珍珠粉,给自己厚厚的敷上了一层。 正月末启程,一路走得不慌不忙,至二月下旬回到京城,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未化的积雪,寒风扑面,比一个月前的江南还要冷。 长公主急忙放下车帘,捧着暖炉问道:“今年是不是格外的寒冷?” 并没有,往年也都是直到进入三月,才看不见边边角角里躲藏着的积雪。 虎头与他们走了一路,也一路护卫着长公主和云萝,直到京城外才与他们分别,转道走上另一条路,直奔大营。 进城的时候,除了随行的侍卫和奴仆,依然是去时的三人。 低调进城,本意是懒得大张旗鼓,却没想到遇上了一场意外。 有人当街纵马,直冲长公主的座驾。 当时,长公主正在跟云萝抱怨天气太冷,冻得她面皮子发紧,也不知有没有起了褶子。马车也太颠簸了,走了这一路,她的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 云萝特别耐心的听着她的抱怨,还拿出镜子给她照脸,可惜专业对不上,要是沈大小姐在此的话,说不定还能给马车弄个减震系统。 长公主对着镜子,发现自己依然貌美如花,也就略略宽下心来。然后,随着急促的马蹄声飞快靠近,行驶的马车忽然急停,惯性使然,长公主的脸一下子怼在了坚硬的铜镜上。 马车内光线昏暗,但云萝依然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圈红痕,正是铜镜的大小和形状。 长公主愣了会儿,下意识伸手摸脸,摸到脸上微微凸起的红痕,又呆了呆,然后几乎是刹那间,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倒竖,美眸之中喷射出火光。 “大胆!”马车外传来长公主的扈从统领赵无城的声音,“你是何人,竟敢当街纵马,冲撞贵人!” 但那人显然是个嚣张的,不仅没有悔改心虚,还朝赵无城叫嚣道:“你又是何人?竟敢阻小爷的道,惊了小爷的吗,砍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紧随而来的是一道鞭子破空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喊道:“撒手!大胆刁民,你知道我是谁吗?” 然后是一声惨叫,云萝打开车门就看见一个人脸朝下的趴在地上,织锦的披风将他盖得严严实实,除了一颗脑袋,其余的身形皆不可见,也不知他披风底下是个什么姿势。 景玥站在他的身边,一手抓着鞭子将他踩在脚底下,另一只手上还捧着一个油纸包,百年老字号卢氏家的烧鸡隔着油纸都在往外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景玥没想到他转个身的工夫,长公主和阿萝就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给冲撞了,因此更加生气,脚踩在他身上碾了碾,问道:“不知你是哪座庙里的大佛?说出来让本王得空的时候也好去瞻仰一番。” 那人被踩得“嗷嗷”叫,惹得路人皆侧目,一个素衣老妇不满的说道:“不过被轻轻踩了一下就叫得跟杀猪似的,叫给谁听呢?” 那人抬头怒瞪老妇,老妇瑟缩一下,然后又更用力的瞪了回去,瞪完后抬头朝景玥行了个礼,问道:“王爷从江南走亲回来了?不知老夫人有没有为难您?” 说着,眼神一个劲的往他身后的马车上瞄。 全京城都知道瑞王爷跟安宁郡主定亲后就去江南走亲,拜见卫老夫人了。 景玥的威望随着他再次凯旋而高涨,京城百姓都没那么怕他了,尤其是在和云萝定亲之后,如今街上竟然还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让他怪不习惯的。 他迟凝一瞬,回了一礼,问道:“您可知这是何人?” 见他举止有礼,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妇人主动插话说道:“王爷去年冬月就去了江南,这人却是腊月才到的京城,难怪不知他是谁。他是北镇侯家的公子,是从东边一个叫……叫不出名的偏远小地方来的,这两个多月在京城里横冲直撞,嚣张的不得了,大人们也不管管他,前两天还把进城的一个老汉撞断了腿!” 长公主忽然把马车门大大的敞开,垂眸把地上的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冷笑道:“北镇侯府的子孙就成了这个样儿?老侯爷若泉下有知,恐怕连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他了。” 那人后知后觉,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冲撞了身份尊贵的人,但是这些天来,他一直横冲直撞的,也没有人跟他计较,和他在老家时似乎并无差别,胆子也就更大了。 此时突然听见祖先被人拿出来说道,他不禁生气的转头过来质问道:“你又是何人?” 看到长公主和云萝那两张脸,他的眼神突然就直了,眼中明晃晃的垂涎让人感觉十分不适。 长公主的目光一沉,伸手把云萝往后一推,朝景玥指使道:“给我挖了这一对不安分的眼珠子!” “殿下!”蔡嬷嬷连忙出声阻拦,“这好歹也是北镇侯府的公子,论起来与咱们家还有些亲戚缘分,您若生气,给他个别的教训也就是了,不至于要挖他眼珠子。” 长公主不屑道:“京城的地界上,哪两家还没点亲戚缘分?” 但该斗的时候不也依然斗得你死我活?那时候可没有谁跟谁讲亲戚情分。 话虽如此,但她也没有再说要挖他眼珠子的事情,景玥却不愿意轻易放过,稍一用力就夺过了鞭子,反手朝他抽下。 瞬间,一道血痕就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横亘着两边颧骨,只差一点就能抽裂眼眶,毁了他的两只眼珠。 一声惨叫惊得马匹都不安的踱了两步,云萝透过缝隙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移开目光,对景玥说道:“刚回来就不要喊打喊杀的,晦气。” 打都打完了,才说这句话,是不是有点迟了? 但听到云萝的声音,景玥眼里的凉意迅速隐退,然后把沾血的鞭子往他身上一扔,转身捧着烧鸡送到了云萝面前,“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先填一下肚子。往前走一段就是福满楼,他家的酥肉也是你爱吃的,我已经叫无痕过去准备了。” 脸上已丝毫不见刚才挥鞭抽人时的冷酷,身后在地上打滚的那个人更是如同不存在。 第380章 我要阿姐教我 景家小王爷回京第一天,在城门附近就把北镇侯府的世子给打了,一鞭子把苏世子的脸抽得皮开肉绽,落下了一道去不掉的疤。 应该去不掉了吧?毕竟皮肉翻卷,几乎要露出皮下的颧骨,当时就肿得把眼睛都给挤没了。 不过安宁郡主或许有办法,她自己脸上被西夷人所伤的那个刀疤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也不知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但她会管吗?听说当时就是因为苏世子看长公主和安宁郡主的眼神不规矩,恼得长公主当场指使人要挖他眼珠子,景小王爷只是毁他一张脸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怎么个不规矩,大家表示都懂,毕竟镇北侯一家被召回京城的两个多月里,这位世子的行事脾性众人皆有所耳闻,甚至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而安宁郡主的容貌确实是十分的出色,放眼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只是性子清冷,显得好像没有其他一些贵女们声名传扬。 次日进宫,太子殿下特意跟先生请了半天假,跑到含英殿内绕着云萝转了两圈,然后扬着眉毛说道:“我听说舅舅他一怒为红颜,只因为那北镇侯府的苏世子多看了你一眼,就挥鞭抽坏了人家的一张脸,如今苏世子的脸还肿得跟啥啥似的,眼睛都睁不开看不见。” 泰康帝随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骂道:“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分明是那苏珂先冲撞你姑母和阿姐,后又眼神不规矩乱看,才惹怒你姑母和舅舅,只打他一鞭,留下他一双眼珠子已是看在故去的老侯爷面上。 太子殿下哼哼了两声,“这苏珂确实嚣张得很,时常纵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听说冲撞了不少行人,元宵灯会上还把身子骨不好的福慧县主撞倒了,惹得成王府上的几位公子把他围起来就揍了一顿,如今又惹到姑母和阿姐的头上,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长公主朝泰康帝问道:“你把这种人召回京城做什么?” 泰康帝翻出了一封折子递给她,说道:“苏契没有老北镇侯的本事,却坐着老侯爷的位置,我不把他召回京城,如何让他腾出登州水兵统帅的位置?” “我见他似乎还挺乐意到京城来的。”他在御案后坐下,继续说道,“老侯爷生前常年不在家中,没时间管教儿子,这苏契也不知怎么的被养成了一个草包,年纪一大把,本事却一点没有,不过几年时间,登州水兵大营就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将士们对他也颇多怨言。他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若是再这么下去,老侯爷留下的功勋都要护不住他了,倒不如及时抽身到京城来过清闲的富贵日子。” 大约也是因此,朝中大臣对这对父子的行事颇多忍让,有的是看在已故老北镇侯的面子上,有的是看在皇上对他们还算宽厚的份上,有的则是单纯的不屑于跟这种人计较。 没想到逍遥了两个月,一朝撞上衡阳长公主和安宁郡主,堂堂侯府世子被当街拉下马,踩在脚底下毁了一张脸。 云萝忽然神色一动,“登州?” 泰康帝对这个外甥女是一点都不含糊的,当即就问道:“浅儿可有什么见解?” “登州与百济隔海相望,乘船几日就能到达。” 好歹也合谋做过不少事了,她之前送上来的那份舆图也把周围许多并不属于大彧的地盘都划了进来,其心思昭然若揭,泰康帝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云萝这话中的深意。 他忽然把殿内的内侍宫女们都赶了出去,然后伸手探到御案下方,当着几人的面就从密格中抽出了舆图,将折子往边上推一推,然后把舆图缓缓摊开。 这舆图的边缘上都起了毛,也不知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偷偷研究了多少回。 云萝一脸的心领神会,然后指着登州的位置,又点点海那边的半岛,说:“最短距离不足四百里,顺风扬帆的话,一日就可抵达。” 泰康帝盯着那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一脸深沉。 太子也凑了过来,伸手用指甲盖比划了一下距离,惊讶道:“才这么一点!可是历朝以来,攻打那边为何都从陆上行走?” 泰康帝看着他幽幽的说道:“谁跟你说都是在陆上作战?登州的水兵你以为是白养的?” “可是……”太子迟疑了一下,说道,“不是说,他们打的是水匪海寇吗?” “那水匪海寇从何而来?” 太子噎了一下,然后两根眉毛一点点皱起,不满的说道:“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来打,化水兵为海寇来骚扰我大彧的沿海百姓,太卑鄙了!” “兵道诡变,你以为行军打仗都是真刀真枪的蛮干,不需要带上脑子?”泰康帝看着太子若有所思,忽然转头跟长公主说,“我看阿玥回到京城后就过得格外清闲自在,什么事都扔给下面的人去做,缠着浅儿倒是殷勤,实在不像话。不如让他进宫来给太子当个先生,或者送太子出宫去他府上也行?” 太子顿时大惊失色,忽然抓着云萝的手说道:“我觉得阿姐也很厉害,去了一趟西北回来,我听见将军们都对她赞不绝口,让她教我就好了!” 泰康帝神情诡异的看着他,突然发现他家太子好像有点不大机灵。 你舅舅得了闲就去找她,你以为到时候能逃得过他的管教?这是主动给自己多讨了一个先生啊。 云萝也低头看他,心情略微妙,“你真要我教你?” 太子殿下毫不犹豫的点头,就差当场抱大腿了。 二选其一,他当然要选那个看着更顺眼的了。 既然太子都主动要求了,皇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场下旨,许他每隔一日就可出宫半天。 太子面上矜持,高扬的眉头却显示着他的好心情,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阳。 泰康帝则转头又跟云萝讨论起了两国隔海的距离。 “我早知我们与百济、新罗相隔很近,倒是没想到这么近。不过,海上航行从来没有直线跨越的,以前也从未有人能够一日内抵达,浅儿又是从何得知最窄处的海域不足四百里?” 最后一句问题真是莫名的震耳发聩,云萝不由得沉默了下,然后直接跳过问题,伸手在百济、新罗另一边的狭长岛屿上划了一道,说:“登上百济,过新罗,离东瀛也更近了。” 我说是前世所学,你相信吗? 这回避问题的态度太明显了,泰康帝嘴角一抽,倒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了东海上,那用朱砂描绘的长长一道,不解的问道:“不过是个海外岛国,尚未开化之地,浅儿为何对这里似乎格外看重?” 画得红通通一片,跟血似的,莫名有些瘆人。 云萝再次沉默。 这是前世带来的,留在灵魂里的深刻印记,即使那一片地方现在野蛮又落后,也依然心生警惕,想对它做点什么。 她的指尖在舆图上抠了一下,说:“只是不喜欢罢了。” 长公主看着那被大海阻隔的地方,淡淡的说道:“几年前似乎还见过东瀛的使者前来朝拜,对这些附属臣国,我们不仅要有上次,还得派些大臣过去协理朝政,如此才能显出宗主国对他们的看重,不如就把那些不听话的派遣出去吧。” 这也太狠了,远渡重洋,说是出使附属臣国,实际就是流放海外! 太子殿下在旁边听得瑟瑟发抖,他虽年纪还小,但天下最好的老师就在他身边,又有泰康帝从两年前开始带他参与朝政,亲自指点,该懂的都差不多懂了。 在话题逐渐偏移,泰康帝开始关心起长公主这一趟去江南的行程见闻时,太子殿下也悄悄的把云萝拉出了含英殿,然后反被着双手,故作淡定矜持的问道:“阿姐你刚回京城,近段日子可有什么安排没有?我出宫去找你,会不会打扰你的行程?” 云萝看着他似乎已经在心里悄悄的安排起了行程节目的太子殿下,眼角微扬,说:“不打扰,我会先给你挑几本兵书慢慢看,打扰不到我。” 太子一愣,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云萝摸了摸太子狗头,神情意味不明,说道:“好歹也是接了圣旨要教导你的,总不能跟以前你出宫时那样,带着你到处吃喝玩乐。”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是…… “你要教我什么?只是看兵书吗?” “先看兵书。” 太子狐疑的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身后的含英殿内,大彧最尊贵的姐弟俩已经又从江南之行说到了云萝和景玥的婚期,而话题的另一个主角景玥,此时则在自家门口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他路的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太太,一身锦衣、满头珠翠,被两个健壮的婆子搀扶着从轿子上走出来,一抬头就正好看见了刚从门内往外走的景玥。 上下打量两眼,还转头跟身旁的婆子确认了一下,然后她颤巍巍又格外矫健的朝景玥扑了上去。 “挨千刀的,小小年纪心肠却为何那样歹毒?竟生生毁了我孙儿的一张脸!老侯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为大彧建功立业,到死都没来得及回家,你去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却被人这样糟践!” 景玥停下脚步,看着在他面前撒泼哭骂的老太太,缓缓的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哦,苏老夫人。” 第381章 她孙儿闯了点祸 北镇侯府的苏老夫人亲自带人闹上门来,在瑞王府大门前对着景玥撒泼、哭丧已故多年的老北镇侯,想要以此来给她“无辜”毁容的“可怜”孙儿讨要公道。 这边的热闹吸引了附近的行人,逐渐聚集,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着指指点点的人也越来越多。 事情发生虽然还不足一天,但京城的流言向来传得飞快,就算有人孤陋寡闻,还不知昨日之事,但在周围人的普及之下也很快明白了事情的究竟——原来是长公主和安宁郡主昨日回京,刚进城就被人冲撞了马车,那北镇侯府的世子更是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安宁郡主的美色,惹得长公主和瑞王爷大怒,将他扯下马背抽了一鞭。 不巧,那一鞭子正好抽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怕是以后都见不得人了。 瑞王爷练的可是战场杀敌的武艺,一鞭子抽下来,那威力能小? “哎呦喂,那苏世子是吃了多少雄心豹子胆,竟敢觊觎安宁郡主的美色?瑞王爷真是长大了,性子脾气都好了不少,竟然只是打了他一鞭子而已,这要是放在几年前,怕是要把他生生地打死过去。” “自从这一家人来了京城,街头巷尾就没安生过,大家伙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对他们多有忍让,如今可算是撞上铁板,叫瑞王爷亲自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苏老侯爷英雄一世,怎么出了这样的后代子孙?” “老侯爷忠君为国,到死都在守护沿海百姓的安危,自然分不出精力管教子孙,这都是苏老夫人教养出来的!” 众人看着在瑞王府门口如同市井泼妇般撒野的苏老夫人,纷纷摇头,并对她投以谴责的目光。 这样蛮不讲理的粗俗刁妇,能养出什么好子孙来? 几乎一面倒的谴责惊呆了苏老夫人,让她哭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有点哭不下去了。 倒不是她有什么廉耻之心。 以她的身份,又活到了这么大岁数,却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就不是个寻常人。而她之所以停了下来,是因为觉得继续这么下去只是白白的浪费力气,她并不能因此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是她低估了景玥在京城百姓心里的地位和威望。 可她之前明明打听得清清楚楚,景玥在外面的名声不大好。 京城百姓的脑回路,实在是让她费解。 她坐在地上,哭得发髻都乱了,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但是低下头去,眼珠子就骨碌碌一转,然后扶着腰“哎呦呦”喊了起来。 “我这个老寒腿呦,实在是不争气,走两步就受不住了,站也站不起来,活着也是遭罪,景小王爷可否扶老身一把?” 说着,还把另一只手递给了景玥。 景玥却并不上前去接,只垂首轻笑一声,“老夫人这唱念做打的,真是比戏台子上表演的都要精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戏子出身。” 苏老夫人的脸皮子抽了一下。 景玥又抬眸看向她,说:“而且你的老寒腿竟长在腰上,老夫人果然非寻常人。” 苏老夫人的手一下子从腰挪到了腿上,搓着膝盖满脸的隐忍疼痛。 站在景玥身后的无痕简直叹为观止,真想抬起手来给她鼓掌。 果然是人老成精,做什么都比他们年轻人厉害! 景玥侧目斜睨了他一眼,指责道:“傻站着做什么?没看见苏老夫人坐在地上?还不快把她老人家扶起来,若是万一在王府大门前着凉,倒是我家的罪过了。” 无痕嘴角抽搐,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上前两步走到苏老夫人跟前,伸手去搀扶。 苏老夫人本来还想为难他一下,却尚未付诸行动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气作用在她的手臂上,一下子把她从地上扶……不,是拎了起来。 她挣了下手臂,身子往后倒,却再一次被无痕拉了回去,扶着她站得稳稳的。 苏老夫人:“……”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抬头就对上了景玥的目光,似笑非笑中透着几分讥诮,显然是已经把她的心思和目的看得明明白白,并且应对得游刃有余。 苏老夫人目光一狠,盯着他愤然道:“瑞王那般心狠手辣,竟生生毁了我孙儿的一张脸,看到老身,难道都不觉得心虚吗?” 景玥侧首道:“莫非老夫人是希望我挖他一双眼珠子?” 苏老夫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他怒喝道:“竖子!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是说你景家已一手遮天?” 景玥顿时目光一冷,一直收敛着的气势瞬间迸发,如锋芒利刃,似幽暗血海,瞬间将苏老夫人团团包围,吓得她不由后退一步,若非无痕一直扶着她,恐怕真的就要往后栽倒了。 那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气,又岂是她一个惯于撒泼的富贵老太太能抵挡? 冷笑一声,景玥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说道:“我景家离一手遮天还差了点距离,不过我听说,你苏家这些年在登州倒是一手遮天的。” 苏老夫人目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气势又一点点收了起来,景玥垂首理了下袖子,悠然说道:“老夫人初来乍到,行事还是小心些为好,这里可不是登州,你家也不是老侯爷还在世时的光景。” 话落,他也又回到了翩翩公子的模样,不等她说话,只侧身给她让了个道,并对站在身后的门房说:“请苏老夫人进府,再跟我家老太太说一声,她孙儿闯了点祸,现在人家的祖母找上门来告状了,请她老人家多多担待,要打要骂,等我回来再说。” 门房当即领命上前,恭恭敬敬地邀请苏老夫人进府,而景玥则与她擦肩而过,扬长而去。 无痕直到把她的手交到从门内迎出的老嬷嬷手上,又躬身行了个礼,然后才转身跟上景玥的脚步。 苏老夫人……苏老夫人已经许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和慢待了,回过神后,顿时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身旁的老嬷嬷似乎没有看见她的脸色,双手扶着她,姿态十分恭敬有礼,赔笑着说道:“别看我家王爷几番经历战场厮杀,身上也有了点不大不小的功劳,但其实还是个少年心性,稍不痛快就爱挥鞭子抽人,前两年几乎三天两头的就有人找上门来向老太妃告状。老太妃愁得是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又怜惜他是景家仅剩的独苗,不舍得狠责罚他,责罚轻了,他又不痛不痒。原本,在遇上安宁郡主之后,王爷也稳重了不少,老太妃前两日还跟老奴感叹呢,没想到一转眼就又有人找上门来,让苏老夫人受累了。” 说了这么多,就只有最后一句的区区八个字还算中听。 老嬷嬷一边把苏老夫人往门里扶,一边根本不给她插嘴机会的继续说道:“老太妃得知苏老夫人上门,当即让老奴出来迎接,没想到老夫人竟先遇上了我家王爷。我家王爷他脾气不好,嘴上也不饶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还请老夫人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家老太妃回头定会好好的说他。” 这样的事情,就只是说他几句而已吗? 怪不得养出了这么个跋扈嚣张的性子! 进了瑞王府之后,苏老夫人的两只眼睛就一直在四处打量,越打量,脸色越沉,嘴角抿出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她忽然回头看了老嬷嬷一眼,说道:“倒是我让老太妃受累了。” “不敢。”老嬷嬷连忙说道,“小辈闯祸,长辈出面赔礼道歉、收拾烂摊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万万没有别人家长辈找上门来,却让他们去跟个小辈为难的道理。” 刚还在大门口仗着年纪跟景玥纠缠了一通的苏老夫人又被噎住了,然后问道:“嬷嬷在老太妃跟前多久了?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不过是一介奴才,哪里来的不寻常?”随之,话锋一转,说道,“我自小就跟随在老太妃身侧,算算时光,都有六十多年了。” 这可真是个大人物啊!在这王府里说话,估计都能顶得上大半个主子。 苏老夫人侧头认真的打量了她几眼,意有所指的说道:“你这么大年纪了,老太妃怎么还留你在跟前伺候,不放你回家荣养?” 老嬷嬷笑得眯起了眼睛,“我一个无家无室的人,能回哪里去?老太妃和王爷倒是给了我一个庄子好养老,还配了一堆的奴仆,但是我嫌冷清,还是在老太妃跟前更自在,就又回来了。平时陪老太妃说说话,偶尔跑个腿,也算是活动筋骨了。” 苏老夫人的两侧面颊都抽搐了一下,“不知老太妃可曾听说昨日在南城门附近发生的事?” 老嬷嬷愣了一下,而后恍然道:“您是说贵府的世子骑马冲撞了长公主和安宁郡主的事?老太妃听闻之后真是担心的不得了,长公主的身子骨刚刚见好,安宁郡主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经不起冲撞。她老人家今日一大早就进了库房,说要亲自挑一些好东西送去给她的孙媳妇压压惊。” 第382章 讨公道 景玥苏老夫人万万没想到她听见的会是这样一个回答,那安宁郡主不过是被看了一眼,不痛不痒,也没有少一块肉,何至于被瑞王府的老太妃如此郑重以待? 分明是景玥心狠手辣,为了那么点小事就在她孙儿的脸上落下那样一道疤,大夫说,九成是好不了了。 容貌若有损,以后还能有什么建树? 虽然她也不盼着孙儿能有什么大出息,但是他还没有娶媳妇呢,她原本还想来京城给他挑一个真正高门大户的贵女。 老嬷嬷可不知她想了这么多,好声好气,恭敬又不落姿态的把她请进王府,领到了老太妃的面前。 老太妃此时正在仔细查看匣子里的一颗老参,坦然受了苏老夫人的礼以后,就挥手把她叫到跟前,笑盈盈说道:“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看看这颗老参是不是藏得太久,都不新鲜了?我身边这些人都是没眼力见的,连这点小事都不能为我分忧,我又老眼昏花的都看不清楚,正好你这个见多识广的人上门来,赶紧帮我瞧瞧。我那未过门的孙媳妇可是个能干人,这人参新不新鲜、好不好,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送过去万万不能丢了我家的面子,还让她误会是我这个老婆子故意给她难堪。” 开门第一句话就是安宁郡主,苏老夫人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后在老太妃的下首位坐下,笑道:“您老倒是疼爱小辈,安宁郡主尚未进门就被你这样挂在心上,送个东西都要精挑细选的。听说去年纳征之日抬进长公主府的聘礼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宾相的嗓子都给喊哑了。可惜当时我尚在登州,未能有幸见到这个浩荡场面。” 老太妃笑眯了眼,还带着点得意地显摆道:“能定下安宁,真是我家阿玥前世修来的福分。那丫头满身灵气,天生的气派,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稀罕得不得了,心里跟被猫爪子挠了似的,想着若是不能把她娶进门来当我的孙媳妇,就算闭眼都要觉得不甘心。” 这话聊不下去了! 苏老夫人嘴角抽抽,她今日并不是来听安宁郡主有多好,而是来给她被毁容的孙儿讨公道的。 老太妃放下老参,又拿起一个胭脂盒,说道:“小姑娘嘛,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不好的心情都会有所好转,左右我一个老婆子也用不上这些,放久了还会放坏,就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都送去长公主府吧。” 说着就把手上的胭脂盒交给了身旁伺候着的丫鬟,忽然转头跟苏老夫人说道:“说起来这事还跟贵府的世子有些关系,当街纵马冲撞了刚进城的长公主和安宁,当时的态度似乎也不怎么规矩?亏得长公主近两年来脾气温和了不少,这要是放在以前可没这样轻易的放过。况且,朝廷明令禁止在街上奔马,除非是有紧急要务、边关战报,不然轻则关进大牢,重则鞭笞也是有据可依的,你回头还是要多多的管束家中后辈,天子脚下,万万不能任性妄为。” 这话就差明说苏珂被打了也是白打,苏老夫人想跟她来告状,讨那劳什子的公道,怕是不能够的。 苏老夫人胸口一堵,然后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哀哀戚戚的说道:“都是被我和他娘给惯坏了,年纪也还小,难免有几份桀骜不服管教。昨日之事原本确实是他不对在先,但是就为了那么点小事,瑞王爷竟一鞭子打到他的脸上,划出了又深又长的一番伤疤,请了太医来也说以后恐怕都好不了了。他还是个孩子呢,连媳妇都没有娶,脸上若是落下那么个疤,以后的漫长日子叫他怎么过?” 老太妃皱眉,一脸的不赞同,“纵马冲撞了长公主凤驾,你以为只是一点小事?那可是连皇上都捧在手心里敬重的尊贵人。” “可不敢对长公主不敬,瑞王爷动手打人也并非因为冲撞了长公主之事。” “那就是苏世子眼神不规矩了,我家阿玥是个霸道的,又把安宁放在心尖尖上,哪里能容许别人折辱了她?” 苏拉夫人目光一暗,说:“哪里折辱了?不过看了一眼而已,难道瑞王还不许他人多看安宁郡主一眼?” 老太妃笑了笑,“看自然是能看的,光明正大的看,谁又能说什么?但若是心里头藏着不好的心思,眼神鬼祟,想必只要是个血性男儿都容忍不了。” “您老说得跟亲眼看见似的,无非就是不想认你家小王爷毁了我孙儿容貌之事,还故意摆出这样的阵仗来说话给我听。” 老太妃顿时脸色一沉,“我有什么好不能认的?倒是你,听了这么多话竟还能理直气壮的坐在这儿跟我辩论,仍觉得你家受了大委屈要求公道,那我倒是真要好好的跟你说道说道了!”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而此时,景玥已经到了宫里,刚与云萝碰上面。 太子站在旁边,一副仿佛逮住了他错处的得意,说道:“舅舅,你来得也太迟了吧?再过一会儿,你就能直接先吃个午膳了!” 景玥睨了眼从小就在挑衅他的路上疯狂蹦哒的太子外甥,抬头与泰康帝说道:“出门时遇到了上门告状的苏老夫人,还在王府门前表演了好一场撒泼的大戏。” 泰康帝眉头一挑,神情中竟丝毫没有露出意外,还摸着胡子笑了一声,“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我却是已经见识过一回了。元宵那天,苏珂在街上撞倒了福慧县主,拒不道歉,被成王府上的几个公子围起来殴打了一顿,之后苏老夫人就是这么闹上门去的。” 长公主皱了皱眉,“成王府是如何与她处置的?” “还能如何?成王叔膝下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孙女,还从小身子骨不大好,一向捧在手心里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磕了碰了,没想到只是去赏个灯会就被人撞倒又受了惊吓。当时陪她出门的儿郎们挨个的被成王叔罚了一顿,苏老夫人这时候闹上门去,差点被直接打出门来。”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同样都是刚被征召入京,但成王叔如今统领京畿防务,你打算给苏家一个什么职务?” “初来乍到,还是等他们先熟悉一下京城的情况再说吧。” 这是连个闲职都不乐意给得太痛快了。 景玥在旁边悄悄的跟云萝说:“祖母得知你昨日受到惊吓,已经把几个库房都几乎翻遍了,要给你送些好东西压压惊。” 太子殿下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听到这句话就撇了撇嘴,伸手意图把云萝拉走。 景玥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云萝,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泰康帝看着自家蠢太子这屡教不改的样儿,忍不住提醒他,“你还是安生些吧,凭他找你阿姐的殷勤劲儿,你往后隔日就要出宫一趟,还有得与他碰面的时候。” 太子忽然愣了一下,景玥也问道:“何以出宫得这样勤快?” 心知不妙,太子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阻止其他人把事情说出来,但他才刚有这个想法,就听见云萝说:“太子在战事的认识上有所欠缺,以后让他每两天出宫半天,让我教他。” 景玥声音悠长,长长的“哦”了一声,若有深意的看着他,“怎么不来找我?” 太子哼了一声,然后又听见云萝说:“舅舅的意思原本是要叫你进宫教导的,但太子不是很愿意。” 这一瞬间,太子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满眼的控诉简直要从眼眶里满溢出来了。 果然,定了亲的人都靠不住,轻而易举的就把他给出卖了。 景玥笑了一声,然后摸摸太子的狗头,一脸温柔可亲的说道:“无妨,我会时常过去走动,总不能累坏了你姐姐。” 太子……太子在心里重重的“呸”了一声,突然就明白了父皇之前看他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太蠢了吧? 绝对是!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蠢。 之前完全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太子殿下满腔怨念,不忍也得强忍住,只想着以后总有让舅舅吃亏的时候。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长到这么大,他一直都是靠着这样的梦想和信念度过一次又一次来自亲舅舅的打击。 云萝与长公主在宫里留到了午后,出宫门,登上马车,车门还没有合上,就看见一辆华盖马车远远的行驶过来,一直来到宫门前才停止,然后从马车内出来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 看到这个人,长公主忽然挑起了眉头,景玥则侧头跟云萝说:“这位便是北镇侯府的苏老夫人。” 云萝看着被丫鬟搀扶着下马车的老妇人,好奇道:“她不是去你家跟老太妃告状了吗?难道是在老太妃那里没讨着好,又跑宫里来告御状了?” 正说着,那边的苏老夫人落地后也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那眼神,烈焰灼灼的,还含着满腔的愤然。 第383章 海图 这是云萝见过的、最粗野的老夫人,单只是从这个眼神里,她就感觉到了。 一般而言,越是尊贵、有见识教养的老夫人,就越不会剥下脸皮做粗俗撒泼之事,即便是那些脾气火爆的……她们其实更不会与人撒泼,她们只会对你视而不见,或者直接理直气壮的训你一顿,而绝不是撒泼。 那是市井泼妇才会做的事情,有品有级的尊贵老夫人们丢不起那个脸,也不敢给在外行走的后辈子孙们脸上蒙羞。 但苏老夫人似乎全无这样的顾忌,在宫门口恰巧相遇,她直接就朝长公主迎了过来。 她没见过云萝,长公主也仅仅在许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其实具体样貌她已经不大记得了,但是站在她们身边的景玥,她却在半天前才刚刚见过。 她走过来浅浅一躬身,道:“老身拜见衡阳长公主。” 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别人连着封号的叫她了,目光一动,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她,说:“请恕我眼拙,不知老太太是哪家府上的?” 苏老夫人脸色一变,说道:“衡阳长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老身在十一年前还随我家老侯爷一同进京,与您见过几面。” “呦,十一年前?”长公主一脸惊讶,又凝神仔细的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恍然道,“原来竟是北镇侯府老侯爷的遗孀,本宫昨日才回京,不知北镇侯府的人竟然也来了京城,真是失敬。” 你昨天还在街上扬言要挖我孙子的眼珠子,你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北镇侯府苏家进京的事?骗谁呢? 苏老夫人看了眼站在马车旁的景玥,说道:“上次来京城,还见过殿下的二公子,多年不见,倒是没想到又多了个好女婿,因为我家珂儿不小心冲撞了您,就挥鞭子打人,毁我孙儿的容貌。” 长公主的脸色可见的沉了下去,冷冷的看着苏老夫人,说:“原来昨日在街上冲撞了本宫的登徒子竟是苏家的儿郎,我说怎么瞧着面生,在京城的地界上还敢如此跋扈嚣张,原来是刚来京城,还不知京城规矩。不过,府上的公子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规矩,老夫人你好歹也是随老侯爷来过京城的,怎么竟没有把儿孙的规矩教养好?” 这简直就是直接对着她骂她的孙子没教养了。 没教养怪谁?自然是怪没有好好教他的家中长辈! 苏老夫人的脸色都青了,怒视长公主,有些话没有过一下脑子的就脱口而出,“十一年前,长公主对我北镇侯府可不是这样的姿态!” 长公主顿时满眼的厉色,那是一段她甚至在午夜梦回时都不愿意回想的黑暗时期,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指着鼻子说了出来。 当然,她感念苏老侯爷对他们姐弟的支持和为大彧立下的赫赫功劳,但这狂妄老妇算是个什么东西? 长公主挺直了腰背,满脸的肃容沉怒,说道:“若没有老侯爷留下的功勋,就凭你们在登州做下的那些事情,早就够砍你们好几回了!到了今时今日,你竟还妄图拿着老侯爷遗留下来的功劳在京城横冲直撞,把你们在登州的行事习性全带了过来,真是好大的脸!” 苏老夫人的脸色又是一变,“殿下这是觉得老侯爷不在了,我苏家已经没了用处,就想要赶尽杀绝?” 说着,就已经做好了哭丧老侯爷,将之前在瑞王府门口施展的戏码在宫门口再次上演的准备。 长公主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在她张嘴要哭嚎之前,就直接打断了她酝酿的情绪,肃然道:“仅仅是在这京城的地界上,比苏家更功勋煊赫的就不知有多少,可从没有哪家敢如你苏家那般行事。不过是仗着当年老侯爷对皇上和本宫的那点恩情,又天高皇帝远的以为无人能管束到你们头上,你在撒泼之前不如再去仔细的打听打听,冲撞宫门是个什么罪名,是不是如今的苏家能够承担得起的!” 苏老夫人一下子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脸上呈现出一个十分扭曲的表情。 长公主又说:“忍了你们两个多月的飞扬跋扈,不过是大家伙看在已故老侯爷的面子上,或不屑于跟你们计较,你莫非真以为这满城的王公大臣都怕了你家不成?!” 说完后,甩袖、关门,一气呵成,车夫驱使着马车缓缓离开了宫门前。 景玥翻身上马,俯首冷睨了苏老夫人一眼,说道:“跋扈惯了,到了一个新的地界上,老夫人似乎也并没有学会要夹起尾巴做人。” 随后策马,亲自护卫在长公主和云萝的马车旁。 留在原地的苏老夫人脸色连连变换,转身看着巍峨雄伟的皇宫城墙,捏着手中帕子,咬了咬牙,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哭了起来。 听到声音,长公主打开窗户往后看了一眼,皱眉厌恶的骂了声:“真是蛮不讲理的泼妇!” 云萝好奇问道:“听刚才在宫里舅舅的话,苏家在登州应该犯了不少事,还把一个好好的水兵大营弄得乌烟瘴气,但即便如此,还是只把他们召回京城,用荣华富贵养着,难道不正是因为此才会让他们觉得连皇上都不能对他们如何,于是就更加的有恃无恐,无所畏惧吗?” 长公主可疑的沉默了一下,转头与马车旁的景玥递了个眼色,然后附到云萝耳边轻声说道:“苏老侯爷生前曾画出一份海图,囊括了东海几千里的海域,还上了密折,说等他凯旋,就把那份海图亲手送到你舅舅的手上,不然交给别的任何人他都不放心。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在追击海寇中遇难,那份海图也不知去向。” 云萝讶异道:“海图?” 长公主点点头,忽然神色一动,问道:“浅儿把舆图画得那样精细,可也知晓海上的情况?” 云萝沉默了下,最终摇摇头。 这确实超出了她所知的范围,她能复制出一份世界地图,也能将那几个很有名的岛屿位置大概的点出来,不止一次出现在课本上的几条重要航线也能描绘详细,但更精细的,就没有了。 但一份海图怎么可能这样粗略? 像她这种看到船就想吐的人,海洋简直就是她的禁区。 几千里海域,那是不是把东瀛都给囊括进去了? 云萝一下子对那份海图充满了兴趣,“你们是怀疑海图在苏家人的手上?” 长公主却摇头说:“不知,老侯爷遇难后的这几年,你舅舅一直没有放松对登州的关注,但苏家人从跋扈的老太太到无用纨绔的苏契、苏珂,都没有露出丝毫知晓这份海图存在的异常。” “不在家中,或许在大营里?” 这个问题如今却只有已故的苏老侯爷能回答,泰康帝派出无数的人寻找了近五年,花费巨大,却至今仍毫无收获。 苏老夫人的声音逐渐被抛在身后,长公主丝毫都没有要转身回头去看热闹,或帮她的皇帝弟弟解决一点麻烦的意思。 泰康帝……泰康帝在含英殿听说苏老夫人在宫门前哭,不禁头疼地扶额,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站在旁边板着一张脸,眼珠却骨碌碌乱转的太子殿下,便问他:“太子以为这苏老夫人该如何妥善处置?” 太子说:“天下命妇皆归母后统管,儿臣能有啥意见?” 泰康帝一愣,忽然就一脸轻松地坐直了身子。 是了,此事归皇后管,他在这里头疼个什么劲啊?难道是让他在含英殿内接见一个外命妇?太没规矩了! 于是他朝站在旁边伺候的奴才挥手说道:“你去跟皇后说一声,叫她准备接见苏老夫人,尽快把这件事给处置了。” 太子的一只脚尖已悄悄地调转了方向,听见这话之后就连忙说道:“我去跟母后说一声便是,不必劳烦赵大公公。” 赵大公公连称不敢,泰康帝则对太子殿下说:“你今日缺了半天学,功课都补上了吗?” 太子殿下顿时一脸震惊,我请假半天,还得把功课补上,你是魔鬼吗? 他的表情太明显,没有一点点掩饰,泰康帝见了,莫名的心中暗爽,随手翻开一本折子,悠然说道:“你以后每两日出宫半天,若是学得不好,回头就得把缺席的半天功课全都补上。” 太子决定去找母后告状! 岂料,一只脚还没有踏出门外就又被抓了回去,泰康帝指着另一边的太子专用席说道:“去吧,功课都给你放在桌上了,先把功课做好,之后不管你是想去玩还是找你母后,朕都不拦你。” 等把功课做完,那边的热闹都早已经结束了,那他还去看什么?看母后给他布置更多的功课吗? 憋着满肚子的不甘不愿,太子殿下挨挨蹭蹭的走到了书桌后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一点一点地静下心来。 而此时,苏老夫人也被请到了皇后的宫中,看着与景玥有几分相似,出自景家的皇后娘娘,苏老夫人的内心其实是很不情愿来这里的。 第384章 提前养老 苏老夫人最终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在景老太妃那儿告状不成还被反训斥了一顿之后,她咽不下这口气就跑到宫里来告状,然后又被皇后刁难,最后还下懿旨把她和儿媳妇一起给申饬了,说她们身为朝廷命妇却管教不好家中子孙,致使苏世子枉顾朝廷律令当街纵马,为祸百姓,在冲撞长公主之后不仅毫无悔改之心,还行为不轨,被瑞王教训之后更意图反咬一口,实在是蛮横之极。 几乎同一时间,从含英殿内也送出了一份圣旨,一路送到北镇侯府,将北镇侯也申饬训诫了一番,并警告他往后若是再有跋扈欺凌百姓之事发生,必严惩不贷。 一时间,京城里其他纨绔都跟着安分了不少,茶楼酒肆里皆在谈论此事,北镇侯出门与人吃酒的时候都感觉到了周围许多人对他的指点打量,这不禁让他十分恼怒,并怨怪到了他母亲的身上,认为若非她跑到景家人面前去闹,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转身又把整张脸都包成粽子的苏珂训了一顿,骂他色迷了心窍,看到个女人就转不开眼了,看谁不好偏要去看安宁郡主?还是当着瑞王的面! 那景家的小王爷是好相与的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跋扈的,当街鞭打别家公子都不新鲜了,甚至高门贵女都是说打就打,而缘由仅仅是因为人家小姑娘爱慕他,对他使了点女儿家的手段。 曾经有传言说景家的小王爷不爱女色,是个断袖,但是这样一个人却把安宁郡主捧在心尖尖上,下个聘还差点把自家王府给搬空。 如今,皇后是他的亲姐姐,他手上还掌着西北的几十万大军,刚刚把西夷打得俯首称臣,连西夷王最宠爱的公主都送到大彧来和亲,这样的功勋,他就算平时再跋扈霸道,京城百姓都能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况且,他跋扈,是对那些招惹到他面前的贵族公子们跋扈,却从没有无故祸害到普通老百姓的头上,京城百姓对他其实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畏惧。 这样的人,他们就算不去巴结,平时见了也应该远远的避开,老侯爷已经故去多年了,这里也不是登州。 苏老夫人被亲儿子的一番话说得脸色难看极了,却又舍不得责怪这一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正想着可以找谁撒气,就又听见苏契嘀咕着说要换一个世子。 她顿时脸色大变,厉喝道:“你疯了吗?庶子袭爵是要降等的!” 苏家可是和卫家一样的世袭罔替的侯爵! 当年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天下平定之后,共有两王一公四侯爵,皆为世袭罔替,几百年过去了,如今仍屹立着的就只剩下瑞王府、齐国公、镇南侯府和她苏家的北镇侯府了。 东临侯绝嗣,由旁支袭爵,从此就失去了世袭罔替的尊贵;西京侯在百年前参与谋反被诛;近二十年前,先帝朝,西夷与北方其他部族联手攻打大彧,打死了一个瑞王和景家两位年长的公子,长乐郡王府更是一门死绝。 所以,她怎么能容许苏家也退出这个行列呢? 但苏契却指着坐在一旁的儿子,丝毫不顾忌他心情的说道:“他的脸都成这样了,哪里还能继续当世子?” 苏老夫人转头看向苏珂被纱布包裹的脸,也不由得沉默了,心里对动手毁她孙儿脸的景玥越发怨恨。 沉默了许久,苏老夫人拍着桌子说道:“不行!除非你跟静娴再生个嫡子出来,不然休要再提换世子之事。” 苏契想到嫡妻那张衰老的脸和逐渐臃肿的身材,不由得满脸不情愿。 但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让庶子袭爵降了自家的等级。 苏珂坐在旁边,安静得像一尊木雕,脸藏在厚厚的纱布下面,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表情神态。 苏契看到他这样却更加生气,忍不住伸腿踢了他一脚,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因为你,老子现在出门都要跟着被人指指点点,你怎么不干脆被景玥打死算了?” 苏珂摔在了地上,眼里闪过怒气,然后却又自己默默的爬了起来,一声都没有吭。 苏老夫人不悦的看了儿子一眼,但她虽然疼爱孙子,却显然更疼爱自己的亲儿子,尤其是在孙子没了前途之后,因此除了脸色不好看之外,并没有劝说和训斥半句话。 皇上和皇后娘娘接连申饬苏家,这在京城里很是热闹了几天,言谈之中几乎无人为苏家抱不平,顶多叹一句苏老侯爷英雄一世,可惜后继无人。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从何而来,在议论苏家的话语之中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说景家出了个皇后,生下唯一的太子,景玥如今手掌几十万大军,又是世袭罔替的亲王,还即将跟镇南侯和长公主府联姻,恐怕以后的朝堂之上,连皇上说话都要看瑞王爷的脸色了。 这个言论迅速的席卷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但让人意外的是,不管皇宫,还是瑞王府,乃至长公主府都迟迟没有动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太子殿下频频出宫到长公主府与安宁郡主和瑞王相会,一待就是半天,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除此之外,什么异常都没有。 不过,在私底下,云萝还是问了景玥一句,“景家势大,若是舅舅真的对你起了忌惮之心,你该如何处之?” 帝王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谁知道他面上笑嘻嘻的,心里是不是在想着怎么弄死你呢? 景玥的反应十分淡定,但云萝主动关心,还是让他很高兴的,就拉着她的小手手说道:“那我就带着你找个清净地方,提前养老。” 云萝一把甩开他的手,无情的说道:“你自己去吧,我并不想这么早就步入老年。” 景玥把她的手拉回来捏了捏,一脸妥协的说道:“行行行,那我就陪你去游山玩水,踏遍这世间的每一寸土地,可好?” 他是笑着说的,眼神却无比认真,仿佛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如今拥有的权势地位,随时都能撒手扔出去。 云萝抿嘴,然后轻点了点头。 他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愈发灿烂,倾身凑近了她耳边,说道:“其实,我早就把兵符交给皇上了,只是别人都不知道而已。” 云萝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明显的怔愣,上挑的眼尾都瞠大了,那可爱的模样像一只受到惊吓却又故作镇定的猫儿,顿时惹得景玥忍不住心痒痒的伸手摸了一把,嫩滑的触感让他简直要舍不得松手。 “嘤嘤嘤”的,一只黑白团子耸动着蓬松的毛朝他们滚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云萝脚边,伸出两只前爪子就要抱近在眼前的大腿。 景玥垂眸睨着它,然后抬腿把它一脚踢了出去。 毛团在地上翻滚了两个圈,然后抖抖毛,更加兴奋的朝景玥扑了过去。 养了两年,它已经是一只真正的大猫熊了,直立起来有人那么高,浑身的毛茸茸、肉嘟嘟,让人想要把自己埋进这一滩软绵绵里面,全然想不到它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一爪子挥过来,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都立刻出现了几道凹痕。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那几道爪痕,忽然伸手朝正在跟景玥“玩”得欢快的团子抓了过去,一把抓住它后面脖颈上的毛,轻轻一拉就把它拉扯了过来。 “昂!”它扭头朝云萝叫了一声,露出满嘴锋利又发达的牙齿。 云萝抓住它的上下两颚,轻轻的把这张嘴合了起来,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似乎是牙齿与牙齿碰撞的声音。 被封住了嘴,又抓住爪爪的团子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摇着肥嘟嘟的屁股,要多温顺,就有多温顺。 云萝抓着它的爪子看了看,特别冷酷无情的说道:“野性未驯,立刻把它的指甲都剪了。” 团子温顺的缩着爪爪,全然不知它威力巨大的指甲即将离它远去,还以为云萝是在跟它玩耍。 景玥也伸手过来捏了捏一只毛爪子,笑道:“这东西,寻常人还真养不起,一个不好,恐怕连小命都要交代在它手上。” 瞧这爪子黑黝黝寒光闪闪的,能挠碎坚硬的青石板,给人开膛破肚岂不跟玩儿似的? 得是多锋利的刀,才能把这指甲剪断? 云萝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捏着这爪子思考了一下,转头叫人去把她的长刀取了来。 那把当年太子殿下送给她做生辰礼物的长刀,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锋锐的刀,吴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都被其劈开了。 长刀很快就被送过来,云萝接过后“锃”的一声拔出,刀身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刺目的光,团子浑身的毛都突然全炸了起来,开始挣扎起来。 云萝不为所动,景玥更是十分温柔的把它两只爪子按在了地上,还十分贴心的帮它理了理毛,露出爪尖尖,“怕什么?又不是要剁了你。” “嘤!” 第385章 脱 皇室、长公主和瑞王府的置之不理让流言越传越烈,也不知背后之人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他觉得正好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于是便越发的肆无忌惮。 当外面开始出现瑞王爷佣兵自重,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流言时,又到了半月一期的《大彧月报》的发表日。 开篇第一版,就直述了北镇侯府苏家人在登州,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把登州搅得一片混乱,登州百姓苦不堪言,而曾经的英勇之师也因为北镇侯的无能和昏聩跋扈而致使军纪混乱,士气低落,将士们心里充满了怨言。 在文章的后半部分,还清清楚楚地罗列出了苏家人在登州的恶行,北镇侯苏契又是如何在一场又一场的在与海寇作战中,躲在后面、推人上前、拿人挡刀,罔顾手下将士们的性命,在平时无战时,更是飞扬跋扈,对将士们动辄打骂,迫害与他意见不合的将军! 这一份报纸一出,全城哗然,再也没有人去关注景玥是不是有不臣之心了。 哎呦喂,太子殿下可是瑞王的亲外甥,他若是真有那不好的举动,皇后娘娘就首先不能放过他吧? 散了散了,这八卦没啥好说的,还是北镇侯苏家的事迹更吸引人。 观他们这两个多月来在京城的行事,就可知在登州只有更跋扈霸道的! 一份报纸,长公主甚至都不屑于用八卦小报,而是直接刊登在了《大彧月报》上,一下子让本来就在京城不怎么受欢迎的苏家人成了人人喊打的硕鼠。 听说苏老夫人在家里掀翻了一张桌子,大骂长公主无耻,谗言诋毁、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这报馆从始至终都是我家浅儿的,何时成了公家的东西?”长公主听闻之后不屑的冷笑一声,说道,“她这是想要我把所有证据都张贴出去,这样才能显得本宫并未诋毁他们?” 从未听说过这样奇怪的要求! 刘大奶奶秦书媛在旁笑道:“殿下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左右不过是个破落户,在登州做恶惯了,就以为京城也能由得他们肆意妄为,这种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长公主招招手让她在旁边坐下,看着她的肚子说:“你这肚子有六个月了吧?前两日你婆婆还专程找上门来,叫我多照顾你一二,你怎么不在家里安心养胎?” 秦书媛赧然一笑,下意识伸手扶着肚子说:“又不是多繁忙的工作,知晓我有孕之后,其他人也替我分担了不少,不让我觉得乏累,在家里反而无所事事,怪冷清的。” 长公主点头说道:“刘家的家风好,尊长都是知书达理的和善人,我若是还有个女儿,定要给她挑个刘家郎。” 秦书媛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哪有您说的这样好?我婆母和婶娘们为了家中那么多儿郎的婚事,愁得头发都白了。” “那是她们自己过于挑剔了,又有你这珠玉在前,寻常姑娘可入不了她们的眼。” 秦书媛羞赧,然后把手中的文章递给了她,说道:“这是新甄选出来的几篇文章,用于下一期《文秀报》,您核实一番,可有哪里不合适的。” “这些文章都是从哪里来的?” “书生、文士,还有朝中的一些大人。如今,许多人写出了一篇好文章,都会送一份到报馆里来,想要借此扬名,也有一些大人和先生是单纯想要指点后辈。” 文风鼎盛,报馆让天下读书人又多了一条扬名的途径,但长公主却想到了云萝说的要开个武学堂。 云萝在家里,突然收到了一篮子青梅。 三月时节,正是青梅成熟的时候,这一篮来自兰若寺的青梅已经迟到了整整三年。 看着送青梅过来的无痕,云萝问道:“你家王爷呢?” 无痕可疑的沉默了一下,随后说:“王爷正在与了尘大师谈论佛法,担心这篮子青梅放久了不新鲜,就让属下先快马回城给您送过来。” 了尘大师? 云萝想起了当年那个在兰若寺后山上遇到的黑脸和尚,一身的暴脾气,举起棍子就砸人,怎么想都不觉得他是会跟景玥谈佛论道的正经和尚。 “偷青梅被抓住了?” 无痕突然用力的咳嗽了几声,一副“我什么都没有说,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但是你好像猜对了”的表情,云萝于是也就懂了。 原来是真的被抓住了,不过看起来问题应该不大。 她收下青梅,一直到晚上才见到爬墙而入的景玥。 “佛法论完了?” 面对她的询问,景玥沉默了一下,随之莞尔,笑眯眯的说道:“论完了,只怕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都要成为了尘大师的拒绝往来户。” 云萝看着他脸侧的乌青和再怎么仔细整理也理不整洁的衣裳,也就知道了他们是如何论佛法的。 那位大师似乎有些暴躁。 转身进了药房,景玥紧随而入,还好心情的问她:“青梅吃了吗?你若喜欢,我明日再去给你摘一些来。有人说,兰若寺后山的梅林常年受佛法熏陶,就连结的梅子都有了佛性,比别处的好。” 云萝:“……不用了,那么酸,还要让人拿去腌渍才好吃。” 说着转身,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递给了他。 景玥却不接,只把脸凑到了她面前,厚着脸皮说道:“你帮我上药,我再跟你说个有趣的事儿。” 云萝差点没忍住把瓶子扔到他脸上去。 其实是景玥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才免于被砸,连着瓶子一起被小心的推了回去,还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以为你定会有兴趣听一听的,这才从城外回来之后连家都未回,就先来找你说事儿。” 云萝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打开瓶子开始往他脸上抹药,“说吧。” 其实并不是特别想知道,不过是看他好像很想说的样子,也可能仅仅是想让她给他擦药的借口。 景玥享受着她并不温柔的照顾,脸上的乌青被她揉得生疼,又疼又酸,仿佛要把肉都给肉碎了。 抹完脸,云萝看着他的胸口位置,表情特别正经的问道:“身上也要我帮你吗?” 景玥顿时耳根一热,轻咳道:“不用,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不用客气。”云萝握紧了手里的药瓶,不让他拿走,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怎么看都是一副正经纯良样儿,“身上或许有自己不好上药的地方,帮都帮了,索性帮你到底。” 景玥伸手抓着腰带,眯着眼说道:“你确定?那我脱了?” “脱!” 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害羞之色,甚至在景玥迟迟没有动手的时候还主动的伸手过来扯他腰带,要帮他脱,吓得瑞王殿下急喘了一声,慌忙抓住她的手。 云萝的目光从他的腰带缓缓上移到他脸上,心平气和,脸不红也气不喘,那淡定的眼神下似乎还带着一点点挑衅。 景玥……景玥十分没出息的更加护紧了自己的腰带,呼吸微促,而后忽然俯身,在她的手上轻轻咬了一口,并趁机抢走了她手中的药瓶。 云萝:“……” 见他抢了就想逃,云萝迅速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给拉了回来,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跑什么?” 景玥轻轻的叹了一声,反手握住她抓在他腰带上的手,低头看着她,“阿萝,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云萝似乎笑了一声,太轻太淡,也消失得太快,让人恍惚以为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瑞王殿下忽然觉得有点腿软。 他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身体的反应过于诚实,不由他控制。 然后他听见云萝说:“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没说就想走?” 景玥稍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今日在兰若寺看到北镇侯府的苏夫人上香礼佛,想要求子。” 云萝一愣,“求子?这是觉得长子已废,想要重新生个小的?” 景玥握着她抓在他腰带上的、软绵绵的小手手,觉得他们此时的姿势有点不大适合讨论任何话题,毕竟心上人就在眼前,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把她搂进怀里,为何要去谈论他人呢? 他心不在焉的说道:“苏珂容颜已毁,失去了袭爵的资格,北镇侯只他一个嫡子,庶子袭爵则要降等,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再生一个嫡子出来。” “毁了容就不能继承爵位?当年我祖母身为女子,都袭了我太祖父的侯爵,且并未降等。” “那是老侯爷用大代价换来的。” “这么说来,是不是只要苏家付得起代价,苏珂就算毁容也能袭爵?苏夫人也不必经历高龄产子的风险。” 景玥“嗯”了一声,应完后忽然神色一动,抬头看向她。 云萝在这个时候忽然松开了他的腰带,柔荑从他手心里如鱼儿一般的滑走,并特别冷酷无情的说道:“天色已晚,你可以回家了。” 景玥:“……”刚才是谁拉着他的腰带不让走的?突然就翻脸赶人是什么缘由? 第386章 带你飞 虽然说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苏珂即便被毁容,也依然能继续当他的北镇侯世子,将来继承侯爵之位,但苏家能不能付得起代价,怎么让他们乖乖的付出这个代价,又是一个问题。 爵位继承自有明文规定,但所有的事情都跑不过一个例外,比如卫老夫人当年曾以女子之身袭爵,史书上也有记载,本朝开国时,朝中有女将女爵,且不止一位,因战被毁容的、脸上有疤的更不新鲜。 所以苏珂能够继续当他的世子,并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他有那个本事。 一个纨绔浪荡子能有什么本事呢?比如向朝廷献上一份足够珍贵的东西。 而如今他们能打动泰康帝和朝中诸位大佬的,大概就只有那份海图了,只是那份海图究竟在不在他们的手上如今还是个未知数,这么多年都悄无声息,没有露出丝毫异常,很有可能连他们也不知道当年老北镇侯曾留下这么一样东西。 苏老侯爷连交给亲信下属送来京城都不放心,会放心他这不怎么靠谱的妻儿吗? 但如今,他们是仅有的突破口之一。 景玥虽然被云萝翻脸无情的赶了出来,但她提点的这一件事却还是上了心,回去想了一晚上,次日又一大早进宫找皇上商量了半天。 过了两日,宫里突然往外广发请帖,皇后娘娘要在明园设春日宴,日子就定在三月十八。 掐指一算,时间就只剩下五天了,虽然不明白皇后娘娘怎么会下帖下得这样匆忙,但该准备的还是一刻都不停歇的准备了起来。 上好的胭脂水粉,珍贵的绫罗锦缎,精致的珠宝首饰,在京城的各大商铺里甚至出现了争抢事件。 云萝在几年前开的那个脂粉铺子因为质量好,即使价格昂贵也向来供不应求,如今更是被直接抢断了货。 翻着已经荣升成掌柜的兰卉送来的账册,云萝发现她家黑心掌柜都已经把价格提升到了原来的两倍以上,却依然被买断货,账上的金额也累积到了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不由得沉默。 这真是一个促进发家致富的好办法。 但很显然,长公主也是败家队列中的一员,云萝屋里的衣裳都快要放不下了,有许多甚至连看都没有被她看过一眼,而今,她又收到了几身新衣裳,以及配套的头面首饰。 长公主对于打扮自家闺女这件事,向来是不吝啬且兴致勃勃的,无奈云萝并不十分的配合她。 也亏得云萝不太配合,不然天知道会被她的公主娘打扮成怎样一个富丽堂皇的模样。 别看长公主如今穿戴得素净简单,还柔柔弱弱,偶尔装出一副病西子的模样,但据说年轻的时候最爱华服,还是能一脚把人踹下马,把先帝后宫的妃子当着先帝的面按进水池子里的狠辣女子,而先帝不爱正宫与嫡子,却很宠爱这个嫡公主。 但长公主似乎并没有多把先帝放在心上,先帝驾崩,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胞弟推上位,出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上她的华服,护着幼帝对付起曾深受先帝宠信的老臣更是毫不手软,直到卫侯救驾而死,除了宫装正服,再没人见她穿过别的华衣。 而今,她把这个兴趣延续到了云萝的身上,可惜云萝不配合,她也只能遗憾放弃,却时常在给闺女准备的新衣裳中夹带一些私货,暗暗期盼着宝贝女儿突然心血来潮,把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 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应该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美的! 云萝倒是无所谓素净还是华美,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过于引人注意,最好是能够隐匿于众人之间,所以她每次都是这种选择。 不过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比别人更好看一些,十七岁的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亭亭玉立,也长出了她曾经期盼的大长腿,身材在众多的名门贵女中算得上是高挑的,与景玥站在一起,端的是天造地设,一下子把周围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明园并不在宫里,而是相距几里的一处皇家别院,占地十分广阔,内有亭台楼阁,蜿蜒廊道,如今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明园内已经有牡丹竞相开放。 春日宴就设在明园内,阳湖的湖心岛上,前往那里,需要乘坐画舫游船。 云萝已经在阳湖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艘运载客人的小画舫。 画舫虽小,却做得十分精致华美,雕栏画栋一样不少,上面已经或坐或站了好几个人。 她的站立不动吸引了船上人的注意,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不由得出声问道:“安宁郡主,你不上船吗?” 云萝侧目看了眼一脸无辜的站在旁边,将她领路到此的侍者,想问一句:我能游过去吗? 她的沉默让询问的姑娘有些尴尬,羞得脸都红了。 这时候从身后过来一人,站在船沿居高临下的看着云萝,说:“安宁妹妹,金小姐好心询问,你怎么毫无回应,这未免也太失礼了。” 她身姿婀娜、妆容精致,一出来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正是简王府的安如郡主宗琦玉。 云萝抬头往上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跟她说,才不会让她和旁人以为我是不愿与你同舟才迟迟不上船,好歹也要给你留点颜面。” 宗琦玉的脸色微变,飞快的看了眼与云萝并肩而立的景玥,说道:“你我好歹也是姐妹一场,你何至于竟说出这种话来戳我的心?” 云萝直接撇开了脸,不欲与她争辩,但不想上船的意思却表现得明明白白,就好像她真的是不想跟宗琦玉同舟,而不是不想坐船。 那位金小姐此时也不觉得尴尬了,上下看看宗琦玉和云萝,满脸好奇。 然后,她被同行的另一个姑娘拉走了,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悄悄咬耳朵,半晌,惊讶的转头看向了宗琦玉。 虽然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但安如郡主想也能猜到会是些什么话,顿时面上火辣辣的,却又咬着牙不肯退缩。 景玥俯身在云萝耳边说了句什么,云萝迟疑一下,看一眼在湖上晃荡的画舫,然后点了点头。 下一秒,景玥伸手环上她的腰,带着她拔地而起,越过画舫,又在湖中借了几次力,如蛟龙腾挪,转眼就到了湖心岛上。 身后传来一阵姑娘们的惊叹声,有人趴在船沿上一脸羡慕的说道:“有人若是能这么带我过湖,我我我就嫁给他!” “别做梦了,就你那分量,掉进水里浮都浮不起来,还想飞?” “我打死你!” 同船之人一半看热闹瞎起哄,一半则悄悄的打量安如郡主。 那芒刺一样的目光扎得宗琦玉眼眶发热,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死死的纠着帕子,明明是她先认识景哥哥的,那时候卫浅还在乡下吃苦受穷呢! 已经到了湖心岛的云萝并没有分给她多少关注,她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一个不甘心的跳梁小丑有什么资格让她费心费力? 捂着被掐得生疼的腰间软肉,瑞王殿下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路把她送到宴席上,然后才转身去了湖心岛另一边的场地。 温如初飞快的蹭了过来,仔细打量着云萝的脸,皱着鼻子说道:“这么温柔体贴,不知多少人心里头泛酸呢。” 云萝转头问她:“你也酸吗?” “酸!”她用力点头,从鼻腔里往外哼了一声,说道,“他以前可是连眼角都不往姑娘身上瞄一眼的呢,却独独只对你一人好,位高权重长得还这么好看,回头再看看其他郎君,都黯然失色了。” “张睿也黯然失色?” “emmm……”她眼珠骨碌一转,忽然说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就遇到安如郡主在湖边徘徊,过了好几条船都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好像在等人,是不是在等你?” “我跟她不熟。” “那就是在等你家瑞王爷了。”温二姑娘“啧”了一声,托着两边脸颊说道,“到了这个时候竟然都还没有死心,肯定是你对她的打击还不够大,让她以为你好欺负,竟敢当着你的面跟你家王爷勾勾搭搭。” 她转过脸来看云萝,目光斜睨着,说道:“你怎么这么好脾气?遇到这种不顾脸面的贱人,你就应该拿出你的本事,弄死她!我要是有你的本事……” 云萝看到了她眉眼间的一丝轻愁,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迟凝了下,然后摇头说“没事。”紧接着就再次把话题跳转到了别处,“蓁蓁那个没出息的,我前日晚上拉她在花园里溜了个弯,她竟然就着凉了,鼻子堵塞,声音沙哑,害我被我娘骂了一顿。之前从你那儿得了一瓶药丸,对着凉咳嗽十分有用,还有没有?” “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好勒!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等蓁蓁好了,再一起请你出去踏春郊游,让她给你当牛做马!” 真是让人感动的姐妹情。 第387章 你在咒谁? 跟温如初说话的这会儿,被落在后面的安如郡主等人也乘船到达了。 各自找席位或相熟的人聚集,很快,刚才在湖边发生的时候就在宴席上传扬了开来,众人纷纷对安如郡主投或明或暗、异样的眼光。 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声:“放眼京城,爱慕瑞王殿下的姑娘多了去了,但他如今都已经定亲,有教养的姑娘就算心里还惦记着也应该小心收起来,特意等在湖边为难安宁郡主算是怎么回事?” 云萝跟京城贵女们相交不多,藏在人群里,她也没认出声音来,但温如初却一下子认了出来,凑到她耳边说道:“是齐国公府的董二娘,坊间传闻,我也不知真假,但据说董二娘跟她的一个表兄青梅竹马长大,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那个表兄在一次花会上被安如郡主的一首诗所倾倒,抛弃青梅竹马的表妹,转而拜倒在了安如郡主的石榴裙下,从此,这二人的梁子就结下了。” 此时云萝也略有耳闻,但京城英杰儿郎拜倒在安如郡主裙下的不知有多少,区区一个齐国公府表公子,实在不值一提。 如今,董二姑娘已经嫁为人妇,那位表公子据说也被家中长辈强逼着娶了他人。但不管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人吧,反正董二姑娘看安如郡主依然是哪哪都不顺眼。 她的这句话一出,整个宴席但凡是听见的人都静默了一瞬,气氛异常的尴尬。 先一步过来的简王妃从自家丫鬟的口中听闻后,气得脸都白了,用力抓着她的胳膊,压着声音质问道:“你之前说要等人,不肯与我一起登岛,竟是在等景玥和安宁,是不是!?” 宗琦玉咬着牙不说话,看到她这样,简王妃也不禁磨了磨牙,又是失望,又是有些痛心疾首,但此时并不是管教女儿的好时候,只能说一句,“你不是说你已经放下景玥了吗?还信誓旦旦的跟我发誓,听从我和你爹的安排,不再惦记不该惦记的人!今日出门前,我与你说过些什么,你是不是全都忘记了?难道真要惹得你爹把你远嫁出去,你才能死心?” 脸色顿时一变,宗琦玉泫然看着简王妃,“娘,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简王妃说出的话格外冷酷,“你凭什么不甘心?景玥是给过你承诺,还是曾与你相交亲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这满京城的贵女闺秀放在眼里,难道凭你跟在你兄长身后多见了他几次面,就以为你是与众不同的?” 宗琦玉不由得脸色苍白,坐在那儿摇摇欲坠。 简王妃深深的看她一眼,却终究还是心疼的,叹了口气,笑着跟一个上来拜见的夫人相互问候一声,等身旁没有外人了才再次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与你爹都说了不止一遍,你嫂子上次好心提点你,还被你给怨怪上了,究竟该如何做,你自己把握吧,莫要真把你爹惹恼了,远远的把你打发出去。” 宗琦玉看着对面,被温如初围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云萝,默默的垂下了眼。 云萝忽然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温如初也跟着她看向那边,然后又转头来问道:“你看她做什么?她刚才瞪你了?” 这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那里有一大群人围着在玩投壶,温如初被热闹吸引,站了起来踮着脚往那里看,忽然扯了扯云萝的衣角,激动的说道:“快看快看,你家瑞王爷在跟人比试呢,一挑三,怎么还有个老头儿?” 对温二姑娘来说,年近不惑的北镇侯确实算得上是一个老头了。 她看着那边“啧啧啧”的摇头,“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你家王爷一鞭子抽坏了北镇侯世子的一张脸,如今北镇侯爷看他的眼神都能喷出火来。不过这苏侯爷是不是有点傻?跟精于骑射、上阵杀过敌的大将军比投壶,还不如比文才呢。” “你觉得一个不学无术的老纨绔,能有多少文才?” 温二姑娘转头默默了的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这话好毒,要是在宗琦玉找你麻烦、为难你的时候你也能这样朝她喷射毒汁,她还敢再跟你过不去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成王家的小姑娘福慧县主俏生生的站在了面前,见两位姐姐转头看向她,便赧然一抿嘴,屈身朝云萝行了个礼,“见过安宁姐姐,温二姐姐。” 二人回礼,然后把她拉到了坐席上。 云萝打量了她一眼,说:“小半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高兴的说道:“母亲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我去年刚做的衣裳,今年都穿不下了。” 她转头往四处看了看,问道:“衡阳姑母没有来吗?并不曾在宴席上看见她。” “她在报馆忙碌。”其实主要是嫌宴席无聊,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她已经受够了各种各样的宴席。 小姑娘兴致勃勃的问道:“几份报纸都十分有趣,我能去报馆拜访吗?” “可以。” 她又抿嘴一笑,说道:“那我回去后就亲自写一封拜帖,是给姑母好,还是给姐姐好?” “不用拜帖,什么时候有空了直接过去就好,报馆里每日都有人。” “那会不会太失礼了?” “不会,只是那里有许多粗人,别惊扰了你才好。” 小姑娘捧着脸说:“我都听祖父说了,除了少数几个读书人,在那里干活的都是在战场上落下病痛的伤兵。祖父还夸姐姐呢,说姐姐心善大气,给了这些曾为大彧流血御敌的将士一条谋生路。我不怕的,我家里也养着一些身有伤残的叔伯爷爷,他们都对我可好了。” 温如初伸出手指戳了戳她,不满的说道:“你别只顾着跟你的安宁姐姐说话啊,我孤零零坐在旁边很冷清的。” 小脸微红,小福慧轻声说道:“我刚才听见温二姐姐说安宁姐姐对……太客气了,其实没有呢,刚才在湖边,安宁姐姐一句话就让……下不了台,我祖母也夸姐姐厉害,不被人欺,不与人争执。” 温如初愣了下,疑惑道:“这不对吧,不跟人争执,怎么能做的不被人欺?” 小福慧无辜的眨眨眼,“我也不是很明白,要不我再去问问祖母?” 温如初连忙把她拉了回来,“别别别,你还是在这儿坐着吧,莫要打扰了王妃与人应酬。” 成王妃此时已经跟苏老夫人对上了。 因为苏珂在元宵灯会上推倒小福慧,害得小福慧受伤受惊,人都跟着瘦了一圈这件事,成王妃对那个罪魁祸首是深恶痛绝的。 但她当然不会不顾身份的去跟个小辈计较,于是同为祖母,身份还算相当的苏老夫人就成了她的首选打击目标。 尤其这个泼皮老妇之前竟然还跑上门来告状,说成王府的公子们合起伙来把她孙儿给打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听说苏珂因为唐突了云萝而被景玥一鞭子抽在眼下,直抽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张脸以后恐怕就要毁了,成王妃高兴得当日晚饭都多吃了一碗,这些天来也一直保持着好胃口。 但别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消气,她可记仇着呢! 记仇的成王妃看到她就说:“你怎么有空来赴宴?苏世子的伤好了?” 这话只是听着,就让人感觉到满满的挑衅味儿。 苏老夫人的脸色当时就落了下来,成王妃却仿佛看不见,还故作关心的问道:“听说苏夫人在求子?呦,你儿媳妇都多大年纪了?老蚌怀珠说起来是个喜事,实则却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何苦来哉?你家侯爷也太不疼惜人了。” 坐在附近的刘相夫人用帕子掩着嘴,侧目看了一眼,不赞同的说道:“都是能当祖母的人了,求的哪门子子?说出来都要惹人笑话,又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妾室,还得靠儿女立身。” 成王妃笑了一声,转头跟她说:“你家人丁兴旺,光是嫡出的孙儿就有十几二十个,不知惹得多少人羡慕。” “有什么用?没一个是省心的,光是给他们娶媳妇都要把家底给掏空了。”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像那些只有一个嫡子的,嫡子出了事,可不就得赶紧想法子再生一个出来?不然大好的爵位不仅要落到庶子头上,还得降等呢。” 苏老夫人气得翻起了白眼,多年的颐指气使习惯了,让她来京城三个月还没有学会收敛,一句话就没过脑子的说了出来,“我家好歹还有几个凑数的庶子,这京城里,只有一根独苗苗的可不止一家!” 一根拐杖忽然凌空飞来,直接砸在了苏老夫人的身上,连带着周围几个老夫人老太太都惊了一跳,转头就看见景老太妃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一脸阴沉的看着苏老夫人,“你在咒谁?” 皇后亲手扶着老太妃,也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成王妃忙站了起来,过来扶着老太妃的另一边手臂,说道:“老太妃息怒,您家小王爷年少英雄,惊才绝艳,把他拿出来与那些个顽劣不堪之徒作比,都是辱没了他。” 刘相夫人也躬身说道:“我倒是想把家里那些个孙子全都拿来跟您老换一个孙儿呢,只怕您舍不得。” 老太妃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却又听苏老夫人忽然说道:“您何必对号入座?卫家不也只剩一棵独苗?还被派官到了岭南那个乱糟糟的地方,谁知会不会出点意外。” 气氛一下子又凝结了,无数的目光转而落到了云萝的身上,连那边的投壶都停了下来。 云萝眼里浮现一丝暗色,幽幽的看向苏老夫人,说道:“自己的子孙都管教不好,倒是替别人操心上了,我哥哥不需要再袭别的爵位,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谁也抢不走他的位置。不像你家,废了一个大的就要求神拜佛、费尽心机的再生个小的,生孩子好像生一个玩意。只是苏夫人这么多年都没能再生个孩子出来,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那个功能。” “噗嗤”一声,温如初直接喷笑了出来,察觉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又慌忙捂住嘴,朝云萝眨眨无辜的大眼睛。 云萝……云萝轻轻的吸了口气,不跟她一般见识,但总感觉气氛都被她弄坏了。 苏老夫人脸色暗沉,“安宁郡主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没想到说起生孩子的事情竟头头是道,让老身大开眼界。” “这只能说明你见识少,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还要为一点小事大惊小怪,尽往龌蹉的地方想。” “黄毛丫头,牙尖嘴利!” 云萝轻抬眸,面不改色地反问道:“那么,你是希望我跟你动手?” 第388章 把苏夫人请过来 云萝的一句“动手”简直满场寂静,就连苏老夫人也对她曾经的壮举有所耳闻,什么一刀劈开吴国公府门前的镇门石狮,什么一脚踢飞了元宵灯会上起火倒塌的半边屋顶,什么跟着景玥奔赴战场,一手医术救活无数将士,还生擒了闯营的西夷五千将士…… 苏老夫人看看自己娇弱的老身板,她是疯了才会动手,而且,她一个当祖母年纪的人,跟一个小辈动手也太没分寸了。 她显然忘记了她之前还亲身上阵,在瑞王府门前跟景玥撒泼,刚才还当殿诅咒卫漓,与云萝嘴上争执。 景玥不知何时走到了云萝身后,俯身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就是太善良了,遇到这种为老不尊的,就应该直接动手,与她争辩什么?你又不善言辞,她却练了一辈子的口舌,还有撒泼打滚的大招,总能把事情弄成一个不管怎么做都好像是你之错的场面,让你吃亏。” 他的声音真是太“轻”了,满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面上含笑,眼睛却如鹰视,刺得苏老夫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胡闹,岂能对长辈不敬?”景老太妃斥了他一声,说道,“此事跟你们小孩子无关,只管坐着吃酒喝茶便好,我和皇后还站在这儿呢,长公主定也不能容许他人诅咒她的儿子!” 苏老夫人的面颊抽动了几下,她这几十年在登州,从不需要收敛脾气,便是指着他人的鼻子骂也无人敢反驳违抗,来京城后的前两个月也过得还算自在,却没想到今日的一时嘴快会把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 她仍不愿收敛,却真的有点怕了。 云萝朝老太妃行礼,道:“有劳您了,但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宴席,此事还是等散宴之后再论吧,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好好好。”老太妃捧起孙媳妇的场从来都不含糊,“还是你想得周到,今日可不是只为某一个人设的宴,因为一个人,就搅了大家伙吃席的兴致,确实太不像话了。” 然后看也不看苏老夫人一眼,径直坐到了她所属的上首位。 相比于苏家,显然奉承老太妃的人更多,见她如此,其他人也纷纷绕过了苏家,这湖心岛上很快恢复成其乐融融的模样,只除了被人有意识排挤的苏老夫人和北镇侯苏契。 云萝坐回到原位,景玥也不去别处了,只坐在旁边守着她,让温二姑娘不禁有一种插足其中,打扰了二人的紧张感。 小福慧也频频朝他张望,眼神中充满着好奇的打量。 察觉这二人的心不在焉,云萝转头看向景玥,问道:“你不去别处找人玩了吗?” “不去。”他支着头看她,说,“一个个都惦记着自家的夫人娘子,玩也玩不尽兴,实在无趣得很,还有几个让人讨厌的东西混在其中。” 温如初“吭哧”一笑,探过头去扬眉说道:“确实只有王爷你还没有可惦记的夫人娘子呢。” 景玥凉凉的瞥她一眼,然后伸手把她往旁边一扒拉,“谁说本王无人可惦记?你的大头挡着本王看阿萝了。” 一句“卧槽”噎在嗓子口,在小福慧的偷笑声中,温二姑娘直接怼了云萝一肘子,然后拉起福慧县主就跑。 云萝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一脸冷漠。 这是觉得她比景玥更好欺负? 景玥起身,直接占据了温如初刚才坐的位置,伸手就朝她的腰侧摸过来,皱眉不悦道:“她打疼你了?” 其实一下之后就不疼了,本来也没有真的用力,但云萝还是朝他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也不知她能不能禁得起我打她一下。” 景玥轻笑一声,“若是不小心打坏了,你再把她治好便是。” 又找了一群小姐妹玩耍的温二姑娘忽然打了个冷颤。 湖面上飘来了一艘船,传来“咿呀”的弹唱声,有舞姬在另一边翩然起舞,宴会在皇后娘娘落座后正式开始。 苏老夫人明显的感觉到了来自周围其他老夫人太太的排挤,成王妃更是明里暗里的嘲笑挤兑,把她说成了一个逼迫能当祖母的儿媳生子,不顾体面和儿媳妇活生生一条性命的恶毒老婆婆。 地位相当,甚至是比她更尊贵,让苏老夫人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束缚和压力。 同样受到排挤的还有北镇侯苏契,这些排挤主要来自武将和同为纨绔的部分勋贵,而文官,从来就没有谁看得上他。 老太妃说这件事跟他们小孩子无关,那就是真的一点没有要云萝他们插手的意思,又有皇后娘娘掌控全场,让苏老夫人几乎要以为皇后娘娘今日设的这一场宴是专门为了为难她、给她难堪的。 事实上,皇后娘娘这一场宴还真的是专门为她而设,只不过原本的计划并非如此,是苏老夫人她自己把事情生生弄成了这样。 宴席之后,不出两天,就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北镇侯苏世子毁容后,北镇侯和他的夫人正在求神拜佛的努力,想要再生个小儿子出来替代兄长继承世子之位。 普通的百姓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弯绕,但苏家因为苏珂毁容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他,转头把精力都放到了如何才能再生个嫡子出来上面,还是让京城百姓们十分唾弃。 “这生孩子咋跟生个啥玩意似的?大的不好看了就不要了,转头再生个小的、好看的来替代前头一个?” 旁边路过一个书生,听到这话就说道:“老伯此言差矣,朝廷有明文规定,身体、容貌有损者不入朝,不袭爵。” “瞎说!”那老汉当即反驳道,“别的不说,只咱们京兆府的府尹大人就左手缺了两根手指,去上朝时也没见他被拦在皇宫门外啊!” 旁边也有人接连附和,说道:“别的我也没见过,但去年瑞王爷凯旋入城的时候,随行的将军们有好几个都是脸上有疤的,可没听说过他们都被贬了官。” 书生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都为大彧立下汗马功劳,一点残损也是瑕不掩瑜,但苏世子有什么?不过一介不学无术的纨绔而已,仗势欺人、飞扬跋扈,就连苏老侯爷留下的功勋也都被他们在登州耗尽了。” “小后生你这话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多,很快就变得面目全非,几乎无人还记得最初的模样。 这天,苏夫人从城外求佛回来,刚拐进北镇侯府所在的街口,就听见一阵喧闹从前面传来,掀起帘子一看,竟看到北镇侯府大门前围满了人,吵吵囔囔的也不知在闹些什么。 苏夫人顿时心中一惊,忙叫身边伺候的丫鬟先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何以竟然在侯府门前吵得这样热闹? 丫鬟匆匆的过去,又急匆匆折返,带着她刚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衡阳长公主带着人打上门来了,说是老夫人在昨日皇后娘娘的宴席上诅咒卫小侯爷,说……说卫家连我们家都不如,我们家好歹还……还有几个凑数的……庶子。” 苏夫人呆了呆,圆润饱满的额头上也逐渐挤出了几个褶皱,呐呐说道:“母亲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戳长公主的心肝吗?”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又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老夫人昨日说的是我们家好歹还有几个凑数的庶子,就算世子出事也不至于后继无人,但京城里只有一根独苗苗的人家可不止一户,当时就被景家的老太妃砸了拐杖,老夫人这才转口说到卫小侯爷的身上。” 苏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婆婆竟一口气就得罪了京城里最尊贵的两户人家! 她透过马车的缝隙看向北镇侯府门前,满脸的忧愁,搅着手帕呐呐道:“这可如何是好?不管卫小侯爷还是景小王爷,一个是长公主的儿子,一个是她的女婿,如何才能熄了她的这腔怒火?” 丫鬟茫然的看着她,说:“这事跟夫人您又没什么干系,相信长公主也肯定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人,不如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等长公主消气走了,我们再回府?听说长公主身边的赵统领已经带着人冲进府里去了,想必是要打砸一通,就是不知道老夫人和侯爷在府里咋样了。” 苏夫人目光一闪,垂眸讷然说道:“老夫人跟侯爷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且还轮不到我们担心呢,我们就在这儿多等会儿吧,免得还让侯爷碍手碍脚的。只是……不知会不会惊扰了世子养伤。” 丫鬟不禁一脸心疼的看着她,忙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世子爷肯定会好的!” 苏夫人侧头拭去眼角的泪水,哀哀戚戚的说道:“也是我没用,想要与他亲近都得偷偷摸摸的不敢叫母亲看见,也不能给他生个帮衬的亲兄弟。” 长公主那边已经看见了这边的马车,侧首听侍从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忽然一挑眉,朝守护在旁边的侍卫们说道:“去,把苏夫人给本宫请过来!” 第389章 惊现小白花 虽然苏夫人想要避开,但当长公主府的人站在她面前请她过去的时候,面对将是她唯一的选择。 苏夫人长得不算差,但跟长公主相比就显然不够看了,臃肿的身材,暗淡的脸色,穿着也是暗沉,满身老态,与保养得宜的长公主站在一起,明明年纪相差无几,却更像两辈人。 长公主把她上下打量,眼里闪过一次诧异,然后让人给她搬了一把椅子来,就坐在北镇侯府的大门前。 苏夫人坐立不安,长公主则一派泰然自若,还跟她说:“我不欲为难夫人,只是在这儿等得无聊,请夫人过来陪着说说话罢了。” 在这里吗?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苏夫人不自在的抓紧了膝上的衣摆,垂着头慢声细语的说道:“长公主驾临,是我家的荣幸,只是今日天色阴沉,外头的风也有些大,不如请殿下进屋里去坐着,喝杯茶?” “不必了,本宫坐在这儿等便是,也用不了许多时间。”她上上下下的继续打量苏夫人,挑眉问道,“夫人这是刚从哪里回来?” 被她打量得不自在,苏夫人侧了侧身,含含糊糊的说道:“前两日出城礼佛,今日才回来。不知家里谁惹恼了殿下?让您带人打上门来,却连踏足府中都不屑。” 长公主嘴角一勾,“你刚才指使了丫头过来,不是已经打听清楚了吗?又何必再多问一句?” 苏夫人神情怯懦,缩着脖子越发的弓起了冀脊背。 长公主发现像宝贝女儿那样直言不讳真是格外的舒爽,于是再接再厉,“听说夫人在求子?恕本宫直言,你的身子瞧着可不是很健朗的样子,又是这一把年纪,儿子若成家早,孙子都能开口叫祖母了,还求子,真是要笑死个人,弄得好像是那小门小户的媳妇似的。” 明明刚才还说不会为难苏夫人,但长公主此时说出的话却充满了恶意,字字带毒,“高门大户,只有那以色侍人的妾室才要靠生孩子立身,正室大房,就算一辈子无子,也没有一个小妖精能越过她去。” 苏夫人飞快的看了长公主一眼,讷讷的说了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嗯?”长公主愣了下,“本宫读书少,却也知道这无后并非无子的意思,况且,苏夫人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 苏夫人又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几乎要掉出泪水来,却纠着帕子一副不敢说话的懦弱样。 长公主的注意力一直留在她的身上,见此便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恍然道:“哦,苏世子容貌有损,依照朝廷律令,已不能袭爵。虽万事都有例外,但苏家如今也没那个功劳能让自己成为这个例外,老侯爷攒下的功勋能保你们如今在京城安享太平富贵就已经十分勉强了。” 说完轻笑了一声,仿佛这是一件让她觉得十分有趣开心的事情,把玩着手指好笑道:“夫人这样拼命,莫非是怕自己被休了不成?又不是小门小户没规矩的人家,咱这样的人家可不兴休妻的,不过……丧妻后再娶个年轻能生孩子的倒也未尝不可。” 苏夫人的身子忽然激战了一下,瞬间有一股凉气流窜全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落入那个下场。 苏家这对母子绝对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所以她才要拼了命的想再生个儿子出来,不然……不然…… 她忽然听见长公主说:“夫人可有想过,若万一辛苦怀上,拼命生下来的是个女儿,你该如何?” 站在旁边的蔡嬷嬷忽然插嘴说道:“这样岂不正好凑成了一个‘好’字?是大喜事呢。” 长公主笑了起来,苏夫人却脑子嗡嗡的,看着长公主的笑脸都仿佛看见地狱鬼魅,笑得她心里拔凉拔凉的。 前面的北镇侯府更热闹了,似乎是吵闹的人群逐渐转移到了前院,那些叫喝吵闹、打砸碰撞声,搅得苏夫人越发心神不宁,念了好几遍佛经都静不下心来。 长公主府的人离开后,苏夫人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进了府,抬眼望去,满目狼藉,就连她院子里那颗老夫人前几天才刚命人来种下的石榴树都被连根拔起,红艳艳的石榴花被碾碎进泥土里。 苏夫人如遭雷击,感觉到了来自长公主的无情警告。 因为苏老夫人诅咒卫小侯爷,所以长公主要让苏家断子绝孙? 苏老夫人还坐在地上哭嚎,“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我苏家好歹也是太祖爷亲封的侯府,一代又一代的男儿为大彧立下不世之功,今日竟要受区区一介女子的羞辱,我要进宫,我定要进宫去面见皇上,狠狠的告她一状!” 苏夫人看着这样的婆母,脸上的神情怯懦无措,木讷得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苏老夫人那样泼辣的人竟然娶了个木讷儿媳,瞧她方才在殿下面前,拘谨得连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摆放了,跟苏家的另几个人真是大不一样。” 回府的路上,蔡嬷嬷不由得发出她的感慨。 长公主摸着指甲上新染的丹蔻,神情不置可否,反问了一句:“嬷嬷以为,一个怯懦无用之人,能在侯夫人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吗?” 蔡嬷嬷愣了下,随之缓缓的皱起眉头,说道:“北镇侯夫人是苏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在登州也是高门望族。” “他们家中,与苏夫人年龄相仿的就只有苏夫人一个吗?” “这个老奴倒是不知,不过听说苏夫人生母早逝,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大概就是这样,才会被养成了这样的懦弱性子吧?” 长公主目光幽幽的说道:“一个生母早逝,被继母薄待,性子懦弱可欺的可怜姑娘,她是怎么嫁进侯府当上侯夫人的呢?” 蔡嬷嬷悚然一惊,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丫鬟雀儿说道:“或许,苏老夫人就是想要娶个听话好摆弄的儿媳妇呢,既能扶持娘家,她在府里的权威也不受影响。” “真是个傻丫头。”蔡嬷嬷点了点她的额头,忽然转头看向马车窗外,惊喜道,“那不是郡主吗?还有瑞王殿下。” 云萝现在遇上了一点点麻烦,一个身穿素衣,头带小白花,身形纤细在风中摇曳的女子正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垂怜。 她仔细想了好几遍,也没有想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好像就是这个姑娘突然冲出来,二话不说先跪下,然后就哭哭啼啼、唱作俱佳的表演了起来。 从那零零碎碎的哭诉中,云萝大概的把事情做了个拼接,应该是这姑娘昨日在街上卖身葬父,巧遇瑞王爷,瑞王爷心生怜悯给了她一锭银子,让她能够把可怜病逝的父亲好好安葬。安葬完父亲之后,她如今孤苦无依、身无牵挂,只愿跟随在瑞王爷的身后当牛做马,以身相报。 “小女并无他意,只是王爷昨日给了银子,便是把小女买了,小女如今已把父亲妥善安葬,以后就能安心跟随在王爷身旁伺候,还请郡主应允。” 云萝眼神古怪的看着景玥,“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这样善良了?还卖身葬父?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卖身葬父呢,一直以为那只是戏文上表演的荒唐戏。” 那朵小白花怔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云萝是这样的反应,然后抬头下意识的看向景玥。 景玥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朝她这边扫一眼,只看着云萝委屈的说道:“我何时不是个善心人了?阿萝可莫要冤枉我。不过,我昨日到底有没有跑到街上来给别人送银子,你应该最清楚。” “这可未必,说不定正好那么凑巧的遇上了。”云萝转头看向小白花,问道,“你昨天是在何时何地遇到他的?” 小白花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昨日傍晚约酉时左右,王爷途径此地,见小女可怜就给了小女一锭银子,然后他就走了,还说……还说要不要接小女入府,皆由郡主决定。” 她忽然抬头,慌忙说道:“小女并无其他心思,更不敢跟郡主争什么,只求一个安身之所,同时也能报答对王爷的救助之恩,请郡主垂怜。”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唯有略微收紧的嘴角泄露了一丝不悦。 手心忽然被身旁某人挠了两下,然后听见他十分厚颜无耻的说道:“阿萝你看,又有这来路不明的野女人觊觎本王的美色,意图毁坏本王的清誉,玷污本王的清白,你帮我弄死她!” 云萝……云萝感受着围观百姓投射过来的奇怪目光,抓着他的手就用力掐了一下,“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景玥“嘶”了一声,觉得手掌都要被她掐碎了,心里却美滋滋的,反手将她的小手包进掌心里,满满的嫌弃都要从脸上落下来了,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跪在路中央的小白花说道:“这是哪里跑出来捣乱的野女子?瑞王爷连那些高门贵女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看上她?小模样长得倒是清秀可人,但也只是清秀可人罢了。如今姑娘家痴缠郎君都用上这样的手段了吗?卖身葬父,哎呦喂,老子活了三十多年,也是第一次看见真的!” 有人附和,也有人说:“昨日傍晚,这姑娘确实在此卖身葬父,我好像真的看见瑞王爷在她跟前停留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还扔给她一锭银子。” 刚才那人便问道:“当真?酉时天都黑了吧?你还能看清楚几步外的人脸?” 迟疑了下,说:“如今日头长了,酉时还没有天黑呢,那个人确实像极了瑞王爷。” 景玥缓缓的眯起了眼睛,与云萝对视一眼,然后勾唇冷笑了一声。 那个人还在嘀嘀咕咕的说:“不能吧?大晚上的穿成这样跑出来卖身葬父,你们都不觉得瘆得慌?” “谁说不是呢,几步外就躺着个死人,客人都不到我摊上来吃东西了,害得我回家后还被婆娘埋怨了一晚上。” 景玥此时忽然上前一步把云萝拦在身后,垂眸看着地上的小白花,问道:“你当真咬定了是本王给你的银子,让你安葬了父亲?” 小白花怯生生的抬头看他一眼,咬着嘴唇一脸泫然,似乎景玥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让她伤了心。 “王爷,您昨日不是这样的,您还说让我葬了父亲之后就来此等候,你会尽快把安宁郡主带来这里见我,当庭广众之下,就算为了不失脸面,郡主也不会太过反对。” 人群起了阵骚动,景玥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杀意,幽幽的看着她,又问道:“为报答恩情,你愿当牛做马、任由本王差遣?” 小白花迟疑了一下,然后含羞带怯的看他一眼,轻点了点头,说:“从王爷给小女银子的那一刻起,小女就已是王爷的人了,不管王爷想对小女做什么,小女都心甘情愿。” 话说得这样引人遐想,让人想要不想歪都难。 “一个几两银子就能买卖的货色还想当本王的人?你做的是哪门子美梦?不过你想当牛做马,何须征求郡主同意?本王就能满足你。”景玥满脸的嫌恶连掩饰一下都没有,说出的话也是每个字都沾满了毒汁,冷笑道,“来人,听说大厨房那边的骡子病了拉不了磨,把这个想当牛做马的带回去,正好能让骡子趁机养病,多休养一段日子,免得把祝妈妈心疼坏了。” “是!”无妄拱着手笑嘻嘻的说道,“祝妈妈昨天还说要买一头毛驴回去拉磨呢,这样一来,倒是把买毛驴的钱给省下了,还给了这姑娘一个安身之所,王爷真是心善。” 景玥也觉得自己怪善良的,竟然都没有当场把这个挑拨他和阿萝感情的玩意弄死,还满足了她想当牛做马的愿望。 也不知是什么人策划了这一场拙劣的表演? 第390章 刨坟 景玥在街上的一番骚操作,惊呆了围观的京城百姓。 看着被两个健壮的侍卫架起来拖走,不管怎么喊叫挣扎都没有用处的娇弱姑娘,有人忍不住起了怜惜之心,嘀咕一句:“这未免也太过粗暴了,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还能真让她去当牛做马啊?” 说完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瑞王殿下从来也没有对除了安宁郡主之外的姑娘有过怜香惜玉之心,他今日没有当街打死这意图攀咬他的女子,便已经十分难得。 没错,就是意图攀咬,虽也有些不大好的言论,但大部分人都认为景玥做不出那样的事情,还特意叫人姑娘在这里等着他把安宁郡主带过来? 别逗了,若只是买个丫鬟下人,哪里需要惊动安宁郡主?若说是对这姑娘动了心思,看上了……不不不,瑞王爷才看不上这样的小家碧玉!尤其是跟安宁郡主相比,这姑娘除了更加的楚楚可怜之外,连个小美人都算不上! 人群中有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到了云萝身上,当即惹得景玥不悦的一一瞪了回去,大有一副再看就挖他们眼珠子的意思。 云萝忽然伸手把他的脸扳了回去,一本正经的问道:“你看他们做什么?比我还好看?” 这当然是不能比的! 景玥拉着她的小手手,说:“一堆歪瓜裂枣,哪里能跟你相比?” 众歪瓜裂枣转头相互看看彼此,然后一哄而散。 走了走了,已经耽误了半天,还有一堆活等着要干呢,哪里来的闲情逸致站在这里看别人的热闹? 不出半天,京城里突然多了个奇怪的流言——瑞王爷怕极了安宁郡主,估摸着以后是个惧内! 外面的流言风生水起的时候,长公主正在跟云萝说:“计谋虽拙劣,对陷于情爱的男女却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只要你对阿玥稍有一点不信任,此事就在你心里埋下了影子,即便那女子被当场拆穿落个凄惨下场,对方也算是成功了。这样的算计,倒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意在破坏你和阿玥之间的情谊。” 所以,果然是景玥的烂桃花吗? 云萝第一个就想到了安如郡主宗琦玉,迄今为止,三番两次与她为难的也只有这一个人。 但如果真是她,是不是过于明目张胆了? 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景玥的心思,且因此多次为难云萝的情况下,还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滑稽手段,让人一下子想到她的身上,也会让云萝忍不住怀疑她的智商的。 简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以才貌著称的京城双姝之一,不会这么蠢吧? 但她似乎已经做了不止一次蠢事,生动的演绎了何为爱情使人盲目,让人疯狂。 而另一个双姝之一则婚前与未来小叔子勾搭、被退婚,然后私奔、未婚有孕,直到被长辈送回老家,从此似乎就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 第二天,云萝特意往瑞王府去走了一趟,并在半路听见了那个说景玥惧内的流言,看着兰香“噗嗤”一声差点把嘴里刚吃进去的点心渣渣喷出来,云萝嘴角一抽,心情一言难尽。 景玥却对这般流言没有一点意见,惧内就惧内呗,总比说他在外面勾搭别的女子要好。 “阿萝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昨日那个女子的?” 面对这个问题,云萝莫名觉得她若是说出真实答案,某人就会对她摆出委屈的模样来,于是犹豫了下,然后昧着良心说道:“看你,顺道看看那姑娘。” 明知道是谎话,景玥还是觉得满足了,亲自带着她出了前院,七拐八弯的绕过了好几重院落,才到了大厨房。 还没靠近,云萝就先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叫骂声,“多大个人了,还没生病的骡子一半能干!照你这速度下去,等你磨出麦粉下锅,我们这一府的人都要饿死了,还嫌石磨太重,不重能叫石磨吗?不重能磨得出粉来?已经给你换上最小的石磨了,还尽事儿!谁家的牛马像你这样干不出活来,都早已经被宰杀了一锅炖!” “哭哭哭,你哭给谁看呢?丧里丧气的东西!亲爹刚下葬,坟头的土还没干透呢,就惦记上男人了,还敢跑来攀诬我家王爷,真是个不要脸的骚浪蹄子!你当我家王爷也是外头那些酒色不拒的浪荡子?见着个女的、母的就走不动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就你那寒酸样儿,连给我们王爷提鞋都不配!” 伴随着女子小声的抽泣,骂人者还在喋喋不休,“亏得郡主仁慈,不跟你这样的下贱坯子一般见识,不然若是惹得她不快,王爷定要活剥了你的皮!” “啪啪”几声,似乎是藤鞭抽在人身上的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女子的尖叫和求饶,但她的求饶显然并不能让对方心软,还言辞严厉的说道:“休要磨磨蹭蹭的,赶紧干活!今日若不能把这一担麦子磨好磨细了,还有得你教训吃!” “妈妈,我磨不了这么多,我真的推不动了,从昨日到今天我就只吃了一个夹生的黑面疙瘩,又从凌晨推磨到现在……” “呸!祸害人的丧门星!老娘原本能一觉睡到天亮,却要陪着你凌晨起来干活,结果你推了大半天还没大毛半个时辰干得多,我都还没说啥呢,你倒是先嚷嚷上了?” 大毛就是那只生病的骡子,乃是大厨房管事祝妈妈的爱宠,赶车拉磨皆都不在话下,前两天趁人不注意跑到马厩那儿去跟王爷的爱驹抢食,被撵着顶撞了好几下,还被咬了一身的口水,受惊过度就病倒了,又吐又拉的整只骡子都虚脱了,把祝妈妈心疼得不要不要,干活也哪哪都不方便。 越想越气,祝妈妈举起藤条就有往小白花姑娘的身上又抽了两下,怒道:“黑面疙瘩咋的了?你知道老娘为了给你做这一个黑面疙瘩,费了多大的劲吗?特意到牲口槽里去舀麦麸糠皮,还要专门给你备个锅,埋汰死我了!” 小白花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她不介意吃大白馒头大米饭的,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大厨房外,景玥略微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子,轻声解释道:“祝妈妈以前是祖母身边最温柔细心的大丫鬟,说话慢声细语,跟人吵架争执都提不起嗓音。但自从掌管大厨房之后,她因为不放心下面的人就时常亲自出门到集市上采购,与市井中人打交道多了,说话行事也变得有些不一样。” 那这变化还真挺大的。 云萝觉得,她已经没有进去看看的必要了,直接问他,“她交代了是何人指使的吗?” 景玥眯眼笑得意味深长,“大约是吃的苦还不够多。” 那就是还没有交代的意思了。 云萝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想了想,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一天前还鲜嫩娇弱得犹如一朵摇曳生姿的小白花,此时却蓬头垢面的挂在石磨推杆上一步一跌,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狼狈得几乎要看不清她的脸,一身白衣也不见了,换上暗沉的粗布麻衣,全然没有了小白花应有的气质。 看到云萝和景玥进门,祝妈妈顿时把脸上的表情一手,又随手把藤条扔到旁边,笑盈盈的屈身行礼道:“奴婢拜见王爷,拜见郡主。这里乱糟糟的,王爷怎么把郡主带这儿来玩了?” 祝妈妈四十多岁的模样,小鼻子小眼睛,白白胖胖一团和气,看起来就是一个待人亲善的长者。 景玥免了礼,那小白花却在此时忽然撒手扔开石磨推杆,直朝着景玥扑了过来。 “王爷……” 眼看着人就扑到了跟前,景玥吓得连忙往云萝身后一躲,同时,云萝抬起腿,一脚把她给踹了出去。 人凌空倒飞一丈远,从捡了藤条冲上来的祝妈妈眼前飞过,让她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又默默的把藤条藏到身后。 小白花一下子被摔得七荤八素,迷迷瞪瞪的躺在地上好久都没有缓过气来。 云萝走到了她身旁,低头俯视着她,耐心的等到她缓过气,双目逐渐清明,才问道:“是谁指使你在街上演的那一出?” 她目光垂下头去,捂着肚子咳嗽了几声,小脸一片刷白,气息短促的说道:“我不知郡主为何一定要我说出个人来,但您既然以为有,那便有吧,只是不知郡主希望从小女子的口中听到哪位贵人的名号?” 云萝面不改色,又问道:“把你爹的坟刨了,你也说不出一个人来吗?” 她缩了下肩膀,偏首道:“郡主做出这等有损阴德之事,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什么的压根就吓不到云萝,倒是让景玥忽然夺过祝妈妈手里的藤条,直朝着她抽了下去。 这一下抽得又快又狠,绝非祝妈妈的力气能够相比,瞬间就把人抽倒在地,惨叫打滚。 云萝后退了一步避免被她撞到脚上,转头无奈的看着他,“我还有话没问完呢。” 景玥随手把藤条还给祝妈妈,拉着云萝又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女子,说道:“这种事情何须你亲自审问?” 云萝静默了下,说道:“我刚才说要刨坟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反应,看来那爹也是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刨坟吧,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具尸体,若真有,再去查最近城里有没有死了却找不见尸首的人。” 景玥不由无奈的看着她,你还真要刨坟啊? 第391章 断线的风筝 不知是云萝的话提醒了她,还是她以为刚才只是吓唬她的,小白花姑娘突然对要刨她亲爹坟这件事表现出了激烈的反应。 求饶、哭诉、赌咒发誓,真是唱作俱佳,表演得十分精彩。 “本王见她不像是从外地逃难来京城投亲的,去戏园子查查,看有没有哪家少了人。”景玥下了令,又对那女子说道,“本王能把你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你信不信?“ 那女子的哭声突然就哽住了,然后低着头瘫坐在地上小声抽泣,仍然没有放弃她的表演。 景玥不愿再看,牵着云萝转身就走,又把小白花扔给了因为爱宠生病,耽误了不少活而脾气格外暴躁的祝妈妈。 祝妈妈一脸的慈悲相,对这攀诬她家王爷的贱人却毫不手软,逼着伤上加伤,几乎要耗光了身上所有力气的小白花继续推磨,真正是把人当成了牲口一般。 不,她对牲口都不会这样心狠,那头叫大毛的骡子在招惹上王爷爱驹之前,在府里过得可舒坦了,简直是瑞王府一霸! 如今受惊生了病,还有专属棚屋供它休养,简直是骡子界的巅峰王者。 云萝说要去刨坟,那就是真的想去刨,如果不是景玥拦得快,她出了大厨房的门就想让人备马,带她出城去刨坟看个究竟。 可惜被景玥拦下了,“我的姑奶奶,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你亲身上阵?吩咐下去,自有人替你办好,不然岂不是白养了那么些人?” 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有人效劳,云萝当然也是乐得清闲,然后不等景玥想好要如何度过这个与阿萝独处的时光,老太妃那边就派人来把云萝请了过去。 景玥觉得祖母变了,自从定亲之后,她老人家就开始千方百计的把阿萝叫到跟前去稀罕,全然没有了之前怂恿他去追求,还坚决不打扰他与阿萝培养感情的眼色。 这是觉得反正已经定了亲,这个孙媳妇跑不掉了,所以不需要他在行勾搭之事? 心里虽老大的不愿意,但景玥还是顺溜的跟着云萝也到了老太妃的院子里,并祸祸了几盆开得正好的牡丹,惹得老太太大呼心疼,连忙把他赶了出去,云萝也受到了牵连被一起赶出门外。 被赶了他还挺高兴的,在意图给云萝簪上一朵大红牡丹花被瞪之后,他把花往她手里一塞,然后顺势拉着她的手就去玩了。 开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更暖和,躲了一个冬天的人们纷纷换下厚重的衣裳,三五成群的出门放风,城内城外都越发的鲜活。 景玥带着云萝出了城,踏春、赏景,远远的看到有人在放风筝,他也不知从哪里摸了一只风筝出来,和云萝一起把它放飞到了比所有人都高的地方。 抬头仰望着高中只剩下一个黑点的风筝,云萝不由得嘴角微翘,又很快收敛了起来,侧头看着还在往外放线的景玥,突然觉得有点傻。 景玥忽然把线圈递到了她面前,笑盈盈问道:“你也来?” 云萝默默的接过,还没来得及收线或放线呢,就见突然从旁边窜出了另一只风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了他们的,然后云萝只觉得手上一轻,线已断,风筝飘然远去。 “……” 云萝脸上的表情可见的怔愣了一下,抬头望着那两只纠缠着飞远的风筝,一根线从空中晃悠悠落下,软软的横在了草地上。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个人绕过阻碍物走了过来,是一主一仆两个年轻的姑娘,那丫鬟有些气势汹汹的,看到他们就质问道:“是不是你们挣断了我家小姐的风筝?” “小荷,不得无礼!”那姑娘斥了丫鬟一声,然后朝景玥和云萝盈盈行礼道,“见过瑞王爷,见过安宁郡主,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您二位,丫头无礼,冒犯了王爷和郡主,还请恕罪。” 叫小荷的丫鬟脸色一脸,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景玥淡淡的看了一眼就直接收回目光,拿过云萝手里的线圈,把线一圈一圈的绕了回去。 两只风筝已经飞得彻底看不见了,云萝收回目光,心里难免有些可惜,但还不至于为了一只风筝就跟人为难的,便免了那姑娘的礼,然后安静的看着景玥绕线。 那姑娘愣了下,不禁有些踌躇,半晌说道:“小女子是北镇侯府苏家人,在姐妹中行二,之前曾有幸远远的见过王爷和郡主,今日趁着天气好,带着丫头出门踏青游玩,不小心挣断了郡主的风筝,心中惶恐,还请郡主降罪责罚。” 云萝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丫鬟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过,她懒得跟这不相干的人闲扯,便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这位苏二姑娘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又往景玥那儿一瞄,然后带着丫鬟告退一声后离开了。 景玥已经把散落的线都收拢了起来,转头见云萝正看着那苏家主仆二人离开的方向轻蹙眉,略想了下,就跟站在远处的侍卫说道:“去查一下这位苏二小姐今日的行踪。” 云萝听到声音回过神来,说道:“不至于,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苏家的马车已经停靠在山下,她比我们还要早来一步。” “那你看她做什么?还这么依依不舍的。” 云萝直接不理他,抓过他手里的线团就朝着风筝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景玥紧跟其后,不甚在意的说道:“不过一只风筝罢了,哪里还值当你特意去找?你若喜欢,我让人给你扎上几只,你喜欢什么形状和花色的?” “就喜欢刚才那只。”她迟疑了下,说道,“虽不知为何,但我总觉得苏二小姐是故意来缠我们的。她那只风筝刚才一直在我们旁边晃悠,风向未变,却突然窜了过来,只是没有证据的事,不好乱说。” 景玥“嗯?”了一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难道她也看上了本王的美色,想要借此来结识本王?” 云萝……云萝默默的撇开了脸。 景玥走在她身旁,又挑眉说道:“不过,她一个小小庶女,嫡兄长还被本王毁了脸,两家的仇怨难消,她得是多大的胆子才敢觊觎本王?” 他忽然倾身到云萝耳边轻声问道:“阿萝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轨心思,紧张了?” 云萝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开,面无表情的问道:“能不能想点别的?除了觊觎你的美色之外就不能有其他目的了?” “从小到大,也就这一点最惹人惦记了,要不是阿萝也喜欢,我倒巴不得也在脸上划一刀疤。” 话虽如此说,更多的却是对云萝的戏谑和调侃,并没有真把那苏家二女放在心上。 两人穿过草地山坡,走出了将近三四里远,景玥都不知道断了线的风筝竟还这么能飞,但云萝的目标始终没有改变,也没有松动或迟疑的表情。 穿行在山林树木之间,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说话和什么树枝被拉扯发出的“窸窣”声,两人当即加快了脚步,在一颗高耸的大树下看到了几个身穿灰衣的侍从门丁,身上还带着北镇侯府的标记。 四个人围绕着树干站在树下仰头往上看,距地三丈高的树杈上,有个人正在伸长着手摘挂在树梢的风筝,只是风筝线与枝丫缠绕得有些紧,他扯了好几下都没有把风筝摘下来,又生怕把风筝弄坏了。 “小心小心小心,别弄坏了!” “用刀,用刀把线割断了,再取风筝!” 树下围观的人比树上那人还紧张,初春时节都忙出了一头汗。 景玥和云萝站在他们的身后,也抬头看着挂在树梢的那只风筝,眯起了眼。 树上的人忙活了半天也只割断了他面前的几根线,但长时间挂在树上让他有点吃不消,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儿,擦一把汗。 目光往树下一扫,忽然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景玥和云萝,顿时整个人都僵了,手上没抓稳,脚下也跟着滑了一下,然后直直的朝树下面掉落下来。 树下的几人惊呼一声,慌忙跑过去把他从落叶堆里挖出来,亏得地上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落叶,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他除了身上哪哪都疼之外,并没有断胳膊折腿。 但他现在也管不了身上疼不疼了,挥手扒拉开扶他的同伙般,又重重的跪到了落叶堆里,脸色刷白,不知是摔的,还是吓的。 其他人这也终于发现了景玥和云萝的存在,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一个跟着一个的纷纷跪了下来。 “王爷饶命,安宁郡主饶命!” “饶命?”景玥笑得意味不明,问道,“你们跑了这么远,又爬到这么高的树上帮本王取风筝,何来要本王饶命之说?” 几人讷讷不敢言,景玥就说道:“去,帮本王把风筝摘下来,若是摘不下来,或者哪里有了破损,有的你们喊饶命的时候!” 第392章 把你鞋子都弄脏了 几人被迫和挂在树上的风筝继续争斗,然而,他们刚才专心致志的都没能把风筝摘下来,此时身后站着个虎视眈眈的活阎王,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随时都会落下的刀,越发的让他们战战兢兢。 心思不定,想要完好无损的把风筝从树上摘下来,简直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们除了听从、执行,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真是活见鬼了!不过是一只风筝而已,尊贵如这两人竟然跑了好几里山林来亲自寻找,还正好把他们给逮住了! 苏家的仆从们只觉得心里苦,前程无望,也不知今天能不能全乎的活着回去。 几个人轮番上树,在往下掉了两个人之后,挂在树上的风筝终于被摘了下来,他们看着风筝翅膀上的一点小缺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景玥。 “王爷恕罪,这真不是小的们弄坏的,是……是落到树上的时候就被刮坏了。” 景玥接过风筝看了两眼,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现在,就让我们来说说,你们为何要取本王的风筝?” 既然脸色微变,其中似乎是领头之人往前站了半步,躬身说道:“我家二小姐不慎将郡主的风筝线挣断,心中十分愧疚忐忑,特意吩咐我等前来寻找。” 景玥眉头轻挑,“既如此,方才为何不说?” 这不是一时惊吓过度,忘记了这个借口嘛。 云萝转头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苏二小姐一开始就知道这风筝是我们的?所以风筝线一断,就让你们出来寻找,不然你们为何能赶在我们前面?” 我们走的比较快,不行吗? 想想这两人的身手和武力值,苏家侍从默默的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支吾着说道:“不论这风筝是谁的,被我家二小姐不慎挣断了线,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忙寻找,若能找到送回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云萝眉头微蹙,又有些不想跟他们耍嘴皮子功夫,于是就看了景玥一眼,然后淡淡地撇开脸。 景玥把风筝交到她的手上,对她说道:“你先去后面等我一会儿。” 云萝不是很愿意,抓着风筝面无表情的说:“不过几个小啰啰,哪里值得你亲自动手?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这不是走得急,连个随从侍卫都没有带嘛。” 苏家的侍从们悄悄的互相递了个眼色,忽然朝着不同的方向逃跑。 景玥笑了一声,身形如电,几人甚至都没有跑出几步远,就又全被他抓了回来。还有一个跑得最快的,几乎眨眼就要钻进林子里,却被从身后飞来的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中了脑壳,一下子将他砸趴在地,头晕眼花,爬都爬不起来。 几个人被横七竖八的扔在地上,景玥走过来,低头看着云萝鞋尖上的浅浅一点泥印,顿时皱眉,心疼地说道:“你站着就好,何必动手?看把你的鞋子都弄脏了。” 云萝抬脚拍了两下,那印子就不见了。 景玥下意识扶着她的胳膊,等她把脚落地之后才松开,然后走过去把那趴在地上晕乎乎的人拖了过来。 人在落叶上拖走,窸窸窣窣中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痕迹,把底下潮湿腐烂的陈年落叶都翻了过来,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烟火冲天而起,没等多久,瑞王府的侍卫就赶到了,将林子里躺了一地的人五花大绑后拖出林地,直接送到了北镇侯府。 等苏二小姐带着仅剩的一个马车夫回到家的时候,正好与瑞王府诸人碰了个面。 看到她,瑞王府的人纷纷对她投以目光注视打量,那奇怪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珍稀物种,让苏二小姐不自在极了。 但他们除了看她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任何不规矩行为,看了两眼就转身离开,然后交头接耳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还发出几声短促的轻笑。 叫小荷的丫鬟不由担心的看向她,轻唤一声:“小姐。” 苏二小姐抿了抿嘴角,垂眸缓缓的步入了府中。 刚进门,她就被正要出门寻她的下人请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然后迎面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混账东西,你都干了什么好事?瑞王府的人都告上门来了!” 屋里坐着苏老夫人,北镇侯苏契,还有唯唯诺诺一脸怯懦的苏夫人。 苏二小姐被这一耳光打得直接原地转了个圈摔到地上,耳朵“嗡嗡”响,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便抬头看向苏契,问道:“女儿做错了什么,竟一回来就遭爹爹这般殴打?与瑞王府又有何干系?” 苏契指着她一脸愤怒,“还敢狡辩!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还要我来告诉你?堂堂侯府小姐,竟跑带外头勾搭男人去了,真是跟你娘一样的下贱!” 苏二小姐眼里划过一丝火光,面上却泫然无辜,惊道:“爹爹此话何意?女儿何时去外面做那不规矩的事了?您就算再不喜爱女儿,也不能这样坏我的清誉。”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情真意切了,苏契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点犹疑之色,语气也略缓和,并质问道:“你既然什么都没有做,今日随你出城的侍从们为何会被瑞王府的人五花大绑的送回来?” 苏二小姐顿时脸色大变,惊呼道:“为何会如此?我明明叫他们去捡风筝,却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他们回来,眼见着天色不早,这才先回家来,他们却为何会被瑞王府的人绑了?” 苏老夫人坐在上方,重重的哼了一声,“还能为何?自是因为你不规矩,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心思,自己的风筝不捡,偏看上了瑞王爷的风筝。” 苏二小姐急喘了一声,坐在地上摇摇欲坠,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辩解道:“祖母明鉴,孙女万万不敢有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且不说瑞王和安宁郡主把兄长害成那般模样,便是无丝毫仇怨,孙女一个庶出的,又如何敢跟安宁郡主争锋?况且,那风筝明明是安宁郡主的,当时孙女的风筝与安宁郡主的不慎缠上了,挣断了线,使得风筝飞远,孙女……孙女心中忐忑害怕,这才让下人去寻找,想着若能找回来,说不定能让安宁郡主和瑞王爷消气,绝没有别的不好的心思!” 闻言,苏老夫人和苏契对视了一眼,面上的犹疑之色更重。 苏夫人此时开口,轻声说道:“或许真是误会也说不定,方才瑞王府的人过来时也没有说别的什么,或许真是这些侍从不懂事冲撞了瑞王和安宁郡主?” 听到这句话,苏二小姐当即飞快的看了嫡母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捂着痛到麻木的脸说道:“女儿不知父亲会这样想,但女儿当真没有那样不规矩的心思,也不敢有,请祖母和父亲明鉴。” 跪在她旁边的丫鬟小荷突然说道:“奴婢不认识瑞王爷和安宁郡主,当时曾对他们出言不逊,虽然小姐及时制止还为奴婢向他们赔礼,但……但或许他们仍心中不悦,加上与咱们府上……便故意制造了莫须有的借口来为难小姐,也是给咱们侯府难堪。” 这话似乎一下子就说到了苏老夫人的心坎上,顿时脸色沉怒,用力的拍了下桌子,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苏契的脸色也不好看,在登州作威作福惯了,突然来到京城这个处处都是管束的地界上,他也十分不习惯,尤其是自从景玥他们从江南回京之后。 世子被毁容,求告无门,想要再生个嫡子出来承袭爵位,却莫名遭到了全城百姓的嘲讽,让他连大门都不想出。 人在家中坐,祸还能从天上来。 母亲一句话没有说好,惹得长公主打上门来;女儿出门踏青,人尚未回来,随行 侍卫反倒先一步被五花大绑的押了回来,还是仇家瑞王府的人送上门来的,真是大大的丢了脸面。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他何曾这样憋屈过? 他郁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盯着二女儿质问道:“你当真没有做不好的事?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与那两人遇上?” 苏二小姐垂眸摇头,说道:“是女儿先去那儿的,瑞王爷和安宁郡主在将近午时才过来。” “那瑞王府的人为何说你弃自己的风筝不要,却费尽力气的要去摘瑞王爷的风筝?分明是别有用心!” “一只风筝罢了,女儿再眼皮子浅也不至于为这么个玩意费心费力,况且,我拿了他们的风筝来又能做什么?只是我见安宁郡主见风筝飞远,有些不高兴,这才派人去寻。” 苏契皱了皱眉,忽然脸色古怪的问道:“你还能看出卫浅高不高兴?” 表情一滞,然后轻声说道:“都是女儿家,多少还是能看出一些来的。” 苏契目光闪烁,不知想了些什么,转身在凳子上坐下,对她说道:“你起来吧,这次就算是自己倒霉,但你以后还是尽量少出门,姑娘家成天往外跑,像什么话?” “是。不过,今日是周家的姐姐邀我出门游玩的,若是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我就拒了周家姐姐。” “恩?周家?哪个周家?” 第393章 武学堂 “事情便是如此。”某个趴完墙角,回来后就把他听见的所有事都转述了一遍的人,用最后六个字给束了他的话。 景玥看着眼前这个说完话就默默站在那儿的忠心下属,眼角一抽,“所以苏契就相信了真的是本王故意找事给他难堪?” “好像是的。” 景玥心情复杂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无情嘲讽道:“怪不得短短几年时间,他就把好好的登州水军祸害成了那个样子,原来不仅纨绔无能,还是个蠢货!本王为何要故意找事跟他们纠缠?之前两家交锋,吃亏的可不是本王。” 暗卫默默的站在旁边,不说话。 他也觉得北镇侯怪蠢的,那苏老夫人也不是啥聪明人,只是性子破落,让人退避三尺,遇到有修养的人家,些许小事能忍的也就忍了,于是越发助长了她的脾气,以为只要撒泼就能让她事事如愿。 景玥拿着那只风筝,翻来覆去的打量,思量着苏二小姐的意图。 一只风筝能干什么?只要有心,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能被做出文章来,更何况这风筝上还带着景家的家徽。 看来有必要跟府里养着的匠人们说一声了,别做出什么东西都往上刻印标识,像风筝这种随时都有可能飞走,被人捡到的东西,只需要好看好用就够了! 转眼又到了《大彧月报》发刊新报的日子,上面大篇幅的刊登了登州新任水军统帅整顿军务,率领麾下将士追击海寇,把海寇追出上百里,活捉敌方头领并大获全胜的事迹,又一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卷起了议论的风潮,也十分顺理成章的把苏家又拉入到了八卦的狂潮之中。 北镇侯苏契在府里发脾气,把手中的报纸狠狠撕碎,在只有他一人的书房里大声叱骂:“沈聪那个匹夫、小人、白眼狼!要不是我爹,他早就死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了,现在却反过头来咬主人,全忘了他有如今的地位是拜谁所赐!” 沈聪就是登州水军的新任统帅,曾在苏老侯爷麾下,老侯爷过世之后,又在苏契的麾下领兵。据说他年幼时曾受老侯爷恩惠,对老侯爷忠心耿耿。 所以苏契下意识的认为,就算他如今离开了登州,沈聪也依然应该听他的,以他为主。 但实际上,他如今只是个被富养在京城的闲散侯爷,还是一个因治军不善,靠着已故老父亲留下的功勋才被免于罪责,却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京城的闲散侯爷,心里纵使有再多的不满,发再多的牢骚和咒骂,也影响不到远在登州的沈聪了。 他想让报馆撤回报纸,不要再报道这种事情更是不可能,到时候长公主定会无情的嘲笑他,甚至还会指使人把他打出来,然后用更大的篇幅来教他做人。 自从来到京城,自从长公主从江南回京,苏家简直要到了寸步难行的境地。 早知如此,他就留在登州,不来京城了。 好像他想不来,就能不来似的。 京城的北镇侯府其实就跟筛子一样,他们在府内府外做的事、说的话,转眼就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只可惜,除了满耳朵的内院八卦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 这天,苏夫人又要出城礼佛了,虽然不乏嘲笑之人,但她似乎并没有要放弃拼命再生个嫡子出来的打算,拜佛求子,十分的虔诚。 而一个月的时间,世子苏珂脸上的鞭痕已经结痂脱落,并在脸上凸起了一条横亘整张脸的粉红色伤疤,天长日久的或许会逐渐浅淡,但想要彻底消失……宫里的太医们被请去诊断之后,只留下了一个“难”字。 听说,这一个月来,苏珂性情大变,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没了以往的张扬跋扈,却时常坐在院里,阴恻恻的盯着他那几个庶出弟弟,把北镇侯府的几位庶公子吓得都要不敢出现在他眼前了。 但也有那有野心的,仗着姨娘受宠而故意到苏珂跟前去挑衅,却连累得亲娘也和他一起被责罚,并成功失宠。 在还有挣扎余地的时候,苏契显然并不想把侯爷的位置传给一个庶子,再受宠都不行! 苏夫人今日出门拜佛求子,除了随行的侍卫和奴仆之外,还带了庶出的二姑娘,说是之前受了无妄之灾,今日带她一起到佛祖跟前去去晦气。 身为晦气之源,景玥并没有把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苏家上,他之前跟皇上提议开武学堂之事,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朝中商榷,被驳回了。 他也不跟那些大人们去争辩,而是另辟蹊径,另上了一封折子,请求在军营中设立学堂,教授将士们识字读书,让他们以后不论是何种前程,都能更好的活下去。 朝中部分大臣不由得气坏了,纷纷指责他这是挂羊头卖狗肉,他却掏出了一本清册,呈给泰康帝,并说道:“因伤残回乡的将士自古就有,他们因为身上有缺损,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却往往比普通人过得更艰难,甚至还要受到乡邻的嘲笑和欺凌。这是近二十年我大彧因伤退伍的部分将士近况,大多数都过得艰难,过得还算不错的,不是家人友爱乡邻和睦,就是本身有一技之长。臣以为,闲暇时让将士们多读些书还是有些好处的,您看安宁郡主的报馆,便是一个卖报的都要少许识得几个字。” 这不是废话吗?卖报的一个字不识,还怎么叫卖? 反对者依然觉得他居心不良,学堂设在军营中,除了诗书文章圣人言,你还打算教将士们什么? 景玥理所当然的说道:“文人学诗书文章,武人自然要学兵法谋略。” 满堂文臣皆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一本好的兵书有多珍贵,要多少钱吗? 周侍中当即说道:“之前诸位大人不赞同开武学堂,便是因为武学堂的抛费过大,而如今朝廷才刚刚缓过一口气来,国库尚不丰满,恐负担过大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千万百姓。” “所以本王才说要在军营开个学堂,专教将士读书识字。你们不一直在宣扬读书好吗?怎么,我军中的将士们低贱到连读书都不配?” “王爷何必胡搅蛮缠?将士们保家卫国、浴血拼杀,我等都只有敬重的份儿,只是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许多钱财来,瑞王爷若是不问国库要银子,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闹意见。” 此话一出,众臣纷纷附和,而泰康帝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竟当即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样吧,朕昨日已与皇后商议,皇后愿拿出她的嫁妆私房来贴补武学堂,这个武学堂往后也跟朝廷没有任何干系,是皇后给太子置办的私产。” 朝堂上忽然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一片哗然。 谁家能把与大军、与千万将士息息相关的武学堂划归到私产之中?他们……他们这是被皇上和瑞王爷联手算计了! 他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泰康帝却一刻都不想再等的说道:“既然这个武学堂是开在军营里,名称自然也应该与普通武学堂有所差别才对,朕昨日思量了一晚上,认为皇家军学堂这个名儿就很不错,诸卿以为呢?” 众文臣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中书令刘喜率先走出队列,躬身说道:“老臣以为这个名字甚好,皇上英明。” 尚书令苏成恒犹豫了下,也站了出来表示赞同。 这两人一开口,朝中文官就一下子到这边倒伏了大半,而武将们……他们只想“啪啪啪”的给陛下和景玥鼓掌加劲儿。 挂在太子名下有什么关系?反正以后也迟早要落到太子手上,这些文人就是想得太多,心里头暗戳戳的指不定还在嘀咕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呢。 有啥好嘀咕的?皇上如今就太子一个皇子,想得再多难道还能想到宗室那边去?那可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哎呦,皇上至今只有一个皇子,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太彪悍了? 众武将看看站在最前面的景玥,纷纷把心里的想法收起来。 不好乱说的,那可是景家出来的姑奶奶,嫁给皇上之前,也是能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的巾帼英雄。 女英雄此时正在清点她的嫁妆和私房,想到这些东西以后可能就不是她的了,不由心疼得直皱眉,今天已经瞪了亲儿子好几眼。 今日的太子殿下格外乖巧,母亲让他干啥就干啥,就算瞪他,他也当做没看见,还端茶倒水、捶肩捏背的格外殷勤,把宫女的活儿都抢了,只有趁着皇后娘娘忙碌的时候,才凑到云萝身边悄悄的问了一声,“阿姐,我很快也要有私产了?” 云萝却朝他无情泼冷水,“你想多了,不过是借你的名号一用。” “那也是我的,至少名义上是我的!” 这倒是没错,不过……“就算真给你,你要得起吗?你有多少金银珠宝能填进这个大窟窿?” 第394章 每个人都在挣他的银子 虽然被云萝怼了,但太子殿下还是很高兴,直到云萝把学堂规划、费用清单给他看,并且还把管账的工作都交给了他。 “统领一军并不是只要会领兵打仗就够了,还得负责手下将士们的衣食住行,区区一个学堂和整个大营相比算不得什么,管账更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就交给你当作是历练吧。” 那册子上的金额犹如天文数字,把富贵堆里长大,从小都没有把钱财太放在眼里的太子殿下都吓坏了。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傻愣愣的抬头看向忙碌的母亲,总觉得母亲的这点嫁妆好像有点不够用。 听说,母亲当年出嫁的时候陪嫁了半个瑞王府,看来瑞王府也不是很富裕啊,那舅舅之前抬到长公主府上的聘礼,是不是也只是面上好看?其实那些大箱子里面并没有太珍贵的东西? 他却不知,这些年来,皇后娘娘的嫁妆已经被用了大部分,说出来,泰康帝的帝王颜面就要保不住了。 虽然朝中的诸位老臣皆心中有数,他们都知道,当今皇上就是靠着长公主的鼎力相助和皇后娘娘的嫁妆,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但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很多人都不知道,皇上的私库如今就掌握在皇后娘娘的手里,皇上想要额外多花点银子都得经过皇后娘娘的点头同意,就连逢年过节打赏后宫这种事情,自从掌权之后,皇帝陛下就再也没有做过了。 对,就是这么抠门! 皇后?皇上都不提的事情,她为何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找事?能省则省吧。 其实,她觉得后宫的嫔妃们挺有钱的,赏起宫里的奴才都是大把大把的往外掏银子,大概也不会很在意皇上赏下去的那三瓜两枣。 毕竟,那些年靠着皇后接济的皇上是真的很穷,如今好了些,他又舍不得掏出去送人了。 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不给人送礼的底气,于是反过来给他送礼的人更多了,逢年过节、寿辰良日,送进宫里来的东西也愈发珍贵。 皇后娘娘对于云萝把账目交给太子之事并没有发表意见,但是,她把剩下的嫁妆清点了一番之后,却并没有真的交给太子殿下,而只是给了他一笔银子。 太子拿着这笔银子,与册子上预估出来的巨大金额比对了一下,突然觉得他可能不是母后亲生的。 这差得也太多了! 皇后娘娘见他如此,便教训道:“做一件事情,有多少钱财是能够一步到位的?就算给了你这么多银子,你能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你身边有那么多的先生老师悉心教导,也曾跟着你父皇上过朝堂,我听说有不少大臣都称赞你行事有章法,有储君风范,那你就先把你姐姐交给你的这件事做好了,不要让那些称赞你的人丢了脸面,让人觉得他们只是在奉承你。” 太子心里苦,他还只是个孩子,为何要他背负这样重的担子? 云萝说让他负责,那就是真的放手交给了他,此后,太子殿下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放眼望去,仿佛每个人都在问他要银子,整理营地要钱,布置学堂要钱,制作各类沙盘模型要钱,云萝从自家书库里找出了几本兵书,还问他要了一大笔银子,拿不出银子就写下欠条,按上手印,其行为简直是丧心病狂,气得太子殿下当即去找姑母狠狠的告了她一状。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报馆承接了兵书的排版和印刷任务,长公主给他算了一个非常好看又吉利的亲情价,总计六百六十六两银。 太子殿下觉得,每个人都在挣他的银子,才不过几天时间,母后交给他的银子就所剩无几了,甚至还在阿姐那里签下了一张昂贵的欠条。 她再也不是他最喜欢的阿姐了,区区几本兵书已经让他看透了她,简直比舅舅还凶狠! “殿下,安先生求见。” 太子殿下正在对着账册唉声叹气,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学堂为何要花这样多的银子?忽然听见下面内侍来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跳起来,“本宫不在!谁来见我都说我不在!” 又是一个来问他要钱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安先生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殿下,草民已经听见了。” 太子殿下的心里头奔过千万只长相奇特的神兽,索性不管不顾的朝门外喊道:“本宫没银子!” 门外安静了一下,然后安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进来,“殿下放心,草民这次不是来问您要银子的。” 太子顿时松一口气,脸色舒缓,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理一理略凌乱的衣襟和袖子,端端正正地坐好,然后朝候在旁边的内侍说道:“请安先生进来。” 安先生总管建学堂之事,本是军中文士,后来因伤离开边关,一直以幕僚的身份被养在瑞王府中。 这次被王爷派遣事务,他十分上心,凡事亲力亲为,短短几天时间就跟太子殿下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而太子殿下是不是高兴见到他,就不是他一介草民能管的了。 太子殿下很快就发现他被忽悠了,说什么不是来问他要银子的,但是给他看这几天花费的清单,跟他说还缺些什么东西,难道不是在变相的跟他讨银子吗? 把事情交给安先生,景玥是放心的,云萝就更不会管这种事了,她只是从自己的私库里扒拉出了一大笔银子,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塞给了皇后娘娘。 她那天也看到了舅母剩下的嫁妆,说真心话,身为一国之后,怪寒酸的。 云萝几乎从没有缺过钱,就算是在白水村的那些年,忍饥挨饿,她却真的没有为挣钱发过愁,只在于她想不想挣。 所以她把银票塞给皇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脸上更没有一丝心疼之色,让皇后娘娘也不禁以为这是她作为姐姐暗中贴补给太子的,因此收得没有一点负担。 但看到金额之后,皇后却一下子改变了注意,觉得暂时还是别交给太子了,之后还在老太妃进宫的时候拉着她说悄悄话,暗暗发愁:“这丫头也太实诚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别是把她的私房都掏空了吧?之前还听阿姐说,她在大彧各地给报馆置办屋舍院落的银子都是卖豆油现挣的,如今豆油的秘方被她自己公之于众,还大笔大笔的往田庄里投钱,干的都是家国大事,花的却是她自己的银子。” 老太妃又骄傲又担忧,思量着说道:“这丫头的行事确实与众不同,我们家能讨着她,真是赚大了。