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科女生》 第1章 久别重逢(1) 九月的上海暑气未消。华灯初上,一辆白色花冠驶入宝格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工作人员递上停车牌,下意识看一眼驾驶座。这辆花冠是停产多年的手动挡两厢车,当年的售价不过十万出头,很 少有人驾驶这样的轿车进出五星级酒店。林菲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停车牌,礼貌地说了句“谢谢”,熟稔地挂挡、踩油门。不多会儿,伴随干脆利落的刹车声,车子不偏不倚停在车位的中央。林菲弯腰换上高跟鞋 ,走出驾驶座。她稍稍整理及膝长裙,转身对着车窗画上艳色的口红。小黑裙、名牌包、四寸高跟鞋,这些都是她的“战衣”。她深吸一口气,朝电梯走去。 同一时间,宝格酒店的大门口,丁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先生,不好意思。”门童拦下他。丁焰疑惑地停下脚步,眼角的余光看到门后的指示牌上写着:请沪江大学09级工民建专业的同学前往望鹤厅。如果他没有记错,林菲就是这个班的。一晃眼,他们已经毕 业五年了。 一旁,门童低声解释:“工作人员请走维修通道。”丁焰回过神,看到玻璃门上的自己,古铜色皮肤,凌乱的短发,再加上卡其色工作服,难怪门童误会他是维修工。他看一眼手表,焦躁地扒拉头发。他没有料到,自己还 没有正式上班,老板突然把他叫去工地。他从工地匆匆赶来酒店,连衣服都没换,还是快迟到了。怎么办?他急得直打转。 玻璃门后,林菲款款走出电梯,在中餐厅门口询问领位小姐:“您好,丁先生预定了七点的座位,应该是两人位,他到了吗?” “请稍等。”领位小姐低头查阅预约单,微笑着回答,“丁先生预约了七点的包间,他尚未抵达。”林菲听到这话,心中颇为奇怪。就算丁焰对她心怀愧疚,也不用预定价格昂贵的包间啊。她跟着服务员走入包间,刚刚落座,收到了丁焰的微信消息:林菲,我在路上有 事耽搁,等我五分钟。 林菲回复一句“好的”,顺手点开他的微信头像。广袤的稀树草原,丁焰手扶打桩机的塔架,冲着镜头微笑。夕阳染红了大半个天空,把他的笑容映衬得格外灿烂。五年前的校园招聘会,她和丁焰竞争外派非洲的工作机会。当时国家尚未提出“一带一路”的战略构想,她单纯地认为,面对供大于求的建筑人才市场,她必须尽快累积施 工现场的经验,才能增强自己在职场的竞争力。 她在面试中铆足了劲,无论笔试还是口试几乎都是满分,英语能力也获得了面试官的肯定,结果丁焰用一句“我是男生,我能吃苦,我不怕危险”,轻松打败了她。 林菲想起那段往事,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她依旧记得丁焰手握劳动合同,与她四目相接的场景。那一刻,她只能主动伸出右手,说一句“恭喜”。 “原来,已经过去五年了。”林菲自言自语,抬头看一眼时钟,时针刚好跳至七点整,这是她和丁焰约定的时间。上周五,丁焰去公司办理入职手续。她一向不擅长认人,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丁焰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一愣,立马笑了起来。五年来他们没有任何 联络,他却像老熟人一般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说:“林菲,你还记得我呀。我们加个微信,我请你吃饭吧。” 林菲想到丁焰的笑容,转头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五年前她输给了丁焰,这一次她不会输给他。 “林菲?”郭启华在包间门口停下脚步。他是恒远建设的项目经理。林菲微微一愣,猛地站起身。这些年她一直故意避着郭启华,但是哪怕她如何不擅长认人,也永远记得这张脸。她勉强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右手悄然藏在身后,紧紧握住 桌子的边沿。 “阿拉还以为认错宁了。”郭启华打量林菲,一口洋泾浜上海话。林菲礼貌地笑了笑。她在不久前入职麻生化工,恒远建设是麻生的大客户,她不能得罪公司的客户。她用普通话问他:“郭经理也约了人吃饭?”一个“也”字,是婉转的逐 客令。郭启华仿佛没有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在他的印象中,林菲虽然身材高挑,但她从来不化妆,永远戴着橘黄色安全帽,穿着肥大的工作服。他打发走 领路的服务员,径直走入包间。 林菲下意识后退一小步,再次下逐客令:“如果郭经理约了人,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约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郭启华半真半假地反问。 林菲表情一窒,继而微笑着说:“郭经理是大忙人,我不敢耽误您的时间,怎么敢约您吃饭呢!” 郭启华斜睨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约的人,约了我呢?”林菲的笑容凝固了。她在上周五才知道,公司聘请了丁焰,并且把恒远的项目交给他全权负责。郭启华恰恰是恒远那边的负责人。难道是丁焰同时约了她和郭启华,所以 特意预定了包间?她按捺疑惑,轻轻摇头。 郭启华瞥她一眼,坐在她坐过的位置,拿起她喝过的水杯抿一口,轻轻咂嘴,仿佛正在品尝佳肴。 林菲看着他泛出油光的侧脸,胃中一阵翻腾。 郭启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坐呀。”他笑眯眯地放下水杯,“放心,我从来不会勉强别人,尤其是女人。”林菲敷衍地笑了笑,思绪千回百转。麻生化工在日本算是中型企业,兼具生产与施工资质,在国内也有完善的施工团队及稳定的产品市场,但是对于恒远建设、华建集团等等本土大企业来说,麻生仅仅是乙方,甚至是丙方、丁方。公司为了说服她跳槽,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但是公司绝不会为了她得罪大客户。说到底,中国依旧是人情社 会,所有的企业,无论是中企、外企,只会以利益为先。她拉开椅子,拘谨地落座。郭启华见状,毫不避讳地打量她。她的小礼服偏保守,却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身体曲线,尤其是修长笔直的小腿,光洁的脚踝,都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勾人韵味。她的皮肤不 够白,但胜在五官比例不错,简简单单画个口红,竟然有一种诱人犯罪的野性美。她不是娇滴滴的小白花,反而更像桀骜的小野猫。他差点错过这颗“明珠”。郭启华这般想着,心头一阵火热,手指下意识抚摸玻璃杯壁,不期然看到杯口的唇印。唇印很淡,颜色却异常浓艳饱满,隐约可以看到唇纹。他咽一口唾沫,用拇指的指 腹慢慢擦去那一抹红,仿佛正在摩挲林菲的嘴唇。 林菲全身紧绷,警惕地看着郭启华的一举一动。当自己的口红晕染在郭启华的指尖,她的手臂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她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勉强控制情绪。郭启华意味深长地说:“上个礼拜碰着丁焰,我才知道,你跳槽去了麻生。回头想想,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说话间,他就着林菲的唇印喝一口水,随即把杯子往林 菲面前推了推,故作惊讶,“我是不是拿了你的水杯?”他示意林菲把杯子拿回去。 只要林菲拿回这只水杯,就等于她和郭启华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林菲只当没看到水杯,客客气气回答:“是的,我在麻生做项目管理,有两个月了。”郭启华看一眼水杯,又深深看一眼林菲,说道:“我知道,你有事业心,这是好事。不过,年轻人做事要讲格局,讲规划,更要懂得抓住机遇。你是聪明的女孩,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第2章 久别重逢(2) 林菲敷衍道:“郭经理是做大事业的人,我只是混口饭吃,无所谓聪明不聪明。”郭启华碰了一个软钉子,心里颇有些不高兴。若是以往,他定然拂袖而去,等有机会的时候再给她“穿小鞋”,毕竟她又不是什么天仙美人,不值得他费心思。不过可能是 他太久没遇到合心意的女人,也可能是林菲的抗拒令他产生了强烈的征服欲望,他很想把她压在身下,看她无助地挣扎,看她卑微地乞怜。他点燃一根香烟,冲林菲吐出一口烟圈:“这次的项目,你们老板很重视。用她的话,不容有失。有些事或许你不敢想,对我来说却是一句话的事。”他的言下之意,他能 够让林菲取代丁焰,成为项目负责人,至于代价,自然不言而喻。 林菲笑了笑,并不接话,故意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郭启华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抓住林菲的手腕,怒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又或者,这次的项目满足不了你的胃口?”他冷笑,故意加重了“你”字的读音,语气 带着几分嘲弄。 “郭经理,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再说——”林菲顿了顿,努力压抑胸中的怒火,转头看一眼敞开的房门,耐着性子提醒他,“这里是公共场合。”这句话太过熟悉,郭启华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半晌,他终于记起来了。他第一次见到林菲应该是在五六年前,她还是扎着马尾辫的大学生。他不过是“不小心”摸了一把她 的大腿,她恨不得甩他耳光,在会议室大叫大嚷,这里是公共场合。如果不是她的导师再三代她道歉,她不可能顺利完成实习。两年前,森杰房地产集团的副总介绍他与林菲认识,他一直没有把她与那个不识抬举的女大学生联系在一起。这两年,恒远与森杰合作密切,他却对林菲没什么印象,只 怕是她故意避开他吧。回过头想想,大学教授为了女学生低声下气,到哪里都带着她,他们之间能干净到哪里去?大型房地产集团的副总对女下属赞誉有加,不就是那档子事吗?她一个年轻女 人,混在男人堆里做现场管理,不就是想被男人睡吗?他讥诮:“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装什么清高!” 林菲扭了扭手腕,正色说:“郭经理,请你放尊重些!” 郭启华越想越恼火,用力抓住林菲的手腕。她故意避开他,一定是看不上他。她算什么东西,竟敢瞧不起他!他压着声音威胁林菲:“信不信,我明天就能让你失业!” 林菲不相信这话,更不想与他纠缠,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沉声说:“郭经理,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向您道歉。我约的人快到了,您这样子,不好看。”“不好看?”这三个字一下子戳中了郭启华的敏感神经,他的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他好歹是恒远的“开国功臣”,在公司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 升职却永远没有他的份,只能眼睁睁看着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个个爬到他头上,在背后嘲笑他吃相“不好看”。如今,他都一把年纪了,周末还要屁颠屁颠跑来酒店,在毛头小子面前赔笑脸。这一切全都是那些臭婊子害的!她们一会儿争先恐后爬上他的床,一会儿又在背后到处抹 黑他,甚至去公司诬告他。他哑声说:“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好看!” 林菲察觉他的神情不对劲,抓起桌上的水杯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杯爆裂的声响惊醒了郭启华的理智。林菲趁机推开他,急促地说:“我去叫服务员。”她不由分说朝走廊跑去。 此时,服务员已经闻声赶来。郭启华回过神,追着林菲的脚步往外走,试图叫住她。 餐厅的大门口,丁焰正在询问领台小姐,林菲是否已经抵达,就见她像愤怒的小火车,直直朝自己冲过来。他赶忙迎上前道歉:“林菲,对不起,我来迟了。” 林菲抬起头看他,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丁焰愕然。他穿着崭新的铁青色休闲西装,头发却依旧乱糟糟的。 林菲抿着嘴唇看他,仿佛想从他眼中确认,是不是他把郭启华叫来酒店。她试探:“你想从郭启华嘴里知道什么?” “郭启华?”丁焰莫名其妙。“小林,不用麻烦了。”郭启华快步走向林菲,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多事,随即笑眯眯地对丁焰说,“小丁,我临时有事,得先走了。有关项目的细节,下周咱们约时间详谈。 ” 丁焰愈加糊涂,他并没有约郭启华见面呀!他很想问清楚始末,林菲已经头也不回朝酒店大堂走去。几分钟后,酒店洗手间内,林菲低着头蹲在地上,用纸巾压住小腿的伤口。她为了自救砸碎杯子的时候,玻璃碎片飞溅,割伤了她。当时她在极度的愤怒与恐惧中,一点 都不觉得疼,直到这会儿才感觉到扎心的刺痛。她傻呆呆地蹲了几分钟,站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不是她第一次遭遇性骚扰,更不会是最后一次。男性永远无法理解,女人在这种时候的无助。或许像郭启华这样的人 渣,想要的正是女人眼中的无助,以及欺凌弱者的快感。她双手撑着洗手台,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瞳孔。现实教会了她躲避危险,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生存方式,但是她鄙视自己。时过五年,她依旧清楚地记得,郭启华的手滑过 她大腿的那一刻,她的惊慌、恐惧、不知所措。那时候的她至少有勇气大声喝止他,今天的她却因为房贷选择了逃避。她没有勇气正面反抗郭启华这样的人,更不敢站出来指控他们,因为她需要工资还房贷,她需要为母亲养老存钱,她还想要一个美美的婚礼,生一对可爱的孩子。她已经 二十八岁,她不能失业,她没有资本从头来过。不知不觉中,林菲的视线模糊了。她倾身打开水龙头,不断地搓洗手腕,似乎想要洗去有关郭启华的记忆。朦胧的泪光下,她看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她不是不谙世事的 小姑娘,在刚才那样的环境,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自保,但是她依旧害怕。那种恐惧是那么真实,任凭她如何坚强,也无法战胜身体的本能反应。 一旁,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站在林菲身后,轻声问她:“你,没事吧?” 林菲摇摇头,在皮包中一阵翻找。她需要尼古丁稳定情绪,却忘了自己已经戒烟。 时髦女人仿佛知道她的心思,递上一根女士香烟。 林菲透过镜子看她一眼,朦胧的泪光中只看到一张精致的脸庞。她道一声谢谢,用颤抖的右手点燃香烟。女人讶然,嘴角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静默中,林菲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丁焰。她不想接听他的电话,关闭了手机铃声,任由屏幕不断地闪烁。 女人瞥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低声嘀咕:“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犯得着这样吗?” 林菲下意识转头看她。女人转身撩拨长发,踩着高跟鞋朝隔间走去。林菲只看到摇曳飞舞的亚麻色小卷发,却隐约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 此时,林菲的手机屏幕暗了。不过三秒钟,屏幕再次亮起。她想了想,接通了电话。“林菲,你在哪里?”丁焰站在酒店门前的马路上左顾右盼。早前,他马不停蹄追出酒店,又去地下车库找了一圈,都不见林菲的身影。这会儿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 西装,脖颈后露出衬衫的吊牌,整个人看起来甚是狼狈。他顾不得路人异样的目光,急促地说,“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林菲回答:“我已经离开酒店了。”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丁焰试探着问:“郭启华,他是不是……” “丁焰先生,你在明知故问吗?”林菲的语气多了几分尖锐。 “我……”丁焰一时词穷。林菲深吸一口气,正色说:“今天,我之所以答应你的邀约,因为我想当面告诉你,公司给了我们相同的职位,希望我们都能知道,同事相处的边界在哪里。未来的日子, 不管公司有什么期许,不管你有什么职业规划,我只想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另外,如果以后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我不会再一次忍气吞声,这是我的底线。” “林菲,你误会了。”丁焰急得直挠头,“我约你吃饭,只是想告诉你,五年前……”林菲抢白:“五年前,我的确不甘心。” 第3章 久别重逢(3) “不甘心?”丁焰呆住了。“时至今日,我已经释怀了。”林菲对着镜子笑了笑,“这些年你在努力,我也在努力。我们既然成了同事,希望我们之间只存在良性的竞争关系。我不希望任何人,用我的 性别评判我的工作能力。”“我从来没有因为你的性别,否定你的工作能力。”丁焰脱口而出。五年前他做了什么,让林菲觉得不甘心?他毕业于普通一本,父母都是小县城的老师,他为了取得留沪 名额,只能争取外派非洲的“苦”差事。在那之后,他和林菲没有任何联系,何来“不甘心”之说?他不容置疑地说,“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我们当面说清楚。” “不用了,我已经离开酒店了。”林菲断然摇头,“以前的事,很早就已经翻篇了;该说的话,我也说完了。从今往后,我们是同事,仅此而已。” “五星级酒店的洗手间,不过如此。”早前的时髦女人突然凑近林菲,故意对着她的手机说出“酒店”两个字。 林菲赶忙捂住手机,转头看她,这才发现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大学同学。她惊讶地问:“陆梦瑶,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讥诮:“林菲,你终于认出我了。” 电话另一头,丁焰清楚地听到“酒店”两个字。他有些受伤。五年来,每到夜深人静,他躺在简陋的宿舍,听着异国的风声,就会想起林菲。当年,他没有主动加她微信,却始终无法忘记,她扎着马尾辫坐在人群中的模样;当年, 他们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他却记得她的一颦一笑,总是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可惜,上海与非洲隔着大半个地球。时过境迁,他们再次偶遇,且即将成为同事,他必须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他一字一顿说:“林菲,我在酒店门口等你,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你。”说罢,他径直挂断了电话 。 林菲看着“通话结束”四个字,皱了皱眉。陆梦瑶见状,冲林菲挑眉轻笑,慢条斯理地打来水龙头,用上海话调侃:“在厕所谈分手?蛮新颖的嘛。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世上最愚蠢的事情之一,把工作和恋爱搅 合在一起。”她误以为林菲和同事谈恋爱,这会儿林菲想分手,对方求复合,两人纠缠不清。 林菲自认没有必要向她解释,低声说:“谢谢你的香烟,我先走了。” “等一下!”陆梦瑶叫住她,故意对着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林菲恼怒地避开她的恶作剧。在她的认知中,她们在大学时代称不上“闺蜜”。确切地说,陆梦瑶总是不顾她的感受,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她不客气地问:“有事?” 陆梦瑶半真半假地说:“要不,我帮你找几个人,把那个男人狠狠揍一顿,如何?” “唔谢谢侬!”林菲转身握住洗手间的门把手,房门却先一步打开了。“陆梦瑶,你在里面吗?”大腹便便的女人高声询问,却在目光触及林菲的时候愣住了。她问,“林菲,你怎么不进去?我们刚才还说起你呢。”她是赵小霞,林菲和陆梦瑶 的大学同学。 林菲记得赵小霞是自己班上的特困生,一时忘了她的名字,不敢贸然称呼她,只能微笑着点点头。她察觉对方盯着自己手上的香烟,赶忙熄灭烟头。 赵小霞双手捧着肚子,语重心长地说:“林菲,女人不应该抽烟,会让人看轻的。” 林菲不知道如何接话。幸好,陆梦瑶抢白:“你也过来上厕所?”她对着赵小霞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赵小霞尴尬地点点头,朝隔间走去。 陆梦瑶“咯咯咯”轻笑,伸手撩拨长发,任由蔻红的指甲划过亚麻色卷发,散发出万种风情。 林菲瞥她一眼,用普通话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梦瑶问林菲:“你不知道,今天是毕业五周年的同学聚会?” 林菲呆了呆,她并没有收到通知。 “没人通知你?”陆梦瑶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一向是我们班的边缘人,和谁都合不来,可以理解的。”话毕,她轻佻地挑了挑眉。 林菲脸色微沉。她自认从来没有得罪陆梦瑶,可她总是话中带刺,大学时代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 陆梦瑶尤嫌不够,又道:“你不去和娄老师打个招呼吗?你可是他的爱徒,他一来就问起你呢。” 林菲压低声音:“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在五年前就说过,我们可以是同学,也可以是陌生人。” “这样就生气了?”陆梦瑶掩嘴轻笑,那神情,活脱脱就是狗血言情剧中,故意挑衅女主的妖艳贱货。 “你们在说什么?”赵小霞走出隔间,目光在陆梦瑶和林菲之间游离。 陆梦瑶看她一眼,伸手勾住林菲的胳膊。“我们在说——”她故意拉长尾音,替林菲整了整的裙摆,“这裙子挺不错的,一线品牌,可惜是两年前的旧款,过时罗。”赵小霞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抹不赞同。只有她们这样的上海人,家里有钱,又是独生女,才会追求名牌。不过林菲至少穿得正正经经,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孩。瞧瞧陆 梦瑶,她打扮得跟小妖精似的,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穿着超短裙。她掩下心底的不赞同,对着菲林说:“这几年你在哪里高就,怎么都不和大家联系?” 林菲不着痕迹地推开陆梦瑶,转头回答赵小霞:“之前我的手机掉了,所有号码都没了,微信号也换了。” 赵小霞脱口而出:“手机掉了也不用换微信号吧。不对啊,培明说,我们刚毕业,你就把他的微信删了。” “别左一句培明,右一句培明,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你老公。”陆梦瑶一边说,一边替赵小霞打开水龙头,“快洗手吧,省得你家培明等急了。”林菲记得葛培明,他们班的班长。她删了葛培明的微信,因为他太过热心,有时候甚至让她怀疑,他在追求她。那段日子,她的父亲刚刚过世,她实在没有心情应付工作 以外的事,索性换了微信号。不过,她的手机确实丢了,和不少人失去了联络。她问赵小霞:“恭喜你们,孩子几个月了?” “快八个月了。”赵小霞的嘴角漾起甜蜜的微笑。 陆梦瑶再次催促她:“洗完没有,走了。”她率先往外走,侧头问林菲,“听人说,你买了帝豪景苑的房子,是森杰的员工名额买的吧?”“你在森杰上班?”赵小霞惊讶地看一眼林菲,眼睛里满满都是羡慕。森杰是国内知名的房地产开发集团,帝豪景苑位于市中心,只有森杰这样的公司才能在寸土寸金的上 海拿到市中心的土地。她挽住林菲的胳膊,亲热地问,“森杰的待遇很好吧?你的房子多少大,贷了多少年?” 林菲看她挺着大肚子,只得扶着她往外走,嘴里解释:“我已经离开……” 陆梦瑶突兀地打断了林菲,高声问赵小霞:“你来洗手间找我,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赵小霞稍稍犹豫,摇着头回答:“没有,我就是上洗手间而已。” “这样啊!”陆梦瑶抿嘴一笑,踩着高跟鞋快走几步,推开了望鹤厅的房门。林菲站在她身后,放眼望过去,大厅内大约有五十多人,摆着六张大圆桌。大一入学的时候,他们班一共九十八人,其中有十名女生。大三分专业的时候,九十八人被拆分为五个小班,每班差不多有二十人。到了大四,这二十人又根据不同方向,跟了不同的导师。一直以来,她与班里的男生鲜有交集,再加上她一向不擅长认人,此刻她 没法将同学的脸和他们的名字一一对应,只能一路保持微笑,跟着陆梦瑶朝主桌走去。远远的,林菲看到主桌上的老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疾步走过去,唤了一声“娄老师”。 第4章 久别重逢(4) 陆梦瑶上前一大步,一把挽住林菲的胳膊,冲老人身边的男生说:“怎么这么没眼力劲!” 男生尴尬地笑了笑,赶忙让座。陆梦瑶把林菲按坐在椅子上,向老人邀功:“娄老师,我把林菲带到您面前了。您看,我没有失言吧!”“没有失言,没有失言。”老人笑了起来。他白发苍苍,深刻明晰的皱纹让他的表情平添了几分慈祥。他关切地问林菲:“吃晚饭了吗?我刚才还问梦瑶,有没有你的消息。 ”林菲赶忙解释:“娄老师,之前我的手机掉了,您家里的电话号码找不着了。后来我去了学院,又去了您家。学院说您退休了,您的邻居告诉我,您搬去和儿子一起住,他 也不知道您的联络方式。” 老人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找过我几次。你们都挺忙的,不用逢年过节都来看我,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搬去了哪里。”老人是林菲大学时代的辅导员,学校返聘的退休老教授。在她家出事前,林菲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对这位辅导员的唯一印象,他永远穿着白衬衫、黑布鞋,能够熟练地操作计算机,随口翻译英文文献,却连手机都没有。直到她的父亲生病入院,她为了手术费发愁,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挎着的确良包,乘着公交车穿越大半个城市找来医 院,交给她一个纸包,里面是崭新的人民币。 林菲每每想起那段往事,心中便觉得温暖。她哽咽低语:“娄老师,我挺好的。我一直记着您的话……”“娄老师,刚才我忘了说,她确实混得挺不错的。”陆梦瑶轻佻地捏一把林菲的脸颊,被林菲一掌拍开。她不以为意,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之前我们公司想挖她,鼎鼎大 名的华建集团,挖一个本科生,竟然被她拒绝了。” 林菲转头看她,不可置信地问:“你去了华建集团?” “怎么,不可以吗?”陆梦瑶骄傲地抬起下巴,“本姑娘好歹是985大学正经的硕士毕业生,为什么不能去华建?” 这一刻,林菲恍惚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陆梦瑶总喜欢无缘无故找她的茬。她忍不住怼她:“大小姐,你做个实验嫌累,去个现场嫌辛苦,你去华建干吗?做后勤吗?” 一旁,赵小霞讪讪地坐回老公葛培明身旁。葛培明西装革履,小肚微凸,这会儿已经喝得双颊绯红。他迫不及待问赵小霞:“陆梦瑶怎么说?” 赵小霞捧着肚子低声回答:“林菲在森杰上班,她比陆梦瑶好说话,待会儿我去加她的微信,她应该愿意帮忙的。”葛培明点点头,朝林菲看去。水晶灯下,如果说陆梦瑶像一朵艳丽的牡丹,那么林菲就是低调的郁金香。想当年,包括他在内,班里多少男生想追她们,可惜她们是上海 人,又是独生女,根本瞧不上外地人。 他收回目光,一手搂住赵小霞的肩膀,一手抚摸她的肚子,软声说:“二宝今天乖吗?” “乖。”赵小霞满脸甜蜜,轻轻握住葛培明的手掌,“你不用担心我,多和同学们聊聊,以后用得上。” “老班长,同学聚会也不忘秀恩爱,必须罚酒。”说话的人已经有七八分醉,他摇摇晃晃想替葛培明斟酒。葛培明赶忙拿起杯子,起身与他寒暄。 一番杯觥交错,娄老师因为年纪大了,被儿子接回去了。大厅内的气氛在酒精的作用下愈加热烈,唯独林菲显得格格不入。赵小霞趁着陆梦瑶不在,悄然坐到林菲身旁,拿出手机晃了晃:“林菲,我们加个微信吧。”说话间,她冲大厅中央努努嘴,“你知道吗?陆梦瑶快结婚了,她的未婚夫是留 美博士,做金融的,上海人。” 林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陆梦瑶手持高脚杯,与几个男同学相谈甚欢。她笑了笑,说道:“挺好的,应该恭喜她的。不过我还蛮意外的,她去了华建集团。” “我也很意外,她竟然还是老样子。如今,她如愿嫁给富二代,应该很快就会辞职吧。”赵小霞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几丝羡慕。 林菲没有接话。客观地说,陆梦瑶读书成绩好,长得漂亮又会打扮,与优秀的男人结婚,也在情理之中。 “不说她了。”赵小霞握住林菲的手,“就连陆梦瑶都快结婚了,你怎么样?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我还是老样子。”林菲不愿意谈及自己的私生活。赵小霞看一眼她的右手,并没有戒指。她语重心长地说:“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值钱了。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今年都二十八了,就算马上结婚,也是高龄产妇。还有,抽烟对 身体不好,男人不喜欢抽烟的女人……” “我知道的。”林菲打断了她,故意岔开话题,“李红她们没来参加聚会吗?” “李红嫁了德国人,在那边定居了,现在博世的总公司上班。” 林菲的脑海中浮现高挑明朗的东北女孩。她问赵小霞:“李红转行了吗?前几年我听娄老师说,她研究生读的是建筑材料专业,紧接着又读博了。”“也不算完全转行,她在博世研究超高温润滑材料。”赵小霞点开手机中的视频,“给你看她的女儿,很漂亮的混血小姑娘。上次我在微信群遇到她,劝她趁着年轻再生个儿 子,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了儿子才算有保障。” 林菲再次岔开话题:“那盛明艳呢?她也在国外吗?”“她呀,去了北京,快拿到北京户口了。你看——”赵小霞点开一张照片,是盛明艳在材料研究所门前的自拍,“她本来打算留在美国发展,工作都找好了,后来她争取到了 北京市的引进人才名额,毫不犹豫就回来了。”林菲点点头,默然聆听赵小霞讲述同学们的经历。她的大学同学,他们要么事业有成,要么儿女双全,像葛培明与赵小霞这般事业家庭双得意的,也不在少数。女同学之 中,她大概是唯一一个学历最低,被性骚扰也不敢吭声,相亲又屡屡失败的人。 “你看,这是张萌给娄老师发来的视频。她在纽约大学读完博士后学位了,很快就是副教授了。”赵小霞又点开一段视频,语气颇有些与有荣焉的味道。 林菲朝她的手机屏幕看去,视频上娇小干练的女孩正在介绍自己的研究项目,她的脸上满是自信与张扬。 林菲看着她的笑脸,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她对着赵小霞说:“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先走了。你帮我和陆梦瑶说一声。”话音未落,她几乎落荒而逃。 夜很深,闪烁的霓虹灯遮住了繁星的光芒,只留一弯新月孤寂地悬挂在半空。林菲在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折回酒店的停车场,坐在驾驶座一口接一口抽烟。 理智告诉她,她不需要羡慕别人的生活,踏踏实实走好自己的路才是正道。可她毕竟只是普通人,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知过了多久,她熄灭烟头,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当花冠经过酒店正门的时候,她下意识转过头,远远就看到丁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门廊的聚光灯在他身上落下一层 银光。林菲想不明白,丁焰为什么执意等她。她踩下油门,却在车子驶过路口之后,靠边停下了。昏黄的路灯下,她拿出手机,匆匆写下:我已经到家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合作愉快。 第5章 合作愉快(1) 第二天,林菲起了一个大早。她在小区慢跑了三十分钟,又替自己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这才驱车赶往公司。林菲从小就是优等生,小学直升初中,初中保送重点高中,高考虽然没能拿到预期的高分,却也顺利进入985大学。不过,大一的期终考试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她清楚地 意识到,自己能够与全国各地的高考状元成为同班同学,不过是占了地域优势。 昨晚,面对昔日的老同学,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年的期终考试,手里捧着不及格的试卷。 职场不同于校园,林菲自然不会因为一场同学聚会一蹶不振,但是每每想到郭启华这类人,她只怨自己不够强大,亦不够勇敢。半个小时后,她走进麻生化工位于陆家嘴的办公楼。麻生化工是麻生株式会社下属麻生化工设立于上海的分公司,负责大中华区的业务,主营建筑防水与保暖材料,以及 材料的施工。 麻生株式会社在日本有上百年的历史,公司经历过几次改组,正努力摆脱家族经营模式。不过它的投资人与管理层依旧有不少人姓“麻生”。林菲本来并不愿意接受麻生的聘书,除了不喜欢公司内部复杂的人事结构,更因为日企特有的“尊卑制度”。不过,新任常务董事兼项目部长麻生明美开出了极为诱人的条 件:她可以组建自己的项目小组,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她甚至可以参与产品的改性。 林菲经过慎重的考虑,最终放弃了华建集团的橄榄枝,接受了麻生的聘书,成为项目三课的课长。她希望这次的决定,成为她事业的转折点。 当下,林菲像往常一样走出电梯,前台的玻璃门随之打开。两名前台小姐赶忙站起身,对着她鞠躬问好:“林课长,早上好。”“早上好,我来早了。”林菲歉意地笑了笑。公司的上班时间是九点半,但是行政人员必须在九点之前抵达公司。每天早上,前台必须向室长以上职位的员工鞠躬问好。此 刻还不到九点,两个小姑娘的口红才画了一半。 林菲与她们打过招呼,朝项目部办公室走去。前台望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你有没有发现,林课长笑起来很温柔,可是她不说话的时候,和天海佑希很像,又酷又帅。” 另一人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天海小姐姐已经宣布不婚了,可是林课长——”她故意压低声音,“上周,我撞见林课长和一个秃头男相亲。” “真的,假的?就算林课长没有男朋友,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吧!” 林菲没有听到身后的议论,她站在项目部门口,看着玻璃门上的自己。相比昨晚的黑色小礼服,还是白衬衫、西装裤更适合她。她拨了拨短发,推开大门。项目部的办公室采用“回”字型结构,“套中套”格局。回字形的四周是封闭式办公室,中间是正方形的开放式办公区域。一课、二课、三课,以及部长办公室分别占据回字形的四个角,是独立结构的大办公室。一课与三课在大门两边,两间办公室遥遥相对;二课与部长办公室背靠背,在大门的正对面。一课的旁边是小会议室及资料室;三 课的旁边则是一间大会议室。公共办公区域采取敞开式格局,是行政人员、实习生及材料员的办公区域,以办公桌作为自然隔断。林菲等人的秘书、助理也在这个区域办公,他们与各自的上司仅仅隔 着一道走廊。每个课室的内部结构大同小异,课长办公室位于“上首”,用玻璃隔断打造成封闭空间。因为课长办公室加了一层地台,所以课长们只需要打开窗帘,就能对各自的下属, 以及外面的公共办公区域一目了然。课长办公室外面是系长及职长的办公桌。他们背靠课长办公室,和员工面对面办公。与外面开放式办公区域的员工不同,课室内部的员工基本都是技术型人才,有施工管 理专业,也有材料专业毕业的高材生。 当下,林菲走入大门,绕过公共区域跨入自己的办公室,中央空调已经“哗啦哗啦”开始换气。她打开电脑的电源,随即用内线电话与麻生明美的秘书预约开会的时间。林菲的项目三课主要负责防水工程。很多人认为,建筑防水仅适用于地下工程,或者涉水项目,比如游泳池、公共浴室等等。事实上,即便普通的民用住宅也包括屋顶防 水,墙面防水,以及生活防水。林菲入职两个月,大半时间都在处理前任遗留的项目。据她所知,原项目部长带着手下两名课长离职了。麻生的保密协议是半年,所以他们很可能在四个月后跳槽至竞争 对手的企业。因此,她在顺利完成项目的同时,必须很好地维护客户关系,尽快让甲方对她建立信心。幸好,她通过自己的努力,顺利拿下华建集团的x——3项目,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行业龙头对她的认可。不过世上的事都有两面性。她拿下了x——3项目,就必须漂漂 亮亮完成,否则她的努力会变成华建集团的施舍,而她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此外,从今天开始,丁焰就是项目一课的课长,林菲不想再一次输给他。林菲深吸一口气,粗粗浏览电脑中的日程表,随即开始检查x——3项目的工程方案。麻生的防水材料是公司的拳头产品,有规范的施工工艺。在实际施工中,他们会针对 不同的项目要求,不同的施工环境等等因素,制定不同的施工方案。理论上,针对某一个项目,任何专业人士都可以拿出一套施工方案,达到最完美的防水效果;现实中,施工方案必须考虑预算、公司利润、工期等等因素。借用工科生中 间流行的一句话:理科生只需要追求完美,而工科生只能在不断的妥协中寻求合格的解决方案。 九点半,林菲的助理准时送上一杯冷萃咖啡。据助理说,麻生明美知道她喜欢冷萃咖啡,私下掏腰包从意大利订购了一台高档咖啡机。 十点十分,麻生明美的秘书电话通知林菲,麻生明美请她去常务办公室,她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林菲赶忙收拾项目书,匆匆走出办公室,抬头就见一名青年斜靠办公桌的隔断,不知道说着什么,逗得总务小姐花枝乱颤。青年剃着板寸,皮肤黝黑,一双桃花眼甚是招 人。 青年同时看到了林菲,他快步迎上她,自我介绍:“林课长,您好,我是项目一课的系长王小烦,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以后请多关照。”“您好。”林菲伸出右手与他握了握,发现了青年掌心的老茧。只有长期在工地干活的人才会有这么厚的老茧,可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她心中讶异,下意识朝 丁焰的办公室看去。 王小烦赶忙解释:“我们课长正在面试职长。”他咧嘴微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会发光。林菲不自觉勾起嘴角,笑着点点头。两人寒暄两句,林菲与他告别,之后步行上楼,在秘书的引领下走进麻生明美的办公室。 第6章 合作愉快(2) 麻生明美热络地招呼林菲坐在沙发上,吩咐秘书送上咖啡,这才说道:“你不找我,我也正想问你,华建那边的项目,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开会?”林菲一板一眼回答:“之前我和他们约的是后天,不过他们在上周五临时通知我,明天去他们公司开会。”她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推至麻生明美面前,“常务,这是中标的施 工方案,我重新整理了一遍。下午我会和钱光正他们开会,初步讨论如何落实施工方案。”钱光正是林菲手下的职长,负责工程质量与进度,相当于施工队长。麻生明美快速浏览工程方案,嘴里却说:“你办事,我当然是放心的。”她并没有中国血统,但她的中文几乎听不出日本口音。此刻,她身穿巴宝莉的职业套装,手戴宝格丽的腕表,一头棕栗色卷发尽显妩媚风情,整个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实际上她有五十多岁了。她一边看,一边问,“你刚才说,初步?怎么,那头老倔驴给你 脸色看了?”她指的是钱光正。 林菲避重就轻地回答:“我会与钱职长协调好工作的。”“我相信你。”麻生明美拍了拍林菲的手背,“这次我们能够拿下华建的项目,你的功劳最大。不过——”她顿了顿,“x——3的项目多赚些,少赚些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 万华游乐城项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的言下之意,x——3项目的利润太低。如果林菲能够拿下华建接下去的项目,这次就当是投资。可是问题的关键,万华游乐城尚处于设计招投标阶段,华建能否成为承 建商还是未知之数,更何况他们。林菲回道:“我明白常务的意思。我急着找常务,正是因为这件事。您看。”她从文件夹中抽出其中一页纸,指着某处说,“这是昨天刚收到的最新图纸。对华建来说,这一 部分的施工,重点是音效。到时他们一定会要求我们配合他们,修改我们的施工方案。如果我们事先提出这一点,主动对我们的施工方案作出适当的调整……” 麻生明美笑着打断了她:“你想借题发挥,趁机提高我们的利润?”林菲正色说:“如常务所言,万华游乐城项目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需要与华建建立长期的友好合作关系。不过,华建的陈总是睿智的领导,他比谁都清楚,互惠互利才是 合作的基石。”麻生明美突兀地笑了起来。他们,包括森杰的副总裁,华建的陈军等人,他们喜欢林菲,因为她身上既有“书生意气”,一切以质量为先的坚持,她又深刻地明白,公司只 需要能够赚钱的员工。 “行吧,明天你先和华建谈一谈,看看他们的意思。”麻生明美收住笑,示意林菲继续往下说。 林菲接着汇报了其他项目的进度。麻生明美并没有细问,她点燃一根香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盯着办公室的吊灯。 林菲眼见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不自觉加快了语速。麻生明美看她一眼,笑问:“你来找我,还有其他的事?”林菲微微一愣,本能地挺直脊背。麻生明美熄灭烟头,侧头看她。林菲的目光落在香烟缸内的烟头,滤嘴上有一抹艳红的唇印。她不期然想到,郭启华的指腹划过玻璃杯 ,抹去口红的画面,胃中一阵不适。她清了清喉咙,说道:“常务,昨晚我在宝格酒店的中餐厅遇到恒远建设的项目经理郭启华,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麻生明美微微讶异,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她听说过郭启华的“喜好”,隐约猜到了怎么回事。她示意林菲继续往下说。林菲见状,几乎可以肯定,并非麻生明美授意丁焰,把她和郭启华一同约去酒店。她暗暗吁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当时,我不小心打破了水杯,扭头就走了,可能因为这 样吓到了郭经理。为了耀华的项目,我可以让快递送一个果篮给他。” “这么婉转?”麻生明美掩嘴轻笑。林菲转头看她,只见她涂着番茄红的唇膏,指甲也是蔻红色的,衬得她的皮肤雪白无瑕。她莫名想到了陆梦瑶,又觉得自己的联想很可笑。麻生明美是麻生家族的铁腕女 强人,她亲手把胞弟踢下公司管理层,自己坐上常务董事的位置。陆梦瑶呢,她凡事嫌苦怕累,一心嫁个好男人。她们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林菲加重语气:“常务,以后我会尽量避开郭启华,至于其他的事,我做不到,也不愿意做,这是我的底线。” “林菲,你在试探我吗?”麻生明美“啪”的一声摁下打火机,点燃一根香烟,又把镶钻的烟盒递至林菲面前。 林菲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这不是试探,是我的真心话。”如果麻生明美授意丁焰,把她和郭启华同时约去酒店,她会毫不犹疑选择辞职。 麻生明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她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圈,低声喟叹,“什么底线,什么真心话,世上的事,不过是值得与不值得罢了。” “或许别人有自己的考量,但是——”林菲顿了顿,无比认真地说,“对我而言,即便再喜欢一份工作,再喜欢一样东西,我也不会因此失去做人的底线。” “是吗?”麻生明美眯了眯眼睛,“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中国吗?”她又一次吐出烟圈,仰头看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林菲摇摇头,疑惑地看着她。短暂的静默中,麻生明美轻轻一笑:“其实,你们都应该感谢独生子女政策,它让你这样的女孩,获得了父母全部疼爱,得到了家族的全部资源,所以你们可以自由地选择 自己想要的人生。” 林菲脱口而出:“您看到的仅仅是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 “这么说吧!”麻生明美突然倾身拉近自己与林菲的距离,直视她的瞳孔。林菲下意识想要往后靠,却又不愿意在这个当下示弱。她屏住呼吸,静待下文。“原来——”麻生明美加重语气,“你主动找我,是为了郭启华。”她勾起嘴角,“你知道自己的价值,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你不会出卖自己。同为女性,我希望你永远能 够保有这样的底气。不过,我必须提醒你,利益当前,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我们只看结果。” 林菲悄然握紧拳头。麻生明美的话赤裸裸地表达,公司并不介意她出卖肉体,甚至是乐见其成的。“我明白了。”她垂下眼睑,起身想要告辞,却见秘书推开了房门。 秘书对着麻生明美说:“常务,丁课长来了。” 麻生明美点头说道:“让他进来吧。”随即她又吩咐林菲,“你也留下。”说罢,她拍了拍林菲的手背,“不管怎样,x——3项目不要让我失望。” 丁焰走进办公室,恰恰看到这一幕,他的目光掠过林菲,与麻生明美打招呼。 麻生明美熄灭烟头,微笑着招呼他坐在自己的右手边,直言说道:“下午你要去恒远开会吧?顺带帮我送一瓶清酒给郭启华,就说是我特意从日本带给他的。” 丁焰直觉朝林菲看去,又急忙收回目光。林菲抢先开口:“昨晚,我和郭启华之间有一些误会。本来应该由我向他道歉的,现在麻烦常务和丁课长了。”丁焰深深看一眼林菲,转头对着麻生明美说:“这一两周会尽快熟悉国内的人事。至于恒远那边,我对郭启华的了解不深,但是从恒远的态度来看,不会因为林课长与他的 一个误会,影响两家公司的合作。”他的言下之意,他们不需要向郭启华道歉。 麻生明美随口回答:“也不差这一瓶酒。”她的目光在丁焰和林菲之间游离。她总觉得丁焰的这番话,根本就是说给林菲听的。 丁焰坦然地笑了笑:“既然常务这么慷慨,我一定会好好向郭经理道歉的。” 林菲同样觉得丁焰话中有话,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朝丁焰看去,恰巧他也在看她。两人尴尬一笑,同时移开视线。麻生明美清了清喉咙,正色说:“我特意叫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告诉你们,接下去几个月,我依旧会暂代项目部长的职位,你们的工作直接向我汇报。此外,我已经提请董事会,下一任项目部长将从内部提拔。” 第7章 合作愉快(3) 林菲与丁焰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并没有太多欣喜。项目部共有三课,项目二课课长是竹野内桥本,麻生家的‘外戚’,主要负责建筑保暖工程。除此之外,日企最重资历, 他们刚进公司,短期内不可能晋升。 “怎么,你们觉得自己赢不了桥本?”麻生明美点燃一根香烟。 丁焰婉转地说:“桥本课长是公司的老人……”“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不需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麻生明美打断了丁焰,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放在三人中间,“你们觉得,桥本有能力拿下这个项目吗? ”林菲的目光触及平面图,整个人呆住了。这是地铁二十一号线的规划图,麻生作为一家中型规模的外企,根本不可能拿下这个项目。更何况市政项目看似高端,但是对于下游承建商来说,这类工程要求高,利润低,甚至很可能牵涉上层的权力之争,麻生根本没必要淌这趟浑水。不过,如果麻生明美的目标是麻生集团的董事长一职,一切 就另当别论了。丁焰同样想到了这点,他半真半假地试探:“常务想利用这个项目,带领公司走向国际市场?”麻生明美或许可以分到公司的股份,但她并不是集团的继承人,她的年龄和 性别也摆在那里,她想坐上董事长的位置,唯有“功绩”两个字。 麻生明美没有否认。她背靠沙发,慢慢吐出两口烟圈。半晌,她不容置疑地说:“我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 林菲与丁焰交换了一个眼神。麻生明美用蔻红的指甲掸了掸烟灰:“世上的事不过都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罢了。丁课长想帮王系长谋一个将来;林课长想要独当一面,所以你们选择了我。我相信你 们一定想过,我为什么选择你们。”林菲当然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没有料到,麻生明美的野心这么大。这几年,国内的建筑行业已经趋于平稳,各家公司都有自己的“地盘”。外企想在地铁二十一号线项目分一杯羹,必须打通很多关节,首当其冲便是华建集团。由此看来,如果她不能顺利完成x——3项目,顺势拿下万华游乐城工程,与华建集团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她会成 为麻生明美的弃子。对于自己的推测,林菲并不觉得愤怒,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地铁二十一号线尚处于论证阶段,但是从规划路线来看,它横穿黄浦江,与地铁二号线十字交叉,地面上 又是繁华的商业区,高楼林立,地形十分复杂。 上海处于长江的入海口,三面环水,平均海拔只有四米,不少区域的海拔甚至低于海平面,这使得它的地下水压极高,防水工程本身就是一个难题。非业内人士可能无法理解“地下水压”这个概念。试想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水井中会有取之不尽的水?其实,这些水都是被四周的压力源源不断“压”入水井的。不管水 井的井壁和井底是砖石,亦或是普通混凝土,它们都无法抵挡水的渗透压。像上海这种低海拔城市,防水工程不止需要对抗地下水压,同时必须考虑防汛排涝。每年春夏季的潮汛、梅雨,每年夏秋季的台风、热带风暴,都是对建筑物、公共设施 的考验。地铁二十一号线因为其地理位置,施工难度极大,整个工程就好比在黄浦江底下挖一口水井,却要求水井中没有一滴水。再加上沿途的商业区,对工期、施工方式,甚至 施工器械都有诸多限制。因为这些原因,这条地铁线路一直处于论证阶段,迟迟没有进入施工规划阶段。不过,正因为它的施工难度极大,林菲渴望参与其中,这是她职业生涯的挑战。她按捺心绪,就事论事:“常务,这条地铁线迟迟没有公开招标,恐怕就是因为施工难度太大。一旦它进入招标阶段,就证明政府找到了解决方案,甚至已经确定了适合的施工方。这样的重大工程,任何一方都不敢出纰漏,更不敢冒一丁点风险,我们获得转包 的机会并不高。” “怎么,你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麻生明美挑了挑眉。 林菲表情一窒。许多上司都喜欢画大饼,以此激励手下。她顺着她的话点头承诺:“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把x——3的项目做好,争取与华建集团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此时丁焰也意识到,麻生明美之所以那么在乎耀华的案子,真正的目标是恒远建设。他同样向麻生明美保证,他会搭好恒远建设这条线。麻生明美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他们先去会议室,准备周一的午餐例会。待两人离开她的办公室,她透过玻璃窗审视他们的背影,丁焰上了电梯,林菲仍旧像平时一样走楼 梯,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她把秘书叫入办公室,问道:“上次不是说,林菲和丁焰并不认识吗?”秘书如实回答:“他们的背景调查显示,丁焰一直在非洲,林菲没有离开过上海。上周五,他们看到彼此都十分惊讶,微信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加的。不过,看他们互加微信 的态度,他们在此前应该见过,但是称不上认识。”麻生明美皱了皱眉。据她所知,林菲出了名不擅长认人。如果林菲能够一眼认出丁焰,他们应该不只认识这么简单。她示意秘书先行离开,拿起地铁二十一号线的项目资 料。她聘用林菲和丁焰是孤注一掷。时至今日,她也只能孤注一掷了。午餐会议过后,林菲马不停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埋首工作。下午两点,她前往小会议室途中,看到职长钱光正在丁焰的办公室,两人有说有笑。十分钟后,钱光正哼着 小调走进会议室,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在门边的位置,吊儿郎当翘起二郎腿。林菲只当没看到,清了清喉咙正色说:“既然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她抬头看一眼钱光正,“钱职长,上周五我对你说过,今天开会之前,我需要看到所有项目的施工进 度,以及现场照片。”钱光正满不在乎地剔了剔牙。他四十多岁的模样,在麻生干了快二十年,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是工地摸爬滚打出来的,干活又快又精细,工人们都服他。他仗着自己技术过硬,麻生明美刚刚上任的时候,当众骂她“臭娘们”。之后他吃了麻生明美的亏,对她服服帖帖的,不过他并未学会尊重上司,这两个月来一直在背后称呼林菲“小娘皮” 。 当下,他粗声粗气地说:“课长,现场施工和娘们在家做饭不一样,不是您说什么时候揭锅,什么时候就能揭锅的。” 林菲沉着脸质问他:“向我汇报工程进度是你职责范围内的工作。我只问你一句,你不知道项目进度,还是不愿意向我汇报?”“上吊也得先喘口气,急什么。”钱光正假模假样咳嗽两声,扯着嗓子吆喝林菲的助理,“去,给我泡杯热茶。” 第8章 合作愉快(4) 助理朝林菲看去。钱光正见状,不满地嚷嚷:“看她干什么?老子在工地上跑了一上午,给我泡杯茶怎么了?幸亏不是我娘们,否则我抓起来就是一顿揍。”“你想揍哪个?”胖胖的大婶推开钱光正的手下,大步跨入会议室,一掌拍在钱光正的后脑勺。她这一掌力气极大,钱光正措不及防,额头差点磕上办公桌。“怎么,我不在,老毛病又犯了?”她揪住钱光正的耳朵,连珠炮式地数落他,“你不想给大妞挣学费了?你不是说,二娃子是你钱家的命根子吗?怎么,你想让他和你一样,一辈子在工 地上混日子?”大婶是钱光正的老婆,名叫王桂香,大伙都称呼她“桂大姐”。她身材魁梧,气势逼人,把钱光正揍得哎哎惨叫,压根没有还嘴之力,更不要说还手了。据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十来岁就一块来上海打工。没多久,钱光正在工地染上赌瘾。王桂香逮到他赌钱就和他干架,有时候连他的赌友一起揍。就这样过了几年,钱光正竟然真的戒赌了 。 自那以后,钱光正在麻生当学徒,王桂香在工地干些零活。等到他升了职长,她就回家乡照顾父母,陪一双儿女读书。林菲一早发现,钱光正看起来大男子主义,喜欢吹嘘自己如何治家有方,老婆如何对他千依百顺,实际上他很少与女性正面冲突,有时候反倒会劝手底下的工人,不要和 女人一般见识。她干了五年现场管理,对上海的工人圈子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很快便打听到那段旧事。 她不着痕迹地向外放出风声,如果钱光正继续不合作,她唯有请他走人。果不其然,钱光正的手下马上向他的老婆透露此事。一场大龙凤过后,王桂香提着行李走了,钱光正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地坐在椅子上。林菲抬头看他,说道:“原来钱职长很在乎这份工作。我还以为,你消极怠工,是 想另攀高枝呢。” 钱光正生气地瞪她,眨眼间又耷拉下肩膀,活像斗败的公鸡。 炙人的静默中,林菲一字一顿说:“如果钱职长在乎这份工作,请你把分内的工作做好。”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一刻,即便钱光正对林菲有再多的轻蔑与不满,也不敢当场发作。他悄悄瞥一眼系长潘柳江。林菲对他的举动毫不意外,故意看一眼潘柳江。潘柳江尴尬地笑了笑。他毕业于京都大学,是从麻生总部外派至上海分中心的“储备干部”。包括他自己在内,所以人都认 为,他很快就会升任课长,却没料到中途冒出一个林菲。 林菲很清楚这段过往,也理解潘柳江的不甘。她对着钱光正旧话重提:“钱职长,现在可以向我汇报项目的施工进度了吗?” 钱光正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低声嘀咕,他一早拍了现场照片,项目资料也在手机中。 助理马上把现场照片投影至大屏幕。林菲逐一核查每个项目的进度,并让钱光正就现场情况做出适当说明。在普通人的印象中,一幢大厦从无到有不过是建造、粉刷、竣工,仅此而已。事实上,大厦从设计、奠基,到交付使用,差不多有几十道工序,每一面墙壁都留下了若干 工人的汗水。以室内游泳池防水施工这项单一工程为例,在各方确认施工方案之后,工人开始施工。施工完成后,现场进行盛水实验。实验完成之后,在甲、乙双方的共同见证下,现 场取样封存,送至专业的检测中心进行检测、备案。只有各项数据均合格了,防水工程才算完成。 林菲的项目三课从事建筑防水工程,从民用建筑到公共建筑,涉及方方面面,因此她的工作千头万绪,纷繁复杂。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六点。林菲宣布散会之后,把x——3项目相关人员留在会议室,大家一边吃盒饭,一边继续开会。 林菲很清楚,不管麻生明美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公司的本质永远都是追求利益,所以他们讨论的重点:如果华建同意修改施工方案,他们应该如何降低成本。钱光正面对老婆的拳头抱头鼠窜,但在施工质量上极为坚持,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坚决不同意以质量换取利润。他甚至在会上公开叫板潘柳江,声称公司若是无法兑现 招标书上的承诺,就是偷工减料,商业诈欺。 潘柳江被他气得脸色发黑,林菲倒是很欣赏钱光正的坚持。这就是为什么,她极力想要“收服”钱光正的原因。 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众人依旧拿不出有效的方案。林菲让大家先回家,自己一个人留在公司加班。她专心致志地坐在电脑前面查资料,写方案,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不知不觉中,四周变得愈加安静,只余换气扇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她扭了扭脖子,发现外面仍有灯光 ,是丁焰的办公室。她想到丁焰与钱光正相谈甚欢的画面,拿出手机点开丁焰的微信头像。单就钱光正坚决不同意用质量换取利润的工作态度,她不会让任何人把他挖走。只不过如果丁焰压 根没有挖角的意向,她贸然找他,便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林菲自言自语,弯腰脱下高跟鞋,揉捏酸胀的脚底心。她一点都不喜欢高跟鞋,但是她的周围全都是男同事、男下属,她唯有穿上高跟鞋,才 能与他们平视。 她光脚踩在地板上,站起身走了几步。木地板的清凉缓解了双脚的不适,她舒服地吁一口气,嘴角浮现满足的笑意。此时的项目部早已人去楼空,两间亮着灯火的办公室相距十余米,白色的灯光经过玻璃隔断的折射,把室内的一切渲染得朦胧而幽深。林菲走到办公室门口,只见灯光的 另一头,欣长的人影印在玻璃隔断上,他的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林菲的办公桌上,微信对话框内的光标有节奏的闪烁,眉头提示“对方正在输入……”夜越来越深,玻璃幕墙外的霓虹灯依旧在闪烁,仿佛在为夜归人照亮回家的路。“算了,毕竟是一个公司的。如果他想挖角钱光正,怎么都要过我这一关。”林菲嘟囔一句,走回办公桌前抄起手机,眉头那一行“对方正在输入”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底白字的“丁焰”两个字。对话框中是她在昨晚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好的,合作愉快,新同事。 第9章 拒之门外(1) 华建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施工型国企,向来只承接大型公共建筑工程。这几年国内的基建脚步放缓,它才会成为x——3项目的承建方。 x——3项目的全称是:星月剧院及其配套楼宇建筑工程。在项目招投标初期,剧院尚未命名,因此只能用地块名称作为代称,久而久之内业便称呼它“x——3”项目。华建集团作为老牌国企,拥有自己的建筑防水部门,且很少将项目转包给其他公司。业内谣传,华建之所以将这次的项目外判,主要因为它想扩建自己的建筑防水部门, 提升技术及人才储备,为之后的万华游乐城项目做准备。华建有意招揽林菲,似乎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件事。华建集团一向是求职者眼中的香馍馍,所以陆梦瑶无法理解,林菲竟然拒绝了华建,进入名不见经传的日企。不过从林菲的角度,她在森杰工作的时候,主要从事民用建 筑的防水工程,而华建的优势在于公共建筑项目。再加上她是女性,从业不过五年,仅仅本科毕业,在人才济济的华建集团很难脱颖而出。说实话,林菲很想参与地铁二十一号线的施工工程,但她一直记着辅导员娄老师在毕业前对她说的话:踏踏实实把手上的工作做到最好,这才是立足职场的资本。所以不 管麻生明美画了多么诱人的“大饼”,她只想在现实允许的范围内,把x——3项目做到尽善尽美。第二天午后,林菲按照约定的时间,驱车前往华建集团位于市中心的行政办公楼。早前她与华建的项目负责人陈军多有接触,不过他们不是约在施工现场,就是约在华建 位于市郊的工程部。这是她第一次前往传说中的“花园洋房”。 副驾驶座上,助理乔娜兴奋地说:“课长,听说华建的行政办公楼是政府保护建筑,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宋美龄住过的,是不是真的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林菲笑了笑。华建为何临时约她去行政中心开会?她隐隐有一种不安。 一旁,乔娜双手交握在胸前,低声感慨:“听说在那里上班的女生,相亲对象都比别人高一个档次!可惜华建的门槛高,只收名校的高材生。” 林菲没有接话,看一眼手机屏幕,赵小霞给她发来一条微信语音:林菲,我刚巧在医院做产检,有空喝个下午茶吗? 林菲趁着红灯的空隙,匆匆回复一句:不好意思,我正在外面开会。不过十秒钟,赵小霞回复:我家大宝喜欢吃蛋糕,我特意去烹饪学校学了一段日子。今天本来想和你喝杯茶,顺便尝一尝我的手艺。既然你在外面开会,我把蛋糕放在你 们公司前台吧。你开完会,记得拿回家放在冰箱里。”林菲疑惑地皱起眉头。她和赵小霞称不上“亲近”,为什么突然给她送蛋糕?恰此时红灯转绿,她不得不放下手机。几分钟后,她正想回复赵小霞,发现屏幕上有两条未读 消息。她点开语音,就听到赵小霞的声音:我百度了森杰的办公地址,你在这里上班,没错吧?紧接着是一张手机地图的截图,标注了森杰房地产集团的办公地址。 林菲赶忙回复:我已经不在森杰上班了。不好意思,我正在开车,待会儿给你回电话。 手机另一头,赵小霞错愕地看着屏幕。她身穿防辐射的孕妇装,长发随意绑成一个马尾,脚上是一双泛黄的耐克鞋。她在手机上打字:陆梦瑶不是说—— 她的拇指在键盘上停顿几秒,飞快地按下退格键,重新写道:不着急,你慢慢开车,注意安全。她按下发送键,把手机塞回皮包,捧着肚子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满脸疲色。今天早上,她五点起床做蛋糕,辗转三辆公交车才到医院。幸好大夫说,二宝很健康。她轻抚 肚子,嘴角上翘,眼中慢慢都是幸福。为了他们的“小家”,她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看你的肚子,有七八个月了吧,你先生去排队了?”旁边的孕妇与赵小霞搭讪。 赵小霞摇摇头,笑着回答:“我这是二胎了,有经验,用不着他陪。再说现在生活压力这么大,我哪敢让他请假呀。”搭讪的孕妇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听到这话顿时露出怜悯之色。赵小霞有些不高兴,但马上释怀了。她全力支持老公拼事业,老公自然会回报她。别人可怜她,她还可怜 那些人呢!她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陆梦瑶,飞快地打字:你不是说,林菲在森杰上班吗? 不消半分钟,陆梦瑶在群里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林菲在森杰上班?赵小霞表情一窒。回想同学聚会那天,陆梦瑶确实没有明确说过这话,不过她那些话,分明就是故意误导她。她紧抿嘴唇,点开老公葛培明的微信,生气地按着键盘:你 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林菲根本不在森杰上班。陆梦瑶永远都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戏弄别人,不顾别人的感受。她像泄愤一般按着屏幕,消息一条接一条发送,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复。半晌,她点开陆梦瑶的微信,呆呆地看着她的头像。头像是陆梦瑶的自拍,美瞳、磨皮、蛇精脸, 她活像盘丝洞的妖精,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美貌。赵小霞不屑地撇撇嘴,却又暗自嫉妒她的肆意张扬。她犹豫片刻,默默在对话框打下一句:陆梦瑶,我产检刚结束,出来喝杯咖啡吧。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慢慢删 除这句话。半晌,她再次打下相同的句子,却又一次选择了删除。突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急忙返回对话列表,是陆梦瑶在微信群@她,并非她老公的回复。她满心失落,在群里反问陆梦瑶:你没有加林菲的微信吗?我把她拉进 群里吧。手机屏幕另一端,系统显示:赵小霞已经邀请林菲加入群聊。陆梦瑶点开林菲的头像,犹豫着是否主动添加她的微信。此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五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大 摞文件走进办公室。她赶忙关闭手机屏幕,迎上前热络地说:“主任,我来搬!”她麻利地接过文件。 女人看她一眼,发现她的脸上不复“浓妆艳抹”的痕迹,点头赞许:“女孩子,这样清清爽爽的多好啊,别总学电视上那些明星。”陆梦瑶并不反驳,笑盈盈地等着女人安排工作。直到女人走远了,她拿起化妆镜左右照了照。她化的是“裸妆”,足足画了一上午,才能让皮肤白里透红,毫无瑕疵。她调 整姿势拍了一张自拍,发送给未婚夫,附上一句:今天的我,美吗?对方立马回复:宝贝,你是最美的天使。 第10章 拒之门外(2) 陆梦瑶抿嘴轻笑,把照片发在朋友圈,等着别人点赞。这就是她每天的生活,也是她的工作。她这样混日子,工资当然不高,不过她不在乎。她的老公是拆二代,她压根 不愁钱。就像林菲说的,她一向嫌苦怕累,米虫的生活最适合她。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摁着手机。许久,她抬起头,出神地盯着窗外的爬山虎。她所在的部门名叫“资料研究室”。她在这里呆了两年多,至今不知道自己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她唯一确定的事,包括刚才的女人,也就是她的上司,所有人都是“走后门” 进来的。她的父母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用尽了他们的人脉关系,才为她谋得现在的工作。她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试问谁不喜欢悠闲没有压力的生活呢?陆梦瑶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切开一个百香果放入玻璃杯,用银勺挖两勺蜂蜜,再倒上纯净水,轻轻搅拌 ,最后摘一片薄荷的嫩叶作为点缀。她捧着玻璃杯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深吸一口气。她不喜欢陈旧的小洋楼,却爱极了满眼的绿色。无论是迎风摇曳的梧桐树叶,还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爬山虎,亦或是石 缝间的草叶,全都透露出无穷的生命力。它们都在努力生长。陆梦瑶贪婪地盯着满眼的绿色。多少人羡慕她的生活,她又何必在意林菲那一句:“难道你去做后勤吗?”。等她再见到林菲,她一定要告诉她,后勤哪有她现在的工作清 闲! 陆梦瑶依靠栏杆,一小口一小口嘬着饮料,突然仰起头猛灌两口。静默中,她不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菲!她眯了眯眼睛。大门口,林菲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头发。之前,她每次与陈军开会,车子都停在华建的停车场。刚才,华建的门卫竟然以公司没有停车位为由,拒绝她开车入 内。她们身处闹市,她足足找了十多分钟,才找到停车的地方。眼见快迟到了,她们一路小跑着回来,颇费了一番工夫不说,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 助理乔娜跟在林菲身后,嘴里嘀嘀咕咕:“华建也太过分了,哪有通知我们开会,又不让我们停车的道理。”林菲回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对着保安说:“您好,我们是麻生化工的代表,刚才来过的。贵公司的陈军,陈工约我们两点过来开会。”她看到保安用狐疑的目光审视自 己,赶忙补充,“陈工是工程部的。” 保安不耐烦地说:“这里没有什么陈工。工程部开会,你们去工程部呀,来这里干什么?”乔娜气鼓鼓地瞪着保安。大门后面是别墅洋房,过道宽敞得很,哪里都能停下一辆轿车,更何况她们刚才就说了,她们约了“工程部的陈工”开会,保安压根没提让她们去 工程部,只是一味嚷嚷,让她们把车子停在外面的停车场。她生气地控诉:“你这人,怎么这样!分明是你们……”“乔娜!”林菲喝止助理,低声吩咐她,“你打电话和工程部核实一下开会的时间和地点。”说话间她看一眼手表,已经两点零三分了,她们迟到了。她一边示意乔娜马上打 电话,一边拨打陈军的手机,电话关机了。她转而拨打陈军秘书的电话,手机停机了。 此时,乔娜向她汇报:“课长,工程部的座机全都打不进去,要不我在微信上问一问?” 林菲点点头,转而拨打其他人的电话寻找陈军。远远的,她看到一辆黑色轿车自大门后缓缓驶来。司机冲保安按了两下喇叭,林菲赶忙拉着乔娜退至一旁。 保安殷勤地打开铁门,毕恭毕敬站在门边。当他看到后座的男人降下车窗,他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与对方打招呼:“吴总,这就走了?” “是啊。”五十多岁的男人目光掠过林菲,从副驾驶座拿出两盒月饼递给保安,“辛苦了。”林菲下意识看一眼对方,只见他梳着大背头,戴着紫檀木手串,举手投足间都是领导的做派。她来不及细看,电话另一头诧异地反问:“你不知道,陈工去了非洲?这会儿 应该在飞机上了。” 林菲愕然,赶忙追问对方:“怎么会这么突然,什么时候的决定?” 对方回答:“就是前几天的事,好像是非洲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陈工过去救场的。陈工没有给你打电话吗?”他的言下之意,麻生应该接到过陈军的电话。 一旁,保安与领导男交换了一个眼神,保安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男人冷眼打量林菲,慢慢升起车窗,车子绝尘而去。 一旁,乔娜低头按着手机,嘴里惊呼:“课长,华建的人说,x——3项目已经不是陈工负责了。”“你问她,现在的项目负责人是谁?”林菲沉着脸吩咐乔娜,脑海中掠过无数种可能性。如果华建对麻生有什么不满,不可能与他们签订合作意向书。华建不会拿自己的项目开玩笑,她当下的遭遇也不是简单的沟通上的失误。当然,她更不会自恋地认为,陈军突然调离上海与她有关。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她被拒之门外,是新任项目负责人 的安排。九月末的上海已然褪去夏日的暑气,但午后的眼光明晃晃的,带着几分炙热与焦灼。林菲站在街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她的鼻尖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 转头看去,电动铁门正慢慢合拢。此刻,铁门外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世界,铁门内却是绿意盎然的世外桃源。茂密的草坪,充满艺术感的喷泉,隐藏在爬山虎藤蔓下的两层小楼,门内的一切充满了童话气息 。她恍惚觉得,当铁门“哐当”地一声阖上,似乎把这个世界隔成了两半,也把她阻隔在了门外。 “课长,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事先和华建确认,都有谁参加今天的会议,也没有问他们,为什么突然把开会的地点改在这里。”乔娜低着头向林菲认错。 林菲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和你没有关系。”乔娜一心补救,急促地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新来的工程部总经理名叫吴宝国,他亲自负责x——3项目,上海本地人,刚刚从北京分公司调过来的。”说到这,她故意 压低声音,“听说,他在华建干了一辈子,最讨厌别人迟到,脾气大得很。” 林菲已经得悉,顶替陈军的人正是吴宝国。她对着保安说:“能不能请您通知吴宝国先生,就说麻生化工的代表到了。” 保安不耐烦地挥挥手:“吴总不在,你们走吧。” 这一声“吴总”让林菲莫名想到不久前驱车离开的男人。她耐着性子追问:“请问刚刚离开的那位‘吴总’,是不是吴宝国先生?”“咦,林菲,果真是你。”陆梦瑶长裙飘飘,像仙女一般款款走向林菲。 第11章 拒之门外(3) 林菲微微一愣,目光掠过陆梦瑶的肩膀,瞥一眼她身后的小洋楼。陆梦瑶见状,立马抬起下巴,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努力展现最美好的姿态。 林菲侧头吩咐乔娜:“你继续给工程部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在行政中心门口被保安拦下了。” 陆梦瑶不明就里,嗔怪保安:“怎么不开门?她是麻生化工的人,与我们有项目合作。” 保安赔着笑脸解释:“陆小姐有所不知,她们一会儿找陈工,一会儿又找吴总,谁知道……”林菲打断了保安,正色说:“我们找吴宝国总经理,是你们工程部的人约我们来这里开会。你拦下我们是职责所在,我们不为难你。不过请你立刻通知吴总经理,麻生化工 的代表已经到了。”她拿出自己的证件,目光灼灼盯着保安。 保安不为所动,双手抱胸看着林菲。陆梦瑶察觉不对劲,低声嘟囔:“刚才那辆车,好像是吴总的。我应该没看错吧?”她侧头看着保安。 保安待要开口,林菲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后退几步接起电话,就听到麻生明美生气地斥责:“林菲,你怎么回事?和华建开会竟然会迟到?” 林菲抿了抿嘴唇,无从解释。如果刚才那人就是吴宝国,那么他确实在约定的时间过后驱车离开。从表面看,是她迟到了,他才会先行离开。麻生明美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她生气地诘问:“我怎么没听你提过,华建的项目负责人换了?”话音未落,她察觉不对劲,试探着问,“我相信你不会犯低级错误,是不 是华建的项目出了什么问题?” 林菲肯定地回答:“常务,x——3项目一定会顺利推进的。”麻生明美沉默了。半晌,她一字一顿说:“林菲,我相信你。”话毕,她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原来,吴宝国从大门口离开之后,亲自打电话至麻生的前台。他在表明身后之后,由前台把电话转接常务办公室。他告诉麻生明美,因为自己有急事需要处理,不能继续等林菲了。因为他没有林菲的手机号码,只能请麻生明美转达他 的歉意。 听到这番话,林菲几乎可以肯定,吴宝国在针对她。她转头问乔娜,是否接通了工程部的电话。乔娜立马递上手机。在电话中,对方歉意地解释,他们只是按照惯例通知她们开会的时间地点。就在刚才,吴宝国已经告知工程部,今天的会议改期了。林菲询问吴宝国 的联络方式,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告诉她,陈军所乘坐飞机的落地时间。 林菲谢过对方,出神地盯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旁,陆梦瑶冷眼旁观整个经过。林菲侧着身,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所以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她清楚地看到,乔娜仰头望着林菲,仿佛林菲就是她的依靠。这种全身心的信赖她似曾相识。当初在大学的时候,林菲的成绩不算好,也称不上“美女”,为人甚至有些冷淡,但是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能正是这份坚定,无论 遇到什么事,大家总是无条件信任她。陆梦瑶隔着铁门审视林菲。林菲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就连腕表都是中性款式,唯有脚上的高跟鞋证明了她的性别。她再看自己,香奈儿雪纺裙,纪梵希的手链搭配同款 耳环,还有老公送她的钻石戒指,她才是人生赢家! 作为人生赢家,她应该扬扬得意,可是她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胸口涨得发慌。她高声斥责保安:“既然吴总不在,你和她们说清楚就是了。” 林菲回过神,转身冲陆梦瑶解释:“不关他的事。”陆梦瑶一下子涨红了脸,仿佛林菲正在嘲笑她。 林菲客气地道别:“陆梦瑶,我得回公司了,我们改天再聚。”她转身欲走。 “站住!”陆梦瑶上前两步,双手抓住铁门。此时此刻,她有一肚子的话,可她的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说不出一个字。林菲疑惑地看着她。短暂的静默中,她忽然有些同情陆梦瑶,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陆梦瑶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一直是大家心目中的“女神”。她的未婚夫有钱又 有才华,她捧着国企的铁饭碗,在价值几亿的“花园洋房”工作,哪里需要她的同情?不过,她扒着铁门的样子,确有几分“笼中鸟”的韵味。 “你这是什么表情?”陆梦瑶恼羞成怒,她觉得林菲正在怜悯她。 林菲莫名其妙,避重就轻地说:“同学聚会那天,谢谢你……”“我快要结婚了。”陆梦瑶从铁门的缝隙中伸出右手,向林菲炫耀自己的钻戒。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幼稚,很惹人厌,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故意对着林菲的眼睛晃了晃钻石,“他刚拿到博士学位,非要买什么订婚戒指……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婚房就在你家楼下,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去你家敲了几次门,你都不在家。我猜想 ,你应该在加班,麻生这是压榨劳工!想想,还是国企好啊!” 林菲知道楼下正在装修,却不知道业主是陆梦瑶。她笑着说:“恭喜你们。我真的得走了。”她转身朝停车场走去。林菲一心想着,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吴宝国,又是如何得罪他的,她很快把偶遇陆梦瑶的事抛诸脑后了。 第12章 拒之门外(4) 一个多小时后,她辗转从旧同事那里得悉,吴宝国常驻北京,而她从未离开上海,理论上他们不可能有交集,她不可能得罪他却不自知。林菲不明白吴宝国为什么针对她,偏偏她熟悉的人只知道他出了名敬业爱岗,几乎没有负面评价。这个当下,她暂时联络不上吴宝国,也不敢贸然联系他,只能吩咐乔娜 从华建那边打探吴宝国的背景。傍晚时分,林菲打算在交通晚高峰之前去一趟六堰职高的施工现场。在项目部门口,她遇到了王小烦。确切地说,是王小烦察觉她要出门,故意在门口等他。她直言问道 :“找我有事?” “没事,没事。”王小烦把双手藏在身后,露出招牌式的大白牙。林菲想到麻生明美说过,丁焰选择麻生,是因为王小烦,她不由自主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工作能力如何暂且不得而知,但他的人缘挺好的,短短两 天已经和办公室的人打成了一片,就连清洁大妈都被他逗得眉开眼笑。 林菲指了指门口,说道:“既然没事,我得走了。” “林课长,这个给你。”王小烦双手捧上两个奶油泡芙。 林菲刚想拒绝,王小烦已经把泡芙塞在她手里,快步几步替她按电梯。他笑着说:“林课长,你不知道,我们课长可羡慕你了。” “羡慕我?”林菲侧目。 王小烦重重点头:“我们课长一直在面试职长,总找不到合适的人。偏偏钱职长是林课长的人,我们课长是实诚人,无论如何都干不出挖自家人墙角的事。” 林菲听明白了,王小烦这是替丁焰向她解释,他们并没有挖角钱光正的意图。她笑了笑,举步跨入电梯。王小烦跟着她走进电梯,按下地下一层的按钮:“林课长放心,我们课长最是古道热肠,怜香惜玉。就说我吧,丁哥知道我一分之差没考上大学,只能在工地搬砖供弟妹读 书,他二话不说把我带来上海,鼓励我自考本科,还让我住在他家。丁哥是我的榜样,以后林课长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找我们。”电梯匀速往下,林菲终于明白了,丁焰为什么选择麻生。丁焰凭借自己在非洲的工作经历,大可以选择数一数二的一流公司。他选择麻生,因为麻生明美给了王小烦,一 个高中毕业生“系长”的职位。电梯“叮”的一声停下,林菲率先走出电梯,转身对着王小烦说:“我早就和丁课长说过,我和他是同事,我只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她把泡芙塞回王小烦手中,“工作以外 的事,我并不关心。” 话音未落,她已经按下电梯的“关门”键,转身朝自己的花冠走去。人都有好奇心,林菲也不例外,但是相比对丁焰的好奇,她更关心六堰职高的项目。六堰职高的体育馆防水工程是前任课长遗留的烂尾项目。按照原本的合约,麻生负责对体育馆做全面的外墙及屋顶防水。因为甲方的经费问题,这个项目已经拖延了一年 多。这是一个小型施工作业项目,本不需要林菲亲临现场,但是林菲无法信任这次的施工负责人,她决定亲自盯着。体育馆建于八十年代,是典型的砖混结构,原始结构图已经遗失。因为校方要求屋顶防水又隔热,又不愿意增加预算,项目一度停罢。半个月前,经由林菲与对方艰难地 磋商,最终决定由麻生全权负责整个修缮工程。林菲驱车驶入校园,远远就看到体育馆大门紧闭。她绕着场馆走了一圈,不见一个工人,只能返回车内翻看施工进度表。不多会儿,她致电现场负责人钱进,电话一直无 人接听。她转而拨打钱光正的手机,问道:“钱职长,六堰职高的项目,今天不是应该请人测算体育馆的承重结构吗?” 钱光正语气不善:“课长,结构工程师测量、计算都需要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出结果。” 林菲沉着脸说:“我就在现场,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天应该是工人进场的日子。” 钱光正愣了一下,急匆匆说:“我问一下情况。”他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不多会儿,林菲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钱进。她接起电话,就听到对方笑呵呵说:“林课长,我不知道您会过来,刚刚去结构工程所拿检测报告了。我老钱办事,您放一百二 十个心,绝不会有差池的。” 林菲悄悄按下手机录音键,问道:“这么说来,结构工程师已经来过了?” 钱进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当然,必须的啊。” 林菲一言不发走到大门前,门上的大铁锁锈迹斑斑,落满了灰尘。她问钱进:“你现在哪里?” “我马上就到,马上!” 林菲沉声说:“我在现场等你。”话毕,她率先挂断了电话,拿着手机四下拍照。十分钟后,一辆五菱面包车停在林菲的花冠旁边。钱进第一个下车,扭头招呼自己的手下。两名青年跟着他下车,目光在林菲身上打转。他们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灰扑扑 的施工服耷拉在肩膀上,内里不要说衬衫,就连背心都没穿,露出古铜色的胸肌。司机没有下车,在驾驶座对着林菲吹了一声口哨,似笑非笑斜睨她。 林菲心中一紧,这才注意到学校尚未开学,四周静悄悄一片。她摸索着按下手机的录音键。 “林课长,您好,您好!”钱进满脸堆笑,大步流星走到林菲面前。 林菲按捺心中的不安,对着钱进说:“你跟着我的车子,我们去公司再谈。” “不用了吧。”钱进讪笑着挡住林菲的去路,两名工人顺势站在钱进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林菲。 “钱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林菲沉下了脸,右手紧紧握住手机,指关节微微泛白。“林课长不要误会。”钱进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扬了扬手上的东西,“这是结构工程师的测量报告,只要钱课长签个名,我这边立马开始施工。你看——”他手指末页,“敲了 大红印章的。” 林菲拿过钱进所谓的“检测报告”,印章一看就是假的。她一字一顿说:“这东西是检测报告?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林课长是名校的大学生,怎么会是傻子呢?”钱进皮笑肉不笑。两名青年高声附和:“对呀,检测报告真得不能再真。你一个小娘们,不懂就别瞎说,赶紧回家带娃去吧! ”“别胡说!”钱进作势呵斥手下,冲着林菲阴阳怪气地说,“大学生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文化,没家底,什么都没有,只能在工地混口饭吃。”他死死挡住林菲的去路,表 情仿佛在说,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林菲又急又怒,又不敢和他们当场撕破脸。钱进笃定林菲不敢与他们硬碰硬,阴恻恻地威胁:“快签字吧!耽误了工期,林课长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两个工人一把抓下肩膀上的工作服,光着膀子逼近林菲。 第13章 冰释前嫌(1) 林菲大学还没毕业,就跟着导师上工地,参加工作以后更是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施工人员。在她眼中,工人们勤恳努力,珍惜自己的工作机会,但是和其他行业一样,施工 队伍之中不乏钱进这种害群之马。此刻,她可以拨打110,但是在法律意义上,钱进等人并没有做什么,警察只能把她带离现场。她刚刚录下的对话,不足以令公司有足够的理由与他们解除合约。更重要的 一点,钱进说话十分小心,一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若是公司直接“开除”他们,他们势必大吵大闹,纠结无业人员去公司寻衅闹事,甚至公然勒索公司。说白了,钱进就是“光脚”的人,如果林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在工程上弄虚作假,他们也能在表面上做得“漂漂亮亮”,与麻生一起“搞定”甲方;一旦林菲要求他 们严格履行合约,他们能够闹得麻生鸡犬不宁。林菲太清楚钱进这一类人,而她始终记得导师第一次带她上工地的时候,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他们做基建的,建造的是国家的根基。他们的工作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所以除了专业技术,更重要的是良心,是责任感。她时刻牢记这句话,绝对不可能放任钱进弄虚作假。不过她没有必要在这个当下与他们硬碰硬,把自己陷入危险。 林菲假装生气,双目圆睁瞪着钱进,随即慢慢缓和态度,仿佛她已经屈服了。 钱进见状,眼中流露出几分喜色。他催促林菲:“林课长,签字吧。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我知道怎么做的。”他的言下之意,他会给林菲一定的好处。 林菲沉着脸回答:“我去车上拿签字笔。”她转过身,很自然地收起所谓的“检测报告”。“等一下!”钱进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那两张纸,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笔,指着签字栏说,“林课长只需要在这里签字。您放心,我会把复印件送去公司备份。规矩我还是懂的, 不会让您为难的。” 林菲紧抿嘴唇,心中暗忖:钱进应该知道,就算她签字了,仍旧需要钱光正的签名,才算是公司认可了这份检测报告。他们如此有恃无恐,难道钱光正……她才想到这,一辆电瓶车由远及近。钱光正一边骑车,一边冲他们摁喇叭。转眼间,他走到林菲身旁,问道:“林课长,你怎么来了?结构检测的事,我们会搞定的,是吧 ,老钱?”他拍了拍钱进的肩膀。 “这是当然,当然。”钱进忙不迭点头,对着钱光正耳语,“堂哥,我正和林课长说这事呢。”“有什么话,和我说就是了,干什么麻烦林课长。”钱光正用身体挡住钱进,对着林菲下逐客令,“林课长,这里有我呢,就不耽误你了。我这老表,刚来上海,很多事都不 懂,我会好好教他的。” 林菲的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驱车离开了现场。 等到白色花冠驶出校门,钱光正一把夺过钱进手中的“检测报告”,一巴掌打在钱进的后脑勺,怒道:“你小子,是不是想黑了结构检测的钱?” 钱进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又立马换上谄媚的笑容。他腆着脸说:“堂哥,怎么是‘黑’呢,多难听。我就是想着,有钱大家一起赚,反正是小日本的钱,不赚白不赚。” “我真是看错你了!”钱光正气得脸红脖子粗,把手中的“检测报告”撕得粉碎,“你知不知道,伪造公章要坐牢的?” 钱进“嘿嘿嘿”冷笑,梗着脖子嚷嚷:“堂哥,你比我更清楚,这回的活儿,半点油水都没有。如果不是看在堂哥的面子,我怎么会接下这种活儿?” 钱光正顿时恼了,厉声呵斥:“你的意思,是我逼你的?好,我不逼你,你现在就给我滚!”钱进活像川剧变脸,立马换了一副脸孔。他冷笑着说:“钱光正,话说到这份上,我们留下也没意思了。不过,在我们走之前,兄弟们租房、吃饭的钱,你先和我结了吧。 不多,就给一万吧。” 钱进的两名手下连声附和,耀武扬威地抖了抖胸肌。 钱光正啐一口,冷哼:“一万是吧?可以,老子烧一万冥币给你们!”“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钱进撸起袖子就要揍钱光正,突然听到两声汽车喇叭。眨眼间,一辆面包车停在钱光正身后,十多名工人身穿工作服一字排开,各各雄赳 赳气昂昂。原来,钱光正接到林菲的电话,马上联络了钱进。他从钱进支支吾吾的态度隐约察觉不对劲,立马在工地借了一辆电瓶车,马不停蹄赶来。途中,他又打电话调来附近工 地的工人,以备不时之需。钱进一看这阵仗,立马就怂了。他憨憨地傻笑,软声说:“堂哥,误会,都是误会。”他厚着脸皮,只当之前的冲突压根不存在,亲热地搭住钱光正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 ,“堂哥,这回的活儿,兄弟们真的连吃饭都不够,你和林课长也拿不到多少提成,你就不想想,林课长为什么巴巴地跑来?” “你,什么意思?”钱光正侧目。钱进用更低的声音说:“毛爷爷,谁不爱啊!大家心知肚明,所谓的结构检测,也就那么一回事。我们乡下的屋子,比这体育馆更破的,多得是,也没见压死人啊!堂哥, 你不在乎分那么点钱,可是有人在乎啊。你何苦挡着别人的财路,落得里外不是人呢!”他的言下之意,是林菲想要拿回扣。 钱光正狐疑地打量钱进,没有说话。 钱进叹息:“人家读书人,脸皮薄。若不是堂哥突然来了,这事已经谈妥了,堂哥只管等着分钱就行了。”钱光正没有全信钱进的话,也没有不信他。在他看来,这种零利润的烂尾工程,既然甲方违约在先,他们应该趁机结束合约,结果林菲硬是说服了麻生明美,与甲方签订 了新的合约。除此之外,是林菲一力坚持,要求对体育馆进行结构检测,也是林菲建议,把工程外包给钱进等人。是夜,钱光正回到出租屋,远远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他想到妻子昨晚对他的数落,缩着脑袋往前走,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闻着香味就知道,老婆做了他最喜欢的大蒜烧肉,配上厚实的老豆腐。他重重咳嗽一声,推门而入。 第14章 冰释前嫌(2) 王桂香听到开门声,端上两盘热菜,又给他倒上一杯老白干。 钱光正受宠若惊。他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白酒滑过喉咙,他觉得浑身舒畅,夹起一筷子五花肉放进嘴里,脱口而出:“猪肉都一个味儿,以后别买这么贵的,浪费钱。” 王桂香撂下酒瓶,虎着脸说:“给你吃好的,你还不乐意了?”钱光正自斟一杯,眯着眼睛嘬一口,把剩下半杯酒递给王桂香。王桂香“扑哧”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正色说:“我仔细想过了,你实在干得不痛快,咱们就回乡下种地 ,横竖大妞、二娃子的学费已经攒够了。”“我啥时候说,我不想干了?”钱光正哼哼一句,扔了两颗花生米在嘴里,得意地炫耀,“我好歹也是外资公司的干部,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呢!再说,咱们乡下的房子盖好 了,怎么着也得替二娃在县城买套房,给大妞预备像样的嫁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我还得干他个二十年。”说到一双儿女,他浑身都是干劲。 王桂香眉眼都是笑意,软声劝他:“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好好干,不要和领导过不去,就当看在两个娃娃的份上。” 钱光正一听这话就变脸了,一连干了两杯白酒。 王桂香生气地说:“你不就瞧她是女人,好欺负嘛!”“你不知道,她都二十八岁了,转年就得结婚生娃带孩子,到时候工地一堆事儿,我找谁去?”钱光正说着这话,又想到钱进的暗示,心里更是不痛快。他嘟嘟囔囔,“潘柳 江说得没错,与其将来不上不下,还不如现在就把她赶走。” “我瞧着,那个姓潘的压根不是什么好鸟,他就是把你当枪使。”王桂香拿过钱光正的酒杯,自斟自饮一杯。 钱光正素来不喜欢潘柳江,这次难得与他统一战线,只是为了赶走林菲。 王桂香又道:“再说了,她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把自己的活儿干好,这不就结了!” “你懂什么!”钱光正忧心忡忡,“将来,如果她仗着自己怀孕,字也不签,会也不开,工地也不去……”“咸吃萝卜淡操心!”王桂香白了他一眼,“她干不好自己的活儿,自然有她的领导整治她,轮得到你操心?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转脚就去结婚生娃?退一万步,就算现 在来个男的,你敢保证,一定比她干得好,干得长?”钱光正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担心林菲因为私事耽误工作,那个日本娘们一定比他更担心。既然有高个子顶着,他怕什么!转念间,他又想到钱进那些话,闷闷地灌了 几杯酒。王桂花见状,默不作声地吃饭。 不多会儿,钱光正两颊泛红,有些醉了。他瞥一眼身旁的女人,看到她捧着饭碗的右手,大拇指上有一个丑陋的疤痕。顷刻间,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 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个混蛋,赌钱、喝酒、欠高利贷。那些债主抓住他,要砍他的手,是他身边的婆娘拼了命护着他,结果她被追债的砍掉了大拇指。之后的几年,她跟着他在工地搬砖、扛水泥,赚到的钱几乎全都用来还债了。那些日子,他们每天只能吃咸豆子配白饭。儿女出生之后,她为了给孩子补充营养,每天去 菜场买城里人不要的小鱼小虾给他们熬汤。 如今,他们在家乡盖了大房子,一双儿女在县城读重点高中,供他们读大学的钱也存够了。他们也算熬出头了。 钱光正回想过去的二十多年,心头一阵激荡。他握住妻子的手,动情地问她:“桂香,你跟着我,后悔吗?” 王桂香下意识推开他,嗔道:“老夫老妻的,干吗呢!”钱光正死死抓着她的手,拇指的指腹摩挲那道伤疤,眼中难掩愧疚。王桂香愣住了。她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捧着那截断指,哭得像个孩子。他找了很多人,一个一个磕头 ,才筹够了接指的钱。后来,他们在工地干了很多年才还清所有的欠债,但是她在他哭着认错,发誓再也不赌钱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不知不觉中,王桂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她小声嘟囔:“后悔啥子,女儿都快上大学了,有啥后悔的,嫁鸡随鸡呗。” 钱光正郑重地承诺:“桂香,你放心,我会好好干,赚钱给两个娃娃买房子,攒嫁妆。等他们都成家了,我就回老家陪你。” 当晚,钱光正趁着老婆洗碗的当口,给林菲发了一条微信,约她第二天上午谈一谈。林菲看到钱光正的短信,想到他与钱进的种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当日,如果不是钱光正擅自承诺,将体育馆的施工外包给他的堂弟钱进,她不可能选择钱进这样 的人。她忍着抽烟的冲动,走到阳台深呼吸,任由夜风吹拂发丝。莫名的,她想到陆梦瑶站在铁门内,向她炫耀钻戒的画面。“怎么会突然想到她。”她自言自语,走回屋内拿起手机,屏幕上恰巧是陆梦瑶刚刚发来的微信,只有三个字: 在加班? 手机另一头,陆梦瑶身穿小礼服,脚蹬高跟鞋,合衣躺在床上,亚麻色的长卷发层层叠叠铺散在洁白的床单上,这画面犹如一幅魅人的油画。 “亲爱的,你先把门打开,不要吵到爸妈。”年轻男人弓着背缩在门外,不耐烦地扒拉头发,“我解释过很多遍了,我真的没有看到。”陆梦瑶只当没听到,眼睛瞪着手机屏幕。她主动加了林菲的微信,她通过了验证却一句话不说。现在,她都主动给她发消息了,她竟然这么久没有回复。她气恼地扔开手 机。不多会儿,门外传来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响,紧接着是她母亲的声音:“囡囡,见好就收,听到呒没?”她的母亲名叫郑亚兰,祖籍宁波,不过她说话已经没有宁波口音 ,是纯正的上海话。 陆梦瑶抓起枕头捂住耳朵。模模糊糊中,她听到男人向母亲告别的声音。她猛地坐起身,打开房门怒道:“沈伟,你他妈,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囡囡!”郑亚兰惊呼一声,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 沈伟愕然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梦瑶。他侧身站在狭窄的楼梯,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们明天再谈。”陆梦瑶“嘭”地一声关上房门,坐在床沿脱下高跟鞋,狠狠摔在门上。 第15章 冰释前嫌(3) 不多会儿,伴随拖鞋踩踏楼梯的“吱吱嘎嘎”声响,郑亚兰送走了沈伟,折回来教训陆梦瑶:“几岁了,侬几岁了,介任性!阿伟是博士,博士晓得伐?吃过洋墨水个,伊样貌好,收入高,是屋里厢独生儿子,有介许多房子。侬拿伊气跑特,去阿里寻介许好格男宁?(你几岁了,还这么任性!阿伟是博士,博士知道吗?喝过洋墨水的!样貌 好,收入高,是家里的独子,又那么多套房子。你把他气走了,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男人?)” 陆梦瑶充耳不闻,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有人吃她的豆腐,她的男人竟然推说没看到,和对方有说有笑。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真心爱她。郑亚兰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味在门外唠叨:“侪是侬阿爸,拿侬宠得无法无天。唔老早就讲过,读啥硕士,到最后还呒是阿拉掏空了棺材本,帮侬寻着称心如意个 工作。(都是你爸,把你惯得无法无天。我早就说了,读什么硕士,到最后还不是我们掏空了棺材本,才帮你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 “晓得了,晓得了,唔明朝就去寻伊!(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找他和好!)”陆梦瑶的声音已经明显带着哭腔。郑亚兰得到女儿的承诺,这才放心地走了。陆梦瑶擦干眼角的泪花,怅然一笑。她的左手边是超市买的简易衣柜,她躺在床上,伸手就能碰到天花板,这就是她长大的地 方,不足九平米的阁楼。对她的父母来说,对周围的邻居而言,像她这样的女孩,能够嫁给沈伟那样的海归拆二代,自此飞出石库门,就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她曾经开玩笑说,她长得这么漂亮,想要离开石库门,大可以参加选秀,说不定她运气好,还可以当个流量明星。结果她爸妈一听这话就炸了,耳提面命不许她当“戏子” 。现如今,说句难听的话,她和他们口中的“戏子”有什么差别?陆梦瑶翻了一个身,出神地望着窗外。月光掠过屋顶的洋红色瓦片,落在青灰色的墙壁上,带着几分朦胧的诗意。对面的阁楼上,鸽子“咕咕咕”鸣叫,仿佛抒情的小夜曲 。放眼望去,巨龙一般的高架桥盘旋在高楼大厦之间,霓虹灯为它们抹上了一层瑰丽的幻彩。过去的十多年,陆梦瑶就在这小小的阁楼,望着摩天大楼一幢接一幢拔地而起,低矮的石库门与它们形成了截然的对比,诗意被霓虹灯冲散,小夜曲也随之成了时代的哀 鸣。在八九十年代的影视剧中,石库门街区总是充斥着自行车铃声,邻居们的说笑声,间或夹杂小商贩的叫卖声,充满了人情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青人搬走了,小商 贩不见了,就连永久牌自行车也好像消失了一般,唯一留下的,就是这深夜里的寂静巷道。陆梦瑶小的时候,她的父母曾无比骄傲,这里是整个城市的心脏,他们住在上海的市中心;在她逐渐长大的日子,她的父母日日期盼政府的一纸拆迁令,畅想着搬进宽敞 明亮的新居;现如今,这里成了石库门保护区,让外地游客欣赏“旧上海里弄风情”的地方,她的父母迫切希望,她可以嫁给沈伟这样的男人,永远离开这一片石库门。 陆梦瑶躺在床上,任由晶莹的泪珠濡湿了枕套。她的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嫁给有钱有格调的上海人,所以她怎么能耍性子,怎么能骂他不是男人! 一时间,她悲从心生,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她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突然,清脆的微信铃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陆梦瑶顺着声音抓起手机,是林菲的微信,屏幕上白底黑字写着:我已经回家了,祝贺你快要结婚了。陆梦瑶的心脏被“结婚”两个字狠狠扎了一下,她像泄愤一般打字:当然要祝贺我,多少女人羡慕我的钻戒。怎么,这个点突然回复我的消息,想让我帮你打听吴宝国的事 ? 不消一分钟,她收到林菲的回复:并不是,我要睡了,晚安。 陆梦瑶坐起身,用拇指使劲按着键盘:我在行政中心上班,所以你瞧不起我?再怎么样,我都在编制内,永远不会失业。 林菲看到这句话,心里莫名有些失望。她回复:我只是很惊讶你的选择,并没有瞧不起你。说句题外话,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根本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林菲按下发送键,仰天躺在床上,傻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明天,她需要搞定钱光正和钱进的事,然后再想办法弄清楚,吴宝国为什么把她拒之门外。她已经和陈军通过电话,他突然外调非洲,是意外引发的正常工作调动,并没有内情。按照陈军的说法,吴宝国主动对他说,他想要亲自向她说明整件事,所以陈军等人没有通知麻生,也没 有给她打电话。第二天一早,林菲如同往常一般,提前半小时来到公司,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丁焰已经坐在办公桌前了。她看一眼他的办公室,他恰巧抬起头,四目相接的瞬间, 两人都愣住了。 半晌,林菲礼貌地点头微笑,转身想走,却听到敲玻璃隔断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见丁焰一边冲她打手势,一边朝办公室门口走。她迎上前,问道:“有事吗?”“那个——”丁焰挠挠头,显得有些局促。林菲依旧穿着衬衫加西裤,丁焰看惯了这样的打扮,毕竟他们这个行业,大多数女性都会故意弱化自己的性别特征,但是不知道 为什么,他始终无法忽视,林菲是女人,漂亮的年轻女人。 林菲莫名其妙,客气地说:“如果没事,我回办公室了。”“等一下。”丁焰叫住她。空旷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用手臂撑着门框,又觉得自己距离林菲太近,生怕冒犯了她。他后退一小 步,脱口而出:“我想了好久,还是希望亲口向你澄清一下,那天在宝格酒店,我没有……”“我知道。”林菲打断了他。她不愿意回忆那次的不愉快经历,飞快地说,“那天是我误会了,不是你约郭启华去宝格酒店,更不是常务授意你那么做。我在那天晚上就说了 ,从今往后我们是同事。”丁焰苦涩地笑了笑。那天,他还没来得及表白,就被她无情地拒绝了。他看到林菲转身想走,一下子就急了。“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快走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没话找 话,“这些天,我一直在面试职长。林课长很幸运,钱职长有责任心,又有经验,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人了。” 林菲低声说:“其实,知人知面不知心。” 丁焰侧目。林菲自知失言,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小烦像一阵风一般朝他们跑来,手里拎着两个煎饼果子。林菲与他打过招呼,借故返回自己的办公室。丁焰看一眼她的背影,这才关上房门。 第16章 冰释前嫌(4) 王小烦见状,笑嘻嘻地调侃丁焰:“果然,她就是丁哥心里的白月光。怪不得,怪不得……” “胡说什么!”丁焰轻拍他的后脑勺,“我和她是同事,同事知道吗?”他的语气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王小烦捂着后脑勺,点头说道:“林课长不只脸蛋漂亮,身材也好,而且我都打听过,她没有男朋友,自己在市中心买了房子,家里的经济条件应该挺不错的。不过,她的 性格冷淡了些,父亲也不在了,是单亲家庭……”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丁焰咬一口煎饼果子,“谈恋爱谈的是感情,被你说得跟谈生意似的。”“丁哥,没想到你这么纯情。”王小烦不客气地嘲笑丁焰,装出老气横秋的模样侃侃而谈,“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谈恋爱可不就是谈生意,条件差不多的男女长期合作,生 个孩子,照顾双方父母,然后一块等死。那些灰姑娘、黑马王子什么的,都他妈扯淡,骗小姑娘的。” “净胡说!”丁焰不赞同他的话,也不想和他做无畏的争执。丁焰指着一沓文件说,“你这么有空,赶快把施工进度表做出来。” 王小烦抄起文件夹,不着调地唱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大步走了出去。丁焰大口啃着煎饼果子,目光不自觉落在远处的身影,却见她拉上了窗帘。他叹一口气。那天,他苦心安排,想在正式入职之前向她表白,就是不想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 谈。如今他们是同事,又有麻生明美那一番话,只怕她已经把他判了“死刑”。办公室的另一边,林菲总觉得有人在窥探自己。她暗暗嘲笑自己疑神疑鬼,还是起身拉上了窗帘。在她看来,钱光正和钱进是亲戚,钱光正力保钱进承接这次的项目,她 有理由怀疑他们串通。 昨天,钱光正把她从现场赶走,可以解释为故意支开她,也可以解释为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她可以相信钱光正吗?她又该如何与他谈话?直至钱光正如约前来,林菲依旧在犹豫,她应该如何开场。不过,当她看到钱光正用戒备的目光审视自己,她忽然间笑了。她直言问道:“钱职长该不会认为,如果你没有 及时赶到现场,我会在所谓的‘检测报告’上签字吧?” “难道不是吗?”钱光正拉开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你先来听听这个吧。”林菲打开录音。这是昨天傍晚,林菲和钱进的对话录音,是林菲用手机偷偷录下的。钱光正只听了一部分对话,已经火冒三丈。就在昨晚,他都快睡了,钱进给他打电话,声称林菲已经同意在检测报告上签字。今天一大早,钱进又向他承诺,应该给他的 那份钱,今晚就会送去他家。钱进一再强调,这是林菲的意思。他拍案而起,怒道:“我算是明白了。早前,你以为我坚持要用他;我以为你一定要把施工外包给他。这个两面三刀的兔崽子,这次他又想故技重施。他早上还告诉我,你 都已经收了他的钱!”林菲把自己收到的微信语音公放给钱光正听。消息都是钱进在今天早上发给她的,大体意思是说,结构检测的事是钱光正安排的,应该给林菲的‘分红’,只要她签字了,马 上就会给她。 林菲叹息:“钱职长,我们被钱进耍得团团转,这都是因为我们互相不信任,又缺乏沟通。”钱光正脸色铁青,梗着脖子嚷嚷:“他压根不是我堂弟,就是个同乡,还隔着两个村子呢!我老钱家没有这样的王八蛋!”他越想越生气,转身骂骂咧咧往外走,“王八羔子 ,看老子揍不死他!”林菲赶忙拦住他:“我们现在认清楚他的为人还不迟。眼下有他早上的这几条微信,再加上我们两个人证,公司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与他解除施工合约。”她的话音未落,手 机铃声响起,是钱进的电话。她对着钱光正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起电话。钱进率先开口:“林课长,看到我的微信了吗?昨晚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他把林菲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语气中满满都是高姿态,临了又补充,“林课长应该知道, 堂哥在公司干了一辈子,深受小日本信任,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钱光正气得吹胡子瞪眼,伸手就想夺过电话臭骂他。林菲侧身避开他的动作,假装迟疑,随即无奈地说:“你把检测报告拿来公司吧。我们先说好,我签字以后,你得马上 开工了,否则就要耽误工期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钱进挂断了电话,转而又拨打钱光正的手机。 钱光正想要骂他,又见林菲对着自己摇头,他气得把手机扔到一旁。 林菲正色说:“钱职长,眼下的当务之急,顺利与他解除合约,然后找人代替他。”她强调,“关键是‘顺利’两个字,我们得按时完工。” 钱光正摇着头说:“他这样的人,别指望和他讲法律,讲规矩。”他摸了摸灰白的板寸,“解除合约的事,还得按我的方法来,否则我怕他来公司闹事。” 林菲害怕的正是这一点。两人想到了一块,初步商量出一个方案,很快谈妥了细节。此时此刻,钱光正去掉了眼中的有色“滤镜”,发现林菲办事爽快,比爷们还容易沟通,再加上老婆的千叮咛万嘱咐,他只能“认了”这位上司。如此想着,他脱口而出:“课 长,以后你就叫我老钱吧。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习惯小日本的这些称呼。” “好的,老钱。”林菲伸出右手,“以后工地上的事,全都倚仗你了。”钱光正笑呵呵地站起身,郑重地与林菲握了握手,又问:“课长,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体育馆防水的项目,我们为什么不和对方解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个日本娘们…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我是说常务,常务嫌弃那个活儿吃力不讨好,压根赚不到钱。你刚来公司,何必违逆她的意思。” 林菲反问钱光正:“你应该知道,那个项目拖了一年多,是六堰职高真的没钱,而不是他们不想给钱吧?” 钱光正点点头。林菲叹息:“他们的体育馆确实需要整体性的修葺,否则我不会坚持,要求对它进行结构检测。如果我们和他们解约,他们的预算只有这么多,大概率会去找不太正规的公 司,甚至在街上随便找几个施工人员。如果因为这样,体育馆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会良心不安一辈子的。”在上海,选择去读职高的,大半都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再不然就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钱光正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羞愧得无地自容。他郑重地承诺:“课长,您放 心,我一定会找最负责,最有经验的工人代替钱进那小子,我也会全程盯着。”林菲由衷地笑了起来。她正要再叮嘱钱光正几句,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第17章 同事情谊(1) 在整个麻生株式会社,职长相当于施工队长,系长则等同于副课长。林菲手下的系长潘柳江毕业于京都大学,他之所以主动请缨,从日本总公司调来上海分中心,是为了“镀金”,好在升职后调回日本。或许前任课长曾经许诺他,课长人选非他莫属,结果麻生明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上海分中心,林菲空降成为三课的课长。潘柳江不敢记恨麻生明美,只能迁怒于林菲,处心积虑挑拨钱光正与林菲作 对。当下,潘柳江看到钱光正进了林菲的房间,两人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他生怕钱光正倒戈,恨不得扒在窗户上偷看,奈何林菲拉上了窗帘。他心急如焚,随便找了一个借 口发作助理乔娜,试图打断林菲与钱光正的对话。 林菲听到门外的喧哗声,打开房门就看到乔娜低着头,像小媳妇一般站在潘柳江面前。她问两人:“怎么回事?” 潘柳江抢先告状:“课长,你看看,公司三令五申节约纸张,保护环境,打印的时候必须双面打印。我几次提醒她,她永远记不住,还在这里强词夺理。” 钱光正跟着林菲的脚步走出办公室,低声说:“课长,我先去安排后面的事。”说罢,他侧身绕过潘柳江,朝电梯走去。 潘柳江见状,心脏“咯噔”一声往下沉,心中的怒火却直往脑门冲。他变本加厉,扯着嗓子数落乔娜:“地球上有七十多亿人口,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样浪费打印纸……” “够了!”林菲呵斥潘柳江,低声叮嘱乔娜,“下次记得双面打印,知道了吗?”乔娜眼眶含泪,本想认个错息事宁人,心底又觉得不甘。她想着林菲不同于上一任课长,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偏袒任何人,说不定能为她做主。她大着胆子解释 :“课长,我打印的是新出的技术参数,需要一个字一个字比对……” 潘柳江生气地打断了她:“你还狡辩!” “让她说完!”林菲示意乔娜继续往下说。乔娜吸了吸鼻子,飞快地夺过潘柳江手中的打印纸交给林菲,急促地说:“课长你看,这些数据需要逐一比对。如果正反面打印,我需要翻来覆去地核对,我怕自己会看错 行。如果我把两张纸平摊在桌子上,逐行比对,一定不会错。而且等我比对完了,这些纸可以放回去再使用,也不算浪费。” 林菲看了看手中的文件,确实是她交待给乔娜的工作。她问乔娜:“你对潘系长解释过吗?” “解释过的。”乔娜重重点头。 潘柳江讪笑着说:“原来是我误会了。我以为她又在狡辩。” 林菲抬头看着潘柳江,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既然这样,请潘系长向乔娜道歉。” 这话一出口,不要说潘柳江,就是乔娜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日本文化最重尊卑长幼,在麻生这样的传统日企,断然没有前辈系长向后辈助理道歉的说法。 乔娜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道歉,真的不用!”林菲只当没听见,冲潘柳江轻轻一笑:“潘系长经常说,在日本读书的那些日子,你过得最愉快,最舒服,因为日本国民的素质非常高。我想,一个高素质的人一定知道, 做错了事就应该道歉。”潘柳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他感觉到周围的人全都盯着自己,甚至有人窃窃私语嘲笑他。事实上,大家确实都在看他,毕竟外资企业最不受欢 迎的人,正是潘柳江这种喜欢狐假虎威的假洋鬼子。 当下,潘柳江骑虎难下。林菲在一旁催促:“潘系长毕业于京都大学,自认日文说得比中文好。我想,你应该属于高素质人群吧?” “对不起。”潘柳江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扭头瞪着林菲,“课长,我先回去工作了。”林菲矜持地点点头,对着乔娜说:“在工作中,眼泪没有用。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做错了先道歉,下回记得改正。如果是别人误解了,那就解释清楚。”她看一眼潘柳江 的背影,“公司是工作的地方,大家都想把工作做好,搞太多的小动作只会耽误本职工作。”潘柳江知道,林菲这句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论年纪,他比林菲年长;论资历,他是林菲的前辈;论学历,京都大学的国际排名比沪江大学靠前,林菲有什么资格教训他?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没有勇气当众驳斥林菲。他缩着脑袋朝大门口走去,险些撞上来人。他看到来人是施工人员打扮,顿时怒从心生,厉声呵斥:“干什么呢 ,看路!” 钱进被他吼得莫名其妙,赶忙让开几步,目光落在林菲身上。 林菲同样看到了钱进,同时发现他并没有携带需要她签字的“检测报告”。她等到钱进走近了,问道:“这么快就到了?你不是说,让我签字吗,东西呢?”钱进的目光在办公室乱瞟,并没有看到钱光正。他信口胡说:“检测报告被堂哥拿去了。”开玩笑,他也是有法律常识的,在他把林菲和钱光正拖下水之前,他怎么可能把 伪造的假文件带来公司。此前,他能够拿下六堰职高的项目,纯粹是利用了钱光正对林菲的不满,导致两人沟通不良。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此行是想探一探林菲的真实态度,再以此糊弄钱光 正。林菲怎会不知钱进心里的“小九九”,她不动声色,吩咐乔娜把他带去小会议室,自己则去找公司的法务。早在昨日,她已经通过麻生明美,要求法务即刻准备与钱进的解 约合同。今日,即便钱进不找她,她也会去找他。半个小时后,林菲连同法务,以及保安一同走进会议室。钱进一见这阵仗,立马瞪起眼珠子。林菲拿出手机录音,证明钱进违约在先。法务要求钱进与麻生解除施工委托 合约,否则将追究钱进的法律责任。钱进素来信奉“富贵险中求”,自然不愿意就此灰溜溜地走人。他立马在会议室吵嚷开了,厉声控诉麻生是无良企业。法务与他几番交涉,他坚持要求麻生赔偿他二十万违 约金,否则他就将日本公司欺诈中国农民工的事闹上新闻媒体,还要去申请劳动仲裁。 六堰职高防水项目的合约总价不过十八万八千,钱进索要二十万可谓狮子大开口。林菲懒得与他废话,她接通钱光正的视频通话之后,把手机放在钱进面前。手机屏幕上,凌乱不堪的出租屋内挤满了人,早前光着膀子威胁林菲的两个工人已经被钱光正的手下制伏。视频的中央,钱光正坐在矮凳上,好言劝说两个十八九岁的孩 子离开钱进,跟着他在麻生学习施工技术。钱进怒不可遏。他在北京等地干不下去了,只能来上海重新开始。他费了不少钱和精力,这才组建了这支施工队伍。砸人饭碗就等于杀人父母!他抓起手机就要朝林菲砸 去,被保安三两下就制住了。林菲正色说:“在你和公司签约之前,我多次提醒你,公司只能支付合约所写的施工费用,后续一分钱都不可能增加,但是工程必须保质保量完成。你再三表示,你刚来上 海,只想让兄弟们有口饭吃,再慢慢打开局面。不过几天的时间,工地还没开工,你就弄虚作假。你不怕公司报警抓你?”钱进恨到了极点,奋力扭动胳膊。在他看来,麻生是做防水的,就算将来体育馆真的塌了,也和他们没关系。林菲和钱光正坚持找人做结构检测,根本就是傻子,故意针 对他。他扯着嗓子叫嚷:“你们都是小日本的走狗!我要去告你们,我要找电视台曝光你们!”法务也被钱进气乐了,不过这样的人他见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钱进,你可以不签字,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原始合约附有工程进度表,我们公司可以就你延误工期的情 况,单方面与你解约,并且向你追讨赔偿。”他的话音刚落,钱光正透过手机屏幕威胁钱进:“小兔崽子,你给我听清楚了,只要我在上海一天,你就不可能接到任何活儿,我把话撂这,你等着!” 第18章 同事情谊(2) 有那么一瞬间,林菲觉得自己正在欺凌弱小,她不应该做得这么决绝。不过,她的同情心仅仅维持了一分钟,因为乔娜慌慌张张告诉她,钱进找来的小混子冲破了楼下的 关卡,已经把麻生的大门死死堵住,举着牌子控诉麻生是吸血的资本家,拖欠他们工资,要把他们逼上绝路。幸好,钱光正比谁都清楚这些套路,所以一早就去派出所报备了。他得悉钱进果然找人闹事,打了几个电话。很快,闹事的农民工纷纷接到家人、朋友的电话,一大半人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剩下的顽固分子被保安和民警“请”入会议室,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也灰溜溜地离开了。不消一个小时,一场骚乱消散于无形。钱进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在解聘合约上签字。不过,经他们这么一闹,整个公司都知道,林菲的项目三课与外聘的施工队起了冲 突。丁焰看到钱进临走前的表情,急忙让王小烦偷偷跟着他。 另一厢,林菲被麻生明美叫去了常务办公室,心里七上八下。说到底,是她错信了钱进,与钱光正缺少沟通,才会引出这么多麻烦。麻生明美身穿范思哲的套装端坐在老板椅上,蔻红的指甲在键盘上飞舞。在键盘“噼里啪啦”的脆响声中,林菲主动开口:“常务,对不起,是我行事不周。不过请常务放心 ,整件事会在今日之内彻底解决,项目也会按期完成。” 麻生明美瞥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问:“你把钱光正那头老倔驴训服了?” 林菲听不出她话中的喜怒,再次道歉:“是我错误地聘用了钱进,下次我会谨慎用人。” 麻生明美轻轻一笑:“你不知道吗?他们都在背后叫我女魔头。我曾经当着记者和股东的面,命令保镖把自己的亲叔叔扔下了楼。当然,那是一楼。” 林菲惊讶地看她,只见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番茄红的唇膏把她的皮肤衬得白皙透亮,嘴角的几根细纹反倒让她平添几分熟女风情。 “很惊讶?”麻生明美点燃一根香烟,冲着林菲吐出一口烟圈,“我本来还在担心,你长在温室,性格不够狠绝。” 林菲抿了抿嘴唇。她并不喜欢“狠绝”这两个字。 转念间,麻生明美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正色说:“我把你叫来,是想告诉你,x——3项目不容有失。如果你不能让华建满意,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林菲下意识握紧拳头。她不知道吴宝国为何针对她,不敢贸然做出承诺。 “难道是我说得不够明白?”麻生明美掸了掸烟灰,翘起二郎腿,“无论是x——3、万华游乐城,还是地铁二十一号线,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公司不养闲人。” 林菲愕然。那一天,麻生明美只是在“画大饼”,今天为什么突然换了说辞?她们都很清楚,不要说地铁二十一号线,就是万华游乐城,麻生很可能连投标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老板,老板可以为所欲为。”麻生明美轻佻地撩拨长发,示意林菲可以出去了。 林菲莫名其妙。麻生明美那番话等于在告诉她,如果她不能攻克吴宝国这个“难关”,她只能选择辞职。她紧抿嘴唇,默然往外走。 麻生明美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林菲,不要让我失望。” 林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时间致电自己熟识的建构工程师,请他们对六堰职高的体育馆进行全面的结构检测,排除安全隐患。专业的结构检测需要具有国家资质的专业人士,用专业仪器,对建筑物的整体结构,梁柱的承重,房屋的老化,地基是否下沉等等做全方位的检测。一旦发现问题,对具体部位的结构做细致地计算,再根据计算结果给出解决方案,所以正规的结构检测价格不菲。自然界的环境对建筑物有不小的影响,再加上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有一个老化 的过程,所以对超过使用年限的建筑物做结构检测是修葺之前必不可少的环节。虽然六堰职高的体育馆落成不足四十年,但是林菲肉眼可以观察到,建筑物的钢筋强度并未达到现行标准,再加上学校对屋顶进行过多次非专业修葺,使得体育馆的屋面 严重超载。她粗略估计,体育馆需要整体性的结构补偿。此外,上海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多雨多台风,这些都是防水施工必须考虑的因素。在建筑行业,上至几十亿的工程,下至几万的项目,因为施工过程中的不确定性,追加预算是很平常的事。当然,也有一些公司故意以较低的预算,“引诱”甲方签下合约 之后,在施工中不断“勒索”对方,要求对方追加预算。正因为这些公司的存在,导致甲方对乙方的不信任。林菲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所以她一向选择事先把话说清楚,尽量把可能发生争议的地方写入合约。比如说,她明确告诉钱进,在没有增加工程量的前提下,麻生不可能 增加施工费用;再比如说,她再三告诉六堰职高的负责人,若是第三方机构得出结论,需要对体育馆进行结构补偿,那么六堰职高必须配合,且承担相应的费用。 很多时候,林菲觉得自己的工作像三夹板。甲方想要质量又想省钱,公司需要盈利才能生存,这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她又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很快,林菲与结构工程师约定了测量时间和相应的费用,又把整个施工方案复核了一遍,这才开始处理其他的工作。 因为麻生的规模不大,又在扩张发展期,所以公司几乎什么工程都接,这样反而导致项目部的工作零碎而繁忙,利润却不及那些大公司。这就是中小型企业的困境。林菲专心致志地埋首工作,时不时通过电话处理现场遇到的问题,压根没时间关注微信。就在她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微信连续跳出七八条信息,她不得不拿起手机,看 到赵小霞一连给她发了六个问号。她打开微信,发现赵小霞在半个小时前问她,为什么不回同学群的消息?林菲这才看到赵小霞在微信@她多次,她快速浏览大家的聊天记录,里面大半都是陆梦瑶和赵小霞的拌嘴。她打开对话框准备回复赵小霞,又觉得打字太麻烦了,索性向 赵小霞发起语音通话。 赵小霞在手机屏幕上看到林菲的名字,顿时受宠若惊。她捂着话筒低声说:“林菲,我在实验室呢,不能大声说话。” 林菲客气地道歉:“不好意思,刚才在忙,没看到微信消息。” 赵小霞感觉到她的疏离,讪讪地回应:“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和陆梦瑶说起你。你很忙吗?” “没有。”林菲依旧保持客气而礼貌的态度,直接问她,“你找我,有事吗?”“也没什么事。”赵小霞吞吞吐吐,下意识咬了咬嘴唇。上午的时候,她本来想找陆梦瑶问问,有没有可能帮她搞一张学区房的“房票”,但是陆梦瑶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转而想到林菲,说不定她跳槽去了森杰的相关企业。她相信,如果林菲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三阻四。偏偏,陆梦瑶那个小妖精,怎么都不愿意告诉她,林菲跳槽去 了哪里。 林菲长久没有听到赵小霞的回答,轻声催促:“赵小霞?” 赵小霞脱口而出:“对了,你现在哪里高就?” 林菲如实回答:“我在麻生化工的项目部工作。” 麻生化工?上海有这么一家公司吗?赵小霞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林菲看着满桌子的文件,试图结束对话:“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赵小霞自顾自开口:“你有没有觉得,陆梦瑶说话就像吃了炸药,她不会是婚前恐惧症吧?” 第19章 同事情谊(3) 林菲皱着眉头想了想。在她的印象中,陆梦瑶并不是特别爱炫耀的人,但是她们的两次见面,她一会儿炫耀钻戒,一会儿炫耀未婚夫,她确实变了很多。她含含糊糊回答 :“应该不是吧。”说罢,她找了一个借口挂断电话。午后,林菲与手下开了一个短会,又去了一趟材料检测所。在等候检测报告的空隙,她突然想到赵小霞的话,点开陆梦瑶的微信,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犹豫片刻,她 打开了陆梦瑶的朋友圈。根据她的目测,陆梦瑶平均每天发三条朋友圈,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她笑靥如花地吃着意大利面,喝着星巴克。 “真是白担心她了。”林菲自言自语,收起了手机。傍晚时分,当林菲被手机的闹铃声惊醒,窗外已经红霞满天。她耷拉下肩膀,随即麻利地收拾桌子,又为自己倒一杯咖啡。她就着咖啡吃下两片白面包,把西装裤换成窄 裙,戴上钻石耳钉,蹬着高跟鞋朝停车场走去。林菲的花冠已经买了四年多,因为她经常需要跑郊区的工地,别人都劝她买大众,但是她一眼就看中这辆白色的二手车。因为喜欢,多洗几次车子并不是大问题。她拿出 口红,对着照后镜描画唇形。停车场的入口,丁焰跑得气喘吁吁,焦急地一边跑一边环顾四周,并不见可疑人影。远远的,他看一眼林菲的座驾,快步走上前,“幸好,这种车型只此一辆。”他自言自 语,大步走向林菲的车子,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 林菲放下车窗,诧异地问他:“有事吗?” “我的车还没拿到,你能捎带我一程吗?”说话间,他不由分说坐上了副驾驶座。 这人未免太不客气了!林菲看一眼时间,婉转地拒绝:“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去最近的地铁站吧。” 丁焰脱口而出:“在你家楼下放我下来就行了。” 林菲侧目:“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她的眼中多了一丝戒备。 丁焰心中懊恼,指着出口催促她:“先开车吧,出去再说。”林菲驱车驶出停车场,顺势拐了一个弯。这不是她回家的方向,丁焰却没有纠正她。她透过照后镜看他,只见他故意撇过头,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她有心试探,问道:“ 过了马路,我在地铁口放你下来?” 丁焰可怜兮兮地恳求她:“我就住这个方向,你好人做到底,到了你家再放我下来吧,到时我直接打出租车。现在下班高峰,地铁太可怕了。” “我暂时还不回家,而且我不住这个方向。”林菲踩下刹车,趁着红灯的当口打量丁焰。 丁焰微微一愣,不知道如何接话。半晌,他试探着问:“你都忙了一天了,不回家吗?” 路口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林菲发动汽车,轻声说:“你觉得我很蠢,所以你决定送我回家?” 这两句话并没有因果关系,但是丁焰听明白了。他急于解释,奈何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是王小烦。他赶忙接起电话。电话另一头,王小烦夸张地大叫:“丁哥,姜还是老的辣,钱光正真是太厉害了!我们干吗不把他挖过来?!”他惋惜至极,转念间又贼兮兮地说,“难道因为林课长是你的 ……” “说重点!”丁焰慌忙打断了他,悄悄瞥一眼林菲。王小烦并不知道林菲就在丁焰旁边。他一股脑儿说道:“中午的时候,我跟着钱进去了他租的私房,他的手下全都不见了,只有房东在等他。房东不想把房子租给他了,两人吵了几句,差点打起来。这时候,有个男人进屋劝了他们几句。房东骂骂咧咧,让钱进今晚就搬家,一个人走了。不一会儿,钱进和那个男人也吵了起来,吵得可凶了 。” 丁焰插嘴:“你认识那个男人吗?”王小烦摇摇头:“不认识,应该不是我们公司的。后来,钱进赶走了那人,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上了他那辆破面包车。当他发现轮胎没气了,也不换轮胎,叫了一辆出租车 直奔公司。我怀疑他拿着凶器,生怕他找林课长,赶忙跟了上去。” 丁焰就是担心钱进会找林菲麻烦,这才死皮赖脸上了林菲的车子。他催促王小烦:“然后呢?”“丁哥,你不要着急嘛。”王小烦慢悠悠地喝一口水,“我一路跟着钱进,看到他在公司楼下转了几圈,后来又跟着他去了公司附近的一个工地。你猜怎么着?”他闷笑一声 ,“钱光正早就在那里等他!你可以想象一下,钱进看到他的时候有多生气,二话不说就把刀子掏了出来。” 丁焰听得“刀子”两个字,心惊胆颤,不由自主瞥一眼林菲,急问:“后来呢?”“当然是被人拉开了呗。”王小烦依旧不紧不慢,“后来,钱进扭头又去了另一个工地,结果钱光正又在门口等他。第三次的时候,钱光正还是先一步赶到,钱进终于忍不住 了,你猜怎么着?”王小烦闷笑一声。 丁焰没好气地催促:“赶快说,卖什么关子!”王小烦用惊叹的语气大声嚷嚷:“他当场就哭了!你没看到,他那么大年纪,那么大个子,居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钱光正没良心,不给他留活路。那场面, 别提多滑稽了。”丁焰愣了一下,随即勾起嘴角。他猜想,钱进的面包车车胎没气,应该是钱光正的“杰作”,目的当然是为了先一步堵他。钱进想找人闹事,他就让钱进找不到帮忙的人。 对于钱光正这种“工地老油条”,这不是难事。 他猜想,等钱进哭完了,钱光正一定用他的家人谆谆善诱,劝说他不要做傻事。他不耐烦听琐碎的细节,直接问王小烦:“最后怎么样了?” 王小烦回道:“还能怎么样,送他去高铁站了呗。” 丁焰暗暗吁一口气,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林菲。 电话另一头,王小烦兴奋地说:“丁哥,高潮来了哦。你猜,钱进进站以后,钱光正和谁碰面了?”他自问自答,“答案揭晓,就是一开始劝架那个男人!”丁焰微微一怔,很快回过味来。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农民工的额头全都挂着一个“穷”字。事实上,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别说是钱光正手下的技术工人,就是普通的工地杂工,一个人的工资也足够他们养活家乡的亲人。他们的生活习惯、消费习惯和白领不同,想法更是天差地别。他们为了存钱在家乡盖房子娶媳妇,宁愿蜗居在工地,才会让大家觉得,他们的生活朝不保夕。当然,他们赚的钱的的确确都是“辛苦钱”,普通人无法承受其中的辛苦。也有一部分人遇到无良施工方,遭遇拖欠工资,甚至被工头骗钱。 第20章 同事情谊(4) 话说回来,农民工有了钱,有老婆有孩子,做事自然就会有所顾忌。偶尔有人打架滋事,除了法律意识淡薄之外,多半都是一时冲动。钱光正做的一切,都是了让钱进发 泄情绪。如果任由他把怨气憋在心里慢慢发酵,很可能发生极端事件。 丁焰得知此番经过,终于放心了。他挂断电话朝林菲看去。 林菲透过照后镜看他一眼,随即把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带,转头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应该谢谢你。现在你应该放心了,所以请下车吧。”丁焰有些恼怒,又有些尴尬。他脱口而出:“虽然这件事解决了,但我还是想提醒你,我们做项目的,接触形形色色的农民工,我们不可能了解每个人的背景,知道每个人 的脾气秉性。很多时候,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林菲知道“小心为上”的道理,但她不喜欢丁焰在话语间特指“农民工”。她不客气地反驳:“我们比其他人更清楚,农民工才是城市的血液,是城市建设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们不应该对他们心存偏见。”她弹开副驾驶座的门锁,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丁焰赶忙澄清:“我对他们并没有偏见,但是你不能否认,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比较低,有时候会做出我们无法理解的事。工作中,凡事小心总没有错,尤其你是女人,更应 该把自身安危放在首位。”林菲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五年来,她因为自己的性别,受到太多不公平待遇,甚至多次遭遇性骚扰。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尖锐:“丁课长的意思,即便我们有相同的学历 ,做同样的工作,男人和女人应该有不同的行事准则?因为我穿裙子,就要无端接受你的质疑?”“我不是这个意思。”丁焰懊恼地扒拉头发,狭小的空间让他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干巴巴地重申:“你刚才也听到了,如果不是钱光正,钱进确实有意向你报复。人 都是一样的,柿子捡软的捏。” 如果不是钱光正,林菲不会用这么激进的方法快刀斩乱麻,但丁焰的话戳中了她心底的伤疤。她生气地质问他:“你的意思,女人天生就是软柿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焰不明白,他怎么会越说越错!平时他不会这么嘴笨,此刻他简直脑子一片空白。林菲看一眼时间,又看了看窗外。丁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路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酒店。他急促地解释:“我并没有歧视女性,更没有否定女性的工作能力。你从我的角度 ,想想我的话,我真的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他生怕林菲觉得他有什么企图,又急巴巴地补充,“同事之间的那种担心。不知道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林菲忽然发现,丁焰着急的模样,竟然有些可爱。仔细想想,王小烦就是农民工出身,丁焰那么帮他,证明他对农民工没有偏见。其实,她并没有生他的气,她只是对现 在的女性职场环境不满,或者说,建筑行业对女性太不友好。她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快要迟到了,她在等待丁焰下车。丁焰就像做错事的小男孩,低声嘟囔:“有一本书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导致我们看到的世界,并不是它真正的模样。你觉得大家都很努力,很珍惜自己的工 作,这只是你的视角。” 丁焰竟然看过那本书?林菲心中诧异,但她真的快迟到了。她故意看了看手表。丁焰想起远在非洲的五年,心中万千感慨。他脱口而出:“我刚去非洲的时候,当地人热情地欢迎我们,我认为他们一定很高兴,我们帮他们建公路,造高铁,给他们创造就业机会。他们一定会努力工作,积极配合我们。结果呢?很多人在工作的时候偷奸耍滑,时常有人偷盗材料和施工设备。更夸张的事,每次发工资,很多人拿到薪水之 后突然就消失了,好像世上压根没有这个人……”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他有一肚子的苦水,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些。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林菲无奈地看着丁焰。这人是不是傻?是他无意间中利用性别优势,得到了了去非洲的工作机会,现在又对她说这些,难道要她感激涕零?再说了,新人刚入职场,哪有容易的?她曾经被工人无视,被工头戏弄,被甲方嫌弃,甚至有人当面对她说,女人生来就是“不祥”的,不能进工地。这些年,她何尝容易!她指了指手表:“丁焰,我真 的赶时间。”丁焰一连“哦”了两声,赶忙下车。林菲客气地与他道别。丁焰看一眼路边的酒店招牌,好心提醒她:“听王小烦说,这家酒店是相亲圣地,人很多的,吃饭要等很长时间。 ” 林菲拾阶而上,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对着丁焰说:“我就是来相亲的。” “相亲?”丁焰跟着她走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你为什么需要相亲?” 林菲没有回应他的话。她站在酒店的玻璃门前深吸一口气。你可以的,不要灰心!她对着玻璃门上的自己笑了笑。“林小姐,你终于来了!”三十多岁的女人风风火火走到门前,大家都称呼她李姐。李姐拽着林菲的手腕往里走,嘴里嘀咕,“这回一定能成,你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林菲没有接话。在这家号称全上海最好的婚姻中介,她缴纳了一万二的咨询费,至今已经被八位“精英男士”花式嫌弃。当然,那八位男士也不是她要找的另一半。转眼间,李姐在咖啡厅门口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名男士说:“就是他了,留美博士,金融小王子,长得一表人才,说话风趣幽默。最重要的事,他是上海人,家里有五套 房,简直就是女人心中的一百分老公。”男人低着头,林菲看不到他的正脸,却注意到他身后的女人。那人戴着硕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她一手抚摸咖啡杯,一手扶着拉杆箱,像是刚刚下飞机的游客。她的头发很短,紧贴头皮,让她的脑袋看起来圆溜溜的,再加上圆圆的脸蛋,光洁的额头,她的头颅很像一颗保龄球。可是要说她难看吧,她的大墨镜,配上硕大的耳 环,欣长的脖颈,再加上她身上的独特气质,她活像时尚杂志的封面女郎。 “林菲?”李姐的声音拉回了林菲的思绪。 林菲低声说:“他条件这么好,只怕不适合我。”“不要妄自菲薄。”李姐拍了拍林菲的手背,“你是985大学的高材生,家里有两套房,又是独生女,多少男人趋之若鹜。”她上下打量她,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终于把 我的意见听进去了。女人就应该穿裙子,穿高跟鞋,不过裙子不能太短,鞋跟不能太高,妆也不能太浓。男人都喜欢这样的”林菲尴尬地笑了笑,跟着李姐往里走。她每一次见到李姐,总觉得自己像待价而沽的猪肉。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那个男人。男人好似感受到她的目光,同时朝她看过来。 林菲的目光触及他,整个人呆住了。这人很像陆梦瑶的未婚夫! 第21章 相亲奇遇(1) 昨夜,林菲看到陆梦瑶和未婚夫的合照,并没有特别关注照片上的男人,再加上那张照片精修过,所以她不能百分百确信,眼前的男人是不是陆梦瑶的未婚夫。按她想来,他们需要缴纳一万二的咨询费,却只能与十二位异性见面,这属于十分昂贵的“消费”。对有钱人来说,一万二或许算不了什么,但是有理智的人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聊, 在婚礼前夕参加这样的相亲活动。 当下,李姐告诉他们,经过电脑的精密计算,他们无论是外貌、职业、家世,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总之,她把两人一通猛夸,随即告辞离开了。男人名叫沈伟,他不着痕迹地扫一眼林菲,替她拉开椅子,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林菲刚要说“谢谢”,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那香味不是古龙水,而是浓烈的混合花 香,是女用香水。林菲惊讶地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眉尾亮闪闪的,应该是定妆用的散粉。 “林小姐,喝什么?”沈伟脸上挂着笑,眼睛专注地盯着林菲。 林菲低声回答:“咖啡,谢谢。”沈伟殷勤地叫来服务员,熟稔地点单:“给这位美丽的小姐来一杯焦糖玛奇朵,再来一份水果塔。”话毕,他对着林菲解释,“我在楼上的牛排馆预定了位置,我们喝完咖啡 再去吃饭。” 林菲赶忙回绝:“沈先生,我已经用过晚饭了……” “林小姐不用客气。请美丽的小姐吃饭,是我的荣幸。”沈伟一边说,一边把菜单递还服务员,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林菲,仿佛早已对她一见钟情。林菲不得不承认,沈伟称不上“大帅哥”,但他挺会打扮的,看起来清爽干净,又兼具成熟男人的风度,活脱脱都市雅痞。大部分女性会对这样的男人心生好感,不过她不 喜欢焦糖玛奇朵,更不喜欢自说自话的男人。最重要的一点,她有自知之明,她不是陆梦瑶那样的大美人,沈伟把“惊艳”两个字表演得太浮夸,就显得虚伪了。同一时间,沈伟也在打量林菲。凭心而论,如果满分是十分,林菲的外貌也就值六分,但是她身上的“性冷淡”气质太迷人了。他专注地看着她,脱口而出:“林小姐比照片 上漂亮多了。李姐说过很多你的事,却独独没有告诉我,你是大美人。” 林菲尴尬地笑了笑,手臂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按照李姐的说法,他们公司为了保证客户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互间保有一份期待,正式见面之前不会看到对方的照片。沈伟同时想到这一点。他故作懊恼:“我说漏嘴了吗?”他笑了笑,“别误会,我不是颜控,我只是相信‘眼缘’。无论在纽约,还是在华盛顿,又或者回到上海以后,我只想找一位有缘人与我相伴一生,所以外貌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他顿了顿,“至于林小姐的照片,我在他们公司消费了几十万,总有些特权的。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他们 对您的外貌有信心。”林菲自然听出他话语中的炫耀意味,她不知道如何接话。此时,服务员送上了咖啡和点心,她伸手去接碟子,试图借此结束这个话题。沈伟见状,同样去拿碟子,指腹悄 然划过林菲的指尖。林菲慌忙缩手。 沈伟放下碟子,笑问:“我可以叫你林菲吗?这样显得不那么生疏。”他把咖啡杯往林菲面前推了推,“你可以和我的家人一样叫我小伟,也可以叫我marcus。” 林菲没有答应,转而问他:“听李姐说,你是博士,不知道读的什么专业?”“当然是金融。”沈伟身体靠着椅背,微微仰起下巴,“我在小时候就知道,只有投行最赚钱,赚钱是世上最有趣的工作。不过,这几年我渐渐发现,当金钱变成一个个数字,工作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比如说今天,我帮投资人做成一笔两千万的生意,对方认为,我拿他几百万分红,就应该对他感激涕零。事实上,我们在这行做得久了,两 百万、二十万、两万,压根没有差别。”林菲对金融领域一窍不通,但她知道,“投行”特指投资银行。沈伟的工作单位应该是一间民间投资公司,并非投资银行。她不想深究,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思绪渐渐 漂向远方。 她从来不相信灰姑娘式的童话,却向往平凡的婚姻,只因那两件特别细小的生活“琐事”。她的父母都是纺织厂工人,妈妈纺纱,爸爸修车。在她的记忆中,无论妈妈上大夜班还是小夜班,爸爸都会按时接送,几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在她读初中那年,某天她放学回家,看到爸爸煮了两碗扁豆烧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桌上只剩一碗了。她问爸爸,另一碗烧肉呢?爸爸告诉她,那是留给妈妈的。话音未落,他把桌上那碗菜 里面的精肉全都夹给了她。从那以后,林菲对婚姻有了懵懂的认知。一直以来,她很想找到一个人,能够像爸爸对待妈妈那样,在她加班晚回的时候给她留半碗菜。当然,她并不仇富,如果她将来的另一半是富二代或者成功人士,这是锦上添花的事。可惜,她遇到的有钱人都喜欢“俯视”她,再不然直接告诉她,希望她在婚后成为全职太太。她无法接受不平等的婚 姻,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工作,这是她的底线。 “菲菲,你怎么了?”沈伟发现林菲走神了。 林菲摇摇头,决定结束这次相亲。她礼貌地道歉:“对不起,我突然想到工作上的事……” “不好意思,我接一个电话。”沈伟站起身,捂着手机朝咖啡厅外面走去。林菲招呼服务员买单,同时点开陆梦瑶发来的婚纱照。她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照片上的男人与沈伟至少有九成相似!她一向不擅长认人,会不会他们 是两个人,只是长得比较相像?她低下头,飞快地打字:陆梦瑶,你的未婚夫是叫沈伟吗? 就在她将要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犹豫了。半晌,她找到赵小霞的名字,写道:你知道陆梦瑶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吗? 不消半分钟,赵小霞回复:应该叫沈伟,怎么了? 一时间,林菲只觉得荒唐。她不死心地追问:他是做什么的? 赵小霞回答:我对你说过的,那人是做金融的,家里很有钱。 林菲想也没想,接通陆梦瑶的电话,生气地质问:“陆梦瑶,你不是很聪明吗?你怎么会——”她戛然而止。 电话另一头,陆梦瑶莫名其妙,她脱口而出:“干吗?我就是比你聪明,不服气吗?” 此时,沈伟已经折返,就站在桌子前面。林菲抬头看他,思绪翻腾,左手下意识捂住手机的话筒。 沈伟笑着道歉:“菲菲,不好意思,公司临时有急事,我必须回去一趟。这样吧,我明天再请你吃饭,咱们互相留个微信?” 林菲右手紧紧握着手机,扬声器中传来陆梦瑶得意洋洋的声音:“干吗不说话?本姑娘要和未婚夫出去吃大餐了,有什么事儿赶快说,别耽误我们二人世界。” 林菲瞬间明白过来,沈伟所谓的“公司有急事”,是和陆梦瑶一起吃饭。她一字一顿质问沈伟:“你真的要回公司吗?”沈伟低头摸了摸鼻子,装出为难的模样,心中颇为得意。他就说嘛,他的魅力这么大,女人见到他,怎么可能性冷感。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林菲,她生气的样子真漂亮,眼睛亮晶晶的,五官也变得鲜活了,颜值至少八分。他以退为进,信口扯谎:“亲爱的,老板让我回去盯着纽约股市。如果你不高兴,我现在就告诉老板,我不回去了, 我留下来陪你。”当下根本不是纽约股市开盘的时间,沈伟把她当傻子吗?他的未婚妻兴高采烈,正期待着与他二人世界,而他竟然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女人,准备放未婚妻鸽子!林菲恨不得扬手甩他一个耳光。她压下怒火,冷笑着说:“好啊,你留下来。” 第22章 相亲奇遇(2) 电话另一头,陆梦瑶只能听到林菲的声音。她想到宝格酒店卫生间中的那一幕,不可置信地说:“不要告诉我,你和那只大猪蹄子和好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伟软声恳求林菲:“别生气,是我不对,我不该接老板的电话。”林菲很想立刻打开视频,让陆梦瑶看清楚未婚夫的嘴脸,可是理智又在诘问她,她贸然撕开沈伟的真面目,会不会伤害陆梦瑶?现实中,很多人为了维持“美好”的婚姻,宁愿蒙上眼睛也不愿意面对另一半的背叛。从她认识陆梦瑶的第一天开始,陆梦瑶一心逃离石库门。如今,她在华建从事行政工作,以她现在的工资,一辈子都不可能买 房。如果她和沈伟的婚姻是她梦寐以求的“未来”,她作为局外人,有什么资格干涉她的人生? “林菲?”陆梦瑶在电话中催促。 “菲菲,你生气了?”沈伟笑盈盈看着林菲。林菲陷入两难。就算她和陆梦瑶称不上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们也是四年同窗,她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她紧抿嘴唇,抬头注视沈伟的眼 睛。感情无法捉摸,审美也是同样。就是这一眼,沈伟突然发现,林菲就像一朵静静绽放的幽兰。兰花或许没有牡丹明艳浓烈,但牡丹唾手可得,兰花便显得高雅秀美。他笑 着求和:“菲菲,你别生气,我和老板说一声,让别人盯着股市。”他一边说,一边按下手机的快捷键。 林菲来不及反应,就听到陆梦瑶急促地说:“我老公给我打电话,你等我一会儿。”紧接着便是“嘟嘟嘟”的盲音。 顷刻间,林菲的怒火直往脑门冲。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兜头兜脸朝沈伟泼去,扭头冲出咖啡厅。林菲记得很清楚,大二那年选课,她好心提醒陆梦瑶,不要选某位老师的课,很容易挂科。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她,她偏偏选了那门课,事后理直气壮地对她说,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如今,你害我选了那门课,如果我挂科了,就是你的责任。自那之后,整整一个学期,陆梦瑶有事没事就拉她去旁 听那门课,课后还要逼她请客吃饭。有的时候,她很难理解陆梦瑶的“脑回路”。当然,她也更难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什么陪她去上课!林菲坐在驾驶座上点燃一根香烟,狠狠吸一口。眼下,不管陆梦瑶是否愿意及时止损,沈伟都没有相亲的“资格”。她接通李姐的电话,严肃地说:“李姐,你知道沈伟快要 结婚了吗?” “结婚?不可能的。”李姐信誓旦旦。 林菲沉声说:“你可以问一问他,他的未婚妻是不是毕业于沪江大学,现在华建集团上班。” 李姐沉默片刻,要求与林菲面谈。林菲没有迟疑,约她在酒店门口见面。五分钟后,林菲走下驾驶座,又一次看到那位脑袋像保龄球的女士。和早前一样,她依旧戴着硕大的墨镜,一手握着咖啡杯,一手扶着拉杆箱,一动不动坐在窗边,整个 人活像一座雕塑。林菲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眨眼间,李姐疾步走来。林菲收回视线,与李姐寒暄几句,随即严词要求他们公司严格审查每一位会员的资料,保证不再让沈伟参加任何相亲活动,否则她将以违反合约 为由,保留起诉它们公司的权力。李姐讪笑着应下,连连道歉。 当天深夜,林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机屏幕上是两个未接电话,都是陆梦瑶打的。微信的对话框内,陆梦瑶的最后一条留言:我就是重色轻友,怎么样,咬我呀! 林菲趴在枕头上对着陆梦瑶的名字发呆。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她吓了一大跳,看到屏幕显示“赵小霞”,她吁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赵小霞劈头就是一句:“林菲,你怎么会跳槽去一家名不经传的日本公司?” 林菲避重就轻地回答:“就是机缘巧合。”赵小霞无法理解林菲的想法。在她想来,林菲怎么都是985的本科生,之前都在知名企业工作,不应该越混越差。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林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在这 样的公司上班,能遇到什么样的男人?我们读这么多书,不就是为了找个好男人结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吗?” 林菲张口结舌。她从来没有想过,读书竟然是为了找一个好男人结婚。 “难道你想嫁去日本?”赵小霞连连摇头,“我跟你说,日本人决不能嫁。先不说那些跪在地上吃饭的习俗,光是他们的大男子主义,想想都糟心。” “哪有这么夸张!”林菲失笑,解释道,“我不喜欢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所以我在哪里上班,并不影响我找男朋友。”赵小霞无言以对。说实话,当她得知林菲没有男朋友,五年来一直在工地上风吹雨打,她都惊呆了。两人沉默半晌,赵小霞再次劝说:“林菲,我们是老同学了,我才劝你几句,虽然你爸不在了,难免被男方嫌弃,但是你家条件也不算差,你又是上海人,很多男人趋之若鹜。结果呢,你都二十八岁了,竟然连男朋友都没有,你真是把一手 好牌打得稀烂!眼下你得抓紧时间找老公,决不能呆在那样的小公司,知道吗?”她恨铁不成钢,语气不自觉重了几分。 林菲默然聆听,心里有些不高兴。她不喜欢别人拿她的父亲说事,也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私生活。赵小霞浑然不觉,越说越激动:“林菲,我们是老同学了,你又帮过我那么多次,我和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你再不抓紧时间,只能当别人的 后妈了。还有,高龄产妇对小孩不好,产后很难恢复。你真的要抓紧时间,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林菲可以感觉到,赵小霞对自己是真心的。因为这份真心,她只能劝说自己,不要生气。这些年,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有不少人像赵小霞这样,总以为为了她好,说一 些让她难堪的话。他们从来不曾想过,她想要什么,甚至不曾想过,那些话是否会伤害她。她坐起身,点燃一根香烟,正色说:“赵小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的生活方式不见得最好,我的生活方式不见得最差。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真心为我考虑,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生活不一定适合我。” “你不会是网上那些女权主义者吧?”赵小霞很不高兴,“林菲,你变了。我都听到了,你又在抽烟,好女孩都是不抽烟的,男人也不会喜欢抽烟的女人。”林菲试着与她讲道理:“我不应该抽烟,那是因为抽烟有害健康,并不是因为‘好女孩不抽烟’,更不是因为男人不喜欢抽烟的女人。现在已经2018年了,那些长久束缚在女 人身上的条条框框,不应该由我们亲手加诸在自己身上。” “算了算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赵小霞挂断了电话。林菲摇摇头,对着袅袅青烟自言自语:“是应该戒烟的。”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陆梦瑶的笑脸。陆梦瑶向她炫耀婚戒,说话三句不离未婚夫。很显然,她期待那桩婚姻 ,她渴望离开石库门。她要求赵小霞尊重她的生活方式,她同样应该尊重陆梦瑶的选择。可是陆梦瑶到底知不知道,又或者她想不想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怎样的人?林菲想得出神,突然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点开语音消息,扬声器中传来陆梦瑶银铃般的笑声,紧接着是她不客气的嘲笑:“林菲,你对赵小霞说了什么?她告诉我,你 成了女权主义斗士,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菲并不解释,反而趁机误导陆梦瑶:“最近网上都在讨论,如果老公出轨,女人应不应该离婚。我就是随便评论了几句。”她想知道陆梦瑶对婚姻对态度。陆梦瑶满不在乎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都没有男朋友,想那么多干什么!”她发送了这条语音消息,又追问林菲,“对了,傍晚的时候你突然打电话给我,后来又莫名 奇妙挂断了。刚才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微信,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林菲含糊其辞地回答:“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忙工作,没有听到手机铃声。”话毕,她契而不舍地追问,“你呢,如果你老公出轨,你会离婚吗?” 第23章 相亲奇遇(3) “当然离婚呀。”陆梦瑶信口回答。此刻她正在沈伟的公寓,坐在高脚凳上欣赏刚做的彩绘指甲,水晶射灯的绚烂光芒笼罩着她,把她的指甲衬托得光彩夺目。她满意地勾起嘴角,举目望去,落地窗、开放式厨房、成套的进口音箱,与逼仄压抑的石库门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她转头看一眼厨房的人影,摁住屏幕正要回复林菲,林菲的电 话进来了。 陆梦瑶接起电话,笑问:“干吗突然打电话?你不会是看到,我家老公和其他女人开房吧?” “什么开房?”沈伟端着果盘走出厨房,紧张地看一眼陆梦瑶的手机。 陆梦瑶半真半假地回答:“我们在说,如果自己的老公出轨,决不能离婚,便宜了那对狗男女。”她装出恶狠狠的模样,“应该先把那个男人阉了,再请他净身出户。” “女王大人,小的绝不会多看别人一眼,小的服侍您吃蓝莓。”沈伟半跪在地上,双手奉上果盘。 陆梦瑶娇笑着轻拍他的头顶,夹起一颗蓝莓送入嘴里。沈伟放下果盘,起身抱住她。陆梦瑶惊呼一声,两人顺势倒在沙发上。 林菲听到这边的动静,淡淡地说:“时间太晚了,我先挂了。” 陆梦瑶示意沈伟别闹,对着林菲说:“你突然打电话过来,又不说什么事……” “没事。”林菲挂断了电话。陆梦瑶皱了皱眉,瞥一眼沈伟。顷刻间,沈伟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那个疯女人泼了他满头满脸的咖啡,他为了洗澡换衣服,只能把陆梦瑶好言哄来家里。她们都是 沪江大学的毕业生,不会那么巧,刚好认识吧?陆梦瑶比那个女人小一岁,她们应该不在同一个年级才对。他故作镇定:“你和谁讲电话呢,男的女的?” “哟,吃醋了?”陆梦瑶拍了拍沈伟的脸颊,“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伺候本姑娘,本姑娘不会休夫的。”“是,女王大人,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沈伟一边说一边拿起陆梦瑶的手机,只见通话记录上写着“讨厌鬼”三个字。他笑问,“这人谁呀?大半夜打电话,这么不识趣 。” 陆梦瑶故意逗他:“我的备胎,长得可帅了。”她挑了挑眉。“夫人不用诓我,我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沈伟嘴上这么说,心里满满都是不屑。高中时代的惊鸿一瞥,陆梦瑶成了他的“女神”。年少时光,他为了追求她,不知道做了 多少蠢事,却只换来她的嗤之以鼻。直到他家拆迁,他在一夜间成了“包租公”,她也随之成为他的女朋友。这些年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爱不爱的,都是狗屎,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追不到。不过,不管他在外面怎么玩,他都不会和陆梦瑶分手,毕竟她漂亮又聪明,把最好 的年华都给了他,他就当做善事,外加改善家族基因呗。 他得意地勾起嘴角,低头吻住陆梦瑶的嘴唇,在她耳边呢喃:“宝贝,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陆梦瑶仰卧在沙发上,水晶灯迷了她的眼。她眨眨眼睛,千篇一律地回答:“我从来没说过不生呀。”她仰起头,主动吻去了他后面的话。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陆梦瑶如同往常一样,坐着沈伟的跑车去上班。大门口,她再次看到吴宝国的轿车,心里颇为奇怪。她匆匆与沈伟告别,快走几步向保安打探:“ 吴总怎么又来了?” “谁知道呢。”保安耸耸肩,却又神秘兮兮地望一眼吴宝国的车子。陆梦瑶对吴宝国所知不多,但是她很清楚,陈军有意挖林菲跳槽,表面看起来是为了加强华建集团的防水施工能力,实际上很可能因为集团想要开发“节能建筑”这个概念 。建筑节能,就土建层面,无外乎保暖与防水。对于温带及亚热带的大部分城市,这两项技术相对比较成熟,各国的材料、施工工艺也都大同小异,但是在极端条件下,材 料性能及施工环境都会发生很大变化,一切就都不同了。 华建集团从未对外提及“节能”这两个字,更不要说极端条件下的节能理念。陆梦瑶之所以有此怀疑,除了“节能”是国际趋势之外,主要因为她和陈军私下聊过。陆梦瑶本科就读工民建专业。整个高中阶段,她都坚信父母的话,建筑行业可以赚大钱,他们很快就能搬出石库门。可惜,在她读本科的时候,基建行业已经走下坡路, 她不得不加入考研的行列。因为沈伟的家人觉得,她在基建行业做现场管理太辛苦,名声也不好听,因此她研究生转去了建筑材料专业,主修极端环境下的材料改性。两年多前,她本来有机会和赵小霞一样,在外企穿上白大褂,成为材料研究员,她甚至在拉法基的最后一轮面试中询问面试官,她是否有机会去总部深造。不过,她的父 母更相信国企,他们托了所有的关系,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终于把她送入了华建集团。想到这,陆梦瑶微微一笑,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小洋楼。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多少人羡慕她嫁得如意郎君,她的生活就像样板房,完美无缺。她提起长裙,踏着石径 往前走,思绪却不由自主飞向那一个午后。华建集团拥有上千名员工,当时她压根不知道陈军是谁,她只是无意间看到他手中的论文,顺便指出其中不严谨的地方。他们就那篇论文讨论了一下午,她恍惚回到了校园,正与导师讨论实验课题。读书期间,她讨厌做实验,讨厌写论文,直到毕业之后她才发现,那些事其实挺有趣的。她也是在那个午后得知,陈军很欣赏林菲,而林菲 已经在建筑防水行业小有名气。陆梦瑶想到陈军对林菲的赞美之词,嘴角轻轻上扬。她曾经很生气,林菲放弃了考研,成了全班女生中唯一一个本科生。不过事实证明,条条大路通罗马,林菲的选择并 没有错,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陆梦瑶提着裙子走上木楼梯,在木板“嘎吱嘎吱”的声响中,她拿出手机,在微信上给林菲留言: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给你一条内部消息,吴国宝刚到我这里。你要不要过 来碰碰运气?林菲直至中午才看到陆梦瑶的留言。她已经与吴宝国约定了见面的时间,没必要贸然上门。不过陆梦瑶释放的善意让她想到了沈伟。就算沈伟不参加相亲,只要他主观上 想出轨,总有其他途径招惹桃花。她应该怎么做,对陆梦瑶才是最好的?傍晚,林菲驱车来到昨天的酒店,李姐已经在大门口等她。她走下驾驶座,一眼就看到昨天那位女士,对方仍旧戴着硕大的墨镜,行李箱还在她的右手边。如果不是她换 了一身衣裳,林菲几乎以为,她压根没有离开过。“林小姐!”李姐快步走到林菲身边,九十度鞠躬。林菲吓了一大跳,赶忙避开她的动作。李姐诚挚地道歉,“林小姐,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昨天浪费了您的时间。我们已 经与沈伟先生解除了合约。有关他的情况,我们也通知了同行。您放心,以后我们会更加严格地审核会员资料。” 林菲相信这话,毕竟他们针对高端相亲市场,口碑十分重要。她点点头。李姐暗暗吁一口气,赔着笑脸说:“今天这位邹先生绝对适合您。说起来你们还是校友呢,只不过他还没毕业就出国深造了。他不是上海本地人,但他家在上海有三套房, 他的月薪大约在税后五万。要说缺点,他家是书香世家,思想偏保守。反过来想,这是缺点,也是优点,至少他不会闹离婚,闹出轨什么的。” “李姐,其实……不一定要精英男士的……”“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妄自菲薄。”李姐对着林菲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除了您的父亲是癌症过世的,您的年龄稍稍大了些,您的其他条件算很好了,假以时日一定会找 到如意郎君的。” 林菲有些不高兴,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跟着李姐走上自动扶梯,男方已经在茶室的雅间等她。如同前几次一样,李姐把他们夸奖了一通,便找借口离开了。林菲低头坐在沙发上,用银勺搅拌黑咖啡,任由男方像验货一样打量自己。 第24章 相亲奇遇(4) 不知过了多久,男方率先开口:“虽然李姐说,凡事慢慢来,有些话不能问得那么直白,但是我个人觉得,大家工作都挺忙的,没必要浪费时间,你说是不是?” 林菲点点头。 男人迫不及待问她:“你愿意接受,结婚后双方经济独立吗?”林菲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她不答反问:“你愿意接受妻子经常加班,偶尔去外地出差吗?”她一直觉得,爸爸把工资卡交给妈妈,妈妈每个月给爸爸零用钱,这是一件 很甜蜜的事,但她可以接受夫妻双方经济独立。 男人想了想,没有回答,转而问她:“你愿意生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吗?” 林菲失笑。她挺喜欢小孩的,不过她不喜欢当下的相亲方式,好像在谈生意。她避重就轻地回答:“生男生女是缘分,谁也控制不了。”男人翘起二郎腿,用自以为客观的语调说:“林小姐,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外貌不算出众,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你愿意辞职,安安分分在家带孩子,我可以每个月给你一万 块零用钱。” 林菲抿了抿嘴唇。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这话;她很清楚,这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听到这话。她并不生气,只觉得可笑。 “你笑什么?”男人有些不高兴。 林菲站起身,说道:“邹先生,谢谢你提供这么好的就职条件。不过,我的税后工资不止一万,我暂时没有跳槽的打算。” “怪不得二十八岁都嫁不出去!”男人倨傲地抬起下巴,“实话告诉你,如果你不是处女,压根没有资格和我相亲。” 林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经历过的相亲,不乏有男人要求女方没有恋爱经验,但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处女”两个字。 “怎么,难道你不是处女?”男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嫌恶,“现在的女人都不知道‘自爱’两个字怎么写吗?”“请问,您是处男吗?”林菲加重了“您”字的读音,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之味,“如果您不是处男,您就没有资格要求另一半是处女。”她故意朝男人的下身看去,“您是吗 ?” “你,你简直不知廉耻!”男人的脸颊涨成了猪肝色。林菲从来没说过带“颜色”的话,但是她在工地呆了五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看着对方:“让我猜一猜,你非处女不娶,难道怕对方会嫌弃 你的……” 男人猛地站起身,伸手就要扇林菲耳光。林菲早有准备,一把隔开他的右手,一字一顿说:“你敢碰我一下,我一定让你后悔。” 男人被林菲的气势镇住,一时间忘了反应。林菲失望至极,说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书香世家”,转身离开。自动扶梯上,她越想越委屈。一直以来,她只想找一个人结婚,她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他们能像她的爸爸妈妈那样,平凡地过日子,互相关心,共同养育他们的爱情结 晶。她想结婚,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她神思恍惚,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小姐,你没事吧?”路人好心询问。 “没事。”林菲跨下自动扶梯,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眼中的泪光。 那人看一眼林菲,追问:“真的没事吗?” “贱货!”随着一声怒骂,林菲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她后退一大步,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倒。此刻,自动扶梯正有节奏地向前滚动,林菲若是摔下去,很可能被齿轮夹住 ,甚至搅入皮带轮。电光石火间,早前那名路人伸手搀扶她,两人在惯性作用下,相拥着朝电梯扶手撞去。那人急促地大叫:“快把自动扶梯关了!” 女人见状,尖声叫骂:“你还敢护着这个贱人,我打死她!”她挥手就要扇林菲耳光。 不知是谁按下了扶梯的“停止”键,齿轮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林菲茫然地看着那名路人,他正挡在她身前,怒气冲冲地解释:“我根本不认识她,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女人厉声控诉:“你不认识她,就和她开房?你不认识她,在这里护着她?” 路人男大叫:“你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我真的不认识她!”林菲终于明白过来,她被一位陌生女人误认为第三者。眨眼间,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纷纷对着她指指点点。她是受害者,却已经被大众定罪。她试着解释 :“这位女士,我和你先生真的不认识。” “你还想抵赖!”女人扑上前就要追打林菲。路人男死死拦住她。女人显然气狠了,对着路人男又踢又咬,眼睛恶狠狠盯着林菲,仿佛想把她生吞活剥一般。林菲叹一口气,高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的话,酒店有监控录像……”她还没说完,女人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奋力把路人男撞倒,伸手就要掐她的脖子。林菲狼狈地闪躲 ,又羞又怒。 突然,一个人影推开围观的人群,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大声替林菲辩白:“你们没有听到吗?她都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冤枉的!”林菲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是咖啡厅那位脑袋像保龄球的女士,一直像雕像一般坐在窗边。雕像女没有看林菲,她一把推开歇斯底里的女人,高声呵斥围观的人群:“你们什 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批判别人?”她手指路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有什么资格给她定罪?”她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血泪。 现场陷入炙人的静默,就连早前那对包括先前那对男女,所有人都懵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雕像女。 “原来是个烂货。”相亲男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动扶梯的尽头。他慢慢走下扶梯,居高临下俯视林菲,“勾引有妇之夫,道德沦丧,应该抓去坐牢!” “住嘴!”雕像女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迎上相亲男,抡起肩上的挎包对着他一顿猛捶,“不是这样的,你住嘴,你胡说八道!”她豁出性命一般追打相亲男。 “快拦住这个疯女人!”相亲男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酒店的保安终于赶来了。相亲男躲在保安身后叫骂,雕像女气喘吁吁地摔坐在地上,墨镜随之滑下她的鼻梁。 林菲这才看到,雕像女的脸上满是泪痕。林菲久久盯着那人的侧脸,不确定地问:“王真?你是王真吗?我是林菲,你的大学同学。”雕像女仿佛没有听到。她慌慌张张戴上墨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抬脚朝咖啡厅走去。 第25章 同居生活(1) 雕像女没能走回咖啡厅,一场因误会引发的闹剧也没有像电视剧演的那样,大家一笑而过。不消半小时,所有人被民警带去了派出所。 调解室内,林菲双手抱胸站在办公桌前,低头诘问相亲男:“你不愿意和解,对吗?” “当然……”男人“咝”一声惨叫,愤怒地瞪着林菲。他的嘴角裂开了,脸颊肿得像馒头,五官也变得歪歪扭扭。 林菲转头对着民警说:“警察同志,他污蔑我勾引有妇之夫,扬言要把我抓去坐牢。这样的情况,我应该向公安局报案,还是直接去检察院,或者自己找律师控告他。”警察心知肚明,林菲不过是以此威胁相亲男,希望他不要追究打伤他的女人。大晚上的,他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故而顺着林菲的话说:“名誉权官司可以找律师直接上 法院。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你可以帮你备案做笔录。” 林菲点头说道:“警察同志,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我要求立案。此外,我们知道对方的工作单位,我希望公安局去他的工作单位了解情况!” “你——”相亲男拍案而起,怒指林菲,“贱女人,信不信——”他戛然而止,紧张地瞥一眼民警。 林菲冷声说:“据我所知,欧洲公司最注重人权,追求政治正确。我想,你的上司一定很乐意和我谈一谈,了解你对女性同事的真实看法。” 相亲男恶狠狠瞪着林菲。半晌,他仰着下巴说:“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们这群疯女人一般见识,我不告她伤人了,行了吧!” 民警向他确认:“邹先生,你的意思,你愿意接受调解,是这样吗?” 相亲男忍着怒气点点头。林菲暗暗吁一口气,转头朝窗外看去。走廊上,王真头戴墨镜坐在长凳上,脊背挺得笔直。她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放在膝盖上,身体一动不动。她与王真是大学同学, 不过她们已经有八九年没见了,她印象中的王真与此刻的王真,她们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房间内,民警一边准备“调解协议”,一边对着相亲男说:“今天的事我已经做了记录。邹先生和林小姐无论是工作单位还是家庭住址,全都相距甚远。我相信,从今往后你 们不会再有交集,对吧?”他目光炯炯盯着相亲男。林菲像老母鸡一样护着王真,他怕相亲男因此找林菲麻烦。 林菲和相亲男都知道民警的言下之意。相亲男撇过头,愤愤地说:“放心,我自认倒霉,就当遇到了神经病。” 林菲瞥他一眼,真诚地谢过民警,出门去找王真。 走廊上,王真一味目视前方。确切地说,她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林菲快步走到她身旁,说道:“王真,我们是大学同学,你还记得我吗?”王真点点头,抬头朝林菲看去。她的墨镜一片漆黑,遮住了她的脸颊,也遮住了她的眼睛。林菲只能在镜片上看到自己。她向王真确认:“我听到你对民警说,你刚刚回国 ,一直住在刚才那家酒店?” 王真不答反问:“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吗?” 林菲点头说道:“民警告诉我,等我们在笔录上签字确认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王真不再说话,转头目视前方,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午夜,当林菲领着王真回到自己家,两人都已经筋疲力竭。林菲锁上大门,招呼王真随便坐。王真拘谨地站在门口,透过墨镜打量这套二居室。对很多上海人,特别是新上海人来说,这套学区房简直是他们“dreamhouse”。两年多前,林菲刚到森杰房地产集团没多久,在一次屋顶防水施工中,她发现材料有问题,顶着上司的压力阻止工人现场施工。事后,经公司调查发现,她的上司收受贿赂,试图用不合格材料鱼目混珠。公司为了嘉奖她,给了她一大笔奖金,以及内部购房名 额。林菲很高兴,自己能在二十八岁拥有人生的第一套房子;同时她也很自责,为了帮助她付首付,母亲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当下,她看着空落落的房子,不好意思地说:“我 买完房子,实在没钱装修,所以……”王真摇摇头。在她眼中,这套公寓挺好的,南北各有一间卧室;客厅与餐厅相连,前后都是封闭式阳台。根据空间位置推测,厨房与卫生间应该只有几个平米,不过已经 足够满足生活需求了。林菲虽然说,她没有钱装修,但是地上铺了复合地板,阳台摆放着洗衣机,贴了墙地砖,想来厨房、卫生间一定铺设了水管,安装了热水器。 “这样已经很好了。”王真依旧戴着墨镜站在门口。 林菲本就不是热络的人,她想去拉王真,又觉得这样太唐突了,只能拿起她的行李,说道:“我先帮你把东西放在小房间,你随便坐。” 王真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她走到客厅的桌子前,低头嗅闻花瓶中的香水百合。这束鲜花是整个屋子唯一的“奢侈品”,仿佛代表着林菲的生活态度。 林菲放下行李,转头看到她的动作,她赶忙解释:“现在有网上订花服务,每个月九十九块钱,一周一束。我看它挺便宜的,就订了一份。” 王真低声说:“挺好的,我们的生活需要鲜花。”林菲努力忽略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快走几步拿出一套崭新的毛巾递给王真。王真略一迟疑,伸手接过毛巾,说了一句“谢谢”。林菲这才注意到,她看起来消瘦又憔悴, 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去。她想要问她,她在意大利发生了什么,最终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王真同样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凝滞气氛。她从挎包中翻出皮夹子,把里面的欧元一股脑儿掏了出来,急切地问:“我应该给你多少房租?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可以去银行取。 ” “你不用给我房租。”林菲笑着摇摇头,“反正我一个人住,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说罢,她再次催促王真赶快去洗澡。等到卫生间响起水声,林菲点燃一根香烟,靠着阳台的围栏给陆梦瑶发消息:我遇到王真了,就是大一的时候办了休学手续,独自去意大利游学那个。她的状况似乎有些 不太对,你知不知道她去了意大利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想了想,删除了后面那句话。她需要陆梦瑶“自来熟”属性的社交技能,但是人与人交往都有一条边界。她很想帮助王真,但是她不应该借帮助之名行干涉之实。她放下 手机,对着夜空吐出一口烟圈。半个多小时前,她开车把王真送去酒店,发现酒店服务员看待王真的眼神满满都是窥探。她本想帮王真换一家酒店,王真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收留她几天 ,因为她一时联络不上父母,无法回常州。林菲依稀记得,王真是常州人,父母是做生意的,很早就离婚了,她由保姆抚养长大。林菲无法想像,子女与父母竟然会失去联系。她二话不说把王真领回了家,这会儿却有些犯难。她就连王真为什么突然回国,为什么一个人住在酒店都不知道,谈何帮助她? 第26章 同居生活(2) 林菲想得出神,直至卫生间的水声停了,她赶忙拿出一床新的被子,帮她铺床。不多会儿,她看到王真戴着墨镜走出洗手间,依旧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告诉她,她可以先 休息。其他的事,明天再说。等到林菲洗完澡走出浴室,她看到王真蜷着身体侧卧在床边,墨镜依旧没有摘下。林菲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子,却发现她双手握拳护在胸口,正努力屏住呼吸。原来她只 是假装睡着了。莫名的,林菲的心头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涩。九年多前,她和王真一样,因为高考分数不够,被学校从建筑专业调剂至工民建专业。当年,父母问她,想不想复读一年。她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情况,没有选择复读。自 此她放弃了建筑师的理想,几乎以自暴自弃的方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但是王真没有“认命”。大一上半学期,班里的同学都与王真不熟,因为除了上课时间,她几乎不在学校。林菲对她的唯一印象:背着高出她半个头的大提琴,急匆匆往返学校。大一下半学期, 班导师突然告诉大家,王真办理了休学。原来,她为了去地球的另一边继续追寻理想,白天教人弹琴,晚上在酒吧唱歌,没日没夜地存钱。那个时候,林菲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自惭形秽。金钱从来不是阻碍理想的绊脚石,她没有选择复读,只是因为她无法确信,复读之后是否可以顺利考上建筑系。万一她发 挥失常,很可能失去就读985的机会。她以家里的经济条件为借口,只是掩饰自己的懦弱与不自信。她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怨不得任何人。这些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林菲无数次“拷问”自己,如果重回高考那一年,她是否有勇气像王真那样,为了理想不顾一切?答案是否定的,所以王真在她心里一直是 特别的存在,仿佛只要她成功了,她便与有荣焉。 今时今日,王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却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确切地说,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她应该如何面对真实的王真,面对内心的自己?林菲辗转反侧一整晚,直至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在睡梦中闻到了咖啡的香气。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王真捧着咖啡杯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傻呆呆地望着窗 外的晨曦。她坐起身,扬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王真依旧戴着墨镜,低声解释,“我看到厨房有咖啡豆,自说自话煮了一些。” “你不用见外,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林菲摇摇晃晃走到厨房,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端起杯子牛饮两口,惊讶地抬起头,“你是用厨房的咖啡豆煮的?”王真点点头,轻轻一笑。她的脸蛋圆圆的,过短的黑发衬得她的脑袋圆圆的,再加上圆溜溜的眼镜,虽然整个造型很漂亮,却又带着无法形容的违和感,仿佛没有生气的 大头娃娃。不过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整个人瞬间有了生气,就连短发也变得俏皮可爱。 林菲赞叹:“你煮的咖啡太好喝了,与我自己煮的,简直天壤之别。” 她对着林菲解释:“刚去意大利的时候——”王真沉默片刻,避重就轻地解释:“我有咖啡师的执照,最擅长泡混合咖啡。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每天泡给你喝。” “好啊。”林菲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异样,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咖啡,顺手拿起手机,屏幕上是陆梦瑶的回复:那个王真啊,遇到了就遇到了呗。林菲可以想象陆梦瑶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此刻,屋子里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她仿佛可以听到阳光透过窗帘的细微声响。她需要一个话题,打破自己 与王真之间的隔阂,偏偏她没办法像陆梦瑶那样,和谁都能搭上几句话。 她拿起手机,飞快地打字:陆梦瑶,难道你不佩服王真的勇气?那个时候她不过十九岁,她独自飞往地球的另一边求学。 隔了几分钟,陆梦瑶回复:原来你喜欢的人是王真,后面附上了几个代表嘲弄的笑脸。林菲放下手机,玻璃窗上印出王真端坐窗边的侧影,她仿佛又变成了一尊雕像,漆黑的墨镜把她阻隔在了尘世之外。林菲默默走入厨房,下了两碗馄饨,又拿出一副备用 钥匙交给王真。王真说了一句“谢谢”,勉强吃了几个馄饨便不再说话。上班路上,林菲烦躁地点燃一根烟。她还没有想好,是否告之陆梦瑶,她未婚夫的事,又遇到了王真。她喜欢做现场管理,因为每一道程序都有技术指标;她不喜欢与人 相处,因为每件事都没有标准答案。