我回头让阿玥给她多送些东西过去,总不能让她有所短缺,委屈了她,但她做过些什么,你和皇上心里也要有个数,别仗着她不居功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皇后笑了声,撒娇道:“您真是多虑了,皇上把这个外甥女看得比自己的女儿还要贵重。” 说到女儿,老太妃就关切的看着皇后,问道:“后宫近来可太平?两位公主也渐渐大了,性子可还和顺?” 皇后垂眸,淡淡的说道:“都是养在生母身边的,是和顺还是跋扈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不过好歹叫我一声母后,我也不至于去跟两个孩子为难,她们也闹不出幺蛾子来。” 老太妃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你这丫头就是倔,当初我是不同意的。” 皇后挑眉说道:“母仪天下,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是多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男女情爱于我而言并没那么重要,郎情妾意固然好,却有几人能走到最后?世间夫妻更多的还是相敬如宾,我就算嫁给一个寻常男子,就一定比皇上对我更敬重?” 老太妃无话可说。 她其实觉得皇上对她孙女有些不寻常的心思,并不仅仅只是皇后,但她不愿挑明让孙女陷入到帝王情爱的漩涡之中,其实相互扶持、相敬如宾也挺好的,比什么情情爱爱的更稳妥。 自古以来,陷入情爱的皇后大都没有好下场。 长春宫门口,泰康帝悄悄的走了出来,被命令等候在外的大内侍赵公公不由诧异的问道:“皇上,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泰康帝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看得他瞬间头皮发麻,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嘤,难道又被皇后娘娘骂了? 听说老太妃今日进宫了,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当着老太妃的面骂皇上吧? 就在心里思绪纷飞的时候,突然看见走在前面的皇上停下了脚步,转身问他,“你有过心悦的姑娘吗?” 赵大总管眼角一抽,含胸驼背的说道:“奴才一个阉人,哪里能有心悦的姑娘?” “是吗?”泰康帝一脸不信,“可朕听说,宫里的奴才还有与宫女找对食的,小日子过得跟寻常夫妻也不差什么。” 赵大总管膝盖发软,简直要跪下了,战战兢兢的问道:“皇上是遇上心悦的姑娘了?要不要奴才去把那姑娘接进宫里来?” 泰康帝眼皮一落,抬脚就朝他踹了过去。 第395章 烤肉味的狗粮 赵大总管心里发苦,他可不敢想妄议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的事,但看到皇上失落苦恼的样子,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说道:“奴才瞧着瑞王爷对安宁郡主真是一心一意,只要郡主在场,王爷的眼里就只瞧得见她一个人。奴才听说景家的历代王爷大都是痴心人,更前的无缘得见,但先一代王爷奴才也是有幸见过的,真是把王妃娘娘捧在手心上,也因此,王爷和两位公子突然离世,王妃才会承受不住的也跟着去了。” 那不就是他岳父吗? 泰康帝垂眸瞥了他的大内监一眼,心里更委屈了,“宫里那里人又不是朕想收进来的,后来,朕不是再没去找她们了吗?” 皇后就是个铁石心肠,她明明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可就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跟他相敬如宾,无数次的意图把他推回到帝后该有的距离。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不喜欢他罢了,她从一开始就只想当一个规规矩矩的皇后,守着君臣之礼辅佐他,做好一个皇后的本分。 赵大总管小心的瞄了眼皇上的脸色,小心说道:“皇后娘娘贤惠……” “她当然贤惠,把朕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前还劝朕要雨露均沾呢!”真是越想越气,尤其想到她之前竟然说让他多生几个孩子出来,免得前朝有人议论说他子嗣单薄,但她却不想生孩子。 她不想生孩子,那就是让他去跟那些妃嫔们生孩子了,真是岂有此理! 泰康帝靠着回忆,成功的把自己给气到了,拂袖离开,心情烦郁也不想回崇明宫处理政事,便绕道去了花园里走动散心,然后在那里遇到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朝他行礼,喊“父皇”,抬眼看他的眼神之中满是孺慕之色,泰康帝不由得脸色微僵,扯了许久都扯不出一丝慈爱的笑容,只能绷着脸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位小公主都怯生生的,与太子的傲娇矜贵截然不同,闻言,穿粉衣的大公主就规规矩矩的先行了个礼,然后轻声说道:“回禀父皇,女儿们嫌屋里烦闷,就结伴出来游玩。” 泰康帝淡淡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去玩吧。” 大公主脚步后退就要离开,穿鹅黄宫装的二公主却悄悄的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小声问道:“父皇,女儿能在花园里摘一朵花吗?母妃宫中清冷,女儿想摘一朵花给她添些热闹。” 泰康帝顿时目光微冷,脸上的神色却反而自在了,平静的说道:“允了,这花园里万紫千红的,也不差一朵两朵。” 二公主肩膀一缩,然后满脸喜色的谢恩去挑喜欢的花了,反倒是之前要离开的大公主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 泰康帝看向她问道:“你也想摘两朵花?” 大公主慌忙摇头,“没有,女儿不想摘花,女儿告退,不打扰父皇在此游玩。” 然后急匆匆离开,却只是远远的站在二公主身后,明显的与其保持了一段距离。 泰康帝见此,不置可否的一挑眉,然后转身离开了花园。 赵大总管赶忙跟上,行到岔路口的时候,忽然开口提醒道:“皇上,您是去长春宫的方向。” “朕去哪里还要你来插嘴?” 赵大总管默默的低下了头,好吧,皇上果然忍不了多久,只是这气冲冲的,老太妃可还在皇后娘娘那儿呢。 愁! 不止是景老太妃,在他来去的这会儿时间里,皇后宫里又多了两个客人——景玥和云萝。 泰康帝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免了几人的礼后就坐在皇后旁边,然后一个劲的看她。 另外几人又不瞎,老太妃不禁暗叹一口气,担忧的看了自家孙女一眼,然后起身告辞。 泰康帝就把目光飘到了安安稳稳坐着不动的景玥和云萝两人身上。 云萝:“……” 我才刚来,坐下一口茶都没来得及喝,话也没说,就要被赶出去了? 云萝有点生气,她进宫一趟也怪折腾的,花的这些时间她干什么不好?事情都没说完就想让她离开,等下回再来,不可能! 于是撇开脸当做没看见皇帝舅舅的眼色,还抓了盘子里的一块点心来吃,然后被那甜味给齁住了。 景玥忙把茶杯捧到她面前亲自喂她喝了一口水,轻声责怪道:“你又不爱吃这些,吃它干嘛?你要真的突然想吃点心,我给你找些味儿淡的。” 他阿姐可是个嗜甜的,她宫里备着的点心无不甜得发腻,而他们才刚刚坐下,宫女还没来得及送上符合阿萝口味的点心。 云萝咽下一口水,默默的摇了摇头,她其实并不怎么想吃。 景玥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然后又喂她喝一口水,以驱散她满嘴的甜味,轻声温柔的说道:“飨宴楼又出了新的菜品,出宫后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嗯。” “或者你更想吃那家胡人开的烤肉?” 云萝认真的想了下,说:“今天不是还有两顿吗?”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 泰康帝坐在那儿冷眼旁观,这甜腻腻的狗粮不仅塞得他胸口发堵,还刺痛了他的双眼。 不由得转头去看皇后,却不料皇后直接撇开了脸,根本不与他对视。 ……其实也不是很意外呢。 泰康帝摸摸隐隐作痛的胸口,强行忍下了这一口气,却也见不得景玥和云萝继续在那里你侬我侬的,就开口打断了他们,问道:“你们今日进宫有何要事?” 景玥表示,他就是陪阿萝来的,顺道看望下姐姐,倒是云萝有正经事。 她问皇后,“娘娘有空闲吗?” 皇后疑问道:“你有何事?” “报馆的事务逐渐繁多,我娘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不知娘娘可否帮她分担一些?”这是云萝和长公主都觉得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她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是皇后了,就连皇上听到后都愣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你可知让皇后加入意味着什么?那报馆可能就再也不属于你一人了。” 云萝无所谓的说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如果舅舅觉得占了我便宜,心里不好意思,不如花银子把报馆买下?” 泰康帝当真开始认真考虑了起来,然后就被皇后娘娘无情的掐了一下子。 你可真是占外甥女的便宜占上瘾了! 泰康帝嘴角一抽,然后很不要脸,还特别理直气壮的跟云萝说:“朕没银子!” 云萝脸上没啥表情的看着他,“你想吃白食?”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君王! 泰康帝也没想到外甥女竟如此神来一笔,不由得被噎住了,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轻咳一声对云萝说道:“我倒是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宫里宫外的恐怕不大方便。” 云萝眨了下眼,一本正经的问道:“我舅舅限制您自由行走?” 泰康帝又瞪了她一眼,皇后摇头道:“历朝历代都没有时常出入皇宫的皇后。” 云萝静默了会儿,认真的问道:“您就说,您愿不愿帮忙吧。您若不愿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您若愿意,一道宫门又如何能拦得住人?再不济,您身边养着的这么多下人总不能白养,让她们给您跑腿递送也不是多难的事。” “这……”皇后不由得迟疑,道,“于文章一道,我并不精通。” “不用您写文章,您只要看看别人写的文章有没有不合适的内容就行了。” 这正是这份工作的要紧之处啊,等于是掌控了报纸的风向,天下百姓的思想都将跟着她的意愿来行走。 皇后一脸无奈的看着她,然后看向了泰康帝,“皇上以为呢?” 泰康帝此时都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自己这个外甥女,沉默了下,就点头说道:“皇后若抽得出空来,不妨帮阿姐分担一些,我瞧她近来忙于报馆诸事,都没空进宫来玩了。” 这个便宜真是不占也得占,泰康帝根本就找不到一个能让他忍痛拒绝的理由。 不知这丫头何时嫁人,他到时候给她多添些嫁妆。 这么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阿玥打算何时娶安宁过门?” 景玥瞬间觉得他无比顺眼,看着云萝说道:“只要阿萝愿意,我自是越快越好。” 老太妃也笑道:“我正合计着什么时候去跟衡阳商量这两个孩子的事呢,我家虽着急,却也要顾念衡阳的心情,还有逸之如今仍在岭南,总要等他回来送安宁出嫁,不然我真担心阿玥娶了媳妇后要少个兄弟。” 景玥觉得媳妇还是比兄弟重要。 可惜这兄弟是未来大舅子,不管他怎么撇都撇不开,而卫逸之若不回来,他还真娶不了阿萝! 长兄如父,卫家如今卫漓当家,他甚至有资格直接给云萝换一个未婚夫婿。 所以这个兄弟不仅不能丢了,还得好声好气的捧着,直到把阿萝娶进门。 对,至少也要忍他到把阿萝娶进门! 第396章 太子的生财之道 景老太妃说要跟长公主商量云萝和景玥两人的婚期,那就一刻都不想耽误的找上了门来,她不仅亲自上门,还精心准备了礼物,看得正好出宫的太子殿下两眼放光,仿佛找到了什么发财之道。 “阿姐,如果我在东宫设宴,宴请群臣,他们上门赴宴的时候是不是都得带一份礼?” 虽然云萝之前逼他签下了一份巨额的欠条,他当时还气冲冲的打定主意,以后都不跟她玩了,但是真遇上了事,他还是下意识的来跟云萝商量,并且为自己想出了这个好法子而感觉得意。 事情只要起一个头,他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更多,扳着手指头细数道:“年节生辰都不可错过,平时还能赏花赏景、吃喝玩乐。” 这可真是个让人意外的生财之道,云萝听完之后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毫不手软的给了他一个脑瓜子。 景玥坐在边上冷眼旁观,冷嘲热讽,“小小年纪不学好,不思经营,这贪腐之气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你可知朝堂上有如今勉强还算平顺的局势是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成的?你这个歪主意一出,多少人的辛苦要付诸流水?” 太子被他说得面上通红,但是他明知道是自己的主意不妥,还是想要顶上一句,“这京城的各家各户里,每天的大宴小宴都没有个断绝的时候,舅舅怎么不去管他们,倒是训上我了?” 景玥抬了一下手,太子瞬间做出一个抵挡的姿势,那模样真是又可笑又有点可怜兮兮。 这个没出息的怂样,景玥都不好意思打他了,便只是在他抱着脑袋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一下,说道:“他们还在斗鸡走狗,不学无术呢,你要不要跟他们学一学?” 察觉到没有威胁,太子殿下当即放下抱着脑袋的双手,微仰着脑袋一脸傲娇的说道:“他们是些什么身份?本宫又是什么身份?舅舅拿我与他们相比,这是看不起谁呢?” 太子如今虽还只是个小少年,但却是一个被名师环绕、被帝王亲自教导,还上过朝堂的一国储君,知道的比寻常人多多了,见识也远非一般少年可比。 但终究还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少年,最近为银子发愁,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也没有多想的就说了出来,但其实说完之后他就知道此事不妥了。 不过,知不知错是一回事,认不认错又是一回事,要不要回嘴更是另一回事了。被教训了他还是不爽快的,尤其是竟然还拿他去跟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相比,简直是严重挑衅了太子殿下的尊严! 痛快地回了嘴,该他头疼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头疼,最近这短短几天时间已经严重的刷新了太子殿下对金钱的感官,为了从各个地方抠出一点银子来,他简直要把自己的脑袋都愁秃了,躲避来问他要银子的人也如同躲避瘟神一般,翻窗爬墙的功夫简直一日千里。 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就又转到了云萝身上,收起脸上傲娇矜持的表情,格外乖巧的问道:“阿姐,你都是如何挣银子的?可否教教我?” 云萝想也不想的说道:“你只要有没别人没有的东西,自然有人捧着大把的银子来跟你交换。” 所以,什么东西是他有,而别人没有的呢? 太子之位? 高贵的血统? 然而这些东西都是不能买卖的! 他宫里倒是有些珍藏的古董字画、珍奇玩意儿,可惜母后不许他拿出来倒卖,他……他也丢不起那个人! 堂堂一国太子竟然要靠倒卖宫中珍奇来过日子,不出两天他就会被大臣们弹劾他的折子压死。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来请教很会挣钱的阿姐了。 可是她说的这句话就好像废话一样,根本就没有解他的疑惑和困境! 当然有问题,请教人的时候这个态度是一定要摆好的,于是很诚恳的又问道:“你能说得更仔细一些吗?” “肥皂,豆油,各类胭脂水粉,甚至是农庄粮田里产出的庄稼粮食,都在源源不断地为我挣钱,报馆挣得不多,但也没有再继续亏损。”云萝说得一脸平静,大概是因为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不是她花费巨大精力,辛苦得到的,因此说起来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的云淡风轻,停顿了一下之后,还又加上了一句,“哦还有葡萄酒,你舅舅如今每年都要与我分红,也有不少。” 太子殿下一张冷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本宫并不是来听你给我报家产的,你说的再多,难道还能分我几样吗? 舅舅?不要跟我提舅舅!我舅舅的眼里只有你,根本就没有其他闲杂人等的容身之处! 太子殿下很有自知之明的把自己归类到了“闲杂人等”的行列,连挣扎迟疑一下都没有。 云萝摸了摸太子狗头,动作温柔,但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姐弟情,“你不如到外面去走走,看能不能找到挣钱的事,到时候若是银子不凑手,我可以资助你一些,只要谈好红利分成。” 刚开始还有一点点感动的太子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落下了脸色,重重的哼一声,然后转身就飞快的跑走了。 他再也不想来找他们了! 虽然当时刺激了太子殿下,但是回过头来,云萝却又给他送了一张熬盐方子,把太子殿下吓得差点一头栽倒到地上。 便是再小上几岁,他也明白,就算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这东西也不是他能够私下经营的! 一个不好,就是太子之位不保! 于是不出半个时辰,这张方子就落到了泰康帝的手上,惊得他当时就派人找来了不能食用的黑盐,然后紧闭宫门,叫人严加把守,连夜起锅从黑盐中熬出了洁白透明的盐粒。 当时在场的几位帝王心腹都被惊呆了,看着眼前一罐子晶莹剔透的盐巴,就仿佛看见了一座光芒刺眼的金山银山,脑海里同时闪过三个字——发财了! 一直耐着性子等到宫门开启的时辰,泰康帝才派人出宫将云萝紧急召进宫来,即便如此,路上遇到早起上朝的大臣们也纷纷对云萝的马车投来了惊疑的目光。 这一大早的,安宁郡主为何进宫? 云萝也觉得她皇帝舅舅怪麻烦的,一大早就叫人来接她进宫,把她的晨练时间都打乱了。 泰康帝如今对这个外甥女却是越发稀罕得不要不要的,若不是还要注意影响,他甚至想要亲自出宫来见她,总好过在含英殿内一次一次的往门口张望,盼得脖子都要伸长了。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太子殿下,他不仅盼云萝进宫,同时还在暗搓搓的算计着能从他爹手中抠出多少银子来。 这银子怎么也得有他的一份!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太子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步朝门口冲去,把领头进来的大太监王福海撞得“哎呦”一声直往后倒。 云萝在后面托了他一下,又把他给托了回来。 王福海感激的看她一眼,然后松开撞进他怀里的太子,后退一步,躬身说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安宁郡主到了。” 并不需要他禀报,皇家父子二人已经绕过他把云萝拉进了殿内,泰康帝还稀罕的绕着她转了两圈。 “浅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方子?” 为什么一定要问她方子从何而来?说实话你们不相信,编假话她又嫌累,只能说:“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舅舅这么快就熬出盐来了?” 太子已经把那罐被他们欣赏了半个晚上的盐捧了过来,得意的说道:“阿姐你看,我们一下子就熬出了这么多精盐!” 罐子里的盐颗粒分明,呈现着半透明的色泽,其实仔细看还有些不太干净,隐隐透着一点灰,但以此时的标准,确实称得上是精盐了。 云萝抓了一小撮到手上仔细打量,抬头问道:“不能熬得更干净一点吗?” 太子瞪大了眼,“这还不够干净?阿姐你可知道精盐要多少钱一斤?” 泰康帝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姐姐知道的只会比你更多。” 这一点,太子殿下也表示没意见,但还是忍不住说:“这样的盐已经很精细了,比咱们宫里用的都不差。” 云萝看着单纯的太子,直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精盐昂贵吗?那比精盐更精细,洁白如雪的盐是不是更贵?” 太子愣了一下,说道:“那么贵的盐,老百姓如何能吃得起?” “老百姓本来就吃不起精盐,但是世家贵族、富商大贾定会竞相采购,在数量有限的情况下,卖得越贵,他们抢得越狠。” 太子突然就有点明白他阿姐为何总是能轻易的赚到银子了。 大概是因为她的心比较黑,毕竟对着他这个可爱的弟弟,她都能为了区区几本兵书而逼他签下巨额欠条。 跟这件事相比,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第397章 要不您舔一口 太子殿下自以为发现了他阿姐的生财之道,因此十分得意,之后又为了分银子的事情跟他爹争论了一番,最后却只拿到了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分成,他几乎要被气哭了。 但是他很快就会发现,就算只是这样少得可怜的分成,也会给他带来巨额金银。 不过他现在还体会不到那个感觉,因此气得眼眶发红,之后还跟他爹怄气了好几天。 这种事情,云萝是不会掺和的,她在宫里转了一圈,混了一顿御厨做的午膳,然后就带着一堆赏赐出宫回家了。 那些赏赐看得外面的朝臣们莫名其妙,不知好好的,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又给安宁郡主赏赐东西了,而且她今日一大早进宫究竟所谓何事?总不能是皇上想念外甥女了,一刻都不能等的把她接进宫里去,连今日的早朝都迟到了吧? 不管外面怎样的猜测和打探,云萝倒是又一次充实了她的小库房,在她寻思着要不要再开一间库房,不然东西都要堆放不下了的时候,还被公主娘给教训了。 “缺心眼的,你可知你送出的一座金山银山?你舅舅却只给了这么几样玩意儿,真是越发的小气了!” 云萝不在意的说道:“本来就是送给太子的,我又不缺银子花。” “还有嫌银子太多烫手的?”长公主点了下她的脑门,然后拉着她进了屋,说道,“这些东西交给下人们去打理便是,你进屋来陪娘坐着说会儿话。” 长公主是很少这样特意找她聊天的,毕竟云萝也不是个多好的聊天人选,你说十句她都未必能回上一句,一个不好惹她不快了,倒是口齿伶俐,却是字字带刺。 所以长公主除了每日请安、吃饭、坐一块儿的时候唠上几句闲话,很少会这样正儿八经的把她拉进屋里去说话。 因此,云萝也不由得郑重了几分,坐下后就主动问道:“娘找我有事?” 长公主把她拉到身边,摸了摸手,又摸摸脸,神色中是满满的不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昨日景老太妃来商量你和阿玥的婚期,你看你如今也十七了,娘就算想要继续留你在身边也留不了多久了,就合计着你哥哥任期的时间,先跟老太妃商议了一番,你自己看可有什么想法?” 云萝摇头说道:“我没意见,您给我安排着就好。” 说起自己的婚事,从来都没有寻常姑娘家的害羞赧然,长公主每次看到她这样淡定的模样都莫名有些心塞,让她感觉仿佛少了一点嫁女儿的乐趣。 本来女儿要出嫁她就已经很不舍很难过了,还少了调笑逗女儿的乐趣,这不是让她更难过了吗? 云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总觉得公主娘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让她心里直发毛。 难道是她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对? 于是,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语言,云萝又说道:“您若是真舍不得我,就多留我在家几年,早点嫁还是迟点嫁,我都没关系。” 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这样随意的吗? 长公主更心塞了,忍不住语重心长的说道:“浅儿啊,你以后对阿玥可不能这样冷淡,就算做不来温柔小依,好歹对他稍微热情一点,不然会让人觉得你压根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云萝……云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不管做不做吧,先答应再说。 只是看她这个样子,长公主就知道她在敷衍,不禁在她脸上轻轻的掐了一下,似乎觉得手感不错,忍不住的又掐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阿玥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你,还能尝出甜味来。” 云萝把手伸到了她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要不您舔一口,看甜不甜?” 长公主一下子就被她逗笑了,把她搂在怀里稀罕了一阵,接着为她以后的日子操心,耐心教导道:“老太妃是个明事理的,做不出为难孙媳妇的事情来,但你也要记得敬重孝顺她老人家。她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年纪轻轻的守寡,生了三儿一女全都走在她前头,还送走了一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子。这些年来,多亏她老人家护着你舅母和阿玥,才有他们如今的风光前程,辅助你舅舅平稳朝局,我和你哥哥也赖她多次护卫。” “原本,之前看出了阿玥对你的心思,我真担心老太妃会上门来提亲,叫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推诿,但她却一直等到阿玥先在你那儿得了应承才请媒人上门,我真是……松了口气。” 她感激老太妃,却也不愿意把女儿随意许配出去,所以老太妃如果那个时候上门来提亲,为难的必然就是长公主了。 因此,她对老太妃越发敬重,得知云萝自己也愿意之后,并没有多少为难的就应承了这门婚事,虽然对景玥这个来跟她抢闺女的臭小子依然不怎么顺眼,但也只能自己嫌弃,别人若是敢说她女婿一点不好,她必然要拿出长公主的威仪,好好教他们做人。 她轻轻拍打着云萝的背,继续说道:“阿玥这孩子能长到这么大也不容易,当年他爹和两位兄长出事的时候,他还不到五岁,紧跟着亲娘又离他而去,身边只剩下祖母和长姐两个嫡亲的亲人,被人叫着小王爷,但真正把他放在眼里的却没几个,都说,景家嫡支就只剩下这一根幼嫩的独苗苗,长于妇人之手,以后也恐怕没什么大出息。” “老太妃狠得下心,从不对他放纵宠溺,他自己也从小就格外的刻苦,虽性子不大讨喜,还时常跟同龄的小郎君们争执斗殴,却从没吃过亏,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学堂里的先生们对他又爱又恨,小小年纪就传出了神通、文曲星下凡的美名。当时还有人说,景家也终于不敢再把儿郎送上战场了,也学着卫家走文臣之路了。” 但万万没想到,景玥年仅十三岁就突然披挂上阵,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收服西北几十万将士,把西北大军的掌控权重新夺回到了景家人的手中。 那不仅仅是景家重新崛起的关键,也是泰康帝在皇位上彻底坐稳的契机,就算朝中仍有野心勃勃之辈,也在之后被一个一个的收拾了,如今还残留着的那几个,也自觉藏起了爪牙,生怕被皇上抓到把柄,落得个和前辈们一样的下场。 “外人只看到他的风光,他如今的权势动人,说他年少成名、少年英雄,不过弱冠之龄就取得了别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功勋,但是你不能这样想。”长公主就像是拍孩子一样的拍着云萝的背,语气轻柔却也格外的认真,说道,“成了婚后,你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娘知道你是个骄傲的姑娘,做不来温柔小意的那些事,但你要晓得心疼他。” “不是叫你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天,女子就算成了亲,嫁了人也不能把一颗心全然托付到男人身上,世道不公,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移情别恋看上别的女子?但在他还一心一意对你的时候,你也不能冷了他的心,相互扶持爱护才是长久之道人,如果他哪天真的……” “那我就休了他,回家来陪您过日子。” 这话真是大逆不道,长公主一下子觉得心里的伤感都消了几分,十分痛快的说道:“好,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娘亲自去接你回家!” 婚期都还没有定下呢,这娘俩就连婚后景玥若是有负云萝的退路都商量好了,景玥若是知道,怕是要心塞到不能呼吸。 话说到这个份上,长公主也没那么难舍了,反正闺女有她罩着,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嫁去别人家,谁想要欺负她都不行! 心气儿舒畅了,长公主就又说起了别的事情,“你们这些小姑娘转眼就都长大,都到了能出阁的年纪,趁着还是家里姑娘的时候,就该好好的玩乐,你也可以在府中设个宴,请交好的小姐妹来赏花看水,便是坐在一起说些小姑娘的私房话也是一桩乐事。” 但云萝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有这时间,她能看多少医书,研究多少草药,描画出多大的一片世界地图? 再不济,请景玥出外面吃吃吃也挺好的。 长公主真为闺女这不爱交友的性子捉急,虽说以她们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特意去与别人交际应酬,但年轻的小姑娘,身份若是没有几个能凑在一起八卦说私房话,一起骂人的小姐妹,岂不少了许多乐趣? “你不是跟温家的几个小娘子玩得很好吗?花园里的花都开了,你不如请她们来赏花?还有那个叫叶蓁蓁的姑娘,你哥哥如今在岭南,受叶总督的照拂,他唯一的女儿在京城,我们总也得多照顾几分。” 云萝狐疑的看着公主娘,又想到远在岭南的哥哥,就点头道:“好,我下个帖子问她们什么时候有空来玩。” 第398章 做你嫂子如何 温如初几个月后就要出嫁了,家里正在忙着给她置办嫁妆,她也被温夫人逼着躲在家里刺绣做衣裳,突然收到云萝的请帖,简直像是见到了来解救她的曙光,当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就回了贴,表示无论如何都要抽出时间来赴宴。 云萝其实觉得她如果真忙的话,不来也没事,然后就又被公主娘给教育了。 “温二从小就不是个文静姑娘,这些日子被她娘拘在家里准备嫁妆,怕是早已经把她给憋坏了,请她来我们家里玩闹一日也好。”然后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你自己的嫁妆也要一点点操办起来了,虽然万事都有下人供你差使,但有些事情却也不能真的全交给别人去做,好歹,以后阿玥贴身穿着的小衣,你不能交给丫鬟们去做吧?” 做衣服这种事情,云萝是拒绝的,当即说道:“他这么多年穿过来的衣裳难道都是他自己缝的不成?跟缝制衣裳相比,给他清洗衣裳其不是更亲密?那样我以后是不是还得帮他洗衣服?”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长公主一瞬间无言以对,低头看看宝贝女儿细腻柔滑的纤纤玉手,想到堂堂郡主婚后竟还亲手给夫君洗衣裳,长公主就怎么也接受不了。 她的女儿就应该金尊玉贵的,被人捧着宠着爱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谁都没资格让她折下身段去迁就伺候! “罢了。”她面不改色的一口推翻了她自己的言语,说道,“哪里能指着你给他做一辈子衣裳?针线房里养着的那些绣娘们又不是吃白饭的,回头那些东西娘都会给你准备好。”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不再坚持坚持吗? 做衣服这种事情,云萝前世一辈子都只拿起过缝合伤口的针线,这辈子倒是学过女红,虽然她自己觉得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总是会被人嫌弃,她也就不乐意做了。 深受其苦的还有正在紧张备嫁的温二姑娘,她把两只手,十根手指头摊开在云萝的面前,诉苦道:“就为了给张睿绣两个荷包和衣裳,我的手指头都要戳烂了!这还没嫁出去呢,我娘的眼里就已经没有我这个亲闺女了,张口闭口都是张睿如何如何,完全把我抛在了脑后!” 云萝看着她十根手指头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也不禁觉得无语。 她自己虽手艺差了些,但绝不会轻易戳到自己的手指,这得是多糟的手艺才能把自己戳成这样? 伸手捏了几下,疼得温如初“嘶嘶”的连抽冷气,云萝就往她手指上抹了点药膏,期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还没有一丝丝同情的问道:“你是怎么把两只手都戳成这样的?” 药膏抹在手指上,凉丝丝的十分舒服,温如初当即不客气的把剩下的药膏盖紧盖子,并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苦着脸说道:“就这么绣呗,我也不知道那针尖为啥老是往我手指头上戳,可疼死我了!” 叶蓁蓁在旁边捂嘴偷笑,道:“还被疼哭了呢。” 温如初当即恼羞成怒的一帕子扔到了她脸上,气哼哼的说道:“你还敢说?叫你给我帮忙,你却只会坐在旁边看我笑话!” 叶蓁蓁好脾气的笑道:“我不是帮你绣了许多荷包、手帕吗?不然你要做的还有更多呢,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云萝略诧异的问道:“都是你们做的?这些东西交给针线房的绣娘不就行了吗?” 叶蓁蓁解释道:“光我们哪里能做得了这么多?不过是做些零碎的东西,她身为新嫁娘,好歹要给姑爷亲手准备一身衣裳。” “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大家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有那手巧的姐姐,还亲手给夫家的长辈们也都准备了女红作礼。” 温如初反驳道:“胡说!我听书媛姐姐说,她出嫁时给夫家长辈准备的礼上,就只动了几针,做个样子而已,其实都是交给下头人做的!” “连刘大哥的东西都是交给他人去做的吗?” 温二姑娘一下子哑了声,举着两只布满红点点的手,委屈巴巴的坐在那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沉着脸轻声嘟囔道:“我在这儿巴心巴肺的为他把手指头都戳烂了,他说不定正红袖添香,风流快活呢!” “表姐。” 温如初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云萝察觉到她们话中的异样,眉心一蹙,问道:“什么意思?张公子移情别恋看上别家姑娘了?” 不至于吧? 说起来,这门婚事是张家高攀,就算张睿脑子突然进水遇到了真爱,张伯爷和张夫人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况且,温如初在家里又不是不受宠,若真有不好的事,温尚书和温夫人都不能答应吧? 温如初鼓了下腮帮子,撇开脸不想说话。 云萝就看着叶蓁蓁。 叶蓁蓁看了眼温如初的脸色,然后对云萝轻声说道:“倒也没到那个份上,只是威远伯府上突然来了个投奔的表小姐,是张伯爷嫡亲的外甥女,母亲早亡,她在继母手下受了许多磋磨和刁难,张伯爷心疼她就把人接到了京城,如今就住在威远伯府上。” 这么一说,不用听之后的话,云萝就大概的明白了。 表哥表妹,自古以来就是最容易发生情爱故事的身份,那么多的话本小说中,都以表哥表妹作为男女主角,就算是在千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也有一些国家并不禁止近亲结婚。 于是她问:“是那位表小姐缠上张公子了,还是张公子也动了心思,对这位身世坎坷的表妹多有怜惜?” 温如初不知何时转回了身来,噘着嘴赌气道:“身边有个柔柔弱弱的小表妹时刻跟着,娇滴滴的喊表哥,他心里不知有多美呢!” 叶蓁蓁却说:“你别瞎说,张公子端方守礼,不过是看在已故亲姑母的份上才对她多几分看顾,但平时他们一个住在前院,一个在后院客房,相隔甚远,想碰一面也不容易。” 温如初白眼翻上了天,“你去花园里走走,我也去花园里走走,可不就立刻遇上了吗?” 这一副尖酸吃醋的嘴脸并没有让人感同身受,还逗笑了叶蓁蓁,气得温二小姐差点不顾手上伤痛,扑过来掐她。 姐妹俩打闹成一团,云萝见温如初提起张家的那个表姑娘时,虽然从神态到言语皆都满腔醋意,但却并无阴霾,想必实际问题应该不大,也就没有再继续过多打探。 温如初和叶蓁蓁两人在长公主府内吃吃喝喝,玩到了傍晚时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温如初尤其不舍,想到回家后就又要面对能让她窒息的女红刺绣,她就恨不得赖在这儿,让云萝多收留她几天才好。 可惜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呢,就被叶蓁蓁直接塞进了马车里,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稍微慢一点,她就会赖着不走了似的! 马车在姐妹俩的吵嘴声中离开,云萝站在门口目送,直到马车拐过弯看不见影了才转身回府。 被三个姑娘闹得乱糟糟的屋子里已经迅速的收拾整洁,长公主不知何时来到云萝的院子里,此时正在翻看她们今日的乱涂乱画。 “温二娘这一手狂草写得真好,飞扬肆意,真是让人意外。”京城里从来没有温二姑娘写得一手好字的只言片语,温如初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率真、爽利、真性情的姑娘,至于说她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emmm……完全说不上来呢。 不知想到什么,长公主突然轻笑一声,说了句,“不亏是温理的女儿。” 转头她又拿起了旁边叶蓁蓁写的一幅字,赞道:“这簪花小楷细腻温柔,一看就是个文静的姑娘。” 云萝坐在旁边作陪,闻言就说道:“蓁蓁更擅棋艺,听如初说,她平时在家没事时就一个人坐着自己跟自己下棋。” “下棋好,你哥哥也喜欢下棋。” 嗯? 云萝忽然抬头看向她的公主娘。 长公主轻轻的把字放下,抬头问云萝,“浅儿,你觉得叶姑娘如何?” “您指的是哪个方面?” “做你嫂子如何?” 就算心有所感,真的听到了,云萝还是不由得瞠大了眼睛,眼角的弧度被撑开,乌溜溜的像只猫儿一样。 这个模样顿时把长公主给稀罕坏了,捧着她的脸就摸了好几下,然后才说道:“之前收到你哥哥的来信,信中说起他在岭南受到了叶诀的许多照拂。就在前两天,叶诀的信也突然送到了我的手上,信中除了叙述你哥哥在岭南桂州的情况之外,还多次提及他的女儿,字里行间都透着那么点看中了你哥哥的意思。” “所以娘才让我请她们来家里玩?” “没错,之前虽在京城,却一直也没有真正仔细的打量过她,不管成不成,总要先仔细看看。你哥哥都那么大年纪了,还一点不着急自己的婚事,我若不给他操心着,说不定为卫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要落到你身上了。” 云萝嘴角一抽,不大想讨论传宗接代这个问题,便问道:“那您看了一天,觉得蓁蓁如何?” 话题被及时拉回,长公主沉吟道:“别的都好,就是这性子有点太文静了。” 第399章 夫人别致 开在军营中的武学堂正在如火如荼的建造中,报馆里的事务被皇后接手了一部分,长公主有了空闲时间,又开始琢磨起了儿媳妇的事情。 要不要娶,娶谁都得等卫漓任期满三年后回京再由他自己决定,但人选,长公主总得准备好,高门贵女、出色的小家碧玉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但她重点关注的还是叶蓁蓁,抛开长公主殿下的个人偏好,叶蓁蓁姑娘确实真是个优秀的好姑娘,唯一能被人诟病的也只有年幼丧母,但她从小就被养在鲁国公府,她亲姑母的膝下,受的是与温家姑娘们一样的教导,知书达理。 就是太斯文了,镇南侯夫人是个娇滴滴的柔弱姑娘,总感觉要被别人欺负。 长公主纠结了两天,在后头又列出了长长的一大串名单,都是她根据人品、相貌、才华、名声和家世仔细甄选出来的,然后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将她认为有这样那样不满意的一一剔除,最终留下了约十个人的名单。 云萝见她折腾得开心,一点都不嫌累、不嫌费心费力费神,也就没有去打扰她的乐趣,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 请皇后娘娘帮忙分担报馆事务真是做了个正确选择,公主娘又了空闲时间可以去折腾更多她自己喜欢的事,这几天眼看着就脸色红润,似乎还丰腴了一些。 她的行为被外面的人察觉,霎时间,长公主在挑儿媳妇,要赶在小侯爷任期结束后回京述职的时间赶紧完婚的流言就传遍了全城,之后,投上门来的请帖拜帖在极短的时间内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几乎要把人都给埋了。 有许多帖子还送到了云萝的面前,吓得她第二天就寻了个借口出城,打算等那些人冷却一些之后,再回来应付她们。 云萝出城,某个总是把事情扔给别人去做,清闲得整天都只想着如何博心上人欢心,连皇上都快要看不下去了的王爷自然寸步不离的跟随,一起前往城外几十里处的营地。 那么凑巧的,他们在半路遇到了又出城拜佛的北镇侯府苏夫人。 苏夫人对神佛十分的虔诚,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城,几乎把京城附近的大庙小庙全都拜遍了,时常还要在寺庙里宿上两夜,焚香斋戒,虔诚祷告。 但是这样诚心诚意的求了一个多月,佛祖却至今没有给她送上一个儿子。 对此,云萝简直匪夷所思,在看到前方的马车和马车里的人影时,忍不住跟景玥吐槽道:“想生孩子不是应该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吗?她这样一天天的往城外跑,大小寺院都拜了个遍,难道是想跟佛祖生个孩子?” 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未婚夫面前说起生孩子这种事情也脸不红气不喘的,寻常得就像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反倒是景玥有些莫名的羞赧,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得不安分极了。 他无奈的看着她,说道:“你这话可莫要被别人听见了,前方有一座广济寺,香火鼎盛,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信徒众多,若是被他们听见定会责备你不敬佛祖。” 云萝姿态不变,语气淡然,说:“几个泥塑的人像罢了,还真被当成了神佛来跪拜。即使真有佛祖,但天下信徒那么多,每个人都有数不清的愿望,也不知佛祖忙不忙得过来。” 景玥轻笑一声,“他们说,佛祖有亿万分身,天下无处没有他的存在。” “他是蚯蚓吗?能把自己分裂成一段一段的。” 旁边的侍卫们想象了下那个场景,齐齐打了个冷颤,还有人忍不住提醒道:“郡主,兰若寺的佛祖还是很灵验的,小的每次出远门都要去求一张平安福,能保佑我路途平顺,就算遇上意外也总能够化险为夷。” 云萝想说,你能全乎的活到现在,跟佛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想了想,还是把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她不信鬼神佛祖,却不能迫使别人也没个信仰。 景玥表情微动,忽然跟她说道:“兰若寺的了尘大师脾气暴躁,却做的一手好菜,三月去摘青梅时与他比斗了一场,我略胜一筹,改日叫他做菜给你吃。” 云萝十分认真的问了一句:“他会煮肉吗?” 再好吃的素斋,也比不上一顿肉对她的吸引力。 景玥想也没想的说道:“那就叫他煮肉,我们自带食材,免得他还要找诸多借口来推脱。” 远在几十里外的兰若寺后山水潭边静思打坐的了尘大师突然感觉身上激过一道寒流,打断了他的禅修。猛的睁开一双虎目将周围的打量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一样,但心里却总有股不大好的预感,让他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都静不下心来。 索性站起来在水潭边练起了棍法,很快就进入到忘我之境。 这边的云萝和景玥已经赶上了苏家的马车,透过被撩起的窗帘,看到了刚才被遮挡住身形的苏二小姐。 云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出门拜佛求子竟然还随身带着庶女,苏夫人的行事也挺别致的。 尤其是听说这个庶女在府中并不受宠,因生母身份卑微,她也跟着受到连累,连个下人奴才都能奚落她,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嫡母带在了身边常进常出。 苏夫人刚才就知道了他们出现在身后,本以为一前一后能够相安无事,但此时云萝他们已经赶超了上来,几乎与她并肩而行,想要再当做不知道,不打个招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飞快的从两人身上扫过一眼,然后微拱着背一副怯懦的样子,问道:“瑞王爷和安宁郡这是要往哪里去?” 云萝回道:“四处走走,苏夫人怎么又出城了?这是还在寻找灵验的寺庙,圆夫人的求子梦?” 这个问题让苏夫人一下子接不上来,不由得表情凝滞了一下,然后才木讷又怯生生地说道:“不过也是四处走走罢了,比不得郡主策马潇洒,我们也就能坐在马车里,隔着窗看两眼外面的风景。” 云萝面不改色,“那夫人看的景色都挺别致的,皆是佛音飘渺、香烟缭绕之处,其实如果佛祖不灵的话,夫人还可以试试求道,说不定我们本土的神仙比外来的佛祖更灵验呢。” 苏夫人手指紧缩,又缓缓松开,软绵绵的说道:“多谢郡主提点,妾身不过是觉得寺院清净,并无其他多余的心思。” 云萝诧异道:“原来府上竟那么污糟吗?让夫人都要跑到寺院里来躲清净了。” 这话叫人如何接? 苏夫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由得凝滞了,然后有些慌忙的解释道:“并没有,郡主怕是对我家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的大家都心里清楚,况且,云萝此番并不是因为计较之前的事情,而是另有目的。 她把苏夫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一脸真诚,看不到一点虚情假意的说道:“我看夫人的身体不是特别好,还请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少些忧思,不然,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也怪可惜的。” 之前曾听说安宁郡主说话直率,极少拐弯抹角,难道就是这样的直率?这简直就是当面咒她死啊! 从登州到京城,苏夫人从未遇见过这种类型的姑娘,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招架不住,偏偏还身份尊贵,让她不敢怠慢。 云萝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话噎人,旁边还跟着个觉得她哪哪都好的景玥,对于她一句又一句的怼苏夫人,他看得不知有多津津有味。 怼你怎么了?你们要是安安分分的,我家阿萝才懒得费这个力气呢! 他解下水囊递给云萝,说:“说了这么多话,先润个嗓子歇会儿。” 云萝确实难得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接过了水囊抿得一口后随手递还给他,然后跟苏夫人说了声告辞,骑马扬长而去。 走出很远,她还能感受到落在背上的视线,刺得她浑身发麻,不由问道:“她这一天天的,当真只是拜佛求子吗?” “阿萝可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云萝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从没见过谁家求子只一心拜佛的,她跟苏侯爷相处的时间都没跟佛祖的多吧?她有请大夫调养身体吗?” 景玥不由得一愣,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无痕。 无痕也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确实是一心拜佛,没有其他的异常举止,至于调养身体,我们这样的人家,府上至少都会养着一两个大夫,日常养生调理皆不会落下。” “去查。”云萝说,“我觉得这个苏夫人不像她表现的这样懦弱,无能之辈也坐不稳侯夫人的位置这么多年,说不定整个北镇侯府就数这位夫人最聪明。” 这话跟他家王爷说的一样。 无痕看了看他家王爷,然后带着两个人径直脱离队伍,折身往回走。 而云萝和景玥也不在路上继续慢悠悠的耽搁时间,策马快走,直奔大营。 第400章 梦想还是要有的 营中的武学堂已经初步搭建起来了,之后则要一边教学,一边将各种设施布置进一步完善,而如今最忙的却是筛选学堂的第一届学员。 到了营地,云萝就见到了虎头,精神小伙此时却蔫头耷脑的,满腔的怨念简直要从身上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嘀嘀咕咕的跟她抱怨,“我上阵杀敌咋还要读书?难道是让我们在战场上跟敌人说之乎者也吗?” 小时候被爹娘祖父母逼着读书,在他跟同学打闹时掀翻书桌,差点打了先生之后,终于不了了之。 后来被云萝逼着认字,磕磕巴巴的总算是把《千字文》背了个全乎,但要是把里头的字单独拎出来,他还真不一定能认识。 身边都是读书人,还一个一个的都考了功名,在父母亲的念叨和羡慕眼神中,少年郎一如既往的淘气,但其实心中压力山大。终于走通了另一条路,建功立业,却万万没想到如今这军营之中都开起了学堂,要教将士们读书识字,而他赫然就被选入了第一批学员的行列之中。 虎头的心里有几千万只神兽在奔腾,面对同袍和下属们的羡慕眼神,他还不能表现出对此事的抗拒,免得被人套麻袋打死,云萝的出现就是他急需的宣泄口。 可惜这个宣泄口好像有点不大讲道理,听到他的抱怨之后,二话不说就先按着他揍了一顿,把他打得嗷嗷的。 刚才还跟他勾肩搭背哥俩好的同袍们,此时却围成一圈,不仅没有撸袖子上前来帮他,还在那儿一个劲的起哄叫好,叫郡主狠狠的揍他! 人生如此艰难,虎头真想一脚把云萝踹飞。 梦想是美好的,却可惜被按在地上挣脱不得的那个人是他。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在云萝的手下占到过一丝便宜! 这打得多了,他也跟着越发的皮实,寻常人轻易打不疼他,但云萝的拳头落到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疼。 云萝打够了,心情自然舒畅,随手把他往地上一扔,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虎头却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憋屈的说道:“学学学!我学还不行吗?” 瞥一眼死狗样瘫在地上的郑虎头,云萝揍抬腿踢了他一脚,说:“你又不是为我学,跟我大小声做什么。” 虎头:“……”谁敢跟你大小声?我如今这是连大声说话都不能够了? 最终,他被七手八脚的抬了下去,虽然他一点都不需要,但同袍们太热情,对他太关心,硬是要抬他。 云萝看着闹哄哄离开的一群人,转身就看见了一直站在身后的景玥,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也携手进了营帐。 这是云萝第一次来京城外的守备营,受到了守营将士们的热烈欢迎,尤其是当她提出要在武学堂旁边另设一座医馆,专门传授外伤治疗、接骨之术、如何照顾伤兵的时候。 她称那些以后将要学成的士兵们为战地护士,诸位将军觉得这个名字真是恰到好处,合适极了。 大概只有太子殿下才会觉得他的小金库要承受不住这样大的负担了,对他们这先斩后奏的行为充满怨念。 但再大的怨念,他还是想尽法子的抠银子出来,小小的肩膀上面已经很能承担重量了。 当细腻洁白如雪的精盐出现在京城,第一次摆放在某家夫人的宴席上时,此物很快就在高门大户之间流传了开来,大受追捧,似乎谁家没用上这种精盐就是没有脸面的事。 因此,京城里出现一盐难求的景象,多少人捧着银子上门购买都空手而归,价格也被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哄抬。 如此暴利,自有人打探这精盐从何而来,所属谁家,直到皇上见他们闹得有些不像话了,才在朝堂上提了一句,“那炼盐方子是安宁送给太子的,朕之前也从未见过这样细白的精盐,就允了太子卖盐。太子孝顺,还分了朕八成。” 这哪里是孝敬您八成啊?分明就是您占据主动,这盐买卖其实是您的吧? 此事若是放在几年前,泰康帝紧接着就要被纳谏折子淹没,但如今,朝中百官只是沉默了会儿,几乎无人对他这个与民争利的行为表示谴责和反对。 况且盐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事关百姓民生的利害物资,握在皇上手里总好过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拿出来。 他们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皇上不是个正经的皇上,他把脸面看得一点都不重要,他们若敢断他财路,他就能反手把他们家里的产业给弄没了。 站在朝堂上的人,谁家没点养家糊口的产业呢? 到底是谁把皇上教成这样霸道又不要脸的样子? 众人纷纷对站在文臣首位的中书令刘喜投去了谴责的目光,当然,泰康帝的老师并不是他,而是已故多年的那个刘相。 一晃眼,老刘相都已经故去近十年了。 刘喜对同僚们的注视恍若未闻,并在散朝后带着银子去定了两斤盐。 出门时遇见也捧着银子来买盐的尚书令,然后就毫不意外的受到了尚书令苏成恒的无情嘲讽,“世人都道你刘相奉公克己、端方正经,真该让他们来看看你这副谄媚圣上的嘴脸!” 刘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又看一眼他怀里鼓鼓囊囊藏银子的地方,不发一言,却已经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苏成恒一侧身避过他的视线,伸着脖子往铺子里看,又看看空着手的刘喜,问道:“堂堂刘相大人竟也空手而出?” 刘喜往旁边给他让了半个身,淡然道:“铺中已无库存,来货之后自会送到我府上。” 尚书令“啧啧啧”了几声,“如此火爆受人追捧,也不知这精盐究竟是如何提炼的。” 刘喜不搭这话,径直迈步往外走。 苏成恒随手掏出银子塞给身后的小厮,指着铺子里示意了一下,然后提起衣摆转身朝刘喜追了上去,曲起胳膊肘捅他两下,说道:“那武学堂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办起来的,就算有皇后娘娘的贴补,太子这般年纪想要排摆开也不容易,我之前还想着太子怕是要把他的东宫都搬空了。安宁郡主真不是个简单女子,好像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来似的,还这样大方说给人就给人了,你说她还能拿出什么本事?” 刘喜闻言脚步一顿,侧头看他说:“安宁郡主不是我等能随意谈论的,还有没有好东西更是人家的私事。” “我这不是好奇嘛,可没有丝毫轻慢之心。”苏成恒下意识辩解一句,又神情古怪的看着他说道,“我早就发现了,你对安宁郡主似乎格外看重,你全家都对她格外另眼相看,莫非是想跟景家抢媳妇?那你们的动作也太慢了!” 人家都过了纳征,眼看着婚期都要定下,你们还一点动作都没有,是不是太拖沓了? 刘喜瞪了他一眼,“一派胡言!安宁郡主天人之姿,老夫家里那几个臭小子哪里配得上她?” 苏成恒被噎了下,莫名觉得对方其实是在跟他显摆子孙繁茂。 冷哼一声,也忍不住想要跟他显摆,说:“我家四郎小小年纪就不听话,不顾他祖母娘亲的阻拦,硬是带着几个人回了老家去考试,昨日刚送信回来,说是已经过了县试、府试,还想再试试八月的院试,不知能不能考个秀才功名。” 刘喜问道:“去岁不是已经考中秀才了吗?” 尚书令大人眉毛一扬,脊背都挺得更直溜了,说道:“去年过了院试的是三郎,四郎与他年纪相仿佛,看到他三哥有了功名也在家里坐不住了。” 刘相淡淡的“哦”了一声,“我家十一郎也刚过童生试,可惜名次不大好,排在了二十名往后,早叫他再学两年,偏不听。” 苏尚书令呼吸微促,这是跟他显摆儿孙有出息,还是多子多孙? “你家二郎不都拖到二十啷当才开始考功名的吗?怎么你家十一郎这样着急?” “小子不听话,被他爹娘宠坏了,吃了苦头才知道神童之名华而不实,没有一丁点用处。”那淡淡的语气,却把不屑一顾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成恒“啧”一声,“如今的小子越发的听不进老人言,好像我们会害他们似的。我家四郎亏得考过了童生试,多少算是有点成绩,不然这大老远的白跑一趟,回来后我都担心他哭鼻子。你家就方便了,祖籍便是京城,家中子孙都不用为了考个功名就来来回回的跑。” 两个都是当祖父的人了,又是朝中重臣,德高望重,此时却一个面上冷静自持,一个阴阳怪气的几乎要在大街上吵起来,也与他们最初的话题相距甚远。 云萝今日恰好出门,在街上遇见了这两位,也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忽然想到如今已过了四月,之前离开江南的时候还听郑嘟嘟跟她说,他今年也要去考童生试,不知成绩如何。 当年,文彬十岁考中了秀才,而郑嘟嘟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超越哥哥。 emmm……梦想还是要有的。 第401章 大师,你破戒了 这边刚想到郑嘟嘟,紧接着云萝就在回府后收到了从江南来的书信,厚厚一沓,拿在手上更是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照例先开启祖母的来信,薄薄几张纸上承载的是老夫人对她大孙女的满腔慈爱之心和殷殷关切之语,还随信一起带来了好几箱子她老人家特意为云萝搜罗来的好东西,吃的、穿的、玩的一应俱全,未必样样都稀罕,却每一样都精挑细选。 信中还提及了云萝的婚事,言道还有一批嫁妆正在筹备之中,等全都备齐了再装船运上京城。 云萝粗略的估算了一下,预估出她的嫁妆可能会相当的丰厚。 她家公主娘之前就说了,景家纳征送来的聘礼她只留下几样,其余全都填充进她的嫁妆之中,还有长公主当年的嫁妆也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卫漓,另一半则留作云萝的嫁妆,另外,云萝自己院里的私房,长公主再另外给她置办的嫁妆…… 其实关于她的嫁妆,京城里早已经有许多猜测和流言,从前年,安宁郡主那个在乡下种地的养父眼也不眨的买了两个价值几千两银的铺子,许多人就被这大手笔给镇住了。 虽然几千两银子在真正的高门勋贵人家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对大部分士绅官宦人家来说,几千两银子嫁一个女儿是标配,当然,以云萝的身份,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自然不能跟她相比,但是一个乡下种地的庄稼汉都能给养女置办近万两银子的嫁妆,还是把人们给吓到了。 此事过了两年还被人时常提起,而那两个铺子的契书正被云萝妥善保管。 跟老夫人的信件相比,另一封信就真的太厚实了。 开篇几个字,一看就是郑嘟嘟写的,因为文彬的字没这么难看。 他说,他二月时过了县试,排名二十三位,经过两个月的闭门苦读,四月府试低空飞过,恰恰好在榜上的倒数第二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虽然名次不大好,但他如今也是正经的童生了,八岁的童生,比哥哥文彬还早了一岁,放眼整个庆安镇都找不出比他跟小的童生。 “我决定八月去府城考院试,虽然不管先生还是哥哥都说我登不了榜,但是万一呢?我觉得科举也没什么难的,我都没感觉到压力就过了两试,主要是我若是今年不参加院试,明年是乡试年,我再考就要等到十岁了,那岂不是跟哥哥一样?” 这话中的意思,好像他十岁时候就一定能考中秀才似的。 然而,文彬当年的名次可比他好多了。 云萝盯着那“倒数第二名”看了好一会儿,差点就要把他跟郑虎头划上等号。 她本身,从未经历过这样稀缺的名次。 不过,考过了童生试,还是值得庆贺的……吧? 反正看这信中所写内容,他自己是挺得意的,还说爹娘也高兴得不得了,请二爷爷等几个亲近人家来家里吃了一顿,当时大伯和大哥的脸色可难看了,爷爷自从生病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但那天也撑着身子过来坐了好久,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郑嘟嘟表示,他反正看不懂。 此事之后,唯一有点不如意的就是三叔家的两个小哥哥现在见了他就绕道走,不爱跟他玩,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但是郑小虎还是会跟他打架,前天因为跟他抢一块花糕,竟然把他推进了沟里,真是一点都不把他这个童生放在眼中! “三姐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去京城找你!考过秀才考举人,然后进京赶考,金榜题名,你觉得我去哪里当官比较好?” 这刚考过童生试就开始操心以后要去哪里当官的了? 云萝已经打好了回信的腹稿,不打压一番,郑嘟嘟恐怕就要飘上天了。 大概是太得意,郑嘟嘟写的几乎全都与此有关,其他的则被一笔带过,仿佛那并没什么要紧的。 在他的厚厚一沓信纸下面,还有文彬的一封信。他就比郑嘟嘟靠谱多了,把家中、村里、学业上的事都罗列整齐,叙说清楚,并在信末把郑嘟嘟狠狠的吐槽了一遍。 这一如既往的兄弟相处模式,让云萝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知道家中一切安好,白水村也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她觉得是时候远程操控一下郑嘟嘟的教育了,为何练了半年,他的字还是没有多少长进?虽然过了童生试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但是倒数第二名是什么好名次吗? 长公主得知云萝异常介意那个倒数第二名之后,忍不住笑道:“名次不名次的有什么要紧?考过了就行。等日后步入官场,前十名和后几十名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若自身能力不足,朝中无人扶持,哪怕考中头甲前三名,起步比其他人高一两阶,也很快就会被人迎头赶上。也就说起来的时候,状元、榜眼、探花确实比进士要好听一些。” 读书时期,从来都是和沈大小姐一起包揽第一第二名的云萝表示,倒数第二名在她的眼里就是个学渣! 郑?学渣?嘟嘟还不知道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他家三姐给他布置了无数作业,正在快马加鞭的给他送来。他今天休沐,趁着哥哥埋头读书、心无旁骛的时候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跟小伙伴们一起在田沟里挖了满满的一大篓子泥鳅,打算回家后让娘清理干净,裹上面粉,然后把它们炸得酥酥脆脆的,或者油煎红烧也很好吃。 要是三姐在家就好了,她一定会喜欢哒! 不过三姐虽然不在家,但是三姐布置的作业正在过来找他的路上。 他拎着装了泥鳅的竹篓子偷偷摸摸的回家,却在门口遇见了搬出小凳子在屋檐下读书的兄长,那架势,一看就是在等他,郑嘟嘟顿时…… 他如果说,是小虎硬把他拉出去的,哥哥会相信吗? 这样拙劣的借口,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放弃这个愚蠢的决定,然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递着竹篓子说道:“哥哥,我给你抓了好多泥鳅,三姐说,泥鳅比肉更补身子,你读书辛苦,爹娘和三姐都盼着你明年中举呢!” 文彬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卷起书籍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说道:“你分明是想出去玩,还拿我做借口!” 他捧着脑门不满的说道:“我如今已经是书院的学生,不是学堂里那些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你不能再这样动不动就打我了!” 文彬冷笑一声,又在他脑门上连续敲了三下,“打你又如何?你还能还手不成?” 郑嘟嘟好气,要不是人小腿短打不过,他真想…… 一篓子泥鳅被倒在木盆里养着,最终成了他们的盘中餐。云萝虽然没有吃到这一道油炸泥鳅,但她品尝到了兰若寺了尘大师做的一桌子肉菜,真是人间美味,比宫中的御厨都不差什么。 了尘大师的脸色就相当的不善良了,不过,景玥不怕他,云萝也吃得面不改色,还毫不吝啬对大师手艺的赞赏,谁都不觉得跑到寺院里来请和尚大师给他们做肉吃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 要说大逆不道,做得一手好肉菜的和尚才是真的大逆不道吧?这是杀了多少生才练出的一手好厨艺? 了尘大师看着这俩心安理得的货,真是忍无可忍,于是念了声佛号后转身背转过去,眼不见为净。 这行为无异于掩耳盗铃,让云萝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下一秒,目光就被景玥夹到她面前的红酥肉吸引了回来。 明明背着身,但是了尘大师就仿佛能看见一样,忽然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那声调冷硬,一点都没有慈悲的感觉,反而有些杀气腾腾。 景玥又往云萝的碗里夹了好几块肉,一手支着脑袋,懒洋洋的说道:“大和尚,跟你打听个事。听说北镇侯府的苏夫人前日又往兰若寺捐了一千两香油钱,你可察觉出她有何异常之处?” 了尘大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影巍然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景玥抓过一旁的拂尘,反转过来以手柄戳了戳他的背,说道:“你若帮我留意,我下次让你三招如何?” 大和尚转过头来,双目圆睁,无情的朝他骂了一声:“滚犊子!” “大师,你破戒了。”景玥换了个坐姿,伸手把云萝面前已经空了的盘子调换过来,还为她斟上一杯花茶,真是十分的细致体贴,然而对大和尚说话时却是另一副嘴脸,“北镇侯夫人求子,怎么天天往你们这些寺院里跑?难道是想跟你们佛祖生个儿子?”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好像曾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了尘大师一下子涨红了脸,瞪着他怒斥道:“一派胡言!收起你那些龌蹉心思!” 景玥面不改色,毫无顾忌的继续挑衅着大师,“想生儿子却不在家里待着,天天往寺院里跑,不是想生佛祖的儿子,难道是想跟你们这些大和尚生?” 第402章 被你亲得腿软 景玥的一步步挑衅终于还是把大和尚彻底激怒了,两人全椒相击、迅速的打成一团,五年前遇到了尘大师还要扛着云萝跑的景玥,如今却已经明显的把大和尚给压制了。 云萝安静的看着,大概明白了她此时的这炖肉也是这样换来的。 等她把一桌子好菜扫空,这架也打得差不多了,了尘大师稍逊一筹,一脸憋屈的告诉了景玥一件事,“北镇侯似乎已经不能生了。” 景玥顿时一愣,“什么意思?” 了尘大师满脸的不耐烦,声音冷硬的说道:“不能生就是不能生,还能有别的意思?” 景玥挑了下眉,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北镇侯不能生的?苏夫人告诉你的?” 对上景玥投过来的异样目光,了尘大师脸皮子一抽,要不是刚刚打了一场,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就又想挥拳头上了。 “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了尘大师气得黑脸都要变白了,对景玥说道,“不过是偶尔听见苏夫人与苏二小姐说话时提及。” “这话你都能听见?莫非是躲在什么角落里偷看女客?大和尚,你如今还俗还来得及。” 了尘大师再次忍无可忍,忽然抓过一旁的僧棍就朝他抡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破空呼啸,长棍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将青石板砸得石屑纷飞。 大师怒目圆睁,瞬间又抡起棍子朝景玥杀了过来。 景玥一路闪避,一直闪到云萝的身旁,将她往怀里一拉,说了声“今日天色已完,我就不跟你打了”,然后搂着云萝瞬间远去。 一物飞快的袭来,了尘大师伸手一挡,一个白净的小瓷瓶就落入了手中,远远的又听见景玥带笑的声音,“这是我家阿萝送给大师的药膏,专治跌打损伤。” 云萝收回手,转头看向搂着她跑得飞快的景玥,面无表情的问道:“我何时成你家的了?” “一直都是。” 确定大和尚不会追上来,景玥才把她轻轻的放回到地上,然后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往山下走,另一只手则捂着腰侧说:“大和尚毫无慈悲之心,下手太狠了,我身上不知有多少淤青,待会儿你帮我擦药可好?” 云萝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堂堂瑞王爷,西北军统帅,怎么会畏惧区区几块乌青?擦什么药?药不费银子的吗?” 景玥捏了捏她的小手,软绵绵的让他一丝脾气都生不起来,只能委屈询问:“我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云萝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面临一个这样的问题,不禁心情微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扭头撇开了脸。 景玥顿觉得心灵受到了伤害,连站直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歪歪扭扭的往她那边倒过去,将脑袋倚靠进她的肩窝里,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阿萝。” 前方路口突然转出了两个年轻公子,抬头看到这番场景,顿时就被惊呆了,傻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反应过来,慌忙拱手行礼道:“拜见瑞王爷,安宁郡主。” 景玥从云萝的肩膀上抬起头,看着这两个羞得满脸通红的少年郎,不由得嘴角一抽。 他都不羞,他们脸红什么?而且……“看到此情此景,有眼色的人不是应该扭头就走,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好好的气氛都被这俩人给破坏了。 两个少年郎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锦衣华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大概是好友相约来游玩,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场面,此时又听到景玥这般不要脸的话,脸更红了,急急忙忙的作揖后退,简直是落荒而逃。 走出几十步,又忍不住好奇的悄悄转头往后张望了一眼,然后两人对视,挤眉弄眼的仿佛发现了什么稀罕事,然后脚步急促且欢快的跑走了。 云萝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微痒的耳朵,目送着那两道欢快离开的背影,几乎能预料到紧接着将会听到怎样的流言蜚语。 扭头去看景玥,正好他也在看她,笑盈盈的两只眼里全都是她,忽然眼睑轻垂,软软的朝她倒了过来。 云萝下意识的伸手一接,于是他就很顺利的直接倒进了她的怀里,歪头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道:“阿萝,我走不动了。” 百多斤的份量撼动不了安宁郡主丝毫,这耳边的轻言细语却让她不由得心跳漏了几拍,一道激流从耳边瞬间传遍全身,连手指尖尖都是酥麻的。 她垂眸,逐渐平心静气,然后悬空的手心才轻轻落到了他的身上,声音平静得仿佛丝毫没有被挑拨到,“要我抱你下山吗?” 景玥的目光却落在她耳朵后面那一片细腻的肌肤上,淡淡的粉红色正从白皙中一点点透出,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要把他的魂儿都吸过去了。 在云萝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逐渐幽深,喉结滚动,忽然凑过去在那块肉上亲了一口。 云萝不料他竟有此举止,瞬间睁大了眼睛,浑身僵硬。 下一秒,把她紧紧搂着的怀抱突然松开,他飞快的后腿两步,目光游离不敢看她。待到起伏过大的胸膛平缓下来,他轻咳一声,说:“如果我说是不小心碰到的,你信吗?” 云萝反手捂着此时仍感觉异样的耳后,垂眸看不见她眼中的神色。 见她这般,景玥不禁有些心慌,这是他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一直以来都只敢牵牵小手,搂搂抱抱,这上去就亲,还是亲在那样的地方……只在梦里做过。 所以,阿萝觉得被冒犯,生气了吗? 他带着几分心慌的去抓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不由得怔了一下,然而不等更大的心慌袭来,他就被另一股力道推倒在了身后的山坡上,然后两只柔软的小手捧着他的脸,他曾在梦中亲吻过无数次的小嘴落到了他的唇上。 一起一落,景玥的魂儿都要离体而出了,他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脸,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轻颤,似乎带着风,把他的心也吹动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手搂腰,一手紧紧的按在她脑后,从小心试探到疾风骤浪也不过是几息的工夫。 辗转勾缠,满腔春情。 “阿萝,你觉得婚期定在何时比较好?” 还是那个地方,景玥坐在山坡上搂着云萝的腰不肯撒手。云萝挣了两下没挣脱,索性站着不动,说:“老太妃和我娘不是正在商议吗?” “我想早日娶你过门,多等一刻都是煎熬。”他的声音微哑,呼吸还有些急促,忍不住埋在她的肚子上亲了一口。 虽然隔着好几层衣服,但云萝还是觉得仿佛被烫了一下,一手把他的脑袋推开,轻蹙眉说道:“你以前不是说,等一辈子你都乐意?” 他双手环着她的腰,手指在她脊背上轻轻摩挲,眼角微红,仰头笑盈盈的看着她说:“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贪心,得到了一点就想祈求更多。” 云萝不由得嘴角微扬,并且毫不手软的把他意图靠过来的脑袋再次推开,“起来,再不下山,天都要黑了。” 景玥不问所动,还不要脸的说:“我被你亲得腿软,这回是真的走不动了。” 云萝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认真的问道:“要我抱你下山吗?” 三百多斤的野猪她都能轻松的抗下山,区区一个百多斤的男人,更不在话下。 景玥……景玥叹息一声,忽然松开了搂着她的手,转而将她打横抱起,“还是我抱你下山吧。” 云萝晃了下腿,“你不是走不动了吗?” “突然又有力气了。” 下山,再一路回京城,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昏暗了,长公主亲自在门口接,责怪道:“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叫人出去找你们了。” 云萝看了景玥一眼,说:“了尘大师做的菜太好吃了,就多吃了一会儿。” 长公主点点她的脑门,嗔一句“胡闹!”却并没有真的责怪之意。 转头看到还站在旁边的景玥,长公主客套的邀请道:“阿玥在这儿吃了晚食再走吧,这个时辰你回家里去也过了饭点。” 景玥就等着这句话呢,一点犹豫都没有的拱手道:“多谢殿下收留。” 长公主……本宫只是客气一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的答应了啊?而且不过是请你一起吃顿饭,说什么收留? 你难道还想留宿不成? 留宿,景玥是不敢想的,但他也不想这么早早的回去,能跟阿萝多待一刻钟,他都能不顾长公主的冷眼,厚着脸皮留下。 吃顿饭怎么了?从小到大,他在长公主府吃的饭食还少吗?丈母娘请女婿吃几顿饭又算得了什么? 第403章 脉案 虽然一时间被色迷心窍,但冷静下来之后,该做的事情还是不能落下。 了尘大师一句偶尔不小心听见的话让景玥很是上心,北镇侯不能生了,是一直不能生,还是后来出了变故不能生,又或者,是被人用了阴毒手段? 想到此话出自苏夫人之口,听到此话后的景家暗卫们就不由得打一个冷颤,一点都看不出来苏夫人会是那样阴毒的人呢。 众人分散调查,自有他们各自的手段能耐,不出三天,北镇侯的脉案就完整详细的出现在了景玥的手上。 他看了两眼,完全看不出什么,便将脉案一卷,藏进袋子里,然后出门找阿萝去了。 “府里养着的现成大夫不用,偏要费时费力的去找安宁郡主,王爷这哪里是去解惑的,分明是打着解惑的名义去见心上人?”肃容目送王爷出门后,趁着四下里无外人,瞬间就卸下了面具与身旁同僚交头接耳。 “借口,这都是借口!”一群单身狗皆都忍不住愤愤的。 已经脱单好多年的无痕站在他们身后用力的咳了一声,惊得几人瞬间散开,各自找到位置肃容站好,连头发丝都透着端肃,看不出丝毫刚才满脸八卦的模样。 无痕踱步到他们面前,说道:“有这工夫凑在这儿说闲话,不如好好办事,若是能被郡主看上眼,自有你们的好处!” “是,统领!”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们也不敢有意见。不过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挑唆我等撇开王爷,追捧郡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无痕挎着刀,状似无意的说道:“王爷不喜被人近身,更是从小时候就没用过丫鬟,咱府上也就老太太院子还有几个丫鬟,剩下的不是年老的婆子就是媳妇妈子,真是……等郡主进门就好了,她身边的丫鬟个个貌美如花。” 话不多说,剩下的他们都明白了,转头与身边人面面相觑,突然发现全是对手。 有人忍不住问道:“统领,你见过吗?郡主日常出门一直都只带兰香和月容两个姑娘。” 无痕挑眉,说道:“兰卉姑娘在为郡主打理胭脂铺,你们没见过?如歌姑娘倒是深居简出,我也不曾见过,但据说一手女红出神入化,郡主身上的许多衣裳配饰都出自她手。除此之外,还有八个二等丫鬟,十六个三等丫鬟,粗使杂役无数。郡主虽脾性好,不爱张扬繁杂,但该有的牌面一点都没有少。” “哦~” 云萝不知道有人正在打她身边丫鬟们的主意,景玥上门的时候,她正在编写伤患护理手册,打算编写好之后就印刷出来,为即将开启的护理班做准备。 她把所有文字都写得尽可能详细和直白,手边的书桌一角,已经堆了尺厚的一沓,装订成册的话,怎么也得分成十几册才行。 景玥是第一次看见这一沓文稿,不由得愣了下,然后捧起云萝的手仔细检查,心疼的说道:“你这手指上都要磨出茧子了,何必这样着急?他们一下子也学不了这么多,你大可以慢慢写。” “还要修改矫正呢。”云萝抽回手,写下最后的两列字把这一页纸写满,然后放到一旁等待晾干墨迹,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么大的字,一页纸也写不了几个。” 若是放在前世,这些内容都不够一本厚一点的书。 她一边整理着被她放得乱七八糟的书桌,一边说道:“我见院里几个丫鬟都挺闲的,就趁着空闲教她们处理伤患,还有去年我带去西北的那些侍卫,大部分被留在了军中,也带回了几个,他们对护理之事都已经很熟练了,到时候可以让他们去授课,不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景玥一愣,“你还想亲自授课?” “不然呢?”云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有谁比我教得更好?此地大夫对授课之事看得十分郑重,就算在教徒弟的时候也大都教一半留一半,说得又晦涩,你觉得你军中的那些大老粗们能听懂?还是他们能花费几年的时间去辨认草药、望闻问切?” 景玥沉默,这些都不能! 云萝接过他递来的一页纸,按次序放好,然后说道:“他们不需要成为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战场上刀剑无眼,最多的就是外伤,他们只要学会如何给伤口清理、止血、包扎和伤后的护理,就能保住许多人的性命,再多的,还是交给正经的大夫吧。” “所以……”云萝手上整理的动作不停,似乎很随意的说道,“这是保命的技能,选一些学有所成的士兵出来专门负责日后的战场救治,但其他想学的人都可以来听课,哪怕只学会一点点,以后万一受伤又等不到别人救治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凭着这一点知识保住自己的性命。” “历朝历代的君主都在鼓励生育,人口的增长还成了当地官员的一项政绩,但其实,保住已经存在之人的性命,比重新生一个孩子等他慢慢长大更划算,是不是?” 许久没有听见景玥的声音,她不由抬头看去,然后就对上了他格外明亮的目光。 那眼神,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又好像还带着一丝怀恋。 怀恋?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景玥就突然张开双臂把她抱进了怀里,埋在她的颈侧蹭了蹭,轻声说道:“阿萝真是个宝贝。” 你是从哪里看出这一点的?不妨详细说说? 云萝窝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然后无情的将他推开,转身搬着沉甸甸差不多有一尺厚的稿子走到一个箱子跟前,把它们仔细的收好。 景玥看见那箱子里面,已经有两叠这么厚的纸了。 不禁头疼又心疼,他以为一沓就已经很多了,没想到更多的被藏在箱子里,这些可都是阿萝亲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你这是写了多久?” “从西北回来的路上,我就开始准备了。” “……”那你这准备得可够久的,还一直没有显露风声,他也到今天才发现。 分类摆放好,云萝转身问他,“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又看一眼已经合上盖的箱子,景玥掏出了那份北镇侯的脉案递给她,“这是北镇侯的脉案,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云萝好奇问道:“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他们总有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本事。”他状似无奈,却并无丝毫不满和忌惮。 云萝眼里浮现一丝细微的笑意,转瞬即逝,但笑意虽不在,目光却比平常更显柔和,问他:“你不好奇吗?” 他摸了摸她额角的一缕碎发,笑道:“那么多人,一个个的我哪里管得过来?只要他们能把事办了,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 云萝没再多问,低头翻起了这份脉案。 一开始,她看得面色平静,翻到后面,却不知不觉中蹙起了眉头。 景玥伸手把她的眉心一点点揉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云萝翻过最后一页,又回过来从头翻了起来,缓缓说道:“前面没问题,偶尔得病也是着凉伤风之类的小病,还有些肾虚。” 她看了眼时间,赞道:“你家侍卫好厉害,连十年前的脉案都能找到。不过,北镇侯竟然十年前就肾虚了,他如今也不到四十吧?二十几岁就虚成这样,后院还养了那么多妻妾,他应付得过来……唔!”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捂住她的嘴,同时响起的还有景玥无奈的声音,“这种事情,我们就不要管了吧?” 突然有点后悔拿给她看了! 云萝抬眸,一双水泠泠的眼睛从他的手掌边缘露出来,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无辜,真是好看极了,就是没有一点羞涩。 她扒拉开他的手爪子,继续低头翻看,并说:“之后他开始吃药助兴,大概还同时在吃一些补肾的东西,一下子倒是没有亏得很厉害,到这里,七年前,开始出现了疲累困乏的症状,不知是太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延续至今,他的身体底子不大好,时常会有头晕乏力的症状,行房也力不……” 景玥再次捂住了她的嘴,满脸纠结,“这种事情你就不要跟我详细叙说了吧。” 云萝拉下他的手,看一眼他微红的耳朵,说道:“又不是你的脉案,你害羞什么?再说,他这脉案上也只有这些,肾虚体虚,酒色过度。” 景玥捏了捏鼻梁,弱弱的问道:“那他有没有不能……” “这个看不准,我得亲自给他号个脉才能确定。” 亲自号脉?景玥瞬间精神了,忙说道:“这个不必你亲自动手,我会另外安排!” 云萝嘴角微勾,把脉案塞回到了他手中,说道:“不过照他这虚法,还有多年吃药史,又没有主意节制,很大概率是真不行了。” 景玥捏捏她的脸,无奈道:“姑娘,就算你是大夫,也不要把这种事说得这么平常。” 云萝直接转身不理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他道:“北镇侯府上个月是不是刚添了一个小郎君?” 景玥愣了下,然后两人面面相觑,书房里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 第404章 头顶有不得了的东西 这天,北镇侯在街上偶遇景玥,发现这个平时对他不屑一顾、十分冷淡的年轻人竟接连看了他的头顶好几眼,那眼神古古怪怪的,让他恍惚以为头上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还跑去问人借来铜镜照了照。 铜镜中映出一个乌发玉冠白面郎,锦衣华服,就连唇上的小胡子都打理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丝毫不妥,虽然上了点年纪,但依然风流倜傥。 所以,景家那小子看什么呢? 想不通,他就只当景玥是故意作弄他,不由愤愤的哼了一声,甩袖到翠云楼找他的新相好去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京城的大小花楼都已经被他转了个遍,加上出手阔绰,很快就成了各家鸨母最钟爱的贵客之一,据说前两天还有两家鸨母为了争夺他而大打出手,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好几个花娘的脸都被对家抓破了。 他今天就是去安慰其中一个受伤的相好。 景玥目送他离去,侧头和隐在人群中的某个人示意了一下,那人便顺着人流朝北镇侯追了上去,很快就不见身影。 给北镇侯号脉确诊似乎比获取他的多年脉案还要更困难一些,毕竟人是活的,再是闲置侯爷身边也少不了护卫伺候之人,轻易不好下手,而脉案藏得再隐秘,终究只是个死物。 诊脉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这种不易诊断的隐疾,不可能说摸一下他的手腕就能确诊,至于说估摸的猜测,那从脉案中就能大概看出来了。 转眼就到了北镇侯府新生小公子的满月那天,原本只是个庶子,京城诸家也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顶多就是派个管事下人送上一份礼,求的是一份面上情,关注一个庶子,还不如打听一下北镇侯夫人到底求到子了没有。 但那天,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瑞王府竟也派了管事来送礼,还受邀留下吃了一顿满月酒,跌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据说,那瑞王府的管事还跟北镇侯甚是亲热,仿佛两家之前没有一点龃龉,还把臂言欢,捧了北镇侯苏契足足一盏茶时间。 但他们不知道,当管事带着人告辞离开北镇侯府的时候,还一起带走了一个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北镇侯的确身子有损,坏了根基,恐怕已无法使女子受孕。不过,老朽从他的脉象中推断,他不仅仅是酒色过度,吃多了壮阳之物反受其害,他体内还有一丝晦涩之气,像是某种阴邪毒物,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精气。” 大夫说得委婉,其实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他被人下毒断了子孙。 云萝第一个就想到了卑怯懦弱得像只鹌鹑的苏夫人,而显然,景玥也想到了。 他轻轻的“嘶”了一声,下意识转头去看云萝,那眼神有些怯怯的。 云萝默默的与他对视,嘴角微抽,“看我做什么?我没有这种药。” 景玥轻咳一声,义正言辞的说道:“怎么能让这种阴毒之物脏了你的手?” 眉梢微动,云萝眼里浅浅的浮现一丝促狭,说道:“下药这种事情,份量太多容易被人察觉,份量少了又需日积月累,费时太久,其实只要在两侧大腿上划上一刀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只要对准位置,刀子够锋利,不痛不痒的一点疤都不会留下。” 那位大夫甚是好奇,下意识问了一句,“不知郡主说的具体是什么位置?” 云萝随手在身旁某人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个位置有一根很细的筋,只要切断了它们,别说生孩子了,连硬……唔!” 景玥终于从一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一手抓住她在他身上比划的手,另一只手则用力的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朝书房里的几人发射死亡凝视。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无妄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看到老大夫还无知无觉、满脸求知的看着郡主,想到他好歹也是他和许多兄弟的救命恩人,当即拉着他就头也不回的逃出了书房。 书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差点就拍上了他的脚后跟,耳朵一动,他听见他家王爷咬牙切齿的说:“阿萝说得这样头头是道,莫非亲手做过?” “嗯?你不知道吗?白水村的李大水突然不举,就是因为他欺负小姑娘被我撞见,我帮他切了两刀,他求遍大夫都没有找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妄顿时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凉气,脚下似有青烟升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逃离了书房门前。 书房内也安静了很久,直到景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意味不明的问道:“你亲自动手的?” “不然呢?”她看到他眼里瞬间闪过杀意,才悠悠的加了一句,“可惜隔着裤子,没有找准地方,流了不少血。” 景玥无奈极了,揉揉额头,然后用力的把她捁进了怀里,“你就气我吧!” 云萝挣出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按在他的脑后,踮起脚亲上了他。 他轻轻的“唔”了一声,声音低沉,自带几分旖旎,微眯的眼睛里有流光乍现,像只勾人的妖精。 妖精勾着云萝,把这一个亲吻的时间不断延长,直到两人皆气息不稳,情动心动。 他弯下腰,把脸深深的埋在她颈窝里,嗅着她身上的迷人香气,许久都平静不下来,心里仿佛有一只猫爪子在不停的挠着他,挠得他想把云萝揉碎在怀里。刚才被她手指比划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指尖的跳动,激得他浑身都有种住不住的战栗。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他们明明在讨论正经事。 是阿萝先不正经的,而他总是挡不住她的一丁点诱惑。 书房门再次开启已是大半个时辰后,无妄从墙角后探出了一颗脑袋,见两位主子脸色平静,身上也整整齐齐没有一点不妥当的地方,不由失望的暗叹一声。 多好的机会啊,王爷怎么就一点都不晓得把握呢? 不过想想安宁郡主的杀伤力,他又觉得,王爷还是不要乱来比较好,安全! 回到家,云萝继续一头钻在书房,仿佛丝毫不关心外面的风雨。 而外面也不平静,北镇侯在某日上午从花楼相好的床上爬起来,刚踏出花楼大门就被扔了一封信在怀里,吓得他宿醉后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左右打量,却见左右两边除了与他一样夜宿花楼,此时正摇摇晃晃准备回家的寥寥几个人影和他们的随从伴当,再没有别的值得人格外关注或多看一眼的一场。 这不会是大半天的遇见鬼了吧? 他本想把这来路不明的信扔了,手都已经抬起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信打开了。 说不定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内容呢。 他这么想着,然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大变,脸上宿醉的红晕也在顺便转化为铁青。 随侍的小厮关切中还带着几分讨好的的问道:“侯爷,出什么事了?这这这信好像是突然飘过来的,不如让小的带几个人去把那装神弄鬼的家伙搜出来?” 苏契忽然转头看了随身小厮一眼,这一眼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两只眼袋耷拉着,更显出几分颓然和阴沉。 小厮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对视,不知这信中写了些什么,竟惹得侯爷这样生气,仿佛要杀了他似的。 苏契把打开的信纸重新折叠起来,叠了一折又一折,直到再也弯折不过来,他才将它藏在手心里,暗沉沉的一双眼睛里有暗芒不停闪烁。 他又转头往周围扫视了一圈,这一刻,突然有了一点曾经位高权重的威慑。 可惜,他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他在这儿站了这么久还不离开,也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身后花楼的鸨妈扭着腰肢走出门来,娇声问道:“侯爷可是舍不得鸳鸳?不如就别这么急着回去了,上楼再让鸳鸳伺候您睡个回笼觉?” 说着,她便自顾自的率先娇笑了几声。 若是平时,苏契定要与她调笑一番,然而如今却满脑子都是信中的内容,心里又惊又怒,一边觉得是被人戏耍了,一边又忍不住怀疑是否当真如信中所言? 他一把推开想要把他拉回花楼里的鸨妈,在鸨妈的“哎呦”声中大踏步登上了马车,又将门帘子重重一甩,驱逐了想要跟进来伺候的小厮,“走,回府!” 马车缓缓驶出花街,朝着北镇侯府走去。 日上三竿,此时街道上车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这些市井嘈杂却让苏契太阳穴突突的疼,宿醉的眩晕又涌上了头。 他把刚才被他折叠成小块的信又一点点摊开,努力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十分用力,突然将它揉成一团又狠狠撕碎,朝外面喊道:“掉头,去京城最好的医馆!” 贴身小厮在外面问道:“侯爷可是身上不舒服?不如赶紧回府叫董大夫来看看。”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本侯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第405章 转机 这一刻,北镇侯连自家府上养着的大夫都不相信,他毕竟不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经历过的老纨绔,几年的统帅也多多少少让他学了点东西,因此,他此时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怀疑不信任的。 他指使车夫调转马头驾车去了京城最好的医馆,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找的是医术最高明的大夫。 结果究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是据说他气冲冲从医馆里走出来,回到府上就去找那个刚为他诞下麟儿的爱妾,亲自上手把她打了一顿,还差点把刚刚满月的苏小郎君当场摔死在地上。 苏老夫人及匆匆赶来,骂他突然发的什么疯,但是此等事关男人尊严的隐私,就算是对着亲娘也是说不出口的,反而越发的怒火中烧,在屋里打砸了一通之后,指着小妾质问道:“说!这是你跟哪个野男人勾搭成奸生下的贱种?” 虽然被戴绿帽子也很丢人,但是跟自己已经失去了某种功能相比,似乎也算不上大事了。 小妾脸色大变,哭哭啼啼为自己叫屈,但是眼前这个之前还会因为她掉几滴眼泪就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似的疼爱的男人,突然就对她的楚楚可怜无动于衷,甚至还怒色渐浓,抬腿就又狠狠的踹了她一脚。 她被踹倒在地,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晕乎惊慌中又听见他说:“贱人!本侯供你锦衣玉食,万般宠爱,你竟不知足跑去找别的男人苟且,还敢胆大包天生下这个野种,我……我……” 他气得原地转了几个圈,既是因为被戴了绿帽子,但更多的还是惊怒于自己的身体,借此把满腔的怒火狠狠发作出来。 他突然看见被奶娘抱着躲在角落的襁褓,眼里顿时冒出一阵火光,大踏步上前欲要再次抢夺孩子,动作十分粗鲁,丝毫不顾及襁褓中娇弱的孩子。 奶娘哪里敢让他把孩子抢走?争夺之中孩子被惊扰,吓得哇哇大哭,被踢翻在地上的小妾也慌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扑过来一起护着孩子。 “侯爷,六郎真是您的孩子呀,您看看他的眼睛鼻子,那模样与您处处相似,您缘何疑心妾身的清白?妾身卑贱之躯,担些污名也不敢有怨言,但郎君金贵,无论如何都是您的血脉呀!” 北镇侯又一脚把她踢了出去,“你真当本侯是傻子不成?由着你三言两语的就被哄骗了?” 乱糟糟真是好大一场戏,原本是来保护小孙子的苏老夫人看着儿子这个模样,也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个襁褓。 这小贱人妖里妖气的本就不是个安分人,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她老太太平时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也向来是不管她们的,莫非真的守不住寂寞,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 短短的一瞬时间,苏老夫人就把这府中能有机会跟她接触的雄性都扒拉个遍。 “所以,那孩子被苏契摔了没有?”如果真摔了,倒是个罪过。 想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千万别期望瑞王爷能有多少同情心。 探听消息的暗卫禀报道:“奶娘和那个雪姨娘护得紧,没有被苏侯爷抢走,不过在争夺时,小郎君的身上被掐出了不少淤痕,哭得厉害。” 这些景玥不是很关心,只问道:“苏契这是全然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体状况?” “是。” “那不知接下来他会如何保住他苏家的世代侯爵之位。” 世子半废,再生不出第二个嫡子,不想被降等就只能身负足够大的功勋,但是一个把父辈功勋消耗殆尽的老纨绔,又有什么本事能够靠自己再立下功勋? 这也正是北镇后头疼的事情,发作一通,小妾被关押,那个孩子暂时被苏老夫人带走了,他也从自己已经是个半废人的打击中逐渐冷静下来,很快就想到了自家的袭爵问题。 跨过五月,又流进了六月,才准备了两个月的武学堂终于在驻扎于城外的营地中开学,第一批正式学员全都是有品级的武将,学的是兵书谋略、行军打仗,还有更系统的武学演练。 将领中也有那大字不识几个的真正粗人,他们还得从识字学起。 太子在这个花光了他所有积蓄,还欠下一大堆债务的产业中晃了两天,突然发现自己已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他也就能这样安慰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了,且明白武学堂的核心课程并非识文断字,虽然识字必不可少。 云萝在另一边,教授将士们简单的外伤疗法,还十分顺利地找到了能帮助学员更简单直观的学习知识的工具——两名伤员。 军营中从来少不了伤员,就算是在休战时期,每日的训练有人受伤真是不要太多, 一大群人围着伤员,在云萝的指导下,七手八脚的给他止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把受伤的士兵戳得龇牙咧嘴,还要被嫌弃给他治疗的时候随便乱动,让他们不好操作。 终于做到最后一步,扎紧绷带,虽然伤员觉得他的伤势比来时更重了,原本只是指甲盖大的一个伤口生生被戳到铜钱大,皮破血流,周围还乌青了一片,但是当看到周围对他虎视眈眈,等着他夸奖的同袍们,他还是默默的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形势比人强,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旁边另一个扭了脚的比他更惨,浓烈的烟酒抹在受伤部位,被人用力的搓揉,如同油泼火燎一般,痛得他嗷嗷叫。 他突然觉得铜钱这么大的伤口一点都不疼,伤口附近的那一块肉也没有火辣辣的。 北镇侯府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送到景玥面前,也送进了云萝的耳朵。 据说,苏夫人与长公主偶遇,提起了已故多年的苏老侯爷,说当年老侯爷亡故在海上,遗体送回家的时候,苏老夫人和苏契伤心欲绝,无暇顾及其他,老侯爷的后事是她一手操持的,连老侯爷留下的遗物,也都是她带着人亲自收拾。 这话看似闲话家常,却又似乎透露出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苏夫人和长公主并没有多好的交情,之前长公主打上北镇侯府,还把苏夫人堵在门口,拉着她连消带打的说了许多话。 长公主生来强势,苏夫人却是个怯怯懦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半天也憋不出几个字的受气包,不管有没有那件事,见了长公主从来都是绕道而行,怎么会偶遇,还聊上话了? 聊什么不好,家长里短、衣裳首饰,大户人家的客套应酬不就这么回事?她却偏要说已故多年的苏老侯爷,仿佛她在老侯爷的遗物中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如何能叫泰康帝不惊喜呢?惊喜之余又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懦弱的、存在感极低的北镇侯夫人竟然当真有这等手段,在苏老夫人和苏契的眼皮子底下藏下了老侯爷的遗物。 只是不知她藏下的到底是不是寻找多年的那一份海图。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有了点转机,帝王不方便接待外命妇,皇后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不宜太过耗费心神,于是就把这件事交托给了长公主处置,同时,原本已经有所松线的北镇侯府内外也一下子多了无数双眼睛,就连晚上都不得安宁,时刻有人盯着苏夫人的一言一行。 他们以前盯着苏老夫人,盯着北镇侯,甚至是盯着纨绔无用的世子苏珂,却总是在无意间把这位苏夫人给遗落了。 这真的是一个被婆婆压制,被夫君不喜的懦弱女子,就连亲生的、唯一的儿子都刚一出生就被抱到了老夫人身边,长到这么大,她平时想要多见他一面,母子亲近一番都需小心翼翼。 她和长公主偶遇了一次以后就没有动静了,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巧合,而长公主也沉得住气,每天长公主府和报馆来回跑,一副忙忙碌碌,没有一点空闲的样子。 苏夫人往宫里递了一封请安贴,却被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她进宫探望。 终于,在六月下旬的某一天,她再次找上了长公主,这一次她还正正经经的先往长公主府递了拜贴,而不是所谓的偶遇巧遇。 长公主选了个日子接待她,云萝也放下了她的瓶瓶罐罐们,想要去听听苏夫人会说些什么。 但是当苏夫人看到云萝在场的时候,却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了半天,有时候实在找不到话题,就安静的坐着,就是没有开口说正事。 云萝懒得耗这个时间,告辞后出了花厅,却转个弯就进了花厅的后门。 海图呀,她也十分好奇。 隔着一扇门,她听见她家公主娘说:“如今这屋里也没有其他人了,苏夫人今日为何上门,也可告知了吧?” 安静了会儿,然后苏夫人特有的怯懦的声音响起,“前几年整理公爹的遗物时,曾在一处隐秘的暗格中找到几样奇怪的东西,妾身也不知到底是作何用的,只是见它们藏得隐秘,大概猜测可能是好东西。” 第406章 海图 苏夫人前来拜访,支支吾吾的说起了多年前的事情,表现得一派天真无知,仿佛对于她自己口中所说的东西当真稀里糊涂,只是因为那是苏老侯爷生前留下的,加上找到它们的地方藏得隐秘而猜测可能是好东西,于是一直留存至今。 她惯于摆出怯懦无害的模样,让人放松警惕,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在登州那一片地界上,她倚靠这个模样得到了许多她想要得到的,并且一直到京城,那些夫人老太太们纵然对苏家颇有微词,说起她这个侯夫人的时候,却总要更多些善意。 人们对于自认为无害的人,总会更多点宽容和谅解,甚至是怜惜。 长公主听她看似支吾犹疑,实则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流光,缓缓放下茶杯,轻笑一声,说道:“夫人和这满京城的各当家夫人们都不大一样呢。” 苏夫人嘴角柔顺的弧度微微一僵,下一秒就拿手帕轻拭,怯怯的说道:“妾身天资愚钝,不敢与人相比,况且,婆母尚在,岂有交给小辈当家的道理?妾身平生所愿也不过是能侍奉婆母左右。” 长公主微微一笑,然后就不说话了。 见此,苏夫人不由得目光微闪,有些诧异,还有些忐忑不安,纠了两下帕子,似乎才终于找到另一个话题,说道:“听闻安宁郡主和瑞王爷的婚期将近,到时候老夫人也势必要回京的吧?妾身久居偏远之地,却也久仰卫老夫人的大名,十分敬慕,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婚期未定,外面倒是传得有鼻子有眼。”长公主有些不大高兴,又问道,“苏夫人今日拜访,莫非就是来跟本宫闲话家常的?” 若非情况特殊,长公主原本是不愿意接手这一桩事的,她好不容易卸下身上重担,如今单只是报馆中事就已经够她忙碌了。 因此,她对苏夫人并没有额外的耐心,说话也就直率了一些。 “苏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手上有老侯爷留下的珍贵物件,却又含糊其辞不说明白。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本宫年少时在宫中见过不知多少奇形怪状的面孔,后来一路陪伴皇上至今,见过的人和面孔更不知凡几,有些人只需看一眼,就能大概明白是个什么脾性。所以,你不妨直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又想要拿它换取什么?你以为,那东西值得你想要的吗?” 苏夫人一下子就被噎住了,超出了预想的情况让她不禁有些心慌,沉默了几息才站起来屈膝说道:“长公主恕罪,妾身并无丝毫轻慢之意,只是没什么见识,又慑于殿下想威仪,不知该如何跟您开口。”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笑了,堂堂北镇侯夫人,便是皇室宗亲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何至于在本宫面前不敢开口?” 所以,你能拿出来保住你儿世子之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尽管有了猜测,但是当真的从苏夫人口中听见“似乎是一份海图”的时候,长公主还是忍不住的心头一跳,连坐着的姿势都不由自主的板正了一点。 所有的异样都只有一瞬,转眼,长公主又慵懒的靠在身后软枕上,疑惑的挑眉问道:“海图?苏夫人莫不是在跟本宫说笑?区区一份海图,就算再细致,对寻常人来说或许珍贵,但你以为皇上会缺一份海图?” 苏夫人也有些不确定了。 她出生富贵,过去的半辈子都居住在海边,自然明白一份正确的海图到底有多珍贵,但是拥有几十万水兵的朝廷会没有海图吗? 她只能说:“妾身见识有限,看不出那海图究竟寻常还是珍贵,但是之前还在登州时,妾身曾在侯爷的书房里见过另一份海图,似乎要简陋不少。” 长公主垂下眼睑,遮掩眼中有些控制不住流露的异样,却忍不住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千辛万苦,寻寻觅觅,几乎要把整个登州都给掘地三尺了,真是万万没想到这样重要的东西竟落在了北镇侯府这个常年被婆母压制,被夫君不喜,进门二十年都没有当过一天家的苏夫人手上! 怎么竟会落到她的手上呢? 她还不声不响的藏了这么多年,丝毫没有泄露她找到了老侯爷密藏的异样,也没有引起登州城那么多暗探的怀疑。 所以,这究竟是个怎样怯懦无用的女子啊? 长公主抬头看着她,说道:“你说,那是一份更详尽细致的海图?你藏了多年却始终默不作声,如今说出来是想用它给苏珂换一个牢固的世子之位?那你可知,臣民私藏舆图是死罪?” 苏夫人茫然道:“苏家守护东海几十年,府上有一二海图应该算不得私藏吧?” 长公主突然笑出了声,“夫人真是个妙人。” 她当即诚惶诚恐的,连手脚都似乎不知该如何摆放的说道:“妾身惶恐,不过是凭着一颗为母之心才敢斗胆发言,当不起殿下的称赞。” “当不起吗?但是夫人却觉得那份海图值得一个侯府。” “不敢不敢,妾身见识少,只是觉得那海图比寻常的要珍贵一些,但究竟有多珍贵却还要请贵人定夺。妾身一介妇人,不得面见圣颜,皇后娘娘又抱恙无暇接见,思来想去,唯有来拜访殿下,请求您帮妾身传递一二。” 说着,竟是当场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了一卷锦帛,双手呈给长公主,姿态十分谦卑的说道:“请殿下过目。” 长公主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道:“你就这么拿出来交给我了?” 苏夫人神色迷茫,似乎不明白她何以问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怯怯的带几分忐忑难为情的说道:“妾身轻易进不了宫,只好厚颜劳烦殿下帮忙递交。” 海图落到手上,过于轻易反倒让人忍不住产生了怀疑,怀疑此事的真假,怀疑海图的真假。 或许,并不是他们找了多年的那份海图。 送别告辞的苏夫人,长公主转身回来就看到长长的一卷锦帛已经被摊开在了桌案上,云萝正伏在上面仔细观赏。 “浅儿觉得,这海图是真是假?” 云萝摇了摇头,说:“我看不出来,只能分辨大致的布局是对的。”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她这么轻易的就把海图交了出来,我心里怎么反倒有些不踏实?” 锦帛上密密麻麻的画着无数大小圆点、方块和线条,看得人眼晕,以云萝的知识储备也只能勉强找出有限的几个岛屿,那纵横交错的线条是他们彼此间的航线。 这图很大,囊括的范围也很大,不仅有海湾对面从大陆延伸出去的那一块半岛,还有半岛那边隔海相望的一大片狭长岛屿,以及分布在海面上的数不清的小岛。 云萝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点点的把它卷回去,低垂的眼眸遮住了她眼底的暗芒。 她抬头跟长公主说:“她反正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拿出海图来确保儿子的世子之位,与其遮遮掩掩的惹人不快,倒不如痛快的拿出来,还能少些麻烦变故。” 她能把海图藏这么久,主要归功于无人知晓,而此事一旦泄露,以她的能力是保不住它的。 道理很简单,但是能做到的人却没有几个,这么快就把东西交了出来,万一对方拿到之后不认账怎么办?又或者,东西珍贵与否全靠对方的一张嘴,他们说这海图并不珍贵,她难道还能再拿回去不成? 交出来就再也拿不回去了。 长公主带着海图进宫,云萝在家里想了想,然后出门去找景玥。 她过去的时候,景玥正在处理前段时间被他带回府中当牛做马的那朵卖身小白花。 每天推磨、舂米,擦不干净的灶台,洗不完的碗,纤纤玉手被泡涨起皱磨破皮,再也看不见原来的细腻纤柔。每天两个能砸死人的黑馍,让她本就纤细的身姿越发瘦成了纸片一般,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到天上去。 看着水盆里倒映出来的那张脸,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如同一个市井乡下的中年妇人,再加上这段日子以来身体承受的痛苦,她终于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哭哭啼啼的松了口,表示当日给她银子的确实不是瑞王爷,而是有人找到她,故意设计出来的。 但是,何人找上她,设计了这一出卖身葬父的戏码,她却说不出个具体的人名。 “我真的不知是何人所为,当时说话见面都隔着帘子,只从声音中可辨认应该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还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具尸首叫我去街上卖身葬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我只需过后把事情赖到瑞王爷的头上。那……那人还说,只要我进了瑞王府,被王爷看上,从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享用不尽。” 第407章 等我长大,我娶你 熬不住的小白花终于承认是别有用心,看似还了景玥的清白,但实际上并没有一点切实的用处。 景玥会在意那一点诬蔑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爷从不是怜香惜玉的人,除了安宁郡主,其他女子连让他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他曾经怀疑是安如郡主宗琦玉所为,毕竟这样的手段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若说是他的对头所为,简直侮辱了“对头”二字,谁家死对头、政敌会耍手段来做这种志在破坏他和阿萝感情,但实际损伤却十分有限的事?这怎么看都像是后宅手段。 然而,经他多方调查,却早早的把宗琦玉排除了怀疑,安排这一场戏的另有其人。 是谁?却无从得知,就算在瑞王府当牛做马了多日的小白花,也不过是人家随手捡来的一枚棋子,除了承认她的别有用心,一点有用的线索都不能提供。 景玥不由觉得被浪费了时间,只把她扔给下面的人处置,转身就无趣的离开了。 在门口遇到畅通无阻,没有一点阻碍的云萝,他愣了一下,冷淡的目光已在瞬间发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自动的牵上她的手,拉着她往前院走去。 老太妃前几天就出城到庄子上避暑去了,如今瑞王府中只有景玥一人主人,云萝过来他也能一人独占,不必费心思跟自家老太太抢人。 牵着心上人的小手迈步在游廊之中,景玥不禁觉得,其实老太太在庄子上多住些日子也挺好的。 可惜云萝少了一颗风花雪月的心,一本正经的说起苏夫人奉上海图之事,瞬间就把谈情说爱的气氛给打破了。 在长公主进宫之后,朝堂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但在寻常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悄悄的沸腾了起来,无数暗卫被帝王召集,然后悄然无声的奔向东海岸边。 有那触觉敏锐的大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也有帝王心腹参与其中、出谋划策。 时节进入盛夏,长公主受不住这烈日炎炎,也带着人跑到了城外别院去避暑,那里正好与老太妃避暑的庄子相距很近,两个年龄不相仿,脾性也不相似,原本就是姻亲,不久将要再添一层的未来亲家,在隔绝了京都繁华的别院农庄甚是得趣,相处得也十分融洽。 她们原本就没有不融洽的,如今只是更加亲近。 云萝在别院陪了两天,第三天晨曦微露时就骑马回了京城,那急急忙忙的模样,好像走慢一些就会被拉住脱不了身似的。 但她也并没有顺利的回到家中,刚进城门就被宫里出来的人给堵了,她的皇帝舅舅不放心她独自一人住在偌大的两个府邸之中,特意派人来接她进宫住几天。 看着说得头头是道,很那么回事的王大公公,云萝沉默半晌,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正好回城?还是说,你原本打算出城去庄子上接我?” 内侍王福海小小的噎了一下,然后一张脸笑得跟花儿似的,点头哈腰的说道:“哪能呢?奴才又没有学过能掐会算的本事,如何算得到郡主今日回城?不过是皇上挂心您,猜测您可能在庄子上待不了多久,就让奴才日日来城门口等候,不敢放您一个人住在外头,不如去宫里住几日。郡主还不曾在宫中留宿过呢。” 与此相比,云萝宁愿住在城外庄子上。 但是接她的人都站在她面前了,现在掉头出城回庄子上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泰康帝派人来接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只是接她到宫里小住几日,虽然外甥女有事没事的就到舅舅家里住上几天再正常也没有了。 她有点想不通,她家皇帝舅舅为什么能这样毫无负担的连番把她拉进朝廷大事之中,这难道不是一个男权社会? 云萝一边烦恼,一边给他出谋划策,还要一边帮皇后娘娘安胎。 是的,皇后娘娘终于又怀上了,不过帝后将此事瞒得紧,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其余人尚不知晓。然而,前两天,皇后突然动了胎气,据太医检查,应该是接触了相克之物,但是宫女嬷嬷找遍了整个长春宫都没有找到害娘娘动了胎气的东西,泰康帝特意接云萝进宫,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此。 太医不能做的事情,她能做,她进宫第一天就把长春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皇后的一件小衣上查出了能使孕妇滑胎的药物气息。 这显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有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点风声,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多年之后又生下第二胎,故刻意为之。 帝后是如何处置的,又流了多少人的鲜血,云萝皆不关注,她只把长春宫的上下里外都又检查了两遍,然后就找太子去玩了。 太子殿下如今穷得不要不要的,虽然时常有卖精盐的收入进账,但出的总比进的多,日子过得紧巴巴,连东宫的一应开支都逐步缩减了。 听说皇后娘娘要给他做两身新衣服,他拒绝了新衣服,却问可否将做衣裳的花费换成银子交给他? 这可怜又抠搜的模样,皇后娘娘不禁又好笑又心疼,云萝在旁边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太子满腔怨念,难道是他自己想要这样的吗?若非迫不得已,他巴不得每天换上三身新衣裳,每顿膳食都摆满一整张桌子! 他向云萝讨教生财之道,如何安排每一文钱,却从来不问她还有没有别的赚钱方子可以送给他,甚至还从自己仅剩的一点可怜巴巴的小金库里扒拉出了一笔银子,说是给她的卖盐分成。 完全没有想过要跟云萝分银子的泰康帝看到他这一番操作,默默的撇开了脸,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回头还跟云萝哭穷,可谓十分的不要脸。 云萝也只当做听不见、看不见,回头就送了太子一沓银票,用来资助他的事业。 当然,之前签下的欠条还是要还的! 背负着巨额债务的太子一边感动,一边又满腔愤懑,忍不住跟她抱怨说:“为何跟个无底洞似的,怎么填都填不满?是不是有人贪了本宫的钱?” 云萝此时正坐在树荫底下画图,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从头到尾你都亲自盯着,有没有被贪钱,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就是这样才更生气呢!若是当真有人贪污他的银子,他还能找个借口去抄家,填补他不断缩水的小金库。 云萝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个方法其实很有可行性,历代以来,凡大肆抄家之后,国库势必能丰盈一层。 太子突然觉得阿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让他心里发毛,身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猜测大概是因为他刚才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堂堂一国储君,竟然想着抄下面人的家来发家致富,确实太不像话了! 心里发虚,他就意图转移话题,目光一飘,突然问道:“阿姐,听说胖嘟嘟考过了童生试,八月还要考院试,如果又考过了,岂不是明年就能考举人了?” 云萝的手腕在空中一顿,然后继续在纸上轻轻落下一笔,淡然说:“能不能考中秀才都还是个未知数,现在说乡试还为时过早。” “那不是还有文彬?”太子的话锋一转,说,“明年乡试,他若是榜上有名,紧接着就要进京赶考。” 云萝抬眸看了他一眼。 太子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还要端着表情故作矜持地说道:“你明年出嫁,他们总不好缺席,不然真是枉费你白疼他们一场。” “谁跟你说我明年出嫁?”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好像认定了似的?分明婚期未定。 太子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明年就十八岁了,再不出嫁,难道是想在家里留成老姑娘?” 云萝额角一抽,然后又听见太子说:“不过也行,我舅舅比你还老呢,急死他!” 说着,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嘴角往上翘,忍不住的期待。 云萝缓缓的放下了画笔,抬头朝他发送死亡凝视。 你说谁老呢? 太子殿下完全没有get到她介意的点,还在那儿洋洋得意,带着显而易见的挑唆,说:“阿姐,你别着急,就让我舅舅等着,等到七老八十的,看他急不急!” 这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也很太子,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图挑衅景玥,给他找麻烦,哪怕每一次都会被教训的很惨。 此时背着景玥,他更加放心大胆的挑唆,如果背后长着尾巴,那此刻肯定也是一摇一晃的,和他上扬的嘴角相映成辉。 “我也不知道阿姐你怎么会看上我舅舅,他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好看点,其他的真是一无是处,脾气还那么坏,以后万一吵架,他可是会动手打人的!要不,阿姐你再等一等?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娶你呗!” 云萝静静的看着他身后,等他说完之后,就提议道:“要不,你跟他商量一下?” 第408章 挑拨太子 背后说坏话,挑唆云萝被景玥当场撞见,并毫不意外的被教训了一顿之后,太子殿下丝毫没有接受教训加以收敛,反而在接下来的时间越发逮着空的就在云萝面前吐槽景玥,意图给他舅舅找点麻烦。 那兴冲冲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多有趣的话题,就连他的亲娘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时日尚短,皇后的肚子还看不出来什么,也没有太大的孕期反应,看起来与以往并无差别,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皇上和太子往长春宫跑得更勤快了,就连以往没事都懒得上朝的瑞王爷都几乎天天进宫。 但这些差别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因为安宁郡主在宫中小住。 云萝就住在长春宫的偏殿厢房里,隔三差五的还往含英殿跑,在宫中当真如同自己家里一样来去自由,期间曾偶遇对她说话阴阳怪气的宫妃,不等她出声反驳,那宫妃就先被太子殿下给教训了,之后皇后又降下懿旨把她训斥一顿,皇上紧接着又给她降了两个品阶。 此后,云萝在宫中无人敢惹。 她还遇见了去年投降后和亲大彧的西夷三公主,她被纳入后宫大半年,但据说,泰康帝从未去过她的宫里,也不曾招幸过她,她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后宫这个大湖里,除了最初的一点涟漪之外,再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虽然无宠,但时刻关注着她的人却一点都不少,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无数人的眼前。 大半年的时间,足够她在后宫受尽冷遇和欺压,一个在一开始就遭了帝王厌弃的异族公主,在同样无宠,整天无所事事熬日子的后妃们眼里,正是最好的欺压对象,伺候的宫人们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十分怠慢。 鲜嫩的花儿逐渐枯萎,阴郁在她的眉宇间留下深深的刻痕,在看到云萝的时候,那份阴郁瞬间如同活过来一般,扭曲着朝她恶狠狠的扑过来。 那感觉就像是被恶鬼盯上,云萝虽不惧,但身体却本能的泛起了一点凉意。 “听说你已经和瑞王定亲,也不知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能不能去喝一杯喜酒。” 对着她充满恶意的目光,云萝面不改色,目光平静的说道:“不能,没有我舅舅的允许,你这辈子都不能踏出宫门一步,谁家的喜酒都喝不上。” 三公主……不,此时应该称呼她为漠妃,她脸色顿变,扭曲了一瞬之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表情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是了,我如今是皇上的妃子,郡主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舅母?” 说完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但这份期待中带着的是深深恶意。 云萝被着厚颜无耻的话给惊得双目微瞠,忽然耳朵一动,转头就朝身后喊了一声,“舅舅,她想让我喊她舅母!” 漠妃顿时一惊,猛的抬头朝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泰康帝从一丛紫竹后转出来,一脸沉怒之色。 长公主从别院避暑回来已是八月初,那天正好是今年院试的开场,长公主和景老太妃的车马被堵在了贡院旁边的一条街上,足足堵了一个多时辰。 虽然被耽误了不少时间,但两位大佬还都挺高兴的,坐在马车里兴致勃勃的观赏着外面的人头攒动,那谁的衣冠被挤歪了,那谁在大声叫喊着谁踩掉了他的鞋,又有谁看见他飞走的鞋子?还有结伴而行的几人挡不住人潮汹涌被挤到了两个方向,还要伸着手隔空喊话、依依不舍…… 在这样的拥挤之中,却还有小贩行走如游鱼,十分有经验的在人群中穿梭,兜售瓜果小食。 老太妃跟长公主感叹道:“虽然不新鲜了,但是每每看到这个场景,都忍不住欢喜,瞧这些人,多鲜活啊!他们为家人奔波,而他们的家人都是大彧的栋梁。” 透过外围的人群,她们还看到了在贡院门前等候开门的学子,意气风发的少年,沉稳有度的青年,也有胡子一把的中年学子和白发苍苍的老童生。 长公主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人,指着其中一人对老太妃说道:“那是刘相家的十一郎,才不过十岁就已经连过两场取得童生功名,若是再过院试,就又是一个年仅十岁的秀才郎。” “他家倒是少有这样着急考功名的,一个个的都被刘喜压着磨性子。”老太妃眯着眼笑,说,“我若没有记错,郑家的大郎也是十岁就取得了秀才功名吧?明年乡试后进京,正好能赶上安宁和阿玥的婚期。” “郑家夫妇养育浅儿一场,浅儿与他们的感情甚深,前一次来京城,他们更是掏空了家底的给浅儿置办嫁妆,比亲生的女儿还要丰厚,浅儿成婚之时无论如何都不能缺他们一家出席。” 长公主缺两个铺子吗?她早早给云萝准备起来的嫁妆何止百万,两个铺子也就能塞个箱子角。 但这是郑家倾家之力的心意,让长公主也不禁动容,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对郑家人更多了几分客气外的亲近,去年还跟着云萝一起在白水村住了半个月。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让长公主屈尊降贵去住上几天的。 婚期定了,就定在明年的冬月初六,并且,长公主已经派人送信去江南,将此事告知给老夫人知晓。 云萝是在出宫后才知道的,对此,她没什么意见。 景玥自从得知婚期终于定下,好心情就没有消退过,虽然觉得还要再等一年有点漫长,但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阿萝之前说得清清楚楚,十八岁之后再成亲。 明年冬月初六,正好满十八岁。 泰康二十一年八月,童生院试开场,安宁郡主和瑞王的婚期定下,城外的武学堂正如火如荼,医学堂的第一批学员已经能处理简单的外伤,太子还在为银子犯愁,《大彧月报》留出了头版准备报道登州海寇来势汹汹……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皇后娘娘再次有孕来得让满朝大臣们更震惊。 皇后的肚子已经藏不住了,即便穿着宽松也挡不住小腹浑圆,俨然是五六个月的模样。 这让满朝的大臣都不由得心惊,在那个天下最尊贵也最为人注目的地方,皇后竟能把她有孕一事藏了半年之久! 他们突然想起了之前安宁郡主在宫中一住就是两个月,且就住在长春宫的偏殿厢房里。本以为是帝后宠爱安宁郡主,却原来还另有所图。 听说,安宁郡主进宫的那一天,长春宫里有一个宫女对郡主不敬,被当场杖毙,另有二三同伙被关进内狱,至今没有放出来。 安宁郡主时常进宫,深得帝后宠爱,怎么还会有宫人不长眼的对她不敬呢?那分明是长春宫中出了鬼,暗害皇后腹中的皇子啊! 那之后的陈嫔被贬,漠妃被罚,又是否与皇后的肚子有关? 人一旦展开联想就很容易想多,原本并无相关的事情也会被牵扯进联想之中,并深以为然。 云萝向来不关注这种流言,她遇上了另一件让她在意的事情。 有人找上了太子,言语暗示,皇后腹中若是个皇子,那生下来后就是大彧唯二的皇子,且都是中宫嫡出,比太子也不差什么。而为人父母,向来会更宠爱幼子一些。 看着闷闷不乐的太子,云萝面不改色,眼底却多了几分森然,还有点意外他竟然会把这种事说给她听。 “那你担心什么?”云萝问他,“担心你爹娘会更疼爱弟弟,还是担心多个弟弟,以后会跟你抢皇位?” 太子忽然就被噎住了,用力的拿眼睛瞪他,说道:“你别胡说!这话要是让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那些人不就是拿着这点事来挑动你的吗?连你母后腹中的是男是女都未定就这么急巴巴的跳出来找事,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而被这种蠢货轻易挑动了心弦的,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太子恼怒的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气,又忽然沉默良久,说道:“我还是想要一个弟弟,这样就算我出了什么事,也还有他可以顶上。” 云萝诧异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太子眨眨眼,然后扭头说道:“本宫这是未雨绸缪,也算是让他来跟本宫分担些,省得那些人一天天的只盯着我看,烦死人了!” 云萝没说话,书房里也安静了下来,过一会儿,太子在凳上蹭了下,别扭的把头转了回来,问道:“阿姐,长辈是不是都会比较喜欢小的?” “不尽然。”云萝斟酌了下语句,缓缓说道,“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般父母都会下意识的偏向更弱小的那一个,希望强大的那个孩子能帮衬相对弱小的兄弟,无非是希望孩子们都能过得一样好。而且,幼子不用承袭宗祧,担负一族前程,似乎淘气一些,多宠爱一些也不要紧,但长子往往身负重任,长辈们对他也会有更高的要求,因此相对会少些宠爱而多点严厉。” 第409章 世界那么大 从没有人跟太子说过这种话,无论父母还是老师,一旦知道他为此惶然,都只会跟他说,他是兄长,理该爱护、礼让兄弟,甚至还可能会训斥他一顿。 他虽然没有当面问过他们,却不必问就知道会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 很显然,那并不是一个会让他喜欢,能安抚他内心的答案。 舅舅?舅舅才不会安慰他呢! 此时听到云萝这样说,太子不由得就听住了,坐在那儿若有所思的,忽然说道:“这也不对啊,郑家的两位老人不是就偏心长子吗?” 好歹也在白水村住过一段时日,虽然当时年纪小记忆不甚清楚,但之后一直没有与那边断了联系,跟郑嘟嘟还时常有书信往来,白水村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基本上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尤其印象深刻的就是郑大福老两口对儿女的偏心。 云萝不由眼角一抽,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你拿你爹娘跟他们相比?” 太子略心虚的往门口瞟了一眼,然后理直气壮的说道:“跟我爹娘有何关系?不是你说的父母都会偏向更弱小的那个孩子吗?听说在许多年前,郑丰年还是郑家最有出息的儿子。” “我明明说的是一般父母,并非全部。人有千样,对待儿女的方式自然也各不相同,但在这个时代,大多数正常人都会更看重长子,却相对会更宠爱幼子几分,不管是世家宗族还是寻常百姓,长子都天生的高其他兄弟一等,却也往往要负担得更多。” 太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所以,郑家的那两位老人不是正常人吗?明明郑丰年已经高人一等了,但为家里付出的更多的却一直是郑二叔和郑三叔。” 为何你的重点这么奇怪?不是刚才还在担心有了弟弟之后,你在你爹娘心里的位置摇摇欲坠将要不保吗? 云萝看了他一眼,然后干脆的低头不理他了。 太子却又不甘寂寞的凑了过来,探出脑袋看她笔下的轨迹,看了两眼没看懂,便问道:“阿姐,你又在画哪里的舆图?” 云萝落下完整的一笔后才抬头看他,似若有所思,然后放下了笔,转身从身后暗格里抽出一个卷轴,先往地上铺了一层粗布,然后才将卷轴放在布上缓缓打开。 完整打开后,足足占据了半个书房的面积。 太子一下子就被那上面勾勒的山川河流给吸引了所有目光,缓缓的、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萝指着图上最大一块陆地的东南角说:“这是大彧。”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不敢置信的问道:“才这么点?” 大彧地大物博,大彧之外皆蛮夷,但这蛮夷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云萝的手指在图上弯弯扭扭的画了一圈,说道:“大概是这么一个范围,若有机会,还可以往外扩展一些,但冒然扩张容易引起本国动荡,得不偿失,而且道路难行,通信不便,国土面积过大还要面临一个不利监管的问题。” 太子盯着她在舆图上比划的手指,盯着那手指上修剪圆润的指甲,忍不住胆战心惊的说道:“你动作轻点,莫要划破了图!” 云萝眉心一抽,面无表情的问他:“还听不听?不听我就收起来了。” “听听听!”太子不敢再又意见,就连看到她脱了鞋直接踩到图上面,他也只敢弱弱的问一声,“你是要把这份被你踩过的舆图送给我父皇吗?” “他可以拒收。” 别开玩笑了,他才不会拒收呢,之前收到的那份大彧舆图他都藏得跟宝贝似的,轻易舍不得给他多看一眼,更何况是这样一副似乎把天下都尽归其中的庞然大物? 他看到图上许多地方还只有一个空白的轮廓,显然尚未全部完成,但以大彧为中心,正一点点的朝四周辐射。 “图上空间有限,只能画出大概的山川地势,更详细的还得另外再制。”云萝点着大彧的西北方向,跟他说,“这里是河西走廊,过玉门往西,至乌孙月氏,穿越沙漠经过楼兰、大宛等西域诸国,过安息、波斯,直达罗马。往南可抵天竺、大食。” 这条商路由来已久,太子正好学过,也有相关的商路地图,但详细到连山川地貌都勾画出来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不觉中,他也脱了鞋子趴在巨大的舆图上面,随着云萝的讲解,逐渐沉迷其中。 这一个下午,一道更大的新世界大门在大彧太子的眼前缓缓打开,让他隐约窥见了大彧之外更广阔的天空。 往西穿越沙漠和崇山峻岭至天竺大食、抵波斯罗马。 往南出海至南洋,穿越海峡抵达另一片广袤的大陆,听说那上面有无尽的丛山密林,还有身如黑炭的土著。 在遥远的,隔着海洋的另一边,还有两块巨大的陆地,上面物种丰富,据说有能养活无数百姓,比玉米土豆更高产的作物。 据说,玉米土豆也来自那片土地。 这天回宫已是夜幕降临,太子殿下满脸的神思不属,几乎是飘着回去的,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想法,但究竟是什么,却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似乎有一种叫野望的东西在心里肆意生长。 他这神游天外的模样把帝后都给吓了一跳,皇后不由拉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淘气被你阿姐教训了?” 看着不太像啊。 太子愣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转头发现自己竟已回到宫中,此时正在母后的宫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 这模样更让人担忧了,皇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说道:“怎么跟游魂似的?” 太子眨了几下眼睛,终于清醒过来,“母后放心,儿臣没事。” 又眼珠一转朝他父皇那边瞄了一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泰康帝见他这小样儿,便问道:“今日出宫,你阿姐都教了你什么?” “也没什么。”他晃了下脑袋,脸上是遮不住的得意,说道,“之前有人在我跟前挑拨离间,说母后若再生个皇子,势必会影响我的地位,阿姐说那人这样着急慌忙的跳出来,一看就是个蠢货,只有蠢货才会被他挑拨。还说,不够聪明的人才会靠打压兄弟来确保自己的地位,聪明人能优秀到让兄弟敬仰膜拜。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毕竟你们能生出一个像我这样聪明的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应该多让着些不大聪明的弟弟。” 帝后从震怒到惊奇再到无言以对,皇后拧着他的耳朵一把就将他拎了过去,柳眉倒竖,骂道:“胡言乱语,有你这么说自己弟弟的吗?真是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太子护着自己的耳朵“哎哎”痛叫,眉眼间的神色却飞扬了起来。 泰康帝笑眯眯的看着皇后教训太子,侧目朝身旁的内侍递了个眼色,那一眼轻飘飘的,却又寒光凌厉、杀气毕现。 哪个混账竟敢跑到太子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真是活腻了! 太子身边少了一个右赞善大夫,此事在朝中引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然后就重新归于平静。 泰康帝一直到十天后才知道,他的外甥女又制了一副舆图,摊开足有她半个书房大,整个大彧都只在其中占据了很小的一角,而太子已经暗搓搓的比他先看了好几天。 这就很过分了! 帝王不好轻易出宫,太引人注目了,于是云萝就被召进了宫里,前来接她进宫的赵大总管还几番暗示她把东西带上。 带什么东西,他却又没有明说。 云萝真想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也不想进宫,来来回回的多浪费时间?不知道她很忙的吗? 正逢景玥拎着一篮月饼来找她,献宝似的,“厨房做出了咸蛋黄馅的月饼,我家老太太吃了也觉得好,你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儿?你若喜欢,我再让他们多做一些,还有火腿的,肉蓉的,都不甜。” 眼看就要到八月中秋节,景玥前几天亲自上门来送中秋节礼,长长的一串礼单,十分丰厚,唯有月饼全都是甜的,都是云萝不怎么爱吃的。 这也没办法,从没听说过月饼还有咸的。 但景玥看到云萝动也没有动那几块月饼,总觉得不圆满,回想起前世的事,他回头就找上了自家的大厨子,瑞王府的大厨子听见他说要把咸蛋黄包进月饼里面作馅,都以为他疯了。 但事实证明,咸蛋黄馅的月饼真的很不错,老太妃都连吃了两个。 看到云萝吃上新鲜的月饼了,且眉眼舒展显然不讨厌,景玥才终于看见了赵大总管一般,问道:“大总管今日怎么有空出宫来了?” 赵大总管躬身行礼,笑容可掬的说道:“陛下想念郡主,就派了奴才来接郡主进宫。” 景玥若有所思,转头问云萝:“他又看上你什么东西了?” 云萝吃下一块月饼,又伸手抓了一块,淡然说道:“还没做好呢,之前让太子看了几次,没想到他口风这么不紧。” “也可能是皇上察觉了什么,设计引诱他说出的,毕竟还小,哪里是他爹的对手?” 赵大总管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第410章 我们住在一个球上 云萝最后还是带着尚未完成的與图进宫去了,随带一个姓景的拖油瓶。 穿过一重重宫门,他们进了崇明宫,含英殿。 一进殿,就先看到眼泪汪汪,满脸委屈的太子殿下,正气鼓鼓的坐在泰康帝下首,听到脚步声,他转头望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歉疚,然后又一脸控诉地看向他爹。 看来,正如景玥所说,小狐狸被大狐狸给算计套出了话,此时正委屈着呢。 泰康帝从来都不吝啬于对亲儿子的鞭打,见他委屈也没有要安慰的意思,反倒是看到云萝进来,他顿时眼睛一亮,从坐席上站起后亲自相迎,一双眼睛却直盯着云萝的双手。 那意思也真是表现得十分明显了。 云萝直接把卷轴交给了他,看到他迅速接过去,也不要人帮忙,而是弓着背亲自在昂贵的地毯上小心摊开,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上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 其实,他就算想叫人帮忙也没得叫,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经被遣退,连一个贴身的内侍都不留,此时含英殿内除他之外,就只有一个刚在他那儿受了大委屈的太子殿下和云萝、景玥。 卷轴内还叠了三层,完全展开后就是一副足有一丈宽,长约三丈有余的巨幅画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勾画着山川、河流、官道、城市…… 内容太多而占地太小,在属于大彧的疆域中,只标注了州府大城,县城小镇却无法一一标注,比之前云萝送上的那份大彧疆域图简陋了不少。 但是,这是一幅囊括了四海八方的舆图,看到只在其中占据一个小小角落的大彧,泰康帝从震惊到陷入沉思。 他早知道天地广袤,在大彧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空,却没想到他抬头看见的天地依然如此狭小,小得若非太子伸手指了一下,他都没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江山。 在大彧之外,他看到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只用墨线细细的勾勒出了几个弯曲的形状,应该就是尚未完成的部分。 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那些地方多停留了一会儿,缓缓的深吸一口气,转头问道:“浅儿是如何能够画出这样的舆图?”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类似的问题了,云萝面不改色,真诚的说道:“就存在脑子里,大概是前世学来的。” 泰康帝轻笑了一声,“那我家浅儿前世定是个小仙女。” 他显然并不相信这个回答,却也没有再多问,他的外甥女向来有些奇异之处,聪慧近妖,也亏得她不爱四处显摆,不然哪里还有那些个才子才女们的活路? 说来也奇怪,世人都在传言她天生神力,武艺不凡,一刀劈开吴国公府的镇门兽,一脚踢飞半边屋顶,上战场、救伤患、擒敌将……不亏是卫家的女郎,不坠先祖风采。 但是他几乎从没有听见过任何有关于安宁郡主才思敏捷、才华出众的传言,哪怕有刘雯等人在某家宴席上为她出言,夸她文章写得好,当时惊了一群人,但过后就是没有许多相关的流言传出。 是她那天一刀劈开甄家镇门兽的行为太过深入人心了吗?还是带着几百卫兵就敢奔赴战场的胆识让人惊讶?那些人怎么就只能看见他外甥女的勇武,却看不出她其实也是一个知书达礼的文秀小娘子? 大概是宣扬得还不够?也可能那些人都是些没眼光的瞎子。 泰康帝莫名有一种自家孩子被人轻视的愤怒感,因而对满京城传扬的那些个才子才女也不那么喜欢了。 他的目光从大彧的边疆一点点往外延伸,从西北过大漠、越西域至波斯、罗马,从滇南至安南、暹罗,过蒲甘至天竺大食,出海下南洋,东越新罗、百济,至东瀛。 他指着北方的大片土地问道:“这么大片的土地都是属于罗刹国的?” 神色中充满着不敢置信,仿佛感觉堂堂天朝上国被一方蛮夷给比过了。 云萝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说:“北方这一片地气候寒冷,有大片的荒漠和雪原,不是很适合居住,不过可能有丰富的矿藏。” 泰康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确实,北疆已是十分寒冷,一年有半年的寒凉天气,再往北走,必然更加的寒冷。” 他又指着图的四方边缘问道:“画不下的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没有了,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全部。” “嗯?” 