在汽车引擎的呜鸣声中,她拨通了陆梦瑶的手机,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怎么总是这样,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陆梦瑶语气不善。 “一大早,吃了火药了?”林菲反唇相讥。 陆梦瑶冷哼:“你不就是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个王真,都九年没见了,你了解她多少?” “算了,我挂了,改天再说。” “等一下!”陆梦瑶抿了抿嘴唇,“难道你忘了,我在筹备婚礼,很忙的。” “所以呢?”林菲同样抿了抿嘴唇。 “所以,有什么事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林菲想了想,试着把话题转向沈伟:“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圣诞节呗。”陆梦瑶语气轻快,“我更喜欢国庆节,可他知道我喜欢郁金香,婚礼上的鲜花非要从荷兰空运过来。你不知道,荷兰的郁金香太难预定了。他年初就下了订单 ,荷兰那边居然告诉我们,国庆节来不及。没办法,我们只能把婚礼定在圣诞节。” 林菲听着她的“抱怨”,仿佛看到她甜蜜的笑脸。这一刻,纵使她有一肚子的话,也很难说出口。 陆梦瑶再次追问:“你给我打电话,到底什么事?” “就是……”林菲犹豫了几秒,“吴宝国的事,谢谢你昨天给我发消息。如果王真愿意的话,我请你们吃饭吧。”“不用了,我又没帮上忙。再说,你又不是特意请我,我才不去呢!”陆梦瑶咕哝一局。转念间,她扬声说,“我记起来了,你今天约了吴宝国见面。要不要我现在去找他, 帮你探一探口风,至少看看他心情如何。” “不用麻烦了,待会儿我就见到他了。”“好吧。”陆梦瑶随口应一句,挂断了电话,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脑屏幕。电脑版的微信对话框内,沈伟在十分钟之前给她发来最后一条消息:大小姐,为什么非要荷兰空运 的郁金香?我一时忘了下单,你这样耍小性子,不觉得很没意思吗?陆梦瑶看着冰冷的文字,她仿佛感受到沈伟语气中的不耐烦。婚礼是女人一辈子的梦想,她无法接受任何一丁点的瑕疵!她需要沈伟的道歉,更需要他的解决方案。可惜 ,任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沈伟始终没有向她求和。陆梦瑶勾起嘴角,展现最美的笑颜,拍下照片发在朋友圈。不消三十秒,陆续有人点赞,却独独不见沈伟的头像。她气恼地摔下手机,趴在桌上生闷气。 第27章 同居生活(3) 突然,微信群跳出一条消息,赵小霞在群里问陆梦瑶,她整天发自拍,难道不用上班吗?陆梦瑶刚要回复,赵小霞已经撤回了这条消息。 陆梦瑶撇撇嘴,明知故问:赵小霞,你撤回了什么? 赵小霞回复:没什么,发错了。你在干什么呢?陆梦瑶就像微波炉中刚要炸开的爆米花,气鼓鼓地按着键盘:在朋友圈发自拍呢,你没看到吗?本姑娘不需要为生活奔波,也不用为老公做嫁衣,每天只需要打扮得美美 的,发几条朋友圈。赵小霞没有回应这句话。她把读博的机会,晋升的机会都让给老公,这是她心甘情愿的,怎么能算“做嫁衣”呢。她的老公比不上陆梦瑶的未婚夫有钱,但她的老公有才华 ,又顾家,是绩优股。就算是基因,她老公的优秀基因远胜于不学无术的拆二代。陆梦瑶分明就是嫉妒她。 另一头,陆梦瑶胸口憋着一团火,直接在群里@赵小霞的老公葛培明,写道:班长,你家大儿子快要上小学了吧?学区房准备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呀? 赵小霞看到这句话,气得脸色都变了。早几日,她亲手做了蛋糕,想找林菲打听学区房的事,结果林菲已经离开森杰集团,她只能转而找上陆梦瑶,明里暗里向她示好,她却一直视而不见。哪怕在微信群聊天 ,她总有办法让她开不了口。事到如今,恐怕全班同学都心知肚明,她想买一套学区房,而陆梦瑶不愿意帮她。同学们看破不说破,没人戳破那层窗户纸。此刻,陆梦瑶当众找上她老公,说出这样的 话,这算什么意思!赵小霞恨不得与陆梦瑶大吵一架,警告她不要像花蝴蝶一样,到处招惹男人,可是他们必须买一套学区房,林菲帮不了她,其他同学也都爱莫能助,陆梦瑶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她和葛培明都是“新上海人”,在上海没有半点根基与人脉。对他们来说,不管是买房、工作、孩子上学这些大事,亦或是衣食住行这样的琐事,每一样都只能靠 自己,他们哪有任性的资格。 她咽下嘴里苦涩的,正要回复陆梦瑶,葛培明发来一条私信,劈头就是一句:你是不是得罪陆梦瑶了?赵小霞瞬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这条语音消息。谁都可以埋怨她,唯独葛培明不可以。她按住手机屏幕,生气地质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得罪她了?这些天,我对 她还不够小心翼翼吗?”说话间,她的眼眶红了。 语音消息隔了几秒钟才发出去,与此同时,葛培明的电话进来了。赵小霞慌忙撤回刚才那条语音消息,接起电话。葛培明软声说:“小霞,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们这不是没办法吗?大宝已经读幼儿园了,我们需要一套学区房的房票,最好是帝豪景苑二期的房子。”他重重叹一口气,“ 这些年,辛苦你了,是我没本事……”“我不辛苦,我一点都不委屈。”赵小霞扬起笑脸,轻轻抚摸肚子,“陆梦瑶那人,你还不了解她吗,她说话就那样,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你赶快挂电话吧,既然她主动提起 买房子的话题,咱们趁热打铁。” 赵小霞心里的乌云随着老公的寥寥数语消散无痕。她飞快地打字:陆梦瑶,听你的意思,你愿意帮我们买学区房?她在话末附上几个笑脸。 陆梦瑶压根没看赵小霞写了什么。她恶作剧一般,一个字一个逗号,写道:当,然,不,帮,呀! 赵小霞猛地站起身,恰好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下,她重心不稳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赵姐,你没事吧?”实验员伸手搀扶她。此刻,赵小霞身穿白大褂,正在公司的实验室带领实验员测数据。一旁的办公室内,头发花白的老头看到这边的动静,朝她们看过来。赵小霞推开实验员,捧着肚子不敢 乱动。 老头敲了敲玻璃窗,用英语询问赵小霞,昨天的实验数据整理好了吗? 赵小霞说了一句“sorry”,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这才告诉老头,中午之前她一定会把实验报告放在他桌上。 老头微微皱眉,没再说话。 赵小霞在他转身之际抄起手机,飞快地发送了一条消息,这才招呼实验员进行下一步的实验。老头在玻璃的反光中把她的动作看得分明,暗暗摇头。另一厢,华建集团的小洋楼内,陆梦瑶坐在电脑前面,双手撑着下巴,傻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沈伟依旧没有向她道歉,也没有点赞她的朋友圈,屏幕上只有赵小霞的那 一句:陆梦瑶,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她没有开玩笑,她瞧不起赵小霞这样的女人,可是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她还不是眼巴巴等着男人回复她的消息。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走出办公室,倚靠着栏杆享受秋风吹拂脸颊的触感。再过不久,梧桐树叶就要黄了,爬山虎也要枯萎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可是收获之后呢?这些日子,沈伟不停地催促她生孩子,但她的避孕药从未停 过,因为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告诫她,一旦她怀上孩子,她的人生就迈入了秋季。“我怎么忘了,赵小霞有七个多月的身孕!”陆梦瑶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拿起手机对着赵小霞的微信头像自言自语,“她有力气回复我的消息,应该没事吧!”半晌 ,她点开林菲的微信,写道:你想要几个孩子?让我猜一猜,两个? 林菲就在距离陆梦瑶不足一百米的大门口。她瞥一眼手机屏幕,探头对着保安说:“您好,我们是麻生化工的代表,前几天刚来过。我们约了吴宝国先生开会。”保安深深看她一眼。乔娜坐在副驾驶座咽一口唾沫,低声嘀咕:“他不会又想拦下我们吧?”昨天下午,她找吴宝国确认今天开会的时间,吴宝国没有接她的电话,他的秘 书也没有在事后回复她。她一大早就眼皮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林菲失笑,对着保安重申:“我们约了吴宝国先生。他告诉我,我们可以把车子停在你们公司。” “急什么!”保安慢条斯理地按下电动铁门的按钮。林菲发动车子,缓缓驶入小洋楼前面的水泥道。 第28章 同居生活(4) 根据乔娜从华建打听来的消息,吴宝国大部分时间都在郊区的工程部办公。他的手下也都在工程部上班。不过吴宝国算是华建的老臣子,在行政中心有不少旧同事,所以 他隔几天就会过来坐一坐。林菲不相信眼皮跳有预警功能,但是吴宝国两次约她在行政中心开会,她不免多想。她紧跟乔娜,很快找到吴宝国的办公室,远远就看到一间不足十个平米的小木屋被玻 璃隔成两间,吴宝国的秘书在外间打电脑,吴宝国在里间与一位白发老头下象棋。 乔娜上前敲门。男秘书看到她们,客气地把林菲引入内间,却把乔娜挡在了隔间外面。 吴宝国站起身,冲林菲伸出右手:“您好,您好,上次不好意思。”他与林菲握了握手,满脸真诚。林菲自从与吴宝国擦肩而过,面对面却不相识,她特意让乔娜找来他的照片。此刻,她不确定是自己不擅长认人,还是照片与真人相差太多,眼前的吴宝国身穿暗花白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脚上穿一双黑得发亮的复古皮鞋,西裤的缝儿笔直,几乎与地面成直角。他活脱脱就是大伙口中的“上海牙叔”,与工地上戴着橘红色安全帽的“吴 总”简直判若两人。在林菲的心里,她的爸爸是世上最有“腔调”的上海牙叔。吴宝国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是瘦高个,都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脚上的皮鞋全都一尘不染。她按捺莫名的亲近感 ,礼貌地笑了笑,说道:“吴总,您好。上次是我迟到了,实在不好意思。” “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吴宝国依旧笑呵呵的,指着一旁的白发老头说,“这位是我们集团的大功臣,全国劳模,你叫他卢叔叔吧。” 林菲从善如流:“卢叔叔,您好。”因为白发老头没有站起身,再加上他看起来足有八十多岁了,林菲对着他鞠了一个躬。 老头瞥她一眼,笑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没想到厂里的合伙对象这么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他这样的老人习惯称呼工作单位“厂里”。 林菲笑着解释:“卢叔叔,我是做现场管理的,不算合作伙伴。这一次,我找吴总确认施工方案。”她试着把话题引回工作。 老人打量林菲,转头问吴宝国:“老吴啊,现在厂里的女娃娃都开始做施工了?” 吴宝国坐回原位,对着老头解释:“卢叔,男女平等,这都说了多少年了。现在的女孩子,不止做施工,还有竞选总统的呢。” “是我落伍了。”老头哈哈一笑,侧头问林菲,“你会下象棋吗?” 林菲会下象棋,但她害怕下棋耽误时间,摇着头回答:“不太会。” “现在的年轻人,只会玩游戏,哪会下象棋啊。”吴宝国一边说,一边示意老头继续下棋。林菲局促地站在一旁。除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屋子内只有两张单人沙发,被吴宝国和老头坐了。从棋盘上的棋子推断,他们刚开始下棋。如果两人棋艺相当,这盘棋怎 么也要一两个小时。她不介意在这里多耗两个小时,最多她在公司加两个小时班,也能完成今天的工作计划,怕只怕吴宝国没有预留那么多时间给她。 她硬着头皮说:“吴总,卢叔叔,我给你们倒茶吧。”说话间,她故意拿出文件袋,放在吴宝国身旁。 吴宝国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句“谢谢”,客气地请她多等一会儿。林菲始料不及。她曾经想过,吴宝国可能让她碰钉子,却没料到是这样的软钉着。如果他直截了当地说,他对她个人,或者对她的公司有什么不满,她都可以尽量协调, 可他脸上笑眯眯,却使出了“拖”字诀,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半个小时后,林菲借着添水的机会走出隔间,询问吴宝国的秘书:“吴总有没有说,他会在这里呆多久?” 秘书推了推金丝眼镜,摇头回答:“吴总并没有指示。” 林菲换了一个问法:“吴总下一个行程是哪里?什么时候?” 秘书仿佛早就知道林菲会这么问,他脱口而出:“我不能泄露吴总的行程。”林菲无奈,只能转身折回屋内。当下已经是周五了,紧接着就是双休日,她必须和吴宝国确认施工方案,否则延误了工期就是麻生违约。她硬着头皮说:“吴总,卢叔叔, 不如歇一会儿,喝一杯热茶?” “不用了,我这把老骨头没那么娇弱。”白发老头率先拒绝。 吴宝国看一眼林菲,笑问:“你是不是有其他的安排?” “没有,我不着急。”林菲摇摇头,“我只是担心吴总的时间……” “没关系,你没事就行了。”吴宝国依旧笑呵呵的,他安抚林菲,“放心,我们很快就下完了。” 林菲点点头,心脏重重往下沉。以她的估计,这盘棋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 果不其然。两小时后,吴宝国终于投子认输了。与此同时,秘书敲了敲房门,对着吴宝国说:“吴总,我们得马上赶去市委了,有一个午餐会议。” 林菲立马对着吴宝国说:“吴总,关于x——3项目的施工……”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这盘棋下得太久了。”吴宝国歉意地笑了笑,指了指手表,“我得赶去市委开会了。这样吧,我们改天再约?” 林菲顺着他的话问道:“明天是周六,不知道吴总明天休息吗?” 吴宝国深深看她一眼,对着秘书使了一个眼色。秘书装模作样翻出记事本,为难地说:“明天只有午休的时候有半个小时的空挡。” “半个小时恐怕不够。”吴宝国皱了皱眉,“我临时接手这边的工作,这些日子事儿多,我还没看过你们中标的标书,所以半个小时肯定是不够的。” 林菲厚着脸皮说:“吴总,我带了施工方案。我可以先把施工方案留下,明天再向您详细解释。如果我半个小时说不完,咱们可以下次再约,我随叫随到。” 一旁的白发老头“扑哧”一笑,拍了拍吴宝国的肩膀,故意避开林菲的目光。 林菲百分百肯定,今天这场象棋对弈是为她准备的。事到如今,不管吴宝国的缘由是什么,她只能勇往直前。她双手托举施工方案,恭敬地捧在吴宝国面前。 吴宝国掩下眼中的诧异,用两个手指夹起施工方案。 林菲趁机追问:“吴总,明天中午的半小时空挡,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您放心,我一定会准时到的。”吴宝国瞥她一眼,淡淡地说:“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断然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为了这样一个项目,值得吗?” 第29章 生活艰难(1) 林菲在吴宝国的办公室枯等两个多小时,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她觉得委屈吗?当然委屈!这样的委屈值得吗?她不知道,但耳边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为了房贷,为了生 活,她必须顺利完成x——3的项目。她笑了笑,追问吴宝国:“吴总,明天您什么时间有空,我过去找您?” 吴宝国阻止秘书开口,深深看一眼林菲,说道:“知道临海新城吗?” 乔娜瞬间睁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愤怒。临海新城位于杭州湾附近,从市中心开车过去至少两个小时,而且是明天是周末! “怎么,嫌远?”吴宝国瞥一眼乔娜,对着林菲说,“明天上午九点,我在那边开会。开会之前应该有半个小时的空挡。” “好的,我一定会准时的。”林菲点头应下,问清楚了具体地址,拉着乔娜告辞离开。乔娜一路上都气鼓鼓的,等到花冠驶出华建的大门,她迫不及待抱怨:“课长,吴宝国根本就在耍我们!其实,我们和华建的合作意向也算合约的,那份合约已经生效了, 如果因为他们的原因延误工期,就是他们的责任,您干吗这样忍气吞声?”“不然怎么样?”林菲无奈地叹一口气,“难道等我们延误工期之后,拉着吴宝国找他的上司评理?或者索性与华建对薄公堂,指控吴宝国因为工作繁忙,导致我们违反合约 ?”乔娜说不出反驳话。无论在哪个行业,鉴定责任都是一件很复杂,很耗时的事。她鼓着腮帮子嘟囔:“这个吴宝国,到底想怎么样?上次给我们穿‘小鞋’,这次又这样耍我 们,不知道明天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林菲没有回应这话。乔娜越想越生气,愤愤地说:“他快要退休了,干吗没事找事?这样无缘无故针对我们,莫非他和我们公司八字不合?”她自己都觉得这种猜测十分荒唐,掩嘴一笑,又摇着头说,“他的旧部下都夸他公私分明,为人仗义,我看那,他们不是瞎了眼,就是马屁精,再不然他们都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他骂得神经错乱 了。” 林菲听人说过,吴宝国对待工作十分严谨,经常因为工作上的事骂人。乔娜轻声嘟囔:“据说,北京那边每年招的大学生,全都被他骂哭过。这次他调回上海,工程部的那些小虾米吓死了,恨不得见到他就绕道走。不过,至今也倒相安无事, 他只骂皮糙肉厚的男人,对助理、秘书什么的,还是挺温柔的。” 林菲默默思量乔娜的话。半晌,她告诉乔娜,明天她一个人去临海新城。两人回到公司,林菲把x——3项目的施工方案做成了图表形式,在每个理论节点写上备注及技术参数。她仔细校对了几次,在手机和电脑中各存了一份ppt文档,又打印 了两份纸质文件,再次检查过后放入公文包。当晚,她本想留在公司加班,又担心王真一个人在家,只能抱着一大摞文件赶回家。当她推开房门,就看到王真像雕塑一般坐在窗边,屋子里没有开灯。她打开冰箱,发 现所有的食材都没有动过的迹象,王真很可能午饭、晚饭都没吃。她马上叫了两份外卖,打算明天下午好好与她谈一谈。 第二天清晨,林菲驾车驶出小区,看到乔娜正在小区门口等她。她打开车窗问道:“昨天不是说了,我一个人去临海新城吗?” 乔娜趴着车窗,笑嘻嘻地说:“哪有课长加班,助理休息的道理。课长,我和您一块去吧,反正我也没有其他的事。”林菲看她一眼。麻生给行政人员的工资并不高,晋升机会也十分有限,要求却十分严格。确切地说,像麻生这样的“旧式”日企,女性员工,尤其是行政文秘类职位的女性员工,她们的待遇及工作环境都很差。即便她这样的技术型员工,也是因为麻生明美的性别,她勉强才能与相同职位的丁焰平起平坐。她对着乔娜直言:“我没办法替你申 请加班工资。” “我知道,早就知道啦。”乔娜吐了吐舌头,“是公司抠门,和课长没有关系。今天是我自愿加班的,不需要加班工资。”大概因为周末,乔娜换上了粉色系的彩妆,说话的语气也活泼了不少。林菲这才记起,乔娜大学毕业没多久,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想到自己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也像乔娜这般兢兢业业,生怕因为自己会拖后腿,影响项目进度。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说道:“我们第一次见吴宝国,是他故意想让我们迟到,和你没有关系。”说话间她 已经发动花冠,车子平稳地驶入快车道。乔娜被林菲说中心事,一下子涨红了脸,只能假装低头扣保险带。两人在沉默中驶过几个路口,乔娜偷偷瞥一眼林菲,没话找话:“课长,你看了《香蜜沉沉烬如霜》吗? ” 林菲应一句:“是什么?” “一个很好看的电视剧,简直是今年的剧王!”乔娜一下子说开了,先是兴致勃勃地讲述电视剧剧情,转头又笑逐颜开地向林菲推荐手机游戏。 林菲家里没有电视机,也从来不玩手机游戏,她勉强才能搭上一两句话,大半时间都是乔娜一个人滔滔不绝。两个多小时后,她们在八点整抵达临海新城。临海新城是华建集团承建的大型社区,林菲按照导航的指引,很快找到了工地的大门。她走出驾驶座,使劲敲了敲蓝色大铁门。随着大门“哐当”一声打开,她们一眼就看 到吴宝国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门后。林菲下意识看了看手表,她们早到了二十分钟。她向守门的老头表明来意。老头狐疑地打量林菲,摇着头说:“吴总没有交待,我可不敢放你们进去。”说罢,他指着林菲的花冠嚷嚷,“你们不能把车子开进来,更不能停在门口,待会儿领导们要来 开会的!” 林菲赶忙把车子挪去路边的停车带,继而拨打吴宝国的手机,手机无人接听。她转而给吴宝国发微信。 乔娜见状,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儿。她一边拨打号码,一边解释:“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一早偷偷记下了他秘书的电话。”几分钟后,秘书姗姗来迟,客气地请她们随他上楼,突然又对着乔娜说:“乔娜小姐,我只准备了安全帽,没有为你准备鞋子。为了保障客户的人身安全,你不能穿着高跟 鞋进入施工现场。”乔娜瞬间涨红了脸,这时才注意到林菲穿着运动鞋。她不服气地咕哝:“又没人规定,工地不能穿高跟鞋,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第30章 生活艰难(2) 林菲轻轻一笑。五六年前,她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她吩咐乔娜在车上等她,随即戴上安全帽跟着秘书往里走。不管是商用建筑还是民用建筑,电梯等设备都是在施工后期安装的,在那之前现场只有临时安装的载货电梯。林菲猜想,自己可能需要爬楼梯上楼。果不其然,当他们走 到脚手架下面,秘书歉意地说:“林课长,电梯刚巧在检修,今天只能辛苦你走楼梯了。” “好的,没有关系。”林菲对着秘书比了一个“请带路”的手势。秘书率先朝建筑物内部走去。建造中的大楼除了建筑物外部的脚手架,最外面还有一层安全网,以防工人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落,或者有高空坠物危及地面施工人员的安全。此刻,大楼外部包裹着一 米多宽的脚手架,最外面是一层墨绿色的安全网,这就导致建筑物内部光线极暗,尤其是楼梯间,几乎与夜晚差不多。 林菲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曾无数次走过黑漆漆的楼梯间,几次差点被电线绊倒,甚至有工人突然冒出来,只为了故意吓唬她,因此她早就习惯随身携带手电筒。在手电筒的白光照亮混凝土台阶的那一瞬间,秘书回头看一眼林菲,说道:“差点忘了告诉林课长,二十七楼将做成imax影院,所以是挑高层,暂时没有楼梯,不过我们 准备了木扶梯。” 林菲并不觉得意外,淡定地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楼下隐约传来搅拌机的轰鸣声,间或夹杂工人的吆喝声。他们大约爬了十几分钟,秘书领着林菲走出楼梯间,来到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足有一百平米 ,白日的光线透过绿色的安全网,落在灰白色的水泥墙面,让整个大厅显得空旷而幽暗。大厅的一角,一把足有四五米高的木扶梯静静兀立,直通楼上的平台。秘书笑问:“林课长,是我先上,还是您先来?”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如果我先上,我可以在上面拉您一把。说实话,从扶梯跨上平台那一下,还是蛮吓人的。当然,也可 以您先上,我在下面保护您。” 他突然改用尊称,林菲听着有些刺耳。她把电脑包挎在肩上,回道:“我都可以的。” 秘书笑着说:“您是客,那我就在下面保护您吧。”林菲点点头,大步跨上木扶梯。随着她的体重落在扶梯的横档上,扶梯晃了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菲的心脏漏跳了半拍,赶忙抓住扶手,思绪不由自主飞到了五 年前。那时候她刚刚失去前往非洲的工作机会,心里正愤愤不平,就听到手下的施工队长当着她的面说,有本事你自己上去检查,女人做现场管理,自不量力!她脑子一热,顾 不上眼前是废木料做成的简易扶梯,也顾不上脚上的高跟鞋,二话不说就了爬上去。时过境迁,她依旧清楚地记得,那名施工队长名叫黄明华,他看她的眼神永远充满不屑。她为了不露怯,更为了看起来不比男人矮,她忍着双脚的不适,总是穿着十厘米 的高跟鞋上工地。那天,当她踩着高跟鞋爬上屋顶,亲眼看到黄明华果然没有按照施工规范施工,她的胸口只有满满的愤怒。她当场打电话向监理汇报,黄明华试图夺过她的手机,甚至扬 言要揍她。她厉声警告他,他敢碰她一下,她马上报警。当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床上,才想到“害怕”两个字。摇摇欲坠的简易扶梯,她很可能不小心摔下去;十几米高的屋顶,现场只有她和黄明华两个人,如果他真 的付诸行动,她根本没有机会报警。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事后,黄明华被公司开除了。临走前,他当众威胁她,一定会找人强奸她。公司得悉,马上把她调离了原来的工作岗位,领导严正告诫她,无论在任何时候,她都必须把 自身安全放在首位。她因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总觉得因为自己的性别,又一次遭遇了不公平待遇。 “林课长,小心!”秘书高声提醒林菲。林菲回过神,抬头看去,她已经走到梯子的顶端,眼前是宽阔的水泥平台。她回头对秘书说:“不用担心,你们的扶梯很结实。”话毕,她把电脑包放在一旁,双手撑住平台的边沿,用力撑起身体。顷刻间,毛躁的混凝土与她的手掌亲密接触,小石子的颗粒嵌入她的掌心。她忍着痛缩起双脚,钢筋的断口隔着裤子刮过她的膝盖,留下一道 道红痕。她几乎以狗爬的方式,狼狈地攀爬上平台。很多心灵鸡汤上说,女人应该活得精致,女人应该举止优雅。她的导师告诉她,公司必须保障每一位员工的人身安全,这是公司的义务,至于性别,世上根本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也不存在绝对的“男女平等”。她一再强调自己是女人,别人自然把她当成女人对待。这个世界不存在两全其美,女人不可能在优雅精致的同时,要求别人忽略她 的性别。她想要在职场获得平等与尊重,她首先必须忘记,自己是女人,更不能以此要求优待。想到这,林菲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裤管上的灰尘。她的膝盖和手掌隐隐作痛,但她的裤子是结实的棉布,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钢筋的断口是“公平”的,男人的西装 裤下也会留下同样的红痕。她想要公平的待遇,就必须和别人一样承受痛楚。 她转身扶住木扶梯,等到秘书爬至顶端的时候,她伸出右手。秘书抬头看她,她简短地解释:“我拉你上来。”秘书犹豫了一下,抓住了她的右手。两人没再说话,继续沿着楼梯间往上走。不多会儿,就在林菲看到“工程部”三个字的同时,一步电梯轰鸣着停在同一个楼层。三十多岁的男人火急火燎地走出电梯,与秘 书简短地打了一声招呼,朝某个房间跑去。秘书尴尬地解释:“电梯大概刚修好,呵呵。”他讪笑两声。林菲不以为意,跟着秘书往前走。两人才走了几步,就看到早前那人站在吴宝国的桌子前面,吴宝国抓起桌上的文件夹,狠狠朝那人的面门摔去。林菲被吴宝国的怒喝声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屋子里烟雾缭绕,几个年龄不一的男人或站或坐,围着吴宝国,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相比昨日的“慈眉善目”,此刻的吴宝国表情阴沉,仿佛想 要吃人一般。 “林课长,这边请。”秘书挡住林菲的视线,把她带去了隔壁房间。林菲悄悄看一眼手表,刚好八点半。她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待。 第31章 生活艰难(3)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秘书敲打键盘的声音。半个小时后,伴随手表的整点打簧声,秘书站起身,对着林菲说:“林课长,抱歉,吴总应该去主持 会议了。今天又害你白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林菲勾起嘴角,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施秘书,我们早上六点就出门了,驱车两个多小时才到这里,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不管怎么样,至少让我和吴总打个招呼,您说 是不是?”秘书皱了皱眉,表情略有迟疑。林菲趁机朝隔壁房间走去,吴宝国正在整理桌子上的文件,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烟味,呛得人喘不过气。“吴总,您好。”林菲上前打招呼 ,秘书紧跟在她身后。 “林课长,抱歉,抱歉。”吴宝国连声道歉,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同时对着秘书比了比手表。林菲在昨天就猜到了,今日很可能无功而返,但是吴宝国表面上态度和蔼,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不免让她有些小情绪。不管是端茶递水,还是走楼梯、爬扶梯,亦或是在办公室枯等,都是她在五年前经历过的。吴宝国作为华建集团的工程部总经理,能不能玩一点新鲜的花样?她正色说:“吴总,我知道您工作繁忙,时间十分宝贵, 但是我想说一句,x——3项目也是贵公司的项目,您不应该厚此薄彼的。”吴宝国猛地抬起头。不过一秒钟的工夫,他已经掩下眼中的情绪,继续整理手上的文件夹,笑着说:“你们的施工方案我已经看过了。这还没入场呢,你们就要修改方案?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只是参与竞标的几家公司之一?”他的言下之意,麻生有“骗标”的嫌疑。这是极其严重的指控。 林菲急于反驳,秘书抢先说道:“吴总,已经九点零五分了?您必须在十点前结束会议,启程赶回市区。” 林菲急忙拿出昨晚打印的文件,硬塞到吴宝国手中。她急促地解释:“吴总,我们可以严格履行标书上的承诺,但是按照贵公司发给我们的文件……” “吴总,大伙都到齐了,就等您一个人了。”秘书再次催促。 “林课长,你都听到了,我们下次再详谈。”吴宝国一边说,一边把林菲的文件塞进抽屉,绕过她举步往外走。 林菲把心一横,索性快走几步挡住他的去路,从电脑包中取出复印件放在他手里:“吴总,我把方案做成图表的形式,也把事情的原委写清楚了,请您务必过目。”吴宝国没有掩饰脸上的不耐烦,也没有看林菲。他把文件随手扔给秘书,举步朝电梯走去。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了。林菲急忙跟上去。吴宝国压着声音说:“林菲,你是 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从始至终,吴宝国都背对着林菲。 林菲呆立在原地,傻愣愣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半晌,她步履沉重地走出工地。 大门外,乔娜看到她,快步迎上前,急问:“课长,吴宝国怎么说?” 林菲摇摇头,坐上驾驶座。乔娜明白过来,不敢追问细节,坐在副驾驶座一声不吭,眼眶渐渐泛红。两人沉默半晌,林菲发动汽车连续挂挡,急打方向盘。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花冠往山顶驶去。不多会儿,一座大桥映入她们的眼帘。大桥在碧海蓝天下绵延远去,犹如巨 龙一般盘卧在山水之间,一眼望不到头。林菲出神地凝视大桥,突然踩下刹车。她把车子停在路边,点燃一根香烟走出驾驶座,站在公路的围栏边一口接一口抽烟。她的眼前是巍峨的东海大桥,她的脚下是密密 麻麻的集装箱,这里是洋山深水港,全球最大的智能集装箱码头。那是2013年,洋山深水港四期开工前一年,某天她正与导师陆闵邦讨论她的毕业论文,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找上门,请求她的导师着手测试抗腐蚀水泥的各项数据,尽快找到砱砌块的优化配比,减少海水腐蚀对砌块的影响。她在那时才知道,原来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中的国家重点工程,背后有她的老师,有她的师兄师姐在默默付出努力 。那天下午,导师带着他们驱车来到洋山,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东海大桥。导师对他们说,一座大桥的设计者只有一位或者数位,而建成一座大桥需要千千万万人的共同努力。历史无法一一记录他们为这座大桥,为整个洋山深水港付出的努力,但是在他们心里,乃至于他们的家人,对这座大桥,这个港口都有不一样的感情。哪怕是工地上最 不起眼的杂工,当他们看着自己曾经付出汗水的建筑,也会油然而生自豪感。九年前,林菲被迫调剂进入工民建专业,至今她对自己的工作也是“责任”多于“热爱”,但是每当她驱车经过自己参与过的项目,看着一幢幢建筑耸立在阳光下,她总是忍 不住多看几眼。事到如今,她心知肚明,吴宝国希望她怎么做,但是x——3项目虽然还没有进入施工阶段,但是从项目评估,决定参与投标,到设计施工方案,再到标书制作,她全都亲 力亲为。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因为小小的挫折,半途放弃自己的“孩子”!一旁,乔娜怯生生地走向林菲,小声建议:“课长,不如……不如算了吧。部长那么喜欢您,您跟部长说说,让丁课长或者桥本课长做这个项目,或者让潘柳江接手也可以 。再说公司也不差这一个项目,吴宝国又不是什么天皇老子,我们何必一次又一次受他的气。” 林菲仿佛没有听到这话,她问乔娜:“你为什么来麻生上班?” “什么?”乔娜满脸疑惑。 “你为什么选择麻生,选择这个行业?”林菲重复。 乔娜垂下眼睑。她原本以为,麻生是施工型外企,一定有很多工资很高的未婚男子。这是她选择麻生的原因,直接而简单,并非不能说,此刻她却不想告诉林菲。 林菲没有追问。她看一眼远处的大桥,沉声说:“我记得你有驾照。待会儿如果我顺利上了吴宝国的车子,你帮我把车子开回去。” “课长,您还要回去找吴宝国?”林菲点点头,示意乔娜上车,随即驱车返回工地。 第32章 生活艰难(4) 上午十点零五分,吴宝国走下电梯,远远就看到林菲站在自己的轿车旁边。他掩下眼中的不耐烦,上前两步,沉着脸说:“林课长还没有回去?真是不巧,我赶时间,有什 么事下次再谈。”林菲强忍心中的难堪,低声恳求:“吴总,我能不能搭您的顺风车回市区?”不等吴宝国回答,她急切地补充,“到了市区,或者方便叫出租车的地方,您放我下车就行了。 ”短短两句话,她已经用尽全身的勇气,甚至从心底佩服丁焰,把同样的话说得那么自然。吴宝国没有料到,林菲如此直接,如此厚脸皮。“想用路上的时间说服我?”吴宝国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坐上轿车的后座,“不好意思,你之前给我的施工方案,我落在楼上 了。” “没关系的。”林菲拿出自己的手机,“我可以传一份电子档给您,我已经……” 吴宝国打断了林菲:“我不习惯和别人坐同一辆车。”他面无表情,径直命令秘书可以开车了。 林菲一阵错愕,眼睁睁看着吴宝国的车子绝尘而去。午后,林菲驱车回到小区,浑浑噩噩走上电梯。模模糊糊中,她听到两名装修工人窃窃私语:“那个疯女人应该是十八楼的住户,今天她又来捡垃圾了。”林菲就住在十八 楼,整栋楼只有陆梦瑶的婚房正在装修。 另一名工人压着声音说:“我看她穿得挺时髦的,会不会她只是在找东西?” “整天戴那么大一副墨镜,说话古古怪怪的,肯定是脑子有毛病。”两名工人一边议论,一边走出了电梯,正是陆梦瑶的婚房所在的十五楼。林菲怀疑,他们口中的“疯女人”是王真。她急急忙忙回到家中,并没有看到王真像雕像一般坐在窗边。她环顾四周,隐约听到客卧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狐疑地走过去 ,只见王真跪坐在地上,地板上堆满了装潢垃圾。 “王真,你在干什么?”林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真急忙捡起墨镜戴在脸上,低声解释:“我问过那些工人,这些都是他们不要的东西。” “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王真呐呐解释:“我想做一个床……”“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已经买了沙发床。昨天商家送货的时候,你没有开门,他们误以为家里没有人,今天下午他们会再次送货的。”林菲说得又急又快,语气不免差了些 。 王真透过墨镜看她。林菲同样看她,却只能在镜片上看到自己。 炙人的静默中,林菲深吸一口气,缓和语气问道:“王真,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王真低声回答:“我只想找些事情做,我想用这些材料做一个单人床。”林菲抿了抿嘴唇。在她看来,地上只有几块废木料,几个l角铁勉强称得上“材料”,其他的东西,诸如碎瓷砖,地板边角料,空的油漆桶等等,都是不折不扣的垃圾。她不 想与王真做无谓的争执,用商量的口吻说:“我现在通知店家,让他们送一套需要组装的沙发床。等他们送货的时候,你可以和工人一起组装……” 王真重申:“我想用这些材料,做一张单人床。” 林菲因为吴宝国的事,心里烦透了。她脱口而出:“王真,你把这堆垃圾捡回来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过我?这是客人对主人起码的尊重。” “对不起。”王真脸色惨白,慌慌张张站起身,“我现在就把它们搬出去。在我离开之前,我会把客房打扫干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菲懊恼地上前一步。王真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连后退三四步。 又是一阵沉默,恰此时门铃声响起,紧接着是陆梦瑶娇声娇气的叫门声:“林菲,我知道你在家,干吗不开门?”“等一下!”林菲高声回应陆梦瑶,对着王真解释,“你还记得陆梦瑶吗?我们的同班同学。我先去开门,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正要打开大门, 就听到客房的房门“咯噔”一声锁住了。她微微一愣,下意识皱起眉头。 陆梦瑶在门外催促:“你干吗呢?怎么还不开门?” 林菲打开房门,不客气地说:“我们很熟吗?你过来之前,不会事先发一条消息?”“怎么,屋子里藏了野男人?”陆梦瑶笑嘻嘻地伸长脖子,四下张望。她穿着墨绿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在肩头,比平日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妖娆。她不由分说把手中的红 酒往林菲怀里一塞,睨一眼地上的复合地板,也不问林菲是否需要换鞋,踩着高跟鞋就进屋了。 “陆梦瑶,你到底有什么事?”林菲守着大门,只差没有直接下逐客令。陆梦瑶不以为杵,像女王一般巡视整个屋子。“虽然简陋了一些,勉强算及格吧。”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客卧门前,右手下意识按住门把手,发现房门居然上锁了。她转头朝 林菲看去,满脸暧昧。 林菲脸色微沉。她自认没有必要向陆梦瑶解释,但她也没有必要背黑锅。她避重就轻地解释:“我跟你说过的,王真和我一起住。” “就是你说的,休学那个王真?”陆梦瑶撇撇嘴,走到窗边坐在椅子上,“不会这么巧,我来了,她就午睡了吧?” 林菲不答反问:“你突然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陆梦瑶半真半假地问:“对了,你是个脸盲。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不如,你把她叫出来,我帮你认认?” “不必了。”林菲把酒瓶放在桌子上,故意发出“嘭”的一声,双手抱胸盯着陆梦瑶。陆梦瑶低头摆弄自己的水晶指甲,假模假样地撒娇:“干吗这么凶!再怎么说,阿拉帮侬带了一瓶红酒,95年的,老贵勒。”她夹了点上海话,说起来软绵绵的,又故意装 出怪里怪气的语调。 如果不是林菲正为吴宝国和王真的事心烦,她几乎都被陆梦瑶逗乐了。她默不作声按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等待她的下文。 陆梦瑶勾起嘴角,对着阳光比划自己的右手,透亮的水晶镶嵌在绯红的指甲,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几乎迷了她的眼。林菲突然发现,陆梦瑶没有佩戴那枚钻石戒指,那是她和沈伟的订婚戒指。想到沈伟对陆梦瑶的背叛,林菲心软了,心里升起隐隐的担忧。她想要打破沉默,奈何一时找 不到话题。 炙人的静默中,门铃声再次响起。陆梦瑶表情一喜,几乎已经站起身。林菲奇怪地看她一眼,陆梦瑶马上心虚地坐回椅子上,若无其事地摆弄水晶指甲。林菲打开房门,看到来人是自己的母亲,颇有些惊讶。母亲有大门钥匙,不需要按门铃呀! 第33章 借酒装疯(1) 林菲的母亲名叫王雅娣,做了一辈子纺织工人,前两年刚退休。用她自己的话,她这辈子呀,做的最出格的两件事,执意嫁给厂里的临时工;以及学会了开拖拉机。当下,她对着林菲说:“囡囡,快点帮姆妈拿物事(囡囡,快点帮妈妈拿东西)。”她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一头齐耳卷发,身上穿着黑底暗花的连衣裙,外面罩一件长袖防 晒服。她低声解释,“侬同学拉屋里,个咾唔呒没用钥匙开门(你同学在,所以我没有用钥匙开门)。”林菲赶忙接过母亲手上的大包小包,问道:“姆妈,唔不是告诉你,家里有朋友,让侬个咯礼拜勿要过来了嘛?(姆妈,我不是告诉你,家里有朋友,让你这个礼拜就不要 过来了嘛)”她说的是上海普通话,基本一半上海话,一半普通话。 “侬搿个小人,有朋友拉屋里,也要吃饭咯(你这个人,有朋友在,也是要吃饭的咯)。”王雅娣脱下防晒服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又换上拖鞋,这才看到陆梦瑶。 陆梦瑶赶忙迎上前,亲热地叫了一声“阿姨”。 “侬是(你是)……”王雅娣想了想,“侬叫(你叫)……梦瑶吧?”她回头问林菲,“帮侬一道住个同学,勿是叫王真吗?(和你一起住的那个同学,不是叫王真吗?)” 林菲回答:“伊过来寻唔白象(她过来找我玩)。”陆梦瑶抢白:“阿姨,唔是陆梦瑶,侬记得唔名字?(阿姨,我是陆梦瑶,你还记得我名字呀?)”她先一步挽住王雅娣的胳膊。她的上海话软软糯糯,又是撒娇的口吻, 每个字都故意带着尾音,听得人骨头都酥了。林菲不习惯她的做作,回头瞪她一眼。陆梦瑶挑衅一般回瞪她。王雅娣见状,笑着拍了拍陆梦瑶的手臂:“侬是阿拉小菲个朋友,阿姨当然记得侬名字。小菲经常拉屋里提起侬。(你是我们小菲的朋友,阿姨当然记得你的名字。小菲经 常在家提起你)” “没有!”林菲赶忙否认。 “原来,我们不只是好朋友,你还经常在阿姨面前提起我呀。”陆梦瑶故意用普通话调侃,又冲林菲挑了挑眉。 林菲恼羞成怒,拎着包裹朝厨房走去。 王雅娣拉着陆梦瑶的手,笑眯眯地说:“长得真好,和我们家囡囡一样漂亮。” 林菲忍不住吐槽:“姆妈,侬讲这话就太亏心了。陆梦瑶是全校出名的大美人……” “原来,你一直嫉妒我的美貌。”陆梦瑶双手叉腰假装生气,自己绷不住先笑了。一墙之隔,王真站在门后,右手握着门把手,却迟迟没有动作。她听不懂上海话,但是她听到了她们的笑声。哪怕仅仅出于礼貌,她都应该和林菲的妈妈打一声招呼。她 深吸一口气,用力摁下把手。门锁“咔哒”一声弹开了,王真好似被这轻微的声响惊吓到,猛地缩手。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墨镜后面的世界却是灰蒙蒙的。她摘下墨镜,阳光又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赤脚站在地板上,傻呆呆地听着隔壁的笑声,任由地板的冰凉沁入脚心 。 厨房内,抽油烟机“呼呼”作响,陆梦瑶捧着刚出锅的面筋塞肉一脸陶醉,直呼太香了。 “要不要这么夸张!”林菲站在一旁,故意露出鄙夷的神色。 陆梦瑶夹起一个面筋,一整个塞入嘴巴,烫得她使劲跺脚。 “慢一点,当心烫。”王雅娣赶忙递上一杯凉水,“真是和我们家囡囡一样,毛毛躁躁的。”“姆妈,唔哪里和伊一样!(姆妈,我哪里和她一样!)”林菲不满地抗议,扯着母亲的手臂撒娇,“还有,唔上一趟就讲过,勿要再做红烧肉了,唔越来越胖了。(还有, 我上一趟就讲过,不要再做红烧肉啦,我都越来越胖了。)”“唔挑的都是顶瘦的五花肉,侬看——(我挑的可都是最瘦的五花肉,你看——)”王雅娣打开保鲜盒,“你们这些小姑娘,一天到夜讲喊着减肥瘦身,也不想想,不吃肉 ,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干活?”陆梦瑶垂下眼睑。为了督促她保持身材,他们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做红烧肉了,也从来不做面筋塞肉、腌笃鲜之类的菜。林菲的妈妈送来了两大盒面筋塞肉,还有一盒红烧 肉,一盒红烧带鱼,一盒熏鱼,以及七八袋馄饨,足足上百个。林菲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抓起红烧肉塞进嘴里,又想去抓第二块。王雅娣拍开她的手:“龌龊伐?汏手了伐?(脏不脏,洗手了没?)”林菲笑嘻嘻地回嘴:“洗过了,当然 洗过了。不过姆妈,侬拿个么多菜,唔哪能怎么吃得掉。(不过姆妈,你拿这么多菜,我怎么吃的掉噢。)”“你们两个人,哪能吃不掉!”王雅娣说着这话,又问林菲,“今天周末,侬搿个个咯同学呢?侬问问伊,伊喜欢吃啥么事,唔下个礼拜帮伊做。(今天礼拜六,你的同学在 哪里。你问问她,她喜欢吃什么,我下个礼拜给她做。)” 林菲抿了抿嘴唇。她不想对母亲说谎,也不想逼迫王真做她不愿意做的事。陆梦瑶见状,扬声说:“阿姨,伊拉屋里困觉。唔去叫伊。(阿姨,她在房里睡觉呢。我去叫她。)”话音未落,她快步朝客卧走去。林菲措不及防,赶忙上前阻止她,陆 梦瑶已经先一步推开客卧的房门。 王真听到门口的动静,急忙戴上墨镜。混乱中,陆梦瑶只看到一个陌生女人戴着墨镜,赤脚站在装潢垃圾旁边。她猛然想到工人们的议论,用眼神询问林菲。林菲紧张地抓住陆梦瑶的手腕,对着她轻轻摇头。陆梦瑶掰开林菲的手指,同样对着她摇头,眼神仿佛在说,即便你能确定,她就是我们的大学同学王真,我们和她快十年没见了,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第34章 借酒装疯(2) 林菲有些恼怒。陆梦瑶总是这样咄咄逼人。她压着声音说:“我知道怎么处理。” 陆梦瑶反驳:“你就是烂好人!” “你们两个?做啥?过来吃馄饨呀。(你们俩在那干嘛呢?过来吃馄饨呀)”王雅娣刚好端着馄饨走出厨房,“快把你们同学叫出来吃馄饨了。” “姆妈,伊呒没醒……(姆妈,她还没醒呢……)”“阿姨,马上来。唔要蘸着醋吃,侬帮唔调一点醋。(我要蘸着醋吃,你帮我调点醋。)”陆梦瑶故意抬高音量,盖住了林菲的声音,同时推开她朝王真走去。王真全身戒 备,仿佛受到惊吓的小动物。陆梦瑶不管不顾,一把挽住她的手臂,抬手摘下她的墨镜扔在窗台上。“走,出去吃馄饨。”她几乎拖着王真往外走。 “陆梦瑶!”林菲拦住她们,“你都学不会尊重别人吗?” “怎么样!”陆梦瑶抬起下巴,一脸倨傲。 “你们不要吵架。”王真左右为难。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梦瑶斜睨王真,“你——”她顿了顿,“真的认识我们吗?” “快过来呀,一个个杵在门口干什么?!”王雅娣奇怪地看着她们一旁。在她的催促下,陆梦瑶拽着王真走到餐桌前,把她摁坐在自己身旁。 林菲无奈,只得坐在王真的另一边。她低声向王真解释:“她叫陆梦瑶,你还记得她吗?” 王真胡乱点点头,局促地站起身,对着王雅娣鞠躬:“林妈妈好,我叫王真,是林菲的大学同学。”她双手贴着裤缝九十度鞠躬,额头差点磕进碗里,样子显得十分笨拙。陆梦瑶翻了一个白眼,故意拉着王雅娣说话,直呼她包的馄饨太好吃了。王雅娣察觉她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只当因为自己在场,她们觉得不自在。她把所有的菜都热了 一遍,又交待了林菲几句,匆匆离开了。林菲开车把母亲送去地铁口,回来就看到王真坐在餐桌的角落,活像一座雕塑,陆梦瑶则大喇喇坐在客厅中央,又在摆弄她的水晶指甲,屋子里充斥着香水味。林菲怀疑 ,陆梦瑶是不是打翻了香水瓶。她抿了抿嘴唇,问道:“陆梦瑶,你突然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陆梦瑶不客气地反诘,嘟着嘴说,“我们是邻居,我来串门,不行吗?”“行,当然可以!”林菲头痛欲裂,语气不免差了些。她五点就起床了,开车去了一趟临港新城,来回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又在吴宝国面前受了气,她实在没心情,也没有 力气招呼陆梦瑶。她指着门口说,“你门也串了,饭也吃了,是不是该走了?”“哟,下逐客令呀!”陆梦瑶解下高跟鞋的扣子,一下子把它们甩出三四米。她像女霸王一样盘腿坐在椅子上,故意与林菲唱反调,“好歹我们一起睡了四年,为什么她可以 呆在你家,我就不可以?”林菲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其中又夹杂些许熟悉感。经验告诉她,每当陆梦瑶和她胡搅蛮缠的时候,她一定吵不赢她。“行,你怎样都行!那你就呆在这里等送货员吧! ”林菲扭头不理她,转而问王真,“要不要去附近走走?小区外面有一家不错的咖啡厅。”她想和王真单独谈一谈。 王真端坐在椅子上,缓缓摇头。 林菲缓和了语气,又问:“那,我们一起把客卧的东西搬下楼?待会儿送货员就来了。” 王真垂下眼睑。半晌,她低声说:“我想要做一个单人床。你不需要买沙发床,用不着。如果你要把东西搬走,我可以去住酒店吗?” 陆梦瑶“扑哧”轻笑,在一旁起哄:“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了吧?人家根本不领情!我早就说了,你是烂好人一个!” “你闭嘴!”林菲呵斥陆梦瑶。“你敢骂我!”陆梦瑶怒气腾腾地站在椅子上,像泼妇一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菲的鼻子大叫:“以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你就只敢对着我大呼小叫。老娘要不是怕你 被骗,怕你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分尸,老娘才懒得管你的闲事。” “陆梦瑶,你是不是喝酒了?”林菲扭头寻找陆梦瑶带来那瓶红酒,只见酒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早就见底了。她沉声说,“我知道你的酒量,别在这里装疯卖傻。” “老娘用得着装疯卖傻?”陆梦瑶跳下椅子,光着脚朝厨房走去,在橱柜里一阵翻找,又把冰箱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林菲恨不得把她轰出去,但她太了解陆梦瑶了,用上海话说,她就是“人来疯”。如果她现在不顺着她,她能在大晚上,每隔半小时给她打一次电话。正因为太了解了,所以她很清楚,只要她找来陆梦瑶在乎的男生,她马上就会变回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不过,她宁愿忍受陆梦瑶的无理取闹,也不想看到沈伟把她带走。她喝问陆梦瑶:“你 到底在找什么?”“找酒呀!”陆梦瑶不顾形象地跪趴在地上,埋首调料篮,“你不是说我装疯卖傻吗?我马上就把自己灌醉,疯给你看!”说罢,她站起身,像胜利者一般高举手中的料酒,“ 不要告诉我,你家只有料酒。”林菲抿着嘴唇看她。陆梦瑶太反常了,她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已经知道,她的未婚夫瞒着她,在外面四处相亲。她看到陆梦瑶拧开瓶盖,试图把料酒往嘴里灌,她赶忙跑 过去夺过酒瓶,好声好气地说:“陆梦瑶,我们是大学同学。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我一定会帮你的。”“我能有什么为难事?”陆梦瑶“咯咯咯”娇笑,拎着裙摆在林菲面前转了两个圈,“我马上就要嫁给富二代了。他是博士,长得帅,家里有好多套房子!”她双颊泛红,眼睛 水汪汪的,嘴唇丰盈饱满,她就像骄阳下的玫瑰,娇艳迷人。她浑然不觉自己的风情,像街边的小混混一般,一把勾住林菲的脖子,“你不知道吧,楼下的房子是我坚持要买的,这是婚后财产,产权一人一半。你知道一人一半有多少 钱吗?五百万啊!我现在一个月工资七千,拿到手只有五千多一点。你算一算,五百万,我不吃不喝要干多少年?”“你们要喝酒吗?”王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林菲身后。林菲与陆梦瑶同时转头看去,只见王真手里拿着大半瓶洋酒,冲她们晃了晃酒瓶。王真重复:“这是龙舌兰,你们喝吗?” 第35章 借酒装疯(3) “喝,为什么不喝!”陆梦瑶拿过酒瓶,仰头猛灌两口。 “你疯了吗?”林菲夺过酒瓶,“这是烈酒,难道你真想把自己灌醉?!” 陆梦瑶轻蔑地反诘:“不喝醉,怎么借酒装疯?我就是要把自己灌醉!”她赌气一般抢夺酒瓶。林菲把酒瓶抱在怀中,看看陆梦瑶,又瞧瞧王真。这个操蛋的世界,她也烦透了!下个礼拜,如果她不能攻克吴宝国这个“难关”,她很可能保不住这套房子。房子是身外物,失去了可以再买,但她不想让母亲失望,更不想以后每次经过星月剧院,心里满满都是挫败感。她转身拿起一个咖啡杯,倒了小半杯洋酒,仰头一饮而尽,把杯子“嘭 ”的一声搁在桌子上。 陆梦瑶拿过杯子,同样倒了小半杯递给王真。王真笑了笑,一饮而尽。陆梦瑶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同样一饮而尽。不过三分钟,大半瓶洋酒见底了。王真一改之前的拘谨,以此对着陆梦瑶和林菲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地说:“别急,我会变戏法儿!”她大步跑回自己的房间, 从行李箱中翻出两瓶洋酒。没有人询问王真,她为什么藏着开过封的洋酒。陆梦瑶把林菲按坐在窗边,从王真手中拿过酒瓶。三人依次坐在客厅的三把椅子上自斟自饮,默不作声地传递手中的咖啡 杯。林菲学着陆梦瑶的动作,甩掉脚上的鞋子,从她手中接过咖啡杯,低头盯着杯底的琥珀色液体。洋酒不似白酒,入口没有那种痛彻心扉的辛辣劲儿,但烈酒终究是烈酒, 当液体滑过她喉咙,她能感受到胃中的灼热感,还有脸颊冒出的热气。她的酒量并不好,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已经浮上一层雾气,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或许她已经醉了,但她的大脑很清醒;或许陆梦瑶也醉了,但她一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许王真同样醉了,但她把自己囚禁在墨镜后面的世界,醉与不醉又有什么区别 ?林菲突兀地笑了起来。陆梦瑶看她一眼,跟着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王真双手托着下巴注视她们,打了一个酒嗝。她拍了拍胸口, 对着陆梦瑶说:“我喜欢你。” 陆梦瑶止住笑,傻愣愣地看她。半晌,她摇着头说:“可是我不喜欢你。”王真对着她傻笑。就在林菲送母亲去地铁口的时候,陆梦瑶很凶地逼她拿出证件。她只能拿出护照给她检查。事后,她想躲回客卧,陆梦瑶却拦住了她。她以为陆梦瑶又想逼她做什么事,或者索性把她赶出去,但她打开了红酒的塞子,就着玻璃瓶仰头喝了两口,又把酒瓶递给她。她拿起酒瓶喝了三口,又把酒瓶递还给陆梦瑶。陆梦瑶一 声不吭,一口气喝了四口。就这样,她们活像比赛谁喝得多,喝得快,不消三分钟就喝光了一整瓶红酒。不一会儿,当她们听到林菲的脚步声,她们看着空酒瓶,仿佛做坏事的小孩,而家长已经在门外拿出了大门钥匙。王真慌慌张张藏起红酒瓶,陆梦瑶有默契地找出香水瓶 ,在客厅地每个角落撒上香水。在房门打开的瞬间,她们若无其事坐在椅子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共同的秘密孕育革命友情。王真冲陆梦瑶傻乐,语焉不详地说:“可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和你没有关系。”她笑得眉眼弯弯,圆圆的脸蛋更显得稚气。 陆梦瑶突然有些羞涩,只能装出恶狠狠的模样,高声质问王真:“你根本就不记得林菲,你谁都不记得,你为什么骗她?”“因为我没有地方去呀!”王真站起身,光脚踩着地板跳舞。她的舞步很奇怪,就像醉汉打拳一般,却又十分优美。她就着奇怪的舞步哼唱小区:“我是没有脚的小鸟,在空 中飞翔;我是没有根的浮萍,在水中沉浮;我是离开了土地的蒲公英,在风中游荡……” 唱着唱着,她一把抓住林菲的肩膀,认真地强调:“那些不是垃圾。我能用它们做一张床,真的可以!” 林菲侧头想了想,眼中一片茫然。她的脸颊烧得厉害,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她突然变得好高兴,仿佛一切的烦恼都消失了。王真再次强调:“我真的可以做一个床。”她转身折返客卧,把折断的锯片固定在废木料中间,又用软布包的边角料包裹废木料,做成一个把手。紧接着,她把所有的l角铁整理在一边,用角铁的边沿在剩余的废木料上面写写画画。此时此刻,酒精让她视线模样,甚至让她的大脑无法思考,但她的动作是那么娴熟,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本能 。 林菲在一旁插嘴:“就算你勉强做一个床架,还是没有床垫呀!”“嘘!”陆梦瑶对着林菲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学着王真的样子跪坐在地板上,高兴地说,“我会做锤子,我帮你做锤子吧。”她在“垃圾堆”中一阵翻找,找到一小块嵌着钢 筋的混凝土砌块,开心得像一个捡到棒棒糖的孩子。 林菲盘腿坐在门口,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们。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床架子初见雏形,床板是用废木料拼接而成的,床脚也是用废木料和l角铁进行切割、组装,做成“爪子”的模样。这个“垃圾”床大约只有一米宽,不过 可能正因为它“小”,看起来颇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样。林菲原本以为,几个油漆桶会是现成的床脚,没想到王真把它们剖开,洗干净之后,利用上面的原始图案,把它们拼接成床靠板上面的装饰画。如果不是她亲眼见证整个 过程,她一定不会相信,这块充满夏日风味的床靠板竟然是油漆桶。她自认动手能力很强,但王真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她坐在门口看得入迷。“林菲,还记得我们的金工实习吗?”陆梦瑶突然开口。她正在协助王真安装床靠板,亚麻色的长卷发已经被她绑成马尾,之余几根细碎的发丝,因为汗水黏在她的脖子上 。她精心呵护的空气刘海也因为汗水的浸透,粘成一缕一缕的,耷拉在额头。林菲被她的声音惊醒,看一眼时间,快五点了,她们竟然干了两个多小时。她拍了拍脸颊,目光落在王真身上。王真正在聚精会神地填缝,用填缝剂把油漆桶残片之间的 缝隙填满,以防金属的切边不小心割伤皮肤。 林菲认真地道歉:“王真,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我现在通知店家,让他们送一个一米的床垫过来。”王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林菲。转念间,她垂下眼睑,伸手去拿窗台上的墨镜。陆梦瑶眼明手快,先一步抓起墨镜。“你在干活,戴什么墨镜,小心扎到手。”她把墨镜戴在自己脸上,若无其事地问林菲,“怎么样,好看吗?” 第36章 借酒装疯(4) 王真尴尬地站在原地。陆梦瑶很自然地推了她一下,朝着填缝剂努努嘴:“快干活,就这么一点儿填缝剂了,干了可就没有了。” “哦。”王真应一句,转身继续干活。 陆梦瑶踮起脚尖,扭着腰走到林菲身旁,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半真半假地问:“你老实说,当年金工实习的时候,是不是你向老实告黑状,害我被老师抓回去做作业?”林菲无奈地撇撇嘴。陆梦瑶就是这样,她一定发现了王真的异常,想帮她走出她的世界,才会故意抢她的墨镜,可她非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惹得大家都不愉快。她没 好气地反问她:“我干吗找老师告状?” 陆梦瑶叉腰做生气状:“一定是你嫉妒我的美貌。” “神经病!”林菲拿起手机,打算给店家打电话。 陆梦瑶一把夺过她的手机,背过身飞快地打字。 “你干吗!”林菲真的生气了。 陆梦瑶低头打了几个字,把手机扔回她手中,笑嘻嘻地说:“那天,你惹赵小霞生气。如果她马上回复你的消息,就证明她没事,没有动胎气。”林菲低头看去,只见陆梦瑶用她的微信账号在群里@了赵小霞,约她下次产检的时候一起喝咖啡。她不客气地揭穿陆梦瑶:“是你惹怒了赵小霞,怕她动了胎气,又不敢用 自己的账号问她吧!” 陆梦瑶也不否认,装模作样地说:“呀,原来我们都招惹她了,我们真是难姐难妹!” 林菲懒得理她,她看到赵小霞回复了陆梦瑶的留言,转而拨打送货员的电话。扬声器中传来“嘟嘟嘟”的等候音,恰此时门铃声响了。 陆梦瑶浑身一震,想要站起身,又马上坐回椅子上。林菲奇怪地看她一眼,问道:“你不去帮我开门?” 陆梦瑶坚定地摇摇头。她故意背门而坐,眼睛的余光却不由自主跟随林菲的脚步。 门开了,送货员客气地询问林菲,沙发床应该放在哪里。陆梦瑶瞬间耷拉下肩膀,就连眼神都变得暗淡了。昨日,她和沈伟吵架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络她,更不要说解决订花的事。以往他们吵架,虽然母亲总是催促她,要求她主动找沈伟和好,但她只要稍稍流露出想要和好的 意愿,哪怕仅仅在朋友圈发一张自拍,沈伟就会主动给她打电话。当然,他都主动示好了,她也不会故意“拿乔”,大家就当不愉快的事没有发生过。可是她连着发了几条朋友圈,只差没有直接@他,甚至主动找他的朋友聊天,他都没有半点消息,她确实有些慌了。今天午饭之前,她故意把自己的手机落在他们的新房。如果沈伟主动找她,装修师傅一定会把手机送上楼;如果他没有联络她,装修师傅发现她的手机,也会给他打电话。只要沈伟过来拿手机,为了把手机还给她,他就只 能主动找她。这是她给自己找的台阶。 可惜,送货员离开之后,林菲家的门铃再也没有响起。晚饭过后,陆梦瑶心事重重地下楼。他们的新房和林菲家的格局是一样的,都是标准的两室两厅。对沈伟一家而言,他们选择两居室的小房子,是不想在她生孩子之前, 让他们家占太多的便宜;对她家而言,这套房子简直是市中心的豪宅,是她的父母向邻居炫耀的资本。这是赤裸裸的现实,也是她和沈伟之间强弱关系的奠基石。想到这,陆梦瑶只觉得疲累不堪。沈伟是她的初恋,在这场名为爱情的长跑中,她为了维持表面的尊严,实在太累了。她站在楼梯间,靠着窗户远眺大上海的夜景。大家 都说,上海是不夜城,是日夜充斥着喧嚣的大都市,但是市中心的高级住宅区却安静得可怕。像她这样的石库门女孩,需要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走进这个世界。 陆梦瑶讥诮地扯了扯嘴角,从皮包中取出一根香烟,对着月光吐一口烟圈。如果沈伟看到她抽烟,大概会露出震惊、错愕的神情,母亲则会尖叫着夺过她手中的香烟。“算了,该知足的。”她低声呢喃,对着月亮吞云吐雾。她一个月拿着五千的工资,却能够住豪宅,买名牌,好好经营她和沈伟的关系,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她熄灭烟 头,朝自己的新房走去。与林菲家的复合地板不同,陆梦瑶的婚房是她梦寐以求的“城堡”,纯白的装修配上大朵的欧式雕花,再加上大理石拼花地砖,纯手工的水晶吊灯,这是每个女孩的公主梦 。她解开马尾,轻轻拨弄长发,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举步跨入新房,扬声问道:“施队长,啊呀,不好意思,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施工队长闻声,赶忙擦了擦嘴角,笑容满面地迎上前:“陆小姐,我帮您把手机收起来了。我这就拿给您。”陆梦瑶矜持地笑了笑,目光掠过脚下的小方凳。凳子上摆着两碗米饭,一碗清蒸海蜻蜓,一碗豆腐烧肉,一盘炒韭菜,还有一盒腊肉装在外卖盒子里,都是工人们经常吃 的菜色。“很丰盛嘛。”她冲桌边的女人笑了笑。 女人站在墙角边,局促地搓了搓手,低着头解释:“今天是俺的生日……”“陆小姐,您的手机。”施工队长赶忙站在妻子身前,挡住陆梦瑶的视线。他隔着餐巾纸,双手奉上手机,小心翼翼地恳求,“陆小姐,我家这口子,难得来上海看我。您能 不能别告诉公司,我们在这里吃饭?您放心,我们就是吃个饭,不会做其他的事。”陆梦瑶突然想到那一天,有人吃她的豆腐,她不过想扇咸猪手一个耳光,沈伟居然站在那个男人身前,反过来指责她小题大做。她掩下心中的失望,笑着说:“没关系,不 过要记得打扫干净哦。”话音未落,她接过手机,几乎落荒而逃。夜很深,霓虹灯盖住了星星的光芒,只剩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半空。陆梦瑶坐着出租车,绕着某个街区不停地转圈。一整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沈伟没有给她打电话,也 没有微信留言。他已经忘了,他们正在吵架吗?或许他压根不在乎,他们婚礼上的郁金香还没预定? 一旁,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问:“小姐,我们已经绕了半个多小时了,您到底去哪里?”“就在这里下车吧。”陆梦瑶走下出租车,抬头望一眼不远处的高档小区。为了生活,她的“战役”即将拉开序幕。 第37章 倒打一耙(1) 初秋的夜晚,夜风凉爽宜人。沈伟斜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摁着电视遥控器,一套银灰色西服耷拉在沙发椅背上。他刚刚回到家,拜林菲所赐,又一家相亲公司与他解除合约了。以他的颜值、身家,根本不需要参加相亲,就有大把女人倒追他。他之所以热衷于此,因为那里都是渴望婚姻的“良家妇女”。虽然她们之中不乏“甩”不掉的牛 皮糖,但她们很容易“追”,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如今,林菲揭穿他即将举行婚礼的事实,他的“休闲娱乐”活动没了。他百无聊赖地扔下遥控器,双手枕于脑后,仰天盯着天花板。他压根没打算和林菲长期发展,所以即便煮熟的鸭子飞了,倒也没什么可惜的。麻烦的是,陆梦瑶和林菲是大学同学。他不会为了路边的野花和陆梦瑶分手,所以他决不允许林菲破坏他的婚礼。至少在陆梦瑶 怀孕之前,不能让她发现,他这么有钱,不可能守着她过一辈子。“烦!”沈伟猛地坐起身。下午的时候,施工队长给他打电话,声称陆梦瑶把手机落在他们的婚房了。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又是她的小把戏,借故想与他和好。本来嘛 ,他不在乎浪费时间哄哄她,偏偏施工队长说,她去了楼上同学家里,她的同学名叫林菲。他又不傻,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他拿起手机,在微信群发了一条消息:今晚有局吗?一个人太无聊了。 很快有人回复:你的漂亮老婆呢? 另一人附和:985的高材生,女神级别的美人,你小子真是暴殄天物。不如带嫂子一块出来玩玩? 沈伟有些得意,又有些不高兴。他飞快地打字:朋友妻不可戏。你们在哪里浪,我过去找你们,一个人。他刚摁下发送键,门铃响了。他看一眼时间,开门就见陆梦瑶怒气冲冲瞪着自己。不对啊,她有钥匙,也知道密码,干吗摁门铃?难道林菲和她说了什么?他瞳孔微缩, 手掌用力握住门把手。 陆梦瑶厉声质问:“沈伟,你什么意思?”“亲爱的,你听我说。”沈伟咽一口唾沫,脑海中掠过无数的应对方案。不要慌!他暗暗深吸一口。他早就不是追在陆梦瑶屁股后面的小瘪三,他在美国接受了“pick——up artist”的培训,他是多金的泡妞高手。他深吸一口气。“你怎么来了?”他语气冷淡,一改几秒钟前的卑微态度。 陆梦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沈伟没有邀请她进屋,侧身指了指沙发上的西装,信口胡说:“我一整天都在加班,已经很累了。”对待女人必须忽冷忽热,以退为进是最好的进攻手段,这是pua教他的 。陆梦瑶上前一步,双手勾住沈伟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嘴唇。沈伟一阵错愕,不敢伸手抱她,更不敢推开她。突然,他感觉到下嘴唇一阵刺痛,紧接着是淡淡的腥 甜味弥散在他的口腔。陆梦瑶竟然咬他!他还没反应过来,柔软的嘴唇已经吻住了他的伤口,他嗅到了淡淡的酒气和汗水味。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全身的血液集中在某一点,他一下子抱住她 ,抬脚踢上大门,把她压制在门板上。 “你喝酒了?”沈伟呼吸浓重。 “是又怎样?”陆梦瑶仰头看他。有那么一瞬间,沈伟忽然觉得,她根本不是娇艳的玫瑰,而是有毒的罂粟。不过,不管是玫瑰还是罂粟,她都属于他。他低头亲吻她,撬开她的牙齿与她唇齿缠绵,同时 熟稔地拉开裙子的拉链。 ……陆梦瑶睁着眼睛注视屋顶的吊灯。她的双颊残留欢爱过后的红潮,眼神却分外清明。这个当下,她很想抽一支烟,像电视中的渣男那样,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彻底 消失在这个城市。她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拉开沈伟的手臂,冷声说:“好了,分手炮打完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沈伟哼哼一声,并没有听清楚陆梦瑶说了什么。 陆梦瑶伸长手臂,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手指:“订婚戒指,连同你的工资卡,明天我就会快递给你。至于我们的婚房……” “你在胡说什么?”沈伟惊愕地睁开眼睛。他看到陆梦瑶神情冷漠,手上确实没有戴戒指。 陆梦瑶坐起身,一字一顿说:“你都不在乎我了,我们何必勉强在一起呢。” 沈伟暗暗吁一口气,就着被子抱住她,如同往常一样哄她:“亲爱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一整天都在加班……”“我是认真的,我要和你分手!”陆梦瑶一把推开他,裹着薄被翻身下床,“沈伟先生,谢谢你今晚的服务,我很满意。”她一脸倨傲,背过身捡拾自己的衣物。 第38章 倒打一耙(2) 沈伟傻呆呆地坐在床上,一时间无法消化她的话。陆梦瑶经常和他闹脾气,但她很少用分手威胁他。她不会真的想和他分手,今晚才会这么反常吧?顷刻间,他莫名心虚 。难道林菲全都告诉她了?一旁,陆梦瑶假装寻找内衣,心里仿佛油煎似的。一对夫妻,一辈子的时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和沈伟经济条件相差太多,注定她会在这段婚姻 中付出更多。她了解自己,她不可能对他唯命是从,所以今晚必须是他哀求她留下。可是,如果他不愿意挽留她呢?她二十七岁了,不可能从头开始。陆梦瑶每走一步,双腿好似有千金重,偏偏沈伟只是一声不吭看着她。转念间,委屈之情涌上她的心头。一个大老粗民工尚且知道保护自己的妻子,可是沈伟呢?在她被 别人性骚扰的时候,他竟然指责她小题大做。她扔下薄被,背对沈伟穿上内衣,又去穿连衣裙。 沈伟快步走过去,不管不顾抱住陆梦瑶,低头亲吻她。陆梦瑶扬手就是一个耳光,瞬间把沈伟打蒙了。她冷声说:“只要我不愿意,你就是强奸!”沈伟双手捂着脸颊,傻愣愣地看着陆梦瑶。他大概有受虐倾向,不然他为什么觉得,她生气的模样如此美丽?他软声恳求:“不就是郁金香吗?我天一亮就联系物流,改天 亲自飞去荷兰采购。我保证,我们婚礼上的郁金香是全世界最美的。” 陆梦瑶摇头:“和郁金香无关,是你根本不重视我。你早就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沈伟伸出右手,“我,沈伟,对着灯火发誓,这辈子只爱陆梦瑶一个人,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以她的意见为准绳。我的工资全 数上交,我们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孩子,生几个孩子,全都听她的。” 陆梦瑶假装不为所动。 沈伟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的眼睛:“梦瑶,你愿意嫁给我吗?” 陆梦瑶如同女王一般,居高临下俯视他。沈伟低头亲吻她的手背:“过去的事,我们就当粉笔字,全都擦掉。那枚戒指如果你不喜欢,明天我们再去挑一枚,郁金香会准时出现在我们的婚礼上。”他顿了顿,“我沈 伟,郑重地再问一次,陆梦瑶女士,你愿意嫁给我吗?” 陆梦瑶矜持地点点头,如释重负,心底却没有半点喜悦。 第二天上午,陆梦瑶与沈伟吃过早午饭,携手来到珠宝店。沈伟只说了一句,他们需要挑选一对婚戒,店员马上拿出十几对钻石戒指,从五六万到十多万,价格不等。陆梦瑶一眼望过去,目光落在一枚标价八万的粉红钻戒。不管是粉钻,蓝钻还是黑钻,本质都是碳原子罢了。可是如果她连碳原子都没有,她的人生还剩下什么?退一万 步,等到她人老色衰,至少她还有钻石,她还有名牌包。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自己挺悲哀的。昨晚,她用肉体换来他的求和,本质上她和妓女有什么区别?他们还没有正式举办婚礼,她差不多已经黔驴技穷,将来他们再有分 歧,她又该怎么办? “亲爱的,你喜欢的话,就这枚了。”沈伟小心翼翼打量陆梦瑶的神色。自从新房的施工队长给他打电话,“林菲”两个字犹如一根锋芒扎在他的后背,刺得他浑身难受。 陆梦瑶把戒指戴在手上,对着射灯比划了几下。“好看吗?”她的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好看!”沈伟搂住她的肩膀,“你戴什么都好看,就它了。”他把信用卡递给店员。以他估计,林菲还没来得及告状,陆梦瑶暂时对他热衷相亲一事一无所知。他若无其事 地说,“对了,我有没有说过,前几天我代替大林那小子去相亲的事。” 陆梦瑶侧目。 “很奇葩的一件事。”沈伟摆摆手,“不说也罢。我们去别的楼层逛逛,再找个地方吃晚饭?”如果林菲向陆梦瑶告状,他就一口咬定,他只是代替别人相亲。陆梦瑶隐约觉得不对劲,问道:“到底什么事?你这样说一半,不说一半,很讨厌耶。”她说的是上海话,声音又软又媚,沈伟听得骨头都酥了,低头对着她耳语:“讨厌? 难道你说昨晚吗?” “呸,不要脸!”陆梦瑶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沈伟嬉笑着接过店员递上的收据,正要签上自己的大名,他感觉到手机震了几下。“抱歉,我接一个电话。”他拿出手机看到是陌生号码,正犹豫着是否接听,陆梦瑶转头 问他:“一个同学约我晚上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 沈伟好似预感到了什么,问道:“什么同学啊,还要特意介绍给我认识?” 陆梦瑶随口回答:“她就住在我们新家楼上,大学的时候,她和我关系挺好的。” 沈伟立马确信,陆梦瑶口中的“同学”就是林菲。他假装忙碌,低头按下接听键。 “您好,我是林菲。”林菲公事化地打招呼。沈伟下意识挂断电话,对着陆梦瑶耳语:“公司打来的,很重要的事,我去外面接听。”他急匆匆往外走。到了店门外,他远远看着陆梦瑶,重新接通林菲的电话,沉声说 ,“林小姐,干洗费你用直接支付宝转账给我就行了。” 林菲压下怒火:“我想当面向您道歉,不知道您晚上有没有空?”一听这话,再加上林菲同时邀请了陆梦瑶,沈伟几乎可以肯定,林菲想要当场揭发他。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摇着头说:“道歉就不必了。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特别是夫妻之间的事。” “沈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沈伟警告林菲:“我把话挑明了说,我和你相亲,就是一个误会,不值得大题小做。我很爱梦瑶,她也很爱我,我们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了,希望你不要做出伤害她的事。” 话毕,他径直挂断了电话。电话另一头,林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想约陆梦瑶和沈伟一起吃饭,借此警告一下沈伟,再决定是否揭发他,结果沈伟竟然倒打一耙,还这么理直气壮。他丝 毫没有悔过之心,简直厚颜无耻!陆梦瑶看着挺精明的,怎么找了这样一个未婚夫!她愤怒地撂下手机。 “林课长,是谁惹您生气啊?”王小烦象征性敲了敲办公室玻璃门,露出一口招牌式的白牙。 林菲不答反问:“王系长,有事吗?”王小烦晃了晃手上的星巴克,又朝丁焰的办公室努了努嘴:“丁哥让我买咖啡,顺带也给您带一杯。” 第39章 倒打一耙(3) 林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丁焰就坐在办公桌后面,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她习惯性想要拒绝,却看到王小烦手上拎着她最喜欢的冷萃咖啡,冰块在褐色的液体中沉浮 。她需要咖啡提神,更需要冰块降火。“谢谢你。”她笑了笑,“多少钱,我们加个微信吧,我转给你。” “不用给我,钱是丁哥付的。”王小烦把咖啡放在林菲的办公桌上,又神秘兮兮地说,“林课长一定猜不到,丁哥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林菲并不想知道,丁焰喜欢哪种咖啡。 王小烦故意压低声音,一脸说八卦的表情:“您别看我们家丁哥这么爷们,其实他最喜欢吃甜食,喝咖啡向来只点香草味的。” 林菲礼貌地笑了笑,岔开话题:“今天是星期天,你们也过来加班?”王小烦摆摆手:“丁哥在加班,我过来蹭空调的,顺便温习功课。唉——”他重重叹一口气,“丁哥准备考海江大学的研究生,非要拉着我自考本科。我都这把年纪了,看到 书就想睡觉,哪里学得进去。”他摇头晃脑往外走,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林菲莞尔,拿起手机给丁焰转了四十八块,外加一句“谢谢”。 丁焰听到微信铃声,抓起手机看一眼,一脸莫名其妙。他正要问林菲,是不是发错了,王小烦急急忙忙跑进屋子:“丁哥,是不是林课长的微信?快,赶快把钱收下!” “你又干了什么?”丁焰满心无奈,“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和林课长就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切!”王小烦嗤笑一声,“简单来说,我以丁哥的名义,给林课长买了一杯她最喜欢的冷萃咖啡。听乔娜说,林课长可正直了,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就连一个包子的钱都算得清清楚楚。谁要是不收,林课长一定不会再请他帮忙。所以丁哥,你现在把钱收下,以后林课长或许不会拒绝,你偶尔给她买一两杯咖啡。”他挤眉弄眼,“你买咖啡 ,她付钱,一来二去,你懂的。” 丁焰板着脸教育他:“不要总搞这些有的没的。”“好吧,好吧。”王小烦撇撇嘴,“不说林课长,咱们说郭启华。”他顿了顿,“我怀疑,林课长早年就和郭启华有过节,不然林课长在森杰的时候,森杰和恒远也算‘合作紧密 ’,但是过去的几年,林课长和郭启华愣是没有见过面。我想,他们的过节一定不小。” 丁焰早就猜出了大概,但是亲耳听到王小烦这么说,他的脸黑得犹如锅底。他拿起手机,眼睛盯着微信对话框中的红包。许久,他收下了红包。 王小烦见状,笑嘻嘻地说:“丁哥,你知道什么是口嫌体正直吗?” 丁焰的老脸一阵火辣辣的。他只当没听到,飞快地打字:晚饭,我顺便一起叫外卖?他觉得这么问太唐突了,又改口道:吴宝国那边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对我说。林菲正对着微信发呆,被丁焰的消息吓了一跳。就在几分钟前,陆梦瑶在微信上告诉她,因为沈伟要去公司加班,只剩她们三个人,没必要在外面吃饭。晚些时候,她当 一回免费外卖,带着晚饭去她家找她们。从她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林菲就对陆梦瑶诸多不满,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和她绝交,因为她很清楚,陆梦瑶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今晚,陆梦瑶之所以提议去她家,一定是为了王真。她们都看得出,王真受过伤,需要朋友帮助她走出阴霾。陆梦瑶经常做一些任性妄为的事,说一些让别人不愉快的话,但她比谁都敏感,比谁都善良。不 管陆梦瑶选择家庭还是事业,哪怕她选择金钱,她都值得一心一意爱护她的另一半,而不是沈伟这样的双面人。 想到这,林菲匆匆回复丁焰,随即接通了陆梦瑶的语音通话。 “什么事儿?我正在买钻戒,忙得很。”陆梦瑶一手挽着沈伟,一手拿着电话。 “买钻戒?”林菲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语音对话框,“你和未婚夫在一起?” “是啊,不然呢?”陆梦瑶点点头。 沈伟弯下腰,故意对着手机话筒说:“老婆,接下去买什么?你放心,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一定想办法摘下来,亲手送给你。” 陆梦瑶娇嗔:“别闹,打电话呢!” 林菲深吸一口气,正色说:“陆梦瑶,每个人都有另一面,就算我们自己,也不一定真正了解自己。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你在说什么?”陆梦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难道你代替我,患上了婚前恐惧症?” 林菲抿了抿嘴唇,一鼓作气:“陆梦瑶,前几天我去相亲,就是那天,我给你打电话,又说不出话……”办公室的座机铃声大作,打断了林菲的话。另一边,沈伟夺过陆梦瑶的手机,假意吃醋:“快说,这个‘讨厌鬼’到底是谁?她干吗每天都找你?”他确信,这是陆梦瑶给林菲 的备注。另一头,林菲急促地说:“陆梦瑶,我一直想告诉你,那天和我相亲的人,是你的未婚夫。他告诉你,他在加班,其实他在相亲。具体的,我们晚上见面再说,我接一个很 重要的电话。”她摁了一下鼠标,拿起座机的话筒。 “林菲?”电话另一头传来女人的声音。 林菲客气地打招呼:“师姐,您好,这次麻烦您了。”“我们是校友,不用这么客气。”女人笑了笑,正色说,“关于吴宝国,三年前我和他有过比较多的合作。当时我还是公司的新人,他挺照顾我的,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迷信思想,什么女人不能进现场呀,什么例假不能参与地下作业呀。工作上,他对细节的要求极高,但胜在公事公办,不歧视任何人。说实话,光这一点,对我们太重要了。”她 在北京工作,是林菲耗尽了人际关系,好不容易找到的“线人”。她陆陆续续说了很多吴宝国的事,基本和其他人对他的评价差不多。林菲有些失望,转而又问:“师姐知不知道,吴总在北京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调回上海?” 第40章 倒打一耙(4) 对方回答:“刚才我帮你问了一下。有人说,他是‘女儿奴’。她女儿回国后想在上海工作,所以他索性申请调回上海。正巧陈军去了非洲,他顺理成章补了陈军的缺。也有 人说,他快要退休了,这是给北京这边的年轻领导腾地方。还有人说,他身体不好,回上海养老。” “吴总身体不好?”林菲追问。昨天,她六点不到就出门了,吴宝国同样住在市区,竟然比她先一步抵达临海新城。可想而知,他有多敬业,这不像是回上海休养身体。电话另一头,女人点头说道:“在我的印象中,吴总身体挺好的,不过他住院的事大伙都知道,他是因为秦天的项目,劳累过度导致胃出血,直接从现场送去医院急救的。 说心里话,参与那个项目的人都挺惨的,甲方给的工期短,要求又高,各个专家组又都盯着。项目才开始几个月,所有人都瘦了几圈。”“原来这样。”林菲谢过师姐,挂断了电话。之后,她陆续又接了几个电话,把所有人提供的信息全都整理了一遍,希望找到吴宝国不待见她的原因。她一直忙碌到晚上七 点,丁焰招呼她一块吃外卖,她才回过神。她谢过丁焰,拿着自己那份外卖匆匆回家。可惜,当她回到家的时候,陆梦瑶已经走了,只留王真一个人在客卧干活。 林菲马上拨打陆梦瑶的手机,电话没有人接听。她转而给她的微信留言,等了十分钟都不见她回复。她只得放下手机,捧着饭盒坐在客卧门口,看着王真制作床垫。昨天,她本想买一个床垫,奈何王真坚持要用废品做一个床垫。此刻,王真并没有佩戴墨镜,她正在专心致志地裁剪海绵。林菲看着泛黄的旧垫子,担心地问:“你睡海绵 做的床垫,会不会不舒服?”王真摇摇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隔了许久,她低声解释:“床垫最重要软硬适中,其次才是材料的回弹性能。乳胶床垫很好,但是地球上有七十亿人口,能够使用天然乳 胶做成的床垫,只是极少数人。很多人甚至只能睡草垫子。” 林菲不知道如何接话。又过了许久,王真突兀地说:“你放心,垫子拿进屋之前,我都消过毒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林菲说得又急又快,“我怕你睡得不舒服。” “你不用担心。我在意大利——”王真戛然而止,低头继续干活。林菲懊恼极了。她比较喜欢昨天下午的王真,虽然有些疯癫,但她浑身上下充满了生气。她眼前的王真就像烈日下的玫瑰,蔫巴巴的,似乎下一刻就会枯萎。她记忆中的 王真不是这样的。她试着打开话题:“我能问问,你在意大利做什么工作吗?” 王真隔了几分钟才回答:“就是做这个的。”废物利用?林菲没有说出这四个字,显然王真也不愿意深入解释,屋子内再次陷入炙人的沉默。林菲默默把盒饭吃完,问道:“你愿意出去走走吗?咱们就在小区里面散步 。” 王真摇摇头。林菲希望自己能像陆梦瑶那样,挽起王真的胳膊就往外走,但她真的做不到。她一向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如果她不是王真,或许她压根不会把她带回家。她再次尝试 与王真交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她故意装出轻快的语气,“你放心,我的动手能力不比陆梦瑶差。我们是工科生,都靠劳动吃饭的。” 王真再次摇头。 林菲满心挫败。她很想和王真做朋友,她也很想谈恋爱,很想结婚,可是她真的做不到。或许,真的是她性格孤僻,没法和别人相处。又过了许久,直到王真挑选出能用的海绵,把它们逢制成一米乘两米见方的垫子,她主动与林菲交谈:“我本来想找收废品的人,买一些废弃的海绵。陆梦瑶带我去附近的 学校,找他们要体育课废弃的垫子。我们走了很多路,见到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 “因为这样,你不想下楼散步?” 王真点点头。林菲可以想像,陆梦瑶一定“夺”走了王真的墨镜,拉着她与学校交涉。王真千般万般不自在,也只能任由陆梦瑶摆布。说不定陆梦瑶还要扭着小蛮腰,当面挑剔王真不善 言辞,帮不上忙。想到那场景,她“扑哧”轻笑。 王真奇怪地看她一眼。林菲赶忙站起身,帮助她把垫子放在床板上试了试。王真没有拒绝。林菲问道:“是不是还要做一个床垫的套子?” 王真点头:“我和陆梦瑶在回收站找到一个旧沙发,是真皮的。我们已经把沙发皮拆下来,送去修理了。” 林菲点点头,屋子内又一次陷入沉默。她拿起手机,并不见陆梦瑶的回复,只能再次留言:如果你有什么话问我,或者你想找人聊聊,随时可以找我。 王真突然开口:“陆梦瑶说,我们可以说她坏话。” “什么?”林菲不解地看着她。 王真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她重复:“陆梦瑶说,如果我们实在找不到聊天的话题,她恩准我们在她背后说她坏话。” 林菲莞尔。有关陆梦瑶的“坏话”,她大概可以说上一天一夜。 王真走出客卧,熟稔地操作咖啡机。不多会儿,当咖啡的香气飘散在客厅,她双手捧着咖啡杯递给林菲,郑重地道歉:“对不起。” 林菲没有接过杯子,只是疑惑地看着她。王真鼓足勇气,低着头解释:“陆梦瑶说得没错,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记得她,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同班同学。大学的时候,我一心只想离开学校。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没必要记住任何人。”她垂下眼睑,“之前我住在酒店,所有人都把我当成神经病。我害怕露宿街头,遇到你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为了让你收留我,我对你说谎了 。”所以你独自在意大利生活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这句话在林菲的嘴边转了几圈,终究没有问出口。她接过王真手中的咖啡杯,郑重地回答:“没关系 。不管你记得与否,我们都是老同学。”王真抬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因为沉默弥散在两人间的尴尬气氛随之一扫而空。 第41章 正面交锋(1) 第二天是周一,林菲如同往常一般,在早上九点准时抵达公司。她刚刚在座位落座,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是麻生明美的秘书通知她,麻生明美让她立刻上楼见她。这是 她入职以来,第一次接到这样的通知。她在电话中询问秘书,是否知道原因。 秘书犹豫了足足半分钟,吞吞吐吐告诉林菲,就在昨日,吴宝国与麻生明美“偶遇”,两人喝了一杯咖啡,事后麻生明美十分不高兴。林菲问心无愧,她不想妄自揣测,吴宝国与麻生明美谈了什么。但是或许因为天性使然,也可能源自现实的压力,她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大脑已经“推理”出无数种可能 性。她一改往日的习惯,急匆匆乘电梯上楼,麻生明美的秘书正在电梯外面等她。 熟悉的办公室,麻生明美身穿香奈儿的套装,端坐在办公桌后面打量林菲。她脸色阴沉,眼神锐利,仿佛已经囤积了满肚子质问的话,正等着向林菲宣泄。 林菲站在桌边暗暗深吸一口气,问道:“常务,您找我?” 麻生明美反问:“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林菲抿了抿嘴唇,悄然握紧拳头。 麻生明美点燃一根香烟,酒红色的指甲在缭绕的青烟中格外刺目。她冷声说:“你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我的吗?”林菲透过烟头升起的袅袅烟雾,看着麻生明美脸上精致的彩妆,她平静地说:“常务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如果您因为吴总说了什么,由此觉得我做错了,昨天您就给我打电 话了。” 麻生明美被她的话噎得愣住了。 林菲趁机又道:“常务从来不是偏听偏信的人,您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试探我。” “你的胆子挺大嘛。”麻生明美笑了起来,对着天花板吐出一口烟圈,“你就不怕,我在吴宝国和你之间,选择吴宝国?你应该很清楚,你和吴宝国孰轻孰重。”“常务不会选择吴总,因为您想要的,并非x——3项目。”林菲斩钉截铁,“如果常务满足吴总的要求,将我从这个项目换下来,那么x——3项目将是我们和华建的最后一次合作。对华建来说,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下游企业,他们随时可以找到无数个同类型的替换者。但是对我们而言,不对,确切地说,对常务而言,华建是您不得不迈过 去的一个坎。”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麻生明美收敛笑容,“我喜欢中国,因为中国人才多。我随时可以找到无数个你,甚至比你更优秀的替换者。” “确实。”林菲点头,“不过x——3项目迫在眉睫,您已经没有时间了。”麻生明美说不出反驳的话。她对林菲委以重任,因为华建的陈军器重林菲。谁也没有料到,吴宝国突然取代了陈军的位置,对林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事到如今,就 像林菲说的,即便她满足了吴宝国的要求,吴宝国也不见得对麻生有好感。 林菲试着说服麻生明美:“常务,有的时候,危机反而是转机。只要我能够扭转吴总的态度,这会是我们和华建达成长期合作的开端。” 麻生明美讥诮地问:“你知不知道,吴宝国对我提了什么要求?” 林菲垂下眼睑:“常务刚才已经承认了,吴总要求将我从x——3的项目换下来,否则开工遥遥无期。” 麻生明美又气又好笑。她指着林菲的鼻子说:“这种时候,你竟然还在套我的话!” “课长,吴总或许没有意识到,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您和我绑在了同一条船上。”林菲目光炯炯看着麻生明美,“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确实,她早就没有退路了。麻生明美熄灭烟头,眼中掠过一抹苦涩。早在她将自己的亲叔叔扔下楼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的决绝不是为了钱,更不是为了权力,她只想证明,自己对整个家族的意义,一个女人在职场的价值。她沉声说:“林菲,不是吴宝国将你我绑在同一条船上,是我将筹码全部押在了你身上。这两件事有着 本质上的区别,你明白吗?” 林菲当然明白麻生明美的言下之意,不过她并不在乎其中的差别。甚至于,她是否能够按期偿还房贷也变得不重要了。她回到办公室,迫不及待点燃一根香烟。 吴宝国要求将她从项目中撤换,甚至不惜为此大费周折,而他们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接触,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吴宝国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她的性别。 种种迹象显示,吴宝国并非直男癌;所有人众口一词,他从未在工作中歧视女性,那么他的反常必然有特殊原因。x——3项目对于华建来说微不足道,吴宝国作为工程部总经理,没必要亲自过问。哪怕吴宝国铁了心将她踢走,他完全可以交给手下处理。他亲力亲为,极有可能是迁怒 之余的“报复”。他真正想要报复的人是谁? 林菲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对着乔娜说:“帮我买最近一班,去北京的高铁票。”虽然北京与上海相距一千两百多公里,但是两地差不多每隔半小时就有一班高铁,行程不过四五个小时,再加上吴宝国已经直接找上麻生明美,恐怕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 ,因此林菲决定速战速决,即刻启程前往北京。临走前,她与钱光正通了一个电话。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吴宝国之所以能够与麻生明美“偶遇”,又知道项目三课有一位京都大学毕业的系长,整件事恐怕与潘柳江脱 不了关系。不管潘柳江在打什么小算盘,她都必须先一步“拿下”吴宝国。钱光正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六堰职高监督施工。上周末,结构工程师已经就体育馆的结构补偿方案给出了具体的施工指导意见。检测结果正如林菲的估计,体育馆钢筋强度严重不达标,再加上屋顶长期超负荷承重,整栋建筑几乎已经是“危楼”。如果他们放任不管,体育馆很可能在某个台风天轰然倒塌。结构工程师考虑到学校经费紧 张,选择了性价比较高的方案,相对而言施工难度也就大大增加了。钱光正没读过什么书,但他家有一双儿女,将心比心,他对体育馆的施工格外上心。他接到林菲电话的时候,刚刚与六堰职高的校领导谈妥增加预算的事。未等林菲开口 ,他迫不及待地说:“课长,你放心,结构加固的预算没问题了,校领导都是明理人,上道。施工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老钱就算不吃不喝,也会盯紧他们的。”林菲点点头,坦白说道:“关于x——3项目,我需要去一趟北京,最晚明天上午一定会赶回来。在我回来之前,我不希望潘系长接触华建的人,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第42章 正面交锋(2) 钱光正微微一愣。严格算起来,他和潘柳江相处时间比较长,关系比较亲近,林菲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林菲知他所想,正色说:“老钱,你应该很清楚,x——3项目一直是我在跟进,也是我和大家一块努力,才能拿下标的。潘系长从一开始就认定,我们不可能与华建这样 的大型国企建立合作关系,多次试图阻止项目推进。事到如今,x——3项目开工在即,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让他中途插手。”钱光正最不耐烦办公室斗争,可他曾经联手潘柳江,试图逼走林菲,是他有错在先。更何况他欣赏林菲的坦诚,事实也正如林菲所言,在x——3项目招投标期间,潘柳江不只没有出过力,反而几次三番暗中拖后腿,如今没道理由他撷取劳动果实。想到这,他拍着胸脯保证:“课长,你出差了,工地上有什么事,我当然得找潘系长,我这就 给他打电话。”电话另一头,林菲匆忙放下手机,拿起皮包赶往高铁站。她敢于对钱光正直言不讳,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至于今晚,她不确定自己能否赶回上海,但是他们做现场管理 的,都知道便利店可以购买一次性内衣。有的时候,他们为了赶工期,别说洗澡换衣服,能在办公室眯上一小会儿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从陆家嘴赶往虹桥高铁站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林菲一路刷身份证进站,很顺利地登上高铁。几分钟后,巨龙一般的列车悄无声息地驶出站台。林菲无暇欣赏窗外的风景,拿出记事本翻看。包括她的师姐在内,昨天她厚着脸皮找了不少人打听吴宝国的事,基本已经捋清楚了他的工作经历。吴宝国得知此事一定十 分生气,甚至一改温和慈祥的面貌,对着她破口大骂,但是当她看着吴宝国的履历,心中却是一片温柔。她生于1990年,对九十年代的失业潮并没有深刻的印象,但她记得自己读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天没亮就出门了,天黑了也不会回家,总是不见人影,家里还有很多死螃蟹 。她对着妈妈说,宝宝想吃“毛蛤年糕”(螃蟹炒年糕),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告诉她,毛蛤死了就不能吃了,有毒的。1996年,她读小学一年级,每个人都在议论“刨锛党”。据说,那些人专门趁路人不注意,从后面敲别人的脑袋;还有一个“摩托党”,为了抢别人的包,抢别人的手链、金 戒指,他们会骑着摩托车从路人身后抄过去,光天化日在街上明抢。这些凶徒会为了一只手镯,把路人的手砍掉;为了一根项链,把路人的脖子勒断。那个时候,爸爸妈妈一刻都不敢让她离开视线。可是有一天,爸爸把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她一个人坐着吃糖。爸爸对她说,他一定会找到工作,给她买很多的糖 果,但是他们不能让妈妈担心,所以今天的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那天之后,爸爸果然有了新工作,再也没有不见人影,更没有让她一个人坐在走廊上。到了1998年,她开始上奥数班。每天晚上,爸爸跟着她一块读书,一遍一遍对她说,只有认真读书,才能找到好工作。他们一起努力。几个月后,他们家第一次买了红房 子的奶油蛋糕,妈妈告诉她,因为爸爸工作做得好,所以她也可以回去工厂上班了。等她再大一些,她才明白,爸爸妈妈都因为国企改革下岗了。为了生活,爸爸开始做小商贩,每天凌晨坐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吴淞码头收购崇明蟹,再坐公交车去水产市场贩卖。那时候根本没有快艇,崇明到上海需要乘坐两个多小时的轮渡,再加上挤公交车的时间,全程四五个小时。因为螃蟹没有可靠的保鲜技术,很多蟹都死了。爸 爸妈妈不愿意把死蟹卖给路边的小餐馆,哪怕早出晚归都赚不到钱,他们全家只能靠失业补偿过日子。大概因为经历过失业的恐慌,她的父母格外珍惜得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她的父亲是机修工,他害怕失业,总是在看机械类的书,考各种证书,第一时间报名自学本科的课程。那个时候,国家经常从俄罗斯、德国等地购买旧机器,爸爸就一个一个字地查字典,只为看懂他们的说明书。她的母亲做了一辈子纺纱工人,除了父亲生病住院那段 日子,她几乎没有一天缺勤。哪怕家里经历了老区拆迁,拿到不少拆迁补偿款,她也从来不会迟到早退。从吴宝国的履历上看,他和她的父母是同一类人,经历了同样的时代变迁。他中专毕业之后,顶替他的父亲进入华建集团,却在第一轮国企改革中下岗了。三年后,他回到华建,成为第一批“合同工”。从此以后,他几乎扎根在工地,跑遍了整个中国,最终成为北京分中心的编制内员工。和她的父亲一样,吴宝国在工作之余读完了自学本 科,考取了建造师资质,也评上了职称。林菲毕业于全日制大学工民建专业,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建造师资质考试也是颇具难度的考验。对吴宝国这种没有接受过科班教育的人来说,那张证书简直就是勒住他们脖颈的索命绳。林菲看过太多前辈,因为无法通过资质考核,只能黯然地离开工作岗位。吴宝国是极少数中专毕业,在国家没有强制普及资质考核的时候,就顺利拿到证 书的人。可想而知,他必须顶着巨大的工作压力“半工半读”,那必定是一段非常艰辛的日子。很多人刻板地认为上海男人“娘”,没有担当,喜欢在家里“买汰烧”,是婆婆妈妈的小男人。可是什么是担当呢?为家人做饭做菜,为妻子分担家务就是“娘”吗?像她的父 亲,像吴宝国这样,用自己的努力保护家人,在职场上尽责尽心,积极上进,在家里又是好丈夫,好父亲,这才是担当,这才是责任心!改革开放四十年,涌现了很多时代的“弄潮儿”,站在金字塔尖诠释着“成功”两个字,但这些人只是少数。更多的人顺应时代的变迁,努力地生活,用心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无论是高铁,还是摩天大楼,亦或是火箭升天,都有他们的努力与付出。几十年来,他们默默无声地工作,抚育后代,赡养老人。这些人才是社会的基石。林菲合上笔记本。吴宝国因为某些原因抵触她,甚至厌恶她,她会向他证明,她和他性别不同,但他们是同一类人,她可以做好自己的工作,她有能力接过父辈手中的棒子。 第43章 正面交锋(3) 一旁,陌生女人对着同伴低声说:“看新闻了吗?那个被狗咬的男孩没来得及打完狂犬疫苗,昨晚死了,真是太可怜了。那些人遛狗不牵狗绳,没有公德心!”隔了一小会 儿,她重重叹一口气,“唉,我们这些普通人,活着越来越没有安全感,都不敢出门了。” “是啊!”她的同伴点头附和。两人小声议论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激动地问,“我们国庆去海南,会不会人很多?最讨厌人挤人了。” 林菲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她查过新闻资料,九十年代所谓的“刨锛党”“摩托党”都是个案,警方很快就破案了,也把凶手绳之于法了,但是那个时候,这类“都市传说”却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城市蔓延。这大概是因为,普通人心中的恐慌不仅仅是对犯罪的恐惧,更是对未来的忧虑。大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明天的买菜钱在哪里,只能把道听途说的 社会事件越传越邪乎,借此发泄情绪,传递焦虑。这两年有人大喊着社会让百姓失去了安全感。事实上,这座城市并没有像九十年代那样,流传新的“都市传说”,让所有人陷入恐慌,人人自危。这其中或许因为网络让信息更透明,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经济发展给了普通百姓安全感。用心理学家的话,当一个人真正失去安全感,他只会深陷恐惧,想着怎么活下去,根本说不出“安全感” 三个字。 林菲戴上耳机,闭着眼睛思量,如何寻找突破吴宝国“心房”的切入口。与此同时,潘柳江正在暗中窃喜。自鸣得意。昨天,他全程目睹吴宝国与麻生明美的会面。早前,陈军突然被华建调去非洲,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老天爷在帮他,而吴宝国对林菲的不友善,更像是天上掉馅饼。为了抓住难得的机会,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暗中促成吴宝国与麻生明美的“偶遇”。他刚刚得知,林菲一大早就被麻生明美叫去了常务办公室,这样的结果只能用“完美”来形 容。潘柳江嘴角上扬,偷偷睇一眼抽屉中的清酒。他好不容易找到关系,今晚他就去找吴宝国的秘书喝酒,顺便说叨说叨林菲与陈军之间的“事”。若不是陈军突然离开了上海,这会儿他已经把他们之间的谣言散播开了,毕竟像华建这样的国企,领导们最介怀“乱搞男女关系”这一顶帽子。退一万步,哪怕没人相信他们之间的“绯闻”,陈军为了 避嫌,也会把林菲从x——3项目踢走。 如今,陈军走了,吴宝国又不喜欢林菲,只要他和吴宝国的秘书搭上关系,x——3项目分分钟就是他的。潘柳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美好未来。“潘系长,你怎么还在位置上?”钱光正急匆匆赶来,顺手扔给潘柳江一顶安全帽。潘柳江正沉浸在喜悦中,冷不丁被安全帽砸了一下,吓了一大跳。他正要斥责钱光正, 钱光正已经嚷嚷开了,“我半个小时前就和你说了,东方威尼斯那边需要有人在现场守着,甲方的领导都去了。林课长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麻烦潘系长走一趟了。”钱光正口中的“东方威尼斯”是昆山的一个在建楼盘,活小事多,路程又远,甲方又穷又龟毛。林菲就是一个没眼光的傻子,才会对这样的项目一视同仁。潘柳江不高兴地 说:“瞎嚷嚷什么,我早就派人过去了,用得着你说?”钱光正受林菲所托拖住潘柳江,才会亲自赶来陆家嘴的办公室。他不满地嘟囔:“潘系长难道嫌远,所以不愿意去?我把话说清楚,这回是甲方坚持,要找我们公司的领导 说话。你不去的话,如果甲方找楼上的日本娘们告状,我可不管你们,反正我的话已经带到了。”“钱光正,你什么意思?”潘柳江看到课里的职员都在偷偷打量他们,“你跟我过来!”他拽着钱光正朝后楼梯走去,压着声音质问他,“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先来了。 我问你,我们说得好好的,一起合作,把她——”他暗指林菲,“把她赶走。怎么,被你家娘们闹一闹,你就站在她那边了?看不出啊,你还是个妻管严。” “这话从何说起?”钱光正一味装傻,“我就是个粗人,在公司混口饭吃,你们都是领导,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钱职长,原来你果真反悔了?”潘柳江冷笑,“你可要想清楚,不要隔几天又后悔哦。”钱光正有时候一根筋,但他毕竟在工地摸爬滚打大半辈子,内里早就是老油条了。当下,他并不正面回答潘柳江的话,只是一味催促他,和他一块去工地视察指导工作。临到傍晚,他又借口需要取样送去检测中心,拉着潘柳江前往启东现场取小样。等到他们结束“工地一日游”,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潘柳江匆匆换上干净衣服,拿着清酒 前往酒店,包间内并不见吴宝国的秘书。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丁焰只看到钱光正和潘柳江拉拉扯扯,一块朝后楼梯走去。他问王小烦:“钱职长怎么又和潘系长在一块了?” “不知道。”王小烦耸耸肩,转念间又咧嘴笑了起来,暧昧地揶揄,“丁哥,你对林课长的事,可真上心啊!要不,我帮你打听打听?”“什么上心不上心的,大家都是同事。”丁焰嘴上这么说,目光不由自主跟随钱光正的脚步。不多会儿,前台用内线电话通知丁焰,郭启华到了。丁焰严肃地提醒王小烦,“ 公司是工作的地方,不管郭启华贪财也好,好色也罢,他都是甲方代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小烦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五分钟后,丁焰亲自领着郭启华走入项目部的办公室。这不是郭启华第一次来麻生开会,却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项目三课的办公室。可惜,小隔间内并不见林菲的身影,他有些失望。早前,他收到麻生明美的清酒,随意打听了一下。麻生明美虽然是麻生家族的大小姐,但她上有兄长,下有弟弟,还有虎视眈眈的亲叔叔,她能够成为集团的常务董事,还不是依靠女人的“资本”。林菲在她手下做事,也没有将宝格酒店的事宣扬出去,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他问丁焰:“怎么不见林课长,本想和她打个招呼的。 ”“可能出去了。”丁焰笑了笑,替郭启华打开会议室的大门。 第44章 正面交锋(4) 郭启华还想追问,丁焰已经递上文件夹,正色说:“郭经理,既然贵公司认可了我们的施工方案,不知道您特意过来,想要与我商讨什么细节?” “当然是金额啊!”郭启华点燃一支雪茄,吞云吐雾了一小会儿,他才问丁焰抽不抽烟。 丁焰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的预算已经由贵公司的会计师核算,不知道您说的金额问题,具体指哪里?” 郭启华咬着雪茄,语焉不详地说:“会计师归会计师,现在是我觉得你们的金额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他微微仰着下巴,神情傲慢。丁焰抬起眼睑,嘴角掠过若有似无的笑。郭启华这是公开索贿吗?都说小鬼难缠,他刚刚回国,郭启华就想给他做一个反面示范?他假装听不明白,问道:“郭经理,您说的‘很大问题’,具体指哪一部分?没关系,您直接说吧。我能够解决的,一定马上解决;我不能解决的,也会马上请示常务。总之,我们公司的原则,一切以满足甲方的要 求为己任,我们一定会让甲方满意、高兴。” 郭启华疑惑地看一眼丁焰。他不像是傻的,一起开会的时候挺正常的,这会儿怎么听不懂人话了?再说,他并不贪心,只要他们随便给个红包,大家图个“合作愉快”。 显然,丁焰并不这么认为。他追问:“所以,具体问题是?” 郭启华打开文件夹,在上面胡乱指了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问题。”“这么多问题啊!”丁焰拿出红色水笔,跟着郭启华的手指在文件上胡乱标注。临了,他用破釜沉舟的语气,沉声说,“既然郭经理不相信自己公司的会计师,那,由我们出 面,请第三方公司……” 郭启华瞬间睁大眼睛,怒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不相信自己公司的会计师。”丁焰憋着笑,故作疑惑:“是郭经理亲手指出,经贵公司核算的预算书,上面有太多错误。”他随手指了指墙角,“会议室有监控录像,需要我把带子调出来吗?”其实,他 压根没有打开监控,不过信口胡诌罢了。郭启华眯了眯眼睛,一时分不清丁焰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欺丁焰年轻,又觉得他刚进麻生,肯定还没站稳脚跟,他索性沉下了脸,厉声说:“我不和你胡搅蛮缠,你把林 菲叫过来。”丁焰瞥他一眼。妈的,他已经忍得很辛苦了,郭启华这只猪头,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林菲一再强调,他们是同事,他作为正直善良的新时代男性,偶尔为同事出头,教训一下贪财又好色的老瘪三,也算做好事吧?这一刻,他已经把自己对王小烦的叮嘱彻底抛诸脑后了,满脑子都是郭启华色眯眯地骚扰林菲的画面。他点头说道:“好的, 郭经理,我先找人问一问,林课长是不是在公司。”他招呼王小烦进屋。 王小烦疑惑地走进会议室,目光触及郭启华,下意识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一口大白牙闪闪发光,看起来颇有些谄媚的味道。 丁焰一本正经地说:“你去问一下,林课长去了哪里,马上请她过来,就说郭经理有事找她。”他一边说,一边冲百叶窗帘使了一个眼色。王小烦诧异地眨眨眼睛。他一早告诉丁焰,林课长去北京了,难道他忘了?转念间,他露出会意的微笑,点头说道:“好的,课长,我马上去请林课长过来。”他快步走出 会议室。 丁焰一阵心急,恨不得出声叫住王小烦,却见他突然一个急刹车,转身折返会议室,笑盈盈地说:“外面太阳太晒,我先把窗帘拉上。”玻璃窗正对项目部的公共办公区域,半点阳光都没有,王小烦根本就是瞎扯,但是丁焰很满意他的机智,郭启华也很满意他的识相。眨眼间,十多平米的小会议室只剩丁 焰和郭启华,银灰色的百叶帘把它变成了密闭空间。 丁焰起身倒一杯凉水。“我太失礼了,竟然没有给郭经理倒水。”他一边说,一边坐在郭启华身旁的椅子上。 郭启华奇怪地看他一眼,拿起凉水抿了一口。 丁焰垂下眼睑,吞吞吐吐地问:“郭经理,相比林课长,您觉得,我长得如何?” 郭启华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丁焰稍稍挨近郭启华,冲他抛了一个媚眼。顷刻间,一口凉水卡在郭启华的喉咙里,他剧烈地咳嗽。 “郭经理,小心!”丁焰左手就着郭启华的手,握住他手中的水杯,右手泄愤一般,使劲拍了两下他的后背,左手还不忘在郭启华的手背摩挲几下。郭启华顾不得后背的疼痛,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腾,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浮了起来。他急于推开丁焰,一杯凉水全洒在了裤子上。丁焰作势要帮他擦,郭启华吓得惊声大叫 :“你干吗!滚开,你这个死变态!” 丁焰高举双手,一脸无辜。“你——”郭启华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快要退休了,竟然被一个男人性骚扰。听说,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这套,所以艾滋病才会泛滥。他不会有病吧?他的脸色由红转 白,一连后退了三步。“郭经理,您别害怕。”丁焰上前一步,可怜兮兮地说,“您放心,我不会强迫您的,只不过……”他哀婉地叹一口气,“我刚到公司,如果第一个项目就做不好,常务一定会 开除我的。你不要为难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我可以穿女装的!” “神经病!”郭启华使劲拍了拍手背,仿佛想要抹去被男人轻薄的记忆。他恶狠狠地威胁丁焰,“以后别让我看到你!”他转身去拉玻璃门。 丁焰抓起桌上的文件夹,用力拍了一下郭启华的屁股。郭启华吓得忘了尖叫,捂着屁股落荒而逃。 王小烦只看到郭启华狼狈地冲下去,好奇心折磨得他挠心挠肺的。他跟在丁焰身后追问:“丁哥,你到底把郭启华怎么着了,把他吓成那样。” “我一个大男人,能把他怎么着?”丁焰无辜地耸耸肩。 王小烦继续追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你不是说,我吓到他了吗?我这就去找他的上司,当面向他道歉!”丁焰笑眯眯的,犹如狡猾的狐狸。他走了几步,又自言自语补充,“当然,首要任务还是让他尝一尝,当受害者是什么滋味。” 第45章 剑拔弩张(1) 林菲在北京逗留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抵达上海。她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在午饭过后回到公司。一路上,她已经从钱光正口中得知他和潘柳江的“行程”。项目部的办公室内,潘柳江低头坐在位置上,只当没看到林菲。今天上午,他好不容易摆脱钱光正,想去华建送一瓶清酒,外加毛遂自荐,结果他不只没有见到吴宝国, 就连他的秘书也把他当成空气。周日的时候,吴宝国明明与麻生明美相谈甚欢,为什么麻生明美也没有提及,让他接手x——3项目一事? 一旁,林菲走入项目三课,在潘柳江的办公桌前停下脚步,说道:“潘系长,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潘柳江不得不抬起头:“课长,你回来了,我正巧有话对你说。” 林菲点点头,率先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潘柳江不情不愿跟上她的脚步,抢先告状:“课长,我的职务并不包括在施工现场充当民工。从昨天到今天,钱职长……” “昨天和今天的事,是我安排的。”林菲直言不讳,目光灼灼盯着潘柳江。 潘柳江沉着脸看她,眼中没有半点讶然,只有纯粹的不满。他就知道,钱光正这只老狗,果然已经出卖他了。林菲看着他,很是失望。他可以理解,他们对空降人员的不满,但是她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他们都是打工的,她和潘柳江从来不是竞争关系,他怎么就不明白呢?没有人喜欢被同事背后插刀,今天是她给潘柳江的最后一个机会。她正色说:“你有没有想过,公司有项目三课,也可以有项目四课。或者,我索性更直白地告诉你,常务想要 拓展公司业务,一定会组建项目四课。多一个课长,少一个课长,对公司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你这话什么意思!”潘柳江脸色铁青,双手握拳撑着办公桌。林菲分明就是告诉他,她没有抢他的课长职务,是他没有资格升职。他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成为项目三课的课长,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你。” 潘柳江怒不可遏。这句话太过血淋淋,如果她不是女人,他已经一拳挥过去。林菲站起身,与潘柳江平视:“今天,我们就把话挑明了说,如果前任课长真的把你当成同胞兄弟,你早就已经调回日本总公司了。你自认为日文比中文说得好,但是你永 远不可能改变,你是中国人的事实。就算将来的某一天,你加入了日本国籍,你仍旧是日裔华人。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出身,改变自己的基因!”“住嘴!”潘柳江恨到了极点。他初中就留学日本,一呆就是十多年,他当然是日本人!不过,他不敢在中国的土地上说出这话,只能压着声音质问林菲,“我毕业于国际名 校,工作时间比你长,进公司的时间也比你长。我在日本生活多年,我精通日文,对公司更是了如指掌,凭什么要我做你的副手?” “很简单。”林菲毫不相让,“常务想要x——3项目,而你认为,我们一定做不到,连尝试都不敢。” “你——”潘柳江的脸色由青转红。他梗着脖子嚷嚷,“x——3项目根本没有利润,是你给常务灌了迷汤,常务才会对你言听计从。”林菲失望至极。事到如今,潘柳江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决策有问题,也没有做事的魄力。他认定x——3项目没有价值,又不敢质疑麻生明美的决定,只能迁怒于她。 他自认国际名校的高材生,事实上他还不如初中毕业的钱光正。 林菲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执。她直言说道:“我把你叫进来,只有一件事,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希望你远离x——3项目。” “不然呢?”潘柳江冷笑。 “没有什么‘不然’,我不喜欢威胁别人。不过——”林菲坐回椅子上,“现在,我以上司的身份告诫你,从这一刻开始,希望你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否则别怪我容不下你。” “难道课长想要开除我?”潘柳江有恃无恐,“课长不知道吗,你没有这个职权!”他转身而去,“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林菲对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她喝了两口水缓和情绪,拿起电话拨打吴宝国的手机。手机铃声响了五六声,秘书接起电话,说道:“林课长,不好意思,吴总正在开会。” “您好。”林菲态度温和,客客气气问道,“我想和吴总预约见面的时间,谈一谈x——3项目的施工方案。不知道吴总什么时候方便?” 秘书停顿了几秒,不答反问:“林课长,你们常务没有找你谈过吗?” 林菲没有否认:“常务找过我,但是就我们公司的人事安排,依旧由我负责x——3项目。”她追问,“不知道吴总什么时间有空与我见面?”秘书再次停顿了几秒,说道:“林课长,您也是大忙人,手上有好几个项目正在进行中。不如这样,您派个手下过来,我们这边也会委派适当的负责人,由他们商谈施工事 宜。”他顿了顿,“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林菲心情复杂,甚至有些同情吴宝国。她就事论事:“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吴总比我更忙。在一开始的时候,吴总大可以委派别人,与我们公司协调施工事宜。确切地 说,吴总是领导,不需要亲自过问施工上的细节。吴总选择亲力亲为,而我选择有始有终。请问,我可以和吴总预约见面的时间吗?”她的声音不高,但态度坚决。电话另一头,吴宝国阴沉着脸瞪着手机,秘书战战兢兢站在桌子旁边。办公室的沙发上,几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原本以为,林菲是炮灰,却没 料到她是一块铁板。炙人的静默中,吴宝国拿起签字笔,在记事本上圈了一个时间。他用的力气极大,纸张几乎被笔尖划破。秘书如遇大赦,捧着手机走出办公室,急促地说:“既然林课长坚 持,那就周四下午两点吧。”林菲问清楚了见面的地点,正要挂断电话,秘书意味深长地说:“对了,还有一件小事,我正要给贵公司的潘柳江系长打电话,如今就请林课长转达吧。”他清了清嗓子,“吴总说,他是中国人,喝不惯清酒。” 第46章 剑拔弩张(2) 林菲瞥一眼办公室外面的人影。有的时候,她真的难以理解,潘柳江明明是中国人,留学期间并没有在日本获得任何政策上的优惠,经济上的好处,他为什么一心认定, 日本是高素质国家,日本人全都高人一等,惹得大家都讨厌他?林菲谢过秘书的提醒,挂断电话之后打开微信,发现陆梦瑶已经回复了她的消息。昨天一整天,她没看到陆梦瑶在班级群聊天,也没有发朋友圈。她放心不下,深夜给她 发了一条私信。陆梦瑶在今天上午回复她,她会给她一个惊喜。林菲猜不到“惊喜”是什么,也不想问她。按她向来,陆梦瑶和沈伟有着多年感情基础,悔婚与否涉及两个家庭,她的确需要时间慎重考虑。林菲思量片刻,飞快地打字: 你可以随时去我家。 不消半分钟,陆梦瑶回复:怎么,你要给我一套你家的钥匙? 林菲仿佛听到陆梦瑶戏谑的语气,心中颇为奇怪。她用两个大拇指打字:你没事吧?其实你不需要硬撑的,无论你做任何决定…… “课长。”乔娜敲了敲门,送来一杯冷萃咖啡,以及几份需要林菲签名的文件。林菲放下手机,快速浏览文件。乔娜站在一旁,神秘兮兮地说:“课长,偷偷告诉你一个大八卦。昨天,恒远建设的郭启华和丁焰课长开会。郭启华尖叫着跑出我们的会议 室,他出去的时候,裤子全湿了,老脸涨得通红。”林菲愕然,转头朝丁焰的办公室看去,只见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背靠着办公桌和王小烦他们开会。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丁焰的身材确实不错,是那种脱衣有肉,穿衣显 瘦的衣架子。 乔娜顺着林菲的视线看去,喃喃低语:“仔细看,丁课长真的很帅,性格也好,难怪郭启华都动心了。” 林菲剧烈地咳嗽。一个人的性倾向应该是天生的吧?郭启华一向喜欢长腿的年轻女人,不是吗? “课长,您没事吧?”乔娜赶忙拍了拍她的后背,“您不用担心,反正现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吵吵着呗,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已。再说,郭启华总不至于报警吧!” “什么报警,到底怎么回事?”林菲转头盯着丁焰的侧脸,心中暗忖:他不会为了宝格酒店的事,故意找郭启华的茬吧?一旁,乔娜一边笑一边说:“郭启华四处嚷嚷丁课长是变态,喜欢男人。他这种人,竟然有脸暗示,别人性骚扰他,真是笑话!”她一脸鄙夷,“这种事关乎丁课长的名誉,总不能因为我们是乙方就默认吧。所以不知是谁开始的,我们就替丁课长解释,是郭启华想要性骚扰丁课长,丁课长气不过,泼了他一杯水。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 的保安,把电梯里面的监控录像画面截图发在了网上。现在都是高清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郭启华的裤裆全湿了。” 林菲急问:“丁课长怎么说?”“丁课长什么都没说,也没人敢当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一早被常务叫去了办公室。”乔娜挺担心丁焰的。转念间,她笃定地说,“就算丁课长真的喜欢男人 ,他也不会瞎了眼睛,喜欢郭启华这种猪头三。再说,大家都知道郭启华就是个老色鬼,不会相信他的话。”林菲没有接话,故意岔开了话题。当晚,她躺在床上对着微信发呆,一会儿点开陆梦瑶的头像,一会儿又盯着丁焰的名字。突然,她看到丁焰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漏跳了半拍。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直至对话框的眉头变回“丁焰”两个字,她也没有收到丁焰的消息。她按住微信的输入框,键盘的九宫格立马跳了出来。她按下一个“你”字,傻呆呆地盯着键盘。她总不能直接问丁焰,他和郭启华之间的“绯闻”,是不是与她有关。或者,难道她要告诉丁焰,因为她的懦弱,她不打算追究郭启华,所以他也不需要 为她打抱不平? 林菲辗转反侧一晚上,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转眼到了周四,下午就是林菲和吴宝国约定的时间。午时,林菲收到赵小霞的消息,约她喝下午茶。林菲记起,上周日陆梦瑶用她的手机,假冒她约赵小霞见面。她担心 陆梦瑶的境况,索性顺水推舟对赵小霞说,不如把陆梦瑶也叫出来,大家一块吃午饭。半个小时后,林菲率先抵达见面地点,那是一家名为“红糖”的路边小店。她从外面望过去,只看到大块的落地玻璃,蔚蓝色的书架,以及一只硕大的肥猫,趴在门口的猫 架上。她走上前,推开大门,一串风铃声清脆悦耳。肥猫半眯着眼睛,抬头瞅她一眼,“喵呜”一声继续趴着睡觉。“欢迎光临。”二十出头的男生快步走了过来。他长得唇红齿白,厚厚的刘海遮住了额头,身上系着藏青色围裙,上面用白线绣着“红糖”两个字。他问林菲,“小姐,请问您 的暗号是什么?”“什么?”林菲莫名其妙,悄然环顾四周。小店内摆了八张椅子,稀稀落落坐着几桌女客。因为隔断的阻隔,林菲依旧看不到这家店经营什么食物,也没有找到类似餐牌的 东西,不过她闻到了香甜的气息,像是刚出炉的糕点,却又多了一分植物的天然香味。 男生又问了一次:“小姐,请问您的暗号是什么?”他依旧笑盈盈的,露出两个酒窝,以及两颗小虎牙。 林菲看一眼赵小霞发给她的定位,确实是这里没错。她回答:“我们预约了座位,赵小霞,一共三位。” 男生客气地说:“小姐,对不起,如果您不知道暗号,我没办法招待您。” 林菲皱了皱眉。不过吃个午饭,有必要这么神神秘秘的吗?她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转身往外走,顺手拨打赵小霞的手机,打算说服她换个地方吃饭。 “我来迟了,没想到竟然堵车。”赵小霞捧着肚子推门而入,双颊绯红,额头汗津津的。她示意林菲稍安勿躁,对着男生说,“我们的暗号是麦苗,两个人。” 林菲低声问她:“陆梦瑶不来吗?” “她说,她中午有事。”赵小霞不甚在意地回答,顺手挽住林菲的胳膊,跟着男生走到窗边的位置落座。林菲顿时变得兴意阑珊。她想知道陆梦瑶的境况,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问她,才会借机促成这次的午餐约会。她问赵小霞:“陆梦瑶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第47章 剑拔弩张(3) 赵小霞耸耸肩:“她能有什么事?总不过陪她的有钱未婚夫,再不然就是逛街买名牌。” 林菲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一口。顿时,甜腻腻又带着些许苦味的液体在她的口腔中弥散,她睁大眼睛,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怎么,味道很奇怪吗?”赵小霞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还可以呀。”她再次浅尝一口。 林菲屏住呼吸,硬着头皮把液体咽了下去。她问赵小霞:“这里吃什么的?怎么没人点菜?我想让服务员换一杯白开水。” “你不知道这家店?”赵小霞一脸惊讶,指了指店门口的肥猫,又指了指柜台后面的男生,“这家店很红的,很难订位置的。如果不是你请客,我可不敢来这么贵的地方。”林菲不记得自己说过,这餐由她请客。不过,既然陆梦瑶没来,她想赶快吃完,尽早去华建的行政中心,说不定可以遇见陆梦瑶。她发现桌子上没有服务铃,只能抬手招 呼柜台后面的男生:“先生,能帮我们拿两份菜单吗?”“这里没有菜单的。”赵小霞赶忙拉下林菲的手,指着肥猫说,“它叫红糖,光微博就有一百多万粉丝。”她又指了指柜台后面的男生,“他就是撕漫男,这里的新老板。店里 面没有菜单,都是老板做什么,客人吃什么。” 林菲一向不喜欢这种只摆噱头,不注重食物品质的网红店。不过,她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较真。她问赵小霞:“今天是产检吗?医生怎么说?”“宝宝很乖。”赵小霞敷衍一句。她并非产检,而是不满意上司的态度,索性请了一天假。她本意也是找陆梦瑶修复关系,奈何陆梦瑶拒绝了她,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她问 林菲,“你不觉得撕漫男很帅吗?简直就像十年前的老葛。” 林菲尴尬地点点头,她并不觉得葛培明很帅。她问赵小霞:“你怎么过来的?我两点钟开会,一点半必须得走。吃完饭我送你去地铁站?” “你就不能请半天假吗?我难得出来一次。” 林菲摇摇头。赵小霞锲而不舍:“林菲,不是我说你,女人拼事业没用的。你看陆梦瑶,打扮得花枝招展,找个富二代结婚,多幸福。再不济像我这样,找个绩优股,爱上班就上班,爱 请假就请假,多自由。” 林菲笑了笑,并不接话。赵小霞语重心长地说:“你听我的,重新投简历,去世界五百强公司,最好是欧美公司,睁大眼睛找个人结婚。还有,不要搞什么女权,那都是忽悠小女孩的。你年纪不小了,已经没有资格挑三拣四。说实话,男人都一个样,只要会赚钱,有责任心,日子总能过下去。等你们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什么是完整的人生。”她低头抚摸肚子, “幸福”两个字就像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她全身。 林菲看着她的幸福笑容,跟着笑了起来。她不赞同她的观念,可是哪个女孩不想要这样的幸福?缘分相遇不可求,她总不能因为渴望婚姻,随便找个男人凑合吧! “小姐,这是你们的前菜。”撕漫男端上两个碟子。林菲不可置信地瞪着碟子上的几根“麦苗”。如果当下不是九月,她都忍不住怀疑,这几根麦苗是姓“施”的男人从后院割下来,洗都没洗就端上来了。前菜如果是沙拉也就 算了,她又不是食草动物,如何吃得下新鲜的青草? 撕漫男见状,对着林菲轻轻一笑,故意用低沉的声音说:“小姐,您先品尝一下,可以吗?” 林菲瞥他一眼,嘴唇抿成一直线。他笑得很好看,但是这不等于她需要吃奇怪的食物。赵小霞与林菲的想法差不多,不过地方是她选的,她用叉子挑了半根“麦苗”送入嘴巴。慢慢的,她的眉头舒展开了,对着林菲说:“味道还不错耶。”她抬头夸赞撕漫男,“ 麦苗做得挺像的,惟妙惟肖。这是什么食材做的?” 撕漫男并不回答,笑盈盈看着林菲,两只眼睛仿佛在说:小姐,请品尝一下吧。 林菲将信将疑,把麦苗放进嘴里尝了尝。她说不清这是什么味道,但绝对不是青草,也不算难吃。 撕漫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恶作剧一般,故意对着林菲说:“这就是青草,确切地说,这是北海道的麦苗。”他加重语气,“去年秋天种植的。” 这是一年前的麦苗?林菲手上的叉子停在了半空中。撕漫男几乎笑出声。他又道:“我们严选初雪覆盖的麦苗,速冻后运来上海,研磨成纳米级粉末,再用分子料理的烹饪手法脱去麦苗特有青草味,加以秘制调料调味,最后 还原成麦苗的形状。”林菲很少与人抬杠,但她实在不喜欢这人的态度,仿佛把她当成小猫一般逗弄。她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们读书的时候,有这么厚一本教科书。”她 对着撕漫男比了一个厚度,“书名就叫《纳米材料》,英文原版教材。”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赵小霞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用两根手指夹着纸巾,“我把它带回实验室,不消半小时就能知道,你的‘秘制调料’到底是什么。”撕漫男似乎被她们的话吓到了,他一把夺过赵小霞手中的纸巾,转身离开了。林菲与赵小霞对视一眼,莞尔一笑。因为这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而和谐。林 菲问赵小霞:“你怎么想到,来这里吃饭?”“因为红糖呀。” 第48章 剑拔弩张(4) 林菲瞥一眼身后的肥猫。 “不是它。”赵小霞抿嘴一笑,却掩不去眼角的哀伤。林菲猛然想起,赵小霞的老家在甘蔗之乡,最出名的就是古法熬制的红糖。听陆梦瑶说,赵小霞的家乡十分重男轻女,她家有五个姐姐,一个弟弟。她考上大学之后,她的父母,她的弟弟不断向她索要钱财,她的几个姐姐也认为,她是大学生,应该供养全家人。因为家人长期的无节制索取,她差点和葛培明分手。之后怎么样,林菲并不 清楚,当下也不敢细问。“没什么不能说的。”赵小霞垂下眼睑,“我和他们闹翻了,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也吃不到家乡的红糖了。”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抚摸肚子,“培明说,如果我愿意,二宝可 以跟我姓。跟我姓,有什么意义呢,他们都不认我了。” 林菲最不擅长安慰别人,她干巴巴地说:“你和老班长结婚了,你们才是一家人。” “也对。”赵小霞重拾笑容,故意压低声音,“听说,这家店的前任老板喜欢吃糖,她研制出了最正宗的古法红糖。我们待会儿就试试。” “好。”林菲点点头。 一个多小时后,林菲依旧不知道,“红糖”的古法红糖是否正宗,但她发现,因为姓“施”的男人超级慢的上菜速度,她快要迟到了。 她不顾撕漫男的反对,强行结账离开,沿途闯了两个黄灯,几乎以奔命的速度跑上楼,终于在一点五十八分站在了吴宝国面前。吴宝国阴沉着脸打量林菲。林菲赶忙整理衬衫领子,低头捋了捋衣角,悄悄平复急促的呼吸。炙人的静默中,秘书轻手轻脚走出办公室,房门随之合上了,紧接着是门锁 自动落锁的声音。林菲被落锁声吓了一跳,抬头朝吴宝国看去。为了避嫌,像他这样的国企领导一般不会单独与异性开会,更不会锁门。 “怕了?”吴宝国点燃一根香烟。 林菲摇摇头,紧张地抓着手中的公文包。 “你以为自己很能干,很聪明?”吴宝国一改慈祥可亲的模样,声音低沉而压抑,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林菲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吴宝国,旁人口中“六亲不认的拼命三郎”。她从公文包中拿出文件夹,双手捧着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 吴宝国抓起文件夹朝林菲摔去,几乎砸在她脸上。林菲默默捡起文件夹。不同于上次的羞愧、愤怒,此刻的她被更复杂的情绪包围,反而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她再次把文件夹放在吴宝国的桌子上,低声说:“北京的事,我 已经知道了。” 吴宝国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讶,他透过香烟的雾气斜睨林菲,仿佛在看一个笑话。林菲马上明白过来,吴宝国已经知道,她专程去北京调查他的事。她分不清,他真的在生气,又或者他只想以怒火为武器,把她赶走。在她进屋之前,她准备了很多说辞 ,这一刻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吴宝国瞥一眼文件夹:“这就是你的调查结果?”林菲不想露怯。她用手掌压住文件夹,看着吴宝国的眼睛回答:“吴总,这是x——3项目的施工方案。我上次就说过,贵公司把你们的施工调整方案传真给了我们,我们 考虑到剧院首先需要保证剧场的音响效果……”“既然你已经去过北京了,知道我不想看到你,那咱们也不需要兜圈子了。”吴宝国熄灭烟头,“我们这边,我会指派一位项目负责人,你们那边,随便你们找丁焰也好,找 桥本也罢,总之一切以不耽误工期为首要原则。” “那,以后呢?”林菲一脸认真,“从今往后,吴总不再与任何女性合作,贵公司也不再招聘任何女性员工吗?” 吴宝国并不回答,冷笑着说:“你要知道,华建有一整个律师团队,小小一个麻生,在中国的土地上,你们无法承受延误工期的后果。”林菲一字一顿:“吴总认为,您是受害人,您被人背后捅刀,您很委屈,那么我呢?难道我不是无辜的受害者?您做的每一件事,您说的每一句话,难道不是针对无辜的我 ?您有没有想过,您打电话告诉常务,我开会迟到,我可能会失去工作。” “失业比得上丢了性命吗?”吴宝国真的动怒了,“林菲,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您还活着,不是吗?”林菲悄然握紧拳头,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事已至此,对待吴宝国这样的人,道歉不可能扭转他的想法。她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话很残忍,但是有 些话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千千万万在这个行业努力工作的女性。她们不应该因为个别人的错误,承受不公正的待遇。她上前一步:“您因为几个害群之马,否定所有的女性,我想问一句,难道男人之中就没有偷奸耍滑之辈?您作为华建的工程部总经理,您大可以派手下与我协调工作,可是您一次又一次针对我,说白了,您不过是泄私愤罢了!扪心自问,您和卑鄙小人有什么差别?” 第49章 纷繁复杂(1) 林菲的一句句质问,犹如利刃扎入吴宝国的胸口。林菲确实无辜,他不该一次又一次针对她,但是他一辈子的声誉差点毁于一旦,他与死神搏斗了数日,他就活该受罪, 活该遭遇背叛?他和林菲本没有交集,可老天爷是世上最厉害的编剧。他接任工程部总经理的第一天,看到的第一份文件就是x——3项目,看到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林菲穿着白衬衫,对着 镜头微笑的一寸免冠照。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面试现场,听到一个女孩诚挚地说:吴老师,我会努力工作的,我会珍惜您给我的机会。几个月前,他连续几天不眠不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工地死撑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以为自己快要一命呜呼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再也不会与女人一起工作,更不会给她们任何机会。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他指着林菲的照片说:这女孩是谁?太年轻了。没等他扔掉照片,立马有人告诉他,她叫林菲,是麻生株式会社的代表,陈军特别喜欢的高材生,工作认真又努力。陈军一直想招揽她,也想磨练她,培养她,所以x— —3项目一直是他亲自负责,亲自与她对接。陈军去了非洲,他可以将x——3项目扔给下属负责,他和林菲压根没有见面的机会,但是她们太像了,乃至于读书、职场经历都一模一样。曾经,他也像陈军一样,想要 磨练她,帮助她成为优秀的,成熟的建造师,可是结果呢?他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让妻子流泪,让女儿伤心。他知道林菲是无辜的,他不该迁怒于她,他只想用一场“迟到”的闹剧,逼迫麻生撤换负责人,整件事也就画上了句号,可是林菲就是个“戆头”,一次又一次往他的枪口上 撞。她不过是麻生的一个课长,出生在最普通的家庭,她口不择言,与他剑拔弩张,她能讨到什么好处?吴宝国这般想着,胸口的怒火消散了不少,甚至有些看好戏的心态。他仰头看着林菲,故意用手指不耐烦地敲击桌面,说道:“你骂我卑鄙小人,又能改变什么?我已经说 得很清楚了,只要你是x——3项目的负责人,这个项目就没有开工的那一天。我不相信,麻生明美能容忍你一天又一天拖延工期。”林菲十分意外,他竟然没有发怒。众所周知,吴宝国脾气不好,他不应该这样的反应。只要他把积压在胸中的怒火发泄出来,她就有机会向他陈述新的施工方案。她相信 自己的专业能力,她只求一个机会。“怎么,你想说,你只求公平的机会?”吴宝国嗤笑一声,“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想要我听取贵公司的施工方案,很简单,换一个男性负责人,我一定会给他 公平公正的机会。否则,一切免谈。”林菲本没有奢望,三言两语就能扭转吴宝国的态度。她后退一小步,对着他九十度鞠躬:“吴总,刚才那些话,是我唐突了。不过,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她把桌上的文 件夹往吴宝国面前推了推,“这是新的施工方案,您有空的时候,请务必过目。” 吴宝国的目光掠过桌上的文件夹,想要伸手拿它,却又在半空中收回右手,目送林菲走出办公室。林菲快步走出办公楼,用力呼出胸口的浊气。虽然吴宝国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但是x——3项目必须开始施工了,否则真的会延误工期。这也是她原本的计划。她相信, 不久之后,吴宝国一定会气急败坏找上她。她拿出手机,给钱光正留言:老钱,我现在过去找你,大约半小时就到。 半个小时后,林菲抵达位于自贸区的地下酒庄。这里名为地下酒庄,其实只是商家计划加建地下储酒仓库。因为商家与林菲认识,所以请她帮忙看一看现场。钱光正一个小时前就到了,此刻正站在门口等候林菲。他没等林菲锁上车门,迫不及待地说:“现场离黄浦江太近了,地下水压太大,地势又低,不好弄。”“不好弄”是上 海话,意思是施工难度太大。 林菲奇怪地看他一眼:“既然这样,与曹老板直说就是,怎么连上海话都出来了。”钱光正简单地说了一下具体情况,随即朝门内努努嘴。林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潘柳江正笑容满面地与一个男人握手。她推门而入,就听到潘柳江信誓旦旦地说:“曹 老板,您放心,防水的事包在我们身上。我们的材料都是日本原装进口的,我们的工人在日本接受过正规培训……”“林课长!”被称作“曹老板”的男人撇下潘柳江,快步走向林菲,伸出双手与她握了握。他名叫曹双福,原本是森杰房地产集团下游供应商的贸易代表,在工作中与林菲认识。他辞职之后,在自贸区注册了一家经营酒类进出口贸易的公司。这一次,他想针对高档红酒,在自贸区建一个恒温恒湿的地下储酒库。本来土建这种事,应该找建筑设计院,再不济也该找建筑公司,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林菲。严格来说,他与林菲的关系一直停留在逢年过节,他给林菲发一条祝福短信。林菲是极少数回复他短信的人 。林菲生怕自己经验不足,再加上吴宝国指定了今天下午的见面时间,于是她让钱光正先一步勘察现场,却没料到潘柳江也来了。她对着曹双福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第50章 纷繁复杂(2) “没事,没事,是我麻烦林课长了。”曹双福满脸红光,正是中年发福的年纪。他笑着说,“我还没有恭祝你高升,有这么厉害的两位手下。”他冲潘柳江及钱光正笑了笑。 潘柳江有些不高兴,马上接口:“不好意思,害您久等了。我们课长刚去华建集团,那边是大客户,得罪不起。” 他本意挑拨离间,曹双福好似压根没有听明白,笑眯眯地道歉:“是我不对,我原本以为你还在森杰,这才厚着脸皮请你帮忙。” “只是帮忙看一下,没关系的。”林菲笑了笑,指着钱光正说,“这位是老钱,干了一辈子现场施工,眼光毒辣得很。”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曹双福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林菲往现场走去。一行人边走边寒暄,很快把潘柳江晾在了一旁。潘柳江之所以跟着钱光正来到现场,只是想在其中使一些绊子。他抢先开口:“曹老板,恕我直言,防水施工得配合基建。我们公司的材料再好,您也得找设计院出土建设 计图,接下去才是我们出防水施工方案。” 曹双福与林菲对视一眼,皆露出尴尬的神色。林菲含含糊糊解释:“潘系长从日本回来,不了解国内的情况。” “原来这样。”曹双福对着潘柳江点头致意,指着一大块空地问林菲,“就是这里,我想在地面上建一个红酒展示厅,下面做恒温酒窖,再加一个无菌的分装车间。”林菲朝钱光正看去。钱光正婉转地说:“黄浦江下面都能建隧道,在江边造一个地下室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成本很高。想必曹老板也知道,行内有一个说法,黄浦江下的隧 道,盾构打出来多少泥浆,就得往里面填多少人民币。不要说越江隧道,就是地铁站,只要是地下施工,哪个不是钱堆出来的?”曹双福顿时露出犹豫的神色,低声喟叹:“虽然自贸区有减税政策,政府也有各项扶持,但我们是小公司,不容易,每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半晌,他瞥一眼潘柳江和钱 光正,欲言又止。林菲会意,吩咐他们在车上等她。 潘柳江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钱光正往回走。他心中不忿,嘴里嘀嘀咕咕:“钱职长可谓脑子活络,骨头软。前两天与我称兄道弟,这么快就成了林课长的跟班。”“信不信,我揍你?”钱光正比了比拳头,懒得与他废话。潘柳江立马吓得噤声。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悄悄回头看一眼,只见林菲和曹双福肩并肩站着,不知道在 说什么。他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林菲一早猜到,曹双福约她见面,只是为了听一听她的意见。确切地说,他想知道,建造带地下室的小型办公楼宇,大约需要多少预算,具体有哪些手续。上海地区的土地建设,不管是民用建筑还是公共设施,相比其他地区都更为严格,从土地审批、建筑出图、现场施工,再到各项安全检查,每一步都有严格的程序。再加上上海的人工 、材料都略高于其他地区,所以像曹双福这样的私营业主,他们既没有风控部门,也很难拉到天使投资,所以他们的决策比较谨慎,一般会事先听一听可信之人的建议。 林菲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之曹双福,很快就把这段小插曲抛诸脑后了。转眼到了周五的傍晚,林菲正踌躇着,是否给陆梦瑶发一条微信,就收到了她的语音留言,提醒她务必和王真一块吃晚饭。她匆匆赶回家中,顺道买了两棵白菜。一周以 来,这是她唯一一天按时下班。王真听到开门声走出客卧,看到门口只有林菲一个人,颇有些失望。林菲讶然问道:“你在等陆梦瑶?”严格算起来,这是周日以来,她第一次见到王真。之前的几天,她 早出晚归,唯有每天早上,咖啡机里面的热咖啡告诉她,她有一位室友。当下,王真点点头,又摇摇头。隔了许久,等到林菲换上居家服走出主卧室,她跟在林菲身后,低声解释:“之前几天,陆梦瑶下班就会过来,帮我干活,陪我聊天。她昨 晚说过,今天不过来了。”她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说,“刚才,我以为她改变主意了。”林菲深深看一眼王真,她没有佩戴墨镜,身上穿着樱桃小丸子的睡衣,脚上是一双粉色红凉拖。她不再是一个枯坐在窗口的“雕塑”。林菲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改变,也知道 这完全是陆梦瑶的功劳。她试着寻找话题,奈何她忙碌了一整天,脑子已经木了。她默默走进厨房,放水洗白菜。 “对了,还有一件事和你说。”王真搓了搓手,低着头站在厨房门口,活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林菲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看着王真,可王真突然间不说话了。她懊恼地想,如果陆梦瑶在,一定会把王真拉进厨房,很自然地打开话题,可她真的做不到。以前她嫌弃陆梦瑶不懂得尊重别人,今时今日她才发现,“自说自话”也是一种可贵的“技能”。她生怕王真不自在,干巴巴地说:“王真,你不需要这么客气。我们是老同学,是朋友 。” 王真点点头,又摇摇头。又是这样!林菲在心里叹一口气。她转过身,站在水槽前面清洗白菜。她只买了两棵白菜,一会儿就洗完了,可是王真一直站在厨房门口,她如何才能毫不尴尬地越过她 ,走出厨房?她低头继续搓洗白菜,洗得白菜快要褪色了,屋子内依旧悄无声息。 炙人的静默中,王真低声说:“我没事,你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林菲转过身,背靠水槽柜擦拭手上的水渍,趁机打量王真。恰此时,王真抬起头看她。四目相接的瞬间,她们相视一笑。就是这一笑,两人之间的凝滞气氛好似突然间消散了。林菲问道:“你刚才说,陆梦瑶帮你干活?” 第51章 纷繁复杂(3) “是啊,她很有天分。”王真笑了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了一湾新月,“你过来看。你是房子的主人,她要我和你说一声。”她转身朝客卧走去,嘴里解释,“我没有改变房屋 结构,也没有在墙上打孔。”这些事她早就应该告诉林菲,只是没有陆梦瑶给她“推动力”,她没有勇气和林菲交流。林菲跟上她的脚步,在她的目光触及客卧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早前那张用装潢垃圾拼凑成的简易木板床,已经变成了公主床,粉色的幔帐耷拉在不锈钢管上,纱幔在微风中摇曳。公主床旁边放着一个茶几,两把椅子,它们都是用废旧轮胎和空的易拉罐组装而成的。茶几和椅子都装饰成了粉色调,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它们竟然是轮胎。窗台上摆着两个洗衣液瓶子做成的花盆,是最常见的雕牌洗衣液,粉紫色的瓶子。花盆利用洗衣液瓶子上的把手,做成了天鹅浮水的造型,优雅又别致 。花盆里面栽种着两株多肉,叶片肉嘟嘟的,煞是可爱。 林菲不可置信地问:“这些,那些,全都是你们做的?” 王真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我不太喜欢粉红色,但是陆梦瑶说,每个女孩都应该有一个公主梦。过段日子,如果我实在不喜欢,她再陪我一起换掉。” “陆梦瑶会做这些?”林菲依旧觉得不可信。王真点点头,一边笑一边说:“我们干活的时候,陆梦瑶说了好几次,‘谢谢’你让她重修了金工实习。她还说,她已经决定了,等她捡到了足够多的废铁,她一定做一个大 铁床送给你。”“我真是谢谢她,时时刻刻念着我!”林菲说完就笑了起来。她不喜欢陆梦瑶总是装出娇滴滴的模样,不过确实不是她向老师打小报告。后来,她被陆梦瑶拽着去金工车间 ,愣是和她一块儿,把所有的作业重新做了一遍。因为那次的“知识巩固”,导致她现在对车床,铣床等等都特别熟悉,做个小零件不在话下。她拿起手机给陆梦瑶发微信。当天晚上,直到她快要睡着了,依旧没有收到陆梦瑶的回复,她不禁有些担心。寂寥的夜,外面是沙沙的秋雨声,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大学四年,大概因为她和陆梦瑶每个礼拜都回家,所以她们都成了班里的“独行侠”。不过,她们对“交朋友”这件事,有着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她总是尽量与班上的每 个人都保持“友好”的同学关系,可是陆梦瑶我行我素,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在乎是否得罪别人。如果以相处的时间计算。 整个求学时期,她和陆梦瑶接触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彼此。严格算起来,她们勉强也称得上朋友吧? 第二天是周六,林菲难得一次起晚了。她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拿起手机,陆梦瑶已经回复她的微信。看起来,她依旧没有决定,如何处理她和沈伟的婚事。林菲起身拉开窗帘,天空灰蒙蒙的,秋雨淅淅沥沥落在窗玻璃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弯弯曲曲的水痕。上海的秋冬充斥着阴冷气息,总是湿漉漉,潮乎乎的。不过,当下距 离国庆节还有一周的时间,还称不上真正意义的秋天。她打开窗户,用手掌盛接雨水。午饭过后,她又要去相亲了,湿透的手掌很好地诠释了她的心情。依旧是熟悉的酒店,熟悉的人,林菲默不作声跟在李姐身后。李姐皱着眉头,十分不满意林菲的穿着打扮。她絮絮叨叨:“我说过很多次了,女孩子穿裙子多好看。再说化 妆,哪个男人不喜欢女朋友漂漂亮亮的?出门画个淡妆,这是礼貌。”林菲只当没有听到李姐的唠叨。她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运动鞋。这样的衣着并非她故意与李姐为难,而是因为下雨天,穿裙子再配上高跟鞋,实 在很麻烦。至于化妆,她一向都只是简单画一下口红而已。可能她预感到,今天的相亲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气色不太好,让李姐误会了吧。她百无聊赖地想着,不知不觉走进了咖啡厅,猛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你?”她朝李姐看去。虽然是她告诉李姐,她并没有要求,相亲对象必须是精英男性,但是婚 介公司也不应该这么敷衍,给她介绍一个小白脸吧? 撕漫男看到林菲,同样十分惊讶。他打量林菲:“林小姐,这么巧?” “没想到施先生也需要相亲。”林菲懒得挤出礼貌的微笑,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李姐出于职业敏感,悄然打量二人。撕漫男并不姓施,但对方显然并不想纠正林菲。她避重就轻地解释:“他是餐厅老板,平时工作挺忙的……”“我知道。”林菲当然不会忘记,她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就“坑”了她八百多块。她当着男人的面对李姐说,“他年纪太小了。不要告诉我,我和他也是天造 地设的一对。” 撕漫男忍不住辩驳:“林小姐年纪挺大吗?爱情不分年龄,没想到你的思想这么迂腐。” “爱情?”林菲觉得可笑,“相亲从来都不是为了爱情,相亲只为了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她顺势坐下。 “结婚难道不是因为爱情?”撕漫男跟着坐下了。林菲压根不觉得自己正在和他相亲,她也没有留意,李姐为什么没有替他们相互介绍,不声不响就离开了。她招呼服务员叫了一杯美式咖啡,对着撕漫男说:“两个陌生男女喝一杯咖啡,默默在心里评估对方,恨不得用最短的时间,把对方的收入、家庭、对未来的规划了解得清清楚楚。你觉得他们产生爱情的概率有多高?”林菲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曾经,她也奢望过爱情,可是随着相亲次数增多,她渐渐糊涂了,爱情到底是什么?她加重语气,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相亲是为了结婚,简单而直接。” 第52章 纷繁复杂(4) “你很想了解我的收入,我的家庭,我对未来的规划吗?”撕漫男笑了笑,“其实,我根本不是餐厅老板……” “你不用告诉我,你只需要知道,你浪费了我一个相亲名额。”林菲看一眼时间,捧着热咖啡喝了几口,随口与他闲聊,“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撕漫男如实回答:“信用卡签名啊。”他借着喝咖啡的动作偷偷打量林菲,“你真的是搞纳米材料的?” 林菲不答反问:“你知道什么是纳米材料吗?” “如果我说,昨晚我百度了一下,你相信吗?”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半真半假地试探对方,直至林菲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电话的人是吴宝国,他要求林菲马上去华建的工程部见他。林菲随手留下咖啡的钱,冲撕漫男 挥挥手,头也不回朝停车场走去。 撕漫男急忙拿起手机,追着她走了几步,低声咕哝:“我们还没有加微信呢!”林菲一门心思想着吴宝国,冒雨赶至华建位于郊区的工程部办公室。不同于行政中心的浪漫幽静,华建的工程部是两幢老公房,朴实而略显陈旧。老公房四周光秃秃的, 不要说鲜花,就连爬山虎都没有一株,唯有碗口粗的水杉树兀立在路边。不过,这里素来“人丁兴旺”,就连周末同样人来人往。 陈军在职的时候,林菲无数次来这里开会。她熟门熟路找到吴宝国的办公室,并不见吴宝国的秘书,只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与吴宝国面对面坐着。 “吴总,阮经理,你们好。”林菲主动与他们打招呼。被称作“阮经理”的男人是x——3项目的现场负责人,林菲见过他几次。吴宝国瞥一眼林菲,把昨日她硬塞给他的文件夹扔在办公桌上,面无表情地说:“施工方案我已经看过了。在我标红的地方,减5%的预算。如果你们没有意见,周一把文 件送过来给我签字。以后的事,你们和老阮对接。”林菲拿起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她不得不承认,吴宝国经验丰富,目光老辣。他减掉的5%预算,挤干了预算上面的所有水分,同时预留了一分薄利。吴宝国的要求在她 的职权范围之内,她没必要让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所以她放弃了讨价还价,点头说道:“好的,待会儿我就回去重新准备文件。” 吴宝国挥挥手,示意林菲可以离开了。 林菲隐约觉得不对劲,她对着吴宝国说:“吴总,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您坦白。我害怕耽误工期,昨天已经让我们的工人去x——3的施工现场……” 吴宝国打断了林菲:“你和老阮交待就行了。”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林菲朝阮经理看去,他立马垂下眼睑,刻意躲避她的目光。顿时,林菲的心脏直直往下沉。如果说前一天,她与吴宝国争执的时候,是他们心理上距离最近的时刻,那么这一刻,她和吴宝国之间仿佛已经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除了先斩后奏,在施工现场准备开工事宜,她并没有做什么。她相信,潘柳江并没有能力令吴宝国态度突变。她 试探着说:“吴总,关于现场施工方案,我还是向您解释一下吧。”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吴宝国伸手指了指大门,嘴角掠过一抹冷笑。林菲看得分明,吴宝国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如果说,以前的他,对她只有单纯的不满与愤怒,那么此刻的他,眼睛里充斥着不屑与鄙夷。她脱口而出:“吴总,我们之间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并没有。”吴宝国面无表情,“你放心,只要贵公司在施工上没有纰漏,x——3项目一定会顺利完工的。”林菲莫名其妙,却又无可奈何。她本想找阮经理打听一下内情,奈何阮经理这类人,早已练就了泥鳅钻地洞式的偷溜本事。他前脚刚跨出吴宝国的办公室,转身就溜得无 影无踪了。 林菲回到家,百思不得其解地度过了整个周末时光。与此同时,陆梦瑶也像断了线的风筝,她没有发朋友圈,也不见她在班级微信群和赵小霞斗嘴。转眼到了周一,林菲依旧和往常一样,提早半小时抵达办公室。她把一周的工作内容粗粗浏览了一遍,正准备去麻生明美的办公室开会,乔娜气呼呼地走了进来,手上端 着冷萃咖啡。 林菲喝了两口咖啡,说道:“如果是不重要的事,或者和工作无关的事,不需要说给我听。” 乔娜生气地嘟囔:“课长,外面的人都在议论,您对公司有二心,早就想自立门户了,所以您经常把公司的项目往外推,再暗地里私吞。” “我知道了。”林菲把咖啡一饮而尽。她已经猜到,是谁散播这样的谣言。她吩咐乔娜,“这样的无稽之谈,以后不需要特意转述给我听。” “可是……” 乔娜还想说什么,林菲突然沉下了脸,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刚刚收到陆梦瑶的微信,手机屏幕上写着:x——3项目顺利开工,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牛排?林菲立马联想到吴宝国的反常举动,她直接拨通陆梦瑶的手机,问道:“你到底对吴宝国做了什么?” 第53章 不欢而散(1) 陆梦瑶为了帮助林菲推进x——3项目,她忙前忙后一个礼拜,自认费心尽力,甚至“坏事”做尽。她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的好心不只没有换来林菲的感激,竟然还要遭 受她的无端指责。她脱口而出:“林菲,你这是什么语气?” 林菲又急又怒,沉着脸追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对吴宝国做了什么?”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陆梦瑶怅然冷笑。 林菲紧抿嘴唇。转念间,她想到吴宝国反常的态度,心中愈加恼怒。 “就当我多管闲事,再见。”陆梦瑶甩手撂下手机,坐在桌前生闷气。办公桌上,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讨厌鬼”三个字不断地闪烁,刺痛着陆梦瑶的神经。 林菲给她打电话,她就一定要接吗?陆梦瑶直接拉黑了林菲的手机号码,同时删除了她的微信。一分钟,或许仅仅过了三十秒,大学同学的微信群里面跳出一条消息,是林菲在同学群里@陆梦瑶。陆梦瑶犹豫了一分钟,点开对话框,只见屏幕上写着:陆梦瑶,你永 远都是这样…… 陆梦瑶飞快地退出了群聊,甚至没有看后面的内容,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眨眼间,赵小霞发来一条微信:你和林菲闹翻了?不过十秒钟,她撤回了这条消息。 陆梦瑶硬生生压下眼中的泪光,用力按摁键盘,给赵小霞发微信:把我拉回群里。 隔了许久,赵小霞回复:我不参和你和林菲的事,省得你们和好了,你又嫌我多管闲事。 陆梦瑶摁住语音键,几乎脱口而出:你不就是看好戏的心态吗?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有本事不要总是撤回已经发出去的消息。 她想到赵小霞大腹便便的模样,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句话,转而找了一位男同学把她拉回同学群。她这一进一出之间,之前的聊天记录全部被清除了。她深吸一口气,按住键盘的“@”键,却怎么都找不到林菲的名字,原来她已经退群了。一时间,万般委屈涌上陆梦瑶 的心头,她恨不得当面找林菲吵一架。回过头想想,从她和林菲认识的第一天开始,都是她主动“缠着”她。大学毕业后,林菲一句“手机掉了”,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她何曾把她当成朋友?不只这一次,以前 的每一天都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陆梦瑶自言自语,拿起拎包直奔最近的购物中心。十分钟后,商业中心的办公楼内,沈伟百无聊赖地转着钢笔,正为这个月的业绩发愁。突然,短信铃声不断响起,是信用卡中心的刷卡提示。他看了两眼金额,下意识皱 起眉头,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浮现笑意。他打开微信,给陆梦瑶发了一条消息:宝贝,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陆梦瑶飞快地回复:心疼了?你不是说,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性命,全都是我的,信用卡什么,更不在话下吗? of course!沈伟拽了一句英文,又马上补充:这是无限额卡,宝贝爱怎么刷,就怎么刷。陆梦瑶看到这句话,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她瞟一眼脚边的购物袋,对着营业员说:“不好意思,这双鞋子我不买了。”她拎着大包小包走进一旁的咖啡厅,喝了一杯全脂全糖的咖啡,又去美容院做了一个全身spa。等到她容光焕发地拿回手机,屏幕上满满都是微信留言。她的指尖划过赵小霞的微信,点开了沈伟的留言:宝贝,你好些 天没有回家睡了,今晚请容许小的好好伺候女王大人。后面是沈伟在健身房拍的半裸照,两块胸肌胀鼓鼓的。 陆梦瑶赶忙把手机捂在胸口,左右看了看。她确认周围没人关注她,捧着手机飞快地打字:要死了,大白天给我发这个! 老婆,喜欢你看到的吗?沈伟的回复夹杂一个笑脸,后面附了一张他身穿泳裤,浑身湿漉漉的照片。陆梦瑶双颊微红,偷偷瞟一眼照片。沈伟出国留学之前挺保守的,短短几年就学了美国人的做派,时不时给她发这样的照片,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在美国练就的身材堪 比模特,他们的“夫妻生活”十分和谐。光凭这一点,她应该不会后悔嫁给他吧? 她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当晚,直至月上柳梢头,陆梦瑶才踩着高跟鞋,风情万种地站在沈伟面前。 沈伟看到她,眼中只有“惊艳”两个字。陆梦瑶穿着酒红色的一字肩短裙,微曲的长发披散在光洁的肩膀。沈伟迫不及待抱住她,手掌沿着后背的曲线摸索。 陆梦瑶按住他的手背,娇嗔:“我肚子饿了。”“宝贝,我也饿了。”沈伟一语双关,胡乱亲吻她的红唇。陆梦瑶偏头避开他的动作。沈伟犹如发情的大猩猩,抱着她不放,在她耳边暧昧低语,“不如,我们先去洗澡。你 把我喂饱了,我给你煎羊排。”陆梦瑶用力推开他。“我想先吃羊排。”她娇笑着朝餐厅走去。餐桌上,一大束明黄色郁金香含苞待放,红酒在醒酒器内散发着芬芳,一座银质烛台静静兀立在餐边柜上。 陆梦瑶见状,笑容愈发娇艳。沈伟不甘心地擦了擦嘴唇,追上她的脚步,点头附和:“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关闭屋内的主照明,只留两盏射灯,随即又用打火机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顷刻间, 翩翩烛火,精油的甜香慢慢在屋内的扩散。沈伟熟练地打开餐桌上的电磁炉,在平底锅内倒入橄榄油,把腌制好的羊排放入平底锅。 陆梦瑶坐在沈伟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林菲不识好人心,她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她!她用指尖抚摸郁金香的花瓣,水晶指甲在射灯的光芒下反射出冷艳的白光。 沈伟瞥一眼陆梦瑶,低声嘟囔:“上一次……”他顿了顿,转而说道,“我知道,你最喜欢明黄色的郁金香,但是妈妈说,婚礼一定要用红色的鲜花,红色喜气。” “我明白的。”陆梦瑶随口应一句。 沈伟犹豫片刻,再次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问道:“今天,是谁惹你不高兴了?”他很了解陆梦瑶,她极少像今天这般“发泄式”购物。 陆梦瑶挑了挑眉,反问:“怎么,你要去揍她?”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打女人,所以,是男人?”沈伟假装吃醋。两人说话间,羊排与迷迭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们的感官。沈伟细心地羊排切开,放在陆梦瑶的盘子中。不过陆梦瑶没吃两口,她在半推半就之中,被沈伟抱进 了卧室。两人嬉闹间,陆梦瑶断然拒绝与沈伟一起洗澡,沈伟假装生气,抱着她在大床上滚了两个圈,陆梦瑶的裙子随之掉在了地板上。沈伟跪在床上,七手八脚脱下自己的衣裤 ,眼睛直勾勾盯着雪白的身体。 陆梦瑶拉扯床单试图遮掩身体,低声嘟囔:“你再这样,我要关灯了。” 沈伟扑上去抱住她,不断亲吻她。 …… 不知过了多久,沈伟突然抱起陆梦瑶,把她放在飘窗的大理石上。陆梦瑶回过神,刚要推开他,沈伟“哗啦”一声拉开窗帘。 陆梦瑶下意识抱住他。冰冷的大理石激得她打了一下冷颤,她只能抱紧眼前的男人,又怕邻居看到他们。“快把窗帘拉上。”她有些恼了。 “这里是高层,没人会看到。”沈伟亲吻着她。早几年,他独自留学异国,可能因为寂寞,也可能因为他急于想要融入当地的留学生圈子,他参加过很多“轰趴”。当时,他暗搓搓觉得,那些人玩得太“变态”了。不过, 他不想被他们称作“土老帽”,只能入乡随俗,时不时参加一些相亲、聚会活动。久而久之,那些“狂野”派对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这些年,他很享受与不同的女生交往,但他自认保守派,并不喜欢女生太过主动。直至上周,他看到了不一样的陆梦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整整一个礼拜,他就像情窦 初开的毛头小伙,满脑子只想和她在一起。他哑声说:“小妖精,知道我有多爱你吗?”陆梦瑶紧张又羞耻,焦急地朝窗外张望,外面是暗红色的夜空,不见半点星光,远处的霓虹灯交相辉映,是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卧室的窗户正对小区的绿化,围墙外的 路灯、车灯仿佛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专心点。”沈伟掰过她的脸颊,与她唇齿纠缠。 渐渐的,陆梦瑶抛下了羞耻感,她脸颊绯红,眼神迷离…… ……不经意间,她看到了马路上的灯火,似乎还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上海素有不夜城之称,当下还不到晚上九点,办公楼的灯火尚未熄灭,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街上的每个 人仿佛都有前进的目标。 这个时间,林菲还在加班吧?这个念头像一盆凉水,兜头兜脸从陆梦瑶的头顶浇下,她莫名想到行政中心门口,乔娜仰头看着林菲的眼神,那是全身心的信赖。还有华建的办公室内,吴宝国那一声不 屑的冷笑。恐怕在他眼中,她压根称不上“人”。哪怕眼前的男人,口口声声与她携手一生的丈夫,不过是看中她的美貌。 “累了吗?”沈伟不由分说转了一个身,把陆梦瑶压制在墙壁上,深深吻住了她。 陆梦瑶的背紧贴着墙壁,她却丝毫不觉得凉。她像失去了生命力的破布娃娃,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当一切归于平静,陆梦瑶看着沈伟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第54章 不欢而散(2) 沈伟微微一愣,拥着陆梦瑶躺回床上。“说什么傻话。”他用手掌覆盖她的脸颊,“我们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多少人梦寐以求,什么叫‘就这样了’?” 陆梦瑶垂下眼睑。那些钱都是他父母的,不是他的,更不是她的。她一个月只有几千块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静默中,沈伟的手指慢慢缠绕她的卷发。他也算“阅女无数”,陆梦瑶漂亮迷人,知情识趣。用上海话说,她晓得“小作怡情”的精髓,一句撒娇就能让男人骨头酥掉。不过 话又说回来,也只有他这样的富二代,才能征服陆梦瑶这样的“嗲妹妹”。 他的手掌从她的脸颊慢慢往下滑,旧话重提:“我们生个孩子吧,爸妈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抱孙子了。”他倾身想要亲吻她。 陆梦瑶偏头避开他的动作,坐起身背对他:“全身黏糊糊的,我先去洗个澡。”她快步走进浴室,锁上房门。在热水的“哗哗”声中,陆梦瑶坐在马桶上瞪着手机屏幕。她把林菲的微信从黑名单拉了回来。早前,赵小霞留言告诉她,她好心把林菲拉回微信群。不到五分钟,林菲什 么话都没说,再一次退群了。 “你有什么资格退群!该生气的人是我!”陆梦瑶自言自语,飞快地打字:就算我好心做了坏事,你也不应该这样对我!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熟悉的陌生人?她用力按下发送键,消息没能送出,林菲把她拉黑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泪眼瞬间滑下了眼角。本科毕业那一年,林菲换了电话号码,换了微信,与所有同学都断了联系。她虽然很生气,依旧努力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林菲的父亲过世了,她应该理解她的心情。如今,她又要故技重施吗?当日,如果不是她在宝格酒店偶遇她,她们 恐怕一辈子都是陌生人吧! 她干吗又用热脸贴林菲的冷屁股! 陆梦瑶擦去脸颊的泪痕,豆大的泪珠再一次从眼角滚落。一门之隔,沈伟在卧室内来回踱步,急得直挠头。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每当陆梦瑶怒刷他的信用卡,之后的几天一定会对他千依百顺。他原本计划,在陆梦瑶意乱 情迷之际,“坦白”他曾经和林菲相亲的事,否则这件事就是一颗定时炸弹。结果他只顾着与她亲热,竟然忘了正事。怎么办?错过了今晚,也不知道何时再有机会。 沈伟急得手心冒汗,下意识握住卫生间的门把手。 陆梦瑶察觉门口的动静,快步走进冲淋房,任由热水将她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停了。沈伟三步并作两步翻身上床,给备注“大林”的微信联络人发送了一条消息:快给我打电话。陆梦瑶对着浴室的镜子拍了拍脸颊,慢条斯理地擦拭头发。隐约中,她听到了手机铃声,紧接着是沈伟生气地怒斥:“她又去骚扰你了?太过分了,这些女的怎么回事,各 个都像苍蝇一样,有没有廉耻心啊!” 陆梦瑶动作略顿,随口问道:“哪个人像苍蝇,让你这么生气?” 沈伟心跳如雷,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一个女的,我告诉过你的。就是上次,我代替大林去相亲那人。我拉黑了她的联络方式,她竟然又去骚扰大林。” “你对我说过吗?”陆梦瑶侧头想了想,“你提过相亲的事,没有说其他的呀。”“怎么没有!”沈伟快步走到浴室门前,不容置疑地说,“那个女的约我吃饭,我二话不说拒绝了她。就是我们买戒指那天,你可以翻我的通话记录。你知道的,我光明磊落 ,一向不会删除那些东西。” 陆梦瑶侧头看他。半晌,她继续擦拭湿发,透过镜子打量沈伟,说道:“我们在商场买戒指那天,你只接到一通电话。当时你告诉我,公司有重要的事找你。”沈伟表情一窒。一个多礼拜了,陆梦瑶竟然记得这些细节?这就是娶高材生的麻烦!他胡乱点点头,向她展示手机屏幕:“你看,这是通话记录。我已经把她的号码拉黑了 。如果我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陆梦瑶瞥一眼屏幕,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认得这串数字,是林菲的手机号码。无论是通话记录,还是她的记忆都可以证明,那天确实是林菲率先给沈伟打电话。当时, 沈伟不只了欺骗她,同时避开她,讲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此刻,沈伟犹如烤架上的鸭子,不得不继续往下演。他愤愤地嘟囔:“网上那些人,总是说什么,男女比例失调,我看根本就是恨嫁的女人太多。她们一旦发现条件不错的 男人,就像苍蝇一样叮上去,赶都赶不走。” 陆梦瑶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擦拭长发。 林菲浑然不知,自己成了沈伟口中,恨嫁的剩女。她如同前几天一般,结束了晚上的加班,和丁焰面对面坐在公司的小会议室,专心吃米粉。白天的时候,陆梦瑶拒绝与她沟通,她只能利用午休时间匆匆赶去华建的行政中心,却得知她早退了,不知去向。她想找吴宝国解释清楚,可是她压根不知道陆梦瑶做了 什么,又能解释什么?再说,不管陆梦瑶做了什么,站在吴宝国的角度,他一定会认为,她们串通一气唱双簧,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傍晚时分,她赶着华建的下班时间,又去了一趟他们的行政中心,依旧没有见到陆梦瑶。她一气之下拉黑了她的微信。因为这两次的额外时间“支出”,她不得不返回公司 加班。 会议桌的另一边,丁焰手握筷子,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林菲,心里默默吐槽:这什么米粉,不酸也不辣,淡巴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丁课长,你有话对我说?”林菲主动开口。 丁焰急忙摇头。今晚,他原本不需要加班,看到她在加班,他才留下的。 林菲夹起两根米粉,像用叉子卷意大利面那样,转动筷子把米粉卷成一圈,送入嘴里。 “米粉不是这么吃的。”丁焰夹起一大筷子米粉,“哧溜”一声吸入嘴巴。 林菲看他一眼,继续用自己的方法,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米粉。丁焰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她吃饭的样子挺好看的,反而是他,像傻子一般。今天一整天,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他说些什么,才能逗她开心?他急得脑门冒汗,偏偏 大脑一片空白,愣是连冷笑话都想不到。林菲低着头,用勺子舀半勺汤汁。汤汁又酸又辣,悄无声息地滑过她的口腔,胃中一阵灼热,全身的细胞好似都被唤醒了。她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家里很少吃辣,偶尔 尝尝酸辣口味,似乎挺不错的。她再喝一口汤汁。 丁焰脱口而出:“米粉的汤汁,加我们江西的陈醋才好喝。真的,下次你可以尝尝。” “我知道。”林菲低声应一句。 丁焰胡乱点点头,自顾自说道:“不是我自卖自夸,只有我们江西的老陈醋才够酸……你说什么?”外卖是他下单的,林菲点的是清汤米粉。 “我说,我知道。”林菲抿一口汤汁,“卖家打包错了,我这碗米粉加了醋和辣椒面,味道挺不错的。” 原来这样!丁焰哀怨地看一眼自己面前的“清汤寡水”。 林菲抿嘴轻笑,低声解释:“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事情,吃了几口米粉才发现弄错了。” 丁焰索性放下了筷子。静默中,他忐忑地问:“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 “不是。”林菲摇摇头,正色说,“丁课长,我并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弱女子。” “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同事之间的关心。”丁焰有些委屈。林菲坐直身体,抬头看着丁焰。她知道,丁焰的言行都是出于好心,所以她本不想多说什么,但是他似乎并不明白,如何谨守同事之间的边界。她低声说:“丁课长,我们 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共事。我希望,你能忘记我的性别,只做同事应该做的事。”丁焰很清楚,在他们这样的“纯男性”行业,对待林菲这样的女性同事,最好的尊重便是忽略对方的性别。有的时候,特别的优待也是一种“歧视”,可他不经意间就会注意 到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关心她。他讷讷地解释:“我教训郭启华,和你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他加重语气。 林菲紧抿嘴唇。果然,他和郭启华之间愈演愈烈的“桃色绯闻”,是因为他知道了,郭启华性骚扰她。他想用这样的方法替她报仇? 丁焰被她看得心慌,不得不再次澄清:“真的和你没有关系,是郭启华想在耀华的项目拿回扣……”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林菲讥诮地笑了笑,“恕我直言,如果郭启华是耀华的方总,你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吗?” 林菲在讽刺他欺软怕硬吗?丁焰顿时郁闷了,他反问:“同样恕我直言,你能避开一个郭启华,你能避开所有的郭启华吗?” “我没必要与你逞口舌之快。”林菲站起身,头也不回走出了会议室。 丁焰目送她走出项目部,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前几天他刚刚从网上看到,性骚扰受害人最不希望别人提及的,就是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他怎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确实,林菲扭头而去不是生丁焰的话,而是她不愿意记起那件事。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沮丧。丁焰说得没错,她一味委曲求全,只会让郭启华那样的人认为她软弱可欺,从而变本加厉。更何况她全身而退了,并不等于所有的受害者都能全身而退。不客气地说,她的沉默根本就是纵容犯罪,可她终究只是普通人,即便时光倒流,她依旧没有勇气公开指控郭启华。 第55章 不欢而散(3) 当晚,林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偷偷把陆梦瑶的微信从黑名单拉了回来,又对着丁焰的头像发呆。她看得出,丁焰心地善良,为人正直热情。短短两个礼拜,他几次为 她点餐,总是主动与她打招呼,他应该和她一样,希望他们能够建立友好的同事关系吧。今晚,她说那些话并非想要讽刺他,她只是担心,郭启华逢人就说他是变态,只差没有当着他的面叫嚣“烧死同性恋”,他就不怕影响工作,甚至真的被人当成同性恋,找 不到女朋友? 林菲盯着照片上的笑脸,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买米线的钱发了一个红包给他。 第二天一早,林菲守在华建的行政中心门口。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马路上,公交车上都是上班的人流,时不时有人走进她身后的“花园洋房”。 保安早就认出了林菲。半个小时后,他忍不住劝她:“小姑娘,不用等了,你等不到吴总的。” 林菲礼貌地笑了笑,轻轻摇头。保安语重心长地说:“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吴总是大领导,世上的事都是命,强求不得。你和陆小姐挺熟的,多学学她吧,让家里人花钱替你谋个清闲的职位,趁着年轻找 个有钱的老公,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多好啊!” 林菲客客气气回答:“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爸爸妈妈从小就告诉我,凭劳动赚来的钱,用着踏实。” 保安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我看,是你家没有门路吧。陆小姐能进编制,那是花了大价钱的。你要知道,我们这里的小姑娘,嫁的老公全都有房有车,勿要忒写意哦。” 林菲并不与他争辩,引颈张望。车流中,陆梦瑶对着化妆镜描摹眉形,车厢内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沈伟透过照后镜偷瞄陆梦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林菲,她就站在行政中心的大门 口。这个女人,揪着相亲的事不放,到底想怎么样!那天,幸好他眼明手快抢过陆梦瑶的手机,以致于陆梦瑶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否则她就是破坏他们婚姻的罪魁祸首。她难 道不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沈伟又急又怒,恰此时陆梦瑶放下了化妆镜,目光定格在林菲身上。沈伟见状,顿时慌了神,他脱口而出:“这人有完没完,竟然找来你的公司!我去和她说清楚。”他用 力踩下刹车,迫不及待去拉车门。 “这里不能停车。”陆梦瑶的声音平淡无波,恰好制止了他开门的动作。 沈伟六神无主,只能用愤怒掩盖心虚,怒气腾腾地说:“我不过是好心,代替大林去相亲,竟然惹得一身骚。不行,不能让无谓的人骚扰你。” 陆梦瑶轻轻一笑。眨眼间,她收敛嘴角的笑意,抓住沈伟的手掌,用指腹描摹他的骨节,蔻红的指甲划过青绿色的血管,留下淡淡的红痕。沈伟吓得心惊肉跳,蓦然想起他出国之前,陆梦瑶曾半真半假地对他说,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第一个异性,往后的日子,他们将是对方唯一的爱人。如果他敢出轨,她就像 电影演的那样,用指甲划开他的喉咙。 沈伟咽一口口水,软声说:“梦瑶,你不会是怪我,瞒着你去相亲吧?我对天发誓,是大林突然有事,我勉强帮他一个忙。你不相信的话,现在就给大林打电话。”“相信,我当然相信。”陆梦瑶轻轻拨弄耳后的长发,“不过——”她话锋一转,“我记得很清楚,我告诉过你的,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叫林菲,就住在我们家新房的楼上。”话 音未落,她打开车门走出副驾驶座。 一夕间,沈伟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梦瑶!”他身体前倾,整个人半趴在副驾驶座,仰头看着车窗外的陆梦瑶,却喃喃说不出一个字。陆梦瑶居高临下俯视她,朝阳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落在亚麻色的卷发上,她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全身泛着妖娆的光芒。“开车吧,不然警察来开罚单了。”她的声音 平淡无波。不远处,林菲只看到陆梦瑶和沈伟隔着车窗“深情对视”,这一刻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失望亦或是生气。上海发展得太快了,因为这样的快速发展,这座城市有着很多沈伟 这样的“拆二代”。高昂的房价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坐拥上千万,乃至上亿资产;同样因为高昂的房价,他们是异性眼中的“香馍馍”。 陆梦瑶选择原谅沈伟,其本质和她“原谅”郭启华是一样的。同样是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活,她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她悄然握紧拳头,眼睛盯着迎面而来的美人。 在高跟鞋有节奏的“滴答”声中,陆梦瑶一步一步走近林菲。随着两人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四周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只留朝阳把她们的影子拓印在人行道的水泥方砖上。 “怎么,一大早找我兴师问罪?”陆梦瑶轻轻勾起嘴角,昂贵的粉底完美地遮住了眼下的青影,番茄红的唇膏在阳光的映衬下格外娇艳。 林菲看一眼沈伟,任由宝马车与她们擦肩而过。 陆梦瑶在林菲面前站定,故意用戴着钻戒的手指拨弄长发,低声叹息:“不说话?那就当你特意过来感谢我吧。”她掩嘴娇笑,钻石的光芒随之划过林菲的眼睛。 林菲后退一小步。陆梦瑶又在炫耀了,她的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恼怒。 陆梦瑶挥挥手,故意像赶苍蝇一般说道:“不用谢,你可以走了。” 林菲脱口而出:“陆梦瑶,‘漂亮’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是呀。”陆梦瑶伸出手指,水晶指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好看吗?” 林菲一字一顿:“我早就说过,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你过得很好。人活一辈子不过百年,关键只在于,这些是不是你想要的?” “住嘴!”陆梦瑶尖叫,眨眼间却又笑靥如花。她用指腹摩挲钻石,轻笑着说,“钻石,谁不想要?有些人不过是没钱买,才会故作清高,口口声声自己压根不喜欢。” 林菲抿了抿嘴唇,不想与她做无谓的争执。她转而说道:“我无权干涉你的私事,但是请你告诉我,你对吴宝国做了什么。” 陆梦瑶依旧漫不经心的。她在林菲面前转了一个圈,捋了捋裙子的褶皱,问道:“我昨天刚买的,范思哲的,漂亮吗?” 林菲重复:“你对吴宝国做了什么?” 陆梦瑶反问:“不如你来猜一猜,我会对吴宝国做了什么?”她轻佻地挑了挑眉,“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我们就连朋友都称不上,我不会为了你,献身于他的。”“说这些无聊的话,有意思吗?”林菲上前一步,“为什么你永远都不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你去找吴宝国之前,有没有想过, 尊重我的决定?”“尊重?”陆梦瑶冷笑,“你所谓的尊重,就是明知道王真有病,依旧对她不闻不问吗?你所谓的尊重,就是对别人的事情,一切与你无关的事情,全都保持沉默吗?不要告诉我,你特意通知我,你遇到了王真,不是想让我帮你做那些,你顶着‘尊重’之名,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字字铿锵,但她的心在滴血。她说,她和林菲称不上朋友,林菲 并没有否认。 林菲的确想让陆梦瑶帮忙开解王真,她哑口无言,血色从她的脸颊褪去。陆梦瑶的心痛到了极点,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恨不得拿一把刀,把林菲的心同样扎得鲜血淋漓。她无情地揭开深埋在林菲心底的伤疤:“你知道,我最看不惯你哪一点?是 自私!”她冷笑一声,“你根本就不关心王真,不关心任何人!你只是把王真当成自己的替身,你只是羡慕她,拥有你没有的勇气!” “不是的!”林菲下意识反驳,后脑勺好似被人打了一记闷棍。陆梦瑶瞬间有了报复的快感,可她一点都不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不过她一心只想逃避痛楚,更不想在林菲面前示弱,她唯有咄咄逼人:“有时候我在想,王真如 此落魄,你是不是暗自庆幸,甚至暗暗得意……” 林菲怒斥:“陆梦瑶,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不然呢?”陆梦瑶冷哼一声,转身朝铁门内走去。 林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说道:“从过去到现在,如果你认为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对吴宝国做了什么。” “如果?”陆梦瑶用力挥开她的手,“你去问吴宝国呀!” 林菲挡住她的去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这是工作……” “我就是任性,我就是蛮不讲理,你第一天知道吗?”林菲心浮气躁,既有对陆梦瑶的愤怒,也有对王真的愧疚。当然,对王真的遭遇,她并非庆幸自己的选择,更没有幸灾乐祸。她只是懊恼,自己帮不了王真。她比任何人 都希望,王真能够走出阴霾,重拾当年的勇气。当下,她加重语气说道:“你觉得我不关心你,不在乎你?好,我们不说吴宝国,说说你和沈伟……”“住嘴!”陆梦瑶顿时就像愤怒的小母狮,恶狠狠盯着林菲,“我和沈伟快要举办婚礼了,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她伸出手掌,“看到没有,这是钻戒。还有——”她用颤 抖的双手翻出皮包中的名牌钱包,又把卡片一张张抽出来,“信用卡,一张,两张,三张,都是无限额的!告诉你,我们好得很,我很幸福,我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陆梦瑶突来的歇斯底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林菲不得不拽着她,朝保安室旁边的过道走去。陆梦瑶用力推开她,高声说:“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她骄傲地仰起下巴,“为了你的x——3项目,我厚着脸皮和他套近乎,故意和他独处一室,然后我威 胁他,如果他再敢刁难你,我就去集团找领导,告他性骚扰。” “你说什么?!”林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没完呢!”