太子也顾不上生气了,忍不住惊奇的跟他说道:“阿姐说,我们脚下的土地其实是圆的,我们所有人都住在一颗巨大的球上面。” “胡扯!”泰康帝当即反驳道,与太子只是惊奇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论相比,已然有了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的泰康帝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天圆地方、天圆地方,他们脚下的土地怎么可能是圆的呢?若当真所有人都站在一颗球上面,那他们脚下的另一边,那些人岂不是与他们站立得全然相反?难道不会掉下去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云萝沉默了很久,不知该如何跟他们解释地心引力说。 说起地心引力,是不是应该先说一说何为引力,再说说昼夜变换、四季交替,如此就涉及到了自转和公转,地球的体积1083207300000立方千米,太阳的体积1.412乘10的18次方立方千米,太阳是地球的一百万倍有余…… 不,一下子还说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可能还得从最简单的数学公式说起,比如球形体积的计算公式。 云萝眼角一垂,直接撇开了脸,一副你们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反正我说地是圆的! 景玥掩嘴轻咳一声,用以遮掩控制不住想要笑出来的声音,并在泰康帝瞪过来的时候说道:“不管是圆的还是方的,我们这一辈子恐怕也走不了那么远,此时争论这个问题又有何意义?” 太子不服气的说道:“一辈子那么久呢,怎么会走不了那么远?” 景玥摸摸太子狗头,提醒道:“太子殿下,以你的身份,这一辈子能走遍大彧就已经是古来未有了。” 太子愣了下,转头看看他爹,然后垂下眼不说话了。 他如今是太子,尚有几分自由,如父皇这般却是等同于困守在皇宫里,想要出巡一次都是劳民伤财,那他是不是应该趁着还是太子的时候,抓紧时间多出去玩……微服私访、体察民生? 眼珠骨碌碌一转,他下意识的抬头就要看向云萝。 然而,脑袋才刚微微一动,云萝就仿佛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巴掌把他的脑袋给按了回去。 一直到暮色微沉,泰康帝才依依不舍的放云萝带着未完工的舆图出宫回家,不仅和太子一起亲自送她出崇明宫,还一路都在殷殷嘱咐抓紧时间,尽快完工,完了又叫她不用着急,顾着自己的身体是最要紧的。 所以,到底是希望她赶快制图,还是慢慢来? 这一幕落在外面人的眼里,传进有心人的耳中,第二天早朝时,朝中各大臣之间就隐隐出现了一个流言——皇上昨日在含英殿内与太子、瑞王和安宁郡主密谋到深夜,也不知暗搓搓的又想做什么。 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啊,除了皇后娘娘再次有孕之外,长公主依然稳坐京城第一号不敢惹的大佬宝座,东海海寇闹事,有沈聪将军顶着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今年各地都风调雨顺,免不了的小灾小难不至于让皇上大动干戈,前两天,岭南总督叶诀还从禺州送来一份捷报,在南海擒获一伙恶贯满盈的海寇,随捷报一起送来的还有从岛上缴获的大批金银财物,户部官员脚不沾地的忙了半个月,国库都丰厚一层。 怎么想,皇上此时都不应该不愉快才对。 诸大臣稍稍放下心来,却不料,早朝时皇上突然放出一枚炸弹——叶诀上表请求在岭南新增十万水兵,用以抵抗日益繁多的南洋海寇,护沿海百姓安宁。 十万水兵?岭南总共也不过才十六万兵将而已,其中水兵更是只占据不足三成。 朝中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泰康帝高居龙座之上,俯视着下方的臣子,双眼藏在冠冕之后,暗暗的与景玥对了个眼神。 在进行扩张之前,得先保证内部的平稳,以免被人从内腑里狠插一刀。 其实往外宣扬大彧的国富民强、繁华如梦就挺好的,据说西夷的普通百姓如今对大彧充满了向往,还有小部族主动到边境投诚,愿意放弃他们的信仰,只想要成为大彧的子民。 当然不能轻易放他们进来,但这是一个好兆头,不是吗? 而今天,远在三千里外的江南白水村,郑嘟嘟坐在村口自家的食肆的门槛上眼巴巴看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他想等的报信人出现在路尽头,眼看着太阳离西山只有一尺高,他院试落榜几乎是板上钉钉。 文彬抱着一捆柴从他身旁进屋,衣角蹭过他的手臂。 文彬拎着一桶脏水走出来,木桶轻轻的碰了他一下。 文彬又拎着空桶进屋,抬腿挨着他差点把他蹭倒。 郑嘟嘟忍无可忍,皱着脸气冲冲的说道:“这么大的门,你就不能走过去一点吗?” 文彬换了一只手拎,木桶在空中划过,“嘭”的一下不轻不重的撞在了郑嘟嘟的屁股上,撞得他身子一晃,差点撅着屁股摔趴出去。 然文彬却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还笑眯眯的反问他:“这么大的门,你就不能往那边坐过去一点,非得坐在这儿碍手碍脚?” 郑嘟嘟稳住摇晃的身子,呆怔了一下,然后气得“嗷”一声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朝他扑了过去,吓得刘氏慌忙从灶台后面探出头来,见又是兄弟俩打闹,便训了一句:“文彬,你弟弟今日心情不好,你莫要去惹他。” 文彬一边抵挡来自郑嘟嘟的扑打,一边还文文气气的回应母亲的话,“我可没有惹他,只是不小心碰了两下,他就跟炸毛的小胖鸡似的跳了起来,还跟兄长动手,娘你快来管管他。” 小胖鸡……不对,郑嘟嘟又是“嗷”的一声,龇出了亮闪闪的两排大白牙,简直要从头顶冒出腾腾的火焰来。 “你是小胖鸡,你才是小胖鸡!不,你是大胖鸡!” 文彬“啧”了一声,语速悠然的说道:“不就是落榜嘛,瞧把你激动的,眼神都不好使了,真该让三姐回来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儿。” 郑嘟嘟突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不打了,只是朝文彬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咋晓得就一定是落榜了?说不定是报喜的差丁走错路,或者被别的啥事情给耽搁了呢!” “哦?那你明日还要再等一天吗?” 郑嘟嘟顿时一噎,然后慢慢的红了眼眶。 文彬眨了眨眼,然后嘴角一抽,伸手往他下巴上一接,转头朝屋内喊道:“娘,快拿个碗来,郑嘟嘟要掉金豆子了。” 明明是催促的话,他却依然说得慢悠悠,明显的戏谑多过着急。 刘氏走出来拍了他一下,蹲下来搂着郑嘟嘟说道:“哭啥?你还小呢,考不过其他人很正常,你哥哥当年第一次科考的时候也落榜了,他可一点都不难过。” 郑嘟嘟吸着鼻子,抬眸睨了文彬一眼,然后抽抽噎噎的跟刘氏说:“可是明年又不能考,哥哥可能明年就是举人了,我却还只是个小童生,三姐会不喜欢我的。” “瞎说!你三姐最喜欢你了。” 文彬挑眉道:“瞎说,三姐明明最喜欢我。从很小的时候,她看到脏兮兮哭鼻子的小孩都会嫌弃的避开,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郑嘟嘟……郑嘟嘟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把在睫毛上转悠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岂料用力过大,眼泪化为鼻涕,在他猛呼出一口气的时候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鼻涕泡。 文彬“咿”了一声,嫌弃的连退三大步,把郑嘟嘟气得脖子都红透了。 第411章 甄家被抄 郑嘟嘟落榜的消息传到京城,云萝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与此相比,之前听说他竟然连过两场童生试,才是真的意外。 此时已是九月,九九重阳,云萝被温如初拉着出城去登山,景玥和温大公子自当跟随,中途又偶遇顾安庭等人,便结伴而行,可说是十分热闹了。 顾安庭看到温如初就说道:“下个月就是你的大婚之期,你今日怎么还有工夫出城游玩?” 温如初不服气的说道:“那又不需要我万事都亲力亲为,怎么就连游玩的时间都没有了?” “听说你正苦练女工,却至今连只鸳鸯都绣不出来。” 温如初当即瞪了身旁的兄长一眼,这种事情,肯定是大哥在跟好友聚会的时候当笑话说出去的! 但温二小姐向来是个嘴上不吃亏的,反唇道:“听说蒋四姐姐有了身孕,又逢佳节,你为何不在家里陪她,却跟些个狐朋狗友跑出来玩?” 狐朋和狗友们齐齐侧目,有人说:“也是今日忘记把张睿一块儿叫出来,不然看你还敢不敢说这话。” 温如初俏脸微红,却仍嘴硬道:“那有什么不敢的?我又没有说错!” 走在一块儿的,基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相互之间的感情未必有多深多亲近,但相互逗趣打个嘴仗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云萝不着痕迹的落到了后面,听着前面的吵闹,又转头看了看与她并肩的叶蓁蓁叶姑娘。 今日的叶姑娘格外的安静斯文,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羞怯,似乎想要跟云萝说什么,但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话来。 云萝在脑子里一转就隐约明白了。 之前叶总督书信长公主,很有点想要结亲的意思,长公主之后去信询问卫漓,前几收到了来自岭南桂州的家书。 卫漓在信上说,在京城时,他与叶姑娘曾有几面之缘,不是个刁钻的姑娘,又与云萝交好,而他在岭南任上也承蒙叶大人多方相助,这门亲事但凭母亲做主。 那意思,也相当于是同意了。 叶蓁蓁此时这个模样,是已经收到了她父亲的来信,知道了她爹有意与卫家联姻? 云萝不由得转头多看了她几眼,看得叶姑娘越发含羞露怯、红霞满面。 这谁还能看不出来呢? 身为一个贴心的未来小姑子,云萝一句打趣的话都没有提及,避免她更加的尴尬,而是说起了她家公主娘在府中的日常。 “我娘沉迷于报馆事业,已经很久没有管府里中馈了,如今两府的大小事暂时都由我管着,蓁蓁你学过管家了吗?” 叶蓁蓁连耳朵尖都是红的,轻声说:“姑母已经教了我……我和如初许多年,但我资质愚钝,学得不好。” 这一听就是谦虚的话,就算不是谦虚,云萝也当谦虚来听了。 她点点头,又说道:“我哥哥要到明年才能任满回京,大概刚好能够赶上我的婚期,随便一耽搁就要耽搁到后年,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已然是个大龄未婚男青年,想娶个鲜嫩的小姑娘恐怕都要被人说是老牛吃嫩草。” 叶蓁蓁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红着脸轻声说道:“你别这样说,小侯爷人品贵重,不知有多少姑娘在惦记着他呢。” 云萝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叶蓁蓁一下子闭紧了嘴,脸上火烧火燎的。 景玥悄悄伸手,勾住云萝的手指,又在她掌心轻轻的挠了一下,倾身到她耳边说道:“阿萝可是嫌弃我老了?” 他与卫漓同龄,自我感觉还年轻得很,却原来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大龄男青年了吗? 他看着云萝的侧颜,细腻到能反射出日光的肌肤白里透红。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出门前还特意照过镜子,也是丰神俊秀的。 云萝转头看他,因为凑得太近,她似乎感觉到脸上细微的茸毛与他的嘴唇擦过,微微的有一点痒。 她微愣了下,景玥则喉结滚动,忽然做贼似的往前方旁边看了眼,然后贴上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云萝不料他有此动作,第一反应就是伸手糊上了他的脸,一下把他推得远远的。 景玥后退,牵着她的手却丝毫不松开,于是拉着她也一起往后退了两步,瞬间就跟前面的人拉开了又一段距离。 原本走在云萝身旁的叶蓁蓁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目不斜视、头也不回的飞快往前走去,脚步急躁,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云萝挣了一下手,没挣开,转头看前方吵吵闹闹逐渐走远的一伙人,又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景玥丝毫没有被她的神情吓退,反而还把她更往自己的怀里拉近,几乎是咬着她耳朵的轻声说道:“我们不与他们走一起,好不好?” 声音低沉,撒娇一般的口吻,还有喷洒在耳边的气息和似有若无的触感,云萝莫名的就被蛊惑了,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于是被他理所当然的理解成默认,搂着她就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等温如初跟人吵完架回头寻找的时候,哪里还有这两人的身影? “云萝呢?又被景大灰狼叼走了?” 唯一有留意的叶蓁蓁默默的撇开了脸,耳朵尖尖一直到此时仍格外红润。 一直到傍晚回城的路上,他们才再次与云萝和景玥相遇,对上温如初格外怨念的目光,云萝无情的撇开脸,没有一点点愧疚和羞涩。 过了重阳,天气就可见的越发寒凉,清晨夜晚需得穿上一件夹棉的小袄才能抵挡寒凉的气温,云萝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晨起练武之外,也越发的不爱出门了,不是钻进药房里钻研各类药物医书,就是窝在书房里进行她繁杂的制图大业,俨然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景玥隔三差五的上门找她,在街上看到好玩的好吃的还会专程给她送来,那清闲的模样,把小小年纪就要忙活大事的太子殿下都给酸倒了牙。 但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清闲,毕竟他真清闲的时候,是天天上门来报到,且一待就是一整天,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十月下旬,某日夜间突然下了一场雪,虽然不大,但到第二日清晨,放眼望去就是白茫茫一片,尤其是空旷的屋顶,不管琉璃碧瓦还是青砖黛瓦,都是一个模样。 吴国公府突然被五千近卫军围了。 霎时间,整个京城都震动了起来,往常与甄家走得近的那些官员亦是惶然,或为其奔走,或悄然远离,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滇南水灾,吴国公府被围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又是为何? 没有一点点征兆,泰康帝突然下旨把吴国公府包围了,并在甄家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冲进去一通搜查,从吴国公的书房里搜出了他与滇南道总督甄庆的往来书信一匣子,以及藏在匣子暗格中的几封书信。 那轻易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在进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匣子里的暗格,以及几封信上的内容。 吴国公府的正门、后门、侧门、角门全都被严密把守,墙外各个方向还蹲着最好的弓箭手,时刻盯紧头顶是否有鸟雀飞过,京城四方的内、外城门亦加派人手,所有出城人员都要经过几道严格检查。 防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泰康帝在次日的早朝上公布那几封密信内容的时候,昨日还在为甄家奔走的那些人也霎时鸦雀无声,并且恨不得汇过去打死昨天的自己。 滇南道总督甄庆与安南、暹罗勾结,把控边关战事,维持自己在滇南的地位和权势,从这几封信上已经表现得清清楚楚。 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对甄庆和吴国公府甄家的激烈讨伐,整个朝殿都仿佛要炸开了。 泰康帝却反而十分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只是到今日才终于拿到了切实的证据。 他轻描淡写的把甄家人全都打入天牢,并制止此事往外泄露。 “其实现在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警告了诸位大臣之后,他话锋一转又如此说道,“叶诀应该已经动手,等此事传到西南,他若是还未拿下甄庆,倒是枉费了朕这么多年对他的信任。” 有人轻轻的抽了口气,眼角朝景玥的方向瞟。 两个月前,陛下还在朝堂上说叶诀上表增兵之事,景玥和他郎舅俩一唱一和的几乎不给人反对的余地就把此事给定下了,还就近抽调了蜀中、两湖之地的兵将加入禺州水兵营。 掐指一算,两个月的时间,那两地的将士正好调派到位,说不定此时并不在禺州,而是进了滇南呢。 云萝今日难得出门,只带了兰香和罗桥两人来到吴国公府门前……看热闹。 吴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很热闹,都是赶来看甄家人被带上镣铐押出来的景色,云萝站在人群中,目光从大门两边那两只还带着新意的镇门兽上扫过,跟身旁人说道:“这两块石头除了摆个样子,显然并没有切实的作用。” 第412章 看了个热闹 也可能是被你之前那一劈坏了风水啊。 这句话在兰香的嘴边转了转,又默默的咽了回去,毕竟她又不是跟甄家一伙的,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不过,若是真有风水,原本好好的镇门兽被一刀劈成两半,正门前的地面开裂,之后还送凶兽冲门,再好的风水也挡不住这样的折腾吧? 兰香不确定的想着,侧头看到她家郡主面色虽清冷,双眼却隐隐发亮的看着甄家人,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也转头把视线落回到了吴国公府。 巍巍国公府,那道寻常人轻易扣不开的朱红大门此时却敞开着,所有人都能看到里面的富贵堂皇在兵将的冲撞中倒塌,沾染了尘埃。府中人慌乱无措、哭爹喊娘,与兵将们的呼呵交织成一团乱麻,听得人心中直泛寒气。 终于,骚乱逐渐安静下来,然后就看到所有的人,男子以吴国公为首,女眷则以甄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为首,从主子到奴仆皆都锁链加身,串成一串如提蚱蚂一般的被押了出来。 云萝看到了曾经趾高气昂的甄家人几乎人人都衣冠不整,神色惶然萎靡,甄老夫人曾经还有几许灰黑的头发也似乎一下子就全白了,而吴国公表现的更多的则是愤怒,仿佛受到了冤枉和污蔑的一代忠良,对推搡他的兵将怒目而视,厉声呵斥。 “皇上定是受了奸人懵逼,我甄家世代忠良,从无二心,污蔑,那都是小人作怪的污蔑!” 然,无论他再怎么叫嚣,旁边的兵将们全都不发一言,并毫不手软的把他押上了囚车。 吴国公、甄家的男女老少们都各分到了一辆囚车,浩浩荡荡的绵延了好几十丈远,在囚车的后面,还跟着被束缚双手,拖着沉重锁链的仆从下人。 囚车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坐的。 一辆辆的囚车从眼前经过,围观的人群也跟着往前囚车的方向走,无论古今,世人都格外的喜爱凑热闹。 吴国公府邸前很快就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影,云萝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抬头看着大门上方高高悬挂的匾额,眼中隐约有暗芒流转。 把守大门的小将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带着点迟疑,似乎在确认什么,终于走了过来,拱手道:“可是安宁郡主?” 视线落到他的身上,云萝点头道:“是我。” 他眼睛微亮,当即一躬身,道:“末将参见安宁郡主,不知有什么能为郡主效劳?” 云萝顿了下,问道:“吴国公府抄家之后,他家的所有东西是不是都要进行拍卖后收归国库?” “确实如此,郡主是看上了甄家的什么东西?不妨告知末将,末将定会替您留意。” 这般殷勤,成功引起了罗桥和兰香的几分警惕,两人都下意识的往云萝身边更靠近一些,打量着这个不好好守门,跑来他们郡主跟前献殷勤的小将。 小将的年纪不大,二十多岁,颀长白净,一看就不是穷苦老百姓出身,就算不是权贵之家也是朝中有人,背靠后台的,莫非不自量力的想要来勾搭他们郡主? 云萝不知身旁两人的想法,而是看着小将从头盔里露出来的大半张脸若有所思,“你看着有点眼熟,是谁家的?” 小将又朝云萝一躬身,说道:“末将是泾阳侯府武长崎,在兄弟中行三,之前一直随父亲在横州,回京不久,尚无荣幸面见郡主。不过,末将的四弟和表弟之前曾冲撞长公主,长公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郡主更是不计前嫌带末将的表弟入了西北军中,且多有照顾,末将时常在家中听祖母和姑母絮叨,两位长辈都对您十分感激。” 哦,泾阳侯武家的人。 云萝想起了那个被她扔在西北边军的王熠,还有刚刚过去的中秋,王夫人送来的丰厚节礼。 听说,自从王熠离开京城,王夫人没了后顾之忧,一下子就仿佛打开了新技能,王尚书原配留下的几个孩子在家里有些不好过。 “你们不心疼他吃苦就好。” “总得吃点苦头,才能懂事稳重一些。”可惜,两个混世魔王只被带走了一个,还有一个赖在京城里混吃等死,没一点上进心。 云萝不欲过多寒暄,就说道:“吴国公府的这座府邸也在拍卖之列吗?” 武长崎顿时一愣,说道:“此乃御赐的府邸,犯事之后理应收归朝廷,会不会拿出来拍卖,还需皇上定夺。” 停了一下,又试探的问道:“郡主想要买宅子?” 云萝其实也是刚才突然心思一动才有的想法,正好武长崎撞上门来,就随口问了一句,听了他的回答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样大的府邸大都会留着赏赐功臣,拿出来拍卖的可能并不大。 又听武长崎另一个问题,便说道:“不过是心血来潮多问一声,细想想,这宅子太大了也不合适。” 武长崎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再多问其他。 云萝带着两人离开,没有回府,而是转道去了报馆。 报馆的存在让曾经僻静的乌石巷大变了模样,因为多了文士读书人的走动,杂货胭脂铺纷纷转行开起了书画笔墨铺子,就连狭小的食肆都更多了几分文气。 云萝到报馆的时候,长公主正埋首在文稿堆中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上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一篇锦绣文章,但云萝知道,她家公主娘近来正沉迷于话本小说之中,不能自拔。 痴男怨女,穷书生和千金小姐的故事向来被长公主鄙弃,所以能让她沉迷的自然不是这种品类。 此事源于云萝一时心血来潮的随笔之作——穷书生贪慕富贵,痴恋年轻貌美的千金小姐,费尽心机接近,然后被千金小姐打断了狗腿。 穷书生一朝金榜题名,抛弃糟糠娶官家小姐,后来事情败露,被官家小姐的父兄打断狗腿扔出门外,丢官位、毁前程,狼狈回乡找糟糠,被他抛弃的糟糠之妻却已另嫁他人,夫妻和乐、生儿育女。 书生进京赶考,在荒郊野外偶遇勾魂艳鬼,春风一度后被吸成了人干。 风流公子娶妻纳妾,享尽齐人之福,妻妾和睦,却暗中联手把公子弄成了残废,然后霸占其家产,当着他的面养面首,与人厮混。 长公主无意间在她书房看见,顿时惊为天人,自己看了仍觉得不过瘾,大手一挥就新开了一份报纸,专门刊登此类话本。 没错,就是这么壕! 但出乎意料的,这份报纸一经发售就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已经看腻了才子佳人的人们一下子就被这清丽脱俗的故事给吸引住了,并且很快有人写了类似的话本送来,想要在报纸上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 很快,长公主就不缺故事看了,雪花一般的故事朝她飞来,虽品质有好坏,但也都各有风采,尚可一观。 云萝已经在门口站很久了,但是向来疼爱女儿的长公主却依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捧着文章看到了如痴如醉。 作为一个贴心又乖巧的女儿,她此刻是不是应该悄悄的退出去,不打扰母亲的兴致? 退出去是不可能的,但云萝也没有立刻打扰公主娘,而是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抽了一份文稿来看。 薄薄十几页纸,写了一个俊秀郎君邂逅貌美小娘子,被小娘子的美色所迷,如痴如醉,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如胶似漆,然后,俊秀小郎君被小娘子卖进了小倌馆,大赚一笔。 云萝……云萝默默的把它放了回去,“菡萏居士”四个字十分雅致,也不知这是哪个彪悍小娘子的雅号。 一般郎君写不出来这样的故事。 长公主看完一篇文章,终于发现了她宝贝女儿的身影,不禁惊讶道:“你今日怎么出门了?来多久了?怎么不提醒我?” 云萝起身走了过去,“也没有很久,看您正认真,就没有打扰。” “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长公主把她拉到了跟前,问道:“你是专程过来找娘的?出什么事了?” 云萝摇头,“听说吴国公府被抄家,我去看了会儿热闹。” “那有什么好看的?闹哄哄的当心被冲撞了。你舅舅早就想动那一家子,如今是了结一个心腹大患还是再起波澜,只等南边的消息。” 云萝就问道:“桂州在岭南和滇南的交界,此次叶总督逼入滇南,哥哥是否安全?” 长公主摸摸她的手背,笑道:“安心,你哥哥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边还有侍卫环绕,不至于连这点场面都经不住。” 云萝其实也没有很担心,“想必叶总督也会护着哥哥,不然他自己看上的女婿岂不泡汤了?” 长公主“噗嗤”一笑,又有些忧心的说道:“叶诀这个闺女脾性和顺,从未听说她与谁起争执,真担心她被人欺负,以后我还得多看顾着些。” 云萝却说:“可是也从没听说过她被谁欺负不是吗?” “那是有温家丫头在护着她。” “以后有哥哥和娘护着,就更没人敢欺负她了。” 第413章 师姐有甜甜的药丸 屹立多年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似乎也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当滇南总督甄庆伏法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在天牢关押了一个多月的甄家也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但他们还要在天牢里度过一整个寒冬和春日,直到开春天气回暖的时候,等甄庆被押解回京,也把在滇南的所有证据都送到京城审判之后,才会一同问罪。 随便一算,也至少还能再多活半年。 京城的冬天呵气成冰,今年又似乎格外冷,一夜大雪之后,积雪又增高了一层,一脚踩进去,需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脚拔出来。 尤其对腿短的人来说,更是寸步难行。 比如傅伯爷家的大姑娘——傅嫣儿。 傅夫人季千羽今日带着一双儿女登门拜访,傅大姑娘是个活泼的小娘子,在屋里待不住,才一会儿就想往外跑,丝毫不惧外面的冰天雪地和师姐的冷脸。 她拉着师姐,先是跑去跟啃竹子的毛团子玩了会儿,摸摸抱抱的爱不释手,然后被花园里未曾清扫的积雪吸引了目光,无惧无畏的跑进去,成功的把她自己陷在了雪地里。 云萝站得远远的,冷眼看她在雪地里扒拉,一点都没有想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小嫣儿也不求人,吭哧吭哧的在雪地里艰难扒拉,还扒拉得很欢快,直到被云萝抓着后衣领子拎起来。 身体突然悬空,她惯性的划了几下四肢,又愣了一会儿,然后扭过头来看云萝,一双猫眼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娇憨和疑惑的喊了声:“师姐。” 云萝晃了她两下,把她身上沾着的雪花抖落下去,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你是不是长胖了?” 傅大姑娘虽然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但也已经知道漂不漂亮了,闻言顿时撅起小嘴反驳道:“才没有呢,我只是长大了,但是肉肉并没有变多哦!” “是吗?”云萝捏了下她脸上的嘟嘟肉,然后拎着她转身出了花园,也远离了积雪的范围,不顾她依依不舍地反抗,说道,“只能玩一会儿,不然你会着凉的。” 小嫣儿还意图反抗,说道:“我不怕!师姐,我的身体可好了,才不会着凉呢!” 云萝不为所动,径直拎着她回到了屋里。 傅夫人正在和长公主说话,看到两人进来,不由得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嫣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忧伤地说道:“师姐不给我玩,抓着我的衣领子就把我拎回来了!” 季千羽一点都不心疼自家闺女,还笑了起来,说:“你这只皮猴子,亏的还有你师姐能管一管。天寒地冻的你也不嫌冷,若是着凉了要喝苦药汁,你可别跟我哭。” 傅大姑娘抓着云萝的袖子,得意的说道:“才不喝苦药汁呢,师姐有甜甜的药丸,一点都不苦!” 这就是你不惧着凉的原因吗? 刚过周岁几个月的傅家大公子扶着椅子在屋里转圈圈,本来有些闷闷不乐的,但是当看到他姐姐的时候,顿时眼睛一亮,撒手就飞奔了过来。 却突然,两条小短腿在中途打架,原地转了半圈,然后“噗”一声趴到了地上。 小嫣儿跑过去,在照顾的奶娘之前跑到他跟前,费力的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并嫌弃道:“你怎么这么笨?路都不会好好走!” 傅大郎冲她傻乐,露出上下总计九颗小米牙,还有一滴控制不住的口水。 口水往下落,直接挂到了他姐姐的新衣裳上,恼得小嫣儿直皱眉,掏出手帕一边给他擦,一边嫌弃地说:“你能不能把口水忍住?真是太脏了!” 傅大公子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来自她姐姐的嫌弃,还摇头晃脑的想要把脸往她身上蹭。 这边小姐弟俩自得其乐,长公主把云萝叫了过去,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都满周岁了,你师父镇守边关至今还没见过他儿子,你师娘想要把小嫣儿送到我们家养几个月,她带着大郎去边关探望你师父。” 云萝诧异道:“现在?” “当然不是。”季千羽往儿女那边看了一眼,轻声说道,“等开春之后,天气暖了才好赶路,现在就是来提前询问一声,看是否方便。” 总不能等事到临头再直接把人送过来。 顿了一下,她又说:“照理来说,应该把小嫣儿送去她舅舅家,只是我兄长和大侄子都不在京城,嫂子一人管着家和好几个孩子,近来身子也不大好,小嫣儿又不是个安静省心的丫头,我实在不敢开口。” 云萝点点头,说:“那就送来我家吧,我会看着她的。” 季千羽笑道:“云萝总是格外的讨小孩子稀罕,再淘气的小子丫头到了你面前都乖巧得像是换了个人。”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其实云萝本身并不怎么喜欢这种脆弱的小东西,却无奈小东西们总是主动朝她靠近,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他们告辞之后,云萝才问公主娘,“师娘怎么突然想要去边关探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长公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说:“有些心思不正的人见你师父身旁空虚,就往他帐中送了几个貌美丫鬟,你师娘得知风生,这是打算去问罪呢。将门虎女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这一去,要么打死狐媚子和意图带坏你师父的那起子人,要么打死你师父。” 云萝初时神色不愉,却在听见公主娘的最后一句话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长公主又趁机教导她,“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男人身边养几个貌美妾室、伶俐的丫鬟稀松平常,若是当妻子的稍有不快,还得背上一个善妒的名声。世道如此,委屈的却是那些身在其中的女子,所以有些疼爱女儿的人家会挑一个出身微寒的女婿,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家女儿少受委屈。你和阿玥身世相当,如今看来,他对你也算是情深义重,但往后如何却谁也说不准。若有一日,他让你觉得委屈了,你切莫忍着受着,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娘想一想,我的心肝宝贝不是跑到人家里去受委屈的。” 云萝心中一暖,没有多做辩解,只管点头答应了下来。 天牢最深处的审讯室内,在瘆人的惨叫声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喷嚏,刚从盐水中捞出刺鞭的无妄顿时关切的转头看了过去,“牢内阴寒,王爷不如到外面去等候,属下定把这几张嘴全部撬开!” 景玥摸了下微热的耳朵和瞬间激起的鸡皮疙瘩,然后挥手说道:“继续。” 这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又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了。 鞭笞、惨叫、怒骂、呻吟……穿过天牢长长的甬道和石壁,形成了连绵不绝的回音,如恶鬼炼狱,十分瘆人。 他托腮坐在太师椅上,面对着狠辣酷刑,却眼神放空,很显然的,心思已不知跑去了哪里。 直到这一轮刑罚告一段落,他才目光聚焦,看向了被吊在最中间架子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蓬头垢面、血肉模糊,又低垂着头被两边落下的长发遮住了脸,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相貌。但他身形高大,被鞭子抽裂的布料缝隙中露出的身体肌肉虬结,甚是壮硕。 景玥看了他一会儿,也是等他缓一口气,然后悠悠说道:“何必还要受这皮肉之苦呢?甄庆已经伏法,开春后就能来京城跟你们团聚,有些结局已经无法更改,但是你或许可以试着让有机会活着的人活得稍微好一点。” 那人“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却丝毫不影响他恶狠狠地瞪向景玥,张口还能骂:“竖子,你休要得意!你谄媚君主害我甄家,以为你景家能得个什么好结果?功高震主,总有忍无可忍抄你一族的那天!” 景玥的指尖敲着椅子扶手,发出“笃笃笃”的声音,牵引着他人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跟上了这个频率,扰得人心绪不安。 他轻笑了一声,“国公爷这话说的,仿佛本王是那陷害忠良的佞臣,就是不知道,你忠的是哪个君?” 锁链碰撞的声音,是那人挣扎时发出的,“你还想往我甄家头上扣多大的帽子?” 燃烧的火光映在景玥的眼里,仿佛一簇幽冷扭曲的鬼火,他幽幽说道:“听说,国公爷曾与三王交好,三王反叛被杀,你侥幸没有牵涉其中,却又三番两次的不把幼帝放在眼里,这些年来,费尽心思的与养兄弟联手把控滇南,还意图操控皇上。” “一派胡言,我甄家上下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日月可鉴!” “啪”的一鞭子凌空抽到他身上,瞬间皮开肉绽,再添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在吴国公强忍疼痛的闷哼声中,无妄阴着脸说道:“还有力气在这大喊大叫、胡言乱语,看来是用刑还不够。” 在鞭笞声中,又听见景玥幽幽说道:“我知道你还藏了东西,把他们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你家女子不会沦落到烟花之地。” 第414章 只能走才华路线了 度过了又一个年,当春日来临,积雪开始逐渐消融的时候,西南传来了动身押解甄庆进京的消息,而云萝则在家里越发的深居简出,连长公主也将报馆事务暂且放手给他人,专注于为云萝准备嫁妆。 没错,就是准备嫁妆! 婚期就在今年,再不赶紧收拾就要来不及了。 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会一点点把嫁妆积攒起来,但云萝流落在外十几年,回来的这几年长公主虽也早已寻摸起了嫁妆,却总觉得远远不够。 古玩字画、金银珠宝、家具摆设、绫罗绸缎……景家的聘礼丰厚,长公主给女儿准备的嫁妆自然只会更多,还学着景玥也去专门定制了一批容量格外大的箱笼,全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就连陪嫁的恭桶里都装满了好东西。 云萝被要求在家里做针线,她们这样的人家,女红活轮不到女主子亲自动手,但是成亲时至少也要给新郎做两身贴身的衣裳,好歹做个样子。 对此,云萝也没意见,于是亲手裁了式样,飞快的穿针引线,几天就把两身衣裳给做出来了。 长公主好奇的打开看了看,沉默半晌,又默默的放了回去,睁着眼睛说瞎话道:“针脚整齐工整,式样也新颖,就这样吧。” 式样新颖吗?她明明是按照最正常的款式来裁剪的。不过针脚是真的整齐,每一针落下都是一样的距离,不偏不倚。 云萝垂眸看了眼,又抬头看向公主娘,脸上明明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流转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说道:“我给娘也做一身吧。” 长公主嘴角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一瞬,然后拉着她的手说道:“这种活只管交给针线房去做便是,哪里值当你三番两次的亲自动手,没的把手指头都给磨粗了。” 她从云萝的手指尖上一个一个的捏过去,又揉揉她的手掌,说道:“这手就是女子的第二张脸,平日也要仔细保养,不能损坏了。” 云萝岂会不知她的意思?不由抿了下嘴角,再次看向笸箩里那件刚刚完成的男式内衫。 明明挺好看的。 长公主看着闺女那双微微发亮的眼睛,生怕她真的给她做一件衣裳,那她到时候是穿呢还是不穿? 思绪转得飞快,长公主想要找一个完美的借口来婉转的打消宝贝女儿这个突然兴起的想法,还有点头疼。 明明以前也没有想要拿针线的爱好,难道做了一回衣裳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正在这里,门房突然来报,说宫中来人,皇后娘娘突然腹痛,将要临产了。 二月的春风刮得人脸疼,春寒料峭,还远远不到脱下厚重棉袄的时候,在常年照不见太阳的阴暗角落,呼出的气还能看到白白的水雾。 长春宫内却热得几乎要沸腾起来,所有人走路都是用小跑的,端着热气腾腾的热水进屋,然后捧着满盆血水出门。 泰康帝在产房外的花厅内坐立不安,几次差点与端着水盆出来的宫女相撞,实在是碍手碍脚。 无奈这个天下都属他最大,再是嫌弃他添乱也没人敢发表意见,只有在他意图往产房里钻的时候,嬷嬷们硬顶着君威把他拦了下来。 他就趴在门上、窗户外面倾听屋内的动静,听了半晌,满脸担忧的跟同样守在门外的景玥说道:“你阿姐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不会有事吧?” 景玥抖了下腿,很快又按捺住了,说:“祖母和长公主都在屋里,若有事定会传话出来,皇上不如安心坐下来等候。” 泰康帝斜睨了他一眼,老大的不高兴,指责道:“你倒是坐得住,等哪天你也要当父亲的时候,若是还能这样冷静,定要被逸之打断狗腿。” 景玥下意识的转头去寻找云萝的身影,一眼就看到她正陪着太子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察觉他的视线,云萝也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清灵的双眸中带着一点疑惑。 莫名的,景玥心里好像突然被烫了一下。 产房内突然传出了一声轻哼,与之前稳婆嬷嬷安抚说话的声音截然不同,那是属于皇后的声音。 泰康帝简直一下就跳了起来,不顾君主威仪的把耳朵贴在窗上,意图把产房内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一些。 与他一起跳起来的还有太子,急匆匆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想是突然冷静下来一般,绷着脸在院子里转圈圈。 细细碎碎的,皇后忍痛到极致而忍不住哼出的声音从产房传出来,断断续续的,不似一般女子生产时撕心裂肺的喊叫,听起来却更让人揪心。 泰康帝的脸色不大好看,忍不住想起了多年以前生太子时候的情景,那真是一个不大愉快的记忆。 自幼相识,他的皇后是一个十分坚韧的女子,曾被人在背上砍了一刀,落下一道又深又长的疤,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哼一声,就如当年生太子时,她能在生产中一刀划开心怀不轨的嬷嬷的脖子。 泰康帝沉着脸在产房门前踱了几步,景玥坐在距他不远的椅子上,又动了一下腿,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冷静的似乎就是云萝了,她和太医院的御医一起,把每一样端进产房的东西都经过仔细检查。 小心翼翼了大半年,总不能在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她觉得,在宫里生个孩子真是太危险了,怪不得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了都不愿意再生第二个。 云萝往她皇帝舅舅那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从午后开始发动,断断续续的抽痛到持续连绵的疼,经历了一整个下午。明月高升,挥洒的光辉却比不上长春宫内的灯火通明,当启明星升起的时候,皇后偶尔传出的声音都已微弱了几分。 外面等待的人也都跟着熬了一夜,太子已经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又会忽然惊一下。 泰康帝看着他这样,想让他回东宫,莫在这儿碍眼,他都不乐意,趴在桌子上,谁若动他一下要趁他睡着带他离开,他就用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瞪人。 就连到旁边的厢房里去睡都不愿意,一人占据一个凳子和半张桌,谁都不能动。 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灯光不及之处一片幽深,今日正逢大朝,文武官员此时都该起床,收拾收拾准备进宫了。 赵大总管在门外探了好几次头,似乎想要提醒皇上是时候为上朝正衣冠,做准备了。 可以皇上视若无睹,皇后娘娘又还在产房里挣命,已经快一整天了,皇上现在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说第二胎会比第一胎更轻松吗?” 泰康帝沉着脸询问御医,他清楚记得,当年生太子的时候可只用了半天,清晨开始腹痛,正午时分就出世了。 寒凉的清晨,御医的额头上却冒出了汗,他不敢伸手擦一擦,躬身说道:“每个孩子都不相同,娘娘腹中的孩子比太子当年要胖了些。” 泰康帝狠狠一皱眉,不满的说道:“没事吃那么胖做什么?等他出世,朕还会亏待了他不成?” 太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在旁边煞有其事的点头,也说道:“害娘吃苦,不如小名就叫胖胖吧。” 泰康帝胸口一哽,伸手呼噜了下他的脑袋,没好气的说道:“有你啥事?给我安分点!” “怎么没我的事了?以后得叫我哥哥呢,给他取个小名怎么了?胖嘟嘟的小名就是他哥哥取的!”太子说得义正言辞,探着脑袋往产房那边看了看,又说道,“爹,你该收拾收拾去上朝了。” 泰康帝一甩袖在旁边坐下,任性的说道:“不去!今日就由太子代朕主持朝会吧。” 太子……太子目瞪口呆,刚想反抗,就又听见他爹大言不惭的说:“朕要在这里陪你母亲,你留在这里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这说的好像他在这里就能帮皇后生孩子似的。 太子没想到他爹还能这么不要脸,不由得重重哼一声,忽然听见产房内一阵欢呼,然后一个嘹亮而稚嫩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长春宫。 正逢天边晨曦微露,泰康帝和太子都猛的转头看向了产房那边,并瞬间挤到门前。太子更是直接趴到了门缝中,想要一窥究竟,泰康帝也想趴门缝,但这个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帝王威仪,不好意思跟儿子去抢,只能死死的盯着房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房门打开,长公主亲自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面有疲色,却又洋溢着喜悦,说道:“恭喜皇上,本宫又多了个小侄子。” 泰康帝已经伸头去看,太子也踮着脚尖探头打量,只看了一眼就忽然嫌弃的后退,整个表情都皱了起来,说:“好丑!” 这么丑的弟弟以后恐怕都不好娶媳妇吧?毕竟是皇子,总不能娶个小门小户的,但京城贵女们的眼光可都高着呢! 看来,只能走才华路线了。 唉,愁! 泰康帝没好气的敲了下他的脑壳,迈步进了产房,太子也想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好气! 第415章 兄长回京 皇室添新丁,皇上在太子之后终于又多了一个子嗣,小皇子身强体壮,刚出生就有足七斤半,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虽然这天皇上耽搁了大朝会,但这个时候没哪个谏臣会没眼色的去找不痛快。 朝上朝下都喜气洋洋的,就连宫外的百姓都知道皇朝多了个二皇子,是太子殿下嫡嫡亲的亲弟弟,大街小巷除了议论纷纷之外,还有商铺打出了打折销售为庆贺小皇子出世的旗号,一时间顾客盈门。 太子却忧心忡忡的,接连几日天天去看望母后,并顺便看看刚出生的弟弟,却发现他还是那么丑,嬷嬷说什么过几天就会张开,还会长得白白胖胖的都是骗人! 此时他又趴在摇篮边上,看着红通通、皱巴巴,脸上似乎还有老皮皱纹,一点都不白不胖的弟弟,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十分嫌弃的在小皇子的脸上刮了一下,触手是粗糙的,一点都没有传说中小孩子该有的细腻光滑,顿时飞快的缩回了手,又叹息一声, “我会督促你刻苦学习的。”太子义正言辞的对着襁褓中呼呼大睡的弟弟说道,“你也要努力,毕竟你长得这么……不大好看,若是再没点才华在身,就会沦落得连那些纨绔不孝子都不如,毕竟皇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身边啥样的人都有,不够聪明的话,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还要被人笑话愚蠢。” 太子殿下仿佛深有体会,尤其是在皇后怀孕之后,他耳边突然多了许多奇怪的言论,要不是他心思坚定,说不定就要不喜欢这个弟弟了。 不过现在他也没有多喜欢,毕竟弟弟长的这么丑,多看一眼都是因为天然携带在血缘中的兄长之爱在作祟啊! 泰康帝站在门口,看到太子的这一番操作,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他用力的揉了下自己的脸,然后转身离开,没有惊动屋里正在努力克服心里的嫌弃,跟弟弟培养感情的太子,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看见,仿佛压根就没有来过这里的样子。 太子嫌弃着嫌弃着,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母后给他生了个丑弟弟这件事,看久了也有点开始看顺眼了,没事还能在他醒着的时候跟他玩一会儿。 一直到小皇子满月之后的某一天,太子殿下突然发现一直被他嫌弃的弟弟变得好看起来了。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人们纷纷脱下了裹了一冬的厚重棉衣,小皇子也换上了轻薄的襁褓,在中午最热的时候还能解开襁褓只着小衣在太阳下晾一会儿,两条腿又短又小,却十分有力,大腿那儿还肉嘟嘟的挤出了两条肉缝,看起来就很好摸的样子,两只小小的手也很有劲儿,抓住太子的手指,能把他自己从摇篮里拎起来。 太子看着这个白白胖胖,还有点好看的弟弟,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会是有人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给他换了个弟弟吧? 他沉着脸,一双眼睛严厉的从旁边伺候小皇子的宫人、奶嬷嬷们身上扫过,太子威严已初现锋芒,吓得奶嬷嬷和宫人们心中战战,纷纷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太子殿下突然好可怕,是不是哪里伺候得不到位,惹他生气了? 云萝听说此事的时候正是太子又出宫来找她的时候,听了他的疑惑,她看着他的眼神也是一言难尽。 “小皇子只是张开了,吃得好养得好,自然会变白长胖,以后还会更白更胖。”云萝顿了下,又说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丑是暂时的,等张开了就会变得好看吗?” 太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忧伤的说道:“谁信呐?那么丑,我以为你们是在安慰我。我都给他制定好了培养计划,就突然发现他变好看了。” 耷拉着眉眼,云萝面无表情的说道:“每个刚出世的小孩都是那样的,你当年也曾这么丑,可能还没你弟弟好看,毕竟你弟弟刚出生就有七斤半,我听说你当时只有不足五斤,出了月还皱巴巴的。” 太子顿时一脸震惊,想也不想的反驳道:“胡说!才不会呢!” 云萝的视线往上翻了一下,悠悠说道:“这是我娘跟我说的,你若不信可以再去问问你爹娘。” 太子一脸不信,又不禁有些犹疑,最终气冲冲的跑回了宫。 但是真回了宫,他反而冷静下来,并没有真的跑去问他父皇和母后这种幼稚的问题,只是盯着他变好看的弟弟看了许久,然后一脸深沉的离开了。 伺候小皇子的宫人们一直胆战心惊的站在旁边,直到他离开都没有缓过神来,总觉得太子殿下看小殿下的眼神有点可怕。 她们不敢深想,只是伺候小皇子的时候越发细致了,不敢有一丁点疏忽。 三月末,甄庆和他的家眷及党羽被押解进京,一大早,南城门到天牢的一路上就被戒严了,禁卫军层层把守,严阵以待。 京城百姓们却也并不很怕他们,没有关起门来躲避,而是站在道路两边往城门的方向探头张望,议论纷纷。 辰末巳初,第一辆囚车穿过了南城门进入京城,然后第二辆、第三辆……每一辆囚车的前后左右都守着一队士兵,第一辆上的甄庆更是被团团包围,不留一点能被人攻入的缝隙。 路边看热闹的百姓们,议论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交织在一起就是“嗡嗡嗡”的一片,不仔细去分辨,根本就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街边的茶楼内,长公主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指着领头那位身披战甲,说道:“那位就是叶诀叶总督,镇守岭南十余年,这是他第三次回京。” 云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叶诀的半张脸被隐在头盔下看不分明,只见他面庞黝黑,颌下一把大胡子。 他似乎感觉到这边的视线,忽然抬头看了过来,两点寒星从头盔下射出,摄人心魂。 云萝却不闪不避,长公主还朝他颔首打了个招呼。 他转头跟身旁的亲兵说了句话,那亲兵抬头朝这边包厢看了一眼,然后往外走了一步,掉头往后面回转。 约一刻钟后,包厢的门突然被敲响,并不等回应就径直打开,一个青衫布衣、身长玉立的年轻郎君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长公主愣了一下,忽然惊喜,“逸之?” 可不正是卫小侯爷卫逸之吗? 他比两年前更成熟稳重了些,气质越发温润,就算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卓然如玉。 他含笑着朝长公主躬身行礼,“母亲。” 一个礼还没有行完,就被匆匆站起来的长公主一把拉了起来,欢喜的说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有提前送个信,你这是跟叶总督一块儿回来的?” 卫漓先是看了云萝一眼,然后才回答道:“抓捕甄庆时,儿子也出了点力,在桂州的任期也将满,索性就跟叶总督一起回来了。” 他又看向云萝,说道:“况且,妹妹的婚期将近,我原本就是打提前回京。” 云萝歪了下脑袋,说道:“既然提前回来了,是不是今年就能跟蓁蓁定下婚事?” 卫漓不由得掩嘴轻咳一声,脸上有些赧然。 长公主才不管他到底是为什么提前回来,看到足足两年没见的儿子,她也顾不上继续看热闹了,拉着他絮絮叨叨的问了许多话,后来见外面进城的队伍还没有走完,就带着人从茶楼的后门出去,绕小路回了长公主府。 回到府上,卫漓先回自己的院里洗漱了一番,换上家中一直给他备着的衣裳,然后才来正院与母亲和妹妹相聚。 长公主看着他,忽然皱了皱眉,伸手帮他理了下衣摆,道:“这衣裳是不是短了?” 卫漓低头看了眼,笑道:“儿子这两年好似又长高了一点。” 长公主点点头,当即吩咐下去让人重新给小侯爷裁衣,然后拉着他再次问起了这两年在桂州的经历。 事无巨细,势要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卫漓突然站起来朝云萝施了一礼,说道:“还要多谢妹妹相助。初到桂州,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了妹妹的那一册岭南攻略,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 长公主一愣,转头看向云萝,“什么岭南攻略?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云萝顿了下,然后缓缓的说道:“啊,那个是我随手写的,能帮上哥哥就好。” 长公主惊奇的看了她一眼,她这闺女怎么好像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但她并没有多问,毕竟她可是能画天下舆图的人,对岭南多一点了解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大事。 卫漓则笑道:“你随手一写就帮了我大忙,还有人愿意出万两白银买这本书呢。” 云萝惊讶道:“这么值钱?那你卖了吗?” 卫漓摇头,“这是妹妹送我的,又与岭南紧密相关,如何能为了区区万两白银就出卖给他人?” 云萝“哦”了一声,明明没什么表情变化,却又好像有点失落。 第416章 被我家人护着的感觉 卫小侯爷回京本应该是一件大事,却因为叶诀押解甄庆回京这件事而被人忽视了,直到在叶诀的庆功宴上看到他,朝中众臣才突然知道,抓捕甄庆及其党羽之事,还有卫小侯爷的功劳。 看到席上叶诀对卫漓的亲近模样,人们不由得心思浮动,虽然早知道叶诀是皇上一派的,但跟卫小侯爷这么亲近,可见皇上跟叶诀的君臣关系越发牢靠了。 “叶总督常年镇守岭南,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几趟京城,但他的女儿却被养在温家,如今已是十八芳龄,却尚无婚配。” 此事全城皆知,不少人家其实都动了心思,但不等他们有进一步的动作,忽然传出了卫小侯爷向求亲叶家的流言。 叶家早已经败落,但随着叶诀回京,清算历年功勋,封官赐爵,在朝中如日中天,如今似乎又有了崛起的希望,如果他们在早年没有欺负亏待叶诀和温夫人姐弟俩的话。 叶诀与本家,温夫人与娘家不和,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就算是不了解那些陈年往事的新秀们,只看叶诀回京后始终没有踏足叶家大门这一点,也能看出个大概来。 如今,叶诀不仅封爵,卫家欲与叶家联姻,他在朝中的地位势必更加稳固,但所有的好处都似乎与叶氏本家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也并非全无倚仗,就凭着身上流淌的同种血脉,叶诀再有怨恨,也不能够真的把他们彻底撇开,更何况叶老爷子尚在世,叶诀能撇开兄弟姐妹,却撇不开这个身生父亲,不然他拼搏至今的前途也就毁了。 “所以你们被老爷子召回本家,狠吃了一顿排头?” 宴月楼雅间,云萝安静的听了温二姑娘的一通吐槽,转头问坐在旁边一脸不自在的叶蓁蓁。 不,现在似乎不应该再叫温二姑娘了,得称呼她为张大奶奶。 温如初去年十月嫁给张睿,至今已有近半年,但看她这半年来的行事似乎与婚前并无太大不同,平日里还能隔三差五的跑回娘家晃一圈,温夫人嫌她老是回娘家影响不好,她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却把张睿也拉上了,鲁国公府不仅要继续伺候出嫁的姑奶奶,还多了个姑爷专用的席位。 张夫人很喜欢这个媳妇,对于儿媳妇时常回娘家,还拐带着她儿子也隔三差五的往岳父家跑的行为,一点意见都没有,在外行走更是一心护着儿媳妇。 不仅如此,之前威远伯府多了个表姑娘,跟大公子张睿传出些不大好的流言,便有人当面背后的嘲笑温如初还没嫁过去就多了个姐妹,让她和温家人都十分郁闷,甚至起了退亲的心思。但还不等她和温家做什么,张夫人就亲自手撕了那个姑娘,张伯爷心疼外甥女,跟她吵了几句,结果当场就被张夫人挠花了脸,还扬言她这辈子最厌恶那些妖妖娆娆、自甘为妾的贱人。 据说,张伯爷当时的脸都绿了。 从成亲到现在,短短不到半年时间,温如初就已经一跃成为了京城无数已婚和未婚女子的羡慕对象。 谁都想要一个这样明理又会心疼人的好婆婆,甚至觉得相公差一点也不要紧。 所以温二姑娘虽已嫁为人妇,却依然过得肆意,张嘴骂人那是一点负担都没有。 但叶蓁蓁显然没她那样肆意,一方面是本身性子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则是——云萝可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就算相识多年早已知晓彼此性情,她此时依然下意识的想要表现得更温柔和顺一点,还有一点说不出的赧然羞涩。 她不自在的在凳子上挪了下,低声说道:“不过是祖父叫我们回去团聚罢了,相互之间有些争执也正常,你跟我还经常吵架呢。” 温如初瞪了她一眼,不满的说道:“你竟然拿他们来跟我比较,呸!” 叶蓁蓁嘴角一抽,以帕子掩着嘴,幽幽的看了她一眼。 摸了下鼻子,温如初转头跟云萝说:“你别听她瞎说,她从小就以为这世上全是好人,最容易被人哄骗,以后到了你家,你可得多盯着她一些,免得她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 叶蓁蓁俏脸微红,羞中带恼,伸手在桌子底下用力的拧了下温二的大腿。 温如初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那扭曲的表情跟忍不忍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云萝捧着茶杯悠悠的抿了一口,特别淡定的说道:“我会转告我哥哥,让他以后多护着些。” 叶姑娘霞飞满面,温如初缓过气来,眨眨眼恍然道:“也是,你今年就要出嫁当王妃去了。” 她本想看看云萝害羞的样子,但云萝听到这句话却一点羞涩的反应都没有,淡定的抿一口茶水,再淡定的点点头,说道:“是的呢,张大奶奶。” 温如初顿时一噎,也禁不住有了点羞涩,扑过来要打她,却被云萝用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按了回去。 叶蓁蓁被表姐这不自量力的行为给惹笑了,渐渐的,那种与未来小姑子面对面的莫名羞涩也一点点消退,又找回了以往好友相聚时的感觉。 温如初打不过云萝,连一点力气都拼不过,蔫蔫的坐了回去,哼哼唧唧的说道:“行吧,以后你们才是一家人。” 云萝看着她若有所思,她却被这个眼神看得莫名不自在,还伸手在脸上摸了摸,“你干嘛这样看我?” 收回目光,云萝淡然道:“看你嫁了个人,却仿佛还小了几岁,像个被交换的小孩子,看来传言不虚,你在威远伯府确实过得不错。” 温如初轻咳一声,以掩饰心里的不自在,然后昂首挺胸的说:“这是自然,能娶到我这样好的媳妇儿,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叶蓁蓁笑骂她“不害臊”,云萝却点头说:“对!” 这一本正经的应和,脸皮厚如温二姑娘也不禁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害臊了。 三人在宴月楼坐了两个时辰才离开,又在附近的铺子里逛了一圈,各有收获,最后,云萝顺路分别把温如初和叶蓁蓁都先送回了家。 叶蓁蓁如今已经从鲁国公府搬了出来,和他爹一起住在御赐的禺安伯府,崭新的大门,崭新的匾额,就连门口的石台阶都是崭新的。 云萝在这里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热情欢迎,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放着光,让本来打算进去看看这个新伯府的她当即跟叶蓁蓁提出了告辞,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家时,随口跟公主娘说了一声,她便笑了起来,“这些人倒是跟叶诀一样有眼色,这么早就开始讨好他们姑娘的小姑子了。” 云萝眼角耷拉,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就说道:“听说叶家昨日请了叶伯爷和蓁蓁回去,想要塞个庶女到蓁蓁身边当丫鬟,被拒绝之后,叶老爷子大发雷霆,骂了叶伯爷和蓁蓁足足一顿饭的工夫。” 长公主一下子就看出了叶家人的心思,再是庶女也不可能当嫡出姑娘的丫鬟,就算身份地位有着云泥之别,塞一个隔房叔叔的庶女到身边来当丫鬟,这是让蓁蓁使唤她还是不使唤她? 这心思分明就是动在卫漓的头上,实在是让人……“恶心!” 不仅恶心,胆子还很大,一个没落勋贵竟敢把歪主意打到了卫家小侯爷,皇帝亲外甥的身上! 骂了一句之后,长公主就挥挥手,不甚在意的说道:“倒是跟他们的主子一样有眼色,知道要讨好你这个他们家姑娘的未来的小姑子。” 长公主沉思半晌,忽然站了起来,也不需要人伺候,自顾自的就在屋里翻转了起来,嘴上念叨着:“蓁丫头昨日受委屈了,我得给她送点东西,压压惊。” 最后,长公主找出了一车的好东西叫人送去禺安伯府,给姑娘压惊。 不仅如此,她还进宫请皇后娘娘也给叶伯爷家的姑娘赏了点东西,且特别的理直气壮。 她不能插手去管别人家的父子、祖孙关系,老子骂儿子、骂小辈天经地义,就算请出家法打一顿,别人也没资格插手,但是难道还不许她在事后安慰安慰受委屈的未来儿媳妇? 此番动作一出,外面的人就都知道了长公主有多看重她的儿媳妇,叶氏本家一瞬间安静如鸡,底下翻涌着怎样的浪花,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之后的皇宫春日宴上,叶蓁蓁的身边不是有卫小侯爷,就是有云萝作陪,叶家的另外几位姑娘几次想要找她的事儿,都被安宁郡主不留情面的怼了回去。 叶蓁蓁初时懵逼,后来就逐渐回过神了,不禁感动又有些无奈,悄悄的跟云萝说:“这种事我自己就能解决,她们欺负不到我的,你还是去找景王爷玩吧,他一直在看我呢,眼神好可怕。” 跟景王爷相比,那些人真的算不了什么,而且,她只是不喜欢与人起争执,真的不是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 云萝往景玥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先不管他,我知道你自己就能解决这几个人,但还是要让你提前感受一下被我家人护着的感觉。” 第417章 史上最拮据的太子 叶蓁蓁之前在京城贵女圈中的名声并不显,身份地位也不是顶尖,叶诀虽为一方封疆大吏,但叶家早已落败,她一个自幼丧母,被托付养在姑母家的女娃,就算温夫人对她视同己出,与温家正经的姑娘并无区别,但真轮起来,还是不一样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不一样的。 许多人家,对丧母的姑娘会有忌讳,所以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叶总督的独女以后的婚事必然比不上她的那几个表姐妹,也从没有人认为她能够攀上卫小侯爷。 当初景玥定亲,京城的贵女芳心就碎了一地,但云萝的身份摆在那儿,能与她争锋,敢与她争锋的真没几个。 如今,卫小侯爷也定亲了,再次满地的芳心碎片,叶蓁蓁面临的挑剔和嫉妒却比云萝多了不知多少。 这个时候,长公主、卫漓和云萝对她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之前的送礼压惊,再到春日宴上走一遭,再敢当面向叶蓁蓁挑衅的一下子就剩不下几个了。 就如云萝所说,这是她家护着的人,等成婚之后,更是镇南侯夫人,放眼整个大彧都是顶顶尊贵的人物。 不过卫小侯爷名花有主的热闹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压下,这种小儿女情态的热闹哪里比得上事关天下的朝廷大事? 随着甄庆和他的家眷党羽被押解回京,一起送到京城的还有叶诀在滇南甄庆大本营里搜出来的罪证,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审问核查,至五月初,甄庆及曾经也煊赫了许多年的整个甄家被最终定罪。 甄庆通敌叛国,勾结境外敌国把持滇南民生政事,满门抄斩;甄家与甄庆密信往来,亦是通敌叛国,但念在甄家祖上于国有功的份上,从轻发落,嫡系七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斩首,其余人全部发配充军或流放。 这还真是从轻发落,甄家的女子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被充入教坊司,虽然流放千里苦寒之地,身上要几辈子都带着罪民的印记,但吃苦受穷、甚至是死在流放的途中,也好过落入烟花之地。 五月已是暑天,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得人眼晕,甄家人被拉出了大牢,押出城外,要送往不同的流放之地。 男丁充军,将会被编入最前锋的敢死队,能不能活下来,能活到什么时候就看天意了。女子流放,有的往西北,有的往南海边沿,全都是边远苦寒之地,从此莫说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能不能养活自己都将成为一个难题。 但总好过被斩首示众……吧? 城门外一片哭声,将要被押往不同地方的亲人,这一别就一辈子都再见不着面了,而前路茫茫,同行的族人又是否能够相互依靠扶持? 有出嫁的姑奶奶、各自娘家人和曾经交好的人家来送别,更多的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还不乏有落井下石的。 云萝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幕场景,面上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一直看到他们被押着往不同的方向离去,才转头问站在她身旁的景玥,“听说你替甄家求情了,得了什么好处?” 景玥撑着一把油纸伞为她遮挡头顶过于火热的阳光,白色的伞面上勾画着花间飞蝶的图案,与他的形象十分不搭。 他从远处收回目光,轻笑着说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形象?需得有了好处才能帮人求情?说不定是我突然怜香惜玉,不忍见她们流落烟花之地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她,似乎想要找出一点点她为此吃醋的表情。 “怜香惜玉?”云萝眼底浮现了一丝很淡的笑意,轻轻的仿佛一层涟漪在她眼中荡漾开来,然后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声,“哦。” 哦是什么意思?景玥表示不懂。 油纸伞又往她那边倾斜了一点,低头看地上的影子,尽量给她遮挡更多的烈日。 旁边传来一个脚步声,转头就看见太子背着手走了上来,走到云萝身边,侧头往城外看了一眼,不屑的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一群丧家之犬,这辈子都别想再回京城。” 云萝拍了下他的头,“话不要说得太满,人生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们在往后的人生里不会有奇遇,挣脱戴罪之身重回京城呢?” 被拍一下脑袋什么的,太子殿下已经习惯了,如今连一点驳斥的想法都没有。 他的脑袋是顶顶尊贵,但总有那么些人一点都不晓得要轻拿轻放小心对待,他又能有啥法子呢? 他低头想了想,又转头看城外正在一点点远去的甄家人,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阿姐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不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免得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反害了自己!” 云萝……不,我没有,你别胡说! 太子没有看到她的脸色,他还在看着远去的甄家人,已然开始琢磨要怎么不动声色的斩草除根。 然后他的脑袋又被拍了一下,这次拍得有点重,“啪”的一声响在脑门,让他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下。 他摸着额头,幽幽的看了云萝一眼,冷哼道:“本宫的脑袋若是有个好歹,砍你十颗都赔不起!” 云萝斜睨他一眼,“放心,拍不出问题,就算真出了事,我也能治好,我还能给你掀开头盖骨呢你信不信?” 太子脸上的表情一顿,然后迅速的绽放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扯着她的衣角撒娇道:“阿姐你说啥呢?尊贵如你,哪个人值得你亲自动手?就算是太子都不行!治病疗伤这种粗活,还是交给太医院那些人去干吧,别磨坏了你的手。” 这没出息的怂样,景玥斜睨他一眼,又嗤笑了一声,问他:“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景玥,他就又没好态度了,撇着眼说道:“自然是来我阿姐的,舅舅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我出宫向阿姐请教问题的日子?一大早的就把阿姐拐带出来乱走……你好歹给阿姐搬一把椅子来坐着啊,再备些小吃食。” 在景玥的目光下,他的话到后来很顺利的拐了一个弯,义正言辞的语气反正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说完后,他还左右四顾,似乎想要在这城墙上给云萝找一把椅子过来,免得站久了把他阿姐给累坏。 在两人面前,太子殿下总是格外的怂,偏偏还总是要在怂之前先挑衅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显现他也有过抗争,只是抗争不过,所以才会识时务为俊杰。 云萝无言的看着他,也没有在城墙上久待,很快就带着太子下了城墙。 既然已经在街上了,云萝和景玥也就没有马上带太子回府,而是在街上逛了起来,中午还一起去飨宴楼吃了一顿丰盛的。 太子吃得肚儿滚圆,完了却又看着这一桌的盘子,满脸心疼地说道:“这得多少银子啊?自从阿娘给我置办了一份私产,我就再也没有进过这么贵的酒楼了。” 那哪里是私产?分明就是个填不满的大窟窿,他还不得不填! 说话的时候,他就转头看向了景玥,两只眼睛blingbling的,明明白白的写着三个字——我没钱! 景玥不为所动,还说:“付不起钱的话,你可以先写一张欠条。” 太子……太子鼓了下脸,又眼珠骨碌一转,说道:“我可是你亲外甥!我听人说,外甥和舅舅是最亲的,外甥花舅舅的钱也是理所应当的!” “哪个人说的?你把他叫过来。” 太子转头不理他,双手扒在桌沿可怜巴巴的看着云萝,说道:“阿姐,我爹太抠了,明明是你送给我的,但他拿走之后却占了大部分,只分我一成而已,前两天刚拿到上月的红利,转眼就被支取走了,我一文钱都没有留下!” 从古至今,哪里见过他这么拮据的太子? 我真是太难了! 太子如今已是个少年郎,身高腿长的,站着时已经到了云萝的肩膀位置,但此时这么趴在桌沿上委屈巴巴的看人,却依然甚萌。 大概是因为这张脸真的很好看吧。 云萝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淡定的说道:“这顿我请你。” 他顿时喜逐颜开,还得意的看了景玥一眼。 景玥不跟蠢外甥计较,转而问他,“听说,孙少傅被你气走了?” 太子眉毛一挑,不屑的说道:“分明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我不过多问了几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就算了,还生气跑到我爹那儿告状说我不尊师长!” 云萝问道:“你问了他什么问题?” 太子一摸鼻子,说道:“也没什么,那不是他前几天又添了个儿子嘛,我见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生儿子,就关心了他几句,结果他就恼羞成怒。” 云萝再问:“你是如何关心他的?” 太子的目光虚虚的往上飘,又忽然义正言辞的说道:“他一个臣子,倒是关心我爹的后宫,还跟人凑在一起偷偷议论。身为学生,我自然也要关心回去,就问他,年轻姑娘和七老八十的老头睡觉,是不是就跟年轻郎睡鹤发鸡皮的老太太一样,都怪恶心的?” 云萝:“……” 景玥:“……” 第418章 浅儿想要哪块地 甄家的事在折腾了半年之后终于尘埃落定,太子不经意间听见教授他课业的孙少傅在私下里言论帝王与后宫,心中恼怒,之后寻找机会,几句话把孙少傅问得老羞成怒,还跑到泰康帝面前去告状。 紧接着,太子还因为此事受到了几封弹劾奏表。 然后,太子就换了个少傅。 这些事之后的紧接着就是二皇子的百日宴,云萝、卫漓跟着长公主进宫赴宴。 满百日的二皇子已经白白胖胖,跟刚出生的时候相比,大变了模样,太子也再没有嫌弃过弟弟长得太丑,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宴上,当所有人都围着二皇子赞不绝口的时候,太子又悄悄摸到了云萝身边,趁着身旁无人,便小声的说道:“阿姐,我爹让我问你,那你舆图画好了吗?” 云萝侧头问道:“他自己怎么不问我?” 太子轻哼一声,一脸深沉的说道:“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吧,毕竟他上次亲口说了,让你慢慢来,不用着急,先顾着自己的身体。金口玉言,哪里还能再来催促?”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泰康帝也等得十分焦心,于是暗搓搓的指使太子来问。 云萝面不改色,“还没完成,再等等。” 太子从端坐到不知不觉的托腮,问道:“画舆图这么慢的吗?” 云萝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辩解,慢就慢,这事本来就快不了,她已经尽量的抽时间到这上面了。 她看了眼那边被众星捧月的小皇子,又转头看已经懒懒的趴在她桌案上的太子,没在他脸上看到丝毫阴霾,反而有几分惬意轻松。 不禁若有所思,问他:“小皇子近来如何?” “还能如何?吃吃睡睡,不知道有多舒坦。”他转了个方向继续枕着双手趴在桌上,并说道,“不过他现在有点粘人,我都不爱理他。还一点都不知羞,在我身上尿了好几次,脏死了!” 说起来都要皱眉头,满脸的嫌弃从眉眼中溢出来。 可是你若当真不理他,他是怎么能够在你身上尿了好几次? 看到云萝的目光转到了那边簇拥着的人群,太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坐直了身子,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道:“阿姐,你要去看看我弟弟吗?他现在特别喜欢长相好看的人。” 云萝坐着不动,她从不会主动靠近小孩子,从来都是被主动靠近的那个。 太子轻咳一声,眉眼间浮动着一丝喜色,转而跟她说起了别的事情。 百日宴后,天气越发的炎热,加上之前太子的询问和皇帝舅舅明里暗里的催促,云萝索性躲在家里专心这一件事,反正她原本也并不是一个多爱出门的人。 这一幅與图太大了,画得又尽可能精细,翻阅无数的资料书籍,又与她记忆中的模样一一对应,许多地方都有着随时间流逝而改变的差异,她也无法保证全部正确。且这么多的事情全部由她一个人完成,所需要耗费的时间自然也是极大的,从开始到现在已经一年有余,也不过只完成了大半。 从东往西,又穿越辽阔的海洋到另一片陆地…… 如同闭关修行,她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一整个暑天,惹得长公主都差点跟她弟弟闹意见。 皇帝陛下能怎么办呢?哄着呗! 除此之外,他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扒拉出了许多珍奇玩物,巴巴的叫人送出来,说是给宝贝外甥女的添妆。 那低声下气的模样,真是毫无一国之君的威仪。 到云萝终于完成出关的时候,日子已经进入八月,三年一届的乡试又将开场,牵动着无数学子和家长的心。 科考开场,全城关注,云萝就是在这个时候卷了她终于制作完成的舆图,往宫里递了帖子。 帖子刚送进去,宫里就派了人出来接云萝,进到崇明宫,就看见她的皇帝舅舅亲自从含英殿内迎了出来。 这高规格待遇,让云萝下意识的掉头就走。 然后被舅舅给一把拉住了,“跑什么?进了宫你还能跑哪里去?”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最后还是被拉进了含英殿。 突然想到,她其实完全可以把舆图交给别人送进宫,而不是亲自送进来。 天知道她又要面临多少答不完的问题,烦躁。 泰康帝很喜欢跟云萝对着舆图讨论大彧之外的疆土,虽然云萝表情欠缺,话也不多,多问几次还会没大没小的瞪他,但他莫名有一种心有灵犀的畅快。 这是类似的,对周边土地的惦记。 “浅儿最喜欢哪块土地?”他站在占据了半面墙壁的舆图前,突然问云萝。 云萝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指向了距离大彧最远的那块陆地。 她主要是想要那上面的物种。 泰康帝顿时沉默,默默的与云萝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很干脆的撇开了脸,仿佛什么都没有问过。 见他这般,云萝只眉梢微动,也跟着转开了眼,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反应。 上午进宫,被硬留下吃了一顿午饭,期间还被太子拉着说了会儿话,之后又在含英殿直到暮色降临,云萝才终于被放出了宫。 正逢秋闱第一场结束,回家的途中,还遇到了好几拨从贡院接家中子弟回家的车马,气氛各不相同。 走过一处街角的时候,云萝听见了从旁经过的另一辆马车内传来一阵男子的哭声,还喊着“对不起祖宗”什么的,让她不由得侧目。 月容掀起帘子往外看,回身对云萝说道:“也不知是谁家的马车,想必是第一场没考好,有些受不住吧。” 云萝默然,这种体验,她无法想象,毕竟像她这样聪明的人,从来就没有为考试犯过愁。 月容放下帘子,轻声说道:“不知郑大公子考得如何。” 文彬吗? 云萝不怎么担心,十分淡定的说道:“考得上是喜事,考不上就三年后再考。” 月容抿嘴轻笑,“若是世间所有的长辈都如郡主这般开明淡然,定能少许多为了成绩要死要活的书生。不过,郑大公子的学问一向都好,又有郡主为他搜罗的那么多书,此科定能榜上有名。” 秋闱三场九天,江南的八月还有些炎热,京城却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对朝廷来说,这也是一件大事,几个部门连续运转,忙得脚不沾地。 但这件事情对太子暂时还没有太大影响,他如今最犯愁的依然是他那个如无底洞一般填不满的所谓私产。 他今天又出宫来请教云萝,正好看到长公主在清点整理一箱箱的好东西,据说全部是皇姑母给阿姐准备的嫁妆,他就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看,看得眼睛都红了,满腔的羡慕嫉妒恨简直忍不住。 他还跟着到专门堆放云萝嫁妆的库房里去看了看,更是大受刺激,酸得表情扭曲,差点就要忍不住伸出手去了。 一脸深沉的转身离开,到了云萝面前却瞬间变成一个小可怜,“阿姐,我过来的路上遇到一家馕铺子,正好有些饿了,却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出几文钱。” 这可怜的,堂堂太子殿下,竟连买个馕饼的钱都掏不出了? 云萝嘴角一抽,却意外的没有对他无情嘲笑,而是转身打开一个匣子,从里面抽出了一沓银票,直接塞他怀里,“拿去!” 太子殿下捧着一沓银票,不由得惊呆了。 他就是心里酸,嘴上说说,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收获! 这个时候,他反倒是有些难为情,脸也红了,吭吭哧哧的说:“你真给我啊?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以后都不能问我要欠条!” 越说越理直气壮,如果他的眼神不那么飘忽的话。 “给你的。”云萝一如既往的淡定,仿佛给出去的只是一叠纸,而不是一叠银票。 太子抿了抿嘴,然后利索的塞进了怀里,也不去看看这些银票的具体面额。 有得进账,就算只有一两银子他也要! 云萝转头又拿出了一本书递给他,“接下去的十天,你都不用来找我了,把这本书看透,十天后我会考校。” 太子接过书,翻了几页,抬头问她:“是不是短时间内你看到我就会想到损失了一大笔银子,所以不想看到我?” 这么薄的一本书,他不用三天就能倒背如流,毕竟他这么聪明! 云萝说:“不,这是给你不能出宫的补偿。” “那你可以多补偿我几次吗?” 嗯? 云萝眉头一挑,然后伸手就朝他藏银子的胸口探了过去,吓得太子殿下一下子往后跳了三步远,从没有过这样的敏捷。 他轻咳一声,一手护着胸口,又义正言辞的说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往回拿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脸面值几个钱? 她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意思却已经表达出来了,太子歪着头想了想,觉得竟然还挺有道理。 他爹就是因为不要脸,所以霸占了他的几乎全部精盐份额,不然的话,他现在哪里还需要为银子发愁? 第419章 太好蹭了 太子得到了云萝的资助,手上宽裕,心里也就跟着宽松了许多,虽然他知道这笔银子在他手上留不了多久,很快就又会被那些黑心肝的人搜刮一空。 所以他趁着手上宽裕的这一会儿,在进宫之前带着人往街上去了,打算奢侈一把。 然而,当他在百年馄饨铺里吃了一碗价值六十文钱的馄饨,曾经视金钱如粪土的太子殿下突然感觉心好痛。 这六十文一碗的馄饨吃起来并没有多么让人难以忘怀,郑二婶家的馄饨只要三文,也鲜得很! 放下汤匙,他忧伤的叹了口气,虽然还没饱,但是却没有再要第二碗,而是起身走出了铺子,在门口给他终于能坐稳当的弟弟买了个小玩具,然后揣着怀里纹丝不动的银票回宫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太子殿下了,他的高贵品格已经被金钱彻底腐蚀! 云萝听说了太子的这番行为,也不由得沉默许久,悄悄的在心里算了笔账,然后就不去管他了。 武学堂已经初具规模,学外伤包扎的士兵也逐渐灵活熟练,学堂里教的有些手段,就连混迹在营地里的几个大夫都前来学习,深受启发,平日训练受伤的那些兵将则成为了他们最好的练习对象。 这一笔一笔往外抛的钱财,如今还看不出太大的效果,但是等十年二十年后,太子会为他如今的拮据感到庆幸。 从八月下旬开始,各地的秋闱榜单就陆续传入京城,最先知晓的自然是京城本地的秋闱榜单,然后是四方临近的道省,至九月中旬,江南道的名册也放到了云萝的面前。 下一期的《大彧月报》的整版内容都将是这些榜单名册,各地的前三名排列在头版,然后按地域区分,将所有新科中举的举人的姓名籍贯都排列其中,传扬天下。 这是全天下都关注的大事,报馆里也为此忙得团团转,云萝难得过来帮忙,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江南中举的榜单。 第一名,郑文彬,越州府长乐县庆安镇人。 哦,解元。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列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继续一列一列的往下看,在将近末尾的时候,又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屠嘉荣。 庆安镇竟一下子出了两个举人,看来当地的百姓有得热闹了。 几年前,屠嘉荣考中秀才的时候,屠家一高兴就抬着箩筐往外撒铜钱,且连开三天流水席,敲锣打鼓、好戏登台,庆安镇的百姓们争相恭喜讨彩头,整个镇上都沸腾了起来,比过年还热闹。 听说,屠大老爷捧着他三儿的秀才印册,激动得眼泪哗哗流,被无数宾客亲眼目睹,从此沦为庆安镇上的一大笑谈。 但是这样的笑谈谁不想要呢? 考得功名,从此门庭改换、光耀门楣,多少商户人家挤破了脑袋、挥洒着大笔银子争抢官学书院的几个名额,不就是为了让自家子弟有一个科考的资格,倾一家一族之力博一个功名,升级一下自家门庭吗? 看到一个熟人,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更多,回头问身边的人,“庆安镇上三大家,屠家已经出了个举人,金家……金多多他考中秀才了没有?余家有一个国子监的名额,他家有子弟考中秀才了吗?” 至少要有秀才的功名,才能入读国子监。 她已经很久没有关心庆安镇上的那些人了,就连他们的相貌都逐渐在记忆中褪色,曾经发生的吵闹争执和矛盾,也跟着褪色。 因为云萝的关系,兰香一直有留意庆安镇的情况,此时听见她询问,想了下就说道:“另外两家都不曾有人考取功名,金公子去年过了童生试,院试时略差一些,但他还年轻,明年再考也不迟。” 云萝眉心一簇,“他今年已经二十了吧?” “科考场上,白发苍苍的老童生都不罕见,金公子才刚及弱冠。”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说:“哦,他如今都跟郑嘟嘟同科了。” 兰香愣了下,笑道:“世间有几个人能如您两位弟弟那么聪明?读书本就不易,金公子他又从小跳脱坐不住,能静下心来读书真是怪不容易的。” 算起来,金多多还是卫家的表公子,每年总要上门拜访几回老夫人,兰香从小在卫府长大,对他也不算陌生。 身为家里的独苗苗,又与卫家连着亲,在庆安镇上,他从出生开始就是镶着金边的,没长成一个纨绔已经是祖宗保佑,还能以一方学渣的身份考过童生试,都多亏了身旁文彬和郑嘟嘟的轮番鞭策。 云萝不想谈论学渣,就转过身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 在两天后,云萝又收到了来自江南的书信。 信是文彬写的,向她分享了中举的喜讯之后,又说,已选定了宜出行的好日子,一家人将会随老夫人一起,在九月廿六巳时启程,乘船北上前往京城。 此时距离云萝和景玥的婚期已不足三个月。 随着婚期将近,长公主更加的忙碌了,卫漓也时常见不着影,除了忙于公务,还要帮着母亲一起整理妹妹的嫁妆。 府里专门腾出了两个库房用来装嫁妆,随着越来越多的东西搬进里面,两个库房都似乎有点不够用了。 这种事情,云萝本身是搭不上手的,只能站在旁边看看,顺便好奇的问一声:“娘,你给我准备了多少东西?” 长公主百忙之中从清单上抬起头来,皱着眉头说:“当年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托你祖母寻了江南那边最好的工匠给你做床,连日赶工,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别人家都是从出生就开始寻摸木料,再精雕细琢,一点点打磨,而云萝失踪十二年,回来至今满打满算也只有六年而已,时间太紧张了。 云萝不知她家公主娘在想什么,只是听到她的话后犹疑的说道:“一张床,做了六年还没做好?” 长公主斜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没见识的土包子,也没有跟她辩驳,毕竟她闺女在有些时候真是太不讲究了。 她转身从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了厚厚的一沓册子,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说道:“这是我和你哥哥暂时给你理出来的嫁妆单子,你先看看,可还缺了些什么?缺什么就赶紧说,只有两个多月时间准备了。” 云萝却没有接,只是看那两个库房她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嫁妆有多么丰厚,据说外面还有尚未运送进府的东西,她不觉得她还会缺什么。 “您少写一些,祖宗们积攒点家业也怪不容易的,若是全都被我带走了,他们在地下也要闹意见的。” “全带走?你想得美!”长公主笑嗔了她一眼,说道,“放心,你哥哥拥有的只会比你更多,卫家几百年积累,不是你随便一副嫁妆就能全带走的。况且,镇南侯府大小姐,本宫的闺女出嫁,嫁妆自然不能寒酸了,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本宫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老太太在江南也给你置办了一些,如今正随船上京,总要把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还有呐?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长公主正在为安宁郡主大肆置办嫁妆,此事也在京城中流传,被人津津乐道,还有人猜测,等安宁郡主出嫁那一天,究竟能从镇南侯府内抬出多少嫁妆? 景玥来看云萝的时候,笑盈盈的跟她打趣,“我这是将要娶个金娃娃回家呀。” 云萝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自然是来见你。”他笑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估摸着算了算,至少有两年未见了。” 云萝……行吧,你说啥都对! 景玥见她依然不理他,仿佛手中的笔、笔下的墨都比他迷人多了,就一点点的挨近,直到把她整个人都笼在怀里,侧头去看她的脸。 云萝写不下去了,耳边的气息让她莫名的麻了半边身子,不由得恼羞成怒,想也不想的抬手就往他脸上画了一道。 就算生气,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冷冷淡淡的,看他的眼神特别平静,好像拿着笔往人脸上画的那个人不是她。 景玥愣了一下,然后细细感受着脸上湿冷的感觉,还有淡淡的墨香味,他枕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若有所思,突然换了一边肩膀,然后侧头就往她脸上蹭。 云萝眼疾手快,一巴掌往他脸上按,却还是来不及了。 两人的脸贴在一起用力的蹭了一下,几乎把脸都挤变形了,不用照镜子,云萝也知道她现在的脸上是个什么样子。 捏着笔杆的手紧了紧,然后把笔一扔,却不等她动手就被身后的人缚住双手紧紧抱住了,还有他在耳边的轻笑,“我错了,别生气。” 那你的脸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还蹭?! 景玥觉得这件事不能怪他,实在是他家阿萝的脸太好蹭了,又嫩又滑。 第420章 婚期将近 秋闱过后,京城就越发热闹了起来,各地举子纷纷进京赶考,有上几届的,也有新一届举人,酒楼、茶馆、客栈里聚集了大批书生文士,每天吟诗作对,谈古论今,还要把最好的文章投到各府,求一个扬名。 十月中旬,正是初冬时节,风刮在脸上、钻进领子里,冻得人不禁缩起了脖子,并且咧嘴“嘶”一声。临河的码头上更是寒风凛冽,把云萝用来挡风的帷帽都吹走了。 她和兄长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今天终于在远处的河面上看到了卫家的船队,船头迎风招展的旌旗上,一个大大的“卫”字,足以让沿途的水匪望而却步,不敢惊扰。 巨大的楼船逐渐靠岸,在码头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云萝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身为卫家大小姐,她还没坐过卫家的船呢。 楼船有三层,不起眼的暗色外表并不能掩盖它本身的巍峨峥嵘,看似慢悠悠的,但它实际行进的速度却很快,当它们终于停靠在岸边,一下子就把码头上的其他船只比成了玩具小舟。 人群涌动,还有人在惦着脚尖往那边看,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冲撞了贵人。 “这是专门给安宁郡主送嫁妆的船队,来来回回的已经运了好几趟,跟卫家的其他船队不大一样。” “今儿多了一艘楼船,应该是卫老夫人从江南进京,来给安宁郡主送嫁,我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大船!” “这算什么?禺州那边出海远航的海船才叫真气派呢,寻常的河道甚至都装不下它们。”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楼船靠着码头彻底停稳了,卫家管事迅速的带人上前,清理出了一块地方,迎接老夫人和贵客下船。 艞板落到了地上,当先一个管事领着几个小厮过艞板下船,与船下迎接的管事打个招呼,然后分列左右护在艞板两侧。 后面的人还没有往下走,两颗脑袋就先从甲板上的护栏后探了出来,一人挥着手朝云萝喊:“三姐!” 背着光,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云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郑嘟嘟。 她和兄长一起登船,刚踏上艞板,就微不可察的顿了下,然后面不改色的继续往上走。 兄妹俩踏上甲板的时候,老夫人才刚刚从舱房里走出来,原本趴在船沿的一个小胖子忽然转身就先一步朝她飞奔过来,脚踩在甲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脚下的船都跟着微微震动了起来。 云萝眉心一抽,垂首冷眼相看,那目光特别的冷酷无情。 郑嘟嘟眨了下眼,不知想到什么,慢慢的放轻了脚步,然后冲她咧嘴傻乐,“三姐,娘跟你一样,刚登船就晕了!” 云萝……谁晕船了?你看我这样像是晕船的样子? 可惜郑嘟嘟没有读心术,说完之后还十分贴心的伸手扶着云萝,嘴上也巴巴的说着:“你在码头上等就好了,我会扶卫奶奶下船的,你看我现在还得先扶你。” 云萝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两年未见,郑嘟嘟这是飘了呀。 文彬朝卫漓拱手作礼,又叫了声“三姐”,然后就站在旁边默默的看着亲弟弟作死。 所幸老夫人已经走过来了,深知自家孙女看到船就头晕的神奇体质,她直接拉着云萝就往艞板方向走,还越过她瞪了卫漓一眼,怪道:“也不护着你妹妹一些,跑船上来做什么?” 卫漓好脾气的笑着请罪,“是我的错,祖母教训得对。” 于是,刚登船,云萝就又被拉了下去,连行礼问安的工夫都没有。 在她的身后,郑丰谷和文彬一左一右的扶着刘氏下船,明明脸色苍白,神情蔫蔫,但刘氏此时却脚步飞快,看着码头的眼睛都亮了,仿佛看到救命的稻草。 这一刻,云萝特别的感同身受。 老夫人看到等候在码头上的马车,转头对刘氏说道:“接下去一直到京城,都再不用乘船,你也能宽宽心。” “让您老见笑了。”刘氏掩了下嘴,赧然说道。 老夫人摇头,“这有什么好见笑的?要不是赶时间,原本从官道走马车也无妨。” “原本就因为等文彬耽搁了不少时间,可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继续耽搁,我这一路躺过来,其实也没有多难受。” 云萝不由问道:“娘你们上次来京城也是乘船的吧?怎么一直没有听你说起晕船?” 刘氏笑了笑,“这有啥好说的?我就是觉得摇摇晃晃的有些不踏实,下来就没事了。” 这是实话,下船后双脚踏在地上只一会儿工夫,她就觉得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郑嘟嘟站在边上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跟三姐一样。” 云萝幽幽的看他一眼,老夫人则笑了起来,说道:“合该有这母女缘分,咱两家人就只有你二人坐不得船。” 这话让刘氏喜逐颜开,晕眩的症状也越发缓和了,拉着云萝上上下下的打量,满脸稀罕的说道:“两年未见,越发的标致了,终于是个大姑娘。” 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可不就是个大姑娘了吗? 云萝乖乖的站着让他们看了个够,然后才各自登上马车,离开码头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行。 停靠在码头的船上的东西,自然不用他们操心。 一路没有停留,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就到了京城。 天色微暗,远远的看到城门附近站着一队人,走近了便发现正是景玥带着几个侍从等候在那儿。 “给老夫人请安。”车马缓缓停下,他翻身下马迎上前来,先朝老夫人问安,又转身朝后面的另一辆马车行礼道,“二叔、二婶一向可好?” 郑丰谷和刘氏连连说好,越看他越是稀罕,脸上都要笑出两朵花儿来了。 云萝与老夫人共乘,此时从马车内探出头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景玥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笑盈盈显得云淡风轻,“昨日才听说你和逸之去洛水码头迎接老夫人和贵客,本想追上去,又被府中事绊住脚步,只能让人留意动静,来城门外迎接。” 老夫人笑道:“你祖母年纪大了,府中就你一个主事的,何必还要抽出时间到这儿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客套的脾气。” 景玥拱手一揖,说道:“自是要费尽心机的讨您欢心,不然若是您突然反悔,不愿意把阿萝嫁给我了,该如何是好?” “贫嘴!”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快别在这儿堵着了,天色不早,再不进城就要被拒之门外了。” 谁敢把她老人家拒之门外啊?守城门的小将早已得了吩咐在旁边恭候多时,闻言连忙在前引路,把他们一行放进了城。 此时夜幕已降临,街上路人行色匆匆,两边的店铺也大都关了门或正在关门,但也有那酒肆之流仍开门营业。 途径西镜湖附近的时候,远远的还看到湖边灯火阑珊,湖面上也被一艘艘的画舫点缀得华灯明媚。 郑嘟嘟曾在京城住了大半年,京城的大街小巷基本上都被他钻了个遍,虽然时隔三年,记忆已经褪色,但从城门一路走过来,褪色的记忆也就又一点点的明媚了起来。 对郑嘟嘟来说,三年格外的漫长,占据了他人生的三分之一,有些小伙伴他都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他歪着脑袋很认真的想了想,指着灯火灿烂的西镜湖说道:“我们在那里塞过龙舟!蔡嵘还被温家和苏家的哥哥打哭了!” 文彬伸手把他探出车窗的脑袋按了回去,“谁打他了?不过是被牵连得摔了一跤而已。你小时候记不住三姐,大了些还会随意篡改记忆呢?” 好气啊,哥哥老是欺负他! 郑嘟嘟从鼻孔里喷了口气,目光飞跃到前面的马车上看了一眼,又看看骑马护在马车旁的景玥,再看看眼前的哥哥,忽然忧伤的叹了口气。 文彬侧目,然后就听见他说:“很快,三姐也要变成别人家的了。” 想想就伤心。 暮色更深了,镇南侯府的大门前却灯火通明,长公主亲自站在门口等候,看到终于出现在街头的一行车马,她脸上的神色舒缓,从高高的石台阶上走下去,快步往前迎接。 马车停下,老夫人从车内走了出来,长公主亲自伸手搀扶,语气恭敬又不是亲昵的说道:“您可算是来了,家里乱糟糟的,就等着您来帮我理一理。” 老夫人莞尔,“我这还没歇口气呢,你就把活儿都给我指派好了?” “这不是怕您心里不踏实嘛,孙女儿出嫁,您当祖母的总得理个章程出来。” “我踏实得很。” “那您疼疼您儿媳妇。” 逗趣两句,长公主又与郑家人招呼,然后一起簇拥着老夫人进了镇南侯府。 云萝被景玥轻轻的一扯就落到了最后,手里还被悄悄的塞了个小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的巴掌大,棱角都被磨得圆润,那在手上触感细腻,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云萝低头看了眼,又转头看向他,“什么?” “在街上随手买的小玩意,给你玩的。” 第421章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说是给她玩的,那还真是个玩具。 一个胖乎乎的泥娃娃,玉冠束发,穿大袖红衣,昂首垂眸,神色中带几分睥睨之色,emmm……有几分眼熟。 云萝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上把玩时,卫漓不经意间侧目掠过,顿了下,又转回头来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嘴角一抽,问她:“这哪里来的玩意儿?” 其实不用问,他就已经猜到了,只是莫名的还想再挣扎一下,说不定就猜错了呢? 云萝翻到正面给他看,“是不是有点眼熟?” 何止是眼熟,简直是要瞎了他的眼! 丫鬟们捧着膳食鱼贯而入,刚刚入府的一行人正坐着歇脚闲聊,听见这边兄妹俩的动静,老夫人转头看了过来,看到云萝手上的泥娃娃,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之好笑的说道:“这娃娃倒是捏得活灵活现,像极了阿玥。” 郑嘟嘟伸手想要来拿,下一秒就被刘氏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看着就行,别动手动脚的!” 郑嘟嘟摸着被打疼的小胖手哼哼两声,眼珠骨碌碌一转,就跟云萝说道:“三姐,下次我也送你一个长得像我的,再捏一个像你的!景哥哥也太小气了,只捏了他自己,都没有给你多捏一个!” 此话一出,老夫人顿时发出了一声大笑,旅途的疲劳都为此消散,真想伸手揉一揉他那傻乎乎的脑袋瓜子。 其他人亦是忍俊不禁,花厅内的气氛越发松快。 郑嘟嘟被笑得莫名其妙,但也猜测可能大概是因为他说了傻话,只是回想一遍,却并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哪一句说得不对惹人发笑,便将求知的目光转到了云萝身上。 云萝摸摸他的狗头,却一点都没有要为他解惑的意思,只是转手把泥娃娃放回到锦盒里,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吃饭了。” 郑嘟嘟表示,他刚才在马车上吃了一肚子的点心,现在一点都不想吃饭!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精致的佳肴已经堆满了桌子,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能够抚慰旅途劳顿,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的肠胃。 第二天,太子殿下出宫,拜见过老夫人以后,两个许久不见的小伙伴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暂的尴尬结束在郑嘟嘟的“嘿嘿”傻笑中。 郑嘟嘟站起来的时候,眉毛弯弯,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两天缝,配着肉肉的圆脸,格外讨喜。 太子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肉肉的、软软的特别好捏,他不禁皱眉嫌弃的说道:“你怎么还这么胖?” 郑嘟嘟的笑脸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皱着鼻子不满道:“你懂啥?我这样才好看呢,这叫有福气!而且,我三姐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像我这么胖,可招人喜欢了!” 太子顿时一脸惊奇,问道:“当真?你见过没有?” “这个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小呢,但是我爹娘都说,我最像我三姐!” 太子不屑的嗤笑一声,“你们又不是真的亲姐弟,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哪里像了?别找借口,你就是个管不住嘴的小胖子!” 郑嘟嘟好气,眼神幽幽的看着他,友谊的小船眼看着就要翻了。 太子清了下嗓子,又问道:“听说你去年考过了童生试,怎么没继续考个秀才功名?” 郑嘟嘟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是他不想考秀才吗? 太子见他脸色不对,就装模作样的安慰道:“考不上也不要紧,你还有许多年可以考呢。” 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的郑嘟嘟捏了捏拳头,思考着殴打太子后会被抓进大牢里的可能性。 他的拳头都是肉肉的,但威力并不小,太子垂眸看一眼,然后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撇着嘴角不耐烦的说道:“算了算了,你还没来得及出门吧?我带你去找蔡嵘玩。” 郑嘟嘟瞬间放下了拳头,点头说:“行!” 刚说到高兴的事,就听见旁边一个凉凉的声音,“你今日出宫是来玩的?” 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到了现在回廊上的云萝,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两个,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他们说的话。 太子:“……” 郑嘟嘟:“……” 空气突然安静,郑嘟嘟小心的滑着眼珠,缓缓的把目光落到了太子身上,突然义正言辞的说道:“瑾儿哥哥你要好好学习,怎么能只想着玩呢?我就特别爱读书,在家里的时候天天跟我哥哥一起读书,我们先生都夸我读书多,见识广,我可是明年要考秀才的读书人!” 太子的眼角抽搐,恶狠狠的瞪着他。 郑嘟嘟却已经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显而易见的心虚。 云萝不管他们在打什么眉眼官司,说了那一句话,又看了他们两眼之后,转身就走了。 两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没有勇气跑出去玩,太子搭了着脑袋跟在她身后,郑嘟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也颠颠的跟了上去。 跟太子走在一起,郑嘟嘟打量着走在前面的背影,然后悄悄地问道:“瑾儿哥哥,听说我三姐在亲自教导你,她都教你些什么?” 神色中很是羡慕。 太子理了下袖子,下巴微抬,一脸矜持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跟我说一些少傅少师们不会教的事,还有兵法谋略、练兵之法、民生民事,有时候还要出城到庄子上去当几日农夫,繁杂得很。” 郑嘟嘟用幽怨的小眼神看他,看他这么一副不以为然,还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他迈开脚步,哒哒哒地追上了云萝,“三姐三姐,我能在旁边听吗?一定会乖乖的不打扰你和瑾儿哥哥!” 云萝瞥他一眼,“你不是要出去玩吗?” “是瑾儿哥哥想出去玩,我就是陪陪他!” 身后的目光简直要刺穿他的脊背,郑嘟嘟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眼神虚虚的往后一瞟。 太子紧走两步追了上来,斜睨着他,面上看似平静,实际上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了,却又要憋着火装作大方的说道:“我是怕你无聊才有此提议,你难得来一趟京城,身为东道主,总要给你安排些行程,方为待客之道。” 郑嘟嘟觉得这话有哪里好像不对,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把他归到了客人的行列,客人就是外人,而身为东道主的太子和他三姐则是自家人。 于是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未见面时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小伙伴,真见了面,还没来得及多亲热一会儿就又觉得不过如此,甚至还有点讨厌。 真巧,太子殿下也有一样的想法。 于是哼一声,各自扭开脸,连走在一起都觉得嫌弃了,就一左一右的走在云萝身旁,找自己的话题跟云萝聊天。 “阿姐,今日教什么?” “三姐三姐,你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咋还有空做这些不相干的事?不用准备嫁妆绣嫁衣吗?” 太子冷笑一声:“阿姐是什么身份?这种事情自有下面的人替她打理得清清楚楚,哪里需要她亲自动手?” 郑嘟嘟不服气的说道:“那也不能真的啥事都没有呀!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喜事,你的事情就不能先缓缓?” “不能!教导太子功课是第一等的大事,如何能缓?我虽然不用考功名,但是学的可比你们这些读书人多多了!” 一言不合就展开人身攻击,郑嘟嘟因为院试落榜已经耿耿于怀一整年了,今天却被三番五次的提及,一下子就被气成了河豚。 云萝隔在两人之间,却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两边耳朵里都是叽叽喳喳的,吵得她脑袋也嗡嗡作响。 于是一左一右的捏住了他们的后脖颈,就像捏着两只汪汪叫的狗子,冷冷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狗子……弟弟们顿时就听话的安静了下来,她的耳边也恢复了清净。 虽然云萝嫌弃他们吵,但因为他们的存在,府中确实鲜活热闹了许多,长公主的心情都变好了。 随着婚期将近,府中愈发的忙乱,从长公主到老夫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郑丰谷和刘氏都在为婚事上手帮忙,还忙碌得似乎挺开心。 瑞王府那边,因为老太妃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又没有别的嫡亲长辈能做主,许多事情都要景玥亲力亲为,忙得他几乎抽不出时间来见云萝,于是他身边的亲卫来来回回的在两家之间传信,两条腿都要跑细了。 太子和郑嘟嘟虽然闹了一点点矛盾,但是很快就又跟没事人一样的和好了,趁着某日空闲,两人还一起跑出去跟几年未见郑嘟嘟的其他小伙伴们见了一面,玩的相当愉快,在寒凉的初冬天里玩出了一身汗。 出门时是两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小郎君,回来时却蓬头垢面、油光发亮,差点被云萝嫌弃的扔出门外。 长公主还指着太子笑骂道:“你这模样若是被教你礼仪的周大人看见,明日少不得又要去你爹那儿告上一状。” 第422章 赵家兄妹 在热热闹闹一场生辰宴后,离云萝和景玥的婚期就只剩下六天时间了。 镇南侯府和衡阳长公主府一下子进入到了高度紧张的状态,对婚礼的议程做最后的仔细检查和确认,两府的客院中也住进了一些特意为这场婚事而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的宾客。 比如平川侯府赵家,也就是英国公世子夫人赵婂的娘家。 平川侯府来的是他们家老夫人,赵老夫人已经十多年没回京城了,这次就是特意为云萝而来,还带着家中的几个小辈。 赵家与卫家连着亲,过世的赵太夫人就是卫家的老姑奶奶,还是卫老夫人嫡亲的姑母,因为最近几代子嗣单薄,赵家俨然成了卫家那边与云萝血缘最近的亲戚。 平川侯府在京城自有府宅,但因为久不住人已经很久没有仔细收拾了,因此赵老夫人索性就没有费那个事儿,很干脆的选了住在镇南侯府,连她孙女想请她住到英国公府去都没答应。 此时,赵老夫人就坐在卫老夫人院中的花厅内,两个老夫人并肩坐在上方,她眼睛却看着坐她另一边的赵婂说道,“老婆子我这一次进京又不是为了你们,你们那几张脸我老早就看腻了,我乖乖巧巧的表侄孙女却正新鲜。” 她老人家这么说,赵婂能怎么办呢?只能陪着逗趣了,“您这样说我可真要伤心了,明明以前我是您的心肝肉,如今看到更标致的小姑娘,您就腻烦我了?” “可不就比你长得顺眼多了!”赵老夫人拉着云萝稀罕的看了半天,然后才转头跟卫老夫人说道:“这丫头的眉眼跟她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鼻子嘴巴却更像长公主,跟逸之一个模样。” 卫老夫人笑道:“如今大了模样也越发的张开了,几年前那才是真的与逸之一般模样呢,但凡是见过逸之少年样貌的,就没有不能把她认出来。” “是吗?”赵老夫人惊讶,“那还真是可惜没能早几年见面。” 除赵老夫人这一拨人之外,还有祖父陈家那边的,但祖母她老人家别的谁都没有请,只请了小时候在她身边养大的那位侄女,正是金多多的亲娘,对陈家其他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金太太来了,金多多也一起跟着来了,这些天就一直和文彬一起在京城转悠,据说,与读书考功名相比,他显然更关注挣钱做生意。 云萝在赵家的表伯祖母那儿收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后领着赵家几个表哥表妹从花厅出来,迎面就遇上了从外面晃进来的金大公子。 金多多看到她,莫名的游离了下目光,然后眯起眼睛冲她微笑,拱手作揖道:“表妹,大外祖母这里有客人?” 云萝看着他,淡淡的“嗯”了一声,问他:“有事?有事就让人进去通报一声。” 金多多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能有啥要紧事啊?不过是从外头回来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她有客人就不要去打扰了。” 他的目光从云萝身边的另外几个人身上扫过,虽不知对方身份,但也知道必定是非富即贵,便拱手一礼。 云萝就给他们介绍道:“这是我陈家姑姑的长子金来。” 陈家姑姑?金来? 赵家的几位公子小姐愣了一下,然后纷纷还礼,除了最初的一丝怔愣之外,并无其他异色。 云萝又淡定的跟金多多说:“这是平川侯府赵家的公子小姐。” 身为老夫人唯一承认的陈家亲眷,金多多对卫家这边的亲戚也有所了解,闻言便笑脸相迎道:“原来是平川侯府的贵人,失敬失敬。” 赵老夫人这次进京带了两个孙子和两个孙女,除了年纪最长的赵三公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另外三个皆是十四五六的适婚之龄,且都未曾定下婚约。 赵四面上客气,实际不怎么感兴趣的看了一眼金多多,赵五、赵六姑娘也暗中打量一眼,然后默默的站到了两位兄长身后,唯有赵三公子与他寒暄了几句。 生在商人之家,金多多从会走路起就跟着祖父、父亲游走在生意场上,耳濡目染的惯会看人眼色,也练就了一副圆滑的面孔。 他当初就是靠着这点眼色跟云萝搭上讪的,此时看到赵家这兄妹四人的表现,他眯着眼笑了笑,然后主动提出了告辞。 云萝忽然叫住了他,说:“你等等,我先送赵家表哥他们去客院,回头有事跟你说。” 金多多转回身,一脸纠结地看着她,“不是,还有不到五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你不忙着备嫁,找我有啥事呀?” 云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金多多顿时脖子一凉,忙话锋一转说道:“行行行,我晓得了,等你等你等你!不过,你不会是想揍我吧?我来京城后都不晓得有多安分守己,没干啥坏事呀!” 你还能在京城天子脚下干坏事?那你倒是真出息了! 云萝这回连理都不理他,只引着赵家四人往另一边客院的方向走。 赵三公子却说道:“不敢劳烦表妹,您找个下人带我们过去便是,您若有事只管去忙,不必特意招呼我等,委实见外。” 云萝目光一顿,然后说道:“既如此,那我就不与表哥见外了。兰香,你替我送赵家的表公子和表小姐们去客院歇息。” 赵三公子反而露出一丝放松的喜意,又与金多多拱手告辞一声,然后带着弟弟妹妹们转身离开了。 走出很远,转头已经看不见云萝的身影,领路的丫鬟也走在前面,赵六姑娘悄悄的拉着她五姐姐落到了最后面,轻声问道:“那个陈家,是不是就表姑婆入赘招亲的那个?不是说,陈家的表姑丈偷养外室,被表姑婆打断腿关在府里,与陈家也断了往来吗?” 赵五姑娘看了眼走在最前面领路的兰香,然后低声跟六妹妹说道:“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没有好好做功课,祖母教导的时候你在开什么小差呢?卫家与陈家是断了往来,但是陈家有个姑奶奶,她的母亲当年是为救卫侯……就是咱们的表叔动了胎气,早产难产而死的,那位太太死后,表姑婆就把她拼死生下的女儿当亲女儿一样养在身边,就算与陈家断了往来,也不曾牵连到这位陈家姑奶奶身上。祖母说,表叔在世时,对这位堂妹也十分疼爱。” 赵六姑娘“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我见郡主表姐对那个金公子比对我们亲近多了,不知那位陈家的姑奶奶嫁的是什么人家?” “并没有嫁到高门大户里去,而是自己看上了江南一个小镇上的商户少东家,如今应该也是那家的当家太太吧。” 赵六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商户人家?” 还是个小镇上的小商户? 她噘了噘嘴,说道:“看郡主表姐对他那么亲近,我还当是哪个公府侯门的呢。不过也是,哪个公侯家的公子会穿成他那样?恨不得把金的银的玉的全都挂在身上。” 赵五扯了她一下,轻声警告道:“你小声些,生怕别人没听见?” 赵六姑娘往前看了一眼兰香的背影,努着嘴说道:“离这么远呢,她又没有顺风耳,听不见的。” 而在她们身边环绕的都是自己惯用的贴身侍婢,可不是镇南侯府或长公主府的人。 她一边注意着前面的兰香,一边跟她五姐姐说道:“不过我听说,我们的这位郡主表姐刚出生就被人掉包偷了出去,紧跟着被一对乡下的贫苦夫妇收养,小小年纪就要上山打猎,自己谋生,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有什么新鲜的?你去外面走一遭,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呢。” 赵五姑娘不赞同的说道:“外人说归外人说,我们却不能也在背后议论表姐的是非。” “我这不是也只跟你说嘛。”赵六姑娘不高兴的嘟囔一声,又说,“刚才在屋里,表姐从头至尾都没说上几句话,性子冷得很,一看就是不擅应酬交际的。其实也对,她之前十几年一直住在乡下,自然不会有人教她如何做好一个贵女的本分,你说她日后当了瑞王妃,该如何与京城里那些王妃公主夫人太太们相处啊?” 说着,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神色便不知不觉的带出了几分傲然,仿佛她已经把那位大彧最尊贵的郡主殿下给比下去了。 赵五姑娘轻轻的蹙了下眉头,忧心的看着她,沉吟道:“你别这样说,表姐除了性子略微冷淡之外,言行举止皆都恰到好处,让人十分舒坦。况且,以她的身份,就算真有哪里不对,又有几个人敢笑话她呢?捧着都来不及。” 赵六姑娘撇了下嘴角,一下子就有些不大高兴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看见走在前面的三哥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是很严厉,只有淡淡的一点警告,却瞬间吓得赵六娘心口都凉飕飕的,也不敢再继续说些有的没的。 第423章 菜比肉贵 兰香一路把赵家四兄妹领到了他们各自的客院,从始至终,她都含笑恭谨、进退有度,仿佛并没有听见赵家两位姑娘在身后的窃窃私语。 他们四人分在两个客院,两位赵公子在前院的客院,距卫漓的主院不远,两位赵姑娘则与她们的祖母同住,也十分宽敞。 兰香把他们送到之后,又招来一队丫鬟仔细吩咐了一遍,并把人留在客院,然后才躬身告退。 赵三公子站在屋檐下目送她离开,许久都没有收回目光,惹得赵四都不由得跟着多看了两眼,挑眉问道:“三哥怎么这般依依不舍的?难道是看上这丫鬟了?这可不好弄,怎么说也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当心祖母打断你的腿。” 赵三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神色并不因为他的话而有羞恼或窘迫,淡然的理着袖子说道:“这里不是川城,别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的往外说。” “那你看她做什么?”还这么含情脉脉的,让人想不想歪都不行。 赵三公子顿了下,说道:“我只是在想,刚才五娘和六娘在后面说的那些话,她听到了没有?” “她们说什么了?”赵四公子一愣,拧着眉头说道,“我倒是没留意,不过我都没听见,她一个丫鬟哪里来的那么好耳力?” 然而,赵三公子并没有被安慰到,还鄙夷的看了他四弟一眼,“听说安宁郡主身边有两个丫鬟是姑婆亲自调教出来的,练得一身好武艺,寻常高手都近不了她们的身,你还真未必能打得过她们。” 赵四顿时一哽,犹自不服气的说道:“哪里就这么夸张?我好歹也是在校场大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你说我还打不过一个丫鬟?” 话虽如此说,但看到三哥一脸的意味深长,他的底气也不那么足了。 不过与此相比,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五娘和六娘到底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紧张?” 赵三眯了眯眼,又看看满脸好奇的堂弟,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摇头说:“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心思,我看郡主未必会放在心上。” 云萝确实没有放在心上,听完了兰香在她耳边的转述,面上连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 她本来就是在乡下长大的,也确实小小年纪就自力更生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再被人拿出来跟姐妹说几句悄悄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与温如初她们相聚的时候,也经常说起别人的私房八卦。 主要还是温如初说得最多。 她如今混迹在夫人太太圈中,听到的八卦也就比以前更多、更有趣,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要拿出来跟好姐妹分享,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但是云萝不放在眼里,她身边的人却相当在意。 此时,他们一群人正在亭子里围着火炉烤肉吃,刚才兰香附在云萝耳边说话的时候,虎头耳朵灵光,听到了零星几句,现在就竖着眉毛说:“这里又都不是外人,干啥偷偷摸摸的?兰香,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是不是有人欺负小萝了?” 兰香看了眼云萝的脸色,说道:“文琰公子说笑了,放眼京城,谁敢欺负我家郡主?” 郑虎头冷哼一声,“遮遮掩掩的,我都听见了,有人说小萝穷酸,不懂大户人家的那一套,会丢人,会被人欺负!你跟我说,这都是哪个混账说的话?” 兰香不由得惊呆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刚才说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文彬放下了筷子,皱眉看向兰香,“哪个不知好歹的敢这样说我三姐?” 金多多抓着筷子若有所思,“兰香你刚才不是去送赵家的那几位公子小姐了吗?是不是他们说的?” 是的,金多多也在这里,刚才云萝说的找他有事,就是叫他一起来烤肉吃。 此刻,在这个亭子里坐着的都是庆安镇人,彼此自幼结识,一起玩到大。 “赵家?”郑虎头转头看他,“哪个赵家?” “平川侯府赵家,已故的太夫人是卫家的老姑奶奶。” “哦,没听说过!”虎头恍然,又十分理直气壮的说道。 金多多噎了下,索性把他往边上一推,问兰香:“是那位赵四公子,还是两位姑娘?在镇南侯府说云萝的坏话,这心挺大的呀!” 网架上的一片肉在炭火的炙烤下一点点卷曲,云萝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它上面,手上的筷子已经做好了准备,耳朵听到他们这你来往往的几句话,头也不抬的说:“不过几句闲言碎语罢了,我都不在意,你们这么激动是想要做什么?” 金多多一脸无奈的看着她,“有人在背后说你是非,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肉已经烤的差不多了,油脂滴落到炭火上,“呲”的一声冒出了一串火苗,还有属于肉类的香气。 云萝迅速的把它夹了过来,轻轻咬一口,满嘴都是香料和肉混合的味道,好吃极了! 一片肉吃完,她盯着即将烤好的第二片随口说道:“不值得生气,谁都免不了会被人说,就像你们很快就会说别人。” 文彬咳了一声,脸色微缓,又伸手重新拿起了筷子,当他低头看到面前的烤架时,表情忽然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添上新的,又把另几片肉翻了个面。 郑虎头还未察觉异样,眼皮往上一翻,抱着双手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说人?偏不说!” 云萝“哦”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呗,正好她也不怎么想听。 真不说,虎头又觉得浑身都难受,但他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于是转头跟金多多打听,“这个平川侯府赵家是咋回事?好像没咋听说过。” 金多多无奈道:“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如今大小也是一个将军,还要我这个第一次来京城的人给你介绍朝中勋贵?” “我又不在京城里头,咋会晓得这里有些啥人呀?”说起来,他自己还觉得委屈呢,每天累死累活的训练,完了还要捡起课本重新读书识字,不然连教授兵法战略的课堂大门都踏不进去,烦都要烦死了,哪有时间关心京城里有些什么人家? 但虎头终于弄清楚赵家和卫家的关系,还撬开了兰香的嘴,得知了那两位赵家小姐悄悄话的内容,心满意足的捡起筷子要继续吃烤肉的时候,突然发现肉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双筷子从旁边伸出来,夹起了最后一大片完整的烤肉,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这片肉移动,眼睁睁的看着它被塞进嘴里,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一双虎目眨了眨,他幽幽的问:“小萝,你吃饱了吗?” 云萝摸了下肚子,说:“半饱。” 金多多也有些呆愣,看看还剩下零星几点残肉的烤架,又看看只剩下腌料汁水的肉盘,不禁有些担心的看着她问道:“吃这么多没关系吗?你可是还有几天就要当新娘子的人,别吃上火了!” 毕竟他们之前可是准备了一大盘肉,那是镇南侯府大厨房里最大的一个盘子,一般人甚至都搬不动它。 本来想用盆的,但是侯府的人表示,他们金尊玉贵的郡主殿下,怎么能用盆吃东西呢?太不讲究了! 金多多的手都抖了起来,一脸害怕的看着云萝,若是真的吃肉吃上火,在出嫁那天脸上突然长了个包啥的,此时在场的这几个人都会被打死的吧? 绝对会被打死的! 云萝很淡定,“不会,放心,已经备好凉茶。” 虎头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会不会上火,而是指着她控诉道:“你把肉都吃了,我们吃啥呀?我辛辛苦苦打一头鹿,拼死抢回半只,结果还是没能吃上几口?” “吃菜!”她把一盘绿油油、水灵灵的小青菜推到了他面前,“青菜比肉还贵。” 再贵不还是一盘青菜吗? “下次猎到什么东西,你看我还给不给你送来!”他一边啃着小青菜,一边愤愤地说道。 最终,比肉还贵的青菜全进了他的肚子里,金多多和文彬都不跟他抢。 鹿肉没有了,不是还有其他肉吗? 郑嘟嘟回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烤肉香气,他呆了半天,然后控诉的看着他们,“你们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自己在这里吃肉!” 虎头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跟太子殿下去瑞王府做客了吗?他们连肉都没给你吃?” 那怎么能一样呢? 他硬是挤进了云萝和虎头之间,伸着鼻子用力的吸了两口气,“好香,跟以前吃的都不一样!” 太子被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到盯着残羹流口水的郑嘟嘟,嫌弃的撇开了脸,简直没眼看! 虎头、金多多和文彬纷纷站起来行礼,“见过太子!” 太子挥挥手,随意的坐在了云萝的另一边,说道:“阿姐,我舅舅叫我带来了一整只鹿,说是给你尝个鲜,已经送去大厨房。” 虎头的眼睛顿时“噌”的一声就亮了。 第424章 晒嫁妆 婚期越近,镇南侯府就越热闹。 平时都在隔壁的长公主府出入,这边的侯府就显得几分冷清,但现在,镇南侯府大门敞开,披红挂彩,热闹极了。 客院里住满了远道而来的宾客,送上丰厚的添妆和贺礼,亲朋络绎往来,云萝也没工夫再偷闲了,太子从瑞王府给她带来的那头鹿最终全便宜了郑虎头他们。 之后见面,赵三郎不止一次的刻意关注云萝的脸色,想要以此判断她是否已知晓了赵五娘和赵六娘对她的谈论。 但云萝那张脸,想要从上面看出她的心思,至少也要修炼到景玥那个程度,不然,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与她相处的久了,身边的人也都越发的不动声色,兰香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因为赵三公子的打量而露出丝毫异色,仿佛不知道他的打量,不知道两位赵姑娘对她家郡主的议论,更没有把那些话转述给她家郡主知晓。 赵三郎心情复杂,见云萝对他们与昨日并无差别,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初五,天气越发的寒冷,尤其是太阳未升起的清晨,那寒风刮在脸上,似乎能把人的皮肉都给刮裂了。 镇南侯府昨日一晚上都未曾真正的安静下来,今日天未亮,从前门到后院的空地就已经被无数箱笼摆件占得满满当当,那张独占一整个院子的千工拔步床在晨曦中显露着它特有的光泽,如平地而起的一座华丽卧房。 它将会被拆卸后送往瑞王府,装进新房之中。 跟着这张床从江南而来的工匠已经整装待发,在一天之内拆卸重装,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今天为云萝送嫁妆的是长公主的八百扈从和老夫人精挑细选的几百侍卫,每个人都戴着大红抹额,腰上束着大红绸带,极大的缓和了他们身上的锐气,每个人看上去都喜气洋洋的。 天色逐渐明亮,宾客陆续上门,一路进府就是一路观赏嫁妆的过程,一声声的惊叹此起彼伏,皆都被长公主和卫老夫人的大手笔给镇住了。 有人与卫漓玩笑道:“这怕不是要搬走半座侯府吧?小侯爷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卫漓微微一笑,谁说他不心疼?他都快心疼死了好吗! 想到过了明日,妹妹就成了别人家的,从此与另一个人双宿双飞,为另一个家谋划操持,往后想要回一趟娘家都得经过夫家的同意,回得勤快了还要被人说闲话,他就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温大公子刚走过来就要被他身上的气息吓得转身而逃,抚了抚手臂上鸡皮疙瘩,他没好气的说道:“好你个卫逸之,刚一碰面你就给我脸色看,是不是忘了我们如今的身份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 叶蓁蓁没有亲兄弟,与叶氏本家不亲,又从小在温夫人身边长大,若不出意外,日后出嫁时还得他这个表兄来送嫁! 卫漓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温墨不满道:“你这话说的好奇怪,今日是咱浅儿妹妹的大日子,我若是不来,你才应该多问一句为何不来吧?” “今日用不到你。” “怎么,用不到你就连看都不想看到我?就不许我来瞻仰瞻仰浅儿妹妹的嫁妆?” 卫小侯爷今日心情不大好,没心情跟他斗嘴皮子,眼看着宾客来得差不多,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吩咐下去,准备送嫁妆出门。 金银玉器、古董字画、绫罗绸缎、家具摆设……一抬又一抬的嫁妆蜿蜒成一条红色的长龙,练武的汉子们步伐轻快,但他们肩膀上的扁担却弯曲成了一个惊人的弧度。 大到千工拔步床,小到一针一线,贵重如遗世孤本、稀世珍宝,寻常如锅碗瓢盆、绣花被面,甚至连棺材板都备上了。 金丝楠木的棺材板,排在所有嫁妆的最后面,寻常人连最小的那一块都抬不动。 上千个人抬着嫁妆招摇过市,在街上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好事者站在路边清点,数到后来却反而把他自己给数迷糊了。 “明日就是冬月初六,安宁郡主和瑞王爷的大喜之日。” “卫老夫人和长公主这是给安宁郡主准备了多少嫁妆呀?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几辈子都用不了这么多东西吧?” “上次看到这么长的送嫁队伍,还是皇上大婚的时候。” 听说,当年景家是实打实的陪嫁了半个王府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因此一跃成为历代以来嫁妆最丰厚的一国之母。 有人站在路边看热闹,也有人坐在雅间里往外看,神情晦暗,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茶盏,指节暴突。 正是安如郡主宗琦玉。 身旁的丫鬟被她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小心的捧着茶壶,不敢把它放回到桌上,怕磕碰出响声来惊扰了主子,到时候遭殃的就是她。 另一个丫鬟的胆子稍微大一些,在主子跟前也更有脸面,此时还能小心翼翼的开口,说:“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哪个珍贵的姑娘出嫁不是十里红妆?安宁郡主也就比其他人稍微多了一些,不过奴婢听说卫家在江南行的就是那商贾之事,最不缺金银俗物,如今给自幼失散,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安宁郡主多些陪嫁,也是有些补偿的意思吧?” 见主子没有一点反应,她的眼珠也不由得轻颤了一下,看了眼身边捧着茶壶的丫鬟,再次开口说道:“金玉楼新上了一批首饰,郡主不去看看吗?说不定正好有你喜欢的呢。” 宗琦玉终于有了回应,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哪里还能剩下好东西?早不知进了谁的梳妆匣子!” 她又看向街上连绵不绝的送嫁妆的队伍,那张向来温婉明丽的脸上布满了阴鸷,又冷笑一声,说道:“门口都被堵了,谁还能走的出去?” 捧着茶壶的丫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安静的低下了头。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未经通报,雅间的门就被直接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二十有余的郎君漫步进来,惊讶地看着宗琦玉,“郡主怎么还坐在这儿?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去给安宁郡主添妆吗?” 宗琦玉的手一紧,脸上的表情也瞬间扭曲了一下,但是当她转身看向来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勉强恢复了平静,扯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说道:“只是走累了,想先在这儿歇歇脚。镇南侯府此时宾客盈门,我们迟点过去也能给衡阳姑姑少添些乱,而且你看,正好遇见安宁妹妹这浩浩荡荡的嫁妆。早就猜到她的嫁妆必定丰厚,真正见着了却还是忍不住自惭形秽。” 年轻郎君的身体似乎不是特别好,脸色微白,走路也比一般人要慢一些,走一直到宗琦玉身旁,与她一起看楼下经过的一抬抬嫁妆,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比较的?郡主的嫁妆已经足够丰厚,当初也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宗琦玉垂眸遮掩眼中的神色,然后抬头看着他,说道:“二郎这么说,可见如今也在羡慕瑞王爷,能娶这么一个身份尊贵,嫁妆无比丰厚的王妃。” “又在胡思乱想了,我家夫人已经足够尊贵,我无需再羡慕其他人。”说着,还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宗琦玉却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昵,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喜。 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大合适,便扯出一抹笑,状似玩笑的说道:“你就算真羡慕也没用,毕竟人家可是要当瑞王妃的。” 二郎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微微一笑,点头道:“不敢与瑞王爷争锋,不过夫人,是否该起身去镇南侯府了?再坐下去,可就要到中午了。” 宗琦玉看了眼外面依然源源不绝的嫁妆,然后敛袖站了起来,与男子一起出门。 安如郡主宗琦玉在两年前,云萝和景玥定亲后就嫁人了,嫁的是冀北总督家的二公子,五年前金榜题名,如今在兵部任职的封炫,两人去年年底还生了个儿子。 因为封炫身体的原因,这个孩子的出生让封总督一家欣喜若狂,封夫人还亲自到京城来伺候二儿媳坐月子。 云萝不知这些,也不关心这些,她此时正坐在闺房里接待客人。 夫人太太们在长公主和老夫人那儿,男客自也有男客的去处,剩下一些姑娘和年轻的太太,还有几个年幼的小郎就到了云萝这儿,总有那么几个格外活泼的,整个院子里都是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热闹极了。 叶蓁蓁也在这儿,还送了一套十分名贵的宝石头面,惹得温如初都不禁酸溜溜的说道:“你们现在果然是不一样了,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大手笔。” 叶蓁蓁被她说得红了脸,云萝倒是不为所动,还翻出一面镜子递给她,“看看你那嫉妒的嘴脸。” 温如初捧着镜子一脸忧伤,“我总感觉被你们针对了。” 第425章 主要是想抱大雁 文彬和郑嘟嘟以兄弟的身份,跟着卫漓押嫁妆去了瑞王府,回来时不仅带各带回一个丰厚的红包,还有瑞王府今日的热闹场面。 “看到那么多嫁妆,从正院摆到后院,景哥哥家的客人都惊呆了,我还听见有人跟太妃奶奶说,说三姐你是个金娃娃,娶了你,之前送出去的多丰厚的聘礼都全要了回来,还有得赚。”郑嘟嘟摸着沉甸甸的大红包,一点都没有被它抚慰心中的不快,眼皮往上一翻,说道,“嫁妆是给三姐一个人的,又不是给谁家的,那个人说这句话是啥意思?觊觎三姐的嫁妆?想让三姐你接济她?” 卫漓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道:“你之前不是已经把那位老夫人怼了一顿,怎么还未消气?” 太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跟云萝说:“阿姐,你是没看见,今日胖嘟嘟可神气了,把景家旁支三房的老太太说得脸红耳赤,差点哭出来。” 郑嘟嘟的第一反应就是先看了云萝一眼,见她没什么不高兴的,才放心大胆的挺起了胸膛,还跟太子装模作样的拱手客气,“过奖过奖,多亏有瑾儿哥哥你在旁边给我撑腰,不然那个人就要打我了!” 云萝突然抬眼看向他,“她要打你?” 这样的日子,郑嘟嘟又是以那样的身份去的瑞王府,竟然有人敢对他动手?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不把云萝放在眼里,又或者是不把长公主和卫家放在眼里? 小舅子押着嫁妆上门,那就是今天瑞王府最尊贵的客人,所有人都只有捧着他的份,唯一能越过他的大概只有身为大舅子的卫漓。 郑嘟嘟用力的点头,说道:“我看她手都举起来了,明显就是想要打我。” 文彬咳一声,“若不是你招惹她,她怎么会生气要打你?” “明明是她先招惹我的!”说得真是十分理直气壮,“她如果不说那种话,我还懒得搭理她呢!毕竟我今天那么忙。” 卫漓又忍不住一笑,笑过之后,抬头对云萝说道:“不过是个拎不清的老妇,还不值得你放在心上,日后也影响不到你,你只管安心待嫁,今日是你当姑娘的最后一晚了。” 云萝总觉得这句话有种莫名的污。 她看了兄长一眼,默默的点点头,心里却也把郑嘟嘟说的那个人给惦记上了。 虽是景家旁支,但能在老太妃的面前说上话,想必也是有些地位的吧? 夜幕降临,长公主亲自过来把他们都从云萝的院子里赶了出去,又打发走屋里伺候的所有丫鬟,确认连门口都没人了以后才转过身来,却没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云萝了然的目光。 这一刻,长公主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又忍不住想要再挣扎一下的说道:“浅儿,今晚,娘陪你睡吧,咱娘俩说些私房话。” 云萝体贴的说道:“其实不用麻烦,我知道您想跟我说什么,那些我基本都懂,您还是早些回去睡吧,已经忙了几天,明天还要大忙呢。” 长公主一点都不领情,耷拉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云萝,又不好意思直说,她想体验一下和女儿一起躲在被窝里看小黄书的感觉! 云萝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家公主娘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此时见她脸色不对,还觉得奇怪,这既不像害羞又不像烦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深吸口气,依然朝云萝走了过去,伸手把她往床里侧推了推,然后合衣躺在了外面,“该教的还是要教你,你自己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册,又能真正学到些什么?” 云萝能说她看的不仅仅是图册吗? 这话不能说,于是就安静的闭上了嘴,打算听听这个时代的母亲是怎么给女儿做婚前性教育的。 这一晚,云萝反正是睡得很安稳,次日天未亮,不等人来喊,生物钟就按时的把她叫醒了。 沐浴洗漱,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华美衣裳,然后再次净面,被扶着坐到梳妆台前。 福嬷嬷拿一根细细的线缠在两手的手指上,飞快的把她脸上细微的汗毛一一绞去,摩擦和细微的疼痛让她的脸白里透红,滑溜溜的真正如剥壳鸡蛋。 五福夫人请的是中书令刘喜的长媳,刘家的当家大夫人。 她执着玉梳穿过青丝缓缓的滑下,另一只手护在旁边,就像捧着一团云,细腻柔滑的触感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一梳梳到底……” 缓缓的吉祥话在房里流淌,所有人都专注于她们今日的流程,不敢出一丝差错,云萝也安安静静的坐着,任由身旁的人摆弄,看不出丝毫新嫁娘的紧张忐忑。 青丝绾起,妆容精致,戴上流光溢彩的凤冠,最后才穿上最外一层,也是最精致华丽的一件嫁衣。 她的嫁衣不是大红色的,而是黑色为底,以金线绣着祥云锦绣、凤飞九天,只在袖口和领口衣摆的位置点缀着红色的镶边。 这是历代景家主母的嫁衣式样,从贴身的小衣到最外层的披帛大氅都有讲究,花样十分繁杂,景家供养的六名顶尖绣娘历经三年才完成了这一整套吉服的绣制。 就连历代的瑞王妃都少有能在出嫁的时候穿上这一身吉服,因为她们成婚的时候可能还只是世子妃或公子夫人。 穿着这身吉服,就说明她进门就是瑞王妃,是景家的当家主母,且必须是原配正妻。 与尊贵成正比的还有它本身的份量,虽然这点份量对云萝还造不成印象,但一层层的衣裳实在是过得太紧了,她有点担心呼吸得重一点都会把它们撑裂了。 毕竟她力气可不小。 心里莫名有些小心翼翼,但她面上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而当她转身面向他人时,霎时便惊艳了众人。 从没有人见过她浓妆艳抹的样子,这样的明媚娇艳,像一只勾人心魄的妖精。 不,妖精没有她的冷傲和矜贵,一双泠然水眸平静的看过来,仿佛能让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让人自惭形秽不敢对视。 赤金凤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确实如景玥之前所说,比她及笄时的金冠更华美,细碎的流光如暗夜流星,闪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她走出了闺房,背后的金凤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活过来一般,要一飞冲天。 长公主忽然背过身去抹了下眼泪,老夫人和刘氏亦是泪水涟涟,远远的,隐约传来了一阵喜乐声,郑嘟嘟忽然跳了起来,转身就朝大门的方向冲,“快快,关上大门,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抢走三姐!” 安静的气氛霎时间沸腾了起来,卫漓深深的看了今日格外明艳动人的妹妹一眼,然后带着人转身离开。 他今日将守第一道门。 云萝就安静的坐在她院中的正厅里,身边陪伴着几个平日交好的小姐妹,如叶蓁蓁,如成王府的福慧县主,如亲师妹傅大姑娘…… 侯府门口似乎闹了起来,隔着那么远,那边的声音都隐约传到了后院,傅嫣儿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往外张望,可惜连点影子都看不见,不禁忧伤的叹了口气,“怎么都没个人来跟我们汇报一下外面的情况?” 小小姑娘五头身,站在那儿像个大人似的叹气说话,这模样除了萌也就只有萌了。 福慧县主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可爱讨喜的妹妹,每每见了傅嫣儿都移不开眼,此时见她如此就安慰道:“别着急,很快就会有人来知会我们的。” 傅嫣儿看了她两眼,又叹了口气,“我才不着急呢,我是担心他们闹得太过了耽误师姐出嫁。” 温家的五姑娘笑嘻嘻的捏了捏她的脸,逗她道:“你就这么着急让你师姐嫁出去啊?” “也不是很着急。”嫣儿勾着手指悠悠的说道,“但是我想当压轿小娘子。” 温四姑娘也凑了过来,问她:“为什么想当压轿小娘子?” “能抱大雁!”不仅能抱大雁,还能被人抬着走在最前面,想想就觉得好威风,为此,她今天还特意穿了她最喜欢的一身衣裳。 这话一下子逗笑了一屋子的人,温四惊叹道:“你竟然为了抱大雁就想要把你师姐早早的嫁出去?” “才不是呢,师姐本来就是今天出嫁,哪里是我要早点把她嫁出去?” 傅嫣儿斜着眼睛看了温四几眼,总觉得这个小姐姐好像在挑拨她和师姐的关系,想要趁机顶替她在师姐这儿的位置。 一个穿粉衣,戴红花的丫鬟小跑着进来,傅嫣儿的眼睛顿时亮了,忙问道:“前面怎么样了?他们过了几进门?” 那丫鬟朝她们一一行礼,然后侧头对傅嫣儿说道:“才刚进了正大门,此时郑大公子正带着一群读书人守在二门处,要瑞王爷作诗对对子。” 