陆梦瑶冷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女儿奴’,对宝贝女儿千依百顺,所以我去facebook认识了她的女儿……”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菲气得双手颤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陆梦瑶的胳膊,“你这样做,以后会有无数的受害人,她们都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陆梦瑶用力挣扎。林菲几乎快要捏断她的骨头了,她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生气。不过她才不管这些,她低头朝林菲的手腕咬去。 林菲赶忙缩手,一脸不可置信。陆梦瑶斜睨她,眼神中满满都是挑衅与桀骜。林菲无声地注视她,怒火渐渐变成了失望。 陆梦瑶莫名有些心慌,但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示弱。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菲的鼻子嚷嚷:“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从来就是这样蛮不讲理,不择手段……”“是我错了。”林菲后退一小步,“我一直以为,即便你选择了家庭,你也一定知道,在我们这样的行业,女性有多么艰难。”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大学的时候,不管你嘴上说什么,你永远都是第一个挺身而出帮助赵小霞的人;无论是奖学金,还是其他各项活动,也是你理直气壮地告诉所有人,男生和女生必须一视同仁。因此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私生活,你都和我一样,希望所有的女性都能获得平等的机会。”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原来,是我看错你了。”话毕,她转过身,大步往 前走。陆梦瑶一时想不明白她的话,失神地追着她走了几步。林菲走得极快,她的七寸高跟鞋在人行道上扭了一下,她眼睁睁看着林菲打开花冠的车门。“站住!”她脱下高跟鞋 ,光脚走了几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白色花冠绝尘而去,陆梦瑶呆呆地看着它消失在车流中。她转过身,穿上高跟鞋,朝“花园洋房”走去,亚麻色的长发随着裙摆翩翩起舞。 眨眼间,她走入大铁门,清晨的喧嚣瞬间阻隔在了街道上,小洋楼静静地兀立在碧绿的草坪上。一切依旧是那么美好,那么宁静祥和。 陆梦瑶仰着下巴往前走,任由阳光掠过梧桐树叶,落在长长的眼睫毛。突然,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下。“不要哭!”她用指尖擦去泪水,第二颗泪珠已经掠过嫣红的口红,定格在她的下巴。“她羡慕王真,所以她喜欢王真,她为什么就不想想——”她用手背擦拭唇瓣的泪痕,艳红的唇膏在白皙的皮肤落下一道长长的红痕,似鲜血,也像朝霞。 第56章 不可原谅(1) 林菲驱车离开华建的行政中心,花冠才驶过两个路口,她猛地踩下刹车,把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带。她原本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是陆梦瑶对着吴宝国施展她的“女性魅力 ”,不料她竟然做出诬陷、勒索的行为。她点燃一根香烟,在城市的喧嚣声中望着眼前的袅袅青烟。她必须扭转吴宝国对她的印象,否则x——3项目将是麻生和华建的最后一次合作。甚至于,以吴宝国的影响力 ,麻生很可能被华建一系的企业暗中封杀。林菲出神地盯着路边的梧桐树,点燃第二根香烟。上海的初秋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它没有夏日的炎热,也不似冬日那般,总是阴雨绵绵。此刻,阳光明媚却不炙热,天 空是明亮的宝蓝色,偶尔有几朵白云飘过,像极了棉花糖。 林菲的心情似乎被碧蓝的天空感染,嘴角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她熄灭烟头,自言自语:“算了,一定有办法补救的。”她驱车朝x——3项目的工地驶去。上海对施工噪音有严格的规定,只差没有在工地最显眼的地方摆一个分贝仪。林菲抵达现场的时候,时间刚过九点,各道工序的工人正热火朝天地作业,机器的轰鸣声不 断。现场负责人们分散在各处,有的在指导施工,有的在验收成果,一切显得井然有序。林菲一眼就看到了钱光正,快步走了过去。钱光正戴着一顶鲜红的安全帽,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笑意,就连嗓门都比平常高了几分。林菲笑问:“老钱,什么事这么高兴? ”“课长,您真有先见之明。”钱光正翘起大拇指,“刚才的现场会议,他们果然说起演出厅的声效问题,我老钱这回可算是露脸了,‘啪’一下把我们的修改方案扔在他们面前 。那些个小年轻,昨天还叫我‘老钱’,现在开口闭口‘钱师傅’。”林菲莞尔。这件事并非她有先见之明,而是工作得久了,自然而然就知道,在预算允许的范围,甲方必定想要最好的施工效果。这次的甲方专门请音效专家设计音乐厅, 他们对演出厅、放映厅的音响效果也会有所要求。她相信华建同样考虑到了这点,吴宝国才会同意她的施工修改方案。她问钱光正:“我们和华建那边,合作顺畅吗?”“当然!我老钱办事,您放心。”钱光正用力拍了拍胸口,随即压低声音说,“华建不愧是大企业,虽然那些人说话七拐八弯,文件、章程一大堆,不过他们干活确实不含糊 ,技术过硬,设备也先进。你别说,就连工人的素质,都比咱们的工人高了不少。” 林菲故意与他开玩笑:“老钱这是心思活络,想跳槽了?”“哪里,哪里!”钱光正连连摆手:“这种大国企,门槛高,里面人才济济,我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安安稳稳赚我的小钱钱,供两个娃上大学要紧。”他笑眯眯地引着林菲 往前走。 林菲稍一犹豫,追问钱光正:“这几天,你见到吴总了吗?”钱光正摇摇头:“吴总是大领导,没工夫亲自视察这样的小项目,每次开会都是他们的项目经理主持。听华建的人私下议论,吴总一直都在忙万华娱乐城的项目,势在必得 的样子。” 林菲点点头,又问:“华建的人,对我们的态度怎么样?” 钱光正侧目。林菲避重就轻地解释:“我们第一次与华建合作,大家总有一个磨合期,希望双方尽量做到‘合作愉快’。当然,也不是说他们是大公司,我们就要无止境地退让,只不过现 在的大环境不好,基建行业早已处于饱和状态。公司的意思,如果我们能够和他们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他们吃肉,我们总能分一碗肉汤。”“明白,我明白的。”钱光正重重点头,“课长你放心,我在六堰职高充老大,因为那帮老师文绉绉的,总得有人镇得住场子。至于这里嘛,我一定会乖乖地装孙子,多做事 ,少说话。”“六堰职高那边,你做得很好。”林菲笑了笑,“这边的事,你也多费心了,凡事多留一个心眼,有什么事我们随时沟通。”她并没有和盘托出,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观立场。钱光正一旦知道,吴宝国早就对她心怀不满,有可能因此给大伙儿穿小鞋,钱光正说不定会对华建的工作人员产生抵触心理。到时,哪怕吴宝国只是公事公办,钱 光正也会以为对方针对自己。这样一来,双方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剧院的大堂。大堂内暂时只有几根承重柱,光秃秃的。林菲不解地问:“怎么带我来这里?” 钱光正嘟囔:“听说,业主想在正对大门的地方加一个大型水幕。我想着,先和你说一声,好歹有个心理准备。”林菲下意识皱眉。大型水幕打上五彩灯光,确实美轮美奂,而且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水代表“财”。不过,对于防水工程来说,流动的水,特别是室内的流动水源,代 表着无尽的麻烦。钱光正低声解释:“华建对业主的突发奇想也很头痛。他们嘴上说,让业主去找室内装潢公司处理,但是我不小心看到,华建的项目经理在看水幕的资料。”他夸张地叹一 口气,“就是华建这样的大国企,也得向金主爸爸低头啊。” “金主爸爸?你哪里学来的时髦词汇?”林菲说了一句玩笑话,示意他把水幕的位置,大致体积,水流走向等等情况告诉她。两人交谈了十多分钟,紧接着又去了后面的地下施工现场。早几年,经常有人以“女性天生不祥”为由,禁止她们进入地下施工现场,这几年随着女性从业人员不断增多, 大家的观念也在不断改变。不过,即便如此,当林菲随着钱光正走入地下二层,依旧有不少工人冲她行注目礼。林菲只当没看到那些异样的目光,不紧不慢往前走。 钱光正尴尬地解释:“没见过世面的臭小子,都不是我们公司的。” “我知道。”林菲笑了笑,正色问,“主体结构的防水做完了吗?” 钱光正摇摇头,皱着眉头说:“我也很着急,但是光着急也没用。”剧院在防水施工中属于二级耐久年限,所有的防水施工标准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就地下室的土建施工,华建考虑到地质、地形等等原因,选择明挖法修筑地下室, 也就是说把地面挖开,在露天情况下修筑衬砌,然后再覆盖回填的施工方法。 在防水施工上,麻生需要配合华建,就主体结构、施工缝、后浇带,以及变形缝、诱导缝进行对应的作业。拿主体结构来说,按照“二级耐久年限”的标准,国标规定施工方必须做两道以上防水。因为上海地势较低,地下水压较大,再加上这里是地下二层,所以甲方要求做三道 防水。 根据麻生与华建签署的方案,地下二层主体结构的防水施工工序依次为:防水混凝土、防水涂料以及防水卷材。防水混凝土的施工自然由华建完成,防水涂料层与防水卷材需要麻生进行现场施工。相对于施工缝、变形缝等等位置,主体结构的施工相对比较容易。因此,林菲奇怪地 问:“有什么问题吗?按照施工进度,主体结构的防水施工昨天就应该完成了。”钱光正压着声音回答:“不是我们派不出人手,耽误了工期,实在是地下室太潮湿了,混凝土实在干不透,我不敢让工人开工啊!严格说起来,是他们华建拖延了施工进度 ,怪不得我们。”“混凝土干不透?”林菲默念这几个字,转念间明白过来。最近这几年,市面上较为“流行”的防水涂料都是渗透结晶型材料,它需要施工面保持一定的湿度才能作业。可能 因为这个原因,华建并没有使用快干水泥,而麻生的材料恰恰不属于渗透结晶型材料。 她问钱光正:“我们需要干燥的施工平面,这一点你向华建强调过吗?”“啊呀!”钱光正用力拍了一下脑门,“我忘了,先前那人是陈军的手下,现在换成了吴宝国的人。我应该再去说一遍的。”他顿时急了,“怎么办?现在真变成咱们延误工期 了。” “你不要着急。”林菲笑着安抚他,“我们使用什么材料,需要什么样的施工条件,合约上都写清楚的。这一次应该算双方沟通不良,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 钱光正忙不迭点头。林菲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施工才刚开始,以后大家还要长期合作,得和和气气的。这次咱们态度好些,哪怕认个错也行,关键让他们把这次的延期文件签了。这两天 我们就加加班,先把进度追上。”“追进度这个事儿,我也想啊,可水泥干不透,压根没法干活啊!”钱光正挠挠头,“还有刚才说的水幕,施工恐怕不容易,又是额外的项目。说实在话,哪怕华建不赶工期 ,我们在这里拖上半个月,一个月的,耽误了其他地方的活儿,公司照样也得赔钱。” “其实——”林菲笑了笑,“我们可以想个办法,让混凝土干得快些呀。” 钱光正疑惑地看着她。 林菲笑着说:“二三十年前,水泥的种类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大家会用各种方法克服困难。比如说,连续阴雨的时候……”“我真是好日子过久,什么都忘了!”钱光正一脸羞愧。当年没有快干水泥这一说,施工人员只能用火烤、风吹的方式赶进度。他点头说道,“我马上找人去借鼓风机,冷风 吹上几个小时,水泥自然就干了。反正只有这一片,不会影响质量……不过还是得和华建说一声。”他嘟嘟囔囔,说话间人已经往外走了。林菲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两人走了十余步,一个清亮的声音出现在林菲身后。“你就不怕,把我们都害死吗?”少年质问林菲。 第57章 不可原谅(2) 林菲转身看去,只见说话的少年又高又瘦,站在距离她四五米远的地方。他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清秀,稚气未脱。 钱光正刚要呵斥少年,头发花白的男人快步跑了过来,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少年的后脑勺,骂道:“瞎说什么,快去干活!” 少年捂住后脑勺,扯着嗓子控诉林菲:“阿奶说,女人下矿,矿会塌的。俺爸就是这样被她们害死的。”“还瞎说!”男人又是一巴掌打在少年的头顶,压着声音训斥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闭上嘴巴,闷声干活,不想回去盖房子,娶媳妇了?”说罢,他讪笑着道歉,“钱老板 是吧?还有这位领导,小孩子不懂事,我会好好教育他的。我代他向你们赔不是。”男人和少年身穿灰黑色的工装,既不是华建的制服,也不是麻生的工作服。他们满头满脑都是灰尘,脚上穿着十块钱一双的塑胶鞋,裤子太过肥大,显得松松垮垮的。看 打扮,两人应该是工地的杂工,拿着最低的工资,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林菲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庞,瘦弱的身板,突然有些心酸。如果他勤勤恳恳干活,不生病,不受伤,几年后就可以回家乡盖房子、娶媳妇。他终其一生都会认为,是女人不 祥,下矿害死了他的父亲。他甚至会把这番话一遍又一遍向他的儿女重复。 五年来,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少年,他们全都来自中国最贫困,最落后的山区。他们能够走出大山,这已经是最大的进步,旁人又能苛求他们什么?她转身往外走。冷不丁,边上窜出一个人影,把林菲吓了一大跳。来人三十出头的模样,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脚上的皮鞋更是亮闪闪的。他伸出右手,笑容可掬地说:“林课长,您好,您 好。” 林菲不知道这人是谁,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见过他。她礼貌地伸手与他握了握,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右手。 “林课长,相请不如偶遇,唔请侬吃咖啡。”说话间,男人的眼睛滴溜溜地围着林菲打转。他尽量在说普通话,听口音应该是上海本地人。 林菲尴尬地笑了笑,用力抽回自己的右手。钱光正翻了一个白眼,向林菲介绍:“课长,这位是林总,承包了很多工地,是大老板。”“不敢当,不敢当。”男人挥挥手,模仿脱口秀明星周立波的招牌动作,微微低下头,用四根手指梳理鬓角,“是我冒昧了,冒昧了。林课长年轻有为,卓总、陈总都对您赞 不绝口。” 林菲疏离地说:“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得先走了。”“没关系,没关系的。林课长,您忙。”男人依旧笑容满面,却在目光触及少年的时候,沉下了脸。“小赤佬,又是侬。”他怒气冲冲走向少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我看你 可怜,好心收留你,你天天给老子惹祸。说,侬又做了啥好事体?” 少年“嗷嗷”惨叫,梗着脖子叫嚷:“俺说了很多遍,女人不能下矿,俺爹就是这样被人害死的。你们城里人怎么就是不听呢?” “胡说八道。”男人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林菲。钱光正想说什么,却见林菲对着他轻轻摇头。他看一眼少年,颓然地耷拉下肩膀。他可以收留这名少年,却没有办法收留全天下的少年。他低声替少年解释:“他没有恶意 的,就是家里穷,读书少。” 林菲心里堵得慌。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女人不祥”的言论,但是这番话竟然出自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之口,出自他的一片善意!她默不作声,快步走上楼梯。 因为这段小插曲,钱光正也变得异常沉默。两人在工地上转了一圈,林菲便驾车离开了。林菲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潘柳江负责的锦湖庄园。这个项目早在林菲进公司之前,就是潘柳江负责的。小区因为资金链断裂,中途换了一个开发商。半个月前,新的开发商 与麻生签署了委托施工合约。潘柳江声称,他早就搞定了甲方,但是林菲从甲方斟酌合约条款的态度推测,他们做事十分注重细节,用上海话说,这叫“精细”。林菲把车子停在工地外面,步行进入施工现场。新的开发商打算把小区打造成“豪华节能型高档别墅”。很多人认为,“豪华”与“节能”是一对反义词,其实不然。事实上,很多有钱人才是真正的“环保人士”,他们希望在生活舒适之余,方方面面都能做到“节约地球能源”。当然,其中有不少人只是以此标榜自己的善心,以及与时俱进的时代 感,并非真正关心人类的生存环境。据林菲所知,新的开发商与他们签约之前,找专家论证过“地下热能供暖系统”。所谓的地下热能供暖,就是往地底下打一口深井,输送地下热能为别墅采暖。这个方法虽然可以用电脑实现精准控温,使用过程中几乎没有额外的成本,但是它的技术尚不成熟,且没有可靠的安全规范。最重要的一点,没人知道它会对地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因为“地下热能供暖系统”不可行,开发商退而求其次,在小区内规划了“水循环”供暖系统。这套系统和家用水暖系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差异仅在于它采用大型锅炉加热 循环水,而非热水器。麻生需要在水暖管输送热水过程中,确保输暖管的保暖工作,防止热能流失。从原理上来说,保暖和保冷并没有差别,因此小区的供暖系统和制冷系统采用了相同的管路。这样确实可以节约建造成本,但是这就必须考虑材料的热胀冷缩以及由此引 起的材料老化问题。 林菲希望潘柳江能够认真完成这次的项目,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能力足以与她竞争课长的职位,但是潘柳江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当下,林菲询问正在游泳池施工的工人:“见到潘系长了吗?” 工人摇摇头,埋头继续干活。 林菲又问:“你们的工期进度表呢?” 工人抬头看了看林菲,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许久,他摇摇头,再次埋头干活。 林菲又道:“供暖系统那边,什么时候开始作业?”“课长,您就不要再问了。凡是能说的,我肯定告诉您。”工人满脸委屈,低着头嘟囔,“我就是一个干活的。您和潘系长每天都在公司,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就是了,干吗 为难我呀?”他的言下之意,潘柳江早就交待过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林菲拨打潘柳江的电话,手机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潘柳江先声夺人:“课长,我正在锦湖庄园呢,是你让我过来盯着。您有什么事,我们回公司再说。” 林菲故意诓他:“我就在锦湖庄园的锅炉房,你在哪里?”潘柳江脱口而出:“我在游泳池这边组织现场施工。课长不知道吗?今天是甲方指定的施工日期。”他的语气暗含指责,又怕林菲叫他去锅炉房,急促地说,“我得走了,钱 职长在x——3那边等我。” 林菲打开视频,冷声说:“潘系长,麻烦你告诉我,你人在哪里?难道隐身了吗?” “林菲,你这是什么意思?”潘柳江恼羞成怒,“不要以为,你有常务撑腰,就能践踏我的尊严!”他挂断了电话。 林菲看着手机屏幕变暗,不只没有生气,反而如释重负。对于潘柳江去留问题,已经毋庸质疑了。 午后,林菲在工地外面随便吃了一碗面条,匆匆赶回公司。她刚进办公室,乔娜马上告诉她,虽然她一个上午都没有见到潘柳江的人影,但是她相信,那些诬陷林菲的谣言,一定是潘柳江散布的。林菲不置可否,与麻生明美的秘 书预约见面的时间,很快投入了工作。 三点,她准时来到麻生明美的办公室。麻生明美瞥她一眼,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沙发:“坐。” 林菲没有落座,站在办公桌前面郑重地道歉:“常务,对不起。” 麻生明美放下手中的钢笔,抬头看着林菲。林菲低着头解释:“是我处置不周,令华建的吴总误会,我为了x——3项目能够顺利推进,不择手段威胁他。” 麻生明美咀嚼她的话,露出不解的神情。 林菲避重就轻地说:“我会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 “弥补?”麻生明美点燃一根香烟,“我看中你,因为你不是鲁莽的人。”她只差没有挑明,她很不高兴,她对林菲很失望。 林菲紧抿嘴唇,无从辩解。 麻生明美站起身,坐到办公桌前的沙发上,蔻红的指甲有节奏地敲击玻璃茶几。许久,她不耐烦地问:“你不打算解释清楚吗?” 林菲郑重地承诺:“公司一定会拿下万华娱乐城的项目。”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麻生明美掸了掸烟灰,转念间突然意识到,林菲说的“公司”,而非第一人称的“我”。她示意林菲解释清楚。 林菲上前一步,避重就轻地解释:“虽然吴总已经认定,我的为人处世有问题,但是只要公司拿出过硬的施工方案,我们一定可以拿下万华娱乐城的项目……”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麻生明美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林菲沉声说:“我会尽量想办法,扭转吴总对我的印象,除此之外,我想物色一名新的系长。如果我无法令吴总对我改观,可以由他代表公司,与华建接触。” 麻生明美突兀地笑了起来。三个月前,如果不是林菲游说她,再给潘柳江一次机会,当下她一定会怀疑,林菲想要借机排除异己。 林菲赶忙解释:“即便没有华建这个原因,我也希望潘柳江能够离开项目三课。” 麻生明美叹息:“我在三个月前就对你说过,与其在潘柳江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驯服钱光正那头老倔驴。” 林菲痛快地认错:“对潘柳江,是我判断失误。我以为他对我不服气,至少他会想办法向大家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比我强。” 麻生明美吐出一口烟圈,透过青烟打量林菲。此时,秘书敲了敲房门,提醒她到时间去机场了。麻生明美熄灭烟头,对着林菲说:“第一,你聘用什么样的副手,我没有兴趣知道,但是你必须时刻牢记,如果你不能与华建保持良好的关系,你对公司而言就失去了价值 。第二——”她停顿了几秒,慢慢勾起嘴角,假做惊讶,“我忘了告诉你吗?潘柳江之所以留在上海分中心,是我那位亲爱的弟弟授意他,忍辱负重监视项目部。所以啊……”她像小女孩撒娇一般,故意拉长尾音,“我们想要开除他,必须有正当理由哦!” 第58章 不可原谅(3) 麻生明美的神态又一次让林菲想到了陆梦瑶。不过,更重要的一件事,她想开除一名“黄马褂”,确实需要正当理由。林菲回到办公室,强迫自己埋首工作。她没有对麻生明美提起陆梦瑶,并不等于她不生陆梦瑶的气了。如果做出那些事的人是赵小霞,或者其他任何人,她一定不会这么 生气。偏偏,这人是陆梦瑶,她无法原谅她。 “别想她了。”林菲摇摇头,努力摒除杂念,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时间一晃而过,夜幕悄然降临。林菲在饥饿感的催促下回到现实世界。她下意识朝丁焰的办公室看去,微微一愣,他竟然已经下班了?这些日子,丁焰几乎每天都比她早到,晚上只要她在公司,他们大半会一起吃外卖,然后一块离开公司。他已经购买了新车,是一辆银灰色大众,很普通,也很符合他在 她心中的形象。 林菲想到昨晚的争执,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她点开丁焰的微信,犹豫了几秒,在对话框写道:上面的红包,是昨晚上米线的钱。大约过了一分多钟,丁焰收下了红包。林菲满心以为,他会像平时那样,和她闲扯几句,结果她等了两分钟,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只字片语。她主动道歉:不好意思,昨晚 不小心吃了你的那碗米线。微信对话框的眉头从“丁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又从“对方正在输入”变回“丁焰”。如此反复了几次,屏幕上跳出一行文字: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如果你吃得惯酸辣口 味的米线,改天我们可以试试螺蛳粉。 林菲想也没想,飞快地回复:公司是中央空调,我们这么做,太不道德了吧?她按下发送键,一边翻看外卖app,一边等待他的回复,却迟迟没有收到微信消息。夜幕下的陆家嘴灯火辉煌,东方明珠、金茂大厦、正大广场,每一处都充斥着人群的喧嚣,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黄浦江上,渡轮的鸣笛声。林菲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盯着 丁焰的头像,苦笑着自言自语:我又把天聊死了吗? 她的话音未落,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句邀约:不如当机立断,咱们现在就去便利店吃一碗螺蛳粉? 林菲被微信的提示音吓了一跳,心脏漏跳了半拍。虽说上海菜素有“浓油赤酱”的名声,但家常菜大半口味清淡,林菲从来没有尝试过螺蛳粉,就连榴莲都是陆梦瑶—— 她的思绪戛然而止,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快九点了。她在微信上回复:太晚了,改天吧。消息送出去的瞬间,丁焰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不多会儿又变回了“丁焰”。林菲想了想,斟酌着写道:昨晚是我说话的语气太冲了,我向你道歉。关于郭启华, 或许是我太怂了,但是我只想把工作最好。我们是同事,偶尔一起吃饭,空闲的时候聊上几句,已经称得上“友善和睦”了。林菲不希望任何人因为她惹上麻烦,才会有昨晚那番对话。她忐忑地等待丁焰的回复,不消半分钟就收到了他的微信:你不需要同事之间的特别优待,我记住了。至于郭 启华,我和他的“绯闻”确实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等着看好戏就行了。林菲看着丁焰的回复,仿佛可以听到他惯有的轻松语气,但是冰冷的屏幕上,这几行文字似乎沾染了初秋的微凉气息。她摇摇头,挥去脑海中的荒诞联想,飞快地收拾东 西,驱车返回家中。 一整天,林菲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但夜深人静,她独自躺在床上,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起陆梦瑶的控诉。她不可能原谅陆梦瑶的行为,但是她的控诉针针见血。“我不会孤独终老吧?”林菲自言自语,傻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就在刚才,她很想学习陆梦瑶的肆无忌惮,直接告诉丁焰:你别再搭理郭启华了,他就是一坨狗屎,不值得 为了他弄脏你的手。如果她能够坦率一些,说不定这会儿正和丁焰坐在路边的烧烤摊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痛骂郭启华。或许,她和丁焰会成为好哥们。面对王真,她也很想学习陆梦瑶,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拍着胸脯说,告诉姐儿,是谁欺负你,姐帮你找人揍他。等咱们出了这口恶气,一切就当粉笔字,一笔抹过。如 果她能够沾染到陆梦瑶的一丁点“匪气”,说不定王真已经走出小小的客卧,她们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想到这,林菲从床上一跃而起,一鼓作气打开卧室的房门。客厅的另一边,客卧房门紧闭,一条白色的节能灯灯光,从门底下的细缝中渗出。客厅漆黑一片,这条白色的 灯光带显得格外孤寂。 林菲犹豫许久,鼓起勇气走到客卧门前敲了敲房门。“王真,你睡了吗?”她轻声询问,“我没有吃晚饭,饿得睡不着。我去煮几个馄饨,你要吗?” “要,要!”王真高声回答,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兴奋。 林菲隐约觉得不对劲,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巨响。她一时情急,推门而入,只见王真卧趴在地上,仰着头冲她傻乐,房间内充斥着酒精与香水的混合气味。 “快起来,没摔疼吧?”林菲上前搀扶王真。 “很疼,不过没有关系。”王真笑得眉眼弯弯,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两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林菲确认她并没有大碍,问道:“你喝酒了?”“没有,没有。”王真连连摇头,拿起床单下面的香水,使劲往空中喷洒,嘴里自言自语,“这样你就闻不出来了。”她咯咯咯傻笑,一边洒香水,一边追随着香水的雾气旋 转,嘴里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那副硕大的墨镜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突然,她打了一个趔趄。“小心!”林菲抓住她的胳膊,目光落在茶几下面的铝罐碎片上面。从碎片上残留的花色推断,它们都是啤酒罐,被利器裁剪成了碎片。王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赶忙把碎 片往床底下踢了踢,心虚地挡住她的视线。 林菲满心无奈,拉着她坐在床沿,问道:“你要不要洗个脸?或者睡一会儿?” 王真再次摇头,倾身跪在茶几前面,双手托住下巴,对着茶几上的人形“玩偶”低声说:“好看吗?我给它取名“重生的舞者”。”林菲看得出,“玩偶”是用啤酒罐裁剪成不同宽度的长铝条,再一点一点“卷”成人形的。它的结构十分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但是它的姿态像极了穿着花舞衣的芭蕾舞者 。不知道是王真还没做完,亦或是她原本就是这样设计的,舞者只有一条腿,正努力用这条残腿踮起脚尖。“玩偶”的颜色极为鲜艳,有雪花啤酒罐的翠绿色,朝日啤酒罐的明黄色,还有黑啤的亮黑色。可是恰恰因为颜色鲜艳,浓烈的色彩与它的残缺形成了截然的对比。这种绚 烂仿佛生命最后时刻的回光返照,像一只濒死的天鹅,试图用最后的歌声演绎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不好看吗?”王真撅着嘴巴嘟囔,“我做了一整天,喝了十罐,不对,二十罐,也不对,三十罐……” “好看。”林菲试着扶起王真,软声劝说,“你先去洗把脸,我去煮馄饨。我们边吃边聊。” “可是我觉得它名不副实。”王真的声音徒然低沉,一字一顿说,“它应该取名为‘死亡’。”林菲微微一愣。王真的语气太过吓人,特别是“死亡”两个字,仿佛她正在用生命嘶喊。她下意识朝玩偶看去。这一刻,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完成品,甚至于,它很可 能是王真的化身。突然,王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去抓舞者。长铝条用啤酒罐剪裁而成,每一个切边都锋利无比,闪着森冷的白光。王真用力握住舞者,它们就像千万把利刃,瞬间扎 入王真的手掌。仅仅一秒钟的时间,殷红的鲜血顺着舞者的残腿,滴滴答答落在废旧轮胎做成的茶几上。 “你疯了吗?”林菲握住王真的手腕,大声命令她,“快松手!” 王真置若罔闻,仿佛失去了痛觉的破布娃娃,眼睛直勾勾盯着鲜红的血滴,看着它们慢慢晕染开来。 “松手!”林菲试图掰开王真的手指。王真茫然地转头看她,猛地松开手。舞者瞬间跌落,浑身上下沾满鲜血,愈加残破不堪,那些翠绿色、明黄色、亮黑色也在鲜血的映衬下变得黯然失色。“痛,好痛!”王 真的眼眶中蓄满泪水。“割得这么深,当然很痛!”林菲拽着王真走到客厅,抽出纸巾塞在她的掌心,纸巾立马被鲜血濡湿了。“不行,我们得去医院。”她抓住王真的肩膀,“你听到了吗?我们得 去医院包扎,打破伤风针。”“真的很痛。”王真的眼泪簌簌而下,用受伤的右手不断捶打胸口,呜咽着道歉,“林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喝酒的,我的药吃完了,我的心口疼得厉害,怎么都睡不着。 我不想让你担心,可是我真的太难受了。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你不会死的,药吃完了,我们去药店买;伤口流血了,就想办法止血。”林菲伸手抱住她,“你不会死的,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王真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断重复:“我一个人站在机场,这里是我的国家,可是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能去哪里……全世界都骂我是罪犯,骂我罪有应得……我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我不知道谁是我的朋友,谁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 第59章 情真意切(1) 王真的一句“罪犯”,林菲不得不怀疑,她是被意大利政府遣返回国的。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她对这位室友唯一的了解,是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厨房的一杯混合咖啡。当晚,王真一边哭,一边喊疼,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林菲只能简单地替她处理伤口。第二天一早,在她的坚持下,王真随她去社区医院打了破伤风针。至于心口疼的药 ,王真坚持,是她喝醉了酒胡说八道。林菲本想让母亲来家里住小几天,以防王真再做傻事,但是母亲竟然参加国庆旅游团,和她的小姐妹出门旅游去了。她思来想去,决定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与王真视频通话 一次。这期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林菲本想找出自己的旧手机,让王真暂时用着,结果王真用炫耀的口吻告诉她,她早就想回国买一支华为,国内的华为比欧洲便宜多了。因此, 她一早让陆梦瑶领着她,购买了最新款的手机。昨晚,她就是用手机的外卖软件,把市面上所有的啤酒都买了一个遍。因为这番折腾,林菲比平时晚到公司,项目三课的所有人都在会议室等她开会。钱光正看到她来了,跟着她走进办公室,冲她挤眉弄眼:“课长,林总说,你们是本家,有 缘,他想请你吃饭。” 林菲头也没抬,问道:“哪个林总?”“就是昨天,在x——3遇到的那位林总!”钱光正模仿那人的动作,用四根手指梳理鬓角,又道,“他让我务必告诉课长,他单身,有房有车,是两辆豪车哦。”他故意用滑 稽的语气说出“豪车”两个字。 林菲“扑哧”轻笑,与钱光正开玩笑:“老钱,你想给我做媒?现在不担心,我突然跑去结婚生子了? “哎哟。”钱光正挥了挥手,“过去的老黄历,提它干什么!” 对面的会议室内,潘柳江阴沉着脸,冷眼看着林菲和钱光正相谈甚欢的模样。“没骨气的老狗!”他低声咒骂。 不多会儿,林菲走进会议室,潘柳江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课长上任的第一天就经常提醒大家,做任何事都必须守时,想必课长今天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乔娜抢白:“我一早就通知大家,会议延后半小时开始。潘系长,我第一个就通知了你,我还录音了呢!要不,我放给大伙听听?” 潘柳江虎着脸斥责乔娜:“你这是什么态度?好歹我是你的上司。”“我确实有事,所以来晚了。”林菲在首位坐下,转头对潘柳江说,“我记得,我要求大家守时的时候,是潘系长提醒我,这里是中国,迟到十分钟不算迟到。”她故意看一 眼手表,“按照这个标准,我并没有迟到。” “课长真爱说笑。”潘柳江皮笑肉不笑。 林菲深深看他一眼,回过头正色说:“今天的会议,我们首先说一说‘锦湖庄园’……”“课长,我想澄清一下。”潘柳江咳嗽一声,拿出一张照片展示给所有人看,“昨天,课长抵达锦湖庄园的时候,我刚刚离开。”照片是他站在泳池边拍的,工人正在施工,“ 很多人都能证明,我们恰巧擦肩而过。”林菲一眼就能看出,照片是ps的。不过,就算证实照片是假的,按照公司规定,最多也就给予警告处分,远不到开除的程度。因此,她只当没发现,示意乔娜打开投影仪 ,说道:“这是昨天我在现场拍摄的照片,他们的预埋管位置很浅,又是采用我们的ii型防水涂料。老钱,以你的经验,万一遇到极端气候,ii型涂料能扛住冻吗?”潘柳江抢白:“课长,你未免对公司的材料太没有信心了。”他得意地拿出一份文件扔给林菲,“这是ii型涂料在各种温度下的指标参数。不管是零度,还是三十度,它都是 同类产品中的佼佼者。”他就知道,林菲一定会找他的茬,早早把文件准备妥当,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可惜,林菲压根不理他,只是示意钱光正回答她的问题。钱光正想了想,实话实说:“如果用i型涂料,肯定是没问题的,至于ii型,它只适用于室内。这次的现场环境,普通的年份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万一遇到08年那种暴雪天 气,这就难说了。”林菲朝潘柳江看去。潘柳江本不想接话,又忍不住驳斥钱光正:“钱职长说得轻巧。难道你不知道,i型材料和ii型材料价格差多少?人家公司有精算师的,专门做成本核算 !” “潘系长,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钱光正非常不高兴,“我只是就事论事。按我说,他们的预埋件这么浅,和室外没什么差别,就不该用ii型涂料。” 潘柳江针锋相对:“钱职长,你在质疑我的项目方案吗?”“行了。”林菲打断了他们,吩咐潘柳江,“你请甲方把锦湖庄园水暖系统的数据提供给我们,包括锅炉出水的极端温度,输暖管道的长度、深度等等。我会提请日本的技术 部门,让他们模拟现场环境,做一次材料性能测试。”麻生的日本总公司有专门的研发部,负责材料改性、研发,以及各项数据的测试。 潘柳江十分不赞同林菲的决定。他摇着头说:“不用这么麻烦,我们的材料肯定没有问题,研发部很忙的。” “研发部忙不忙,能不能做测试,我会和他们沟通的。如果潘系长嫌麻烦,我可以让乔娜联络甲方。”林菲朝潘柳江看去。 潘柳江眼神一闪,悄然掩去嘴角的笑意,随即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林菲只当没看到,示意乔娜播放下一个文件,对着投影屏幕说:“接下去我们来说一说威尼斯水城的项目。” 钱光正一听这名字,脱口而出一句国骂,气呼呼地嚷嚷:“我老钱干了大半辈子施工,第一次遇到这么麻烦的客户。” 乔娜笑着吐槽:“钱职长,我入职不到一年,这话已经听过三遍了。”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钱光正也不恼,只是气呼呼地抱怨了几句,会议室内的凝滞气氛一扫而空。潘柳江冷眼看着众人,不屑的冷哼一声。狮子老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他不屑于别人为伍。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乔娜提醒林菲,已经十二点多了,林菲才回过神。她急匆匆说:“大家先去吃饭,下午一点继续开会。”说罢,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拨打王真的 视频电话。 电话才响了一声,王真已经接起手机。她惊讶地问:“你真的要每隔两个小时给我打一次电话吗?”她笑得风轻云淡,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林菲的幻觉。 林菲干巴巴地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我自己煮的馄饨。”王真笑得眉眼弯弯。 林菲一时词穷。王真问道:“所以,要挂电话了吗?” 林菲关上办公室的房门,低声说:“王真,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告诉我。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忙。” “你不要说得这么严重。”王真依旧笑盈盈的,“你知道的,我是艺术家,艺术家都是这样的,喝了酒就会胡说八道。你放心,我真的没事。”王真越是若无其事,林菲越是担心。她从视频中看到,昨晚的“舞者”,连同废旧轮胎做成的茶几,全都不见了,啤酒罐的碎片也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留那副墨镜,依旧 静静地躺在王真触手可及的地方。昨晚她没有注意到,此刻她才发现,王真的房间多了一个展示架。她从视频上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材质,但是架子的造型挺好看的。架子上有一些小摆设,还有一副手工 剪裁画,像是用树叶和纺织品做成的。 王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赶忙解释:“你放心,我没有在墙上打孔。我调的固体胶,只要吹风机吹一下,自己就会掉下来,不会在墙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就是觉得,这个架子挺好看的。”“你觉得好看吗?”王真的眼睛有了光彩,“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在客厅做一个大的架子。你知道超市的货架板吗?那个最好用,还可以做成可调节的,再贴上隔板灯,又漂 亮又实用。”林菲点头说道:“太好了,有了置物架,我就不会找不到东西了。”她顿了顿,“不如这样,你不是一直想给我房租吗?就用劳动抵房租吧,我雇你‘装修”房子。你需要什么 材料,告诉我,至于做成什么样子,全权由你负责。我只有两个条件,不能动房屋结构,也不能太贵。” “可以吗?”王真皱起眉头,“我只会做一些小玩意,从来没有装修过房子。”“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我们两个不能露宿街头。”林菲难得说了一句玩笑话。王真没有笑,只是透过镜头看着林菲。半晌,她垂下眼睑,低声说:“谢谢你。所有 的事,都谢谢你。” 林菲不知道如何回应,幸好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她接起电话,乔娜在电话另一头嘀嘀咕咕:“撕?世上居然还有这个姓?” “什么事?”林菲问道。 乔娜回过神,正色说:“课长,有个奇怪的男人打电话到前台。他说,他是您的朋友,想请您吃饭。”林菲直觉想到钱光正口中的“林总”,脱口而出:“告诉他,我没空,吃饭或者吃咖啡都没有空。”她故意用了上海话的“吃咖啡”,说罢径直挂断了内线电话,朝手机屏幕看去。 第60章 情真意切(2) 手机的另一端,王真没有答应林菲的提议。这不是她拿乔,而是她确实没有室内软装的经验,而且林菲的提议已经超越了软装的范畴,她没有信心,自己可以胜任。 林菲没再勉强。两人很快结束了视频通话。午后的会议不到两小时就结束了。林菲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预算部门拉去开会了。她忙碌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喝上一口咖啡,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她立马接通王真 的视频电话,王真已经笑盈盈地等在镜头前面。 林菲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解释:“我刚跳槽没多久,工作比较忙。”“我知道的,我真的没事。”王真把镜头对着桌上的外卖,“你看,我叫了一份烧烤,一份甜品。我太喜欢上海了,想吃什么,立马有人送到家。”她对着烧烤拍了一个特写,“羊肉串、鸡翅、秋刀鱼、茄子、烤韭菜,还有老豆腐、馒头片、金针菇,是不是很丰富?”不等林菲回答,她又拍了甜品的特写,“这边是杨枝甘露,还有冰奶茶以及两 个蛋挞。”林菲嘴上附和王真的话,心里反而更担心她了。她听别人说过,包括抑郁症在内的各种情绪障碍患者,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比健康人更乐观,更积极向上,但 是他们的情绪变化是生理性的,他们很可能突然间就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因此,林菲决定,到了下班的点儿,她立马就回家。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六点整,林菲带着一大摞工作,驱车驶出地下车库,远远就看到昨天的“迷信少年”似乎和大厦的保安起了争执。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停下车子,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候响 起。林菲接起电话,前台客气地说:“林课长,有一名x——3项目的工人,他声称有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告诉你。保安不让他上楼,他就在大楼外面又吵又闹,还打了保安 。一位路过的先生帮他说话,和保安争执了几句。那位先生声称要报警,如果您不认识那位工人,就由公关部门下楼处理,请大楼保安公事公办。”林菲想起少年青涩的脸庞,到底还是心软了。她对着前台说:“我去处理吧,不用麻烦公关部了。”说罢,她在路口大转弯,试图驱车折返地下车库,奈何此时正是下班高 峰,每个路口几乎都需要排队过红绿灯。因此,她足足用了十五分钟才走到大厦门口。此时大厦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警察也抵达了现场。保安生气地说:“警察同志,请你们理解我的工作。他没有工作证,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找谁,居然还敢动手打 人……” 少年梗着脖子叫嚷:“俺说过很多遍了,俺要找一个姓林的女人。她在一家日本人的公司上班,那家公司叫‘麻生’,就在这幢楼里面。”他眼眶泛红,很显然刚刚哭过。 保安对着警察重申:“你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谁。” “我知道的!”少年握紧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打人。二十多岁的男人拦住少年,厉声质问保安:“他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你们却是知道的,我猜得没错吧。我就问你们一句话,如果这位小兄弟穿得光鲜亮丽,你们会不会帮他 联络那位林女士,由林女士决定,是否见他?”他搂住少年的肩膀,“你们对他呼呼喝喝,态度蛮横,这是对弱势群体的歧视!” 听到这番话,林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走上前,对着警察说:“警察同志,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对,就是她。”少年急切地点头,对着林菲嚷嚷,“我只想和你说一句话,十分要紧的一句话。”林菲示意他稍安勿躁,对着警察解释:“只是一场误会。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保安大哥联络不上我,不确定这位小兄弟要找的人是谁,所以不敢让他上楼。”她看一眼少年 身旁的男人,加重语气说道,“这其中不存在任何歧视。” 男人惊讶地看着林菲,指了指自己,又看一眼他们身后的大厦,继而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林菲莫名其妙,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先配合警察的调解工作。不多会儿,警察走了,保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去了。林菲冲男人点点头,领着 少年上楼,不料那人却跟着他们进了大厦。 少年第一次走进陆家嘴的豪华办公楼,第一次看到巨型水晶吊灯。他啧啧赞叹:“这里比火车站,比大商场还要漂亮,怪不得他们不让我进来。”林菲透过护墙砖的反光,偷偷打量他们身后的男人。她带着少年走入电梯,那人也走进了电梯。她按下楼层,那人站在她身后没有动。一旁,少年试探着摸了摸触控板, 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看起来,和工地上的电梯也差不多嘛。”林菲随意点点头,警惕地注意身后的男人。此刻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上行的电梯乘客寥寥无几,除了他们三人,仅有两位拎着外卖的小姑娘。林菲暗忖:我总觉得在哪里 见过他,不会是法制节目吧?她摇摇头,驱散脑海中的荒诞念头。 “你不会是忘了我吧?”男人突然开口。 林菲回头看他。“别误会,我不是变态。”男人指了指少年,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就是他要找的人。另外,今天我确实在这边办事,顺道就想找你吃饭,我并没有跟 踪你。你不信的话,可以看‘红糖’的微薄公告,今天餐厅歇业。” “施先生。”林菲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坑了她八百块钱,又和她相亲的男人。她礼貌地向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一向不擅长认人。”“可以理解的。”撕漫男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点头说道,“脸盲症患者无法对人类的五官形成记忆,所以我们相亲的时候,你一眼就认出了我,隔了几天又把我忘了。这是 病征,你不用介怀。” 一听这话,其余三人纷纷朝林菲投来好奇的目光。任谁都不希望自己被旁人当成异类,林菲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她却不好发作。此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两个女孩走出了电梯。林菲趁机询问撕漫男:“施先生去几 楼?我帮你按电梯。”这是婉转地下逐客令。 撕漫男只当没听懂,一脸理直气壮:“等你们说完了,我有话对你说。” 林菲很想对他说,可是我没有话对你说。可惜,她到底不是陆梦瑶,只能默不作声地领着少年和撕漫男走入项目部。此时项目部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员工,少年和撕漫男好奇地环顾四周。丁焰一眼就看到去而复返的林菲,以及她身后的撕漫男。几乎在同一时间,撕漫男也看到了丁焰。两 人下意识打量对方。 王小烦见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匆匆走进茶水间,挤开负责泡茶的行政秘书,端着三杯红茶走进小会议室。 “王系长,麻烦你了。”林菲起身接过托盘。 “不麻烦,不麻烦。”王小烦露出招牌式的大白牙,侧头问少年,“你们是哪个项目的。”他打量撕漫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林菲解释:“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哦,哦。”王小烦笑着抓了抓头发,退出了会议室。 林菲询问少年:“你想对我说什么?” 少年盯着身前的茶汤,答非所问:“俺爸最喜欢喝茶,他炒的茶叶可香了,比这个更香。” 少年的父亲已经死于矿难,林菲不知道如何接话。 撕漫男看她一眼,端起茶杯抿一口,低声附和:“确实不怎么样。” 林菲瞥他一眼,再问少年:“你想告诉我什么事?”少年回过神,端起茶杯牛饮几口,用手背抹了抹嘴唇,说道:“俺就是想告诉你,别再去工地干活了。上工地和下矿是一样的,女人下矿会死人的。”他加重语气,“不只你 会死,工地上的人都会被你害死。” 少年的话十分荒诞,却是出自一片真心。林菲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少年再次强调:“俺昨天就告诉你了,俺爸就是这样被人害死的。阿奶说,别说是下矿,就是挖地窖什么的,也不是女人应该干的活。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生孩子带娃……” “不是这样的。”撕漫男打断了少年,不可思议地说,“学校没有教过你‘男女平等’吗?矿难和矿工是男是女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少年呼吸急促,大声反驳撕漫男,“俺爸在矿上干了几十年,一直平平安安的。就那么一次,一个女的下矿送饭,结果整个矿都塌了。” 林菲轻声问他:“你特意过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少年点点头,说道:“林老板嫌我只会惹事,二堂叔年纪又大了,把我们都开除了。那个林老板可坏了,老是扣我们的工钱,别人的盒饭都有一大块红烧肉,就我们的没有 。我们老早就想去别处干活了,这次正好,我们一定找一个不抠门的老板。”他羞涩地笑了笑,回归正题,“总之你是好人,以后千万别去工地了。”林菲没有正面回应这话。她叮嘱少年,“我知道,你出于一片好心才会再三提醒我,但是造房子和下矿挖煤不一样。以后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别再遇到女人就说这样的话。 ” “造房子和下矿挖煤是一样的。”少年固执地纠正林菲,一再强调女人决不能在地下干活。 撕漫男不可思议地盯着少年。他无法理解少年的愚昧,但是林菲接触过很多农民工,她明白少年的想法。在少年的认知中,女人不能参与地下施工,这就是事实,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他的。他父亲的死,他奶奶的话都印证了这一点。往后的岁月,对于父亲遭遇矿难一事,他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面对未来的生活,他需要活下去的支点。至于矿难的真相是什么,他没有能力追究,也不想追究。每一天,当他筋疲力竭躺在床上,心里默念一句“都怪那些女人,否则爸爸就不会死,我不需要出来打工”,或许这样他就能平静地入睡,继续第二天的生活。 第61章 情真意切(3) 林菲找人拿了一些零食给少年,把他送下楼了。撕漫男冷眼看着林菲的安排,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等到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二人,他问林菲:“不要告诉我,从此以后你都不 参与地下工程的施工。” 林菲恍惚觉得,当下的撕漫男与前几次见面的时候不一样。她反问他:“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中午的时候,撕漫男曾经打电话至麻生的前台,约林菲一起吃饭,被她一口回绝。他本以为他们缘尽于此,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楼下第三次偶遇。他审视林菲,手指轻轻抠 击桌面。 林菲催促他:“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回家了。” 撕漫男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觉得,他不值得你浪费时间,纠正他愚昧落后的思想?原来,你才是从心底歧视他的人。”他很失望。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林菲看一眼公共办公区域的职员,“我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争论他父亲的死因?” “至少你不应该附和他!” “你什么时候附和他了?”林菲诘问。 撕漫男微微一愣,林菲只说她“知道了”,并没有对那些荒谬的话表示赞同。他脱口而出:“你不知道吗?对他来说,沉默就代表认同。” “我请人送你下楼。”林菲懒得与他争辩,起身往外走。 撕漫男快走几步挡住她的去路:“你不屑为了他,浪费你的时间,但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和我们是平等的,他值得我花费时间。” “你以为世上的事都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都有标准答案?你太天真了。”林菲绕过他,继续往外走。撕漫男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不要和我扯哲学!我只知道,当他说出‘女人不祥’的谬论,如果每个人都能花上几秒钟,认真地告诉他,这是封建糟粕,是错误的,相信他总 有一天会明白的。” “放手!”林菲很不高兴。撕漫男朝自己的手掌看去,这才发现她的肩膀如此单薄,而且她比自己足足矮了大半个头。“我会向你证明,我可以改变他!”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外走,眨眼间走出了 项目部的办公室,却又慢慢缓下了脚步。 无论智商高低,人都是一样的,有了“希望”才会衍生“失望”。或许他早就对林菲心怀“希望”,才会如此失望。他悄然回过头,只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办公室内,林菲正在和钱光正通电话。她点头说道:“对,就是昨天在x——3遇到的一老一少,那位‘林总’的手下。林总开除了他们,不知道能否麻烦你,关照一下他们? ”她垂下眼睑,“那孩子刚满十八岁,如果能够学一门手艺……不拘泥瓦工,粉刷工,有点技术含量就行。”钱光正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是林菲第一次求他办事,她比那名少年大不了几岁,却称呼人家“孩子”,可见她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立场,真心想要帮他。转念间,他正色 说:“课长,给他们安排活儿,这事并不难,至于做技术工,那得看他们愿不愿意学,有没有悟性,肯不肯吃苦。” “我明白的,谢谢你老钱。”林菲由衷地笑了起来。 钱光正仿佛从她说话的语气,看到了她的笑脸,他脱口而出:“课长,昨天你都不让我帮他们说话,今天怎么……” “昨天他们有工作,用不着我们帮忙。”林菲低声解释,续而嗟叹,“任何人都不应该以任何理由,干涉他人的私生活。”“文绉绉的话,我老钱可听不懂。”钱光正抹一把老脸,表情略显凝重,“其实你就是知道,我们帮得了一个,帮不了一百个,一千个,索性谁都不帮,横竖每个人都有自己 的缘法。很多事就是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他叹一口气,挂断了电话。林菲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钱光正的话戳中了她的内心。她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包香烟,站在窗边抽烟。晚上六七点的陆家嘴,霓虹灯染红了大半个天空。不管是近处的金茂大厦,还是远处的南京路,灯火通明的街道记录着这座城市走向世界化的脚步,但是华光之下,有多少人像少年与他的同乡那样,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失去 了赖以生存的工作。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林菲的思绪。她接起视频通话,急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临时有事,又折回了公司。我忘了告诉你一声,是我的疏忽。我现 在马上回家。”“不着急,没关系的。”王真依旧笑眯眯的,把镜头对准厨房,兴奋地说,“原来用手机就可以买菜、买水果,快递员不消半小时就把东西送上楼了,真的太方便了!你看, 我正在熬骨头汤,煮水果茶。手机上说,熬骨头汤最好用文火煮两个小时,所以你不用急着赶回家。”林菲怔怔地看着她。虽然王真不再戴着墨镜,阻隔外面的世界,但墨镜依然在她手边。昨晚的情形实在让林菲心惊肉跳,她甚至无法判断,王真的状态变好了,还是变得 更差了。她暂时无法原谅陆梦瑶,但是没什么比王真的性命更重要。 林菲挂断与王真的视频通话之后,在微信上给赵小霞留言:能不能麻烦你和陆梦瑶说一声,请她给我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条微信?我有很重要的事和她说。近郊的老旧住宅区内,赵小霞坐在卧室的小板凳上给大儿子喂饭,一旁的活动小方桌上摆着一碗隔夜的红烧肉,黑乎乎的,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笋干烧肉。她听到微信的 提示音,扭头看一眼屏幕,没有立马回复,继续挖一勺营养米糊凑至儿子唇边。 小男孩摇摇头,软声说:“妈妈,我想吃肉肉。” “吃米糊,吃什么肉!这是进口的,好几百块一罐呢。”赵小霞的语气并不好。 小男孩扁扁嘴,眼见就要哭了,赵小霞立马缓和语气哄他,“大宝乖,肉肉凉了,不能吃了。你赶快吃米糊,吃完妈妈给你做苹果泥。” 小男孩懵懵懂懂。赵小霞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倾身抱住他。几乎出于条件反射,小男孩轻轻拍打她的背,似乎在安慰她。 赵小霞破涕为笑,对着儿子的脸颊狠狠亲一口。小男孩“咯咯咯”笑了起来。赵小霞搂着他,轻声说:“明天妈妈给你做肉糜蒸蛋,好不好?” “好!”小男孩用力点头。他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爸爸!”小男孩飞奔过去,迫不及待抱住葛培明的大腿。葛培明摸了摸儿子的头,小心翼翼地朝卧室内张望。这个小区是十多年前的拆迁安置房,因为离地铁站近,住户大半都是租住在这里的“新上海人”。葛培明和赵小霞原本 和两个同事合租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大儿子出生之后,他们一家三口不得不改租这套一室户。这套房子说是“简装修”,其实和毛坯房差不多,房东仅仅找人安装了煤气灶,又从二手家具城买了些旧家电。很多人都劝他们,租房不如买房。他们何尝不知道,与其每个月付房租,不如缴贷款,可他们的学费都得依靠助学贷款,去哪里凑首付?这些年,他们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存了些钱,才知道学区房不是想买就能买的。他弯腰抱起 儿子,拎着麻辣烫朝卧室走去,扬声说:“小霞,我回来了。”赵小霞背过身不理他。这间卧室是他们的主要活动空间,有床有沙发有电脑桌,还有赵小霞做烘焙的一应工具。因为东西太多了,再加上旧家具的门和抽屉皆有损坏,房 间难免显得杂乱破旧。 葛培明放下儿子,低声说:“你知道的,我现在好歹也算领导……” “领导怎么了?”赵小霞语气尖锐,冷着脸数落他,“现在给我摆领导的谱儿,你可不要忘了,当初的实验是谁帮你设计的。” “我怎么会忘呢,是你把升职的机会让给我。”葛培明表情微僵,赔着笑脸解释,“下午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你把照片p一下……” “这个家给你丢脸了,我给你丢脸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赵小霞一下子爆发了。 小男孩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哭了。 赵小霞半跪在地上抱住儿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葛培明低头看着他们母子,眼中有愧疚,也有不耐烦。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儿子今晚要上兴趣班,赵小霞做了曲奇饼干,打算送给儿子的同学。白天的时候,她把曲奇饼干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忘了把房间的背景p掉。好死不死 ,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地板又脏又旧。事实上,那压根称不上地板,就是印着地板花纹的塑料膜。他不想被人看轻,让赵小霞把照片删掉,结果她和他闹了一天的别扭。葛培明何尝不知道,赵小霞辛苦学烘焙,做饼干,全都是为了儿子,为了他,为了替他们做人情。这些年,别说是鞋子、包包,她就连自己做的蛋糕都不舍得吃,出门的 衣服也就那么两套。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很辛苦,难道他就不辛苦吗?想到这,儿子的哭声愈加让他心烦意乱,一室的凌乱更让他憋屈。别人家都是窗明几净,每日的饭菜看着就精致可口,可他们家呢?简直像猪圈一般。虽说他们为了存钱 买房,一致决定苦熬几年,可他好歹是世界五百强企业的科研骨干,怎么能过这样的日子!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愿意像往常一样哄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床沿,沉着脸说:“不管发不发朋友圈,你总该把地扫干净吧!”赵小霞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 第63章 四处找茬(1) 葛培明竟然嫌弃她,没有把地板扫干净!赵小霞捧着肚子,呆呆地坐在培训中心的走廊上,四周充斥着幼儿的嬉闹声,家长的谈笑声,可她好似聋了一般,眼中直勾勾盯 着教室的大门。透过门上的玻璃,她可以看到儿子怯生生地坐在教室的角落,两只眼睛红红的。小的时候,她最讨厌父母吵架,她不应该当着儿子的面和葛培明吵架,可是他说出那样的 话,她如何能忍。她轻轻抚摸小腹,眼眶又红了。为了葛培明,为了这个家,她毅然和娘家决裂,努力与他在这座城市扎根,可他却因为朋友圈的一张照片和她吵架,毫不留情地数落她。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是陆梦瑶,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葛培明又不是富二代,居然指责她既不会打扮,又不会做家务! 赵小霞越想越伤心,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字: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比我想得明白。城市的另一边,陆梦瑶瞥一眼手机屏幕,又悄然放下。此刻,她正坐在父母的房间,这里虽然比她的阁楼宽敞,但石库门的房子能有多大?这间屋子同时兼做客厅和餐厅 ,东西堆得到处都是,也就更显得拥挤不堪。 炙人的静默中,赵小霞发来了第二条微信消息:我算是看明白了,像你一样嫁个富二代,比什么都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陆梦瑶偷偷瞟一眼母亲郑亚兰,把手机调至静音。 郑亚兰见状,忙不迭赶人:“是不是阿伟催你回家?去去去,赶紧回去,别让他等急了。” “姆妈,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陆梦瑶杏眼圆睁,瞟一眼正在喝茶的父亲,“总之,我不想呆在行政中心无所事事。” 郑亚兰板着脸呵斥她:“瞎折腾什么,等你有了孩子,迟早得辞职,也就这几个月的事……” 陆梦瑶脱口而出:“谁说我要生孩子了?”郑亚兰甩下手中的抹布,恨不得用手指戳女儿的脑门。她尖声叫嚷:“不生孩子你想干吗?你可别在这时候犯混!你那个婆婆精得跟猴子似的,你赶紧生个孩子,让你婆婆 把房子登记在孩子名下……” “谁稀罕他家的房子!房子我自己也能买!”陆梦瑶骄傲地仰起下巴。 郑亚兰不屑地嗤笑,并不接话。陆梦瑶缓和了语气,好声好气地说:“姆妈,你还记得我们班的林菲吗?她就是自己买的房子,在内环附近。大学的时候,我做什么都比她强。她就是个本科生,我可是名 牌大学研究生,凭什么她能够自己买房,我反而买不了?” 郑亚兰怒道:“就凭你有个不成材的爹!”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我头上了?”郑亚兰一把夺过丈夫手中的茶杯,高声数落他们:“你们俩父女,别在这里异想天开。如今我们这房子成了保护建筑,拆迁是不可能的了。瞧瞧外面的房价,就算把你们卖了,你买不来一个厨房间。”她嘭一声撂下茶杯,“你说的姓林的女小囡,我记得的,就是个乡下人,不过是因为运气好,遇到了拆迁。不过,她家拆迁了又如何,还不是 窝在下只角……” 陆梦瑶低声咕哝:“什么上只角,下只角,我们倒是住在上只角,还不是一辈子窝在石库门,连个像样的卫生间都没有!”郑亚兰一听这话就炸毛了,万般苦楚涌上心头。她不舍得打女儿,狠狠一巴掌拍在丈夫的后背,坐在椅子上抹起了眼泪。她这眼泪,倒不全然是为了逼女儿就范,也有慨 叹命运不公的愤懑。在她小的时候,住在石库门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和丈夫都下岗了。他们找不到工作,只能做些小生意,又连年赔本。一年又一年,她眼睁睁看着 外面的高楼拔地而起,她也想搬走,她也想住在宽敞的公寓楼,可是他们家总差那么点运气。 时至今日,他们俩夫妻,这辈子怕是烂在这弄堂里了。她认命,但她的宝贝女儿是凤凰,她必须嫁个好男人,永远离开这里!郑亚兰一片慈母之心,生怕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嘴上却半句不饶人。她一会儿骂丈夫无能,一会儿骂女儿好高骛远,一会儿又骂老天爷不长眼,社会不公平,一时间哭 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还要拧几下丈夫的胳膊。陆梦瑶麻木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她的母亲动不动就骂父亲没本事,他们的对话永远都是钱钱钱!在她的印象中,他们家也有开心的时候,那就是外面又开 始谣传,他们这片区域马上就要拆迁的时候。那几日,母亲会笑眯眯地告诉她,她很快就会有漂亮的卧室。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梦终究会醒来。 陆梦瑶像背书一般劝母亲不要再哭了,再三承诺自己一定会听她的话。不知多了多久,郑亚兰终于停止了哭泣,陆梦瑶耷拉着肩膀跨出家门,独自走在幽暗的小巷。青石砖铺成的弄堂狭窄幽长,在初秋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安静。陆梦瑶清晰地 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若隐若现的回声。“笃、笃、笃,嘟、嘟、嘟。”两种不同频率的声音时高时低,一下又一下抠击陆梦瑶的心脏,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恨不得对着夜空大叫几声,可她不敢发声。她怕自己一 旦张开嘴巴,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陆梦瑶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她走出了青石弄堂,眼前是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她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她的父母把她从家里赶了出来……或许那里早就不是她的 家。 “发什么呆,不要命了!”随着一声怒骂,一辆电瓶车在陆梦瑶身前疾驰而过。她急急往后退,差点被高跟鞋绊倒。 “我在干吗!”她轻轻一笑,胸口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她转身走入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熟稔地打开包装,低头点燃,仰着下巴站在便利店门口抽烟。 夜越来越深,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陆梦瑶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往前开,却又不说目的地。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前行,陆梦瑶歪靠着车门,从皮包中拿出手机,屏幕上满是赵小霞的留言。她一条一条阅读赵小霞的微信,随即拨通了她的电话,劈头盖脸骂道:“赵小 霞,你希望我说什么?劝你和葛培明离婚,然后像我一样找个富二代结婚?当初,是你不听我的劝,说什么这辈子非葛培明不嫁。”“你轻一点,大宝睡着了。”赵小霞低声责备陆梦瑶,趿着拖鞋朝阳台走去。她的脸颊残留未干的眼泪,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很显然,她带着大儿子从兴趣班回来之后, 又和葛培明大吵了一架。陆梦瑶根本不理会赵小霞说了什么,自顾自说道:“富二代当然比凤凰男强多了,可是先不说富二代会不会看上你,光说你吧,你能扔下两个孩子改嫁?所以啊,你现在明 白已经太晚了,认命吧!” “陆梦瑶,你什么意思!”赵小霞也火了,“你专程打电话找我吵架?如果是这样,恕不奉陪。” “是你主动给我发微信,难道不是吗?”陆梦瑶讥诮,“我不像你,整天围着老公孩子,我可是很忙的,谁有空找你吵架!” 赵小霞气得发抖,尖声大叫:“如果不是林菲让我给你传话,我怎么会给你发微信!” 陆梦瑶沉默了。她没有问赵小霞,林菲让她传什么话。 赵小霞口不择言:“你永远都是这样,说话夹枪带棍,怪不得林菲那么好的脾气,都受不得你。你小心人老珠黄的时候,会有报应的!” 她的话音未落,葛培明从她手中拿过手机,义正辞严地斥责陆梦瑶:“不管怎么样,小霞怀着身孕,你就不能让让她?” 陆梦瑶依旧没有说话,对着夜空冷冷一笑。葛培明原本在气头上,心中万般不满。等到妻子带着儿子从兴趣班回来,他已经冷静下来,奈何找不到契机找他们和好。他素来知道妻子对陆梦瑶多有怨言,故意当着她的面教训她:“咱们同学那么多年,虽说你帮了小霞不少忙,但是你仗着她脾气好,总是故意和她过不去。如果不是小霞拦着我,我早就想问一问你,你凭什么!”他一边 说,一边把赵小霞推入屋内。 赵小霞有些急了,顾不上自己正和葛培明冷战,慌忙示意他,他们需要买学区房,不能太过得罪陆梦瑶,说不定她能帮上忙。 葛培明一面气愤填膺,一面又让赵小霞不要担心,赶快进屋陪着儿子。 电话另一头,陆梦瑶仔细聆听这边的动静。当她听到阳台门合上的声响,她突然骂道:“葛培明,你他妈混蛋,你居然有脸教训我?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傻x!” 葛培明懵了,半晌儿才掏了掏耳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梦瑶永远一副娇滴滴的女神范儿,即便偶尔有些泼辣,那也是“大小姐”的姿态,她竟然会骂脏话?另一边,陆梦瑶犹如点燃的爆竹,不依不饶:“告诉你,这个世上没人是傻子。不对,最傻的那个是你老婆赵小霞!她认定你情深义重,是万中无一的好丈夫,我呸!当初,你觉得林菲性格好,大一的时候就急吼吼追她,生怕别人抢走了你的房子、车子,还有上海户口。可惜林菲那个傻大姐,还真当你关心她的成绩,生怕自己拖了全班的 后腿,一心扑在学习上。” 葛培明听到陆梦瑶乍然提起往事,惊得忘了反驳,脸颊却涨成了猪肝色。 陆梦瑶再“呸”一声,又道:“你见林菲没有反应,又转头追我。真真好笑,我又不是赵小霞,怎么会看上一只癞蛤蟆!” “你,你有病吧,在这里不要胡说八道!”葛培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若不是赵小霞就在一墙之隔,他的国骂已经脱口而出。 陆梦瑶冷笑两声:“再说一件最好笑的事。你和赵小霞都快结婚了,当你得知林菲的父亲去世了,你立马跑去献殷勤,真是够贱,够无耻” “不要用你肮脏的心看待别人!” “怎么,难道你还想说,你只是关心同学?”陆梦瑶冷声讥讽,“想想吧,人家不堪你的骚扰,直接把微信号码换了!” “住嘴!”葛培明怒不可遏。他瞥一眼屋内的妻子,捂着手机威胁陆梦瑶,“你这样污蔑我,我可以用法律手段,追究你的刑事责任!” “哟,法律手段,我好怕啊!”陆梦瑶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葛培明表面镇定,实则完全慌了手脚,因为陆梦瑶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事实。当初,他追求林菲和陆梦瑶,是为了毕业后能够留在上海。后来,林菲的父亲过世,他和赵小霞还没结婚,他完全可以重新追求林菲。现在他有两个儿子,工作也进入正轨了,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他的生活。他沉声说:“陆梦瑶,你快要结婚了,我们井水 不犯河水……”“这句话应该我来说!”陆梦瑶厉声警告他,“葛培明,你不要忘了,你的博士学位,你的高薪都是从哪里来的。往后,你和赵小霞好好过日子也就罢了。否则,不怕告诉你 ,我还留着你写给我的情诗呢!”这句当然是假话。此时此刻,葛培明终于意识到,陆梦瑶不是带刺的玫瑰,她根本就是有毒的罂粟。他冷着脸说:“夫妻争吵是常有的事。我和小霞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这样,最好。”陆梦瑶一字一顿,继而又道,“还有最后一句话,想替你儿子买学区房,自己想办法去,别躲在老婆身后当孬种,一辈子让人瞧不起!” 第64章 四处找茬(2) 陆梦瑶骂得痛快,步下出租车的脚步也轻快了几分。她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酒吧,对着吧台小哥说:“给我一杯烈酒。” 小哥递上酒单,问道:“小姐想要哪种烈酒?” 陆梦瑶胡乱翻了翻酒单,看到“龙舌兰”三个字,随手一指:“就这个吧。”上一次她们在林菲家里,喝的就是龙舌兰。 小哥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加了一大块冰放在她面前。她仰头一饮而尽。上海的酒吧分很多种,这种开在大马路边上的“清吧”,就是一个供人喝酒聊天的场所,酒吧比客人还怕遇到麻烦。小哥看她喝得又急又快,赶忙劝道:“小姐,这是烈酒, 后劲很足的。” “怎么,瞧不起我?”陆梦瑶冲小哥抛了一个媚眼,拿起杯子示意他再倒一杯。 小哥不得不新倒了一杯龙舌兰,伸手递给她。陆梦瑶轻轻抿一口,拿出手机对着林菲的号码发呆。林菲让她打电话,她就得打电话吗?她又不是她的跟班。她不屑地冷哼一声,转念间又想到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沉默 ,眼神一下子黯淡了。在重遇林菲之前,她就想过离开行政中心,哪怕去工程部做文书工作,她也愿意的。可是华建的“花园洋房”是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工作,是她的父母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 ,一次又一次点头哈腰,才为她求来的机会。反过来想想,一个国企的闲职人员,一个家缠万贯的拆二代,他们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梦瑶再次一饮而尽,示意吧台小哥给她倒酒。 吧台小哥试探着问:“小姐,刚下班吗?” “怎么,想撩我?”陆梦瑶故意眯起眼睛,“咯咯咯”娇笑。 “您是客人。”小哥礼貌地笑了笑。 陆梦瑶锲而不舍:“是你不想撩我,还是你们老板规定,不能和客人上床?” 小哥岔开话题:“有想听的歌吗?我帮您放。” “我长得不美吗?”陆梦瑶翘起二郎腿,用指尖撩拨长发。 小哥垂下眼睑假装忙碌。陆梦瑶笑得愈加放肆,小哥只得走到吧台的另一边。陆梦瑶浑不在意,转身面对酒吧大堂,左手撑着下巴,右手稍稍扯开领口。她右手握着酒杯,左手的指腹慢慢划过锁 骨,活脱脱深闺的怨妇,正在慨叹一个人喝酒太无聊。不消三分钟,一名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到吧台边,挨着陆梦瑶坐下。陆梦瑶明目张胆地瞥他一眼,男人没有啤酒肚,也没有秃顶,五官不算太难看。她对着男人嫣然一笑, 目光落在他的无名指,并没有婚戒。 男人显然是酒吧的常客,他熟稔地招呼吧台小哥,同样给他一杯龙舌兰。陆梦瑶侧着头,故意用迷蒙的眼神盯着他。男人悄悄靠近她几分,似笑非笑打量她。突然,陆梦瑶从皮包中拿出一张信用卡,“啪”的一声拍在吧台上,对着男人说:“这是 我老公的卡。” 男人浑不在意,转头吩咐小哥:“给这位小姐来一杯龙舌兰,double 。” 陆梦瑶娇笑,指尖来回抚摸男人的酒杯。 吧台小哥趁着倒酒的机会,在陆梦瑶耳边低语:“他结婚了。”陆梦瑶丝毫未露出诧异的神情,她早就看到男人无名指上的白圈,那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她一把揪住小哥的领子,在他耳边朱唇轻启:“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轻 轻展露笑颜,“我也结婚了。” 小哥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陆梦瑶压根不是“玩咖”。他想要再劝一句,只听到陆梦瑶暧昧地说:“其实,我更喜欢你。” 男人听不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对着陆梦瑶耳语:“我们去那边坐。”他朝昏暗的角落努努嘴。 “好啊。”陆梦瑶毫不犹豫站起身,冲吧台小哥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笑嘻嘻地嘟囔,“我不介意三人行的。” 男人眼前一亮,紧紧搂住陆梦瑶的纤腰。两人踉踉跄跄朝角落走去。灯红酒绿的都市,寂寞孤单的男人,心照不宣的一夜情。陆梦瑶对这一切很陌生,却又好似信手拈来。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龙舌兰,她觉得自己醉了,却又无比清醒。 就连她的父母都赞同,她在婚后当一名全职太太,这会不会就是她的宿命?如果她的一辈子只能像母亲那样,生活中只剩下锅碗瓢盆,那么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曾经和沈伟说过,他们的婚姻,忠诚是必要条件。如果把忠诚和金钱放在天枰的 两端,孰轻孰重?陆梦瑶胡乱想着,迷蒙的眼睛盯着男人一开一合的嘴巴。男人喜欢在陌生女人身上寻找刺激,女人也能在陌生男人身上得到欢愉吗?宣传了几十年的男女平等,为什么不 是男人在家当全职先生?她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笑容却越发娇艳。男人被她盯得呼吸急促,手掌慢慢爬上她的膝盖。陆梦瑶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主动靠近他,掌心好奇地抚摸他的小腹。轻柔的音乐声中,酒精与香水绞缠交织,刺激 着他们的感官。男人倾身想要亲吻陆梦瑶。陆梦瑶巧笑嫣然,仿佛正期待着什么。突然,就在嘴唇相触的前一秒,她偏过头,一个吻落在她的脸颊。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又硬生生忍 住了。在酒精的作用下,陆梦瑶双颊酡红,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再加上丰盈饱满的红唇,她犹如朝露下的玫瑰花。不过,当充满情欲的亲吻从她的脸颊滑向她的脖颈,她眼中的 雾气消散了,神情清冷无比。她轻声问道:“你的妻子,你爱她吗?” 男人没有回答,一味吸允她的脖颈。陆梦瑶身体后仰避开他的动作。男人轻声喘息,在她耳边低语:“去隔壁酒店?你想怎么玩,我无条件奉陪。” 陆梦瑶讥诮:“难道,能把你的老婆叫来?”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陆梦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仿佛正在回味她的“美好”。半晌,他点头:“好,我这就打电话,我们先去隔壁酒店。” “学外国人,开放式婚姻呀!”陆梦瑶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让她带上你们的结婚证。” 男人的眼中掠过一丝薄怒,但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情欲。 “当我傻吗?”陆梦瑶从皮包中拿出一根香烟,学着小混混的模样,把香烟叼在嘴上,“如果不是背着老婆出来鬼混,用得着摘下戒指吗?” 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陆梦瑶翘起二郎腿。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自己撕得粉碎。“想上我?”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却一点都不觉得羞耻。相 反的,她仿佛看到母亲双手捂着胸口,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样。她的心里无比畅快,骄傲地扬起下巴,“你滚吧,我对有妇之夫没有‘性’趣。” 男人一把抱住她,把她压制在卡座上。 一瞬间,陆梦瑶的骄傲荡然无存,她慌慌张张摁住他的手,全身紧绷犹如弓着背的小野猫。男人对着她的耳根哈气:“差点被你骗了。明明是良家妇女,装什么荡妇!不过没有关系。”他压低声音,“待会儿就让你知道,身为女人的快乐。”他不由分说吻住她的嘴 唇。陆梦瑶想要推开他,却被他趁虚而入,与她唇齿纠缠。男人是情场高手,有那么一瞬间,陆梦瑶很想就此沉沦,彻底堕落,横竖她就是一个漂亮的傀儡娃娃,从来没有人 在乎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她闭着眼睛,任由男人挑逗她,可是无论对方如何热情似乎,她的身体都是冷。她的大脑就像走马灯,父亲、母亲、沈伟,还有林菲、吴宝国、陈军,他们一个接一个出 现在她眼前。 “够了,我不想继续了。”陆梦瑶的声音不见半点喘息。 相比她的冷静,男人已经红了眼。“别急,我还没有使出看家本事。”他轻声哄她,借着卡座的遮掩想要解开她的扣子。 “我说了,我不想继续做下去。”陆梦瑶再次拒绝。 精虫上脑的男人根本停不下来了。陆梦瑶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清脆而响亮。男人懵了一秒,丝毫不见恼怒。 陆梦瑶站起身,扔下几张百元大钞,转身往外走。 “亲爱的。”男人挡住她的去路,借着昏暗的灯光拉住她的手,“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答应你。” “是吗?”陆梦瑶微微一笑,“这就是我想要的!”屈膝朝他的裤裆重重一顶。 男人哀嚎一声,应声倒地,痛得在地上打滚。“你……”他说不出完整的话。 四周的客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吧台小哥和服务员也围了过来。陆梦瑶站在男人脚边,如女神一般俯视她,轻声吐出三个字:“报警吧。” 第65章 四处找茬(3) 陆梦瑶一句“报警吧”,林菲在凌晨两点半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她匆匆赶到派出所,值班的民警笑着与她打招呼:“果然是你,我就说嘛,那串手机号码似曾相识。”他站 起身,引着林菲往里走,“你的朋友就在里面。”林菲尴尬地向他道谢。上一次,她和王真差点被控伤人,也是这位民警替她们办手续。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她竟然两次进出公安局。她紧张地问:“我朋友,她没事吧 ?” “没事,没事。”民警朝询问室努了努嘴,“对方不想把事情闹大,连医药费都没要。” 林菲愣了一下,问道:“是对方性骚扰我的朋友,不是吗?” “这个……”民警面有难色,“清官难断家务事。具体的经过,等你的朋友清醒了,你亲口问她吧。”林菲透过窗玻璃朝屋内看去,陆梦瑶侧身躺在长椅上,似乎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男士外套。她半点没有受害者的模样,亏她火急火燎地赶来。林菲抿了抿嘴唇,对着民 警说:“既然没事,等她醒了,她自己会回家的,我先走了。”民警呆愣了三秒,伸手拦住林菲:“她醉得厉害。酒吧的人说,她报警之后,为了镇定情绪,一口气喝了半瓶白酒,显然吓得不轻。我们好不容易把她带回来,她什么都不 说,只是反反复复叨念你的手机号码。我们这才给你打电话的。” 林菲勉强笑了笑,说道:“她只是喝醉了,这里很安全。”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陆梦瑶斜靠着询问室的门框,右手揉压太阳穴,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 林菲回过头看她,沉着脸说:“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陆梦瑶大叫:“你不想看到我,干吗还让赵小霞转告我,要我给你打电话?我就这么贱,让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吗?”林菲不愿意在派出所和她吵架,但转念一想,有些话不如当面说清楚。她打量陆梦瑶,只见她依旧红唇黛眉粉腮,宿醉让她的皮肤多了几分苍白,却也更显得楚楚可怜。 听民警的言下之意,她把对方打伤了,那人不会是沈伟吧?难道她终于认清了沈伟的真面目?她的心中生出几分希冀,试探着问:“大半夜的,干吗不找你的未婚夫?” 陆梦瑶冷哼:“我老公工作忙,我得靠他养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 林菲气结,转身往外走。“站住!”陆梦瑶尖叫。她故意喝醉,让警察给她打电话,不过是想找一个台阶与她和好,可是林菲半点没有和好的意愿。她口不择言,“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让赵小霞传话 ,只是想利用我,让我陪着王真。可笑,凭什么好人全让你做了,干活的却是我,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林菲反唇相讥:“按你的逻辑,我大半夜赶来派出所,是不是得管你要劳务费?” “劳务费是吗?”陆梦瑶脱下高跟鞋朝林菲掷去。 林菲后退几步:“你发什么疯!”她满脸不可置信。 陆梦瑶光着脚跑回询问室,抓起皮包想要打开扣子,奈何锁扣好似和她作对一般,怎么都打不开。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用力咬住嘴唇,倔强地逼下眼中的泪光。 不多会儿,皮包终于打开了,她一股脑儿掏出所有的人民币朝林菲甩去:“这些够了吗?不够我给你转账,支付宝还是微信,随你挑!”林菲没有接话,她对陆梦瑶太失望了。她哪里知道,从陆梦瑶跨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挠心挠肺地难受,恨不得毁灭自己。她威胁葛培明,她去酒吧买醉,她和陌生男人 亲热,都是她在绝望中的困兽之斗。当下,陆梦瑶只想要林菲的一句安慰,哪怕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一句“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林菲根本不理解她。她抓起皮包朝林菲砸去,如同泼妇一般叫嚷 :“电话又不是我打的,有本事你冲警察发火呀,干吗给我脸色看?你永远只会欺负我!”林菲一言不发。陆梦瑶愈加愤怒。她一一历数:“你摸着良心说,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赵小霞说了你不喜欢听的话,我替你解围;王真来路不明,我替你盘问她;x—— 3项目受阻,我替你解决……” “你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没有做错?!”林菲忍无可忍,“你扬扬得意自己的‘小聪明’,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些卑劣的手段,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后果?”“卑劣?”陆梦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有人都可以骂我卑鄙无耻,唯有你不可以!”她光脚踩着冰冷的地砖,心里一阵阵发冷,“吴宝国铁了心不让x——3项目顺 利进行,我做的那些事,全都是为了帮你……” “帮我?”林菲无比失望,“你忘了娄老师经常说的话了?我们将来都是做基建的,都是为国家建设打基础的人,最重要‘心正’,凡事做到问心无愧……” “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我诋毁了吴宝国的声誉?我伤害了什么人?还是我影响了x——3项目?”面对陆梦瑶连珠炮式的诘问,林菲再一次沉默了。她本不想公开,吴宝国深埋的“往事”。确切地说,正因为吴宝国深埋了那段往事,她才敬佩他的为人。因为敬佩,吴宝 国对她的种种刁难,她都不生气。陆梦瑶是她的朋友,她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陆梦瑶同样沉默着。不管林菲怎么看她,她都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她垂下眼睑,低声说:“对不起。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还是没有明白。”林菲转身背靠墙壁。 陆梦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都已经道歉了,林菲还要她怎样? 许久,林菲低声说:“几个月前,吴国宝进了加护病房,从工地直接送去医院的,医院一连发了五张病危通知单。” 陆梦瑶隐约听过这件事,大家都说,吴宝国是拼命三郎,他只是劳累过度,不是吗?林菲接着说道:“前几天我去北京,一位前辈私下告诉我,你们公司在北京有一位名叫奚丽娟的女职员,去年刚拿到建造师资质,年纪与我们差不多。她毕业于二本,原本应该在简历那关就被你们公司刷下来了。最后,她在复试中说服了吴宝国,顺利进入工程部,也拿到了留京指标。一直以来,吴宝国很信任她,早早地推荐她参加了建造 师资格考试。”陆梦瑶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据她所知,华建很少招本科生,更不要说二本的毕业生。她相信林菲没有骗她,依旧习惯性冷言冷语:“不要告诉我,她和我一样,想要诬陷吴宝国潜规则她。” 第66章 人心难测(1) 林菲没有回应陆梦瑶的话,接着说道:“在北京那边,吴宝国还有一名手下,名叫吴明红,快四十岁了,有一个女儿,还没上小学。”陆梦瑶听过这个名字。因为她也姓吴,又深得吴宝国信任,谣传他们有亲戚关系。不过,她知道吴明红因为她有特殊“天赋”。据说,现场的材料她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 知道有没有人偷工减料。林菲叹一口气:“林城集团的那个项目,你应该知道的,是一块硬骨头。吴宝国早就想回上海了,你们集团的老总好说歹说,才说服他接手林城的项目。项目开工没多久,吴明红的家人大闹你们公司,声称吴宝国逼着吴明红堕胎,让他们家失去了唯一的男孙。吴宝国坚持,他压根不知道吴明红怀孕了,而吴明红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才会流 产的。这件事最终成了罗生门。” 陆梦瑶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么大的八卦,她为什么一点都没听说?林菲接着说道:“此后没多久,吴宝国正在为一个技术难关发愁,有人在微博爆料,吴宝国为手下女职员制定了‘二胎日程表’,严格规定她们怀二胎的时间。爆料人控诉他 专制独裁,声称一旦有人意外怀孕,就会被他押去医院强制堕胎。因为这件事,吴宝国接受了你们公司的内部调查。”她顿了顿,“内部调查还没有结束,奚丽娟公布了自己怀孕的消息。她声称,工人拒绝她参与现场作业,她要求其他人接手她的工作。此时,因为另外一名高龄产妇怀孕了,吴宝国的人手已经捉襟见肘,他希望奚丽娟留在办公室处理文书工作。不到两周的时间,奚丽娟流产了。众人都以为,她只是劳累过度,奚丽娟却向集团控诉,是吴宝 国嫌她工作效率低,盛怒之下推了她一下,导致她流产。她要求公司做出经济赔偿。” 陆梦瑶听得目瞪口呆。一位国企的男领导,他疯了才会去推搡怀孕的女下属,这话根本不可信。林菲看她一眼,加重语气:“就像你对吴宝国说的,他有没有性骚扰你,根本不重要,关键谁都没有证据。奚丽娟同样声称,她流产是事实,没有人能够证明,吴宝国没有推她。最后,你们公司支付了一笔营养费。