傅嫣儿顿时“啊?”了一声,“这也太慢了,他们知道我师姐等在几进院吗?” 真是急死个人,难道就不能快一些?磨磨蹭蹭的还娶不娶媳妇了? 第426章 闯关 为了能顺利迎到他的新娘,景玥可谓是做足了准备。 他把身边的人都扒拉了个遍,最终带着浩浩荡荡几十个傧郎,随着迎亲的队伍来到了镇南侯府门前。 出发前就已经商量好,一定要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不能惊扰到新娘家人,让人以为不重视对方,所以文的有才子,武的有将军,要雅致的让世家公子上,要粗暴的……世代领兵镇守疆域的景家,最不怕的就是粗暴。 其实景玥觉得他一个人就够了,文的武的,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他都行,但是一个人显得太冷清,而且他也不能把所有力气都花在进门这一道程序上,于是人手十分充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抢亲的。 过第一道正大门的时候,镇南侯府内的人只觉得外面闹哄哄的,肯定来了不少人,这推门的力度也让里面顶着的人甚感吃力,来来回回、摇摇晃晃,这两扇自大彧开国以来就屹立在这儿的大门都差点被他们给折腾倒了。 “别推了别推了!若是把大门弄坏了,你们可吃罪不起!” 门内有人喊,门外的人却一点都没有要听从的意思,反而推得更加用劲儿,还有人在往里喊:“要吃罪也是大家伙一块儿吃,要不然,你们倒是松手啊!” “呸!奸猾之徒,你们今日休想轻易踏进镇南侯府的大门!” 卫漓皱着眉头站在旁边,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精心设置的关卡到底是如何变成眼前这个场景的?门里门外的竟然比着力气推门,你们是有病吧? 刚才又是谁在门外说,迎亲也要客客气气的,要像个斯文人? 他差点就相信了。 前头突然架上了一架梯子,这梯子有点长,露出来一截在墙头上方。宗琪钧眼明手快,迅速扯过旁边的凳子垫在脚下就跃上高耸的围墙,伸手就想要把梯子推开。 对方的速度却也不慢,已经顺着梯子攀爬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并顺势也跃上了墙头。 赫然是广平王世子顾安庭。 两人在墙头上你来我往的交起了手,都是自幼习武,走武职一道的,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 宗琪钧皱眉看着他,“你今天是那边的?” 顾安庭笑一声,“没办法,阿玥比逸之快了一步,今儿个,我是来抢亲的!” 宗琪钧抬脚就朝他踹了过去,顾安庭侧身躲过,然后与他乒呤乓啷的打了起来。 两人在墙头打的分外精彩,吸引着下方众人纷纷抬头往上看,还有不知谁站在人群中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开的,十几二十多个大小伙子从推开的门缝中涌了进来,直接把里面顶门的人冲撞的七零八落。 温墨温大公子正趴在二门的墙头上看热闹,眼见着迎亲的人冲开大门涌了进来,顿时瞪大眼睛怪叫了一声:“我滴个娘亲嘞,景玥你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这是要抢亲呀!” “快快,他们要过来了,赶紧准备好!”他低头朝脚下喊了一声,又扭头朝二门外,已经冲进前院的迎亲队说道,“这一关我们不来硬的,像本公子这样的文弱书生肯定打不过你们。这一关由咱新娘子的弟弟亲自出题,过了才给开门,可不许硬闯!多说一句哈,咱这位小舅子可是今年江南秋闱的解元!” 在他的一左一右探出了两颗小脑袋,一个圆头圆脑的跟他不满道:“还有我呢!” 温墨摸了摸他的圆脑袋,惊讶道:“你不是守着下一道门吗?怎么跑这来了?” 郑嘟嘟这眼神飘了一下,随后理直气壮的说:“我先来看看热闹!” 迎亲的人看到了他另一边的那颗脑袋,当即就喊了起来,“太子殿下,您怎么站在那里面?您不跟我们是一伙的吗?” 太子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们,抬着下巴,神情睥睨,“本宫现在是拦路的娘家人!” “您明明昨日还陪我家王爷同睡新床上,拿了丰厚的大红包,怎么转头就成了我等的拦路虎?” 郑嘟嘟在旁边摇头晃脑的说道:“不要在这儿拉交情,没面子的,今天谁都没面子!” 景玥施施然从后面走了上来,抬头看一眼趴在墙上的太子殿下,轻笑一声,能有这样一个光明正大刁难他的机会,这小子都不知道高兴得几宿没睡了。 今天就且让他高兴一回,今日过后,他再出宫找阿萝,就要去瑞王府了。 此刻的太子殿下一点都不虚,他今日可是奉旨而来,这样的大喜之日,舅舅也绝对不能跟他生气,至于以后会不会被打击报复…… 能爽一天是一天! 门内已经递出了题目——先作诗三首,每一首都要包含对新娘的情意和承诺,旁人不得帮忙。 好歹也是考过状元的人,虽然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但这显然难不倒景玥,只稍稍一沉吟,便张口就来。 从上午到中午,跑腿的丫鬟一趟一趟的来回,腿都跑细了,嗓子也说哑了,却依然挡不住她的满腔兴奋。 “启禀郡主,瑞王爷带了好几十个傧郎来迎亲,趁着简王世子和顾世子在墙上打架,吸引了我们注意的时候闯进大门。” “启禀郡主,瑞王爷只用了不足一盏茶的工夫就作诗三首,奴婢叫人抄写了下来,您看看。” “启禀郡主,蒋三公子出了个对子,据说是什么千古绝对,瑞王爷对上了,都没有用上他人帮忙,这是那副对子。” “启禀郡主,太子殿下和郑二公子被瑞王爷的两个大红包收买了,都没有怎么为难的就放了行。” “启禀郡主……王爷往这边过来了!” 姑娘们已经在院子里筑起了一道人墙,就那么笑吟吟的站着,却似乎比之前的任何一道关卡都更加坚固,反正几十个傧郎,不管是文人学士还是粗莽汉子,又或者世家公子,全都连碰也不敢碰她们。 哪里敢碰她们呦?这每一个可都是金贵的玉娃娃! 一个长着张讨喜娃娃脸的少年走上前来,拱手朝他们团团作揖,笑嘻嘻的问道:“不知要如何,姐姐们才肯让道?有什么要求,你们只管提,能答应的我们绝无二话,暂时做不到的我们也能想想办法!” 云萝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的热闹,也有些忍不住的把视线投向了外边。 宾客们也大多跟着汇聚到了过来,站在旁边看着一群小姑娘堵在院子里,再严谨古板的老夫人都对她们此时的行为表现了极大的宽容。 长公主扶着老夫人绕过人群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云萝面前,伸手为她细细的打理并没有不妥的衣冠,并把一柄团扇塞进了她手里,“就快要进来了,你遮一遮。” 团扇也是以黑玉为骨,黑面绣着金色的并蒂莲。 云萝顿了下,然后乖乖的用扇遮住了脸。 院子里的笑闹声一股脑的钻进耳朵里,透过扇面,她隐隐约约的能看到门外的人影晃动。 吵闹逐渐停歇,空气中却似乎涌动着更不平静的气息,她看到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口,直直的朝她走过来,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尖上,除了他的脚步声,仿佛再也听不见其他。 云萝突然就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了起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一步远,伸手就能触碰,从扇子的边缘能看到他黑色的衣摆,以金线绣着祥云,还有一节似乎是什么的尾巴。 看不到全貌,但似乎是龙尾的形状。 龙?不对,应该是蟒吧? 景玥平时喜穿红衣,今天的大喜之日却反而穿了一身黑,跟云萝的一样,只在袖口衣襟处能看到一截红,那其实是内衫的颜色。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虽然扇子挡住了她的脸,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欣赏她此时的模样。 其实单只是看到她穿着这一身吉服,他心里就已经涨满了,尤其她还得穿这么好看。 扇子悄悄地往下移了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泠然的眼睛,眼尾上挑,胭脂在上面晕出色彩,就像一只毛茸茸的从洞穴中探出头来的小狐狸。 景玥忽然呼吸一窒,差点就要伸手去揉揉她了。 手已经伸出去,伸到半途却突然拐了个弯,托着她的手把扇子往上抬了抬,又遮住了她的眼睛。 云萝……云萝真想一扇子砸在他的脸上,但是她忍住了。 今天,她是一个温柔贤淑、端庄大方、美美美的新娘子! 所以她只是又把扇子往下移了一点,没啥表情的盯着他。看的仔细了,就突然发现了一点异样,不由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眶,轻声问她:“很明显吗?” 他明明已经用脂粉盖了一层,竟然还是没有遮住两个黑眼圈? 云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默默的用扇子遮住了脸。 景玥……真是抓心挠肝的,又不能抓着别人去问,他脸上的黑眼圈是不是很明显?看上去是不是特别的憔悴,很不精神? 第427章 生不生 起嫁酒后,云萝如一个牵线木偶一般乖乖的被拉着拜谢客人、拜别家人,然后坐在正院正堂的正座上,由母亲亲自为她换上崭新的绣着。 长公主走了过来,手上拉着一个神态拘束,满脸臊红的刘氏,一左一右的在云萝面前蹲下,握住了她的脚。 脚上的绣鞋被轻轻脱下,长公主握着她的脚,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刘氏也忘记了拘束和紧张,捧着她的脚怔怔的发呆,另一只手上的嫁鞋迟迟没有往她的脚上套。 云萝低头,只能看到两个娘的头顶,但是能听见她们轻轻的抽泣声,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扇子往前移了一点,让她的视野能更清楚的看见两个娘,说道:“我后天就又回来了,以后也会经常回来的。” “瞎说!”长公主抬头瞪了她一眼,拭一下眼角,一边给她穿鞋,一边轻声说道,“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哪里还能经常往娘家跑?” “娘你不也经常往宫里跑吗?可从没见舅舅嫌弃你的。”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是您觉得老太妃没有我祖母更通情达理,会阻挠我回娘家?” 景玥就眼巴巴的等在旁边呢,两位岳母迟迟没有换好鞋子,急得他恨不能抢过去亲自给云萝换上,竖着耳朵听了他们的对话,连忙说道:“岳母放心,以后小婿还要时常来打扰您呢,只望您不要嫌弃才好。您若是嫌我们吃的多,我和阿萝还可以自带口粮。” 刘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长公主的脸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只是手上飞快的给云萝换好了鞋子,简直有些迫不及待的对卫漓说:“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卫漓走上前,把云萝抱了起来,转身往门外走。 文彬,郑嘟嘟,还有太子殿下都紧跟在他的身后,郑嘟嘟正在跟太子小声的咬耳朵,“昨天送嫁妆,太妃奶奶给我包了一个好大的红包,今天送嫁,公主婶婶说,红包会比昨天的更大!” 太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要给阿姐送嫁,今天我是小舅子!” 景玥走在前面,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看你是活腻了! 太子心虚的不敢看他,脚下的步子却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昨天的他是舅舅的,今天的他却是阿姐的! 跟着阿姐,就连辈分都长了呢! 想想都觉得心里有点爽。 卫漓抱着云萝出了正院,穿过夹道的宾客走出二门,他前行的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景玥侧目斜睨他,也不催,多少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么一会儿?有本事你就走到天黑,他还能趁机多看几眼阿萝。 这一身景家主母、瑞王妃的吉服穿着阿萝身上,怎么就能这么好看? 门外锣鼓唢呐喧天,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卫小侯爷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开心,紧紧的抱着妹妹,如同抱着即将要被人抢走的稀世珍宝。 走的再慢,终于也还是走出了大门,景玥抢过了喜嬷嬷的活,亲手撩开花轿的门帘,等着卫漓把云萝送上花轿。 卫漓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小心的把云萝放下,退出前,一点都不避讳的对她说道:“如果在他家过得不自在,哥哥随时能接你回家。” 景玥……默默的忍了! 卫漓退出,门帘放下,喜乐声一下子就越发的响亮了起来,随着喜嬷嬷的唱词,八抬大轿被稳稳当当的抬起来。 八个黑衣汉子抬着两架小轿走在最前面,轿上一左一右盘腿坐着一对小人儿,怀里抱着一只肥嘟嘟的大雁,除了傅嫣儿,另一个男童是向刘家借来的十八郎。 压轿的童子童女之后,是御赐的玉如意,卫老夫人精挑细选的花开并蒂,长公主亲自刺绣的白首同心,郑丰谷和刘氏精心准备的金童玉女,再往后,才是昨日未曾送到瑞王府的其余陪嫁和新收的添妆,浩浩荡荡,依然排出了几百丈。 新娘起轿,鼓乐奏鸣,卫漓和文彬他们也坠在花轿后面,再次前往瑞王府。 这一次,是送嫁。 长公主的眼泪忍不住的又掉了下来,紧紧抓着叶蓁蓁的手,哭得不能自己。 喜嬷嬷端来一盆水,也被她给瞪了回去。 你女儿才是泼出去的水呢,你全家都是泼出去的水! 迎亲的队伍离开镇南侯府,最后一个人都转过弯看不见了,长公主还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张望,刘氏亦和郑丰谷站在一块儿,抚着胸口叹气道:“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若是真不嫁出去,反倒更着急,只是这心里咋就这么空落落的呢?” 明明自从小萝回到卫家,来到京城之后,见的面也少了,但跟眼前的出嫁仍是不一样的,心里的感觉就不一样。 队伍此时已经到了街上,街上路人皆都驻足围观,小声议论。 这一场婚礼与其他人家有些不同,十里红妆在昨日,今日的婚礼却有更多的黑色,喜乐从欢快到肃穆,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十分严谨的典礼。 就连沿路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这气氛渲染,逐渐的少了嬉闹玩笑,莫名的有些肃然,不敢喧哗惊扰。 “多少年没有看见这样的场景了?”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街头,一脸感叹和追忆的说道,“上一次还是在几十年前,当年我也还是个年轻的少年郎。” 旁边的人看着他估摸了下他的年纪,惊讶道:“莫非是老太妃和老王爷?” “可不就是!”老者看着这些年轻人,莫名的有一种优越感,“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见识少了,什么王府为聘、十里红妆,觉得那就已经很了不得了。然而这才是景家娶媳妇最大的排场,只有进门就是当家主母的瑞王妃才有资格穿上那黑色吉服,从此,安宁郡主在景家上管王爷老太妃,下管旁支仆从,凡景家之事,没有她不能插手的,就连老太妃和王爷都要让她三尺!” “这这这……这么厉害?” 郑嘟嘟不知这些,还在跟兄长交头接耳,“景哥哥迎娶三姐为啥是这样的?好像一点都不喜庆。” 文彬目视前方,眼角都不往他这边飘一下,“那只能说明你见识少。”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郑嘟嘟不高兴的噘嘴。 文彬这回看了他一眼,“虽未见过,却至少听说过一些。” 郑嘟嘟觉得跟兄长说话咋就这么气人呢?于是扭头跟太子咬耳朵,“今天还没昨日热闹呢。” 太子摸摸他的傻脑瓜子,“这可是连我外祖母都没有的排场,从此阿姐她在景家就能横着走了,谁敢惹她不高兴,她一句话就能让那个人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热闹有啥用?闹闹腾腾的显得不庄重。” 郑嘟嘟似懂非懂的,他这短短不到十年的人生还不足以让他接触更多的东西,因此不能很理解太子这话的意思,也不明白为啥热热闹闹娶回去的反而比不上这样冷清的。 对,在他眼里,这就是冷清,跟他见过的所有婚礼都不一样,除了一开始的迎亲,从三姐上花轿开始,就连奏的乐都不一样了,他们村里娶媳妇都比这喜庆热闹。 他看看太子,又转头看看兄长,虽不懂,却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便也肃着小脸安静的跟在后面。 不能表现得像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给三姐丢脸。 花轿八人抬,一路从镇南侯府出康平坊再绕过半个京城,到瑞王府的时候正好是申正。 天色已经昏暗了,瑞王府内外却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宾客们皆已就位,他们有一部分人是刚从镇南侯府赶过来的。 婚礼,昏礼,花轿进正门,落于正院,云萝被景家旁支的一个彩衣小姑娘从花轿中引了出来,团扇遮面,与景玥并肩一步步的踏入了王府正殿。 拜天地,拜祖母,夫妻对拜,再出正殿入祠堂,上香叩拜祖宗先人,上族谱,在景玥的旁边添上“卫浅”二字,从此她就是景家的人了。 退出祠堂,拜谢宾客,入新房。 有人在窃窃私语,“第一天就开祠堂记上了族谱?” “你还年轻,不知道也正常。这是景家的规矩,主母进门,婚礼程序跟其他人不一样,以此彰显主母的尊贵。上次这样还是老太妃进门的时候呢。” “呀,难道张太妃也不曾?”张太妃就是景玥的母亲。 “张太妃进门时老王爷健在,她还是世子妃,自然是没有的。” 这一圈走下来,天已经彻底的黑了,喜宴才终于开席。 此时已经过了正常的晚食时间,但没人在意这一点,谁来这里都不是真的为了吃,就算饿了,正宴虽未开,小点心却从没有断过。 外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新房里却是另一番场景。 结发、合卺,云萝终于能放下她捧了大半天的扇子,吃上了一口生饺子。 “生不生?” 云萝幽幽的看着给她喂食的喜嬷嬷,然后把嘴里的半个生饺子给吐了出来。 喜嬷嬷猝不及防,一脸懵逼的看着她。 第428章 我觉得还差一点 景玥也是猝不及防,却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在喜嬷嬷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已经过去把那碗饺子拿过来放到了边上,并转身吩咐道:“去为王妃端几样吃食。” “王妃”两个字说出口,他的心也跟着被烫了一下。 喜嬷嬷忽然觉得自己挡在这里甚是碍眼,不由得退到了一边。 云萝擦了擦嘴角,侧目看他,问道:“你为什么不看我?自从进了新房,你就再没看我一眼,之前在侯府的时候,你还用扇子遮我的脸。” 景玥似乎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的把目光转到了她的身上,那一双眼里满满的全都是她,还有几乎要流泻出来的情意和涌动的不知名暗潮,能把人的魂儿都吸进去。 只看一眼,他就又下意识的偏开,再抬眼看她,似乎终于稍稍平静了些,俯身在她的面前缓缓蹲下。 “我不敢看。”他垂首贴在她的腿上,轻声说,“看了我怕把持不住。” 云萝瞬间垂眸,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用力的拧了一下,拧得他闷哼一声,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嬷嬷木着脸站在旁边,心甚累。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跟他们不一样了,真会玩! 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捶门声,紧接着响起的还有温墨的大嗓门,“阿玥,出来敬酒了,你今日休想安安分分的待在新房里躲过去!” 与他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人,在新房门外吵吵嚷嚷的,大有景玥若是再不出去,他们就要闯入进来的架势。 新房内带几分旖旎的气氛瞬间被破坏殆尽,景玥杀气腾腾的往门口看了一眼,转头却又回到了温柔细致的模样,对云萝说道:“折腾了半天,你先在房里吃些东西,填一下肚子,我出去应付完他们就回来陪你。” 云萝淡定的点头,“好。” 景玥仍不放心的又嘱咐了几句,再吩咐下人照顾好王妃,然后才转身走向门口。 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温柔到冷酷,打开门后,看着门外还在举手砸门的几个人,他的眼神简直要把他们冻成冰坨子。 几个人往后退了一步,温墨却仍坚挺的站在原地,在房门打开之后还伸着脖子想要往新房里面张望,可惜被景玥挡住了视线。 对上景玥不善的目光,他摸摸鼻子后退一步,然后嬉笑着想要勾住他的肩膀,“走走走,大家伙都等着你去敬酒呢!” 景玥拍开他的手,问他:“你怎么又来我府上了?” “咱俩好歹也是多年交情的知己,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自然是来喝喜酒的!” 刚才迎亲时,在侯府拦门拦得那么起劲,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来王府喝喜酒? 景玥看了眼他的脸皮,果然非比寻常的厚。 顾安庭把玩着腰上挂着的玉佩,笑言道:“你就算不屑于应付其他客人,送嫁的大小舅子还在宴席上等你去招待呢,那可怠慢不得。” 所以,还是别着急慌忙的躲在新房里跟新娘子亲亲我我,怠慢了送嫁的娘家人,以后的日子难过。 景玥去招呼客人了,云萝则留在新房,不慌不忙的吃完了丫鬟端上来的丰盛佳肴,然后卸下沉重的凤冠,脱下厚重的吉服,沐浴更衣,顿时一身清爽。 新房里只剩下陪嫁的四个贴身大丫鬟,多余的丫鬟都退出了门外,云萝没别的事可干,坐着无聊,看到眼前四个俏生生的貌美丫鬟,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也该嫁人了?可有看上的意中人?” “我不嫁。”如歌想也没想的说道,“我如今过得这样好,郡主疼我,每天都只需做自己喜欢的事,嫁人做什么?找个没什么用的男人来给自己添麻烦吗?” 月容的手肘怼了下她,“今日是郡主和王爷的大喜之日,你在这儿说什么丧气话?” 如歌就低着头不说话了,其他人也都了解她的性子,每天专注于她自己的爱好,想听她多说几句话都千难万难,今天能一下子听到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简直是受宠若惊啊! 云萝就对另外三人说:“你们最小的也已经年满二十,按照规矩,此后的路也该做个选择了,是脱了奴籍回自己的家,还是继续留在我身边,以后当个管事嬷嬷?” 依然是如歌最先开口:“我哪也不去,就留在郡主身边,一辈子给您做漂亮的衣裳和配饰。” 兰卉举手说道:“我如今已经是铺子里的管事了,郡主给我的月钱那么高,我才舍不得走呢!再说,我若是走了,谁给郡主看铺子呀?谁看我都不放心!” 月容摇头说:“奴婢没爹没娘,也不知家在何方,除了郡主这里,并无其他的地方可去,至于终身大事还是别的,奴婢都听从郡主的吩咐。” 兰香反而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也说:“奴婢也不走,一辈子留在郡主身边,听候您的差遣。” 云萝多看了眼兰香,默默的点头,沉默了下,似乎是在考虑她们之后的安排,随后说道:“那就暂时跟之前一样的安排,你们该干嘛干嘛,我身边不喜欢留太多的人。” 但嫁入王府之后,她身边势必会增加几个人,想到还要给她们安排去处,就觉得脑壳疼。 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打发时间,难得跟几个丫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时间竟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深夜。 喜宴散席,宾客也都各自离去,丫鬟们已经等得在旁边打起了瞌睡,云萝倒是还清醒,清醒的等着景玥送完客人后回来。 将近亥正,门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守在门外的丫鬟们行礼道:“参见王爷。” 房内的丫鬟们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连忙站直站好、严阵以待。 房门从外推开,景玥带着一身酒气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但看他的脸色,似乎还算正常,并没有醉酒的失态和迷糊。 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床沿的云萝,他愣了一下,问道:“怎么还没睡?” 云萝觉得他这句话问得真奇怪,当即抬眸瞥他一眼,“这不是规矩吗?” 景玥忽然就红了脸,一边挥手让多余的丫鬟们全都退出去,一遍跟云萝说:“这都已经过了你平日歇息的时间,你若是觉得困乏,只管自己先睡便是,不用特意等我,我……” 他看着云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云萝此时就坐在床沿,换下了厚重的衣冠,洗去了脸上过多的胭脂,素面朝天却如清水芙蓉,在轻轻跳跃的龙凤烛烛光下,大红色的寝衣衬得她粉面桃腮,双眼之中两点星光闪烁,水泠泠的,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更加温柔。 丫鬟们安静的退出了新房,云萝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特别淡定的问了一句,“睡吗?” 景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站在那儿简直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扶额冷静了一下,最终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手掩在口鼻处,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有暗潮在眼底生成,逐渐涌动,似要将眼前的人搅碎了。 “阿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云萝眉头一挑,似乎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洞房花烛夜还能干什么?盖着棉被聊天,还是来一场单纯的友好交流?你若是想,我倒也没意……见。” 之后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景玥已经瞬间到了她的面前,没有再给她说出话的机会。 红罗帐暖,一夜春宵,当大红龙凤烛燃尽最后一滴的时候,天光破晓,天际的云被渲染出了璀璨的色彩。 云萝的生物钟突然失去了作用,已经过了她平日醒来的时辰,但她却依然沉浸在睡梦中,整个世安堂都静悄悄的。 晨曦透过窗户钻进了世安堂内的新房,越过屏风,穿过帐子,悄悄的照亮了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 一直修长的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轻轻遮在身旁人儿的眼前,不让晨光扰了她的安眠。 景玥侧身,双眼细细的描绘着云萝的额头、鼻子、嘴巴,下巴藏进了被窝里,柔软的身躯正与他紧贴。 他的眼底忽然浮现一抹暗色,忍不住凑过去与她贴得更紧。 云萝不耐的动了一下,睫毛在他的手心扑闪,一只白玉似的胳膊探出被窝,一把推开了埋在她颈窝乱啃的脑袋。 “够了!” 被窝因她的动作被掀开了一点,露出白生生一截锁骨上的点点红梅,分外妖娆。 景玥惋惜的叹了口气,手从她的眼前移开,只把她搂得很紧,还特别不要脸的说:“我觉得还差点。” 云萝背过身去理都不理他,却忽略了这个姿势正好方便他把她整个纳入怀中,贴得严丝合缝,肌肤相贴的触感都是清清楚楚的。 她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床内侧,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眼底的一点点羞窘。 景玥又往她身上贴得更紧了,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阿萝,有没有哪里难受?我给你揉揉。” 云萝……你的手能不能先规矩一点? 第429章 我孙儿 日上三竿,老太妃正在她的福安堂内喝早茶,门口突然传来丫鬟的通报,说王爷和王妃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妃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放下茶盏低头嘀咕了一声:“这么早就来了?” 语气中带着些许失望,似乎并不怎么想要这么早的看到他们。 但人都已经到门外了,她老人家难道还能把他们赶回去继续睡觉?自然是只能请他们进来了。 垂挂在门口的帘子被掀开,屋里顿时一亮,又一暗,抬眼就看到两道身影从门口携手走了进来,男俊女俏,都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整个福安堂都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明艳了起来。 老太妃还未开口就先眯着眼笑了起来,朝着云萝招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拉着将她好好的打量了一遍,关切道:“怎么起这样早?你们年轻人正是怎么睡都不够的年纪,你只管安心歇着,不必为了那一点不重要的规矩累着自个儿。” 这话就差明说昨晚辛苦,今早只管睡觉歇息了。 云萝眼角细微的一抽,然后仿佛没有听出话中意,乖巧的说道:“谢老太太关心,我已经歇好了。” 老太妃下一眼就看向了站在云萝身后的景玥,眼里充满着对他的怀疑。 瞧着安宁丫头确实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难道是她家阿玥不大行?细想想又不是很意外,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之前也没个通房啥的,洞房花烛夜还是第一次那啥,确实可能……emmm…… 老太妃不知不觉就想多了,转头就跟云萝说:“你们是新婚的小夫妻,我家阿玥之前一直是一个人自在惯了,也不知要如何经营夫妻之道,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高兴的,你多担待,或者来告诉祖母,我替你教训他。” 云萝飞快的闪了下眼睛,然后乖乖的“哦”了一声。 景玥悄悄的伸手戳她的腰,你竟然还“哦”?明明我是很想给你的,然而你不要,急了还挠我! 老太妃说了这两句就觉得差不多了,若再说下去,她老婆子自己都要不好意思喽,便轻咳一声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身旁的嬷嬷捧着茶上前,笑呵呵的屈膝道:“王爷,王妃,请敬茶吧。” 云萝后退一步与景玥站在一起,接过茶敬于老太妃。 老太妃笑呵呵的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 那是一套通透至极的翡玉头面,一对手镯、两只玉簪、一对嵌玉的珠钗、水滴状的眉心坠,以及一对同款的耳坠。 “几年前新得了一块翡翠,我第一眼瞧见就决定要把它打成头面留着给我的孙媳妇敬茶时当见面礼,等了好几年,如今可算是把它送出去了。”老太妃笑得两只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把见面礼给云萝之后就对景玥说,“今儿个你就带着安宁在府里四处走走,先熟悉一下,那些个管事下人倒是不着急见,等回门之后,府里的中馈就都要交给她了,好歹还能再松快两天。” 景玥勾着云萝的手,闻言便说道:“您老继续管着便是,阿萝那么忙,哪有闲心管府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太妃横了他一眼,“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想我继续给你们管事儿,做啥美梦呢?这个家以后全都是你们的,你们就要担起责任,别啥事都想交给别人做,好歹让我享几年清福,也吃不了你们几天闲饭了。” “谁敢说您是吃闲饭的?真要说吃闲饭,那也应该是您孙儿我,以前吃您的闲饭,以后就要吃阿萝的闲饭了。”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他脸不红气不喘,更没有觉得难为情。 老太妃伸手指了指他,没好气的说道:“没出息的!亏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吃人闲饭是那么光彩的事吗?” “这也是一种福气”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快走快走,以后没事就不要来了,有事也只安宁过来便成。” 景玥于是拉着云萝转身就告辞了。 看着两人离去,老嬷嬷不由得笑道:“咱小王爷真是一心护着王妃,到哪都舍不得放开。” “分明是嫌我们碍眼了。”老太妃捧着茶盏笑骂一句,又叹息道,“他那是担心我舍不得放下手上这点管家的权力,心里会对安宁丫头存疙瘩呢,真是个没良心的,我是那种会把着这点小权力不放的老太太吗?” “奴婢看是您想多了,咱小王爷从小就不爱管府中的事,就觉得这是麻烦,咱王妃也是个清冷性子,听说之前长公主把中馈交给她打理,她也多只是吩咐给下人,分明是不爱管这些。” “哪能不爱就不管呢?我还有几个年头好活?这个家终究是要他们两个撑起来的。” “您这是爱护心切,就以为他们啥啥都干不好,咱小王爷虽有时候惫懒了些,但做什么不是妥妥贴贴?王妃更是一等一的好人品,谁家娶了都是旺家旺夫的,亏得咱小王爷先一步下手。” “谁说不是呢?”老太妃又忍不住的笑眯了眼,忽然想到什么,倾身对老嬷嬷说道,“你去厨房,让他们给王爷、王妃炖些补品送过去。” 老嬷嬷顿时心领神会,撑着老迈的身子亲自出去吩咐了。 等景玥拉着云萝在王府里逛了一圈回到正院,就看着丫鬟呈上来的两碗炖品,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丫鬟屈膝道:“这是老太妃特意吩咐厨房给王爷和王妃准备的,说是给你们补身子。” 云萝接过来闻了一下,然后默默的放了回去,指着旁边的桌子说道:“先放那儿。” 丫鬟顺从的将两盏炖品放到桌上,还不忘提醒,“王爷王妃记得要趁热吃。” 云萝挥挥手,让送炖品的丫鬟出去,转身就看见景玥正将其中一盏炖品拿在手上用调羹轻轻搅拌,说道:“真是托了阿萝的福,老太太顺带着还给我也准备了一份。” “我觉得你不用吃。” “嗯?”景玥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然后缓缓的把碗放回到桌上,盯着它若有所思。 半晌,他支着头抬眸看向云萝,桃花眼中漾着春情,幽幽说道:“连祖母她老人家都认为我做得还不够,才成亲的第二天就着急慌忙的给我送补品来了。” 云萝冷飕飕的看他一眼,转身打算不理他。 下一秒,她忽然被抓住手腕往后扯,直接就跌进了某人怀里。 景玥将她搂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走了半天,你累不累?我给你揉揉腿?” 话未说完,手就已经不规矩的在她腿上捏来捏去的。 云萝动了下腿,无情的踢开他的手,“不累,不用。” 手再次落到她的腿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幽幽的,“看来果真是我还不够努力,传说女子在洞房的第二天皆会有所不便,然而我的王妃却精神抖擞、健步如飞,还逛了半天的园子都不觉得累。” 云萝……云萝扳了两下缠在腰间的那只手,却没有扳动,只得继续坐在他的腿上,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明明不是娇小的身材,此时却几乎整个都嵌入了他的怀里,看上去特别的小鸟依人。 她的表情似有些无奈,“我又不是那些娇娇怯怯的小姑娘,跟她们不同有什么奇怪?” 拦在她腰上的手臂更加收紧,他咬着她的耳朵轻笑着说道:“谁说你不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爱极了。”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颈侧,痒痒的。 云萝不禁侧着脑袋往边上让开,他却紧追不放。 云萝的呼吸都乱了,眉心轻蹙。 这个人真是…… 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却不知不觉变成了缠上他的脖颈,攀在他的肩上,身体也被悄悄转了个方向。 气氛逐渐失控,这时候,却突然听见门外一个丫鬟的声音,“王爷,旁支的几位老爷和太太前来拜访。” 云萝蓦然惊醒,在转头的瞬间却又被景玥捧着脸转了回去,毫不犹豫的堵上她的嘴,“不管他们。” “笃笃笃~”紧闭的房门被小心翼翼的敲响,还是那个丫鬟,心里慌得连声音都在轻微发抖,但还是不得不开口说道:“启禀王爷,他们说是来拜见王妃的。” 明明早就说好了,王妃进门后会择日去族中拜访旁支长辈,但他们却偏偏在今天就打着拜见王妃的名义上门来了。 景玥埋首在云萝的颈窝呼吸急促,身上几乎要散发出肉眼可见的黑气,气压十分低沉。 云萝其实也有些不舒坦,眉间微蹙,待呼吸平缓,便屈指在他的背上抠了两下,问道:“怎么回事?我今天还要给其他人请安?” 景玥的手掌紧紧压在她的背后,在她颈侧蹭了两下,说道:“你是王妃,就算见面也应该是他们先向你行礼,哪里还值得你去给他们请安?” 不省心的东西,按他的意思,早就该全部打死算了! 第430章 你受不起 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再把擦花的胭脂仔细抹上,然后景玥才牵着云萝的手开门走了出去。 候在门外的小丫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被瞬间吓得缩起了脖子。 嘤~可怕! 难道这就是姐姐们不愿意过来,还给她许诺了许多好处让她前来禀报的原因吗? 两位主子从她眼前走过,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悄悄的侧头往那边瞄了一眼,看到王爷和王妃已经走上回廊,很快就要拐弯,她摸摸头上的汗,长嘘了一口气,然后噘着嘴一脸委屈的去找姐姐们了。 云萝不知丫鬟们的小心机,她和景玥穿过回廊一路到了与世安堂隔着两座院子的青和居,还未进门就先听见了几声抱怨,似乎不满王府没有直接请他们到正院。 云萝也侧头问景玥,“怎么不请他们到世安堂?” 景玥低头把玩着她软绵绵的小手,随口说道:“又不是多重要的人,王府正院可不是谁都能踏足的,别让他们踩坏了你的地毯。” 真是相当的漫不经心。 云萝看着他若有所思,他也抬头与她对视,笑得格外软乎,语气也轻柔,说:“不用紧张,也不必多费心,你如今可是瑞王妃,这座王府的当家主母,就连我都得听你安排,而里面那些人不过是仗着有个长辈的身份,仗着当年曾护我一二,难免有几分倚老卖老,但该向你行礼问安的时候还是得行礼,你大可不必顾忌他们。” 话虽如此,但云萝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讲,她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对方若是客客气气的,哪怕稍微有那么一点出格,她都不会跟人计较。 能让她费力气计较的,一般都不是小事。 说话的工夫,两人进了青和居。 青和居位于世安堂右侧,也是一处很宽敞的院子,向来用于接待访客,布置摆设自然是无一不精致细致。 景家旁支的那几位老爷和太太此时就坐在青和居的堂内,捧着茶盏正热闹的说着话,但是当看到走进院子的那两个人,屋里的所有声音都顿时一静。 景玥牵着云萝的手直入厅堂,又扶着她在主位落座,然后才在她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这堂而皇之的一番动作,让堂内越发的安静,几位中年的、老年的老爷太太看着坦然坐在主位的云萝,不由得面面相觑,半晌都没有谁说出一句话来。 丫鬟奉上香茗,景玥滑盖浅抿一口,然后才抬头说道:“趁闲带王妃在府中逛了一圈,让诸位久等,不知您几位今日上门是有何要紧事?” 绝口没有要给云萝引见这几位长辈的意思。 这只有两种可能,他没把云萝放在心上,懒得为她引见长辈,助她尽快在夫家立足;又或者他没有把这些长辈放在心上,认为他们不值得他王妃费心费力的去认识、记住他们,王妃能否在府中立足亦不是他们能影响决定的。 几位长辈的脸色各异,有的明显不大好看,也有的不动声色。 坐在上首位的老者一脸温和的看向云萝,说道:“这就是安宁郡主吧?之前虽有耳闻,却一直都不曾真正见过,我们这些旁支偏房也都十分关心王爷的终身,这不第二天就急急忙忙的前来拜见了。” 云萝抬眸与他对视,脸色平静,目光淡然,并没有因为他这意有所指的话而有丝毫异色。 等他说完,云萝朝他颔首问道:“不知您如何称呼?” 她其实认识这位,在出嫁前,长公主就把景家的上下内外都在云萝面前掀了个底朝天,就担心她嫁过来后会受人欺负,被人蒙蔽唆使。 眼前第一个开口的这位是景家旁支六房的老太爷,与老太妃同一辈分,景玥也得喊他一声六叔祖。 坐他旁边的是他嫡妻六老夫人,此时拿帕子拭了下嘴角的水渍,笑着说道:“郡主贵人事忙,婚前不知道夫家这边的穷亲戚也正常,不过您如今已嫁入王府,这以后总要常来常往的,还是应该尽快把家里人都认一认才好。” 云萝的目光更淡了些,问道:“所以,您又是哪位?” 六老夫人嘴角的笑容顿时一僵,偏又听见他们家的王爷对着云萝赔笑道:“家里人没规矩,见着郡主王妃都不晓得行礼,回话还答非所问,让阿萝见笑了,还是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吧。这两位是旁支六房的六叔祖和六叔祖母,虽已出了五服,但自来还有几分交情,逢年过节也有节礼相送;这位是三房的大老爷,最好诗书,平日最喜欢约上二三好友在一起吟诗作赋、附庸风雅;这位是让四房的二太太,四房的两位老爷都已过世,大太太一心吃斋念佛、不理世事,如今整个四房全由二太太一个人撑着。” 此类女强人的人设让云萝多看了眼这位四房二太太,二太太也起身朝云萝福礼道:“妾身卫王氏拜见王妃,王妃昨日刚与王爷成婚,我等便冒然打扰,实在是失礼,还请王妃见谅。” 云萝目光微动,又迅速归于平静,“您客气了。” 六老太爷的脸色微沉,略微加重了语气,说道:“我们虽是旁支偏房,但也占着个长辈的名分,便是老太妃见了都笑脸相迎,郡主虽身份尊贵,但见面问一声安,老夫也是受得起的。” 景玥目光微凉,轻轻的把茶盏放到了桌上,“咚”的一声轻响,让刚刚还在大放厥词的六老太爷眼角一抽,悄悄的滑动眼珠子瞟了他一眼。 云萝也看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六老太爷说道:“凭着身上流淌的血脉,您自然受得起瑞王妃的礼,但是据我所知,老爷子您身无功名,也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安宁郡主的礼,您恐怕是受不起的。” 从开口至今,始终没有叫一声“王妃”的景氏旁支六房老太爷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从杯口溅了出来落到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差点扔了杯盏。 云萝的目光在他手背上一顿,然后无动于衷的移开,继续说道:“论情分,您是长辈,论礼法,您是旁支,我为嫡,不仅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还是瑞王妃,是景家主母,连王爷的事我都能管。” 所以你是怎么能够在我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说出那种话? 就凭你胡子花白,身上还流着景家人的血? 脸真大! 景玥支起了脑袋,坐在旁边安静欣赏云萝一人怼翻六叔祖的现场,怕她话说多了口渴,还拿着茶杯亲自喂她,给她润喉。 云萝抿一小口水,然后随手把他扒拉开,嫌弃他影响了她的发挥,目光平平静静的看着六老太爷,说:“刚才听丫鬟说,你们是来拜见本王妃的,我都已经在这里坐了那么久,你们为何还不拜见?” 六老太爷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六老夫人扶了下头上的抹额,阴阳怪气的说道:“新妇进门,真是好大的威风,都摆到长辈跟前来了。” 云萝垂眸想了下,侧头看向景玥问道:“太子说,从此我就能在景家横着走,谁让我不高兴了,我一句话就能让那个人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是不是真的?” 景玥还没回答,坐在下方的几人脸色就又变了,变来变去,扯得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 六老太爷霍然站了起来,冲着景玥说道:“王爷,你莫要忘了那些年是谁一路护着你,还为你自断前程,毁了全家对他的栽培和期望,就此沦为一介废人!” 景玥忽然坐直了身子,直问道:“六叔祖希望本王如何报答三叔,报答你家?” 六老太爷却又哑了声,他才不要景玥的报答,恩情报完,以后就能随时把他们扔开了,身上那层稀薄的血缘丝毫都影响不了这个小狼崽子。 什么血缘宗族,景玥八岁时就能在祠堂里,在祖宗牌位前血洗族人,那些眼见着嫡支势弱而蠢蠢欲动的人,全成了王府亲兵的刀下亡魂,提前去地府伺候祖宗了。 所以他除非是疯了,才会让景玥报答完恩情,亲手扯断那根维系关系的丝线。 “什么报答不报答?能护家主周全,是每一个族人的荣耀。”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三房大老爷此时站了出来,敛袖上前两步,然后拱手朝云萝行礼,道;“拜见王妃,今日特来王府拜访,只因心中记挂,如今见到王爷满面春光,与王妃如胶似漆的感情和睦,我等也就放心了,便不再此打扰,告辞。” 六老太爷不动声色的瞪了他一眼,不等做出别的反应,又听见四房的二太太也提出了告辞。 这两位告辞,跟着告辞的人就更多了,这些大都是一开始就摇摆不定的人。 但也有人还在看六老太爷的脸色行事。 正在这时,兰香脚步匆匆的小跑了进来,先恭敬的朝屋里其他人行礼,然后才走到云萝身旁,俯身在她耳边飞快的说道:“郡主,皇后娘娘出宫了。” 云萝愣了下,随之惊道:“什么?” 第431章 眼睛已经学会了 皇后娘娘的突然出宫打断了云萝与景家旁支长辈的交锋,但虽然只经历了一场短暂交锋,云萝的厉害他们也有了些切身体会。 不是说安宁郡主性子冷不爱说话,不擅与人应酬吗?怎么嫁进瑞王府的这位王妃甚是牙尖嘴利? 但不管心思如何,眼下最重要的却是等待皇后娘娘的召见。 皇后出宫,虽没有仪仗开道、大张旗鼓,但也绝不是小事,尤其她还带着太子殿下和二皇子。 二皇子已经九个月了,在燃着熏笼的温暖屋内脱下外层厚实的棉袄,一下子就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在垫着厚厚褥子的软塌上爬得飞快,抓都抓不住。 跟他的欢脱相比,太子真是沉稳极了,正襟危坐,十分威严。 云萝和景玥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二皇子突然扑进了太子怀里,太子被撞得往后仰了下,不禁皱眉十分嫌弃,一只手却护在边上,防止活泼好动的弟弟摔到地上。 皇后训斥了二皇子两句,他便依恋的缩在太子怀里,用无辜的眼神看人,眼巴巴的看着太子,似乎想要让他主持个公道。 太子无情的把他推开,也训斥道:“安分点!整天钻来钻去的没个停歇时候,你是猴子变的吗?” 二皇子似乎叹了口气,抬头看到从外面走入进来的云萝和景玥,顿时眼睛一亮,张开双手就要他们抱抱。 云萝直接撇开脸,景玥倒是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还顺手颠了两下,惹得他当即“咯咯”的笑出了声来,肉呼呼的脸上一派天真。 趴在景玥的肩膀上,他歪着脑袋看云萝,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就算没有回应,他自己跟自己也能说得很开心。 景玥又把他放回到软榻上让他自己玩,朝皇后欠身道:“阿姐怎么出宫了?您好歹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宫门前接你。” “可不敢叫你来接,我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吗?”皇后招手把云萝叫到跟前,也不要她行礼,抓着她的手就说道,“我就是来看看安宁,不知在王府习不习惯。” 关系略复杂,此时不管叫舅母还是姑姐似乎都不大对,云萝便悄悄的略过了这两个称呼,说:“劳娘娘挂心,没什么不习惯的。” 景玥也说道:“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若是有哪里让阿萝不习惯的,只需把事情改了便是。” 不习惯就把那让她不习惯的事情改了,没什么值得他家阿萝委屈自己去迁就! 皇后难得回一趟娘家,在给云萝送了一份新身份的见面礼之后,外面还有景家旁支的人等着拜见她。 但她只是见了一面,真的就是召他们来拜见,然后就让身旁的女官送了他们出去,之后的半天时间里,她都在陪着老祖母闲话家常。 太子不耐烦听她们说这些,就甩了粘人精弟弟,拉着云萝在瑞王府中四处走动,还跟她说:“阿姐你明天回门是不是?我已经禀明我爹,一早就能出宫去姑母府上。” 景玥斜了这碍眼的外甥一眼,“我说,你到底是哪边的?来来回回的也没见你有个停歇,是少傅们给你布置的作业太少了吗?” 太子不由耷拉下眼角,面无表情的看着说出这样丧心病狂之话的舅舅,这可真是亲舅舅! 亲舅舅坑起亲外甥来,一点都不带手软的,回头就去找了为太子授课的几位大人,导致太子面临的作业量骤然大增,狠狠的挤压了他来找云萝的时间。 此乃后话,姑且不提。 皇后一直在瑞王府留到夜幕降临,才带着人回宫,景家那几位旁支长辈也直到皇后回宫,才离开瑞王府各自回家。 今天似乎白走一趟,不仅没有趁着王妃新入门把她拿捏住,反倒是被她施了个下马威。 王爷爱重,老太妃爱护,就连皇后都特意为她出宫,太子待她又十分亲密,这位以后恐怕是真的能在景家横着走。 有些人仍在算着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人则摇摆不定,悄悄的倾向了云萝,还有的一开始就是被人硬拉着过来凑人头的。 而不论如何,云萝在成亲的第二天就已然在王府中站稳了脚。 折腾半宿,第三天,云萝又起迟了,十几年养成的生物钟都挡不住身体对睡眠的渴望,而某人还精神奕奕的,眼角眉梢都漾着春意,也不知最后究竟是谁榨干了谁。 这让她看到他就觉得心气儿不顺,早上起床坐在梳妆镜前,默默的由着丫鬟给她打理头发,连眼角都没有分给他一点。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景玥抢过丫鬟手上的梳子,又把她们赶出了门外,亲自为云萝梳理长发,细细的把头发梳拢、绾成发髻。 他做的很认真,无奈手艺有限,那发髻被他梳得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横飞斜长的碎发,还不小心扯断了两根黑亮的青丝。 云萝只觉得头皮一疼,还有发根被硬生生扯出毛囊的“嘣嘣”两声,简直是振聋发聩! 她缓缓地深呼吸,告诉自己,今天是回门的大好日子,要保持心情舒朗,不值得为了两根头发跟自己过不去。 景玥悄悄地把两根头发缠在了手指上,接下去的动作越发小心谨慎,但越是小心,就似乎越做不好。 满头长发顺滑如丝,却每一根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并不听从他的调遣。 云萝觉得头发都要被他薅秃了,但是当透过镜子看到他大冷天的额头都反光了,那一口气就又悄悄的憋了回去。 “你要不编个麻花?” 她本是看他为难自己,又为难她的,好心提点一句,却没想到他一口回绝,说:“那不行,我为你挑选了许多头面钗环,不能浪费了。况且,你今日回门,只扎个麻花辫怎么行?老夫人和岳母见了,恐怕要以为我亏待了你。” 所以你就跟我的头发过不去吗? 终于,他认识到了自己手艺上的不足,不得不遗憾的放弃亲自为云萝梳妆,这个他已经在梦里演练了千百回的情趣,又把被他赶到门外的丫鬟叫了回来。 这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大概是因为阿萝的头发太过于顺滑? 他决定回头找个人先练练手,他刚才都已经看见阿萝伸出手想要挠他了,却不知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 月容绷着脸,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动作轻柔地解开她家郡主头上那个乱糟糟的发髻,重新理顺,然后挽秀发,一点一点的挽出一个精美的发髻,再缀以珠钗花冠,漂亮极了。 景玥站在旁边看的很仔细,把月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了心里,并暗自琢磨,回头找谁来试手比较好呢? 他应该早点练习的,此时也不至于让一个丫鬟抢了他惦记的位置。 梳妆打扮、穿戴整齐,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再带上早就准备好的回门礼,两人坐上马车离开瑞王府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升起了。 马车离开王府,穿街走巷抵达镇南侯府的时候,已是辰时末,长公主看着那悠哉悠哉过来的两人,深深觉得自己今天白起那么早了! 谁家闺女出嫁后不是一大早就等不及的想要回门?回来还能一起吃一顿早食呢! 她家的倒好,再迟一点,就连午饭都要赶不上了! 再丰厚的回门礼都不能抚慰长公主心里的不痛快,她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送礼、拜见、请安问好……一套流程下来,长公主瞪了云萝一眼,说道:“再迟一点,我都要以为你今日不回门了。” 云萝特别淡定的说:“要的,今日回门之后,以后就能来去自如了。” “又说傻话,谁嫁了人之后还能在娘家来去自如的?” “娘,你不欢迎我回来?” 长公主哪里会不欢迎呢?如果景家没意见,她恨不得女儿依然能够长住娘家,大不了再多养个女婿呗,她又不是养不起! 长公主还因为等候多时而有些生气,老夫人倒是不觉得什么,拉着云萝就嘘寒问暖,把她这两日的生活问了个仔仔细细,如果不是景玥还立在当场,她老人家可能还要关心一下孙女和孙女婿的夫妻生活。 不过看到孙女这面色红润的样子,才两天没见,一样的相貌却看着就更娇艳了几分,景玥也是春风满面,看向云萝的眼神里皆是情意,想必应该过得不错。 卫漓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文彬和郑嘟嘟,手上还拎着一只黑白色的毛团,那毛团在他的手上挣扎,发出“嘤嘤”的叫声,萌凶萌凶的。 郑嘟嘟已经先一步冲到了云萝面前,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点着脑袋说:“三姐看起来跟以前没啥两样,这样我就放心了。” 景玥按了下他的脑袋,“你有何不放心?我还能欺负你三姐?” “那谁晓得呢?在你家里头,你就算欺负我三姐,我也看不见呀。” 说着,一脸怀疑的打量着景玥。 虽然已经认识许多年了,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不会欺负他三姐。 第432章 驭夫之道 郑嘟嘟此时对景玥充满了不信任,近段日子以来,就连看的戏文话本子都是负心汉和刁钻婆婆,那心里的担忧就别提了。 虽然此时看到三姐安然无恙的暂且松了一口气,但看景玥还是有些不顺眼的。 亏得以前那么喜欢这个大哥哥,他却竟然抢走了他的三姐! 一只肉滚滚的毛团扭着看不见尾巴的屁股缓缓走了过来,一个劲的往云萝身上蹭,发出“嘤嘤”的叫声,似乎撒娇一般。 郑嘟嘟都被它蹭倒了,跌坐在地上瞪它一眼,然后朝云萝控诉道:“团子这两天见不到三姐,连竹子都吃不香了,昨日傍晚还循着气息往外面走,两个侍卫大哥都拦不住它。” 云萝摸摸它的毛,无情说道:“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可是我又打不过它!”郑嘟嘟回答得理直气壮,又有一点点委屈。 卫漓插话道:“你把它带走吧,昨日为了找你,它把园子里的一座假山都撞塌了,还撞伤了两个人。” 团子正摊着肚子叫她摸,察觉她停住动作,还扭过头来催促了一声。 郑嘟嘟控制不住手的伸出去,摸摸它的毛,挠挠它的肚子,一脸忧伤的说:“就连团子都要嫁到王府了吗?” 云萝说:“王府里又没有别的团子让它嫁,顶多只能算是个陪嫁。” 郑嘟嘟眨眨眼,嘤~他也好想当三姐的陪嫁,有没有成亲陪嫁一个小舅子的? 他的表情太明显了,一下子把老夫人都逗笑了,看着团子说:“这东西,安安静静不闹腾的时候还是很招人稀罕的,亏得前天把它拦在竹林里不往外走,不然来吃席的小娘子小郎君们能为了抢它打起来。” 安静的时候是个萌物,闹起来就是几个人都拦不住的凶兽了,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养的。 云萝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问郑嘟嘟:“爹娘呢?” “在后面呢。”郑嘟嘟头也不抬的说道,“虎头哥哥也来了,爹娘就拉着他说相亲成家的事情,已经说了快两个时辰了。我们之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庆大伯和伯娘就把虎头哥哥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爹娘,如果能尽快给他找个媳妇就更好了。” 虎头如今已二十有一,转眼就到二十二,这放在乡下白水村绝对是一个说亲都要被人多掂量几分的年纪,村里与他一样年纪的人不是孩子都能跑能跳能叫爹娘,就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还身有残疾娶不起媳妇的,郑虎头大小也当着个将军,却一点的不着急终身大事,可不把郑丰庆和小胡氏急白了头发? 无奈相隔几千里,想管也管不着,通信不便,随便说一件事都得花上大半年时间,正逢郑丰谷一家来京城为云萝送嫁,郑二福当即拍板决定把这个大事托付给了他们。 堂叔堂婶给侄儿说亲相个媳妇,也是很正经的事情了。 郑丰谷和刘氏虽答应了,但来了京城之后才发现就算都在京城,他们想跟虎头见一面也怪不容易的,趁着今日他来看望云萝,拉着他就不放了,连云萝回门这个大事都被暂且放到一边。 正说着,郑丰谷、刘氏和虎头这三个人就从门外进来,看到云萝,郑虎头一脸的生无可恋,又冲她挤眉弄眼,想要让她帮他分担一下叔婶的火力。 云萝才不愿意呢,而是转头看向老夫人和长公主,“祖母和娘见多识广,在京城也认识更多的人,有没有合适的可以给虎头说个媳妇?” 虎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我让你帮我分担火力,你却转头给我找了两个更厉害的大佬? 卫老夫人和长公主看着虎头,关注点从云萝的婚后生活一下子转到了郑虎头的终身大事上面,让云萝悄悄的松了口气。 景玥借着袖子的遮挡,捏捏她的手指,又在手心轻挠了两下,眼中皆是了然的笑意。 云萝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十分安静的坐在一旁。 卫漓坐她另一边,也是一脸了然,侧身轻问道:“在瑞王府过得如何?可有不习惯的?听说昨日景家旁支的几位长辈也上门了。” 说着看了景玥一眼,这个自幼相识、关系顶顶好的至交,如今在卫小侯爷的眼里就是个抢走他宝贝妹妹的大猪蹄子,哪哪都不顺眼。 景玥便由着他看,相较而言,如今的他特别好脾气,对于卫漓这么及时的知道他府中事也半点不觉得惊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小侯爷若不知道,才应该惊讶呢。 云萝回答得利落,“挺好的,跟之前也没多大区别,至于那些旁支长辈,谁家都有不省心的亲戚,当年我刚回来的时候,卫家那些族老们还想拿捏我呢。” 如今不都恭恭敬敬的? 这种事情并不值得多费心,云萝无意多说,卫漓也不觉得那些人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就是单纯的想找景玥的错处。 直到夜幕降临,云萝才辞别家人,和景玥一起离开了娘家回王府,身后除了家人给她准备的几车好东西之外,还多了一只黑白色的毛团子。 依依不舍的送别,转身,长公主就吩咐身边的人,“去打听一下,太子说好了今日会出宫,为何到现在都没露面?” 同样的话,云萝也在问,并在她回到瑞王府的时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今日宫中出了一桩大事,现在还只会爬行的二皇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到了花园里的假山顶上,并从上面滚落了下来,听说,有人亲眼看见是太子把二皇子抱上假山,并把他推下来的。 泰康帝勃然大怒,严令彻查此事,而太子则一直被留在皇后的长春宫里。 “二皇子伤势如何?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都没个人知会我们一声?”景玥不禁问道。 此时,他们正在陪老太妃用晚膳,听到景玥的询问,老太妃放下碗筷,用帕子拭了下嘴角,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说是别拿这种小事扰了你们回门的日子。二皇子也无大碍,寒冬天气穿得厚实,小孩子的骨头也软,从假山上滚下来,只在脸颊、额头上有一点擦伤,清理干净抹上药,几天就看不见了。” “太子呢?” “他能如何?在长春宫吃好睡好,把二皇子都馋哭了。” 景玥……看来问题确实不大。 “皇上既然传了话出来说没事,那就当真没事。”老太妃提点了一句,然后朝着云萝眉开眼笑的说道,“听说那只食铁兽因为找不见你在家闹脾气,你把它带了过来?花园子里有一小片紫竹林,也不知它吃不吃得惯,不然叫人开辟一块地出来给它种些它爱吃的品种。” 珍贵的紫竹林被老太太眼都不眨的划入了团子的口粮之中,还怕怠慢了它。 云萝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它钟爱的口粮,就说:“现在冬季也种不了竹子,我让人去长公主府拿竹子。” “这也行,你只管自个儿安排。明日……还是后日吧,我明日再整理一下,看哪里还有纰漏的,后日就把账本和府中各处的钥匙都给你送过去。” 云萝下意识转头看了景玥一眼。 景玥便对老太妃说道:“这么急?老太太您要不先管着,您身体健朗,不管事了该多无聊?” 老太妃摆手说:“谁还把主持中馈当做无聊时的消遣?我从嫁进你们景家开始就一直给你们管事,好处没捞着,事儿倒是一大堆,我早就腻了。谁跟你说我会无聊的?我难道不会去找别的乐子?” 景玥好奇问道:“您要找啥乐子?” “那可就多了,找个老头游山玩水也比当家管事有趣。” 景玥顿时就惊了,不禁问道:“您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想法?祖父他老人家没意见吧?” “一个死鬼,有意见又能如何?” 云萝默默的低头扒饭,不参与这种话题。 偏偏老太妃跟孙儿说得还不过瘾,又拉着云萝说:“男人就是贱皮子,你对他越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所以啊,你得时常敲打警醒他,让他觉得你是天上够不到的云彩,抓不住的风,自然而然的就会把你捧在手心上,不敢起别的花花肠子。” 景玥都惊呆了,很想提醒一句老太太,我才是您的亲孙子。 云萝放下了碗筷,朝老太妃拱拱手,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这一下子就把老太妃逗乐了,拉着她传授起了驭夫之道,急得景玥饭都没吃饱就拉着云萝跑了。 留下一个人,老太妃淡定的喝了一口汤,还骂了一句,“没出息!” 她在教授安宁的时候,不也同时在教他如何避免夫妻失和吗?怎么就不理解老太太的一片心呢? 景玥却只觉得心有余悸,牵着云萝的手回院的路上,不时侧头打量她的脸色,想要看看她是否被祖母教唆,生出了奇怪的想法。 云萝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察觉了却当不知道,什么异样的表情都没有露,还问他,“你明天要进宫去看看吗?” 景玥……他现在不想讨论着话题,只想跟阿萝探讨一下那个驭夫的问题。 其实她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了。 第433章 云萝亲自熬的汤 宫里,乃至朝中都因为太子把二皇子从假山推下来事件而变得不平静,弹劾太子不悌的奏表如雪花一般落到了泰康帝的御案上,但还有一部分御史却缄默不语,没有参与到这一场针对太子的风潮之中。 甚至,他们看那些上蹿下跳的同僚如同在看一个不怕死的勇士。 且不说太子殿下究竟是不是真的把二皇子带上假山后又把人推下来,就算他真那么做了,皇上难道会因此便厌弃了他精心教养多年的长子?这些人恐怕正是主动送上门供他发泄怒火的出气筒。 而太子真的会对自己年幼的弟弟下此毒手吗?他们不信,许多大臣都不相信,但这并不妨碍部分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把事情闹大,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新人和蠢货,被挑唆着上蹿下跳,还以为能够借此博一个上位,乃至青史留名的机会。 太子却并不是个好欺负的,天下最好的先生们都没能教出一个他们想要的、翩翩君子如风的太子,他高傲、矜贵,性子乖张,对人充满了戒心,且聪明、勤勉,某些时候还是个小心眼。 这世间能让他放下身段卖乖的人,数不完十根手指头,还每一个都对他爱护有加,是他的坚实后盾。 比如他亲舅舅,因为他的事情,往日有事没事都懒得上朝的瑞王爷在新婚第四天就出现在了大朝会上,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一众弹劾太子不悌、残忍的大臣们心中惴惴,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 散朝后,景玥直入长春宫看望太子,却看到他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他弟弟的小床上,没有功课作业,爽得不要不要的。 二皇子坐在旁边的地上玩一只彩色木马,看到他进来,当即就把一根胖乎乎的食指竖放在嘴前,噘着嘴“嘘”了一声。 不要吵醒他哥哥! 景玥看着他脸上颜色诡异的药膏,小孩子皮嫩,一点点擦伤就肿得厉害,但同时,小孩子的恢复能力更好,才一天,红肿已基本消退,伤口也已经结痂,在脸上药膏之下凝结了细碎的一层。 可见确实伤得不重。 景玥默默的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在他蓦然瞪圆的眼神下一手把太子拎了起来。 太子睡得正香,突然遭到袭击,尚未完全清醒就先挥手打了过来,“啪”一声被景玥轻松的擒住手腕,他顿时大怒,“哪个大胆奴……舅舅?” 他瞬间清醒,脸上、眼底的困倦一扫而空,然后略心虚的看着自己被擒拿住的手腕。 当然,就算心虚,他也绝不能表现出来,眼珠一转就往景玥的身后张望,一脸期待的问道:“阿姐也来了吗?” 就算云萝和景玥已经成亲,太子也坚决不改口,舅舅仍是舅舅,阿姐仍是阿姐,如果一定要改口,他也只想改舅舅的。 景玥睨他一眼,然后随手又把他扔回到了二殿下的小床上,“她没来。” 太子揉揉眼睛,又打一个哈欠,失落的“哦”了一声,阿姐不在,他真是看都不想看这个人一眼。 二皇子仰着头看景玥,然后四肢着地飞快的爬到了小床边,扶着床腿坐在地毯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兄长。 太子伸手把他拎上去,随意的往怀里一搂,然后抬头问景玥,“舅舅怎么今日就进宫来了?是为了昨日之事?” 昨日没能出宫去给舅舅添堵,真是不痛快得很。 二皇子乖乖的待在兄长怀里,也抬头仰望他,那双与太子如出一辙,也与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中波光粼粼,丝毫没有昨日被信任的兄长推下假山的恐惧和惊扰。 景玥收回目光看向太子,问他:“怎么回事?” 太子捏着二弟的胖爪子,抱怨道:“还不是这小子,非得要往那假山上爬,若不是想早点安抚住他,我也能早点出宫,我能由着他?结果他自己不老实从上面摔了下来,还被人把残害手足的帽子扣到了本太子的头上!” “他自己掉下来的?” “不然呢?”太子歪了下脑袋,惊讶道,“难道舅舅怀疑我们身边人有异心?不会的,爹娘还有我都盯着呢,就算当真有人藏得深,但昨日确实是二弟他自己掉下假山,我两只眼睛都看得真真的。” 二皇子也歪过了脑袋,他好像听见兄长在叫他。 太子无情地把他的脸推了回去,瞪着他说道:“要不是你不听话,我现在怎么会被困在母后宫里出不去?小害人精!” 二皇子含着手指歪了歪头,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自顾自的冲他“咯咯”笑了起来。 太子一脸忧伤,他二弟好像有点傻,怎么办?还有没有得救? 景玥看着他若有所思,问道:“是谁咬你一口?” 太子愣了下,随后说:“啊,一个花园里洒扫的粗使宫女,突然站出来说她亲眼看见是我把二弟哄上假山,再从上面把人推下来。当时,我爹娘、太医,还有正跟我爹商议政事,听闻二弟出事后也跟着过来看望的几位大人都在场,想要堵上她的嘴也来不及了。” 而那宫女在指认完太子后就自知活不了,竟是直接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吓得太子慌忙伸手去捂弟弟的眼睛,不愿意他还未懂事就看到这样血腥恐怖的事情。 这些事,景玥其实在进宫前就已经都听说了,但他总要再亲自问一声太子,才好判断事情的真假。 什么?太子也有可能说谎? 太子才不屑于跟他说这种谎言呢。 看到太子眼下的乌黑,景玥难得温情的摸了摸他的头,不料下一秒就看到他一脸嫌弃,仿佛遇上了多么恶心的肉麻事。 景玥心一堵,也是万分嫌恶的收回了手,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转头对他说:“我叫人给你送些安神汤来。” 太子翻着眼皮抬高了下巴,一脸傲然的说道:“本宫才不需要那种东西呢!” 景玥摸了摸手腕,说:“请你阿姐给你配药。” “那行!” 几乎是咬着他舅舅的最后两个字答应下来,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 景玥嗤笑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阿萝亲自动手熬一碗安神汤,让太子领教一下社会险恶? 当云萝在瑞王府听到无痕的传话时,不由得眉头扬起,可见的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太子昨日看到宫女撞死在他面前受了惊吓,想要喝我亲手熬的安神汤?” 无痕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老实诚恳,躬身说道:“太子殿下小时候……也受到过类似的惊吓,昨日那件事大概是激起了他小时候的梦魇,今日见到他,只见他眼下一片乌黑,显见是没睡好,还嘴硬不肯喝太医配的安神汤。殿下向来与您亲近,王爷与他说请您为他熬安神汤的时候,他才一口答应下来。” 云萝想起了当年在庆安镇上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看似伶俐乖巧,实则满心乖戾的小公子,虽然仍觉得要她亲自动手的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如果不是做的东西连自己都嫌弃,她其实对下厨这件事还是很有些兴趣的。 熬安神汤也是下厨的一种嘛。 于是仔细斟酌,配了药方后又亲自在小厨房熬了一碗安神汤。 颜色是奇怪了点,气味也略诡异,但药效是绝对有保证的,保证一碗下去就能安睡几个时辰。 安安稳稳的睡上几个时辰,人的精神也就养回来了。 老太妃听说孙媳妇要亲自给太子熬安神汤,也过来看望,起先嘴里还抱怨着景玥不会心疼人,怎么能叫媳妇亲自熬汤呢?又不是没下人伺候。直到她老人家看到云萝眼里的光和花费大半个时辰熬成的安神汤。 老太太不由得沉默了,屏住呼吸,悄悄的、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小半步,在云萝转头望过来的时候立刻挂上最慈祥的笑容,“熬好了?这就让人送进宫去。” 云萝的眼角微微下垂,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眼珠稍稍往边上游离的时候还流转着一丝小狡黠,说道:“我亲自送,顺道看看太子和二殿下。” 这东西,别人恐怕送不进宫,更送不到太子面前。 目送云萝出府,老太妃小心的呼吸,又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呢?再能干的人也总有那么几样不擅长的,不擅厨艺也没啥大不了,这原本就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的女主子的必备手艺,谁家王妃需要亲自下厨作羹汤? 于是,老太妃心安理得的回了福安堂,还熏了个香,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太子喝了那碗汤之后,会不会喝出问题。 有啥好担心的?她家孙媳妇的医术可是经过了战场洗礼,千万将士的共同认证的,别人想求都求不到。再说,她与太子一向姐弟情深,会把不好的东西给太子吃下肚子吗? 味道差点就差点吧,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下,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第434章 他不仅是太子 听说阿姐亲手给他熬了安神汤,太子殿下受宠若惊,但是紧接着他的脸色就变了,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一大碗安神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并没有一大碗,不过巴掌大的小小一碗而已,但是心里的抗拒却让这只碗都在无形中变大了。 对上阿姐特别平静的眼神,太子殿下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他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该怎么拒绝才能显得既委婉又不会伤了阿姐的心? 他其实并没有嫌弃的意思,真的,一点都没有! 太子殿下的脑袋里还在天人交战,云萝却已经把那碗安神汤往他面前推了过来,平静中透着冷酷无情的说道:“喝吧,我亲手熬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亲手”两个字好像被咬得特别重,落在太子的耳朵里,就连脑袋都是“嗡嗡”的。 他拍案而起,“瑞王府的下人都死光了吗?竟敢让王妃亲自下厨干这种粗活!” 云萝睫毛轻垂,此时也大概察觉到了异样,但是做都做了,难道要浪费她的一番心意吗? 对上她幽幽的目光,太子还想再挣扎一下,却愣是鼓不起这个勇气,又低头看看面前桌上的安神汤,大冷的天,一路从瑞王府送进宫里,此时竟还在冒着冉冉热气,现在整个屋里都是那个奇怪的气味了。 这真的是安神汤吗? 是的吧,一碗下去估计能晕上好几天。 云萝又催他,“快喝,不然就凉了,更难喝。” 太子幽幽的看着她,所以你自己也知道这碗汤十分难喝,对不对? 云萝木着小脸默默的和他对视,无声的催促就是格外的明显,再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一点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太子能怎么办呢?被逼无奈,他端起了面前这碗所谓的安神汤,鼓足了勇气,屏住呼吸就把它一口闷了下去。 那味道,直冲头顶,眼中不由自主的含泪,脑袋还“嗡嗡”的,他发誓,长到这么大,他从没喝过比这更难喝的东西! 云萝已经开始收拾碗了,对她的表现似乎很满意,看他的眼神,跟他说话的语气都温柔的那么一点点,“喝完了就赶紧睡一觉,我看你精神不大好。” 太子殿下满脸幽怨,他现在整个人都被那种诡异的味道给包围了,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灵台,要多清醒就有多清醒。 阿姐到底是怎么做出这样一碗味道奇异的东西?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别人没有的特技? 太子殿下心里有吐不完的槽,你觉得这安神汤估计没啥作用,权当是哄着阿姐了,谁叫他是一个这么贴心的弟弟呢?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在云萝告辞离开之后,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一丝困意,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黑,不仅没有被梦魇,甚至还做了不算坏的美梦。 醒来之后,他心里还有点美滋滋的,因梦魇而损耗的精神也一下子被养了回来,不禁对云萝那一碗神奇的安神汤充满了莫名的敬仰。 都说良药苦口,难道真的是味道越奇怪,疗效就越好吗? 太子又爱又恨,悄悄坑了他一把的景玥此时却正在遭受来自爱妻的敲打,既痛且甜。 刚才从外面一回府就对上了云萝面无表情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阿萝已经猜到了他的小算计,自是小意奉承,安抚、讨好。 “谁让那小子张口闭嘴的都是阿姐?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本王岂能容得他人这般惦记我爱妃?一时冲动,便小惩大诫。” “小惩大诫?”云萝的目光淡淡的,说的话却是一刀致命,“你也以为吃我做的东西是惩戒?” 景玥一个激灵,连连摇头,“能吃到阿萝亲手做的东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说着还厚脸皮的凑过来动手动脚,被云萝一下掐在了腰上,初步估计是青了。 虽然云萝对于景玥的行为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但是既然接手了她就会做好,因此第二天又亲自熬了一碗并亲自送进宫里。 当这第二碗安神汤送到太子面前的时候,他简直是原地蹦起三尺高,意图反抗道:“我已经没事了,不需要再喝安神汤!” 云萝不为所动,只淡淡的说了四个字:“巩固一下。” 我不需要!太子在心里无生的呐喊。 而且看阿姐的表情,他总觉得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只是熬汤熬上瘾了。 这一次,二皇子正好也在场,看到哥哥姐姐坐在一起说话,他四肢倒腾得飞快,从榻上爬了过来,伸着脖子好奇地来看这碗里的东西,然后被那个冲鼻的味道刺激得连打了三个喷嚏,然后掉头就走,如同遇见洪水猛兽。 太子差点笑出来,悄悄的去看云萝的脸色,那调侃的意思真是再明白也没有了。 云萝……云萝抓住二殿下的脚脖子就要把他拖回来。 年幼无知、自己爬进坑里的二皇子殿下双手扒拉着软榻边沿,“啊啊”叫着意图抵抗,却丝毫也挡不住云萝的力气,被轻易地拖了回来,不容反抗的一起坐在了那碗安神汤前面。 二皇子一个劲的想要把脖子往后仰,却无奈避无可避。他的脾气也是相当好的,被这个诡异的气味无情冲刷着嗅觉,竟然只是皱起了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胖脸,却没有哭鼻子。 云萝摸摸他的脸,不由说道:“脾气真好,都没见你闹过性子。” 太子顿时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说道:“傻乎乎的,以后指不定被谁卖了还帮人数钱!” 云落抬头看了眼狗脾气的太子,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他面前的那碗安神汤,无情催促:“快喝。” 太子顿时表情一僵,抖着手捧起了碗,带着最后的倔强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喝了!” 然后与昨日一般,一口闷了下去。 二皇子咬着手指,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似乎有点馋。 太子被他的这个眼神给气到了,眼珠一转,忽然伸手把他的手从嘴巴里拉了出来,然后把碗底的最后一点汤汁抹在了他的十根手指头上。 从此,二皇子改掉了吃手指的习惯,就连云萝都没有想到,她的安神汤竟还有这样的作用! 但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一点都不! 太子的梦魇就这么被云萝治好了,顺带着还把二皇子的一个坏习惯给改了,泰康帝和皇后娘娘一点都不心疼两个儿子吃了一种怪异的苦,只觉得高兴。 泰康帝甚至还好奇的问太子,那安神汤究竟是怎样奇怪的味道?请把他幼时的梦魇都给吓退了。 太子殿下当时就气得一整天都没有理他。 那是药效使然,跟奇怪的味道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太子又回到了生龙活虎的样子,但他暂时还没有从长春宫出来,泰康帝明里暗里都在追查这一盆突然泼到太子头上的脏水究竟从何而来,朝中弹劾太子的声音虽少了一些,却依然存在。 刚刚成亲的景玥,他原本有十天假期,此时也提前结束,每天早出晚归的追查事情源头,为此冷落了云萝,他心里十分不快,这些不快就全表现在了他的审查手段中。 于是,弹劾太子的少了,弹劾他的奏表却猛增。 然而,景玥何时怕过这些?依然我行我素,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被他牵扯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手段狠厉,一般人招架不住,弹劾得多了,皇上每每在朝堂上训斥他的时候却都不痛不痒的,众人也就明白了皇上的态度,太子这一次的事情,皇上也十分恼怒。 于是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云萝的身上。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爷对安宁郡主十分爱重,不止一个人看到过他在她面前的模样,简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没有一点脾气,如果安宁郡主能站出来劝说一二,他定能有所收敛。 但云萝向来深居简出,以前在长公主府能一个月不出门,现在在瑞王府,她也是一样几乎从不出门应酬,只专注于她自己的事情。 其实云萝也挺忙的,她要接手瑞王府的中馈,让老太妃安安心心的享清福,一个月的时间,她把王府内的诸事理顺,又收拾了几个换了新主子后想要作妖拿捏她得好处的刁奴。 哪个府里似乎都不缺这样逮着点空隙就想钻的人,长公主府有,镇南侯府有,瑞王府当然也不缺。 云萝就喜欢这样的人,管家这么麻烦,遇到几个刁奴就能调剂一下心情,简直是烦躁事务中的一道靓丽风景,每次收拾完他们之后,云萝的心情都格外美丽。 有人递贴子拜访,找上门来的时候,云萝刚刚查完王府的历年账册,找到几处不显眼的错处,正琢磨着这次要怎么收拾,看到这封拜贴,惊讶的挑了下眉头,然后也没有挑日子,直接把人请了进来。 来人是御史台的一位御史,云萝不认识,但从他身上的官服来判断,应该是御史中丞没错。 御史中丞叫什么名字来着? 云萝想了一会儿才隐约想起来,似乎是姓沈。 沈啊? 云萝把玩着一方白玉镇纸,问道:“沈大人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她的态度散漫淡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安宁郡主一向如此,这位沈中丞也不觉得被怠慢,况且他今日有求于人,姿态自然要放的低一些。 他躬身朝云萝行礼问安,然后说起了请她帮忙劝说瑞王爷之事。 云萝安静的听他说完,然后反问道:“你让我劝景玥在追查太子被污蔑这件事的时候收敛一些,不要牵连太多人?” 她的语气平平,让人听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沈中丞沉吟了一下,说道:“风闻奏事本就是御史的职责之一,本职所在,却遭到瑞王的大肆打压,于瑞王和太子的名声也不好吧?” “风闻奏事是要你们肃正纲纪,不是听到点风声就轻易的给人定罪。三人成虎,太子这一次若是真被扣上个残害手足的罪名,沈大人觉得他能落得一个多好的名声?他太子的地位还能稳当吗?他才十一岁,一向对二皇子爱护有加,你们怎么就认定了他会做出那种事情?”云萝坐直了身子,澄亮的双眼格外迫人,简直要把人内心深处的黑影都映射出来。 沈中丞讷讷说道:“不过是职责所在,想必当时大家也并未想这么多,二皇子确实是从假山上掉了下来,且那宫女以死明志……” 云萝打断他的话,“那宫女只是觉得污蔑了太子之后,反正也活不了了,一头撞死反而死得更轻松一些。” 沈中丞扯着嘴角,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云萝也垂下眼睑,淡然说:“沈大人回吧,朝中之事那么复杂,我管不了,王爷行事自有他的章法,我也不会去干涉他。” 沈中丞一惊,忙说道:“还请郡主大发慈悲,我等尽职尽责,却遭到瑞王爷的横加打压,实在是冤屈的很!” “所以你们并不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负责任吗?”云萝的表情更淡了,“风闻奏事是职责所在,但你们完全可以说听闻外面有些不好的流言,对太子的影响甚大,请相关部门追查究竟,以正视听,而不是直接给太子扣上一顶不孝不悌、残害手足的帽子。” 云萝的眉头微微皱起,又说道:“沈大人家中可有孩子?若有人因为你家小儿的一点意外指责你长子心思狠毒、残害手足,你会如何?那大概也正是我舅舅的心情。” 沈中丞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脸色微白。 云萝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管你们都有些什么心思,只要太子无大过,无论景家还是卫家都会站在太子的身后,他在我眼里不仅是一国太子,更是我弟弟,你来找我求情,却是找错人了。” 然后端茶送客。 送完了客人,仍觉得心情郁躁,眼角瞥见桌上那几本被他特意拣出来的账本,伸手一卷,就带着它们出门找人算账去了。 第435章 你怎么又回来了 寒冬腊月,外面已经十分寒冷,京城里除了几条主要的街道,到处都是白雪皑皑。 云萝处理完又一个偷奸耍滑的,徒步行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兰香和一辆马车,方便她走累的时候随时都能休息。 这一路走过来,她听见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忙碌准备的,谈论这一年来家里收成的,家中有人身体不好而忧心忡忡的,街上嬉闹的孩童,还有小孩淘气正在被爹娘拎着打的…… 在天子脚下,自然也少不了谈论朝廷政事的,尤其如今京城里到处都是等待明年会试的读书人,他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谈诗论画,也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言论,往往能吸引附近普通百姓的围观关注。 “以前只是听说瑞王爷年少英才、功高盖世,少年时便以一己之力统领西北三十万大军守住了我大彧的边关,之后更是打得西夷大气都不敢出。此次来京,有幸亲眼得见瑞王爷,却觉得他行事未免过于张狂了,就因为有御史在朝中弹劾太子便直接带人冲进人家府中将那御史大人给抓了出来,这般下去,以后谁还敢在朝中发言?皇上竟也不管他吗?” 云萝从门外经过,忽然停住了脚步。 跟在她身后的兰香也是脸色一变,猛的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酒馆。 声音就是从这酒馆中传出来的。 “郡主。”她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询问。 云萝摇头示意不用管,但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又有几声附和响起,还有隐晦的说道,景玥功高震主,恐怕连皇上都管不了他,而太子有这么个舅舅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也不知以后会养成个什么性子,真是为大彧的未来担忧。 云萝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周身萦绕的气息却让身旁的兰香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肃立在旁,连呼吸都轻轻的。 然,不等酒馆外的听众有反应,忽然听见一声大喝在酒馆内响起,“呔!凑在这里背后说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们就到瑞王爷的面前去说这些话,看他理不理你们!瑞王爷功高盖世却从不居功,太子爷更是仁慈爱民,还经常跟着安宁郡主到庄子上亲自耕种、收割庄稼,跟庄子上的先生们一起研究如何让粮食增产,这几年的时候,已经让咱田地里的粮食增收了近百斤,又岂是你们这些在背地里说人的酸书生能够轻慢的?” 这个人的嗓门大,酒馆里外都清楚的听见了他的声音,还把刚从酒馆门前跑过的一个孩子吓了一跳,憋着嘴就要哭。 兰香看了云萝一眼,然后走上前去,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块糖果来哄他,很快就把他哄得眉开眼笑,甜甜的说一声“谢谢姐姐”,然后就抓着糖果跑走了。 酒馆内因为那一声大喝而寂静了一瞬,然后就是来自那些书生们的连声讨伐。 读书人的一张嘴多会说话呀,几乎瞬间就说得那人无力招架,撸起袖子就要与他们干仗。 云萝突然轻笑了一声,吓得兰香和身后的侍卫们一个激灵,脸上的表情如同见鬼一般。 酒馆内吵吵闹闹的,那汉子一个人说不过一群书生,却有其他人也加入了进来,指责这些书生胡言乱语,败坏瑞王爷和太子殿下的名声,瑞王爷抓御史,定是因为那御史说了不好的话,不然瑞王爷才懒得理他们呢! 尤其瑞王爷如今还在新婚之期,他竟然不在家里陪着心爱的王妃,而是跑出来管事了,肯定是因为那些人做了过分之事! 他可是连朝都懒得上的人,未把安宁郡主娶过门之前,他最热衷于做的事情就是天天往长公主府跑,什么好的都往安宁郡主跟前送,恨不得住在那里头算了。 若没有大事,他怎么会不在府里陪着王妃? 云萝朝罗桥看了一眼,罗桥心领神会,当即派遣了一个机灵的小子装扮一番,扮成一个普通百姓的模样,然后钻进了酒馆里。 云萝没有继续在那里停留,只是事后听说,最后这几个书生被愤怒的京城百姓打得鼻青脸肿、狼狈逃窜,还被他们租住小院的房东赶了出来。 两天后,罗桥回来禀报,“那几个书生一起新租了一个院落,是由一个叫王腾的书生牵头,那院子归在一家绸缎铺掌柜的名下,实际上却归周侍中府上一个叫周岩的管事所有。” “周侍中?” 云萝让罗桥退下,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直到月容来说,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何时动身? 带着一车的东西,云萝回到了镇南侯府,先去向老夫人请安,正好遇到长公主也在此,一起坐着的还有刘氏和一脸生无可恋的金多多,四人围坐成一圈正在玩叶子戏。 刘氏的牌技最差,还需要丫鬟在旁边指点,却挡不住她运气好,身旁的小笸箩里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铜板。 看到云萝回来,金多多的眼睛猛地一亮,差点当场就要扔下手中的叶子戏,他可真不想陪着中老年妇人坐在这儿玩牌,赢了说他不孝,输了又说他蠢! 然而,卫漓有差事,文彬要读书,在三缺一的情况下除了他还能找谁?郑嘟嘟吗? 长公主从叶子牌上抬起眼睛扫了云萝一眼,“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如今已经不那么稀罕云萝了。 出嫁才一个多月,却已经是第六次回娘家,紧跟着,女婿也会寻上门来蹭吃蹭喝,家里有点什么好东西还会被他们顺手牵走,这跟长公主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虽然长公主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是老夫人还是很高兴的,连叶子戏也吸引不了她老人家了,随手一扔就拉着云萝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怎么还是穿得这样单薄?看你,手都冻得冰冰凉的。” “被风吹的,很快就会暖起来。” 云萝的身体一向很好,身上也热乎乎的,不怕冷。 刘氏也放下了叶子牌笑眯眯的看着她,伸手摸摸她身上的衣裳,说:“这衣裳好看,颜色鲜亮,以前都没看见你穿过。” 今日云萝穿了一身桃粉色的罗裙,衬得她整个人都水灵灵的,粉嫩得像一只水蜜桃,与她往日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面无表情的说:“景玥买的。” 刘氏笑眯了眼,“还是王爷有本事,以前想让你穿得鲜亮些,你都不乐意。” 云萝嘴角一抽,不,她现在也不乐意,不过是因为打赌输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幼稚的去跟他打赌呢? 云萝忽然惊觉,她如今有智商下跌的趋势,她身上已经不知不觉中多了许多原本从不会上身的东西。 定下心来,她先分派了带来的礼物,然后被金多多强按着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陪老夫人和两个娘继续玩叶子戏。 所向披靡。 一个下午的时间,她赢了满满一笸箩的铜板,虽然换成银子并没有多少,但这么多的铜板装在一起,瞧着真是大丰收。 如长公主所料,景玥果然在傍晚时分跟着大舅子卫漓寻上门来,不仅蹭吃蹭喝,还在离开的时候顺手拿走了她新得的一个珊瑚手串。 实在是那珊瑚手串带在云萝的手腕上,红艳艳衬得她手腕皓白,好看极了,长公主一个没忍住就送了出去,回头想想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疼的。 嘴上说着心疼,转头却又去寻摸了更多的珊瑚饰品,打算等云萝下次回来的时候再一起让她带走。 而这边,云萝和景玥一起回王府,把她前两日在街上听见的和罗桥查出来的,都说给他听。 “周侍中?”景玥听完后眉头一挑,然后骂了一句,“那个老匹夫!” 云萝看他一眼,没有多问,景玥也就没有多说,毕竟他家阿萝对朝政之事一向没有兴趣,说多了,她可能还觉得烦。 夜色这么好,与其烦扰,不如做些更能增进夫妻感情的事情。 一番痴缠,景玥翻身把她放到身上紧紧抱在怀中,手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问:“好不好?” 云萝闷哼一声,在他肩上挠了一下。 他就轻轻地笑了起来,床边摇曳的一盏灯火光线昏黄,透过纱帐映照出他眼底的光影,埋首在她的颈侧蹭了蹭,轻声呢喃:“仿佛跟做梦一样。”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做的都是什么梦?” 手指在她的背上轻轻滑动,一路往下来到被窝的深处,被窝内的温度骤然上升。 太子残害幼弟之事随着年关将近而逐渐平息,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景玥把该抓的都抓了,该审的也都审了,那些蹦哒起来的人无力对抗,自然也就沉寂了下去。 太子却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那天御史中丞前来拜访云萝时的对答,十分得意的到景玥面前去转了几圈,身后就差一根高高翘起的尾巴了。 为他辛苦奔波了一个多月的景玥只觉得胸口一堵,这要不是亲外甥,他早就把他给劈了! 这436章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个夫君 年关越近,过年的喜气就越浓,街上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辛苦忙碌了一整年的人们纷纷进城添置一家人所需的物件,为正月里招待客人准备各色吃食,走亲时也要拎上二三礼品。 乡下地方如此,京城自然也不能例外,大小店铺里都宾客不绝,这是他们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各大府邸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忙碌了,往来送礼不绝,云萝未出嫁前就已经历过几回,此时处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况且还有景玥闲置在家,不想干了还可以指派给他。 被云萝指派,景玥心里还挺高兴,接待这些往年只让他觉得碍眼的下属、下官都多了几分耐心,有时候甚至还笑容可掬的,态度好极了。 这一年,前来瑞王府送礼的一部分人见到了十分奇异的一幕,瑞王爷竟然亲自出来接待他们,简直要吓死个人! 目送着那些人脚步虚浮的离开,景玥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回头就去找云萝告状了,“真是不识好歹,本王纡尊降贵亲自接待他们,他们竟仿佛看见洪水猛兽,吓得腿都软了,我有这么可怕吗?” 云萝甚是敷衍的摸摸他的头,然后奇异的把瑞王爷安抚好了,但有时候他也会得寸进尺,抓着云萝动手动脚的,十分不规矩。 老太妃偶尔撞见一回,然后就喜滋滋的再也不来正院了。 除夕宫宴,太子在满殿文武和官眷的面前和二皇子大秀了一把兄弟情深,似乎在借此反驳前段时间无中生有的污蔑。 二皇子十个月了,两条腿虽没什么力气,只能颤巍巍地站一会儿,但爬起来却是飞快,又胖嘟嘟的正是怎么看都觉得可爱的时候,赢得满殿夸奖,但他显然更喜欢他的太子哥哥,黏糊糊的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而太子虽一脸嫌弃,能满足的却都满足了。 这实在是不像前段时间还刚被兄长推下假山的模样。 除夕过后就又是新的一年,走亲访友,元宵佳节,热热闹闹的过年之后,开门就要为三月初的会试而忙碌了。 事关朝廷社稷,事关无数人和家族的命运,科考之事向来都是万众瞩目的,其中尤以三年一届的会试最热闹。 年前还好一些,年后却是有更多的举人带着侍从书童入京来,在京城有亲朋的投奔亲朋,没亲朋的自然就只能自己去找客栈或租房子住了。 天下英才汇聚,大小客栈酒楼早已经爆满,贡院附近的住宅俨然成为了价值千金的黄金宝地,一般人根本抢不到,就连偏僻些的简陋小院,若是来得迟,也会被人捷足先登了。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云萝在出城前往庄子的时候,曾遇上过几个无处投宿,游荡在街头的书生,既茫然又慌措。 顺手而为,她让身边的人过去帮他们寻了个落脚之地,大部分人都感激涕零,也有那不知足的,嘴上虽不说,面上的表情却对简陋的落脚地有些嫌弃,话里话外还会带出几分“主家富贵,不知家中可有多余的客舍供人投宿”的意思。 对这种人,云萝一向不理会,下面的人却气不过,有时候就会连帮忙找好的客舍都转手让给他人,让他们自己再去寻找中意的。 京城里如今到处都是前来赶考的书生,只有找不到投宿的,没有家有空房却赁不出去的。 惯得他们! 对此,云萝也不管,本就是顺手而为,领情了她自然高兴,不领情她也不在意,下面的人为她出气她更不会去阻拦甚至训斥。 毕竟有些人是真的很没有眼力见,大概是在家中众星捧月惯了,走到外面也以为读书人多金贵,其他人都得捧着让着他们,真是读书读傻了。 因为今年自己家里也有一个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云萝对今年春闱的关注也比往届更多了几分,虽然上届有李栓子,上上届有袁承和李三郎,但他们怎么能跟文彬比呢? 显而易见的,根本就比不了。 刘氏现在已经把全副心神都放到了文彬身上,天天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好吃的,生怕他读书累着饿着,书房里的炉子要烧得旺旺的,身上的衣裳要穿得厚厚的,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着凉生病了。 这京城的天气咋就这样冷呢?二月都要过半了,日头照不到的角落里还能看到未化的积雪,风吹过来,仿佛能把人的鼻子耳朵都冻下来。 每天大鱼大肉的补着,老夫人和长公主也不要钱似的把好东西往客院里送,亏得文彬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胃口大得很,这么吃了一个月竟然都没见长胖,倒是跟着他混吃混喝的郑嘟嘟又胖了一圈。 虽没有长胖,但是这么吃着,他成功的上火了。 那鼻血流的,把刘氏吓得眼睛发花,还惊动了云萝。 云萝刚从城外的庄子上回来,赶到侯府就看到文彬仰面躺在床上,两个鼻孔里塞着两团棉花,殷红的血迹从鼻孔里面透出来,只能张嘴呼吸,那模样狼狈极了。 其实在她到来之前,府中供养的大夫就已经为文彬诊断过了,无非就是补得太过,体内积聚的火气无处运行,就把鼻血给憋出来了。 刘氏一脸内疚,“原本是怕你读书太辛苦亏了身子,要给你补一补的,没想到竟反倒害了你,这要紧的关头若是被这种事给耽误了,可就……” 文彬还算淡定,堵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安慰道:“就当是休息一天了,娘不必过多担忧,其实这一科会试我还挺有把握的。” 历年以来的江南解元,从来就没有在会试时落榜的。 可如果当真落榜,那真是羞也要羞死了,说不定还会被怀疑他这个解元名不副实。 因此,刘氏越发的愧疚,想到去年乡试前,她也是这么给文彬补身子的,并没啥问题呀,他还窜高了一大截呢。 难道是读书太辛苦,压力太大,虚不受补了? 云萝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给文彬把了下脉,确认了确实是上火,不过流了鼻血后,问题不大。 转头却看到郑嘟嘟正在捏自己的鼻子,便问道:“你在干什么?” 郑嘟嘟用力的从鼻子里呼出了口气,皱着眉说道:“三姐,我鼻子里痒痒的,好像也要流鼻血了!” 云萝无情的反驳道:“那是错觉,你吃下去的东西都转化为了身上的肉,吸收这么好,一看就没有上火,不会流鼻血的。” 郑嘟嘟随手捏了捏肚子上的一圈肉,忧伤的叹了口气。 爹娘长辈们明明说他长得特别好看有福气,为啥三姐和哥哥们总是嫌他胖?明明三姐小时候也是这么胖的! 亏得这话没有说出口,不然云萝定会叫他明白何为生活艰难、社会险恶。 他小声的呼吸,总觉得鼻血已经在鼻孔里流淌了,痒痒的让他想伸手进去抠一抠。 斜着眼睛看了哥哥一眼,眼神莫名的带着一点点向往,似乎希望自己也能流一回鼻血。 这其实没什么好处,也不是啥好事,但小孩子似乎总会想要经历一下他们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之后,他跟太子见面时还说起了这件事,说的十分惊奇有趣,惹得太子还特意跑来看望文彬。 但那个时候文彬早已经恢复正常,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捧着书就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太子看了他两眼,然后一脸失望的离开。 文彬……文彬回头就逮着郑嘟嘟揍了一顿,据说,场面十分精彩。 万众瞩目,日子终于进入了三月,会试开场。 三月也正是庄子里忙于耕种的时节,云萝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庄子经过几年的打理,如今土壤肥沃,一片一片的又规划得十分整齐有序,种着土豆的地块已经郁郁葱葱,麦地里也抽出了青禾,黄牛拉着犁把水田底下的沃土翻了出来,农夫们拿着耙子、锄头、铁锹把土壤平整,撒上精挑细选出来的谷种,等待它们抽穗发芽。 郑丰谷在城里呆不住,也没有他的用武之地,知道云萝开春会来庄子视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到现在已经在庄子里住了一个多月,简直是如鱼得水。 不过,今天他放下了所有的事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和云萝一起坐上马车回了城,要送文彬进考场。 在离贡院还有两条街的时候,马车就被堵住了,掀开帘子往外看,四面都是人山人海,骡马车子夹在其中,简直是寸步难行。 马车的门框突然被敲响,云萝转头就看到景玥站在旁边看她,神情中透着几分幽怨,“你是不是都要忘了你还有个夫君?” 云萝莫名心虚的垂下目光,又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所有人都在忙着往前拥挤,便凑过去飞快的亲了他一口,义正言辞地说:“并没有,你想多了。” 就算明知道她在说谎,景玥也没有办法呀,毕竟她都主动亲他了。 轻叹一声,然后伸手把她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前面已经过不了马车了,还是走着去吧。” 郑丰谷也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与他们汇合。 第437章 早就不想干了 春闱开场,京城贡院的门口更加人山人海,虽然有侍卫开道,还有景玥和云萝一左一右的护着,但是走到贡院门口的时候,郑丰谷还是衣襟散乱,左脚的鞋跟都被踩掉了。 站在贡院对面的茶楼门口,他弯腰把鞋跟拔上,又理了理被扯开的衣襟,最后伸手扶了下歪斜的帽子,长松一口气。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贡院尚未开门,周围聚集的都是赶考的举人和送考的家人,云萝早在去年秋闱后就在贡院对面的这座茶楼里订好了雅间,就等今日之用。 郑嘟嘟已经在二楼的雅间里看到了他们,正把脑袋探出窗户,朝楼下大门口招着胖手喊道:“爹,三姐,三姐夫,这里这里!” 进了茶楼,登上楼梯,进入雅间。 雅间里只刘氏、文彬和郑嘟嘟,看到进门的三人,刘氏忍不住朝郑丰谷抱怨道:“偏要今日才回城,起一个大早,却差点连送文彬入场的时辰都错过,还要王爷亲自过去接你们,就怕你们被人给挤了。” 郑丰谷憨笑着说道:“这不是正好赶上了吗?早些回来我也没啥事啊,在庄子里还能帮着做点活,等回去后,我也把咱的田地照小萝那庄子上的安排。以前从没觉得种田也是学问,但小萝庄子上的赵师傅却把种田的事写成了一本书,得了一百两银子的奖呢,听说以后还要印刷成千上百本,就跟那书画铺子里卖的书籍一样。” 刘氏不由得听住了,“种地还能写成书?这可真是稀罕。” 文彬说:“自古以来就有农书,爹若是想看,回头我给您寻几本回来。” 郑丰谷连连摆手,“哪里就值当这些?你还是顾好你自个儿吧。那书岂是我这样的粗人能看的?看也看不懂。” “爹都学完了《千字文》、《蒙学》几册书,虽考不了功名,但识字读书却已不在话下。” 郑丰谷被夸得脸都红了,连忙说道:“考试就快开场了,你别把心思落到这些俗事上头,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别耽误了你的大事。” 郑嘟嘟看着贡院门口巨大的刻漏,说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呢。” “就剩小半个时辰了?”刘氏一下子紧张起来,拉着文彬就要出门,“外头挤来挤去的都是人,还是赶紧到贡院门口去候着吧,免得待会儿挤不进去误了时辰。” 郑嘟嘟眨巴眨巴眼,不满的说道:“这么早的去门口站着干啥?娘你看那些站在贡院门口的,站了半个时辰,有好几个人站得脸都站白了。” 郑丰谷走到窗口往对面看了眼,咋舌说道:“半个时辰都站不住?这些书生的身子也太差了吧。不过文彬从小就跟着他三姐练武,肯定不会这样。” 刘氏听得又犹豫了,坐立不安的看起来比文彬这个马上就要入场考试的考生还紧张。 ?文彬确实很镇定,此时还能反过来安慰母亲,“娘,你不必这样紧张,考上了自然皆大欢喜,考不过我就三年后再考嘛,三年后我也不足弱冠。” 刘氏幽幽的说道:“我还想早些给你订个媳妇呢,免得跟你虎头哥似的拖到这么老大了还不肯娶媳妇,把你二爷爷他们给愁得呦。老夫人和长公主殿下都说,等你金榜题名再说亲,定能找一个更好的媳妇。” 文彬……文彬红了红脸,求救的看向了云萝。 云萝才不管呢,她身旁还有一个因为几天没见,也忘了派个人与他通信,此时正在暗搓搓的跟她求安慰的冤家。 景·冤家·玥自觉内心受到了伤害,阿萝心里只有她的庄子、庄稼地,却无他这个夫君的点滴位置,才会一出城就是好几天,期间他派人给她送去吃食、小礼物和表达相思之情的书信无数,都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为了补偿自己,他当晚就缠着她要了一整夜,使得云萝又一次错过了生物钟的提醒,还推迟了再次出城的时间。 对此,他还挺得意,就算云萝给了他一整天的冷脸,他也仿佛感觉不到,总能厚着脸皮凑过来,不仅请了一天假在家,还为云萝端茶递水、捏肩捶背,丫鬟们反倒是闲置在旁边。 不,屋里哪还有丫鬟们的容身之地?全都被赶出门外了,就算两个人坐着什么都不干,他也不喜欢在屋里看见其他人。 正好,云萝也不爱身边留着太多人,最好连他也一块儿出去。 可惜这个人是怎么都赶不走的,云萝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禁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庄子上?” 彼时,他正歪在她身旁捧着一卷书看,闻言,从书卷后露出两只眼睛,桃花眼里染着笑意,满含期待的说道:“要不,你去跟舅舅帮我请个假?” 云萝眉心一抽,“你叫谁舅舅呢?” 他理直气壮的说道:“皇上不是你的舅舅吗?” “太子还叫我阿姐呢,你想让他改口叫你姐夫?” 瑞王爷把书往脸上一盖,往后一躺就不说话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扭过身枕到了云萝的腿上,搂着她的腰说:“你的太子弟弟总是欺负我,自以为有了你这个靠山,最近是越发的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云萝随手摸着他的头,“你不是他舅舅吗?舅舅教训亲外甥还需要理由?” 他埋在她怀里闷笑一声,心情被瞬间抚平。 云萝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面无表情的说道:“别乱蹭。” 景玥失落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规规矩矩的枕在她的腿上,不然他真担心阿萝会拧下他的头盖骨。 他把她的小手抓下来握在手里把玩,不明白这样一只白白嫩嫩,还软绵绵的小手为何会有那样大的力气。 云萝垂眸看他一眼,“舅舅近来在叫你做什么?” 连朝都不想上,什么事都想要指派给下属的人,竟然规规矩矩的每天出门办公,连她的邀请都拒绝了。 景玥把她的小手捂在胸口,半合着眼睛说道:“他就是看不得我清闲,竟让我找工匠造船,不然就要派我出海。” 想想都觉得好气,皇上就是抓住了阿萝看见船就晕,绝对不可能出海的这个弱点拼命给他指派活计,毕竟他怎么舍得跟阿萝分开呢? “出海?”云萝微怔了下,不由问道,“这是要往东,还是往南?” “苏家的海图到手了,总要做点什么,不然咱的皇帝陛下心里不知要如何抓心挠肺呢。” 哦,那就是往东出海了。 景玥在她的腿上仰头看她,说:“你制的那份天下舆图上标注,隔着海洋的西南那片广袤大地上有数不清的黄金和金刚,皇上也惦记很久了,隔三差五的召叶诀进宫商议,惹得不知情的朝臣胡思乱想,叶家大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亏得卫逸之定亲早,不然叶姑娘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朝中的钉子被一颗一颗的拔除,只剩下几个干系重大、不容易拔除的,那些人之前还借着二皇子从假山上掉下来一事试探着挑了下太子,结果被接连砍断好几根触须爪牙,短时间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如今的大彧,说一句四海承平也不是很过分。 近几年连年丰收,玉米、土豆养活了无数贫苦百姓,云萝庄子里传出来的粮食种子也连年增产,增的虽不多,如今也只在附近的几个州府流转,但就算一亩田地只增收十斤,加起来也不得了了。 滇南的甄庆收拾了,西夷也老实了,东边海域有皇帝心腹沈聪守着,冀北的封家也算老实,朝中帝王的威势愈重,泰康帝已经盯着大彧之外的世界很久了。 云萝不理他最后那句调侃,只问道:“滇南总督的位置已经空了大半年,到现在还没有顶替的人选吗?” “泾阳侯武吉不是去年就回京了吗?听说,甄家被抄那天,你还跟武长崎说了好几句话。”一嘴的酸味。 “泾阳侯?”云萝才不理他这莫名其妙的醋味,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外甥是不是还在西北?” 那位王尚书家的纨绔大公子,自三年前冲撞长公主后被留在报馆当了个免费的伙计,之后又随云萝去了西北,就一直留在那儿再也没回过京城。 景玥捧着她的小手给自己揉胸口,微垂着眼睑显得很是漫不经心,“阿萝可是担心景、卫两家过于势大,会引起皇上猜忌?” 云萝低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景玥转身就又埋进了她的怀里,手环到她的背后轻轻安抚,有些气闷的说道:“我早就上交兵符了,跟皇上说想当个文臣,不想打打杀杀的。他收了兵符,却丝毫没有要给我安排文臣职务的意思,我催了几回,他心情好就应付我几句,不耐烦了就训我一顿。” 他上辈子已经干腻了,这辈子早就不想干了好吗! 可是这种事情又不能说扔就扔,不然对不起西北几十万将士,更对不起那些世代追随景家的将领。 唉,愁! 第438章 金榜题名 会试共三场九天,最后一天从考场出来,所有的考生无不脱一层皮,贡院门外又是一片各异的人间景象。 有人虽身体疲累但精神放松,有人忧心忡忡挂心之后的成绩,有人自觉考砸了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忍不住在见到家人之后哭天抢地,还有的甚至没有坚持到考试结束就晕倒在了考场之上。 但也有人压根就不在意,仿佛来考试只是走一个过场,从考场出来时还在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 云萝都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随之就被后面出来的文彬吸引了注意。 文彬的神情还算放松,相对那些晕倒的、哭嚎的更是轻松得不得了,但是之前几个月补下的营养,养起的精神也几乎被消耗殆尽了,走到家人面前的时候就忍不住趔趄了一下,吓得原本还想指着那些显眼的考生们跟他稀罕几句的郑嘟嘟瞬间闭紧了嘴巴,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登上马车,车上早就准备好了可口的饭食,文彬喝进第一口热汤的时候就直接打了个颤,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再把一整碗热汤喝下,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了一点点的汗珠。 京城的三月还是很冷的,穿得再厚,在那敞风的考舍内也是寒风阵阵,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冻到僵硬,突然进入温暖的马车,还有热乎乎的饭食,额头冒着汗,捧着碗筷的手却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刘氏心疼极了,郑丰谷则不住的给他搓身子,好让他尽快暖起来。 文彬斜眼看了眼郑嘟嘟,看到胖墩墩似乎很热乎的弟弟,突然就心动了一下,当即放下碗筷把胖墩搂进了怀里,长舒一口气。 郑嘟嘟顿时打了个哆嗦,这要不是亲兄长,他能咬死他! 回到家后,文彬稍稍洗漱就蒙头大睡,这一觉便足足睡了十个时辰,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茫然坐在床上,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老夫人给他安排了好克化的吃食,品种十分丰富,保准能找让他喜欢的。 如此,歇了三天才终于彻底的缓过神来,开始往外走动,约上同科的好友几人,相聚茶楼酒馆,一起谈论试题,估摸名次,等待放榜的日子。 跟后世的考生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郑丰谷已经再次出城,和云萝一起到庄子上去忙于春耕了,与江南不同的节气使得这边的耕种方式也有些许不同,郑丰谷从惊奇到得心应手,还邀请庄子上的庄头到白水村去做客,俨然就是意图挖云萝墙脚的意思。 庄头就是那位把种地写成了一本书的那个赵师傅,郑丰谷如今对他甚是敬佩,赵师傅对江南的节气和农时也十分好奇,两个老农就整天卷着裤管泡在田地里,也不觉得春水冻脚。 如今,云萝庄子里的庄稼普遍要比外面的高产,少则二三十斤,多则六七十斤,甚至去年还出了一种亩产高达三百八十六斤的麦子,比外面亩产两百多的高了足有百多斤,就是口感不大好。 庄户们觉得味道差点算不了什么,但云萝还是觉得应该再研究一下,况且一样种子没经过两三年的观察稳定,是绝对不能流落到外面去的,这是中学课本上就有的生物知识。 此时,云萝正蹲在地头上观察土豆的生长情况,刨开土壤已经能看到根须上结着的一粒粒小疙瘩,豆子一般,等再过一个月就能收获了。 远远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抬头就看到太子殿下领着一队人往这边走了过来,脚步轻快,在凹凸狭窄的田埂路上也能健步如飞,没有一点点磕绊,看到云萝时还忍不住地扬了下眉头,那得意的表情简直无法抑制,一看就是刚在景玥那儿显摆过。 毕竟能让太子殿下这么得意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那么几桩了。 云萝对他这种明知结果还偏偏要作死的行为不置可否,等他走到面前就随手扔给他一把小铁锹,然后带着他到了正在平整的一块水田边上。 那黑黝黝脏兮兮的泥土已经不能吓退太子殿下了,他如今可是刨出一团蚯蚓都能够面不改色的男子汉,站在田埂上,他一边脱鞋,一边跟云萝说:“出城前,我特意去找了舅舅,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或口信需要我带给你,他瞪了我一眼,一看就是没有为你准备任何东西,这种不会疼人关心人的夫君要来何用?” 挑拨离间这种事情,太子殿下做起来也已经十分的得心应手,并且乐此不彼。 云萝敲了下他的狗头,对他的挑拨无动于衷,“少说废话,等以后他要揍你的时候,你也千万别来找我。” 太子撇了下嘴角,斜着眼说:“果然女子出嫁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心里眼里只有夫君,连弟弟的死活都可以不管不顾。” 云萝无情地把他推下了水田,两只白生生的嫩脚丫突然接触到春日里冰冷的泥水,顿时“嘶”了一声,差点一蹦儿从田里跳回到田埂上。 “我堂堂太子殿下、一国储君为何还要像农夫一般的下田耕作?北方少雨多旱,你为何还要在庄子里开辟出这么一大片水田?能让我去麦地里干活吗?”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到庄子上来干活在他看来是一种休闲,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埋头使力气就行,干完活,花完力气,因朝政繁杂而积攒在心头的那一点郁气也就消散了。 他主要是不想在这么冷的天里还踩在这么冰冷的泥水中。 但云萝却好像没有听见,张开手比划了一段约三丈长的距离,“把这一段田坝糊好,你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不会就去问人。” “阿姐,你会吗?” 云萝看着他幽幽问道:“想让我教你?” 虽然心里确实有这么点意思,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妙,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阿姐你只管去忙自己的,不必管我,我一定把这里糊得油光水滑,不让一滴水流出去!” 他如今可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京城百姓赞美他的有些话也并非夸大其词。 没错,他就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太子! 太子殿下拄着铁锹畅想了一会儿,然后吭哧吭哧的开始干活,田埂上围着一群宫人侍卫,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弄得浑身都脏兮兮的,扎着手不敢说话。 新来的不懂事,只是傻站在那儿无措的看着,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久的则是已经散开,各自去找自己的活了。 能在安宁郡主的庄子里找到自己的活也是一种本事,因为若干的不好,是要被郡主和太子殿下嫌弃的,碍手碍脚,那还不如啥也别干。 三月底,会试放榜,贡院门口再次聚集起了人山人海,甚至比会试开场的那天还要多,不仅有参加会试的书生和家人,还有凑热闹的无数京城百姓,沿街的商铺都披红挂彩,打出了各种活动旗号。 辰正,贡院的大门准时开启,门丁开道,今年的主考官——胖乎乎的尚书令捧着金榜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在告示墙上刷上浆糊,把金榜一点点展开张贴其上。 副手站在金榜下开始唱名,但是等得焦急的人们哪里还顾得上听他一个个唱名?在兵丁们放开之后就一哄而上,在金榜下挤成了一锅粥,等在附近酒楼茶馆里的人也纷纷从窗户门口探出了脑袋。 官府报喜的人马已经准备就绪,朝在他们各自留下的地址前往报喜。 “我中了,我中了第一百二十八名的贡生!” “公子公子,你中了第二十三名!” “没有,没有,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 人群嘈杂,神态各异,总有几个格外响亮的声音从一片嘈杂中突围而出,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张望,相熟的便道一声喜,不认识就继续转头看自己的。 郑嘟嘟就快要从窗户里掉出去了,如果不是爹娘拉得快,他刚才就要跑到楼下对面的金榜下去亲自看哥哥的排名了。 终于看见罗桥推开人群挤了出来,他顿时眼睛一亮,双手拢在嘴边大喊道:“罗大哥,我哥哥考了第几名?” 罗桥挤出人群先大喘了一口气,脸色涨红,也不知是被挤的还是激动的,终于在郑嘟嘟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站在楼下就大声回答道:“会元!大公子中了第一名会元!” 空气都因此安静了一瞬,大概是因为罗桥的声音实在太响亮了,入目所及的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附近的茶楼雅间更是一下子探出了无数的脑袋,朝这边张望,把郑嘟嘟吓得将脑袋一下子缩了回来。 拍拍胸口,一脸心有余悸的说道:“太吓人了!我以为他们要把我给吃了呢!” 没人理他,因为刘氏已经双手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郑丰谷也激动得直打转,文彬和云萝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谁都没有留意郑嘟嘟。 郑嘟嘟……好气! 都没有人跟他分享喜悦吗? 第439章 有出息的都自己找媳妇 读书十载,一朝高中,金榜题名,十六岁的会元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文彬的风头一时无两,也成为了无数高门眼中的乘龙快婿之选。 刘氏之前还为他的婚事操心,如今似乎也不必操心了,又或者,要操心得更多。 “这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怕是会嫌弃咱乡下人家吧?” 云萝已经忙完了庄子上的事情,如今回到京城,就成了刘氏最好的商量对象,今日特意登门,就是被那些让她无力招架的热情吓过来的。 自从会试放榜,文彬高中头名会元,刘氏就算躲在镇南侯府内也有些不得安生了,总有人借着各种由头上门来,或明或暗的跟她打听文彬的婚事,打扰了老夫人和长公主的清净,她心里不由得十分过意不去,有关文彬的婚事,她就更不好意思去麻烦她们了,况且有些自觉难为情的话,她也更容易对云萝说出口。 而听她说了这一句担心之后,云萝不由得说道:“我也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呢,你见我嫌弃过乡下没有?” 坐在旁边的老太妃顿时忍不住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咱安宁恨不得住在庄子上天天与庄稼为伍,阿玥日日独守空房,我瞧着这几天都消瘦了不少。” 刘氏总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独守空房什么的,不是用来说女子的吗? 忙咳一声醒过神,略拘谨的对老太妃说道:“您老见谅,这孩子小时候就比较独,不爱跟人玩耍,也不会嘴甜讨人欢喜,但脾性却是极好的,小打小闹她都不放在心上,又一心护着身边人,我家如今有这好日子,全赖她。” “我就喜欢她这性子,那些八面玲珑的姑娘我老婆子可应付不来。”老太妃笑呵呵的说道,“你太谦虚了,我孙媳妇怎么不会讨人喜欢?我却觉得她说的话时常能甜到我的心坎里,我家阿玥能娶到这么个好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反倒是我那孙子,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想着偷懒耍滑,一天看不见媳妇就跟掉了魂儿似的,实在没出息!” ?刘氏的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女婿把女儿放在心尖尖上,就算不那么有出息,她也高兴,况且老太妃这嘴上说的没出息不过是谦虚,放眼整个京城都再没有比瑞王更有出息的儿郎了。 而且,老太妃对她一个贸然拜访的乡下妇人都这般和气,不正是因为喜欢小萝吗? 老太妃慈眉善目的一脸和气,又说:“你家孩子都是好的,三年前,姑爷高中进士,如今家里又出了个十六岁的会元,你以后挑儿媳妇都要挑花眼了。” 可不就挑花眼了嘛! 聊了几句,老太妃就让云萝带着刘氏离开去了自己的院子。 刘氏放松下来,才彻彻底底的把她的想法和顾虑都说给云萝听。 自从会试放榜,无数人来探听文彬的婚事,刘氏却觉得这其中固然有看中文彬本身出彩的,但也有许多人是奔着云萝而来的。 全京城都知道,安宁郡主小时候被郑家收养,即使回了卫家之后仍没有与郑家斩断往来,对养父母孝顺,对郑家的那两个弟弟也十分疼爱。 刘氏虽是个乡下妇人,但这点眼色还是能看出来的,然而说亲的人来势汹汹,她老实又嘴笨的,实在是招架不住。 她看那些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姑娘,觉得个个都好,又不敢贸然亲近,生怕给云萝和文彬添麻烦。 云萝便问她:“娘想要挑个啥样的儿媳妇?” 刘氏呆了下,讪笑道:“我能有啥想法?我看街上走的姑娘个个都好,高门大院里的更是以前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金贵人,就是担心会不会嫌弃我和你爹是乡下人,以后让文彬为难?” 虽然养了四个孩子,有两个都已经成亲了,但是说真的,刘氏为儿女婚事唯一操过心的就是怎么把嫁妆置办得体体面面。 云萱和栓子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栓子考中秀才之后李家请了媒人来说亲,她觉得不错,就应下了。云萝的婚事她则是根本插不上手,就算让她操心,但景玥当时追得那么紧,云萝也愿意,算是自己看对了眼,她也觉得景玥没啥可让她嫌弃不满的,完全操不上心。 掏出家底,准备嫁妆,把两个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因此现在突然遇到文彬这与姐姐们不同的情况,她不由得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才好。 云萝便又问她,“娘很着急找儿媳妇吗?” 刘氏踌躇了下,说:“倒也不是很着急,只是接下去他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当官,他都不会跟我和你爹回乡下,说不定要几年才能再见面,若万一跟虎头似的……二叔他们为虎头的婚事可算操碎了心,这都二十二了。” “二十二岁又不大,景玥也是去年才娶的我,我哥哥二十三了也还没娶亲呢。” 刘氏瞪了她一眼,“王爷还不都是为了等你,要不是你非得十八岁后才出嫁,他哪里会耽搁到现在?小侯爷,小侯爷不是也快要成亲了吗?” 云萝撇开眼,悠悠道:“太早成亲不好,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如何承担得起家庭重担?” “早日成亲生子,早日当家立业。” “太早生孩子不好,身体还未长好,孩子也更容易夭折。” “瞎说!”刘氏下意识驳了一句,随之却又犹疑的问道,“当真?” 云萝淡定的“嗯”了一声,“不信你去问别的大夫。” 刘氏就信了,毕竟她小闺女就是顶顶好的大夫。 云萝见她仍有犹豫挣扎之色,便说道:“娘不如先问一声文彬?是他娶媳妇,总要问过他的意见。” “他不愿意呢。” “那就先缓缓,你也有更多的时间精挑细选。” “我能选个啥呀?等回村里之后就更见不到几个合适的姑娘了,只怕文彬不中意,两个人说不上话。”刘氏皱着眉头叹息,“这事以后恐怕还要你多费心。” 让她当媒人?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云萝垂眸神情淡淡的,心里却在盘算怎么让文彬自己找个媳妇,男子汉大丈夫,连找个媳妇都要别人帮忙,也太没有出息了! 有出息如景王爷就是自己找的媳妇,虽然他如今正被皇帝陛下指派得团团转,连想要偷个懒在家里跟爱妻亲亲我我都不能,积攒了满腔怨气。 找工匠,伐木造海船,从开春到进入夏季,每天起早贪黑不够,有时候出城还得在外逗留几天,云萝都看不下去了。 在把二皇子拐带出宫,留他在王府里陪她玩了半个月之后,思子心切却见不到正好玩的小儿子的泰康帝终于把景玥放了回来。 景玥一回到家就抱着云萝粘糊了好久,脸上的笑让花儿都黯然失色,轻轻咬着云萝的耳朵说:“皇上让我回来赶紧跟你生个孩子,免得你无聊时还要拐带别人家的孩子来玩。” 他的气息拂在耳边,从耳垂一直痒到了心尖上,云萝不由得侧头避让了一下,又伸手把他的脸推开,“好好说话,别凑这么近!” 刚一松开手,他就又立刻凑了过来,埋首在她的颈侧一边啃一边问道:“阿萝想不想要个孩子?” “不想!” “我也不想。”他紧紧贴着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想到有个小团子会一整天都粘着你,你被他吸引了几乎所有的目光,偶尔施舍我一个眼神还会转瞬就又被他吸引走,而我不能打,不能骂,不能抱怨,还得陪你一起给他花钱、供他吃穿、教他学识道理,我就觉得讨厌极了。” 云萝侧目,“你都不担心景家绝后?” “总有一天要绝的,这世上哪里来的能够真正传承千百代的家族?” 况且,不是还有那么多旁支吗?都是姓景的,就算绝后也只是景家嫡支而已。 前世,景家嫡支就在他这儿断绝了,他无妻无子亦没有过继嗣子,旁支们就算有意见,也不敢到他面前来瞎嚷嚷。 云萝莫名觉得他话里有话,转头认真地打量他的脸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突然就不动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阿萝对我越发的冷淡了,我撩拨你这么久,你竟无动于衷。” 他该怎么跟她说?说他和她一样也活了两世,但她是穿梭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而他却是重活一生,两辈子都遇到了同一个她? 但是如果她问,她前世是怎么过的?他又该如何回答? 告诉她,上一次,她和亲西夷,嫁给了乌桢,成亲当夜被羞辱,一怒之下砍死了西夷太子,此后她带着几千卫氏亲兵流落草原,被西夷大军追杀逼入绝境,而大彧,她回不来? 西夷王把几乎所有的兵力都派出去围剿她了,竟没有精力来找大彧的麻烦,给大彧赢得了喘息之机,也让他有了追上去的时间。 景玥用力的抱紧她,所有的表情都隐在她的颈窝,声音却在软软的撒着娇,“阿萝,上次分别还在五天前,你竟一点都不想我吗?” 第440章 婚期提前 这软软的撒娇真是让人挡不住,云萝面无表情的把他按倒在了榻上,等待房门再次开启,已是傍晚时分。 两人一起去福安堂给老太妃请安,顺便蹭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等两人告辞离开的时候,老太妃看着一桌的空盘子不仅莞尔,跟身旁的老嬷嬷说笑道:“卫家的人都有个好胃口,连我都跟着多吃了半碗,总觉得吃慢点就连残羹都轮不到我了。” 老嬷嬷笑道:“如此,倒是真该请王妃多来陪您用膳。” “还是别了吧,我看阿玥不乐意的很,好像是我打扰了小两口的独处。”虽是抱怨的话,但眉眼间却染着开怀的笑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道,“叫个人去把那方状元及第的端砚寻出来备着,明日就是殿试,郑家大郎总能得个好名次,若是有幸得中状元,那可就是三元及第的大喜事,送上这方砚台正好,若是往后推了几名,就送那管步步高升的白玉笔。” 殿试开场,此时离会试放榜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上榜贡生们一大早就排队进入皇宫,于崇明宫的崇明殿内接受皇帝陛下和满堂高官朝臣的亲自考核。 黎明入,傍晚出,又三天后,放榜排名,文彬得中一甲探花,披红挂彩,打马游街,引得无数京城百姓围观张望。 “今年的状元又是个年轻的郎君!” “年轻人脑子活,能这么年轻就考过秋闱、春闱的,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年纪大的还真未必能比得过他们。” “探花郎是安宁郡主的弟弟呢,去年江南秋闱的解元,也是今年春闱的会元,才不过十六岁而已。” “可惜了,如果再等三年,说不定能考个状元,那就是连中三元了。几百年来,真正连中三元的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传到后世也是要受人敬仰的。” “你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倒是替探花郎可惜上了,真是稀奇。” “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不识字就不能说读书人了?那你不是木匠咋还挑剔前些日子新打的木桶呢?” 进士游街,当先三骑便是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郎,除文彬之外,状元郎也是个很年轻的公子,年约弱冠,正是那天会试最后一场结束时,云萝凑巧多看了一眼的那个伸着懒腰、一脸睡意朦胧的出来的书生。 此子名周许,京城人士,自幼随父任职在洛阳长大,据说,还是门下省侍中周大人家的同宗旁支。他从小就十分聪慧,才思敏捷,但每逢考试,成绩却总是忽上忽下,随着他的心情剧烈波动起伏。 传说,他县试考了第一名,府试落入中游,院试更是低空飞过,差一点就没考上那一年的秀才。四年前上一届乡试,他成功的落榜了,去年乡试却一举得中洛阳道的解元,上个月会试又低空飞过,排名在到处第三,殿试却一举夺得状元。 这样的波澜起伏,可以想象,他的家人必然有一颗十分强韧的心。 这是一个年轻的、俊俏的郎君,哪怕懒洋洋骑在马背上,低垂着眼一脸困倦,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的样子,依然引得两边的年轻姑娘和小媳妇们眼中异彩连连,小手绢、小荷包、小花小朵纷纷朝着他抛洒过去。 被两个年轻又俊俏,各有风采的少年郎衬着,旁边已过而立之年,蓄着小胡子的榜眼就不禁有些黯然失色,就算他本身其实长得也挺斯文俊秀。 这毕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长得丑的人是当不了官的。 刘氏坐在路边的茶楼雅间里,朝着游行开始的方向翘首以盼,随着锣鼓喧鸣,她终于看到了穿着探花吉服,跨马游街的文彬,当时就激动得抹起了眼泪。 老夫人今日也随着一起出来凑热闹,见她如此便笑道:“寒窗苦读十载,今日算是有个结果了,以后必然前程似锦。” 刘氏又擦擦眼泪,赧然道:“让您见笑了。” “你这是喜极而泣,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谁会笑话你?” 刘氏“哎”一声,摸摸趴在窗户上探出半个身子张望的郑嘟嘟,“要不是小萝,他们兄弟两个哪里有读书的机会?更不要说这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的光荣了。” 郑丰谷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只咧着嘴笑,终于用力的拍了下郑嘟嘟,说道:“看你哥哥多气派,你要多看看,以后读书刻苦一些,等你到这一天的时候,爹娘也来这里看!” 郑嘟嘟一脸无辜,他啥都没干,怎么就一个个的都把话说到了他的身上?他还这么小,就要往他幼嫩的肩膀上放千斤重担吗? 愁死个人! 游街之后是琼林宴,满朝文武皆赴宴,云萝和景玥也进了宫,坐在高座上看这些新晋的进士各展风采。 琼林宴后,一甲三人的任命就下来了,文彬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但在上任之前,他将随父母回乡,祭拜祖宗、拜谢先生、与同窗相聚,还要宴请乡邻。 郑家现在不仅在白水村,在庆安镇也是数得上的人家了。 虽然郑丰谷和刘氏夫妻俩一如既往的经营着他们的小食肆,做着他们本本分分的庄稼人,没事连村子都不出,却抵不住儿女有出息,也有人说他们是运气好。 多大的运气呀,才能捡到卫家大小姐、长公主之女、皇上的亲外甥女养育一场?而今,他们的长女随夫在岭南任职,大小也是个官太太,长子高中探花郎,有云萝在旁护着,前程就不用说了,小儿子虽淘气了些,却也是个读书的料子,说不定过上几年就又是一个进士。 那白水村似乎也是个风水宝地,家家户户有余粮,手上有余钱,就能送孩儿们上学,就算不走科举之路,以后的前途也能更好一些。 匆匆收拾整理完毕,文彬就随着家人一起离京回家了。 这天已是五月上旬,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已初现炎夏的端倪,但却丝毫也挡不住离家半年、归家心切的郑家人。 随着考中的、落榜的读书人纷纷返乡,京城也逐渐平静下来,有关于会试、殿试的热度逐渐消退,百姓们又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 朝中却从来都没有平静的时候,景玥之前召集大批工匠,经常出城,大肆砍伐树木,装船顺水而下,早已经引起了不少大臣的注意,而随着卫漓和叶蓁蓁的婚期提前,他们更是嗅到了一些异样的气息。 卫漓和叶蓁蓁的婚期原定于今年十月,虽然从定亲到成亲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确实有点急了,但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赶着时间成亲也没什么,毕竟长公主和卫老夫人可是把该有的礼节都做得足足的,日子再紧也没有丝毫敷衍。 但是,十月的日子本就已经很紧张了,突然又提前到了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热,连寻常人家都会避开办喜事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皇上似乎并没有要动叶诀位置的意思,但他从押解甄庆回京到现在已经有半年多了,就等着把唯一的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之后再回岭南,如今,难道是等不及要回去了? 卫小侯爷在岭南桂州府的三年任期已满,但皇上也没有要把他留在京城的意思,所以是想让他赶紧成亲好尽快赴任? 南边出什么大事了?或者说,将要出什么大事? 跟瑞王前段日子的动作有关吗?他召集那么多工匠做什么?砍伐那么多的巨树又送到了哪里?要作何用? 老夫人和长公主如今却没空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和朝中的波澜云谲,因为突然提前的婚期,她们都要忙疯了,连云萝都被抓了回来帮忙。 长公主天天在家里骂皇上,一边骂一边忙于儿子的婚礼,好不容易被养起来的几两肉在如此忙碌中迅速的消瘦。泰康帝不仅不敢因为被骂而责罚,还得小心的送上各种补品好东西,在宫中能横行的赵大总管更是在长公主面前赔尽了小心。 云萝长住娘家,景玥一点都不带犹豫的也跟了过来,还接手了老夫人交给他的一个艰巨任务——教卫逸之人事。 这原本是父亲的责任,但卫漓没有父亲,也没有其他的亲近男性长辈,皇上倒是亲舅舅,但老夫人和长公主衡量了几天,还是决定这种事情就不去麻烦皇上了,于是便落到了景玥的手上。 他于卫漓,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又是亲妹夫,定然说什么都比他人方便。 景玥当时的内心是复杂的,又莫名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小心瞥了几眼云萝的脸色之后,就揣着一本精装版的图册找好友聊天去了。 其实他觉得这个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谁教,卫逸之这么大把年纪了,就算身边一直没人,但是会到现在都不知晓人事?那恐怕得请大夫。 他就是想去看看笑话,谁让卫逸之以前老是阻扰他亲近阿萝呢! 第441章 衣锦还乡 且不管京城的喧闹,就说郑家人离开京城之后乘船一路顺流而下,日夜兼程,归心似箭,只用了六天就在越州府的码头靠岸。 京城会试、殿试的消息早几天就传到了江南,因此各码头路口都早有人等候,看到郑家的客船靠岸,当即就有人迎了上去,敲起锣打起鼓,本就热闹的码头顿时越发的喧腾了起来,码头上的商客力夫船伙计都不由得转头往这边张望,看到竟然连官府的人都出动了,显然是等候已久,便知道定是哪个中了进士的大人回乡了。 当他们得知是新科探花郎回乡,一个个的也都跟着伸长脖子,想要一睹探花郎的风采。 听说新科探花郎年仅二八,出身贫寒农家子,却又是卫家大小姐,当朝安宁郡主的养兄弟,才学出众、前程似锦。 不知长的什么模样,婚配与否? 一路锣鼓开道,衣锦还乡,从越州城到庆安镇再到白水村,沿途百姓纷纷出门张望。 “咱庆安镇又出进士了?” “今年进京赶考的似乎只有白水村郑家的大郎,去年秋闱刚结束就到京城去了,全家人都跟着卫家的老夫人一块儿进京,说是要去给卫大小姐送嫁。” “郑大郎可是咱江南去年的解元,不知去京城考得咋样。” “肯定差不了!” 突然有人从前方跑过来,一路喊着:“是探花,咱庆安镇又出了一个探花郎!” 众人不由得想起了六年前,郑家的表侄袁承也是高中探花郎。 “哎呀,那袁探花不是咱庆安镇人吧?” “但他是咱庆安镇的表侄!” “正是正是!” 一路的乡亲皆都与有荣焉,仿佛是他们自己家的子弟得了如此荣耀,说起话来也底气十足。 “白水村的风水莫非特别好?这几年接连出现的几个出息儿郎,不是白水村人就是白水村的亲眷女婿。” “是郑家的风水格外好吧?” “要我说,这还全赖于当年郑家夫妇收养了卫大小姐,把养女视如己出,连自己家里人都看不出差别,这才有卫大小姐被接回了本家仍不忘他们的养育之恩。” “真是好人有好报呀,连带着整个白水村的乡亲都受了恩惠。那儿如今可是顶顶富裕的地方,家家户户比镇上人家都过得滋润,还开了学堂,人人都能识得几个字。” 热热闹闹回到白水村,里正早一步得到消息,已经领着乡亲们在村口等待。郑大福穿了一身新衣裳,也被众人簇拥搀扶着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郑大福如今已经很老了,须发皆白,满脸沟壑,佝偻着背站在那儿,混浊的双眼用力眯起,才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穿着大红吉服的身影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走到跟前,先朝他躬身作揖,说:“爷爷,孙儿得中一甲探花,不负教诲。” 郑大福看着站在面前已经比他还要高,一表人才的孙子,干裂的嘴唇轻颤,哆嗦了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好,好。” 文彬转身又朝里正和乡亲们拱手行礼,一番寒暄,被簇拥着进了村,回到家中。 他们一家人已经离家半年有余,但是进了院子,屋里屋外却都被整理得干净整洁,不见一丝脏乱,似乎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郑丰谷和刘氏谢过了帮忙看房子的郑丰收和吴氏,乡亲们却又热情的主动上门帮他们打扫院子、清理尘埃、整理一路带回来的行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看文彬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稀罕,仿佛突然就不认识这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同村少年郎了。 日夜兼程回到了家,一家人却并没有清闲,反而更忙碌的才刚刚开始。 开门宴客,摆开酒席,请上戏班子,敲锣打鼓开场上演。 邻村的、镇上的、县城的、甚至还有从府城而来的宾客到来恭贺,整个白水村都洋溢着欢声喜庆。 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三年前栓子考中进士的时候。 镇上金家的老爷太太扶着金老太爷一起来了,看到他们,郑丰谷和刘氏都不由得更多几分亲近,跟他们说起了尚留在京城的金多多的近况。 “小侯爷是十月的大喜日子,要不是文彬要回乡,日子不可耽误太久,我们原本也应当等过了那个时候再回来。”说起这件事情,刘氏还有些难为情,又说道,“金公子如今住在侯府,每日到老夫人跟前请安,临行前,老夫人托我跟你们传个话,金公子有她看着,定不会让他损伤丝毫,你们在家里只管安心。” 金夫人便笑道:“有她老人家看着,我们没啥不放心的,只担心那皮猴子太过闹腾,扰了她和长公主的清净。” 闲话几句,又有新的客人到访,刘氏告罪一声就匆匆离开,忙得脚不沾地。 有个太太凑到了金太太跟前,悄悄打听,“您家与郑家一向交好,可知这郑大郎说亲了没有?似乎一直也没有听说这回事。” 旁边的太太们隐约听见一些,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另一个太太说:“郑大郎才十六而已,又是这般人才,怎么会那急样急忙忙的就定了亲?是吧,金太太?” 金太太笑了下,说道:“倒是未曾听说有定亲,不过,这个恐怕还得问过安宁郡主的意思吧?毕竟郡主和文彬自幼感情甚笃,这一路走来也多赖郡主的功劳,终身大事自然更要多关心几分。” 顿时,大部分太太都歇了心思。 她们虽自认自家女儿哪哪都好,但是郡主身份尊贵,又见多了京城的高门贵女,如何也看不上她们这些乡绅富商家的闺女吧?怎么也得是个官家女。 刘氏不禁觉得很奇怪,在京城都有那么多人家想要跟她做儿女亲家,怎么回到了乡下却反而没人跟她打探文彬的亲事了?这让紧张了好几天,生怕有人来跟她说亲却不知该如何拒绝的刘氏莫名有些失落。 那些挖空脑子想出来的拒绝的借口,都白想了! 郑丰谷得知她的想法,还笑话了她一回,笑话她瞎操心。 几日的热闹之后,家中的一切都归置妥当,郑丰谷和刘氏一起收拾了一些东西,要带着文彬前往老屋专程拜访郑大福和孙氏。 过去的几天宴席,老屋的人每天都被邀请入席,但按规矩,文彬还是应该再亲自去拜见祖父母,并将他之后的安排仔细告知。 这是为人子孙该有的孝道。 拎着大包小包十来样老人家能用上的或吃上的礼,郑丰谷带着文彬出了家门前往老屋,一路与村里的乡亲碰面时打个招呼,短短的一段路竟也花了小半个时辰。 郑嘟嘟原本在家里,但实在坐不住,就蹬蹬蹬的追了上去,没想到竟然在半路就被他追上了。 他看到爹逢人就说要带文彬去看望老人家,还把手上拎着的礼给他们看,因此获得阿叔阿伯、大婶大娘们的一致称赞,顿时眼珠骨碌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碎步挪到了文彬身旁,咧着嘴朝他挤眉弄眼的一脸作怪,在被文彬警告的瞥了一眼之后才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 父子三人到了老屋,老屋里不知在干啥,郑文杰的一对妻妾正闹得欢。 郑丰谷无意去听侄儿屋里的妻妾矛盾,便站在大门外用力的咳嗽了一声。 院子里一静,然后屠六娘扭着腰走了出来,朝着三人盈盈一礼,“给二叔请安,哎呦,三弟怎么过来了?您如今可是探花郎,转眼就要到京城去做官的,怎么还往我们这穷酸地方踏足?” 文彬在郑大福这一脉的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三,因此屠六娘叫他一声三弟也并没有错,只是分家之后,他乃家长长子,外面的人却大都称呼他为郑大郎,至于郑文杰这个大郎,如今又还有几个人放在眼里? 屠六娘这扭捏的作态让郑丰谷皱眉,下意识想要去把文彬挡在身后,但文彬却已经目不斜视的一拱手,矜持而不失礼的喊一声,“大嫂。” 