吴宝国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坚守在林城的项目。直到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吴明红在吴宝国的病床边忏悔,因为她老公和他 的家里人太过重男轻女,她害怕他们亏待女儿,偷偷去医院堕胎,因此不敢告诉丈夫实情。” 陆梦瑶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可以想象,吴宝国经历了怎样的责难。林菲又道:“在吴宝国昏迷期间,他的女儿找过奚丽娟。奚丽娟为了脱身,暗示吴宝国的女儿,她曾经是吴宝国的情妇,才会得到他的重用。这件事彻底触怒了吴宝国,这才要求彻查奚丽娟流产一事,结果她只是先兆流产,和其他人没有半点关系。她一向把吴宝国称作‘恩师’,突然反口诬陷他动手推她,因为她知道,吴宝国完成林城的项目 之后,就要调回上海了。对她而言,吴宝国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陆梦瑶听到这话,几乎破口大骂,转念间却又想到,自己和奚丽娟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她耷拉下肩膀,颓然地跌坐在长凳上。林菲看得出,陆梦瑶真心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缓和了语气,接着说道:“前辈告诉我,吴宝国在事后承认,他担心女性员工同时怀孕,耽误林城项目的工期,因此他在项目开工之前私下找过奚丽娟,希望她在项目结束后,再考虑怀孕的事。前辈推测,因为这样,当奚丽娟发现自己怀孕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微博造谣‘排队生二胎’的事 ,希望用舆论逼迫吴宝国接受事实,让她舒舒服服在公司养胎。”陆梦瑶早已习惯用各种手段换取男人的“劳力”,或者仗着自己的美貌,颐指气使指挥男人。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该用女性的“性别优势”,逼迫吴宝国做他不愿意 做的事。她的出发点或许和奚丽娟不同,她的行事远不及奚丽娟卑劣,但是她们的实质是一样的。她懊悔自己的行为,但她素来嘴上不饶人,要她在派出所的走廊上向林菲认错,这是不可能的。她低着头说:“不管怎么样,吴宝国都不该迁怒于你,是他公私不分在先, 就别怪我以牙还牙。” 林菲反问:“刚才你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 陆梦瑶抬起头看她。林菲低声说:“具体的经过,前辈也不知道,他只是听别人私下议论,吴宝国之所以有‘女儿奴’的外号,因为他遇事经常会说,他也有女儿;每当有人轻视女员工的工作能力,他就会说,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遭遇类似的事情。长年累月下来,哪怕他对待工作十分严苛,脾气也不好,女性员工依旧会选择他。那次的林城项目,正是因为他手 下的女性员工比例很高,他才会担心二胎潮影响工期。” “你的意思,他差点被奚丽娟和吴明红害得丢了性命,他还要保护她们,费心费力把那些事情压下去?”陆梦瑶不屑地撇撇嘴,“他又不是‘圣公’。”“不是为了她们。或者说,不全是为了吴明红。”林菲轻声叹息,“我想,如果这些事情闹开了,今年华建招收新员工,恐怕清一色全都是男人。别说是华建,很可能整个建 筑行业都会心照不宣,禁止女性涉足现场施工、工程管理之类的职位。”林菲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吴宝国确实不是圣人。据她所知,陈军被紧急调往非洲之后,吴宝国本来不愿意接手他的工作,最后他向公司提出了一个条件,他不希望自己 的手下出现女性职员。华建的领导同意了他的要求,调走了全部的女性职员,结果她这个‘乙方’撞在了吴宝国的枪口上。林菲叹一口气:“在x——3项目遇到的挫折,我就当是为奚丽娟、吴明红‘还债’;你加诸在吴宝国身上的种种,一定会有其他人替你还债。任何人利用性别赚取的红利,必 定会有其他人替她偿还,谁让我们都是女人呢!”说罢,她转身往外走。陆梦瑶呆呆地坐在长凳上,直至林菲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她依旧一动不动呆坐在那里。她终于明白,林菲之所以那么生气,不是因为她自说自话,而是她破坏了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她身在华建,她心知肚明,一个女人想在男人的世界站稳脚跟是多么不容易,而林菲想要的,是所有女性,所有想要进入这个行业的女性,都有平等竞争的机 会。或许她一个人的力量很微小,但她一直在努力。 陆梦瑶耷拉着肩膀,弓着背坐在椅子上。此时此刻,她不在乎自己的坐姿,也无所谓仪态,她只觉得脑子闹哄哄的,仿佛已经想明白了,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陆梦瑶上班第一件事便是打听那段“旧事”。有了奚丽娟和吴明红这两个名字,她很快发现了更多内情。奚丽娟在吴宝国出院之前主动辞职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连她的老公也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单位。吴明红依旧在工作岗位,不过她正在闹离婚,原因是她的老公坚持 要她生二胎。除了她们,还有一位名叫董姚的研究生,毕业于海江大学,算是陆梦瑶和林菲的直属学妹。她在吴宝国手下工作不到两年,生了两个孩子。这就是说,从她进入工程部的 第一天开始,她不是在孕期,就是在哺乳期。吴宝国原本是整个华建集团,对女性下属最宽容,最信任的领导。吴明红、奚丽娟、董姚,她们把吴宝国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第67章 人心难测(2) 陆梦瑶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第一时间就想找吴宝国解释清楚,结果却发现,别说当面向他解释,她就连工程部的大门就进不去。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威胁,什么谈条件 ,都是假的!吴宝国一早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将计就计把她当跳梁小丑,看着她出丑罢了。午后,陆梦瑶讪讪地趴在桌子上,做什么都不得劲。悄悄地,她再次把林菲的微信和电话号码拉出了黑名单。她很想给林菲发一条微信,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 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急忙点亮屏幕,是赵小霞的微信。她一阵泄气,慢悠悠地点开微信,是赵小霞约她喝下午茶。赵小霞和葛培明的父母都不在上海,没人替他们带孩子,所以他们的大儿子葛霁月尚不足三周岁,早早上了学前班。今天,赵小霞特意请了半天假,带儿子去英语兴趣班 报名。赵小霞和葛培明都来自农村。在他们小的时候,别说是兴趣班,就连正经的幼儿园都没读过几天。如今,他们的儿子成了上海人,他决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因为这样,赵 小霞哪怕挺着大肚子,依旧坚持送儿子就读各类兴趣班。九月末的上海,阳光依旧带着几分灼热,但秋风已经沾染了几缕凉意。蔚蓝的天空下,风儿拂过梧桐树叶,划过行人的脸颊,甚是惬意。赵小霞无暇感受初秋的诗意,她 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抚着肚子,急急问道:“大宝,喜欢刚才的老师吗?” 小男孩皱着眉头,怯怯地回答:“喜欢。”赵小霞愁眉稍展,紧紧牵着儿子的手。小学入学需要孩子提前三至五年入户口,所以他们迫切需要购买学区房,否则就赶不上儿子读小学了。优质的小学都需要面试,如此一来,兴趣班也是必不可少的。以后儿子在市区上兴趣班,她常常需要请假不说,交通费也是一大笔开销。此外,二宝快要出生了,方方面面都需要钱,看来只能在日 常花销上再省一省了。 她想得出神,冷不丁看到那家名为“红糖”的餐厅。餐厅客人寥寥,那只大肥猫懒洋洋地趴在门口睡大觉,露出圆滚滚的脑袋。赵小霞停下脚步,出神地盯着餐厅。虽然隔着马路,她仿佛可以闻到红糖独有的香气。“走吧。”赵小霞轻轻叹一口气,拉着儿子往前走。那天,她和林菲吃了没几道菜, 花费了八百多,足够她买两周的菜了。如果不是林菲请客,她可舍不得在这么昂贵的餐厅消费。 赵小霞的身后,小男孩望着餐厅的大门,恋恋不舍地说:“妈妈,大猫。”赵小霞再次停下脚步。小男孩重复:“妈妈,那里有大猫。”赵小霞拉着儿子走到路旁的花坛边坐下。每到下午,她的双脚就肿得厉害,因此能够坐着的时候,她尽量不站 着。她把儿子拉近身旁,柔声说:“妈妈怎么教你的?” 小男孩磕磕巴巴回答:“弟弟在妈妈的肚子里,我不能摸大猫,也不能摸大狗,弟弟会生病的。”赵小霞点点头,赞许地摸了摸大儿子的头,突然间悲从心生。她的娘家人没见过她的大儿子,也不知道她怀着小儿子。哪怕母亲素来偏心弟弟,知道她两胎都生了儿子, 一定会替她高兴。她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妈妈带你去看大猫,不过你不可以摸它,记住了吗?” 小男孩立马扬起笑脸,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不过会儿,母子俩推开“红糖”的玻璃门,风铃传来悦耳的脆响。小男孩蹦蹦跳跳走到肥猫的旁边,紧守自己与母亲的约定,没有伸手摸它。赵小霞关注着儿子的一举一动 ,眼角的余光朝吧台瞥去。 撕漫男第一眼就认出了赵小霞,下意识朝她身后看去,并不见林菲。他迎上赵小霞,问道:“女士,请问您的暗号是?” 赵小霞眼中的尴尬一闪而过,继而正色说:“您好,您还记得我吗?我前几天来过。”她比了比自己的大肚子,又指了指她们上次的座位。 撕漫男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赵小霞说出此行的目的:“我娘家那边是红糖产区,我闻着香气就知道,你们的红糖是用古法炮制的。今天我特意绕道过来,就是想问一问,我能不能买几罐红糖回家?” 撕漫男摇摇头,歉意地回答:“不好意思,店里的食物不能外带。” 赵小霞垂下眼睑,低声说:“我没有预约,也不能单独点甜品吧?” 撕漫男点点头。 赵小霞没再勉强,正要牵着儿子离开,撕漫男突然开口:“女士,我正巧在研制新的甜品,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约朋友一起品尝,给我一些试吃意见。” 赵小霞脱口而出:“试吃不用给钱吧?”话音未落,她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 撕漫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再次强调,她可以约朋友一起过来。赵小霞谢过他,领着儿子落座,立马给陆梦瑶发了一条微信。撕漫男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不自觉嘴角上翘,转念间却又眉头紧锁。他确实在做新的甜品,但是芋圆太过软糯,和林菲的气质不符。如果林菲从公司赶来,只需 要半个多小时,他来不及准备其他的甜品了。怎么办?他端起两盅刚做好的姜糖汤圆,心不在焉地放在赵小霞面前。赵小霞喂儿子吃一口,自己也尝了一口。当红糖的清香滑过她的喉咙,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第一次来例假,大姐给她煮的姜糖水,就是这个味道。这些年,她经常 去超市买红糖,却再也煮不出当初的味道。 她与娘家人四五年没见,小弟肯定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大姐的儿子都娶上媳妇了。这辈子,她真的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她擦了擦眼角,对着儿子说:“好喝吗?这是姥姥家的味道。” 小男孩不喜欢生姜的辛辣,也听不懂赵小霞的话,奶声奶气地说:“大宝儿没有姥姥,也没有姥爷。” “胡说!”赵小霞一本正经纠正他,“姥姥和姥爷住在很远的地方。你还小,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小男孩天真地问:“坐高铁也不行吗?老师说,高铁跑得可快了,哪里都能去。”陆梦瑶推门而入,堪堪看到赵小霞爱怜地轻抚儿子的脸颊,小男孩仰头望着母亲,午后的阳光仿佛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陆梦瑶脚步略顿,甚至有一秒钟的恍 神。 “陆梦瑶,这边。”赵小霞冲她挥手,嘴里嘀咕,“大白天的,戴什么墨镜。” “大白天才应该戴墨镜。”陆梦瑶推了推鼻梁上的蛤蟆镜,坐在小男孩身旁,低头问他,“和姨姨一起坐,好不好?” 小男孩甜甜地回了一个“好”字。 一旁,撕漫男看到来人不是林菲,十分失望。他默不作声地端上甜品。 陆梦瑶瞥他一眼,随便尝了两口,斜眼打量赵小霞,问道:“干吗这么好,突然请我喝下午茶。不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赵小霞笑了笑。 陆梦瑶低头抿一口甜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里可不便宜,不要最后又是我请客。”“说了我请客的,当然不用你付钱。”赵小霞撇撇嘴。陆梦瑶也就请了她那么几次,她傍上那么有钱的未婚夫,还在乎吃饭这点小钱吗?她暗中腹诽,转念间不知道想到了 什么,抿嘴轻笑。 陆梦瑶斜睨她一眼,直言说话:“什么事?赶紧的,别拐弯抹角。不过,咱们先说好。”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赵小霞,“买房的事免谈,我无能为力。”赵小霞不过是拉陆梦瑶凑数的,谁让撕漫男让她找个“朋友”呢。这话不能对陆梦瑶说,她转而问道:“昨晚,你对培明说了什么?”她垂下眼睑,双颊微微泛红。自从生完 大宝,他们很久没有这么激情了。陆梦瑶见状,侧身捂住小男孩的耳朵,冲赵小霞挤眉弄眼:“怎么,特意找我炫耀,你们夫妻生活十分和谐?”她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到底还是掩饰过去了,半真半假地 说,“我倒是想告诉你,我和你老公说了什么,就怕你不相信我的话。”“怎么会呢。”赵小霞随口应付一句。她隐约感觉,老公在激情之余,依旧有些不高兴。不过,他的怒火应该是针对陆梦瑶的,他们素来八字不合。这些年,也只有陆梦瑶 ,能够衬托她的温柔贤惠。她幽幽叹息,“想当初,你说我们没房没车,不需要急着办婚礼……” “你,幸福吗?快乐吗?”陆梦瑶表情严肃,手中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碗中的甜品。 “当然啊。”赵小霞的眉眼都是笑意,目光转向儿子,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温柔缱绻。“女人都要结婚生子的,我又不是你,又漂亮,又有能力,可以在男人堆里挑挑拣拣。”陆梦瑶有些不高兴。赵小霞分明就是讽刺她拜金,一心嫁富二代。她以为葛培明是什么好鸟吗?他追求赵小霞,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又看中她成绩好,可以在学业上帮助他。她之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葛培明追完林菲又追她,最后选择了赵小霞,因为很多人都像他这般,暗中评估自己在婚恋市场上的“价值”,一心寻找性价比最高的另一 半。这算不得罪大恶极,大概就是现代人的“门当户对”吧。 至于爱情,只有赵小霞这种小傻瓜,才会认为自己嫁给了爱情。她仿佛泄愤一般,奋力用勺子戳刺甜品。 “小姐,食物不是用来糟蹋的。”撕漫男冷着脸站在桌子旁边。 陆梦瑶冷哼:“知道《物权法》吗?付过钱的东西就是我们的,我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她依旧戴着蛤蟆镜,精致的脸庞仿佛笼罩在寒霜下。 撕漫男轻轻一笑,端起陆梦瑶身前的碗盅,故意看着她说:“不好意思,你们没有付钱,这碗特制汤圆并不属于您。”陆梦瑶一把摘下墨镜,不可置信地瞪着赵小霞。赵小霞心虚地低下头。陆梦瑶又羞又怒,午后的阳光落在亚麻色的卷发,衬得她的皮肤白皙无暇,也让她眼下的青影无所 遁形。她一整天都戴着墨镜,不过是为了遮掩黑眼圈。“我算是知道了!”她对着赵小霞吐出六个字,重新戴上蛤蟆镜,头也不回走出了“红糖”。 第68章 人心难测(3) 午后的小插曲仿佛并没有影响陆梦瑶的心情,她按时来到婚房,收回装潢公司手上的钥匙。这套婚房名义上是两家合资购买的,她和沈伟各占一半的产权,实际上沈家拿出了六百多万现金,她家东拼西凑,再加上她的公积金,银行贷款,总共只有一百多万。她 的父母对沈家的“慷慨”满怀感激,至于她——“怎么样?算不算dream house?”陆梦瑶环顾四周,也不知道在问王真,还是问她自己。半晌,她看一眼王真,笑着说,“我从年初就开始找设计师,没想到装修这么麻 烦。亏得我好歹是工科的高材生,不然早就被他们忽悠去了。” 王真是被陆梦瑶“拖”来的。她确认屋内没有旁人,这才摘下墨镜。每当有陌生人在,或者她不得不走出这幢大楼的时候,她必须戴上墨镜。陆梦瑶的新房刚刚完成硬装修,屋内连个椅子都没有。不过陆梦瑶并不打算马上离开,她一会儿抚摸墙壁的大理石,一会儿打开储藏室的大门,东瞧瞧,西摸摸。这是她 梦寐以求的房子,只要她和沈伟举办了婚礼,这里就是她的家。赵小霞的儿子很可爱,她的孩子一定不会比别人差。母慈子孝,中国人几千年来的追求。 一旁,王真安静地站在客厅,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炙人的静默中,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王真动了动嘴巴,对着空气勾起嘴角,用力呼出胸口的浊气,这才接起林菲的视频通话。她率先开口:“林菲,我在陆梦瑶的新家, 你看,漂亮吧。”她情绪高亢,声音轻快,与一秒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陆梦瑶闻声,从主卧室探出脑袋,奇怪地看着她。王真无暇理会陆梦瑶,拿着手机四处拍摄,嘴里说道:“这里和你家的结构是一样的,一模一样哦。”她故意装出小女孩的语气,又急巴巴地走近储物间,对着手机屏幕解 释,“陆梦瑶把储物间改成了衣帽间,我很喜欢这个设计,你喜欢吗?”“喜欢。”林菲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她看不到王真在镜头以外的表情,但是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晚的鲜血淋漓,还有王真哭着哀求她,救救她,她想活下去。她任由王真 把整个屋子的装修情况介绍了一遍,这才问她,“待会儿你又要和陆梦瑶去废品收购站吗?”“是啊!”王真猛点头,仿佛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等林菲说话,她笑眯眯地问,“今晚你要加班吗?如果不加班的话,我们三个人可以在家里吃火锅。我出国之后,几乎没 吃过火锅。就鸳鸯锅底吧,你觉得这么样?” “算了吧。”陆梦瑶在镜头后面插嘴,“她为了还贷款,有哪天不加班的?你不要妨碍人家赚钱。” 王真点头说道:“那,你继续努力工作吧。晚上我和陆梦瑶出去吃大餐,不要羡慕我们哦。”她笑着挂断了视频通话。林菲看着王真的笑脸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王真表现得越“正常”,她就越担心,她甚至想过,强制送她去医院。当然,她只是想想而已,毕竟那样做很 可能适得其反。 “课长。”乔娜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送上一杯咖啡,顺便提醒林菲,这是今天的第四杯咖啡了。 林菲谢过她,说道:“到了下班时间,你直接回家吧,不用请示我。” 乔娜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了,眼巴巴望着林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菲侧目:“有什么事吗?” “课长,我跟你说。”乔娜三步并做两步走回桌前,一脸兴奋。听到这句开场白,林菲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她这位助理什么都好,做事认真负责,为人有原则,有正义感,唯一的缺点,喜欢对着她说八卦。不过,她偶尔也会提供有 用的信息,因此林菲没有严肃地指正她。她抿一口咖啡,等待下文。 乔娜望一眼丁焰的办公室,低头一笑。 林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丁焰和往常一样,斜靠着自己的办公桌,正和王小烦等人说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课长,你不知道,丁课长实在太帅了,他把郭启华揍了一顿。” 林菲险些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她飞快地转头看去,丁焰还是一个脑袋两条腿,穿着白衬衫。 乔娜加重语气:“而且,他当着恒远建设领导的面,揍了郭启华,当面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菲一下子急了。就算恒远建设的领导不待见郭启华,可是人都是护短的,也都爱面子。自己的孩子再怎么神憎鬼厌,也容不得别人当众打他耳光 。丁焰这样做,根本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难道以为,麻生有资格和恒远撕破脸?她吩咐乔娜,“你把整件事的经过说清楚。” 乔娜一脸遗憾,摇着头说:“具体的经过我就不知道了,事情是昨天发生的,应该是丁课长去恒远开会的时候。” 林菲拿起咖啡杯一饮而尽,恨不得立马冲进丁焰的办公室问清楚。乔娜浑然不知林菲的焦虑,在一旁火上浇油:“课长,你说丁课长这是为了什么呀?难道郭启华真的转性了,喜欢上丁课长,然后追求不成因爱生恨……”她打了一个冷颤, 用力摇摇头,“他就是一个油腻老头子,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我们丁课长多帅啊,年轻有为……” “行了,先出去干活吧。”林菲支走乔娜,拿起手机用两个大拇指使劲摁压。随着光标不断移动,丁焰的手机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不远处,丁焰听到微信提示音,随手拿起手机,只见屏幕上写着:今晚我请你吃饭!他不用看就知道,发消息的人是林菲。“竟然是感叹号。”他自言自语,嘴角忍不住上 扬。 “丁哥,怎么了?”王小烦探头探脑。 “没事。”丁焰赶忙藏起手机,继续与他们说公事。 对大部分的日企员工来说,加班是家常便饭。用日本本土员工的话,你每天准时下班,岂不是告诉老板,你工作不够努力,你对公司不够忠诚。丁焰素来不喜欢加班,但是他刚刚加入麻生,工作堆积如山,他能怎么办?他虽然用五年的风餐露宿换来一张上海户口,但是房子那么贵,他想在上海站稳脚跟,再把父母接过来就近照顾,他只能更努力地工作。不过,今晚的他特别不专心,他不知道第几次朝公共办公区域看去,低声咕哝:“这些人怎么还不下班!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 找她说话?”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掠过公共区域的职员,落在林菲身上。她正在打电脑,她保持那个姿势至少半个小时了,她不累吗? 丁焰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偏偏时间如同龟爬一般,让他坐立难安。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无可忍,拿起手机给林菲发了一条微信:你不是说,请我吃晚饭吗? 林菲正在写施工方案,随手点开网页版的微信,回道: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我马上就点。 丁焰回复:你请我吃晚饭,就是吃外卖? 林菲盯着电脑屏幕,不解地皱起眉头,他们一向都是直接点外卖,又快又方便,不是吗? 丁焰发来第二天消息:耀华的项目,他们已经和我们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林菲抿了抿嘴唇。麻生与恒远建设合作,对郭启华处处忍让,就是为了拿下耀华的项目。丁焰这么说,就证明即便他揍了郭启华,对项目并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如此看来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担心。 换个角度,丁焰与耀华进展顺利,可她和华建那边——她无法联络上吴宝国,就等于失去了万华娱乐城的项目。她落后了丁焰一大截。 林菲的思绪千回百转间,丁焰发来了第三条微信消息:就当为我庆祝,我们出去吃饭吧,难得的。 林菲回复:你想去哪里?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丁焰难住了。第一次和女生约会,应该选什么样的餐厅?中餐厅,西餐厅,还是日本餐厅?林菲口味清淡,不过她能吃酸的,也能吃辣的,几乎不挑食 ,应该什么都能吃吗?她最喜欢吃什么呢? 林菲透过玻璃,看到丁焰抓耳挠腮的模样,飞快地打字:这个时间,很难找到有空位的餐厅,不如直接点外卖吧。 “不行!”隔着两道玻璃,以及开阔的公共办公区域,丁焰直接对着林菲摇头摆手,拿起手机写道:你刚刚已经答应,我们一起去外面吃晚饭。 经过两人的讨价还价,以及相互妥协,他们终于在十分钟后,肩并肩坐在了全家便利店的高脚凳上。丁焰点了一份盒饭,林菲要了一份色拉以及一杯酸奶。 丁焰哀怨地大口吃饭,心里默道:这次不能算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林菲看他狼吞虎咽,只能暂时咽下满腹的疑问,透过玻璃打量他。突然,丁焰抬起头,想要透过玻璃偷看她。四目相接的瞬间,两人同时转头试图说些什么,却再一次四 目相接。 “那个,看来你真的很饿。”林菲低着头,用力叉住一只小番茄。“也没有。”丁焰赶忙擦了擦嘴角,又对着玻璃整了整衣领,假装如无其事的模样。应该说些什么?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又不能冷场。他脱口而出,“电视里经常演,主角 们坐在这里吃方便面。那时候我总在想,一桶方便面真的能吃饱吗?” 只有言情剧才有这样的剧情吧!林菲偷偷在心里吐槽,随口问道:“你经常看电视剧?”丁焰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一段时间,他负责的工地只剩下极少的中国人。每一天,他满眼看到的都是非洲友人,听到的都是充满地域特色的英语。或许“思乡”两个字对一 个大男人来说有些矫情,但是人在异乡才会切实感觉到孤独。每当那时候,他只能在电视剧中看看同胞,看看家乡。他不想让林菲觉得,他总是找她诉苦,可他又不愿意让她误会,他沉迷电视剧。算了,反正也解释不清了!他放下筷子,转而问她:“你约我出来,是为了郭启华的事吧? ” 林菲点点头。 丁焰正色说:“上次在宝格酒店,我真的没有约郭启华……” “我知道。”林菲打断了他。她不愿再想起当日的情景,低着头说,“在我们一起去见常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林菲,那天的事,你应该当面质问我。”丁焰目光灼灼看着林菲,“常务有可能阴差阳错误导你,或者你不小心误解了她的意思,那样我岂不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菲想说,当时我又不了解你,我直接问你,万一你不说实话呢?她抬头看他,没有说话。短暂的静默中,丁焰的心脏开始不规则跳动。她的眼睛真漂亮,可她一再强调,他们仅仅是同事;他早就决定放弃表白,可他仍旧喜欢她;她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完美,但 是她很可爱,有时候甚至有些傻呆呆的。算了,择日不如撞日,表白吧! 第69章 自作自受(1) 丁焰二十八岁了,总共谈过三次恋爱,却是第一次表白。他原本以为,“我喜欢你”就像“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简单,毕竟它们都是陈述事实罢了,可他才说了一个“我”字,喉咙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万一她回答他,我不喜欢你,难道他还能说,刚才我只是开玩笑的?再说,公司不允许同事之间有感情瓜葛,这就是林菲一再强调,他们 只是同事的原因吧?“我……那个,对了,上次你带回公司的那两个人,是我们的客户吗?”丁焰的话头拐了两个弯,说话变得坑坑巴巴。转念间他又想到,林菲曾经去相亲,那个高个子男人不 会是她的相亲对象吧?顿时,他的心里像油煎似的。林菲什么都好,只要她有心,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男朋友,说不定哪天就给他发喜糖了。林菲不知道丁焰所想,只觉得这人说话怪怪的。不过,说起那名特意找上门的少年,她满心懊恼。之前她叮嘱钱光正,给少年和他的同乡安排一个工作,结果他们竟然消 失了!工人们有自己的“圈子”,特别是同地域的人,向来比较团结。钱光正特意找少年的同乡问过,可他们全都不知道,少年去了哪里。 林菲自认没有必要同丁焰说这些,她敷衍一句,转而问他:“你确定,你得罪了郭启华,不会影响公司和耀华的合作?” 丁焰没有回答,一本正经地说:“当日在宝格酒店,我等了你一晚上。”“我知道。”林菲挺直脊背,眼睛盯着玻璃上的人影。便利店外面霓虹灯闪烁,白炽灯把整个便利店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丁焰的表情投印在玻璃上,变得模糊不清。说起 来,她一直没有问他,为什么约她去五星级酒店。丁焰同样看着玻璃上的林菲。半晌,他再次澄清:“那天之后,我才听说郭启华的为人。我不耻他这样的人,但是我也知道,麻生不能得罪恒远建设,更不能失去耀华的信 任……” 林菲扭头瞪他:“那你还去揍他!” 丁焰失笑,转而问她:“你这么生气,是害怕我得罪客户,还是担心,如果这件事因你而起,从此以后你就欠我一个大人情。” 林菲被他说中心事,生气地说:“我不欠你人情!”丁焰故意学她的语气,回道:“我知道。”他笑意盈盈,又见她双颊绯红,他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脸颊。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甚至很可 能招来一个耳光。他打了一个激灵,右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只能转而去拿桌上的酸奶。 林菲紧抿嘴唇。就在十几分钟前,她问他喝不喝酸奶,他不屑地说,只有小女生才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饮料,这会儿他又抢她的东西。她故意盯着他手中的酸奶。 丁焰如坐针毡,想要借着撕开封口的动作化解尴尬,奈何塑料纸滑溜溜的,就连外包装上的黄桃都好似在嘲笑他。他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不是这样撕的。”林菲拿过酸奶,又从桌上找出吸管,故意在丁焰眼前撕开吸管的塑封纸,“嘭”的一声把吸管插入酸奶盒子。“喏!”她把酸奶递给丁焰。 丁焰扭过头,低声嘟囔:“我不喝又酸又甜的东西。” “丁焰!”林菲把酸奶放回桌子上,“今晚,我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 丁焰看她真生气了,乖乖地解释:“你知道的,我刚回上海,对行业内的情况并不清楚,就算我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也要有能力才行。” “所以呢?”林菲板着脸追问。 丁焰讨好地笑了笑:“我也想说,我是正义的化身,我揍了郭启华,是为所有被他骚扰的女性报仇。这话也得有人相信,是不是?”林菲冷眼打量他。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精英的模样,在工作上说一不二,训起工人也是一套一套的。如果她告诉别人,他不只孩子气,而且欺软怕硬,又爱挑食,一定不会 有人相信!她装出严厉的口吻质问他:“不要东拉西扯的,你到底为什么揍他?”“就是,他想要回扣,我给不了。上次我没有告诉你吗?”丁焰低头掩饰心虚。他设了那么大一个套儿,直接原因确实是郭启华公然索要回扣,不过他让郭启华接连品尝被男人性骚扰的滋味,纯粹是为林菲报仇。他可没有那么伟大,为所有的女性抱不平,他就是不想看到林菲被人欺负。不过,林菲是那种,他给她买一瓶水,她都要把钱还 他的性格,他不能让她觉得,她欠了他人情。想到这,他一本正经地说,“常务想和恒远、耀华长期合作,万一这事演变成我和郭启华的长期合作,他一次次向我索要回扣,我怎么办?难道不断填这个无底洞?所以我 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与其一忍再忍,不如一次性把问题的根源解决掉。” 林菲不自觉点点头,她也害怕遇到“小鬼难缠”的情况。 丁焰见她表情略有松动,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你看,我长得一表人才,横看竖看都不像冤大头,对不对?”林菲白了他一眼,马上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礼。她低声说:“你把他打了,而且闹得人尽皆知,未免太激进了。你确信,恒远或者耀华的人不会对你有意见?郭启华在恒 远干了一辈子,就连他的领导都拿他没办法,更别说我们这些下游企业。大伙儿在工作上遇到他,脸上笑眯眯的,心中全都盼着他早日退休。” “他快要退休了,最迟也就是国庆节过后吧。”丁焰信誓旦旦。 林菲摇着头说:“恒远是国企改制过来的。这样的公司,除非郭启华被警察抓了,否则……” “不相信?”丁焰冲她眨眨眼睛,“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吧。如果郭启华提早退休,你请我吃饭吧。”他随手一指,“就那家,怎么样?” 林菲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并不接话。 丁焰又道:“如果他没有提早退休,我请你吃饭,地方随便你挑。”林菲看一眼手表:“丁焰,我们是同事,我才会担心这件事。如果你确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没有资格置喙你的决定。以后如果有类似的事情,站在同事的立场,我希 望你三思而后行。” “又是同事,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丁焰的语气带着几分孩童般的赌气。林菲很是无奈。丁焰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就成了所有同事之中,与她走得最近的那个,难道他还想与她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她无奈地敷衍他:“好了,好了,我知道 是下班时间,你赶快回家吧,我得回去加班了。”她起身往外走。丁焰一时情急,猛地抓住她手腕。林菲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抓着她手臂的右手。丁焰赶忙松手,懊恼地说:“不行,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否则你一准认定我是张飞、鲁智深 。”他把林菲按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酸奶送到她面前,“你就当听故事,好歹把晚饭吃完。最多,待会儿我陪你加班,我给你打下手。”林菲稍稍犹豫,伸手接过酸奶,心里莫名有些异样。她看到丁焰拿起她的叉子,急道;“你不用给我叉!”她的脸颊一阵发烫,不顾一切夺过他手上的叉子,指腹不经意间 划过她的手背。 丁焰恨不得反手牵起她的手,奈何她一次又一次强调,他们是同事。他委屈地咕哝:“我没有要给你叉,我也没吃完饭呢。”他拿起自己的筷子,闷头扒了两口白饭。 林菲低着头咀嚼小番茄,用发丝遮掩绯红的脸颊。她竟然误以为丁焰想要喂她,她一定是加班太累了,产生了幻觉。两人各怀心事,默然吃饭,一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第70章 自作自受(2)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身前的餐盘都空了,他们没有埋首吃饭的道具了。 “你知道……” “你不是说……” 他们同时开口,同时朝对方看去,四目相接的瞬间又不约而同转过头。顷刻间,空气又一次凝固了。 一旁,店员男忙里偷闲,低声问同伴:“他们两个,干吗呢?我们要不要过去收拾桌子?” 丁焰听得并不真切,朝两边看了看,其他客人都离他们远远的,还有人时不时冲着他们微笑。是他们坐得太久,被嫌弃了? 女店员撇嘴说道:“撒狗粮呢,我才不过去收拾。”丁焰听到了这句话,听得真真的。他也想撒狗粮,奈何人家拿他当同事!他飞快地拿起两个空饭盒扔进垃圾桶,对着林菲说:“既然吃完了,不要总占着人家的座位,我们 出去再说。” 林菲觉得店内的空气太过闷热,烧得她脸颊发烫。她点点头,跟着丁焰走到门外,皱着眉头说:“这个时间,哪里都是人。”丁焰举目望去,人行道、天桥、商场全都是行人,地铁站门口更是人潮涌动。另一边的香格里拉酒店附近倒是人不多,但是他们往酒店那边走,万一被人看到,林菲一定 再也不理他了。他踌躇片刻,试探着问:“我刚拿到车子,去我的车上说?” “我回公司了。”林菲转身朝办公楼走去。丁焰压根不知道,白领在公司车库车震,被监控录像拍下全过程,是今天的八卦头条,因此他并不觉自己提了一个非常不靠谱的建议。眼见林菲转身就走,他赶忙跟了上 去,自言自语替自己解围:“反正也算是公事,回办公室再说,一样的。” 林菲没有接话,快步走过电梯间,朝后楼梯走去。丁焰有些惊讶,继续跟在她身后,低声嘟囔:“刚吃完饭,爬楼梯有利于身体健康,也好的。”林菲闻声,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他。丁焰仰头看她,一脸莫名其妙。林菲气结。她一直觉得丁焰挺聪明的,这会儿怎么这么迟钝!她抿了抿嘴唇,丁焰依旧只是看着她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五六层楼,林菲再次停下脚步。“算了,是我不对。”她微微喘息,“对同事应该直话直说。”她侧身靠着扶手,说道,“你想告诉我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她选择走楼梯,就是给他说话的机会。“这里?”丁焰环顾四周。楼梯间是声控灯,只有他们站立的地方亮了一盏卤素灯,光线略显昏暗。不过,玻璃窗后面倒是灯火辉煌,几乎可以看到整个陆家嘴金融中心。 他感慨,“楼梯间的景致挺不错的嘛。” 林菲催促他:“丁焰,你不是想告诉我郭启华的事吗?其实,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说已经无所谓了……” “当然要说!我哪有什么难言之隐!”丁焰用力呼出胸口的浊气,“你知道一个瞌睡的人最想要什么吗?” 林菲抬起手腕,指了指手表。丁焰赶忙自问自答:“是枕头!你有没有想过,大家都认为,郭启华的领导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个‘只能’不就是说明,领导想打瞌睡,独独缺一只枕头吗?当 然,如果郭启华没有公然索要回扣,我会一直装孙子。他越来越过分,就不能怪我给他的领导递枕头了。”他义正辞严,挑挑拣拣把整件事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基本隐去了自己恶整郭启华的种种“恶行”。因此,林菲听完了整个经过,终于相信丁焰与郭启华的恩怨,与她并没 有任何关系。 当晚,丁焰告别林菲,回家睡了一个大头觉,第二天早早来到耀华房地产集团。相对于桥本的项目二课专注建筑保暖,林菲的项目三课专注于建筑防水,丁焰的项目一课更接近于“综合项目组”。按照麻生内部的划分,如果甲方对保暖(包括保冷)的 要求比较高,那么由桥本负责与甲方对接;如果甲方需要专业级别的防水,就由林菲承接项目;如果甲方对保暖和防水都有一定的需求,就是丁焰的负责范围。 丁焰在非洲的五年,主要负责现场施工协调,也就是说,一个工程从开工到竣工,他对每一道施工都十分熟悉,这是麻生明美聘请他的原因之一。在麻生明美的扩张版图中,耀华房地产集团代表中国大陆的高端民用建筑市场。麻生明美的野心并不仅仅在中国,耀华只是她的第一步,所以丁焰丝毫不敢大意,几乎第 一个抵达会议现场。耀华此次开会的项目是位于上海西郊的豪华“深坑”酒店。酒店的施工本不同于住宅小区,而深坑酒店又不同于一般酒店,耀华将项目命名为“皇廷一号”。它预示着将来很 可能有“皇廷二号”、“皇廷三号”。此次项目的施工难点在于,皇廷一号项目的主楼,包括其多幢副楼都在地平面以下,它们的正对面是一个引地下水做成的大型人工湖。这些建筑群恍若一个“地下城”,可 耀华不仅要求项目竣工之后,建筑物内部保持稳定的温度与湿度,它甚至要求整个深坑都处于恒定的气候状态。对项目的承建商恒远建设,以及像麻生这样的“分包商”来说,它们首先必须解决深坑内部的潮湿状态。此外,整个建筑群背靠深坑壁,而耀华又要求坑壁处于原始自然状 态。坚硬的岩石山壁尚且经常有石子滚落,上海土质松软,整个坑壁都处于不稳定状态,时不时飞下几块土块,高层建筑如何依附于它?因为耀华尚未与任何一方签署正式的合约,所有人都对这场会议严阵以待,生怕有半点纰漏,惹金主爸爸不快。而此时,会议室隔壁的茶水间内,郭启华阴沉着脸坐在椅 上。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乱七八糟,与当日在宝格酒店的光鲜亮丽截然不同。郭启华的对面,三十出头的男人同样阴沉着脸,他名叫陆先勇,是郭启华的直属上司,也是恒远刚提拔上来的中上层领导。两人沉默半晌,陆先勇为难地说:“郭叔,该说 的话,我上次就说过了,你找来这里,难道想让大伙儿一块跟着你倒霉?”这话颇有责备之意。“贤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郭启华气得眼睛都红了,又不敢当场发作。他本想趁着这次会议,在现场大闹一回,横竖他已经把老脸都丢尽了,自然要把丁焰拉下水。结 果,他竟然被自家公司的人拦下了。他哑声说,“我是看着你长大了,当年我和你爸爸在工地拌水泥的时候,你可是一口一个郭叔叔,叫得可亲热了。”陆先勇烦透了这句话,偏偏他父亲是个念旧情的人。他掩下不快,义正辞严:“郭叔,你摸着良心说,是我不帮你吗?你说丁焰在麻生的会议室对你动手动脚,我马上找人 打听他的事,人家从小学到现在,愣是半个污点都没有,反倒是你……”他没有继续往下说。郭启华的老脸立马涨成了猪肝色。明明是丁焰屡次性骚扰他,都让他产生心理阴影了,结果旁人却众口一词,是他骚扰丁焰,这简直岂有此理!这几天,他冷静下来想想,每次丁焰对他动手动脚,都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只要他们身旁有人,丁焰都会故意避他远远的。他梗着脖子叫嚷:“他就是个伪君子,道貌岸然,你一开始就该开除他! ”“我的郭叔啊!”陆先勇装出满腹委屈的模样,“公司不是我开的,我也是打工的,我说的话能管什么用?再说即便是徐老,难道他老人家还能为了旁人的几句闲话,专门去 找耀华施压,再让耀华插手一家日本独资公司的内部人事任命?”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郭叔应该很清楚,流言毕竟是流言,就算有人找我哭诉,或者往上面写匿名信,我都能替您兜住,可您倒好,被公安局抓进去不说,人家还要告你 猥亵。恕小侄能力有限,实在兜不住了。” 提起这事,郭启华更是怒不可遏。他大叫:“我说了多少遍,是姓丁的安排仙人跳,他故意陷害我!”陆先勇没有说话。郭启华花了大价钱找人调查此事,没能查出丁焰和这件事的关系。最麻烦的事,状告他的人虽然是同性恋,却不是“鸭子”,也没有任何不良记录。郭启 华本想偷偷处理这件事,哪怕花些钱吃下这个闷亏,也比事情闹开了更合算,哪知道丁焰当众一拳,把这件事打到了台面上。事实上,丁焰确实与郭启华被告猥亵一事无关。他猜想,郭启华为了证明自己绝不会性骚扰男人,经常公开大骂同性恋群体,又急着证明自己的“男性雄风”,不知得罪了 什么人。不过,郭启华被抓进公安局,只能怪他自己,因为他是在公安局例行扫黄的时候,被行政拘留的。丁焰得知此事,立马找了一个机会,在陆先勇面前装出不堪忍受郭启华骚扰的模样,当众打了他一拳。现场那么多人,还有自己的晚辈在场,郭启华自然不能挨打了也不出声,他叫嚣着要报警,王小烦很善解人意,在人群中帮他打了110。陆先勇作为领导与晚辈,自然得陪着郭启华。一行人去了派出所,郭启华曾经被行政拘留,又被男人 状告性骚扰的事就这样曝光了。当下,陆先勇自认受害人。除了丁焰曾向他汇报,郭启华向麻生索要回扣,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知。哪怕郭启华索要回扣一事,他作为子侄,也满足了父亲的要求,吩咐丁 焰不要说出去。 他给郭启华倒一杯水,语重心长地说:“郭叔,女人的事,男人的事,没有证据最多就是各执一词,可钱的事,多少都有证据的。” 郭启华愕然,惊讶地睁大眼睛。 陆先勇叹一口气:“国家反腐倡廉,我连水都不敢多喝一杯,我家老爷子也是,一包烟都不敢收,郭叔的胆子可够大的呀。” “没有的事!”郭启华坚决否认。陆先勇也不争辩,低声说:“皇廷一号的项目,不出意外多半能成。如果项目成了,郭叔又愿意回家享清福,我倒是可以给您争取一笔养老金。否则的话,以前那些钱,可 不只吐出来这么简单。郭叔,你自己衡量一下吧。”这句话是利诱,更是威胁。几天后,郭启华正式向公司申请了提前退休。 第71章 自作自受(3) 郭启华提前退休一事是后话。当晚,林菲从丁焰口中得知,陆先勇想在恒远做出一番事业,所以他早就不耐烦郭启华倚老卖老,时不时就要替他擦屁股。偏偏,他的父亲 把郭启华当兄弟照顾,他又十分孝顺自己的父亲,只能期望别人收拾他。如此一来,丁焰所为只能算顺水推舟,林菲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回过头想想,丁焰当众揍了郭启华,他虽然信誓旦旦,自己不是鲁智深,可那画面不就是“鲁提辖拳打镇 关西”吗?不过,想到他挨揍的模样,她心里确实挺爽的。林菲心情不错,就连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深夜,她驱车回到小区,远远就看到陆梦瑶的新居亮着灯火。从王真传给她的视频上看,陆梦瑶的新居还没有家具,没法住 人。难道陆梦瑶忘了关灯? 林菲没有在意,结果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她发现陆梦瑶家的灯依旧亮着。她回到自己家,看到客卧亮着灯火,上前敲了敲房门,推门而入。 王真听到声响,赶忙站起身与她打招呼:“你回来了。” 林菲看得分明,在她开门的一瞬间,王真故意扬起嘴角,装出欢愉的模样。隐隐约约,室内仿佛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她问:“你喝酒了?” “没有,没有。”王真笑着摆手,“经过上次那件事,我哪敢喝酒。”她看一眼林菲,讷讷地解释,“我也没想到,自己的酒品竟然那么差,你不要笑话我。” “我当然不会笑话你。”林菲不敢逼得太紧,目光落在她脚边的茶几上,“你在画什么?”“没什么。”王真飞快地合上素描本,“你找我,有事吗?你吃过晚饭了吗?我给你煮一碗馄饨吧,或者做一晚汤泡饭?”她连珠炮式地发问,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林菲,仿佛 想要确认,林菲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林菲摇摇头:“不用了,我吃过晚饭了。我就是对你说一声,你见到陆梦瑶的时候,记得提醒她,她家新房的灯一直没有关。” 王真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林菲只得转身往外走。就在她快要走到客厅的时候,王真突然开口:“你和陆梦瑶,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菲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王真摇摇头,脸上的微笑渐渐淡了。半晌,她低着头说:“陆梦瑶好像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我有点担心她。” “她没事的。”林菲讥诮地扯了扯嘴角,“她快要结婚了,可能是婚前恐惧症吧。” 王真没有追问。等到林菲走回主卧室,她关上客卧的房门,打开手中的素描本,里面赫然是林菲这套房子的平面图。她半跪在地上,对着平面图发呆。这几天,她和陆梦瑶不只去了废品收购站,也去了不少二手家具店。她很惊讶,国内的旧家具几乎没有修整、消毒的过程,大部分都是直接进行二次销售。很多在二手家 具店购物的买家,他们只考虑家具的尺寸,基本没有其他方面的要求。 陆梦瑶告诉她,在二手家具店购物的人,大部分都是租房的上班族,基本只考虑实用性。他们搬家的时候,这部分家具要么丢弃,要么以更低的价格卖给二手家具店。 她追问陆梦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租用整套的家具?陆梦瑶说,她并没有听说过整套的家具租赁,特别是这种廉价的家具。王真很反感“廉价”两个字。可能因为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她特别渴望“家”的感觉。“家”并不存在廉价或者高贵,最重要住在里面的人是否觉得幸福。人活 一辈子,无法苛求别人,但至少可以掌控自己的居住环境。她傻呆呆地跪在地上,出神地盯着窗外的夜色。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她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最后一次。”她自言自语,“真的是最后一次, 不然林菲会担心的。”她拖出行李箱,从隔层中翻出一瓶白干。在意大利的时候,她喝惯了洋酒了,最近她只喜欢白干,又呛又辣,能让她忘记烦恼。她坐回茶几前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白酒顺着她的喉咙滑下,眼泪也随之从她的脸颊滑落。她捂着嘴巴无声地哭泣,喃喃自语:“哭完了就要振作起来。回国就是为了重 新开始,你忘记了吗?” 她不断重复这句话,一杯接一杯喝酒。渐渐的,她脸颊绯红,眼睛红肿不堪。她用力捶打胸口,一口接一口喝酒,仿佛只要她喝醉了,胸口就不疼了。夜越来越深,四周寂静无声,林菲在自己的房间来回踱步。她很清楚,自从那晚在公安局分别之后,陆梦瑶几乎一下班就陪着王真,也算仁至义尽。她自言自语:“等我见 到吴宝国,我就原谅她。”想到吴宝国,她耷拉下肩膀,有气无力地坐在床沿。她压根见不到吴宝国的人影,更别说解释了。他的秘书态度和蔼,但他咬死只有一句话,工地上的事,请与现场管理 人员协商。眨眼到了国庆长假,林菲得知郭启华提早退休一事,并没有高兴太久,因为华建集团正式宣布,将由他们承建万华游乐城项目,项目总负责人是吴宝国。这就是说,如果 林菲无法求得吴宝国的原谅,麻生将永远失去参与此项目的机会。国庆假期的第一天和第二天,陆梦瑶拉着王真出门了,一直到深夜才回家。林菲在卧室听到她们的说话声,并没有出去和她们打招呼。国庆第三天,林菲的母亲旅游回来 。林菲带着王真回了一趟老家。一整天,王真始终强颜欢笑,但是对着林菲母亲的唠叨,她偶尔会露出真心的微笑。 国庆第四天,林菲听到陆梦瑶在客厅嚷嚷,希望王真和她一快去探望赵小霞,她索性在她们出门之后,回公司加班了。 国庆期间的商务大厦空荡荡的,林菲像平常一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一眼就看到办公桌上的文件,是日本总公司发来的测试数据。 早在几天前,她与潘柳江就锦湖庄园的输热管道防水保暖的施工产生了分歧,她要求日本的技术部门模拟锦湖庄园输热系统的环境,对公司的ii型涂层材料进行数据测试。林菲早就猜到测试结果,她随手翻开文件,却在目光触及文件内容的时候,表情变得晦涩不明。 第72章 飞来男友(1) 麻生株式会社从家庭小作坊成长为如今的规模,熬过了日本经济的萧条期,克服了家族式经营的弊端,完全因为其产品经久耐用。麻生的几位前任社长深刻明白这一点, 所以公司早早设立了研发部,始终注重产品性能的改进,以及新产品的研发。与此同时,其核心材料配方一直是严格保密的。 几个月前,林菲放弃了华建的橄榄枝,选择了麻生,因为麻生明美承诺,她可以组建自己的项目小组,针对某个项目进行产品改性,参与研发。麻生素来标榜自己是“传统企业”,以日本人的传统,恐怕麻生明美也不知道公司的核心配方。林菲心知肚明,自己作为一名中国籍员工,压根不可能获知材料的核心配方 ,但是麻生明美既然能够做出这样的承诺,她至少可以知道产品的测试数据吧?林菲坐在办公椅上,失神地盯着手上的纸片。这是研发部针对锦湖庄园的项目,设计模拟环境实验得出的数据。林菲入眼之处,薄薄的a4纸上,三个乌黑的方框格外扎眼 。研发部把其中三个数据涂黑了。美剧中,机密部门提供给下属的文件也是这般,经常有涂黑的文字。这些黑框就代表着,有些事不在你的职权范围,你无权得知。 她难道能够凭借测试数据还原麻生的材料配方?这当然不可能!但总公司还是这样做了。林菲很失望,仿佛自己全部的努力,在一夕间变成了笑话。既然公司摆明了告诉她,麻生家族不可能信任她,那么她为什么还要不顾尊严,拼命想求得吴宝国的谅解?她 为什么还要在意万华游乐城项目? 说到底,是她太天真了。麻生明美是麻生家族的人,她竟然相信了她的口头承诺。林菲枯坐许久,拿起电话拨通了麻生明美在日本的办公室电话。麻生明美在国庆之前就回总公司了,接电话的是她的秘书。林菲客气地说:“您好,我是项目三课的林菲。关于锦湖庄园的项目,我刚拿到研发部的测试数据。因为我需要向客户详细阐述材料性能与施工方案,能否请研发部重新做一份报告,一份可以直接拿给客户看的数据报 告。”秘书觉得林菲的要求有些奇怪。如果她觉得研发部的报告有任何不妥的地方,项目部配有文秘人员,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做出漂亮的文档。她刚要开口,林菲紧接着又道:“ 我把报告传真给您,麻烦您亲手转交给常务。谢谢!”她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把那几张a4纸传真去了麻生明美的办公室。 不消三分钟,林菲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直至铃声响了三声,林菲接起电话,明知故问:“您好,这里是麻生株式会社上海分中心,请问您找哪位?” “林菲,是我。”麻生明美的声音比平日略低。 “常务,您好,您收到传真了吗?” “收到了。” 随着这句中国话,电话两端同时陷入了沉默。此刻,她们之间的距离很远,隔着千山万水;她们之间的距离又很近,只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 炙人的静默中,麻生明美轻声说:“我已经亲自给研发部打过电话,让他们重新做一份数据报告。”“谢谢常务。”林菲的声音平静无波,心脏却重重往下沉。她期待麻生明美对她说,她已经训斥过研发部,她马上就能收到完整的数据报告。如今看来,她永远不可能看到 那几个涂黑的数据。她轻声说,“如果常务没有其他的事,我挂电话了。” “林菲。”麻生明美叫住了她,“我护照上的名字是‘吉田明美’,‘明美’在中国话中的意思是明艳美丽。我们都是女人,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短短一句话,林菲心中的怨愤散去了一大半。新中国创立之初,我们把“男女平等”写入了法律。时至今日,即便在上海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很多人依旧信奉“传统”,奉 行女子没有继承权。日本素有女人婚后冠夫姓的传统,麻生明美从出生那一天,就被“传统”剥夺了家族企业的继承权。 电话另一头,麻生明美吸一口香烟,优雅地吐出烟圈,解释道:“我刚刚才知道,研发部直接给你发了快递。我会弄清楚,这是谁的决定。” 林菲避重就轻地说:“常务放心,客户在意的是施工效果,而不是几个数据。”麻生明美轻笑:“林菲,我上次就说过,我很羡慕你,出生在中国家庭,是家里的独生女,这是我的真心话。不过——”她话锋一转,“万华游乐城项目你必须放在心上,这 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你唯一的机会,明白吗?”“我明白的。”林菲点点头,很快挂断了电话。她不想参与日本总公司的人事斗争,自然不会深究,总公司为什么直接给她发快递,不过那明晃晃的黑方框终究在她心头落 下了一层阴影。 午后,林菲刚吃完外卖,正在泡咖啡,收到了赵小霞的微信语音:林菲,你还记得撕漫男吗?他刚刚问起你耶!林菲瞥一眼赵小霞发来的照片,正要回复她,突然好似看到了什么,急急忙忙放大那张照片,撕漫男身后赫然站着那名消失的少年!少年剪了板寸头,穿着电视剧中的戏 服。林菲确信,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赵小霞再次邀请林菲:难得国庆长假,过来和我们一快聚聚吧。 林菲知道,陆梦瑶和王真一定就坐在赵小霞对面。她看一眼照片上的少年,沉着脸回复:我现在过去找你。 电话另一头,赵小霞立马笑逐颜开,对着陆梦瑶说:“你看,我就说嘛,她一定会来的。”陆梦瑶嗤笑一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她借着墨镜的阻隔,毫无顾忌地打量撕漫男。半个多小时前,她们三人吃完火锅,赵小霞突然提议,来这里吃甜品。前一天,她 一时无聊,在网上搜索了这家店,知道它只接待预约客户。她当即讽刺赵小霞,她是不是早早预约了座位,就等着请她们吃饭。当时,赵小霞仿佛压根没有听懂她的讥讽,神秘兮兮地说,自己和老板有交情。这会儿她怎么觉得,这个男人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然为什么直到赵小霞说,她把林菲 也叫来,他才松口请她们入座? 想到这,陆梦瑶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桌面,不动声色地问赵小霞:“你和老板很熟吗?怎么认识的?” “就是来这里吃饭认识的。”赵小霞随口回答,抬头看看陆梦瑶,又瞧瞧王真,压着声音提醒她们,“你们能不能把墨镜摘下来?别人都在看我们了。” 王真尴尬地笑了笑,依旧默默坐在一旁,仿佛想当一名隐形人。陆梦瑶故意撩拨长发,风情万种地说:“让他们看呗,我们又不是见不得人。” 赵小霞脱口而出:“你不会忘了,自己快结婚了吧?”“那又怎样?”陆梦瑶的眼睛依旧盯着撕漫男。她的黑眼圈已经褪了,但是王真习惯在外面戴着墨镜,她就陪她戴着呗,否则赵小霞问东问西不说,旁人也会把王真盯得愈 加不自在,以后她就更不敢出门了。三人闲聊了几句,撕漫男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他先是把两盅甜品分别放在赵小霞和王真面前,最后又把第三盅甜品端在手上,居高临下看着陆梦瑶说:“小姐,这是免费的 哦,不可以糟蹋。” 陆梦瑶横他一眼:“就算我还没有付钱,你主动端过来给我,那就是我的!” “那好。”撕漫男直起身,端着甜品转身离开。 陆梦瑶气急,猛地站起身,怒道:“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 撕漫男冷着脸说:“你的同伴身体不便,我好心借地方给你们暂坐。我们之间不存在服务关系,哪来的‘服务态度’?”林菲走到餐厅门口,一眼就看到陆梦瑶和姓“施”的男人剑拔弩张,她脚步略顿,目光落在陆梦瑶身上。她可以等她们离开之后,再进去问清楚。门口的肥猫把眼睛眯开一 条缝,隔着玻璃瞥她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怯懦。林菲抿了抿嘴唇,推门而入。 伴随清脆的风铃声,撕漫男的表情瞬间变柔和了。陆梦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扬起下巴斜睨林菲。赵小霞见状,赶忙拉住陆梦瑶。她特意把林菲叫来,就是想在她和陆梦瑶之间做一个和事佬。她拽着陆梦瑶坐在自己身旁,又挥手招呼林菲:“来,坐这边。”她刚想让出 自己的位置,让林菲和陆梦瑶坐在一起,王真却一改之前的冷漠寡言,麻利地往边上靠了靠,让出了自己身旁的座位。 “林菲,坐这里吧。”王真语气轻快。话音刚落,她发现赵小霞盯着自己,赶忙收起嘴角的笑意,解释道,“是林菲收留了我,我们住在一起。” “原来这样。”赵小霞嘴上这么说,却用充满兴味的目光朝陆梦瑶眨眨眼睛,眼神仿佛在问:这个王真,怎么回事啊?怎么林菲一来,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干吗挤眉弄眼的!”陆梦瑶一脸不高兴,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林菲。林菲一心想知道,少年为什么和撕漫男在一起,心不在焉地坐在王真身旁。王真很想摘下墨镜,她必须向林菲证明,她没事,她很好,可是外面的阳光那么刺眼,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一旦她摘下墨镜,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马路上,每一道目光都是对她的 凌迟。一时间,四人各怀心思,空气也随之变得安静了。 第73章 飞来男友(2) 距离四人不远的地方,少年想和林菲打招呼,却被撕漫男拦住了。撕漫男不容置疑地说:“进去看看,面团发酵得如何了。” 少年不情不愿地走向料理台,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林菲。撕漫男见状,低声提醒他:“要想赚大钱,娶漂亮媳妇,牢牢记住我说的话!”少年用力点头,浑身充满了干劲。他名叫王建强,虚岁十九。几天前,他告别林菲之后,被眼前的男人带来了这里。这人不只成了他的老板,给他很高的工资,还带他去剪头发,买衣服,又教他说话,又教他走路。短短几天的时间,据说他已经成了网上的名人,大家都称呼他“穿越小哥”。虽然他不喜欢整天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装模作样 ,但是老板说了,照这个趋势,说不定他可以上节目,演电视剧。当然,他不想演什么电视剧,他只想存很多很多钱,回乡下盖房子娶媳妇。撕漫男激励完王建强,快步走回料理台,小心翼翼地从冰柜中拿出水晶杯盏放在托盘上,又在杯子内撒上金箔粉。顷刻间,粉紫色的膏体在金箔的映衬下,如琼浆一般涌 动,水晶杯又让它们充满了浪漫色彩。他满意地勾起嘴角,想了想又把刚拿回来的那盅甜品放回托盘上,朝林菲等人走去。 林菲正和赵小霞说话,突来的阴影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撕漫男熟稔地与她打招呼:“你不是在公司加班吗?”这话说得奇怪,林菲皱了皱眉,又见其他人全都盯着自己,她礼貌地笑了笑,说道:“施先生,你不用招呼我,我马上就走。”她用暗示的目光看一眼料理台后面的少年。 她需要和他私下谈一谈。撕漫男弯腰把水晶杯盏放在林菲面前,又拿起剩下那盅甜品,转头对着陆梦瑶说:“这位小姐,尊重食物是为人最基本的品质。今日,如果你不想品尝我做的甜品,我现在 便拿走。不过,以后我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你可不能倒打一耙,抹黑我怠慢你。” 陆梦瑶冷哼:“谢谢侬!”她说的是上海话。 撕漫男转头对着林菲说:“你都看到了。”这话像是解释,又想是抱怨,随即他把手上的甜品放回托盘上。 林菲莫名其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梦瑶抢先发难,对着撕漫男说:“你这点心思,用得着这么明显吗?” “很明显吗?”撕漫男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给女朋友做的甜品,自然和别人的不一样,这不算是明显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又格外清晰。 林菲朝桌上扫了一眼,只有她的甜品和别人不同。她急忙澄清:“没有,不是!” 撕漫男抓住她的手掌,拽起她站在自己身旁,低声控诉:“你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是嫌弃我的工作,还是嫌弃我年纪比你小?”林菲措不及防,脑海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她是陆梦瑶,定然一巴掌甩过去。她不由自主朝陆梦瑶看去,只见她的嘴角噙着冷笑,墨镜阻隔了她的视线。林菲回过神 ,用力挣脱撕漫男的手,正色说:“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不是开玩笑的。”撕漫男学着林菲的动作,用暗示的目光看一眼料理台后面的少年。 林菲悄然握了握拳头,手指料理台:“我们去那边说。”赵小霞顿时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对着陆梦瑶和王真低声嘀咕:“我就说嘛,老板怎么会那么好,几次三番免费请我们吃东西。”她转头看一眼撕漫男,“长得倒是挺不错的 ,也不知道学历如何,家境怎么样……不过林菲的年纪不小了,不能挑三拣四的,总归他有一技之长……” “走了,你不是说,要去超市看货架吗?”陆梦瑶起身去拉王真。 王真有些为难,目光紧紧追随林菲。“走了,她又不是小孩子。”陆梦瑶拽着王真往外走。赵小霞朝料理台看一眼,只得跟着她们往外走。此后数年,她们偶然谈起这一天,她们的第一次“全员”聚会,竟然因 为一个陌生男人充斥着硝烟味,全都唏嘘不已。这是后话。当下,林菲不只生气,更有一种面对荒唐事的无力感。这人竟然公开冒认她的男朋友,她明明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疾言厉色地指控她歧视农民工。她一 本正经地说:“我们只是仅仅见过四次面的陌生人。” 撕漫男叹息:“见过四次,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施先生!”林菲加重语气,“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骚扰。” “施先生?”撕漫男审视林菲。半晌,他半真半假地说,“相亲不就是找适合的人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吗?莫非,你觉得自己有哪里配不上我,或者我有哪里配不上你?”林菲一下子被他的话噎住了,更何况无论她怎么回答,他定然有一大堆话驳斥她,她何必浪费口舌。她索性跳过这个话题,指着烤箱旁边的少年说:“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她一早看到,少年只能偷偷地冲她挥手,似乎很忌惮姓“施”的男人。 撕漫男也看到了少年的举动,他耸耸肩,说道:“没什么可解释的。我上次就说过,你不愿意帮他,我愿意。” 林菲暗忖:少年跟着此人学厨也算一门手艺,总好过在工地上做杂工。她上前与少年打招呼:“你好,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姑娘。”王建强冲林菲腼腆一笑。姑娘?林菲十分不解,随即注意到,少年穿着类似道袍的“戏服”,脚上是一双布鞋,只差没有在头上插一根发簪。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确信,问道:“你为什么称呼 我‘姑娘’?” 王建强朝撕漫男看去,不敢回答。 撕漫男拿出手机,洋洋得意地说:“原来你不知道啊,他在网上已经有五万多粉丝了。” “我问你,这些,还有这些——”她比了比少年奇怪的穿着,“都是怎么回事?” “他的微博账号叫‘穿越小哥’,当然应该这样打扮。”撕漫男对自己的“创意”十分满意。早前,他绞尽脑汁替王建强立了人设,甚至找了营销团队帮忙宣传。 林菲十分生气,连声质问:“所以,你根本不是教他厨艺,而是拿他炒作?这就是你的善心?这就是你所谓的帮他?你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我哪里害他了?”撕漫男也火了,“在你眼里,难道他就只能在工地上搬砖?”他们的声音大了些,惹得餐厅的食客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还有人趁机催促撕漫男上菜。王建强压根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撕漫男嫌弃他说话口音太重,不允许他在人前 随便开口。他无措地看着他们。林菲当然不希望少年一辈子在工地上做杂工,但是她更不希望少年成为网络上的“人肉玩偶”,迷失自我。这些话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她也不想影响“红糖”的正常经营。 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少年,说道:“上面有我的名字、电话,等你晚上下班了,我过来找你。你几点下班?” 王建强不敢回答,朝撕漫男看去。 林菲转过身瞪着撕漫男,眼中仿佛闪耀着一族火苗。 一夕间,撕漫男心头的怒气消失殆尽。虽然他和林菲理念不同,但是她冲他发火,不就证明她心地善良吗?他故意虎着脸回答:“九点。” 林菲回头交待王建强:“我九点十分过来找你,你在餐厅门口等我。” 少年点点头。撕漫男目送林菲离去,远远看一眼窗边的座位。他特意为她设计的甜品,她竟然一口都没有吃。 静默中,王建强怯生生地走到撕漫男身后,低声说:“她……姑娘是好人。”他很想帮林菲说话,奈何老板教他那些文绉绉的话,他憋得脸都红了,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撕漫男胡乱点点头,压根没有听进去。在他眼中,王建强长得不错,体格也好,但是他的口音太重,生活习惯又差,更不会待人接物。他不允许他随便说话,就是怕他一 开口就泄了底。就连走路的姿势,他教了他好几天,他才算有模有样。虽然王建强的缺点只是暂时的,大多都可以改进,但是撕漫男心知肚明,王建强可以成为网红,却不可能进入娱乐圈。林菲大概率想到了这点,才会冲他发脾气。他没好 气地诘问王建强:“你才见过她几次,就知道她是好人?” 王建强不敢回嘴,他默默走去收拾餐具,站在水槽边洗碗。 撕漫男如同往常一般站在料理台前,在明火与调味料的奏鸣曲中,他终于恢复了平静。 午后,他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在门前挂上“close”的牌子,又给肥猫开了一个罐头,开始为晚市做准备。王建强如小媳妇一般,缩在边上打下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王建强快要睡着的时候,撕漫男突然开口:“我一直很好奇,你大老远跑去陆家嘴,就为了告诉她,不要‘下矿’干活?”王建强咧嘴笑了笑,低着头说:“二堂叔也骂我傻。”他口中的“二堂叔”是一同与他在x——3干活的白发男人。说罢,他再次向撕漫男确认,“老板,你给二堂叔那么多钱 ,真的不用我们还吗?” “你都问了多少遍了,我说不用,就不用还。”撕漫男很不耐烦,“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没听过吗?除了每天念叨赚钱娶媳妇,你就不想想,活着是为了什么?!” 王建强一脸茫然,不敢搭话。“你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又能怎样呢?几十年后还不是一抔黄土的事儿?”撕漫男脸上的不耐烦慢慢变成了厌恶,弦理论、量子力学、宇宙大爆炸,就算人类发现了外星 人,又能怎样?或许这个世界压根就是不存在的。他淡淡一笑。有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像王建强一样活着,浑浑噩噩不知世事。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感知幸福。 第74章 飞来男友(3) 弦理论、量子力学、宇宙大爆炸,全世界的物理学家都会对这些话题滔滔不绝,但是这些物理学家若是遇到水龙头漏水,大半都会束手无策。 当晚,撕漫男看着“水漫金山”的水槽柜,生气地斥责王建强:“昨天不是让你等着水电工,让他把水龙头换了吗?” 王建强缩着脖子解释:“那人要收一百块钱安装费……我想着,不就是拆下来,再拧上去吗?你给了二堂叔那么多钱,我替你省下一百块,也是好的……”撕漫男气不打一处来,幸好营业时间快结束了,只剩最后一桌客人的甜品还没上。他伸手去拿墙上的破壁机,就听“嘭”的一声巨响,破壁机连同不锈钢挂杆一同掉在了料 理台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壁机摔坏了。 王建强赶忙澄清:“不关我的事,我没有动过它。”撕漫男气得胸口发闷。他并不是“红糖”的老板,只是代朋友看店而已。早几个月,他请人改装了破壁机,哪知道卖不锈钢挂杆的商家不包安装。等到他买了手持式冲击钻 打算自己动手,又怕万一打坏瓷砖难以向朋友交代,只能改用胶粘的方式安装挂杆。这才没多少日子,挂杆竟然掉了。 王建强小声提醒撕漫男:“老板,傍晚的时候,你不是多做了一份甜品吗?反正只剩下最后一桌客人了,他们又不知道你原本要做什么。”撕漫男横他一眼,那份甜品是他给林菲准备的。他走出料理区向客人道歉,免了他们的单子,赔着笑脸把他们送出门,顺手挂上“结束营业”的牌子,站在门口朝黑暗中张 望。林菲在九点十分准时抵达餐厅,远远就听到肥猫“喵喵”乱叫。在她的印象中,这只懒猫一向趴在猫窝里面不动弹,更不会叫唤。她推门而入,只见满地都是水,姓“施”的 男人正在斥责王建强,他们连风铃声都没有听到。她快步走了过去,看到王建强趴在水槽柜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了?”她发现料理台上也是一片狼藉。王建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脸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脏兮兮的。他顾不得撕漫男的耳提面命,必须称呼年轻女性“姑娘”,抓耳挠腮向林菲诉苦:“我想帮老板把龙头拧紧 ,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自来水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什么帮我,我分明给了你钱,让你找水电工的。” 王建强年轻气盛,梗着脖子反驳:“我没有把钱昧下!我想帮你省钱,有什么不对?再说,是你没有关上水阀,害我被自来水喷得满头满脸都是水。” 撕漫男生气地说:“是你嚷嚷,水龙头里面都是水,水阀压根没关上,我才把阀门往反向。”林菲不用问也能猜到,定然是他们第一次关闭水阀之后,误以为水龙头流出的水不是水管中残留的水,而是水阀没有关上。于是他们又去第二次“关闭”水阀,把阀门往反 方向拧,一下子拧到了最大水压的位置。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自来水必然喷涌而出。 当下,林菲试了试水头龙,确认阀门已经关闭,回头问撕漫男:“厨房的落水口在哪里?”商用厨房一般都有落水口。 撕漫男茫然地摇摇头。 林菲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落水管。她问王建强:“有没有圆形的弹珠,或者玻璃珠?”撕漫男反应过来,从抽屉中拿出装香料的不锈钢珠。钢珠的直径和重量都和一块钱硬币差不多,表面有很多小孔。他皱着眉头说:“地上都是水,它太轻了,你的办法可能 不行。”林菲瞥他一眼,在厨房内找了找,随即在钢珠内填上软化的黄油,增加它的自重,再把它放在地上。虽然满地的自来水对钢珠施加了不少浮力,但黄油的重量抵消了浮力 ,他们清楚地看出,钢珠慢慢往厨房的西北角滚去。 林菲对着王建强说:“你去那边找一找,看墙角边有没有落水口。应该是落水口常年不用,落了灰尘。你把落水口清理一下,我们先把地上的水擦干。” 王建强起初将信将疑,但是在他找到落水口的那一刻,他简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林菲。林菲耐心地解释:“泥水工在贴瓷砖的时候,凡是有落水口的地方,每块瓷砖都会朝着落水口的方面,有千分之三到五的坡度,保证落水口在地砖的最低处。简单来说,就 是万一水淹了厨房,水都会朝着落水口方向流去。圆形的弹珠和水一样,会朝着瓷砖的最低处滚去。” 王建强懵懵懂懂,撕漫男则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故意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他知道林菲想做什么,而他胸有成竹。林菲帮着王建强,把地面的水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又去检查水龙头。王建强好奇地跟在她身后左看右看。林菲一眼就判断出,水龙头之所以漏水,完全因为安装的时候没 有裹生料带。她吩咐王建强:“你把水龙头的包装盒拿来。” 王建强“嗳”一声,快步跑开了。 撕漫男趁机说道:“你知道人的本质是什么吗?是贪婪!” 林菲横他一眼。眨眼间,王建强捧着纸盒子跑了回来。林菲从里面拿出一卷生料带,对着王建强解释:“你看,我们把手指并拢,看似严严实实,水依然会从指缝间流下来。你安装龙头的 时候也是一样,单单把龙头和管道口拧紧,就像并拢的手指,水还是会漏出来的。” “那怎么办?”王建强脱口而出。林菲一边拆开生料带的封口,一边解释:“这叫生料带,你看,我们像这样,把它一圈一圈仔仔细细绕在螺口处。”她耐心地演示,“等生料带全部绕满了,我们再把水龙头 拧上去,这样它们之间没有缝隙,水就不会漏出来了。”说罢,她又从盒子里找出说明书,“你看,说明书上不只有文字说明,还画了示意图,教我们怎么安装水龙头。” 王建强一下子涨红了脸。小时候他上学不认真,导致很多字都不认识,所以这本小册子他看都没看。 林菲没有揭穿他,弯腰检查其他接口处并没有漏水的情况,吩咐王建强把水阀打开。 撕漫男看一眼王建强远去的背影,压着声音说:“你和他的智商差距,远远大于他和黑猩猩的智商差距。也就是说,对你而言,他更加接近于黑猩猩……” “黑猩猩?原来真正看不起他的人,是你。”林菲无法赞同撕漫男的“调侃”。 撕漫男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林菲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摇头,“你并不是看不起他,你看不起世上所有的人。”她回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和赵小霞向他“炫耀”有关纳米材料的知识。她的脸颊一 阵发烫,低声说,“我们第二次见面,在你眼中,我就是一只急于找人交配繁殖的母猩猩?” 并不是!撕漫男急切地上前一步,情不自禁想要拉她的手。此时,王建强踏着轻快的步伐跑了回来,大声嚷嚷:“我把水阀打开了,快看看漏水不。”林菲转身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中,王建强笑得像一个孩子。撕漫男看着他的侧脸,神思恍惚。林菲倾身洗了洗手,对着王建强说:“问一下你们老板,你是不是可以 下班了。如果你可以走了,我带你出去吃饭。” 撕漫男指了指不锈钢挂杆,抢先说道:“不如,你帮我把挂杆也修好,我请你们吃饭。” 林菲本想拒绝,最后一刻却又改变了主意。她问撕漫男:“有工具箱吗?” 撕漫男点点头,很快拿回一个家用工具箱,里面有榔头、扳手,还有手持式冲击钻。林菲拿起冲击钻,对着王建强说:“这个和工地上的冲击钻是一样的,只是马力比较小。你看,它有不同的档位。”她指着机器上的图标一一解释,“这是用来拧螺丝的,所 以画了一个螺丝。我们把机器打到这个档位,装上对应的钻头,就可以直接拧螺丝。”她把不同的钻头全都展示了一遍。 撕漫男冷眼看着这一幕。他看得出,王建强虽然觉得新奇,但他并没有记住林菲的话。不过他一定很感动吧,林菲这么耐心地教他吧。他转头看着林菲的侧脸。林菲感受到他的目光,用眼角的余光瞥他一眼,继续对着王建强解释:“板材可以直接用螺丝拧,但是想要将挂架固定在墙壁上,只能用膨胀螺栓。”她从工具箱中拿出一套配件,“我们把螺丝打进螺栓之后,螺栓就会向四周膨胀,牢牢地固定在墙体内。”她拿出钻头,对着膨胀螺栓比了比,“钻头钻入墙体的深度需要与膨胀螺栓的长度匹配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可以根据螺栓的长度,用胶带在钻头上做一个记号。等时间长了,做得多了,慢慢就可以不用贴胶带了。”说话间,她熟练地装上钻头,切换至冲击档,接着讲解,“墙体比大部分板材、木料都要坚硬,瓷砖表面十分光滑,钻头很容易打滑,所以我们操作的时候,手一定要稳。另外,钻头打入墙体的时候,瓷砖可能会有崩口、碎裂的可能,这些情况不止与操作的熟练度有关,同时与瓷砖的质量,贴瓷砖的时候是否有空鼓有关。”她一边说,一边 打开钻头。 “小心!”撕漫男顿时急了。这是他朋友的店,打坏了瓷砖很麻烦的。林菲没有理会他。在马达的轰鸣声中,钻头稳稳地钻入墙体,扬起些许灰尘。转眼间,她松开手指,挂入倒挡,钻头像听话的孩子,乖顺地退出墙体。她拿起螺栓嵌入墙 体,钻孔的深度与螺栓的长度分毫不差。她对着王建强说:“熟能生巧,不管什么工作,只要多多练习,很快就会有手感了。”撕漫男依旧双手抱胸,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直线。林菲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说,甚至他可以将原理说得更加深入透彻,但是他没有信心,自己可以将膨胀螺栓完美地 固定在墙壁上。他眼睁睁看着林菲安装完挂架,心里颇有些不服气,故意刁难她,“不如再帮我把破壁机修好吧。” 林菲转头看他,眼中并不见喜怒。 王建强立马替林菲打抱不平:“老板,你也太欺负人了。你不是说,这个东西是什么大学教授特意帮你做的,和外面卖的不是一个档次吗?” 撕漫男看着林菲,一字一顿说:“你不知道吗?她是海江大学的高材生,这点小事肯定难不倒她的。”林菲并不喜欢逞强出风头,但是人活一辈子,偶尔也可以任性一回。她冲着撕漫男轻轻一笑,把破壁机拿到灯光下,又将冲击钻钻头换成拧螺丝专用的头子。她一边查看破壁机内部结构,一边对着王建强说:“不管做水电工,泥瓦工,还是修理家用电器,都不需要学历。只要肯学,就一定能学会。相反的,有些人学历再高,也不见得会拧 螺丝。” 王建强“嘿嘿”一笑,他听明白了,这话是讽刺她家老板呢。 撕漫男并不在意这些话,眼中的挑衅也慢慢变成了好奇。他顺着林菲的目光,朝破壁机内部看去。林菲专心地检查机器。大学时代,功课最繁忙的大二,她经常一天就要上十一节课,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抱着一大摞书奔波在教学楼。同学们经常抱怨,凭什么工科生就要学完物理学化学,修完机械制图的学分,还要学电脑编程、3d建模,什么金工、电焊、车床、无线电,每一科都要考试。直至走出校园,她才明白,知识永远不嫌 多。她在工作中从未用到“机械原理”的知识,现在不是派上用场了吗?她讥诮地笑了笑,低着头说:“上一次是我目光狭隘,不了解‘分子料理’就枉下断言。事后我在网上大致了解了一下,分子料理是将食材在分子层级进行打破和重建。我想 ,你这台破壁机只是在市售破壁饮料机的基础上加以改装,用高速马达在低温下对食材进行分解。” 撕漫男轻笑:“理论谁都会说。”林菲放下冲击钻,对着撕漫男扬了扬眉:“你忘了吗?我读的是工科。”她从工具箱中拿出剪刀与钳子,一边剪去线头,一边解释,“不过是摔下来的时候,扯断了里面的电线。”她用剪刀在电线的塑胶皮上剪一刀,再用钳子轻轻一拔,胶皮被拔了下来,一撮铜丝整整齐齐暴露在空气中,每一根都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半点划痕。她对着撕漫男 晃了晃线头,“对工科女生来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训练。”撕漫男哑口无言,有一种踢到铁板的无奈,转念间却又笑了。就算她十项全能又如何,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他如同局外人一般,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等到林菲 修复了破壁机,他睇一眼王建强,对着林菲说:“你做了这么多事,无非都是铺垫。请吧!”他把王建强推至林菲面前。林菲抿了抿嘴唇。没错,她希望王建强踏踏实实学一门技术,而不是像撕漫男安排的那样,用虚假的“人设”在社交网络当一名网红。她正色说:“王建强,我刚才做的事, 很简单,也很有趣,对不对?” 王建强抓了抓头发。 “你想学吗?”林菲追问。 王建强朝撕漫男看去。 林菲继续劝说:“如果你有心想学,这些工作都不难的。你可以选一样自己喜欢的……” “我替你说。”撕漫男突然打断了林菲,双手抓住王建强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她的意思,让你回工地上,做泥瓦工、水电工、安装工,随便什么。你愿意回去吗?” 王建强一脸茫然,低声嘀咕:“可是林老板把我开除了,二堂叔也回乡下去了。”“先别管那些。”撕漫男故意扭头冲林菲笑了笑,追问王建强,“你愿意从学徒开始,在工地上风吹雨淋,一个月赚几千块钱,还是愿意呆在我这里,轻轻松松赚几万块钱一个月?”他斜睨林菲,眼神仿佛在说,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第76章 正面交锋(1) 王建强初中肄业,一心只想在上海赚大钱,回乡下盖新房,娶漂亮媳妇。林菲不怪他,选择跟着撕漫男“赚大钱”,但她瞧不起撕漫男。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人生,只要 不是作奸犯科,每个人都可以追求更好的生活。王建强渴望美好的家庭,撕漫男有什么资格摆出那样的态度! 夜深人静,她独自走出“红糖”,坐在驾驶座抽烟。几分钟后,如她预期的一般,撕漫男朝她走来。她熄灭烟头,打开车前灯。撕漫男抬手阻隔突来的光线,刺目的橘光下,他只看到一个黑影朝自己走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强光,林菲愤怒的表情也愈加鲜活。他勾起嘴角 ,等着她主动靠近自己。 林菲在距离撕漫男一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她一字一顿质问:“这就是你说的,你想帮他?” 撕漫男反诘:“难道我不是在帮他吗?”林菲生气极了,连声诘问:“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吗?你有什么资格用别人的人生,证明你自己的观点?就算你证明了,人类都是贪恋的,自私的,无知的,那又怎么样呢? ”撕漫男沉下了脸:“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的人生,他唯一的理想就是娶漂亮媳妇。为了这个‘理想’,他愿意做金钱的奴隶,这是他的选择,我逼 迫他了吗?”“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请你看清楚,他是人,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他不是你口中的大猩猩。”说到这,林菲突然摇摇头,“不对,在 你眼中,只有你才称得上‘人’,我们都是大猩猩。” 撕漫男默了默,沉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看不起他。相反的,我很羡慕他。他想要的‘幸福’很容易达到,这难道不值得羡慕吗?” “算了。”林菲转身背对撕漫男,“等‘穿越小哥’在网络消失的那天,我再来找他。”她朝驾驶座走去。撕漫男跟着她走了几步,试着叫住她,奈何林菲压根不理我。他有满腹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觉得车头灯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渐渐的,林菲的背影变成了黑色 的剪影,就好像宇宙中的一个黑洞,充满了未知。他很想看清楚她,黑洞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刺目的橘光。他是理论物理学博士,他的研究项目被学校叫停了,科研资金也没了。他辛辛苦苦在大学教书,整整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红糖”五天的盈利。他们利用业余时间推广分子料理,想让大家知道,物理、化学、生物学等等学科都可以赋予食材新的生命,科学就在大家身旁,可是店里的客人只想看他站在料理台前面傻笑。他们甚至不在乎, 他做的食物是什么味道。或许对这个世界而言,他存在的意义就只剩下这张脸,这副臭皮囊。 世界如此癫狂,他又何须清醒。他辞掉了大学的工作,日复一日窝在红糖,当一只人见人爱的花瓶。他原本以为,林菲只是众多猎奇食客中的一个,她并不是第一个质疑菜价的客人,但她读懂了食物的 味道。他想悄悄为她改菜单,她却连安静地吃完一顿午餐的时间都没有。人活一辈子,不过是一抔黄土,她如此疲于奔波,值得吗?他一直没有机会问她这个问题,但他时不时就会想起,她品尝食物味道的时候,两只眼睛仿佛会发光,整个脸庞都是明亮的。不只如此,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仿佛正在奔 向希望。希望,她心中的“希望”是什么? 撕漫男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高架桥的卤素灯下,林菲接起电话:“您好,我是林菲。”她并不认识这个号码。 “林菲,我是……”撕漫男词穷。林菲一直误以为他姓“施”,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他很期待,她到哪一天才会发现,“撕漫男”只是网友为他取的无聊绰号。 电话另一头,林菲认出了他的声音。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撕漫男解释:“你给王建强名片的时候,我看了一眼。” 林菲有些不高兴:“我差点忘了,你这样的天才,都是过目不忘的。” 撕漫男叹一口气,轻声恳求:“林菲,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林菲戴上车载耳机:“好,你说,我听着。” 撕漫男再一次词穷。他在路边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抬头仰望路灯。林菲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看一眼手机屏幕,通话依旧在继续。她率先开口:“你应该知道,你帮他塑造的‘穿越小哥’形象迟早会穿帮,就算他短时间内赚到了钱,但是这样赚来的钱太容易,他大概率留不住,甚至很可能因此走上岔路。更何况网上想红的人那么多,你们成功的概率并不高。与其让他面对这么多不确定性,还不如趁早学 一门技术,靠自己的劳动踏踏实实过日子。”“你所谓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是在工地上赚一两百块钱一天吗?你想过这样的一生是什么样的吗?”撕漫男顿了顿,“他赚了钱,娶妻生子盖房子,然后他的子孙同他一样 ,继续陷入‘娶妻生子盖房子’的魔咒。他呢?熬得头发都白了,然后回乡下带孩子,榨干最后一点价值。这就是你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林菲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执,转而说道:“我有一位同事,当初的情况和王建强差不多,也是十多岁就来上海打工了,之后他走了一段弯路,一度欠了很多钱。为了还债,他在工地做杂工之余,自学防水施工技术。几年后,他的债务还清了,也有了积蓄。如今,他的一双儿女快要读大学了,他每天干劲十足,只等着退休之后回老家带孙子 。他,包括他的家人,他们都觉得很幸福。” “幸福?”撕漫男嗤笑,“只有他们才这样认为!”“这是他的人生,他们一家都觉得幸福,这样还不够吗?”林菲伸手想要挂断电话,又忍不住多嘴加了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们的人生不需要你的认可,更不 需要你的怜悯。”她衷心地希望,王建强能够成为另一个钱光正,而不是网络上转瞬即逝的“人设”。她按下通话“结束”按钮。 寂静的马路旁,撕漫男听着扬声器中传来的盲音,神情怔忪。另一厢,林菲驾车驶入小区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她远远看到陆梦瑶家的灯火刚刚熄灭,索性在地下车库点燃一根香烟。她不想在电梯上遇上陆梦瑶。百无聊赖中 ,她下载了手机微博。 早年林菲注册过微博账号,后来因为工作太忙,把登录账号和密码都忘记了。她坐在驾驶座注册了新账号,立马搜索并关注了“红糖”,一页接一页浏览它的主页。从红糖的微博内容推测,它的创始人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有些腼腆,长得挺可爱的。起初她因为喜欢甜食,在微博分享制糖心得,后来又和男朋友一起做分子料理。他 们把传统与现代科学结合,做出了各种各样别出心裁的食物,微博账号一下子就火了,很快就开办了红糖餐厅。撕漫男应该是他们的朋友,偶尔出现在他们的微博中。几个月前,女孩和男朋友开始了他们的蜜月旅行,撕漫男变成了代理主厨。林菲猜想,大概因为他姓“施”,网友们 都在评论区亲热地称呼他“s男”。不过,他似乎并没有自己的微博账号。关于撕漫男如何炒作“穿越小哥”这个人设,他先是把王建强的照片放在红糖的微博账号上,借着营销号之口推出“穿越小哥”这个设定,紧接着用它注册微博账号,与“红糖”的微薄账号频繁互动。随着网上不断出现王建强的照片,很多人追捧他为“古风穿越男”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在评论区留言,声称这一切都是炒作。不管是真粉还是黑粉, 截止到当下,“穿越小哥”的微博账号差不多已经有六万粉丝。人都有好奇心。林菲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从微博上的蛛丝马迹推测出,撕漫男原本是做什么的,但是“红糖”发布的微博并没有他的个人信息,他也从来不用“红糖”的账号 和网友互动。 “真是一个矛盾的人。”林菲喃喃自语。她估计陆梦瑶差不多已经离开小区,匆匆上楼洗漱睡觉。一夜无话。之后的几天假期,林菲每天都去华建的工程部报道,可惜她连吴宝国的影子都见不到。不过,她远远看到“万华游乐城”的项目牌子已经挂了起来。华建的工程部几乎把半个楼面划给了这个项目,作为它的指挥中心。虽然这些天是国庆假期,但是类似麻生这样的下游施工厂家,以及各类建材厂家纷纷往华建跑。大家都盯着这块“ 肥猪肉”。林菲心中焦急,偏又无可奈何。 假期的最后一天,林菲隐约听到旁人议论,吴宝国去勘察现场了,她匆匆赶去“万华游乐城”的施工地点,希望能够“偶遇”吴宝国。按照游乐城的控股方“万华集团”的规划,游乐城集表演、游戏娱乐、餐饮、住宿于一体,包括酒店区、古典园林区、奇幻城堡区,以及水上乐园四个部分。在前期的准备 工作中,光设计、审批、选址就足足用了三年多。虽然防水施工只占整个工程量的很小一部分,但是麻生如果能够拿下这个项目,足够公司忙活几年了。林菲站在一大片荒芜的田野间向四周眺望。这里是上海的远郊崇明区,与市区隔着半条长江,地铁正在建造中。基建的魅力就在于,当游乐城拔地而起,这里会变成繁华 的市镇,商家会在游乐城四周聚集,附近的民宅会变成一家家民宿、农家菜馆,周围甚至可能建起民俗村,农家乐。 其实不要说游乐城、深水港这样的大型项目,有时候哪怕只是修一条马路,造一座桥,就能促进整个地区的经济发展。所以说,基建是经济发展的基础。林菲站在松软的泥土地,心中有失望,也有希望。华建集团尚未在四周打上围墙,也就是说,拆迁工作尚未完成,她还有机会赢得这个项目。不过她的目光所到之处一个 人影都没有,今天她不可能“偶遇”吴宝国了。 第二天一早,国庆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林菲又一次去往华建的工程部。新来的门卫早已认得她的花冠,迎上前说道:“林课长,吴总又不在呢。” 林菲照例问道:“吴总今天会回来吗?” 她本不期待门卫会告诉她答案,却见小伙子低下头,捂着嘴巴嘀咕:“我听到肖主任说,吴总今天上午会去行政中心开会。” “谢谢你。”林菲冲门卫笑了笑,驱车前往行政中心。 待花冠车远去,吴宝国的秘书从门后走出来,拍了拍门卫的肩膀,又匆匆折返楼上的办公室。 此刻还不到早上九点,吴宝国已经抽完两根烟,喝完一杯浓茶。他抬头瞥一眼秘书,问道:“她走了?” 男秘书点点头,笑着说:“她真以为您去了行政中心,二话不说就走了。” 吴宝国冷哼一声,转头看一眼墙上的日历:“她压根没有相信门卫的话。确切地说,她信不信其实无关紧要。她赶去行政中心,不过是演戏给我看。” 秘书露出不解的神色。吴宝国低着头说:“她已经黔驴技穷。她跑来跑去,只是想让我看到她的诚意。诚意?这法子连苦肉计都算不上,哪里来的诚意。笨人才会用这样的笨办法。”他埋首图纸,没再说话。 第77章 正面交锋(2) 林菲驾车赶到华建的行政中心,时间已经是上午的九点三十分,麻生的上班时间。她刚刚向华建的门卫“报到”完毕,正要顺路去一趟x——3的项目现场,乔娜打来电话 ,兴奋地尖叫:“课长,我数过了,九十九支玫瑰,进口的香槟玫瑰,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呢!” “什么香槟玫瑰?”林菲莫名其妙。 乔娜一味兴奋地叫嚷:“课长,办公室已经炸锅了,就连丁课长都特意跑来观摩!您的男朋友实在太‘壕’了。” “丁焰?男朋友?”林菲愈加糊涂。同一时间,丁焰也糊涂了。短短一个国庆假期,林菲就有男朋友了?不可能吧!自从那束碍眼的玫瑰花进入他的视线,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两句话。他特意像“八公 ”一般跑去观摩玫瑰花,就是想偷偷看一眼,送花的男人是谁,结果卡片上竟然没有署名。“丁哥,悔得肠子都青了吧。”