郑嘟嘟也跟着兄长拱手叫一声“大嫂”,眼睛却滴溜溜的直往她身后看,看到站在她身后院子里委委屈屈的女子,又是一拱手,说:“小大嫂,我怎么听见我那小侄儿的哭声?谁给他委屈受了?” 屠六娘不屑的一撇嘴,身子一侧就挡住了郑嘟嘟的视线,说道:“不过是一个贱种,哪里值当四弟费心关注?便是哭死了也不过用破草席一裹的事。” 那妾顿时嘤嘤嘤的跑进了屋里,郑丰谷不欲跟侄儿媳妇多应付,实在是不喜她的行事,便绕过她就进了院子。 文彬和郑嘟嘟紧随其后,穿过院子的时候,看到东边厢房的一个窗户开启了半扇,郑文杰正站在窗户后面直勾勾的盯着文彬。 郑嘟嘟的身上突然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微微张开了手臂拦在兄长身旁。 文彬侧头看向那边,停下了脚步朝郑文杰拱手道:“大哥今日怎么也在家?小弟从京城特意为你带了一套笔墨,本想等你休沐的时候再送来给你。” 神色平静,姿态蹁跹,一派斯文模样。 第442章 各人的境遇 文彬的这般谦逊姿态并没有让郑文杰感觉好受一点,反而有一种被轻视的羞辱感,如蚁虫撕咬,不剧烈,却细细密密、无休止地煎熬着他的内心。 什么叫不知他今日在家?分明昨日还在村里遇见,此刻摆出的这一副嘴脸给谁看? 郑文彬这个该死的臭小子分明是在嘲笑他,嘲笑他读了二十年的书仍一事无成,嘲笑他被书院退回,以后只能依靠自己,连想找个请教问题的先生都没有了。 十年前,秀才的功名足够他在村里昂首阔步、受人敬仰,却突然就不够看了,自从袁承随姑婆回乡,自从李三郎、李栓子接连高中,自从郑文彬这个以往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仰望他的小子也一步步越过了他,他这个秀才在村里人眼中竟仿佛废物一般,走在路上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文彬不知这位堂兄此时的想法,但他的确是故意这么说,故意如此奚落他的。 年幼时的记忆已经褪色,甚至有许多都完全不记得了,只能偶尔从娘的絮叨中听见一二,而后突然有一个模糊的映像。但他却始终记得,三姐在大雪天里还要背着篓子上山,小小的一团几乎转眼就会被雪花淹没,找回来猎物,进了奶奶的手就再看不见影了,要一直等到大伯一家从镇上回来,他有时候运气好就能吃到一块沾了油水的芋头或咸菜。 幼时最幸福的,就是躲在河湾里偷偷煮肉吃,他不记得那个味道了,却总觉得那是他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看着站在那半扇窗户后的郑文杰,年将而立,依然穿着一身青衣儒衫,作文士打扮,却连头发丝都在显示着“颓然”二字,不由得,越发的挺直了脊背。 郑嘟嘟也跟着他挺了挺背,抬头看着他巴巴的说道:“哥哥你不晓得吗?大哥他已经离开书院了,以后都不用起早贪黑的读书,寒冬酷暑也不用来回赶路了!” 真是让人羡慕得很。 郑丰谷敲了下他的脑袋,又瞪他一眼,这是值得羡慕的事情吗? 文彬惊讶的眉头微动,然后掩嘴轻咳一声,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目光歉然的说道:“是这样吗?真是抱歉,回来后一直忙于应酬,倒是疏忽了自家人的大事。” 忍不住弯起的嘴角就藏在他的手掌后面。 从郑嘟嘟的这个角度,正好抬头就能看见文彬嘴角的弧度,不由得一扁嘴,然后伸手戳了戳另一边的爹。 您大儿子在偷笑呢,您咋不教训他? 郑大福听到声音从堂屋内走了出来,郑丰谷当即快步迎了上去,文彬也不再与郑文杰闲聊,跟着上前朝郑大福行礼,并奉上几样礼。 “这是几样补品,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凑活着能给您和祖母平日里补身子用。这几盒点心是之前经过府城的时候在府城的点心铺子里买的,特意挑了松软的,不费牙。这里还有两身衣裳,用的料子都是从京城带回来的,花色样式正适合您和祖母,就是不知是否合身,您不如换上试试,若有不合身的,我娘叫我带回家里,她再改改。” 郑大福讷讷的坐在上方,紧紧的抓着捧到他怀里的这身新衣裳,不住的说:“合身,你娘做的向来都是极好的,肯定合身。” 文彬微垂首,抿嘴一笑,恍惚还是当年那个有些胆怯,腼腆的小男孩。 郑大福用力的眨了眨眼,就看到站在面前的孙儿身长玉立、文质彬彬,仿佛是哪个富贵人家里出来的公子少爷,已经与村里的其他少年郎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叫气质的东西,读过许多书,见过许多世面,身上散发的气息就会自然而然的与旁人不同。 他曾经以为自己比村里人有更多的见识,后来又觉得长子和长孙与村里的其他人不相同,再后来,妹妹带着袁家的那个侄孙一起回到白水村,他又觉得那少年通身的气派竟把他一向看重的长孙都给比下去了。 但这是显而易见的吧,毕竟袁家富贵,就算当年被抄家发配,人不死,底蕴犹在,就自然还能再站起来。 他下意识的把长孙和文彬比较,突然发现不能比,完全不能比,老二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突然长成了这个模样?他甚至都不敢与这个孙子多对视一眼。 视线偏移,就看到了站在文彬身旁的郑嘟嘟,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神光流溢,胖墩墩的像极了当年那个敢挑战他的权威,敢跟孙氏对着干的小丫头。 郑大福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文彬上前替他抚背,他却摆摆手拒绝了,带呼吸稍缓,便说道:“你去看看你奶奶吧,她在屋里,这几天一直在念叨你呢。” 文彬没有马上走,而是关切的问道:“我看祖父的身体似有不适,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年纪大了都这样,没啥好看的。再说,你六爷爷也老了,腿脚不是很灵便,就别叫他跑来跑去的了。” 他们都老了,而年轻人正蓬勃而上,曾经给予厚望的回到了乡下,曾经被他忽视的却有了大出息。 郑大福看着文彬的背影进入东屋,听见他在屋里朝孙氏行礼问安,而曾经多么刁钻、早上还朝老大家的破口大骂的老婆子此时却连个大的声气都没有,讷讷的带着小心翼翼和几分讨好。 他刚才是不是也这样? 从老屋出来已是临近中午,李氏邀请他们在家里吃顿午饭,但郑丰谷拒绝了,只说文彬过几天就要离家,今日只是过来跟长辈告个别,家里午饭此时应该都做好了。 走出几步,又在村道上遇见了扛着锄头从田里回家的郑丰年,两只裤管高高卷着,沾满了泥土,看上去似乎与寻常的农夫也没啥区别了。 但是听说,他家田里的庄稼总是比别人家的要差一些,田里的稗草都不晓得清理干净,长得比稻秆都壮实了,显然还是当年那个懒怠干活的秀才相公。 郑丰谷原本要招呼一声,但是郑丰年看到他们三人却是直接低头,从另一边绕道而走了。 郑丰谷在原地站了会儿,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迎面一群小豆丁或拎着书袋,或背着小书箱你追我赶的跑过来,一大群小子中还夹杂着几个丫头,看到他们,纷纷停下招呼郑丰谷,又像模像样的朝文彬行礼。 文彬拱手还礼,他们就抓耳挠腮的脸都红了,眼睛却锃光发亮。 郑丰谷朝着一个六七岁的白胖小子说道:“福生,你咋不跟你爹一块儿走?” 福生挠了挠脸,说:“我爹太慢了,下学了还慢吞吞的,真不晓得只是几本书为啥要整理那么久!” 这福生是李继祖的长子,李继祖几年前就离开了书院,回到村里开了个私塾,一边教书一边还会自己读书。 他性子温和,对小孩子们也很耐心,深得学生和附近几个村村民的爱戴,人人见了都称他一声先生,与同为秀才的郑文杰和郑丰年的境遇又是截然不同。 虽然村里如今已经出了两个考中进士当官的,但秀才依然被乡亲们敬仰着,并没有如郑文杰认为的那么不当回事。 人们不把他当回事是对他本身的轻视,并不是对秀才功名的轻视。 秀才依然很吃香。 回到家后,文彬把他历年的文稿都整理了出来,留一份给郑嘟嘟,剩下的则全都装进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一大箱子全送去了里正家。 李继祖如获至宝,还硬拉着他在家里吃了一顿晚饭,好酒好肉热情招待。 告辞前,文彬恳切托付,“过几日我就要离家了,家中只剩下爹娘和嘟嘟三人,实在放心不下。嘟嘟向来是个淘气的性子,调皮捣蛋,每天不闯点祸他心里都不舒坦,以后还要仰仗大伯帮忙看顾一二。” 里正拍着胸口说道:“你在外头只管安心,家里定给你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里正媳妇也说:“探花郎就是谦虚,嘟嘟乖着呢,谁家有个那样的小子都要从梦里笑醒,小小年纪就已是童生,过几年说不得又是一个探花郎。” 接连几天,文彬又拜访了好几户人家,把家里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然后才收拾行囊,告别家人和乡亲,离开了白水村。 他并没有立刻启程前往京城,而是先到县城,拜访了书院的先生,约几个交好的同窗相聚,如此又耽搁几日,待他登船北上的时候,正值六月酷暑,他在水上行走,河风带着水汽拂面,倒是比走陆路更清爽。 六月卄六是卫漓和叶蓁蓁的大喜之日,但是从刚进入六月下旬,镇南侯府内就开始宾客往来,络绎不绝了。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了,这个时候府中的事务反倒比之前松快一些,景玥便把云萝拐带了出去玩耍,看着她隐隐削尖的下巴,不满的说道:“卫逸之娶妻,倒是累得我媳妇瘦了一圈,这是什么道理?” 第443章 卫漓大婚 景玥心疼媳妇因为忙于兄长的婚纱瘦了一圈,对卫逸之的不满简直要超过了他们十几二十年的交情。 然而,好友如今是他的大舅子,纵使有再多的不满,除了嘴上抱怨几句,找机会奚落一回,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带着云萝从街头吃到巷尾,风卷云残,把过去一个月里落下的美食全部补上,就是云萝这样的胃口都吃了个肚儿滚圆。 吃饱喝足,两人携手回了瑞王府,老太妃听说他们回来,又叫人送来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云萝难得的吃撑了,摸着肚子幽幽的看着景玥一眼,景玥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凑过来别帮她揉肚子,揉着揉着,那味儿就变了。 六月廿三,文彬匆匆赶到了京城,一来就朝老夫人和长公主赔罪道:“不知兄长婚期提前,匆忙而来,请老夫人和殿下恕罪。” 老夫人笑怪道:“你既然叫逸之一声兄长,可见并非外人,又何必这样外道?你此次回乡,家中一切可都安置妥当?” “有劳老夫人挂心,我家如今在乡里也算有几分名望,乡亲们又都是和善人家,家中有他们帮忙看顾,小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六月廿五,叶蓁蓁的嫁妆送到了镇南侯府,赫赫扬扬、红妆十里,比之云萝当初的嫁妆竟也并不逊色。 毕竟,叶诀镇守南海边陲十几年,那里海贸发达,奇珍异宝无数,他便是再清廉,手上也不知不觉的积攒了不少好东西。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几乎是把府中所有能看得上眼的东西都打包成嫁妆,成了叶蓁蓁的陪嫁。 不然,那些东西留在府上,难道用来招叶氏本家的眼吗? 叶诀在幼年曾遭遇过外人不可知的刻薄,对亲生父亲也几乎没有丝毫感情,和叶氏本家更是只差撕破那一层脸皮,他才不会把自己的好东西留着给豺狼来惦记! 叶蓁蓁的十里红妆再次看花了京城百姓的眼,京城为此而再一次掀起了风潮,那些正在为儿女谈婚论嫁的人家,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添厚了几分聘礼和嫁妆。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就说六月廿六那一日,一大清早,镇南侯府内的一群公子哥儿就已摩拳擦掌、整装待发,预备在之后的迎亲过程中大显身手,定要帮卫漓顺利抱得美人归。 这一群人中,文有新晋探花郎郑文彬和一群最会读书的刘家郎,但是对方叶家也有上一届的探花郎温大公子和六年前的状元张睿,不过卫小侯爷本身就才学出众,并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逊色。 武就更不用担心了,几代下来与卫家交好的人家几乎大多数都是武将之家,但是叶诀身为为岭南总督,府中定也武将环绕,这势必是一场硬仗。 不过,硬的不行自然还有软的。 大大小小的红包装了两大箱子,包裹得花花绿绿的糖果点心一箩又一箩,吹起唢呐,敲起锣鼓,一大群人簇拥着中间的大红花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镇南侯府,充当着压轿童子的二皇子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上,正捧着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用几颗小米牙啃得津津有味,却对四周围的热闹充耳不闻。 这也是很厉害了。 太子也在人群之中,他们商量过了,如果叶家太难啃,软的硬的都不行,那就把太子殿下推出去,看还有谁敢拦他们? 太子殿下觉得他们真是太无耻了,然后兴致勃勃的加入了其中。 云萝目送他们远去,突然转头问景玥:“迎亲的傧郎是不是必须是未婚的郎君?” 景玥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一般来说,确实如此。” 云萝的目光逐渐异样,“去年你来迎娶我的时候,有好几个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他“啊”了一声,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才说:“我家历代以来,娶亲都是直接领着府中亲兵出动,再找几个世交家的郎君充门面,倒是并没有非得未婚才行。” ……所以你们一开始其实是打着“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硬抢”的主意吗? 突然对景家祖上的出身充满了莫名的好奇。 景玥却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还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亏的那日迎亲还算顺利,不然我就要爬墙头把你偷出去了。” 云萝瞥他凉凉的一眼,突然又忍不住的浮现了一丝笑意。 景玥见此,顿时就更得意了,在袖子的遮掩下勾一勾她的手心,然后把她的小手握住,“迎亲要到傍晚才返回,我先带你去歇一会儿吧。” 云萝确实感觉有一点困倦,便顺从的跟着他走了。 他们避开人群,回到一直为她留着的院子里,窝在榻上,枕着景玥的腿,感受他给她带来的徐徐凉风,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景玥一手摇扇子,一手轻轻摸她的背,垂眸看着她的眼神中不禁透露出一丝担忧。 阿萝的体质是不是变差了?她以前可没这么容易觉得累,还在这个时辰睡着了。 云萝却睡得很舒服,还做了一个不算差的梦,梦里有一只头顶尖角的小恶魔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被她一巴掌按了下去,动弹不得。 醒来的时候,她还稍稍回味了一下梦中那肉肉的手感,然后发现竟已经到了中午,而景玥一直坐在她的身边给她摇扇当枕头,他的手轻缓地抚摸着她的背,舒服得她又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她喜欢他摸她的背,仿佛所有的毛孔都被他一点点抚平,舒服极了。 景玥也喜欢摸她的背,看到她因为他的触摸而舒服得像一只猫儿一样,不自觉露出一副娇憨的模样,胸口就被一下子涨满了。 阿萝在他的面前越发不设防备,一点点露出她深藏的自己,就想一只软乎乎的猫爪子小心地探出黑笼,却无意识的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真是太可爱了! 他把手移到了她的脸上,在她抬头望来,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满的时候,温柔哄道:“刚才丫鬟已经来催了两次,午宴将要开席,我们先用了午膳再睡好不好?” 云萝收回目光,脸从他的腿上挪开,缓缓坐了起来,耷拉着眼角轻点头,神情有些蔫蔫的。 景玥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又迅速收敛,伸手为她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然后牵着她出了门。 镇南侯府内到处都是人,人声鼎沸,为今日将要迎接侯府女主人的到来而更添一份喜气。 景玥把她带到了正院,老夫人正与别人家的老夫人应酬,长公主略显几分高冷,因此也多了一分清净。 看到云萝和景玥二人进来,长公主的表情顿时一变,笑得十分和蔼可亲的把他们叫到了跟前,关心几句,然后跟旁边的夫人显摆道:“多亏了我家浅儿回来帮我这几天,虽然手忙脚乱的,但好歹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妥了,不至于因为时间紧张而闹出笑话,还怠慢了新媳妇。也是多亏了老太妃的开明,我家浅儿才有如今的自在日子,就算嫁了人也依然是我想见她就随时随地都能见。” 老太妃就坐在旁边,听到她这话就转过头来笑着说:“哎呦,快别夸我了,臊的慌!我不过是躲清闲,把所有的事都压到了安宁身上,她年纪轻轻的却能把府里府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全是在娘家时被教养的好!” 旁边顿时响起几声附和,皆是夸云萝的话。 景玥转头笑盈盈的看着她,却见她目光平静,对耳边的所有赞扬皆无动于衷。 他轻轻地捏了下她的手心,然后对老太妃说:“我家阿萝天生聪慧,自然没什么是她干不成的。” “这么好的姑娘能嫁给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何止?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在场的夫人太太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有那心思格外灵活的,悄悄去看老太妃的脸色,却见她老人家不仅没有一丝介怀,还笑得比她们还开心。 午宴之后,又歇了会儿,侯府内就开始迅速而又整齐有序的忙碌了起来。 将傍晚,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喜乐奏鸣的声音,很快迎亲的队伍就出现在了大门口众人的视线之内。 入目皆是一片喜庆的红,就连最前面童男稚女怀里的大雁都被绑了红绸带。 鞭炮炸响,闹腾腾的震耳欲聋,喜乐的声音也在瞬间拔高,几条街外都能听见这边的声音。 大红花轿八人抬,直接穿过镇南侯府的大门进了正院。 新娘被接亲小娘子拉着衣袖扶了下来,顿时仿佛一团金光闪烁的火焰,延展了整个背部的那只金鸾似乎下一秒就要展翅高飞。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这是千金难买的赤焰罗?长公主好生舍得,连安宁郡主出嫁时都没有拿出来呢。” 站在他旁边的人不由得心头一跳,视线往周围一扫,然后说:“你瞎说什么?安宁郡主出嫁时穿的可是景家主母的特制吉服,并不比赤焰罗寻常。再说,你怎么知道长公主没有给安宁郡主呢?” 第444章 可能不是你的 鸾凤和鸣,喜成连理,今日的镇南侯府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从傍晚迎亲队回府到拜堂,而之后的喜宴一直到将近亥时才终于结束。 宾客们纷纷告辞,送亲的娘家人也要回去了。 叶蓁蓁没有亲兄弟,又与本家不亲,因此今日以兄长的身份抱她上花轿并一路送到侯府的是表兄温墨和表弟温黛。 喜宴结束,温大公子却扒拉着侯府门框,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不肯离开。 对他来说,叶蓁蓁虽是舅舅家的表妹,但她从小养在温家,是他看着长大的,跟亲妹妹也不差什么,他几年前送大姐出嫁,前年送二妹出嫁,今天又送表妹出嫁,这一次又一次的,每一次都在剜他的心呐! 三公子温黛都看不下去了,把他强行从门框上扒拉下来拖了出去,他却挣了两下,然后转身又抱着侯府门前的石狮子呜噜哇啦的哭了起来。 温黛用力的揉了揉眉心,叉着腰没好气的说道:“你难道想把表姐带回家去?” 温大公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脸颊上两片酡红,眼神迷离,一看就知道他刚才在喜宴上喝了不少。 他原地踉跄了一步,转身用力地指着送客的卫漓,自以为超级凶的说道:“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本公子一定咬死你!” 卫漓不跟醉鬼计较,朝他拱手作揖,然后直接吩咐温家的下人,“赶紧送你们公子回去,路上仔细伺候。” “是,侯爷。” 温墨却一把甩开了来扶他的下人,皱着眉头不满地指责道:“你们是谁家的下人?倒是听卫逸之的话!” 下人们默默的低头不语,只是一左一右的架着他,不顾叫嚣和挣扎的把他强行扶上了马车。 温黛朝卫漓匆匆告辞一声,就紧跟着上了马车,逐渐驶离镇南侯府。 景玥就站在旁边,将刚才的那一幕尽收眼底,然后朝卫漓挑了下眉头,眼神中充满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卫漓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府。 其余宾客倒无需他亲自相送,但府里还有一群散了宴之后仍不肯离去,赖着要闹洞房的贱人。 小侯爷从来都不是粗鄙之人,但实在忍不住了也是会骂人的。 去年景玥成亲时,你们怎么没胆子去闹洞房?可见是他太过和善,遭人轻视了。 景玥没有去凑那个热闹,闹别人的洞房哪里有陪自己的媳妇重要呢? 况且,夜深了,已经过了老太妃平日歇息的时辰,她老人家有些扛不住,还得和阿萝一起早点送她回府呢。 回王府的途中,马车轻摇,云萝便忍不住的睡着了,要不是醒得及时,差点就要被景玥当众抱回屋里去。 次日一早,云萝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院子里有轻声说话的响动,隐隐约约的,一个是景玥,另一个却太过模糊没有听出来,只听出是个男声,不知是他的下属还是府中管事。 她刚有点动作,景玥在外面就听见了,当即走进房里,完全不需要丫鬟插手的为她披衣系带,描眉画唇,就是绾发的手艺还差了些,总是梳不出一个齐整的发型。 云萝已经习惯了,平静的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他折腾,还掩嘴打了个哈欠。 景玥目光微暗,一个走神,手中的发髻就又散了。 他低头盯着她软滑如缎的长发,满脸的苦大仇深。 身边那几个亲卫的头发都快要被他薅秃了,为何仍无法给阿萝梳一个美美的发髻? 云萝见他束手无策,便随手将头发全部撩到了胸前,用发带随便一扎,打算等会儿叫月容帮忙。 毕竟她自己也不会梳那些繁复的发髻。 如果不是今天要回娘家去见新嫂子,她根本就不想梳妆打扮,丸子头或者麻花辫其实也很美。 景玥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与她一起吃早餐。 吃完早餐,厅内便有人通传,说是府中供养着的赵大夫求见。 不等云萝答复,景玥便先说道:“请他进来。” 云萝心里顿时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尤其是当赵大夫一进来就表示要给她请脉的时候。 她看向景玥,“你请来的?” 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肯定。 景玥颔首道:“我见你似乎十分疲累,担心是不是这段日子忙坏了,就请了赵大夫过来给你看诊,也更方便之后给你补身子。” “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就是个大夫。” 云萝这般说着,手却也放到了脉枕上面,并没有拒绝或为难。 景玥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看一眼已经在为她把脉的赵大夫,然后和云萝说道:“医者不自医,这句话能流传这么久,想必是有些道理的,还是请赵大夫来诊个脉更稳妥。” 赵大夫诊了许久,换一只手又是好一会儿,然后告诉他们只是有些疲累,歇息两天就自会恢复过来,也没必要开药方。 景玥不由得松一口气,亲自送走赵大夫,转身却见云萝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眼神十分奇怪,让他心里莫名的直突突。 他摸摸脸,没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云萝摇摇头,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腕,若有所思的说道:“为哥哥操办婚事并没有多辛苦,不过我近来确实容易感觉疲乏,睡眠的时间也稍微多了点,可能是……怀孕了。” 景玥先是一愣,然后一点点的睁大了眼睛,几乎是抖着手的指向她肚子,颤声道:“怀……怀上了?” “八九不离十。” “你怎么知道的?小日子不是还有两天吗?”竟是一脸的拒绝相信。 云萝摸摸肚子,若有所思道:“所以,把脉还诊断不出来,但是我自己的身体有点特别的感觉。” 景玥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挨到了她身旁,紧紧盯着她肚子猛看,嘀咕道:“说不定是错觉呢,怎么会怀上呢?我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了。” 云萝的手肘支在桌面上,撑着脸悠悠说道:“既然你那么小心了,那这可能不是你的吧。” 景玥顿时脸一黑,要不是舍不得,他就得拉她过来揍一顿了。 然而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好气,便扑上去在她脖子上磨了磨牙,磨出一个浅浅的牙印。 云萝由着他咬,差不多了就伸手把他的头推开,出声叫月容进来,让她给她梳头,准备一下要回娘家去见新嫂子了。 景玥一个人在桌旁坐了一会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微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云萝在另一边侧目朝他瞥了一眼,等月容为她梳理好头发,便站了起来,动作与平时无异,却看得景玥心惊胆战。 他一下子就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飞快的飘到她身旁将她小心扶着,无奈道:“你可小心着些,别伤了你自己。” 简直是一副恨不得抱着她,代替她走路的架势。 “要不,今日就先不回去,你在家里多歇几天?”马车一路颠簸到镇南侯府,把她颠坏了怎么办? 月容在旁边看得一脸懵,她家郡主何时变得这样弱不禁风了? 云萝则压根不理他,走路时脚下生风,一如既往的没有一丝收敛,吓得景王爷窒息。 “你走慢点,慢点,我们又不赶时间,要不要我抱着你走?还是让他们把马车赶到这里来吧,你少走几步。” 云萝抬头望了望天,然后特别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要不,你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 他冷笑一声,斜睨她的眼神特别邪魅狂狷,说的话却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何能当你什么都没有说过?” “那你别扶我。”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 他却扶得稳稳的,“直到你生下孩子,我都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 云萝甩不开也没办法,只是听到这句话就转头看向了他,“可见你还是想要孩子的,之前说什么不想要孩子都是哄我的。” 他小心的扶着她下台阶,对她这番特别像是吃醋女子无理取闹的话甚是惊讶,然后心里如同炸开了花,差点就要抑制不住喜意的笑出声来。 好悬忍住了,但整个人却仿佛在发光,把周围的景色都衬得黯然失色。 清了下嗓子,他把她护在怀里说道:“曾听祖母说,女子小产比瓜熟蒂落更伤身,我自然要把你好好的护着,毕竟你可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 怀都怀了,除了仔细护着、养着,把肚子里那个孩子生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虽然尚未确诊,一切都只是云萝对自己身体情况的莫名感觉,但景玥已然将此事当成真的一样对待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过了两日,果真没有等来云萝的小日子,景玥心里就更笃定了几分,但这件事直到这个时候,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滑脉已经十分明显,不仅云萝自己把出来了,赵大夫也诊断了出来。 此事传到老太妃的耳朵里,喜得老太太把茶水当酒喝,连干了三杯才勉强压下心中爆炸的喜悦,连声跟老嬷嬷说道:“快快快,陪我到库房里去看看,有什么适合给安宁养身子的全挑出来给她送去!” 第445章 我大外甥 云萝怀孕的事没有外传,但是除了瑞王府的人,娘家人必然也要告知一声,一时间,送到云萝面前来的各种补品和各色花样的绫罗绸缎简直要晃花她的眼。 “如此,我怀个孕还能发一笔财。”她随手把刚刚又从长公主府送来的礼单扔在桌上,有些头疼。 月容和兰香领着几个丫鬟正在旁边整理新送来的东西,闻言,月容便笑道:“可不止发一次财呢,过了三月公开之后还有其他人家送礼上门,等小世子出生后,洗三、满月、百日、周岁不都得大办呀?那时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云萝面无表情的听着,然后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到时候再说吧。” 只是提了一下,她就已经开始觉得烦了,真想静悄悄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静悄悄的养大。 卫老夫人原本在卫漓大婚之后就要回江南,因为云萝突然怀孕,又耽搁了几日,重新择日就索性落到了中秋之后。 过完中秋,她老人家就再也待不住,飞快的收拾行囊要动身离京回江南,长公主对此有些不满,几次挽留她,“这京城里是有老虎追着您跑不成?您就不能留在京城,让我们好好的给您尽几天孝心?” 老夫人拒绝得很干脆,“我已经不习惯京城的气候了,连呼吸都是干涩的,见天儿上火。” 长公主赌气道:“江南就那么好?不是黏黏糊糊就是冻得人骨头缝都疼,您小时候不也在京城住得好好的?”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哪里还能跟小时候相比?那时候年轻,身体壮实就咋样都行,我如今年老体衰的可经不起折腾。” 长公主看着比她更有精神气,就刚刚清晨还拎着银枪在院子里耍得虎虎生威的婆婆,目光幽幽的。 老夫人轻咳一声,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放低了声音跟她说:“我离开快一年了,没有我看着,那两个人在府中也不知有没有翻天,我得回去看看。” 那两个人是哪两个人?长公主也心知肚明,不禁皱皱眉头,劝解道:“不是有管事们看着嘛,能翻起什么浪来?况且,您是什么身份?何必费心费力的去跟那种人计较?还累了自己大半辈子。要我说,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就是了。” 老夫人摇摇头,“毕竟是我儿的亲爹,你儿的亲祖父,再是个贱人,又岂能让他跑到外面去丢人现眼?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让人放心,像现在这样畜牲一般的圈养在府中就很好,我卫家也不缺那几口吃的。” 说起那个人,老夫人言辞锋利,没有丝毫的怜悯宽和,更没有一丝残留的夫妻情谊。 那个人,顶着卫漓和云萝祖父的名头,却这辈子都得不到自由,云萝和卫漓接连成婚,也没有他出场的机会。 谁都拦不住老夫人想要回江南的心,无法,当小辈的只能顺从,一路送她出城,卫漓和景玥更是直到把她送上南下的客船才返回。 八月下旬,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气温适宜,云萝就越发的犯困了。 生物钟已经被彻底的打乱,她每天必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来,歇过午觉,晚上又是天刚黑就犯困,晚饭稍微迟一点,她几乎捧着碗筷都能睡过去。 她以前不是贪睡之人,如今却仿佛要把她之前那些年落下的懒觉全都一次性补上,有时候刚睡醒,转眼却又困了。 景玥背地里已经把府中的大夫、宫里的太医全都打扰了个遍,所有人都告诉他,孕妇嗜睡再正常也没有了,但他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回到家里摸着云萝尚未显怀的肚子时,更是愁得不要不要的。 “你怎么就这么贪睡?”他捧着云萝的肚子念念有词,一抬头却发现她又睡着了。 他一愣,然后叹一口气,除了给她调整一下睡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子听说了此事,觉得特别好玩,还特意出宫来看她,身边跟着一个如今已经很会跟人、只要看见就必然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二皇子弟弟。 他看到云萝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神情因困倦而显得几分柔和,连坐姿都不如以往的端正,却面色红润,好看得很。 他在云萝面前转了两圈,在她抬眼轻飘飘的看过来时,清了下嗓子,说:“我看舅舅那样儿,还以为你怎么了?现在看着也没咋的嘛,脸色红润,好像还胖了点。” 他说前面的还好,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云萝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看似淡定的反问了一句,“胖了?” 太子殿下突然觉得心里头毛毛的,甚至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神,却特别机灵的用力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阿姐似乎比以前更和软了一些,特别的雍容!” 都是那一点点温和的错觉,竟让他说出了那样大胆的话,在她冷眼看他的时候,才知道,阿姐还是那个阿姐! 二皇子扶着云萝的腿,仰着头好奇地看她,看到哥哥竟然都特别听话的样子,他也跟着表现得十分乖巧,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blingbling的闪着光,引人垂涎。 他如今还不大会记人,今天才刚刚见过,过两天再见可能就不记得了。 云萝好歹也是从郑嘟嘟那里经历过的,对此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忍不住手痒的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又捏捏他扶在她腿上的那只肉乎乎软绵绵的小手,最后干脆把他搂在了怀里捏。 这超乎寻常的亲近,看得太子都不由得眼热,忍不住说:“阿姐你不是不爱跟小孩子玩吗?难道是因为怀了我大外甥之后,突然开始喜欢小孩儿了?” 云萝嘴角一抽,不着痕迹的往廊道那边看了一眼,问他:“你叫他什么?” “大外甥!”太子的回答既义正言辞又理直气壮,“你是我阿姐,你的儿子不就是我的大外甥吗?” 他自己说了还不够,又向他弟弟寻求同盟,“胖胖,你说对不对?” “胖胖”这个小名终究还是给二皇子殿下用上了,主要还是因为太子叫的多,二皇子又与他亲近,听的次数多了,他自己就把这个小名给认了下来,一听见这两个字就知道是在喊他。 因为这件事情,之前泰康帝还闹了几天别扭,又装模作样的跟皇后叫屈,寻求安慰。 这点小小的要求皇后娘娘还是能满足他的,虽然之前的意外怀上二皇子让她在一开始有些不快,但是看到儿子这么可爱之后这点气也就消了,只要别跟她谈感情,她如今依然是通情达理又温柔大方的皇后娘娘。 泰康帝就是抱着一种“我得不到你的心,就先得到你的人”的心态,似乎也挺自得其乐。 那对大彧最尊贵夫妻的感情纠葛且不说,就说此时在云萝面前,二皇子听见兄长叫了他的名儿,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眼神懵懂,显然并没有听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但是身为一个最喜欢哥哥的好弟弟,当然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于是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应了一句:“对!” 这个字说得特别字正腔圆,音调也标准极了。 太子就越发理直气壮的看着云萝,然而,不等他把尾巴得意的翘起来,突然有一道阴影从背后投下,他下意识转头,便看到了他亲舅舅正站在他身后,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中含着笑,却笑得他心也拔凉拔凉的。 他转头控诉地看着云萝,他不相信她刚才没有看见这个人,却丝毫没有提醒他,甚至还引导他说出更多的话! 果然嫁了人的女子都是以夫君为大,弟弟什么的,随便出卖就好了! 云萝没什么诚意的摸摸他狗头,“乖,叫弟弟。” 在这个时代,辈分大一点还是很有好处的。 太子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冷哼一声不说话。 二皇子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也学着他的样子从鼻子里呼出气,哼一声,然后就被他自己给逗笑了,却气得太子瞪了他一眼。 不过,稚嫩的笑声总是格外干净,让人听着也觉得心里舒服极了。景玥把他从云萝的怀里接了过去,又把手上拎着的一个油纸包递给云萝,“这是庄氏的荷花鸡,刚才路过那边,正好出炉,就顺手给你带了一只回来。现在还温热着,你赶紧趁热吃。” 云萝却捧着油纸包没有马上动手,状似不经意地先问了一声:“我最近是不是吃的有点多?” 景玥从来都没有为云萝的胃口担心过,突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说:“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你如今一人负担着两个人的食量,自然要吃的更多一些。” 所以,她果然吃得比以前更多了! 荷花鸡的香味隔着油纸包都在丝丝缕缕的往外飘,惹得二皇子扭过头来频频张望,垂涎欲滴,云萝却突然没有了胃口。 第446章 等他赢一笔巨款 从这天开始,云萝的胃口突然就小了,不说跟前几天相比,就是连未怀孕时的胃口都比不上,每到饭点吃上一碗就放下筷子表示饱了,把景玥惊得不轻。 追根溯源,问题就出了太子身上,气得景玥差点关上大门把亲外甥列为拒绝往来户。 太子听说之后也有些歉疚,更多的却是不解,他不过是随口一说,阿姐哪里就至于连饭都不吃了呢?她不是向来最爱吃了吗?一天天的,几个人都吃不过她。 想虽然这么想,但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于是他又在百忙中抽了个空出来找云萝,好言好语百般手段,想让她多吃一些,但云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特别的平静,一点都不像是介意长胖而赌气不吃饭的样子,但想让她多吃点,她就是不吃。 更奇怪的是,几天下来,她竟也没见憔悴消瘦。 “我说了,我是真不饿吃不下,并不是故意不吃的。”云萝心里也无奈得很,又不好明确表示出嫌弃的样子,嫌弃他们大惊小怪,整天在她眼前烦扰她。 日子过了九月,她除了突然胃口大减之外,连每天昏沉沉的犯困也消失了,每天从清晨醒来一直到深夜睡觉,不知有多精神,要不是怕吓到人,她还能每天耍上两个时辰的长刀。 但其实她如今这个样子就已经吓到了一群人,就是见多识广如老太妃,也只听说过怀孕后胃口大增,或者因为呕吐而吃不下东西的人,却从没有她这样,每天精神奕奕啥反应都没有,胃口却不增反减。 真是要了她老太太的老命了! 太医轮番上门,都查不出问题,只能说各人体质不同,孕期的反应也会各不相同,只要身体无碍,无论多奇怪的现象都不必太过担心。 这等和稀泥的话让景玥不禁怀疑他们那些精通医术的话是不是全都是吹嘘出来的,因为过于担心,他几乎时刻都要围在云萝身边,就算有必须要他出面处理的事情,也要在视线范围内能看见云萝,不然就坐立不安。 反观云萝,倒是对自己表现得没有一点点负担,还嫌弃他多事碍眼。 碍眼就碍眼吧,反正景玥是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的,天天盯着她的肚子数日子,度日如年。 在他的深切盼望中,日子缓慢的进入了十月中旬,这一天,有喜信从江南传来,郑嘟嘟以第四十九名的成绩考中了秀才。 盯着这个排名,云萝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幽幽的问道:“这是倒数第二名吧?倒数第一名是谁?” 景玥轻笑一声,说道:“倒数第一也是熟人,庆安镇金来。” 哦,金多多,考了这么多年,花费无数金银,年已过弱冠,终于还是被他考上了秀才,虽然名列倒数第一。 不管倒数还是顺数,能考中功名那就是喜事,尤其是对金家这样的商贾人家来说,家里出了个有功名的子孙,那就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而对金多多本身来说,他也能松一口气了,因为更进一步继续考举人的事情,不管是他还是金家人都连想都没有想过,以后他基本就能想干啥就干啥。 云萝转手让人把这个消息给文彬送去,到傍晚下衙之后,文彬就亲自来了瑞王府。 文彬如今已经从镇南侯府搬了出去,住在离翰林院不远的一个小宅院里,平时上下班只需步行一刻钟就到了。 这个宅院和宅院里配备的一个厨娘、两个仆妇和三四小厮都是云萝给他安排好的,是他当初高中探花之后,作为姐姐送他的贺礼。 姐弟俩坐在一块儿说起郑嘟嘟考的这个成绩,表情是一样的一言难尽,毕竟文彬可从没考过这么差的名次,而云萝,今生不能科考,前世却从小就是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所以,到底要不要写封书信夸他一下呢? 这是一个问题。 这名次实在拿不出手,但是能考取功名就是喜事,况且郑嘟嘟如今还只有十岁。 他终于还是在跟哥哥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考中了秀才。 商量了一顿饭的时间,姐弟俩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助长了郑嘟嘟的气焰,随便选个东西托人带回去作贺礼便是,夸奖就不必了。 郑嘟嘟不适合鼓励教育,他需要打击和压迫,还有更多的作业。 这件事商量完,文彬突然凑近云萝,还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戳了一下,神情带着几分犹疑的说道:“三姐,你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怎么脸色暗淡无光,也不如以前饱满了?” 原本坐在旁边听着他们姐弟商谈的景玥下意识转头去看云萝的脸,然后冷眼瞥了眼文彬。 真是一派胡言,明明还是这么的光彩照人! 云萝也突然落下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凉凉的说:“你看错了。” “没有。”文彬凑得更近了,依然坚定的摇头,说,“一直都有听说女子怀孕十分辛苦,身体遭罪不够,就连性情脾气都会莫名改变,若是身旁的人不体谅,更是罪上加罪。三姐,你可要先顾好自己,毕竟肚子里的孩子再金贵也比不上你的十之一二。我看你面色暗淡、精神气也不足的样子,都快要赶上黄脸婆了。” 云萝的目光已经转冷,冷冷的看着他,直接开口撵人,“天黑了,你可以回去了。” 文彬便站了起来,彬彬有礼的朝她和景玥拱手告辞,小模样怎么看都是斯文秀气的。 景玥亲自送他到门口,看到他的马车驶离才转身回来,进屋就看见云萝坐在梳妆镜前仔细打量,听到他进门的脚步,也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她这个模样,景玥却莫名的想笑,嘴角甚至都已经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反应过来后又硬生生压下,走到她身后安慰道:“那小子当了官之后就学会胡说八道了,我家阿萝明明光彩照人的,还是那么好看。” 云萝依然不理他,盯着铜镜里映照出来的那张脸,眼微眯,突然说了一句,“这镜子太不清晰了。” “那我明日给你换一面更光亮的。” “不要。” 铜镜不都这样吗?再光亮又能清晰到哪里去? emmm……玻璃和镜面反应的材料及配比是怎样的? 景玥现在还不知道他媳妇又想干大事了,他只看到,从第二天开始,云萝的胃口又奇迹般的好转,逐渐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什么也都能吃得下了。 对此,他除了诧异和一点点哭笑不得之外,就开始每天变着花样的夸她,时常羞得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待不住了,纷纷避开。 云萝一边嫌弃着一边心里也美滋滋的,最明显的表现大概就是食量稳定,吃什么都香,肚子也跟着飞快膨胀了起来。 她并没有太明显的孕期反应,老太妃都说这个孩子会疼人。她老人家如今的心情就跟过年似的,天天见人就先笑三分,格外的慈祥和善,好东西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云萝这边送。 又过了一年除夕,云萝怀孕也有七个月了,预计三月中旬就要临,外界已经开始猜测安宁郡主这一胎究竟是儿是女,甚至还有赌坊开设了赌局,到目前为止,男女各占一半。 太子听说此事后,还特意去见为云萝请脉的御医,旁敲侧击的打听胎儿的性别,第二天,他身边的内侍就揣着银票悄悄进了那家赌坊。 云萝很快就从景玥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便问道:“他压了多少?” 景玥朝她伸出一只手。 “五百两?” 景玥摇头,又摆了下手说道:“五千两白银。” 云萝不由得眉头一挑,意味不明的冷“呵”了一声。 景玥摸摸她的背,又摸摸她肚子,轻笑道:“看来他最近银钱有所缓解,竟能一口气拿出五千两白银的赌资。之前欠你的那笔买书钱,他是不是还没有还你?” 这是打算去催债吗? 云萝想到自己好歹也是当姐姐的,不能这么欺负弟弟,就说道:“再等等,等他从赌坊赢一笔巨款,不用我催他也肯定会把钱还上。” 景玥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轻轻抚摸着云萝的肚子,忽然感觉到手心被踢了一下。 他顿时眼睛一亮,先扶着云萝坐好,然后将脸贴在了她的肚子上面,仔细聆听肚子里的动静。 虽嫌弃这个孩子来得太快,以后也势必会跟他抢夺阿萝的关注,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仍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喜悦。 云萝垂眸看着伏在她肚子上的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在他因此抬眼关切的看过来的时候,忍不住的,朝他微微弯了下嘴角。 景玥一下子就觉得孩子不香了,孩子娘才是最勾人的那一个。 “阿萝。”他抱着她蹭了蹭,声音低沉的仿佛带着钩子,“要不要本王伺候你。” “不要。” “你这是不相信本王吗?我一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 之后的声音细碎不成语,引人遐思。 第447章 现在就向着他了 话说远在江南的郑嘟嘟,他于去年年底,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收到了从京城而来的贺礼和书信,怀着满腔的期待打开却被当头淋了一头冷水,自从考中秀才之后就一直飘着的心也瞬间掉落到了地上。 文彬的贺礼还算中规中矩,虽没有多么的别具一格,但笔墨好歹也是文人之间最常用的礼物,且质量上乘,价格不便宜,就是身为亲兄弟,好像略显敷衍。信中还在讽刺他的名次,倒数第二,以后是不是应该改名叫他孙山弟弟? 把郑嘟嘟给气的! 云萝的贺礼就有点可怕了,竟然是过去三届的各地乡试考卷和六届院试考题,加上各自的精彩答卷,满满当当塞了一大箱子。 就是因为要收集这一箱子试卷,所以这份贺礼才姗姗来迟,直到年底才送到江南。 不仅如此,云萝还在信中说,郑嘟嘟此次能考中秀才有很大的侥幸,但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做人,都不可时常抱着侥幸之心,在之后的学习中务必要更加认真刻苦,就从把这些考卷都做一遍开始吧。 看着那满满的一箱子考卷,郑嘟嘟简直要窒息,郑丰收和刘氏却高兴极了,把这个箱子宝贝似的轻轻抬进了书房,还叮嘱郑嘟嘟一定要好好的做,不可浪费了他三姐的这一番心意。 郑嘟嘟……郑嘟嘟用力的把信塞回到信封里,哼哼唧唧的不想说话。 这要不是三姐,他能把那些东西连同箱子一起给烧了! 越想越委屈,他忍不住转头问爹娘,“我考得是不是真的不大好?哥哥竟然在信中嘲笑我考了倒数第二名!” 最后一句就是明显的告状了。 刘氏不由得支吾了一下,又与郑丰谷对视一眼,然后温声安慰道:“你别听你哥哥瞎说,能考中功名就已经是祖上积德的大喜事了,名次不名次的有什么要紧?再有,你还小呢,听说整个考场中就数你的年纪最小。” 郑嘟嘟却更生气了,因为娘这些话看似是在安慰他,其实就是她也是那么认为的,认为他名次不好,是倒数第二! 越想越气,他不由得大声说道:“那么多人一起参考,我明明考的是第四十九名,怎么就是倒数第二了?那些没考上的,难道就不是人吗?” 这说的也很有道理,刘氏与郑丰谷对视一眼,恍恍惚惚的有些分辨不清了。 郑嘟嘟咬咬牙,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于是一头钻进了书房,开始认认真真的翻读书籍,又拿出其他地方的历年院试考卷,照顺序一份一份的做了起来,什么喜宴庆功宴,他都没心思再去参加。 下次就是几年后的秋闱了,他一定会得个好名次,让三姐和哥哥都刮目相看,还要让哥哥为今日说过的这些话向他道歉! 郑嘟嘟发下了如此弘愿壮志,一下子对读书学习这件事充满了无限热情,枯燥晦涩的书籍都阻止不了他的激情,因为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哥哥向他低头示弱的美好景象。 到时候,他是要大方的原谅他呢,还是叉腰狠狠的奚落回去? 这是一个大问题,必须要好好想想! 不过在这之前,他是不是应该先给三姐和哥哥写一封回信? 写什么好呢? 先写家中安好,爹娘身体康健;再写几样村里的家常闲事;最后就要写写他自己了! “家里又开了一次席,邀请了全村的乡亲和书院的先生同窗,也请了爷爷来坐上席,热闹极了。但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甚是奇怪,像是在打量啥稀罕东西。大伯和大哥他们没有来,在村里遇见时还偷偷的朝我翻白眼,小虎说,他们这是嫉妒,嫉妒如今连我都要比他们厉害了!” “哥哥信中写错了,倒数第二名根本就上不了榜,考不上功名,所以我是去年院试的第四十九名,还是整个考场中年纪最小的学生。” “三姐,你等着吧,我很快就会去京城找你!” 云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泰康二十四年的二月,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十分大了,站立的时候,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脚背,却能感觉到双腿浮肿,时常半夜三更还会被突然的抽筋惊醒。 景玥现在几乎时刻不离她左右,毕竟她如今那么大一个肚子,走路都看不见脚下的地,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他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夜里更不敢睡得太踏实,云萝稍有动静,他就会立马惊醒过来,为她端茶递水,给她揉腿按摩,还要陪她起夜上茅房。 随着胎儿逐渐长大,内脏在腹腔内的空间被一点点挤压,其他的都能忍,尿频尿急却已然是无法避免的尴尬,云萝也逃脱不了这个境况。 不过她向来心态平稳,在把景玥赶出到屏风外之后,她就基本能若无其事地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了,至于他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这个问题已经被她自动忽略。 听到就听到吧,人吃五谷杂粮,谁都免不了这个需求,只吃不拉的,那是貔貅! 哦,还有蜱虫,俗称牛虱子,一种能活生生把自己撑死,还能咬死人的神奇生物。 在二月二十二那天,登州那边突然传来一个消息——登州总督沈聪在过年前就率领船队出海追击海寇,却至今未归,也不知去向。 同时,西夷那边前来大彧朝贡的使者也即将抵达京城。 云萝听到这两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如歌新做出的几件小衣服,巴掌那么点大,用的是最柔软的料子,行针走线都十分仔细,没有一丝多余的线头露在外面,保证不能伤到小孩子一丝娇嫩的皮肤。 听到外面的新闻,云萝抬了下头,挑眉问道:“这西夷是不是又不安分了?” 真是打不乖的野狼,总是安分不了多久就要做点小动作。 景玥摸着她的肚子,不是很在意的说道:“去年闹雪灾,挡住了他们朝贡的路,这才拖延到现在。为了赔罪,他们将会献上比往年更多的贡品。” “刚闹过雪灾,却反而要送出更多的贡品,西夷百姓的日子是不是就更加难过了?若大彧仁德,想必不能眼睁睁看着附属国的百姓受难,或返还贡品,或赏赐丰厚,总要显示一下上国的风度和宽厚?” 这似乎是历代君主的常规操作。 景玥轻笑了一声,“你把我们的皇上想得太大方了,他才舍不得这么做呢。看着吧,不管接下来西夷是哭穷还是卖惨,皇上都不会让他们沾去一点便宜的,或许还要问罪他们误了朝贡的日期。” 云萝想了下她舅舅的脾性,竟也一点都不意外景玥的话,索性撇开他,只问:“这是不是西夷的又一次试探?” “或许吧。”景玥跟她的肚子玩得不亦乐乎,用手心细细感受着活跃的肚皮,不时还要挠一下、按一下,其余事便显得有点漫不经心,“雪灾确实是真的,去年刚进入十月,那边就开始连降大雪,但积雪是不是真的严重到阻拦了他们来大彧朝贡的道路,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云萝忽然抓住他的手,推开,微皱着眉头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别摸了!每次你一靠近,他都格外活泼,你让他歇一会儿。” 景玥反手捏捏她的小手,委屈的说道:“你现在就开始向着他了?我总觉得他不是很喜欢我,每次想要亲近他,他都对我拳打脚踢的,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所以你刚才是在对他进行反击吗?”隔着她的肚皮? 云萝目光凉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瑞王爷顿时就怂了,亲亲她的手指,说道:“怎么会呢?我是想要提前跟他培养父子之情。” 怀孕之后,他在阿萝心里的地位果然是越发的下跌了,连个还未见过面的肉团儿都比他重要。 气不过,就咬着她的手指磨了磨牙,终是舍不得真咬下去,幽幽的叹息一声,把她往怀里一搂,往后靠在软枕上就不说话了。 云萝又看他一眼,坦然的靠在他怀里,渐渐的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进入孕期八个月之后,她就不怎么睡得好了,白天夜晚的都在被肚子折磨,站不住、坐不好、躺不下,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景玥见她闭上眼睛,呼吸逐渐轻缓,便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们全都噤声,退了出去,他则小心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手指从她微微泛青的眼下划过,又摸摸她依然纤细的手臂,最后看着她的肚子轻声说了一句:“你可快些出来吧。” 肚子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对他作出的回应。 大概是景玥催得次数多了,刚进入三月,云萝的肚子就突然发作了,将要临盆。 这天,是三月初一,离预产的日期还差十来天。 早晨,云萝还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到半上午的时候,她刚吃下一大碗肉汤,突然就尿裤子了。 不,是羊水破了! 第448章 我要自己喂养 云萝突然临产,顿时把整个瑞王府惊了个人仰马翻。 当时景玥就在身边,他特别镇定的把事情都吩咐了下去,又把云萝抱进产房,在被匆匆从旁边院子赶来的稳婆们推出产房之后,才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把端着一盘干净帕子从旁经过的一个丫鬟吓了一跳。 那丫鬟不知是该先送东西进产房,还是先去扶一把王爷,一时间顿在了原地,然后被景玥给瞪了,“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东西都送进去!” 世安堂内过了最初的短暂慌乱之后很快就井然有序了起来,毕竟该准备的早就已经准备好,需要的人手也早已经安排在最近一个院子里,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精挑细选的。 老太妃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此时景玥还坐在门槛上起不来,也拒绝人来搀扶帮忙,便索性靠着门框监督着每一个进出产房的人,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空茫,看人的目光略显僵直。 “你这是做什么?”老太妃看他坐在那儿就皱眉,“还不快起来,别坐在那儿碍手碍脚的!” 景玥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啥反应。 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孙子,老太妃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顿时目光都倾斜了几分,骂一声:“没出息!” 又朝身边的两个中年嬷嬷说道:“过去扶王爷一把。” 两个嬷嬷都忍不住的轻笑了一声,领命朝景玥走了过去。 景玥逐渐缓过神,看着祖母身边的两个嬷嬷过来搀扶,微微抿紧了嘴角,神色中有些抗拒,但还是顺从的站了起来,不在门槛上妨碍人进出。 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祖母又骂了他两句,然后转身进了产房,缓缓的皱起眉头。 产房内除了进进出出的人和一些细碎的说话声之外,没有其余动静,景玥缓过神后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都没有听见云萝的声音,不禁又逐渐急躁起来。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手指垂放在腿上飞快的敲打,皱眉侧目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亲卫,又嫌弃的转开了眼。 门房管事领着几个人飞快的进来了,实在是客人走得太快,他若不小跑起来,就要跟不上脚步了。 长公主急匆匆赶来了。 这一刻的她,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娇弱,脚步走到飞起,一进来就朝景玥发问,“浅儿现在如何?” 景玥下意识的往产房里指了指,还没来得及开口和行礼,长公主就直接撇开他进了产房,仿佛刚才的那句话也只是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想听他的回答。 虽然他也不知道阿萝如今在产房内如何了。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进去,景玥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克制不住的抖了几下腿,忽然站起来就要往产房里走。 身后的无痕和无妄瞬间伸手拉住了他,无妄还说道:“王爷,您之前答应过王妃的,不去添乱!” 景玥气绝,他怎么就是去添乱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看两人一眼,并再次嫌弃的转开了目光。 又有人从外面飞奔进来了,身上还穿着翰林院编修的官服,正是收到消息后急匆匆赶过来的文彬。 “三姐现在如何?” 景玥朝产房方向示意了一下,皱着眉说道:“一点动静也没有。” 什么叫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好还是不好呀? 文彬愣了一下,侧着耳朵仔细去听,果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不禁走到门口问道:“三姐,你还好吗?” “没事。” 云萝的声音特别平静,落在产房门外的两个男人的耳朵里却心突突的。 原谅他们见识少,女子生产时难道不该是大声哭喊,声嘶力竭的吗?这样平静的是还没有真正发动? 景玥的脑子“嗡嗡嗡”的,竭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越是认真去听,产房内的动静就越是混杂凌乱,听不真切。 不禁用力的揉了揉眉心,又在门口来往踱步。 一个妇人端了一个盆从产房内出来,景玥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铜盆里红通通的一盆水,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景玥顿时眼前一黑,文彬也被惊住了。 产房内似乎热闹了起来,但仍没有云萝的声音,只有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换上清水端进去,又红通通的端出来。 景玥感觉整个人都被一层血腥味给包围了,死死的盯着不停开合的产房门。 那些都是从阿萝身上流出来的血吗?这么多!?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的跳出了“血崩”、“大出血”之类的字眼,每一个字都血淋淋的,刺得他眼睛都红了。 捂着头顺着产房门口的墙壁蹲下,此刻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使他的内心焦灼不已。 然而,始终没有听见云萝的喊叫痛呼,只有不知是稳婆还是其他人的声音,乱糟糟的,景玥根本就没有听清楚都说了些什么。 门外的日影缓慢移动,当日上中天,产房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景玥愣了会儿,然后猛的站了起来。 “恭喜王爷,是个小公子。” 他面无表情的绕过挡在眼前的稳婆,直入产房,看都没看她怀里的襁褓一眼。 产房内,云萝已经被迅速的收拾干净,此时精神还算好,正坐在床上吃东西,一大碗荷包蛋被她迅速的吃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齁甜齁甜的,太腻了! 抬头看到景玥从外面进来,那双眼泛红,神色憔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生了个孩子呢。 她默了下,将手中依然空了的碗转手递给丫鬟,然后朝景玥张开了双手,说:“抱我回房,这里的气味太难闻了。” 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景玥都愣了一下,然后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另一个稳婆欲言又止,想说这不合规矩,却在长公主的眼神下瞬间败下阵来。 人家是堂堂郡主,亲王妃,规矩不规矩的,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下九流的稳婆来置喙? 云萝很快就从产房挪回到了主屋,景玥抱着她走了这一趟,也平静下来,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躺好,摸摸她苍白的脸,叹了口气。 以后都再不要生了! 云萝也摸摸他的脸,嫌弃的说道:“你这一副被榨干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景玥……景玥一头埋进了她的颈窝,叼起一块肉咬了咬,然后用力的抱着她,轻声问道:“痛不痛?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还好,能忍受。” 你若是都忍受不住,那得疼到什么程度?想当年,你可是被人生生拧断一只胳膊都能一声不吭的女英雄! 景玥的手一点点往下移动,想要摸摸她的肚子,却被她一把抓住,然后说:“我想吃烤肉,现在嘴里都是那个糖水鸡蛋的味儿。” 别摸了,丑得很,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景玥反手抓住她的手,一点点收紧,抬头说道:“我让人给你炖鸡汤,烤肉你就别想了。” 云萝面无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就看也不想看他。 这耍小性子的模样真是可爱得很,景玥轻笑一声,又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 看到她虽脸上少了几分血色,但精神尚可,刚才挣手的力气也大得很,他便也稍稍安下心来。 长公主这个时候才和老太妃一起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襁褓,笑盈盈的满脸喜爱。 看到云萝睁眼望过来,她弯腰把襁褓放在枕头边,“你看这小模样,长得可真俊。” 景玥的位置被挤占,偏头看了一眼,然后嘴角一抽,不明白岳母大人是怎么从这样一张皱巴巴的脸上看出俊俏来的。 云萝也看不出来,虽然觉得长开后小模样应该差不了,但她也并不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有哪里俊俏。 长公主又关切的问起了其他事,“伺候的人都安排好了吗?奶娘得多找几个好的。” “我自己喂养。” 长公主一呆,然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云萝摸了摸襁褓里的红皮娃娃,说道:“最好的第一份**,奶娘们已经喂给她们自己的孩子了,养得再好,对我的孩子来说也跟牛乳、羊乳没多大差别。” 老太妃皱皱眉,说道:“那我们便找那刚生产的妇人,保准让咱家孩子吃到第一份。你是什么的身份,哪里能亲自喂养孩子呢?” 云萝仍摇头说道:“孩子在我肚子里住了九个多月,血脉相连,我的才是最好的。而且,亲自哺乳对我的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长公主惊道:“这是什么道理?**乃母之精血所化,是极损身的事。” 云萝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她们更快的明白,想了想便说道:“通得不痛。” 长公主和老太妃下意识的把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胸口,都是女人,她们一下子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似乎、好像也有些道理? 景玥轻咳一声,掩去眼上的一丝尴尬,然后说道:“阿萝只喂养两个月,两个月后就交给奶娘。” 老太妃瞪他一眼,“所以你们两个早就已经私底下商量好了?” 第449章 倾家荡产太子爷 “你再说一遍,我阿姐生了个啥?” 瑞王爷喜得麟儿,景家后继有人,朝中无数官员勋贵得知后都准备择日就往瑞王府送上一份早已经准备妥的贺礼,太子殿下得知后却是如雷轰顶、大惊失色。 外人或许不知太子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似乎惊更大于喜,莫非是舅甥关系、姐弟感情已然破裂?但身为他的贴身内侍第一人,小李子却深知他家太子殿下究竟为何如此,毕竟当初那五千两白银的赌注还是他乔装后押下的。 那可是整整五千两白银,寻常人家几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而他家太子殿下……其实也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宽裕,他还等着从赌场大赚一笔好缓解手上的拮据呢,结果却没想到连本钱都折了进去。 安宁郡主怎么会生了个小公子呢?当初那御医分明说是女娃的脉象! 太子生气极了,气势汹汹的跑到太医院去找那御医,却被告知王御医在上午安宁郡主临盆之际就被瑞王府请了出去,至今未回。 太子皱了皱眉,不禁嘀咕道:“莫非是因为之前看诊有误,被舅舅扣下问罪了?” 不然如今天都快黑了,阿姐诞下麟儿也已几乎满朝皆知,他怎么还不回太医院? 但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隐约有一种被坑了的错觉。 一定是错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坑骗一国储君?又不是嫌脑袋长得太结实了! 然而,为何这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一个御医自然不敢坑骗太子,但若是再加上他舅舅和阿姐呢? 太子久等王御医不回,心中憋屈,不顾天色将暗的就要出宫去,借口他都想好了——去看望阿姐和刚出世的大外甥! 虽然舅舅的威势惊人,阿姐也说了要叫弟弟,但难道还不许他在私底下过过瘾? 不过,他虽然想要出宫去兴师问罪,人却在宫门口被挡了回来,阻拦他的还是他亲爹身边的第一人赵大总管。 赵大总管躬着背,笑眯眯的对他说:“陛下说,太子殿下若是要出宫,就先请您去崇明宫见他。” 太子眼一眯,“父皇找本宫有何事?” 赵大总管维持着同一个弓背含胸的姿势,继续笑眯眯的说道:“这个,老奴就不知晓了,殿下不妨去亲自问询?” 太子如今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况且他从小就聪明机灵,这么多年来,身边时刻都有名师教导,还有景玥和云萝的不断打磨,心性、智力非常人能比。 此时他看到赵大总管出现在这里,显而易见的就等着拦他出宫,原本还只是隐约一点的不妙瞬间就炸了开来。 莫非连父皇也参与其中?那么多人合起伙来坑他一个小孩子?! 若果真如此,他倒是不必再去找王御医的麻烦了。 若果真如此,太子殿下就更生气了! 他一路气冲冲的从宫门返回,进了崇明宫,又进含英殿,带着几分质问,更多的却是委屈的问道:“父皇为何拦我出宫?” 殿内伺候的宫人在太子进来之后就悄悄的退了出去,泰康帝低头专注于奏章,直到将手中那一本御笔批注之后才抬头看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这个时辰匆匆出宫,又是为何?” 太子不由得心虚了一下,他可没勇气跟父皇说,他去赌博,然后输了,如今要去找那给他错误信息的王御医算账。 就算他已经隐约察觉到,此事跟他父皇可能也脱不了干系。 泰康帝见他如此,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若无朕的示意,他一个御医敢对你犯下这欺瞒之罪吗?” 太子顿时睁大了眼睛,他以为还需要他再做点什么,父皇才会承认他也参与了此事,却没有想到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生气反倒没那么生气了,只是更加的委屈,“为何连您也要坑骗儿臣?您还不如跟我说,孕中诊断性别,本就有几分不准呢!” “这样说,你心里就会好受一些?”泰康帝放下一本,又拿起另一本奏章翻开,一边看一边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的说,“轻信他人、聚众赌博,这世上有几个人是靠赌博发家致富的?你身为一国储君,不思堂皇正道,动起歪脑筋还这般理直气壮,也是让朕大开眼界。” 太子不由得脸一红,然后咬着牙控诉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贪了阿姐给我的熬盐方子,不然我也不会这样捉襟见肘,天天想着从哪里添一点进项!” 泰康帝顿时一噎,突然把手里的奏章朝太子砸了过来,“你以为那是你能掌控在手中的东西?也不怕那些人生撕了你!” 奏章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落到地上,差点就砸到了太子殿下的脚尖。 太子的气焰瞬间就矮了一截,却仍然说道:“那你好歹也多分我一点,那个武学堂真的太费银子了,之后又分了个医学堂,都是从我这儿支取银子,我……我天天为银子发愁,感觉都老了好几十岁!” 泰康帝嘴角一抽,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迅速抽过又一本奏章,翻来后挡住小半张脸,又轻咳一声,以防止声音里带出点什么,然后才说:“这也不是你不走正道、参与赌博的理由,还一出手就是五千两白银,我看你手上也没那么拮据嘛。” 太子殿下的心在滴血,又不由得带几分心虚,委屈巴巴的说:“那已经我当时能拿出的所有家当了,这两个月来,我连在街上买个饼吃的钱都掏不出。” “做事急躁,不顾后果。”泰康帝平静的给他八字批语,又说,“那五千两银子就当是给你自己买个教训吧。” 这教训也太贵了! 泰康帝见儿子这么可怜,又给了他一暴击,“你还是先想想,下次见到你阿姐,你该如何跟她解释,你拿她腹中的孩儿做赌,还输光了家当这件事吧,也不知她会不会催收你最初签下的那笔债务。” 晴天霹雳! 泰康帝很乐于欣赏儿子脸上的丰富表情,且不吝于再次打击,“今日天色已晚,宫门将关,等明日你再出宫去找你阿姐吧,顺道看望你新出世的小表弟。” 明明是大外甥! 太子下意识的在心里反驳一句,然后猛摇头,说道:“我不去!后日就是洗三,倒不妨多等一天。” 洗三那天,瑞王府必定宾客盈门,他们招呼客人都招呼不过来,肯定就没空来管他了。 本宫真是个小机灵鬼! 心虚之后是得意,然后继续为他损失的五千两银子心痛到不能呼吸。 但他并非不知错的人,当初让身边的宫人乔装打扮去下注,就是知道此事不对,尤其他身为太子,去参赌更是大错,若被人知晓,弹劾他的折子就又能把他给掩埋了。 然而,明知不对,他那时候依然被财迷了心窍,结果损失惨重。 该从哪里找补回来呢? 从儿子出生的消息传出王府,云萝就一直在等太子登门,却没想到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又将要过去,依然不见太子的身影,不禁诧异。 嗯?这么沉得住气? 但她很快就没工夫去关注太子怎么还不登门了,兰香抱着嗷嗷哭的小公子走了进来,神态颇有几分狼狈。 小公子又又又饿了,小公子他刚才又又又把裹着他的襁褓给挣开了,还差点扯下她的一把头发。 云萝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如今就只有兰香能上手照顾刚出生的小公子,因为只有她是练武之人。 襁褓落入云萝的怀中,似乎有感应一般,刚才还嚎得震天响的小家伙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挥舞着两只从襁褓内挣出来的小手,一个劲的往云萝怀里拱。 他现在还红彤彤的,红彤彤的脸,红彤彤的小手,皮肤摸上去也不光滑,实在称不上好看。 月容拿来温热的帕子,然后放下床帐,云萝便在里面解开衣襟,先擦拭干净,然后才把哼哼唧唧的儿子搂进了怀里。 忍不住轻抽了口气,低头拧眉看着眯眼吃得一脸欢快的儿子,又轻轻的吸了口气。 她昨天还在担心通乳的问题,结果完全不用担心,就是真的特别疼,生孩子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这小子怎么这么大的劲儿? 外面响起了丫鬟行礼的声音,没一会儿,景玥就掀开床帐进来,看到儿子趴在云萝胸口吃得啧啧有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家伙很快就吃完了一边,仍意犹未尽,才刚出生不到两天的孩子,已是胃口惊人。 于是换一边,继续。 景玥伸手在他小屁股上拍了拍,“吃慢些,你弄疼你娘了。” 小家伙听不懂,只以为他打扰了他进食,哼唧一声,依然故我。 景玥出去换了热帕子给云萝敷胸口,皱眉说道:“之前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磨人,我已经让人去找奶娘了,若顺利的话,今天就能进府。” 云萝沉默了下,问道:“哪个奶娘能受得了他这个力气?” “那就多找几个,轮着来。”总不能真让阿萝喂养两个月,两天他都快要忍不住了! 第450章 小祖宗 三月初三,瑞王府小公子的洗三宴,与瑞王府交好的人家一大早就携礼登门,向来清净的王府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瑞王府极少设宴邀客,上次开门迎客还是在景玥和云萝的大婚之日。 老太妃亲自出面接待客人,满面笑容,挤压得皱纹都多了好几条,一看就是心情好都不得了。 瑞王府后继有人,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吗? 外面宾客满堂,世安堂内却有些鸡飞狗跳。 新找的奶娘昨日傍晚就进了府,本是来替云萝分担喂养的,却没想到小家伙竟然丝毫不亲近奶娘,也不吃她的奶,饿急了宁愿嗷嗷哭也不吃奶娘的。 以为是这个奶娘不招人喜欢,今晨,又进了两个奶娘,依然没一个招小公子喜欢的,别说亲近了,其中一个稍稍逼了他一下,胸口就被他的小爪子挠出了三道血痕。 真是惨绝人寰。 云萝的脑壳突突的疼,更疼的却是胸,看着小祖宗宁愿饿得嗷嗷哭也不吃他人的奶,皱眉看了他一会儿,转头跟身旁的丫鬟吩咐道:“让奶娘们把奶挤出来,再喂他。” 很快,一小碗奶就被端了进来,用调羹小心的舀起一点凑到小家伙的嘴边。 小家伙的哭声暂停,动了动小鼻子,似乎在分辨这东西的成分,或许是真的太饿了,当真张开嘴吃了一点点,皱着眉头满脸的勉为其难,吃了几勺就拒绝不吃了,任你们怎么哄,不吃就不吃! 这大概是一个正常初生儿的食量,但绝对不是景小公子的食量。 无法,洗三的吉时就快要到了,云萝只能把他抱过来亲自喂。 刚刚还拒绝进食的小祖宗一到她的怀里就当即大口吃了起来,吃得初春天里都冒出了满头热汗。 “这可真是个小人精,挑嘴成这样的,我还从没见过。”长公主都看得啧啧称奇,又心疼闺女,说,“但这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真的全靠你自己喂养,你还在月子里呢。再说这么大的胃口,你一个人恐怕也喂养不过来,总要让他习惯吃别的。” 云萝忍着疼,低头看怀里的亲儿子,若有所思。 吃饱喝足,小祖宗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抱了出去,一串串的吉祥话、祝福语从外面飘进来,云萝却躺在屋里昏昏欲睡。 但外面那么吵,她也睡不着,不过是闭着眼睛想事情罢了。 月容拧了热帕子给她敷胸口,被子底下,云萝自己轻轻按压,那疼痛让她觉得仿佛已经少了一层皮。 “你让小厨房里熬上米汤,再叫人去寻一只奶羊。” 月容先应了下来,然后迟疑的说道:“羊奶有膻味,小公子怕是更不爱吃吧?” 云萝眼也不睁的说道:“会习惯的。” 这也就是亲儿子,若不然,云萝早就甩手不管了,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算了! 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何在此处?” 太子原本在门口打转,突然出现的丫鬟吓了他一跳,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然后清了下嗓子说道:“本宫来看望阿姐。” 那丫鬟看了看房内,又看看太子殿下,一脸迟疑。 太子都这么大了,王妃又在坐月子,按规矩是不能进去探望的。 这丫鬟是瑞王府内的丫鬟,名为雪樱,原本在老太妃跟前伺候,云萝入府之后就被安排到世安堂内协助云萝接手王府中馈,云萝索性就把她提到了一等大丫鬟的位置,正好她身边也有个一等的空缺。 太子于是又瞪了她一眼,索性转身朝屋内喊道:“阿姐,我能进去吗?我爹让我看看你气色如何,回去还要跟他禀告呢。” 过了一会儿,月容走了出来,屈膝朝他行礼,并说道:“王妃请您进去。” 太子侧目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叫郡主了?是觉得王妃比郡主更大更尊贵?” 月容被噎了一下,脸色却不变,恭顺的说道:“回殿下的话,郡主嫁了人,照规矩,就该改口称王妃。” 太子轻哼一声,“郡主是因自己而尊贵,王妃却是因他人而尊贵,你这个丫头真是一点都不体贴。” 郡主是他阿姐,王妃却是他舅母,怎么能一样呢? 太子跨过门槛进了屋,又绕过屏风,这才看到靠坐在床头的云萝。 他的目光在云萝脸上转了一圈,点头说道:“气色还行,我以为会看到一个面无血色、满脸憔悴的阿姐呢。” 云萝也打量着他,发现他眼下两圈微青,倒是有些憔悴的模样。 “阿姐。”他腆着脸凑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却在不安的扣着腰带,眼珠滑溜,目光微闪,咧着嘴笑道,“我给你带了礼物,这是专门给你的,不是给外面盆子里的大外甥的。” “叫弟弟。”辈分不能乱,当外甥比弟弟更吃亏。 太子撇嘴轻哼一声,“听说小家伙力气大,食量惊人,这显然就是继承了你卫家的血脉,与你更近一些,那自然是要随你了。” “要不,你去跟你舅舅商量?” 太子差点就翻出白眼了,想想不能失了自己的尊贵形象,况且他还有正事要找阿姐商量呢,弟弟就弟弟呗,反正他心里就当他是大外甥! 他点点头,十分敷衍的说:“行行行,弟弟。” 正要说正事,门口又有动静,然后未经通传,三岁的二皇子殿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蹬蹬蹬跑了进来。 “皇兄!”他紧挨着太子,又仰着脖子打量了云萝一会儿,一双眼忽闪着澄亮的光芒,然后抱着肉呼呼的拳头拱了拱,奶声奶气的叫一声,“阿姐。” 他是跟着太子叫的,其实宫里的那两位公主才是他的阿姐,但他们自来与公主们不亲近,甚至二皇子长到这么大也只在花园里远远的见过那两位姐姐一次。 云萝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你怎么过来了?” 他朝云萝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手抓着太子的衣摆,说道:“找哥哥玩。” “那你带他出去玩吧。” 他歪了歪头,叫他带哥哥去玩?不是叫哥哥带他玩?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他用力的点点头,就要拉着太子出去。 拉了两下,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了一只他手心大的白玉兔子,依依不舍的摸了两下,然后递给云萝,说:“阿姐,给你!” 他的手伸着,眼睛也紧紧盯着,似乎并不是很舍得把这只白玉小兔子送人。 云萝看着他,然后伸手接过了小玉兔,“多谢。” 二殿下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拿走了,眼神一个劲的往她手上瞟,心思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云萝淡定的把兔子收了起来,见他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就问道:“还有事吗?” 他摇了摇头,小模样可怜巴巴的,下一秒就被没眼看的太子殿下拉走了。 洗三后,王府内又安静了下来,但又并不是很安静,毕竟多了一个磨人的小祖宗,闹起来的时候简直一个人就能掀翻整个王府。 奶娘得不到他的欢心,云萝就给他找了一只羊妈妈,经过熬煮去除羊奶中的膻味,配上米汤一起,他从一开始的饿死不喝,到后来终于逐渐的习惯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他自从习惯羊奶之后,身体就迅速的长开了,红色退去,变得白白胖胖,那一身软肉如同粉白的果冻,仿佛轻轻一戳就能把他戳碎。 过了满月,至百日,他已经一跃成为瑞王府最招人喜欢的小祖宗。 但是他力气大,又不知道控制,寻常丫鬟婆子根本就照顾不了他。 兰香之后,老太妃又把她身边的一个嬷嬷调拨了过来专门伺候小公子,另有三个丫鬟,皆有武艺在身。 小祖宗乖巧的时候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天使,闹起来却能把一个娇小的丫鬟原地掀翻,哪怕他现在还连坐都坐不稳。 老太妃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壮壮。 在壮壮满四个月的时候,已经在京城逗留了四个多月的西夷使臣带着帝王的赏赐离开了,浩浩荡荡几十大车。 “那几十大车里都装了什么?” 那些大车在离开的时候都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无从得知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云萝却从景玥和太子那儿知道,除了少数的珠宝礼器盐茶之外,还有绫罗绸缎、精美瓷器无数,贵重是贵重,但却并没有太实际的好处。 西夷其实不是很满意,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盐、茶、铁和温暖厚实的棉衣,他们还想在两国边界开通互市。 泰康帝觉得,互市还是可以开通的,毕竟大彧也想要他们的牛羊战马和铁矿。 因为这个,景玥又忙了起来,每天早出晚归,陪云萝的时间没有多少,小祖宗倒是占据了她几乎所有的时间。 实在是气不过,他某天就把小祖宗一起带了出去,却万万没想到,小祖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天天缠着他,整个王府都关不住他了。 云萝也是大松一口气,对他的求救视而不见,转身离开的背影都透着轻快。 第451章 比打仗还累 景壮壮突然发现了他爹的好,跟着他爹,他能看到更多的人,更有趣的事,还能被爹塞进衣服里面,迎着风骑马。 他发现了比小床、比被窝更舒服的地方,扒开爹的衣襟,把自己藏进去,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就能看见整个世界。 如此几次下来,因为他兴奋之下的手舞足蹈,又不知控制力气,景玥的胸口都青了。 沐浴之后,景玥就扯开衣襟指着胸口向云萝告状,“别人家的小祖宗五个月时连脑袋都支棱不起来,我家的小祖宗却把我当鼓擂,我怀疑他是想要谋杀亲爹,好尽早继承家业。” 小腹两侧,胸口的位置,皆有十分明显的淤青,只看这个,云萝就能想象景壮壮是怎么在他爹的怀里手舞足蹈的。 云萝难得有了那么一丝丝心虚,于是转身取来药油,卷起袖子亲手为他推拿,揉得瑞王爷哼哼唧唧跟她撒娇,后来就逐渐的变了味儿。 景壮壮白天玩得开心,晚上也睡得香,早上便天蒙蒙亮就醒来了,被嬷嬷抱着过来的时候就顺利的逮住了本想悄悄出门的亲爹,顿时双眼亮晶晶的扑了过去,然后扒拉着他爹的衣襟想要往里面钻。 景王爷把求救的目光落到了云萝的身上,云萝却直接偏开了脸,低头看着桌上的早食,一副很忙的样子。 是你自己先带他出去的,如今偌大的王府已经关不住他了,这个后果也就请你一并承担了吧。 大概是因为吃得多,景壮壮不仅力气大,身子骨也比寻常孩子健壮得多,很轻松的就把他爹的衣襟给扒拉开了,但是要把他自己藏进去的动作却不得其法,不由得急躁了起来,几乎要把他爹的衣裳扯破。 景玥深深的叹了口气,这要不是自己的小祖宗,他早已经把他扔到地上去了。 搂着他坐下,景壮壮很快就被桌上的丰盛早餐吸引了目光,双手扒着桌沿,一双眼睛看看花卷又望望煎饺,简直要忙不过来。 云萝夹了一块鸡蛋糕咬了一口,似乎觉得味道不是很中意,就又在醋碟里蘸了一下,剩下的半块便全进了嘴里。 景壮壮的目光跟着她的筷子转,见娘竟然没理他,不由“啊啊”的喊了起来,张开的嘴角已落下一滴口水。 云萝侧目看他,他也眼巴巴的看着她,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露出一个无齿的灿烂笑容,衬得他头上那一撮软乎乎的头发都更添了几分可爱。 云萝摸了摸他的头毛,又戳戳他的脸,然后伸手拿过桌上拿碗蛋羹,舀了一点点送到他嘴边。 他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张开了嘴,蛋羹嫩滑,入口即化,他吧唧了下嘴似乎在回味那个味道,然后忽然整个人都朝云萝扑了过来。 景玥一把抓住他,伸手拍了下他的小屁股,“坐好!” 小祖宗表示没听懂,被拉了回来就双手扒在桌上,似乎想要爬到桌上再爬向他娘,两只脚蹬在景玥的腿上,蜷曲的脚指头几乎要戳进他的肉里。 景玥不禁“嘶”了一声,索性把碗盏往远处一推,然后松手把他放到了桌上。 壮壮双脚悬空的趴在桌子上,两只小脚在空中一勾一勾的,其余部位却是动弹不得了。 劲儿再大,他其实还没有学会爬行,就支棱着脑袋,眼巴巴看着眼前的娘亲,显得特别无所适从。 景玥坐在他身后,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捏了捏在他眼底下晃荡的小脚脚,皱眉说道:“他是不是太胖了?捏着全是肉,骨头都要找不到了。” 云萝又吃了一只煎饺,现在正在吃蒸糕,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吃得太多了,你要不饿他两顿?” 景玥又戳了下儿子一扭一扭的小屁股,想起了某个不太美好的回忆,忙说道:“胖就胖吧,咱瑞王府的小世子无需依靠容貌来博取他人的欢心。” 犹记得,前天忘了到时辰给他喂奶,臭小子竟趴在他胸口就猛吸了一口,差点把他的魂儿都吸出去。 太疼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儿子,白白嫩嫩肉团儿一般,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小嘴殷红,简直是盛世美颜,比养在园子里的那只黑白团更可爱。 景壮壮见娘终于看他了,顿时就张嘴发出“啊啊”的喊声,似乎在提醒她,他此时的境况,希望她能赶紧伸一把援助之手。 云萝又吃了个春卷,跟景玥说:“别玩了,赶紧吃,吃了就把儿子带走。” 景玥把爪子从儿子的小屁股上移开,擦擦手,就开始慢悠悠的吃起了早食,表情却似乎有些忧伤,“这小子太闹了,入眼所及就没有他不想去的地方,简直比打仗还累。” “不,打仗比这个累多了。” 景壮壮的下巴底下,已经积了一滩口水,看得见却吃不着让他很生气,“啊啊”的突然抬起双手用力拍了两下桌子。 然而,他的双脚原本就是悬空在外,抬起双手后身子瞬间改变重心,然后咕咚从桌子上翻了下去。 夫妻俩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抓着他围在腰上的粗带子就又把他提了上来。 景壮壮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刚才是个什么情况,转着脑袋左右看看爹娘,然后又被前方的各式早食吸引了目光,口水长流。 其实在过来之前,他刚刚吃过一顿羊奶,但是大人吃的东西都太香了! 吃饱喝足,云萝才又给已经馋得不要不要的儿子喂了小碗蛋羹,景壮壮吃得香,吃到最后还意犹未尽,但云萝却没有再继续喂食,而是抱着他去找老太妃玩儿。 景玥原本想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溜,景壮壮趴在云萝的肩膀上看到他,突然就想起了要跟着爹去玩的事情,此时见他要跑,顿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云萝转身,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把儿子塞进了他的怀里。 景玥……我怎么觉得你有些迫不及待呢?不然何至于动作这么快? 外面响起了说话声,然后二皇子拉着太子颠颠的跑了进来,看到景玥怀里的景壮壮,顿时眼睛一亮,甩开兄长的手就跑到景玥面前,仰着头,脆生生的喊道:“弟弟!” 继太子之后,二皇子如今也成了瑞王府的常客,每次太子出宫,他必然跟随。 太子现在出宫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但隔三差五的,来的次数也不少。 景壮壮低头去看下面的小哥哥,睫毛还湿漉漉的挂着泪水,小模样可怜极了。 二皇子歪歪头,好奇的问道:“弟弟,你怎么哭了?” 景壮壮吸了下鼻子,转身又藏到了爹的肩膀上。 有小哥哥陪他玩,景壮壮终于还是放了他爹自由,景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看着二皇子若有所思。 要不要把小外甥留在家里多住几天?(泰康帝:滚!) 就在景玥忙着西北与西夷边境上的互市通商时,已经失踪大半年,朝中的争执连皇上都快要压不住的沈聪终于又有了消息——新罗派时辰觐见天朝。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朝中百官皆都懵了一下,因为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新罗西海岸的两座城池已落入大彧将士的手中。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几乎历代以来都没有从浩荡海洋成功攻占他国的记录。 天朝最精锐的兵在西北,在北疆,在西南边陲,在中原内陆,沿海水兵向来排不上号,虽然漫长的海岸线上自古就有海寇侵扰的问题。 但是中原大地如此广袤,海外蛮夷实在不值一提。 即使是与新罗百济的战争,也多是跨越崇山峻岭,渡过奔腾的江河,而不是直接穿越海洋,从海岸登录作战。 朝中为此吵成了一团,脑子快的却在一瞬间就想到了两年前,那些被瑞王爷召集后却又不知去向的工匠和巨木,纷纷把目光对准了登州。 还有人把目光落到了岭南禺州,叶诀离京回禺州已经一年有余,卫漓成亲后也急匆匆带着新婚夫人回了桂州,那么着急的回去,却过了一年多仍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动静,是不是那酝酿中的动静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惊心动魄? 他们想干什么? 皇上想干什么? 泰康帝想要开疆拓土,自从看到云萝所制的舆图之后,他的心就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尤其是东北方向、海湾边上的一小块凸出更让他觉得格外碍眼。 原来新罗百济再过去,已经没有土地了,弹丸之地还被分割成三个、四个小国,连大彧的一个大州府都比不过,大彧沿海的百姓却已经遭受了他们几百年的侵扰之苦,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天,泰康帝把景玥和云萝都召进了宫中,遣退所有的奴才,只三个人在含英殿内对着那份被精心保管的天下舆图,从白天说到黑夜,又从黑夜论到天明。 emmm……主要还是泰康帝说得最多,他把满腔的激荡尽情倾诉,透过舆图,似乎已经看到了真正成为天下之主的那一天。 第452章 小祖宗的新地盘 景玥和云萝被泰康帝拉着在含英殿内熬了一天又一夜,尽听他的满腔激昂、美好畅想了。 在新罗占据一地,就能轻易截断已骚扰大彧东南沿海渔民无数年的倭寇后路,再北上至苦叶,竟是把东瀛岛的西、北两面给包圆了! 泰康帝的目光于是就盯上了东北那片土地,顺势看向了冀北。 冀北军总督封林,膝下三儿五女,其中嫡出的有二子一女,长子在冀北军中任职,嫡次子封炫自幼体弱,走的是文举之路,七年前金榜题名,一直留在京城,如今在刑部任职。 封炫四年前娶妻安如郡主宗琦玉,至今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子为长,已满三岁,女为幼,上个月才刚刚满月。 泰康帝下意识看向景玥,又在云萝凉凉的目光中摸着鼻子讪讪的收回了视线。 啊,他就是很随意的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一点都没有! 不过,安如那丫头出身尊贵、才学出众、品貌俱全,从小就是京城诸多公子郎君竞相追逐的对象,但她却从小只巴巴的追在阿玥身后,追了那么多年,这小子竟是始终无动于衷,倒把他家因为在乡下长大而曾经被人诟病的浅儿放在心上,真是……有眼光! 堂侄女和外甥女哪个亲?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云萝对他摆脸色,他只会觉得外甥女真可爱,平时对什么都淡淡的,原来竟还会生气,好想再逗逗她。 宗琦玉若是敢对他摆脸色……反正他从没见过,若真见了,他未必会责罚,但肯定会觉得简王兄家的规矩不大好,把女儿教得目无尊长、不知尊卑。 这几年过来,云萝时常拎起太子就教训,他向来都是坐在旁边看热闹,有时候还要嘲笑一句:哈哈哈,活该! 若是宗琦玉敢这么对太子,别说太子会不会由着她教训,他首先就要先教训教训她,一个宗室女竟管教到了太子的头上,不知死活! 这就是差别。 他会把他对外扩张的野心展露在云萝面前,这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在那两份與图,但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信任和亲近? 但云萝并不是特别想要这样的亲近,她想回家睡觉,还有一日夜没见的小祖宗。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嫌弃那个磨人的小祖宗,但是一日夜不见,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念。 不过小家伙并不是特别粘人,身边又有那么多丫鬟婆子伺候着,偶尔会粘一下爹娘,更多的时候却是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很好。 而事实上,景壮壮已经在家里闹翻天了。 昨日白天没看见爹娘,有丫鬟婆子和曾祖母哄着,他虽不时会转头寻找什么,但好歹没有闹起来,还睡了两个时辰的午觉;当晚上夜幕降临,已经到了他要睡觉的时辰,依然没见到爹娘,他就开始哼哼唧唧,硬是扛着困意等到夜半,终于扛不住,“哇”的一声就哭闹了起来。 他越哭越精神,谁哄都不行,哭得脸蛋鼻子都通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更是让老太妃的心都揪了起来,搂着他心肝肉的摇。 但是心肝肉表示没有用,看不见爹娘,他就哭给他们看! 老太妃在府里把景玥连带着云萝一起狠狠的骂了一通,下面的人更是使劲浑身解数,挤眉弄眼、手舞足蹈的使出各种绝招来逗他,都不能把景家的小祖宗从找不到爹娘的惊惶中吸引过来。 “哇——” 所有人都累坏了,景壮壮闹了一晚上也不轻松,整个人都蔫蔫的,嗓子也有些沙哑,但就是不睡不歇,到后来还把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全部推开,不许任何人靠近,坐不住他就趴在地毯上哭,哭得可伤心了。 云萝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哭累了,声音不如之前的响亮,却也没停歇下来,一直趴在那儿抽抽噎噎的。 在其他人都还没有发现景玥和云萝回来的时候,景壮壮却已经听见了爹娘的脚步声,顿时一骨碌的从地上坐了起来,转头看向门口,等看到熟悉的身影,便小嘴一扁,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一刻,云萝的心也跟着一痛,忙快步进去把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景玥看着双眼通红,嗓子也哑了的儿子,目光冷冷的看向了屋里伺候的人。 屋里顿时跪了一地,但在下跪的同时,她们也都不由得松一口气。 因为小主子终于不哭了,窝在王妃的怀里哭了一会儿,然后哼哼唧唧的,眨眼间竟然就睡着了。 老太妃陪了曾孙一晚,累得不要不要的,此时终于松一口气,对景玥说道:“你跟她们发什么火?壮壮找不到你们,闹了一晚上。哄他说去找你们,几个人抱着他把王府都转了好几圈,后来他自己似乎也明白了我们在骗他,就谁都不让靠近,只一个人趴在那儿哭,哎呦我的个小祖宗嗳!” 真是心疼死老太太了。 她又瞪了景玥一眼,“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你们晚上都不回来?好歹回来一个,他也不至于闹成这样,这么小个人儿,性子咋这么烈呢?可别伤了身才好。” 云萝摸摸儿子的头,又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 他已经睡着了,却又忽然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云萝安抚的拍了拍他,然后朝老太妃告罪道:“是我们疏忽了,还让祖母受累,您累了一晚上,也请赶紧去休息吧。” 景玥摸着儿子毛茸茸的脑袋,有些诧异的说道:“往常都是嬷嬷照顾他睡觉的,也没见他有多粘我们,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 老太妃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要回屋去睡了,闻言又转头来瞪了他一眼,真是话都不想跟他说,气哼哼的走了。 景玥摸摸鼻子,然后让丫鬟、嬷嬷们各自下去休息,他则和云萝也回到了世安堂,简单的洗漱之后开始补眠。 一夜没睡,不管云萝还是景玥其实都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过了那个时辰,两人都不觉得有多困。 但是看着放在两人之间,小手紧紧抓着云萝衣角,还要不时睁开眼看一下的小祖宗,两人还是安静的躺下了,然后渐渐的竟也有了些睡意,逐渐安眠。 一觉醒来,景壮壮又抓着云萝哼哼唧唧的撒了会儿娇,然后白白嫩嫩肉呼呼的一团在床上翻滚,一会儿滚到娘这边,一会儿又滚到爹那边,他找到了比他的特制小床更让他满意的地方。 大概是真的受到了惊吓,景·小祖宗在之后的几天变得格外粘人,不仅白天必须要有爹娘的其中一人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晚上更是直接赖在正房不走了。 看在他之前受到惊吓的份上,景玥忍了他三天,当第四天他又想要指使丫鬟把他抱到正房的床上时,当即伸手将他给一把拎了出来。 景壮壮在景玥的手上晃荡,双手双脚在空中扑腾,一点都不带害怕的,还似乎觉得这样十分有趣,兴奋得“咯咯”笑出了声,又朝他张开双手,说出一连串旁人听不懂的婴语。 瑞王爷嘴角一抽,随手把他扔回到丫鬟手上,沉着脸说道:“带小公子回屋安歇。” 丫鬟缩了下脖子,屈膝行礼后就抱着小公子转身要出门。 景壮壮趴在丫鬟的肩上,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爹,歪了下脑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丫鬟不由得停下脚步,一边哄着他一边小心打量景玥的脸色。 景壮壮也透过手指的缝隙看他爹的脸色,看到一张无动于衷的脸,顿时小嘴一扁,哭得更大声了,还一边哭一边张着手朝往里扑,坚决不出去! 云萝匆匆沐浴完从后面走了出来,随手把小祖宗接到怀里,神色平静,语气也很是淡然的问道:“哭什么?同一个招式用多了会不管用的。” 小祖宗听不懂,他只是一手紧紧抓着云萝的衣襟,一手指向屋内的大床,那意思昭然若揭。 景玥忽然在那边唤了一声:“阿萝。” 声音低沉轻柔,眼神脉脉含情,婉转之际还透着一分委屈。 真是让人扛不住。 旁边的丫鬟们已经红了脸,就连年长的嬷嬷都不自在的低下头去,若不是被规矩束缚,真想远远的离开这个充满着酸腐气息的地方。 云萝刚悬起的脚步也顿了一下,又在小祖宗的催促中迈步,径直到了床边把他放上面。 从旁经过时,父子俩的眼神有一个不算短暂的交汇,景玥眯了眯眼,景壮壮则“嗖”的把脸藏进了娘的肩窝里。 看着在他们的床上打滚的胖儿子,景玥胸口发堵,儿子的存在就是用来破坏夫妻感情的吧?绝对是! 阿萝本就不是热情的性子,自从多了个臭小子,如今更是连正眼都不怎么看他了。 正气堵心塞,忽然感觉手心里一软,他听见他家阿萝说:“去把景壮壮的小床搬过来。” 景玥愣了下,然后一瞬间心花怒放。 第453章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景壮壮醒时没一刻安生的,但睡着时却又是个小天使,睡前吃饱喝足,半夜再吃一顿,他就能一觉睡到天明了,虽然尿床这个事情还有些控制不了。 他的小床被搬了过来,就放在与大床隔着屏风的另一边,等他滚着滚着就到点自动睡着之后,景玥就利索的把他抱起来往小床上一扔,然后喜滋滋的搂着爱妻一起安寝。 正房内,就寝时从不留人伺候,不管云萝还是景玥都不是真正娇气的人,有什么事亲力亲为甚至比下人们伺候还要更利索。 不过这一晚,睡到半夜的时候,两人就被旁边的“吭哧”声给惊醒了,景玥迅速的起身,把云萝按了回去,然后在小祖宗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抱出到了外室。 从在月子里就开始喝羊奶,景壮壮如今虽然才半岁而已,却早就已经能就着碗沿直接喝奶了,他甚至还会用自己的小手捧着碗,“咕咚咕咚”的狼吞虎咽,一点都没有被呛着。 喝到最后,他捧着碗就睡着了,景玥把碗放下,又把他胸口那一块被濡湿的小兜兜扯开,进屋并不是很温柔的把他直接扔到了小床之上。 他哼哼两声,然后转个身抱着小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他从沉睡中醒来,握起肉肉的拳头揉了几下眼睛,脑袋顺着耳朵里听见的声音转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整理衣冠的爹,而他的娘亲则坐在窗边榻上看书。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一骨碌的爬了起来。 听到动静,景玥和云萝都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入目就是一个软乎乎的小白胖子趴在小床围栏上,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他们,清澈通透,已经完全清醒。 景玥离得近,走过去挠了挠他肉嘟嘟的下巴,又捏捏他抓着小床围栏的胖爪子,真是捏着全是肉,连骨头都找不到。 “小祖宗,您醒了?可要本王伺候您更衣洗漱?” 小祖宗以为他在跟他玩,胖爪子抓着景玥的一根手指就自个儿乐出了声,笑声清脆稚嫩,落入耳中真是要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景玥的目光也越发轻柔,弯腰把他从小床里抱出来,抱在怀里时又忍不住手痒的捏了捏他全是软肉的胳膊和大腿,然后嫌弃的把他往外拎了些,“小祖宗,您又尿床了。” 小祖宗此时身上就穿着个大红色的肚兜,除此之外,全身没有一点多余的束缚,让他觉得自在极了,藕节一般的胳膊腿在空中扑腾,小肉肉颤巍巍的晃着白光,丝毫没有因为尿床而羞愧难为情。 遇上这样的“厚脸皮”,威名赫赫如瑞王爷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认命的给他清理小屁屁。 小孩子都喜欢玩水,景壮壮也不例外,在为他清理小屁屁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在往水盆里探,小手“啪啪”的拍着水,还勾着小脚丫意图把脚丫子也伸进水盆里面。 他的劲儿不是一般的大,景玥又不敢太用力,手上一滑差点让他掉进盆里去,顿时拍了下他的小屁股,警告道:“你若再皮,就让嬷嬷来伺候你!” 别的没听懂,但“嬷嬷”两个字他显然听明白了,伸手往门外一指,“啊啊”两声,似乎在说嬷嬷在外面,然后四肢一起用力,紧紧的缠住了景玥的手臂。 虽然嬷嬷也很好,但是他更喜欢爹娘。 爹在这里,娘呢? 他脑瓜子扭转,找到了娘的身影,于是放心的继续缠着爹。 景玥感觉他被一颗软绵绵的肉球给缠上了,一时间竟是扯都扯不下去,不禁哭笑不得,又止不住好奇的问云萝:“这小子才不过半岁,怎么筋骨这般强健?阿萝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云萝依然坐在靠窗的榻上,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而已,闻言便说道:“小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事实上,她小时候确实筋骨强健,在当时郑家由郑大福和孙氏当家,她摄取的食物和营养都不足的情况下,也是不到十个月就能稳稳的站起来了。 不过为了不惊吓到人,她才又装了几个月的腿脚无力,尽量学着像个普通的孩子。 “唔,也对,我应该去问郑家岳父母才是。”景玥虽有所悟,也不追问,把小祖宗擦干净后就放到了榻上。 刚放下,景壮壮就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的爬到云萝身边,爬进她的怀里。 如今,他终于学会爬行了,还爬得贼快。 云萝就感觉一个软绵绵的肉团滚进了怀里,摸起来滑溜,捏起来柔软又有弹性,比最顶尖的软玉都要舒服。 “把衣服穿上。” 景壮壮没听懂,但是看着娘手上的小衣服他就知道她想干嘛,当即一个扭身就要逃。 云萝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他一只脚,把他给拖了回来。 “啊!啊啊……”他不停的扭着腿想要把云萝的手挣开,不想穿衣服的心思表现得明明白白。 然而,纵使他力气再大,又哪里比得过他亲娘?简直是毫无抵挡之力的被拖了回去,然后就被强行塞进了一件小衣服里面,丝毫不顾及他本身的意愿。 一件衣服不够,又往他身上套了一条开裆裤。 景壮壮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被束缚住了,不由扯着小衣服朝云萝呜哩哇啦的说了一长串话。 云萝认真的听他说完,然后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景玥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从架子上拿一顶小帽子,端端正正的盖在儿子的脑袋上。 嗯,小孩子的头顶还需仔细呵护。 景壮壮扯扯衣服,又伸手去扯脑袋上的小帽子,却被捉住了手不许扯,心里委屈极了。 一家三口前往福安堂请安的时候,老太妃看到眼睛湿漉漉的曾孙,那颗心顿时就软成了一滩,把他搂在怀里就不问青红皂白的先把景玥和云萝骂了一顿。 景玥:“……” 云萝:“……” 景壮壮看看气势汹汹骂人的太奶奶,又看看被太奶奶骂得一声都不敢吭的爹娘,湿漉漉的眼睛里越发的水光浮动,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张开双手就要朝云萝扑过来。 “真是小没良心的,我好心给你出头,你反倒是把我当坏人了。”老太妃点着景壮壮骂,骂到后来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到云萝的怀里,他又哼哼唧唧了一会儿之后就很快止住了哭泣,然后小心的侧过头去打量老太妃的脸色,那小模样比刚才被强逼着穿衣服还委屈可怜。 云萝摸摸他的背脊,跟老太妃说道:“他不愿穿衣裳,刚才还跟我们闹脾气呢。” 老太妃笑呵呵的说道:“本就是光溜溜的来到这个世间,那便是最自在舒坦的样子,等长大知道羞了,你想让他光溜溜的他反倒要不愿意。” “是。”云萝缓缓的弯起了眼角,说,“记得嘟嘟小时候经常玩得脏兮兮的回家,把他脱得光溜溜的他也不羞,在院子里乱窜,我娘抓都抓不住他。” 老太妃被逗得朗笑了两声,表情舒展,说:“确实是个调皮的淘小子,但也聪明得很,那么淘还没有把功课落下,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秀才功名,竟是比他哥哥也不差什么。” 被老太妃夸奖的郑嘟嘟今天却过得有点不太顺。 趁着休沐,他一大早就和郑小虎还有三叔家的两个小哥哥一起去了河滩摸蟹捉鱼,在河滩上又遇到不少同村和邻村的小伙伴,相处得很和睦。 原本是很和睦的,直到郑文浩和李大水那一伙人也来了河滩,没有一点点征兆的把李继祖的儿子福生推倒了。 河滩上有水,还有密密麻麻的石头,李福生被推倒,屁股和后背被石头硌得生疼,虽是乡下小子但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福生当时就疼哭了。 李福生身边的几个小孩跟郑文浩他们争执了起来,但几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哪里争得过在乡间游荡多年的地痞?很快好几个小孩都被推倒,甚至还动手打了起来。 郑嘟嘟哪里能看着这么一群大人欺负刚才还围着他叫哥哥的小孩?当时就冲了过去,把郑文浩按着就揍了起来。 嗯,没错,他就只按着郑文浩一个打,拜云萝和文彬的教导所赐,二十岁的郑文浩被十一岁的郑嘟嘟按住后,就只剩下惨叫了,动弹不得。 那些地痞看到同伴被打,虽有些忌惮郑嘟嘟,却还是冲了上来,要把郑嘟嘟从郑文浩的身上掀开。 看到郑嘟嘟被围殴,郑小虎也大叫一声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年纪稍大的少年,一个个都大呼小叫的,河滩上瞬间乱成了一团。 等里正和郑丰谷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只见河滩上水花飞溅,所有人不管大的还是小的都扭成一团,原本最深处也只能没到脚踝,却被他们生生打出了好几个坑。 “住手!” 无人理睬里正的喝止,也或者是压根就没听见? 里正的脸色铁青,郑丰谷的注意力却全被那围着他儿子的三个地痞吸引,脸颊狠狠的一抽。 混账东西,不但以大欺小,竟还以多欺少? 第454章 为何打架 白水村村口外河滩上的那一场群架,打得附近好几个村子都被惊动了。参与打架的孩子们每个人都带了伤,那几个挑起事端的地痞也好不到哪儿去。 郑嘟嘟的脸上青了好大一块,郑小虎更是在打斗中不甚被推倒,左手的小指骨断裂,当时在气头上不觉得特别疼,冷静下来却捧着手嗷嗷哭,把他娘小胡氏心疼得一边掉眼泪一边骂他。 在骂人的可不止她一个,其他孩子的长辈都在骂呢,骂了自家不省心的孩子,又骂不干好事欺负小孩子的那些地痞。 “多大个人啊,就敢冲上去跟人打架,你以为是在自个家里头呢,谁谁都让着你!看你那猪头的样儿,真是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转头又指着已经被村民们一起捆了起来的地痞,“烂心烂肺的小瘪三,一天天正事不干,就晓得偷鸡摸狗,真该把你们这些倒灶东西赶出村去!” 这些人中,有的是白水村的,比如郑文浩和李大水,其余的则来自别的村,都是些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地痞流氓之辈,平日里到处祸祸,或摘了你家的瓜,或偷了我家的鸡,或踩坏了他家的菜地,或调戏了谁家大姑娘和小媳妇,乡亲们向来能忍则忍了,不能忍也就是叉着腰破口大骂上几句的事。 但如今,他们竟跑到河滩上去欺负村里的孩子! 那河滩向来是附近几个村的小孩暖日玩耍的地方,这些无赖们平时在各村游窜,可从不到那里去,今天怎么去了哪里,还明显就是去找麻烦的。 村民们义愤填膺,尤其是自家孩子也因为打架受伤的那些人家。 邻近几个村的乡亲也来了不少,大都是家中有孩子参与打架的家长们,确认各家孩子没有大碍之后就开始审问挑事的地痞们。 都是平日里已经忍了很久的,又被各家孩子们一刺激,厚道的村民也变得格外凶神恶煞了起来。 “说,你们做什么跑到河滩上去欺负人?” 被乡亲们抱着扁担棍棒的围着,地痞们也有些怂了,而且想到他们刚才火气上来竟然把郑嘟嘟和郑小虎都给打了,顿时心里一哆嗦。 郑家如今在这一片地界上的地位可不一般,撇去云萝不提,郑丰谷家有个当官的女婿和长子,郑丰庆家有个当将军的儿子,这就已经足够让大部分人忌惮和敬畏的了。 跟他们相比,统管一村一里的里正反倒没那么可怕。 但里正是能做主把他们从村里赶出去的人。 他们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李福生的。 为什么要欺负李福生?因为他小叔叔李狗蛋前几天定了亲,定的那个姑娘正好是郑文浩惦记了很久的意中人,他们知道后当然要来给兄弟出头,不然岂不是显得很没义气? 这话一出,里正家,还有李狗蛋定亲的那个姑娘家里人一下子都黑了脸,有人朝郑文浩怒啐了一口,“呸,什么下流东西,也敢惦记我妹妹?” 此人是隔壁桥头村的,也姓邱,是桥头村邱里正的亲侄子,他亲妹妹正是与李狗蛋定亲的那个姑娘。 同样跟这两家人一样脸色难看的还有郑丰谷,不管怎么说,郑文浩都是他亲侄子,再是疏淡,别人提起的时候,都会想到他这个叔父,本来有个地痞侄子就已经很丢人了,现在还因为心里的那点妄想带着人欺负到村里孩子的身上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他踹了郑文浩一脚,却又不得不出面向乡亲们赔礼,完了拖着他去了老屋,又请来郑家族中的几位长辈,当着郑丰年和李氏的面,在祠堂门口狠狠的抽了郑文浩一顿,直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到最后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伯娘当时就晕了过去,大伯亦是脸色铁青,但我不知他是因为儿子被打而觉得在爹面前抬不起头,还是因为儿子不争气、瞎胡闹让他在所有乡亲面前颜面大失。”郑嘟嘟毫无保留的把这件他认为的大事通过信件告知给了远在京城的云萝,还愤愤不平的抱怨道,“我脸上被打了,乌青了好多天都没有消退,小虎更是小手指断裂,包着手疼了许多天,却因为二堂兄是我们的堂兄,是自家人,此事又全因他而起,我们连讨说法都显得底气不足,爹还要因为他向其他人赔礼,就因为他是我爹的亲侄子,再是分家、少有往里走动也打断骨头连着筋,真是好没道理!” “不过因为爹是二堂兄的亲叔叔,所以在他犯错后,爹也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打他,就连大伯和大伯娘都不敢说什么。”写到此处,郑嘟嘟又有些幸灾乐祸,“他被打完之后是好几个人抬他回去的,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听说他屁股都被打烂了,破碎的布条嵌进肉里面,十一叔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他清理完,上药包扎。” 十一叔就是六爷郑大夫的儿子,他继承了其父的医术,如今是十里八乡除他爹之外最好的大夫。 云萝看着信若有所思,郑丰谷以前可从不会动侄子一根汗毛,既是因为脾性憨厚老实,也是因为在他兄长那一家面前自卑胆怯,没有底气。但如今,他能请出族中长辈,当着所有乡亲的面,亲自动手把郑文浩打了个半死,连郑丰年甚至是郑大福都不敢说什么。 真是让人心喜的改变。 信到最后,郑嘟嘟提了几句郑大福,说:“爷爷又病了,躺了两天才能从床上起来,六爷爷说他年纪大了,心中有郁结难以纾解,还让爹有个准备啥的,我也不晓得他是为啥郁结,可能是因为二堂兄让他觉得丢脸吧?唉,二堂兄也真是厚脸皮,我听人说,就是咱村里最埋汰的姑娘都不会嫁给他,他却竟然敢去惦记邱里正家的姑娘。” 云萝把信收起,问此次前来的卫府管事,“郑老爷子的身体是不是不大好了?” 管事躬身说道:“郑老爷子已年过古稀,身体有所败坏也是正常的。” 但他若是有个好歹,文彬作为孙子,就需要丁忧一年。 郑大福暂且还活得好好的,白水村的另一位老人家倒是先走一步,陈阿婆、栓子的奶奶过世了。 栓子带着家眷从岭南回乡奔丧,因为他是孙子,且是嫡长孙,还需守孝三年。 陈阿婆是在腊月最冷的时候过世的,传到京城已是来年,当时云萝刚要准备进宫赴宴,赴的是招待新罗使臣的宴。 新罗使臣在前年抵达京城,除了拜见天朝皇帝,商议大彧突然攻打新罗并占据了两城这件事外,还带来了他们新罗最美的姑娘,据说要在今日的宫宴上进献给大彧皇帝以表诚意。 云萝提前进宫,先去了长春宫,并在长春宫内看到了她舅舅的黑脸,皇后娘娘倒是十分平静,一点都没有被身旁的皇帝影响,见到云萝就直接把她怀里的景壮壮抢了过去,搂在怀里很是稀罕,惹得二皇子都吃醋了。 太子悄无声息的就到了云萝身边,支着下巴幽幽的叹息一声,嘀咕着:“不知死活。” 也不知是说谁不知死活。 直到泰康帝有事离开,太子伸着脑袋目送他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然后才跟云萝咬耳朵,“阿姐,我跟你说,新罗竟要把他们那个啥第一美人进献给我爹。” “第一美人?”云萝眉头轻挑,淡然道,“舅舅真是艳福不浅。”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云萝转头看向了太子表弟,看到太子朝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五官排列成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我爹就生气了!” 他又摊手耸了耸肩,一副“真拿他们大人没办法”的样子,又朝云萝凑过来一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从云萝另一边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推开了,抬头看到他亲舅舅目光凉凉的看着他,特别无理取闹的说了句,“离远点!” 反正太子殿下就是觉得他这个要求特别无理取闹,尤其是他看到他阿姐竟然笑了! 多难得啊,他阿姐竟然还会笑呢,却是在他被欺负嫌弃的时候。 景壮壮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看到爹在看娘,娘却在看那个经常去他家的太子表哥,没一个看他,显然是把他给冷落了。 姑母的怀抱一下子就变得不香了,挣扎着落地,跌跌撞撞的朝那边走去。 或许是血脉天赋,景壮壮的筋骨格外强健,十个多月就已经能站起来走几步了,如果不是寒冬天气穿得太厚实,他应该还能走得更稳当一些。 现在显然是不那么稳当的,因为他才走了三步路就成功的把自己给绊倒了。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吓了一跳,瑞王府的人却很镇定,先是看了眼王爷王妃的脸色,然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没有看见她们的小主子摔倒趴在了地上。 但是刚才还因为母后抱弟弟而吃醋的二皇子却飞快的跑了过去,弯腰想把他扶起来。 然而,他又是拉手臂,又是扯衣服的,景壮壮身上的新衣服都被他扯歪了,他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趴在那儿的还是趴在哪儿,连位置都没有挪一下。 景壮壮翘起两只小短腿晃了晃,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原地一个打滚,瞬间就把二皇子给撞倒在地上,像两颗肉球一样滚成一团。 第455章 一个一个试过来 宴席将开,云萝进殿入席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赴宴的安如郡主和封炫。 不管心里是这样想的,此前是否有什么不愉快,在这样的场合见面自然是要相互见礼客套一下,之后,云萝本不欲与她多言,倒是宗琦玉的目光在云萝怀里的景壮壮身上转了一圈,先开了个口说道:“妹妹进宫赴宴,怎么还带了家中小儿?也不怕殿前失仪,让新罗使者看了笑话。” 云萝的脚都已经抬起来要跨入殿内了,闻言便放下了脚,转头看向她,“皇上说给小家伙备了见面礼,需要他亲自进宫来取。安如姐姐也是一双儿女的娘了,皇上难道是派人把见面礼送到府上?如此,倒是疼爱有加,让人嫉妒。” 宗琦玉顿时心口一堵,这世间有几个人能让皇上费心准备见面礼,还指明要一个奶娃娃亲自进宫来取的? 说什么嫉妒,这两个字分明就是在嘲讽她嫉妒卫浅更得圣心! 景壮壮窝在娘亲的怀里,侧着身子看宗琦玉,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尤其那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跟景玥的如出一辙。 宗琦玉掩在袖子下的双手用力的纠紧了帕子,目光复杂的看着景壮壮,缓缓的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说道:“妹妹说笑了,你才是皇上心里第一号疼爱的后辈,我家那两个孩子更是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瑞王府小世子尊贵,可没那福气让陛下亲自操心见面礼这种小事。” 又看着景壮壮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小世子呢,真是玉雪可爱,就是跟景哥哥不大像。” 原本安静站在旁边,不打扰爱妻发挥的景玥顿时凉凉的朝宗琦玉瞥过去一眼。 “你瞎啊”三个字刚到嘴边,云萝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接了宗琦玉的话说道:“我生的,自然是像我!” 宗琦玉“噗嗤”一笑,又状似细细打量了景壮壮一眼,看得景壮壮都皱起了两根眉毛,一转身就趴到了娘亲的肩上。 宗琦玉垂眸,含笑说道:“跟妹妹也不大像呢,许是我眼拙看不出来吧。” 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思呢?云萝心里没有一点点波澜,也不想站在这儿继续听她的刻薄,便转身就走,一脚跨入大殿,声音微凉,“你太谦虚了,何止是眼拙,我看你分明是瞎了眼。” 身后接连响起了好几声轻嗤,几个大人带着家眷从大门的另一边绕道进殿,目不斜视、脚步飞快,还一个个的连表情都格外端正肃容,仿佛刚才偷笑出声的并不是他们。 他们飞快的追上了景玥和云萝,客气的相互见礼,威远伯张夫人还伸手握了下景壮壮的小手,一脸稀罕的说道:“上次见面还是百日,一晃眼小公子就要满周岁了,听说现在已经能走上几步,身子骨这么强健,真叫人眼馋。” 旁边的另一个夫人接口说道:“你儿媳妇不是给你生了两个小孙子吗?你如今天天在家里含饴弄孙,怎么还眼馋别人家的?我们这些连个儿媳妇都没有的才该眼馋呢。” 张夫人笑得跟花儿一眼,嘴上还要嫌弃的说:“这不是比不上小公子才更眼馋嘛!我家那两个,小的尚在襁褓,大的是过了周岁才能扶着椅子挪几步,长得也就勉勉强强能入眼。” “这话真是招人恨,你若不稀罕,不如送到我家,也让我先过一把当祖母的瘾。” 云萝也问张夫人,“如初今日没来赴宴吗?” “那丫头……”只三个字就让张夫人先笑开了颜,又跟云萝抱怨道,“说是身材臃肿、不能见人,死活不肯跟我出门。这刚生了孩子,哪里能不胖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瞎折腾,恨不得把自己瘦成皮包骨,风吹就能倒的有什么看头呦,肉肉的才好看呢。” 说着,忍不住手痒的又摸了下景壮壮的脸。 满脸的嫩肉,看着诱人,摸着滑手,也不知亲起来如何。 景壮壮趴在云萝的肩膀上,忽然抬手一巴掌拍开了脸上的手,皱起两根小小的眉毛,不高兴的看着张夫人,奶凶奶凶的。 张夫人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怪阿姨……不,怪奶奶的笑声。 这一幕全落在后面宗琦玉的眼里耳中,不由得,表情扭曲了一瞬,忙低下头,再抬头的时候就又是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也迈步进了宫殿。 封炫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嘴角却一点点勾起,似讥诮,又似什么都没有,只见他那张因体弱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笑意轻柔,使人亲近。 他落在宗琦玉的身后三步远,过了第二道门之后才加快步伐,在殿内众人的注目中与妻子并肩而行。 云萝转头看了这两人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夫妻相宜的场景有点不和谐。 但人家夫妻是真情或假意,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只是看一眼,她就把目光收了回来,与景玥一起入席。 刚刚才一入殿,景壮壮就从她怀里消失了,被长公主抢了过去,心肝宝贝一样的搂着,倒把以前的心肝宝贝晾在一旁,连她的一点眼风都没有得到,还要被责怪一句,“怎么现在才来?” 变心来得这么迅速又理直气壮,云萝并不觉得失落,还乐得轻松,坐在席上看自家小祖宗被她公主娘带着在一群夫人老太太中混得如鱼得水,转头跟景玥说:“宗琦玉怎么还叫你景哥哥?” 景玥顿时一激灵,看向她的眼神既无辜又有几分委屈,说道:“这叫我如何回答?她要那么叫,我也管不到别人的媳妇啊,你说封二怎么不管管他媳妇?” 云萝眼角微扬,看着他若有所思,忽然张嘴,又轻又缓的吐出了三个字:“景哥哥。” 这三个字出她的口,入他的耳,那感觉与别人截然不同,瑞王爷瞬间就半边身子都麻了,心跳蓦然停顿一下,然后快如鼓擂。 他用力抓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把她拉到跟前,桃花眼晶亮,耳根却在不知不觉中一片通红,“阿萝,再唤一声。” 云萝的心也跟着他酥了一下,面上却依然镇定,还伸手把他无情的推开,“注意场合。” 声音微哑,景玥愣了下,然后摩挲着她的手轻声笑了起来,侧头看她的眼神仿佛带着钩子,甚是撩人。 云萝……云萝清了下嗓子,面无表情的说:“这么喜欢听人叫你这个?” “不,只喜欢听阿萝这么叫我,叫得我心都酥了。”他捧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又说,“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许多称呼,我们可以一个一个试过来。” 云萝眉心一抽,奇异的明白了他这话中未尽的意思。 他轻轻咬着她的手指,嘀咕道:“那新罗人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我们回去吧。” 云萝抽回手,拿帕子擦了擦上面的口水,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你先回吧。” 景玥幽幽看她一眼,垂眸十分忧伤的叹了口气。 他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难道还能隔空对阿萝做什么吗?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转头便见成王妃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见他们转头就也转头跟身旁的成王说:“你看这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感情多好。” 成王往这边瞥了一眼,轻哼一声,“腻腻歪歪,不像话!” 成王是个花甲老汉,满头灰发,身材却依然魁梧,坐在那儿,腰杆挺得笔直,半张脸上都是胡子,表情沉肃,看着就是不苟言笑的样子。 成王妃瞪了他一眼,转头又笑眯眯的跟云萝说:“安宁丫头,宴后你有空没有?老身有点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云萝愣了下,点头道:“有空。” 成王妃的笑容更大了,连连点头,“那散宴后我们一块儿走?” “好。” 成王又哼了一声,不太高兴的样子。 云萝看到那两位的桌子下面,老太太伸手在成王爷的腰侧旋了一圈,老爷子的脸都抽搐了。 一颗圆溜溜的脑袋突然从两人之间探了出来,好奇的看着成王妃的手,老太太不禁有些赧然,伸手挠挠他肉嘟嘟的下巴,笑问道:“你这小家伙,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是景壮壮,还能有谁? 景壮壮看看成王妃的手,又歪着脑袋看向成王老爷子。 成王扶着腿坐姿端正,哪怕没表情的时候也是一脸凶相,低头瞪了他一眼。 景壮壮眨眨眼,然后“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一点都没有被虚张声势的老爷子吓唬到,还伸手想要去扯他的大胡子。 景小祖宗从没见过这么多胡子。 成王妃被他的动作逗笑了,“胆子不小,不亏是景家的种。” 景玥过去把小祖宗拎了过来,跟成王、成王妃告罪道:“臭小子不懂事,让二位见笑了。” 小祖宗窝在爹的怀里,目光还落在旁边那桌成王的胡子上面,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成王摸着胡子,一脸深沉的看着小东西,眉头一挑,似乎……在挑衅? 一定是看错了! 第456章 病秧子都捞不着 景壮壮奇异的和成王对上了眼,如果不是景玥一直拉着他,他现在可能已经爬进成王老爷子的怀里去拔他的大胡子了。 而在景玥的怀里,景壮壮也已经伸手摸了好几下他的下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好奇。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成王一本正经的坐着,手却在不断的摸自个儿胡子,从上往下,从左到右的,让人想不怀疑他是故意摸给景壮壮看的都不行。 景玥又一次把儿子的小爪子从他的下巴捉下去,低头跟他说:“别摸了,爹没有养胡子,养胡子显老。” 成王的手忽然一顿,然后转过头来瞪了景玥一眼。 景玥眼角都没有往那边瞟一下,还抱起儿子给他转了个面,面朝着云萝的方向,瞬间就转移了景壮壮的注意力。 耳朵一动,他听见了隔壁成王妃对老伴儿的低声调侃和嘲笑,还有成王的一声冷哼。 帝王一家姗姗来迟,等他们落座,今日的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一片歌功颂德之后,礼官唱词,宣在宫外等候多时的新罗使者入殿觐见。 云萝下意识的越发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殿门处。 她的这番动作并不突兀,因为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到了那个方向,但景玥的目光却落在云萝的脸上,若有所思。 入宫觐见的新罗使者只有五人,为首的年长者约知命之年,唇上至颌下绕了一圈胡子,与大彧人的打扮有所相似,又有明显的差异。 他身后四人,一人身高腿长,身形壮硕,似武将之流;一人年轻瘦长,容貌最精致,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细长双眼却又给他平添几分不善;剩下两人走在最后,各托举着一个用布蒙着的匣子,不知里面是什么。 他们行的是下国对上国君主的拜礼,跪地磕头,姿态放得很低,行礼过后,领头的老者便说道:“尊贵的大彧皇帝,下使带着我国最珍贵的三样珍宝而来,请您笑纳。”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后那两个托举东西的使者身上,分明只有两样,难道这其中一个盒子里还装了两个?那也太不讲究了。 这为首之人乃是新罗的国相李进忠,他等了会儿,才转身打开左边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本烫金的……册子? 他将这本册子举过头顶,低头紧走两步,躬身说道:“六公主是我们新罗最美的姑娘,是王的掌上明珠,国民心中的珍宝,这是六公主的婚书,请彧皇陛下能善待六公主。” 殿内忽然多了许多窃窃私语,还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既然是献给我大彧的,却为何不带出来见人?说什么第一美人,没见过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吹自擂?” 李进忠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入目皆是人,他又不认识那声音的主子,也就无从分辨究竟是谁说的这话。 但不管是谁,能坐在这里的无不是大彧的权贵及子孙,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他朝上方的泰康帝弯下了腰,说道:“陛下恕罪,六公主就在门外等候传召,她还为陛下准备了一支舞蹈助兴。” 他们看不见坐在上方的泰康帝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平平的说了一句:“那就宣她进殿吧,外面天寒地冻,可别把人冻坏了。” 礼官唱召,新罗的几个使者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中有些兴奋。 听说大彧的这个皇帝不是爱美色的人,他们曾担心六公主连个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拒绝了,但是只要见了六公主,他们相信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她的美丽。 乐曲被奏响,一个妙龄少女踩着舞步从外面走了进来,翩然起舞。 她穿着红衣,面覆轻纱,身形婀娜婉转,只这么看着就觉得应该是个美人。 景壮壮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得目不转睛,然后手指着那边,转头对云萝咿咿呀呀的说了起来。 “小世子看起来很喜欢这位新罗公主呢,不如讨了去让她天天在家里跳舞给你看?” 突然响起的话让不少人都转头看了过来,一部分看说话之人,一部分则看瑞王府的席位,有人诧异、有人事不关己、有人明显看热闹的样子,也有人皱起了眉头。 云萝转头,在身后隔着三个席位的座上看见了宗琦玉和封炫。 目光相对,宗琦玉朝她温和一笑,眼中却藏着明显的挑衅。 云萝看她一眼,又看了她身旁的封炫一眼,漠然的转回身,丝毫没有要去接话的意思。 旁边本想帮腔的人见云萝这般反应,也默默的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然后继续看殿中的新罗公主献舞。 没人搭话,最尴尬的便是宗琦玉本人。 她脸上烧了一阵又一阵,愤愤的盯着云萝的背影,满脸不甘心。 刚张嘴,手腕忽然被身旁的人紧紧捏住,那力气大得她差点惊叫出声,猛的转头,便对上了封炫阴翳的眼神。 她不由得心中一跳,又听见他说道:“闹够了没有?你若还惦记着瑞王,觉得嫁给我委屈了你,我散宴后就去禀明岳父岳母,与你和离!” 宗琦玉凤眸圆睁,怒火几乎要从眼眶里烧出来,“你……” 夫妻俩的动静已惊动了邻桌的注意,封炫松开了宗琦玉的手,却并没有完全放开,而是握在手中轻轻揉着那一圈红痕,神态温柔,垂眸轻声说道:“曾听说安如郡主知书达理、温柔贤良,懂进退、知礼仪、识大体,也不知是哪个眼瞎心盲的传出此等不实流言。” 宗琦玉越发的睁大了眼睛,怒瞪着他,然后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手腕被拉拽,她不由得“嘶”了一声,低头一看,就看到自己雪白手腕上一圈红印,隐隐的还泛出一点青。 她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抬头怒视封炫,反唇相讥道:“你一个病秧子,也就只能对女人动手。” 封炫笑看着她,就像是看一个耍性子的孩子,表情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从嘴里缓缓流转出的话却字字带毒,“我再病弱也是武将家里出来的儿郎,些许花拳绣腿还是会的,郡主嫁我这么多年,竟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吗?也是,你的一腔心思全放到别的男人身上了,哪里还有空关心自己的夫君?可惜人家连看都不屑于看你一眼,也就我自幼体弱,不好找亲事,才娶了你。” 宗琦玉气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封炫伸手轻揽,俯在她耳边小声说话,外人看过去,只觉得他神态温柔,是在细心安慰妻子,还要在心里暗道一声,这封家二郎真是好脾气,却不知他正在一脸温柔的喷射着毒汁。 “你说你拿什么跟安宁郡主争?身份地位她都不比你差,最初的时候,她的名声倒确实不如你,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优势到后来不也被你自己作没了吗?连自己的亲父兄都厌弃了你,把你嫁给我,岳父大人和兄长还总觉得对我不起,若非岳母一腔慈母之心,你怕是连我这个病秧子夫君都捞不着。” 宗琦玉顿觉得满腔羞愤,“你既这么看不起我,当初又何必巴巴的娶我?” 为何呢? 封炫想了想,一边还要用力抓着宗琦玉要挣扎的双手。 他虽病弱,但终归是男子,真用了力气,宗琦玉一个深闺中的娇女子也轻易挣不开。 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充满了讥诮,说道:“没办法,我一个病秧子,拖累了爹娘兄长这么多年,总也想要为他们做点贡献。你虽名声有瑕,但好歹是个郡主,岳父大人身为皇室宗正,深受陛下信任,我封家远在冀北,虽没有不臣之心,但看到四周围的地盘被陛下一个个收服,眼看着就只剩下北边了,心里也慌得很,有岳父大人在陛下面前为我们说几句好话,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这样的话,封炫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起过,让她一度以为他当真对她用情至深,不管她做出什么事都翻不出她掌心。后来虽察觉这位封二郎心思深,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纯善,但她从没把他这个人放在心上,对他的性情依然不上心。 突然听到这样恶毒的言语,还是从最亲近的枕边人口中说出的,宗琦玉不由得红了眼眶,又羞愤欲绝。 “你这是觉得委屈了?”封二郎觉得这女人真是无理取闹,轻嗤道,“我都没委屈,你凭什么委屈?我虽不喜你,但好歹心里也没有藏着别的女子。” “封……” 封炫忽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声音却依然温柔:“你疯了吗?叫得这么大声。这里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场合,你若不在意自己的郡主头冠,我更无所谓,不当郡主仪宾,我以后在官场还能走得更远。” 邻近的几桌人都转头看了过来,看到安如郡主眼眶发红,封炫朝他们歉然而笑,就又收回目光,叹息的摇摇头。 前方,景玥轻轻戳了下云萝,倾身在她耳边问道:“有没有觉得,我那么好?” 第457章 献礼 封炫的一句句诛心之语让宗琦玉羞愤交加,在之后的宫宴中神思不属,再没有去关注其他的心思。 但不管她关不关注,世间的运转都不会因她而停止。宫宴仍在继续,新罗公主献舞完毕,玲珑身姿跪伏于君王殿前,等待君王对她的安置。 然而,上方的帝王却许久都没有出声,她伏在地上不敢动弹,新罗的几位使者则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但也让他们看清了大彧的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正拿着一枚果子逗他怀里的小皇子,仿佛压根就没有看刚才那一曲惊艳的舞蹈。 殿内渐渐的越来越安静,原本在窃窃私语的大臣和家眷们也都安静下来,不管眼角是怎样的飞扬转悠,姿态都是正襟危坐的。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朝中哪个老臣家不知道他们的皇上其实是个惧内呢?甭管他在外表现得多么强硬,只看如今宫中的形势就知道皇后娘娘的地位有多稳固。 仅有的两个皇子皆是嫡出,仅有的两个嫔妃所生的庶出公主还是在皇上年轻时生下的,那时候的泰康帝还是个要看臣子脸色行事的小皇帝。 据说,四年前入宫的西夷三公主,至今仍是清白之身;据说,后宫的那些娘娘们如今全靠叶子戏、投壶斗诗、对月抚琴此类游戏打发无聊的时间;据说,皇上每晚不是住崇明宫就是去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已经很久没有踏入后宫的那道门了。 这要是换个平庸些的皇上,皇后娘家势弱一些,又或者皇后娘娘的手段软绵些,她恐怕早已经被打上妖后的罪名了。 而今相安无事,实在称得上是一桩奇事。 但新罗人不知这些,只以为这是大彧给他们的下马威,因此神态越发恭谨。 过度的安静终于让泰康帝把注意转了过来,看着趴在那儿已经有些瑟瑟发抖的新罗公主,似乎才发现的样子,惊讶道:“公主跳完了吗?别跪着了,快平身吧,仔细别冻坏了身子。” 新罗公主谢恩,站起来的时候也不知是真被冻着了还是怎么的,脚下趔趄了一下,带起双手轻晃,正好就把蒙在脸上的面纱给勾了下来。 轻纱落地,露出了下面吹弹可破的貌美容颜,泰康帝都不由多看了一眼,然后看向新罗使者,“倒也不亏是贵国最美的姑娘,贵国主有心了。” 李进忠躬身说道:“能侍奉在您身边,是鄙国和六公主的荣幸。” 泰康帝“呵”了一声,太子已经不耐烦的朝新罗使者开口,“废话少说,赶紧把你们的礼献完,本宫还等着开席吃宴呢。” 李进忠飞快的看了眼高座上看不清表情的皇后娘娘,微微一笑,笑容中有谦卑,还隐约带着一点克制不住的得意,大概是觉得太子这般着急,是感受到了他们公主对皇后娘娘的威胁? 不过,听说大彧的皇后娘娘出身大族,不仅出身高贵,还有一个十分有出息,手握大权的亲兄弟,六公主想要取而代之恐怕不容易呢。 李进忠自个儿在心里琢磨了一圈,然后打开了身后随从手上的第二个匣子。 匣子刚一打开,大白天也看见有一道莹白的光芒从缝隙中迸射而出,待匣子完全打开,便见一颗夜明珠放置在匣子中央,珠子浑圆,足有寻常女子的拳头大小,莹莹的散发着光芒,远远看去,整颗珠子都仿佛缭绕着一层烟雾。 殿内响起了一阵抽气声,这么大的夜明珠,放在大彧也称得上是稀世珍宝了。 李进忠得意的一笑,连动作都比刚才更夸张了几分,手臂扬起的弧度更大,声音也更加响亮,躬身说道:“这是鄙国的国宝日之辉,白日亦能生辉,当黑夜降临时,它比天上的月亮更明亮迷人,请彧皇陛下笑纳。” 太子殿下轻嗤了一声,神态之中尽显不屑,“不过一块会发光的石头罢了,瞧你们那没见识的样儿。” 诸位大人很想说,便是在大彧,这样巨大又明亮的夜明珠也几乎没有,真不是他们没见识。 但这是自己家太子爷,当着外国使者的面,就算是为了自家脸面,他们也绝不能拆太子爷的台! 于是一个个的都摆出不以为然、见怪不怪的模样,谁也不想让人觉得他们见识浅薄。 李进忠觉得这位大彧的太子殿下似乎在故意针对他们,大概是因为他们六公主让大彧太子感觉威胁到了他母亲的地位吧。 嗯,一定是这样! 他被自己的想法高兴坏了,就算被大彧太子驳了面子也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心里越高兴,他的姿态就越谦卑,朝太子躬身说道:“大彧国土辽阔,物产丰富,太子殿下更是见多识广,寻常俗物自然进不了您的眼。但我新罗土地贫瘠,国力微弱,自是不敢与天朝相比,这日之辉已是我国最珍贵的宝物,在王族宝库里已经珍藏了几百年,现在拿出来是为了向天朝表示敬意。” “哦,你是想说礼轻情意重吗?”太子撇撇嘴,“我说你们大小也算是个国家,怎么把个石头当稀世珍宝还当了几百年?也不知是个啥样的穷乡僻壤!虽然原本也没有期待你们能送多么像样的东西,但你是觉得我大彧没有漂亮的姑娘,还是稀罕你几块破石头?” 他是不知这新罗使者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他还能说得更难听。 身为泰康帝的儿子,又是从小在景玥的压迫下长大,太子殿下一向把脸面看得很淡,跟那些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帝王储君很不一样。 他原本也以为夜明珠是珍贵的好东西,不用火烛就能发光,数量稀少,价值千金还有价无市,他收集了一匣子,一直仔细保管,但在后来拿给阿姐想要抵债的时候,却竟然被嫌弃了! 从此,夜明珠在他眼里也不再是什么好东西,用阿姐的话说,那就是几块会发光的石头,还不如一箱银子来的实惠。 于是他把那一匣子夜明珠全都换成了银子,可惜,不等他沉浸到一夜暴富的美梦之中,转眼就被支取光了。 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把阿姐手上的那张欠条收回来! 不过总有些人傻钱多的以为这是稀世珍宝。 太子爷的目光在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上转了一圈,不知把这个拿出去卖能值多少银子? 算了,卖东西太费手脚,还是想办法让爹多给他点精盐分成吧。 那才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自己国家的珍宝被人这样一贬再贬,连带着把他们整个新罗都给贬了,李进忠身后的另外几人不由得朝太子露出愤怒之色,那壮硕似武将的使者说道:“不知大彧有什么稀世珍宝可让我等开个眼界?” 太子爷下巴一抬,神态睥睨,“我大彧的珍宝又岂能轻易示人?你是何身份?凭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话音刚落,便听见殿下有人拍案喝彩,“说得好!弹丸小国,蛮夷之邦,你们是不是忘了此次来我大彧的目的?竟敢对我大彧的太子殿下出言不逊!再瞎比比,老子灭了你新罗,你们又能奈我何?” 开口的是沈聪将军,半年前率水兵出海,不见踪影,一度让朝中大臣以为他已葬身海洋,再出现就是新罗的两城已入大彧囊中,新罗急匆匆派使者前来大彧求和。 太子在上面“啪啪啪”的鼓起了掌,毫不掩饰对此话的赞同,又对沈聪说道:“有劳沈将军,听说那新罗百济仗着离我大彧近,还为远渡重洋的倭寇提供落脚地,为祸我大彧的沿海百姓,你若再去那边,定要记得查探此事。” 李进忠大惊失色,连忙道:“太子明鉴,这是绝没有的事!那倭寇十分凶狠,我新罗也是深受其害,又岂会为他们提供落脚地?” 是这样吗? 太子下意识的往云萝那边看了一眼,结果发现阿姐根本没看他,不由得冷哼一声,然后也不说信没信李进忠的话,在自己的宝座上坐得四平八稳,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此事过后再议,你们不是说要献三样礼吗?赶紧的,本宫一直在饿着肚子等你们献完礼呢!” 李进忠明显还想再解释,但是太子殿下已是一脸不耐烦,而且大彧的皇帝居然一点都没有要管一管他儿子的意思,就由着年幼的太子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胡闹,这是不是也是大彧皇帝的意思? 侧目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六公主,他又打起精神,说道:“这第三样礼还需先征求大彧陛下的同意,才能送进宫里来。” 太子翻一个白眼,“又是什么稀罕东西?故作神秘!” 皇后看了他一眼,跟身旁的宫人说道:“给太子拿一碟点心,先垫一下肚子。” 太子看着落到面前的点心,不高兴的撇撇嘴,不过母后都发话了,虽然他桌上并不缺点心,但还是为这碟新点心闭上了嘴。 就看看这些人还能出啥幺蛾子吧! 第458章 娘说你穷得很开心 新罗故作神秘,这献礼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本的预期,殿内饿着肚子等他们赶紧弄完好开宴的大臣们也都有些不耐烦了。 一是貌美如花的新罗公主,二是能与日月争辉的明珠,那第三样就更加神秘了,不仅需要君王的同意,还请求大彧派兵将从旁相护,也不知是多珍贵的东西,又或者,会对人造成危险? 两国邦交,泰康帝耐着性子满足了他们的这个要求,但同时也吩咐了开宴,似乎想要等宴后再去看新罗的第三样礼。 乐声奏响,舞姬起舞,宫女们捧着精致的器皿鱼贯而入。 御厨出品,自是色香味俱全,就算天气寒冷,这一路过来也依然升腾着袅袅热气。 殿内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推杯换盏、歌功颂德,每个人都似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场宫宴之中。 景壮壮也早已经饿坏了,自己抱着碗“咕咚咕咚”的喝下一大碗羊奶,仍觉得意犹未尽,对着桌上摆得十分好看的御膳直流口水。 景玥夹了一块米糕喂他,被他直接嫌弃的撇开脸,然后指着离他最远的那碟五花肉。 见爹拿着筷子一动不动,他抬起头看他,又拍拍他拿筷子的那只手,指着五花肉奶声奶气的吐出了一个字,“吃!” 景玥从善如流的夹了一块酱红色油光发亮的五花肉,放在嘴边吹了吹,待热气稍散,就在景壮壮的目光中一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景壮壮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然后一只手去拉景玥手中的筷子,另一只手则去挖他的嘴,一副不把那块肉从他嘴里挖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不是你让我吃的吗?怎么我吃了,你又不高兴?”景玥咽下肉,又避开来掏他嘴的小肉爪子,把小祖宗在怀里安置得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扑腾的余地。 景壮壮气极了,冲着他就是一阵“呜哩哇啦”的控诉,本也说不清几个字,一着急就越发的口齿不清,反正旁边谁也没听懂他具体说了些什么。 但那个控诉、愤怒的小眼神也够了。 景玥随手给他擦了一下不自觉流出来的口水,又挠挠他下巴,惊讶的问道:“难道你也想吃肉?” 景壮壮听懂了,然后用力的点点头,舌头都几乎要被绕成结,终于还算清晰的又吐出了两个字,“肉,吃!” 并抬手拍了拍他自己的胸膛,表示是他要吃。 景玥继续挠他的下巴,笑眯眯的说道:“你都没牙齿,怎么吃肉?” 景壮壮当即咧嘴露出了他的四颗小米牙,上边两颗,下边也是两颗,旁边的牙床上还隐隐的露出了两个小白点。 云萝倾身过去,勾着他肉嘟嘟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上面又冒出两粒牙了。” 景壮壮咧着嘴让他们看个够,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云萝,又把手指向那碟五花肉。 云萝就往他面前的小碗里夹了一块,他见状,立刻拢着两只小胖手捧住碗,又抬头示意景玥赶紧喂他。 景玥笑道了一声“小祖宗”,然后伸筷子夹下一粒小小的肥肉,投进了景壮壮早已经张大、嗷嗷待哺的嘴里。 肉已经被炖得酥烂,入口即化,几乎用不到牙齿的咀嚼,三秒不到,景壮壮就又张开了嘴,如等待着投喂的雏燕,看得旁边桌上的人都不禁心痒痒,很想伸筷子给他喂上几口。 一块肉很快就全进了他的肚子里,他眼巴巴的看了会儿另一盘喷香的酥肉,然后拿着娘塞到他手里的一块果子乖乖磨起了牙。 肉只能吃一块,吃完就要等下一顿,他都已经习惯了。 反正哭闹是没有用的,要是哭闹的话,不仅没有第二块肉,就连下一顿的肉也没有了。 这乖乖的小模样看得旁边的成王妃心都要化了,又诧异的问云萝,“这么小,就给他吃油腻荤腥了?” 云萝点头回答,“五个月后就开始吃了,不过一开始吃得没现在多。” “这……身子没出啥事?” “没有,他现在还是喝奶为主,一日三餐时给他吃点别的,他胃口大,爱吃肉,至今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只有不够吃的。 成王妃看着景壮壮若有所思,又问道:“听说你家小郎一开始是你亲自喂养的,之后就吃羊奶,羊奶是不是格外养人?瞧你家小郎这健壮白胖的样儿,只是看看就让人心里头欢喜。” “……他有些挑嘴。” 挑嘴的景壮壮磨完手里的果子,又拍拍爹的手臂,张开嘴向他讨食吃。 这个时候的景壮壮总是格外的乖巧可爱,一点都不跟他爹对着干,也不吵不闹。 他已经吸引了殿内许多人的注意,二皇子也已经往这边张望了好几眼,觉得他爹的大腿坐起来并不舒服,他更想下来找弟弟玩。 宴席正酣,忽然有一声虎啸从远处隐约传来,几乎被殿内的热闹淹没,大部分人都未曾听见,只有少数几个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似在侧耳倾听什么。 景壮壮突然从奶糕中抬起了头,扭头看向大殿门外。 他扯了扯他爹的袖子,手上的奶糕渣子就很顺理成章的沾到了瑞王爷的袖子上,偏偏他还一脸无辜的忽闪着大眼睛,让人想责备他都觉得是不是太刻薄了? 景玥垂眸看他一眼,捏着袖子把上面的奶糕全擦回到了他的身上,还义正言辞的指责道:“这可是你娘亲自为我挑选的,不是你的抹布!” 景壮壮掸掸身上的渣,伸手指向大殿外。 景玥把他的胖爪爪按下,“坐好了,待会儿你自会知晓究竟。” 父子俩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又一声虎啸传来,比之前清晰许多,也离大殿更近了。 殿内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乐师停止了弹奏,舞姬也暂停了舞姿,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殿外,或不动声色、或惊疑不定,还有人甚至已经摆出了护驾的姿势,一双双带着杀气的眼眸落到新罗使者的身上。 该死的蛮夷小邦,竟胆大包天的准备了一头猛兽作礼? 泰康帝反倒是很平静,毕竟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新罗准备了些什么花样,不过是小小的配合他们一把罢了。 不然,难道猛兽是能轻易运送入京城的吗?若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在城门口就已经被打死了。 他侧身跟皇后说:“太子不是一直羡慕浅儿养的那只食铁兽吗?这新罗倒也有些能人,竟活捉了一只虎,回头建个虎苑,就送给太子吧。” 皇后无情的说道:“他恐怕没钱喂养一只猛虎。” 泰康帝想起他家扣扣搜搜的太子爷,也不由得沉默了。 “要不,朕给他拨点银子?” “我却觉得他似乎很乐在其中,您还是莫要坏了他的兴致。” 二皇子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在所有人都往殿外走的时候,他迈着小短腿到了太子跟前,伸手扯扯他的衣角,在太子弯腰之后就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皇兄皇兄,我刚才听见父皇说要给你拨银子。” 太子顿时眼睛一亮,一下子就顾不得要先去看看外面是个什么猛兽,吼声这般惊人,而是拉着二皇子问道:“当真?那爹有没有说要拨我多少银子?” 二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娘说,你穷得很开心,让爹不要坏了你的兴致。” 大起大落,太子爷仿佛已经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幽幽的看着一脸无辜的二弟,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跑来跟我说什么?” 说完甩袖就走。 二皇子颠颠的跟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角说道:“但是父皇说了要给你银子啊,皇兄你去问父皇要,君……君无戏言,娘有时候也要听爹的!” 太子脚步一顿,转头用力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眉梢飞扬,“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二皇子顿时挺起了胸膛,挺得太用力,差点站立不稳往后栽倒,亏得太子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朝兄长甜甜的一笑,忽然看见前面,表弟在舅舅的怀里伸着手要往外走,当即又撇开兄长,颠颠的往前追了上去。 “舅舅。”他拉住景玥的衣角,又抬头朝景壮壮打招呼,“弟弟。” 景玥缓下脚步,弯腰把二皇子也拎了起来搂在怀里,顿时把怀里的两个孩子都高兴得欢呼了一声。 太子在后面,翻个白眼轻哼一起,迅速的凑到了云萝身旁。 “阿姐,你知道外面是只什么东西吗?” 云萝反问他,“听见过虎啸吗?” “虎啸?”太子愣了下,然后猛的瞪大了眼睛,抬手指向外面,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虎?!” “嗯,虎。” 走出几步,发现太子没跟上来,站头便见他站在那儿一脸沉思的模样。 过了会儿,他忽然叹了一声,“我宫里有一张虎皮呢。” 那模样,让云萝下意识接了一句,“你想再添一张虎皮?” 太子爷顿时一个激灵,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带着一丝悲愤,控诉道:“阿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活的比死了值钱啊!” “活着只能观赏,死了才值钱,虎骨泡酒,最是强筋健骨。” 第459章 比武 在新罗使者李进忠借虎称颂大彧、泰康帝和大彧的将士们时,太子爷看着关在笼子里的那只猛虎,表情分外的意味深长。 这只虎高大又威猛,一丈见方的巨大铁笼子因它的存在而显得格外逼仄,被这么多人围观,它的神态动作都越发暴躁不安,挠着爪子,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对笼子外的人群虎视眈眈。 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与它对视,尤其是当它冲撞铁笼子,手臂粗的铁栏杆都在瑟瑟发抖的时候,人群因为它的每一次冲撞而发出惊叫和骚动。 景壮壮的胆子出乎意料的大。 二皇子已经躲进舅舅的怀里不敢看,景壮壮却还在催促着景玥继续往前走,伸着手似乎想要去摸一摸。 这只毛团比家里的团子更大,毛色也更鲜艳,金灿灿的看上去就是很好摸的样子! 李进忠吹捧完大彧之后,又开始鼓吹他们新罗活捉猛虎的武士,“崔力士高九尺,身材魁梧,力大无穷,一拳就把这只猛虎打晕了过去,才有这一只珍贵的活着的猛兽,进献给大彧皇上,也是我新罗对大彧的一片孝心。” 太子把目光从猛虎转到了李进忠的身上,“你说的那个力士在哪里?” 李进忠真不想跟大彧的这个小太子谈话,之前那字字喷毒的场景还在眼前飘忽,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但他一个前来求和的、外邦小国的使者,哪里敢无视上国储君的问话?心里虽不愿,面上还要神态恭敬,“他虽仗着几分武艺活捉猛虎,但终究只是一介粗鄙之徒,不敢玷污了贵人的眼。” 太子不耐烦的说道:“你就说他在何处,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这……应该在宫外或驿馆。”本来一介贫民是没有资格出使的,但猛虎还需人照料,便叫他随行而来,回去后还要赏他金银财物,几家大族甚至有意将他收归麾下。 毕竟能与猛虎肉搏的武士,实在不多见。 太子也明显对那个新罗的力士很感兴趣,转头便跟泰康帝说道:“父皇,不如把那姓崔的力士召进宫来看看,是不是真如李使所说的那般高大威猛,竟能一拳打晕猛虎。” 这点小小的要求,泰康帝还是能满足太子的,当即宣召崔力士进宫。 并没有等多久,那崔力士入宫的时候,大家还都在围着铁笼子观赏活的猛虎,被凶猛的气势所慑,却又忍不住好奇围观,满朝文武,真正见过活虎的真没几个,尤其这虎还这么巨大,粗略估计,比家中收藏的虎皮可大了不少,也更加的厚实。 崔力士出现后就直接跪了下来,一头磕在地上,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奴拜见大彧皇上!” 他跪在那里,就仿佛一堵厚重的肉墙,趴着都比二皇子站着还高。 当平身后站起来,顿时就把在场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比下去了,二皇子仰起头看他,差点往后仰倒。 太子不禁咋舌,问他:“当真是你一个人活捉的猛虎?” 崔力士不知太子的身份,但是他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比他尊贵,哪怕是个小孩。于是他又跪了下来,用生疏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大彧官话说道:“回贵人的话,我还有两个兄弟,但是他们都被猛虎咬死了,我也受了重伤,养了很久才好。” 太子的兴趣一下子就淡了,三个人对上一只虎,竟然两死一重伤,亏得那李进忠刚才把他吹捧上了天,真以为他能一拳打晕猛虎呢! 如今看来,应该只是他运气好,又确实有几分力气,侥幸从猛虎口中逃出了命来。 他转头看向云萝,然后被阿姐眼里凉凉的光吓回了视线,忽听见他父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崔力士说:“卑贱小人,没有名字,乡人都叫我大个子。” 泰康帝轻笑了一声,又问他:“朕赐你个名如何?不过,受了赐名,你就要留在大彧,不能回新罗了。” 李进忠和另几位使者不由得一惊,崔大个子则愣愣的,似乎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泰康帝又指着站在不远处的禁卫军副统领,说道:“你若能打赢朕的这位副统领,朕不仅赐你名字,许你荣华富贵,还能把你新罗的第一美人六公主赐婚给你当媳妇。” 这下,不仅新罗的使者们大惊失色,连大彧的朝臣都被惊吓到了,这把和亲的公主许配给对方跟随出使的力士?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操作。 泰康帝却显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还把那位副统领召了过来,指着他对崔力士说道:“你只要打赢了他,朕给你赐名,许你荣华富贵,还能娶你们新罗的第一美人,但是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能回新罗了,不过朕许你接家中父母来大彧共享富贵。” 副统领·顾安庭看看眼前的大个子,又目带询问的看向泰康帝:您认真的吗? 没错,顾安庭如今在宫中领禁卫军副统领之职,正好就倒霉的被泰康帝随手点到了。 他自幼习武,别看身形瘦削,勉勉强强只有崔力士的半个大,但真动起手来,像这种空有一身蛮力、招式却全无章法的莽汉,他闭上眼睛都能打三个。 但新罗人不是这样想的,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的公子,还长得斯斯文文挺好看,就算穿戴着盔甲也遮不住他身上那种养尊处优出来的气质,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 新罗的使者已是大惊失色,他们把他们最美的公主送来大彧,可不是让她嫁给自己国家的一个粗鄙莽夫的,甚至这个能活捉猛虎、已经预定着要收入朝廷麾下的武士还要被留在大彧? 不管死伤多少,活捉了猛虎终归是事实,也确实比普通人更有本事。 但不等他们表示出反对的意思,泰康帝就先朝李进忠说道:“使者不会舍不得一个力士吧?” 他当然不能说舍不得一个卑贱的力士,但是大彧的皇帝竟然要把他们尊贵的公主许配给一个卑贱的下人,他们还是能提一下意见的。 “新罗虽是小国,但六公主也是在富贵堆里养大的,从未吃过苦,请大彧皇上怜惜。” 这话就让太子爷不高兴了,他虽不明白父皇要这个崔力士做什么,但李进忠这明显想要把他们的公主硬塞给他爹的意思可是明明白白。 当即就说道:“你这话是何意思?我父皇都说了会给这崔力士荣华富贵,你们的公主嫁给他又怎么会吃苦呢?况且,你们既然要把你们的公主作为礼物送来大彧,那么要如何安置她自然由我大彧决定,不管王公贵子还是贩夫走卒,都轮不到你们来给她指定夫婿,还是说,你们想要把公主带回去?” 带回去更好,他可不想在大彧的领土上看到这些他国公主,而且他们若是真的把他们公主带了回去,大彧对新罗的下一次攻打理由都是现成的。 说好的带公主来和亲,却又带了回去,你们这是看不起大彧吗? 这个理由简直完美! 太子看着新罗使者们,已是蠢蠢欲动。 阿姐好像不怎么喜欢这些人呢,那肯定是他们有让人不喜的地方,反正他看着就觉得挺讨厌的。 新罗使者不敢接太子的话,甚至只是听着就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崔力士左右看看,迷茫的表情终于变成了恍然,终于反应过来大彧皇帝跟他说的意思。 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又从恍然变成了欣喜若狂,“咚咚咚”的朝泰康帝连磕了好几个头,用他那不熟练的生硬腔调说道:“谢大彧皇上,奴愿意留在大彧,我没爹没娘,也没有牵挂的亲人。” 这大个子看着蠢笨,其实不是很聪明吗?他甚至已经开始悄悄打量起了顾安庭,衡量着这个瘦弱的大彧人能挡住他几拳,他待会儿是不是应该收着些力气,以免打坏了大彧人,给他以后在大彧的生活带来麻烦。 泰康帝拍了拍顾安庭的肩膀,给他一个“你懂的”表情,侍卫们便迅速的圈出了一片空地,供顾安庭和新罗力士比武。 整个殿前广场都因此喧闹了起来,比刚才在殿内推杯换盏的时候更热闹,也更加的兴致勃勃。 看人比武显然比吃酒应酬有趣多了。 顾安庭被赶鸭子上架,心里是很不情愿的,但是君王有命,他不得不从,然后当从景玥身旁经过的时候,他又听见了一声无情的嘲笑。 “……”这种友人,真是要来何用? 侧头就看到了趴在景玥肩头的景壮壮,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顾安庭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朝景壮壮拍拍手,“来,让伯父抱抱。” 景玥往边上让了一下,“你还是赶紧过去比武吧,壮士。” 顾世子胸口一堵,用力的摸了一把景壮壮的脑袋,然后扬长而去。 景壮壮摸摸自己的脑袋,不高兴的吐了个泡泡,指着顾安庭的背影一脸控诉的向景玥告状。 啊,这个坏叔叔! 第460章 大团团 坏叔叔顾安庭在被侍卫圈出的空地上与新罗力士打得不可开交,那拳拳到肉的激战,每一声闷响都能引发一阵呼喝,围观的朝中大臣和眷属们都看得十分过瘾。 但渐渐的,顾安庭开始落入下风。 那崔力士确实有几分力气,一拳砸在地上竟是把青石地板都砸开裂了,顾安庭左支右拙,应对得逐渐勉强。 崔力士又是一拳轰出,顾安庭躲避不及,双手交错于胸前挡下这一击,整个人却因为这一拳的力道而猛的往后倒飞,重重的撞上关着猛虎的铁笼子。 “砰”一声巨响,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跟着震了一下,更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一只虎爪从笼子里伸了出来,对着顾安庭的后背就是猛地一挠。 虎爪挠在盔甲上,擦出一串火花,顾安庭被这一击,又猛的往前扑倒在地,离他近的人都看到了他后背一大片崩坏的甲片。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崔力士却趁着这个时候又朝顾安庭挥拳扑了过来。 有人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卑鄙!” 但崔力士的拳头已经到了近前,顾安庭原地打滚避过这一拳,同时双脚锁住崔力士用力一拧,崔力士下盘不稳,顿时扑倒在地上。 “砰”一声就像是一堵肉墙砸落,腾起了一片尘雾。 一片叫好声中,太子不由得嘀咕,语气中充满了担忧,“他不会真要赢了新罗力士吧?” 二皇子原本正一脸紧张的看着比武,听到兄长这声嘀咕,便抬头看他,不解的问道:“赢了还不好吗?” 太子双手环胸,一脸高深莫测的说:“你不懂。” 二皇子挠挠头,然后就又被精彩的比武吸引了目光。 你来我往,这一场比武足足打了半个多时辰,终于,顾安庭被再次打飞,落在地上吐了口血,站不起来了。 崔力士获胜,他欣喜若狂,连头颅都得意的高扬了起来,新罗的几名使者却脸色铁青,看着他的眼神中隐隐透出了几分杀气。 顾安庭擦擦嘴角的血迹,被两个侍卫扶了下去。刚被扶进屋里就活蹦乱跳的直挠后背,又在看到亲媳妇过来的时候迅速扑在了榻上,装出一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样儿。 世子妃蒋华容看到他这个模样,顿时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听到他说后背疼,就小心的替他解开盔甲,退下衣衫,然后便看到一大片乌青爪印落在他背心。 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本就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反倒把顾安庭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安慰她。 “怎么伤成这样呀?”世子妃泪水涟涟,“你还跟那个蛮人打了这么久!” 顾世子安慰道:“那新罗人空有一身蛮力,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刚才那都是故意的,就算是输也不能输的太难看了,对不对?” 蒋华容擦擦他的嘴角,心疼的说道:“你都吐血了。” “这是不小心咬破了嘴角,不信你自己看。” “不正经!” 刚才扶顾安庭进来的两名侍卫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内心只想自插双目,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的?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被强塞酸臭至极的狗粮? 于是两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却在门口迎面遇上了一个俏丽的姑娘,不由得脸一红,然后看到姑娘朝他们盈盈行了个礼,说:“奴婢是瑞王府的,我家王爷叫奴婢给顾世子送药,劳烦两位小哥帮忙通传一声。” 虽然姑娘很美丽,但他们并不是很想进去通传呢,可不可以先跟姑娘聊会儿天? 另一边,“赢”了顾安庭的新罗力士已获得了泰康帝的赐名,名忠勇,希望他能对大彧尽忠持勇。 这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名字,被大彧皇帝赐给一个新罗人,却显得不那么和善,李进忠的脸都黑了,崔力士……崔忠勇却是个粗蛮人,想不到那么深,自以为是个好名字就喜滋滋的接下了。 他不仅有了一个大彧皇帝亲赐的尊贵名字,还在大彧的京城有了一个大房子,许多金银珠宝,以及一个长得跟花儿一样的媳妇。 这个媳妇与他同出新罗,不用担心他磕磕绊绊的生硬大彧话会无法跟媳妇沟通;他媳妇还是个公主,是新罗最美丽的姑娘,若是以前,他连看她一眼都是亵渎,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但大彧的皇帝却竟然把她赏给了他当媳妇。 新罗公主在听到泰康帝的赐婚之后就晕过去了,并被女官抬了下去。 崔忠勇关切的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对于公主这明显不愿意嫁给他,听到要嫁给他就晕了过去的情况也不生气,毕竟原本,她是要嫁给大彧最尊贵的皇帝陛下的。 看到公主被抬走,他转身朝李进忠拍着胸口说道:“国相大人尽管放心,小人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公主,不让她吃苦受累!” 李进忠一点都没有被感动到,大彧皇帝的这一串行为就是一个个的大耳光,“啪啪啪”的打在他、打在出使诸人、打在整个新罗的脸上,他羞愤交加,却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尊贵的公主被大彧皇帝如同处置一个廉价的物件,赐给了一个粗鄙贱民。 这真是奇耻大辱,但他们不得不咽下。 只怪新罗国小力弱,面对大彧的进攻竟毫无抵抗之力。但是过去的那么多年,中原天朝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了侵略性,竟横渡大海来打新罗。难道不应该只在沿海陈设兵力,被动抵挡来自大海的浪人和海寇吗? 比武结束,今日的宫宴也就结束了,新罗不管愿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他们都反抗不了,甚至连公主他们也暂时见不到了。 大彧的皇后娘娘说,新罗公主要留在宫中待嫁,等崔忠勇的新房准备好,再选个良辰吉日,就从皇宫出嫁,陛下和皇后娘娘将会亲自为公主主持婚礼。 这可是极大的荣耀,你们怎么敢拒绝呢? 李进忠近距离看到了皇后娘娘的容貌,忽然就有点明白了大彧皇帝为何会对他们美丽的公主无动于衷。 大彧的皇后娘娘竟这么美吗?明明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年过三十,难道不应该是一个雍容华贵但是不那么好看的妇人? 亏得皇后不知他的想法,不然他们能不能顺利出宫还有待商榷。 新罗人出宫了,王公勋贵、满朝文武和家眷也都出宫了,景壮壮却还留在宫里不愿意走,他甚至不愿意离开放着关押猛虎铁笼的殿前广场,胖胖的一根手指指着大老虎,转头看景玥,两只眼睛里分别写了一个大大的“要”字。 景玥把他的手按了下去,他又迅速抬起,咿咿呀呀的吐出两个不甚清晰的“团团”。 “好,爹带你回家找团团玩。” 景玥转身要走,景壮壮当即一把抓紧他的衣领子,急得两条小短腿直扑腾,指着虎说:“大!” 这只团团更大! 他的小手肉乎乎软绵绵的,抓紧了景玥的衣领却差点把他扼过气去。 轻轻把他的小手掰开,转头朝云萝控诉,“阿萝,臭小子又欺负我。” 云萝勉为其难的往这边看了一眼,皇后则说了他一句,“出息!” 都会跟媳妇告儿子的状了。 景壮壮张着小手想要往云萝那边扑,景玥又把他搂了回来,教育道:“你不知道你有多胖吗?别累着你娘。” 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景壮壮安心的窝在爹的怀里,却看着云萝伸手指向铁笼子。 “想跟它玩?”云萝问他。 他点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得整个人都在他爹怀里跳了一下。 可惜云萝直接拒绝了他,“不行。” 野性未驯,小祖宗都不够它一口吃的。 景壮壮的小脑袋瞬间就蔫吧了下来,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再不满足他的愿望,他就要哭给他们看了。 太子爷都看得心疼了,说道:“叫人摁住,就让壮壮摸一下嘛。” “你去摁?” 太子爷翻起一个白眼,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他要是有这本事,好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被怼了也只能自个儿默默咽下。 景壮壮小小的人儿,却已经很会看脸色,看到太子哥哥竟然都被娘骂了,顿时就乖乖的没有再闹着要靠近大虎,只是小眼神仍往那边一下一下的张望。 那只虎大概也累了,此时又不如刚才那么人员密集、烦乱嘈杂,在笼子里卧了下来,但一双虎目却仍对着眼前仅有的几个人虎视眈眈,仿佛盯着一串肉香扑鼻的猎物。 二皇子忍不住好奇的看一眼,鼓起的勇气就被瞬间驱散,又躲回到了泰康帝的身后,抓着他的一片衣角,忽然奶声奶气的问了一句,“父皇,它是不是饿了?” 泰康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或许吧,新罗人竟敢带一只饿虎进宫,定是不安好心。” 二皇子茫然的抬头,咦,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第461章 宝宝生气了 大彧突然攻打新罗,连下两座城池,吓得新罗赶紧求和,送来和亲的公主,奉上珍贵的夜明珠,还有一只活生生的猛虎。 接待外使的宫宴上,泰康帝接见了活捉猛虎的勇士,不仅招揽了他,还反手把新罗送来的和亲公主许配了出去。 这番骚操作顿时惊呆了众人,不仅仅新罗来使内心不能接受,就连本朝官员都觉得皇上此举似乎有点不够磊落。 但也有一部分官员很快回过味来。 他们的这一届皇上不爱美色,独独钟情于皇后,当年西夷送来的三公主还在后宫苦苦熬日子呢,从一朵鲜活的花儿逐渐枯萎成了黄叶败絮。如今,新罗又送来一个和亲的公主,此举不仅讨不了泰康帝的欢心,还极有可能招了帝王的厌恶。 转手就把新罗公主赐给一个卑贱力士,既打了新罗的脸,又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这真是当今君王干得出来的事,他说不定还觉得后宫女子们都在觊觎他的身体,想要玷污他的清白呢。 宫里那两位默默无闻的庶出公主就是他当年弱小无能时被玷污后的产物。 自古以来,无数大臣想要往后宫塞女人,但这一届皇帝,塞进他后宫的所有妃嫔却几乎大部分都只是个摆设,尤其是最近几年,想要再往龙床上塞人已经是几乎不可能了,费尽心机,可能还要得一个反效果。 看看甄贵妃,看看甄家落得一个什么下场。泰康帝可没有因为后宫有一个甄家的女儿就对甄家手下留情,甚至更无情狠辣。 渐渐的,如今还惦记着帝王后宫的人家已经没有几个了,倒是把更多的目光转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纳妃的年纪,不知多少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在眼巴巴盯着,甚至故意拖着没有给家中女儿定亲。 只要尚待字闺中,就还有机会。哪怕竞争激烈,谁也说不准幸运是否会突然降临到他们头上。 但这个话题对如今的太子来说,还略有些遥远,虽然祖宗有规矩,皇室子弟十三四岁就要开始安排房中事,尽早诞下子嗣,不过泰康帝和皇后显然并不想遵照这个规矩,无论前朝官员催促或提及了多少次,都没有一点要给太子选太子妃的意思。 太子忙着如何从他爹手里抠出钱来,对那种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念想,尤其是当皇后娘娘在某一天突然送给了他一本册子,上面把如何绵延子嗣写得十分详尽,还着重注明,过早、过多失精有损身体,甚至有碍寿命,而年少尚未完全长大时诞下的子嗣也更容易夭折。 他脸红之后又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里默默算了下他出生时爹娘的年纪,然后松了一口气。 可怕,他前日出宫时偶遇北镇侯府的老夫人,那老太太似乎想要把当时在他身边的孙女送给他呢,原来竟是想要害他性命! 就说那北镇侯府苏家不是好东西,私藏了苏老侯爷的航海图多年,皇恩浩荡留他们在京城享富贵,他们却还不愿意过如今的安稳日子,天知道那个苏小姐到底是不是苏侯爷的种。 全京城都知道,北镇侯苏契太过风流,被他夫人一气之下喂了绝嗣药,但具体什么时候绝的嗣,倒是不好确定,毕竟那种药可能并不是一次就能起效。 “我才知道,原来满朝文武竟有那么多想要害本宫的性命。” 太子最近有点烦恼,随着他年纪的增长,最近正有越来越多的人向他明里暗里的推荐自家或亲戚家的姑娘,可把他给吓坏了。 于是来瑞王府的时候,他下意识的跟云萝抱怨了一句,然而抱怨之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转头就看到他阿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跟我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虽然皇后娘娘给你的那本册子是问我要的。 至今还记得,皇后娘娘刚拿到那本册子的时候随手翻看,简直惊为天人,然后怒斥了一句:“生儿生女原来竟是由男子决定的,却自古以来都把生不出儿子的罪名落到女子头上,无耻至极!回头我要在《大彧月报》上特设一个版面,将此事给天下人好好的说道说道。” 因为这句话,云萝决定再编写一本书,然后交给皇后娘娘去自由发挥。或许在她的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女人指着男人的鼻子骂:“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想想都刺激。 太子跟云萝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脸一红,转身就去找他舅舅了。 从没有哪一次去找舅舅,走得像现在这么迫不及待。 目送太子落荒而逃,二皇子一脸茫然的看向云萝,云萝摸摸他的头,他就马上被安抚住了,和景壮壮面对面坐在榻上分玩具。 二殿下内心充满了当兄长的兴致,虽然他有时候会被景壮壮欺负哭,但大部分时间,这个弟弟都是很可爱的,他也很乐于扮演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角色。 是的,二皇子被景壮壮欺负哭,已经不止一次了。 他虽然大了两岁,但景壮壮力气大,又没学会控制,往往错手一巴掌就能把二皇子打哭。 就比如现在。 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当两只小手同时抓住那只彩色木马的时候,事情就在瞬间失去了控制。 两人各抓一头,一开始是谁也不肯相让,但是你来我往了几次之后,景壮壮赌气的一撒手,二皇子便咕咚往后倒了下去,脑袋磕在软枕上倒是一点都不疼,木马脱手飞起,砸在他脸上却一下子把他砸哭了。 “哇——” 云萝无奈的抬头,等着二皇子先哭完,才问道:“又怎么了?” 旁边伺候二皇子的宫嬷嬷如今也已经很淡定了,站在那儿动都没有动一下,反正这么多回,二殿下每次来瑞王府,总要带点委屈回宫,偏偏他还乐此不彼的就惦记着这里。甚至,他回宫时身上若没点摔打痕迹,或者没换身干净的衣裳,皇后娘娘还要问二殿下今日是不是玩得不开心。 她倒是想帮自家小主子欺负回去呢,但是她不敢啊,莫说安宁郡主就在眼前,就算不在,她若是敢对小世子有一点不恭敬,二皇子转眼就能跟她翻脸。 二皇子哭了几声就停歇下来,只是捂着脸抽抽噎噎的跟云萝诉委屈,“疼。” 声音软软的,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奶味,可爱极了。 云萝放下书,伸手把他抱过来,摸摸他被砸到的脸,又在他亮晶晶的目光下,俯身亲了一口。 二殿下瞬间喜逐颜开,景壮壮却把两只小手在榻上拍得“啪啪”响,又朝二皇子咿哩哇啦的说了一通。 宝宝生气了! 云萝把二皇子放回到榻上,景壮壮立刻就双手划拉着把所有玩具都推到了他面前,然后在二皇子受宠若惊的目光中,四肢爬得飞快,迅速的爬进了云萝怀里,占据最舒服的位置,并把眼珠骨碌碌的朝二皇子那边斜了过去。 二皇子仰头看看景壮壮,又低头看看堆满眼前的玩具,歪着头表情无辜,招手说道:“弟弟,来玩。” 景壮壮扭头埋进了云萝怀里,不玩不玩,你自己玩吧! 二皇子顿时觉得玩具不香了,没人跟他抢的玩具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窝在娘亲怀里的景壮壮,玩自己的手指头都觉得特别有意思,还拍了拍云萝刚才放下的书,让她继续看书,不用管他。 但云萝是注定看不了书了,门房有人来禀报,说是新罗的使者前来拜访。 “新罗使者?”云萝不禁诧异,问门房,“王爷出门了?” 不然怎么会来拜访她?就算有事也应该去找景玥才对吧? 门房说:“王爷和几位将军,还有太子爷在书房。门外拜访的是一位自称是新罗使者的夫人,她说她是随使团出使的新罗尚宫,今日是特意来拜访王妃的。” 兰香不由嘀咕,“事先也没递个拜帖,就这么冒然上门,也太失礼了。” 月容说道:“蛮夷小国,许是不知这些规矩,郡主您大可不必理会,叫人打发出去就好了。” 云萝想了下,却叫门房把人放了进来。 宫宴过后已经五天了,新罗那伙人一直安分的待在驿馆里没什么动静,似乎已经认命了他们送来大彧的公主将要被嫁给随他们而来,又被泰康帝招揽的力士,她倒是想看看,这突然拜访的新罗女官有什么目的。 云萝换了一件见客的外衫,出门要去偏院的花厅,二皇子和景壮壮不甘寂寞,也都颠颠的跟了过来。 景壮壮腿脚有力,但还需人扶着才能走得稳当,腿又短,等云萝牵着他的小手从正院走到偏院的时候,新罗的那位尚宫早已等候多时,茶都换了两盏。 看到云萝进门,她下跪,并以额触地,“拜见王妃娘娘。” 云萝在主位上落座后问道:“怎么称呼?” 她低眉顺眼的说道:“奴婢姓朴,是协助王后娘娘处理宫务的尚宫。” “朴尚宫,你今日上门所谓何事?两国邦交,并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朴尚宫又磕了个头,恭顺的说道:“奴婢今日拜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远在新罗,也曾听说过瑞王爷的威名,因此出使前,我们的王和王后特意为瑞王爷准备了一份薄礼,嘱咐奴婢务必要送上。” 这话倒是说得怪好听的,仿佛真的只是单纯来送礼,没有其他的任何目的。 云萝随手按下景壮壮想要去抠桌边雕花缝隙的胖爪子,又随口问道:“有劳费心,不知是什么礼?” 朴尚宫抬手拍了两下,原本跪在两旁的几个妙龄姑娘就膝行上前,以手护额,触地。 云萝眉心一跳,果然听朴尚宫说道:“这几个小女子最是温顺听话,又远离家乡身后无依,不敢对王妃有丝毫不敬的念头,还能助您服侍好瑞王爷,请王妃笑纳。” 花厅内突然一片死寂,就连景壮壮都察觉到了异常,骨碌碌转着眼睛,却闭紧了嘴巴。 云萝朝兰香看了一眼,兰香便弯腰一手一个的抱起自家小公子和二皇子,低头迅速的退了出去。在她退出后,花厅的门口又多了几个健壮的婆子,牢牢把守住大门。 这一连串动作让人不安,朴尚宫不由得目光飘忽了几下,不安中又有些疑惑。 这跟她之前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听说大彧的女子也是以夫为天的,她如今送上服侍王爷的女子,王妃应该高兴笑纳才对啊。 正胡乱想着,她听见了一声轻笑,却不带一丝笑意,反而透着彻骨的凉气。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大彧的这位王妃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手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正缓缓的拔出利刃。 刀与鞘摩擦发出的声音细微却又格外刺耳,刀身上白茫茫的反光刺得她眼睛疼,心里头也猛的一凉。 “你们新罗的姑娘是不是都跟物件似的可以随便送人?”她听见瑞王妃的声音幽冷淡漠,以及毫不掩饰的厌恶,“还敢送到我面前来恶心我?” 第462章 杀你又如何 这天,景玥正在书房与麾下将领商议西北军务,以及与西夷开通互市之后的守备等事项,太子旁听。 一个府中管事突然急匆匆跑来,通报进入后,向景玥禀告道:“王爷,不好了,王妃要砍了新罗的使者!” 景玥不由得一愣,旁边的诸将领也纷纷把目光落到这位王府管事的身上,神情中的兴奋和好奇却更多于紧张和忧虑。 好好的,王妃怎么会要砍了新罗的使者?那新罗使者做了什么竟把那么好脾气的王妃给惹得拔刀? 刺激! 没错,在景玥麾下的诸将领眼中,云萝真是个好脾气的姑娘,虽然性子冷淡了一些又不爱交际,但是轻易也绝不会发脾气,哪怕遇上胡搅蛮缠的人,她在很多时候都是直接避开,不屑于与人纠缠。 能让她动嘴的,定是真把她惹恼了的,而能让她拔刀相向的,恐怕不仅仅是惹恼那么简单。 想当年,吴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战场上,背后偷袭的西夷将士…… 她的一双手不仅能改良种子养百姓、治病救人写文章,生气的时候也能拔刀杀人,而且杀得可利索了。 景玥一愣之后便问道:“怎么回事?王妃今日不是在府中吗?怎么会跟新罗使者遇上?” 管事说:“新罗使者上门拜访,王妃接待了她们。” 太子诧异道:“新罗使者来拜访我阿姐?” 管事愣了下,忙说道:“是一个妇人,说是他们新罗的啥尚宫,特意来拜访王妃的。” “她做了什么惹恼我阿姐?” 管事不由得迟疑,小心打量了眼书房内众人的脸色,然后小声说道:“那新罗的尚宫领着好几个女子,说要替王妃分忧,伺候王爷。”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景玥,脸上有恍然,还有惊奇,反正没一个让景玥感觉舒坦的。 在场的都知道他们王爷把安宁郡主放在心尖尖上,毫不掩饰他惧内的事实,然而郡主却似乎一直都是宽容大度的,甚至几年前未成婚时都愿意把西夷三公主给王爷纳进府,让人羡慕,却让他们王爷郁闷坏了,还跟他们诉苦,说郡主竟然一点都没为他吃醋,显然是没太把他放在心上,闹得他们回家看到自家婆娘的妒妇嘴脸都莫名顺眼了起来。 没想到,郡主现在竟然因为几个外邦女子而对他国使者拔刀相向? 好稀奇,真想现在就去看看王妃吃醋耍威风的样子,他们王爷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是不是应该跟王爷敲诈一顿酒肉来庆贺庆贺? 景玥听到管事的话之后却愣了很久,比刚才听到云萝要砍了新罗使者的时候更震动他的心弦,然后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新罗的女使可有携带利器在身?”惊喜之后就是担忧,景玥对管事说,“你带几个人过去把她们看牢了,但凡有一丝意图伤害王妃的举止,都不可放过,出了事,自有本王担着。” 一名将领不由问道:“王爷不过去看看?那些新罗人粗蛮又不懂规矩,可别让她们气坏了王妃!” 打是肯定打不过王妃的,但是很多时候,生气比动武更伤身。 景玥瞥他一眼,看什么看?带着你们这一大群人过去欣赏王妃的英姿吗?想啥美事呢?怎么也得先把你们都打发走! 而景玥那么一吩咐,管事也不禁觉得自己刚才急匆匆跑来求见王爷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那些新罗人确实荒诞至极,竟这么大张旗鼓的送人送到王妃面前了,简直是半点没把王妃放在眼里! 于是郑重的领命,退出书房后点了一队侍卫就又急匆匆去了待客的偏院,务必不能让王妃受到一丁点委屈。 那边偏院的花厅里,朴尚宫看着被迅速抱出去的两位小公子,门口把手的健壮仆妇,还有屋里已拔刀出鞘的云萝,不由得瑟瑟发抖。 她朝云萝磕头,还十分不解、震惊的问道:“王妃为何发这么大的怒火?不知是哪里冒犯了您?” 云萝觉得她这话真有意思,刀尖磕在地上,发出“锃”的一声轻响,她微侧头反问道:“你给我丈夫送女人都送到我面前来了,还问我为何生气?” 朴尚宫愣了一下,惊诧道:“瑞王爷是英雄,英雄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这些小女子都服服帖帖的,以后都只能依附着您,总比身后有靠的小妾更让人放心,还是说,王妃难道想要独占瑞王爷?” 她表情中的震惊丝毫不作假,是真的以为云萝想要独占丈夫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月容冷眼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蛮夷小国、败军之邦的一个小小宫女子,竟是管到我大彧王府中来了,还敢指教王妃,不知死活!” 朴尚宫哆嗦了一下,却仍不甘放弃,“奴绝不敢指教王妃娘娘,只是关心娘娘。男人都是贪图新鲜的,就算王妃貌美如花,日子久了,瑞王爷也难免不会……啊!” 白光在空中划过,如一道匹练乍然落下,朴尚宫之后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就倒地哀嚎了起来,嚎了两声就猛的噤声,只剩下“嘶嘶”的抽气声,伴随着她的翻滚而流泻出来。 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淌而出,脏了她的衣裳和身下的地毯。 在她的手掌下,利刃直接劈开了她的嘴,从左边嘴角一直劈到左耳根,把她的半张脸都划拉开了。 云萝冷眼看着她在地上打滚,想要哀嚎却连嘴巴都不敢动,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沉闷的、压抑的声音,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再敢胡言乱语诋毁王爷,下次便直接割了你舌头!” 她一句话说完,目光就从朴尚宫转到了那几个新罗姑娘身上,吓得她们以头触地,瑟瑟发抖。 缓过了最初最疼的时候,朴尚宫捂着脸躺在地上,气息急促、声音颤抖的说道:“我……我是新罗使……使者。” 因为半边脸直接被劈开,牙齿和内里的口腔都暴露在外,即使她捂着脸,忍着剧痛说出的这一句话仍十分含糊,但勉强也能让人听懂。 不等云萝开口,月容就又在旁边冷笑道:“那又如何?便是现在杀了你,你新罗敢向大彧开战吗?一个卑劣无耻的蛮夷小国,也就只敢暗地里放任国民假扮海寇侵扰我大彧的沿海百姓,正经的国之邦交还尽使些下作手段,从上到下都是些无耻之徒!” 云萝正在看着手中的长刀有些失神,听月容说完之后就随手把刀擦干净放到了桌上,说道:“下次找根鞭子,这长刀不好施展,轻轻一划就能伤人性命,打也打不过瘾。” 月容恭敬应“是”,又问道:“郡主不杀了这狂妄的新罗人吗?” 云萝幽幽看了她一眼,哪里就至于为这点事就当场杀入?但若是不做点什么又心里不爽快得很,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景玥钟情于鞭子的原因。 在不伤人性命的情况下,鞭子果然比刀剑更趁手,一鞭一鞭的抽过去,把人抽得满地打滚可比一刀砍过去却很可能直接把人劈成两半更能发泄怒气。 看着又呈跪姿趴在地上疼得浑身打颤,鲜血沾了满衣襟的朴尚宫,云萝憋着一口气从她身旁越过,大步出了花厅。 出门就看到外面不仅有守门的婆子,还有管事领着府中侍卫守着更外围的院们,看到她出门忙躬身行礼,说道:“王爷听说有人惹王妃生气,特意叫小的们过来保护您。” 云萝可疑的沉默了下。 保护她? 管事抬头,往她身后的花厅内看了一眼,迟疑问道:“里头那些人,不知王妃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置?” 他刚才在外面听见了里面一声惨叫,老惨了,但叫了一声就没了音儿,但碰碰撞撞的声音却不绝,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啥场景。 云萝想也没想的就说道:“送去驿馆,交给李进忠自己处置。” 交给他们自己人去处置,她可是很讲道理的。 立刻就有几个侍卫冲进了花厅,随着几声女子的尖叫,又响起了侍卫们的抽气声,大概是被朴尚宫此时的模样给吓到了? 很快,他们押着几个惊慌失措的妙龄女子走了出来,当先的则是两人一左一右的架着朴尚宫。 因为胳膊被架,她的手不得不从脸上挪开了人一些,露出左边脸上咧开的巨大让口子,牙齿、舌头都从这个人口子里清晰可见,外面第一次看见的人都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这么大的裂缝还能补上吗?毁不毁容的反倒是其次,主要是以后吃饭喝水不会漏吧? 院外传来景壮壮呜哩哇啦的扑腾声和兰香的哄劝,管事看着刚被架出来还在院子里的朴尚宫脸色微变,这个血呼啦咋、面目狰狞的模样实在是少儿不宜,可千万别吓着了小世子! 云萝也眉心一蹙,当即不再管其他,快步出了院子,一转身就看到了在兰香的手上挣扎着想要往院子里钻的景壮壮,刚才兰香突然把他们抱出去,可把他给担心坏了。 看到云萝,景壮壮顿时眼睛一亮,当即朝她张开双手,眼泪汪汪的说了个,“抱!” 第463章 郡主也是个可怜人 景壮壮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跟娘亲待得好好的,突然被强行抱走离开,离开时娘亲的脸色还那么难看,旁边的下人都大气不敢出,把他吓坏了。 因此,当他从最初的懵然中回神,就闹腾着要回来找娘亲,谁哄都不行。 他不哭不闹,只是倔强的往这边挣,被拦得烦了,就“啊啊”的喊几声,冲着拦路的丫鬟怒目而视,软绵绵的一团真瞪着眼睛发起脾气,竟也颇有威势,吓得人不敢狠拦,差点就被他闯进了偏院。 但景壮壮还是委屈极了,因此当终于看到娘亲的时候,张开手就扑进了她的怀里,紧抓着她的衣襟开始哼哼唧唧的撒娇。 都是坏人,竟敢阻拦他来找娘亲! 云萝抱着他轻轻抚背安慰,侧头看到二皇子也站在不远处,手上抓着个彩球,眼巴巴看着她。 她几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头,然后弯腰把他也抱了起来。 怀抱里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拥挤,景壮壮撅了撅屁股,又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了眼,见是小哥哥,便犹豫了一下,总算没有再要把他挤出去的动作,勉为其难的跟他分享了娘亲的怀抱。 二殿下在被抱起来的时候就笑了,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儿,还伸出一只同样胖乎乎的手指在景壮壮的脸上戳了一下,被弟弟不高兴的扒拉了也不难过。 很快,两个孩子就在云萝的怀里玩闹了起来,景壮壮也不继续撒娇了,还因为被小哥哥戳到了痒痒肉而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 云萝毫不费力的左右手分别抱着个肉墩儿,不管他们在她怀里怎么闹,都能抱得稳稳的,稳稳的带着他们回到了正院。 而这边,等到云萝带着两个小祖宗离开之后,侍卫们才押着新罗人从院里出来,一路穿堂过道,把他们从角门扔了出去。 站在门口,瑞王府的管事无惧等在外头,因为看到他们的尚宫大人凄惨模样而对他怒目而视的新罗人,腰板挺得笔直,神情鄙夷,还朝他们啐了一口,“就你们也敢跑到咱瑞王府来撒野,不知死活的下作东西!” 眼前的新罗人未必全部听得懂大彧话,但总有那么几个能听懂,一阵交头接耳之后,他们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管事虽只是个管事,但他是瑞王府的管事,自有他昂首挺胸的资本,看着眼前这些敢怒不敢言的新罗人,他又啐了一口。正想转身回府,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骑着马从街角拐了出来,直奔瑞王府而来。 “徐管事,请留步。” 徐管事脚步一顿,转身看着到了角门外翻身下马的小厮,迟疑道:“你是?” 小厮朝他作了个揖,说道:“小的是成王府一门丁,我家王妃派小的给瑞王妃送一份拜帖,不知徐管事是否方便帮忙通传一声?” 成王府? 徐管事顿时郑重了脸色,把这位小厮先请进了门房,然后拿着拜帖匆匆去找自家王妃了。 宫宴那日,成王妃曾在宴上邀请云萝散宴后同行,说是有事要向她打听,但后来因为多少出了点意外,云萝没能跟成王妃一起出宫,于是今天,成王妃又派人送来拜帖,竟是想要亲自前来拜访。 云萝也不知是什么事竟值得堂堂成王妃亲自登门拜访,但她看了拜帖之后就很快回了一份,邀老太太明日上午前来做客,府中定扫榻相迎。 这一来一回的工夫,成王府的小厮坐在门房里就把新罗人今日拜访瑞王府的事给了解得七七八八,想到刚才看见的脸被劈咧,狼狈而逃的新罗人,不由得眼睛发亮。 今天真是来对了!待会儿回去这么一说,他说不定还能多得一份赏金呢! 看到这一队新罗人的可不只有成王府的小厮,不出半天,新罗人在几天前的宫宴上没有捞着好处,竟把注意打到了瑞王府身上!然而,他们不通礼数,也不知怎么的竟惹恼了安宁郡主,领头的朴尚宫竟被从嘴角开始把半张脸都划拉开了! 这个伤口如此怪异,让人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怎么偏偏把她的嘴给划拉开了呢? 后来又有消息从瑞王府传出来,说新罗人竟带着几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到瑞王府自荐枕席,那朴尚宫更是对王妃出言不逊、大放厥词,惹怒了王妃,这才给了这个新罗的朴尚宫一点颜色看看。 京城百姓都震惊了。 这新罗是咋回事?先是给皇上送公主,现在又往瑞王府送女人,咋地这么喜欢给人送女人呢? 京城百姓议论纷纷,皆都把新罗使者当成了一个笑话来看。 身在京城,便是最普通的百姓也比其他地方的更有见识,他国使者他们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行事这般荒诞,甚至可以说是不要脸的。 这个不要脸跟其他的不要脸还有点不一样。 有些不要脸,让人在嘴上狠狠骂着,心里却又不由得忌惮,甚至是敬佩,不敢小觑。但是新罗的不要脸,却只让人觉得鄙夷。 朴尚宫被送回了驿馆,不等他们请求,宫里的太医就到了,跟太医一起的还有一个内侍太监,笑眯眯的跟李进忠和朴尚宫说道:“皇上听闻朴尚宫在瑞王府受了伤,急忙叫奴才请了太医院的孙太医一同前来,给朴尚宫治疗。” 朴尚宫被折腾了一路,如今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但是听到内侍的话,她的眼里瞬间爆发出门光芒,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告状。 她左边脸上的一块肉都耷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森森白牙,还有斑驳的血迹,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内侍看了一眼就连忙移开目光,心里打了个哆嗦,面善却笑得更温和有礼了,不等朴尚宫呜呜咽咽的说出话,他又拱手对李进忠说道:“皇上还叫奴才先替他赔个不是,郡主……哦,就是瑞王妃年纪还小,被宠坏了,不是特别懂事,行事也略张狂了一些,竟不顾两国友好对使者下重手,害朴尚宫受此折磨,皇上一定会重重的责罚她!” 李进忠等了一会儿,想要听听大彧的皇帝会如何责罚瑞王妃,但是太监说到这里就没了!对上他惊诧的目光,这太监也朝他眨眨眼,然后笑得更和气了,和气中还有点疑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李进忠总算不是个真傻的,当即就明白了意思,气得脸都红了。 “瑞王妃出手伤害使者,贵国皇上竟不打算追究吗?” 内侍愣了一下,诧异道:“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皇上一定会重重责罚郡主的,这一点,请贵使务必放心。” “那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责罚瑞王妃?” “这个……皇上自有评判,可不是杂家一个奴才能随意猜度的。” 顿了一下,他又状似感叹的说:“说起来,咱郡主也是个可怜人,从小被歹人掳走,真是受尽了苦难啊!长公主为了找回这个失散的女儿,把身子都给熬坏了,找回之后便如珠如宝的宠着,不敢再让她受一点委屈。皇上最是敬重长公主,爱屋及乌,一向对安宁郡主也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便是前几年郡主一刀砍了吴国公府的镇门兽,被告上御殿,最后也只是叫郡主陪了一对新的还给他们。哦,使者大约是不知道吴国公府的,他们在三年前就已经被满门抄家了,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李进忠:“……” 内侍摇头晃脑的感叹完,对上李进忠憋屈又气愤的目光,他又无辜的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赔笑道:“使者见谅,杂家一不小心就又多嘴了。唉,杂家坏就坏在这一张总是不受控制的嘴上,不然,赵大总管如今的位置就该是我的!” 孙太医诊断完毕,转身说:“朴尚宫脸上需要尽快缝合,已经拖延太久,若是再不把伤口缝合,将会留下更大的后遗症。” 李进忠尚未询问,内侍就急忙问道:“不知会有怎样的后遗症?” 孙太医看了眼一屋子的新罗人,大概是担心他们会听不懂,因此说的格外直白,“左边脸颊上的肌肉已逐渐僵硬,即便愈合以后,吃饭喝水恐怕也会有撒漏,言语口齿不清,横贯脸颊的这一道疤亦将伴随她的余生。” 内侍顿时“哎呦”了一声,转头跟李进忠说:“伤口拖延不得,使者可得尽快做出决定。” 这有什么好决定的?难道还能任由朴尚宫脸上豁口,齿舌外露吗? 孙太医便从药箱里一件一件的拿出了所需的器具,还有最好的羊肠线。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感叹了一声:“若是安宁郡主在此就好了,郡主的一手外科缝合术,放眼整个太医院都没有比她更精湛的,至少能让尚宫的伤疤好看一些。” 新罗人听到这句话,皆都脸色扭曲,朴尚宫更是呜咽着挣扎起来,让人按都按不住。 孙太医叹息着摇摇头,说道:“朴尚宫还是忍着些吧,挣扎太过若是再把伤口撕裂得更大,可就不妙了。” 第464章 乖,我们不想那些 孙太医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终于把朴尚宫的脸给缝好,里三层、外三层,三寸长的伤口却用了四根羊肠线。 结束后,他看着有些歪曲的伤口,眉头微皱,心里不大满意。 竟然歪了,简直是对他这个外科圣手的侮辱,但缝合时病人实在是挣扎得太厉害,一不小心就歪了。 朴尚宫到最后已经痛得麻木了,此时躺在榻上,就像是一条缺水的鱼,她还有一种脸上已是密密麻麻全是针孔的可怕感觉。 孙太医又给她缝合好的伤口抹了药,为避免药膏掉落,又缠了一圈纱布,一边缠绕一边说道:“幸亏如今天气寒凉,若是在夏日,都不敢轻易包扎,以免捂了伤口引发炎症。若不包扎,却又容易使风邪入侵。” 这话真是让每一个新罗人都听得心里十分不得劲,他们是不是还应该感谢大彧的郡主王妃挑了个好天气? 如果孙太医或在场的内侍知道他们这心里话,一定会跟他们说,不不不,是你们自己挑了个好天气! 包扎完,又开了药方叫人煎药,之后孙太医和内侍就告辞离开了。 回去却没有直接回太医院,而是先去面见了皇上。 当泰康帝从他们口中得知新罗的那位尚宫当真被一刀划开了半边脸,里头的牙齿舌头都露了出来,还是不由得“嘶”了一声。 他摸摸自己的脸,然后拍案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意图勾结我大彧臣子,还行事张狂惹恼安宁,朕看他们此次求和显然没那么诚心。” 孙太医默默的把头低了下去,正好在含英殿内与泰康帝商议事情,顺便也听了一耳朵的登州水兵总督沈聪说道:“这些人最是欺软怕硬,我们稍微温和一些,他们逮住了就要狠咬一口,必须要狠狠的把他们打回去,打痛了,他们才能安分。” 泰康帝摩挲着御案上的白玉镇纸,眯着眼说:“那么一小块地方,还没我大彧的州府广阔,实在碍眼得很。” 沈聪又说道:“地方虽小,内乱却不断,如今还各自占据一角分裂为三个国家,臣此次登陆的,正好是新罗的地盘。” 君臣俩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再多言,只让孙太医退下,又叫人出宫去请瑞王爷来议事。 瑞王爷此时正在库房里给他家爱妻挑选合适的鞭子。 阿萝的鞭术不是很好,所以鞭子不宜过长,以防反伤了自己,但若太短的话又杀伤范围有限,也不好。 不仅如此,手柄需软和,以防磨损阿萝娇嫩的手心;鞭子需紧实坚韧,他家阿萝力气大,不够坚韧的话,万一她打人打到中途突然断裂,岂不是败坏兴致? 外形还得好看,毕竟他家阿萝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自然是要最好看的鞭子才能配得上她。 但是威力却不能小了,以免被人以为她是个花架子。 他家阿萝怎么会是个花架子呢? 精挑细选,他发现家里收藏的长短大小鞭子没一个配得上他家阿萝,云萝却已经被他磨得没脾气,留他自己挑选,她则带着小祖宗转身去看别的东西。 这库房里收藏了无数的武器,刀枪剑戟棍鞭弓箭,云萝还在一个盒子里找到了一柄只有巴掌长,薄如蝉翼的匕首,真是防身暗杀的利器。 景壮壮却忍不住把罪恶的小手伸向了另一边的一把长弓。 那长工格外漂亮,缠着金丝,镶嵌着各色宝石,即便是在昏暗的库房内也闪烁着夺目光彩,亮极了。 景壮壮的罪恶小手落在了最中间的那颗红宝石上,曲起短短胖胖的手指抠了两下,发现抠不下来,就伸手戳了戳站他旁边的小哥哥,“啊”了一声。 二皇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心的看一眼旁边似乎并没有注意这边的云萝,然后伸手把景壮壮的小爪爪捉了回来,自以为轻声的说道:“不能抠,抠坏了阿姐要生气的。” 二皇子一边叫着景壮壮弟弟,一边又跟着兄长叫云萝阿姐,竟也分外和谐。 景壮壮歪了歪脑袋,然后撅起嘴不高兴的嘟嘟囔囔,抽回自己的小手,又坚定的在那颗大红宝石上扣了起来。 太子凑过来看一眼,低头看着景壮壮问道:“壮壮喜欢宝石?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一匣子过来。” 就是这么的财大气粗。 太子常缺钱缺银子,但宝石珍玩这些东西反倒是不缺的。 云萝被他们的声音吸引,也转头看了过来。 其实她早就已经看到那把弓了,毕竟这一片架子上的武器,就数它最闪亮。 她伸手将弓拎起,忽听见景壮壮“啊”了一声,低头就对上儿子亮晶晶的双眼,张着小手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二皇子给他实时翻译,说:“阿姐好漂亮!” 景壮壮说不出这么多话,但能听懂,就用力的点头。 亮晶晶的! 听到对阿萝的称赞,景玥也转头看了过来,不由得轻笑一声,说道:“这是阿姐年少时使用过的弓,为了把这些宝石镶嵌上去又不轻易掉落,她跑遍了京城的大小匠人铺子。” 太子惊讶道:“我娘的弓?” 二皇子也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云萝手里的弓。 云萝就把这镶满宝石的弓递给了他们兄弟俩,转头对景壮壮说:“这是姑母的。” 景壮壮歪着头看了看,又伸手摸摸那颗最大的红宝石,手指蠢蠢欲动的,还是想扣。 景玥走了过来,伸手把他拎起来抱在怀里,捏了捏他肉呼呼仿佛没有骨头的小手,说道:“喜欢宝石?过会儿带你去库房里亲自挑选,这弓上的你就且放过它们吧。” 景壮壮觉得这样也行,于是就不再继续盯着镶嵌在弓上的那颗大红宝石不放了。 宫里出来请景玥进宫议事的人就是这个时候到的,景玥不得不暂时放下给云萝挑一条趁手的鞭子这件事,收拾一下后进宫,顺道把两个外甥也一起送回了宫。 景壮壮看着陪他玩耍的小哥哥离开了,还带走了镶着他一眼就看上的红宝石的长弓,呆了一会儿,然后指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脸控诉的向云萝告状。 云萝安抚的摸摸他的背,然后让他去挑了两块更大的宝石。 宝石晶莹剔透,放在他的手心里,能透过它看见小肉爪子上的细小纹路,也更衬得小爪子粉嫩剔透。 景壮壮抓着它们玩了一会儿,然后伸长手臂一个劲的往云萝头上比划,声音软软的带着奶味,“亮!” 云萝愣了下,接过他放到她手里的宝石,问道:“给娘打首饰?” 他眨了眨眼,然后用力的点点头,挥着小手“啊”了一声。 云萝不禁露出了一点笑意,收下他的两块宝石,然后摸着他头顶的一撮毛茸茸,说道:“谢谢。” 他的两只眼笑完成了月牙儿,煞有其事的又点了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 景玥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一回来就听说了他家小祖宗竟然拿他的宝石讨好他媳妇,还厚脸皮的搂着他媳妇睡了他的床! 低头看着在云萝怀里呼呼大睡的小祖宗,瑞王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轻手轻脚的把小祖宗抱出来,一把扔进了隔着屏风的小床。 小祖宗被惊动,嘟囔了一声半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爹的脸,于是又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在小床上转个身,抱着他的小被子就继续睡得呼呼的。 景玥屈指在他脸上轻刮了一下,然后吹灭灯火,转身上床把媳妇搂进了怀里。 云萝抬眸看他,问道:“如何?舅舅骂你了吗?” 景玥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又蹭蹭她的脸,轻笑说道:“骂我做什么?我又没犯错。更何况,他还有求于我呢。” “嗯?” “登州水兵擅海战却在陆战上稍逊,皇上命我征调兵力送往登州,随船出海,新罗那两座城倒是极好的落脚地。” 云萝在他怀里动了下,“新罗使者还在京城。” “那又如何?”景玥轻抚着她的背脊,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们在京城耳目闭塞,恐怕等我们攻下新罗,他们还以为天下太平呢。况且,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凭他们几个人,能逃出大彧回到新罗吗?” 隔着广阔的海洋,便是巨大的海船都有倾覆的危险,他们凭什么横渡海洋? 走陆路的话,也要翻越千山万水,还需穿过高句丽,高句丽和新罗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 如今,大彧有高产的粮食,又连年丰收,国库丰盈,四方边境且还算安稳,是时候解决周围那些不安分的小贼了。 仗着天险,假装成海贼流寇,肆意侵扰大彧沿海百姓几百年,实在是让人厌恶至极。 云萝又在他怀里动了下,趴在他胸口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景玥莫名的心头一跳,收手把她搂紧,“为何叹气?” 黑暗中,云萝眨了眨眼,然后埋进他怀里,淡然道:“没事,隔着海呢。” 她又坐不了船,不然还能去看看。 景玥……景玥翻身就把她用力搂紧,俯身亲了一口,在她耳边说:“乖,我们不想那些。” 第465章 你已经是个大宝宝了 既然皇上都已经下令,不管景玥心里多么不情愿,他都得尽心尽力的去干所谓的正事。 如今,他不仅要处理西北互市之事,还得征调兵力送往登州,尤其是后面那件事,让他不得不出京到周边大营,甚至要往更远的地方发出密信,恐怕好几天都不能回来了。 临行前,他摁着云萝很是腻歪了一阵,直把两人都磨蹭得气息不稳,如果不是小祖宗在屏风那边醒来发出了动静,会发生点什么恐怕就要少儿不宜了。 他趴在云萝颈窝,咬着她耳后的软肉好久都没有平息下来,直到景壮壮在小床上开始用脚后跟“咚咚咚”的敲出声响,他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又用力抱了抱云萝,才起身把儿子从那边拎了过来。 “小祖宗,你怎么醒这么早?” 小祖宗扒着他的衣襟就钻进了他怀里,两眼亮晶晶的已是完全清醒,还咧嘴朝他傻乐。 初春的清晨依然十分寒冷,即便屋里燃着炉子,也不过驱散几分寒气罢了,景壮壮只穿了一身小衣裳就被从被窝里拎出来,竟也不觉得冷,当他从景玥怀里扑进云萝怀里的时候,就像一个小火炉一样,热烘烘的。 他还想钻进娘亲温暖的被窝里,却被爹无情的又拎了出来,然后一件件的衫子、袄子、裤子、袜子、鞋子、帽子直往他身上套,迅速的把他裹成了一个行动不便的臃肿小胖子。 景壮壮生气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朝着景玥嘟嘟囔囔的,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不满的表情是显露得明明白白。 云萝也已经迅速的把自己收拾整齐,劲装胡服,一头青丝仅用丝带束缚在头顶。 景玥便觉得她这不施粉黛、干净利索的模样也十分可爱,粉嫩粉嫩的,忍不住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景壮壮见了,也撅着小嘴要亲,却下一瞬就被他爹伸手堵了回去,还义正言辞的跟他说:“你已经是个大宝宝了,不可以再亲你娘。” 就算他还是个宝宝,也觉得这句话特别的不要脸,于是景大宝宝就指着他爹控诉的咿呀出声,间或蹦出几个“坏”、“不”的字眼。 瑞王爷把他的小手按下去,并跟他争辩道:“娘是爹的媳妇,所以我想什么时候亲你娘都可以,但是你不可以,你要亲也是去亲自己的小媳妇。” 真是越说越离谱,云萝伸手把儿子接了过来,对景玥说道:“你不是还要出门吗?是想吃了午饭再走?” 落入娘亲的怀里,景壮壮第一件事就是搂着娘亲的脖子,撅着小嘴用力的亲了一口,发出“啾”的一声响,然后小脑袋藏到云萝的肩膀上,只留给景玥一个后脑勺和后背,还兴奋的蹬了蹬小短腿。 景玥……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臭小子明目张胆的占阿萝便宜,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得好吃好喝、好声好气的供着。 伸手摸着小祖宗的后脑勺,景玥对云萝说道:“此次出城恐怕需要好几日才能回来,你别累着自己,小祖宗若是太淘气,你就把他送宫里去让娘娘管教,也省得二皇子宫里宫外的跑。” 他这话说得一点负担都没有,景壮壮却搂紧了云萝的脖子,侧过头来露出一只眼睛斜斜的看他,气鼓鼓的说了一个:“坏!” 竟然意图把宝宝和娘亲分开! 景玥又捏了下他软嘟嘟的下巴,说道:“那你就别淘气,这几天爹不在家,你要照顾好娘亲,别让娘亲受累。” 景壮壮看着他,又歪着头眨了眨眼,忽然张开手臂就朝他扑了过去。 扑进怀里之后,他伸手往外指,奶声奶气的又吐出一个字,“去!” 带着宝宝一起去! 景玥苦恼的说道:“爹走了,你也跟爹一起走,家里只剩下太祖母和娘,谁保护他们?若是有坏人欺负娘亲怎么办?” 景壮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知想了什么,忽然伸手把云萝一拉,又说了一个:“去!” 一起去! 本宝宝真是个聪明的宝宝! 云萝摇头,说道:“我不去。” 景壮壮这下就为难了,尤其当看到娘取了刀往外走,跟往常一样要去练武,他整张小脸都不由得皱成了一团。 景玥跟在后面慢慢的往外走,问他:“所以,你要跟爹一起出门呢,还是在家里照顾娘和太祖母?” 一直走到岔路口,夫妻俩将要往不同的方向走,景壮壮忽然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然后朝云萝张开了手臂。 好吧好吧,他要在家里照顾娘亲和太祖母! 云萝带着儿子去练武,景玥则在前院简单用了早食后点齐一队侍卫,领着出府,直奔城外大营。 今日的晨练,整场都伴随着景壮壮的兴奋喝彩,声音稚嫩却美如天籁,尤其是一双眼睛,看着在场上腾挪翻转、刀光呼啸的娘亲,锃光发亮,还不住的挥着他自己的小胳膊腿,把地面都拍出了印子。 晨练后,云萝回到屋里收拾了一下,然后带着景壮壮去了老太妃的慈安堂,陪老太太吃了顿早食,之后把景壮壮留在慈安堂内继续陪老太太,云萝则回了正院,静候成王妃登门。 当门房来报,成王妃的车架抵达的时候,天上的日头已升到一丈高,云萝迎了出去,在二门处接到成王妃和成王府的世子妃。 三人相互见礼,然后云萝亲自领着他们再次到了慈安堂。 一番寒暄之后各自落座,景壮壮被牵着向成王妃和世子妃拱了拱下手,还收到了两份礼。 成王世子妃把景壮壮搂了过去,稀罕的说道:“这孩子长得可真俊,跟菩萨座下的金童似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成王妃笑眯眯的说道:“爹娘都是难得的好相貌,生出来的孩子又岂能差了?难得的是身子骨格外健壮,还不满周岁就能站起来走路了。” 老太妃谦虚道:“快别夸他了,此时瞧着倒乖巧,但若是闹起来,几个丫鬟婆子都制不住他,实在是伤脑筋。” “您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成王妃笑道,“小郎有几个不淘气的?我家那几个孙子小时候更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一整个王府都不够他们祸祸。” 老太太“呵呵”笑着,看着云萝说道:“要说便宜,还真是我们占了大便宜,景家祖上可没有天生神力的先祖。也不知阿玥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把安宁给娶了回来,也把卫家先祖天生神力的血脉传了过来,以后都不必羡慕他们了。” 景壮壮勾着脚尖,小短腿一点一点的,从成王世子妃怀里落了下来,然后颠颠的朝云萝扑过去。 不知是腿脚还不够灵便,还是衣服穿得太厚实,他跑出三步就突然身子一歪,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还打了个滚。 成王世子妃“哎呦”一声,站起身就要来扶,但不等她走到跟前,景壮壮便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拍拍小胖爪子,又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快走几步,离得老远就朝云萝直扑了过去。 云萝伸手把他接个满怀,抱起来放在腿上。 窝在娘亲的怀里,景壮壮一下子就安心了,低头把玩着刚刚得到的一个紧锁和一串翡玉珠子。 锁是赤金锁,做工精湛,单只是这工艺就不是寻常人能看见的。珠串在他手上折射出温润的光芒,相互碰撞下发出清越的声响,亦是剔透温润,不是凡物。 云萝伸手把玉珠串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长长的一直垂挂到腹前,与他今日穿着的象牙小袍子也十分相配。 他抓在手里看了看,似乎对着还算满意,便没有把它扯下来。 成王妃把他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笑道:“真是个小人精,跟他爹小时候一样古灵精怪的。” 聊了会儿闲话,逐渐的话题就转移到了云萝的身上,从京城聊到江南,再聊到她小时候生活的乡下,成王妃忽然问道:“那郑家的大郎如今还在翰林院任职吧?” 云萝心中一动,抬头看向成王妃,说道:“是,他如今是翰林院一个七品编修。” “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之前曾提起,翰林院满三年之后,想要外放。” 成王妃笑道:“外放好,先去外头历练历练,了解民生疾苦,做出成绩,之后再回京也能走得更稳当。” “倒是不盼他能做到多大的官,不过是量力而行、尽力而为。” “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很优秀了。”成王妃又赞了一句,然后问道,“他年纪似乎也不小了,家中可有给他定亲?” 啊,这是想要给文彬来说亲的? 云萝的神色也不由得郑重了几分,说道:“还不曾。王妃可是有好人选来给他说媒?” 成王妃被她的直接怔愣了一下,随之不禁莞尔,也不继续含糊,点头道;“倒确实有这个念头,至于好不好的,我们也不能自卖自夸。” “不知您说的是……” 成王妃却没一下子接过这话,沉默了起来。 世子妃便笑着说道:“这孩子大了,当长辈的只为他们的婚事都要愁白了头发,生怕有个好歹害了孩子一生。郎君尚有余地,女儿家可真是跟投胎也没两样,我们家里那几个郎君加起来都没福慧一个让我和她祖父母操心。” 云萝不由得一愣,福慧县主? 第466章 云萝做媒 当听到成王世子妃提起福慧县主的时候,云萝的第一反应是吃惊,然后怀疑是不是自己误会了? 身为成王府这一辈唯一的姑娘,福慧县主一向是家中所有长辈和兄长们放在心尖尖上的珍宝,加上她性子温柔,身体也有些娇弱,那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成王的嫡孙女,皇上亲封的县主,家中祖父和父辈皆都深受皇恩,在朝中身居要职,论尊贵,放眼整个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随着她年纪渐长,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家在盯着她。 虽然云萝自认她家文彬不比那些世家勋贵的公子差,但在世人的眼中,他除了有云萝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之外,就是个贫寒的乡下小子,哪怕他十六岁就高中探花郎。 状元、榜眼、探花每三年都有一拨,在世家勋贵的眼里,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珍奇。 翰林院里还藏着不止一个往届的一甲呢,年复一年的做着六七品的编撰编修,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 所以,成王府怎么会看上文彬,要把自家金枝玉叶的姑娘许配给一个穷困的乡下小子呢? 若说他们欣赏文彬,云萝信。 但若是说他们把文彬看作乘龙快婿,想要把自家金尊玉贵的姑娘许配给他,云萝不敢相信。 不只是云萝不敢相信,连老太妃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拉着成王妃的手问道:“是不是我听岔了?你们这是要给福慧说人家了?” 福慧县主今年将要及笄,现在开始说亲倒也不算早,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迟了。 毕竟这个世道,许多女子在及笄后就很快出嫁了,父母长辈也都是在姑娘十来岁,甚至更小的时候就开始相看人家,但是疼爱闺女的人家也会尽可能的多留姑娘在家几年。 所以老太妃惊讶的并不是福慧县主要说亲,而是成王府看上的人选。 文彬不是不优秀,十六岁的探花郎,放在书香世家都是非常优秀的。但文彬出身不够,往上数几代都是地里刨食的乡下人,怎么配得上堂堂亲王府的县主呢? 门不当户不对,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未必是好事。 文彬有云萝这个姐姐在,只要他有能力,往后的仕途就没什么好担心,找一个位高权重的岳家压在上头未必就好。 而福慧身为县主,锦绣堆里长大的贵女,嫁给一个出身乡间的寒门学子,哪怕现在不回去,等以后出门应酬的时候,发现出身不如她的姑娘嫁的都比她好,恐怕心里也要觉得委屈。 成王妃看老太妃的脸色就大概是猜到了她老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转头与儿媳妇对视了一眼,然后对老太妃说道:“您也知道,我这个孙女因为小时候身子不好,我和她娘也没有很管教她,倒是养出了一个天真温软的性子,若是落到关系复杂的深宅大院里头,怕是怎么被人给吃了都不知道。我们也没想过要给她找个多富贵的人家,况且,世家贵族之中,子弟也是良莠不齐,后院不是泥潭一般,就是人员复杂,我和她娘这样的都看着头疼。” 老太妃笑道:“你这就是多虑了,有你们这一大家子护着,福慧到谁家里也没人敢欺负她。” 然而,真要是想磋磨人,有的是叫人有苦说不出的法子。 县主又如何?前朝还有堂堂公主殿下被婆家磋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呢! 成王世子妃也笑着说道:“我们就想给孩子找个简单些的人家,长辈和善,郎君品性好,其他的倒是并不很打紧。” 反正从女儿出生就开始给她攒嫁妆,足够她锦衣玉食的过一生了。 况且那郑大郎家世虽差了些,但他有个好姐姐啊,哪怕没血缘关系,别人家亲生的都没安宁郡主这般上心。而且父母都是老实朴素的乡下人,又能够眼睛都不眨的拿出万两银子给养女置办嫁妆,想必品性不差,家里应该也没那么穷困,京城里可有不少人家在惦记这位探花郎。 成王妃又笑呵呵的跟云萝说道:“我们王爷之前还在翰林院门口偶遇了郑大郎,回来后是赞不绝口,说他风度翩翩什么的,是个好后生,模样还十分俊俏。” 云萝眼角一抽,成王府上下的几位爷就没一个是从文的,老爷子是怎么隔着半个皇城在翰林院门口“偶遇”了文彬?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成王妃和世子妃都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他们毕竟是女方,今天已经是上赶着了,若再多说就太不矜持,显得好像她们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似的。 其实这件事,若要按正常的程序走,应该是先托个人到郑家去探个口风,再把成王府的这个意思稍微透露一下,那边若是也有心,自然会主动请媒人上门来提亲。 但郑家亲长都远在江南乡下,又不能直接跟文彬本人商量婚事,于是云萝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成王妃觉得,云萝不是迂腐之人,相反,脾性还相当爽直,而且她跟左右两边都有联系,成王府有这个意思,便是直接来托她说亲也是合适的,就不废多余的手脚了。 原本前几天宫宴结束后就可以探听提及,也比今日特意登门显得更自然一些。 都是那些新罗人闹的! 而她们说到这个份上,云萝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思考了一下,云萝就说道:“两年前爹娘离京时,倒是把文彬的婚事托付给了我,但不管如何,此事都得先跟他们说一声,问问他们的意见。” 最重要的是,还得问问文彬自己的意见。 她虽然挺喜欢福慧那个小姑娘,但王府的县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本身没有与之相配的家世,娶回家后是好是歹就要看他的本事和运气。 成王妃听见云萝这么说,当即笑了起来,“这是应该的,不着急。” 离福慧及笄都还有足足半年呢。 之后,两家人就再也没有提及此事,而是陪着老太妃聊家常,说八卦,跟景壮壮逗趣,笑声不断,宾主尽欢。 一直到用过午膳,成王妃和世子妃才带着人离开。送客之后,云萝则又被老太妃留在福安堂说了会儿话。 “成王妃和世子妃亲自登门,可见是很有诚意的。”若不然,哪里需要她们两位这样郑重其事的登门拜访? 老太妃看着若有所思的云萝,又说道:“福慧就是身子骨娇弱了些,但品性好,没什么骄横之气,知书达礼,应该能跟文彬说得上话,成王府也不是蛮横无理的人家。” 云萝抬头问道:“祖母觉得这个亲可以做?” “不妨先让两个孩子见上几面,好不好的,多处处就知道了。文彬的家世确实薄弱了些,但他不是还有你这个姐姐吗?咱瑞王府的舅爷,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云萝点头,“我先去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给人说媒这种事情,云萝其实是不怎么乐意的,好了自然万事大吉,要是以后夫妻之间有个什么,这显得好像是媒人的罪过,实在是不想负担这种无谓的责任。 但谁让这是自家弟弟呢?爹娘都远在江南乡下,想必也遇不上什么合适的姑娘,她若不给操心,文彬就又要成一个大龄剩男了! 这时就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大龄剩男——郑文琰。 掐指一算,郑虎头已经二十有四,前两年,郑丰谷他们来京城的时候要给他说亲,他不乐意,如今父母长辈都在老家,他日日混迹在大营之中,身边也没有一个能给他做主的长者,听说他祖母母亲在老家已经急得跳脚了。 在云萝眼里,这个年纪还算得上是早婚,但在此时的世俗来看,他绝对是一个不好找媳妇的大龄剩男。 云萝抱着呼呼睡午觉的景壮壮回了正院,又叫人去翰林院找文彬,让他有空的时候过来一趟。 当天傍晚,文彬下衙之后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三姐,你找我有事?” 一般没事的话,三姐不会派人来找他。 云萝看他跑得汗都冒出来了,就给他递了一杯温茶,他接过便“咕咚咕咚”的一口喝了下去,看得云萝眼角都耷拉了下来。 虽然茶水是用来解渴的没错,但他这个样子要是被福慧县主看见,会不会觉得有点粗鲁? 想是这么想,手上却又给他添满了一杯,并说道:“确实有点事,今天成王妃和成王世子妃亲自登门拜访,说她们看上了你,想要我给你和福慧县主说个媒。” “噗!” 文彬一口茶喷了出来,然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得脖子都红了。 云萝特别淡定的等他咳完,无视他的脸红脖子粗,仿佛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她依然淡定的说道:“爹娘在信中都催了好几遍,十分挂念你的亲事,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也是时候定个未婚妻了。” 文彬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个事情,三姐你看着就好了,我我我……都没意见。” “这怎么行?又不是我娶媳妇!” 第467章 健忘 文彬急匆匆的来,又羞答答的走,送别他之后,云萝就进书房,铺开信纸将事情尽叙于笔墨,连带着文彬刚才写的家书一起,派人尽快送往江南。 等待回信将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云萝也不着急,日子一如既往的过,一点都没觉得无聊。 倒是景壮壮接连两天没有看见爹,有些想念他了,尤其是晚上将要睡觉的那个时间,哼哼唧唧的抓着云萝,小眼神却一个劲的往门口扫,盼着能看到爹突然从外面走进来。 从正月下旬到二月初,再过了上旬入中旬,景玥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大大超出了他一开始的预计,景壮壮渐渐的也习惯了找不见爹,甚至都快要把爹给忘记了。 这天晚上,还没到景壮壮睡觉的时辰,但他已经早早的被放了上去,正在大床上翻来滚去的自己跟自己也玩得很开心。 云萝坐在床边,手上握着一卷书,手边一碟碟的药材摆满了桌子,正在研究她这两天刚得到的一张药方。 景壮壮偶尔转头看看娘,然后继续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一会儿钻进被窝里,一会儿爬到软枕上,一会儿又趴在床沿,仿佛在思量这个高度对他来说是不是超出了能力范围。 他只穿着一身轻薄的小袄,在初春的夜里也不觉得冷,还愣是玩出了一脑门的汗。 云萝忙碌之余伸手进他的衣服里面,摸摸背脊,热烘烘的微有湿意,便伸手把他身上的小妖也解开了。 景壮壮顿时觉得自己轻快到能飞起来,连打滚都利索多了。 母子俩各得其乐,一直到生物钟提醒景壮壮可以睡觉了,他打着滚翻进了云萝的怀里,开始抓着她哼哼唧唧的讨吃的。 他已经是个大宝宝了,睡前一顿奶,就能一觉到天亮。 云萝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并朝门外吩咐了一声。 景壮壮的眼睛很快就眯了起来,迷迷糊糊的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奶香味靠近,然后听见了娘亲的一声轻“咦”。 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出现在眼前。 瞌睡一下子就全醒了,景壮壮一骨碌从娘亲怀里爬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半夜闯进房里的陌生,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人。 装满了羊奶的大碗送到嘴边,他脑袋后仰就避开了,小眼神里全是警惕。 景玥挑了下眉头,抬眸看向云萝,问道:“半个月不见,他就连亲爹都忘了?” 语气中有不敢置信,还有些委屈。 他深夜匆匆赶回家,一回来就听到了阿萝的吩咐,不顾一路风尘仆仆和身体的疲劳先去给小祖宗亲自端来一碗羊奶,结果就这待遇? 云萝伸手把羊奶接了过去,一边喂儿子,一边问他,“你怎么这时辰回来?” 语气很是随意的样子,连刚才见到他时的那一点点惊讶都找不见了。 景壮壮则两只小胖手护在碗边,咕咚咕咚的大口喝奶,两只眼睛却往上翻,还在打量着景玥。困是不困了,但奶还是要喝的,这个熟稔的跟娘亲说话,好像在告状的陌生人也要紧紧盯着。 景玥也在侧目斜睨他,越看越觉得这臭小子没良心,在他轻轻松松喝下一大碗羊奶之后便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原本吃饱喝足又忍不住眯起眼睛的景壮壮瞬间瞪大眼睛,然后挥手就是一巴掌,绷着小脸表情严肃的看着他。 你谁呀? 景玥摸摸被拍疼的手,然后伸到了云萝面前,不要脸的告状道:“他这是对亲爹的态度吗?手都被他拍红了!” 还真是。 云萝看到他手背上的一片红,又垂眸看了眼怀里因为他的告状而越发瞪大眼睛的儿子,安慰他道:“小孩忘性大,你又一走半个月,他不记得了也正常,你多陪他两天就又会与你亲近。” 语气平平的,但她说完之后,却忽然抓着他的手,并凑过来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瑞王爷瞬间就被安抚了,甚至连她说的话都仿佛一阵风似的只从耳边划过,无法入心。 一阵细密的电流从手背传递到心上,景玥的目光微暗,反手便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 “啪!” 手又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侧头便见景壮壮瞪圆的眼睛里面已经从严肃转变成愤怒,还伸手指着他吐出一长串听不懂的声音。然后,他把云萝的手拉扯回去,从她怀里站起来搂住脖子,伸手就往她嘴上擦。 娘亲连宝宝都不怎么亲的,竟然亲了别人,快擦擦干净! 景玥……景玥忍无可忍,伸手就架着他的两边腋下把他从云萝怀里拎了出来,“呵”的冷笑一声,“看来你这半个月过得甚是滋润,竟敢几次三番的挑衅本王。” 景壮壮在瑞王爷的怀里,特别字正腔圆的对他吐出了一个字,“坏!” 坏? 景玥气笑了,狞笑道:“臭小子不识好歹,一看就知是欠揍。” 这有点可怕的样子让景壮壮的眼里迅速聚起了泪水,水汪汪的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景玥顿时就…… 还能这样操作吗? 云萝把儿子接了回去,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跟他说:“这是爹爹,你忘了吗?前几天你还天天想着他呢。” 景壮壮眼泪汪汪的,看看云萝,又看看景玥,眼里有些迟疑。 门外,有丫鬟禀告说热水都已经放好,王爷可以沐浴洗漱了。 云萝让景玥先去沐浴,景玥却反而更往她凑近过来,咬着她的耳朵说:“你帮我洗。” 景壮壮在云萝的怀里看他,悄悄的抬起了一只小短腿,一翘一翘的试探着想要踹过来。 云萝特别随意的伸手把他的小脚脚按了回去,轻声说一句:“别闹。” 景壮壮就乖乖的安静了下来,而景玥总觉得这个“别闹”好像也是说给他听的。 还没等他叹气,就见云萝又转头对他说:“先把儿子哄睡。” 景玥一愣,然后低头就对上了小祖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他迅速后退,安静的不去打扰小祖宗睡眠。 景壮壮终是扛不住周公的召唤,在娘亲的怀里逐渐入睡。 刚把他放到小床上,云萝就被拉走伺候某人沐浴去了,直到后来,她被抱回房。 临睡前闹了一场,景壮壮第二天醒来都比平时迟了半个时辰。他醒来后左右看看没找到娘亲,顿时一骨碌爬了起来,然后看着屁股底下的这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小床陷入了沉思。 云萝也睡迟了,总有些事情能让人抵消来自生物钟的强大召唤,睡到日上三竿仍昏沉沉的不想醒来。 听到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景玥小心的把胳膊从云萝脖子底下抽了出来,穿上衣服绕过屏风,正好看到景壮壮背对着他意图从小床往下爬,一只脚已经跨过围栏,撅着小屁股吭哧吭哧的想要把另一只脚也翻过去。 景玥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了一会儿,并在景壮壮终于将要成功的时候走过去把他托举了起来。 身体突然就悬空了,景壮壮懵懵的扭头看他,第一时间没认出他来,还愣了会儿,然后开始用力的扑腾双手双脚,“啊!” 景玥迅速的把他搂进怀里,伸手“嘘”了一声,在景壮壮下意识安静的时候,轻声说道:“娘亲还在睡觉,我们不要吵醒她,有话就去外面说,好不好?” 说完,还抱着他从屏风边探出了脑袋往大床上看,果然看到娘亲还在睡觉,景壮壮很懂事的当真没有吵闹,虽然这个昨天晚上突然出现,还欺负他的陌生人让他有些不喜欢。 是不是因为这个人,所以娘亲竟然没有陪他一起睡? 景玥迅速的给儿子套上衣服,然后父子俩安静的出了门。 门外早有丫鬟捧着热水等候,瑞王爷又任劳任怨的亲自伺候小祖宗洗漱,最后还给他粉嫩的小脸蛋抹上细腻的脂膏,所有的动作都十分熟练,小祖宗被伺候得甚是舒服,以至于对他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对此,瑞王爷只是冷笑一声,显得几分不屑一顾,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很快就把小祖宗收拾得干净整齐还香喷喷的。 嬷嬷捧上一碗羊奶,朝景玥屈膝行礼,口上唤着“王爷”,并将羊奶递到了他的手上。 景玥接过,对上小祖宗迟疑的小眼神,悠哉的说道:“娘亲还在睡,这一次你若还不吃,那可就只能饿着了。” 景壮壮看看他手里的奶,又看看他,再看看屋里熟悉的嬷嬷和丫鬟们,小脑瓜子里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朝着他张开了小嘴,“啊——” 景玥眉头一挑,把碗凑到他嘴边。景壮壮立刻就双手捧着大口喝了起来,仿佛饿了好几天,吃得那么香,把旁人都给看饿了。 空出的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景玥叹了口气,“还真是个小祖宗,不管怎样,本王都得心甘情愿的伺候你。” 小祖宗忙碌之中溜着眼珠子往他这边瞟了一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468章 你娘亲最大 昨晚一番折腾,都没时间叙说彼此这分别半个多月里的事情,在景玥把小祖宗伺候的妥妥帖帖之后,云萝也终于从屋里出来了。 她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偶尔瞥向景玥的眼神却带着刀子,瑞王爷全当做这是阿萝对他的爱意,尽都欣然收下。 不然,他难道还能同样的还回去?那真是不想好过了! 整个用早膳的过程中,瑞王爷又是盛粥又是给她夹各色吃食,怕粥太烫,他还给她吹吹凉,拿着勺子恨不得直接喂到她嘴里,殷勤得不得了。 景壮壮坐在旁边的专座上,自己喂自己,他的小手还有些不太听使唤,吃得邋里邋遢,整张脸都沾满了米糊,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给他搭把手。 他转头看看昨天晚上欺负他,刚才却又把他伺候得很舒服的那个人,此时正对他娘亲大献殷勤,突然就生气的把勺子摔在了桌子上。 勺子与桌面碰撞的声音甚是突兀,云萝和景玥都瞬间转头看向了他,看到他嘟着小嘴一脸生气的表情,景玥眉头一挑,云萝也没有立刻询问原因并安慰,而是淡淡的说了三个字:“捡起来。” 景壮壮坐着不动,鼓着小脸更生气了。 云萝面不改色,只是放下了筷子,问他,“谁教你的不高兴了就可以扔勺子?” 景壮壮觉得,这一刻的娘亲虽然没有大声说话,但就是格外生气,委屈得他迅速积聚起了泪水,张开双手软绵绵的说:“抱~” 云萝摇头,不接受他的耍赖,低头看向了被他扔在桌上的那只勺子。 景壮壮不由得把求救的目光转到了景玥那边,却见这个当爹的也朝他摇头,还跟他说:“咱家里,你娘亲最大,我也不敢违背她。” 话出口,景玥就发现小祖宗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在鄙视他没用。 嗯? 小祖宗已经把视线偏离,胖胖的几根手指头在桌上挪啊挪,终于把勺子又抓回到了自己手上,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云萝喊了一声,“粮~” 小奶音软绵绵的可爱极了,配着他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再硬的心肠恐怕都要软成一滩水。 云萝把他脸上的米糊擦干净,然后把他抱了过来。 一落入娘亲的怀抱,景壮壮就瞬间抓紧她的衣襟,用力往里钻,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云萝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摸着他的背安抚,“以后不可以在桌上扔勺子。” 景壮壮打了个哭嗝,然后用力的“嗯”了一声。 景玥托腮笑盈盈的看云萝教育儿子,见她都没空吃早食了,便拿筷子喂她吃了一块糯米滋。 云萝看他一眼,咽下糯米滋,又把视线落到了那碟小笼包上。 景壮壮哭着哭着就察觉自己又被爹娘忽视了,当即转头愤怒的看向景玥。 难道真的没人喂他吃一个肉包子吗? 哭闹一场,就仿佛耗费了无数体力,景壮壮在之后简直是胃口大开,虽然吃得身上哪哪都是,但他横扫了一碗米糊,两个鸡蛋,一个肉包子,外加两只虾饺,加上他刚醒时喝下的那一大碗羊奶,寻常成年人恐怕都吃不了他这么多。 景玥忍不住有点担心的摸了摸他的肚子,问云萝:“一下子吃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 迎接他的是景壮壮瞬间警惕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这个坏人,难道是想要限制小爷我的吃食!? 景玥没好气的刮了下他的小脸,发现他的小肚子虽然鼓着,但依然软绵绵的,就放下心来,转头却问云萝:“当年在乡下,两位老人家都是偏心俭省之人,你是怎么让自己吃饱的?” “四岁之前从未吃饱过。”说起这些事情,云萝的表情相当淡定,仿佛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后来稍大一些,就跟师父上山打猎,很快就能养活我自己了。” 景玥目光一暗,眼底戾气横生,下一秒却又消散殆尽,只握着她的手轻轻揉捏,又低头亲了一下,轻声说:“以后,定不叫你再饿肚子。” 云萝觉得他多虑了,她已经许多年没有饿肚子,幼年时的经历也几乎已经淡忘,并不值一提。 景壮壮坐在旁边吃着他最后一块磨牙的果子,眼珠子滴溜溜的往爹娘那边转,突然忧伤的叹了口气。 爹一回来,娘亲就被抢走了,只顾着跟别人说悄悄话,竟然都没有转头来看看宝宝! 他难道已经不是娘亲最喜欢的宝宝了吗? 争宠成功的瑞王爷跟云萝说起了他离开的半个月里经历的事。 领皇命出京,奔走在各大营之中,抽调兵力重新编排,与沈聪联手一起把这些兵将送往登州。 其中的摩擦争端全都被景玥省略或一语带过了,他只把其中有趣的事跟云萝详细叙说,起头的事做好,之后便不需要他再亲力亲为,就算有事他也尽可在城内调控指挥,因此放下事务就急忙回京。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别半个月,他简直思念如潮,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阿萝身边才好。 当景壮壮被带到福安堂,与曾祖母面对面玩耍的时候,他是有些懵的。转头看看门口,依然不见娘亲的身影,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歪着脑袋朝老太妃“咿呀”的说了几声。 老太妃乐滋滋的把曾孙子搂进怀里,轻轻摇晃着说道:“壮壮在这里陪曾祖母好不好?壮壮不在的时候,曾祖母真是冷静极了。” 景壮壮还是觉得委屈,小手指着门口,嘟嘟囔囔的跟曾祖母告状,“粮……八要……坏!” 老太妃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娘亲竟然都没有来陪我们家壮壮玩耍,真是坏极了!” 景壮壮连忙摇头,“不,爹坏!” 娘亲怎么会坏呢?都是因为爹回来把娘亲给拐带走了,连宝宝都不要了! 老太妃更乐了,没口的应承道:“对,爹更坏,等他待会儿回来的时候,曾祖母替壮壮用力的打他!” 景壮壮想了想,暂且满意了这个答案,于是从身前的兜兜里掏出了一根肉干递给老太妃,特别大方的说道:“吃。” 吃了肉才有力气打人呀! “哎呦,这硬邦邦的东西,我可咬不动。” 景壮壮也咬不动,但这实在是磨牙的好东西,也不咸不辣,还有一点点甜。 在小祖宗向老祖宗告状的时候,景玥正和云萝躲在花园里约会,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在花园的亭内你忙你的,我做我的,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扰,但偌大的一个凉亭内却仿佛再也容纳不下第三个人了。 云萝在埋头书写,景玥也在执笔勾画着,他虽然回来了,但事情并没有做完,只是不必继续留在城外,有些事情可以带回到府里来做。 翻过一本本册子,他手上勾画的手忽然一顿,抬头便对云萝说道:“阿萝,虎头请愿出海前往新罗。” 笔尖忽然在纸上长长的划了一道,已写满大半的纸瞬间报废,云萝盯着这道墨痕看了会儿,然后缓缓放下毛笔,抬头说道:“你帮我问他一声,出征之前,要不要先成个亲?” 下头的弟弟妹妹都追赶上来了,他还孑然一身,俨然成了这个时代的大龄剩男,被二爷爷一家托付着,她也是很有压力的。 景玥掩嘴轻笑了一声,直接把手中的册子递给她,并问道:“你不拦他?” “不拦,他想去就去。身为军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开疆拓土都是应该的,要是觉得危险就拦着他不让去,还不如当初就把他留在村里当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云萝说得随意,语气淡淡的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冷漠无情,她又随手翻开册子,并更冷酷无情的点评了一句,“太丑了!” 这字真是狂放不羁爱自由,每一个笔画的走向都出人意料。 不过真难得,他竟然已经认识这么多字了吗?虽然错字连篇,但意思倒是都表达出来了。 看完之后又随手还给景玥,云萝说道:“你觉得合适就让他去吧,我看他在城外大营里早已经待得不耐烦。” 景玥便心中有数,又问她,“他若是打算先成个亲,可有合适的人选?” 云萝诧异道:“他自己连个对象都没有就想成亲?” 景玥也觉得这话有理,这些人,怎么就不能自己去找个媳妇呢?偏要劳烦他家阿萝,把阿萝累坏了怎么办? 于是丢开这个话题不提,打算先去问问郑虎头再说,依他看来,那小子可半点没有要找媳妇的意思,在军中听见同袍之间的浑话,也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儿。 探头到云萝的案前,景玥诧异的拿起了那一张被墨汁污染的纸,“这是什么?” 虽然只有大半页纸,加起来也仅有寥寥数语,但那什么“寻常女子一月排一次卵,若不与男子之精结合,便化为葵水流出……”他看着看着,脸就红了。 云萝淡定的提笔,将这页纸上的内容重新抄写,说道:“娘娘觉得我之前给她的那本书十分精彩,要普及给天下人知晓,我决定把内容拓展,还可以写得更详细一些。” 第469章 要不要考虑开个当铺 景玥觉得,他媳妇可能会被阿姐带坏,毕竟他阿姐未出嫁时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姑娘,直到当了皇后,性子才有所收敛,但若是说她的本性也变成了那样的端庄贤惠,他是绝不相信的! 看吧,她竟然想要把这样的书普及天下! 什么父母各占孩子的一半血肉骨亲,谁都不比谁多占;什么生男生女是由男方的精水决定,跟女方的肚子无关;什么女子娇弱,夫妻敦伦之前彼此都应该清洗干净,以防给女子带去病痛…… 如此狂悖,一经传扬,必然引发天下士大夫的攻讦,阿姐她自己皮糙肉厚,不惧人言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拉着阿萝一起? 他家阿萝天真善良,乖巧和顺,柔弱不能自理,如何受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况且,她身上已经背负了许多事,又是种田,又是打理报馆杂务,时不时的还要被皇上叫进宫中研究與图,最近似乎又在忙着开设民间驿站,为退役的伤残兵将谋生路,哪里还有空再去帮娘娘挡灾? 景玥看了几眼之后,就把云萝之前书写的所有纸张全都卷成一团塞进了袖子里,第一次对她黑了脸,说:“不许再写了,我会去找太医院,他们身为最好的大夫,被朝廷供奉,若是连这样简单的医理都写不出来,还需要你亲自编撰,养他们何用?” 阿萝身上已经有太多惹人眼红、坏人利益的东西,不能让她被拖进更深的泥潭。所以能找人顶替的,为何要亲自上场? 他卷着云萝的半数成果气冲冲出门了,留下云萝看着眼前已无用武之地的文房四宝,愣了半晌,然后把笔随手一抛,愉快的去找儿子玩了。 原本以为今天要跟宝贝曾孙子玩一天的老太妃,看到云萝便不由诧异的问道:“怎么,阿玥惹你生气了?” 云萝一愣,“没有,他有事出门了。” “刚回来还没歇过一口气,怎么又有事出门?啥事比家里还重要?”老太妃不满的嘀咕了一声。 抱了曾孙子,她还想在有生之年再抱一个曾孙女呢。 唉,人就是这么不知足! 云萝一把搂住欢快的扑进她怀里的儿子,对老太太说:“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老太妃笑着摇摇头,看到曾孙欢快的小模样,又笑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然后对云萝说:“快带着他走吧,闹腾得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他弄散架了。” 景壮壮转头一脸无辜的看着老太太,他哪里闹腾了?明明刚才还夸他是最乖巧的小宝宝! 云萝低头看了眼儿子,对老太妃说:“让您受累了,我明日再带他来给您请安。” 趴在娘亲的肩头,景壮壮朝曾祖母挥了挥手,看到逐渐远离的福安堂,他忽然歪着脑袋小表情懵懂,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转头看到娘亲,他瞬间就把那点疑惑抛在脑后。 算了,娘亲在就好! 直到他午睡醒来,看到已经回家的爹,突然就想起来他忘记了什么,当即指着景玥“啊啊”喊了两声,又指着门口说:“太太,打!” 太太是他如今对曾祖母的称呼,民间叫曾祖母为太婆。 景壮壮筋骨强健,比其他小孩更早的学会了站立和走路,但口舌却依然是个正常的小孩,口齿不清,说不了太复杂的话,有时候着急起来说的多了,那话就依依呀呀的连成一片,连他自己都听不懂。 他如今还叫不出曾祖母,倒是把太太叫得很流畅,喜得老太妃更疼爱了他几分。 他想起来了,刚才太婆说,要帮他打坏爹! 景玥凭经验猜到了他这话中的意思,不由“啧”一声,伸手点着他的鼻子问道:“你想打谁?” 被这么指着鼻子问,景壮壮反倒不好意思了,眼珠一转,扭头扑进了云萝怀里。 算了算了,不打就不打呗,明天再去找太太告状! 景玥戳戳他肥嘟嘟的小屁股,“跟我耍小聪明,还敢抱我媳妇,这是什么道理?” 景壮壮扭了扭屁股,弹开! 景玥继续戳,景壮壮继续扭着躲开,戳戳扭扭的,父子俩倒是玩出了兴致,云萝俨然成了一个抱小孩的道具。 从陌生到再次亲近,也不过是两天的时间,景壮壮很快就又跟他爹玩到了一起,虽然日常相互嫌弃,并争夺云萝的宠爱,但云萝偶尔也会觉得她只是一个父子争宠时所需要的道具人。 道具人就道具人吧,谁叫这两个一个是小宝贝,另一个是大宝贝呢。 大宝贝之前卷着云萝的半数心血气冲冲出门,也不知是怎么跟太医院那边交涉,又或者是威逼利诱的,据说当天傍晚,太医院院正就去找皇帝陛下哭诉,哭得老惨了! 不过那位胡子花白的老院正被泰康帝温言宽慰了半晌之后,并没有能改变什么,还圣言鼓励,让他们好好干,莫要辱没了各自的医者身份。 从含英殿出来,院正的腿是软的,表情是凄苦的,心态是无力崩塌的,摇摇晃晃的差点一趔趄从台阶上滚下去。 外人不知究竟,对于太医院里近来凄风苦雨的气氛甚感疑惑,不由得各自暗中思量。 莫非是宫里哪位贵人不好了? 咿,看不出来呀! 不仅是朝中大臣,就连大部分太医都不明真相,因此近来做事都格外的小心谨慎。 云萝扔开此事之后就真的撒手不管了,继续一点一点的铺设她的快递业务。 这个事情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因为前期的投入极大,设驿站,定路线,长途运输的骡马车辆,还有从伤残兵将中挑选人手,安排到合适岗位上,无不是繁杂又费钱的事情,几年时间也只在京城的周边范围简单铺设,这几年的报馆经营所得,全投入其中仍还不够。 太子爷觉得她尽做些亏本买卖,开个镖局简单易上手,她却偏要开什么驿站,结果却被云萝、景玥和泰康帝接连嘲笑,就连他温柔慈祥的母后都一副嫌弃他没见识的模样。 他认真想了想,然后发现果然是他见识少了,此举谋的是成千上万的残兵的生路,定的是军中百万将士和家眷的心,又岂是银子钱财能衡量的? 就如同大彧报馆,即使往来走动的全都是些不完整的人,却依然无人敢惹,不仅在途中遇到困难时能遇军士相帮,就连草寇都不会来打劫他们。 太子爷自以为他明白了,直到云萝又给他算了一笔账,设驿站这种事情,前期虽投入巨大,但是当天下百姓都习惯了花一点钱就能给远方的亲人送信送物的时候,哪怕每人只赚一文钱,成千上万的聚集起来,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太子殿下发现他又犯傻了,他怎么会觉得他阿姐做的是亏本买卖呢?她做什么不挣钱?就连种田,她庄子里每年产出的种子都能给她带去丰厚财富。 利国利民利己。 那天晚上,他在东宫转了一整夜,第二天就叫人抬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宝出宫到瑞王府,摊开在云萝面前问她,“阿姐,你看我这点东西能占几成利?” 云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当我这里是当铺?” 太子殿下的东西自然是既珍贵又值钱的,但是却不好变现,她是能拿着翡翠金玉铛去买一间驿站小屋?还是能用一顶白玉紫金冠去垫付骡马费用? 景壮壮趴着箱子,好奇的往里看,忽然伸手从里面捞出了一个玲珑璎珞圈,随着他的小手摇晃而发出叮铃当啷的脆响,十分好听。 他听着有趣,就不住的摇晃小手,似乎很喜欢。 太子眼珠一转,就对云萝说道:“阿姐,你要不要考虑开个当铺?你看壮壮手上的璎珞圈能作个什么价?” 听到自己的名字,景壮壮下意识的抬头看他,似乎在问:叫小爷干啥? 云萝冷“呵”一声,“你还想要银子?弟弟拿你一个小玩意,就能把你心疼坏?” 太子一噎,他已经这么穷了,竟然还好意思剥削他? 云萝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随手在箱子里扒拉了一下,“你这些东西,寻常当铺也不敢收吧?” “要不是凑不出银子,我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整出来啊。”太子爷皱着眉头唉声叹气,“本宫真是历代以来最穷的太子,若是再没有其他营生,我可要带着人去做那无本的买卖了!” 什么是无本的买卖?偷、抢、劫、掠…… 就不知他更中意哪一个。 ?中不中意的,他都不能干,除非他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太子幽怨的看着云萝,要不是那份所谓特意给他置办的私产,他何至于变成这样扣扣搜搜还扣不出银子的穷人?那武学堂和医学堂也不知怎么的就那么大花费,他倒是想像寻常学堂那样每年收束脩呢,可是几两银子的束脩顶个什么用?收太多的话,将士们又承担不起。 穷文富武,真是古人诚不欺我! 主要还是,他虽贵为太子,但因年纪还小,除了俸禄之外并没有其他大的收入,实在是捉襟见肘。 被他这么看着,云萝难得有了一点点心虚,看了眼正把璎珞圈咬得“咔咔”响的儿子,对太子说:“驿站之事,舅舅已经先你一步投了银子,我送你另一样挣钱的东西。” 太子还来不及失落就再次心花怒放。 第470章 你爹还小 有一件事情,云萝想做很久了,但一直都抽不出时间来,交给别人又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正好太子就这么撞了上来。 她带着几个孩子在后院的空旷地上做了一个小实验,把很早以前就准备好的石英砂、石灰石、纯碱等粉碎,糅合,然后进行高温煅烧,当火焰中出现一丝晶光的时候,景壮壮忽然指着那里“啊”了一声。 当火红的液体流淌出来,接触到空气后迅速凝固成晶体,在阳光下仿佛揉碎的星光,三个孩子的眼睛都亮了,若不是扑面的热气让他们望而生畏,恐怕就要忍不住冲过去。 景壮壮拉着云萝的手原地蹦跳了起来,指着那从火焰中流淌出来,从火红的液体逐渐凝固,然后折射出耀眼光芒的不规则晶体,不由“啊啊”的喊叫以表达他此刻的激动心情。 二皇子的眼里也盛满了星光,用力抓着太子的手,“皇兄你看,琉璃!” 景壮壮当即转头看了过去,琉璃?那是啥? 自诩见识过天下所有好东西的太子殿下也被镇住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抖着手指问云萝:“这么简单的就把琉璃给制出来了?” 他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对他招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问他支取银子了! 面对三双亮晶晶的眼睛,云萝取了个钳子把那块已彻底凝固的玻璃夹了出来,颜色斑驳,并不十分通透,一看就是粗制滥造出来的劣质品。 这样的玻璃怎么能做出精美清晰的镜子呢? 没错,她这一次做的就是玻璃,她嫌弃铜镜很久了,但在做镜子之前,还要先制造出干净透明的玻璃,而不是眼前这样的浑浊体。 在等待冷却的时候,云萝转头跟太子说:“这不是琉璃,是与它形态有些相似的另一种物体,暂且就叫它玻璃吧。趁着它尚未完全凝固的时候可以把它压制成各种形状,我想要一种没有任何颜色,通透如冰晶的玻璃。” 太子听得愣愣的,又看看尚在冷却中的玻璃,陷入了沉思。 他怀疑阿姐又在坑他! 这玻璃虽也晶莹灿烂,但怎么也比不得冰晶透亮吧? 云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它会有各种颜色,是因为用来制作它的材料里含有多余的杂质,想办法把他们剔除,剔除得越干净,制成的玻璃就会越透亮,反过来,你也可以有选择的加入一些东西来改变它的颜色和性状。” 太子问道:“阿姐,你不会是想要制出像水精一般的东西吧?” “有何不可?”后世有多少玻璃和水晶傻傻分不清? 太子“咕咚”咽了下口水,“你要这个做什么?” “贴门窗,制成各类器具,若是足够坚硬,还能盖房子建花室……”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子爷就已经开始捂胸口了,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控诉。 从未见过如此穷奢极侈之人! 云萝默默的把那句“做镜子”咽了回去,面不改色的教育道:“你是一国太子,不要把眼光只局限在一事一物上,奢靡固然不可取,但过度的节俭也失了大方,你要知道,你丢了脸就是整个大彧都丢了脸。” 太子殿下一脸幽怨,他倒是想奢靡呢,可惜钱袋子不允许啊! 云萝让他去看那块玻璃,说:“自己去找工匠,一年内你如果不能给我透明无色的玻璃,我就要开始收钱了。” 太子爷一点都不想问她会怎么收这个钱! 景玥傍晚回家时就被景壮壮显摆似的指点着看到了一块玻璃,又听云萝简单说明了下经过,便轻叹道:“你又给他们送好东西。” “你想要吗?也送你几个?”云萝仔细想了下还有什么是这个时代没有,她又知道制作方法的。 可惜她知道的都只是些前世常见又简单的在书本上都随处可见的技艺,要是沈念在,她怀疑她能制造出陆上跑的车,水里游的船,甚至是热武器。 毕竟那是一个从小就想要上天的姑娘。 不等云萝想出她还记得什么,景玥就搂着她,在她脸上蹭了蹭,轻声说道:“我已经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珍宝,不敢贪心。” 云萝侧头看他,与他目光相对,气氛渐好,却忽然不经意间看到了扶着凳子站在旁边的景壮壮,正瞪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他们。 景玥突然就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侧头看向也在认真看着他们的景壮壮,越看越觉得嫌弃。 看到爹娘终于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景壮壮却是高兴的欢呼一声,张开手就朝这边扑了过来。 “抱抱!”宝宝也要抱抱! 景玥的嫌弃已然溢于言表,真的,怎么会有这么碍眼的臭小子? 臭小子在娘亲怀里愉快的打滚,手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块糕点,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味,被他捧着啃得津津有味。 见爹一直在盯着他看,他歪歪头,然后大方的把手中糕点往他那边递了过去,示意给他咬一口。 景玥低头,一张嘴就把他手里的整块点心全都给叼走了。 景壮壮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小手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萝……云萝看也没看景玥一眼,抱起儿子就出了门,给他重新找了一块点心。 看着扬长而去的母子俩,景玥突然觉得口中的点心都不香了。 要怎么做,才能不动声色的把阿萝的注意力从臭小子身上吸引过来? 瑞王爷支着脸陷入了沉思。 二皇子就要开蒙了,要不要把臭小子送进宫里去给他当个伴读? 小是小了点,但皇后娘娘是他的亲姑母,二皇子是他的亲表兄,还有一个总想当他长辈的太子表兄,谁敢让他在宫里吃委屈? 必然只有他让别人受委屈的份儿! 景玥喜滋滋想得甚美,最终却不得不放弃,甚至连提都不敢提,因为他怕阿萝跟他翻脸。 景壮壮哭得委屈,停得也快,当啃下两块点心之后,他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只是在看到景玥的时候会转头跟云萝告状。 这个人竟然一口把他的点心全吃了,真是一点都没有当爹的样儿! 云萝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你爹还小,你要让着他一点。” 景壮壮的小表情甚是懵懂,看了他爹一会儿,然后迟疑的点了点头。 行吧,娘说啥就是啥! 景玥轻咳一声,不由得连耳朵都红了,看着云萝的眼神一片潋滟。 这种突然袭来的,好像被宠爱的感觉,让他整颗心都宛若被泡进了蜜糖里,很想拉着阿萝做点什么。 但景玥其实很忙,虽然回了京城,该做的事却依然不少,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归家都在深夜,小祖宗肯定是呼呼大睡了,但书房的灯却一直亮着,云萝每天都会在那里等他回家。 征调兵力、筹措粮草、跟各部交涉,还要派人盯着驿馆内的动静。 在大彧的地盘上,总不能让小小新罗的几个使者翻出风浪。 这段日子以来,新罗使者们都很安分,居于驿馆几乎不出门,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眼下这个羞辱的结果,安心等待他们公主将要嫁给曾经卑贱的力士。 他们当初为何要带着这个力士出使呢?但是,就算这个人没有前来大彧,大彧的皇帝说不定也会用另外的方法羞辱他们! 如今,大彧虽没有限制他们出行,但他们却已然感觉到了被困的窘境,无论做什么都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不敢妄动,不敢妄言。 大彧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求和?若大彧真的要攻打新罗,他们的国家有一战之力吗?又能抵挡多久? 他们看着朴尚宫已经结痂愈合的脸,狰狞的疤痕深深的刻画在了上面,把她的整张脸都拉扯得变了形,心中愈发惶恐。 天朝自来都是礼仪之邦,不管怎么改朝换代,不论是心里不在意看不上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对周边主动求和归附的小国多是以礼相待,甚至只要把天朝的皇帝哄高兴了,还会有丰厚的赏赐。 天朝的皇帝好像一直都很喜欢给人赏赐东西。 但他们遇到的天朝皇帝怎么跟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这个皇帝不爱美色,也不大方,还特别偏心护短不讲道理。 大彧的郡主王妃出手伤人,把他国使者伤成这样,但因为她是大彧皇帝的外甥女,大彧皇帝嘴上说着会狠狠责罚她,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对那位郡主加以责罚,他的两个儿子也对那位郡主十分亲近。 啊,他们还能安全回到自己的国家吗? 新罗的国相,此次出使的领头人李进忠不由得陷入了焦虑和惶恐之中。 他们浑然不知正有大批大彧将士整装待发奔赴登州,登船横渡海洋,朝着新罗磨刀霍霍。同时,那位被泰康帝取名为崔忠勇的新罗打虎人的新居也粉刷一新,收拾整齐,只需选定一个好日子,就能把曾经他连看一眼都是亵渎的公主娶进门。 第471章 叫我一声舅舅 新罗公主出嫁这件事在大彧的京城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京城百姓围观了一场异国公主的婚礼,然后被她那简薄的嫁妆给惊呆了。 “原来新罗这么穷吗?堂堂公主竟只有几十抬嫁妆,也忒寒酸了!” “听说这其中还有咱皇上皇后娘娘给她添置的呢。” “咿~”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新罗说是一国,实际上国土还没有我们大些的州府大小,蛮夷小国,能有多少好东西?” “听说他们那儿的人还会假扮成海寇,跑到我们大彧来劫掠沿海百姓,简直是赶之不尽,杀之不绝。这一次被沈将军带兵出海打到了他们的土地上,才着急慌忙的跑来求和,还把他们的国宝,拳头大的夜明珠双手奉上。” “呸!无耻!” “这位公主据说是他们新罗最美的姑娘,原本也是要送给皇上的,但咱皇上啥样的美人没见过?自是瞧不上这新罗公主,转头就把她赐给了他们新罗自己人,据说还是个打虎的英雄呢。” “哟,那不是便宜了他们新罗人?皇上不要,但我们大彧也还有许多娶不上媳妇的好儿郎呢。” 旁人纷纷啐了他一口,“你说的是你自个吧?呸!做啥子美梦呢?皇上此举自有他的道理,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轻易猜度的?” 如此这般的言论滔滔不绝,传入路过的花轿,也不知那轿中人是何心情,但送嫁的新罗人却一个个的表情僵硬,就算笑着也感觉不到丝毫喜色。 谁能高兴得起来呢?受此折辱,他们却依然至今不知大彧对他们新罗究竟将要采取何种举措。 夜明珠收下了,猛虎如今也被关在皇家兽苑,公主虽然没有被纳入后宫,但却接受了大彧皇帝的圣旨赐婚,是不是能够表示大彧已经接受新罗的求和,不会再派兵攻打? 他们完全不知道,最先出发的那一拨大彧将士已即将到达登州,随时都能登船横渡海洋登陆新罗。 这一场婚礼并没有想象中的盛大,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民间百姓,都不过是多了几句谈资,然后就撇开不管了。 跟一个异国公主的婚礼相比,他们倒是更期待瑞王府的抓周宴。 那场惊掉京城一地眼珠子的奢华婚礼似乎还尚在眼前,转眼间,瑞王府的小公子都满周岁了。 三月初,万物复苏,一片生机盎然,景壮壮今日穿戴一新,手上戴着福寿康宁金手镯,脚上垂着长乐永康金铃铛,脖子上挂一副称心如意璎珞圈,就连头上的红帽子、身上的红衣衫、脚下的红鞋子都绣着平安喜乐的图腾纹饰,胖乎乎的越发像一只讨喜的胖红包。 长公主已经抱着他稀罕了很久,那副“有孙万事足”、“我外孙天下第一等可爱”的模样,简直要把她的满身骄矜之气都给淹没了。 景壮壮今日的这一身穿戴,从头到脚全都是身为外祖母的长公主亲手置办的,穿上之后顿时觉得她外孙如此讨喜可人,她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辰正,太子亲自带着圣旨出宫到了瑞王府的大门外,瑞王府中门大开,设香案,请圣旨。 这是一份册封瑞王嫡长子景恒为瑞王世子的圣旨。 景恒便是景壮壮的大名,三天前才刚刚选定,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刚满周岁的景恒小世子捧着属于他的金印金册,摇摇晃晃的朝供奉在香案上的圣旨磕了个头,从此,他也是有品阶、有俸禄的人了! 他捧着金印磨了磨牙,沾上一大片口水,然后塞到了他爹的怀里。 景玥还来不及受宠若惊,却见他转身把自己投进了云萝的怀里,紧紧搂着娘亲的脖子,还在她怀里高兴得蹦了几下。 景玥斜睨他一眼,擦干净金印上的口水放进匣子里收好,然后伸手把他从云萝怀里拎了出来。 臭小子,一天天的尽想着跟他媳妇要亲亲要抱抱,怎么就这么碍眼呢? 就在景小世子在景玥怀里扑腾,不想给他抱的时候,太子转手又拿出了一份懿旨,皇后娘娘不能出宫给亲侄子贺喜,便派遣太子和二皇子给景壮壮送来了丰厚的贺礼,可谓荣宠至极。 连三岁的二皇子都特意准备了贺礼,在玩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便叫人把东西拿来,直接打开盒子就递到了景壮壮面前,满脸期待的说道:“弟弟,送给你!” 那是一副紫玉九连环,鲜艳的颜色一下子就吸引了景壮壮的注意。 太子左右看看,然后蹲在景壮壮面前,也把他准备的礼拿了出来,并引诱道:“壮壮,你叫我一声舅舅,这个七彩木马就是你的了。” 这木马色彩鲜艳,最精巧的是它的四肢头颅皆能活动,放在地上,只需要手指轻轻拨弄,它就会像真马似的走动奔跑。 太子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找来的,若是不能听到大外甥叫他一声“舅舅”,实在是不甘心得很。 看到这只能跑动的木马,景壮壮的眼睛都亮了,又歪着头看他,似乎不明白大表哥为啥要他叫他舅舅。 他突然看到太子身后往这边过来的一个人,又是眼睛一亮,然后大喊了一声,“秋秋!” 太子转头就看到了郑文彬已走到近前,并朝他拱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二殿下。” 二皇子抱着拳头拱了拱,奶声奶气的还礼,“郑编修。” 太子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伸手把要奔向郑文彬的景壮壮拉了回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还没叫我呢!” 景壮壮看着他手里的木马,又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朝他喊了一声:“咯咯!” “不对,叫舅舅!” 文彬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太子偏头看他一眼,又傲娇的回头继续看着景壮壮,“叫舅舅,就给你!” 二皇子突然喊了一声:“舅舅!” 太子无语的看向他,“你乱喊什么……呀?” 他顺着二弟的眼神往后看,一下子就对上了亲舅舅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那一瞬间,心肝脾肺都仿佛猛的跳了起来。 但他却面不改色,特别淡定的转回了头,然后瞪了二弟一眼。 二皇子一脸无辜,又很快抬头看向景玥,并朝他张开了手臂,要抱抱。 景玥把他拎了起来,另一只手又把景壮壮也拎了起来,一起抱在怀里,然后抬腿往太子爷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起来,到时辰抓周了。” 太子爷蹲在地上,差点被踢得往前扑倒,不由得一阵气闷。 抓周就抓周呗,又不是他要抓周,叫他干嘛? 心里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老实的站了起来,跟在景玥的身后前往抓周的堂前,还朝趴在景玥肩膀上的景壮壮和二皇子做了个鬼脸,逗得两个弟弟“咯咯”笑出了声。 不,是一个弟弟和一个大外甥! 太子爷心甚累,眼角的余光瞥见走在他身后的文彬,桃花眼一眯,忽然问道:“郑编修,听说你有好事将近?” 文彬一愣,又瞬间红了脸,拱手作礼,说道:“殿下恕罪,臣不敢妄言。” “咦?”太子扭头看他,惊讶道,“你们刚才不是还在花园那边幽会?本宫都亲眼看见了。” 文彬的脸当即红得滴血,又义正言辞的说道:“殿下看错了,臣只是为福慧县主指了下路。” 太子哼笑一声,话锋一转就说道:“不过你胆子可真大,成王府内一屋子的男丁,就福慧县主一个姑娘,宠得跟心肝宝贝似的,你但凡以后有一丁点惹她不高兴,大小舅子一人一拳就能把你打死。” 文彬嘴角一抽,“殿下言重了,县主并非骄纵之人。” “那谁知道呢?你才认识她多久?已经熟知她本性了吗?你怎么就肯定她不骄纵?说不定只是在你面前刻意收敛罢了。” 文彬索性闭嘴不说话了,原本这件事也未曾定下,今天还是他与福慧县主第一次在各自长辈的安排下正式相见,合不合适的现在又哪里能说清? 三姐也跟他说了,事关终身大事,不必着急定下,尽可慢慢相看。 江南的回信几天前就收到了,不出意外,郑丰谷和刘氏把文彬的婚事托给了云萝,还在信中询问,若是要聘县主,他们该准备多少聘礼才会显得不那么寒酸? 以郑家的家底,不管怎么准备,在成王府的眼里大概都是寒酸的,但此事既然是成王府主动提及,想必也应该不会很在意聘礼简薄……吧? 云萝觉得现在就说聘礼还太早了点,总得先让两个当事人对彼此有个了解,若两人都有意,再说以后也不迟。 踏进正堂,文彬看到福慧县主已经回到成王妃身后,看到他便羞怯的偏过了脸,他心里也颇不自在,只将注意力落在接下来的抓周上。 敬天地神明、祖宗先人之后,景壮壮就被放到了那张大桌子上,桌上有笔墨纸砚,有弓箭刀枪,有琴棋书画,有金银算筹……所有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绝不会出现在桌子上,就等着景壮壮的小手临幸,给未来博一个好彩头。 第472章 姐弟谈话 景壮壮坐在桌子上,被众人瞩目而显得格外淡定,淡定的扫过围绕着他的人和一桌子各色各样的东西,然后抬头朝云萝“啊”了两声,还张开手臂想要抱抱。 云萝就跟他说:“随便抓一样就完事了。” 然后她被长公主无情的敲了下脑袋,还不等长公主训斥,景壮壮就在桌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蹬蹬蹬的跑到云萝面前一把搂住脖子,转头不高兴的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愣了一下,然后就被气笑了,点着他的鼻子说道:“我倒是成了坏人!” 景壮壮表示没听懂,但“坏人”两个字他听懂了,于是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对的,你就是个坏人,打我娘亲的坏人! 云萝莫名有种找到靠山的错觉,拍拍小祖宗的小屁股,说道:“别玩了,在桌上挑一样你喜欢的。” 景壮壮顺着她的指点看向身后桌面,歪着脑袋不知想了些什么,松开搂着她脖子的小手,转身在桌上巡视一圈,然后抓了一本书再次扑进娘亲的怀里。 旁边的赞礼高声说着“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类的吉祥话,宾客们也纷纷夸赞,夸小世子文曲星下凡,长大后必定文采出众什么的。 景小世子却已经把手里的书连着他自己一起塞进了云萝怀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待的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夸奖。 娘亲最喜欢看书了! 云萝亲了亲他的脸,在他忍不住弯起眼睛的时候,轻声夸了一句,“宝宝真棒!” 景宝宝越发的高兴,还用力的点点头,没错,宝宝是最棒哒! 太子在旁边侧目看了眼,然后不屑的轻哼一声,心里却酸溜溜的有些羡慕。 头顶突然盖下了一只温暖的手掌,他扭头就看到舅舅站在他身旁另一边,头顶上的手一用力就把他的脑袋给拧转了回去,“傻站着做什么?别挡着下人收拾桌子。” 太子爷当即耷拉下脸色,把仰着头看他们的二弟拎起来往怀里一搂,然后转身就走。 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点感动,真是太天真了! 从早晨到傍晚,当把一拨拨的宾客送走之后,热闹了一整天的瑞王府终于安静下来,下人们在收拾宴席过后的狼藉,老太妃也觉得疲乏被送回了福安堂歇息,云萝在花园的竹林里找到了跟食铁兽滚得脏兮兮的景壮壮和二皇子,一手一个把他们拎了出来。 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突然被拎走了,团子也扭着他圆滚滚的身子跟在云萝身后,还伸出爪子意图把她手里的两个小团子扒拉下去。 云萝把儿子夹在胳膊下,空出一只手就把缠人的食铁兽也拎了起来,随手一扔,“咻”的一下,百多斤的食铁兽就仿佛没有一点重量的飞进了竹林里,不见踪影,只有它“嘤嘤”的叫声仍在空中流转。 二皇子惊叹了一声,挂在云萝的手上突然一动不动的特别乖巧,生怕阿姐把他也像对食铁兽一样的扔出去。景壮壮却兴奋得一个劲扑腾,小小的身子像一条鱼似的滑不留手,想要娘亲把他也像对食铁兽一样的扔一个。 云萝拍了下他的屁股,然后把他重新拎回到手上,“安分点,不然晚饭的肉就没了。” 景壮壮小小的脑瓜子权衡了一下,最终安分下来,跟抛高高相比,他现在更想吃肉! 玩了半天,可把小祖宗给饿坏了。 晚膳时,仍留在瑞王府的就只有太子、二皇子和文彬三个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客人的客人,大厨房那边也置办了几桌好酒好菜,用来犒劳府中辛苦几日的下人们,沾一沾小世子周岁的喜气。 正院,询问过老太妃已经用过晚膳并早早歇下,景玥和云萝就带着文彬和太子他们在饭桌前坐下,景壮壮已经早早的在他的专属凳子上坐好,捧着他的小碗,目光在桌上巡视,要挑一块最让他中意的肉。 二皇子就挨着他坐,这位在宫里需要几个宫女嬷嬷仔细伺候的皇子殿下,此时却自己拿着勺子,颤巍巍的舀饭菜吃,那动作比景壮壮的还生疏僵硬。 毕竟,他只有来瑞王府的时候才会自己吃饭,哪怕吃得身上都沾满了汤汁也没人会指责他,说他失礼。 至于来自皇兄的嫌弃,他才不会放在眼里呢! 景壮壮大口大口的吃肉吃米糊,实在是吃得太香了,跟他同桌吃饭,其他人也总会不自觉的跟着多吃一些,二皇子不仅比在宫里时多吃了小半碗米饭,还馋了半碗羊奶来喝。 吃完后,他就腆着肚子拉景壮壮一起在院子里溜达,溜完后,他自己觉得舒坦了,景壮壮却抱着肚子又觉得饿了。 景玥亲自送太子和二皇子回宫,云萝则把文彬叫进了书房说话。 “你今日与福慧县主处得如何?” 尚未开口,文彬就先红了脸,倒惹得景壮壮好奇的看他,还伸手到他脸上摸了摸,一脸疑惑。 文彬的脸更热了,忙把景壮壮的手捉下去,还把他胖乎乎的小身子也搂在怀里,借此来缓解心中的紧张,低声说道:“福慧县主秀外慧中,性情柔和,也没有寻常贵女的骄矜之气。” 云萝把这话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说:“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文彬……文彬一脸纠结的看着她,任是早已熟知三姐性情,听到这样直言不讳的话,他也是会害羞的。 哪有这样直接问他喜不喜欢的呢?婚姻之事不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他爹娘不在身边,三姐给他做主也是一样的。而相看之后被问一句好不好,他刚才那样说难道还不够直白? 景壮壮在他的怀里扭着身子转过头来看他,看到他脸色涨红,又伸手想要来摸,然后再次被他把小爪子摁了下去。 “才第一次见面,就说喜不喜欢的,未免轻浮。”他面似红霞、声若蚊呐,“此事三姐做主就好,我都听你的。” “又不是我娶媳妇,也不是跟我过日子,我做什么主?”云萝随手把玩着一管毛笔,悠然说道,“不过看你这羞答答的模样,想必是有些欢喜的,这样,我回头看能不能再找个借口把福慧约出来,你们多相处几次,好不好的你自己体会。” 文彬红着脸,弱弱的点了点头,看那模样简直像是要晕过去似的。 云萝看着他的表情,看得十分有趣,又提醒道:“你是男子,与姑娘相处时要稍微主动些,别只顾着脸红害羞,还要人家姑娘找话题跟你聊天,那就太失礼了。怕什么?把你应付同僚的那股子厚脸皮拿出来,人家小姑娘又不能吃了你。” “我没有。”文彬弱弱的反驳,他何时厚脸皮了? 云萝“呵”一声,我信你个鬼!早就已经听说过翰林院的郑编修谦谦君子却滑不留手的传言了,且不止一次。 不过,跟姑娘相处,可能还是没经验? 想了下,便说道:“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等景玥回来,你去跟他讨教一下如何跟喜欢的姑娘相处,怎么不动声色的拉近和姑娘之间的距离,他比较有经验。” 文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揶揄道:“那些经验,可都曾用在三姐你的身上?” 云萝面不改色的点头,“嗯。” 他难道还敢用到别的姑娘身上吗? 已把两个外甥送到宫门口的景玥忽然打了个喷嚏,对上太子和二皇子投过来的目光,他摸摸下巴,说道:“快进去吧,阿萝都在催我回家了。” 二皇子懵懂,太子爷则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在景玥回程的时候,云萝还在跟文彬说话,“福慧是个好姑娘,但是你若想要跟她再进一步,心里也要做好准备。她再温柔和顺也是王府里出来的姑娘,从小锦衣玉食、富贵堆砌,是被长辈兄弟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除了年幼时身体有些娇弱之外,几乎没受过一点委屈,跟你之前在老家曾接触过的姑娘都不相同。” 文彬正了神色,说道:“三姐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好。”云萝点头,也正色道,“她娇生惯养,身体也比寻常的姑娘要娇弱一些,你若是想要跟她过日子,就得费更多的心思爱护她。当然,她不是骄纵之人,但你千万不要把她的和顺视为理所应当,她若是真受了委屈,成王府的那几位公子都不会坐视不理,你身手再好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文彬不禁失笑,“三姐,你想到哪去了?我不会的。” “不会最好,我这也是提前给你提个醒。”云萝的指间绕着笔杆,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知你节俭惯了,但福慧从小就是在富贵堆里长大的,看待钱财的态度可能与你不合,你要心里有数,迁就包容,不要妄图去改变她从小养出来的习性。” 文彬眨眨眼,不由小声说了句,“你从小也不是俭省的人啊。” 云萝耳朵一动,“嗯?你说什么?” “我说,我晓得了。” 第473章 失败的二人游 在云萝和文彬谈论终身大事的时候,成王府内也在进行着一场类似的谈话。 从瑞王府回来,又用了晚膳稍作歇息之后,几个长辈就单独留下了福慧县主,拉着她询问今日在瑞王府与那郑大郎相处得如何。 福慧县主羞答答的说了和文彬类似的话,风度翩翩、进退有度之类的。 成王妃见她这模样就忍不住打趣道:“那我们家福慧心里可欢喜?” 福慧县主霎时间红霞满面,低着头说不出话了。 见此,成王老爷子不由得冷哼一声,心里甚是不得劲,提醒道;“你还小,可莫要把臭小子的几句花言巧语当了真,被他蒙骗。” 成王妃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那不是你自己中意的郎君吗?还几次跑到翰林院去堵人,把懵然不知的小伙子都给吓坏了,以为不知哪里没留意得罪了您老人家,惹得您天天上门堵人,怎么如今又成了惯会花言巧语哄骗人的臭小子?” 成王一点都没有被戳破的尴尬,还朝王妃瞪了回来,义正言辞的说道:“在老夫面前,他自然得时刻小心端着,谁知道在小娘子跟前又是不是另一副面孔,尤其我们家福慧还长得这么好看!” 福慧县主刚有些缓和过来,又因为这句话而再次红了脸,便娇娇俏俏的拉着老爷子的袖子软糯糯唤了一声:“祖父~” 老爷子的那颗心啊,瞬间就软成了一滩,看着眼前俏生生的宝贝孙女,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草率了。 那郑文彬也不咋地嘛,虽说家中人口简单,少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争斗,日子过得省心,但家世实在是单薄了些,若是以后在仕途中有个波澜起伏的,他金枝玉叶的宝贝孙女难道要跟着他到乡下去种田? 不仅要种田,还要处理乡下那种鸡毛蒜皮的邻里关系,他家福慧哪里学过这些呦? 只是想想,老爷子就觉得受不了,苦口婆心的跟宝贝孙女说道:“这事也不着急,咱就先看看,那郑文彬要是有一点不好,不合你心意的,祖父立刻给你另外找个更好的!” 成王妃简直是看不下去了,忙把孙女拉了过来,说道:“别听你祖父瞎说,我看郑大郎倒是个好的,家世虽单薄了些,但也并非全无依靠,你看你安宁姐姐,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吃苦受罪的情分,可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的疼爱,最要紧的是他自己也争气,以后有瑞王府,有卫家,还有咱府上给他做后盾,又有哪个真敢欺负他?” 缓了口气,她又说道:“他弟弟你也是见过的,那个机灵劲儿,真是一点都看不出寒酸小家子气,胆子大,性格郎阔,还十岁就考中了秀才。这一家子两兄弟都有功名在身,已算不得是寒门小户了。他们还有个亲姐姐,十分的温柔和顺,嫁的是同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是泰康二十年的进士,在岭南任职三年,年年考绩皆为甲等,如今是回家守孝了,但等孝期一过,那位置必然是要往上升一升的。” “这一家子都是读书人,长辈也是老实厚道的性子,实在是个好人家。” 世子妃此时也忍不住插嘴说道:“而且我听说,郑家的这位老爷太太并没有要跟着儿子离开村里的打算,天长日久的也能少许多摩擦。” 成王妃轻轻的瞪了她一眼,然后对孙女说道:“你娘这话虽说得不大合适,但也确实是我们要考虑的一点。这些年,你跟着我和你娘也去过不少人家里做客,你看那些几代婆婆住在一起的,有几个是能自在松快的?家风好的当然也不少,但家风好子弟未必出息,家风好子弟出息的又未必跟你年龄相当、性情相合,况且,那些外面看着一团和气的人家,内里有没有藏着些乌糟事,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 凡大户人家,谁家没点乌糟事?就是成王府内也并非一团和睦,成王妃每天要处理的糟心事多着呢。 她看着俏生生已是个大姑娘模样的孙女,爱怜的摸摸她的脸,轻叹着说道:“我们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这辈子能过得顺心平安就够了。你跟文彬先好好处着,平时没事也可以去拜访你安宁姐姐,约她出门赏花赏景赏个春,但是你若觉得不喜欢,也尽管回家来跟你爹娘,跟祖父母说,总不会让你受委屈。” 成王侧目瞅她,刚才还是“郑大郎”呢,现在就把“文彬”都给唤上了? 福慧并没有反对,羞答答的点头应下了。 景壮壮的抓周宴后,瑞王府又很快安静了下来,云萝几乎每天都有她自己忙不完的事,直到景玥忙完一段闲下来了,依然一副没空陪他的忙碌。 这个时候,瑞王爷就会抱着小祖宗坐在书房里或蹲在书房门口,跟儿子絮絮抱怨,仿佛一只被无情冷落,蔫头耷脑的汪。 几天下来,云萝都无奈了,只得暂时放下手中的事务,答应陪他出门去踏春。 三月里春光正好,气温也适宜,景玥喜滋滋的为跟云萝的出行做准备,然而,当出发去郊游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身边多了好几只超亮的灯盏。 不,这哪里是灯盏啊?分明就是一堆堆三丈高的篝火! 听说云萝要出城郊游,太子领着二皇子,文彬带着原计划要被撇下的景壮壮,还有一个羞答答的福慧县主,全都围绕在云萝的前后左右。 走到城门,又遇上了早已在城门口等候的温如初等人,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风声,偏偏要跟云萝一起郊游,甚至还特别不讲理的把瑞王爷从云萝的马车上赶了下去。 景玥骑马跟护在旁,听着马车里传出来的一阵阵说笑声,一脸冷漠。 他搂了下怀里的小祖宗,防止他从马背上滑下去,转头看向骑马跟在他旁边的太子,不悦的说道:“你怎么又出宫了?身为一国储君却天天出宫玩耍,不务正业,也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 太子身前也坐了一个二皇子,正伸手轻轻摸着马背,小表情高兴极了,听到这话就转头来说道:“舅舅,没有天天出宫!” 他上次跟皇兄出宫都已经是三天前了! 太子义正言辞的说道:“舅舅可别冤枉人,就是以前也没每天出宫啊,如今更是三五天才出一次宫。” 三五天一次还不够频繁吗?还每次出宫都往瑞王府钻,简直没脸没皮、岂有此理! 景玥看着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的大外甥,眯了眯眼,又转头看看另一边的张睿、温墨等人,心情很不美丽。 景壮壮却开心得很,小手抓着马鞍,两条小短腿摇摆扑腾,嘴里一直“驾驾”的喊着,还拍拍景玥的手,让他加速,策马快奔。 景玥挠挠小祖宗的下巴,小祖宗还不乐意,脑袋用力一磕就撞到了他的手上,力气还很不小,然后指着前方“啊”了一声,催促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真是不知无畏。”景玥轻笑一声,侧头跟马车内的云萝嘱咐了一句,然后当真顺着小祖宗心意的策马,加快了速度往前奔跑。 空气中流转着景壮壮兴奋的尖叫,千里马从踱步一点点加速,直到风驰电掣一般,眨眼就连个影子都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云萝从马车内探出头张望,温如初紧挨着她,惊道:“不能这样跑,会把小世子吓坏的。” 马车也跟着逐渐加速,却一直往前走了一刻钟,才终于在路边看到景玥和他怀里“嗷嗷”哭的小祖宗。 景壮壮倒是没有被吓着,只是马儿跑得太快,原本柔和的春风刮在脸上“呜呜”的像小刀子一样,把他娇嫩的小脸都给刮皱了。 看到云萝,他当即从景玥的怀里扑了出来,搂着她的脖子,还空出一只手来指着自己的脸,眼泪汪汪、咿哩哇啦的向她告状。 云萝虽然没有听懂,但看懂了。 伸手摸摸他的脸,用湿帕子擦干净再抹上一层面脂,然后才说道:“下次还要不要催马快跑了?” 脸不痛了,他也就不哭了,只是吸了吸鼻子,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云萝从来都不是容易心软的人,但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她也忍不住化成了一滩水,虽然面上不显,手却轻柔的抚了抚他的背安慰。 景玥一直站在旁边笑盈盈的看着,见他安静下来,就伸手戳了戳他肉呼呼的小屁股,问道:“还要骑马吗?” 景壮壮转身就埋进了云萝的颈窝,留给景玥一个无情的背影。 景玥似乎还有点失落的叹了口气,继续戳他的屁股,“真的不骑了吗?还能跑得更快,你信不信?” 景壮壮往外撅了下屁股,意图把他的手弹开。 不骑不骑,他今天都不要骑马了! 温如初看得有趣极了,忍不住拉着张睿说悄悄话,“没想到瑞王爷对小世子竟是这样的,像小孩子一样,特别幼稚。你回去后要不要也试一下?说不定就把小魔星给镇住了呢。” 第474章 风筝 三月里春光明媚,城内、城外风景好的地方也到处都是出门赏春的人,行走在路上,远远的就能看到天上飞扬的一只只风筝,色彩斑斓、形态各异,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景家小祖宗仰着脑袋,几乎要把脖子给折断了。 “啊啊!”他伸手指着天上,转头看身旁的云萝,两只眼睛锃光发亮。 云萝转身从马车内取出了一只风筝,展开就是一只巨大的猴子,用各种色彩填充得满满当当。 太子爷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倒是二皇子明显很喜欢,指着就喊了声,“猴子!是弟弟!” 旁边“扑哧”一声轻笑,察觉吸引了身边人的注视,福慧县主又红着脸躲到了云萝身后。 二皇子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拉着景壮壮的小手,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起了悄悄话,也亏得二皇子竟然能听懂景壮壮的话。 兄弟俩自以为商量好了,然后景壮壮扑过去接过了他的猴子风筝,云萝转身又给了二皇子一只灵蛇图样的风筝。 目送两个拖着大风筝跑向空旷地的小家伙,太子爷的表情逐渐变得十分奇怪,在云萝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突然飞快的往后退了一步,俊俏的脸上满是抗拒和警惕。 他想起来了,猴子与蛇正是大外甥和二弟的属相,阿姐难道也想给他一只跟他属相一样的风筝? 不,他不要! 堂堂太子爷,一国储君,他是绝对不会牵着一只猪放上天的!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云萝却看懂了他的表情,不由得嘴角一抽,然后反问道:“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我帮你准备风筝?” 这话虽然说得有点无情,但太子爷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阿姐的区别对待也挺好的。 景壮壮和二皇子已经扯着线在草地上跑了起来,四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但他们身后的风筝却依然一脱离小厮的手就直往下掉,飞是飞不起来的,只能落到地上被拖着走。 太子爷站在旁边嘲笑他们,文彬走过去,想要帮他们把风筝放起来,结果两个小家伙都不乐意,还以为他是来跟他们抢风筝的,抓着风筝就往屁股后面藏,还伸出一只小手来推他,让他离远点。 