王小烦笑得歪眉斜眼,一口大白牙更是亮闪闪的,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他翘起二郎腿,憋出老气横秋的口吻,“以我的经验,今天既非情人 节,又非七夕,那人送这么大一束玫瑰花,就代表他和林课长还没成。丁哥,你还有希望,加油!” “胡说什么!”丁焰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拍了一下王小烦的脑门。 王小烦捂着脑袋,故意戏弄丁焰:“我本来还想着,等中午吃饭的时候,找乔娜打听一下,是谁给丁课长送花。现在看来,用不着罗。” 丁焰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国庆长假,整整七天,他回老家探望父母,难得和爸妈同桌吃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林菲,惹得父亲都调侃他,是不是思春了。自从那天在便利店一块吃过晚饭,他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了。五年前,他喜欢她,或许因为她就是他理想中的妻子模样。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发现她生气的时候会皱眉,疲累的时候会叹气,不想说话的时候会抿嘴,她还会傻呆呆看着他。对了,她烦闷的时候还会抽烟。他从未想象过,自己的妻子会抽烟,但是她 抽烟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丁哥,发什么呆啊?”王小烦伸手在丁焰面前晃了晃。 “干活了!”丁焰用力拍了拍桌上的文件。 王小烦收敛玩闹的神色,坐直身体,突然间又笑嘻嘻地说:“丁哥,最后一句闲话,你觉得乔娜怎么样?” 丁焰朝外面的公共办公区域看去,乔娜正抱着那束扎眼的玫瑰花,恨不得在办公室翩翩起舞。 王小烦众志成城:“我打算半年后向她求婚,等我存够钱付首付,就和她买房结婚。” “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丁焰瞥他一眼,闷声提醒他,“公司有规定,同一部门不许谈恋爱。”“世上哪有什么规定能够挡得住爱情啊!”王小烦撸起袖子,点着头说,“我在公司观察了这么久,乔娜最适合我。暂时她的学历比我高,但是我的前途比她好呀!她家境比 我好,我可以倒插门,横竖我爹妈也不在乎少一个儿子……” “越说越离谱!”丁焰打断了他。他也是这几天才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计较这么多,反而会处处替对方着想。上次在便利店,他差点向林菲表白。经历了七天的朝思暮想,他已经失去了表白的勇气,因为他看得出,林菲很在乎这份工作。或许她也向往婚姻,但是她更在乎事业。确切地说,她想要工作中的平等地位,她想要证明,女性从来不比男人差。可惜,眼下的建筑行业压根不存在男女平等。如果他和林菲公开恋爱关系,他们之中必须有一 个人离开项目部,那么这个人必定是林菲,因为她是女性。她的境遇已经如此艰难,他不能因为自己,让她陷入更大的困境。或许再等等吧,等到他们成为麻生明美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们就能改变“同事不能恋爱”的破规定。 可是倒过来想想,万一在他煎熬着,等待着的时候,她被别人追走了呢? 丁焰脱口而出:“中午的时候,你去帮我打探打探,那束花是谁送的。” 王小烦一脸坏笑,却见丁焰认真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愣,渐渐收敛了笑容,问道:“丁哥,你是认真的?”“不然呢?”丁焰反诘一句,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不要在外面胡说八道,也不要乱开玩笑。还有,乔娜可以去其他部门继续做秘书,公司却只 有一个项目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王小烦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林课长是不错,也很适合丁哥,可是以前他就是瞎起哄,兄弟嘛,都是这样子的。至于他和丁哥经常明里暗里帮着林课长,他们向来都是 这样的,这叫“侠义心肠”,也叫“绅士风度”,不求回报那种。他小心翼翼地问:“丁哥,你不会真的认定,林课长就是未来嫂子吧?” “都说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丁焰羞赧地别开视线,“没看到那么大一束玫瑰花吗?”王小烦抓了抓头发,朝窗外看了看,又抓了抓头发,说道:“既然这样,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丁哥。”他顿了顿,“潘柳江那小子,一直在暗地里欺负嫂子。”他一五一十, 把自己听到的“八卦”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都说了出来。丁焰默然聆听王小烦的描述,眼睛盯着十几米开外的人影,心里默默盘算:他在前不久揍了郭启华,如果再把潘柳江那个假洋鬼子揍一顿,麻生明美看在他搞定耀华的份 上,应该会站在他这边,但是林菲一定会不高兴,甚至觉得他太粗鲁,太暴力了。可是他不去揍潘柳江,难平心头之气啊! 直至林菲赶回公司参加周一的例会,丁焰都没有想好,如何对付潘柳江。不过他很开心地发现,林菲把那束玫瑰花留在了乔娜的办公桌上,压根没有正眼瞧它。因为麻生明美尚未回公司,这周的例会只是做个样子,点个卯而已。会后,丁焰正要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林菲却突然叫住了他,说道:“丁焰,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第78章 正面交锋(3) 丁焰没有料到,林菲竟然会主动请自己帮忙。他急问:“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林菲奇怪地瞥他一眼。她请他帮忙,他用得着这么高兴吗?她低声说:“午饭过后,丁课长,以及王系长,不知道你们能否晚半个小时回办公室?” 丁焰侧目。 林菲避重就轻地解释:“那个时间,桥本课长,以及二课的系长,他们会在法务部开会。” 丁焰愈加好奇,又隐隐有些担心。可他不敢让林菲觉得他太八卦,硬生生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关切。 午后,潘柳江如同往常一般,在一点二十八分准时返回办公室。林菲确认,二课的课长与系长已经前往法务部,她走到项目部门口,锁上电子锁。日企素来重“尊卑”,以“等级森严”著称。林菲最讨厌这一点,今天却不得不扮演“恶上司”。她站在项目部门口环顾整个公共区域。她公开提出,要求日本总部为锦湖庄园 的项目做环境模拟测试,其实那是一个“局”,一个足以把潘柳江赶出麻生的“陷阱”。今天是收网的日子。眨眼间,有人注意到林菲,偌大的办公室瞬时安静下来。在麻生的食物链中,公共办公区的职员处于生物链底层,地位甚至不如公司前台。大家察觉气氛不对劲,心里七 上八下,生怕这是迟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全都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林菲。潘柳江坐在项目三课的办公室内,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林菲故意看他一眼,扬声说:“赵颖,听说你几次三番告诉别人,我损坏了公司利益,很快就会被总公司开除。”名叫赵颖的行政秘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半晌才慌慌张张站起身,连声否认。顷刻间,不少人下意识朝潘柳江看去。潘柳江胸有成竹,起身站在三课的办公室门口 ,似笑非笑看着林菲。林菲上前几步,高跟鞋发出“笃笃笃”的脆响,震得每个人都心肝发颤。她本就比普通女孩高挑,再加上高跟鞋的加持,以及暗红色唇膏突显的冷艳狠绝,赵颖吓得不敢呼 吸,一味低着头,脑袋几乎紧贴胸口。 林菲一字一顿说:“刚才,我只是陈述事实,并不是问你话。现在,听清楚,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潘柳江双手抱胸,目光直直落在赵颖身上。赵颖知道,林菲在看她,潘柳江也在看她。她双手掰扯办公桌边沿,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不敢说出半个字。潘柳江说的那些事是不是事实,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办公室 生活太无聊,她只是附和潘柳江,偶尔和别人闲聊几句罢了,称不上十恶不赦吧? 林菲是麻生明美的亲信,潘柳江是小老板的心腹,虽说小老板现在不管事了,但小老板才是公司的继承人,又是麻生明美的胞弟,她一个小小的文员,哪个都得罪不起。林菲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些人的想法,只是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负责。别人是否追究,什么时候追究,端看别人的心情。身在职场,大家迟早都会明白 这个道理。 她沉声说:“赵颖,我并不是问你,你对谁说过什么话,我只是让你告诉我,那些话是谁对你说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的言下之意,她不会追究她散播谣言的责任。 赵颖抬起头,对着林菲连连摇头,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眼中满是哀求。 “课长,我知道那些谣言都是谁恶意散播的!”乔娜站起身,恶狠狠瞪着潘柳江。 “我没有问你话。”林菲斥责乔娜。 潘柳江有恃无恐,站在一旁冷言冷语:“课长,你是领导,何必为难刚毕业的小姑娘呢。”林菲转头看他:“我记得,是潘系长第一个告诉我,公司最注重上下尊卑。也是你一再感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内的企业都应该向日本公司学习,每个职员都必须无条 件服从上司。难道是我记错了?”她的话音未落,潘柳江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仿佛感受到了旁人压抑的笑声。当初,林菲刚到公司,他以为她是项目部的新人,就想当众耍耍威风。没想到仅仅隔了几 分钟,麻生明美就向所有人宣布,林菲是新来的课长,他的顶头上司。 “好。”潘柳江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是我多嘴了。”他冲最边上的一个人影使眼色。 那人看一眼丁焰的办公室,又朝二课的办公室努努嘴,暗示潘柳江,桥本和丁焰等人都不在,没人有资格出面打圆场。潘柳江眯了眯眼睛,朝大门看一眼。那人收到暗示,轻轻摇头。其实,早在林菲质问赵颖的时候,就有人想要出去避风头,奈何大门上锁了。此刻,潘柳江终于意识到, 林菲早有准备,这是公然针对他。他蓦然想到早几日,林菲撂下狠话,要开除他。他不屑地撇撇嘴。谁胜谁负,谁走谁留,还不一定呢! 林菲把一切尽收眼底,深深看一眼潘柳江,再次追问赵颖:“你还是不愿意说出,是谁造谣生事吗?” 赵颖低声啜泣,结结巴巴说:“课长,没有人相信那些话的,大家都不相信的……”“行了。”林菲从办公桌上拿出一张光盘,“这是茶水间的监控摄像头录下的画面。”她又拿出另一张光盘,“这是走廊的摄像头拍下的。还有这一张。”她又拿出第三张光盘 ,“这是电梯的监控。”她环顾众人,“我可以毁了这些光盘,也可以找人还原你们每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顷刻间,所有人都慌了神,甚至有人吓得脸色发白。潘柳江与林菲不对付,本与他们这些小员工无关,可是他们之间的矛盾,仿佛预演着麻生明美姐弟间的“豪门恩怨”。试问,谁不喜欢围观豪门恩怨情仇,再顺便议论几句?他们甚至暗中打赌,一旦林菲胜出,是否代表麻生明美即将继承公司。如果林菲有心追究,他们每个人都逃不过内 部处分,甚至落得被公司开除的结局。 怎么办?众人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出声。 炙人的静默中,林菲吩咐乔娜:“把会议室的投影仪搬出来。既然大家都不想说,那么我们一起欣赏一下光盘的内容。” “课长,你未免逼人太甚。”潘柳江上前几步,挡在赵颖身前,“大家在工作之余随便开开玩笑,用得着这么认真吗?”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开玩笑?”林菲扬了扬手中的光碟,“你们众口铄金,说我是‘商业间谍’,所以故意搅黄了锦湖庄园的项目。要知道,窃取商业机密是刑事案件,一旦定罪要坐牢的。既然 你们想让我坐牢,我自然也能追究你们造谣诬陷,损害我的名誉权……” 赵颖终于顶不住压力,哭着大叫:“是潘系长,都是潘系长说的……” “住嘴!”潘柳江厉声呵斥。 林菲问道:“潘系长说了什么?” 赵颖哭得厉害,压根说不出话。转念间,潘柳江笑了起来。他散播谣言的时候虽然没有避着摄像头,但他从来没有亲口说过,林菲是商业间谍,更没有诬陷林菲窃取公司机密。那些话都是别人添油加醋 ,以讹传讹,与他何干?对,与他何干! 他上前一步,对着林菲轻蔑一笑。林菲的脸色难看极了,却没有说话。一时间,空旷的办公室只闻赵颖的哭声。 许久,林菲冷着脸追问赵颖:“潘系长说了什么?” 赵颖抽抽搭搭回答:“潘系长说,在日本总公司,大家都称呼常务‘吉田太太’,他还说,公司永远姓‘麻生’。” “我有说错吗?”潘柳江愈加笃定。 相对的,林菲似乎急于想要抓住潘柳江的把柄,她再次追问赵颖:“还有什么?”赵颖一边抹眼泪,一边回答:“潘系长说,课长在森杰的时候,张副总对您信任有加;您来了我们公司,华建的陈工立马就把x——3的项目签给了公司。他还说,像课长 这样的美女,最适合我们这样的行业,就连华建新来的吴总都被您收服了。” 潘柳江这话太脏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偏偏按字面上的理解,他并非造谣诬陷。 林菲听到这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瞪着潘柳江,似乎很想扇他一个耳光,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忍下。潘柳江斜着眼睛挑衅林菲,心中万分得意。事到如今,既然他们已经撕破脸了,那他是时候祭出“杀手锏”了。他挡在赵颖身前,义正辞严:“课长,你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呢。有些事,你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 林菲的嘴角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又马上掩饰过去。她沉声说:“我做过的事,我自然敢承认,不知道潘系长做过的事……”“那好!”潘柳江抬头看一眼走廊的摄像头。他能否一举掰倒林菲,就看今天了。他深吸一口气按捺激动,清了清喉咙高声说道,“既然课长敢作敢当,今日我就代替公司问 一问课长,锦湖庄园的项目,对方已经与我们签署施工合约,课长为什么节外生枝,故意搅黄这次的合作?”林菲沉默不语,潘柳江得意至极,心中更是畅快无比。他厉声指责林菲:“课长知道锦湖庄园的投资商是谁吗?你知道在国内的环保建筑领域,他们是领头羊吗?环保节能是住宅施工领域的趋势,课长得罪了他们,不止让公司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也让我们在环保节能领域声誉扫地!课长到底是不明白呢,还是故意为之?有些事,空穴 来风未必无因!”林菲笑了,如释重负。她看着潘柳江的眼睛,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潘系长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你一定深刻明白其中的道理。”她笑意盈盈,“我还是刚才那句话 ,我敢做就敢当,希望潘系长同样敢做敢认!” 潘柳江愕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她知道了什么?一时间,他心跳如雷。突然,门口传来“滴滴答答”按密码的声响。众人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麻生明美推门而入,目光落在潘柳江身上。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是锦湖庄园的工程负责人卓文明。 第79章 打落水狗(1) 卓文明是锦湖庄园的投资者,也是整个项目的工程总负责人。潘柳江看到他走进项目部,整个人懵了。麻生失去锦湖庄园的项目,这是他掰倒林菲的筹码。几天前,他趁着麻生明美回日本,已经快刀斩乱麻,代表公司和卓文明签署了解约合同,合同的复印件都传真回日本总公司了。锦湖庄园的项目已经和麻生没有半点关系,卓文明为什 么和麻生明美一起出现在公司? 潘柳江百思不得其解,却又隐约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他像木头人一般,眼睁睁看着林菲与卓文明握手,又和麻生明美打招呼。 不应该是这样的!潘柳江犹如濒死的动物一般垂死挣扎,朝着卓文明伸手右手:“卓工,您好。” 卓文明闻声,转身说了一句“您好”,伸手与他握了握。他依旧态度温和,看起来全无任何异样。潘柳江见状,心中一喜,待要解释几句,卓文明已经转向麻生明美。 麻生明美瞥一眼潘柳江,轻轻勾起嘴角。潘柳江触及她的目光,吓得后退半步。 到底哪里出错了?潘柳江又惧又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旁,麻生明美不着痕迹地挡在潘柳江面前,笑着向卓文明道歉:“卓工,不好意思,飞机晚点了。我本该在公司恭候大驾,不想倒在电梯口遇上了。”事实上,为了不让 卓文明看到不该看的场面,麻生明美故意在电梯口等着他。“常务不用这么客气。”卓文明依旧笑眯眯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看一眼林菲,由衷地赞叹,“常务真是好眼光。林课长专业能力强,有君子之风。我就喜欢这样的,凡 事一是一,二是二,不会被眼前的小利蒙蔽。”潘柳江心里“咯噔”一声。卓文明这话分明就是针对他!这人不是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吗?当日他们签署解约合同,他也是这般和善,连连夸他做事厚道,惋惜他怀才不遇 。“卓总!”他轻唤一声,很想替自己辩解一二。 卓文明看都不看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常务,来年若是有机会,可别怪我挖你的墙脚!” 麻生明美笑着回道:“来年大家一块合作,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分你我。” “常务!”潘柳江惊呼,脸颊唰一下就白了。 麻生明美回头看他,笑容明艳动人,眼神却没有半点温度。 “常务,你听我解释!”潘柳江几乎失去了理智,奈何卓文明已经由林菲领着,走进了会议室。 麻生明美落在最后,故意当着潘柳江的面,对着乔娜说:“合约呢?” 乔娜一直挡在赵颖身前,以免让卓文明看到她的眼泪。她听到麻生明美的吩咐,赶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从上锁的抽屉中拿出两个文件夹。 麻生明美接过文件夹,在潘柳江面前晃了晃。潘柳江看得清清楚楚,上面赫然写着“战略协议”。他蓦然惊醒,不可置信地瞪着麻生明美。 麻生明美依旧在笑,笑得明艳动人。她轻慢地挥挥手。 两名保安一早等候在门外,他们一左一右架住潘柳江,不由分说把他拖进了麻生明美的办公室。早在林菲提出,对锦湖庄园的项目做环境模拟测试的时候,潘柳江就自认胜券在握。这些日子,他甚至幻想过,等到林菲灰溜溜地被总公司辞退,他就向公司邀功,毕竟 是他的极力周旋,以及他与卓文明的深厚交情,锦湖庄园这才没有向公司索要违约赔偿,痛快地签下解约合同。短短十分钟,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潘柳江站在巨型水晶吊灯下面,办公桌上赫然摆放着铭牌:常务麻生明美。麻生明美早就出嫁了,虽然小老板暂时被她排挤出了决策层,但麻生家族素来由男丁继承公司 ,公司迟早是小老板的! 潘柳江努力安慰自己,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总觉得一切都完了。“我能打个电话吗?”他问保安。保安不置可否。潘柳江犹豫片刻,拿出手机拨打日本长途,电话响了七八声,没有人接听。他脸色发青,重重按下重播键。电话铃声响了三声,对方挂断了电话。顷刻间 ,他如坠冰窖。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响。潘柳江疯了似地往外跑,用日语大叫:“常务,对不起,是我错了。”他的话音未落,已经被保安抓住了手臂。他不顾保安的拽拉 ,一次又一次鞠躬,不断地用日语道歉。麻生明美瞥他一眼,潘柳江立马吓得噤声。静默中,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点燃一根香烟。如果潘柳江有骨气一些,扛下整件事,说一句他就是看不惯林菲,或许她还能敬 他是一条汉子。她弹了弹烟灰,示意保安放开潘柳江。潘柳江顺势推开保安,脑子嗡嗡直响。今日的事,明显是林菲和麻生明美商量好的,是她们设下的圈套。林菲是中国人,没有日本留学背景,又像木头人似的,既不懂得 讨好上司,也不会招揽人心,麻生明美为什么这么信任她?! 他心中着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匍匐在地上哀求:“常务,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辅佐林课长。请常务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依旧在说日语。麻生明美轻笑着看他,眼中只有赤裸裸的轻蔑。她吐出一口烟圈,用中文说道:“在我心里,一百个你,加上一百个钱光正,也比不上一个林菲。钱光正好歹能帮公司看着 工地,手下有一大班工人对他服服帖帖,你有什么?” “常务,是我心胸狭隘,我马上向林课长道歉。”潘柳江一味趴在地上。这回他说的是普通话。 麻生明美呵斥:“站起来!别让我瞧不起你,瞧不起中国男人!” 潘柳江吓了一跳,不敢动作。 麻生明美冷哼:“怎么,骨头软了,站不起来了?” 潘柳江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僵着背站起身,不敢直视麻生明美。麻生明美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睛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在我接管上海分中心之后,一直是你,给我亲爱的弟弟通风报信。你之所以能够留在公司,因为林菲对我说,中国人有一句俗话,砸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只要你不再生事,认真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她希望我能够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勾起嘴角,讥诮地慨叹,“果然,你没有 让我失望。”潘柳江目瞪口呆。他一直认为,林菲把他视为眼中钉,才会在锦湖庄园的项目上故意找他的茬。之后的种种,他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事实证明,她确实“狠绝”,一早设 下圈套想要将他斩尽杀绝,难道不是吗?就在刚才,林菲突然向赵颖发难,分明是她知道,赵颖一向与他走得近,因此拿她开刀,就为了杀鸡给猴看。等到他不得不站出来替赵颖说话,她便故意示弱,引他说出 那番话。如果麻生与锦湖庄园解约,就是林菲怀有二心,故意用所谓的环境模拟测试,破坏双方的合作关系。他那番话是对林菲的控诉,几乎可以把她“钉”死。可偏偏,锦湖庄园 与麻生达成了“战略合作”关系,他对林菲的“控诉”,就成了他处心积虑陷害林菲,不惜为此欺上瞒下,牺牲公司利益,一手导演了解约闹剧。 从环境模拟测试开始,就是林菲设下的圈套?!麻生明美一心把他赶走,她帮着林菲无可厚非,可是卓文明呢?卓文明为什么帮着林菲?想到这,潘柳江不由自主冷笑两声。林菲设下这么大一个圈套害他,难道是被他说中了,那些男人,什么卓文明、陈军等等,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她就是一个假清高的婊 子! “你真是无药可救!”麻生明美气乐了,“你到现在依旧觉得,一切都是林菲的错?”潘柳江不敢承认,低着头掩饰心中的愤怒与不甘,再次哀求麻生明美:“常务,都是我一念之差,惹出了这么多事。幸好有您在,没有酿出大祸。求常务给我一个将功补过 的机会……”“将功补过?”麻生明美玩味这四个字,转而说道,“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错在哪里。”她熄灭烟头,一脸正色,“你错在心术不正,偏又目光短浅,自诩聪明。锦湖 庄园的暖气系统是否适用我们的ii型材料,你心知肚明。你为了赚那么一点点提成,一力促成了这项施工。你丝毫没有考虑过,甲方是真糊涂,亦或是装糊涂。” 潘柳江脱口而出:“使用ii材料并没有害处……”“却也没有太大的效果,不是吗?”麻生明美轻蔑地勾起嘴角,“大家都说,卓文明是好好先生,但你不想想,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他会是傻子,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实 话告诉你,他一早就把这个项目的预算划分在‘宣传费’。他早就知道,你在糊弄他,他只是没有拆穿你罢了。”“话说回来。”她话锋一转,“既然你一直在糊弄他,在林菲提出更好的方案之后,卓文明当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与你签署解约合同,再与林菲另外谈合作。横竖他合作的 对象都是麻生,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公司内部发生了什么,他依旧是好好先生。”潘柳江傻呆呆地看着麻生明美,羞愧、懊恼、愤怒,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他记得很清楚,林菲说过类似的话。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掰倒她的机会,一 味沉溺于喜悦中,压根没有听进去。麻生明美点燃一根烟,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像林菲这般——用卓文明的话——有君子风度,凡事一是一,二是二,你应该对甲方如实相告。如果你是为了公司利益欺瞒甲方,那么你也应该想到,一旦事情曝光,甲方的人四处宣扬此事,或者因为此事处处与我们的为难,这区区十几万的工程,很可能累得公司与锦湖庄园交恶,甚至声 誉扫地。可惜,你满脑子想的,仅仅是自己的提成。” 潘柳江面色如土。在林菲插手之前,他做的一切确实为了提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想多赚些钱,难道有错吗?麻生明美知他所想,摇着头叹息:“所以说你目光短浅。你自己都说了,卓文明他们公司,是国内节能型建筑领域的第一家,很多天使投资人都看好他们。你觉得,是十几 万的工程提成高,还是双方达成‘战略合作’之后,你的提成更高?”潘柳江低下头。他只顾眼前的小利,还不是因为麻生明美把持上海分中心,他害怕自己呆不长久,索性能捞一笔是一笔。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能顺着麻生明美的话头, 再次恳求她原谅自己。麻生明美并不接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叹息:“等到林菲找上研发部,你但凡有半点同事之谊,良善之心,你都有无数次回头的机会,可是你做了什么?你迫不及待找上 我亲爱的弟弟,在总公司散播流言中伤林菲,搞出一份涂黑的测试报告,试图离间我和林菲的关系……” “常务明鉴,再怎么样,我都没有能力左右总公司的研发部。” 麻生明美轻笑几声,理所当然地说:“我和亲爱的弟弟乃一母同胞,这笔账我当然算在你头上呀,怎么能怪责自己的亲弟弟呢!”潘柳江愕然,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人人皆知,麻生明美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她能在董事会议上,命人把亲叔叔扔下楼,也能为了一个项目,把父亲气得入院,她有什 么事情做不出来?“现在知道怕了?”麻生明美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她用两根手指夹着香烟,风情万种地撩拨耳后的卷发,“你可以猜一猜,如果没有我的首肯,你和锦湖庄园的解约合同, 能否顺利通过法务部?” 一瞬间,潘柳江犹如斗败的公鸡,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麻生明美站起身,居高临下审视他,一字一顿:“你不是说,将功赎罪吗?我成全你,替你订一张去日本的机票吧。”说罢,她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信封,扔在潘柳江面前 。潘柳江慌慌张张撕开信封,里面赫然是一份辞退信,措辞严厉。辞退不比辞职,很可能令他找不到工作。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上憎恨林菲,更不敢奢求麻生明美的谅解。他诚惶诚恐地恳求:“常务,是我鬼迷了心窍,是我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请您允许我主动辞职。”他站起身,对着麻生明美九十度鞠躬,“常务,您大人有大量,求您给 我一条生路,我感激不尽。”“怎么,您不想拿着辞退书,去日本找我亲爱的弟弟,哀求他收留你?”麻生明美一脸不耐烦,“按我想来,死皮赖脸呆在你的小老板身边,总比应付一整个律师团来得容易 。” 潘柳江满心不解,又不敢抬头问清楚。 麻生明美笑着反问:“你不会以为,你诬陷林菲的那些事,我会就这么算了吧?我对中国的法律不熟,但是按照常识,你那些话儿,怎么着都算侵犯名誉权了吧?” 潘柳江又惊又怕。名誉权官司很难打,可是以麻生明美的财力,随便找几个律师就能让他疲于奔命,活在水深火热中。麻生明美尤嫌不够,又道:“你不会以为,你留在中国就能找新工作吧?森杰,杰出的民营房地产商;华建,优秀的国营建筑工程公司。还有谁?恒远,耀华?对了,差点 忘了锦湖庄园的卓工。你做那些不入流的事,说那些无中生有的话,那时候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未来的路呢?” 潘柳江回过味来。这一刻,他真的后悔了。如果他安安分分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而不是站队搞关系,妄图平步青云,现在的他至少不需要为明天的生计发愁。 短暂的静默中,秘书上前敲了敲房门,说道:“常务,丁课长来了。”麻生明美吩咐秘书:“让他等三分钟。”随即她又对潘柳江说,“我给你一分钟的考虑时间。” 第80章 打落水狗(2) 办公室外面,丁焰听到秘书的传话,心不在焉地把玩手上的文件夹。就在刚才,他和王小烦回到办公室,一眼就看到麻生明美与卓文明相谈甚欢,整个项目部却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王小烦很快打听到,麻生明美命保安把潘柳江架走了, 具体因为什么事,众人讳莫如深。 难道林菲用半个小时就摆平了潘柳江?潘柳江这种小瘪三,心思龌龊,嘴巴又不干净,林菲可不能心慈手软,便宜了他才好。 丁焰这般想着,就见潘柳江神思恍惚地走出麻生明美的办公室,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他正要上前“关切”两句,秘书对着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丁课长,请跟我来。”丁焰满心遗憾,不得不跟上秘书的脚步,不过他在当天傍晚就听说,潘柳江被公司辞退了。在亚洲各国的企业文化中,辞退不同于裁员或者辞职,基本属于职业道路上的 污点。不久之后,丁焰从王小烦口中听说,潘柳江被麻生明美辞退当晚,第一时间飞去了日本总公司。总公司把他拒之门外,他又在麻生家的大门口死乞白赖,最后被麻生明美的弟弟收留了。没过几天,日本总公司内部开始谣传,潘柳江是从中国潜逃去日本的。至于他为何成了小老板的贴身秘书,因为他是小老板安排在上海分中心,监视自己 姐姐的棋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潘柳江就从麻生家族消失了。有人说,小老板害怕沾上他的负面传闻,偷偷把他送走了;也有人说,他惹了众怒,被大老板轰了出去;还有人说,他是麻生明美派去娘家的双面间谍。总之,各种传闻几乎把潘柳江渲染成了“都市传说”。就在这一片纷扰声中,麻生明美去了非洲。据说,董事会好不容易才同意,由她主 导对非洲的市场调查。丁焰素来对八卦不感兴趣,但他生怕这件事影响林菲,时刻留心着事件的进展。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下,丁焰走进麻生明美的办公室,把文件夹放在她桌上,说道:“ 常务,耀华的项目,对方要求我们全程配合。如果我们全盘答应,以后可能会很被动。”说白了,耀华就是吃定了麻生,非拿下这个项目不可,才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麻生明美翻开文件夹,眉头越皱越紧。丁焰见状,低声试探:“不管怎样,在商言商,我们再弱势,也有底线的。常务,您说是不是?”“你这么急找我,想让我划一根‘底线’,你好去谈判?”麻生明美轻轻一笑,抬头朝丁焰看去。虽然非洲的阳光把他“烤”成了古铜色,但他依旧是个俊小伙。她半真半假地试 探,“听说,你把耀华的小姑娘们迷得团团转?” “没有的事。”丁焰断然摇头,同样半真半假地说,“难道常务觉得,我是那种出卖色相的人吗?” 麻生明美莞尔,一边翻看文件夹内的材料,一边说道:“你和林菲早就认识了?”丁焰心中一跳,赶忙掩饰过去,点头说道:“我们刚毕业那会儿,竞争过外派非洲的机会,所以在面试的时候见过几次。大概因为这件事,林课长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也 不知道她是不是记恨我,抢了她的机会。”他相信林菲已经放下了那件事,这话不过是故意说给麻生明美听的,希望她不要察觉自己的“小心思”。麻生明美一味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记恨也好,同事也罢……你若是输给一个小姑娘,大家都会很失望的,更不要说其他情况了。”她抬头瞟一眼丁焰,最后五个字更是 意味深长。 丁焰吓了一大跳,讪笑着装傻:“什么其他情况?总不会是我,过不了试用期吧?” 麻生明美低声叹息:“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一旦恋爱、结婚、生子,就不得不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家庭上。不管在日本还是在中国,都是这样的。”短短一句话,丁焰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麻生明美赤裸裸地警告他,不要让林菲分心,否则即便他赢了,也是他胜之不武。事实上,他并不在乎输赢,他的心里只有对林菲的心疼。他也知道,五年前他之所以能够胜过林菲,不过是占了性别优势。他们成为同事之后,他也看得出,林菲付出的努力比他多。可是即便她再努力,再优秀,她 依旧遭受着各方面的质疑。以前他只是知道,身边的女同事都不容易,却从来不知道,她们竟然如此艰难。 丁焰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目光不由自主朝对面办公室瞥去。林菲又是那样,挺直脊背坐在办公桌前面,专注地敲着键盘。“丁哥,回魂咯。”王小烦伸手在丁焰面前晃了晃。自从丁焰表明心意,他反倒不敢乱开玩笑了。他抓了抓头发,问道,“要不,我去星巴克买两杯咖啡,你给嫂子送过去? ” “别胡说!万一让别人听到,对她不好。”丁焰拿出手机,给林菲发了一条微信:楼下便利店的盒饭,味道还可以,要不我们晚饭还去那里吃?十几米外,林菲拿起手机看到这条消息,不由自主转头看一眼,正巧发现丁焰也在看她。她礼貌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回过头。他竟然喜欢便利店的盒饭?她难以理解他 的口味,索性在电脑上回复他的微信。电话线的另一头,丁焰被她看得脸红心跳,暗暗嘲笑自己,又不是毛头小伙,自己简直越活越回去了。他不敢在王小烦面前露出端倪,假装低头按手机,焦急地等待林菲 的回复。 “叮咚”一声,微信提示音简直像天籁。他迫不及待点开对话框,只见屏幕上写着:今晚我有事,会准时下班。有事?私事?丁焰直觉想到了那束玫瑰花。果不其然,下班时间刚过,林菲就抱着那束香槟玫瑰离开了公司。 第81章 打落水狗(3) 以普通人的标准,林菲的颜值虽然比不上陆梦瑶,也算中等偏上。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性格挺随和的,为什么从来没有靠谱的追求者?每个女孩都有少女怀春的时候, 林菲也曾幻想,白马王子抱着娇艳的玫瑰出现在她面前。今天她终于如愿以偿,收到了九十九朵玫瑰,可是在她眼中,每一朵玫瑰花上都写着“麻烦”两个字。 顺着晚高峰的人流,林菲的花冠绕着“红糖”转了七八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她走出驾驶座,从后座抱起玫瑰花,在路人的注视下推开玻璃门。 “喵呜。”肥猫随着风铃声叫唤一声,算是与林菲打招呼。 林菲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心中的不耐烦消散了一小半。她朝撕漫男走去。 撕漫男早在风铃声响起那刻就看到了她,以及她手中的香槟玫瑰。他比了比灶台,示意自己走不开。王建强想要与林菲打招呼,又不敢开口,只能冲她招招手。 林菲决定速战速决,快步走到料理台前放下玫瑰花。 撕漫男抢先开口:“我怎么都是男人,男女朋友之间第一次互送礼物,应该由男方送给女朋友才对。再说,你一下子送我这么大一束玫瑰,太破费了。” 林菲微微一愣。难道这束花不是他送去公司的? 撕漫男又道:“作为回礼,今晚我提早打烊,我们出去约会吧。” 林菲抿了抿嘴唇。这人分明早就发现,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并不是送花给他。她弯腰抱起花束,说道:“是我弄错了,打扰你们了。”她转身欲走。 “等一下!”撕漫男抓住她的手臂,“好吧,我承认了,是我让花店送去你们公司的。” 林菲问道:“你在卡片上写了什么?” 撕漫男笑了起来。这束花不是他送的,他当然不知道卡片上写了什么。他故意凑近林菲,低声说:“既然你都猜不到,这是谁送的,不如……” “好好说话!”林菲推开他,后退一大步。 撕漫男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悄然看了看四周。红糖的厨房是半开放式,已经有客人对着他们举起手机。他接着说道:“不如就当是我送的吧。”林菲压根不理他。她直觉想到陆梦瑶,可是陆梦瑶若是想道歉,送她这么大一束玫瑰花未免太夸张了。她拿出手机,转念间却又犹豫了,不知道是否应该给她打电话。她 皱着眉头往外走。 撕漫男看着她的背影。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再没有联络。他从王建强口中得知,林菲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只是叮嘱了他几句,并没有提起他。 “喵呜。”肥猫冲林菲叫唤一声。 撕漫男幡然惊醒,急忙叫住她:“林菲,等一下。”他快走几步,拉着林菲走到窗边的座位,“你先等我一下,等我忙完了这几桌,我有话对你说。” 林菲将信将疑。撕漫男又道:“这样吧,你那位怀孕的朋友很喜欢店里的红糖。你等我一下,我熬一罐红糖给你带走。”孕妇不应该摄入太多甜食,但是对赵小霞来说,这并不是红糖,而是家乡的味道。当初,赵小霞的父母来学校撒泼闹事,硬是逼她拿钱给弟弟办彩礼,否则就不让她读研 究生。他们在那时才知道,赵小霞的学费,生活费全都办了贷款,她的奖学金以及打工赚来的钱,大部分寄给了父母。她的父母拿着女儿辛苦赚来的血汗钱,竟然以为上海遍地金山银山,逼着她拿钱出来供弟弟结婚。那时候,可能葛培明和赵小霞的感情尚不稳定,他几乎没怎么出面。若 不是陆梦瑶挺身而出,赵小霞可能已经被家人逼得跳楼了。回过头想想,陆梦瑶确实挺仗义的。那一天,赵小霞哭得快晕过去了,全班的女生都被她的父母骂得说不出话,唯有陆梦瑶挡在所有人面前,与他们拍桌子对骂,甚至不 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把菜刀。那画面,她一辈子不可能忘记。吴宝国的事,虽然陆梦瑶固然做得太过分了,但是她的出发点确实为了她。她不该说那些重话。 “林菲?”撕漫男无奈地叹一口气。 林菲回过神,问道:“我买两罐红糖吧,多少钱一罐?”“行,你买,我卖给你。”撕漫男把林菲按坐在椅子上,试图拿过她手中的玫瑰花,林菲却不松手。他故意皮笑肉不笑地开玩笑,“反正你也不喜欢,不如我拿去给你做玫瑰 饼,也算物尽其用。” 林菲一本正经地摇头:“这是观赏用鲜花,农药残留肯定超标,不能食用的。”她目光灼灼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你是厨师,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撕漫男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气呼呼地往厨房走。转念间,他笑了。她能考上985,智商肯定不低,为什么他们沟通起来这么难呢?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目光却牢牢盯着林菲。今天她依旧穿着衬衫、西裤,一看就是硬朗的职业女性,可他知道,她的心是柔软的。她总有忙不完的工作,好像也有很多烦恼。在她心里,生活是苦的,还有甜 的? “老板,你在看什么?”王建强顺着撕漫男的视线看去,嘴里不忘提醒他,“一号桌,二号桌又催单了。” “让他们等着。”撕漫男弯腰检查食材,拿出一盒可可粉,“今天破例一次,教你做‘心太软’吧。”撕漫男口中的“心太软”其实是熔岩巧克力,它的难点在于“精准”地控制烘焙温度及时间,保证甜点出炉的时候,食客一勺子挖进去,里面的巧克力像火山熔浆一般流淌出 来。它的主要食材包括可可粉、糖、黄油等等,口感甜中带苦,又有浓烈的奶香味,以及巧克力酱的绵软温柔。 红糖是分子餐厅,撕漫男不应该以西式点心充当餐后甜点,不过他觉得林菲像极了刚出炉的熔岩巧克力,他必须做给她尝一尝。他专心致志地打发黄油,调制巧克力馅。很快,西点特有的香气在餐厅内弥散。眨眼间,伴随“叮”的一声脆响,撕漫男从烤箱中端出模具,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盘,随即 招呼王建强:“拿去给她,就说我不小心多做了一份。”王建强立马将甜点端给林菲,不过他站在桌边憋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说:“请,吃。”他一时忘了“请您品鉴”四个字应该怎么说,讷讷地解释,“老板让我告诉姑娘,他不 小心多做了一份。” “好的,谢谢你。”林菲笑了笑,“这个定价多少?” 王建强摇摇头:“没有价格,都是老板说了算。”物价局规定,营业场所必须明码标价,红糖的套餐都有定价。林菲想着店里昂贵的套餐价,一阵肉疼,可她确实肚子饿了,诱人的甜点更是让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她问王 建强:“能不能帮我问一下老板,我可以要一份套餐吗?”王建强转身去找撕漫男。林菲拿起银勺挖一勺点心,浓稠的巧克力缓缓流淌,甜蜜焦苦的味道冲击着她的味蕾。她细细品尝这甜中带苦的滋味,轻轻叹一口气。生活就像 这甜点,经常逼得人有苦难言。可是当苦味褪去,甘甜又会席卷而来。生活究竟是苦的,还是甜的?或许对很多人来说,她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转念间,她想到了潘柳江。她没有问麻生明美,公司会如何处置他,但是以麻生明美的脾气,潘柳江至少会收到一封解雇信。后悔吗?她也说不清楚。严格来说,她并没有陷害潘柳江,她只是为他“创造”了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扳倒她的机会,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不归路。理智告诉她,整件事都是潘柳江的主观选择, 与他人无关,可她终究是软弱的,她希望有一个人坚定地告诉她,她没有做错。林菲自嘲地勾起嘴角,目光落在身旁的玫瑰花。就在刚才,她试着联络陆梦瑶,电话和微信都没有接通。她隐隐怀疑,玫瑰花不是她送的。可是除了她,有谁会给她送花 ? 再说王建强,网红哪是那么容易当的,他们很可能被网络反噬。到那时,王建强愿意从头开始,踏踏实实学一门技术吗?林菲越想越心烦。这些日子,不管是工作还是私生活,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是她多愁善感,还是生活太操蛋?她拿出手机给赵小霞发了一条微信:你把地址给我,我这 里有两罐红糖,明天快递给你。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听别人说,孕妇不能吃太多甜食,你注意节制。 赵小霞看到林菲的头像跃上屏幕,简直受宠若惊。她兴奋地发了一条语音:林菲,你真的和撕漫男在一起了?恭喜你啊,你年纪不小了,难得有情郎,可要好好把握。 林菲飞快地打字:没有,上次他只是开玩笑的。赵小霞用语音回复:别不好意思承认。虽然他文化程度不高,家里大概也没什么钱,但他好歹有一技之长。你是上海人,有房有车,不用太在意他的经济条件。女人总归 要结婚的,你都二十八岁了,说难听一点,每天都在贬值,可不能错过这次的机会。 我有分寸的。林菲用语音回复,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她并没有听完赵小霞的留言。 电话另一头,葛培明推门而入,只见儿子坐在小板凳上读绘本,赵小霞歪靠在床头摁手机。屋子里黑乎乎,暗沉沉,东西堆得到处都是。 “爸爸!”小男孩跑过去抱住父亲的大腿。葛培明弯腰抱起他。“你回来了。”赵小霞随口问一句,没有听到回答,这才抬头看去,之间葛培明满脸通红。她急忙放下手机,捧着肚子去拿热水壶,“又喝酒了?我给你泡一杯茶吧。”她一 边去厨房接水,一边絮絮叨叨,“以后这种同事聚会,别喝那么多,不值得的。” “说什么值不值得!难道同事敬酒就能不喝?会被人说势利眼的。”葛培明放下儿子,一屁股坐在床沿,扯开脖子上的领带。“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小霞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拿着电热水壶,慢慢踱回卧室。她刚刚带着儿子从兴趣班回来,两个脚已经肿得像馒头。“我就是心疼你。马上就要年终审 核了,你们的数据做出来没有?”她插上热水壶的电源,转身去拿茶叶罐子。 葛培明不耐烦地说:“这才刚刚十月份,急什么!”他瞥见小矮桌上摆着大半碗竹笋烧肉,还有一小碟咸菜,突然间怒从心生。今晚,他刚去参加下属的新居入伙。那人长得普普通通,学历也一般,家境不见得比他好,可就是因为他娶了一个上海老婆,岳父母支持他们在外环买了一套两居室。房子足有九十个平方,窗明几净,处处透着温馨与精致。他老婆称不上多漂亮,但是她会打扮,又会撒娇,一碗上海红烧肉做得晶莹剔透,让人食指大动,哪像桌上的竹笋 烧肉,看着就倒胃口。他几乎脱口而出:你有空在家玩手机,为什么不把屋子整理一下?他硬生生忍下这话,羡慕地说:“艾瑞克家的新房虽说在外环,看着倒是挺不错的。他岳父母在市区有房 子,将来也不愁孩子读书。”他叹一口气,话锋一转,“看样子,我们买不上帝豪二期的房子了,我再想想其他的法子?” 赵小霞咬了咬嘴唇,麻利地收拾葛培明扔下的领带袜子,紧接着又去给他泡茶。 葛培明仰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嘟囔:“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说,陆梦瑶不过是嘴上不饶人,她一定会帮我们的。后来,你又说林菲能帮我们,结果呢?” “我也没料到,林菲竟然跳槽了,陆梦瑶又一口咬定,她帮不了我们。”“是帮不了,还是不想帮?”葛培明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急了,赶忙缓和语气,“林菲就算跳槽了,总有旧同事的。你想想,帝豪边上就是全上海最好的公立小学,我们住在市中心,说出去也有面子。我们的存款足够付首期了,现在就差一张房票。” 第82章 挠心挠肺(1) 肉票、米票、布票,九零后压根没见过这些票据。时至2018年,“房票”更属于子虚乌有的东西。不过,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每一位购房者都知道“房票”的价值。 毫不夸张地说,它就是虚拟的“买房通行证”。上海寸土寸金,人口密度极大,期房和沪牌都属于稀缺商品,市中心的期房更是供不应求。普通市民想要通过摇号的方式购买期房,拼的是运气和人品。虽然国家与上海市政府陆续出台了不少政策,想让每一位市民都获得平等的购房机会,但是房产商内部总会留有少数购房名额。比如说林菲,因为她对公司的特殊贡献,公司以奖励的形 式,给了她购买名额。赵小霞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样一张“房票”。当下,她听到葛培明如是说,心里更是心急如焚。同学之中,除了林菲和陆梦瑶,再没有人和房地产集团有直接关系。她低声建议:“再不然,咱们在外环附近找找?总归 也有不错的学校。”“当然不行。”葛培明握住她的手,“我,我们好歹都是世界五百强公司的科研人才,我们的儿子当然要去最好的学校,不然在公司里面也抬不起头。再说,你比我更清楚, 输在起跑线是怎样的感受。你舍得让我们的儿子受那样的苦?”赵小霞神情黯然,倾身搂住大儿子。她凭着奖学金才能读完高中,她遇上了好老师,才有机会参加高考。当她第一次走出县城,走进大上海,她才知道自己与别人的差距有多大。为了练习英语发音,她日日夜夜戴着耳机听口语,听得耳朵差点聋了;为了校正自己的口音,她整天对着镜子说话;为了熟练地使用实验仪器,她主动留在实验 室打扫卫生。她的儿子不能再经历这些。“行,我再问问林菲吧。”赵小霞低头亲吻儿子的头顶,“妈妈会尽全力,给你最好的。”她拿起手机,给林菲发了一条微信:反正我下班以后没什么事,我去你家拿红糖吧 。葛培明见状,面露喜色,在一旁嘀嘀咕咕:“如果我们能买到帝豪二期的期房,有面子不说,比起二手房还能省下不少钱,所以你也不要总是舍不得花钱。请她们吃个饭, 买个小礼物,说不定事情就成了。”电话另一头,林菲奇怪地看着微信。赵小霞要去她家拿红糖?她挺着大肚子,又要上班,又要陪大儿子上兴趣班,她不嫌累吗?她看到撕漫男端着盘子朝自己走来,率先 开口:“那个,你刚才说的红糖,待会儿我能拿走吗?另外,加上今天的晚饭,一共多少钱,我一起给你。” “你先尝尝这个,猜猜是什么做的。”撕漫男放下碟子,坐在林菲对方看她。碟子里面摆着一颗“土豆”。确切地说,它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马铃薯,但具体是什么味道,又是什么食材做的,林菲相信自己一定猜不出来。她老老实实说:“ 你能把土豆做出荔枝的味道,我实在猜不出,这颗土豆是什么做的。” 撕漫男笑了起来,拿起餐刀子把“土豆”一切为二,里面是乳白色冰激凌。他用勺子挖了一小勺,伸手想要喂给林菲吃。林菲摇摇头,从他手中拿过勺子,仔细尝了尝味道,竟然是黄瓜!她满脸不可思议,拿起勺子又挖了一勺,确实是清清爽爽的黄瓜,夹杂丝丝缕缕的黑胡椒香气,还有淡 淡的海盐味。黄瓜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水,如何才能做成白色乳状物? 撕漫男趁机劝说:“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就告诉你秘方。” 林菲抿了抿嘴唇,继续低头吃“土豆”。撕漫男锲而不舍:“当我的女朋友多好啊,你下班可以直接过来,我给你做晚饭,保证每天不重样。晚饭后,我们可以出去约会、逛街、看戏。我知道,你工作忙,将来我 可以带孩子、买菜、洗衣,保证不让你操心家庭琐事。” 林菲皱了皱眉,问道:“你喜欢我什么?”“全部都喜欢呀。”撕漫男脱口而出,却发现林菲是认真的。他的表情随之变得严肃了,情不自禁抓住她的手。林菲挣扎了两下,试图挣脱。撕漫男没有松手,看着她的眼 睛说,“我喜欢你很认真地生活。就算仅仅是吃饭,你也很认真。”林菲的心脏“咯噔”一声,她能够感觉到,他的话出自真心。她很想以结婚为前提,找一个人谈恋爱;她很想结婚,找一个分享彼此的生活;她也很想有一个孩子,一个让 她倾尽全力照顾的人。 她看着撕漫男的眼睛说:“我们对很多事情都有不同的看法,我们的观念差距太大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从认识到现在,我们一直在吵架。” “吵架是一种磨合。世界上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两个人相处也是同样,总有一个磨合期。” 林菲认真考虑他的话,目光落在他的右手,它正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撕漫男见状,执起她的左手,笑着说:“你看,你并不排斥和我手牵手。我们可以手牵手走一辈子的。” 林菲就事论事:“难道你从来不和别人握手?”撕漫男笑了起来,眼角嘴角都是笑意,就连目光都变得柔和了。林菲突然有些恍惚。她记得,爸爸经常这样看着妈妈。或许没有这么明显,但是爸爸每天给她们做饭,给 她们夹菜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看着她和妈妈。以前她不明白,现在或许明白了,这就是“爱”吧? “在想什么?”撕漫男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 林菲回过神,轻轻摇头。 撕漫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难道,你不喜欢家庭主夫?男女平等说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这么迂腐。” 林菲赶忙解释:“我并不歧视家庭主妇,或者家庭主夫,毕竟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只不过,以我现在的工资,我养不活别人,养不了一个家。”“你怎么就——”撕漫男本想说,他们只是闲聊,你用不着这么认真,可是他刚刚才说过,他恰恰喜欢她的认真。他转而问林菲,“如果你能养活我,到那时,你愿意赚钱养 家,让我呆在家里带孩子吗?”话音刚落,他又急巴巴地解释,“这只是假设,假设而已。”林菲低头沉吟。她想象中的理想婚姻模式就是她从小看到的,两个人一起上班,一起回家做家务,共同面对生活的甘苦。这些年,和她相亲的男人大部分都希望她成为全 职太太,从来没人要求她赚钱养家。 赚钱养家,她能够做到吗?我默默计算自己的收入,以及一个家庭的生活开支。 “需要想这么久吗?”撕漫男拿起林菲的叉子,从她的盘子里瓜分了一口食物。林菲看想要阻止他,又硬生生忍住了,一本正经地说:“未来五年,如果我的工作不发生意外,到时我应该可以赚钱养家。不过,这需要建立在,结婚后只生一个孩子,且 妊娠、哺乳期不会对我的工作产生太大的影响。此外,对方不能有追求名牌的嗜好……” 撕漫男剧烈地咳嗽,拿起林菲的水杯猛灌几口。 林菲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奇怪地看着他。 撕漫男咽下最后一口白开水,问道:“所以,你只想要一个孩子?” “我心里更倾向于两个孩子,但是如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工作赚钱的话,恐怕只能要一个孩子。” 撕漫男追问:“你能够接受,老公没有经济收入?”这个问题把林菲问住了。她只考虑了可行性,自身意愿又该如何衡量?说白了,她愿意为了一个男人,独自承受家庭的重担吗?虽说做家务也是劳动价值,但是女人必须承担妊娠、生产、哺乳,这期间经济收入会大幅下降,回归职场后很可能面临更大的工作压力,这是现实。她反问撕漫男:“你的学历应该不低,又会做菜,应该还有其他 才能,你为什么想在结婚以后,呆在家里带孩子?” “我说了,就是假设。”撕漫男继续用林菲的叉子瓜分她的食物,嘴里嘟囔,“归根究底,还是你主观上不愿意。”林菲审视他,说道:“你期望我怎么回答?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愿意,你是不是想和我争论,女人可以做全职太太,为什么男人不可以?如果我说,我愿意,你是不是又要 讥讽我的‘奉献’精神?生活又不是搞理论研究,哪来那么多假设!” “你这话就是职业歧视了。”撕漫男坐直身体,“没有我们做理论研究,你们如何付之实践?” 林菲失笑。她算是看出来了,他就是喜欢和她抬杠。 “你笑什么?”撕漫男忍下一肚子的反驳,摇着头说,“我可没有歧视工科生。” 林菲附和:“是,你没有歧视我。”“我是认真的。”撕漫男亲昵地抓住她的手掌,“上次说的大猩猩什么,我只是就事论事,从科学角度阐述个体的智商差异而已。我知道,爱情和智商没有关系,它就是生殖 本能……” 林菲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可思议地瞪他。 撕漫男勾起嘴角,笑容灿烂。 “老板,你这样笑,像个娘们。在我们村里,会被人瞧不起的。”王建强不知何时走到了桌边。此刻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 撕漫男板起脸斥责他:“不是让你打扫厨房吗?” “老板,你让我打包两罐红糖给你,你忘了吗?”王建强把购物袋放在桌子上,说了句“我去洗碗”,一溜烟跑了。 撕漫男拎起桌上的红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菲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开车过来的。”撕漫男偷偷瞥她一眼,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身为合格的男朋友,必须亲自送女朋友回家。”他不由分说抓住林菲的手腕,拉着她朝花冠走去。 第83章 挠心挠肺(2) 林菲猝不及防,傻呆呆地跟着他往外走。不多会儿,她坐在副驾驶座,手里捧着两个白瓷罐子。她转头看着撕漫男的侧脸,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她的身边,他是唯一 的追求者,也是适合的结婚对象。 “你非要带着它们回家吗?”撕漫男瞥一眼后座的香槟玫瑰,“如果你喜欢玫瑰花,待会儿我给你买,买更大束的。” 林菲摇着头回答:“我得知道,这些花是谁送的,找他说清楚。” “说什么?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吗?”撕漫男勾起嘴角,伸手想去抓林菲的手。 林菲避开他的动作,尴尬地转过头,望着窗外的霓虹灯。 撕漫男讪讪地把右手放回方向盘上,假装检查手机导航。一时间,车厢内陷入炙人的沉默。半晌,林菲轻咳一声,低声说:“既然是男女朋友,今天的晚餐……谢谢你了。这两罐红糖,我拿来送人的,应该给你多少钱?”她想要结婚,她很想结婚。他比那些和她相 亲的男人都靠谱。他愿意帮助王建强,至少证明他心地善良。他应该是适合的结婚对象吧? 林菲无声地拷问自己,撕漫男却已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如释重负,眉眼都是笑意。林菲跟着笑了起来。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撕漫男驾驶花冠接林菲上班。昨晚,他把车子开回了红糖,承诺早上接她上班。虽然林菲认为,接来送去太麻烦了,但男朋友一再坚持,她不得 不妥协。一路上,撕漫男搜肠刮肚想话题,又担心自己不小心与林菲起争执,只能说些天气啊,做菜啊之类的话题。林菲很努力地想和他聊天,但她不擅长接话,更不要说抛话题 了,她几乎就是“话题终结者”。两人时不时把天聊“死”,车厢内弥散着尴尬的气氛。关于那束香槟玫瑰,林菲实在找不出,到底是谁送的。出于礼貌,她在车子快要驶入地下车库的时候,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知道昨天的玫瑰花是谁送的,只能暂时放在家 里。我猜想,对方大概率会主动找我。如果有必要,到时我会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撕漫男笑了起来。她一脸严肃的模样,为什么这么可爱?他正要假装吃醋,故意逗一逗她,车库门前突然蹦出一个男人,手里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他猛地踩下刹车,两 人都被保险带勒得生疼。 林菲误以为他生气了,诚恳地解释:“我确实想不出,谁会做这样的事,以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撕漫男指了指车窗前面的男人。此时,那人也看到了林菲,以及驾驶座的“野男人”。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林菲,仿佛她是红杏出墙的妻子,而自己则是抓奸在床的绿帽丈夫 。林菲莫名其妙,压根认不出来人是谁,不过他手中的玫瑰和昨天那束一模一样。“我去和他说清楚。”她伸手去拉车门,后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车库前面的保安也在冲他 们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堵着车库入口。林菲探头朝后面看去,是丁焰刚买的银灰色大众。此刻正是上班时间,大众的后面已经停了一长串轿车。林菲拿出手机,冲丁焰晃了晃,用微信语音对他说:“丁焰,待会儿进车库之后,麻烦你开车带一下我的男朋友,把我的停车位指给他看,谢谢你。”说罢,她又交待撕漫 男:“后面是我的同事。你跟着他的车子,他会告诉你怎么停车。” 她的话音未落,鲜花男已经迫不及待跑了过来。他站在副驾驶座的车门旁边,一脸失望。 撕漫男轻蔑地瞥一眼那人,拉起手刹,说道:“还是我和他说吧,你先进去。”“我能处理的。”说话间,林菲指了指身后的车流,那里已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回头对着撕漫男解释,“我亲口和他说清楚,他才会彻底死心 。放心,门口就是保安。”鲜花男听到了林菲的话。确切地说,他相信,林菲根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满脸不可置信。他也算上海滩数得上名号的小老板,林菲年纪也不小了,又不是天仙美人 ,居然放弃他这样的黄金单身汉,勾搭上一个小白脸!他怒从心生,沉着脸说:“恕我直言,就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我比刚才那人更适合你。”林菲皱着眉头打量他,她确实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只是隐约有些熟悉感,应该是见过的。此时,撕漫男已经驱车驶入车库,丁焰的车子刚要从他们身旁驶过。林菲冲他 礼貌地笑了笑。丁焰见状,赶忙挤出一丝微笑。 鲜花男愈加失望,表情犹如刚刚吞了一只粪坑里的苍蝇。他语带讥诮:“你在工地上不苟言笑,原来你只是瞧不起工地上的大老粗!对这些小白脸,你倒是热情得很。”林菲虽然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倒也不以为杵。建筑行业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其中有不少“直男癌”晚期患者。他们有很多荒诞的执念,比如说,结婚必须找处女;再比如 说,女人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诸如此类。曾经,她遇到过一对小老板母子。小老板是做建材生意的,一年几百万盈利。他的母亲偶然见过她一次之后,非要撮合他们。她婉言谢绝,他的母亲竟然在餐厅破口大骂,各种侮辱女性的词语脱口而出,全然没有一开始的“富家太太”做派。小老板呢,他不但不劝阻自己的母亲,反而公然“诅咒”她一辈子嫁不出去,仿佛就因为他收入高, 女人就应该被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些年,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奇葩事”,林菲根本不在意鲜花男说了什么。其实,她之所以在工地上不苟言笑,因为她加入工作的第二年,遇到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被公 司提拔为管事的小工头。她说了一句恭喜,盛情难却之下收了他一小袋花生,他就开始畅想他们结婚后的生活。他甚至用施恩的语气对她说,他不介意她的年纪比他大。 当然,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她上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情,已经是一年多前了。当下,她客客气气解释:“这位先生,我已经有男朋友……” “这位先生?”鲜花男的脸色更难看了,“怎么,装不认识我?你们这些女人,光知道喜欢小白脸,娘娘腔,才会被人骗财骗色的!” 林菲不想继续与他掰扯,沉着脸说:“这位先生,你继续胡搅蛮缠,我只能报警了。” 鲜花男冷笑,冲林菲伸出右手:“行,既然你不认识我,那就还钱吧!你把钱还给我,以后我看到你,一定绕道走。”林菲莫名其妙,她从来不向任何人借钱。转念间,她明白过来,鲜花满想要她把昨日那束香槟玫瑰的钱,如数“还”给他。她正色说:“第一,我没有要求你给我买花。第二 ,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可以把昨天那束花快递给你。第三,我男朋友过来了,我不介意大家一块去派出去坐一坐。” 鲜花男转头看去,撕漫男就在车库的门口,丁焰也在他身后。他啐一口,骂道:“老子有的是钱,那几百块就当给你买药了!”他快步跑开了。 车库的门口,保安拦住撕漫男和丁焰,为难地说:“这是车库入口,你们不能从这里出去。” 林菲赶忙上前解释:“没事了。”她冲丁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一场误会。”丁焰审视她,表情晦涩不明。林菲摸了摸脸颊,她的脸上沾了东西?顷刻间,丁焰如同被人打了一个闷棍,心里如油煎似的。林菲的表现太自然了,或许她压根没把他当 成男人。一旁,撕漫男赶忙揽住林菲的腰。男人的直觉告诉他,他遇到了对手。他挑衅地看一眼丁焰。转念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本能反应和发情的大猩猩差不多,不过那又 如何呢!他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丁焰,意味深长地说:“亲爱的,没想到你的追求者挺多嘛。”丁焰转头看他,并没有否认。他记得很清楚,这人就是上次那个男人。如果林菲喜欢这种长相俊美的男人,他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按捺心中的焦躁,对着撕漫男 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还没结婚,大家都有机会的。” 林菲赶忙解释:“我根本不认识刚才那人,而且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她以为,他们在说鲜花男。 丁焰和撕漫男同时回头看她。丁焰不可置信地问:“不要告诉我,你没认出刚才那人?” 林菲反问:“我应该认识他吗?” 丁焰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闷闷地说:“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很荣幸,时隔五年,你竟然能够一眼认出我。” 林菲下意识侧身挪移一小步,拉开自己与撕漫男的距离,说道:“我输给了你,自然记得你。还有,我只是不擅长认人,我并不是脸盲。”“五年前,你并没有输给我。”丁焰让开一步,比了比电梯的方向,“当年,非洲的环境太乱了。公司有义务保障员工的生命安全,所以他们一定优先考虑男性员工。这是出 于现实的考量。”他朝着电梯走去。林菲跟上他的脚步,边走边说:“我知道,公司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去参加面试,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愿意且有能力承担最坏的后果。就好比很多女 生报考特警,报考飞行员,我们能够接受,体能不达标被刷下来,但是至少请给我们公平的考核机会。” 丁焰情不自禁看她一眼,用玩笑的口吻说:“难道你一直因为五年前的事‘记恨’我? “不然呢?”林菲轻轻一笑,“如果不是为了示威,我干吗答应你,去宝格酒店吃饭?”她看一眼丁焰的侧脸,“对了,你一直没有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约我吃饭?”这个问题把丁焰难倒了,与此同时,撕漫男有了深深的危机感。林菲一直在和丁焰说话,几乎忘了他的存在。他赶忙拉住林菲的手,任凭她轻轻挣扎,他一味用力握住, 几乎与她十指相扣。 林菲不得不放慢脚步,指着停车场的出口说:“你不是赶着买菜吗?从这里出去就是出租车的扬招点。” “不用急着赶我走吧。”撕漫男拉住林菲的另一只手,快走一步与她面对面,“今晚想吃什么?只要能够买到原料,我就能做给你吃。” 林菲十分尴尬,先不说丁焰就在一旁,停车场人来人往的,她一点都不喜欢成为人群的焦点。她急促地说:“今晚我大概会加班,就不去你那了。” 丁焰哪里知道,林菲说的是红糖餐厅,并不是撕漫男的家。这句话就像一根钢针,把他的心扎得血淋淋的。他轻咳一声,闷声说:“我有一份文件……” “我也是。”林菲急于摆脱窘境,转头与撕漫男告别,“晚上的事,我们微信上说,你不用刻意准备什么。” 撕漫男坚持:“你总要吃饭的,再晚我都等你。” 林菲很想推开撕漫男,奈何理智告诉她,谈恋爱牵手是很平常的事。她礼貌地笑了笑,说道:“那,我先上去了。晚点微信再说。”“行。”撕漫男倾身想要亲吻林菲。林菲想也没想,侧头避开他的动作。撕漫男定定地看她,没有松手。四目相接的瞬间,撕漫男再次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林菲的脸颊。 这一次,林菲强忍着没有躲开,只是在垂下眼睑的瞬间,不自觉地看一眼丁焰,却见他已经撇过头,似乎正在回复微信。林菲暗暗吁一口气,再次催促撕漫男赶紧去买菜,自己则快步朝电梯间走去。 第84章 挠心挠肺(3) 一个轻轻的脸颊吻,在丁焰心头激起了惊涛骇浪。若不是他理智尚存,强忍着醋意假装看手机,他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电梯内,他与与林菲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这个距离很短,不过是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今时今日,他的胸口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又能说什么呢? 电梯门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就在丁焰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电梯门又一次打开了,林菲走了出去。他失神地看着她的侧脸。 林菲转头问他:“你不进公司吗?” “哦。”丁焰回过神,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如同往常一般,两名前台小姐站起身向他们行礼。丁焰落后林菲半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项目部。炙人的静默中,林菲脚步略顿,向丁焰道别:“我先回办公室了。” “好的。”丁焰点点头,咽下满腹的不甘,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项目部渐渐热闹了起来。丁焰枯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滑动手机屏幕。上一刻他还在沾沾自喜,林菲对他的称呼终于从“丁课长”变成了“丁焰”, 下一刻她就告诉他,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登堂入室的级别。 一想到那个吻,丁焰心里如同猫抓似的,挠心挠肺。不行,他必须和她说清楚,他一定要告诉她,他喜欢她,喜欢她很久了。他猛地站起身,朝林菲的办公室走去。 “丁哥,你去哪里?”王小烦快步走到丁焰面前,奇怪地看着他。丁焰回过神,朝林菲的办公室看去,乔娜正把一杯咖啡递给林菲。林菲双手接过咖啡,不知道与乔娜说着什么。因为玻璃的反光,丁焰看不清林菲的表情,但是她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却是那么清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心中的她不再是扎着马尾辫的大学生,而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林课长”。他经常觉得,自己在非洲的五年辛苦又寂寞, 但是林菲的五年何尝容易。不能因为他喜欢她,就理直气壮成为她事业上的阻碍。 喜欢一个人不是把她占为己有,而是希望她过得很好。这是狗血电视剧的台词,他妈的,竟然挺有道理的! 丁焰吐出胸口的浊气,气呼呼地往回走。 王小烦顺着丁焰的目光看去,笑嘻嘻地调侃:“怎么了?嫂子……” “别胡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王小烦愣了一下,用力摇头:“不可能啊!林课长前几天还去相亲呢!而且乔娜亲口说的,林课长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我刚刚见过她的男朋友。”丁焰不耐烦地打断了王小烦,拿起桌上的手机。他点亮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他和林菲的微信聊天记录。他们的对话大多以他点外卖为开始,她 转红包给他为结束。或许在林菲心中,他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仅仅是同事罢了。丁焰的目光落在那一句“好的,合作愉快,新同事”。那天在宝格酒店,他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似乎已经预示了今天的结局。如果在她第一次说出“同事”两个字的时候, 他直接告诉她,他喜欢她,或许他们会有不同的结局吧? 有些事,错过了,只能怪自己当初不够果决。丁焰转过身,直直朝林菲的办公室走去。他不顾乔娜的询问,径直走进房间。“林菲,我刚才忘了说。”他很自然地关上房门。他不能向她表白,但是他想和她说几句话, 否则他快要憋屈死了。 林菲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看他。丁焰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车库门前的那个男人,他姓林,名义上……”“是他!”林菲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那个喜欢模仿明星周立波,用手指抹头发的“林老板”。当日在x——3项目的现场,是他开除了王建强。之后,他又以他们同姓为由, 试图追求她。 丁焰自顾自在办公桌前坐下,接着说道:“他创办了一家所谓的‘人力资源公司’,专门为工地提供杂工,和不少公司都有业务往来。他若是有心,你可能会经常遇到他。” “不会的。”林菲笑了笑,“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以后我和他不小心遇到,他最多冲我翻几个白眼,然后假装没看到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丁焰有些急了,“工地上什么人都有,环境又乱,你是女人——”他戛然而止,焦急地抓了抓头发,“我不是性别歧视,我就是担心……”“你不用这么敏感,我又不是网上那些所谓的‘女权’。”林菲的眉眼染上了笑意。她知道,丁焰只是关心她。不过,这个当下她若是回一句“谢谢”,是不是有点奇怪?可是她 不说谢谢,又能说什么呢?一时间,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了半拍。丁焰呆呆地看着她。他能分辨出,她真的笑了,不是以往那些“礼貌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笑起来真漂亮,就像是冬日的暖阳。他应该说些什么?说他相信她 ,一定可以拿下万华娱乐城的项目? 两人犹豫之间,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了,外面的说话声变得格外清晰。 “潘系长就这样走了?林课长……”不知是谁在门外惊呼一声,那些议论声一下子弱了,紧接着隐约可以听到乔娜在斥责什么人。林菲垂下眼帘。潘柳江拿着解雇信去了日本,很多人在背后议论,说她是“不 会叫的狗”,厉害得很。如果可以,她也想当善良的小绵羊,但是身在职场,有些事她不得不为之。 丁焰同样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他有一肚子话,一时间偏又说不出来。他又紧张又懊恼,无意间看到桌上的文件夹。他脱口而出:“万华娱乐城的施工图纸已经出来了?” “没有。”林菲耷拉下肩膀,随手翻开文件夹递给丁焰,“这只是设计草图的复印件,我再三拜托别人,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你是想……”丁焰瞥一眼图纸,马上明白了林菲的意图。防水施工和土建施工需要紧密配合,理论上应该在施工图定稿之后,再进行防水施工的招投标,或者直接由承建方进行防水施工,或者委托第三方完成。像华建这样的大 型国企,确实有可能由他们自己进行防水施工,或者单纯把复合防水部分交由专业公司完成。林菲希望,麻生和华建能够紧密配合,在建筑出图阶段就把防水施工方案定下来,甚至把构造自防水也交由麻生负责。一旦两家公司有了这样的深度合作,麻生才有可能 参与地铁二十一号项目。丁焰点头说道:“你想得没错,确实应该尽早介入这个项目。”他翻了几页图纸,“这么大的项目,华建肯定要找专业的防水公司合作。这样看来,陈军当初力邀你跳槽华建 ,只怕也是因为这个项目。” “对,以华建现在的防水施工能力,吃不下万华的项目。”林菲一下子走出了先前的尴尬气氛,指了指桌子前面的沙发,“如果不耽误你的时间,我们去那边说?” 丁焰看一眼手表:“我有半个小时的空挡。”林菲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吩咐乔娜:“再拿一杯咖啡进来。”说罢,她不好意思地冲丁焰解释,“我这里没有淡奶,也没有牛奶,就连奶精都没有,不过我有糖。你习惯加 几包?”丁焰顿时囧了,却又暗暗窃喜。林菲竟然记得,他喜欢既加奶又加糖的咖啡,不过王小烦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毁他的形象!林菲会不会嫌弃他很“娘”?他赶忙解释:“都是王小烦胡诌的,给我一杯黑咖啡就行了。”他迫不及待揭过这个话题,“看样子,万华城的项目至少需要五年。投资方为了收回成本,应该会选择分期建设,分批开放吧 ?” “应该是的。”林菲挂断内线电话,很自然地坐在丁焰边上,眼睛看着他手上的图纸。丁焰一边看,一边用手指比划。林菲虚心请教:“之前我一直在森杰,主要负责住宅小区的防水施工,所以对游乐城项目并不熟悉。比如这里的游船码头,这是按照什么标准施工的,我们需要做几级防水 ?”“可以是二级,也可以是三级。”丁焰把图纸平铺在茶几上,对着林菲所指区域解释,“这只是草图,正式的施工图纸会有明确的防水要求。国家只是设立了最低标准线,具 体还要看甲方的意思。” 林菲不自觉撇撇嘴。资本永远是逐利的,国家的红线就是资本家的下线,所以更需要他们这样的从业者守住“良心”。 丁焰转头看她,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林菲转念一想,丁焰先前在建工集团工作,代表国家在非洲施工,追求的当然是质量。他恐怕还没有体会到,在利益面前,国家的标准以及一道又一道审核是多么重要。 丁焰见她不说话,假装斜眼打量她,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正在心里嘲笑我呢?” “当然没有。”林菲抿嘴轻笑。乔娜端着咖啡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林菲的笑容。她愣住了。 第85章 落荒而逃(1) 乔娜加入麻生一年多,林菲是她的第二任上司。她很庆幸,自己终于遇到了好上司,客观、公正,又会体恤下属。不过人无完人,林菲除了不擅长认人,她慢热又“冷情” ,脸上永远挂着礼貌的微笑,但那仅仅是礼貌。说白了,她对哪个人好,不代表那个人已经走进她心里。 当下,乔娜突然意识到,林菲看着丁焰的眼神是有温度的。她从来没见过,她笑得那么明亮,整个人就像春日里含苞待放的桃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丁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丁焰俨然成了所有未婚女性心目中的理想男友,传说中的经济适用男。大楼里的单身女孩们前赴后继,想尽办法与他“邂逅”。不过,他看上去没什么架子,平时里很少拒绝别人的求助,也会主动帮助别人按电梯、开门,结果那些“勇者”们全都在他身上碰了软钉子,没有一个人能够成 功地约他看戏吃饭。 因为这些事,再加上他与郭启华之间扑朔迷离的“绯闻”,大伙儿都在暗搓搓怀疑,他是不是和王小烦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才会对美女无动于衷。乔娜对这样的传言嗤之以鼻。就王小烦那个流氓小痞子,哪怕丁焰喜欢男人,也绝不会看上他。当下,她看到林菲和丁焰四目相对的神情,仿佛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她 赶忙放下咖啡,飞快地退出了办公室。林菲和丁焰同时被这番动静惊醒。丁焰懊恼万分,假装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抿一口。林菲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急忙想要掩饰,一本正经地说:“我比较担心‘华夏风 ’这边的建筑。甲方为了追求效果,大量使用木结构。我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施工,查了几天的资料,别说是施工案例,就是国家标准也有很大的空白。”“这个我也没有经验。”丁焰确实没接触过中式仿古建筑。他翻了几页图纸,说道,“你看这个室内剧场,按照现在的设计,它差不多等于水上剧院,又是水幕灯光展台,又 是沉浸式显示屏。只怕吴宝国也在头痛吧。” 林菲叹一口气:“我原本以为,x-3项目在室内做水幕喷泉已经足够标新立异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丁焰笑着安慰她:“反过来想想,唯有设计方案推陈出新,才能推动施工技术不断进步,不是吗?” “好吧。”林菲假装无奈。两人相视一笑。这一刻,林菲忘记了停车场内的尴尬,就连潘柳江离职的阴影也淡化了不少。短短三十分钟一晃而过。中午时分,林菲照例去找吴宝国,依旧被保安挡在了门外。期间发生一个小插曲,她向保安阐述来意的时候,一个老头主动上前搭话,声称吴宝 国油盐不进,她哪怕跑上一百趟也是白费功夫。老头好似认识她,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只能礼貌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事后,她去了上海图书馆。大学期间,林菲学过《建筑史》,但那仅仅是考察科目,其中中国古代建筑史只占了短短一个章节。时过境迁,她对课程的内容早已模糊,唯一记忆犹新的事,白发苍苍 的老教授几次站在讲台上痛心疾呼,中国的传统建筑消亡了。将来,如果中国传统建筑彻底消失于世界建筑之林,所有的中国人都是罪魁祸首。从清朝末年到新中国建立,中国的传统建筑遭遇战火及新文化的双重冲击,很多古建筑消失了,修楼造塔的“手艺”也失传了。不过,这些年陆续有人开始建造仿古建筑。 不管他们是依样画葫芦,亦或是简单地修个檐角,摆个神兽,至少古建筑的美逐渐进入了普通人的视线。林菲很乐意看到,大华游乐城项目包含了“华夏”部分。至于施工难题,就像丁焰说的,唯有设计推陈出新,才能推动技术的进步。她、丁焰,还有许许多多和他们一样的 人,大家都是历史进程中的渺小个体,谁都无法预料中国传统建筑文化最终走向何方。他们唯有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好脚下的路。 她在图书馆借了满满两袋子资料,这才匆匆赶回公司。乔娜看到她满头是汗,赶忙去茶水间给她倒水,远远就听到王小烦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眼瞎?潘柳江就是一颗老鼠屎,以前你们不是挺讨厌他的吗?怎么,他走了,你们反倒护着他,想标榜自己人善心美?”王小烦义愤填膺。茶水间内,几个文职人员围着赵颖坐成一圈,王小烦站在他们对面,左脚踩着一只快递箱子,挨个审视他们,活像古时候的恶衙役欺凌百姓,只差没有在嘴里刁一根稻草 。他连珠炮似的呵斥赵颖,“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你一没有受处分,二没有扣工资,林课长也算仁至义尽了!”他环顾其他人,“还有你们,你们和潘柳江私下说的那些话 ,哪一句不恶毒?这会儿装什么圣母!我看哪,你们分明就是害怕了,怕林课长秋后算账,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你胡说!”赵颖的眼泪涌上了眼眶,其他人也都急红了眼。王小烦冷笑一声,讥诮地说:“那天是几号来着?对了,是国庆假期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你们哪个人和会计部的眼镜妹一边说,一边笑儿?”他 斜睨赵颖。 赵颖顿时面红耳赤。当时,丁焰二话不说拦住她们,要她把话说清楚。她从未见他如此凶神恶煞,好似想把她生存活剥一般。 王小烦冷笑一声,环顾众人。半晌,他稍稍缓和语气,说道:“你们也不想想,潘柳江故意弄丢锦湖庄园的项目,最终的受害人是谁?想想自己的年终奖吧!”众人猛然回过神。麻生明美上任的时候,在年度计划上写得清清楚楚,项目部每完成多少绩效指标,他们会有多少奖金,这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麻生与锦湖签署了战略 合作协议,等到项目完工的时候,他们这些小职员得到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奖金。人民币当然好过潘柳江的空口白话。 王小烦趁热打铁:“想想清楚,谁给你们发工资的,是潘柳江吗?”说罢,他哼着小调往外走,刚巧看到乔娜拿着杯子走来。他咧嘴一笑,露出招牌式的大白牙。 茶水间内,赵颖气不过,虎着脸嘟囔:“王小烦就是丁焰养的一条狗,整天狐假虎威,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王小烦堪堪听到这句话。他转身折回茶水间,扬扬得意地说:“我就是狐假虎威,怎么样,不服气吗?不服气憋着!”他冲赵颖挑眉轻笑,“我和丁哥有过命的交情,你羡慕 不来的。” 乔娜“扑哧”轻笑,故意凑上前,在赵颖面前揶揄王小烦:“她说你是狗,干吗这么高兴?也对,有些人想当狗,可惜跟错了主子,就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赵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连同其余几人,顷刻间做鸟兽散去。 乔娜进屋倒水。王小烦跟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干吗?”乔娜语气不善,白了他一眼。 王小烦咧嘴笑了笑,觍着脸说:“刚才你都听到了?我对他们说的那些话,都是我们课长教我的。你和你们课长说说呗。我们课长老实,从来都是做好事不留名。” 乔娜没好气地说:“什么你们课长,我们课长,绕得我头晕。至于其他的,我可没听到,我只知道,有人承认自己是一条狗!” “啊哟,我的小姑奶奶,不带这样欺负人的!”王小烦怯生生的,想牵她的手。 乔娜娇斥:“你敢!别以为请我吃了一顿饭,咱们就算那啥啥了。” 王小烦讪讪地缩回右手,笑嘻嘻地说:“‘那啥啥’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听不懂,那是你笨!”乔娜转身往外走。王小烦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乔娜白了他一眼,却见他笑嘻嘻的,她低下头,抿嘴一笑。 第86章 落荒而逃(2) 说心里话,乔娜并不讨厌王小烦,可他是外地人,没钱没房没学历,她爸妈一定不会同意他们交往的,而且这人也忒傻了,把他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一股脑儿说给她听, 难道他想吓退她?她气呼呼地赶走王小烦,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这才推开房门,把水杯放在林菲的桌子上,顺手整理了桌上的文件,又去擦拭茶几。严格来说,行政助理并不需要做擦桌子扫地之类的工作,不过在麻生这样的日企,上下级、前后辈尊卑分明,女性行政人员几乎处于食物链底层。乔娜在家里也是娇娇女 ,但她经过职场的洗礼,早就学会向现实低头。这是普通人必须经历的“成长”。 她半跪在茶几边上,忽而微笑,忽而皱眉。半晌,她站起身,小声问林菲,“课长,公司不是说,只招收本科以上学历的职员吗?” “应该是吧。”林菲不明所以。 “那……”乔娜垂下眼睑,“会不会等到丁课长离职的时候,公司就不要王系长了?” “未来的事,谁都不知道。”林菲愈加糊涂,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没什么!”乔娜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林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继续埋头写方案。不知过了多久,微信的新消息提示音惊醒了她。她看一眼电脑上的时间,脑子懵懵懂懂,第一反应便是,是不是丁焰给她发微信,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外卖。她下意识朝他 的办公室看去,只见他正在和王小烦等人开会。不同于上午的衬衫西裤,他换上了工装裤,两只袖子卷在小臂处,一高一矮,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刚刚从工地上回来。林菲莞尔,忽而又听到一声手机铃声。她这才意识到,丁焰的手机并不在他手上。她愣了一下,拿起电话,屏幕上是撕漫男的头像,询问她什么时候下班。她暗自懊恼, 自己怎么忘了,从昨晚开始,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她伸一个懒腰,转头朝窗外看去,夜幕下霓虹灯闪烁。她应该好好经营这段感情,但是今晚她必须把施工方案写完。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手机响铃声不断,屏幕显示是王真的电话。她疑惑地接通电话:“王真,怎么了?”“林菲,有一个阿姨突然闯了进来。她说,你害她丢了工作,以后她就住在你家了。”王真说得又急又快,声音止不住颤抖,“她还说,如果我们赶她走,或者报警,她就从 阳台跳下去。” 林菲直觉想到早上的汪美红,但是清洁工把废纸箱拿出去卖,物业都是默许的态度,怎么会开除她呢?她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匆匆跑向地下车库。半个小时后,她走出电梯,远远就看到自家大门敞开着。她走进大门,汪美红大喇喇坐在阳台上,王真则缩在客厅的角落,像是吓坏了。她赶忙进屋安抚王真:“没事了, 我会处理的。你要不要先回房间?” 王真紧张地抓住林菲的手腕,低声说:“要不,我们报警吧?她这样闯进来,是犯法的。”汪美红一下子站到椅子上,手扶阳台的窗框,阴阳怪气地说:“难怪啊,你看不上我儿子,原来是个神经病,早就和女人一起住了。”同性合租是很平常的事,她故意诬陷 林菲是同性恋。 林菲压根不理她。她注意到王真的手腕又红又肿,反手握住她的胳膊,问道:“怎么回事?” 王真赶忙把手臂藏在身后:“没关系的,只是被大门夹了一下,过几天就消肿了。” 林菲站起身,像老母鸡一般把王真护在身后,冷眼看着阳台上的女人。 汪美红被她们晾在一旁,有些难堪,索性破口大骂:“你个x货,不喜欢男人就直说,干吗告我的黑状。你这么恶毒,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林菲默不作声看着她。在今天之前,这位汪阿姨每次看到她都是笑脸相迎的;每当她把积攒的废纸箱给她,她千恩万谢,夸她漂亮心善。这会儿她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汪美红见林菲不回嘴,越骂越起劲,花式脏话张口就来。 林菲拿出手机,对着阳台录像。 汪美红见状,高声威胁:“你干什么?!告诉你,我烂命一条!你害我丢了工作,我活不下去了,只能从你家跳下去,一了百了!”她爬上窗台,作势往下跳。王真顿时急了,情不自禁上前几步。林菲拦住她,低声解释:“她不会跳的,就是想讹钱而已。”她轻轻握了握王真的手,对着汪美红扬声说,“摄像头可以证明,并非我们 推你下楼。你死了,我们不需要负刑事责任,更不需要赔钱给你儿子,最多帮你打120。”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汪美红没料到林菲如此冷酷无情,一时间进退两难。她一个清洁工,到哪里都是干活。这里工资比别处高一些,但是活太多,规矩也多。如果不是为了免费的住宿,她早 就走人了。此刻,她不过想在临走前大闹一场,挽回搬家的金钱损失。以她的经验,林菲这样的小姑娘,脸皮薄,没经历过什么事,还不是任她捏圆搓扁。她跨坐在阳台上看着林菲 。 林菲冷声诘问:“不跳了吗?”“你这个xx!”汪美红飙出一长串脏话。她足足骂了五分钟,林菲依旧只是默不作声地录像,她跨下阳台,张牙舞爪地扑向林菲,大声嚷嚷,“我不活了,我和你们同归于 尽!”林菲吓了一大跳,赶忙护着王真往后退,眨眼间便退到了墙角。她随手抓起花瓶意图抵挡,却又没有勇气朝汪美红砸去,眼见着对方就要揪住自己的头发了,她束手无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梦瑶娇斥一声:“干吗,干吗呢!”她用力推了一下大门,铁门撞在墙壁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她像小太妹一般恶狠狠地瞪着汪美红,又颐指 气使地指挥保安,“抓住这个疯婆子,打120送去宛平南路!(上海的精神病院)” 汪美红脚步略顿,马上认出她是楼下的住户。她见惯了“大场面”,只当陆梦瑶也是面皮薄的小姑娘,对着林菲又是一通乱骂,不管不顾伸手想抓她的头发。 林菲就连泼妇骂街的经验都没有,哪有能力应付汪美红的“全武行”。她死死护住王真,抱着花瓶不停闪躲。 “真没用!”陆梦瑶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汪美红的头发,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汪美红顿时急眼了,转身去抓陆梦瑶的脸。陆梦瑶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朝保安推去。 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抓住汪美红的胳膊。陆梦瑶瞥一眼林菲,趾高气扬地控诉保安,“你们让一个疯婆子闯进住户家里,我们每个月上千块的物业费,都是喂狗的吗?” 汪美红无法摆脱保安的钳制,号啕大哭,作势又要朝阳台冲去。保安赶忙拽住她。 在一片惨烈的哭喊声中,陆梦瑶抓起林菲手中的花瓶,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汪美红呆住了。陆梦瑶指着她的鼻子大叫:“去呀,你去死呀。等你死了,明天新闻一报,全世界都知道,你的儿子偷偷住在小区的杂物间,被物业赶了出去。他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 把眼泪,只差没有下跪,物业才没有报警……” “你,你——”汪美红气得脸色发青。 “我什么?”陆梦瑶一手叉腰,一手撩拨长发,“我还要告诉全世界,你儿子那么大个头,每天和你睡一张床……” “我撕烂你的嘴!”汪美红歇斯底里地大叫,奈何保安抓着她的胳膊,她动弹不得。眨眼间,她像斗败的乌鸡,一味用仇恨的目光瞪着陆梦瑶。不多会儿,在物业经理的调解下,汪美红被保安带走了。林菲这才知道,因为她对汪美红的“投诉”,物业查看了监控录像,发现汪美红母子对她的纠缠,以及他们偷偷占 用杂物间的违规行为。物业限令他们在今天之内搬走,她才会躲在走廊上,趁王真开门的时候闯进来闹事。 林菲生怕汪美红母子再有什么过激行为,坚持去派出所备案。