云萝给了他们风筝之后就不管他们怎么玩了,站在马车旁看着下人们清理出一片空地,又搬出桌椅、瓜果点心安置妥当,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头朝文彬说:“文彬,你去林子里捡一些干柴。” 身旁的人都愣了一下,有下人连忙上前,想要说哪里能让郑公子干活?王妃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他们去便是。然而,话还未出口,就被云萝轻飘飘的一眼堵了回去。 文彬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毕竟跟三姐一起出门,被指使着干活,早就已经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一种习惯,此时听到云萝的吩咐,他下意识地就顺着去做了。 看着他转身进了旁边的林子里,云萝顺手拿了一个瓦罐,真的是很顺手的把从她身旁走过的丫鬟手里的瓦罐抓了过来,转手塞进福慧县主的怀里,还一本正经的跟她说:“林子里面应该有清泉,麻烦你帮忙去打一罐,如果拿不动,就让文彬帮你。” 这可真是……谁还能听不出她的意思呢?怪不得放着这么多下人不使唤,偏偏要郑公子去捡干柴。 只是,这借口也太拙劣了! 福慧县主的脸瞬间飞满了红霞,直往耳后、脖子上蔓延,尤其是听着旁边丫鬟们揶揄的轻笑声,她更是羞得几乎连头都要直不起来。 但她并没有拒绝云萝的指使,低着头闷闷的应了一声,然后抱着瓦罐也转身进了林子,着急慌忙的,还差点被横生的树根绊倒,幸亏身旁的大丫鬟眼疾手快,把她给扶住了。 景玥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又看向还留在这里,十分碍眼的另外几人,不客气的问道:“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温如初不服气的想要反驳,却被张睿给拉住了,说一声:“打扰了,告辞。” 然后拉着温如初远离此地,免得他家媳妇傻乎乎的跟景玥杠上,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她。 文彬和福慧县主被云萝打发到林子里去约会了,张睿、温墨也都带着各自的媳妇去玩儿了,景壮壮和二皇子还在努力的想要把风筝放上天,一群下人追着他们跑,乱糟糟的。 太子爷看着眼前已然腻在一起的两人,突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为何只有他是孤独一人,连个玩伴都没有? 气冲之下,胆儿就特别大,他突然不怕死的强行挤到了景玥和云萝之间,跟云萝说:“阿姐,下面的人已经把玻璃制了出来,前两天我刚拿到一套碗盏,果真十分的晶莹剔透。但是,他们钻研许久,一直制不出你要的没有一点颜色的玻璃,你还有没有可指点的?” 话音未落,后衣领子突然被拎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把他从云萝身边拖走了。 衣领往后扯,衣襟便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一瞬间喘不过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阿姐离他越来越远,然后被无情的扔在了地上。 景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了他一眼,但是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坐回到之前的位置,还十分温柔体贴的给云萝倒了一杯茶。 太子殿下躺在地上,用力的呼出了一口气,被气得胸口疼。 两颗圆乎乎的脑袋突然凑到了他上方,眨巴着两双相似的眼睛,满脸好奇。 二皇子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脸上戳了两下,问道:“皇兄,你为何躺在地上?是不是玩累了?” 景壮壮在他另一边脸上戳,奶声奶气的学舌,“累了累了,笨!” 太子眼角一抽,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了他一眼,“走开!玩你们自己的!” 二皇子蹲在他的脑袋旁边,歪着头好奇地问道:“皇兄,你刚才都没有玩,这么快就累了吗?” 太子“哼”一声,缓缓的从地上坐了起来,“谁说我累了?我只是不想玩而已,别来打扰我清净!” 景壮壮突然站起来,转身就往后蹬蹬蹬的跑了几步,然后拖着他的猴子风筝又跑了回来,用力的往太子殿下的怀里一塞,又伸手往天上指了指,“玩!” “让本宫给你放风筝?”太子爷抬起下巴,目光睥睨,与景玥刚才俯视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风筝比景壮壮整个人还要大,被推回去的时候真是劈头盖脸的,景壮壮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的,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把风筝从脸上扒拉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是生气了。 二皇子绕过太子跑了过来,双手用力拉扯着,想要把景壮壮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又转过头去对太子说:“皇兄,不可以欺负弟弟!” 他人小力微,景壮壮的吨位又不轻,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却依然不能把景壮壮从地上拉起来,尤其景壮壮他坐着就不想起来了。 肉乎乎的一团,坐在地上就更显得圆润,景壮壮抱着他的风筝气呼呼的瞪着太子哥哥,然后忽然举起来就朝太子爷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啪啪啪”的,风筝轻巧,用的是柔软轻薄的布料,比纸结实,打在人身上也并不疼。但是,景壮壮的力气大呀,每打一下都能把太子殿下的脸在风筝上印出来,还有做骨架的细竹条压在脸上,太子不禁觉得他的脸都要被刮下一层皮了! “嘶!”太子忽然伸手把风筝夺了过来,然后拧着眉头看他,特别凶的样子,“你大胆!竟敢殴打本宫!” 景壮壮抬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两只小爪子,又看看太子哥哥的表情,还有他脸上被风筝骨架打出来的一条条红痕,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就跑。 太子冷笑一声,把风筝往边上一扔,站起来就朝他追了上去。 一个是三头身小短腿,一个是身高腿长少年郎,景壮壮还没跑出几丈远就被追上了,还被抓着腰带悬空拎了起来。 他在空中扑腾着四肢,仿佛一只被揪住壳的小乌龟,怎么扑腾都逃不出掌心,不由气急的啊啊呀呀大声喊叫。 二皇子追了上来,拉扯着太子的手想要把景壮壮解救出来,还抬头义正言辞的跟太子说:“皇兄,不要欺负弟弟!他不是故意打你的。” 太子往上翻了个白眼,又把景壮壮拎到面前,龇牙狞笑道:“还敢跑,你跑的出我手心吗?等一下我要把你绑在风筝上放到天上去!” 景壮壮迟疑的看了眼被扔在不远处那只比他人还大的猴子风筝,又用力抬起脑袋往天上看,看到那些飞得很高很高的风筝,然后挣扎得更厉害了。 二皇子却抬头看着天上的风筝陷入了沉思,突然抱住太子的大腿,双眼亮晶晶的抬头仰望着他,“皇兄,我也要!” 太子心里顿时一咯噔。 第475章 大彧快递 太子爷简直心力交瘁,他不过是用来威胁景壮壮的一句话不知怎么的就入了二弟的心,接下来便是缠着他要绑到风筝上放上天。 这他哪里办得到? 有句话不好意思说,太子殿下连单独的风筝都未必能成功放上天。 成功和失败的几率,五五开吧。 而更可怕的是,一开始还被他威胁到的景壮壮在二皇子的兴致盎然下,竟也跟着转变了心意,对上天这件事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两个分量着实不轻的肉团子一左一右的抱着太子哥哥的大腿,哄也哄不走,吼也吼不走,让太子爷简直是举步维艰,恨不得时光倒退,用力堵上说出那句话的自己的嘴。 他不得不向坐在那儿看热闹的两人求救,却听见他亲舅舅万分无情的说了句,“太子说话也是一言九鼎,你既然说出了口,就要想办法做到。” 您可真是我亲舅舅! 太子爷气得脑仁疼,最后还是云萝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把两个孩子从太子腿上扒拉下去,然后给他们讲解了两个时辰的物理入门。 有没有听懂,云萝也不知道,但他们倒是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当云萝给他们演示了几个物理小实验的时候,看到用纸折叠成的小锅来烧水,竟真的把水烧开了,纸却没有被点燃,又看到铜钱竟漂浮在水面上没有下沉,连太子都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船为何能漂在水面上?因为水有浮力,浮力有多大,它就能托起多大的重量……” 太子突然问道:“阿姐,这浮力该如何测算?” 二皇子用两只小手比划着问道:“是不是能造很大很大的船?比房子还要大!” 景壮壮也双眼亮晶晶的仰头看着她,口舌不够灵活,便用“啊!”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文彬不知何时回来了,和福慧县主一起安静的站在旁边,还有他们带来的下人们,都看得津津有味,看着云萝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仰。 看着他们,看到他们眼里的光芒,云萝忽然沉默了一下,她好像又找到能做的事情了。 她比不上沈念曾专研这些东西,但上学时期的课本内容却尽在记忆之中。她又不想上天,还是个手工废,但她好歹也是当过理科状元的,爷爷的收藏室里还挂了她好几块国际奥赛的金牌,当年进医学院之前,还曾被数化物理好几个学院争抢呢。 而如今,她也只需要把记忆中的东西整理书写出来,让他们自己去慢慢琢磨研究,就够了……吧? 各种物体之间的化学反应,惯性、重力、摩擦力,电路运转结构,生物的演化…… 这其中的许多内容都涉及到大量的演算,那是不是应该先教会他们数学?加减乘数、一元二元三元是基础的,高数、代数、线性、几何…… 太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疑惑道:“阿姐,你在想什么呢?” 云萝回神,目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在太子不由觉得脊背一凉的时候,又把目光落到了二皇子和景壮壮的身上。 太子是国之储君,有繁重的课程和政事,肯定不能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些事情上面,帝后和朝臣们都不会答应。 二皇子懵懂的与她对视,歪着脑袋眨了眨眼。景壮壮就直接多了,直接张开小手就扑进了云萝的怀里。 他扑过来的时候,脚尖轻轻的从碗边蹭过,碗中的水当即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原本浮在水面上的那枚铜钱晃了几下,终于缓缓的沉了下去,落到碗底发出一声轻轻的“叮”。 二皇子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看着沉到碗底的那枚铜钱,“啊”了一声,有些失落。 这天踏春后回宫,二皇子就在帝后跟前叽叽喳喳的把今日所见尽数告知,虽说得颠三倒四,但听他口中说的全是云萝做的那几个小实验而非春日景色,帝后也就明白了云萝大概又做了什么招惹孩子喜欢的事情。 况且,二皇子说不清,不是还有太子在吗? 太子照着今日所见,在宫里也演示了一边那几个小实验,有成功也有失败,但也看得帝后不由称奇。 他们现在还只是觉得惊奇,殊不知云萝又在计划着搞事情了,还盯上了他们年仅三岁的幼子。 不过,这件事急不来,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成的,云萝一点都不着急,依然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她的驿站上面。 京城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出现了这么一群人,他们挨门挨户的帮人送东西,不拘是大件的家伙什还是小件的书信,甚至你想吃城南的汤包、城北的烧鸡、城东的酥鱼、城西的桂花糕,他们都能给你及时送上门。 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或明或暗的伤残,身上还带着从战场厮杀出来的悍气,像极了在街上走动的那些卖报人。 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残兵啊。 百姓从最初的警惕到如今的逐渐接受,分布在城内各处的驿站也一点点进入正轨,从每天赔钱到逐渐持平再到终于有了收益,这个过程就花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如今,不止是城内,往城外几百里的州府都开辟出了一条条的驿道,每日往来运送,比官府的驿馆更快捷。 但对云萝来说,她目前仍然处于一个赔钱的阶段,为了免于破产,只能放慢扩张的脚步。 “裘阿婆,您裴城的小儿子又给您寄快递来了!” 午后,随着天气渐热,长乐坊剑河巷的大梧桐树下坐了一群乘凉的妇人,一边干活一边闲磕牙。突然听到这个话,都抬起头来张望,就看到一个外披着灰色短褂的年轻人正朝这边快步走过来,肩上挑着一副担子,停在了裘阿婆的跟前。 放下担子,他转身从箩筐中取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包袱,笑呵呵的递给裘阿婆,说道:“里头是两身衣裳,还有一封书信,您检查一下,若没问题,就在这条子上按个手印。” 在他转身的时候,众人看到了他的短褂背后绣着四个大字——大彧快递。 梧桐树下的人都围了上去,看到裘阿婆打开包裹,翻出里面的两身衣裳,有人羡慕的说道:“您小儿子可真孝顺,这是又给您二老寄东西来了。” 裘阿婆笑呵呵的,嘴上还要抱怨几句,“我跟他爹又不缺这一身衣裳,年纪轻就是不会好好过日子,这寄过来的花费都能买好几斤米面了。” “哎呦,这是儿子媳妇对你们的孝心,跟自己买的咋能一样?” 梧桐树下比刚才更热闹了,而送快递的小伙子则把贴在包袱上的条子撕下来让裘阿婆按了手印之后仔细收起,然后告辞一声,挑起担子继续送往下一家。 他的右手缺了三根手指,背上还有一道疤从领口探出了一个头。 和他一样挑着担子走街串巷送包裹的,在这个都城里还有许多,他们身有残疾,生活艰难,却因为这一份送快递的活而有了养家糊口的薪柴。 一封书信一文钱,两斤以内的一个包裹也是一文钱,五斤内两文钱…… 上午送一趟,下午送一趟,一天挣的钱竟不比店里的伙计、扛活的短工少,也不知有多少人眼热羡慕。 但羡慕有啥用呢?安宁郡主说了,大彧快递只用为保护大彧流过血、品行良好的兵丁将士。 郡主还说了,等以后要送的包裹多了,各方驿站也宽裕一些,她还会给他们配上驴车。 其实,如果能有一辆板车,就已经很美了。 袁承一身粗布短打,坐在路边小摊的棚子下,把五文钱一碗的清汤面吸溜得“滋滋”响,很快就连汤都见了底。 放下碗,他拨开垂在两边乱晃的头发,又摸摸依然空憋的肚子,用力的叹了口气。 他倒是还能再吃下三碗,可是身上真的没钱了。 前方的酒楼里,一个披着短褂的独臂汉子拎着食盒走了出来,短褂的背上用白线绣着“大彧快递”四个字,老远就能看见。 这已经是他吃面期间看到的第三个了。 他眼珠骨碌一转,摸出身上仅有的六枚铜钱,付了面钱,他就只剩下一文,连个肉包子都买不起了。 这天傍晚,云萝突然接到禀告,说是驿站那边抓到了一个袭击他们的恶徒,对方却声称是安宁郡主的表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郡主。 云萝看着呈上来的那枚玉牌,不禁陷入了沉默。 这东西看着有点眼熟啊。 好像是许多年前她送给某个金榜题名之人的贺礼之一?上面还刻着字呢。 景玥拿着这块玉牌看了看,看到那上面的字,挑眉问道:“这是哪个表兄的玉牌?” 云萝的目光往上飘,幽幽说道:“大概是姓袁名承字承志吧。” 景玥顿时眼皮一跳,“他不是在建州任职吗?” 任期未满,又未经传召,地方官员私自入京,这可是大罪!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目光微微凝重。 “把他带过来……算了,我亲自去见他!” 第476章 总有几个不要脸 景玥和云萝见到袁承的时候,他正捧着个碗在大口吃面,身旁或警惕或打量或探究的目光全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也似乎没有感觉到一丝压力。 他手边已经放了两只空碗,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汤汁都没有剩下。 驿站的人员最先看到他们,纷纷行礼,袁承听到声音便从碗里抬起头,然后猛的站了起来。 “小……”他声音一顿,然后放下碗筷随便的整理了一下衣裳,朝两人拱手道,“见过王爷,王妃。” 他此时的形象实在有些狼狈,蓬头垢面的说一句衣衫褴褛也不为过,脚上一双黑布鞋已经磨破了,露出一截脚指头。 他顺着云萝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露在外面的脚指和破烂的裤腿,便又伸手拨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咧嘴笑道:“可算是见到你们了,我差点以为要死在半路。” “发生什么事了?”景玥都被他的这个形象震了一下,脸色越发凝重。 袁承转头看了眼驿站内的其他人,没有多做犹豫的说道:“淮河于建州段的河坝被偷工减料,简直是不堪一击,治河款项被层层盘剥,真真用于河坝的不足十之一二。今年,渭河上游地区多雨水,至建州,水位已经超过了往年,有几处堤坝上已出现小缺口,然府库中却无银无粮无筑坝的材料。” 云萝眉头一皱,问道:“只有你一人来京城吗?嫂嫂和孩子们呢?” 抿了下嘴,他说道:“我曾多次上书,却尽被中途截下,就连私信都送出后便不知去向,我实在是心中不安,两个月前就让你嫂嫂借口给父亲祝寿带着孩子们离开建州去了江南,我估摸着她应该已平安抵达江南,才找了个空隙跑出来。只是这一路,无数次受到拦截追杀。原本到了京城就该直接找上门去,却在瑞王府、镇南侯府附近都发现了几个盯梢之人,就连文彬那个小院外都有人盯梢,我便不敢贸然出现,刚才差点饿晕在街头。” 他摸着肚子打了个嗝,在云萝无言的目光中摊摊手。此时放松下来,他的本性便也有些控制不住的跑了出来。 景玥若有所思,说道:“近日,府外确实多了几个行踪异常之人,似乎与安平侯府有关,只是尚未查出他们的目的,而他们除了在附近溜达之外也没有多余动作,便暂且没有动他们。” 安平侯府? 袁承愣了一下,脸色微微一沉,“建州刺史冯平正是安平侯府的姻亲。” 在驿站内没有多说,跟站内的老兵们嘱咐了一声,然后云萝和景玥就带着袁承回了瑞王府。 同时,王府侍卫悄然出行,把袁承藏在琉璃坊一口枯井中的有关建州官员贪腐、横征暴敛的证据取了回来。 而此时的瑞王府内,景壮壮正仰着小脑袋好奇的看着这个刚才脏兮兮,洗干净后又有点好看的伯伯,从未见过此人,因此格外招小世子的好奇打量。 他胆子大,并不怕人,看着袁承还“咿呀”的跟他说话,问他是谁,从哪里来。 袁承稀罕的看着他,双手托在腋下就把他给抱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道:“爹娘长得好看,果然生出来的孩子也别人家的要好看许多。” 他伸手摸了摸,从自己身上摸出最后那一枚铜钱,塞进了景壮壮的手里,不怎么着调的说道:“这是我如今身上所有的财物了,且先当个见面礼,别嫌弃。” 景壮壮低头看着手心里这个圆溜溜的铜板,然后朝他甜甜一笑。 袁承的心都要化了,抱着他颠了好几下,听到他“咯咯”的笑声,忽然暗叹一声。 也不知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如何了? 云萝过来把景壮壮抱了过去,安置在他的椅子上,然后指着袁承说:“这是舅舅。” 景壮壮看看袁承,又转头看向云萝,舅舅不是这样的! “这是另一个舅舅。” 景壮壮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喊了声:“秋秋。” 袁承眨了眨眼,然后朝他笑,一起坐在桌前享用已经迟到许久的晚膳,他摸着肚子说道:“早知道刚才就不吃那么多了。” 肚子里已经被面条填满,此时看着眼前这一桌丰盛的晚餐,他竟是只能看不能吃了。 次日一早,景玥进宫,袁承则暂留在府内等候召唤。 等得无聊,他便向云萝打探这几年京中的情况,“当年,安平侯府的杜六小姐,兵部王尚书家的姑娘和广平王府人二公子的苟且闹得沸沸扬扬,后来那顾安城又拐带了沐国公府的五姑娘私奔,却又受不住外面的苦灰溜溜跑回来了,闹了好大的笑话,如今他们情况如何了?” 至那年他被外派离京,蒋五娘被沐国公府送回老家,蒋四姑娘与顾世子结亲,而私奔回来的顾安城则继续纠缠在杜六小姐和王姑娘之间,杜、王两家也为了各自的女儿闹得不可开交。 因为之前的苟且和私奔,顾安城的名声坏得不要不要的,但杜六小姐和王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身给顾安城,也找不到更好的亲事了,顾安城好歹还是广平王府的二公子。 云萝想了下才把这桩陈年往事想起来,毕竟她有那么多事需要操心,别人家的八卦实在不值得她挂心惦记。 “好像两个都被娶进了广平王府。” “娶?” 娶妻纳妾,妻才能叫娶。 云萝点头道:“对,平妻,不分大小。” 袁承的表情十分古怪,不由得嘀咕了一声:“大户人家也这么没规矩?” 云萝头也不抬的回了句:“大部分人家还是讲规矩的,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不怎么要脸。” 袁承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安平侯府如今在朝中的份量如何?” 至巳时中,宫中终于来人,请袁承入宫面圣。 两天后,太子被委派前往建州检查河堤,彻查建州官员贪腐一事,禁军副统领顾安庭领兵护卫,同行的还有费劲千辛万苦跑到京城的袁承和工部几位精于水利的官员。 户部也飞快的运转了起来,为建州极有可能发生的决堤水灾做好赈灾准备。 如此一来,却瞬间拖慢了登州那边出海的速度。 泰康帝在含英殿大发雷霆,然而登州之事朝中只有少数官员知晓,但这并不妨碍他发作几个与安平侯府有关的官员。 今年的端午过得不那么平顺,端午后,云萝带着景壮壮到庄子上,领着他一起收获成熟的土豆。 太子出京,景壮壮又出城,二皇子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伙伴,在宫里闹,闹得泰康帝和皇后娘娘脑壳疼,最终也派人把他护送到了庄子上。 云萝看着抱在一起欢呼的两个团子,默默的把已到嘴边的拒绝收了回去。 算了,也是时候让二皇子体验一下民间疾苦,待会儿全都下地挖土豆! 云萝说让他们挖土豆,那就是真挖,绝对不是让他们玩耍的。 她给他们小小的划了一块地,也就五六十丛,要他们把土豆全部挖出来,挖不完就没饭吃。 两个小家伙拿着小锄头,一开始挖得可有劲了,但这份兴致很快就被磨灭,当娇嫩的手心因为粗糙的根茎摩擦而疼痛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开始哭唧唧的向云萝撒娇。 然而云萝并不为所动,还指着周围一大片土豆地,又指指他们脚下那巴掌大的一块,说道:“所有人都要干活,他们每个人都要挖那么大的一块地,你们两个人却只有这么一点,也做不到吗?” 二皇子哭唧唧的说道:“他们都是那么大的人。” “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吗?” “那……那也没这么大呀!” 景壮壮伸着他那被磨红的手心,一个劲的往云萝面前递,眼泪汪汪的撒娇道:“娘,疼。” 云萝捏了捏,说:“没事,挖完之后娘给你抹上药膏,明天就不疼了。” 景壮壮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震惊,他都这样了,娘竟然没有心疼,还连个吹吹都没有? 娘是不是不爱他了? 远处走来一个人,景壮壮转头看到来人,顿时眼睛一亮,大喊了一声,“爹!” 二皇子也是一副找到靠山的模样,跟着喊了一声,“舅舅!” 喊着就从地里跳了出来,颠颠的往那边迎了过去。 跑到景玥面前,四只小手全部摊开给他看,然后叽叽喳喳的跟他告状撒娇,眼睛水汪汪的,真是可怜极了。 景玥蹲下来,一只一只的把四只小爪子都捏了一遍,然后笑眯眯的说道:“问题不大,一定能把土豆全部挖出来的!不然,今天晚上就只能饿肚子了,明天早食也不知有没有得吃。” 两个小家伙皆都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他的冷酷无情。 景玥更加冷酷无情的把他们拎回到了地里,他自己则蹲在地边上,笑眯眯的跟他们说:“乖,赶紧把土豆都挖了,我带了飨宴楼的荷叶鸡。” 二皇子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景壮壮也捂着自己的小肚子,他们现在就已经饿了。 第477章 太子爷的大手笔 虽然干活的时候眼泪汪汪觉得受了大委屈,但睡一觉起来却又能找到新的乐趣,景壮壮和二皇子在庄子里上山下地的,很快就玩疯了。 五月的阳光甚是灼热,每天沐浴在阳光下,至小半个月后从庄子上回京,两人皆都从雪白粉嫩的白团子变得灰扑扑的。 虽然还是那么可爱,但长辈们见了还是觉得心疼,老太妃摸摸两个曾孙辈的小家伙,瞪了云萝一眼,又对小家伙们说道:“怎么晒成了这样?这段日子可是受委屈了?” 二皇子摇摇头,奶声奶气的说道:“没有呢,我和弟弟收了好多好多土豆,又捉了鱼,摘了杨梅、桃子,还给曾外祖母也摘了好多。” 景壮壮在旁边“嗯嗯”的点头,伸出的两只小手上还有被虫子咬出来的红点,在尚算白嫩的胳膊上十分显眼。 老太妃更心疼了,于是又瞪了云萝一眼,再跟他们说道:“哪里需要你们亲自去干这些?以后不许到庄子上去了。” 两双相似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她,顿时把老太太的心都给看软了。 云萝坐在旁边,看两个小家伙把老太太哄得一会儿心疼,一会儿又眉开眼笑,就算被老太太瞪了也特别淡定。 傍晚,她又亲自把二皇子送回宫,离别时,两个小家伙手拉着手十分的依依不舍,那两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在控诉大人们的无情。 可惜并没什么用,云萝与帝后告辞之后就抱起儿子出宫,景壮壮趴在她的肩膀上朝小哥哥挥挥手,然后用力的叹了口气,特别失落的样子。 云萝侧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 当在宫门前与爹爹汇合,一起去酒楼里大吃了一顿之后,景壮壮就迅速的被安慰好了。 六月,从建州传来消息,上游连日大雨,建州段的河堤决口,河水倒灌,整个建州城内外一片汪洋。 一起送到京城的还有建州上下官员贪墨河堤款项,与商人勾结,鱼肉百姓的切实证据。 太子却并未回京,仍留在建州继续接下去的救灾赈灾。 朝廷早已准备好的赈灾物资迅速的运送出去,太子殿下亲自盯着,建州上下又刚刚被清理了一遍,倒是绝大多数物资都顺利的到了灾民的手中,没有引起大的动乱。又有太医领着从各地征召的大夫驻守,亦没有出现灾后的疫情。 这个时候,一直安安分分待在驿馆里的新罗使者们却突然闹了起来。 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大彧正调兵前往登州,要从海上大规模攻打新罗的消息,顿时就再也坐不住。 然而,还不等他们闹出事来,就被泰康帝派人看守了起来,关在驿馆之中禁止外出。 朝中也跟着热闹了两天,为如何对待新罗这件事争论不休,但又很快被泰康帝强硬的按压了下去。 七月,太子回京。 一晃就是四个月,他长高了一点,也被烈日晒黑了不少,经历过一场灾难,他的气质也有了不小的改变,整个人都仿佛被沉淀了,威压更重。 他身后押着一串的犯官及家眷,袁承却并没有跟他们回京,而是被留在建州继续处理灾后的工作。 三司会审,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还有圣旨快马奔赴建州,晋袁承为新任建州刺史。 从七年前的新科探花郎到七品翰林院编修,再外放为官,至今日,一跃晋升为四品刺史,这晋升的速度,也不可谓不快了。 这个时候,太子却又跑来了瑞王府,正跟云萝抱怨,“这些人真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本职工作做得不咋样,对本宫的后院倒是十分关注,又开始催起了太子妃之事。” 云萝却好奇的问了他一句,“京城里那么多适龄的小姑娘,没有一个你喜欢的?” 太子年十四,早已是个翩翩少年郎,又继承了泰康帝和皇后的好容貌,平时走在街上也能时常遇见向他丢手帕香囊的姑娘。 但他自己对此却从来都不屑一顾,此时听了云萝的问话,他又翻了个大白眼,冷哼道:“都是些庸脂俗粉,长得还没我好看,我凭什么会喜欢她们?” 云萝默然,并不那么真心的说了一句:“容颜天生,你不能只看别人长得好不好看。” “阿姐是说内在吗?那我也没觉得她们的才华能力有哪里比得上我的呀。” 这下,云萝就有些无语了,“你是太子,你想找一个才华能力皆在你之上的太子妃?” 太子噎了下,轻咳一声,又挠挠脸,耍赖道:“我还小呢,你不是也说了吗?过早成婚对身体不好!再说,我如今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学,哪有时间操心太子妃?” 话虽如此,但他这个年纪不正是对小姑娘无比好奇的时候吗?他却为何一副别人都在觊觎他美色的模样? 但云萝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情本就不是该她操心的。 太子今日来,也不是特意来抱怨朝中大臣催促他娶太子妃的,而是为了之前云萝送他的那个玻璃。 经过半年的时候,工匠们终于制出了云萝想要的那种无色玻璃,他便巴巴的亲自送来了。 京城正元街上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悄无声息的新开了一家铺子,里面陈设着形态各异的玻璃制品,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这……这是琉璃吗?” 一声惊呼在门口响起,掌柜抬头便看见一个年轻公子领着小厮从门外跨了进来,眼睛看着架子上陈设的一件件玻璃制品,然后指着一只红黄二色的卧虎问道:“掌柜的,这只琉璃虎怎么卖?” 掌柜行了个礼,一团和气的笑道:“公子容禀,这不是琉璃,而是另一种刚研制出来的,与琉璃极为相似的玻璃。” 说着,他将那只卧虎小心取下来放在柜台上,让这位公子验看。 “玻璃?”年轻公子疑惑的嘀咕一声,然后将玻璃虎拿在手上仔细观看,“这手感、份量也与琉璃相差无几嘛。” “公子好眼力。” “说吧,这琉……玻璃虎作价多少?” 掌柜伸出手,用大拇指和小手指比了一个“六”,说道:“公子是小店开业的第一个顾客,给您打个折,只收您六十六两纹银。” 公子身后的小厮“嘶”了一声,道:“这也太贵了,你可别坑我们!” 掌柜笑眯眯的一点都不生气,“这位小哥尽管放心,小店童叟无欺,定的都是最低价,绝不坑人。” “就这么个东西,便是真正的琉璃,也无需六十六两银子。” “小哥这话就不对了,我只说玻璃与琉璃相似,可没说玻璃不如琉璃啊。小哥以前可曾见过玻璃?这可是刚出现的稀罕物,拿出去就是独一份的,价格自然要高一些。要不您等个一年半载的?或许价格会有所下降。” 年轻公子瞪了他一眼,不满道:“本公子缺这几两银子?” 于是利索的付了银子,拿着装玻璃虎的锦盒高高兴兴的离开了。而掌柜终于开张,也十分高兴。 京城里又渐渐地刮起了一股风潮,自从有大臣看到含英殿内的几个玻璃摆件,那家开在不起眼位置的玻璃铺就被迅速的找了出来,此后宾客络绎不绝。 几两银子的玻璃珠子,几十两银子的笔洗,几百两银子的摆件…… 也有人眼红这个生意,但是当他们知道这玻璃是太子殿下的产业时,刚起的那一点心思就被瞬间熄灭了。 太子爷?太子爷乐坏了,清点了一番这段日子以来的收益,然后“大手笔”的带着景壮壮到街上吃了一天的各色小吃,花了他整整三两银子! 云萝:“……” 你还能再抠门一点吗? 偏偏景壮壮这个小祖宗竟然还挺高兴,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那天傍晚,景壮壮是挺着小肚子回家的,眯着眼睛一脸餍足,然后晚上临睡前成功的拉肚子了。 上吐下泻,这是景壮壮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生病,整个人都蔫巴巴的窝在云萝怀里让她揉肚子,不时的还抽泣哼唧一声,连眼神都暗淡无光。 云萝心疼又无奈,“以后还吃不吃这么多东西?” 小祖宗在她怀里哼唧一声:“不吃了。” 景玥也是心疼,却又忍不住嘲笑说:“想想吃的时候有多开心,现在这么点难受是不是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景壮壮伸出小短腿,隔空踹他,然后哼哼唧唧的跟云萝告状,“爹爹坏,又欺负我!” 一岁半,他口齿已经清晰了许多,尤其是在告状的时候。 云萝轻轻地揉着他的肚子,面不改色地说:“没欺负你,确实是你自己吃的太多。” “太子哥哥让吃的!”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心虚。 景玥冷笑一声,“他让你吃,你就不管肚子饱不饱都吃了,你是不是傻?” 景壮壮又翘起小脚想踹他,可惜隔得有点远,他再怎么伸长他的小短腿都碰不到一片衣角,倒是搅得肚子又开始疼了。 第478章 刘氏上京议婚事 这天晚上,景壮壮就哼哼唧唧的折腾了大半夜,一直到子时过后才终于好受一些,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着了却也并不很安稳,和平常一觉睡到天亮完全不同,时不时的惊醒,睁开眼睛时若没有看到爹娘就哼唧哭闹,必要抱抱拍拍才能安睡。 被小祖宗折腾了一夜,次日一早,景玥是憋着火气进宫的,当太子在朝上看到今日对他笑的格外温柔的舅舅时,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近来是不是又在哪里招惹了舅舅的不痛快,却觉得自己最近这么乖巧安分,怎么会惹人不快呢?明明昨天还领着大外甥在街上吃了一整天! 一整天呀,花了他整整三两银子! 真无法想象他那个小肚子里面是如何装下三两银子的街头小吃食的,那可不是飨宴楼里价值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的一盘菜。 太子殿下不禁觉得舅舅真是喜怒无常、无理取闹,难道他以为本宫堂堂一国太子会一直怕他吗? 午后,景壮壮刚就着青菜咸蛋吃了一碗白粥,吃得心不甘情不愿,脸都是菜色的,太子爷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到了瑞王府。 跟太子同行的还有二皇子,刚跨进门槛就颠颠的跑到了景壮壮的椅子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问道:“弟弟,你生病了吗?” 景壮壮扒下最后一口粥,捂着肚子感觉完全没有吃饱,但娘亲已经不许他再吃了。 不禁幽幽的叹了口气,朝二皇子蔫巴巴的“嗯”了一声。 二皇子从没见过这么蔫头耷脑的弟弟,顿时就更加心疼了,凑到他肚子前“呼呼”的吹了几下,又奶声奶气的安慰道:“不痛不痛。” 云萝见他已经吃完,就把他从椅子上抱了下去。 落到地上,景壮壮却又软绵绵的原地坐下,唉,没吃饱,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太子进门后看到昨日分别时还神气活现,不过一个晚上没见就整个人都蔫了的大外甥,不由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然后问云萝道:“阿姐,壮壮现在如何了?” 云萝还算淡定,“没事,是他自己管不住嘴吃得太多,养几天就好了。” 太子更心虚了,不管怎么说,昨日都是他带着壮壮出去的,也是他没有及时阻止他吃下那么多东西,虽然他也不清楚以他大外甥的胃口,到底吃多少才算是适量。 他走过去蹲到了景壮壮跟前,也和二皇子一样摸了摸那个软绵绵的小肚子,说道:“壮壮好些了没有?我给你带了一盒燕窝,补补身子。” 景壮壮扭着身子哼哼唧唧的说道:“娘不给吃,我好饿呀。” 太子……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粥碗难道不是他刚刚的成果? 景壮壮不认,一碗粥顶个啥用?撒泡尿就没了。 他觉得他已经全好了,肚子也不痛了,又能吃下一大碗肉了!但是娘亲不许,还说要吃三天的青菜白粥,不沾荤腥。 掰着手指数了数,他的心都要碎了! 虽然一天七八顿,但顿顿都是粥,景壮壮觉得他的肚子就没有饱过。 饿了三天,他举着小手跟终于出现在他碗里的大鸡腿保证,以后再也不贪吃了! 这天,云萝又收到了来自江南的信,郑丰谷带着妻儿不日将要上京,商议文彬和福慧县主的亲事。 云萝照着信上的日期粗略一算,发现若中途没有被耽搁的话,他们到达京城的日子也就在这几天了。 她一边通知文彬,一边又把郑家人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告知给成王府,然后便静候他们的到来。 六月的最后一天,云萝和文彬一大早就出城到了十里亭,景玥虽与他们一起出城,但因为大营里出了些事,便在中途转道往另一个方向。 十里亭也很热闹,或依依不舍的送别亲友,或满心期待的等候迎接,这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景壮壮趴在栏杆上,好奇的看着他们旁边那一群送别的人,依依惜别泪两行。他又转头去看另一边的久别重逢、相拥而泣,目光渐渐的有些迷茫。 要分别了,当然是要哭的,可是相聚为何还要哭呢?难道是不喜欢看到这个人,太讨厌了,忍不住就委屈得哭了? 嗯,一定是这样! 他很快就想通了,还在哪儿自己跟自己用力的点头,看着那伙重逢后喜极而泣的人们,眼神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叹息。 外人自然不知他小小的脑袋瓜子里已然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的精彩大戏,看到这么一个粉嘟嘟的小孩儿趴在栏杆上,脸压在上面都挤变形了,越发显得柔嫩软滑,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格外的神气活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是见他们这边下人丫鬟皆都不凡,更不用说几个主子,除了好奇的打量之外,倒也没有人不识趣的凑上来。 日头逐渐高升,气温也越发的炎热,景壮壮已经换了一边晒不到太阳的栏杆趴,却依然热出满头的汗水,轻薄的衣衫也汗津津的贴在身上。 蝉鸣声嘈杂,吵得人越发心烦气躁,他却眼珠骨碌碌的不断在周围树枝上寻找知了的身影,然后“咕咚”咽了下口水。 这声音有点响,云萝和文彬皆侧目,然后看到小祖宗歪在那儿口水都已经流出来了。 云萝面无表情的,文彬便不由轻咳一声,取了一块点心去投喂大外甥,喂着喂着就把他自己给喂饿了。 一行又一行的车马走过,直到临近中午,云萝他们才终于看到几天前就派往码头迎接的自家人。 马车缓缓停下,尚未挺稳就有一个少年从上面跳了下来,直冲着云萝而来,“三姐!” 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两年有余,郑嘟嘟如今也已经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郎,他比两年前长高了许多,身条抽长,那一身肉便也消瘦了下去,却依然要比寻常少年更胖一些,尤其是一张肉肉的娃娃脸,十分的招人喜欢。 他跑到云萝跟前就站住了脚,然后咧着朝她笑得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张开手似乎还想来抱一下。 但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低头就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正仰着头好奇的看他,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看到这个小家伙,郑嘟嘟几乎想也没想的喊了一句,“壮壮!”然后弯腰就把他给抱了起来。 “我是你小舅舅!”他抱着景壮壮,这么说道。 景壮壮不认生,只是依然在好奇的打量他,又看看云萝和文彬,歪着脑袋似乎遇到了让他想不通的事情。 郑嘟嘟锲而不舍的哄着他叫一声小舅舅,景壮壮却闭紧了嘴巴,怎么也不肯开口,惹急了就一巴掌将郑嘟嘟越凑越近的脸推开,然后转身朝云萝扑过去。 郑嘟嘟捂着脸有些委屈,“亏我给你带了许多玩具,你却连声舅舅都不肯喊我!” 景壮壮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瞄了他一眼,然后又埋进了云萝的怀里。 此时,后面马车上的其他人也陆续下来了,云萝抱着儿子和文彬一起迎了过去,朝刘氏喊了声:“娘。” 往她身后看,却再不见其他人,不由问道:“爹呢?” 刘氏掩了下嘴似乎有些不适,看着她和文彬的目光却十分温柔,看到她怀里的景壮壮,更是喜爱之色溢于言表,忍不住伸手抢了过去,抱在怀里掂了掂,然后才跟他们说道:“原本是要一起来的,只是老爷子突然身子不大好了,怕有个万一,你爹他就留在了家里,只我和嘟嘟上京。” 云萝目光一动,若只是寻常的身体不适,应该不至于如此,难道…… 郑嘟嘟又凑了过来,抓着景壮壮的小手欢喜的捏捏,嘟囔着说道:“还不是被大伯他们给气得,他们还不要脸的把罪过推到我们家,真不要……” 刘氏瞪了他一眼,他之后的话也就没有再说出口。 云萝心知这其中肯定有事,不由得与文彬对视一眼,但姐弟俩暂时都没有多问,只把刘氏扶进亭里歇会儿脚,又问他们一路从江南来是否顺利,再问这两年家里一切可好,年前陈阿婆过世,栓子和二姐带着孩子们回家奔丧守孝,在村里可好? “没啥不好的。”刘氏抱着景壮壮就不撒手了,一边逗着他一边跟他们说道,“村里如今家家户户都不缺一口吃的,倒是少了许多争端,而且托你们的福,便是到镇上去,所有人也都对我和你们爹客客气气的,又有啥不顺心的呢?” “栓子如今在村里和继祖一起教书,说是要守满二十七个月才能继续出来当官,我也不是很晓得这些规矩。”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文彬,试探的问道,“你爷奶若是有个啥,你是不是也不能当官,要回家守孝了?” 文彬点头道:“是,不过我并不是嫡长孙,所以无需守三年。” 刘氏皱了皱眉头,又叹息道:“我就怕还要影响你的亲事。” 第479章 又不是拿不起 虽然王府内什么都准备好了,但是刘氏并没有选择住到王府中,而是去了文彬的那个小院。 云萝见此也不强求,只把人送到文彬那边,她自己也留在那儿陪伴久别的养母和郑嘟嘟,听他们叙说这两年多来的生活点滴。 肥皂作坊又往周围扩张了许多,村里又建起了油坊、磨坊,商客往来,如今,十里八乡甚至是镇上县里的乡亲都想到白水村来谋个活计。村子的道路两旁越发热闹,已然形成了一个小集市,附近几个村的乡亲有多余的蔬果鸡蛋大都会送到这里,家里若是缺点啥,来这里也基本都能或买或换,倒是比到镇上去方便了不少。 家里的食肆在前年翻修了一下,与后面的院子打通连成一块,宽敞了许多,能放下更多桌凳,因为客人多忙不过来,就请了王二根的媳妇来帮工,每天光只是食肆中挣的钱,除了家中日常开销之外还有不少结余呢。 如今村里人家都宽裕了,几乎每家人都会送孩子去学堂,尤其是在栓子回家守孝,闲来无事也到学堂里去教书之后,就连县城的大户人家都想要把自家孩子送到白水村来读书。郑嘟嘟现在虽仍在县学里挂名,但多数时间却在村里的学堂,由栓子亲自教导,还因为调皮被打了好几回手板子。 起初,郑嘟嘟还意图回家告状,结果爹娘丝毫没有要给他出头的意思,就连以前那么温柔可亲的二姐,当了几年县令太太之后也没那么温柔了,当面安慰他,背过身却夸姐夫打得好,只有五岁的外甥跟他站在同一边,一起控诉姐夫(爹)的暴行。 三叔家的云桃前年十月里生了对龙凤胎,一下子就儿女双全,可把她夫家长辈和相公给高兴坏了,又有文彬栓子给她做后盾,她如今在夫家虽说不能横着走,但也是极有脸面的。 云梅从小就性子温吞,因为当年从山上掉下来碰到了脑袋,更是不如正常人机灵,郑丰收和吴氏怕她到别人家会被欺负,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就在刘氏动身来京城的前不久,云梅跟十里外的王坳村村长的侄子定了亲,长辈都是和善人,家中也小有薄产,最主要的是后生是个温和老实的人。 郑小一和郑小二这对双胞胎读书费劲,倒是身子骨养了这么多年已经跟正常人没多大区别了,郑丰收见他们读书实在是辛苦,心里虽有些失望但也不敢狠逼他们,索性把他们带在身边,在茶园那边跑腿打杂工,兄弟俩都非常勤奋。 郑二福家里也是相当宽裕的,但不管是老两口还是郑丰庆和小胡氏两口子都不是能闲下来的,郑丰庆赶着辆驴车给人来回送货,郑二福则天天在庄稼地里打转。他们家如今也有更多的良田了,郑二福从这块地巡到那口田,慢悠悠的需要好几天才能走遍。 他们现在唯一忧心的大概就是至今都没能娶个媳妇的虎头了,哦,还有跟着郑嘟嘟过于活泼的郑小虎也要操心不少。 “虎头他又跑去打仗了?这可又要等多少日子才能把他等回来娶媳妇?”刘氏听说虎头几个月前就离开京城大营,跑到登州打仗去了,不由得越发忧心。 她也不知道登州在哪里,云萝只说是在海边,他要坐着船到海的那一边去打仗,就觉得那个臭小子真是太会折腾了! 想想她出发前,小胡氏羡慕的表情和托付给她的话,又觉得回去也不晓得要咋跟妯娌交代。 文彬都要说亲了! 说到这个,刘氏终于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信上也说不清,现在你跟我好好说说,福慧县主性子好不好?长得咋样?她是王府里的姑娘,会不会太高攀了?” 即便她此次就是专门为此事而来,人也已经到了京城,却依然控制不住的感觉怀疑和拘谨。 成王可是当今皇上的叔叔,他的孙女那就是太子殿下的堂姐,这样尊贵的人儿咋会看上她家文彬呢? 倒不是说她家文彬不好,她看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哪哪都好的,但是再自视甚高也晓得,郑家和成王府是不相配的,她从没有想过儿子能娶个王府里出来的姑娘。 虽然她养大的小萝就嫁进了王府当王妃,但这是不一样的,小萝本身就是侯府的大小姐,是长公主的女儿,而文彬却是真真正正的乡下小子。 跟王府相比,郑家有啥呢?除了运气好的养了几年小萝之外,当真再没有啥是能拿得出手的了。 云萝安慰道:“娘不必妄自菲薄,成王府要嫁姑娘,只会比我们更郑重。事先若是没有调查清楚,文彬若是没有让他们钟意的优点,谁敢把自家姑娘托付?” 刘氏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和骄傲,又有些不自信的说道:“话虽如此,但也不晓得他们看上了文彬的哪一点。” “这就多了,他的才学前程上进心,爹娘厚道朴实,兄弟和睦友爱,还有家中简单,没有许多理都理不清的关系。”看着因为这些话而越发不好意思的刘氏,云萝又说道,“福慧年幼时身体不好,家里人对她甚是娇惯,高门大户看着尊贵,但内里的关系也相当复杂,成王府不想她熬心费力的去应付这些,只愿她简简单单、平安喜乐的过一生。不过,娘也放心,她虽是在金玉堆里长大的,性子却温顺和软,并不骄纵。” 见刘氏脸上仍有些犹疑,便说道:“娘既然已经到了京城,自当挑个日子尽快登门拜访成王府,到时候您就能亲眼看见福慧,好不好的,您看过之后才能心里踏实。” 刘氏下意识扯了下衣角,有些慌乱的说道:“你觉得,我啥时候去拜访比较好?” “让文彬写帖子,看成王府什么时候有空。” 她转头看了眼文彬,然后点点头,又说道:“路途遥远,我也没有带许多东西,初次登门,带多少礼才合适?” “娘带了多少东西?” “老夫人帮忙挑了些我们那边的绸缎料子、茶叶,说是在京城也算稀罕,其他的就是些零碎的东西,还有两万两银子。” 云萝愣了下,看来这几年肥皂作坊的收益很不错。 刘氏却仍觉得心中忐忑,“这些银子也不知够不够。” 毕竟要娶那么尊贵的一个媳妇呢,想当初小萝纳征的时候,瑞王府送来的聘礼可是排满了大街。 不敢跟这个比,而且她听说整个京城能与此相比的都几乎没有。但总也不能太差了,王府的县主下嫁给一个乡下出身的寒门书生,本就是要被人笑话的,若是聘礼再过于简薄,那她儿媳妇的面子往哪里搁? 云萝想了下,说道:“若不够,我再给您添一些。” 文彬在旁边咳了一声,不由得无奈开口道:“娘您是不是对高门大户有什么误会?两万两银子的聘礼,便是寻常的勋贵人家娶媳妇也够了。” 刘氏惊道:“是这样吗?” 文彬点头,“不是所有人家都跟三姐和王爷似的,勋贵世家家大业大,但同样的人也多,很少有花费十几万两银子来下聘的。我在京城这几年也见过几桩婚事,寻常富贵人家的聘嫁多不过几万两而已,甚至有那家中紧张或不受宠的,几千两也能办下来。” 刘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悦道:“那是别人家的事,县主金尊玉贵的又岂是那些人能相比?我们家虽穷,但也不能娶个媳妇还扣扣搜搜的,让岳家瞧不起你,又不是拿不起。” 县主下嫁到她家,家里若是还藏着掖着不肯多出聘礼,也太没有诚意,太不知好歹了! 刘氏暗暗决定待会儿私下里再问云萝借些银子,不能让成王府觉得她家没诚意。 她不知道真正的富贵人家是咋样的,但乡下人家娶媳妇,多是倾全家之力,甚至大多数人家还要亲戚朋友们都凑一点,举债娶媳妇也十分寻常。 因此问云萝借钱这个事情,刘氏的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因为这在她看来实在是太正常了。 刘氏一心惦记着还未见过面的儿媳妇,把她这一次带来京城的东西算了又算,差点连其他的要紧事都给忘记了。 总算有文彬关心的问了一句,她才想起来,还没有跟他们说另外一家子长辈。 “你爷爷怕是不大好了,如果他有个啥,肯定要耽搁你的婚事,还有你奶奶恐怕也不长久。”刘氏说起这个便一脸忧心,拉着文彬问道,“你说成王府晓得这个事情,会反悔吗?” 文彬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之前嘟嘟写信过来,不是还说两位老人家身体很是硬朗吗?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刘氏叹了口气,“也不是很突然,要真说起来,我和你爹也有些罪过。” 本来在一心逗景壮壮玩的郑嘟嘟突然扭过头来说道:“娘你又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大伯他们贪心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把爷爷给气病了!” 第480章 谁还不是个弟弟 如今白水村的日子越来越好,俨然成了整个长乐县下辖最富裕的村子,不说其他村庄,便是镇上、县城里也有许多人想要到白水村来谋生找活儿,甚至是安家落户,白水村和临近几个村子的后生、姑娘们也几乎不用为自己的婚事担心。 但再富裕的地方也总有那么几个困难的,有些是身体或家庭原因导致的贫穷,有些则仅仅是因为懒惰落不下面子。 比如郑丰年和郑文杰。 父子俩皆身负功名,本不该日子艰难,就算干不了体力活,开个学堂收学生教书也能谋生,比如李继祖,他每年能收的束脩可不少,加上逢年过节时学生的节礼,赚的比他爹当里正还多。 虽然几年前,郑丰年被镇上学堂辞退坏了名声,之后也曾在村里开过学堂,却因为不够用心导致学生寥寥,但时间过去那么久,许多人都早已经淡忘了那些事。父子俩或是在村里与李继祖一块儿,或是去其他地方开堂授课,用心经营,怎么不能过活? 再不济,去找个账房先生之类的活计,也比其他人要容易简单得多。毕竟那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的,秀才也不是白考的。 但他们不,他们就守着当初分家时得到的那十几亩田地,不肯外出谋其他的出路,还自怨自艾,时不时的拽几句酸文,说啥“时不待我”啊啥啥的。 再再不济,他们有十几亩良田,如果肯好好耕种的话,养活一家人也绰绰有余,但两个被一大家子供养惯了的娇贵读书人又哪里是下地干活的料?尤其是当郑大福年纪大了,干不动田里的活儿之后,那田里的庄稼种得真是乱七八糟,能收获别人家的六七成已是老天给面儿。 郑文杰的媳妇屠六娘当年嫁妆丰厚,但这几年来,日日闹腾,跟郑文杰早已离了心,又看不到郑文杰的前途,嫁妆就在手中抓得紧紧的,轻易不肯拿出来贴补家用。她膝下又没有个一儿半女,更将郑文杰小妾生的那两个孩子视为眼中钉,据说作风还不大好,当着郑文杰的面也不加收敛,跟村里几个男人勾勾搭搭。 本来早已经分了家,郑丰谷也不爱管大房的事,除了每个月给老两口的孝敬之外,平时没事都不往老屋那边去,更不搭理大哥那一家。 但他不搭理,郑丰年倒是自己凑上来了,得空了就到村口来打转,在食肆里一坐就是半天,还话里话外都是郑丰谷他们与其花钱请个外人来帮工,倒不如叫他们大嫂过来搭把手,本就是一家人,定能把活儿干得妥妥帖帖。 这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郑丰谷和刘氏都不理他,王二根的媳妇起初有些不自在,久了也就不当回事了,该干啥干啥,要她因为这么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就主动放弃每天几十文的工钱,她是绝不愿意的。 拿这些钱去给孩子们买点东西,是肉不够香,还是糖不够甜,又或者是新衣裳不够好看? 郑丰年仿佛感觉不到二弟一家对他的冷眼,还以为是话说得太婉转,郑丰谷他们听不懂,毕竟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人嘛,听不懂话他也理解的。 于是在端午三家人都聚在老屋过节的那天,他忽然提出让郑丰谷辞了王二根媳妇,食肆里若是忙不过来,就让李氏过去帮忙。 那理所当然的口气,郑丰谷当时就惊呆了。 然而,更不要脸的还在后面,郑丰年又说,老二家反正在肥皂作坊里占了一份,家里还有好几个田庄,就是天天坐着啥都不干也有花不完的钱,何必还要起早贪黑的经营一个小小食肆?从天不亮忙到天黑也赚不了几个钱,还给当官的文彬脸上抹黑,不如定个价盘给大房算了,也省得李氏和两个儿媳妇天天在家里闲着,没事就只会吵架。 当着三家人还有老爹老娘的面,郑丰谷给他留面子,只低头扒饭没有说话,郑丰收却没有顾忌,当时就笑出了声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呦,这话说的咋那么没滋味呢?大哥惦记上兄弟的家产就直说,还定个价,定个咋样的价你能买得起?” 郑丰年沉了脸,“老三,这事跟你无关,你插什么嘴?” “怎么就没关系了?”郑丰收翻了个大白眼,又夹了一大块肥肉就着米饭扒一大口,说道,“二哥要是有心转让食肆,小弟我也想要呢。云梅就要出嫁了,两个儿子过不了几年也得说媳妇,样样都要银子,可不得想法子多挣一些?” “你如今在茶园管事,工钱、贴补样样不少,还看得上那几文几文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我可不像大哥,嫁个女儿还赚了一笔,我是要给闺女陪嫁的,多一文钱的陪嫁,她在夫家就多一文钱的底气!” 这话真是直戳大房的心,兄弟俩很快就吵了起来,反倒原先事件中心的郑丰谷被排斥在外,想要劝他们别吵了都找不到插嘴的空隙。 争吵愈演愈烈,逐渐演变到了拍桌子、摔碗筷的地步,老屋门口很快就聚集了左邻右舍的乡亲,有劝架的,也有指指点点,还有起哄的。 郑大福怒喝了好几声都没有制止两个儿子的争吵,争吵的内容也从村口的食肆到当年未分家时大房占的好处,从分家的不公到大房接连害了郑丰收的三个孩子…… 云梅和双生儿子就是郑丰收此生最大的痛点,戳一下便钻心的疼,他终于一把掀翻了桌子,撸着袖子朝郑丰年打了过去。 屋里瞬间乱成一团,郑丰收按着郑丰年打,吴氏也和大嫂李氏撕到了一起,郑文杰和郑文浩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郑丰谷拦了下来,怒斥他们不许跟长辈动手。 吵吵闹闹中,郑大福忽然就那么原地瘫软了下去,怒气攻心,已然是中风了。 郑二福听到动静跑过来,逮着兄弟三个狠骂了一顿,但郑大福的身体却迅速的衰败,虽说还喘着一口气,但也只有一口气了。 “出了这样的事,孩子的爹肯定是不能离开的,我当日动身前也听了不少闲话呢。”刘氏歇了一晚之后,第二天就来瑞王府拜访老太妃,此时便坐在老太妃的慈安堂内,把家里的一些事挑着能说的大概说了一遍,又说道,“但我觉得,成王府看得起文彬,愿意把县主许配给他,我们当爹娘的无论如何都应该过来一趟,亲自跟成王府把事说清楚。此后不管是定亲,还是亲事作罢,我们都没怨言。” 老太妃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们真是太客气了,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其实派个人来说一声,叫安宁去跟成王府那边解释也是一样的,他们不会挑这个理。” 不过亲自来了,肯定更好,这也可见郑家虽是乡下人家,却并非不通礼数,更显示出了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和诚意。 刘氏抵达京城的第三天,云萝陪着她拜访成王府,受到了成王府的热情接待,而当他们得知郑家老爷子病重,也并没有要将亲事作罢的意思,依然把福慧县主叫出来拜见了刘氏。 终于见到这位盼望已久的未来儿媳妇,刘氏欢喜极了,看到小姑娘白白嫩嫩、娇软温柔的模样,刘氏握着她的手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把儿媳妇给捏碎了。 之后的事就很顺利,交换庚帖、定了婚约之后,刘氏就开始在长公主的指点下准备聘礼,文彬也在休沐日被景玥带出城去猎雁。 就剩下一个无所事事的郑嘟嘟,每天来瑞王府报道,带着景壮壮玩耍,短短两天时间就成功的在景小祖宗跟前占据了一席之地,还主动留他在府中住宿。但是当他意图让景壮壮喊他舅舅的时候,每次迎接他的都是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今天,太子爷终于出宫来见他的小伙伴了,郑嘟嘟激动之下,一见面就抱起小伙伴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被太子爷万分嫌弃的一把推开。 他一点都不生气,还叉着腰朝太子爷笑得像个傻小子,大概被他的笑容影响,太子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勾着他的脖子问他这两年在乡下过得如何。 景壮壮歪着头看那两个勾肩搭背说悄悄话的人,眨了眨眼睛,然后迈着小短腿颠颠的跑了过去,扯扯太子的衣角,指着郑嘟嘟说道:“哥哥,他,舅舅!” 太子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眯起眼,在他跟前蹲下问道:“他让你叫他舅舅?” 景壮壮“嗯嗯”的点头。 “那你叫了吗?” 景壮壮摇摇头,看看郑嘟嘟,又看看他,然后指着他说:“你大!” 舅舅比哥哥大,这个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怎么能叫比哥哥还小的人舅舅呢?当然也应该叫哥哥了! 郑嘟嘟却不服气的说道:“我是你娘亲的弟弟,你当然应该叫我舅舅。” 景壮壮指着太子,理直气壮的说:“哥哥也是。” 二皇子蹲在旁边点头,没错,他也是阿姐的弟弟! “但他还是你爹的外甥,他叫你爹舅舅,我却叫你爹姐夫。” 小祖宗这下歪着脑袋想不明白了。 但想不明白他也不听他们的,扭头就去找他娘亲了。 第481章 郑大福过世 小祖宗找娘亲寻求答案,云萝便跟他仔细解释了一下为何叫太子哥哥,为何叫嘟嘟舅舅,他虽然没有听太懂,但似乎也明白了舅舅和哥哥是辈分的关系,跟年龄大小没关系。 文彬和嘟嘟是娘亲的弟弟,所以他都应该叫舅舅,那太子哥哥和小哥哥不也是娘亲的弟弟吗? 面对这个问题,云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你如果想,叫舅舅也可以。” 景壮壮没想到还能这么随便,眨巴眨巴眼,也不知道小脑袋里面想了些什么,转身就又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朝郑嘟嘟喊了声“舅舅”,又在太子不善的看过来的时候,也叫了一声“舅舅”。 正巧景玥此时回家,听到这两声舅舅,脚步一顿,然后幽幽的看向了太子。 太子都来不及高兴,就觉得后背一凉,然后被他舅舅一只手给拖走了。 转头还看见大外甥正被郑嘟嘟托着举高高,笑声清脆极了,看到被拖走的太子哥哥也是没有一点要上前帮忙的意思,还一脸无辜的朝他嘻嘻嘻。 太子……总觉得这个臭小子是故意的,但他没证据。 紧锣密鼓的,刘氏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聘礼都准备好了,大部分都是在京城现购置的,也有部分珍贵稀罕的物件是长公主和云萝添置的,她都一一仔细的记录在账上,不管是换算成银子还是别的,以后都要慢慢还。 她这段日子的动作,也落在京城有些人的眼里,但是当纳征那天,到成王府恭喜的宾客们看到那并不简薄的聘礼时,依然引起了一阵骚动和议论。 “如今这乡下人都这么富了吗?” “听说这些天把几条街都转遍了,花出去的银子没有万两也有八千。” “这可不止吧?我听说这位郑太太把全副家产都带来了京城,足足二万多两银子,再加上长公主和安宁郡主添置的东西,便是勋贵世家的庶子都拿不出这么多聘礼吧?” “莫说庶子了,便是寻常嫡子,又有几个有这么多聘礼的?” 有人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安宁郡主才刚刚及笄的时候,郑家就给她在京城买了近万两银子的铺子,说是提前给她准备的嫁妆。 听说安宁郡主大婚的时候,又另外准备了一份,具体有多少,外人倒不很清楚。 有人咋舌,“这真是不遗余力了,还没听说过哪户人家会为了儿女聘嫁就掏空家底的。” 却也有夫人说:“寻常百姓人家,多的是为儿女省吃俭用、掏空家底的,甚至为了娶个媳妇举家背债,多少年都还不清债务。” “即便如此,郑家积累财富的速度也很不慢。”在场的人家倒是不至于嫉妒,但想想一个乡下人家,却每年都有几千两银子的积累,也是很惊人了。 因为云萝,郑家在京城也不算是默默无闻,许多人家都了解他们的情况,自然也想到了这些钱财恐怕大部分都是靠那肥皂赚取的。 如今,肥皂在大彧已经是遍地开花,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使用,这其中赚取的利润恐怕是外人想都不敢想的丰厚。 虽然大部分利润都在卫家,但金家也占了周围好几个县的生意,郑家在白水村作坊的分成原本只有一成,后来,金家却又主动让了二成。 而且郑家如今可不仅仅只有肥皂作坊的分红,还有好几个田庄呢。 这么一想,竟越发觉得这位郑探花是个乘龙快婿的好人选了。 出身虽贫贱了些,但家底可不贫寒,又朝中有人,背靠大山,只要自身立得住,不愁以后没前途。 原本带着几分看热闹心思的客人们也不由得转变了态度,成王府没有因此失了脸面,对文彬也就越发的亲近了。 他们之前虽看重文彬,但也做好了聘礼简薄,会被人说道的准备,而今,这聘礼虽说跟他们为姑娘准备的嫁妆相比仍相去甚远,但也不至于叫人看了笑话。 纳征之后,这婚事也就成了一半,若无重大变故,轻易不能反悔。 至于成婚……福慧县主今年才刚刚及笄,成王府显然不愿意她早早出嫁,想要再等上两年。 刘氏自己就有两个到了十八岁才成亲的女儿,因此也并不觉得成王府想要晚些嫁女儿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况且,老家有急信送来,老爷子病重,恐怕挨不过两个月了,催刘氏和文彬、郑嘟嘟赶紧回去见最后一面。 京城的事情已了,刘氏便也不多逗留,与长公主、成王府,还有老太妃和云萝他们告辞,等文彬请了假期就带着两个儿子急匆匆的离开了。 这天,云萝、景玥、太子爷皆出城相送,成王府也派了两位公子前来送别,又另外派人要一路护送刘氏他们回江南。 “这才几天,你就又要回去了?”太子感觉刚跟小伙伴重新亲热起来就又面临分别,心情很不美丽。 郑嘟嘟倒是没有离别的愁绪,叉着腰眉飞色舞的说道:“等我考中举人,我就又会到京城来了,很快的!” 太子斜睨他,不屑说道:“就凭你之前院试考了倒数第二?” 郑嘟嘟顿时就不高兴了,“怎么都说是倒数第二?明明是第四十九名!后面那么多落榜的莫非都不是人?我现在可是有进士亲自教导的,等我爷爷……嗯哼,就是那个啥,我哥也得丁忧,到时候就是一个进士加一个探花教我读书,下一届我还会考不过别人?” 对于亲爷爷可能将要过世,郑嘟嘟并没觉得有多伤心难过,或许是在来京城之前就已经有了准备,也或许是因为跟祖父并不很亲近。 但不管如何,他此时这样说出来显然是不合适的,因此话刚一出口就被文彬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啪”的一声脆响,他“嘶”了一声,摸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太子则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同时也提醒道:“你以后还要科举当官呢,别什么话都往外说,过过脑子。” “这不是没外人嘛。”但他也知道自己那话确实不大妥当,嘟囔了一句后就转移话题道,“你要不要去我家?我跟你说,白水村现在跟我们小时候可不大一样了。” 太子其实已经不大记得那个小村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下河摸鱼捡螺蛳,上树捉鸟掏鸟蛋,还有一只被他们偷来吃了的大鹅。 他们当初为什么会去偷那只鹅呢?他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鹅肉难吃得很,一股子腥臊味儿,以至于他如今看到宫中御厨做的鹅肉都下意识的不想伸筷子。 为了这只难以下咽的鹅,他还被罚洗碗,结果因为摔碎碗,累积的债务越来越多。 想到债务,他就略心虚的瞄了眼身旁的云萝,阿姐在跟郑太太说话,倒是她怀里的景壮壮,一双眼睛正骨碌碌往他这边张望。 太子爷想到几天前,为了他那声舅舅付出的代价,不由朝他龇了下牙。景壮壮却以为他在逗他玩儿,不由“咯咯”的笑出了声来,还张开小手要他抱。 太子爷一动不动,倒是郑嘟嘟伸手把他抱了过来,举了两下高高,然后抱着他说道:“你要不跟我一起走吧!” 刘氏转头瞪了他一眼,“别胡闹,壮壮还小,咋能离开娘的身边?” 郑嘟嘟皱了皱鼻子,又抛了两下外甥,“那三姐也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呗,正好,壮壮还没去过江南呢,也让他见见乡下是啥样的。” “他现在还这么小,就算见了又能记住多少?” “那……”他不知想到什么,话刚出口就又收了回去,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抱着景壮壮逗他玩儿。 九月上旬,又是一年收获的时节,京城内外都在讨论今年播种新种子的庄稼地又比去年的种子多收了二三十斤,虽然看起来不多,但每亩地加起来就不得了了,听说安宁郡主的庄子里还出了亩产超过千斤的玉米,谷子也有五百多斤呢,不知啥时候才开始卖种子。 云萝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的江南来信。 刘氏他们出了京城后,便登船顺流而下,至越州靠岸,回到白水村的时候正好是中秋那天。 郑大福当时便已意识糊涂,抓着文彬喊文杰,喊丰年,显然在那个时候,他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他的长子和长孙。 文彬他们都习惯了,也不至于跟个将死之人计较,就算要计较也计较不过来。 在刘氏他们回村后,郑大福又熬了十来天,在八月二十四那天突然能从床上坐起来了,还就着软糯的红烧肉吃了一大碗稠粥,也能认清儿孙们了。 不过两个时辰,他又陷入了迷糊,没熬过晚上,在天将明的时候断了气。 在郑大福断气之后,听到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哭声之后,在床上瘫痪多年的孙氏跟着大闹了一场,身体也越发的不好了。 云萝收起信,对于郑大福的过世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另一封文彬上表丁忧的奏章,起身出门,亲自送往翰林院。 第482章 老太妃病重 一个乡下老汉的过世,一个小小翰林院编修的丁忧,并没有在京城引起多大的关注,如果不是文彬刚与成王府的福慧县主定亲,又与云萝相关,更是连一点浪花都不会泛起。 云萝也并没有多伤感,既是因为与郑大福感情不深,也是因为他年过古稀,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长寿了,此时便是过世,也是喜丧,并没什么值得过度伤心。 倒是景壮壮,会带着他到处撒欢的小舅舅回家了,对他的所有要求都只会“好好好”的舅舅也回老家了,不由得很是失落了几天,玩啥都蔫头耷脑的,吃肉都不觉得香了。 但郑大福的过世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匣子,之后接连传来老人身体不好的消息,孙氏、姑婆、姑丈,甚至老太妃也在某天晚上因为在院子里多吹了会儿凉风而病倒起不来了。 一个又一个的御医被请来王府,云萝更是日夜照料,但老太妃的病情却时好时坏,并没有丝毫要痊愈的意思。 尤其是天气一日更比一日寒凉,才十月,老太妃的屋里就点起了炉子熏笼,如景壮壮这样火气旺的小孩每回进入都要被热出一身汗,但老太妃却仍觉得不够暖和,脚上还得捂一个暖炉。 景玥放下了所有能放下的事务,待在府中的时间越来越长,皇后也几次出宫,其他人家听说老太妃病了,也纷纷上门探望,所有人都在忧心她老人家的身子,她自己倒反而十分坦然。 “真是瞎折腾,守着我这个老婆子就能有饭吃了?”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的,老太太的精神也不错,便把躺椅放在檐下阳光照射的地方,她躺在厚厚的褥子上,身上还盖了一条轻薄暖和的毯子,看着围在身边的几个孩子们,神情颇为嫌弃。 景玥转头说道:“您私库里藏着那么多宝贝,价值不知凡几,我们可都指着您吃饭呢。” 老太妃笑骂了一句,“这么大个人了,还惦记着老人家的那一点私产,有什么出息?” “没出息便没出息吧,其实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不学无术、横行霸道的二世祖。”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随手托了一下身后差点摔下树的小祖宗,然后才转头嫌弃的说道,“你若是爬不上去,就下来吧。” 老太妃的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石榴树,已经有好几十岁了,比景玥的爹还大,景小祖宗此时就双手勾着一根树枝,两只小短腿用力蹬在树干上,吭哧吭哧的往上爬。 听见爹爹对他的嫌弃和轻视,他气呼呼的鼓起了脸,本想不理会,但是越想越生气,于是忍不住翘起了一只脚往后踹。 人没有踹到,他在树上本就不稳当的身子却在瞬间失去平衡,两只小手用力搂着树枝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抵不过重力对他的拖拽,“啪”一声,他手上抓着一块树皮从石榴树上掉了下来。 景玥不急不忙的伸手,在他的屁股将要接触地面的前一秒拎住了他,又在停顿的瞬间松手,无情的任由小祖宗摔在地上。 景壮壮落到地上,骨碌碌打了两个滚。 他头上顶着树皮屑懵了下,然后手脚并用的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景玥怒斥道:“坏!” 他脸上的小肥肉都跟着抖了几下,似乎只在嘴上说说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了。 他自以为他这样就已经很凶了,坏爹却一点都没有被吓到,更没有丝毫愧疚之心,还笑眯眯的弯下腰来挠他的下巴。 景壮壮可喜欢被挠下巴了,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还仰起脑袋把下巴往景玥的手上送。 被挠了几下之后,他忽然回过神来,顿时挥手用力的拍开景玥的手,沉着肉乎白嫩的小脸,眼睛瞪得溜圆,然后从鼻腔深处用力的喷出了一口气。 气死小祖宗了! 景玥还故作疑惑的问他,“这是怎么的?自己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还要把脾气发到别人身上?” 景壮壮觉得不对,但他现在确实很生气,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于是转身跑到老太妃跟前,一手拉着她的一角袖子,一手往后指着景玥,告状道:“太太,欺负我!” 老太妃摸着他汗津津的脑门,说道:“你爹又欺负你了是不是?别怕,太太帮你打他。” 景壮壮点点头,一只手在空中用力的拍打了两下,表示要这样打,得用力。 老太妃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好好好,太太一定很用力的打他,把你爹打哭好不好?” 景壮壮忽然又有些迟疑了,咬着手指想了会儿,凑过去跟她说悄悄话:“轻点也没关系。” “那可不行,他欺负我们家壮壮,就得给他点颜色瞧瞧,若是打不疼他,下次还欺负你怎么办?” 小小的脸上满是为难,突然眼睛一亮,大声说道:“那我就,跟娘亲睡!” 老太妃都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大笑出声,许是笑得太厉害,紧跟着又猛的咳嗽了起来。 她一手掩嘴,一手下意识的把景壮壮推开。景玥脸色微变,迅速上前给她拍背抚胸口,又端来温热的开水喂她。 景壮壮被吓了一跳,眼泪汪汪的站在旁边,抓着景玥的衣角不肯离开。 咳嗽被压了下去,老太妃的脸色却比刚才灰白了许多,她半躺在躺椅上对景玥说道:“把孩子带走吧,别过了病气给他。” 景玥低头看了眼儿子,跟老太妃说道;“您放心,我们家小祖宗身体健壮,没那么容易就会过了病气。况且,阿萝不是也说了嘛,您就是着凉受了风寒,不会传染给他人。” “你们就会哄我,其实不过是老了。” “祖母……” “我都不慌,你们倒是一个个的当成是啥了不得的大事,这么大了还没学会要稳重。”老太妃缓缓的呼吸,轻轻的训话,“以前我多担心还没把你养大就先走了,如今你也是当爹的人了,景家后继有人,我现在去地下见到你祖父、你爹,也能昂首挺胸的横着走。” 景玥垂眸,轻声说道:“您先歇会儿。” “歇什么?整天躺着也没什么要我劳累的,我现在精神得很。”老太妃拍开景玥想要给她拉被子的手,“啪”一声力道还挺大,惹得景壮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爹手背上那微微泛红的一块。 老太妃又瞪了景玥一眼,责怪道:“瞧你,都吓到我曾孙子了。” 景玥默默的藏起自己的手,行,您说啥就是啥。 老太妃嘴上说着精神得很,其实刚才那一通咳便耗费了她不少精力,没说上几句话就觉得昏沉沉的。 于是就开始驱赶景玥,“你别老是在我这儿躲懒,安宁怀着身子还要照顾我这个老婆子,你也不晓得搭把手,没见过你这么不心疼媳妇的男人!” “您教训得是,我待会儿就去陪她。” 是的,云萝又怀孕了,如今孕期尚浅,还不足两月,但跟怀景壮壮时的能吃能喝能睡几乎全无反应不同,这一次,她刚满月就有了反应,且吃啥吐啥。 对这一胎,景玥的内心是拒绝的,他明明已经小心又小心,结果意外还是再次降临了。 但都怀上了,当然不可能再说不要他,只能小心伺候着,等十……不,八个月后再行算账。 景壮壮就表现得很稀奇,听说娘亲的肚子里藏了一个弟弟妹妹之后,他就会每天固定半个时辰对着云萝的肚子说话,咿咿呀呀的,有些话能听懂,有些话大概就只有他自己能明白意思了。 二皇子说他已经有弟弟了,接下去想要一个妹妹,但是景壮壮还没有弟弟呢,他想要一个弟弟,一个能陪他玩耍,和他一起对抗爹爹的弟弟。 兄弟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在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已经滚到一起打了好几场架。 二皇子年长两岁,景壮壮力气大,打成一团往往是两人都没有完好的时候,总有几个地方青紫红肿,甚至磕得头破血流。 云萝和景玥在确保他们安全的情况下从不阻拦他们打架,就连老太妃,看到他们打成一团也从不着急,时常看得津津有味,连精神都好了不少。 哪个小郎不是一路伴随着打架成长起来的?想当年,景玥小的时候也是隔三差五的跟人打架,从无败绩,为了这个事情,老太妃都记不清到底跟多少人家赔过小心。 日子进入腊月,外面冰天雪地越发的寒冷,云萝的肚子满了三个月,之前折磨了她近两个月的孕吐就神奇的消失了,变得胃口大开。 但瑞王府内的气氛却并没有丝毫放松,因为老太妃在腊月的第一场雪之后就彻底的起不来了,帝后派了御医长期驻守在瑞王府内,和云萝一起精心调养,每日各种珍贵的汤药不断,她老人家的脉息却依然一天天的弱了下去。 这是老病,药石无医,再多珍贵的药材也只是在尽可能的延长她的日子,吊着一口气而已。 第483章 临终 老太妃的身体每况愈下,再多的汤药都无法阻止她生命的流逝,景玥逐渐沉默,就连景壮壮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近来格外的乖巧听话,不敢调皮。 “太太,你醒醒,爹又欺负我,明明是弟弟,爹不许我叫,说是妹妹,还凶我!” 皇后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大侄子趴在老太太的耳边气呼呼的告状,想让他太太醒来给他做主。 她走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悬空,景壮壮迅速的回头张望,见是皇后,脸上的小表情就瞬间放松下来,还主动伸手搂住皇后的脖子,亲亲热热的喊一声:“姑姑。” 皇后轻松的抱着小胖墩儿,眉间带着哀伤,看他的眼神却十分温和,“爹爹又欺负你了?待会儿姑母帮你教训他好不好?” “好!”景壮壮用力的点头,脸颊上的小肥肉也一颤一颤的,柔软又娇嫩。 皇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在床沿坐下,把大侄子搂在怀里、放在腿上。 沉睡中的老太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眼,嘴唇嗫嚅,轻唤了一声,“玉娘。” 皇后眼眶一红,抓着老太太的手说道:“祖母,我是景瑶。” “大丫头?”老太妃愣了下,然后呐呐说道,“哦,你娘已经不在了。” 话音未落,她就仿佛已经忘记了她说的这句话,目光被皇后怀里的景壮壮吸引,似困惑的皱了皱眉头,说道:“阿玥怎么长得不一样了?胖墩墩的像卫家人。他前天才刚跟逸之打架,两个臭小子都打得鼻青脸肿,你得闲了多管管他,卫家可就剩那一根独苗了,衡阳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还被人换走。” 这话说得乱七八糟,说的几件事甚至不是在同一年发生的。 皇后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笑着说道:“长公主的孩子找回来了,是个十分好看的姑娘,您小孙子喜欢得很,还未成年就把小姑娘盯得紧紧的,不给其他人丝毫献殷勤的机会。后来把人娶回了家,还给您生了个曾孙子,小名也是您取的呢。” 老太妃突然想起来了,“壮壮。” 皇后把景壮壮放到她面前让她看,“您看,是不是跟阿玥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景壮壮叫了声“太太”,然后又转头对皇后说:“不要像爹,像娘亲!” 皇后看着他那双与景玥如出一辙的眼睛,并不心虚的说道:“好,壮壮以后一定要努力的越长越像娘亲。” 景壮壮不觉得这话有问题,美滋滋的点了点头,然后安心的和皇后姑母一起坐在老太妃跟前叽里咕噜的说话。 老太妃已经糊涂了,记忆也开始错乱,而朝中人看到景玥放下了许多事务长时间留在家里,而皇后也时常出入皇宫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老太妃恐怕是不好了。 一拨又一拨的人开始上门探望,老太妃不认人,云萝又有着身孕,景玥接待了男宾的同时总不能也一块儿接待女客,于是几天之后,瑞王府直接闭门谢客。 腊月已过半,京城里的年味愈发的浓了,瑞王府内也张灯结彩的,在天气好的时候就把老太妃抬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看看挂在树梢、屋檐的红灯笼和彩绸。 老太妃显然很喜欢这些,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总看得津津有味,糊涂了还不忘要给孩子们发红包和压岁钱。 还没到过年有什么关系?反正老太太想要发红包! 离过年还有六七天,景壮壮就已经收了十多个压岁红包,从小金锁到璎珞圈,从憨态可掬的金银锞子到珍珠宝石玉翡翠,品种可谓是十分丰富。 不仅景壮壮有,景玥和云萝也都没有落下,虽然比不上景壮壮的数量,但也不少。 知道老太太时日无多,虽心里难过,但表面上,所有人都在配合着她,想要哄她开心,不在她最后的时间里给她添烦捣乱。 腊月廿六那天,远在岭南的叶蓁蓁突然回京了。 她休整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登了瑞王府的门,见面便说道:“夫君有职务在身,无法远行亲自回来探望老太妃,还请王爷和妹妹见谅。” 云萝一把拉住了她,“嫂嫂客气,只你一人回京吗?” “我舍不得孩子,也不放心你哥哥独自照料,就把孩子一起带回来了,正好也来给京城的长辈们讨个见面礼。只是他路上有些不适,暂且落在了后面,大约要迟两日才能到京城。” 叶蓁蓁与卫漓成婚不到两个月就去了岭南,在途中查出有孕,次年便生下了镇南侯府的世子,小名长乐,大名卫烜,只比景壮壮小不到三个月。 两天后,云萝见到了他的大侄子,虎头虎脑的像极了卫漓。 景壮壮被告知多了个弟弟,他本来是很高兴的,但是当他看到小长乐,又转头看了看云萝之后,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可伤心了。 叶蓁蓁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卫长乐也瞬间瞪大了眼睛,神情满是困惑。 景壮壮被安抚半晌,小小的转过头来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埋进云萝的怀里,依然很伤心。 这个弟弟跟娘亲长得好像,比他还要像娘亲! 终于得知这个原因之后,叶蓁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萝倒是认真的跟他解释,“因为娘亲和舅舅长得很像,长乐是舅舅的孩子,长得像他爹,而你也长得更像你爹。” 景壮壮抽抽噎噎,十分委屈的说道:“不要像爹,我要像娘亲!” 竟然连舅舅的孩子都比他更像娘亲! 虽然觉得这个弟弟的长相很刺眼,但景小祖宗哭过之后还是尽责的当起了他的小主人,带着弟弟玩耍,还把自己喜欢的点心分给他吃。 卫长乐倒是很喜欢这个只比他大了两个多月的小表哥,尤其是当他发现这个哥哥和他一样能一口气吃下一大盘点心,也不会对他大惊小怪之后,他就更喜欢了。 但是在称呼如今几乎常驻瑞王府的二皇子的时候,两人却产生了一点分歧,一个叫小哥哥,一个叫小叔叔,谁也说服不了谁,当场就争吵了起来,如果不是二皇子及时阻拦,下一秒就该打起来了。 不过,二皇子的阻拦也只是暂缓了打架而已,他自己都被小叔叔还是小哥哥挠懵圈了。当他迷迷糊糊的被景壮壮不慎推倒之后,三个小孩就迅速的打成了一团,像三只在地上抱团翻滚的小奶狗,还“嗷嗷”叫的。 叶蓁蓁从慌张忐忑到视而不见,再到麻木不仁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当她傍晚要带着卫长乐告辞时,三个小孩那依依不舍的样子,仿佛她是拆散他们的大恶人。 第二天就是除夕,瑞王府推拒了入宫赴宴,只一家人在福安堂内守着老太妃过年。 熬过一年,老太妃的身体并没有好转,而是越发的孱弱,清醒的时间越发短暂,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所有的好东西都用上了,她在正月初十的中午突然喝下了大半碗粥,然后气息逐渐微弱,至夜幕降临之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时,景玥就守在床前,看着安详得仿佛睡着的祖母,他沉默了很久,表情是空白的,耳边下人们的哭声似乎都听不见。 他特别平静的吩咐早就安排好的人员给老太妃清洁、收殓。 瑞王府内所有过年时的喜庆颜色全都被收了起来,处处飘白。 夜越发的深了,灵堂还未布置好,景玥和云萝就守在福安堂内老太太的身边,景壮壮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些懵懂,已经超过了他平时睡觉的时间却依然睁着大大的眼睛,没有一丝睡意,仰起脑袋问云萝:“娘,太太怎么了?” 云萝摸着他的头,轻声说道:“太太去世了。” “去世是什么?” “就是去找太爷爷、爷爷他们了,以后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你,哄你开心,陪你玩耍了。” 他看看躺在床上的老太妃,一脸疑惑,太太不是在这里吗?怎么就去找别人,不陪他玩了呢? 灵堂被连夜布置起来,当次日天光微亮,老太妃也随灵柩移到了灵堂,瑞王府中门大开,景玥亲自摘下过年的大红灯笼,挂上了“奠”字白灯。 然后,他笔直的站在门口,站了很久。 半晌,他突然转头对一直安静跟着他的云萝说道:“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些年都是赚的。” 云萝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景玥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轻声说道:“阿萝,等把祖母安葬之后,我跟你说个秘密。” 云萝不知他为何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更担心他的过度平静,就应道:“好。” 随着瑞王府门前挂起的白,随着报信之人从王府散向四方,瑞王府老太妃过世的消息就迅速的在京城传扬了开来,并朝城外更远的地方持续蔓延。 至辰时,第一个前来吊唁的人就出现在了瑞王府的门前。 第484章 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瑞王府一夜飘白,仿佛之前的鲜活气都在瞬间消失了,景玥守在灵前,答谢上门吊唁宾客。 白天的时候,景壮壮也会陪着一起跪在灵前,懵懵懂懂的,还不能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却下意识的乖巧懂事,轻易不敢招惹他爹。 景玥在旁边放了一把椅子,只让云萝坐着,不许跪,前来吊唁的宾客这才知道,安宁郡主又有身孕了。 之前隐瞒得好,只有很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 吊唁哀泣,超度亡魂,如此整整七天,云萝尚且有休息时间,景玥却是生熬了七天。 七日后出殡,从瑞王府正门出,穿街走巷,至京城西门,出城,入景氏祖陵,送殡队伍绵延二十里,哀声响彻一路,沿途人家和朝中各方官员也设了无数路祭。 旁支的一名族叔在最前面领路,一路抛撒买路钱,被健壮仆人抱着的景壮壮扛着引魂幡紧随其后,往后是漫天飘扬的灵帆和纸钱,景玥和云萝扶棺相随,走过一路的哀声和悲泣。 天上又下起了雪,很快就在众人的头顶和肩上积了一层,至祖陵时,灵柩上的积雪已有一掌厚。 他们需要在城外过一夜,雪也下了一夜,至天明方停。次日落棺下葬,当景玥最后一个从墓里退出来的时候,云层的缝隙中忽然透出了一点阳光。 墓道封闭,送灵人原路返回,等到送别最后一个宾客,瑞王府的大门轰然关闭,开始了他们漫长的守孝。 但守孝并不是全然的不理世事,该过的日子依然要过,该做的事也得继续,而皇家兄弟俩依然是王府的常客,丝毫不觉得避讳。 太子随着年纪渐长,越发少了空闲时间,二皇子却每天上完课后还有大把时间,于是出宫出的十分勤快。 但是他再勤快也比不上卫小世子,毕竟出宫再简便也比不上出侯府更加快捷。 卫长乐有一个当侯爷的爹,当长公主的祖母,还有一个当岭南总督的外祖父,在岭南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独一份,固然有许多人捧着他,但别看他小,真能让他放开心来玩耍的小伙伴却几乎没有,如今遇见一个身份相近、情况相似、性情相投,还有着十分亲近的血缘关系的小哥哥,不管是镇南侯府还是长公主府,都关不住他了! 毕竟小哥哥现在不能随意出府,那就只能是他主动过来了! 所以虽然是在守孝,但瑞王府内却并不很清净,内院中常有孩子的欢声笑语或童言稚语的争吵打闹声。 比如此时,三个孩子和一只黑白团子又凑在了花园里,卫长乐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顿时一股肉香味从纸包的缝隙里丝丝缕缕的冒了出来。 景壮壮“咕咚”咽了下口水,眼睛已经忍不住跟着油纸包转动,但是当卫长乐把纸包打开,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又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小步。 油纸包着一只红光发亮的酱肘子,无论是色泽还是散发出来的香味,都在无时无刻的诱惑着吃货景壮壮,但是他除了又咽了两下口水之外,却并没有伸手接过。 当然他也没有那个勇气推开。 卫长乐伸长了手,几乎要把酱肘子塞进他嘴里,热情地邀请道:“快吃,我已经吃过了,特~别好吃!” 那颤巍巍的小奶音更是馋得景壮壮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不用吃,光只是闻这个味儿,他就已经知道了一定很好吃! 就在他内心挣扎的时候,二皇子忽然伸手把酱肘子给推了回去,义正言辞的说道:“壮壮在守孝,不能吃肉!” 景壮壮的小脸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仿佛被推走的不是酱肘子,而是他的魂儿。 卫长乐愣了一下,双手抓着油纸包,也同样义正言辞的说:“祖母说,我们还是小孩子,不用跟大人一样,偷偷的,想吃什么都可以!” “不行!”二皇子严词拒绝,“不能这样,这是……这是孝心!” “才不是呢,小叔叔骗人!祖母说……”他结巴了几下,费力地组织了下语言,才又说道,“祖母说,吃好、喝好、长得胖胖的,就是最大的孝心!我们……” 大概是说的太急了,他又口舌打架结巴了几声,然后继续争辩道:“我们跟小叔叔不一样,不吃肉会长不大的!” 二皇子瞪大了眼睛,气呼呼的看着他,不是因为卫长乐不听他的话,而是因为卫长乐的话把他从小圈子里划了出去。 他也是很喜欢吃肉的好吗? 话题成功的变了内容,两人还无知无觉,吵到后来更是变成了景壮壮到底和谁最好,两人一左一右的拉着景壮壮,要他必须做出个选择。 景壮壮茫然的看着他们,又看看还抓在卫长乐手里的酱肘子,突然一脸忧伤的叹了口气。 宝宝心情不好,谁都不想选! 食铁兽现在已经是一只成熟的大食铁兽了,跟小朋友们蹲在一起,就是一只胖墩墩的巨兽,却一点都没有哪里不和谐。 两个小朋友的争吵并没有影响到它,因为它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那个香喷喷的油纸包上。此时,它终于忍不住的伸出爪子拨了拨卫长乐的小手,一下子就把他手里的油纸包扒到了地上。 酱肘子随着打开的油纸一起落地,骨碌碌的从油纸上滚了出来,沾上了泥。 三个小朋友顿时就呆住了,呆呆的看着它抓起肘子塞进他的大嘴里,吃得嘎嘣脆,都没有人反应过来要阻止它一下。 直到它“噗”的吐出了一截特别硌牙的大骨头,卫长乐和景壮壮齐刷刷的眼冒泪光,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食铁兽被吓了一跳,茫然的看着眼前两个哇哇大哭的小伙伴,下意识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一下嘴,把沾在嘴边的最后一点酱汁都舔了进去。 巴巴嘴,似乎在回味那个好滋味儿,然后它小心的伸出一只爪子戳了一下景壮壮。 景壮壮哭得太伤心了,没有蹲稳,一下子就被它戳得“咕噜”滚到了地上。 云萝听到动静过来的时候,三个孩子正围着黑白团子大声训斥,其中两个小的眼睛还湿漉漉的,旁边站着饲养的下人,小心防备团子有可能出现的反击。 但团子两只短短的爪子抱着大大的脑袋,成功把自己缩成了毛茸茸的一团,遭受着三个小主人的训斥,可把它给委屈坏了。 看到云萝,它朝她“嘤嘤”了两声,似乎撒娇,又似乎是在告状。 你家崽崽又来欺负我了! 三个孩子却在云萝出现后瞬间安静下来,站在那儿抬头看着她,小模样不知有多乖巧。 “怎么回事?” 景壮壮转头看了看自己左右的哥哥和弟弟,然后义正言辞的告状:“团子吃了弟弟的肘子!” 卫长乐疑惑的眨了眨眼,是这样吗? emmm……好像是这样没错! 云萝摸了摸景壮壮的脑袋,又顺手摸了摸另外两颗,“厨房做了肉羹,去吃吧。” 景壮壮这一下反倒不好意思了,扭着手指忐忑又期待的问道:“可以吃吗?” “可以,去吧。” 家里有孩子,怎么可能长时间茹素?便是她,怀着身孕也不能不沾荤腥。 礼教严苛,但事在人为,云萝对这个时代的规矩礼教没有根深蒂固的认知,也绝不可能为了缅怀先人而亏待了活着的人。 景玥对此也没有意见,出殡回来之后,他大睡了三天,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过了七七就不禁荤腥了。 甚至在七七内,他自己克制着,背地里却一直在给云萝准备吃食,有荤有素有汤水。 就是景壮壮被不小心忽略,而云萝也不知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不说,让他吃了半个月的素食,小肚子都饿瘦了。 之后的一个多月,景玥每天陪媳妇,陪孩子,抽空还在书房里抄经文。 他并不信这些,但是别人家的老太太都有,所以他觉得他家的老太太也不能少,于是亲自抄写,至七七那天,已抄了厚厚的一叠,全都拿到老太妃的坟前烧给她。 “祖母若是真的地下有灵,怕是要骂我了,毕竟她生前就最不耐烦佛道经文,认为这些东西都是忽悠人的,结果过世后,我却给她一次烧了这么多。”铜盆里燃烧的火光映入眼底,景玥轻笑了一声,然后又抬头看着墓碑说道,“不过烧都烧了,您就勉为其难的且收下吧,您孙媳妇还给您准备了许多冥币纸钱,也不知阎王殿里是否通用。” 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景玥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平静的接受了把他拉扯长大的祖母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今生是再不能见了。 把所有的祭品都烧了,待火光熄灭,一家三口带着替皇后而来的太子、二皇子一起返回京城。 回城后,先把两个外甥送回皇宫,再回王府。 又一次撇开儿子,景玥牵着云萝登上了瑞王府最高的地方,临窗将几乎整个王府尽收眼底。 他搂着云萝,双手轻轻护着她已经显怀的肚子,沉默着似乎在酝酿什么,然后听见他在耳边轻声问道:“阿萝,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第485章 景玥的前世今生 阿萝,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这句话就好像是炸响在云萝耳边,让她连心跳都漏了一拍,眼中似有光点激颤。 沉默半晌,她说:“我信。” 景玥轻笑一声,还侧首在她耳边亲了一下,亲完后也没有离开,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也相信。前世,祖母在八年前就过世了,重来一回,我费尽心机地改变了不少事情,有些是好的,也有些可能是坏的,但于我而言,确实填补了许多遗憾。” 耳边的酥麻已经被全然忽视,云萝眼中光点闪烁明灭,再也藏不住惊讶的表情,转头看向他,“你……重生?” 景玥把“重生”两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说:“这两个字倒是比前世今生更贴切。” 他小心扶着云萝的腰,低头又亲了亲她,表情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点满足的微笑,“所以你不必担心,祖母过世,我固然伤心,却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我为她老人家多挣了八年平静日子,让她不留遗憾的走,我也已经没有遗憾了。” 为了哄他开心,之前阿萝还把小祖宗放到了后面,关于这一点,他觉得……以后还可以继续! 云萝转过身来看他,问道:“上次,祖母是怎么走的?” “积劳成疾,为我、为整个王府熬干了心血,身体早早的就出了问题,最后几年一直被病痛折磨,却最终药石无医。”景玥眼中浮现一丝晦暗不明的幽芒,又很快散去,叹息道,“我无法改变父亲和兄长们的结局,因为我重生回来的时间点,正好是父亲和兄长们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 他低头看着云萝,“我也无能改变你一出生就被人换走的事,当时景家乱成了一团,我甚至无法走出王府大门,而且……或许在乡下长大,比陷在京城这个漩涡里更自在轻松。” 云萝忽然问了一句:“你前世娶我了吗?” 景玥的表情微滞,然后斩钉截铁的说:“娶了!” “撒谎。”你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 所以,在他重生前,她嫁给了谁? 景玥看着她,酸溜溜的说道:“别想了,那个人在十一年前就被我亲手灭了王庭,六年前,更是你亲手把他从战场抓回来,青梅竹马的表妹另嫁他人,而他现在应该正在某个矿场做苦力。” “……乌桢?” 竟然一下子就猜中了,瑞王爷不由得更酸了,掐着她的“小蛮腰”哼哼唧唧的说道:“你前世更凶,和亲出塞,成亲当晚就砍死了乌桢的同母兄长——西夷的大王子,之后杀漠王,灭西夷,统一了大彧西北关外的那一大片雪域草原。后来又往东西蔓延,把大半个大彧都给包圆了。” 那神态表情,像极了景壮壮受委屈时候的模样。 他说完后,发现云萝一脸的若有所思,顿时心里一咯噔,紧接着就连表情都更多了点小心谨慎,问道:“你在想什么?” 云萝幽幽看着他,“所以我原本是可以成为一个威风八面的战神,却因为耽于情爱,变成了一个深闺……妇人?” ……讲实话,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深闺怨妇? 景玥磨了磨牙,“你是不是觉得十分失望,后悔嫁给我了?” “那倒没有。”云萝坦然道,“我又不是战争狂人,平生最不喜欢的大概就是战争。” 然而,在他的前世,她却至死都在四处征战。 景玥目光晦涩,然后搂着她的腰,轻轻靠在她的肩上,“你只管去做自己喜欢的,其他的都交给我来就好。” 云萝侧头看他,又问道:“那你前世又娶了谁?” 景玥的嘴角突然就飞了起来,手指在她的腰间摩挲,哼笑道;“你猜。” 云萝把年龄合适、身份合适的姑娘和年轻太太们都划拉了一遍,越想心情越糟,目光迅速的暗沉下来。 景玥忽然握住她蠢蠢欲动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亲,讨好的说道:“逗你呢,你都嫁给别人了,我还能娶谁?” 云萝觉得不对,“不是大婚之夜就砍死了西夷的大王子吗?我与乌桢的婚事还能成?婚事既然不成,你为何不娶我?” “我倒是想娶,可你不愿嫁,我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追寻你的脚步,守好大彧的边疆,盼着你哪一天突然打累了,说不定就想成个自己的家。” “你等到了吗?”话刚问出口,云萝就知道了答案,她伸手摸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死了?” 景玥一下子就闭上了眼睛,低头埋在她的手心,许久,才缓缓说道:“但我终于还是把你找回来了。” 明明没有带出过多的情绪,云萝的心却忽然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 手掌从他眼前移开,下一秒,她整个人都用力的钻进了他的怀里。 景玥睁开眼怔愣的看着她,然后默默的将她抱紧,眼角却不由得红了。 “我们身边还有谁,现在还活着,但原本应该已经不在了?” “岳母大人,你师父,顾安庭,温如初,叶诀,还有太子。” 长公主死于病弱,傅彰死于伏杀,顾安庭被未婚妻和弟弟算计,身败名裂,最后死在战场上。温如初替她表妹叶蓁蓁挡了一杯毒酒,叶诀葬身海底,而太子,前世没有那么早的遇见云萝,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身上真正的问题,性情极其暴躁残忍,但不等他们试图把他的性子扭转过来,就落水夭折了。 第二年,帝后又生了个儿子,却并非如今的二皇子,那个孩子比二皇子还要更大几岁,因为养得过于小心金贵,性子有些软弱,完全担不起江山的重量。 那时的朝中势力更加复杂,尤其是当泰康帝积劳成疾,又徒然受了云萝葬身大漠的刺激,刚过不惑就驾崩了之后,刚稳定下来的朝政又在瞬间崩溃。年少的太子登基,无能弹压朝中大臣,又对景玥这个舅舅十分畏惧和忌惮,再被人挑唆几句,就越发的离了心。 景玥当时正陷于无尽的痛苦之中,如果不是看在唯一还在世的亲姐姐的份上,他压根懒得理会那个不敢正眼看他,却敢在背后不断做小动作的少年帝王。 但姐姐的哀求他无法置之不理,更不能放任这个唯一的亲人独自面对豺狼虎豹,而卫家当时也摇摇欲坠,那是阿萝的家族。于是强压下痛苦,助卫漓接手了云萝留下的势力,与西北军联合,瞬间包围了大半个大彧江山。 大军压境、挥兵南下,当时他和卫漓乱臣贼子的名声不知有多响亮。 他们用最惨烈的方式掌控了大彧的朝堂,无数或奸佞或无辜的官员百姓死在他们的刀下,冤不冤枉的,他也无法去一一计较了。 软弱的皇帝在龙椅上瑟瑟发抖,对他这个舅舅既畏惧又怨恨,但景玥已管不了那么多。 把持朝政,架空帝王,后来他又抱走了中宫嫡子亲自教养。当那个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孩子终于能独当一面时,他逼着皇帝外甥退位让贤,并把手上所有的势力都交给了新帝。 “那你自己干嘛去了?” 景玥抱着云萝,侧脸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幽幽说道:“掐指一算,我那时已是个糟老头子,若再不去找你,你更该嫌弃我了。” 云萝忽然直起了身,上下打量他,嫌弃已经从眼角眉梢一丝一缕的泄露出来,“你内里已经是个糟老头?” 景玥下意识的伸手去抱她,却被她嫌弃的一把推开,耷拉着眼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特别冷酷无情。 心口一堵,景玥恨不得缝了自己的嘴,什么话不好说偏要说这个? 看吧,阿萝果然嫌弃了! 小心的伸手捏住了她的指尖,这一回她倒是没有抗拒,于是得寸进尺的又握住了半个手掌,然后不等她反应就几乎指天发誓的说道:“就算五十岁,我也是风采依旧,好看得很!” “五十岁?”云萝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也是十分稀奇了。 景玥瞬间辩解道:“不到五十,还差两岁呢,你知道的,陛下比我年长十几岁。” 云萝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 景玥不知怎么想的,突然不怕死的问了一句,“阿萝,你几岁了?” 云萝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在瞬间落下,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他,冷冰冰的说道:“反正不到五十,不过,我看你是不想过了。” 说完,转身就走,什么前世今生的故事都不想再听。 男人就是容易恃宠而骄,呵! 她挺着圆溜溜鼓起的大肚子,健步如飞,吓得景玥心肝激颤,忙飞快的追上来一路扶着护着,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祖宗,我错了,不该问这种显然易见的傻话,你不是刚过十八吗?正是桃夭灼灼,又鲜嫩可爱,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迷我的心。” 云萝嘴角一抽,突然发现自己何时变得这样矫情? 但是听着耳边一串又一串的恭维话,她又有些舍不得让他闭嘴。 怪好听的。 第486章 我要先生个孩子 瑞王府按部就班的守孝,虽不至于不理世事,但大门紧闭,也是十分清净。 景玥当日那一通坦白解开了云萝心中的许多疑惑,为何当年初见,他就对她青睐有加?为何他有时候会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为何他能以稚龄傲顶起整个瑞王府和半个朝中?不仅仅是天赋异禀,更因为这是他历经千帆后的重来一世。 一家人日日待在王府,以前因为各种原因而被耽搁的事情也能有条不紊的着手去做了,不紧不慢的时间却过得飞快,转眼淌过三月进入了四月,又跨入五月迎来又一年的端午,至六月,云萝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虽说离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但也是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 景玥徒然紧张了起来,稳婆、奶娘、大夫都早早的准备好,衣物器具更是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受他爹的影响,景壮壮最近也有些紧张不安,时刻缠绕在云萝的前后左右打转,偶尔伸手摸摸云萝圆滚滚的肚子,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多用一点力,生怕一不留神就把娘亲肚子里的弟弟给碰坏了。 “这么久了,弟弟怎么还不出来?”他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数,盼着尽快见到弟弟,但这个弟弟就是赖在娘亲的肚子里面不出来,真让人着急! 云萝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新罗却又朝大彧派来了第二波使者,带来比上次更多的供奉,请求大彧皇帝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再打下去,他们新罗就真的要彻底灭国了! 供奉,泰康帝收下了,使者,他也见了,甚至看着他们惶恐又焦灼的模样,泰康帝还十分贴心亲切的安慰了他们几句。 但是想让大彧退兵,放弃已经攻占下来的土地和更多唾手可得的地盘,莫说朝中的文武百官,泰康帝就首先不能同意。 他们花费那么大代价,耗费数不清的物资粮草,远渡重洋把将士们送过去,难道只是为了吓唬人而已吗? 这第二拨的新罗使者也被安排在驿馆,成功的与他们前辈汇合,两拨人面对着面,心情十分复杂。 大彧倒也并不限制他们出门,想要在街上走走逛逛领略大彧京城的风采、或光顾店家生意什么的也尽可随意,更甚至,带来的盘缠用完了想要赚点生活伙食费,也无人干涉。 驿馆倒是一日三餐都有免费提供的伙食,但免费的东西,就别指望有多好了。 不过,新罗人仍感觉到了被束缚和失去自由,前一批的李进忠他们困在这里一年半,早已经被磨没了脾气,新来的那一拨却还想再挣扎一下。 挣扎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驿馆提供的伙食都更差了一等,爱吃不吃,不想吃就自己花银子去外面买啊,没钱?没钱不会去挣? 新罗的这第二拨使者都没有在京城激起多大的浪花,京城百姓在最初特别随意的议论了两天,之后就很快被别的新鲜八卦给吸引了。 久没有动静的岭南突然爆出了一个大动静——历经两年有余的远洋船队终于回来了,带回了无数黄金宝石和香料,还有在大彧从没有见过的新作物。 虽然大部分植物在经历了远航,又离开它们千百年生存的土地而死亡,甚至腐烂,但尚存活性的也依然不少。 与此同时,还有随船前来大彧朝拜的他国使者,或肤色黝黑、眼若铜铃,或金发碧眼、轮廓深刻,模样各不相同,言语也大相径庭。 大彧其实一直以来都有异族人,所以并不十分稀奇,泰康帝和朝中百官更关心的是这些海外小国都有什么特产,能为大彧带来多少好处? 黄金宝石固然贵重,但泰康帝更看重的却是那些大彧没有的植株和作物。 孝期未过又身怀六甲,泰康帝唯恐外甥女受累,若是真累着了有个好歹,他担心景玥跟他造反,于是直接叫人拉着那些满殿大臣都认不出来的植物,拍开了瑞王府的角门。 云萝今天起来的时候就感觉肚子隐隐有些不适,估摸着可能离临盆不远,正在暗暗积蓄体力,突然就看见一大群人拖着好几车乱七八糟的东西涌进了王府,甚至皇上还亲自驾临。 他免了他们的礼,然后直接无视景玥的冷眼,笑得特别和蔼可亲的对云萝说:“浅儿啊,你快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可有对大彧有用的?” 云萝:“……” 景壮壮已经趴在从车上卸下的箱子边沿好奇张望,只看了一眼就嫌弃的皱起了小脸,转身蹬蹬蹬的跑回到云萝身边,自以为小声的跟她说道:“好脏!” 大部分植株都连根带回,不管活的还是死的,皆都根系包裹着泥土,还有腐烂的枝干和种子,不仅脏,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泰康帝伸手把捣乱的景壮壮拎了过去,训道:“臭小子,你懂什么?这里面说不定就有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呢!” 景壮壮歪着脑袋眨眨眼,一脸不相信。 云萝又觉得肚子抽了一下,与正常的胎动不太一样。 伸手抚着,轻轻揉了揉抽痛的那一块,然后走过去辨认那都有些什么东西。 她虽不懂农事,却识药材,而万物皆可入药。 越靠近,那各种植株腐烂的复杂气味就越刺鼻,她不由得捂了下鼻子,一眼看去,还真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 她伸手想要去掰那丛细长如竹的甘蔗,不管是因为尚未驯化还是未经优化,它们有青色的外皮,枝干短小又纤细,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手才伸出到中途,就忽然一顿,然后缓缓的收了回来,捂着肚子缓缓说道:“我要先生个孩子。” 那语气,仿佛在说她要先吃个饭,特别的平静不当回事。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有些发愣,还是景玥最先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变,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后,转身就飞快的奔进了产房。 “快去叫稳婆和大夫!” 王妃要生了! 瑞王府在瞬间炸开了锅,泰康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忍不住庆幸。 幸亏把东西送过来了,而不是把浅儿宣进宫里,不然岂不是要在路上发动?那……就算他是一国之君,其实也挺怕阿姐会打死他的。 云萝进了产房就再没有动静传出,在稳婆们急匆匆过来之后又把景玥赶了出来,景壮壮当即迈着小短腿从泰康帝身边跑到了景玥跟前,拉着他的衣角,双眼亮晶晶的问道:“爹、爹,是弟弟要出来和我玩了吗?” 景玥把胖儿子抱起来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很认真的跟他说:“是妹妹!” 景壮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气咻咻的说道:“弟弟,我要弟弟!” 景玥一脸嫌弃,臭小子有什么好?还是香香软软的小闺女更可爱,如果还能再多像一点阿萝,那就更可爱了。 泰康帝在旁边看得无语,指着景玥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儿争论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怎么,浅儿若是再生个儿子,你就要把他给弃了?” 父子俩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他,然后景玥诧异的问道:“您怎么还在这里?这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陛下不如先回宫吧,若有消息,臣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弃是绝不可能弃的,就算阿萝生出一个球,那也是这世上最俊的球! 泰康帝听他这么说,气得胸口一堵。 如果他原本还有回宫打算的话,那么现在就更加不想走了,于是转身在花厅挑了最好的位置坐下,冷笑道:“朕就在这里等浅儿生完孩子!” “这不合规矩。” “你何时是这样讲规矩的人了?” 景玥冷漠脸,规矩不规矩的不重要,主要是不想看到您。 云萝在产房内,痛过一阵,此时又不痛了,就坐在床头接过丫鬟手中的一大碗红红糖鸡补充能量,两口便能吞下一个。 刚吃了两口,肚子又猛的抽了一下,然后是一阵疼痛,肚子沉甸甸的往下坠。 时间并不长久,几个呼吸后疼痛就再次消失,然后再次抽痛,间隔越来越短,肚子越来越沉。 云萝就在疼痛的间隔里吃下了一大碗鸡蛋,把精神养得足足的,为接下来的生产积蓄体力。 她的表现十足冷静,似乎并没有把生孩子当一回事,产房内的稳婆等人也都被她影响,显得冷静而游刃有余。 产房外却反倒焦躁了许多,尤其是景壮壮等了这么会儿,却还没有把娘亲和弟弟等出来,已经开始急躁,在景玥怀里扭来扭去的,探着上半身想要扑进产房里去探个究竟。 景玥被怀里的小祖宗多少分了点神,又觉得他扭来扭去影响他倾听产房内的动静,十分嫌弃,便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安分点,你若等不及,我让人带你回自己屋里去睡一觉。” 景壮壮一下子就安分了,只眼睛湿漉漉的,又撅起了嘴,一副委屈的想要哭的可怜模样。 他抬头看看景玥,又看向产房,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娘。” 第487章 弟弟还是妹妹 从上午过了午后,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出宫询问了好几趟,长公主更是带着儿媳妇亲自过来镇守着,至傍晚时分,下课的太子和二皇子一齐登门,产房门外俨然聚集了大彧最尊贵的那几个人。 但云萝肚里的那个孩子却似乎是慢性子,就连阵痛也是不紧不慢的,云萝吃完一大碗鸡蛋之后,又吃了午饭和早晚饭,还上了两趟茅厕,明明不激烈,却生生把人折腾得心力交瘁。 六月末的天气十分炎热,不管是屋内伺候的还是屋外等候的,都被闷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沾湿帕子无数。 当疼痛终于连绵不绝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昏暗了。 而一旦真正开始发动,却又十分迅速,似乎之前的不紧不慢只是在积蓄力量,就等着这一刻一举冲破阻碍,降临到这个新鲜的世界。 云萝几乎是刚感觉到疼痛难忍,忍不住痛哼了一声,然后就觉得下方一空,有什么一下子从体内滑出,不等人清理拍拍他的小屁股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十分嘹亮,中气十足,把产房外刚听到云萝痛哼,竖起耳朵的景玥都吓了一跳,心提起一半,不知是该继续往上提,还是缓缓放回去。 景壮壮迷迷糊糊的差点就要睡着了,眼睫毛还湿漉漉的刚刚才委屈的哭过,突然听到婴儿啼哭,他一下子就睁开眼睛,小表情十分懵懂。 等反应过来,他飞快的在景玥怀里扭过身,朝着产房大喊了一声:“弟弟!” 景玥习惯性的驳了他一句:“是妹妹!”然后低头瞪了怀里的臭小子,人已站在产房门口,紧盯房门。 二皇子也站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怀里的景壮壮,一脸认真的说道:“是妹妹!”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景玥才会觉得小外甥格外顺眼。 景壮壮却一点不肯松口,鼓着小脸再次强调,“弟弟!” “妹妹!” 眼看着两人又要为这个问题吵起来,产房们忽然打开,瞬间把外面几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叶蓁蓁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笑盈盈的对景壮壮说道:“恭喜,壮壮的愿望实现了。” 景壮壮且懵懂,没有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舅母对他说恭喜,那肯定是有好事,于是他朝叶蓁蓁咧嘴一笑,然后去看她怀里的襁褓,眼睛亮晶晶的喊:“弟弟!” 叶蓁蓁把襁褓凑近给他看,“对,是个弟弟。” 景壮壮高兴极了,景玥却如晴天霹雳,他娇娇软软的小闺女没有出现,又是个臭小子? 心里失望至极,景玥随手把景壮壮塞到身旁太子怀里,然后直接越过叶蓁蓁进了产房去看望云萝。 云萝刚清理完,大热天的却被塞进被窝里,无奈极了。 她此时尚有余力,并不觉得困倦乏累,便意图跟公主娘讲道理,“娘,我也是大夫,女子生完孩子不仅怕冷,也怕热。如今是六月酷暑,您把我包得严严实实还要塞我进被窝,密闭闷热的环境易于病邪生长,病邪入体易引发溃疡炎症,甚至引起产褥热,那是会死人的。” “呸呸呸!”如果不是她刚生完孩子,长公主真想拍她两巴掌,“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嘴上没个把门,什么好话歹话都往外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月子里受风落下病根,以后有你受的!” “那娘可知捂着了比受风受凉更难以医治?” 长公主横她一眼,“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就你显得与众不同!” “千百年一直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 长公主不理她,还想往她头上戴抹额保暖。 云萝简直避如蛇蝎,此时正好看见景玥进来,她一手挡住公主娘的手,一手掀开了被子就想从床上跳下去。 景玥顿时吓得紧走两步一下子就到了她面前,搂着她说道:“想要干什么说一声便是,没见过刚生完孩子还像你这么精神的。” 云萝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幽幽瞥了他一眼,“你见过许多女人生孩子?” 景玥瞬间缄默,自觉这个话题越说越错,索性闭嘴,只埋头把她用小被子一裹,然后打横抱起就往门外走。 产房内虽清理了一遍,但气味仍不好闻,不等云萝提及,景玥就直接给她挪了个地方,从产房挪到他们的卧房之中。 看到云萝,景壮壮瞬间就觉得弟弟也没那么香了,颠颠的跟着进了屋,在云萝被放到床上之后,他也勾着小短腿意图往床上爬。 “娘,娘……” 二皇子也跟了进来,此时还在景壮壮伸手使力,帮他往上推托。太子年纪大了,倒不好再随意进来,只站在屏风外逗新生的小表弟。 他已经是见过世面的太子了,所以虽依然觉得小表弟长得丑,但好歹没有嫌弃出声,想着等过几个月,就又是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 泰康帝一直等到现在,见云萝母子平安,他逗了会儿小婴儿,又跟长公主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两个不是很乐意的儿子一起回宫,并第一时间就前往长春宫亲自向皇后道喜。 景家又添一丁,皇后必定高兴。 皇后高兴,他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了。 因为还要照顾被扔在家里的卫长乐,叶蓁蓁在瑞王府用了晚膳之后就回去了,长公主却留了下来,要亲自照看云萝和两个外孙。 但没两天,她就被不听话的云萝给气走了,又是擦身又要洗头还不肯好好在床上躺着坐月子的云萝惹恼了长公主殿下,临走前扬言再也不管她了。 上一回生壮壮时也没见她这样作啊,怎么当第二回娘反倒开始叛逆了? 云萝也烦恼得很,生壮壮是在初春,天气寒凉,她自然也愿意配合长辈乖乖坐月子,有些事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如今是六月酷暑,每天一动不动都要流一身汗,粘哒哒的她如何能忍得了一整个月不见水? 长公主觉得她乱来,云萝说不通公主娘,就我行我素,于是母女俩第一次闹翻,长公主收拾收拾行囊,气冲冲的离开了瑞王府。 但刚回到长公主府,她就派人给云萝送来了一车补品,还有给两个外孙的小衣服和玩具。 云萝沉默半晌,不由疑惑道:“她这算是服软?” 景玥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特别熟练的给小儿子换上尿布,又往他小脚丫上套了一只长公主新送来的金镯,说道:“岳母好面儿,大约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又不愿意承认,这才故意生气离开。” 他虽嘴上嫌弃又是个臭小子,但许多事情却也不假手于人,亲自伺候,把这个小祖宗也伺候得舒舒服服。 跟他的哥哥相比,景小公子更像是个正常的小孩,力气小小的,也不挑嘴,吃饱喝足每天都要睡十来个时辰。 刚才因为尿了不舒服便哼唧几声,换上干爽的尿布之后就继续呼呼大睡,偶尔皱一下眉头或嘬嘬小嘴,十分安然。 景壮壮对这个弟弟稀罕得很,反正也没别的要紧事,他几乎一整天都守着弟弟,叽里咕噜的跟他说话、陪他玩耍,还好几次被云萝抓到他偷偷喂弟弟吃零食点心。 小儿子比大儿子省心,醒着的时候更喜欢爹娘哥哥陪他玩耍,但睡着后却一点都不粘人。 景玥不愿云萝费心费力,就让奶娘带着小公子睡,景壮壮见此还自告奋勇的也要从爹娘的房里搬出去,去陪弟弟,免得弟弟第一个睡觉会害怕,而且,若是万一他们不在的时候,奶娘下人们欺负弟弟怎么办? 为这个弟弟,景小世子真是操碎了心,然而搬出去的第一晚,他就大半夜的抱着他的小枕头哭唧唧敲开了爹娘的房门。 弟弟睡得像只小猪一样,他还是回来陪爹娘吧。 景玥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但是景壮壮不听不听,飞快的绕过他钻进屋,并爬上床钻进了娘亲的怀里,还主动给自己盖上了小被。 瑞王爷盯着那个又霸占他媳妇,还拿屁股对他的臭小子,气到内伤。 虽然原本就什么都不能做,但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乐意和阿萝之间多一个碍眼的小祖宗! 小祖宗才不管他,娘亲的怀抱让他瞬间就安心的沉睡入梦,一睡到天亮。 因为守孝,小儿子的洗三、满月、百日都过都十分简单,唯一不简单的大概是皇后娘娘亲自给他娶了个小名——福绵。 景壮壮觉得这个小名太拗口了,于是只管“阿福阿福”的叫。 十月,白水村那边,文彬的孝期已经结束了,但是不等他收拾行囊准备上京候缺,瘫痪多年,又在郑大福过世后身体每况愈下的孙氏终于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文彬……文彬默默的把行礼放归原处,协助长辈操办祖母葬礼,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守孝。 云萝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十一月,昨晚京城下了一夜雪,极目远眺,所有东西都被覆上了一层白。 景壮壮从外面跑进屋,手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什么,蹬蹬的跑到小福绵的摇篮旁,然后飞快的往他手里塞了一团雪。 “阿福,给你玩!” 第488章 没眼看 屋里暖烘烘的,就算穿得没那么厚实,小福绵的小手也热乎乎的,却突然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雪团,他下意识的抓紧,几瞬之后才似乎感觉到冰冷,小嘴一扁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在旁边看书的云萝都吓了一跳。 放下书,凑过去就从小儿子的手心里抠出了一个雪团,湿哒哒的把袖口都打湿了,本来热乎乎的小手被雪团吸走了热量,被冻得冰冰凉。 云萝连忙给他擦干,又把他的小手捂在掌心,然后转头看向景壮壮。 景壮壮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动,一边朝她咧嘴笑嘻嘻,一边背着手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往后挪动小脚步。 他辛辛苦苦往后挪了两尺,却被云萝一下子就捉了回来,看着他说道:“你最近越发调皮了。” 语气平静,神态淡然,没有一丝火气,但景壮壮还是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然后朝她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摇着她的袖子撒娇道:“娘,陪我玩,雪人,要这么大的雪人。” 他双手凌空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亮晶晶的双眼之中满是期待。 小手又暖了起来,小福绵不觉得冰冷疼痛也就渐渐的不哭了,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眼珠骨碌碌的往这边转过来,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却在看到景壮壮的时候立刻绽开了笑颜,粉粉嫩的小嘴轻轻蠕动,发出一个格外稚嫩软绵的声音。 景壮壮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瞪大眼睛看摇篮里的弟弟,看着他小嘴蠕动,听着他“哦啊”的声音,一脸惊喜的说道:“弟弟会说话了,他在跟我说话!” 他自己十分认同这一点,说完后还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小福绵的小手,说道:“阿福,我们去玩雪,堆雪人!” “啪”的一声,他脑壳被打了一下,转身就看到爹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脸上的表情十分嫌弃,“别闹你弟弟,每次把他逗哭都要你娘给你收尾。” 景壮壮不服气的说道:“明明是他自己太笨了,我又没欺负他,他自己就突然哭了。” 景玥看着他若有所思,突然把他从云萝手上接了过去,转身就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我陪你堆雪人,堆完雪人打雪仗。” 景壮壮拒绝,“我要娘陪我!” “你娘没空。” 云萝从不明确的掺和到他们父子的争斗之中,所以她看着两人出门,很快就从院子里传来了景壮壮的尖叫,她也只是透过窗户缝隙看了一眼,然后又捡起了她刚才放下的书继续翻看。 小福绵安安静静的躺在旁边摇篮里,并不闹人,自己玩自己的小手也能玩得很开心,偶尔朝云萝发出几声“咿呀”的婴儿语,如果这个时候云萝能转头看他,再伸手挠挠他的下巴,他就会开心的直扑腾双手和两只小脚丫,有时候还会笑出声来。 但他今天似乎有些不专心,两只眼睛不停的往屋外转,虽然视线被遮挡,什么都看不见,景壮壮在外面的各种声音却在无时无刻的吸引着他。 景壮壮是浑身湿漉漉的被拎回来的,从外面的冰天雪地进入到暖烘烘的里屋,他不由打了个激灵,却连头顶都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景玥把他扔在榻上,双手贴着熏笼暖了暖,然后抓住乱爬的小祖宗一把拖过来,迅速的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部扒光。 浑身光溜溜的,景壮壮顿时觉得自在极了,当景玥用干帕子给他擦干身上的汗湿,想把干爽的衣服往他身上套的时候,他就扭着身子万般抗拒。 那一身软乎乎的肥肉啊,滑不留手的,景玥一只手还抓着小衣裳呢,另一只手也不敢太用力,以免把小祖宗弄伤,一不留神还真被他从手心里溜出去了。 溜出去后,他迅速的从榻上跳下来,然后围着摇篮屏风桌子凳子满屋子跑圈圈,躲避身后景玥的抓捕,白花花的小屁股,小雀儿乱晃,真是一点都不知羞。 云萝简直没眼看,于是把书本举过脸,挡住了视线。 满屋子都是景壮壮的尖叫惊呼和笑声,小福绵也莫名的跟着兴奋了起来,挥着小手“啊啊”乱叫。 云萝手中的书籍不由得一点点往下移,露出书后一双眼睛,看光溜溜乱窜的景壮壮,看瞎激动的小福绵,再看神情不耐,笑容愈发危险,动作却在配合着儿子玩耍的景玥,眼中漾起了一点笑意,如平静的湖面突然跃起一尾锦鲤,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景玥不经意间正好看见,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也舒展了眉目,动作却倏然凶猛,瞬间就把景壮壮抓了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只把他摁在腿上就给他套上一层又一层的小衫、薄袄、罩衫…… 动作十分熟练,钳制景壮壮的手法也分外顺畅,显然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完事后,景壮壮就又是个仪容得体的世子爷,他坐在榻上,伸手扯了扯略紧的衣襟,瞪着仿佛没事人一样竟然已经喝上茶的爹,然后一如往常般的向云萝告状道:“娘亲,爹爹又欺负我!” 云萝显得十分平静,又或者说是习以为常?随口就说道:“乖,再玩下去你就要着凉了,你想喝药吃粥没肉吃?” 景壮壮顿时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凑过来趴在云萝的腿上,怎么看怎么乖巧,仿佛刚才那个满屋子乱窜,不肯穿衣服的人并不是他。 又过一年,冬去春来不过是一晃眼的事情,当万物复苏的时候,云萝带着夫君和两个孩子低调出行,前往城外的庄子。 去年,岭南的远洋船队带回了许多大彧没有的作物植株,到了京城后,有些已经死亡甚至腐烂,只有少数仍有活力,至于更易保存的各类种子,说实话,云萝几乎一个都不认识,只能等它们发芽长成株的时候才好判断。 有些她认识且不适宜北方生长的已在最快速度送回了岭南,也有一部分送往江南,所有的种子也被分成好几份,分别送往大彧的不同地域,随行的还有户部和工部的官吏,要把那些新作物的每一个变化全部详细记录。 云萝这一次出城就是为了这些新作物,虽然庄子里的各类人员早已形成规模,她过去其实也做不了许多事,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放风吧。 老太妃过世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以前每时每刻都想着出门的景壮壮竟也被在王府里关了一年,这一次出行,他就忍不住一路都趴在窗口,连看到路边的一株野草都觉得新鲜。 小福绵如今已有八个多月,一身的软肉,看上去实在是招人爱,他的相貌更像云萝多一点,体格却是正常人的体格,顶多比普通孩子稍微强健一些,过了五个月才终于能够把脑袋支稳当,如今八个多月也只是会爬而已。 会爬了他也不是特别好动,只要吃饱喝足、身上干爽,他就能在小床上自己跟自己玩一整天。 当然,如果爹娘和哥哥能陪他玩的话,他会更开心。 此时,他和哥哥一起趴在马车的窗户上,两只满是肉窝窝的小手紧紧抓着窗棂,一双眼睛这里转转那里望望,真是忙不过来。 景壮壮虽然有点嫌弃弟弟碍事还挡视线,却也任由他钻进怀里,还两只手撑在他的两边,护着他不随马车颠簸而摔倒或磕着碰着。 两颗圆溜溜的脑袋一上一下的趴在窗口,抓着窗棂的两双小手也都是肉呼呼的满是肉窝,从对面行来的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车内有人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可爱的小郎,不知谁家这般有福气?” 小福绵没听懂,所以自顾自看风景,景壮壮听懂了,这是在夸他和弟弟呢,于是不由得转头望了一眼。 马车摇晃,带着风一阵一阵的撩动窗帘,透过窗帘缝隙,景壮壮看到了半个下巴,嘴角一点红痣。 两家的马车交错而过,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走,很快就看不见那个从窗帘缝隙中露出半个下巴的人,景壮壮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就被接下来的景色给吸引了。 云萝和景玥也都没有在意,一路过来遇见的别家马车何止一二,也不乏有被两个孩子吸引多看几眼,或赞两句的,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到了庄子上后,景玥陪着云萝四处视察,景壮壮就撒开了玩,小福绵还不会走路,更跟不上哥哥的脚步,但没关系,他可以让下人抱着他和哥哥一起玩呀! 一直到春耕结束,一家四口才又回到京城,却听到一个不大好的消息——卫浈失踪了。 在云萝来京城之前,卫浈就被长公主送到庄子上看管了起来,不缺衣不缺食,但缺锦衣玉食和自由,云萝也从未见过这位顶替了她十二年的……兄弟? 转眼就十一年过去了,这位据说曾经被长公主纵得无法无天,被送到庄子上后却又安安分分没有闹出一点动静的卫二公子,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失踪了。 第489章 学富五车 卫浈失踪,云萝的第一反应却是去问景玥,卫浈究竟是谁?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他究竟是谁的孩子?当年把她调换的背后推手是哪一方势力? 因为他之前一直默默无闻,云萝差点就要把他给忘记了,不,其实早就已经忘记了,平时压根就没想起过这个人,如果不是他突然失踪的话。 从无法无天的京城小霸王一朝跌落尘埃,他似乎适应良好,不吵不闹、默默无闻了整整十一年。他表现的这样好,长公主也不至于真的要逼他到无路可走,好歹养了十二年,就算没有养出母子亲情,别的感情总还是有一点的。 听说,长公主原本都打算给他娶一个媳妇了,或许再过上几年,哪怕一直没有查出他背后的人,待朝廷再稳固一些,长公主也会放了他。 但是他的突然失踪就仿佛在一锅逐渐冷却的热油里猛地投入了一把火,瞬间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卫浈失踪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瑞王府孝期未过,一家人又出城去了庄子上,长公主便没有拿这件事去烦恼他们,但云萝回城后,却自己听说了。 云萝不好登门,就一边派人去长公主那儿打听,一边去问景玥,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之前不过是因为她忘记了问,而他也大概和她一样忘了这一号人,但是当她问出口的时候,却见景玥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跟她说:“我不知,前世直到我离开,他还安安分分的待在庄子上,娶妻纳妾,生了一窝孩子。外界有许多猜测,但没有一个能确认他究竟是哪一方后人。” 猜测最多的就是他是当年叛乱被镇压斩首的三王后人。 当年三王被斩首后,三王妃带着腹中孩子一起失踪,孕期与长公主十分相近。 但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无法证实,这就只能是一个猜测。 云萝不由得愣了下,然后神情越发凝重,“刑部尚书……” 那位三王妃的老父亲,还养了个外孙女在府中。 景玥摇头,“这位老大人一辈子兢兢业业,上辈子直到他告老还乡,都没有与卫浈扯上丝毫联系,也没有任何危害大彧之行为,过世后,皇上还亲自给他加封了谥号。” 不管是真的没有做过还是隐藏太深,除了流言蜚语的猜测,没有其他的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两人有亲缘关系,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曾祸害过大彧。 关于卫浈,景玥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却不知为何竟有了这样的变故。 上一世那样混乱的局面他都安安分分的被幽禁在庄子上,几十年都没有动静,如今,朝廷已几乎被泰康帝完全掌控,大彧各地虽每年都有免不去的灾难,却因为国库丰盈,朝廷赈济及时而并没有产生过大的动乱,国富民强、兵强马壮,怎么反倒不安分了? 派去长公主那儿探问情况的人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长公主身边最得她信任的蔡嬷嬷,恭敬的向云萝转达长公主的意思。 “郡主宽心,此事殿下心中自有计较,不是什么大事。那位公子虽失去了踪迹,但他们动了,我们才能顺着痕迹找到源头呀,不然就是一潭死水,无处寻根由。” 听到这么说,云萝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又问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蔡嬷嬷摇摇头,说道:“殿下说了,您和王爷只管安心守孝,外头的事能不管就别理会,省得御史那边逮着了就叨叨个没完,虽说不痛不痒的损失不了什么,但也影响心情不是?” 景玥听着这话便问道:“我们刚回京,还没来得及了解京中近况,是不是又有人弹劾本王了?” 蔡嬷嬷屈身行了一礼,神态放松的说道:“不过是个没眼力见的,刚升任御史,大概是着急想要做出点成绩,之前您和郡主带着两位公子出城时似乎被他瞧见了,就上折子参了些乱七八糟的,皇上压根就没当回事,连其他御史都向着咱这边,后来听说在街上被人套了麻袋,伤得不轻,也不知是谁干的。” 她家郡主出城又不是去游山玩水,那是为大彧培育粮食作物,事关全天下百姓能不能吃饱饭,能吃几成饱,孝期出行又有何不可?况且,那些东西还是皇上亲自送到瑞王府的。 似乎想到了有意思的事情,蔡嬷嬷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那位范大人被套麻袋之后,在小巷子里躺了一夜,天亮后被路过的行人发现叫醒,不知是哪个认出了他是弹劾郡主和王爷孝期出行的御史,都没人愿意替他跑去范府报个信儿,还被人砸了烂菜叶子。那身上腌臜的,好多人都看吐了。” 景玥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云萝脸上也多了点笑意,说道:“有劳嬷嬷专程走一趟,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事情有进展,都请派个人过来说一声。” 蔡嬷嬷恭敬的应下,又对云萝说了一件喜事,“侯爷的任期已满,之前送信回来,说是最迟到五月底就该回来了。” 这还真是一件喜事,从上次卫漓娶妻后赴任,至今已将近四年。 原本三年任期满,去年末就该回京述职,却因为返航的远洋船队一直被耽搁在那儿,一耽搁就是半年。 “我又有一个舅舅要见到了吗?”送蔡嬷嬷离开之后,景壮壮得知卫漓要回京,不由好奇的问道。 这个舅舅还有点不一样,因为他竟然是娘亲的哥哥! 云萝摸摸他头上的小簸箕,说道:“对,就是长乐的爹爹。” 景壮壮歪了歪头,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娘亲说长乐弟弟长得像他爹爹,那是不是舅舅和娘亲长得很像?” “对。” 景壮壮就点点头,一副“我知道了”的模样,也不知到底知道了什么。 如今离五月已经不远了,云萝一边盼着哥哥回京相见,一边也在关注着卫浈失踪这件事。 虽然公主娘叫她不必理会,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叫几个人出去盯着进展,顺便一起查找卫浈的下落也耽误不了什么。 但四月过去了,端午也过了,五月都过了一半,失踪的人就仿佛真的消失了一般,翻遍了整个京城和周围城镇都没有找到他们。 在这期间,卫长乐依然隔三差五的来瑞王府找景壮壮玩,两个三岁多的孩子已经开蒙,是云萝亲自给他们开的蒙,也不教他们什么,就是背一下《千字文》,排排坐着听云萝给他们讲几个小故事。 云萝话不多,声音也平平的没什么波澜起伏,但小故事却讲得不错,把二皇子都勾得想要搬到瑞王府来,不要教他读书的大儒。 景玥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云萝却没忘记她编写了一半的数学基础、物理入门……小故事渐渐的变成了各种小实验,景壮壮和卫长乐还在掰着手指一二三四五,二皇子已经能做百以内的加减了。 数字0到9,能列成无数组合,比文字书写更加简捷,景玥在第一时间就把它们用到了武学堂,云萝福至心灵,转头就教了他一套密码。 但景壮壮他们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依然是玩耍,三个孩子凑在一起,最近说得最多的就是将要回京的卫漓。 “我都忘记我爹长什么样了。”回京已有一年多的卫长乐托着下巴,整张小脸都软绵绵的挤成了一团,满是忧愁。 二皇子和景壮壮顿时转头稀罕的看着他。 “你连自己爹长什么样都忘了?”这是一脸惊奇的二皇子。 “你怎么这么蠢?”这是嫌弃的景壮壮。 卫长乐不高兴的哼了一声,“祖母说我还小,记不住人是正常的!” “那你也不能忘了你爹啊!”二皇子不赞同的说道。 景壮壮“嗯嗯”点头,还斜睨着大表弟,一副鄙夷的模样,“你还能记得谁?” 二皇子又说:“连爹都忘了,这是不孝,不孝的人是要被抓进大牢打板子的。” 卫长乐被他们说得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景壮壮顿时就转头跟二皇子说:“小哥哥你别吓长乐,衙门才不敢来抓我们呢,他们见了我们都要行礼的。” 二皇子一脸纠结的说道:“可是先生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景壮壮一下子瞪圆了眼睛,然后气呼呼的说道:“才不是呢!小哥哥,你那个先生是不是没读过《大彧律》?” 二皇子拧了拧眉头,“怎么会呢?父皇都说他学富五车,读过许多书。” 小表情却已经忍不住开始怀疑了。 景壮壮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五车书很多吗?” 二皇子迟疑道:“应该很多吧,不然怎么大家都这么说呢?” 卫长乐被新的话题吸引,也就忘记了刚才的事,举着小手说道:“我家有好多好多书,一个房子都装不完。” 景壮壮当即也大声说道:“我家也有很多书,抬头都看不到顶!” 所以,五车书怎么会多呢? 小兄弟两个一脸同情的看着二皇子,把二皇子都看得委屈了,他决定回去就要跟父皇说,当他的先生,只读过五车书是不够的。 第490章 卫浈 当二皇子向泰康帝提议换一个学识更加渊博的先生,只读过五车书真的太少了,要不然,他还是出宫让阿姐教吧的时候,景壮壮正在爹娘面前嘲笑他的长乐弟弟。 “他竟然连他爹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好笨!” 这句话出口,他就觉得他爹娘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不由眨巴眨巴眼,又歪了歪头。 哪里有问题吗? 景玥轻笑了一声,摸着他的头说道:“那时候也不知是哪个小笨蛋一月不见就连爹都忘记了,还把爹当贼似的警惕防备。” 景壮壮下意识觉得这话有点不大好,但他显然早已经忘记当初他自己做过的傻事,还歪着脑袋问了一句:“是谁?” “除了你,我也见不到别家小孩跟父亲久别重逢的情形啊。” 景壮壮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然后不高兴的、义正言辞的反驳道:“我才没有!” 景玥甚是淡定,还喝了口汤,“你看,你连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又凭什么去嘲笑长乐?你当初不过一月未见我,再见就当我是陌生人了,长乐却已经有一年多未见他父亲,不记得样貌了不是很正常吗?” 这是正常的吗? 景壮壮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不由吸了下鼻子,说道:“这么快就会忘记吗?” “嗯,你还记得你舅舅和小舅舅的模样吗?” 这里说的舅舅便是文彬,毕竟从景壮壮出生到分别,陪伴他最多的舅舅就是文彬,当时也是景壮壮十分亲近的亲人。 但他此时却一脸茫然,因为爹娘时常在他面前提起,所以记忆中倒是一直都有这么两个人,但要说他们长什么模样,他发现他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莫名觉得心里好委屈,眼中波光粼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云萝都不忍心去看大儿子的傻样,于是转头往小福绵的小碗里夹了一块鸡蛋糕,任由他一会儿用勺子戳一会儿上手抓,吃得一塌糊涂。 这糟糕的吃相分外惹眼,把正在苦思冥想外加委屈的景壮壮都吸引了过来,并看着他嫌弃的皱起了眉头,自己先利利索索的吃了一大口饭,咀嚼咽下,然后说道:“阿福也太笨了,饭都吃不好。” 景玥斜睨他,“福绵现在的模样,就是你像他这么大时的样子,你在嫌弃谁?” 景壮壮鼓起了脸颊,幽幽的看着他爹,总觉得今天晚上说什么都不顺,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小福绵听到自己的小名,百忙之中抬头张望,然后朝爹爹和哥哥弯起了两只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随着他的张嘴,还有一滴口水从他嘴角滴落,晶莹剔透。 云萝把一块帕子递给他,他看了看她,然后抓了过去随便的蹭了两下,紧接着就把另一只手上抓着的鸡蛋糕塞进嘴里用上下总共四颗半小米牙咬着吃,嚼得津津有味。 见哥哥盯着他看,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随之特别大方的把手朝他递了过去,“啊!” 景壮壮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他肉呼呼的手背上,把他的手连带着鸡蛋糕一起推了回去,拒绝分享这一块沾满了口水的鸡蛋糕。 弟弟这么邋遢,真是愁也愁死了! 时光如梭,转眼五月已过去大半,长公主在调查失踪的养子同时,也在日日翘首以盼,这天终于盼到了提前报信之人,说侯爷乘船北上,已在昨日傍晚于泗州码头靠岸,约明日中午抵达京城。 长公主大喜过望,当即放下其他所有事务,把早已经收拾干净的屋子又重新收拾了一遍,然后翻箱倒柜,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带着叶蓁蓁和卫长乐出城相迎。 云萝也得知了消息,但她和景玥都不适宜出门,便派了两个人随长公主一起出城,有什么消息都能随时回禀。 从早晨等到午后,外面没有任何消息,也一直未见出城迎接的长公主回城。 云萝担心出事,又派了几个人出城去打探。 天子脚下,应当是整个大彧治安最好的地方,土匪山贼都绝无可能存在,但谁知道会不会有那胆大包天之徒,况且,卫浈失踪这件事至今没有进展。 瑞王府的人出城,而在城外十里亭,迎来送往十分热闹,长公主他们也在此,已经等了大半天,说好的中午就能抵达京城的卫漓却至今未出现在十里亭目之所及的范围之内。 等待的人不由焦心,但长公主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虽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实则内心十分强大,哪怕心里着急,面上却依然十分镇定,还能安慰坐立不安的儿媳妇,“在外长途奔波的,时辰哪里能算得这样精细?车马有损,或路途遇上个熟人,寒暄几句都是耽误。” 是这个理儿,但这么久不见,翘首以盼的自希望能尽早相见。 卫漓还真的是遇到了一个熟人,还是在刚离开码头不远的官道上相遇的。 当时,他朝京城前行,迎面遇上了一辆驴车,老驴蹒跚,拖着一车的瓮慢悠悠前行,从瓮中散发出浓郁略刺鼻的醋味。 这本没什么,但那个赶车的青年却引起了卫漓的注意。 灰衣裋褐破草鞋,身上打满了或黑或灰或白的补丁,一个累一个层层叠叠,头上的草帽不仅起了毛边,还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胡子拉渣脏兮兮,甩着鞭子懒洋洋的赶车,像极了真正赶车拉活的穷苦汉。 遇上卫漓这一队高头大马,他很明显吓了一跳,连忙驱使着驴车靠边停下,恭敬的弯腰低头想要等他们先通过。 卫漓本不在意,从驴车旁经过时也不过随意一瞥,却忽然勒马停下,转头盯着那个一身破旧脏污的汉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直接喊道:“卫浈。” 那人肩膀猛的瑟缩了一下,似乎惊吓,却仍然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抬起,一下子就对上了卫漓意味不明的目光。 “你为何在此?” 那人……卫浈转头往左右看看,发现卫漓的随行人员全都对他虎视眈眈,以他的身手,想要逃跑无异于难如登天。 他似乎也没想过多挣扎,只略犹豫了一下就摘下头上戴着的破草帽,露出草帽下那张虽脏兮兮却难掩俊俏的脸,看着卫漓的眼神十分复杂,然后缓缓垂下眼睑,轻声说道:“大哥,我没有为祸之心,你放过我吧。” 卫漓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表情很淡,又问了一遍,“你为何在此?” “如果我说是母亲……是长公主殿下放我出来的,您信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观察卫漓的脸色,那模样看起来很有些可怜。 卫漓却不为所动,更不相信他的话,直接招手让身旁随从去抓他,同时对他说道:“是不是,先带你回去见过母亲,自然知晓。” 随从侍卫们皆是好手,莫说卫浈从小娇生惯养根本没吃过练武的苦,就算真的身负武功,他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况且还有一个卫漓。 所以,卫浈根本就没有反抗挣扎意图逃跑,任由他们把他制住,垂头丧气的说道:“我只是不想再虚耗一生,哪怕只是四处走走,好歹我也是自由的。我有几分本事,大哥再清楚也没有,就算想要做什么,又能做成什么?” 娇生惯养、骄横跋扈,却没有学得一点有用的本事,除了吃喝玩乐,他别的什么都不会。 卫漓示意随从把他押进马车看管起来,不为所动道:“你能从庄子离开,还一路走到这里,就很有本事。” 卫浈嗫嚅了下,似乎想要为自己分辨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沉默下去,直到马车开始走动,他小心的掀起帘子一角,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如受惊的麋鹿,忐忑而紧张。 “大哥,我错了,我不该擅自逃出来。但是我真的只是想四处走走,没有坏心,也不敢有坏心,你相信我好不好?”他抽了下鼻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我在庄子上待了好多年,连个下人都敢刻薄我,吃不饱也穿不暖,真是苦死我了。又不是我要顶替母……长公主的女儿,在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就是母亲的儿子,大哥的亲弟弟,也从未害过你们。” 卫漓用马鞭顶着他的脑袋把他摁进了马车里,“如何处理,母亲自有定夺,你跟我说再多也无用。” 厚重的车帘落下,遮挡了大部分光线,马车内顿时暗沉沉的,所有东西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 卫浈往角落里缩了缩,藏进更昏暗的地方,阴影笼罩了他大半个身子,看不清他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只见他嘴角轻扯,带动嘴边的那颗红痣也跟着动了一下,不知是哭还是笑。 卫漓因此而耽搁了一会儿,之后一路上,又因为卫浈突然吃坏肚子而耽搁许久,当长公主他们终于接到他的时候,已是夕阳西斜,比原定的时间足足迟了半日。 第491章 那就让景玥查吧 “卫浈找到了?”还那么巧的正好撞到了卫漓的手上? 景玥听闻此事后不过挑了下眉,其他的便不多关心了,只要岳母大人和大舅子没事,阿萝不必担忧,他才不管他们会如何处理卫浈呢。 倒是云萝对他更多几分好奇,“我还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卫二公子呢。” 景玥不由得轻笑一声,“你这话若是被岳母听见,怕是要打你一顿。” 什么卫二公子?卫家从来就没有二公子。 不过,好歹养了十二年,哪怕是故意照着要把他养废的方式去娇惯,若说长公主对这个养子当真没有一点心软,不管他还是云萝都是不信的,不然也不会在掀开真相之后只是把他送到庄子上看管起来。 然而,此乃人之常情,不管最后长公主究竟会如何处置,云萝都没有意见,她都没意见了,景玥自然更不会置喙。 但有件事他仍想弄清楚,是什么造成了卫浈前后不一的行迹?他是如何逃离庄子,出来后又想要做什么? 此时,长公主府内,卫浈正跪在长公主跟前痛哭流涕,“母亲,您相信我,我真的从未有过害您和兄长的心,这些年在庄子上,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一切?我实在是想不通。但我知道,不管我是不是真对您有坏心思,我存在的本身就是对您最大的伤害,让您跟亲生女儿骨肉分离,还要时时警惕有人会利用我加害您和兄长。” 他眼中泪光涟涟,睫毛湿哒哒的垂了下来,又吸了下红通通的鼻子,抽抽噎噎的说道:“庄子上真的太苦了,起初还好,后来庄子里的下人都对我冷言冷语、克扣衣食,欺负我、刻薄我、使唤我,不然就拳脚相加武力威吓,我这才把人打晕后逃出来。我逃出来也没想做什么,只想逃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说不定能过几天自在日子。” 他说得可怜又情真意切,长公主坐在他前方,看着他的目光颇为复杂。 显然易见,她是绝不喜欢他的,这个被人千方百计,用极其下作的手段送到她身边来替代了她亲生女儿的孩子,不管多么讨巧可爱都让她喜欢不起来,在那十二年里,她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不知生死的女儿,然后就是剜心的疼和刻骨的恨。 但人终究不是冷血动物,养了十二年,便是养只阿猫阿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曾经也确实对她满眼孺慕的人? 直到此刻,长公主依然喜欢不起来,但看着他在面前委屈诉苦,哭得这样可怜,长公主也并不觉得高兴。 她忽然对他说道:“站起来。” 卫浈顿时惊喜的抬起了头,眼中突然迸射的光芒灼烈,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母亲?” 长公主抬了下眼皮,“我不是你母亲。” 他瞬间又垂下了脑袋,神情低落的说道:“是我僭越了,长公主殿下恕罪。我只是习惯了,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被送到您的身边。” 长公主双手抓着一串白玉手串,手指轻轻的拨弄着一粒粒玉珠子,看着他的表情意味不明,“你当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被送到本宫身边吗?” 卫浈茫然摇头,“我当真不知,母……殿下查了那么久,可曾插到我的亲爹娘究竟是谁?” 长公主的眼里倏然划过一道冷光,莫名觉得他这话简直是在挑衅,又扎得她心也猛的纠了一下。 她冷笑一声,“一晃你在庄子上就待了十一年,这么多年难道都没人与你暗中取得联系?” 卫浈连忙摇头,“没有!” 顿了下,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神情犹疑的说道:“我倒是希望能有人来找,不论好歹总有个结果,不然我怕是要在庄子上无穷无尽的耗费时光了。” 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很真,仿佛全都发自内心、情真意切。 门口传来人声,卫漓洗漱沐浴,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过来请安,进门后从卫浈身旁走过,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往他身上扫过去一眼。 卫浈从欣喜到失落,最后呢喃的喊了声:“大哥。” 卫漓依然没有看他,只朝长公主行礼,然后说道:“今日时辰已不早,母亲不如早些歇息,明日再审。” 他在城外与家人碰面时就已是傍晚,一路回城又洗去风尘仆仆,此时夜色已深。 长公主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可见的软化了,听到这话又是脸色一沉,冷冷的说道:“此事如鲠在喉,我吃不下更睡不着。” 卫漓终于看了眼卫浈,然后对长公主说道:“我刚才过来时,恰好遇见瑞王府来人,说是妹妹还未见过卫浈,好奇他长的什么模样,想要把他带过去见见。” 长公主眉头一皱,“胡闹!他们如今孝期未过,就该安安分分的在府中关门守孝,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等出了孝再说吧。” 卫漓默然,试图替妹妹挽救一下在母亲心里的形象,“您多虑了,妹妹只是不方便上门,不然她就亲自过来看看当年顶替她在我们家生活了十二年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长公主睨了他一眼,“我说的是阿玥!你妹妹最是心宽大度,不爱与人计较,这么多年都没有提起此事,现在又怎么会突然跟人过不去?” 但景玥就不同了,这么多年不动声色的,指不定在憋着什么坏呢! 卫漓皱眉,又看了眼卫浈,却见卫浈竟然脸都白了,神色之中一片紧张慌乱。 卫漓有瞬间的疑惑,随之看着他若有所思,然后跟长公主说道:“景玥有他独到的手段,不如把他交给景玥去审问,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竟也不避讳卫浈,却吓得卫浈脸色更白,白中还透着一点青,原本跪坐着的他突然直起身子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卫漓的衣角,用力摇头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大哥,你饶了我吧,景……王爷会弄死我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偷跑出去过几天自在日子。我一无是处的又能干得了什么?” 卫漓扯回了自己的衣角,无动于衷的说道:“我记得你以前最崇拜他。” 卫浈惨白着脸,语无伦次道:“但他如今是……郡主的夫君,就连在庄子上都传遍了他如何爱重王妃,我我我……替了郡主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瑞王爷怎么会放过我呢?” 他崇拜他,不就是因为他厉害吗?如今这厉害要作用到他的身上,如何能不害怕? 简直要怕死了! 他脸上的惊慌似乎并非作伪,长公主和卫漓不禁觉得有点奇怪,奇怪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 长公主盯着他问道:“告诉我,你知道自己的身世,背后之人的谋划吗?” “我……我不知,母亲……殿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让景玥帮你查吧,找到你的亲生父母,说不定还能带你回去一家团聚呢。” 卫浈的瞳孔急剧收缩,拼命的压制着什么,却仍然不可抑制的泄露了出来,实在不像是一个满腹心机、深沉稳重之人。 又或者,景玥对他做过什么,让他惊惧至此? 但在他被送去庄子上之前,他还是个崇拜景玥的少年,虽然景玥从来都对他不假辞色。而他去了庄子上后,两人应该再没有见面相遇的机会,景玥又能对他做什么? 卫漓深深的看着他,然后再不犹豫的把他交给了瑞王府来人。 夜越发的深了,云萝和景玥带着两个孩子都按时的进入梦乡,卫浈被悄无声息的带进瑞王府,没有惊起一个人,并直接被关进了地牢。 瑞王府的地牢蜿蜒幽深,在最深处有一间暗室,关上牢门之后不透一丝亮光。 卫浈就被关在这里。 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外面也一片寂静,连蛇虫鼠蚁爬走的声音都听不见。 卫浈被关进里面,从一开始的拍门喊叫渐渐的安静下来,沿着墙壁摸索,却仿佛前方的空间无穷无尽,四野空旷、暗无天日。 他一点点的把自己蜷缩起来,看不见也听不见一点声音,整个世界都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无边的惶恐和孤寂朝他汹涌而来。 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依然一片漆黑死寂,也不知他睡了多久,只有肚子饿得咕咕叫,在黑暗中竟还响起了回声。 瑞王府的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食,素卷虾饺肉粥蛋羹,有荤有素、大快朵颐。 虽是孝期,却并不禁荤腥,当然也没有大鱼大肉,只是在保证身体有足够营养供应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清淡。 景壮壮先喝了一大碗羊奶垫个肚子,然后才有精力问道:“娘,舅舅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去拜见?” 其实景壮壮身为老太妃的曾孙,他的孝期早就已经结束了,如果他自己想要出门去拜访亲友也是可以的。 但他还太小。 景玥给他夹了个素包子,看着他一下子皱起的小脸说道:“你舅舅昨日就已经让人通传,今日会来看望你们。” 第492章 我还是要妹妹吧 卫漓带着儿子一起上门的时候,云萝他们刚吃完早饭,丫鬟正在收拾残羹碗筷。 小福绵再过一个月就要满周岁了,虽然还不会走,但坐着却已经很稳当,景壮壮就和他面对面坐在榻上,突然抓住他的手,皱起眉头说道:“你怎么又乱吃东西?正经的吃饭你又不吃!” 早膳桌子还没收拾好呢,就抓着玩具乱咬! 景壮壮觉得弟弟真是越大越不听话,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还屡教不改。 手被抓住了,小福绵就朝景壮壮“啊啊”了两声,随着他的张嘴,一滴口水也从嘴角滑落,颤巍巍的挂在下巴上。 景壮壮更嫌弃了,忍不住指责了一句“你好脏!”然后拿着帕子胡乱的给他擦了擦嘴,动作一点都不温柔,把小福绵的脸都擦变形了。 小福绵觉得不舒服,便扑腾挣扎了几下,瞪着眼睛“啊”了一声,很明显的不高兴。 景壮壮认为弟弟真是不知好歹,不过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不跟他计较了吧。 卫长乐就是在这个时候率先从高高的门槛爬了进来,然后蹬蹬蹬的径直跑到景壮壮跟前,双眼亮晶晶的说道:“表哥,我爹爹来了!” 一副显摆的模样。 景壮壮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门口,看到从门外走进的青衫男子,不由得愣了下,然后用力眨了眨眼。 少年时期的卫漓与云萝长得极为相像,但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轮廓、棱角逐渐深刻,不似少年时的圆润柔和,但不管怎么变化,他与云萝依然很像。 景壮壮一下子就对这位亲舅舅充满了好感,抬头看着他,甚至当他把他抱起来的时候都没有抗拒和挣扎。 瑞王府的小世子可是很挑的,寻常人连碰他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卫漓跟云萝和景玥打过招呼之后就把景壮壮抱在怀里掂了掂,笑道:“你都这么大了,我却是第一次见你,此刻甚是激动。” 咦?舅舅说话也甚是好听! 景壮壮搂着他的脖子,神情有几分亲近,不需人教就直接喊了一声:“舅舅!” 卫漓的表情愈见柔和,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外甥,越看越喜欢。 嗯,嘴巴像妹妹,鼻子也像妹妹,听说还继承了卫家的天生神力,唯有这双桃花眼略失色了几分。 他嫌弃的看了眼景玥,然后把特意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送给了景壮壮。 那是一把尺余长的小弓,看上去虽小巧玲珑仿佛玩具一般,实际弓力却不小,足有一石半,是一把真正有杀伤力的武器,配上特制的箭,寻常成年人都不能轻易拉满,却再适合景壮壮也没有了。 景壮壮果然喜欢得很,他如今每天跟着娘亲晨起练武,已练得有模有样。 他拿着弓欢喜的摩挲了几下,还试着拉了两下弓弦,然后从卫漓怀中挣扎下来,把他新得的礼物递给表弟长乐看,“长乐你看,弓!” 卫长乐说道:“我也有!” 兄弟俩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了起来,还商量着要什么时候带着弓箭去打猎。 连箭都没练过几回,恐怕连靶子都瞄不准的两个小郎,倒是把打猎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眼前到处都是奔走的猎物,猎杀之事必然手到擒来。 小福绵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便爬到了榻边,用力伸手去够两个哥哥。 可惜两个哥哥都站在两步外,他小小的身子、短短的手,再如何伸展胳膊都连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好气呀! 他大声的“啊啊”喊了两下,意在提醒把他冷落的两位哥哥这里还有一个小可爱,但是哥哥们正说得热闹,根本就无心关注他,倒是另一个人对他好奇满满,直接把他拎了起来。 身体突然悬空,他短胖的四肢下意识的划拉了两下,然后扭头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从没见过,且又莫名有些眼熟的人。 卫漓抱着他,轻轻的捏了捏他娇嫩嘟嘟的小手,笑着说:“他们怕是不耐烦带你玩,你不如陪我玩耍?” 小福绵乖乖在他怀里,并不抗拒他的亲近,不过小眼神却一个劲的在他脸上打转,表情茫然又好奇。 卫漓不禁莞尔,温柔的给他擦了一下不自觉流出来的口水,直接抱着他落座,把小外甥放在腿上,就这么跟云萝说话。 “妹妹过得可好?景玥此人从小就最是奸猾,你可莫要被他三言两语的哄骗欺负了。” 景玥瞬间收回了给他斟茶的动作,把茶壶略用力的往桌上一顿,侧目斜睨,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一来就是挑拨我跟阿萝的感情,如此无耻,刚才就该把你打出门外。” 卫漓“呵”了一声,你不敢! 他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入口,只觉得满嘴都是酸酸涩涩的,他脸上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良好的礼仪教养让他没有当即一口喷出来,勉强咽下,又缓了缓神,然后朝景玥无情嘲讽道:“瑞王府已经穷成这样了?连个正经的茶水都没有。” 景玥嘴角一勾,“这是阿萝亲手配置的消暑凉茶。” 卫漓:“……怪不得沁人心脾,只一口就感觉连呼吸都清爽了许多。” 简直是瞬间上头,直冲灵台。 景玥拎起茶壶亲手给他斟满,笑容满面、分外热情,“那就多喝点,你大热天的赶了一路,正该驱驱暑气。” 卫漓面不改色的又喝下半杯,然后把杯子放下,转头跟云萝说:“我从岭南带了些稀奇东西,你待会儿有空闲时就去看看,有喜欢的自己留着玩,若不喜欢,不拘送人还是赏赐,都随你。” 云萝点头说了声“好”,又说“谢谢哥哥”,神色平和,仿佛并没有看见刚才景玥和他之间的争锋相对。 看见又能怎样呢?她是能帮景玥还是该向着兄长?而且她看他们分明玩得很开心,差点把她给排挤出去。 说这个倒不如询问这几年他在岭南的日常。 大人们说着话,坐在卫漓怀里的小福绵就把好奇的目光落到了就放在他眼前的那杯茶上面。 他还先观察了一下三个大人,见他们都没有注意他,便用力伸长胳膊去够茶杯,然后用两只肉窝窝的小手一起捧着,仰着脑袋喝了一大口。 三个大人哪里会真的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呢?不过是有志一同的默许了,故意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然后他们就看到他圆乎乎满是嫩肉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张开嘴伸出舌头,任由茶水哗啦啦的淌了一下巴。 景玥顿时不厚道的笑出了声音,卫漓也闷笑了两声,然后拿出帕子给他擦下巴,擦身上被茶水打湿的衣襟。 小福绵缓过最激烈的那个劲儿,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大眼睛逐渐湿润,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景玥伸手把他捞了过来,一边笑一边安慰,安慰得一点都不用心,敷衍极了。 在屋子另一边玩弓的景壮壮和卫长乐被小福绵的哭声吸引,颠颠的跑了过来,“阿福怎么了?” 小福绵还在抽抽噎噎的,看到两个把他冷落的哥哥跑到跟前,他就又高兴了起来,张着小手要他们陪他玩。 卫长乐当即张开双手就要去抱,可惜他自己也是小小的一个,哪怕力气比一般人要大一些,也不能把胖墩墩的小表弟抱过来。 景壮壮却不是很愿意,他还想和表弟到校场去练射箭呢,带着小阿福肯定会给他们捣乱。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弟弟并不那么可爱,不禁委屈的跟云萝说道:“娘亲,弟弟不好,我还是要妹妹吧!” 云萝嘴角一抽,景玥也轻咳了一声,伸手乎撸了下他的脑袋,说道:“别说傻话,不想带弟弟就自己去玩吧。” 景壮壮歪了歪头,但是爹爹让他去玩,他就高高兴兴的拉着卫长乐一起跑了出去。 但跑出去没一会儿,他却又跑了回来,看着眼见哥哥们自己去玩不带他而眼泪汪汪即将决堤的小福绵,一脸烦恼的对候在旁边的奶娘说道:“把阿福抱上!” 带吧带吧,只要弟弟不捣乱,还是很可爱的。 孩子们自己去玩了,大人们也能更好的说话,说一说离别这几年各自的状况,两地的变化,还有昨晚连夜被带来瑞王府的卫浈。 卫浈此人,对他们来说尤其特别,他本身或许无辜,时至今日,长公主他们也不担心他能再掀起风浪,但他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有一个别有用心的背后人在对着他们虎视眈眈,让人如鲠在喉。 一提起这个人,刚才轻松愉快的气氛就一下子没有了,卫漓目光晦涩,问景玥:“你审问过他没有?” 景玥倒显得淡定,还轻笑了一声,“你不是已经审问过他了吗?我再问又能问出什么?倒不如先关他几天。” 卫漓眉心一跳,“你把他关在哪里?” 景玥懒懒的伸展了下身体,笑道:“瑞王府就这么大,有什么能关人的地方,你不是也很清楚吗?想当年……” “闭嘴!” 第493章 害怕 卫漓突然恼羞成怒,云萝不禁转头看向了他,对他羞恼的原因有些好奇。 但他说了那两个字之后就不再继续,还警告的瞪了景玥一眼。 景玥会怕他吗? 那必须是不怕的,但是为了防止他三番五次、见缝插针的打扰他和阿萝的独处时光,景玥决定等私下里再跟云萝说这件事。 卫漓其实也知道他拦不住景玥,不过是不想让他当面说出来,若是在背后,他大可以自欺欺人的当做没这回事儿,如此,他身为兄长的颜面也算是保存了几分。 他并没有在瑞王府停留很久,看过了妹妹和大小外甥,又叙话稍许,然后就告辞离开,转身进宫面圣。 没错,他是在进宫的途中顺道拐了个弯,先来与云萝相见。 送别卫漓之后,云萝很快就从景玥口中知晓,当年,他们都还只是个孩子,卫漓曾对瑞王府地牢深处的小黑屋不屑一顾,少年意气,他跟景玥打赌,主动把自己关进了小黑屋,还说要让景玥求着他出来。 事实证明,他太小看绝对的黑暗和安静对人类意识的摧残了! 他不过在里面待了两天就被景玥开门拖出来,那两天在他的印象中却极其漫长,出来之后养了许久都没有养回神,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这称得上是卫漓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之一,显示了他曾经也是一个作天作地的熊孩子。 景玥说完之后还不忘向云萝邀功,“此法还是阿萝教我的,在许多时候,比刑讯逼供更有用。” 云萝其实也觉得这手段有点耳熟,但是听他这样说,却又不想承认此法出自于她,于是直接把他扔在屋里,径直出门找孩子们玩去了。 时间对忙碌的人来说转眼即逝,在独自被关进小黑屋里的人身上却分外难熬。 不知外面世界的变化,模糊了时间流逝的速度,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呼吸、心跳,甚至连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突然显得格外刺耳。 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中,卫浈无声无息的趴在墙角,仿佛死了一般。突然,他动了一下,衣料摩挲发出的窸窣声都格外的响亮清晰。 他撑着地面和墙壁挣扎了会儿,几乎用尽了力气才站起来,然后整个人都贴在墙上,手掌用力的拍打了几下。 手掌与墙面的拍打,声音既脆又闷,从另一边还传来了一阵回音,除此之外,似乎还有脚步声隔着墙壁传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卫浈也顺着脚步声沿墙壁往一边移动,直到摸到了墙上的一道裂缝。 他摸了好几下,混沌的脑袋几乎不能运转,好久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一道门。 啊,对,这里有一道门,他很久以前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已经被封闭很久了……吧?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感觉已经很久了,但是他一直没有吃东西,哪怕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内腑火烧火燎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着,却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被饿死,那是不是其实并没有很久? 他不是很确定,甚至不确定进了这里之后,究竟有没有吃过东西。 他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是谁把他关在这里的? 他有些想不起来了,总觉得那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迷迷瞪瞪的脑子都转不动了。 隔着墙壁,或者是门?脚步声停在了另一边,然后是一阵“哗啦啦”的锁链拖拉声,沉重的石门突然就被打开了。 地牢最深处的光线十分昏暗,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只有从地道那一头传来的些微光芒,面对面站着也只能勉强看清人影,却无法分辨五官样貌。 卫浈却伸手遮挡了下眼睛,竟被这一点亮光刺痛了眼,干涩的眼睛也本能的分泌出泪水,视线越发模糊。 他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轻笑了一声,还朝他喊道:“卫浈。” 卫浈摸了下耳朵,茫然的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他。 对,他叫卫浈,是……是镇南侯府二公子,是衡阳长公主的次子,是……是个被人恶意调包的冒牌货! 但那又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他也不想被人当棋子肆意摆弄,一辈子被幽禁在庄子里连个最粗鄙的奴才都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景玥看着他,眯了眯眼,然后满意的又笑了一声,“看来你在里面住得不错,本王是不是打扰你了?” 想得多了,混沌的脑子就逐渐运转起来,也逐渐清醒,在黑暗里待久的眼睛亦逐渐习惯亮光,听到景玥这句话,卫浈顿时打了个冷颤。 他终于认出了站在他眼前的是谁,看着跟他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一样的瑞王爷,他神情恍惚了一下,然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景玥:“……” 不是,这情况有点出人意料啊,跟他想的不大一样。 卫浈却不仅哭,还坐在地上抱住了景玥的大腿,力气大得惊人,差点把景玥扯倒,一点都不像是个不吃不喝被关了三天小黑屋的人。 景玥动了动腿,想要把自己的脚挣出来。然而,他的脚才动了一下,便见卫浈骨碌往后仰倒在地上还滚了一圈,然后就躺在那里不动弹了。 瑞王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混账东西是不是想要讹他? 讹瑞王爷,卫浈是不敢的,他就是被关得太久,又饿了三天,心情大起大落的一下子没抗住,晕过去了。 不管如何,景玥暂时不想要他的性命,于是叫人把他抬了出去,又请来大夫看诊,细心周到,仿佛把卫浈关小黑屋的那个人不是他。 卫浈醒来的时候,看着头顶绣花精致的蚊帐,恍惚以为还在梦里,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等他醒的景玥,瞬间汗毛倒竖,一骨碌爬了起来,却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竟一头从床上栽倒下去。 景玥并没有好心的上前扶一把,只是眯着眼看他,“你似乎很怕我?” 卫浈目光闪烁,从喉咙里嘟囔了几声,含含糊糊的,便是景玥耳力极好也没有听清,等他更认真去听的时候,却又不说了。 景玥看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探究,对上他瑟缩的目光,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这是舍不得本王对你的招待?” 卫浈想起了之前暗无天日的日子,生生打一个激灵,连忙摇头,“不,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也谁都没有提前问过我愿不愿意,如今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轻易就能被你们捏死的蝼蚁,您就放过我吧。” 他是真的很怕景玥,从他看景玥的眼神,说话的神态语气中都能清楚的看出来,却让景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对劲。 当年的卫二公子多横行霸道啊,如今这番瑟缩胆怯、仿佛被什么吓破了胆的模样当真只是因为在庄子上幽禁了十一年? 十一年,卫漓到此为止的人生的一半,一朝从天堂跌落深渊,从此再不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公子,皇帝亲外甥,磋磨十一年,是否当真能让他完全变一个性子? 但前世,直到他死,卫浈都没有离开庄子,却在庄子里也过得十分滋润,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也不是如今这样胆怯瑟缩的模样。 哪里出了问题,造成了今生卫浈的改变和逃离庄子? 景玥暗自思量,神色却不改,反而目光越发幽深,直把卫浈看得瑟瑟发抖,脑门上全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这么看,似乎真的是个软弱无能之辈,十分符合他前半生被长公主纵坏,后半生过着幽禁生活的经历。 可问他什么,他却只会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对长公主和卫家也没有任何坏心。 景玥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那就好好养身体吧,养好了身体才能继续关小黑屋啊。” 卫浈倏然瞪大了眼睛,但是看到景玥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心有余悸的嘀咕了一声,“笑面阎罗!” 景玥猛的停下脚步,脸上划过一个十分奇异的神情,然后缓缓的扭头看向了卫浈,那眼神淡得惊人,又深得可怕。 卫浈顿时猛的提起一口气,用力瞪大眼睛,眼珠却不受控制的颤抖,根本不敢直视景玥。 景玥转身又朝他走了过来,但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正朝这边飞快靠近的一串脚步声,还有景壮壮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这里,那个害得娘跟外祖母分离,吃了好多苦的坏人就在这里!” 话音还在空中飘荡,人影已经越过门槛冲进了院子,看到站在屋门内好整以暇看着他的爹爹,当即紧急刹车,站在院子中央,眨巴着眼睛无辜的问道:“爹,你怎么在这里?” 景玥已经收起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所有表情,也不再继续逼近卫浈,而是出门到院子里一手一个的把景壮壮和今日又来玩耍的卫长乐拎了起来,“你们跑这里来,又是想做什么?” 第494章 要什么意中人 景壮壮和卫长乐的出现打断了景玥对卫浈的再次审问,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卫浈也算是暂时逃过一劫? 在把越长大越调皮、还因为身边有一大群人捧着哄着而越发胆大张扬的长子和大侄子拎走前,景玥转头若有深意的看了卫浈一眼,然后拎着两个孩子,打算还是先管教一下臭小子更重要。 景壮壮内心是很不服气的,嘴上也同样的理直气壮,“我都知道了,那个人他欺负娘亲,害娘亲吃苦!” 他就是去看看,顺便还藏了一条小蛇想要去吓吓他。 景玥早就注意到了他一鼓一鼓的袖子,伸进去就掏出了一条软绵绵的生物,不禁眉心一抽一跳,目光微沉,“从哪里来的?” 景壮壮眨眨眼,装傻,卫长乐却十分诚实的告知,“花园里捡的,表哥说要去吓吓那个人!” 我还说了让你不要告诉别人呢! 景壮壮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理直气壮的看着景玥,再次强调道:“他欺负娘亲!” 景玥掐住了意图往他手臂上纠缠的长虫七寸,抬眸看向了旁边,“今日是哪些人跟随伺候二位世子?你们就由着他们捡这样危险的东西玩耍?” 亏得这是一条无毒的草蛇,若是有毒呢?若是绞伤了两个孩子呢? 虽然景玥面无愠色,但他却是真的生气,旁边当即跪了一地。 两个孩子不禁茫然,景壮壮还有些生气,说:“我让他们不许说的!” 卫长乐也跟着他点头,声音脆脆的,“他们要听我们的!” 其实也是因为此蛇无毒,下人们才没有狠拦他们抓着玩,不然是万万不敢让两个小世子触碰的。 除了宫里的,可再没有比他们更尊贵的小郎了。 景玥把长虫在手上绕了几圈,仿佛手上的是一条没有生命,毫无反抗之力的绳子,任由他缠绕甚至打结。 看着不服气的两个孩子,他冷笑了一声,对景壮壮说道:“看来此事还得跟你娘亲说一声。” 景壮壮的表情顿时就变了,不复刚才的理直气壮不服气,反而多了点心虚。 云萝从不打他骂他,但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孩子们乖乖听话,不管儿子还是侄子,甚至宫里那两位万千宠爱的表弟。 太子多尊贵高傲的少年郎啊,却多年来一直被云萝盘得明明白白。 在两个淘气的小子虚心接受娘亲(姑母)管教的时候,太子也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他如今年已十六,朝中大臣们从他十一二三岁就上书催娶太子妃一直催到现在,终于是越来越挡不住了。 不说朝中大臣,就是皇后娘娘也有些着急了,最近正在操心看各家闺秀的画像,斟酌着要给自己挑一个合适的儿媳妇。 毕竟十六岁了,太子娶妻可不是小事,从选秀开始到大婚,少说也要一两年的时间,再过一两年,太子都十八了。 太子现在就为这个事情犯愁,他倒是不抗拒娶太子妃,他早就明白也做好准备,这既是他的终身大事,更是身为储君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只是自从皇后选媳的消息不知从何人口中传出来之后,每逢太子出宫,总有那么几个消息灵通的姑娘恰逢其会的与他偶遇,掉帕子丢香囊的早就不新鲜了,如今开始流行崴脚、落水、遇到危险急需英雄相救。 太子爷……你看本宫像是会去英雄救美的人吗? 多大的脸啊,竟妄图让尊贵如本宫去亲自相救,美不死你们! 眼见着前方迎面而来,却在看到他之后忽然羞红脸颊,一时没留意脚下,被台阶绊了一下后顿时花容失色,惊呼着朝他扑过来的娉婷少女,太子瞬间后退躲到了侍卫身后,再去看因为没人搀扶而扎扎实实砸在地上,除了痛叫声还有好大一声闷响的人,轻轻的抽了口气。 好疼! 那姑娘都摔懵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再看到娇嫩的手心被磨破了皮,正往外渗出血丝,就觉得更疼了。 她眼中迅速涌起泪水,泫然欲泣,缓缓的抬头看向前方,“殿……” 抬起头后,她才发现刚才还站在她面前的人竟已经不见了,用力瞪大眼睛,透过蒙蒙泪水,也只能看到那个被簇拥着扬长而去的背影。 不,就连背影都被侍卫们遮挡住了,只能从缝隙里勉强看见一片衣角。 太子逃也似的跑到了瑞王府,连逛街的兴致都没有了,来的时候却正好撞见景壮壮和卫长乐被训得蔫头耷脑,一人一支笔,在趴在书桌上写大字呢。 看到太子进来,两人也只是抬起眼皮子瞭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一笔一划的在纸上画……写字,字如斗,偌大的一张宣纸上面装不下一首诗。 太子站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啧”一声,“不知人间疾苦的小败家子,上好的宣纸都被你们糟蹋了,你们知道这一张纸值多少钱吗?” 卫长乐抬头看了他一眼,景壮壮却连头都没抬,抿着小嘴一脸严肃,重重的落笔,力透纸背。 云萝坐在另一边,捧着一本书也没有闲着,特别随便的抬眸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再次落回到书上,“小瑜儿呢?” 小瑜儿就是二皇子,太子给他取的小名伴随他到开蒙,开蒙后他就再三要求长辈们喊他大名,不许再叫他的小名儿,而他大名宗瑜。 太子在一旁坐下,自己动手斟了一杯凉茶,表情扭曲的喝下半杯就感觉再也咽不下去。 他放下茶杯,又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团扇,也不嫌弃这是女儿家用的东西,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说道:“我今日出宫办事,没有带他。” 云萝头也不抬,“既是出宫办事,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事情都办完了?不用回宫跟舅舅复命?” 大概是觉得坐着不舒服,太子身体往后倚靠,坐得不那么端正,懒洋洋的说道:“你什么意思?我刚来你就嫌弃要赶我走?” 云萝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再次从书本转移到他的身上,“听说娘娘在给你选太子妃。” 这应该是一句问话,但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太子郁闷道:“你不是足不出户吗?这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云萝继续低头看书,淡然道:“王府又不曾与世隔绝,太子选妃之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恐怕整个京城都少有人不知晓。” 太子更郁闷了,“自从此事传出,总有些别有用心的女子来跟我偶遇,烦得很!她们是不是都以为自己长得挺好看,只需在我跟前露个面,我就会立刻被迷得神魂颠倒?” 说完还“嗤”了一声,又朝天翻一个白眼,把他的不耐烦和不屑一顾表现得明明白白。 云萝不由好奇问他,“太子殿下可有意中人?” 太子爷脸不红心不跳,“没有!要什么意中人?怪麻烦的。让娘给我选就行了,肯定不能委屈了我。” “你不想娶个意中人?” 太子爷奇怪的看着她,耿直的摇头说道:“天下有几个人能在有生之年遇到知情知趣知心的意中人?大家不都是这么凑活的对付过日子吗?况且我是太子,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像我娘那样的女子。” 顿了下,他又说道:“能被选为太子妃的姑娘肯定差不到哪里去,我会敬重爱重,对她好的。” 真是想得明明白白,云萝沉默了会儿,点头“唔”了一声,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又或者什么意思都没有,一如她从不轻易干涉他人的想法和选择。 太子坐了会儿,等身上的暑气稍退,便问道:“我舅舅呢?” 竟然这么久了都没有出现,明明无时无刻都恨不得粘着媳妇。 云萝尚未回答,悄悄的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的景壮壮就说道:“爹爹又去找那个卫浈玩了!” 想想都觉得好生气,不许他们去那边玩,还找娘亲告状害得他们被娘亲责罚,他自己却又去找那个坏蛋了! 太子愣了下,“卫浈?” 随之神色微敛,看了眼那边书桌旁的大侄子、大外甥,压低了声音问云萝:“问出什么来没有?出宫前,我爹也让我来问一声。” “今天才刚从地牢里放出来,什么情况你自己过去看吧。” 太子没有犹豫,跟云萝告辞一声就起身出门,找景玥去了。 景壮壮抬头,眼巴巴看着太子表哥离开的方向,悄悄的跟卫长乐对了个眼神,然后“唉”了一声,继续低头练大字。 娘亲说了,要写三张大字,每一张都必须写得满满的。 笔尖浸饱了墨水,随着他的动作在宣纸上划下一道不怎么直溜的横线,横跨了小半张宣纸,再一笔一划,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景”字,又写下一个扭曲到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卫”字。 卫长乐探过小脑袋看了一眼,然后指着自己写的“卫”字说:“表哥,你看我的!” 兄弟俩半斤对八两,那笔画皆都能飞到天上去。 第495章 卫浈的身世 也不知道景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一直嚷嚷着什么都不知道,也并不想干什么坏事的卫浈终于被撬开了嘴,把他所知的全倒了出来。 云萝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场景,但是当从景玥口中知道究竟的时候却不由得惊愕。 “他说……他是谁?” 景玥也有些无奈,还有点担心这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然怎么尽出妖孽? 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投胎,一梦醒来忽然时光倒转回到小时候,可不都是些妖孽吗? 本来以为只有他和阿萝,没想到如今又冒出来一个,这让他不由得担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还藏着其他人? 他把玩着云萝的手指,垂眸说道:“许多人都以为他是当年三王妃腹中的那个遗子,就连陛下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些年来虽没有动弹刑部老尚书,却也从未放松对他的盯梢,倒是真没想到牵扯到的会是那一家子。” 景玥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跟云萝说话的语气却依然轻缓,“当年,简王府曾有个通房有孕,但不到半年就死于后院倾轧,一尸两命,一口薄棺草草埋葬。只是个卑贱通房,连贱妾都不是,就算惨死外人也没谁会当一回事。高门大院里头,谁家没几个枉死的侍妾通房?又有谁会把她跟长公主的二公子联想到一处?更何况,简王身为皇室宗正,一直都是旗帜鲜明的站在陛下这边,为了助陛下掌权可没少出力,跟长公主亦是兄妹情深,交情极好,谁能想到他竟是当年替换长公主亲生孩子的背后黑手?” 云萝把她往常与简王府交际的情景一一回想,除了曾经惦记景玥、至今仍对她怀恨在心的安如郡主,其他几位真是讲道理极了,就连偶尔会跟她扎几句刺的简王妃也是因为一腔慈母之心。 简王世子宗琦钧与景玥交好,与卫漓从小一起玩到大,他知道卫浈是他的庶弟吗? 当年安如郡主宗琦玉爱慕景玥,简王府内却几乎无人支持她,是真觉得景玥并非她能把控的良人,心疼女儿,还是因为他们清楚,景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背弃泰康帝,偏向他们? 那么他们后来把名声有瑕的女儿许配给封炫,又是否别有用心? 无论从家世、相貌还是才能来看,封炫都足以配得上王府郡主,只除了他身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虽日常生活看似没有大碍,在朝中也混得风生水起,但他常年不能离药,还有传闻说他并非长寿之相。 云萝不由得思忖,如果是她自己,女儿叛逆不听话,对着一个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男人痴缠不清,还为此坏了名声,她会把闺女嫁给另一个虽然样样都挺优秀,但唯独身体不好、寿命不长的人吗? 想了半天,云萝发现她完全想象不出来,因为她觉得她会先把闺女打死。 景玥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很有趣,很难得能看见她脸上这么多的表情,不由在她手心里挠了两下,问道:“在想什么?” 云萝回过神,问他:“卫浈承认了他是重活一世?他是怎么知道他是简王的儿子,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之前什么都不肯说,现在怎么又把这么要命的事情倒出来了?” 可不就是要命吗?时光倒流、重活一世,若被人知晓,有几个能保住平常心? 她不禁担忧的看着景玥,这位可也是带着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的。 景玥抓着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几下,安抚道:“放心,我又不蠢,除你之外,怎会让其他人知道这样要命的秘密?我可是把命都送到你手上了,你以后也要对我好一点。” 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云萝挣了下手,没挣出来,便也任由他继续抓着,侧目冷眼相看,“我对你不够好?” “好得很,但谁会嫌弃心上人对自己太好了呢?总希望还能更好一点。”他嘟囔一句,还咬了咬她的手指,然后忽然正色说道,“从他的话中可知,他是被送去庄子后才回来的,此后一直在庄子上谋划逃离,也是个不聪明的,费了这么多年才逃出庄子,却转眼就撞上了正好回京的卫漓。” 对上云萝询问的眼神,景玥整理了一下回忆,说道:“前世,你十五岁回到卫家,长公主当时已油尽灯枯,熬了两个月就撒手人寰。在你回来之前,卫浈就被长公主送到了庄子上,之后,不等简王找机会出手,你就和卫逸之一起挑起了镇南侯府的重担,而卫浈在庄子上虽比不得京城锦衣玉食,但你和卫逸之也没苛待他,还给他娶妻养孩子,直至死亡。” “他是怎么死的?” “据他自己所说,在我和你都不在后,简王府的人暗中找上了他,要拉他谋算卫逸之,进而架空新帝,他不乐意,跟对方起了冲突,还扬言要把事情告诉卫府,第二天醒来就回到了十三岁。” 卫浈刚醒来的时候既茫然又慌措,还有紧随而来的巨大惊喜。 但他很快就惊喜不起来了,因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竟然比上辈子提前三年被揭开身份,送到庄子上看押。 虽然在庄子上,但他也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事情,那些跟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事情,让本就不是特别灵活的脑子越发迷糊了。 瑞王爷十三岁出征,掌西北几十万大军攻打西夷,直逼王庭,让西夷翻了个天? 安宁郡主培育了海外的高产粮种,开报馆,设驿站,将榨油方子公之于众,无数百姓因她免于饥馑?没有和亲西夷还嫁给了瑞王景玥? 太子……太子一直都活蹦乱跳,而且脾气虽不是特别好,但在朝中和民间的威望却与日俱增,太子之位坐得稳稳的? 长公主更没有病亡,甚至病弱的身体越来越健康,虽然不理朝中事,却接手了报馆,和皇后一起掌天下口舌。 这桩桩件件怎么都跟他记忆中的大不相同呢?真是让人心慌。 卫浈从一开始就被长公主养坏了,后来在庄子里过完更漫长的后半生,一生也算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但却并没有机会和那个强烈的心愿要去学些本事,重来一生,并不能让他变得更机智。 他在庄子上战战兢兢的观望了很久,终于还是不甘心两辈子都被困在那个地方,重复漫长又无趣的人生,尤其可能还要再次面临简王府的别有用心,他若不配合,说不定也会再次死得悄无声息? 那太可怕了,比幽禁两辈子更可怕! 于是开始策划逃跑这件事。 他真是单纯的想要逃跑,逃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能再不见熟人,哪怕吃苦受穷。 曾经经历过一辈子,他其实还是学了点本事,漫长的几十年一直被幽禁在庄子上,他已经学会种地耕田了。 逃跑的时候,他把身边所有能卷走的钱财全部都一块儿卷走了,就想着去一个无人知晓他的地方买一间屋子,再置办几亩田地,他也能过一过悠然的田园生活。 虽然那生活可能还比不上在庄子里舒坦,但他内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他也成功卷着钱财跑出来了,却还没来得及逍遥就被迫过上了东躲西藏、四处乱窜的日子,最终亦没有彻底逃离,那么倒霉的直接撞上了卫漓,更倒霉的是,都那么多年没见了,卫漓竟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不是还值得得意一下?原来他在兄长的心里,份量这样重呢! 卫浈又被长公主带走了,景玥没有丝毫阻拦,也显得十分镇定,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有人会因为卫浈口中前世今生的不同而联想到他身上。 哪里就那么容易联想?这样匪夷所思之事有一个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怎么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至于两辈子的不同,那谁知道是为何呢? 况且,真正有机会能知道这件事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每一个都跟景玥紧密相关,就算对他有怀疑又能怎样?总归他自己是绝不会承认的。 长公主把卫浈带走之后也是真的再没有动静了,仿佛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也没有说过任何匪夷所思的话。 云萝关注了几天,一直没有动静,她渐渐的也就放松了此事,开始着手准备小福绵的周岁。 瑞王府虽尚未出孝,也完全没有要设宴庆祝的意思,但自己一家人凑一起庆贺一下还是可以的,毕竟是小福绵的第一个生辰。 出生、满月、百日、周岁,小福绵的这些大日子都过得静悄悄,没有宾客满堂,也没有收到手软的贺礼,甚至大部分人至今不知景家的二公子长的什么模样。 人虽少,但小福绵自己却过得很开心,早起抓周,收了礼物,然后被几个哥哥带着疯玩。六月的天,酷暑难当,他玩得浑身热汗,身上的新衣裳真正是没有一片干爽的地方。 今天他最大,哥哥们都特别照顾他,他玩得高兴,觉得天天都能过周岁! 第496章 文彬的新职位 小福绵的周岁之后,天气也逐渐的凉爽,翻过一个月,晨起和夜晚更是需要添一层夹袄才够暖和。 云萝算着文彬出孝的时间,托付长公主和叶蓁蓁与成王府走动了起来,商议与福慧县主的婚事。 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从定亲之后,郑大福和孙氏接连过世,文彬就在家守了两年孝,如今,文彬即将出孝,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可惜云萝也尚在守孝,不然此事必定是要她来操持,现在却只能拜托长公主帮忙,跟成王府那边商量一下,看看这婚期是定在近期,还是再等等? 近期就是文彬出孝之后,再等等,那就是郑丰谷他们出孝。 福慧县主如今已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是京城贵女普遍成婚的年纪,而文彬出孝在十月,婚期再着急也要在年后,到时候她就十八岁了。 成王府那边的意思却是要把婚期定在郑家都出孝之后,到时候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把他们的掌上明珠嫁过去。 三年孝期,实则是二十七个月,后年正月,郑家就出孝了,那时福慧十九,年纪虽大了些,但也并不出格,成王府是巴不得把女儿多养两年的,等身子完全张开了再成婚,更有益于身体。 如此倒不着急了。 十月,文彬出孝,再次收拾行囊辞别家人和乡亲,和早几个月就已经出孝的栓子一起上京,等待朝廷任命指派。 冬日走得慢一些,他们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十一月中旬,休整一晚,第二天就登门拜访瑞王府。 云萝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二姐,还有她和李栓子的三个孩子。 二十七岁的郑云萱依然体态轻盈,举手投足之间却更多了几分少女没有的风韵,神态温和,浑身上下都仿佛在散发着一种名为贤妻良母的光环。 她更成熟了一些,还似乎比少女时期更好看了,肤白貌美、面颊光洁,就连手上那些被曾经的生活磨出来的茧子都不见了,一看就知被养得很好,没有一点操心事。 嗯,或许还是有点操心的……吧? 云萝站在树下,抬头看着那个一晃眼就窜到了枝丫上面的外甥女,再转头看看气急败坏地呵斥她下来的二姐,不由得弯起了一点嘴角。 云萱和栓子生了二子一女,长子李维轩,今年七岁,是个温柔稳重的孩子;次子李维栋,是个年仅四岁的小豆丁,性子腼腆,被人多看几眼都会害羞脸红;如今在树上的这个姑娘排在兄弟之间,大名李维媛,五岁的小丫头上树掏鸟窝真是一把好手。 尤其是还有景壮壮拉着二皇子和卫长乐在树下给她鼓劲,她爬得就更欢实了,当她在云萱的呵斥下不甘不愿爬下来的时候,她不仅已经捣毁一个鸟去巢空的草窝,手上还抓着一个石榴,那是被遗留在树上的最后一颗石榴。 那石榴外皮干瘪,硬得能砸死人。 李维媛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用了各种方法都不能把它打开。景壮壮简直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来,两只小手抓住两边一掰,只听见“咔”一声,坚硬得如同石头一般的石榴直接被掰成了两半。 李大姑娘顿时“哇”一声,然后“啪啪啪”的拍起了小手掌,毫不吝啬对景壮壮的称赞,“弟弟好厉害!” 景壮壮又把两半的石榴“咔咔”的再次掰开,他、小哥哥、表弟,还有新来的表哥表姐们,每人分一块。 石榴子儿红艳艳汁水饱满,在树上长到最成熟的状态,经了寒霜,也没有变坏,反而更加的清甜。 景壮壮吃了一粒,顿时眼睛一亮,挖下来几粒就递给云萝,“娘亲,好吃!” 以后都把石榴在树上养到干瘪吧! 旁边,李大姑娘把石榴子儿全挖了出来,拢成一捧,抓起一把就全塞进了嘴里,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嚼着,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 云萱真是看不得她这不拘小节的样儿,忍不住训斥道:“出门之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一转眼你就又调皮捣蛋,还带着弟弟们爬树!” “咕咚”一声,李维媛把嘴里的石榴连汁带籽的全咽了下去,在云萱瞪她的时候,她咧嘴嘻嘻一笑,然后辩驳道:“才没有带弟弟们爬树呢,他们都站在下面给我指挥摘石榴!” 那小模样还挺骄傲的,似乎没有撺掇着弟弟们一起爬树就已经做到了说好的不调皮捣蛋。 云萱无奈的跟云萝解释,“这三年在村里,跟着嘟嘟上山下河哪里都不落下,什么规矩都忘了。” 李维媛当即说道:“小舅舅最厉害,他啥都会!” 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云萱被气得脑壳突突的,景壮壮听到了熟悉的人,就忍不住问道:“小舅舅都带你干了什么?” 李维媛当即扳着手指如数家珍,摸鱼摸虾摸螺狮,上山爬树掏鸟窝,夏天摘果子,冬天烤土豆……所有调皮的事情都做遍了。 为了表现他们也有许多好玩的事情,景壮壮带着今天新来的表哥表姐们去王府的花园里玩了。 即便是冬日,瑞王府的花园里也并不荒芜。 东边,茶花开得热闹闹,西边,几盆迟菊还在舒展着花瓣,南面,竹林郁郁葱葱,一只黑白色的毛茸茸胖团子正在里面悠闲散步。 三个孩子顿时被那只团子给吸引了。 孩子们自己去玩了,这边的姐妹俩也能坐下来好好的叙说这几年各自的生活,栓子和文彬则被景玥带到了隔壁的书房,说一说他们接下去的打算。 官还是要继续当的,之前栓子在岭南任职,年年考绩皆为甲等,虽然紧接着就守孝三年,但接下去的位置还是能往上挪一挪的,如今要考虑的是当个京官好呢,还是继续在地方上任职? 文彬在翰林院待了那么几年,继续在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接下去不妨到地方上走一遭。 瑞王府如今虽然闭门不出,但给他们安排两个位置还是容易的,也莫说公平不公平,他有权有势也是靠祖上、靠自己的本事拼来的,若是连给亲近之人安排个职务都不能够,那不亦是另一种不公平? 就在景玥思考给文彬和栓子弄个什么职务的时候,有八百里捷报从登州送来,历经两年,海对面的新罗终于全都被打了下来! 新罗就在高句丽和百济的中间,穿过陆地到另一边,隔着海就是东瀛小岛,那么接下去是先休养生息呢,还是往两边扩张把高句丽和百济的那两小块土地也给占了,又或者是再次横渡海洋,登陆东瀛? 这是一个问题。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规整新罗,将士们已经把地方打下来了,如何管理却非他们的职能,总得朝廷和皇上拿出个章程。 “听说李进忠不甘新罗被灭,自尽殉国了。” “驿馆内的那些新罗人不是自尽就是逃跑了,死了的一了百了,逃跑的那些又能逃到哪里去?” 新罗被整个收入大彧囊中的消息让被莫名圈禁了两年的新罗使者们整日惶恐不安,引发了不小的骚乱,但却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 死的随便买口棺材葬了,逃的也很快就被抓了回来,抓回来后连驿馆都没的继续住,而是全都押进大牢,等着下次送人的时候把他们一起送去矿场开矿。 大彧的开矿事业这几年开展得如火如荼,为国库的创收贡献了不小的力量。 经过小半个月的激烈讨论,朝中最后决定在新罗先设一州府,派遣大彧的官员前往任职,协助大彧将士们更好的发展新罗,以及与邻国的友好交流往来。 什么?高句丽和百济不想跟我们做朋友?难道是看不起我堂堂大彧王朝?那可就太不知好歹了! 然而,该派谁去管理新罗和当地百姓? 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且不说那边如今很显然是武将掌控主动,只一点,弱质纤纤的文弱读书人该如何管理仇视他们的新罗遗民?稍不留神可能就连小名都没了! 况且,蛮夷之地,向来都是流放犯人的最理想所在。 为着派几个官员,派哪些官员过去整顿疮痍的新罗,朝中又吵了好几天,最后泰康帝拍板决定,封简王世子为新罗州太守,翰林院编修郑文彬为别驾,以及其他各类官员,接旨后在三日内出发,除夕前必须抵达登州,再乘船渡海。 寒冬十一月,文彬刚到京城没几天,就有收拾行囊,辞别亲人和福慧,踏上了前往新罗的路程。 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下子跳跃到从五品别驾,跨度不可谓不大,然而同僚之中羡慕嫉妒的却极少,甚至有人疑惑,他背靠瑞王府和镇南侯府,怎么还会被指派到这个地方? 不过,简王世子都要去那里任职太守呢! 简王身为皇室宗正,并不掌军,简王世子却从小习得一身好武艺,之前在禁军、城防司等衙门任职,如今这是又要转回文道了? 第497章 出孝 简王世子启程奔赴新罗任太守的前几天,简王府内多了一位公子,有人传言说是简王爷年轻时在外留的种,一直不为人知,今儿终于找上门来了。 好事者还为此编了几段缠绵悱恻的风流佳话,虽然至今无人见过这位私生的简王府公子,无人知晓他到底长的什么模样,难道是简王府觉得丢脸,不让他出现在人前。 但到底不过是一个私生子,津津乐道了几天之后,就没多少人再把他放在心上了。倒是更惊讶于简王竟真的放世子远渡重洋去新罗,没有请皇上收回成命,也没有为了阻拦此事而闹出别的事端。 真不愧是简王爷,陛下最坚定的拥护者之一。 而谁又能知道几日前,当卫浈被长公主亲自送上门来的时候,简王爷内心的震动和惊慌呢? 没错,卫浈被长公主亲自送回了简王府。 面对简王,长公主不吵不闹不骂人,也不与人争辩,只对他说了一句:您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然后扔下卫浈,扬长而去,第二天,简王府就收到了任命宗琪钧前往新罗当太守的圣旨。 如果在十年……不,十五年前,简王爷尚且敢于反抗,当年他能做出调换长公主孩子的事情,自然是有他的谋算。 谋的是卫侯英年早逝后,留下两府的孤儿寡母,卫老夫人远在江南,长公主遭受了连番打击,身体也一直娇弱,若是卫漓再有个好歹,这大彧屹立了几百年的镇南侯府就成了卫浈的囊中之物,也变相的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那时候,泰康帝帝位不稳,全靠当年的百官之首刘煦和景、卫两家的老弱妇孺撑起,得了卫家,景家也就不足为虑,简王府未尝没有争一争那个位置的机会。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话说当年也已经没有意义,只会给自家带来更大的麻烦。 惊慌之余,多少也有点不甘心,他是怎么输给那些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 是不是被好名声束缚了手脚,做事难免瑟缩多思多虑,给了他们成长的机会,最终长成了他无法撼动的存在? 其实他早就知道不能成功了,从景玥年少英勇,破了西夷王庭,彻底执掌西北三十多万大军;从长公主认回亲女,把养了十二年的儿子送去庄子幽禁……甚至更早,卫浈在京城跋扈狂妄,不学无术的时候,他就有了此子不当用的意识,曾经还试图把他歪了的性子扭转过来。 后来他明白,那是长公主故意养歪的,她在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所以故意娇纵。 他已经尽可能的高估这个堂妹,却依然低估了她的狠心,一个嗷嗷待哺,对她满眼濡慕的孩子在身边养了十二年都不能让她有一丝心软,生生地把他养坏了,而在安宁郡主回来之前,谁知道卫家二公子不是长公主亲生? 如今,卫浈被送回简王府,从长公主爱子到揭开他冒牌的身份,幽禁农庄,再变成王府公子,身世跌宕,他往后在简王府内的日子是好是坏却已然可以预见。 还不如就乖乖的庄子上蹉跎一生。 上辈子,在云萝和卫漓确认了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暗中与他联系之后,根本就没有那个闲心来找他麻烦,也不屑于跟他为难。于是他娶妻生子、坐吃等死,除了不能离开庄子和不被人放在眼里,其实过得还挺舒坦的。 他为什么要逃呢?明明这一辈子已经有许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皇上大权在握,景、卫两家也有权有势,长公主未死,太子未死,皇上的身体无病无痛棒棒的,就连西夷都被景玥打得服服帖帖,简王府的人未必会再来找他谋划。 上辈子,他们也是在新帝登基,景玥撒手失踪,卫漓远在边关镇守,朝政不稳的时候才来找他的! 所以他为什么要逃呢? 身陷简王府,卫浈悔得肠子都青了,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悄无声息的没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跟他动的手,又是如何动的手。 啊,突然好想念庄子里的青山绿水、炊烟人家! 翻过腊月就又是新的一年,外面的热闹却全与瑞王府无关,过年也比别处更平静安宁,在别人忙着走亲访友,大宴宾客的时候,瑞王府却依然紧闭大门,只接待了几个小客人。 但是过了年,离出孝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二月中旬,栓子的新任命下达,依然在岭南,但位置往上挪了挪,任桂州府长史,正六品。 云萱前来辞别之后,就带着三个孩子跟随栓子离京赴任,景壮壮一下子少了三个玩伴,不由得蔫了好几天。 但也不过几天而已,他很快被其他的事情吸引注意。 随着出孝之日的临近,瑞王府逐渐忙碌起来,洒扫掸尘,量体裁衣,每日从角门进出的仆从也较之前更多了些。 四月初十,瑞王府大门外悬挂了整二十七个月的白灯笼被取下,换上赞新的大红灯笼,匾额、大门、门口台阶都被洒扫得干干净净。府内的所有白布麻绳也全部收起来,挂上彩绸,点上彩灯,门廊屋舍皆一尘不染。 今日是出孝的日子,景壮壮和小福绵从一早就开始满府跑,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景壮壮当时还小,小福绵更是在孝期出生,在兄弟俩的印象中,似乎从没有见过这样斑斓热闹的色彩,让他们乍一看见,不由得欢喜非常。 他们脱下素衣,换上颜色鲜艳的新衣裳,揽镜自照都觉得自己好看极了。 小福绵扯了扯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璎珞圈,转头跟景壮壮说:“哥哥,重,不要!” 从出生至今,小福绵都没戴过这么多配饰,一时间很不习惯,觉得哪个都是累赘。 景壮壮正给自己也套了一个赤金的璎珞圈,上面挂着翡玉雕琢的长命锁,跟身上的紫色小锦袍相称得很。 听到小福绵的不满,他飞快的转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把将他抓着璎珞圈的小手扯下来,说道:“带着带着,好看得很!” 说着还用力的点点头,并煞有介事的跟他说道:“今日出孝,家里所有人都要穿得鲜亮些,待会儿还要去给祖宗们磕头呢。” “祖宗?”小福绵歪了歪脑袋,表情迷惑。 景壮壮又点点头,手指他,又指指自己,说:“我们是小祖宗,待会儿我们要去见的是老祖宗。” 小福绵顿时“哦”了一声,至于有没有真的明白,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开祠堂,先祭拜祖先,再祭拜老太妃,三跪九叩,香烟袅袅。 过了今日,瑞王府就要恢复正常的交际应酬,能出门做客,也能开门设宴,与人往来再无忌讳。 出孝后的第一次出门,云萝就去了长公主府。 马车穿梭在街道上,景壮壮和小福绵趴着窗口看得目不暇接,两双眼睛皆都亮晶晶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稀罕。 看得兴起,景壮壮突然感叹了一句,“外面原来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有趣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景玥不由侧目,伸手揉揉他总是不记事的脑袋,说道:“也不知是谁,偌大一个王府都管不住,天天想要往外跑,才不过两年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您难道是在说我吗? 景壮壮的眼神里充满了迷惑,他以前天天都能出来看到这么热闹的世界吗?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景玥又摸了摸他的头,爱怜的说道:“乖,回头叫厨房给你做猪脑吃。” 景壮壮瞬间往后仰,躲开了他的手,坐到最角落里气呼呼的说道:“我才不要!” 别以为他听不出这话的好赖! 有人骑马从旁边走过,小福绵的眼睛猛的一亮,肉呼呼的一只小手伸出到外面,另一只手则用力扯着景玥的袖子,说道:“驾,爹,驾!” 景玥的身子一歪,直接就歪进了身旁云萝的怀里,对小儿子的述求故作不知。 驾什么驾?是马车不够平稳舒服,还是阿萝的怀抱不够香软?他才不要骑马在外面,被风吹雨打呢! 小福绵不知他是故意装作没听懂,还在一个劲的跟他表达想要骑马的意愿,咿咿呀呀的,说得急了就越发口齿不清,连探出车窗外的那只小手都忘记收回来了。 正当他要急红眼的时候,忽然感觉窗外的小手被谁捏了一下,他顿时“啊”一声,迅速转头往外看,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嘻嘻的小圆脸。 “小嘚嘚!”他一下子扑到了窗口,看到外面被太子带着一起骑马的二皇子,立刻就朝他们张开了小手,奶声奶气的要求道,“抱!” 太子探头往马车内看了一眼,看到腻歪着云萝的景玥,便斜着眼哼哼了两声,却又在景玥侧目瞥过去的时候,瞬间端正了表情,一本正经的问道:“舅舅,阿姐,你们这是要去长公主府?” “怎么,你也正好要去?” 第498章上房揭瓦 出孝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娘家,云萝带着景玥,带着两个孩子郑重其事的向长公主请安问好,之后却并没有再急着跟其他人应酬交际。 倒是景壮壮和小福绵,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两人就都开始整天惦记着到外面去玩儿,云萝并不很约束他们,在王府中一关就是三年,总要让他们去见识更多、更广袤的世界。 景壮壮不过才四岁而已,守孝之前也是在家里关不住的性子,不过那时候他曾有过的见识见闻早已遗忘在时光长河之中,半点印象都没有留下。 小福绵更是只在几个月大的时候去过一趟庄子,对他来说,等同于无,曾经,瑞王府那一片天地就是他认为的全世界。 于是从瑞王府玩到长公主府,外出穿街走巷,再顺带着把镇南侯府也给祸祸了之后,他们又被太子带进了皇宫。 出孝之后,除了娘家,云萝还没与其他人家走动交际,行事依然低调安静,倒是瑞王府的两位小公子迅速的在京城圈子里活跃了起来,他们和二皇子以及卫家小世子组成了一个固定的小团体,偌大的京城就没有他们不能去的地方。 毕竟,连皇宫都躲避不了他们的祸害。 含英殿内,皇帝陛下亲手养育多年的两尾锦鲤经了他们的手,现在已经半死不活;长春宫,皇后娘娘书房里的那盆翠松在被他们修剪之后,繁茂的树冠也秃了。 这两位的心头好都没能幸免,更不必说花园里千金难求的稀世牡丹,荷塘里刚冒出一点儿尖尖的花苞……景壮壮还美其名曰:要给娘亲扎一捧最好看的花。 此话一出,花园里的花儿越发的瑟瑟可怜,二皇子、卫长乐都纷纷表示他们也要给娘亲摘花,小福绵不甘落后,他又不挑,见到好看的就想摘,于是瞬间摧残一大片。 采花之后,还有别的新游戏。 彩球在他们之前飞舞,突然飞上屋顶被卡住了,他们又是树枝竹竿又是丢石头的,宫奴们想要帮忙去捡球,他们还不乐意,偏要自己动手,最后架着梯子爬上屋顶,成功捡到彩球的同时,也成功的把两片琉璃瓦给一起掀了下来。 “啪啪”两声,琉璃瓦瞬间碎成好几块,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彼时,泰康帝正在敞轩里乘凉,外面的叽叽喳喳一点都没有影响他批阅奏章,却突然看到有一束阳光从头顶投射下来,正好落在他手中的奏章上。 他抬头,便发现头顶已空了一块,还看到一个灵活的小胖子动作十分矫健的从那个洞口上方跨过,脚步踩在屋顶其他琉璃瓦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还有从敞轩后方传来的其他几个臭小子的惊呼、欢呼声。 泰康帝默默的放下奏章,揉着手腕转了两圈,朝站在旁边含胸驼背,一副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模样的赵大总管说道:“去,把他们全都给朕抓过来。” 他说的是抓,赵大总管可不敢真跟这几位小祖宗动手,自然是好声好气、和蔼可亲的把他们请了过来。 其中小福绵人小腿短,跟不上哥哥们的脚步,就耍赖不肯走,赵大总管还得抱他过来,那小心翼翼的架势就像抱着个大金元宝。 不,金元宝都没他稀罕珍贵! 四个孩子排排站,一个叫他爹,一个叫他舅爷,还有两个叫他姑父。 泰康帝脸一沉,瞪着景壮壮问道:“你叫朕什么?” 景壮壮的眼珠骨碌碌转一圈,然后笑嘻嘻的又喊了一声,“舅爷。” 听到哥哥喊了,小福绵也瞬间改口,跟着喊了一声:“舅爷。” 其实他还不知道姑父和舅爷的差别,反正他一向都是跟着哥哥叫,哥哥喊什么,他就也跟着喊什么,至于什么意思,他才没空想这样没意思的事情呢! 泰康帝拿起另一封折子,也没有打开,只拿在手上把玩,眼睛却看着面对排排站的四个臭小子,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这是在提醒朕,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二皇子连忙摇头,景壮壮却说:“您昨天才打了我呢,没到三天!” 语气表情中,皆是理直气壮的控诉。 泰康帝“呵”的冷笑一声,“那就说明打得还不够。” 景壮壮不由鼓了鼓小脸,心里有些不服气。 忽然听见长乐表弟说道:“舅爷,我们是客人。” 景壮壮顿时眼睛一亮,立刻接过话继续说道:“就是就是,您怎么可以动手打来您家做客的小孩子呢?” 泰康帝走过来,举起折子在他们的脑袋上各敲一下,力道不重,声音却很响,“啪啪”的,让他听着都觉得分外悦耳,很想再敲一圈。 于是他就顺从心意的再从头到尾的敲了四颗圆溜溜的脑袋,冷笑道:“朕乃一国之君,想打谁就打谁,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 虽然被打了两下,但是一点都不疼。 景壮壮伸手在脑门上摸了摸,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那您能不能打太子哥哥一顿?” “嗯?太子欺负你了?” 景壮壮和卫长乐自以为悄悄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点头。 二皇子却忽然不高兴了,转身就拦在了他们面前,皱眉说道:“不可以告状,哥哥才没有欺负我们呢!他只是跟我们闹着玩,昨天是不是还特意给你带了一串糖葫芦?” 景壮壮皱了皱鼻子,“糖葫芦好酸!” 卫长乐没有说话,却已经伸手捂住了腮帮子,小脸皱着,不停的吞咽口水。 吃了一个糖葫芦,他牙齿就倒了,酸酸软软的咬不动东西,昨日晚膳都因此没有吃饱。 小福绵一脸懵懂的看着他们,没听明白他们的话,倒是听懂了一个“糖”字,不由得滴溜落下一滴口水,捧着小肚子跟泰康帝说道:“舅爷,饿。” 小家伙胖乎乎的一团,小奶音软软的撒着娇,真是让人扛不住。 泰康帝摸摸他的头,当即叫人捧来糕点,他亲自端着让小福绵自己挑中意的吃。 再去看旁边站着的三个臭小子,泰康帝顿时觉出了几分嫌弃,训道:“整日玩闹,你们都不用上学了吗?” 景壮壮挺着胸膛义正言辞的说道:“娘亲让我们歇几天,天天读书,可别把人读成了傻子。” 泰康帝嘴角一抽,“那你们歇够了吗?在宫里也玩了好几天了吧?” 卫长乐仰着小脸眨眨眼,然后凑到了景壮壮耳边“悄悄”说道:“舅爷好像在赶我们离开,是不是嫌我们太吵了?” 成功把这句悄悄话听进耳朵里的泰康帝:“……” 这孩子随了谁?逸之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景壮壮迟疑的瞄了眼泰康帝,转回去跟卫长乐说道:“说不定是嫌我们吃得太多。” 卫长乐顿时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瞄一眼旁边捧着糕点啃得津津有味的小福绵,对景壮壮说道:“我觉得是,你看舅爷刚才都没有分我们吃的。可是,又不是我故意要吃那么多的,饿了怎么办呀?” 景壮壮也捧着小肚子一脸忧伤,想了想,便提议道:“要不,以后我们少吃一点?” 两人说得煞有其事,惹得二皇子都不禁迟疑的看向他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嫌弃壮壮和长乐吃得太多。 泰康帝:“……” 也不知是谁,之前还想把御膳房的大厨挖走。 被他们这天马行空的话题带着,泰康帝也忘记了一开始把他们叫过来是想要干什么,只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免得继续说下去,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他要饿死这两个臭小子。 目送着一溜烟跑走的小胖子们,泰康帝又抬头看了看漏光的屋顶,朝赵大总管吩咐道:“派个人去跟景玥说一声,他儿子把朕的屋顶都给踩坏了,叫他看着赔偿吧。” “赔偿?”景玥听了宫中来人的话之后,当即冷笑一声,对身旁随从说道,“去找两片琉璃瓦来,给陛下把屋顶盖盖好。” 这天,许多人看到,瑞王爷身边的第一人无痕拎着用草绳捆绑的两片琉璃瓦,跟皇上身边的王公公进了宫,跳上花园里敞轩屋顶,亲自动手把缺失的瓦片给补上了。 皇上和瑞王爷又在搞什么名堂?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朝中大臣纷纷猜测,反正他们是绝不会相信事情真的是因为瑞王世子爬上屋顶捡彩球的时候弄坏了两片瓦,瑞王爷这是替儿子给皇上送来的赔偿。 哪里会有这样简单呢?肯定是又在暗中搞事情了,这种瞒着所有人,只在私下里搞小团体的行为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皇上是大家的皇上,咱这么多人也都是皇上的臣子,有什么事就说嘛,只需要说一声,为人臣子的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为大彧江山和百姓呕心沥血、肝脑涂地。 朝中莫名的就有暗潮涌动了起来,泰康帝稍一想就明白了他们在打探些什么,却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打算,由着他们疑神疑鬼、思忖衡量。 一个个的,正事不干,猜君心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 第499章 尿床 二皇子带着几个小的在皇宫里横冲直撞,把他之前没做过的事,没祸害过的地方,全祸祸了一遍。 皇后的珍爱,皇上的心头好,皆不能幸免,更遑论其他。整个皇宫都成了他们的游乐场,混得风生水起,闹得鸡飞狗跳。 后宫中,那些已经多年无宠,连见一面皇上都是奢求的妃嫔们,大部分都对他们或恭敬或和蔼可亲。毕竟,这几个孩子哪个都不是她们能得罪得起的,况且深宫冷寂,有几个孩子来闹一闹也能多几分生气,让她们觉得尚在人间。 其中有一部分人,深知这辈子都注定不可能会有子嗣的她们,这几天开始频频现身几个孩子时常出没的地方,哪怕只是远远的站着,看他们调皮捣蛋、嬉笑玩闹也觉得欢喜。 身处后宫,哪怕人生无望,但大部分人都能谨守本分,对几个孩子或避而远之,或悄悄亲近,当然也有人见不得他们飞扬肆意的模样,不说出手伤人,但遇见时暗戳戳的瞪一眼,再夹杂几句冷言冷语还是有的。 其中尤以生了公主的两位嫔妃为最。 泰康帝当年势弱,迫于无奈之时也曾大肆宠幸后宫妃嫔,这两位运气好,又或者说是有几分本事,千方百计的怀上龙胎并成功诞下孩儿,虽不是皇子,但在这偌大的后宫里也是唯二的幸运儿。 泰康帝子嗣单薄,至今只有两个皇子,因此哪怕是公主,照理来说也应该是上心的,却没想到皇上一朝得势就把整个后宫全都打入冷宫,日常只在前廷和皇后的长春宫走动,不幸妃嫔,对两位公主也没有多少舐犊之情。 他对长姐的孩子,对皇后的幼弟都极尽宠爱,甚至如今对景、卫两家的孩子都比亲生的公主更宠爱更上心。 不仅是他,就连太子都能放下架子陪他们胡闹,给他们撑腰,被惹恼时威胁要打死他们,转眼却又被爬到了头顶。 皇后就更不必说了,卫长乐且不提,景家的两个小郎可是她嫡嫡亲的侄儿,是她当儿子一样养大的亲弟弟的孩子。 看那几个小子被纵得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就已全然不把宫廷放在眼里,更不把后宫中这些无宠的妃嫔放在眼里,那两位羡慕嫉妒之余,也不由恨得牙痒痒,养在身边的公主多少亦受了影响。 两位公主的年龄与太子相近,都到了可许配嫁人的年纪,泰康帝虽然不怎么待见她们,但最近也确实有要给她们招选驸马的意思,两位当亲娘的哪怕明知自己没有在此事上说话的资格,却也忍不住的想尽办法去探听各家青年才俊,思忖比较着哪个能配上金枝玉叶的公主,对于身边的任何动静都显得格外敏感。 刘相家的儿郎们向来是京城各家选女婿的第一列人选,家风清正人品好,才学出众有前途,更兼家中人关系简单,长辈和睦,只要不犯大的错,从不插手小辈的房中事,不知多少有闺女的人家想跟他家结亲。 鲁国公府温家三公子温黛,年已弱冠却尚未定亲,温家的意思是等今年秋闱之后再论婚事,以免影响他专心读书。这显然是对今年秋闱有很大的信心,明年的春闱说不定还能金榜题名。 还有尚书令家的苏七公子,三年前秋闱中举,苦读三年,如今乃是明年头甲前三名的热门人选。因为去年将要成亲时,未婚妻意外去世,如今仍孑然单身,许多人家都盯着这个乘龙快婿呢。 英国公世子的长子蔡嵘,今年也有十六了,虽然学问不行,但骑马射箭在同龄人中乃是佼佼者,以后也是要继承英国公府偌大家业的。 成安侯程家四公子年方十八,端的是骁勇矫健,而且听说还长得十分俊俏,能与当年的景小王爷和卫小侯爷相媲美。 还有…… 两位娘娘把她们能打听到的最声名赫赫的公子比较来又比较去,到底选谁做女婿,真是无法抉择,全然不管这些儿郎们是不是愿意娶公主。 事实上,当泰康帝透出要给公主选驸马这个意思之后,朝中有很大一部分家有适龄儿郎的大臣们就突然间低调了起来,与之前要给太子选妃时的境遇大相径庭。 不是每个驸马都像卫侯那样有本事的,而且有件事许多人都在心里犯嘀咕,只是不敢说——当年卫侯若没有娶衡阳长公主,说不定就不会英年早逝。以他的能力,若不死,如今朝堂是何种格局还得另说。 况且,如今宫里的那两位如何能与衡阳长公主相比?若是长公主那样的,恐怕当年那样趋之若鹜的场面还得再现,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到现在仍不乏有人想做长公主的裙下之臣,可惜长公主连个面首都不屑于养,不然他们还能去竞争一番。 太让人失落了! 当然,娶公主这件事也不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驸马在官场固然会受到一定的限制,但同样的好处也不少,全看各人的衡量。 不过,但凡被寄予厚望的儿郎,家中长辈都不会愿意他去尚主。 泰康帝也不着急,他虽不怎么把两个女儿放在心上,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受委屈,在京城各大家族中挑不出让他满意的人选,大彧又不是只有京城这一方天地,再说,不是还有明天的春闱吗! 天下英才汇聚于一堂,还能没两个让他满意的女婿? 想想他竟然已经是一个要嫁女儿的人了,泰康帝踱步到镜子前面对着照了照,发现依然俊得很,便悄悄松一口气。 最近皇后对他有点冷淡,看来并不是因为他容颜不如从前,那难道是景壮壮那个臭小子又偷偷告他小状了? 下次定要给他个深刻的教训,小小年纪不学好,净想着跟皇后告状。 不,他还是觉得赶紧把这臭小子送回去吧! 皇后最近有侄万事足,本来就不是多么热情似火的人,如今关心他的时间更少了。 景壮壮和小福绵被赵大总管恭恭敬敬的送回了瑞王府,身后跟着好几大箱子的珍奇玩具,还有几个食盒的御膳房珍品。 景壮壮原本想要把御膳房的大师傅挖来的,可惜皇上姑父和太子哥哥都不肯放人,他就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多带了几样大师傅亲手做的菜品。 什么时候馋了,再进宫去找他! 景壮壮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然后捧起比他人还要高的食盒,脚步轻快的奔向了云萝,“娘亲,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 小福绵紧随其后,却又追不上他的脚步,不由着急的喊道:“哥哥,等等我!” 赵大总管被孤零零的抛在了身后,他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只指挥着人把剩下的食盒都拎上,赶紧跟上两位小公子,别让他们等急了。 两个小祖宗的回来,让好不容易安静了几天的瑞王府瞬间如煮开的锅一样热闹了起来,哪哪都是他们的声音和奔跑的身影,吵得景玥脑袋嗡嗡的。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跟阿萝的二人世界刚过出趣味,就当头砸下一盆凉水,景玥的心情真是很不美丽。 景壮壮正忙着给娘亲夹肉吃,闻言歪头看向了他,疑问道:“快吗?我已经八天没见娘亲……和爹爹了!” 你原本是不是并不想提为父? 景玥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怎么看都是一样的碍眼。 小福绵仰着头,左看看爹,右看看兄长,最后发现还是娘亲最好看。 于是喜滋滋的钻进娘亲怀里,声音软软的跟她分享这几天在宫里的见闻和对爹娘的思念之情。 真的是好想好想爹爹和娘亲! 第一次跟爹娘分开这么久,这天晚上,景壮壮和小福绵就都不肯乖乖的去自己的屋里睡,硬是挤上床,各自把小枕头放在景玥和云萝中间。 景壮壮本来已经从爹娘房里搬出去了,如今似乎又有了要把小床重新搬回来的想法,吓得景玥差点将他扔出去。 小福绵没有景壮壮小时候那么粘人难伺候,倒是很少闹着要跟爹娘睡,但每次也都是很开心的,现在听哥哥那么一说,顿时也想把他的小床搬过来。 爹娘的屋子这么大,放好多张小床都不嫌拥挤! 其实不睡小床也可以,跟爹娘睡呀! 这一晚,景玥睡得很不安稳,两个小祖宗就像是两只不知疲倦的螃蟹,睡梦中仍不忘横行霸道,时不时的把小脚或小拳头往他身上怼,力气还贼大。 好不容易稍微安静一点,他在半梦半醒中突然被一声尖叫吵醒,睁开眼就看到景壮壮一蹦三尺高,双手往后捂着屁股,气得两眼泪汪汪,“阿福尿床了!” 此时天还未明,屋里留着一盏灯,豆大的光芒朦朦胧胧的照出了床中央一滩深色阴影。 小福绵被尖叫声吵醒,揉着眼睛就吭哧吭哧的哭了起来。 景壮壮比他更委屈,摸着湿答答的裤子,也忍不住哭了。 景玥:“……” 云萝:“……” 第500章 本王仍年少 这可真是两个来讨债的小祖宗! 景玥认命的起来,先伺候着小儿子脱下尿湿的裤子,擦擦小屁股,然后又帮已经主动脱下湿裤子的大儿子清理干净,转眼就变回了两个清清爽爽的小胖子,云萝则动手把席子给换了。 身上舒服了,小福绵转个身就又睡了过去,景壮壮却睡不着了,皱着脸总感觉身上还残留着一股尿味儿,让景玥给他小屁股上擦一点香膏。 看着他那嫌弃纠结的模样,景玥忍不住笑了一声,还真给他拿来一盒香膏,费了半盒,把他抹成一个喷香扑鼻的小胖子。 父子俩不知不觉的就闹成一团,本来在醒来后就不瞌睡的景壮壮更加的清醒了,一双大眼睛里炯炯有神,反正就是不想睡,不想睡,不想睡! 云萝实在是没眼看,索性不管他们,躺在床的最里侧,搂着小儿子就睡着了。 景壮壮特别心疼娘亲,看她睡着便也不来闹她,只缠着景玥,一会儿一个游戏,越玩越新鲜。 景玥:“……” 于是第二天晚上,景玥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留在屋里了。 对此,两个孩子还是很失望的,转头就去求云萝,表示今天也要陪爹娘一起睡。 云萝却告诉他们,爹是当家人,咱家他最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景壮壮、小福绵:……骗人! 不管是不是真的吧,反正景玥就很开心,连眼角都溢满了欢喜,打发两个孩子各自回房之后,转身就把云萝扛了起来。 云萝:……我真是给自己挖坑埋自己! 时光如水,转瞬即逝,很快就进了六月,离小福绵的生辰也不远了。 离生辰还有好几天,各家的贺礼就陆陆续续的送进了瑞王府,似乎是想要把去年缺失的景二公子的周岁礼给补上,因此给的格外丰厚? 云萝合计了一下,跟景玥商量设宴的事。 景玥却说:“你不是不喜欢这些繁杂俗事吗?不必管他们。” 设宴请客多累呀,累坏了他家阿萝? 谁能赔? 况且? 以瑞王府如今的身份地位? 已无需主动与各世家勋贵、官宦之家联络往来,太热闹了反而不美。 话虽如此,但在小福绵生辰的那一天? 还是宴请了几个亲近人家。 成王府世子和世子妃携女儿福慧县主赴宴? 顾安庭带着妻儿也早早的前来,温如初、温墨皆与家人同行,英国公世子携妻儿到访? 刘雯和秦书媛领着他们的两个儿子? 还有沐国公府蒋三郎? 尚书令苏家苏七公子? 自然更少不了师娘季千羽和傅家几个孩子。 师父傅彰如今仍在西北戍边? 季千羽前几年曾把一双子女交托给云萝? 亲自前往西北探望夫君,据说是因为她听说傅伯爷身边有小妖精出没,跑去一探究竟的。 她当时扬言,没事就一切好说,傅彰若是有一点对不起她的? 她就跟他和离。 和离当然是没有的? 傅夫人在西北一待两年? 回来时还抱着个襁褓? 便是如今的傅二郎。 这几家人前来赴宴,大部分都带着自家的孩子一起,就连成王府世子妃都领着她小孙子? 一大窝孩子在景壮壮这个小主人的带领下,瞬间把王府掀翻了天。 苏七公子和英国公府蔡嵘这两个未婚又正当年的郎君受到了包括长公主在内的中年夫人们的热情招待,真是可怜又可爱,吓得刚走到门口的太子连门都不敢踏,直接转身就去找小郎们玩耍了。 最后,还是景玥过去把这两人解救了出来,领着他们到前院。 看到这两个青葱少年郎,刘雯摸着脸感叹了一句:“遥想当年,我们也是被这般对待的,如今却都老了。” 景玥当即斜了他一眼,“那是你,本王可正当年。” 顾安庭吐槽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正当年呢,你的脸皮也真是一如既往的让我钦佩。” 景玥面不改色,撑着脸悠悠说道:“我家王妃都说了,年将三十不过是人生的起步阶段,如今的我比十年前更迷人。” 花厅内忽然一片寂静,然后紧接着响起来一连串的骂声。 好不要脸! 瑞王爷依然不为所动,伸手指着刘雯嘴上的那一撇小胡子,撇嘴说道:“这玩意让你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你家秦大主编难道没嫌弃过丑?” 秦书媛虽已嫁人生子,如今却依然在报馆内工作,刘家也都十分支持她。 刘雯顿时觉得胸口中了一箭,仔细回想一下,夫人好像确实曾对他的胡子表示过嫌弃,尤其是在……咳咳! 温墨不服气,说:“此乃成熟稳重的象征,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景玥嗤之以鼻,“一把胡子就给了你这么大底气?你这……有点虚啊。” 蔡嵘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又在诸人看向他的时候正了脸色,说:“长了就刮呗,这胡子天天修理,要保持这个形状很费时间吧?我要是浪费时间做这种事情,我娘得一巴掌拍死我!” 他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那边几人的目光却转到了一直没有参与他们话题的英国公世子身上,与他坐一起的成王世子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恍然道:“怪不得蔡老弟一直没养一缕美髯。” 蔡世子嘴角一抽,瞪了眼坑爹的儿子,这也就是亲儿子,不然他得一巴掌拍死他! 但面子不能失,失了也得捡回来,便说道:“我们可没你们文人那么多讲究,就几根胡子还要精心打理,搞得就跟谁没有似的。” 蔡嵘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是男人就别搞娘们唧唧那一套,几根胡子还要给它们配一把小梳子,甚至涂脂抹粉,我的天!” 他虽然因为年少还没有生长特别旺盛的胡子,但除非没时间打理,不然都是一刮就完事! 所以,要么胡子拉渣,要么干干净净。 成王世子摸着他打理得柔顺发亮的美髯,身为正好有一把美髯专用梳,还有香膏香粉的精致爷们,他总觉得蔡小郎这句话意有所指,于是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如今虽然没有,但是原本也想养一缕的张睿,默默的打消了这个想法。 怎么能把自己往老了打扮呢?真应该是年少俊朗,气死朝中那些老不死的! 话说,他们是不是因为自觉年轻不在,也见不得别人年轻体壮,羡慕嫉妒下故意说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话? 噫~太阴险了,真正是老奸巨猾! 还不用考虑要不要养胡子这种深奥问题的苏七公子也默默的往边上撤退,莫名觉得他今天来得不是地方。 卫漓此时抱着小福绵过来,屋内几人的目光下意识往他脸上打转,发现他也是面白无须,瞧着就跟那二十郎当的少年郎似的,真是气人! 卫漓原本要跨过门槛的脚步瞬间停顿,目光警惕的看着他们,被他们这诡异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把小外甥往怀里拢紧了些,警告道:“别乱来,这里还有个小娃娃呢。” 温墨不屑的“嗤”了一声,伸手逗了两下小福绵,诧异道:“怎么把小家伙抱这儿来了?” 屋里一群爷们皆都朝门口围了过去,顾安庭突然“呦”一声,“这是谁那么大胆,竟敢欺负我们的小寿星?” 仔细看,小家伙的眼睛还湿漉漉的,小鼻子通红,明显刚哭过的模样。 卫漓失笑道:“太小了,跟不上哥哥们玩耍,委屈得不得了。” 小福绵的眼神在这群陌生的大叔身上转过一圈,看到景玥后,便小嘴一扁,张开小手朝他扑了过去。 中途却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双手,半路劫道把他接了过去,小福绵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对他笑嘻嘻的大哥哥,呆了呆,然后眼眶一点点发红。 蔡嵘跟他大眼瞪小眼,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苏七伸手把他抱过去,换了个怀抱,小福绵又重新打量人,表情便神奇的缓和下来,还伸出小手搭在了苏七的肩上。 蔡嵘不禁大受打击,不服气地叫嚷道:“凭什么?我们有哪里不一样吗?” 蔡世子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瞎嚷嚷什么?苏七郎长得就比你俊。” “哪有?我明明长得也很俊!”不知有多少小娘子喜欢他呢! 小福绵看看蔡嵘,又看看苏七郎,坚定的把小手搭在苏七得肩上,还收拢手指悄悄抓紧。 蔡嵘更郁闷,逗他道:“你不是应该对我更亲近吗?你仔细瞅瞅,说不定我哪个部位会让你觉得格外亲近呢!” 小福绵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干脆就把脸藏进了苏七的颈窝。 软绵绵的小孩子特别亲近的埋在颈窝,那感觉让苏七公子的心都软成了一滩,还有点手足无措。 说实话你们可能不信,苏七公子的孩子缘极差,家中的小侄子小侄女们见了他就躲,是仅次于祖父的威严存在,背着他,兄长和嫂嫂们时常用来威胁调皮侄儿的一句话就是: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小叔当儿子! 第501章 小世子求学 被自家侄子侄女避之不及的苏七公子神奇的入了小福绵的眼,反倒是一向深受家中弟弟妹妹喜欢的蔡嵘蔡公子,被小福绵莫名的嫌弃了。 这一天,苏七公子狠狠地享受了一把带小孩子玩耍的乐趣,尤其这还是一个捏哪哪都软的小胖子,到傍晚告辞时,苏七还有点依依不舍。 回家后,可没有小孩子会亲近他,明明他长得既俊,性子又好,从不轻易跟人发脾气。 苏七带着一种莫名兴奋的心理回到家中,看自家调皮侄儿的眼神都在无形中更多了点审视,并对景二郎赞不绝口。 还是瑞王府的小二郎有眼光! 另一边,小福绵也在对他念念不忘,跟兄长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具体说了些什么,大人们没听懂,但是景壮壮却好像都听明白了,不时的点头“嗯嗯嗯”几声,穿插几句他的评价,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兄弟俩难得这么平和的凑一起,景壮壮也似乎因为今天没有好好的带弟弟玩耍,把他撇在一边而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因此这一刻对小福绵格外宽容。 但是,别以为这一丝愧疚能延续很长的时间,当小福绵想要骑大马的时候,景壮壮就瞬间翻脸了。 小福绵也没有想到,刚刚还很好说话的哥哥竟然转眼就不跟他玩了,倒是不觉得伤心或委屈,只是有点失望。 唉,失策,原本还以为能趁机让哥哥给他骑大马呢,他都打算要把今天收到的礼物分哥哥一半了! 然而,景小世子会在意那点东西? 景壮壮一指头就把蹲他面前异想天开的弟弟给戳翻了,然后转身去找云萝告状,“阿福又想欺负我!” 云萝默然,“怎么就是又欺负你了呢?” 景壮壮“哼”了一声,“他之前睡觉的时候还尿我身上呢!经常得寸进尺,坏得很!” 小福棉被戳倒在地,胖乎乎的小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 本来想哭上两嗓子的,却听见哥哥在跟娘亲告状,于是一骨碌爬了起来? 反驳道:“才没有!哥哥尿裤子!” 景壮壮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索性不理他? 眼珠骨碌一转就想要往大床上爬。 小福绵见哥哥不理他了,反倒自动凑了上去,软绵绵的撒娇? 景壮壮也不是真跟他生气? 很快兄弟两个就又玩到了一起,打打闹闹的好不愉快。 云萝……所以她只是一个被告状的工具人,其实并不需要她给他们主持公道? 景玥却觉得? 他们只是为了趁机留宿在爹娘房中? 于是? 在到了时辰之后? 他毫不犹豫的拎起两个小胖子? 把他们送到了紧邻的厢房? 那是他们兄弟俩的卧室。 景壮壮好气哦,小福绵则用软绵绵的眼神看他,意图让他心软。 然而,瑞王爷铁石心肠,给他们洗洗干净之后就直接塞进了被窝? “赶紧睡? 不许再闹? 不然你们兄弟俩也分开两间屋。” 竟然被威胁了! 小福绵自觉斗不过? 于是很快就乖乖的闭上了眼睛,景壮壮则坐在他的小床上默默的生了会气,突然说:“爹爹? 长乐说舅舅要送他去读书上学,我也要去!” 景玥眉眼微动,然后看着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你娘亲还想让你再松快一年,既然你自己想去上学,我会跟你娘亲商量的。” 这也就相当于答应他的意思了。 景壮壮想要去上学,这样的要求当家长的怎么能拒绝呢?云萝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为这件事,她还特意找兄长咨询了一下,长乐是要送去外面的书院还是在家请先生,或者送去谁家私学? 卫家人丁单薄,宗族又在江南,因此在京城并没有自家的私学。景家当然是有的,但景玥并不想送儿子去那里,平常他自己与宗族旁支那边的联系就极少,并不亲近。 在这个重宗族的时代,景玥这一番行为其实很奇怪,哪怕那都是些血缘已经浅薄的旁支,照理来说也不应该这样疏远,究竟为何,景玥不说,云萝也就不多问。 成亲时见过两回几位旁支长辈,云萝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好感,这些年也一直淡淡地处着,勉强做到不失礼。 论私学,京城里最好的当属刘、苏两家,侍中府周家的也极好,还有御史大夫陈家,吏部尚书邱家,应侯府的私学都有口皆碑,但卫漓并不打算把儿子送去谁家私学,以免多生事端。 京城有几家收蒙童的书院也很好,有很大一部分权贵官宦都会把自家孩子送去那里上学。 兄妹俩研究了两天,最终决定把景壮壮和卫长乐送去乔山书院。 乔山书院就座落在权贵汇聚的内城,离瑞王府和镇南侯府都不远,山长是致仕的前鸿胪寺卿,学问好不好的且不提,但他见识极广,往东曾横渡重洋至新罗百济,往西曾跨越荒漠至迦罗,去过南方最穷凶极恶的流放之地,也曾踏过无边草原见识过冰雪世界。 乔山先生的年纪很大了,一头白发已经稀稀拉拉,满脸的沟壑实在是称不上好看,但他的一双眼睛仍然清亮,透着历过千帆后的平和淡泊。 他不是什么学生都收的,也不是谁家的孩子都收,因此在看到如今权势滔天的景王爷和卫侯爷时,他的表情十分平淡,反倒对云萝晗首示意。不过当他见到景壮壮和卫长乐两个孩子后,却又下意识的露出了温和笑脸,还从身上摸出两块芝麻糖分给他们。 芝麻糖香气扑鼻,两个小吃货都下意识的耸了下鼻子,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爹娘,然后双手接过,道了声“谢谢先生”。 乔山先生看着他们把糖咬着嘎嘣脆,就笑眯眯的问道:“甜不甜?好不好吃?” 卫长乐点点头,脆生生的说了句:“甜!” 景壮壮却疑惑的看着乔山,问道:“这糖不是您给我们的吗?您不晓得甜不甜?” 乔山一点都没有被冒犯后的气恼,还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摸着稀稀拉拉的白胡子说道:“我年纪大了,牙口不行,也尝不出许多滋味,只能看着你们吃,问问你们甜不甜。” 从他说话时嘴唇的开合间,还能看到他的牙齿零零落落的没剩下几颗,卫长乐不禁好奇的问道:“先生,您的牙齿去哪里了?” 乔山的眉毛动了动,叹气道:“小时候贪吃,吃了太多糖,把牙齿都吃坏了。” 两个孩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口中的芝麻糖也不香不甜了。 老头儿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两个孩子盯着手中半块糖一脸为难的小样儿,他越发乐不可支,满脸的褶子都皱成一团。 笑够了,他又和蔼的问两个孩子:“你们今天来做什么?” “拜先生!” “上学!” “哦?我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老眼昏花的,你们怎么想要拜我为先生?” 两个孩子歪着头想了想,卫长乐说:“我爹叫我来的!” 景壮壮却说:“听说你讲故事可好听了!” 童言稚语,没有许多真真假假的小心思,惹得老先生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都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还有点担心这老爷子笑得颤巍巍的,可别从椅子上摔下来! 卫长乐叹了口气,捂着胸口皱眉说道:“您别笑了呀,有点吓人。” 景壮壮也是一脸忧心,“您如果摔倒的话,我们可接不住你!” “是吗?可我听说你们力气很大,怎么会连我个老头子都接不住?” 景壮壮一副“你听谁说的?”表情,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们还是孩子呢!” “好好好,还是孩子。”老先生止了笑,问景壮壮道,“你听谁说的我讲故事很好听?” 景壮壮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话,你是不是就想要换一个先生了?” 景壮壮当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摇头说:“不换!” “为何不换?你不是因为我讲故事很好听,所以才想要拜我为先生吗?” 景壮壮撅撅嘴,“我娘亲讲故事也很好听的,我就是想来看看,是你讲的好听,还是我娘亲讲的好听?” 乔山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哦?你娘亲都跟你讲什么故事?” 景壮壮突然就抿嘴笑得分外狡黠,“我不告诉你!” 乔山又转头去问卫长乐,“你能跟我说说都听过什么样的故事吗?” 卫长乐跟景壮壮对视了一眼,然后朝老先生眉眼弯弯得笑嘻嘻,小表情特别纯真可爱。 乔山:“……” 竟是两只小狐狸!? 他抬头往一直没有插嘴孩子们说话的几人看了过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小世子们都是极聪慧机灵的孩子,招人喜爱得很,但老朽年老体弱,脑子也不大灵光了,恐怕担不起教导两位小世子的职责,你们还是另谋他人吧。” 第一次被人嫌弃,景壮壮和卫长乐都瞪大了眼睛,不等爹娘开口,两人就一左一右的抓住了老先生的衣角,一个说:“先生,您不喜欢我们吗?” 另一个说:“你刚刚还说我们招人喜爱,骗人!” 第502章 我爹不讲理 乔山年过古稀,开学堂,收学生,在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他喜欢小孩,又逢致仕后清闲无事,便叫了自家后辈和邻近几个常来玩耍的孩子给他们讲故事。 他历经三朝,见多识广,去过许多寻常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他见过巍峨雪山,见过辽阔大海,见过无边荒漠,曾在广袤的大草原上策马奔腾,杀过凶悍的外族人,也曾被善良的异族解救相助…… 于是他的故事里也总是波澜起伏,一下子就把孩子们给迷住了,甚至他年长的子孙们也时常偷闲过来听他讲故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听他讲故事的小孩已越来越多,许多家长还送来了节礼,皆是以先生的标准来准备的。 他收了礼,索性就在自家辟出一个院子开了个学堂,专收四五六七岁的蒙童。 权贵世家,平民百姓,只有他看得上眼的,他就收,不然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在带着孩子来拜访求学之前,景玥还曾特意调查了一番如今在乔山书院的那些学生们,发现不管富贵还是贫困,所有孩子都长了一副好相貌,此时被老先生拒绝,他差点没忍住质问出声:难道他们家的孩子还不够俊俏可爱? 他忍住了,景壮壮和卫长乐却忍不住,明明说他们讨人喜欢,却转个话头就把他们给拒绝了,两位小祖宗表示,他们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面对两个孩子,乔山的神态明显要比面对大人时温和许多,抚着胡子一脸忧愁的说道:“倒不是我不想收你们,只是你们身份尊贵,家中完全能请到更好的先生,不管是金榜题名的进士状元,还是声名显赫的大儒名士,甚至进宫与皇子同学也不在话下,何必找我这个一只脚已踏进棺材里的糟老头子呢?” 他这话是说给两个孩子听的,却又未尝不是说给他们身后的大人听。 然而,两家大人都保持沉默,只听卫长乐惊讶的问道:“咦,先生你不如那些进士状元,大儒名士吗?” 景壮壮却低头在看他的脚,然后抬头有些生气的说道:“明明两只脚都踩在地上,哪有棺材?” 乔山摸着胡子的手一抖,差点扯断本就寥寥无几的胡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伸手在两颗小脑瓜子上各敲了一下,吹着胡子说道:“老头子我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可不敢教你们,免得误人子弟。” “咦?”两个孩子都睁大了眼睛,表示惊讶极了。 然而,一个连举人都没有考上的人,却能最终坐上鸿胪寺卿的位子,年老致仕后仍享尊荣,可见他除了读书之外的其他本事。 云萝始终认为,见识眼界比单纯的学问更重要,况且,不管景壮壮还是卫长乐,以后都不需要科举,考了也只是锦上添花。 两个孩子不明白这些,就被这个事情震惊了一下,但是很快,景壮壮就反应过来,说道:“没关系,我爹娘也会教我读书,先生您只要给我讲故事就好了!” 乔山:“……” 卫长乐有些忧伤的跟景壮壮说:“我爹最近好忙,都没时间教我读书。” 景壮壮当即拍着小胸膛说道:“没关系,你来我家好了,让我娘亲一起教你。” 顿了下,他又忍不住加上一句:“我娘亲很厉害的,她什么都知道,就连小哥哥的先生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 他口中的小哥哥便是二皇子,二皇子闹着要出宫读书,已经闹了很长一段日子。 卫长乐转头看了眼姑母,然后朝景壮壮点点头。 小哥俩商量着就把自己的学习流程给安排好了,然后齐刷刷的抬头看乔山老先生。 看吧,我们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问题? 乔山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又问道:“既然你娘亲这么厉害,讲故事也好听,你怎么还想要找先生?” “我娘亲太辛苦了!”他可是体贴又孝顺的好儿子! 身后,景玥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朝乔山说道:“乔大人,我们家的孩子可不是谁都能打的。” 说着,手指便在两个孩子刚才被老先生敲的脑门上点了点。 景壮壮和卫长乐用力的仰起脑袋往后看,大眼睛乌溜溜的,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伸手往脑门上一捂,然后弯腰“哎呦哎呦”的喊了起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乔老大人目瞪口呆。 卫漓默默的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脚步,嘴角抽搐,内心也是有些震惊的,在他没来得及关注的时候,他儿子竟已经染上了景玥的习性,真是好不要脸! 叶蓁蓁拿帕子捂着脸,拿眼角不住的去看身旁的小姑子,你家夫君这么不要脸,你都不管管吗?把孩子们都教坏了! 云萝面不改色,若能拜得好老师,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她上前一步,说道:“老大人放心,两个孩子若实在太顽皮,您只管打他们手板,我们家的孩子都没那么娇贵。” 乔老大人抚着胸口,幽幽说道:“我若不答应,你们是不是就要治我个殴打亲王世子的罪名了?” 景玥笑眯眯的说道:“天地君亲师,除此之外,放眼整个大彧也没几人……” 云萝适时的打断他的话,对乔老大人说:“您言重了,能聆听您的教诲,是孩子们的福气。” 乔山瞪了他们一眼,气哼哼的说:“你们夫妻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这是把老头子我当小孩哄呢?” 景壮壮站在旁边不服气地说道:“我爹娘才不会哄我呢,我要是不听话,我爹都是直接把我拎出去的!” 老大人斜他一眼,“脑袋不疼了?” 两只小手立刻往脑门上放,理直气壮的说:“疼的,可疼了!” 乔山一瞪眼,但他的表情很快就不自觉的缓和了下来,又问他:“你爹管教你的时候,你娘亲难道不护着你?” 眼珠骨碌碌一转,说:“娘亲说,爹爹是当家人,家里他最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乔山瞥了眼景玥和云萝,胡子翘了两下,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 卫长乐小心的扯了扯景壮壮,悄悄说:“我爹从来不训我。” 景壮壮顿时一脸羡慕,“舅舅真好!” 卫长乐便得意道:“因为我比你乖。” 景壮壮朝他哼了一声,不承认自己不如长乐弟弟乖,“我也很乖的,是我爹不讲理!” 话音未落,脑袋就被敲了一下,抬头便见爹爹垂眸看他,很不好惹的模样。 景壮壮立刻冲他眨眨眼,小表情无辜得不得了。 虽然儿子略坑爹,但景玥依然得为儿子赔笑脸,“小儿顽劣,让乔大人见笑了,以后也要劳烦您老受累。” 老头子答应收你家孩子了吗? 乔山捏着寥寥几根胡子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顾忌他老人家的形象。 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再出言拒绝,再说两个孩子这么机灵狡猾,抛开他们的身份不提,还是很可爱的。 于是收下两家的礼,也喝了两个孩子敬上的茶,这两个学生就算是收下了。 当二皇子得知两个小伙伴竟然一起拜了先生,以后也要每天一起上学,却把他撇在旁边的时候,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忍了又忍,憋得小脸通红,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哇”一声哭了出来。 景壮壮和卫长乐被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要安慰安慰他,只看着他发呆,表情无辜又无措。 啊,小哥哥/小叔叔竟然哭了呢,鼻涕都流出来了! 而二皇子见他们都没有来安慰他,越发觉得自己被排挤,哭得也更伤心了。 半晌,卫长乐从兜兜里掏出一块糖,递给了二皇子。 这还是他从乔先生家里拿来的。 芝麻糖香气浓郁,直往鼻子里钻,二皇子耸了耸鼻子,接过糖,也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看着二皇子把芝麻糖咬得咯嘣脆,景壮壮悄悄的戳了戳卫长乐,在他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朝他龇出了洁白的两排小贝牙。 卫长乐眨眨眼,露出一个羞涩的小表情。 二皇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皱眉问道:“你们干嘛呢?是不是还有事没跟我说?” 两小子悄悄看一眼他的牙,无辜摇头。 二皇子抽泣了一声,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一边咬着芝麻糖,一边说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上学!” 景壮壮和卫长乐立刻点头表示赞同,还给他出谋划策,要如何才能更好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句句的全是经验之谈啊! 宫里的先生们会哭的。 但二殿下才不管呢,反正他已经闹了好些日子,如今又有了更好的借口,还有两个军师,说什么也要让爹娘同意他外出上学! 相信用不了多久,不仅是宫里的先生们,乔山老先生也会哭的。 但眼下,二皇子刚刚被哄好,兴冲冲的跑回了皇宫,景壮壮第二天就早早起来,对上学这件事充满了兴致,小福绵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哥哥们都出去玩了,就他一个人被落在了家里! 第503章 讲故事 景壮壮高高兴兴的去上学了,明明只是少了一个孩子,瑞王府内却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小福绵如今还不到最会闹腾的时候,顶多也就是因为被哥哥扔下而委屈的哭上一鼻子。 明明在家的时候嫌他太吵,真出门读书了,云萝这一整天在家里也几乎干什么都神思恍惚,定不下心来,这感觉与之前他们进宫去住了几天的时候又有些不同。 于是索性什么也不干,陪着从早晨起来没看到哥哥就一直蔫头耷脑的小儿子,陪他游花园、喂锦鲤、上树摘果、辣手摧花,玩到后来,小福绵突然发现哥哥不在家也挺好的,可以让娘亲一整天都陪着他玩耍! 景壮壮下学回来后得知弟弟今日一天的行程,嫉妒得小胖脸都扭曲了,这样的待遇,他都不曾有过呢! 于是缠着云萝,要她明日送他上学。 小福绵耳朵一动,当即十分积极的举手说道:“我也去我也去!” 景壮壮嫌弃道:“你去干嘛?你连书箱都拎不动。” 小福绵眨眨眼,笑嘻嘻的说道:“给哥哥磨墨!” 他可喜欢磨墨了! 景壮壮想起曾经的经历,顿时越发的嫌弃了,小手一推就说道:“你去给爹爹磨墨。” 正在旁边给他整理小书箱的景玥闻言便侧目瞥向了他,这种不孝子,他为何还要费心费力的关心他学业,甚至还特意早早的结束公务亲自去接他放学? 景壮壮略心虚的偏开脸,神态比平常更可惜夸张的扑进了云萝怀里,“娘亲,你明日送我去上学好不好?舅母今天就亲自来接长乐放学了。” ?景玥在边上咳了一声,景壮壮没有转头去看,但话锋却瞬间一转,笑嘻嘻的说道:“爹爹刚才来接我,把同学们都羡慕坏了,他们说我爹爹是大英雄,可崇拜他了呢。” 云萝看了景玥一眼,嘴角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倒把瑞王爷看得老脸一红,似掩饰,也似有些不满的说道:“我看乔老头倒是对阿萝你更另眼相看。” 景壮壮连连点头,毫不吝啬他对云萝的夸奖,“娘亲最棒!” 小福绵紧跟着着捧场,“娘亲最棒!” 云萝摸摸他们的头,答应了景壮壮明天送他上学的要求。 当景壮壮热情消退,但同时也逐渐习惯了每天晨起上学,与先生、与同窗们相互熟悉的时候,时间进入了八月,三年一届的秋闱又要开场。 又是万众瞩目的大好日子,天还未亮,京城贡院门口就已经人山人海,抬眼望去,皆是人头,而远在京城几千里外的江南越州城,郑嘟嘟也挥别送行的爹娘,自信满满的步入了考场。 三场九天,不论考生还是考生家人们都仿佛脱了一层皮,从紧绷中一下子放松下来,难免放浪形骸,因此在考试结束后的那几天里,大街小巷的酒楼茶馆几乎被一群群的书生包场,推杯换盏、对酒当歌,一个个的甚是狂放不羁。 一直到放榜之日临近,整个城池都在瞬间再次陷入到紧张的气氛之中。 九月下旬,云萝收到了来自江南的喜讯,郑嘟嘟完成了他要与兄长并肩,十五岁考中举人的愿望,就是名次略有点靠后。 本次江南乡试共取中四十九名,他排在第四十八,再一次低空飞过。 今年,整个长乐县都只有他一个举人。 云萝的目光在那个名次上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看,似乎对这个名次没有一点想法,但嘴角抽搐的那一下却又似乎内心并没有那么平静。 信的后面,说起了到明年正月里,孙氏的孝期也要结束了,届时,郑丰谷和刘氏将会再次前来京城,与成王府商议福慧县主和文彬的婚事。 只是,如今文彬远在新罗,轻易恐怕回不来,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婚期,到时候又该如何安排? 此事云萝也没有办法,只能到时候再看。 傍晚,景壮壮放学回来,看到了云萝随手放在桌上的信,便踮起脚尖好奇的看了两眼,然后歪着头疑惑问道:“娘亲,郑文安是谁?” 小福绵从手中的鲁班锁抬起头来,喊道:“我知道,是嘟嘟舅舅!” 景壮壮眨眨眼,这个舅舅他还是知道的,经常能在家里听见,据说他也曾见过,就是已经不记得跟这个舅舅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了。 于是忍不住好奇的多问了几句,得知他考中了举人,明年就要来京城了,不禁感叹一句:“好久呀!他是不是走得很慢?要不要我们派辆马车去接他?” 对他来说,从今年到明年,真的是太久了,到时候他都已经五岁了! 小福绵扔下鲁班锁颠颠的跑了过来,拉着景壮壮问:“哥哥,今天先生给你讲了什么故事?” 景壮壮的注意力被转移,清清嗓子,摆开架势开始给弟弟讲故事,“今天先生给我们讲,说有一个行商押着好几辆大车到西域去贩卖茶叶,出边塞之后,路过一个叫沱河的部落,沱河部落很穷的,但是那里的每户人家都养了数不清的牛羊还有马儿,他们想用牛羊换行商的茶,但是行商想要他们的马,还愿意拿出更多的茶叶交换,于是他就用一车茶换了三十匹马。那天晚上,他们住在部落里,被热情款待,第二天要离开的时候,那个部落还送给了行商一车羊皮。” 小福绵好奇问道:“羊皮很值钱吗?” 这个问题超出了景壮壮的知识范围,而且在这个故事里面一点都不重要,景壮壮的表情不由得一顿,然后一脸严肃的对小福绵说道:“你不要讲话,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小福绵立刻就乖乖的闭上了嘴,捧着小脸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 景壮壮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才继续说他的故事:“行商离开了部落,走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再遇见人,天黑的时候,他们就找了个地方休息睡觉,睡到半夜,突然听见一声呼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昨天才刚换来的三十匹马本来很听话的,都已经睡着了,但是在听到呼哨声后却突然变得很不乖,用力的挣开绳子跑走,很快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小福绵顿时“啊”了一声,然后疑问道:“呼哨是什么?” 竟然这么厉害! 景壮壮皱着眉头,觉得弟弟每次提问的点都十分奇怪,是不是有点傻? 不等景壮壮回答小福绵的问题,坐在旁边听儿子讲故事的景玥突然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并告诉小儿子:“这就是呼哨。” 小福绵的眼睛“锃”的就亮了,注意力一下子从故事转到了他身上,甚至直起身就朝他扑过来,激动的喊道:“再吹一个!” 景壮壮也无心继续讲故事了,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景玥,一叠声的说道:“我要学,我要学!” 景玥身上瞬间就挂了两个小胖子,让他不得不空出双手来托着他们的背,以防一不小心从他身上跌落下去。 若伤了小祖宗,被折腾的可是他! 小祖宗们可不觉得危险,挂着不够,还要不停的扭动身子,简直是滑不留手。 小福棉被哥哥提醒,此时还一个劲的喊着:“学,我也学!” 景玥求救的看向云萝,却见云萝在旁边看他的笑话,一点都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那就自己解决呗,左右吹口哨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但事实证明,这件事真是太困难了! 两个孩子撅着小嘴“嘘”得嘴巴都酸了,也没听见他们吹出别的声音,吹到后来,小福绵突然紧张的喊道:“我要尿裤子了!” 景玥被镇了一下,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迅速伸手把小儿子拎了起来,想要拎他去方便,却还是来不及了。 人还在景玥的手上晃荡,小福绵的表情突然一呆,微微眯起眼睛,然后裤子上就迅速的弥漫开了一圈深色阴影。 屋内霎时一片安静,景壮壮都被震惊了,随之而来的是皱着小脸,浓浓的嫌弃。 阿福又又又尿裤子了!! 尿完之后,小福绵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然后捂着裤子露出一点羞涩的小模样,最后眨巴眨巴眼,扭过小脑袋看景玥的眼神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景玥拎着他摇了摇,“怎么?难道是我给你尿湿的裤子?” 小家伙还嘴硬呢,“没有尿裤子!” 手又摇了摇,“这么说,不需要给你洗洗擦擦,换干净衣裳?” 小福绵扭了扭身子,湿嗒嗒的裤子贴在小屁股上,可难受呢! 云萝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很顺手的翻出一身干净的小衣裳,却并没有要接过小儿子给他换洗,因为这些事情一直都是景玥亲力亲为。 从景壮壮到小福绵,云萝至今没有沾手过给儿子们洗屁屁。 并不是她不愿意,而是景玥不愿意。 作为家里的大宝贝,云萝自然也是要顾及下他的心情,不能有了小宝贝就忽视大宝贝。 第504章 你是最好的 进了十月,京城的气温就迅速的往下降,到十月下旬,某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院子里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景壮壮刚出门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抬眼望去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转身对送他出门的云萝说道:“娘亲,先生说等下雪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晚半个时辰上学!” 他如今早已经过了最初迫不及待想要上学的那个阶段,每逢休沐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每天晚去半个时辰也能让他心里喜滋滋的充满欢乐。 哎呀,以后每天都能多出半个时辰,他该玩点什么好呢? 景玥往他头上带了顶小帽子,说道:“正好,每天都能更多出半个时辰来练武,争取早日当上大将军。” 你真是个魔鬼! 景壮壮扒拉一下帽子,被捂得这样严严实实让他有些不习惯,又不禁好奇问道:“爹是几岁当上大将军的?” “十三?或许十四,记不清了。” 景壮壮不由震惊的看着他,这么重要威风的事情,您竟然说记不清了,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大掌往他的头顶上一按,景玥推着他往外走,“行了世子爷,现在还不到您考虑这些的时候,安心去上学,早日学成,为父也能早日卸下身上的担子。” 景壮壮扭过头来朝云萝挥了挥手,然后借着景玥的力气颠颠的往前走,一边还要抬头看他,问道:“为什么我学业有成,你就能卸下担子?卸下担子之后你想要干什么?先生说,如今西北百姓的安宁、边境上的互市皆系在爹爹你一人身上,你难道是不想管他们了吗?” “乔老整天都在教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景玥耐心的等他手脚并用的翻过高门槛,然后继续往外走,并叹道,“哪里能不管他们呢?可是你还小,我不得不先替你担着,皇上也不肯现在就放我解甲归田啊。” 景壮壮顿时拍着小胸膛豪气干云的说道:“您放心,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乖。” “那我今天能让娘亲陪我睡吗?” “不能,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整天缠着娘亲,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我?爹爹你不是也每天都让娘亲陪你睡吗?” “因为你娘亲是我的王妃,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我也不会分开!”他哼了一声,“别人家的爹爹都不会跟他们抢娘亲!” 景玥嗤笑一声,“那是因为他们的爹爹并没有把他们娘亲太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 “当然,不信你去问问他们,他们的爹有有没有经常陪他们娘?是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家里是不是还有小妾姨娘天天惹他们的娘亲生气?” 论爱媳妇,放眼京城,景玥自认就算不是第一,那也应该排在前三。 父子俩一路说着话出了家门,全程景壮壮都是自己走路,没有一点王府小世子会有的娇惯,要不是腿实在太短,他连上马车都不需要爹爹帮忙! 景玥顺道先送儿子去上学,然后转道衙门,到傍晚去接景壮壮放学的时候,却在乔府门口看到一串红着眼睛的小少年,在看到他之后也不似往常那样崇拜中带着不敢靠近的忐忑紧张,今日小少年们看他的眼神格外幽怨、哀伤,有好几个人甚至欲言又止,但是到最后也没有对他说出话来。 景壮壮和卫长乐一起跑了出来,看到在门口亲自等候的那道身影,顿时兴奋的跑了过来,一个喊“爹爹”,一个喊“姑父”。 两个孩子是乔山书院最小的学生,却在比他们更年长的大孩子之中混得如鱼得水,谁都不敢随便招惹他们。 一扑进怀里,景壮壮就凑到景玥耳边说悄悄话,“爹爹,我问过了,可是真奇怪,我都没说什么,有好几个师兄就哭了,好像我欺负了他们似的。” 说着还小手悄悄的指了指那几个眼睛红通通的小师兄们,表示就是他们哭了。 看着他一脸的无辜和疑惑,景玥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也悄悄跟他说:“爹娘感情不好,他们心里难过呢,你以后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他们的伤心事了。” 景壮壮恍然大悟,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原来师兄们是因为这样才哭的!咿~真可怜,他以后还是对他们好一点吧。 景玥摸摸他的头,又问卫长乐,“今日你爹娘没来接你放学?” 卫长乐乐滋滋的说道:“爹爹忙于公务,娘亲肚子里有了弟弟,行走不便,祖母原本要多派几个侍卫护送我,但我说我可以和表哥一起回家。” 时隔四年,叶蓁蓁又有了身孕,实乃是镇南侯府和长公主府的一件大喜事。 云萝等到景壮壮休沐的时候,留带着他一起特意回了趟娘家去探望嫂子,送上各色滋补品和适合小孩子使用的料子小玩意。 回来后,景壮壮就一个劲的往云萝肚子上瞄,直到晚上临睡前,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悄悄的跟云萝说道:“娘亲,你肚子里有没有藏娃娃?这一次,我想要一个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小福绵,弟弟什么的,他现在已经不觉得可爱了。 听说,妹妹都是十分可爱的! 云萝拨开他悄默默伸到她肚子上来的那只小手,又屈指在景壮壮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道:“别胡思乱想,你该去睡觉了。” “那娘亲你能给我生个妹妹吗?一个就够了!” 这句话的声音略大,不仅是旁边玩玩具的小福绵听见了,就连走到房门外的景玥都听见了。 小福绵是有听没有懂,只会跟着哥哥乱吆喝,“要妹妹!” 景玥在门外脚步微顿,然后施施然走了进来,一手一个的抓着他们后衣领,把两只小胖子拎了起来,转身往门外送。 景壮壮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现在还挣不出爹爹的手掌心,于是一动不动的任由自己被悬空拎着,衣襟卡得他脖子有点难受,但他也不在意,而是仰起头跟景玥说:“爹爹,长乐很快就能有一个妹妹了。” “说不定是个弟弟呢。”景玥把他们塞进他们自己的屋里,一根手指头就让两人躺在小床上动弹不得,满脸严肃的跟景壮壮说道,“别瞎想,生孩子太辛苦了,还要流许多血,我们家有你和弟弟两个孩子就够了,不需要你娘亲再受苦受累。” 景壮壮好奇道:“生孩子很辛苦吗?” “当然,你们那么大的一个人揣在娘亲肚子里,还一揣就是大半年,不到日子绝不能放下,如何不辛苦?生的时候更是需要用铜盆接血,一大盆一大盆的往外流,一个不好还有可能会难产,连命都没了。” 景壮壮不禁听住了,小脑瓜子转了几个圈才勉强理解这番话的意思,顿时用力的摇了摇头,拉着景玥的手紧张道;“我不要妹妹了!” 小福绵懵懵懂懂的,根本就理解不了他们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会跟着哥哥瞎起哄。 如今唬住了景壮壮,小福绵则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把两个小祖宗哄睡着,景玥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回到正房。 云萝解开发髻,正在梳理青丝,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景玥,随口问道:“听说景壮壮今天在书院里把好几个师兄都说哭了?” 景玥不由轻笑一声,走过来接过梳子小心轻缓的为她梳理,说道:“毕竟像本王这样顾家爱娘子的男人,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 语气中,透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得意。 云萝在镜中与他对视了一眼,嘴角浅抿,并不吝啬夸奖,“再没有比你更好的。” 景玥的手一抖,差点扯断云萝几根头发,吓得他连忙在她头皮上揉了揉以舒缓被拉扯到的疼痛,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阿萝,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听清。” 云萝在凳子上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认真说道:“你是最好的。” 下一秒,她就被捧着脸,吻住了唇。 唇舌勾缠,两人间的气温迅速攀升,终转化为一室旖旎。 从十一月开始,京城街头巷尾的年味就逐渐浓了起来,对瑞王府来说,这也是出孝后过的第一个年,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得热闹些。 裁红纸,亲手提笔书写春联,张贴在所有能张贴的地方。 景玥还寻来细竹条,各色油纸绫纱,领着两个小祖宗亲手做灯笼。 云萝得手艺实在不怎么样,就在油纸上面题词作画,寥寥数笔勾勒出一株腊梅,梅树下再画四个小小的人儿,一个在吃果子,一个在折油纸,一个在扎灯笼,还有一个在提笔往灯笼上写着什么。 景壮壮突然惊呼一声,指着云萝手里的灯笼喊道:“这是我,这是爹娘,这是阿福!” 他的表情欢喜极了,站在云萝面前,就等着她画完之后要第一个抱进怀里。 第505章 软柿子与大红包 这是小福绵从出生到现在,过得第一个正常年,也是景壮壮有记忆的第一个热闹年。 景壮壮出生的第二年老太妃就过世了,之后守孝三年,即便规矩并没有十分严苛,但想要热热闹闹过年过节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一次,从张贴对联到制作灯笼,从出门挑选过年需要的物资到分派给各家的礼物,全都是一家人亲自动手。 两个孩子感觉每天都在过节,就算干活也高兴得不得了,却差点把满府的下人吓抑郁,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说不定很快就会被赶出王府,要另谋生路了。 没两天,已经成功出宫读书的二皇子也加入到了这一家人的行动之中,每天放学后就往瑞王府跑,有时候索性直接宿在王府不回宫,自在得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随着年龄增长,已经越来越没那么自在的太子殿下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就算有弟弟时不时给他带各色小礼物,也抚平不了他嫉妒的嘴脸。 “皇兄最近脾气可坏了。”二殿下满脸的忧心忡忡,只是那骨碌碌转溜的眼珠却显出几分狡黠,跟云萝打小报告道,“他昨天吼我了,超大声的!” 云萝便可,“他为什么吼你?” 二皇子的眼神飘了一下,然后小表情无辜的说道:“我不知,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就吼我了。阿姐,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要跟他说,不能老是欺负弟弟!” 这怎么看着像是来找帮手的呢? “你跟他说了什么?” 小家伙瞬间噤声,眨巴眨巴眼,然后朝云萝嘻嘻笑,却没有回答她的可题,而是“哧溜”都从凳子上滑了下去,转身往外跑,还说:“阿姐,父皇给我们写了几副对联,我去分给弟弟们!” 转眼就跑得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这是眼见着告状不成功,便赶紧撤退? 随着年关临近,瑞王府被布置得一天比一天更喜庆热闹,到后来,云萝和景玥已经完全脱开手,只由着几个孩子们尽情折腾。不管是要给镇门的石兽挂上红绸,还是在门上贴歪歪扭扭的福字剪纸,甚至连出自小福绵之手的完全认不出字来的对联,也都安排着贴上了。 王府门前人来人往,看到张灯结彩,越发鲜艳的王府,不由得咋舌,这实在是不符合王府的气质,说实话,有点丑。 一时间,瑞王府的装扮被许多人津津乐道,还有人忍不住嘀咕,瑞王爷和安宁郡主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能由着几个孩子胡闹,太纵容了些。 况且,把府里布置妥当,把年节往来安排贴切,这本是当家主母的职责,瑞王府里若是有个姑娘,让她来上手安排倒也说得过去,怎么竟让几个小爷们来做此等琐碎杂务?没的把郎君们都教坏了。 这其中,还有个二皇子呢! 景玥也没有想到,不过是放手让几个孩子去分担点家事,年节下的,他竟然又又又被弹劾了。 瑞王爷觉得,这个气,他不能受! 于是当天就把太子拎出了宫,把瑞王府今年过年的各项事务应酬往来全交给了他安排,还说若做得好,他届时包他一个十万两银子的大红包。 太子殿下不屑的嗤笑一声,他是会被区区十万两银子收买的人吗? 转身,他就领着弟弟、外甥、大侄子横扫京城的大街小巷,誓要让瑞王府这个出孝后的第一年过得热热闹闹! 泰康帝:“……”这个为了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把诸多国事丢给他的不孝子,不知道年关将近,他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折子,处理不完的国事吗? 上表弹劾的御史们:“……”他们还要继续弹劾吗?接下来可就要弹劾太子爷了。 还不等他们纠结出个结果,镇南侯卫漓忽然拜托太子顺手帮他家也做一下过年的安排,“臣初到户部,又逢年关,实在是忙不过来,母亲也在报馆抽不出空来,夫人又身体不适,以至于如今家中都没个主事人,连孩子都要请妹妹帮忙多多照顾。但过年总不能过于潦草,只能厚颜请殿下搭把手,也不用多热闹,过得去就行。” 众大臣:“……” 我信你个鬼!你从岭南回京就入了户部,混得不知有多如鱼得水,一年过去了,还初入户部,忙不过来? 太子殿下也很生气,白眼简直要翻上天,怒道:“你当本宫是你们的管家呢?” 卫漓面不改色,依然是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躬身道:“您这样尊贵的管家,臣恐怕是请不起的,但毕竟关系到家中各方各面,不敢轻易交给别人,思来想去,也只能劳烦殿下了。” 请太子来管家,真是只有景、卫两家有这样的面子了,也只有他们敢。 别的人家,就算给他们这个面子,他们还不敢接受呢,谁知道太子会不会通过管家找出他们家中不愿为人知晓的阴私事?毕竟太子殿下鬼精鬼精的,脾气还不大好。 御史们竟然不敢弹劾太子,这让景玥有点生气,对云萝不满的可道:“他们这算不算柿子捡软的捏?” 景?软柿子?玥认为此等欺软怕硬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威严,亦严重影响了他对御史们的好感。 云萝不禁默然,没想到你一个被弹劾专业户竟然对御史还有好感这种东西? 景玥没想到他家阿萝对他竟然有这样大的误会,当机借口索要补偿,特别的不要脸! 除夕宫宴,景玥和云萝带着两个孩子进宫,宫宴上觥筹交错、轻歌曼舞,对景壮壮和小福绵来说,虽然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习惯这样的热闹,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的看花了眼。 云萝在宴席上看到了如今已成为大彧新罗府的新罗前任大王,看到了歌颂大彧繁荣昌盛的暹罗使者,看到了从互市中得到好处,对大彧更多了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的西夷人,还看到几个海外来客,他们说着十分生硬的大彧官话,对满殿辉煌充满了震惊和渴望。 如今看似四海承平,但是泰康帝的脚步并没有打算就此停下,云萝送上的那一份天下與图太广袤了,如今呈现在他眼前的还仅仅只是这方天地的一个小角落。 但他也不着急,他甚至从没有想过,在他的有生之年就能让大彧的脚步踏遍整个天下。 路要一步一步往前走,首先大彧的百姓要稳得住,然后再把周围那些对大彧虎视眈眈的小国收拾得服服帖帖。 今年还有高句丽和百济的使者前来朝拜,态度十分谨慎,姿态摆放得极低,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横亘在两国之间的新罗让他们的王夜不能寐,日夜担心什么时候大彧不满足于小小新罗了,就会向他们张开獠牙。 横渡重洋,大彧也只花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把新罗给灭了国,如今新罗是大彧的一个新州府,上面驻扎着大量的大彧士兵,除了协助官府收服新罗的原住民,便是磨刀霍霍,天天盯着两边的百济和高句丽。 过了年,泰康帝又往新罗派遣了几个官员,却把此时就任别驾的文彬调回京城,说是叫他回来成亲,省得成王叔心急火燎的要拆他的崇明宫。 但实际上,文彬在一开始赴任的时候就不是正经当官的,他的主要目的是监视太守宗琪钧。 文彬寒门出身,背后站着的却是云萝,是景、卫两家的势力,便是贵为简王世子的宗琪钧也不敢轻视,除非他真的想造反。 但到了今时今日,不管当年简王府有着怎样的野心,都已经成不了气候了,与其冒险落个满门皆灭的下场,如今泰康帝好歹还给他们留了余地和后路,往后若谨言慎行,未必不能荣华富贵过一生。 如今,简王府和宗琪钧都安安分分,文彬的任务也算告一段落,可以回来成亲了。 但这一来一回加上职务交接的时间,等文彬回来至少也要半年之后,云萝便先给他在内城置办了一座五进的宅邸,这是作为姐姐送给弟弟的成亲贺礼。 二月中下,郑丰谷他们抵达京城,云萝把他们领到了新宅院中,刘氏见了后,直道云萝破费了,还想把银子还给云萝。 “你当姐姐的送贺礼是理所应当,但这也太贵重了,不能总让你给他们费银子,王爷也要有意见的。” 云萝怎么会收呢?坚定的把银票推了回去,说道:“不过是一座房子而已,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景玥也不会有意见。况且,这是我送文彬的成亲贺礼,娘你不能替他拒绝,他可不会跟我客气。” 刘氏嗔怪道:“他那是伸手拿惯了,脸皮厚得很。” 太子溜溜哒哒的过来找郑嘟嘟,在这座宅院里晃了一圈,估摸着也就值几千两银子,便摸着怀里十万两银子的大红包,心满意足。 嗯,他依然是阿姐最喜欢的弟弟! 红包虽是景玥给的,但真不是太子爷看不起自己得亲舅舅,没王妃的同意,瑞王爷根本就拿不出十万两银子! 第506章 你何时换的药 郑家人到京城之后,就立刻紧锣密鼓的为文彬的婚事忙碌了起来。 刘氏携着家乡特产拜访成王府,受到了王府的热情招待,两个从出身到修养再到身份地位都截然不同的亲家,在彼此都有心交好的情况下也算是相谈甚欢。 但在三月春闱开场时,郑嘟嘟在初春瑟瑟的寒风中,拎着书篮进了京城贡院,三场九天,他出来时的表情十分轻松,特别自在的跟云萝说:“反正肯定考不过,就是去感受了一下考场气氛,除了更冷一些,和乡试倒也没太大区别。” 真是很有自知之明。 看到他这没有一点压力的模样,云萝都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你不是说要跟上你哥哥的脚步,不让他把你落后太多吗?” 郑嘟嘟眼神一飘,伸手把跟着云萝一起来接他出考场的小福绵揣进了怀里,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干啥非要跟哥哥去比?我觉得就算再等三年,我还是很年轻的,到时候金榜题名,三姐你再顺势帮我选个小娘子,都不必像哥哥那样连成亲的日子都因公事而选不好。” 云萝很认真的多看了他几眼,似乎突然才发现这个当年调皮捣蛋的弟弟已经从懵懂孩童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一身肥肉随着他身量的张开而不知觉的消退了,唯有两边脸颊仍有一点肉嘟嘟的,目光明亮,笑容清朗,棱角尚不分明,却一如既往的好模样,是那种特别讨长辈欢喜的可爱长相。 掐指一算,云萝可疑的沉默了一下,随之幽幽说道:“你现在也可以娶媳妇了。” 郑嘟嘟一下子抱紧小福绵,连连摇头说道:“三姐你不是说年少成亲易折寿吗?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多等几年!” 云萝:“……” 就如他自己的预测那般,几天后放榜,榜上确实没有郑嘟嘟的名字,他自己并不觉得失望,还高高兴兴的出去跟相熟的江南学子吃喝了几天,之后就被见不得他轻松自在的太子殿下拖走了。 太子从几年前就开始涉朝政,每日课程依然不少,还得掌武学堂,挖空心思的挣钱,忙得恨不能一人分成两个三个,寻常人不足以让他轻易交托事务,看到郑嘟嘟闲得整天瞎溜达,正好把他拖来干活儿。 郑家人虽然来了京城,但云萝的日子并没有太大的波澜,每天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看似平淡无趣,但她自己却过得似乎很惬意,并不觉得生活乏味。 过了三月,叶蓁蓁的肚子迅速胀大,长公主减少了出府的时间,卫长乐往瑞王府跑得也没那么勤了,就连景壮壮都开始时常出入卫家,盯着叶蓁蓁的肚子,期盼舅母能给他生个妹妹。 爹爹说,生孩子太辛苦了,不能让娘亲受苦,所以亲妹妹他就别想了,但舅舅舅母生的表妹也是妹妹呀! 景壮壮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弟弟他已经有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爱,那就来个可爱的妹妹吧! 这一次,几个孩子都特别的有志一同,盯着叶蓁蓁的肚子,都想要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甚至卫长乐还开始攒自己的零花钱,和景壮壮一起,时常在放学的路上往家里带一些小姑娘使用的花儿扇儿,把长辈们弄得哭笑不得。 镇南侯夫人的肚子一天天长大,在她肚子里的“妹妹”还未出生的时候,文彬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京城。 回京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进宫面圣,从清晨一直面圣到深夜,宫门都要下匙了,才被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一路送出宫门外。 次日,他收拾一新,跟着郑丰谷和刘氏登门拜访成王府,也见到了阔别近两年的未婚妻。 从他回来后,两人的婚事就进展飞快,毕竟婚期被拖过一年又一年,便是想要留姑娘在家里多养几年的成王府,也觉得两人的年纪真的很不小了,都及得上是大龄未婚男女。 八月十五中秋夜,叶蓁蓁腹痛发作,于次日清晨顺利生下一个重六斤六两的胖娃娃,乃镇南侯府二公子。 没错,又是个小子! 此消息一出,卫长乐大失所望,景壮壮也鼓起了小脸仿佛在强忍着什么,直到随爹娘登上回府的马车,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说好的妹妹呢?为什么又是个弟弟? 看到哥哥哭了,小福绵也不由得扁扁小嘴一脸泫然欲泣,他倒是还分辨不清弟弟和妹妹的区别,只是单纯的看不得哥哥哭。 云萝和景玥对视一眼,简直哭笑不得,只能一人一个搂着安慰,好不容易把人哄得止了哭声,但小表情却仍委屈得很。 景玥摸摸景壮壮的头,突然说道:“过几天就是你文彬舅舅的大喜之日,以后让他们给你生个讨喜的小表妹。” 景壮壮眼睛一亮,又委屈道:“要是又生了个弟弟呢?” “又不是只生一个,总有一个是妹妹,再不济,不是还有你嘟嘟舅舅吗?” 景壮壮勉强的点点头,小表情若有所思。 玻璃坊内,正在负责检查新一批玻璃制品质量的郑嘟嘟突然打了个喷嚏,震得手中剔透的玻璃盏差点滑落到地上,吓得他赶紧用力抓住,然后抚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吓出我一身白毛汗!” 太子在边上轻蔑的斜他一眼,“一个玻璃盏就把你吓成这样?没出息!” 郑嘟嘟晃了晃头,幽幽叹息道:“不是呢,我刚才突然觉得心里一慌,好像有啥不好的事要发生。” 太子爷的白眼要翻上天,一把扯过他手中的玻璃盏放进匣子里,没好气的说道:“别神神叨叨的,回头我叫几个太医来给你看看,是不是心不好。” 郑嘟嘟气结,“小爷我身体好得很!”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藏在角落里没被人发现,还是仔细查查才放心。”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就盼着我有点啥毛病呢?” “你想多了,本宫这是关心你。你知道这世上能让本宫主动关心的人才几个吗?你不说感恩戴德,竟还敢质疑本宫的好心?” 两人日常斗嘴,玻璃坊内的匠人们如今都已见怪不怪,毕竟他们还见过这两位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的大场面,如今这般实在是毛毛雨。 八月廿八,宜嫁娶,成王府养了整整十九年的福慧县主今日终于出嫁,从几天前,成王府内就张灯结彩,前来道贺送礼的宾客络绎不绝,今天更是满堂彩。 与此同时,和成王府隔了两个坊的郑府也披红挂绿,喜盈门。 福慧县主的大笔嫁妆昨日便已经送达,其丰厚虽比不得当年的安宁郡主出嫁,却也为人津津乐道。 郑家在京城没有什么亲眷,但郑府今日仍十分热闹,有从江南白水村赶来贺喜的郑丰庆和郑丰收两家,有文彬的同窗同科同僚,也有奔着景、卫两家而来的其他官宦人家。 辰时,一身喜服的文彬就领着一大群宾郎吹吹打打的往成王府去迎亲,家中人则忙着招呼上门的客人。 云萝的身份摆在那儿,没几个能让她亲自接待的,但她也没闲着,而是在陪第一次来京城的郑家伯娘和婶婶,听她们说说这几年村里的情况。 说着说着,小胡氏就忍不住说到了郑虎头。 提起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小胡氏就心塞,捂着胸口简直是痛心疾首,“那个混账,嘟嘟和小虎都快要赶到他前头去了,他还一点不着急,之前好歹还能通信,现在他跑到那啥新罗去了,听说离我们这儿可远了,连点音讯都没有!” 云萝也不禁默然,她本身虽觉得虎头自己开心就好,娶不娶妻都随心意,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跟长辈说的。于是便跟小胡氏说道:“他在与新罗打仗时立了大功,如今位高权重,您还怕他会娶不着媳妇?” “那他倒是赶紧给我娶一个回来呀!”小胡氏揉着胸口幽幽说道,“只要他愿意,就算娶个夷女回来,我跟他爹也认了。” 这要求可谓是放得极低了,亏得郑虎头如今远在新罗,不然单是应付来自亲娘的逼亲就能让他头秃。 云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强行按压下去,说道:“伯娘你们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你们来得迟,家里都抽不出空来好好接待,等忙完婚事,再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都是自家人,要啥接待?本来是应该我们来帮忙的,只是这京城里规矩大,不敢给你们添乱,倒是坐着当了几天清闲的老爷太太。” 吴氏从旁边插嘴说道:“嫂子你这就糊涂了吧,文彬他不是刚从那啥新罗回来吗?肯定跟虎头经常见面,等忙过这一阵,你跟大伯就找文彬问下虎头的情况,仔细问问!” 小胡氏恍然,“我原本也是有这打算的,只是见家里忙,就没好意思开口。” 未时,阵阵喜乐从远处传来,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跑到不知哪里去玩的景壮壮突然从门外奔了进来,朝屋里的长辈们团团一拱手,然后拉着云萝就要往外走,“娘亲,新娘子就要来了,我们快去!” 云萝擦擦他脑门上的汗,疑惑道:“你想去看的话自己去就是,为何一定要拉着我?” 景壮壮嘻嘻一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娘亲你最厉害,你去跟新舅母说,让她赶紧给我生个小表妹,她肯定听您的。” 云萝:“……”要不,再生个女儿? 景玥没想到不过是去参加了一场婚宴,他家王妃回来后竟然就有了这样可怕的想法,吓得他当时就脸色都变了。 思来想去,他觉得肯定是因为景壮壮近来疯魔一般的想要个妹妹造成的,于是当天晚上就拎着臭小子出门去谈心,直到臭小子忍不住困意睡着了,他才抱着他回来。 也不知父子俩说了些什么,这天过后,景壮壮果然不再提要妹妹这件事了,在去镇南侯府看望了新出生的小表弟几回之后,觉得弟弟也不是不行,他家阿福有时候也是很可爱的。 而在郑府那边,等到成婚诸事忙过之后,郑丰庆和小胡氏就找文彬详细的询问虎头在新罗的情况,问到后来还问起了新罗的姑娘都长得什么模样,好不好看,规不规矩,有没有好教养?直把文彬问得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但郑丰庆和小胡氏再着急,郑虎头远在几千里之外,他们又无法前往新罗,如今也只能干着急。 难道父母之命,在老家直接给他娶个媳妇?可是见不着儿子,光有儿媳妇也生不出孙子来呀! 小胡氏倒是不担心委屈儿子,就怕委屈了人家好好的姑娘,毕竟郑虎头从小就是个不怎么听话的混账。 文彬和福慧成亲后不久,郑丰谷和刘氏就与郑丰庆他们一块儿离开京城回去了白水村,郑嘟嘟却留下了,时不时的被太子爷抓去干白活,得闲了便带着几个外甥侄子们胡天海地的玩儿,迅速的成为了景壮壮、卫长乐他们这一波孩子最喜欢的大伙伴。 日子又逐渐归于平静,这一年腊月,成王府的梅花宴上,福慧县主忽然恶心欲呕,被诊出了已有两个月身孕。 这一年的除夕宫宴上,云萝被一道鱼羹坏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之后的菜式也几乎没有动用。 为此,景壮壮和小福绵都不由得转头看她,疑惑娘亲今日怎么吃得这样少,难道是御厨们的手艺变差了? 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吃! 景玥掐指一算,然后在瞬间变了脸色。 都怪年节前公务繁忙,竟忽略了阿萝得小日子已经推迟半月有余! 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仍不死心的带着点期望,握着她的手轻唤了一声,“阿萝。” 云萝侧目看他,目光是难得的柔软,“这次说不定是个女儿呢。” 期望落空,瑞王爷脑袋里“嗡”的一下,但怀都怀上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不禁咬牙,“你何时换的药?”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