物业经理只得作陪,留下陆梦瑶在家陪着王真。 一个小时后,等到他们走出派出所,林菲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知道,自己此刻回家,陆梦瑶一定会数落她“没用”。她索性去了红糖。如同往日一般,当她推开红糖的玻璃门,大肥猫抬头瞥她一眼,继续趴回猫窝睡大觉。林菲揉了揉它的圆脑袋,走到临窗的空位坐下。撕漫男送上精致的小汤盅,说道:“ 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鹊桥仙’,尝尝看。”他揭开汤盅的盖子,一脸期待。 林菲低头看去,只见宝蓝色的半流质液体上面漂浮着一条白色的带子,整个构图及色彩很像夜空中的银河。她暗忖:什么食材才能提炼出如此鲜亮的色彩? 撕漫男笑着解释:“放心,都是天然植物色素,不会害你中毒的。”他挖一勺食物凑至林菲唇边,“来,试试看,啊!”他试图喂她。 林菲尴尬地别过头,可理智又告诉她,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她只能接过银勺,浅浅尝一口。 “味道怎么样?”撕漫男目光灼灼盯着林菲。 林菲敷衍地点点头。晚上的闹剧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她只想安静地吃一顿饭。 撕漫男追问:“你不问我,这是什么做的?” 林菲从善如流:“这是什么做的?” “算了,我先去招待客人。”撕漫男转身朝厨房走去。林菲低头喝了两口汤,拿出手机点开丁焰的微信头像。用乔娜的口头禅,她一定是水逆再加上命犯太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倒霉,前几天刚被陌生人误认为小三,今天又 遇到威胁跳楼的。她很想冲丁焰吐槽两句,转念间又想到,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应该与异性保持距离。她讪讪地关闭微信,打开记事本浏览第二天的工作日程。不多会儿,撕漫男陆续送上两道主菜,最后又亲手把甜品放在林菲面前。甜品是一朵盛开的香槟玫瑰,做得惟妙惟肖,就连花瓣上的朝露都清晰可见。撕漫男半真半假地 说:“放心,这朵玫瑰花的农药含量一定没有超标。”林菲敷衍地点点头,一味低头看手机。半晌,她察觉桌面的人影迟迟没有消失,这才抬起头,发现自己的男朋友不满地看着自己。她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以为是服务员 。” 撕漫男没好气地说:“除了王建强,你什么时候在店里见过服务员?” 林菲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把这里当成餐厅,我可以去厨房帮你的忙。” “谁要你帮忙!”撕漫男一屁股坐在林菲对面。显然,他生气了。 林菲环顾四周,店里已经没有客人,就连王建强都不见了。她小声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我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要不我给你下一碗面条吧。”撕漫男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第87章 落荒而逃(3) 五分钟后,林菲站在煤气灶前面假装忙碌,锅子里的热水“扑通扑通”吐出滚烫的水泡。撕漫男背靠冰箱,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的后背。炙人的静默中,他没话找话:“你每 天加班,有加班工资吗?” 林菲摇摇头。 撕漫男脱口而出:“都是义务劳动?这也太剥削人了!” 林菲就事论事:“大部分企业都有无偿加班的情况,尤其是日企和韩企。” 撕漫男无法理解,林菲竟然如此平静。对于社会不公,她没有半点抗争精神?他不想与她吵架,默默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林菲熟练地下面条,烫青菜,调面汤。 又是一阵沉默。撕漫男轻咳一声,低声说:“下个面条而已,又不是招待贵宾,不用这么繁琐。”林菲垂下眼睑。小的时候,她总觉得挂面有碱水味,父亲为了让她多吃几口,会在面条煮至七八分熟的时候,过一遍冷水,再把面条放入另一个清水锅子里煮熟。她不喜 欢生葱的味道,父亲会把小葱煎出香味,用混合了小葱香味的菜油调制面汤,最后煎一枚太阳蛋。她最喜欢红彤彤的溏心蛋,就像初升的朝阳。 就算为了爸爸妈妈,她也该好好经营这段感情。她耐心地解释:“我家一直都是这样下面条的。”“那你知道,怎么样煎出完美的荷包蛋吗?”撕漫男不由分说切开一个洋葱,把一个洋葱圈投入热油锅,单手打一个鸡蛋投入洋葱圈,“你看,这样煎出来的荷包蛋,蛋白不 会散开,而且厚薄均匀;蛋黄也是圆滚滚的,和早上的太阳一般。”林菲笑了起来。她家至今还留着和洋葱圈差不多大小的迷你小铁圈,那是她的爸爸用电焊烧成的,然后他们一起用小榔头慢慢敲成正圆形,废了很多工夫。当时妈妈笑着 骂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事后,反倒是妈妈经常用它煎荷包蛋。撕漫男失神地看着她,她的笑容就像四月里的春风,哪怕她眼睛的焦距压根不在他身上,他也能感受到笑容的温度。他不得不承认,她很漂亮,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漂亮 。她的美需要耐心发掘。他情不自禁伸手揽住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说:“裴波那契数列,记得吗?” 林菲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安地扭了扭腰。 撕漫男暧昧低语:“就在刚才,我忽然发现,你像裴波那契数列一样美丽。” 裴波那契数列被称为最完美的数列,它的相邻两个数字之比永远是黄金比例。林菲手足无措,脸颊一阵热烫。除了家人,从来没有人当面夸她漂亮。 撕漫男很想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怕太过唐突吓到她。他怔怔地盯着她看。“荷包蛋糊了!”林菲突兀地惊呼,飞快地拿起平底锅,顺势推开他。她一气呵成捞起面条放在汤碗中,又夹起青菜和荷包蛋放在面条上面,意味深长地说:“裴波那契数列的前后项之比永远都是恒定的。在很多人眼中,这样的完美缺乏特色,枯燥而又乏味。哪怕它的数字趋近于无限大,这种恒定都不可能改变。”她把满满一碗面条交至撕漫 男手中,“就好比这碗面条,它可以果腹,价廉物美,但它永远不会成为人们的‘追求’。这是客观事实。”撕漫男听明白了她的话。她把自己比作面条,她认为自己不是男人喜欢的类型。说实在话,他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喜欢她?在很多人眼中,他是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是不染尘世的谪仙。事实上,他就像热油锅中的小葱,每时每刻都饱受着内心的煎熬,几乎快要油尽灯枯了。林菲不知道他的烦恼,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但她身上的安 静平和能让他获得内心的宁静。很神奇,哪怕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反驳她,哪怕她下意识总想避开他,他都自私地想要留住她,从她身上获得暂时的安宁。 他脱口而出:“你不生气吗?你不觉得社会不公吗?” 林菲愕然。这话题未免转得太快了。撕漫男激动地控诉:“就说王建强,他投胎在偏远农村,勉强接受了九年制义务教育。许许多多像他那样的人,一辈子在工地上搬砖,到了年纪就找一个打工妹结婚生子。相比之下,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了——”他戛然而止,“算了,横竖我靠着卖笑就能丰衣足食。”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急巴巴地补充,“放心 ,就算当‘家庭主夫’,我也能养家糊口。” 林菲不想与他争论,干巴巴地问他:“你不吃面吗?要糊了。” “你就不会安慰我一两句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林菲反问。 撕漫男郁闷地瞪她,他端起面条狠狠咬一口。 林菲“扑哧”轻笑:“幸好你是读理科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撕漫男斜睨她。 林菲轻声说:“我们读工科的,不管是做方案,还是现场管理,几乎每天都在妥协,向领导妥协,向甲方妥协,向预算妥协,在妥协中寻找出路……” “谁说我不懂得妥协?”撕漫男一脸不服气,“我选择当一名厨师,就是你口中的‘妥协’。我已经向现实低头,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这个问题,只有未来的你才能回答。”林菲转身替他倒了一杯温开水,“旁人只能替你倒水,你是不是口渴,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撕漫男气闷,低头吃面。林菲默默看着撕漫男的侧脸。他长得真好看,怪不得客人们都喜欢偷拍他。不管是哪个方面,他和丁焰都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她脱口而出:“你博士在读,就算跳级一两 年,应该也有二十五岁了吧?” “干吗突然问这个?”撕漫男转头看她,讥诮地扯了扯嘴角,“不要告诉我,双方年龄差不能超过三岁,这是你的择偶标准?” 林菲迟疑了一两秒,摇着头回答:“倒也没有这么严格。我只是觉得,同龄人更容易沟通。” “你和我很难沟通吗?再说,我已经是博士后了。”撕漫男端起面碗狼吞虎咽,“哧溜哧溜”一口气吃完了整碗面条。 林菲莞尔。丁焰也是如他这般,凡是酸辣口味的米粉面条,他眨眼间就能吃完大半碗。她叹息:“你慢点吃,我不赶时间。”撕漫男看着她眼中的缱绻笑意,心头一热。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什么理想抱负,什么弦理论,什么人类科技,都抵不过她的回眸一笑。他认真地说:“等过完年,我们就 结婚吧!” 林菲的笑容定格了,整个人如遭雷击。 撕漫男重复:“我们结婚吧,我会把工资卡交给你,不会让你养我的。” 林菲足足呆愣了一分钟。撕漫男再次重复:“我们结婚吧。”“时间不早了,我走了。”林菲落荒而逃。直至她回到家,她的大脑依旧一片混乱。她摸索着想回卧室,客厅突然灯光大亮,陆梦瑶双手抱胸站在窗边。林菲茫然地看着她 ,半晌才回过神。 “三更半夜的,你去了哪里?”陆梦瑶诘问。 林菲本想向她道谢,可陆梦瑶说话的语气,仿佛正在审问犯人。她反问:“大半夜了,你还不回家吗?”“你在赶我走吗?”陆梦瑶语气不善,“别人揪你的头发,你不会扇她耳光吗?再不然咬她的手腕,踢她的小腿。你一个大活人,打架都不会吗?如果我没能赶到,你打算怎 么办?被一个泼妇摁着打吗?” 林菲生气地回嘴:“我承认,今天的事我应该谢谢你,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要咄咄逼人?我确实不会吵架,更不会打架,那又怎样呢?” “那又怎样?”陆梦瑶尖叫,“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就不该担心你!”她甩头走了出去,“嘭”的一声关上大门。一旁的次卧,王真被关门声吓得心惊肉跳。她一手抓着门把手,悄然站在门口,侧耳聆听客厅的动静,客厅悄无声息。许久,她轻轻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林菲正站在阳 台抽烟。 林菲看到她,赶忙熄灭烟头,勉强笑了笑,问道:“你还没睡?手腕没事了吧?” “没事了。”王真上前两步,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不小心,让陌生人闯进来……陆梦瑶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林菲打断了她,飞快地说,“我该睡了,明天还得上班,你也早点休息。”话毕,她快步朝主卧室走去。王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第88章 人设崩塌(1) 第二天,撕漫男一早等在林菲的花冠旁边。林菲看到他,脑海中立马浮现那一句,我们结婚吧。 “你怎么来了?”林菲故意避开他的视线,“我在微信上说了,你不用送我上班的。” 撕漫男拿过她手中的车钥匙,鼓起勇气说了两句甜言蜜语,又替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自己则坐上驾驶座。林菲一味避开他的视线,并不接话。炙人的静默中,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进入高架匝道。撕漫男透过照后镜看着她,只见她缩在门边,仿佛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无奈地说:“我向你求婚,给你这么大的压 力吗?” “没有,不是。”林菲断然否认,故意岔开话题,“对了,昨晚怎么没看到王建强?” 撕漫男顺着她的话回答:“我说过的,昨晚让他去看电影了,省得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林菲马上一本正经地说:“关于王建强,你不会真的认为,他可以当网红明星,以此为生吧?” “为什么不可以?我不就是靠脸吃饭吗?”撕漫男自嘲地笑了笑,“放心,他也可以的。” 林菲正色说:“你不是靠脸吃饭,你靠的是厨艺,这其中有本质的区别。” “厨艺?!”撕漫男嗤笑,随即满脸诧异,“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林菲侧目。撕漫男趁着停车等待的间隙拿过林菲的手机,随手翻了翻,故意装出嫌弃的模样嘲讽林菲:“你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抖音、微视、西瓜,这些软件你一个都没装,难怪 这么落伍。让我猜一猜,就连微博前不久刚下载的吧?” 林菲加重语气说道,“王建强一不会唱歌,二不会跳舞,更也不会化妆美容,就连普通话发音就不标准,他怎么当网络主播?”“要什么才艺,都是营销罢了!”撕漫男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现在是网络时代,一条眉毛都能上热搜赚钱,一句‘真好’就能坐拥几百上千万粉丝。在这个贩卖‘梦想’的时代,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林菲不喜欢他的态度,更何况那是王建强的人生,他有什么资格横加干涉?她生气地说:“你可以愤世嫉俗,你可以满腹怨言,甚至于任性地离开原来的生活轨迹,但是王建强不可以。”她越说越生气,“你离开红糖马上就能找到其他工作,良好的教育就是你的资本。除此之外,你有朋友帮助你,你有家人帮你兜底,王建强一个人从偏远山 区来到上海,他有什么?” 撕漫男脱口而出:“这就是社会不公,是整个国家的问题,我不过是适应游戏规则罢了,难道这样也有错?” “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林菲气恼,沉声说,“你与其空口白牙慨叹社会不公,还不如先做好自己。” 撕漫男直觉想要反驳林菲,奈何他们的爱情才刚刚萌芽。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怎么觉得,比起自己的男朋友,你更关心王建强呢?” 林菲转头望着窗外,不愿意接话。撕漫男讪讪着赔笑脸,奈何林菲总是把天聊“死”,车厢内气氛尴尬。 十多分钟后,林菲快步走进项目部。和往常不同,她并没有看到丁焰,反倒是钱光正,迫不及待迎了上来。她问:“一大早来公司等我,工地上出了问题?” 钱光正撸了撸灰白的板寸,粗声粗气地抱怨:“那个关东明,这几天大概吃错了药。我丑话说在前头,他再敢这样,别怪我不客气。”关东明就是先前和钱光正起冲突的监理。麻生拥有独立的监理部门,负责监督施工质量,对外宣称,监理绝对客观公正,项目部无权干涉他们的工作。事实上,面对客户 的时候,监理当然站在公司一方,与项目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 自从上一次,关东明差点和钱光正打起来,林菲就已经确认过,关东明和潘柳江之间并没有关系,与她也没有过节。她问钱光正:“你和关东明有过不愉快?”“怎么可能!上回分明是他故意找茬。”钱光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几分不屑,“他那人,爱专营又爱捧高踩低,为人也不怎么样,但大家都是打工的,我明白以和 为贵的道理。” 林菲追问:“上回的事,不是解决了吗?”“是啊!”钱光正点点头,又气呼呼说:“他一大早通知我,中午去‘景天民宿’验收。你说说,验收单都签过了,验收个屁?景天那活,本来就够麻烦的。如果他横插一杠, 害公司收不到尾款,女魔头一定饶不了我们。” 林菲想了想,说道:“你们约的几点?我和你一块过去。”“这样最好不过。”钱光正面露喜色,拍着胸脯保证,“课长放心,那边的活儿绝对没问题,什么验收单啊进度表啊,一份不落全都签过字,盖过章的!就算你没有提醒我, 对那样的客户,我也会格外小心的。”说罢,他又自告奋勇替林菲开车。林菲赶着做施工方案,索性拿上笔记本电脑,在副驾驶座办公。车子大约行驶了一个小时,钱光正突然开口:“课长,快到了。你要不要画个嘴唇?那对民宿的老板整天拿 个手机拍啊拍。我知道的,你们小姑娘都爱美。”林菲拿出口红补了一个妆。景天民宿原本是潘柳江负责的项目,老板是一对网红情侣。说实话,林菲挺佩服他们的,前一秒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杀了对方,一旦面对镜 头,立马变成恩爱情侣。她问钱光正:“关东明知不知道,那对老板一直在故意找茬,试图赖掉尾款?” “能不知道吗?!”钱光正义愤填膺,“所以我才说,他脑子有病,一定是吃错药了。”两人说话间,远远就看到昔日的废旧厂房,这会儿已经变得光鲜亮丽。厂房位于金山区,虽然看不到大海,但它距离“碧海金沙”走路只需要十分钟。林菲听钱光正提过, 两位90后老板认为他们的民宿一定会大火,结果预定的客人寥寥无几,因此导致他们感情破裂,对经营民宿也心生退意。民宿的大门口,一位中年男人正和一对情侣说话。钱光正见状,顿时火冒三丈,冲林菲嚷嚷:“他什么意思?约我十一点见面,这会儿还不到十点半呢!”那个中年男人正 是关东明。 林菲安抚他两句,下车朝关东明走去。钱光正收起心中的不满,低头跟在她身后。民宿的男老板网名秦三岳,女的昵称赵四湖。他们率先看到林菲,冲关东明使了一个眼色。关东明赶忙转身迎上林菲,笑容满面地说:“林课长,您怎么来了?这里有我和 老钱就行了。” “我正好有时间,就和钱职长一块过来了。”林菲礼貌地笑了笑,依次与网红情侣握了握手。不多会儿,一行人走进施工现场,那对情侣照例拿着手机在网上直播。 林菲客气地问:“两位不介意由钱职长现场录像吧?” 关东明抢先开口:“这个,用不着吧?没有先例啊。” 钱光正粗声粗气说:“怎么用不着!”他故意看一眼那对情侣的手机,表情仿佛在说,你们可以直播,难道我们就不能录像? 网红情侣对视一眼,秦三岳说道:“当然,我们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谢谢你们的理解。”林菲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钱光正,从他手中接过文件夹,正色说,“那,我们开始吧。”她转头看向关东明,“关监理,咱们先看屋顶?” 关东明微微一愣,笑着回答:“都一样,都一样。”说话间他看一眼秦三岳。 秦三岳清了清喉咙,对着赵四湖手中的镜头挥挥手,回头对林菲说:“林课长,我们是外行。我就说说我们作为客户的疑惑,说错了您别见怪。” “您请说。”林菲隐约可以看到,赵四湖的手机屏幕上有字幕滚动。她从来没见过网络直播,更不习惯镜头,只能尽量不去看它。秦三岳见状,扬声说:“林课长不用紧张,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对事不对人。”他猫着身子走向屋顶的一角,手指裸露在外的防水卷材层边缘,义愤填膺,“贵公司自称全 上海最专业的防水施工公司,这么粗糙的施工,简直让人震惊。”民宿原本是废弃的厂房,麻生的工作包括屋顶及外墙的防水施工,当然也包括檐沟、施工缝等处的防水处理。民宿的屋顶乃是平改坡,也就是说,它原本是平屋顶,之后 又加盖了坡屋顶。林菲并没有负责此项目的施工方案,她从施工合同判断,这里的屋面防水乃是常规操作,业主聘请的装修公司在平屋顶铲除原有的防水隔热层之后,麻生配合装修公司铺设防水卷材层。按照一般建筑的屋面防水等级要求,这样已经符合国家要求了。麻生应秦三岳的要求,又在最后的找平层上面刷了一层防水涂料。按照国家标准,这已经 是重要建筑和高层建筑的屋面防水要求。 当下,林菲朝关东明看去。就施工上的争议向客户解惑,这是监理的职责。不料,关东明故意别过头,只当没听到。林菲解释:“秦先生,您在开工之前要求我们就防水卷材层的性能,在第三方机构进行检测。先前我们通知您过来现场,与我们一起取样送去检测中心。您和您的女朋友因 为时间无法协调,要求我们先将部分防水卷材裸露在外,方便您随时检查……” “没有的事。”秦三岳断然摇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现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再怎么争论,也不会有结果的。”林菲拿出工程进度表,在镜头前略略停顿,随即放在秦三岳面前:“上面有您的签字。钱职长何时给您打电话,您提出了什么要求,我们在您签字之前都用红笔画出来了。 ” 秦三岳顿时面红耳赤。钱光正得意洋洋地说:“秦先生贵人事忙,不代表大伙儿都健忘。” 关东明赶忙插嘴:“即便这样,老钱,你干活不收尾,总是不对的。” “是,是,是,是我不对。”钱光正夸张地白了一眼关东明,又问秦三岳和赵四湖,“两位还需要检查我们的材料吗?如果不需要检查,我马上收尾。” 赵四湖娇斥:“关监理,你看他,他这是什么态度!” 关东明讪笑着安抚她两句,朝林菲看了两眼。林菲对着钱光正说:“找一位工人过来。哪里需要修补,听秦先生和赵小姐的安排。” 钱光正意味深长地说:“十一点整,工人准时到。大家约的十一点,不是吗?”他瞟一眼关东明。 关东明笑了笑,退至一旁,什么都没说。林菲拿出两张a4纸,再次在镜头前停留片刻:“这是屋面防水工程、外墙防水工程的验收单,上面有秦先生的签名。我们公司负责售后,但是就施工而言,我们的工作已 经完成了。” 钱光正附和:“对,售后我们会负责,尾款也需要结清,都是工人的血汗钱!” “干吗不让我们拍?”赵四湖突兀地惊叫一声,关闭了网络直播。 林菲愕然,并没有人阻止她拍摄,她竟然在演戏!赵四湖不管不顾,伸手抢夺钱光正手中的电话,大声嚷嚷:“不许拍!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嘛!告诉你们,我才是老板,我男朋友的签名不作数,民宿我说了算!你们要钱,找我呀!” 第89章 人设崩塌(2) 钱光正一大早向林菲求助,就是怕赵四湖胡搅蛮缠。对方是年轻女性,他一个大老粗,若是不小心碰了她,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他节节后退,更不敢放下手机,失 去自证清白的机会。 林菲见状,赶忙上前拦住赵四湖,把钱光正护在身后。她冷声说:“赵小姐,有话好好说。否则,我唯有报警了。” “你报呀,你报呀!”赵四湖不依不饶,“有本事你现在就打110,警察肯定站在我们这边。” 林菲正色说:“施工合同是秦先生签署的,验收单等等,我们公司只认他的签名。赵小姐,你坚持他的签名无效吗?”她的言下之意,可以交由法律裁定。 赵四湖自知理亏,也没料到林菲隔开了她和钱光正。她总不能诬陷林菲非礼她,借此大闹一番吧? 林菲等待了十秒钟,转头吩咐关东明:“关监理,打110报警吧。” 关东明愣住了。 林菲又道:“关监理,你应该很清楚,针对拖欠尾款的情况,一向由法务部处理。请您一并通知法务部吧。”她目光灼灼盯着关东明。她知道,关东明绝不会报警的。 此刻,秦三岳和赵四湖同时朝关东明看去。关东明可没有告诉他们,麻生有专门负责“催债”的法务部,更没有告诉他们,林菲竟然这般强势。林菲压根不给关东明说话的机会,她高声说:“不瞒两位,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催缴工程尾款。请你们务必在最后期限内,将尾款转入公司账户。否则我们公司将采取法律 行动。”说话间,她拿出了催缴单。 关东明赶忙上前打圆场。秦三岳和赵四湖顺着台阶,灰溜溜地走了。林菲没有阻拦他们,因为今天的事关键在于关东明。 很快,钱光正安排的工人赶来了。他安排了工人的工作,便与林菲一起返回公司。 回市区的路上,钱光正哼着小曲,时不时瞥一眼照后镜,关东明的车子就跟在他们后面。他笑呵呵地说:“原来,做女人也有便利的地方,至少不会被女人欺负。”林菲低声嘟囔:“我宁愿不要这样的便利。”她抿了抿嘴唇,抬头问钱光正,“你看到他们直播用什么app吗?如果他们说了什么影响公司声誉的话,这比收不到尾款更严重 。”这是她要求钱光正全程录像的原因。很快,林菲在短视频网站找到了早前的直播录像。除了粉丝恭维那对网红情侣的留言,并没有针对麻生的负面评价。相反的,竟然有人夸奖她漂亮、有气场。她忽然有些 明白,王建强为什么选择成为“穿越小哥”,而不是去工地当学徒了。她转而打开“穿越小哥”的微博账号,只见满屏都是“穿越男人设崩塌”“营销狗滚开”诸如此类的留言,期间夹杂不少污言秽语。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不堪入目的负面评论, 震惊之余她打开了红糖的微博账号。在撕漫男发布的菜品图片后面,同样都是负面评论,其中还夹杂了她和撕漫男的照片。照片明显是红糖的食客偷拍的,她被冠上了“老女人”的昵称。她下意识抬头看一眼 照后镜。她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确实不及陆梦瑶娇艳美丽,但她怎么样都称不上“老女人”吧?她和撕漫男男未婚女未嫁,他们为什么不能谈恋爱?她不想受陌生人的言论影响,可她就像着了魔一般,一条一条点开评论,那些带有侮辱、歧视性质的留言,仿佛一个无形的黑洞,把她吸入其中,另外无法动弹。她忍不 住怀疑,自己难道真是嫁不出去的淫娃荡妇? “在看什么呢?”钱光正突然出声。 林菲茫然地抬起头。外面阳光灿烂,她渐渐回过神,顾不得钱光正异样的目光,直接拨通撕漫男的手机,问道:“你知不知道,网上的人都在攻击我和王建强?” 撕漫男愣了几秒,心虚地问:“你都知道了?” 林菲诘问:“你以为,你能瞒我多久?” 撕漫男沉默了。半晌,他软声解释:“我找了几个朋友,明天,最迟后天,他们一定能把舆论风向扭转过来。” “都已经这样了,你仍然不打算收手吗?” “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撕漫男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已经关闭了微博评论,我朋友正在帮我删帖……”“你根本就是执迷不悟!”林菲用力挂断电话。就在这一刻,她几乎脱口而出分手的话,她没有信心和撕漫男走一辈子,但是父亲不止一次对她说,不要在生气的时候做决定。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或许她和撕漫男正在经历每一对情侣都会经历的过程。更何况他是第一个说,她像裴波那契数列那般完美,也是第一个想和她结婚 的人。这一个小插曲让林菲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午后,车子驶入麻生位于陆家嘴的办公楼。林菲跨上电梯,关东明和钱光正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炙人的静默中,终究还是 钱光正忍不住,他没好气地说:“姓关的,你究竟想怎么样,咱们就在这里说清楚!” “老钱!”林菲阻止了钱光正,“让我先和关监理谈一谈。”他转头问关东明,“去项目部,还是去你们那?” 关东明笑着说:“要不,我请林课长去外面喝杯咖啡吧?” “去我的办公室吧。”林菲的语气不容置疑。关东明不敢反驳,一路跟着林菲走进项目三课的办公室。林菲的办公室虽然没有夸张的落地玻璃,豪华的办公桌椅,但是站在办公室的窗边俯瞰这座城市,仿佛把整个上海都踩在了脚下。反观他们监理部门,部长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的办公室更是位于大厦的背面,常年闷热不见阳光。他入职麻生也有五年了,工资不及林菲也就算了 ,凭什么就连钱光正这样的大老粗,他都比不上?他在半个月前无意中看到,他的工资竟然不到钱光正的一半! 关东明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恨,表情不由得露出几分阴霾。 林菲看他一眼,比了比办公桌前的椅子:“请坐。”她吩咐乔娜送两杯咖啡进来。 关东明回过神,状似随意地说:“林课长,景天民宿的尾款也就几万块钱,他们都是小孩子,您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为难?”林菲审视关东明,“关监理说这话,我都忍不住怀疑,你们是不是亲戚。” “怎么可能!在民宿开工之前,我和他们压根不认识!”“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林菲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桌面。她来回一趟金山,耗费了近四个小时,这是额外的时间支出。她不想浪费时间兜圈子,直言说道,“关监理,你没有 理由针对我,那么你的目标就是钱职长?” “没有的事……” “听我说完。”林菲打断了他,一字一顿说,“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只有一句话,从今往后,你要么避开项目三课的工程,要么别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关东明直觉想要反驳,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林菲的眼神,他渐渐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声音一下子卡壳了。半晌,他阴阳怪气地说:“林课长是高材生,又是常务眼前的红人 ,你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他站起身,“如果林课长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干活了。” “等一下。”林菲叫住他,“既然你知道,我是常务面前的红人,那么我就把话放在这里,只要我在一天,钱职长就是项目三课的职长,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关东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林菲强调:“类似今天这样的事,这是最后一次!”她咄咄逼人,“我需要你的保证。”关东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据他所知,林菲和钱光正的关系在不久前刚刚有所缓和,她有必要这么护着一个工头吗?他看着林菲的眼睛问道:“林课长不知道吗?钱 职长和常务——”他稍稍斟酌用词,“他们不怎么合得来。”“就因为这样,你故意为难钱职长?”林菲打量关东明。麻生人人皆知,麻生明美压根不屑针对钱光正。长久以来,他们两个一直处于微妙的平衡,关东明没道理在这时候 与钱光正过不去。转念间,她恍然大悟,也愈加怒不可遏。她质问关东明:“你看到潘柳江被公司开除,就想有样学样,把钱职长也挤兑走?你觉得,我能够成为常务面前的红人,因为我帮 她赶走了潘柳江?” 关东明并不回答。 林菲深吸一口气平息胸中的怒火。她懒得解释,直白地说,“这个世上,多的是人取代潘柳江。相反的,你能够代替钱职长,让每个工人都对你服服帖帖吗?”关东明也火了。如果林菲是男的,他或许可以忍下这口气了,但这会儿,面对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小姑娘”,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冷笑着说:“林课长竟然拿钱光正和我比 ?他算什么东西,大字不识几个,整天吆五喝六,装模作样!今天的事,我不过是做自己份内的工作。就是到了常务面前,我也是这句话。” “好,好得很!”林菲被他气乐了,“那咱们公事公办。”她勾起嘴角,“请问关监理,就景天民宿的工程,我和钱职长可有违反公司规定,或者施工不到位的地方?”关东明被她的话噎住了。他之所以选择景天民宿向钱光正发难,除了赵四湖他们年轻又缺钱,可以当枪使,更重要的事,民宿的尾款只有小几万,公司亏得起。按他想来 ,他借此替麻生明美赶走钱光正,麻生明美一定乐见其成。不过,凭心而论,钱光正确实是老油条,施工做得滴水不漏,他找不到明显的纰漏。 林菲催促:“关监理怎么不回答?” 关东明打着官腔回答:“就像我在现场说的,钱职长没有做好收尾工作……” “如果你认为钱职长没有做好收尾工作,你大可以私下提醒他,或者找我出面协调。你为什么擅自把客户叫去现场?如果公司收不到尾款,这个责任是不是由你负责?” 关东明跳了起来:“当然是钱光正负责,怎么能由我负责!”“那我们换个说法。”林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果我告诉那对情侣,只要他们说出,你如何教唆他们针对钱职长,公司就可以免去他们的尾款。你觉得,他们愿意指证你吗?” 第90章 人设崩塌(3)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关东明面对林菲的笑容,终于深刻地明白了这句话。他恼怒地叫嚷:“钱光正早就得罪了常务,你这般护着他,值得吗?” 林菲正色说:“关监理,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和潘柳江一样的下场,要么把景天民宿的尾款要回来,以后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关东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四十多岁了,上有老下有小,他不能失业。 林菲一味轻笑:“我也很想知道,我在常务心中有多少分量。你可以试试看的。” 关东明呆愣了三秒,一声不吭走出了办公室。钱光正目送他走上电梯,快步走进林菲的办公室,问道:“课长,怎么样?” 林菲避重就轻地说:“看他什么时候把景天民宿的尾款要回来吧。”钱光正坐到办公桌前面,信誓旦旦地说:“课长,我老钱虽然脾气不好,但我敢发誓,我没有得罪过他。”他压低声音,“我思来想去,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 理。今天的事儿小,可是保不定哪天他又吃错药,在华建、耀华的项目上横插一杠……” 林菲轻声说:“他的女儿刚上初中。” 短短八个字,堵住了钱光正后面的话。他扒拉两下头发,粗声说:“行,这回就听课长的。不过,如果他再敢与我过不去,我非找人揍他不可!”林菲点点头。她只给关东明一次机会。午后,她为了把上午额外支出的时间补回来,不得不加快工作效率。不过,即便如此,她依旧留心着那对网红情侣的直播账号。幸 好,他们并没有污蔑麻生的行为。网红的直播留言中,她看到有人询问防水施工相关问题,比如说家里的窗台渗水应该怎么处理,内墙发霉如何补救。可能出于职业习惯,她注册了账号,简短地回复了他 们。当晚,丁焰依旧没有问她,晚上点什么外卖,她也不想去找撕漫男,只是打电话关心了王建强几句。回到自己家中,她煮了两碗馄钝,一碗给自己当晚饭,另一碗给王真 当宵夜。她和王真都不是热络的人。为了打破沉默,她打开视频网站,把那对网红情侣发布的装修视频给王真看,有一句没一句地解释自己的工作内容。她原本只是没话找话,王 真却饶有兴趣地看着up主们与网友交流。林菲见状,问道:“你在国外,油管什么的,多的是这样的视频,不是吗?” 王真点点头,又摇摇头。林菲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她第一次看到,王真的眼睛有了光彩。她试探着问:“你喜欢他们发布的视频?”王真反问:“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那些以后需要装修的人,可以大致了解如何装修。我在国外的时候——”她戛然而止,“我的意思,‘分享’是互联网的意义。任何人都可 以把自己知道的,分享给其他人。”“你看到的,仅仅是好的一面。”林菲打开其他一些视频。那些up主们,他们有的在镜头前面胡吃海喝,有的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做出跳楼、攀岩等等危险动作。她摇 着头说,“有些人为了‘红’,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些人,遭到了网络的反噬。” 王真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不再说话。深夜,林菲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机。起初她只是想看看,自己关于防水施工的回答,有没有帮助到那些人,可渐渐的,她仿佛发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近在 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世界。比如说,在河南的某个小县城,有一对瓜农夫妻,他们经常把儿子吃饭的视频发布在网上。两名少年可爱又懂事,吃什么都是香喷喷的。他们的饭菜很简单,有时候是一 盆酸菜炖粉条,有时候是一海碗豆腐烧肉。少年们就着馒头、稀饭狼吞虎咽的模样,让人不由地感叹一句:真香。瓜农夫妻很少出现在视频中,母亲偶尔会在镜头前露出侧脸。那是一位扎着马尾辫的乡村女人,皮肤黝黑,头发油腻腻的,经常戴着一顶大凉帽。她很普通,任何人在乡 村的马路上看到她,绝不会多看她一眼,但是镜头放大了他们的生活,也放大了她的美。他们一家的生活并不富裕,却是那么真实,那么美好。林菲一段接一段观看少年们吃饭的视频,像憨头(傻子)一样对着手机傻笑。不知过了多久,她幡然醒悟,打开微信给王真留言:对不起,我不应该因噎废食。给你看这 家人的视频,很有意思。她把视频分享给了王真。 第二天一早,林菲刚走进小区的停车场,远远就看到撕漫男站在花冠旁边,手中抱着一大束鲜花。这束鲜花让她想到了匿名送花的鲜花男,她下意识皱起眉头。 撕漫男见状,讨好地说:“我送你上班吧。别生气了,我并不是故意隐瞒你,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他指的是王建强被网络攻击的事。 林菲摇着头说:“你应该道歉的对象是王建强。还有,我会开车,不需要你做司机。”她不由分说坐上驾驶座。 撕漫男从来没见过林菲这般强势。他讪讪地坐上副驾驶座。静默中,车子平缓地驶出小区,撕漫男奇怪地问:“你不去上班吗?” 林菲反问:“你扭转了舆论吗?” 撕漫男低声嘟哝,“我不是明星,不怕偷拍……那些无聊的人,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在乎……” “可是王建强在乎!”林菲透过照后镜瞥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是你撺掇他的,你就应该对他负责。 撕漫男自知理亏,缩在副驾驶座不敢继续这个话题。林菲没再追问。十多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红糖,王建强正在店里擦桌子,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他看到林菲,快步跑向她,急巴巴地表态:“姐,我还是想继续留在店 里。”林菲立马猜到,这些话一定是撕漫男授意。她再次劝说王建强:“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得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将来的路又该怎么走 。” “我都想清楚了。”王建强孩子气地握了握拳头,“老板说得没错……” 撕漫男推了他一下,使劲冲他使眼色。王建强不知所措。撕漫男冲林菲保证:“你放心,网上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会消失的。”林菲并不理会他,一味盯着王建强。王建强信誓旦旦,“姐,被别人说几句,不痛不痒的,没关系。只要赚到了钱,我就能回乡下盖房子,娶媳妇,生儿子。到时候,大家 只会羡慕我。” 话说到这份上,林菲还能说什么?她失望地离开了红糖。 王建强目送她离开,立马耷拉下肩膀。他问撕漫男:“老板,今天之后,网上那些人真的不会再骂我了吗?” “当然!”撕漫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换上那套新买的汉服,待会儿有摄影师过来拍照。” “又要穿那些戏服?”王建强一副苦瓜脸。不过,当化妆师抵达红糖,他乖乖地任由对方摆弄。 撕漫男在一旁看着,一再提醒化妆师,务必凸显王建强的憔悴,力求让他看起来就像被遗弃的小狗。” 王建强听到“小狗”两个字,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很快,摄影师在红糖架起了专业相机。这一次,撕漫男下足了“血本”,就连灯光师都请来了。 按撕漫男想来,一旦王建强可怜巴巴的模样出现在网上,一定会激起网友的母性,自发自动替他辩解,接受他的人设。 果不其然,当这组照片发布在“穿越小哥”的微博,粉丝大赞“好帅”,纷纷表示“颜即是正义”。撕漫男冷眼看着好评不断增加,心中没有半点喜悦。他冷着脸走进厨房。他之所以拥有“撕漫男”的外号,因为食客在他做菜的时候,拍下了他“冷峻俊美”的模样,他一下子成了网红。也是在同一天,因为学校资金紧张,他不得不停止手上的研究项目。那些在网上吹捧他的人,说不定就连牛顿三定律都背不出来。他们压根不认识他,也不在乎他的想法。他们只知道对着他的臭皮囊发花痴。就因为世上有太多这 样的人,学术界才会乌烟瘴气,没有人静下心做研究。这个时代,既然辛苦做学问还不如卖笑,那他就继续卖笑吧! 撕漫男像泄愤一般切开西兰花,把它们一股脑儿扔进搅拌机。在马达的轰鸣声中,块状的蔬菜被撕裂搅碎,变成了绿色的液体。撕漫男失神地看着浓稠的液体。 “老板,你真厉害!”王建强双手捧着手机,眉眼满是笑意。他兴奋地说,“那些人都夸我长得好看呢!” 撕漫男抬头看他,眼神凌厉。 王建强吓得噤声,不由自主后退一大步。撕漫男倒出蔬菜汁,碧绿的液体一下子溅了出来,顺着他的白衬衫滴落在他的西装裤上。他冷着脸吩咐王建强:“把门关了,今天不营业,休息一天!”他头也不回走进杂 物间,锁上房门,跌坐在椅子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王建强的敲门声远去了,秋日的阳光也随之变得黯淡,他的耳边响起林菲的声音:“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得想清楚,自己想要什 么样的生活,将来的路又该怎么走。。” 这是林菲对王建强说的话,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做梦?快醒过来!撕漫男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奈何他的眼皮重得仿佛铅块一般。他挣扎着想让自己醒过来,可他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无数的画面像幻灯片一般,一一掠过他的脑海。没 有人理解他,包括他的父母、亲人、朋友。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在追求金钱,他只想安静地做学问,为什么这么艰难? 渐渐的,他放弃了挣扎,他看到了洁白的花瓣,艳红的地毯,蔚蓝的天空,还有隐隐约约的海浪声。梦境应该是灰色的,不是吗?突然,他看到自己穿着结婚礼服,半跪在地上拉着林菲的手。他想要给她戴上结婚戒指,可是戒指怎么都套不进去。他慌了神,却见她平静地说:“你明明知道,这一切都 是假的,你在做梦。你应该醒过来了。”“不是做梦!”他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他依旧坐在杂物间,窗外是温暖的阳光。他喃喃低语,“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平静……为什么你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像 誓言一般不断重复,“你会喜欢我的,一定会的。” 炙人的静默中,王建强急促地敲门:“老板,不好了。老板,你快开门!”他的声音夹杂浓浓的哭腔。 “什么事?”撕漫男打开房门。王建强脸色煞白,迫不及待把手机递给撕漫男,几乎把屏幕怼他脸上。撕漫男定睛看去,屏幕上是摄影师替王建强拍照的照片,从照片的角度推测,是路人在马路对面偷 拍的。 “老板,网上又只剩下骂我的人了,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今天之后他们就不会骂我了吗?”王建强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撕漫男接过手机,快速浏览评论。他不得不承认,网友的力量太强大了,他们把王建强的来历,以及他的经历,家庭情况,甚至于他说过什么话,全都写得明明白白。总 而言之一句话,王建强被人肉了。 王建强委屈地辩解:“老板,我没有看起来女人,我爹真的死在矿井里,女人真的不能下矿,我没有骗人。” 撕漫男一声不吭,点开红糖的微博。幸好,没有人再次拍到林菲的照片,不过红糖的主页上满眼都是负面评价,连带大众点评、美团上面都是针对红糖的恶评。至于他本人,很多人信誓旦旦,他和王建强一样,都是初中没毕业的农民工,因此他做的分子料理是骗人的,整个红糖就是一个“庞氏骗局。”他冷笑:“你们知道什么是庞 氏骗局吗?”他摔下手机,掸了掸身上的西兰花污渍。王建强哀声说:“老板,现在怎么办?”那些人都希望他去死,是不是只要他死了,一切就能恢复原样? 第91章 人设崩塌(4) 林菲并不知道,撕漫男、王建强,乃至于整个红糖,再次陷入了舆论的漩涡。这不是她不关心他们,而是她太忙了。在钱光正的督促下,x-3项目主体部分的地下室施工终于顺利完成了。随后的外墙防水施工主要由华建完成。确切地说,因为墙体防水采用防水混凝土,只能由施工方华建 完成。不过,麻生需要就施工缝、连接缝等特殊部位进行相应的防水施工。针对室内水幕的防水施工,工艺相对复杂。再加上这是项目开工之后的增项,光就文书工作,包括施工图、施工预算、增项合约等等,都必须由林菲统筹完成,她忙得就 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此外,锦湖庄园的项目,卓文明要求林菲亲力亲为。针对环保节能住宅,锦湖有意深化这个概念。麻生与它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自然需要提供各项技术数据,必要的时 候麻生还需要按照锦湖的要求设计实验,拍摄宣传片。在整个基建行业,建筑防水是很小的一块,涵盖的产品与施工技术相对比较简单。林菲在森杰工作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个职业方向很容易触及天花板,所需要的专业知识 也很浅显。在学校的时候,这部分内容也就几个课时而已。直到她与卓文明等人多次接触,她不得不承认,没有浅显的专业,只有不求上进的人。如果整个防水行业的产品与技术能够更上一层楼,不止可以节约能源,建筑物的使 用年限与安全系数都可以提高。这里的建筑物不单单指住宅,还包括公共建筑以及桥梁、隧道等等。资本逐利,卓文明等人只想贩卖环保这个概念,一点都不关心这背后的技术发展,但是这并不妨碍技术的进步。相反的,资本的介入能够快速促进技术的突飞猛进,毕竟 实验研究,乃至购买实验用的材料、仪器等等都需要资金支持。 这天下午,林菲从锦湖庄园回到公司,立马约见了麻生明美。麻生明美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华建那边有眉目了?” 林菲轻轻摇头:“中午的时候我又去一趟了华建,没有见到吴宝国。之前我让钱职长借着x-3项目的室内水幕施工,约吴宝国见面,也被华建拒绝了。”麻生明美“啪”地一声点燃香烟,吐一口烟圈。她的桌上摆着一份日文传真,被她揪成一团,又捋平了,留下一道道凌乱的褶皱。她刚刚从日本回来没几天,总公司一大早 发来传真,要求她在三天内回日本述职。那帮老头子,来来回回折腾她,简直有病!她按捺对总公司的不满,说道:“顶替潘柳江的人,你选好了吗?”她的言下之意,如果林菲无法“搞定”吴宝国,只能由新任系长出面,与华建对接,林菲在幕后掌控进度 。这个方案是林菲提出来的,她很清楚麻生明美的潜台词。她点头答道:“人事部已经安排好了复试的时间。”她顿了顿,避重就轻地补充,“我暂时没有要求,只保留男性候 选人。” 麻生明美轻笑:“怎么,如果你搞定了吴宝国,你倾向于录取女性?”她就事论事,“系长是你的副手,我的建议,男性比女性更适合辅助你。”林菲垂下眼睑,认真地说:“不可否认,男性有体能上的优势,甲方们也更喜欢与男人合作,但是我希望,至少我自己,可以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的机会,而不是拘泥于性别 。” 麻生明美深深看她一眼,吐出一口烟圈,转而问她:“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林菲递上上午的会议记录:“常务,我刚刚从锦湖庄园回来。卓总他们认为,长江流域的民用住宅不可能像北方那样,大规模推行集体采暖。确实,南方气候湿润,空气湿 度大,多风多雨,集体供暖的热耗太大,得不偿失。再加上国家和普通百姓都越来越重视环保,大规模集体供暖并不是趋势。此外——”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之前华建的陈工曾经无意间提及,如果保暖防水材料的性能能够更上一层楼,在极端气候下也能施工,并且保有良好的效果……” “等一下。”麻生明美打断了林菲,看一眼桌上的传真。半晌,她若无其事地把传真纸夹入文件夹,用内线电话吩咐秘书,“让丁课长上来一趟。”林菲闻言,诧异万分。丁焰负责综合性项目的施工,桥本才是建筑保暖施工的负责人,麻生明美应该把桥本叫上来才对。此外,桥本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深得总公司的 信任。 麻生明美知道她的疑惑。她并没有解释,半真半假地问:“在你们小姑娘眼中,丁焰是不是挺帅的?” 林菲莫名其妙,认真想了想。丁焰虽然不及撕漫男俊美,但他应该更符合大部分人的审美吧?她含糊其辞地回答:“应该是吧。” 麻生明美看她一眼,笑着说:“对了,我一直没有关心过你的个人问题,有男朋友了吗?” 林菲足足思考了半分钟,艰难地点点头:“有男朋友了,他是厨师。”麻生明美措不及手,几乎反应不过来。她说起这个话题不过是抛砖引玉,暗示林菲不要被丁焰的皮相迷惑,专心于工作。她在林菲入职之前请人调查过,她单身很多年了 。 林菲不好意思地笑笑:“请常务放心,我不会因为家里的事耽误工作。我们商量过了,以后我主外,他主内,三年内应该不会考虑生孩子。”“哦?”麻生明美饶有兴趣地打量林菲,“都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看来我得准备红包了。”她掸了掸烟灰,吸了两口香烟,“当年,我在你的年纪,如果不是因为结婚,走了 那么长时间的弯路……算了。” 她看到丁焰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笑着说,“到时可别忘了我和丁课长的喜帖。” 丁焰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喜帖?” “林课长的结婚喜帖。”麻生明美一边回答,一边熄灭烟头,示意林菲复述锦湖庄园的开会内容。等到林菲大体重复了一遍,她再次问道:“你来找我,具体想说什么?”林菲回答:“常务,锦湖庄园之所以能够拿到天使投资,主要因为‘环保’这个概念。他们想要长期发展,一定会在市场上寻找更好的材料。虽然我们和他们签署了战略合作 协议,但那仅仅是‘战略合作’。如果我们的材料不能更上一层楼,他们随时可能抛弃我们。” “所以呢?”麻生明美点燃一根香烟,冲天花板的吊灯吐出一口烟圈,表情晦涩不明。林菲抿了抿嘴唇,一口气说道:“我们的研发部门远在日本总公司,再加上国内和日本的技术指标、施工标准多有不同,经常会有沟通不畅的情况,所以我在想,我能不能 以公司的名义,回大学问问?说不定学校已经有类似的研究课题,或者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他们愿意提供一些帮助。”丁焰被林菲的话吓了一大跳。林菲就不怕,麻生明美误以为她在觊觎公司的材料配方?他赶忙打圆场:“总公司经常针对市场的需要,改进材料性能。我想,研发部的同事 一定比我们更专业,想得更全面。”麻生明美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林菲是个“实心人”,她相信林菲的人品,不过丁焰未免太过护着她了。如果不是那些老头子咄咄逼人,她不见得赞同林菲的建 议,至于现在嘛,她讥诮地扯了扯嘴角。 丁焰摸不透麻生明美的想法,故意岔开话题:“常务,您把我叫上来,是为了锦湖的卓总吗?虽说莫欺少年穷,但他们公司相比耀华、森杰,太年轻了。” “你也说了,莫欺少年穷。”麻生明美熄灭烟头,转头问林菲,“你很看好卓总的公司?”“倒也不是。”林菲就事论事,“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各国都有建筑节能的概念,只是一直没能得到推广,或者说没有大规模的应用。说白了,这个概念的推广,需要价廉 物美的材料,可执行的技术。一旦这两项成熟了,就算没有锦湖庄园,也会有其他公司趋之若鹜。” “你的野心不小,可是这个目标,不是一两家小公司可以企及的。”麻生明美笑得意味深长。丁焰心中一跳,正要替林菲解释一两句,却见林菲平静地看着麻生明美,没有惊讶,也不见半点心虚。他的解释一下子噎住了。林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并不需要他的 帮忙。眨眼间,麻生明美冲丁焰挑了挑眉,仿佛在嘲弄他沉不住气。丁焰一阵尴尬,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情绪。麻生明美对着林菲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请大学帮忙, 自然也要帮他们做一些事。你为了自己的学弟学妹,倒也十分尽心。” 丁焰剧烈地咳嗽。麻生明美这是答应了?怎么可能! 林菲暗暗吸一口气,正色说:“常务,我们吸收一些本科生、研究生进公司实习,只是举手之劳。以后公司扩大经营,他们都是潜在的人力资源。”“说起来,总公司和京都大学也有长期合作。”麻生明美眯着眼睛注视窗外的晚霞。当年,她是京都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是她替母校和公司牵的线,可结果呢?她讥诮地扯 了扯嘴角,“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沪江大学毕业的吧。沪江大学在中国颇具知名度,国际排名也挺不错的,恐怕学校不愿意接待我们这样的外资企业。” 林菲高兴地说:“我回学校问问,这周就去……”“先不要着急。”麻生明美看一眼林菲,又把目光转向丁焰,“我再重申一遍,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华建和耀华。”她加重语气,“丁焰,暂时来说,锦湖还不够资格成为耀华的 竞品公司,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耀华那边的进度如何了?” 丁焰简短地汇报了自己的近期工作。很快,他与林菲一前一后走出麻生明美的办公室。麻生明美目送他们走向电梯,点燃一根香烟吞云吐雾。董事会那群老东西,既想赚中国人的钱,又处处提防中国人。他们拿着她赚的钱,又想时时刻刻掣肘她。这个世界,好事总不能让他们全占了。是时候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第92章 实心人儿(1) 林菲和丁焰走出麻生明美的办公室,并肩站在电梯口。伴随“叮”的一声脆响,丁焰突然惊醒,他一把抓住林菲的手腕,拽着她走向后楼梯。“你有话对我说?”林菲的声音略带沙哑。从早上六点,直到此刻,傍晚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她一刻都没有休息。除了早上的大半碗馄饨,一整天她只喝了一杯咖啡, 吃了一个面包。她疲累到了极点,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任由丁焰拽拉,转头朝窗外看去,夕阳的余晖刚刚散去,街道华灯初上,绚烂喧嚣。她低声说:“我想下楼吃点东西。” “你的声音怎么了?”丁焰停下脚步。 “声音?”林菲捂住脖子咳嗽两声,“大概太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丁焰当然知道,用精神强撑着肉体继续工作,首先会喉咙沙哑,紧接着会手指发麻,手臂无力,再然后就是发烧、猝死。什么黑眼圈、红血丝压根不值一提。他不容置疑 地说:“你现在不能开车。马上打电话,让你男朋友过来接你。” 林菲奇怪地问:“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明天再说,你先回家。” “我没有那么脆弱。”林菲顺着楼梯往下走。 丁焰看着她的背影,恨不得一把抱起她,把她扔到车上,飞车送她回家。他气恼地抓了抓头发,默默跟上她的脚步。两人拾级而下,林菲突然觉得很有趣。他们一阶一阶往下走,每每往前几步,前面的白炽灯就会亮起,身后的吊灯随之变暗。他们永远都在最明亮的地方,而他的影子始 终都在她的脚边。她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念头,悄悄踩一下他的影子,又觉得自己很无聊,抿嘴笑了笑。丁焰走在林菲身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就在两人不知道走过第几个拐角的时候,他突然快走几步,没好气地说:“常务姓麻生,你突然提什么材料研究,就不怕让她误会 ,你是商业间谍?” 林菲“扑哧”轻笑,停下脚步望一眼窗外的霓虹灯:“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林菲!”丁焰满心无奈,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打工的,何必卷入麻生家族的那些烂事。” 林菲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脑海中莫名浮现麻生明美那一句,在小姑娘眼中,丁焰是不是挺帅的。麻生明美担心她公私不分,所以警告她不要被男色迷了眼睛? “林菲,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丁焰有些急了 “哦!”林菲回过神,继续往下走,“我太饿了,没力气说话,我们先去便利店吃点东西吧。”丁焰无力反驳。他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窗外的霓虹灯,确实挺漂亮的。不对啊,他怎么觉得,她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林菲!”他追上她的脚步,“你很清楚,麻生把他们 的材料配方当成下金蛋的母鸡,就连麻生明美都是外人,处处被董事会提防。你找我们的高校研究他们的材料配方,说不定哪天就收到总公司的律师信了。” “丁焰,谢谢你。”林菲真诚地道谢。 丁焰莫名其妙,傻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林菲低声说:“其实我也没有料到,常务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就我个人而言,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只想找到防水、保暖性能更好的材料,满足施工上的需求,其他问题 根本不需要我来考虑。确切地说,轮不到我来考虑。”“我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丁焰叹一口气,“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从我们入职公司的第一天,我们就是常务的手下,是她的人。再往大了说,我们是中国人,无论我们在任 何一家企业,在任何一个国家,我们都是中国人。这也是我们的烙印,无关是非对错。”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林菲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丁焰,“将来的某一天,市场上出现一种新材料,能够把建筑物的热损失减少20%……” “你应当知道,民用住宅的热损失主要在于门窗,而不是墙体。锦湖庄园正在推广的‘环保节能’住宅,说白了就是宣传噱头。” “我并没有说,这种材料仅仅适用于民用住宅呀。”林菲笑得眉眼弯弯,难得在句末加了一个感叹词,整句话听上去软软的,夹杂几分撒娇韵味。丁焰整个人像定格了一般,傻呆呆地看着她的笑容。林菲的眼睛亮晶晶的,哪怕她已经疲累到了极点,她依旧笑得很开心。他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脑海中一 片空白。林菲继续沿着楼梯往下走:“我不知道,将来是否会出现这样的材料,我也不知道学校是否有人愿意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对我而言,我的学弟学妹又多了一家可以实习的公 司。单单这一点,已经很好了。” 丁焰胡乱点点头,心口怦怦乱跳。林菲接着说道:“我猜想,常务这么爽快地答应,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是商人,只做有利可图的事。”说话间她已经走进便利店,拿起两份桶装方便面,用眼神询问丁焰 ,想要哪个口味。丁焰随手一指,转身去买咖啡,想了想又换成了两杯牛奶。说实话,他最讨厌淡巴巴的牛奶,有一股奇怪的腥味,可他若是点一杯牛奶,一杯咖啡,林菲一定会选咖啡, 所以他只能陪着她一起喝牛奶。不消十分钟,林菲吃完了一桶方便面,又去拿了一块乳酪蛋糕。她知道丁焰不喜欢奶酪,替他买了两个包子。酸菜馅的包子又酸又辣,丁焰就着包子喝牛奶,竟然觉得牛 奶一一点儿都不膻。 林菲奇怪地问:“你不喜欢奶制品,为什么偏爱焦糖玛奇朵,现在又喝起了牛奶?” 丁焰表情一窒,心虚地别过头,小声嘟囔:“你别听王小烦胡说。”林菲并没有追问。她用右手撑着下巴,失神地盯着窗外的霓虹灯:“包括常务在内,所有人都知道公司存在很多弊端,但它一直是盈利的。所以——”她顿了顿,“我的确有 私心,特别是那天之后。” “那天?”丁焰侧目。林菲轻轻摇头。如果她是日本人,或者麻生是一家中国公司,又或者中国的企业有性能更好的防水材料,那么检测报告上的那几个黑框大概率不会出现。这就是为什么, 大家都希望自己的祖国变得强大。只有祖国强大了,国民才不会被欺负。 丁焰并不知道检测报告的事。他顺着林菲的话说:“公司能够长期盈利,因为它的材料具有不可替代性。我们选择跟着常务,说白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菲点点头:“公司的材料确实具有一定优势,但是大家都知道,防水材料也就那么回事,优势到底有多少呢?百分之一,百分之二?” 丁焰加重语气:“关键就是这百分之一,甚至百分之零点一。”“对。”林菲点点头,又问,“为什么我们国家的企业,不能拥有这百分之一的优势呢?”话音刚落,她赶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是想当商业间 谍。”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越描越黑,一下子涨红了脸。丁焰笑了起来。他明白林菲的意思,她希望中国的企业也能像麻生这样,因为技术优势在商场上长久立于不败之地。麻生与沪江大学建立联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 获,这就是林菲的“私心”。林菲哪里知道,丁焰已经明白她的想法。她更急切地解释:“我不是说,我们国家的企业没有技术优势,像华为、阿里巴巴,它们都是很厉害的公司,但是我们的基建行业,以前因为我们人多,市场大,需求大,建材企业走常规量产路线就能过得不错。现在整个行业处于饱和状态,一家水泥厂若想生存下去,只能……我在胡说八道什么,我 又不懂公司经营,总之我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仅此而已,你不用替我担心。”丁焰没有接话,确切地说,他不知道如何接话。夜幕下的陆家嘴人来人往,他和林菲肩并肩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窗外的喧嚣恍若另一个世界,闪烁的霓虹灯犹如璀璨 的烟火。他想拉一拉林菲的手,不为什么,就是想这么做。他偷偷瞄一眼林菲,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纸杯,嘴角挂着浅笑。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又漂亮又干净。如果他拉一下她的手,她会有什么反应 ?他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心跳如雷。半晌,他悄悄挪动手腕,一点一点靠近她的手指。 突然,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林菲愣了一下,匆匆接起电话。 “林菲,你终于接电话了。”撕漫男说得又急又快,“你在哪里?你们公司的人说,你已经离开办公室了。”林菲在锦湖开会的时候,把手机调至夜间模式了。任何人拨打她的电话,都会提示对方,她暂时无法接听电话,除非对方反复拨打她的号码,电话铃声才会响起。她反问 撕漫男:“这么急找我,有事?”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现在是晚饭时间,你不在红糖?”林菲一边问,一边探头张望。丁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撕漫男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大厦的玻璃门前,恍若漫画中的男主角。他怎么忘了,林菲已经有男朋友了! 第93章 实心人儿(2) 林菲同样看到了撕漫男。她对着手机说:“我就在你右手边的便利店。”说罢,她冲丁焰比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快步走了出去。丁焰目送她离开,眼睁睁看着撕漫男把玫瑰花塞入林菲怀中。他走出便利店,秋日的冷风拂过他的脸颊,闪烁的霓虹灯骤然变得黯淡失色。林菲已经有男朋友了,现实生 活不是偶像剧,他不能强吻、骗婚、人身禁锢。他喜欢她,正因为喜欢她,他更应该尊重她的意愿。丁焰沿着楼梯走回办公室,站在林菲曾经驻足的那扇窗边点燃一根香烟。他是他们那个小县城的高考状元,曾经意气风发地憧憬大上海的生活,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五年前,他为了上海户口,用一句“我是男生,我能吃苦”,侥幸取得了外派非洲的名额。如今,他刚刚取得建造师证书,必须尽快拿到硕士文凭,才能增强自己在职场的 竞争力,否则房贷、车贷会压得他在职场谨小慎微,忘记当初的理想。 “事业未成,何以为家!”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往上走,却又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望一眼楼下的车流。林菲的车子差不多离开车库了吧?车流涌动的马路上,林菲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撕漫男小心翼翼地坐在副驾驶座。城市的喧嚣与车箱内的静默形成了截然的对比。这几天,网上针对“穿越小哥”的讨伐从 未停止。与此同时,撕漫男不顾林菲的阻拦,几乎每天都给她送一束玫瑰花 车子驶过几个路口,撕漫男终于忍不住了。他讨好地问:“既然你吃过晚饭了,又不想看电影,不如我们可以去逛街吧,或者去唱歌?”林菲摇头:“我真的太累了,只想回家休息。”她一点都不想说话,脑海中却冒出一个念头,这人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和他相处,还不如和丁焰一起吃方便面来得自在? 一辈子那么长,他们真的适合吗? 她几乎脱口而出分手的话,可是她太累了。父亲告诉她,太过疲累的时候不适合做重要的决定。她透过照后镜审视撕漫男,问道:“真的不需要,我开车送你回红糖?” 撕漫男故作轻松:“不如,我把车子开回红糖,明天一早我送你上班。” 林菲不容置疑地拒绝:“你不用送我上班,太麻烦了。” 随着她的话语,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又过了不知多久,林菲把车子停在小区的停车位。在撕漫男的坚持下,他抱着玫瑰花,把林菲送到公寓楼前。林菲望一眼大堂的暖橘色灯光,如释重负:“我上去了,你自 己打车回去吧。” “这个给你。”撕漫男递上玫瑰花束。 林菲伸手去接,撕漫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推开他,撕漫男先一步搂住了她的腰。“放手!”林菲十分尴尬。 “我不会放手的!”撕漫男一脸坚决,继而哀声恳求,“王建强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林菲几乎脱口而出“分手”两个字。她努力说服自己,他是所有与她相亲的男人中间,最适合结婚的人。而且他的基因十分优秀,有利于后代遗传。 撕漫男察觉她不再挣扎,立马得寸进尺:“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他倾身想要吻她。林菲想也没想,用力推开他,转身朝大门飞奔。她生怕撕漫男追上来,慌乱中一连输错了三次门禁密码,这才拉开大门。大门的玻璃上,撕漫男怀抱玫瑰花站在台阶下面 ,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林菲疾步往里走,一抬头就看到陆梦瑶站在正对面。她愣住了,大门在这时“咯噔”一声自动落锁。自从那天晚上的不欢而散,她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林菲低声说:“那 天的事,我还没有谢谢您。” “我都看到了。”陆梦瑶朝门外看一眼,“他不适合你。” 林菲有些不高兴,转身朝电梯走去。陆梦瑶跟上她的脚步,扬声说:“你都不愿意和他拥抱,你们怎么接吻,怎么上床?” 林菲回头瞪她,用上海话一字一顿说:“谢谢侬关心!” 陆梦瑶冷哼:“你就那么想结婚,无性婚姻都不介意?” 林菲又羞又恼,沉着脸说:“勿关侬事体。”她走进电梯,等了几秒不见陆梦瑶进来,直接摁下了关门键。陆梦瑶一把卡住电梯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林菲侧身让开一步,故意别过头不看她。顿时,万般委屈涌上陆梦瑶的心头,她大声嚷嚷:“林菲,我们现在就说清楚,五年 前,你根本就是故意不和我联络!” 林菲不理她。 顷刻间,陆梦瑶的视线模糊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泪光:“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不该用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我很累,不想和你吵架,更不想陪你翻旧账!”陆梦瑶使劲摁住电梯的按钮,电梯门哗啦一声打开了。这里并不是陆梦瑶的婚房所在的楼层。她冷声说:“以后,我再也不会多管你的闲事。”说罢,她像骄傲的孔雀,仰 着下巴走了出去。林菲按下电梯的关门键。她真的太累了,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可惜,事不从人愿,当她打开家里的大门,只见王真和赵小霞面对面坐在客厅。王真又一次戴上了墨 镜。 她脚步略顿,赵小霞已经迫不及待站起身,说道:“林菲,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了!” 王真局促地解释:“赵小霞等你好多天了。她不让我告诉你,她找过你。” 林菲问赵小霞:“你找我有事?怎么没有事先给我打电话?”“我怕耽误你工作。”赵小霞亲热地挽住林菲的胳膊,暧昧地说,“我在阳台上全都看到了。你们到什么程度了?对方收入多少,学历怎么样,还有他家的情况,你都打听清 楚了吗?你年纪不小了,不要糊里糊涂被人用了。” 林菲十分不喜欢“被人用了”这四个字,再加上陆梦瑶早前的态度,她只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赵小霞低声说:“你别不高兴。我们是老同学,我才说得这么直白。有些男人可坏了,故意让女人怀孕,最后不得不和他结婚。网上说的套路孕,就是指这种情况。” 林菲抽回自己的手臂,说道:“你和葛培明结婚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你还是嫁给他了。” 赵小霞摇头:“那怎么一样!”“怎么不一样?”林菲轻轻笑了笑。女人有时候挺奇怪的。赵小霞看似势利眼,但她毅然嫁给了爱情;她口口声声,自己对另一半没有要求,但她决定和撕漫男交往,却在 认真评估他的外在条件之后,甚至考虑了遗传基因。 她轻声说:“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先回房了。”她不由分说走入卧室,锁上房门。赵小霞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觉得这般屈辱。为了一套房子,她每天挺着大肚子来找林菲,一等就是一晚上。好不容易见到她了,结果她们说不到 两句话,她竟然当着她的面锁上了房门。她不过想让儿子赢在起跑线上,她有什么错?!她走出公寓楼,回头看去,大堂灯火通明,她的周围唯有无尽的黑暗。她抬头仰望林菲家的窗台,高耸入云的大楼犹如一只怪兽,仿佛想要将她压垮。她后退几步,微凉 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眼泪从眼角滑落。 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对他们这样的外地人太不友好了。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葛培明的微信回复:怎么样,见到林菲了吗?她怎么说? 短短两句话,她仿佛看到丈夫眼中的急切。她斟酌着回复:林菲身体不舒服,我怕惹她厌烦,没有开口。 不远处的大门口,葛培明瞥一眼手机屏幕,侧头对着小区门口的保安说:“我进来接人的,马上就走。”“葛先生,又是您啊。”保安礼貌地微笑,扬了扬手中的对讲机,“我照例需要问一声业主。您知道的,理论上,外来车辆不能进入小区。”此刻,另一名保安已经拿着登记 册站在车头,记录他的车牌号码。 葛培明见状,满心不悦,转头遥望小区的灯火。这些保安,就知道狗眼看人低!等他成了这里的业主,看他们如何摇尾乞怜!不多会儿,他驱车驶入小区,车头灯所到之处,有绿油油的草坪,盛开的菊花,美轮美奂的喷泉景观湖。他贪婪地欣赏小区的景致,只有这样的小区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家 ”。 突然,只听“咔哒”一声脆响,他的车子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是刺耳的刮擦声。他赶忙踩下刹车,下车查看。 “对不起,对不起。”清洁工赵天成急匆匆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拿着叉垃圾的铁叉子。葛培明的车子剐到了他的垃圾车。“你这人,怎么回事!”葛培明看到副驾驶座的车门被铁皮垃圾车蹭出了一道十厘米左右的划痕,他一阵心疼,大声斥责清洁工,“你怎么能把垃圾车停在这里。我的车子三 十多万呢,你说怎么办吧!” 赵天成又委屈又窝火。他故意把垃圾车停在路灯下面,就是怕别人看不到,结果这人硬生生撞过来,怎么能怪他!他害怕丢了工作,不敢辩解,一边陪笑,一边道歉。 葛培明瞥他一眼,仰着下巴说:“知道你赔不起,把你们物业经理叫来!”赵天成慌了神,哀声恳求:“这位先生,您看,我的垃圾车大半个车身都在草地上了。您开这么好的车子,肯定不在乎那么一点补漆的钱。您行行好,能不能别叫经理了? 我指着这份工资养家糊口。”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葛培明不依不饶,“我有钱,就活该当冤大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做人的道理。你这种我穷我有理的思想,活该你一辈子受穷!” 赵天成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他忍着怒火,好声好气地解释:“先生,您看,路这么宽,路灯也都好好的……” 葛培明义愤填膺:“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碰瓷,故意撞你不成?”赵小霞捧着肚子走了过来,隐约听到这句话。她误以为丈夫被人碰瓷,赶忙上面帮腔:“老公,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这小区总有监控录像吧?再不然就报警呗,犯不着和 这种人吵架。”“是他——”赵天成戛然而止,惊愕地盯着赵小霞。半晌,他如释重负,问道,“你是……赵坤大哥家里的五丫头吧?” 第94章 实心人儿(3) 赵小霞的父亲名叫赵坤,她在家排行第五,上面有四个姐姐。她定睛打量赵天成,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臂,那里空荡荡的。 赵天成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道:“前几年在机床厂干活,不小心被机器卷进去,扎断了,现在只能捡捡垃圾,混口饭吃。”赵小霞恍然记起,这人是她的远房堂叔。她最后一次见他,他双手健全,所以她一时没认出他。她笑着说:“天成叔,不好意思,我一时没认出你。”她挽住葛培明的胳膊 ,“这位是我先生,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天成叹息:“小霞啊,你有十多年没回家了吧?听你爸妈说,你读了研究生,有了大出息。不过,做人可不能忘本啊!你爸妈拉扯你读大学,他们也不容易。” 葛培明一听这话,心知喷漆的钱肯定拿不回来了。他把赵小霞护在身后,说道:“既然是认识的,刚才的事就这么算了,我们不追究了。” 赵天成翻了一个白眼。对于葛培明没有称呼他一声“堂叔”,心里十分不满意。转念间,他讪笑着问:“你们住这里?刚搬来的?”葛培明看一眼灯火辉煌的住宅楼,点点头,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他不由分说搀扶赵小霞上车,自己则坐上驾驶座,飞快地发动车子,仿佛生怕沾染 上瘟疫一般。 车子在小区内转了一圈,这才驶出铁门。赵小霞问道:“你干吗绕那么大一圈?如果天成叔误以为……” 葛培明义正辞严地打断了她:“什么叔不叔的,你可别忘了,你和他们早就没关系了。” 赵小霞心烦意乱,沉着脸说:“我得提醒你,林菲能不能帮我们,愿不愿意帮我们,都是未知之数。你可不要对旁人夸下海口,省得将来难堪。”“你,什么意思?”葛培明恼羞成怒,“难道你以为,我费尽心力想买这里的房子,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你也不想想,当年你爸妈,你的姐姐们,还有你那宝贝小弟,他们都 是怎么对你的!” 他们到底是我的亲人啊!赵小霞不敢说出这话,眼泪模糊了视线。两人沉默半晌,葛培明看一眼她的大肚子,软声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们与其为了无谓的人争执,还不如想想我们的房子。对了,林菲到底什么态度,愿不愿意 帮我们?”林菲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已经明确回绝赵小霞夫妇,可他们依旧把买房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此时此刻,她疲累到极点,走进卧室便一头倒在了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 抓起薄被裹在身上,沉沉睡去。她本打算小睡一小时,结果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东方已经亮起了微弱的白光。她起身想去洗澡,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声响。她打开房门,只见一个黑影“飘”进了厨 房。“是谁?”她高声呵斥,心脏“怦怦”直跳。 几乎在同一时刻,黑影尖叫一声,随之传来“嘭”的一声脆响。 林菲急忙打开客厅的吊灯,王真站在咖啡机前面,惊恐地看着她。她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刚过四点。 王真同样吓得不轻。她用双手撑住台面,竭力保持清醒,说道:“我准备煮咖啡。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林菲隐约察觉她说话的语气不对劲,上前几步,只见厨房的地上躺着一只二锅头的瓶子。刚才那声脆响,应该就是这只酒瓶摔在了地上。她刚想询问,浓烈的酒气迎面扑 来。 王真惊慌失措,试图捡起酒瓶,整个人一下子跪倒在地砖上,脑袋也随之撞上了橱柜的门板。 “小心!”林菲疾步上前搀扶她。王真用力推开她,把酒瓶藏在身后。她试图支开林菲:“你先去洗漱,我来煮咖啡,做早餐。”她说得又急又快,转身去拿咖啡豆,却因为一时没有拿稳,豆子“噼里啪啦” 掉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咖啡豆。林菲清楚地看到,王真的双手抖得厉害,她的心重重往下沉。自从王真喝醉酒伤了手掌之后,林菲经常与她视频通话,并没有任何异常。可她的手抖得这么厉害,证明她 已经染上了酒瘾。 “王真,别捡了。”林菲试图拉起她。 “不要赶我走。”王真反手抓住林菲的手掌哭了起来,“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地方去。我知道,我很麻烦,我会戒酒的,一定会戒的!” 林菲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她的肩膀:“这里也是你的家,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王真抓着林菲的手臂嚎啕大哭,像孩童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去。 天越来越亮,朝霞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林菲耐心地等待,直到王真的哭声渐渐弱了,她轻声说:“我们去客厅坐一会儿?” 王真点点头。此刻,酒精已经随着她的眼泪蒸腾,她又羞又愧,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林菲把王真安置在客厅的椅子上,从皮包的夹层拿出一包香烟,里面还剩七八根香烟。她羞赧地说:“刚开始抽烟的时候,总以为自己不会染上烟瘾,总是对自己说,只是 一根香烟而已,没关系的。” 她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可能因为整个行业以男性居多,他们开会的时候,会议室总是烟雾缭绕。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何时染上了烟瘾。 她苦涩地笑了笑:“我一直想戒烟的,一直戒不掉。如果让妈妈知道,我成了老烟枪,一定会吓坏她的。” 王真不明所以,低着头承诺:“我会努力戒酒的,请你相信我!”她的眼泪再次涌上了眼眶。就在几天前,陆梦瑶已经帮她找到了家人,可是她的父母早就再婚了。她和母亲通过电话的时候,她能够听得出,母亲不希望她打扰她的新家庭。她的父亲说,在她有空 的时候,可以去他的家里玩儿,认识一下她的弟弟。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地方可去,她只有林菲、陆梦瑶两个朋友。 她紧紧抓住林菲的手腕,再次承诺:“我真的会努力戒酒,我也想重新开始。”林菲默了默,看着王真的眼睛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酒瘾有多严重?”她反手握住王真的手掌,“如果你有酒精中毒的迹象,我们必须求助医生。你放心,不管怎样, 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王真摇摇头,又点点头,眨眼间已经满脸泪痕。 林菲追问:“还有你上次说的,治心口疼的药……”“那只是普通的抗抑郁药。”王真哽咽。半晌,她低声解释,“其实,在我回来之前,我大体已经康复了,医生这才建议我回国休养。可是我回来之后一直睡不着,甚至不敢 一个人去外面。”林菲从王真的话推测,她接受过专业的治疗。一般而言,医生不会建议患有心理疾病的病患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这就是说,王真原本的生活环境很可能是她的“伤害源” 。她认真地问:“如果我帮你找一位靠谱的医生,你愿意和医生谈一谈吗?” 王真迟疑许久,终究还是应下了。 林菲递上纸巾,故意装出懊恼的表情,说道:“如今你已经发现,我一直在偷偷摸摸抽烟。看来,我是时候再次努力戒烟了。希望这次能成功吧。”她夸张地叹一口气。 王真扑哧轻笑:“我会陪着你戒烟的。” 林菲笑着点点头,又安抚了她几句。 早上的这段插曲差点令林菲差点迟到。她急匆匆赶到公司,钱光正已经在办公室等她。她脱口而出:“不会又是关东明吧?”“对,又是他。”钱光正笑容满面,眼角的笑纹几乎可以夹死蚊子。林菲侧目。钱光正从怀中掏出一沓人民币放在桌上,高兴地说,“景天民宿的尾款,关东明给我的。课长 ,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林菲自认没有必要告诉钱光正,关东明认为她赶走了潘柳江,因此获得麻生明美的青睐,于是他就想依样画葫芦,把钱光正挤兑走,在麻生明美跟前博好感。她语重心长 地说:“老钱,我说句不该说的,常务毕竟是我们的领导……”“那个婆娘,凶得很,我们不说她。”钱光正故意岔开话题,拿出一大摞文件,“课长,这些都需要您签名。另外,x-3那边,施工倒是挺顺利的,就是吴宝国一直没去过现 场。华建那班人私底下议论,是吴宝国不待见您,连带害得x-3项目不受重视。”“我知道了。”林菲暗暗叹一口气。她不断地往华建跑,一次次“求见”吴宝国,迟早会有流言蜚语。可是除了这样的笨办法,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应该怎么扭转吴宝国对她 的态度。她问钱光正,“锦湖那边的施工,到什么阶段了?” 钱光正翻出手机中的照片,把每个项目的进度向林菲汇报了一遍。 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钱光正差不多准备走了,林菲忍不住问道:“景天那对网红情侣,摆明了想要赖掉尾款,关东明怎么把钱要回来的?”钱光正笑着说:“我也问他了,他告诉我,那些名人最怕被人曝光。‘三岳四湖’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他们能不怕吗?自然得乖乖地把尾款交齐。”他叹一口气,“对了,关东 明还对我说,之前是一场误会,以后大家合作愉快。这话我先听着吧,就怕他什么时候又吃错药。” 林菲点点头。等到钱光正离开办公室,她打开红糖的微博,依旧充斥着负面评论,甚至是谩骂。今天她出门晚了,不知道撕漫男是否一大早在小区门口等她。鉴于她昨晚“落荒而逃”的行为,她暂时不想见到撕漫男,可王建强的事,她该怎么办?就算王建强渡过了这 次的危机,难道他能像那对网红情侣那样,靠着“人设”过一辈子? 林菲心烦意乱,可她的当务之急是替王真找一个靠谱的心理医生。她忍着抽烟的冲动,辗转拜托不少人,才帮她预约了一位临床心理学家。 之后的几天,林菲几乎每天都会准时下班,除了带着王真看医生,也会利用晚上的时间陪着她。丁焰每每看到空荡荡的办公室,脑海中就会浮现林菲与撕漫男手挽手约会的画面。每到这时,他觉得自己就像电饼铛上的烙饼,被人翻来覆去煎烤,偏偏他连自救的能力 都没有。更要命的事,他的办公室与林菲的办公室正对着,他经常一转头就能看到林菲。他们之间隔着两层玻璃,还有十几米的公共办公区域,但他仿佛可以看到她的甜蜜笑脸。每到这时,他的心里都像油煎的,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让王小烦给他买一杯焦糖玛奇朵。可是甜腻腻的咖啡又会让他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天,他们在面试会场的初遇。 她似乎早就忘了,她才是喜欢焦糖玛奇朵的那个人。 这些都是后话。当下,林菲预约了面见心理医生的时间,便埋头制定大华游乐城项目的初步施工方案。 午间,她利用休息时间再次来到华建的行政中心。保安们看到她,像老朋友一般打招呼:“林课长,你来了。吴总今天没来过,听说他出差去了,你不用去工程部了。” 林菲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把这份文件放在吴总的桌上,或者交给他的秘书?” “这个……”两名保安对视一眼,一脸为难。其中一人说道,“这样,你知道这儿的地址,不如叫个快递……” “叫什么快递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林菲身后。保安急忙恭敬地称呼他“卢工”。老人问林菲:“给小吴的?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帮你带给他。” 林菲觉得老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她推测此人应该是华建的老员工,客客气气说道:“那就麻烦您了,谢谢。”她双手递上信封。 老人接过信封,狐疑地打量林菲,眼神仿佛在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林菲不好意思地笑笑,神情局促。 老人挥挥手,拄着拐杖朝门内走去。当天晚上,一幢七层楼的老旧小区内,吴宝国风尘仆仆地走上三楼,敲了敲锈迹斑驳的铁门。这里曾经是华建的员工宿舍,岁月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时光的印痕,唯有 水杉树愈发挺拔。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小区的住户很多已经离世,剩下的住户有一大半因为住宅楼没有电梯,被子女接走了。 不多会儿,系着围裙的保姆打开铁门,熟稔地打招呼吴宝国:“吴总,卢工正在等您呢。” 吴宝国点点头,径直朝书房走去。书房内的桌椅依旧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绛紫色的油漆暗沉沉的,泛着那个时代独有的光泽。铁制的落地扇紧靠书柜,它们依稀记录着改革开放初期的光景。被称 作“卢工”的老人坐在靠背椅上摆弄紫砂茶具,蒸腾的热气熏红了他的脸颊。 吴宝国推开房门,急问:“卢叔,你这么急叫我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刚下飞机,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 “喝茶。”老人递上一杯热茶。 吴宝国一饮而尽,又伸手向老人讨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大华游乐城项目正在快速推进,他快忙疯了。他再次向老人讨了一杯绿茶。 “牛饮,简直是牛饮!浪费我的好茶。”老人嘴上这么说,却再次替吴宝国满上了杯子,同时吩咐保姆给他下面条。 吴宝国回头叮嘱保姆:“老样子,加两个荷包蛋,拌上咸菜,倒两勺生抽。” 保姆笑着应下。 吴宝国再次向老人讨要茶水,老人一把拍开他的手,递上一个牛皮信封。吴宝国狐疑地接过信封,看到信封右下角“麻生株式会社”几个字,表情瞬间就变了。 老人没好气地说:“她也是个实心眼的姑娘。都这么些日子了,你适可而止吧。” 一个“也”字让吴宝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撂下信封,笑着说:“卢叔这是当说客呢?x-3项目进展顺利,我可没有为难她。” 老人板着脸教训他:“男女平等都说了多少年了,你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迂腐?”吴宝国惊讶万分,转眼看到了书柜上的黑白合影,穿着军装的青年男女正是卢叔和他过世的妻子。他怎么忘了,卢叔的妻子是桥梁建造方面的专家。他依稀听别人提过, 他们结婚没多久,她就倒在了施工现场。刚才那个“也”字,难道…… 吴宝国赶忙解释:“卢叔,我真的没有为难她。您可能不了解内情,麻生就是一家做防水的小公司,没有资格参与大华游乐城项目……”“我早就退下来了,厂里的事我不参合。”老头摆摆手,拿起茶杯抿一口绿茶,“我来问你,如果她是男人,你会不会让他们公司参与这次的竞标?” 第95章 雪上加霜(1) 无论对麻生还是对林菲,吴宝国自认问心无愧。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麻生如他所愿换下林菲,安排男职员与华建对接,他会不会把麻生列入大华游乐城的合作名单。 老头瞥他一眼,说道:“扪心自问,你有没有腹诽过,小陈为何如此器重她?”他口中的“小陈”指的是陈军。 吴宝国笑着回答:“当然没有,我信得过老陈的为人。” “你的言下之意,如果小陈声名狼藉,你就会怀疑那个丫头的人品?”吴宝国张口结舌。这个世上,总有失败者认为,别人的成功全都来自潜规则,亦或者不正当手段,自己的失败不过是怀才不遇。林菲这样的女性素来是那些人的攻击目标 。 老头叹息:“实话告诉你,当初是我把那个丫头推荐给小陈的。当然,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森杰有这么一个人。” 吴宝国错愕万分。当日在他的办公室,难道林菲只是假装不认识卢叔?所以她一早笃定,卢叔一定会为她说情?这人的心机未免太深了! “看看,看看,想什么呢!”老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不止一次说过你,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坏!” 吴宝国回过神,讪讪地笑了笑。平日里他不是这般喜怒形于色的,卢叔是他的师傅,最亲近的长辈,他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想法。不过,他的确不应该用“恶意”揣测林菲。他避重就轻地解释:“大华游乐城项目采取“邀请招标”的形式,麻生的防水材料确实具有微弱优势,但是我们并不是非它不可。麻生家族看中国内市场,想要寻求进一步发 展,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正因为市场大,国内人才济济,有不少与麻生同类型的公司。我们没有理由,非它不可。”“在商言商,无可厚非。”老人点点头,自顾自说道,“两年前,你婶子生日那天我去看她,恰巧遇到那丫头给她父亲扫墓。我看她心事重重,就和她聊了几句。她因为得罪领导,害怕自己会连累母亲。她说得不清不楚,我怀疑事情不简单,给她留了一个电话。后来她一直没打电话,我放心不下,私下打听了一下,得知森杰奖励了她一套员 工房名额。后来,我把这事顺口和小陈提了提,他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吴宝国没有接过话头,他笑着调侃:“卢叔,您都八十了,还是这么‘爱管闲事’。怪不得老陈临走前叮嘱我,有空的时候多陪您下下棋,省得您闲不住。” 老人哈哈一笑:“没办法,管了一辈子闲事,估摸着得进了棺材才能改。”他的话音未落,保姆送上一海碗面条。吴宝国“呼哧呼哧”吃了几口。他并没有故意打压林菲,不管是林菲的前雇主还是她的客户,对她的评价都不错,她并不需要大华游 乐城的项目锦上添花。想到这,他说道:“卢叔,我知道您爱惜人才,不过您就放心吧,她在麻生挺好的,就算将来想跳槽,多的是公司愿意伸出橄榄枝。” “人家怎样,那是人家的事,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像你自己认为的那样,从心底认同‘男女平等’四个字?” 一听这话,吴宝国放下了筷子。未等他开口,老人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北京的事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但是你冷静下来想想,人员调派,应对突发状况是不是你职责范围的事?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哪里都有不求上进,拖后腿的人,你那么生气,无非是你认为,女人在我们这个行业就是低人一等的,你给了她们机会,她们就应该感恩戴德,无条件回报你。” 吴宝国一下子涨红了老脸,连连摇头。老人手扶拐杖,怔怔地盯着妻子的照片:“那一年,我们国家什么都没有,你婶子为了证明女人不比男人差,直到咽气都在念着,怎么把大桥建起来。如今我们什么都有了 ,有好材料,有大机器,用小年轻的话,现在都9102年了,难道你还想逼死几个女娃子,才能消了你的心头恨?” “当然不是。”吴宝国说得又急又快,下意识看一眼书架上的照片。 老人起身拿起照片,指尖抚过妻子的脸颊。那时候太穷了,这是他们唯一的合照。吴宝国的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公平公正,但他也是人,他曾经在死亡边缘挣扎,眼睁睁看着妻子女儿为他哭红了眼睛。大家都说他倔 ,脾气拗,依他看来,林菲才是那头倔驴,偏要往他的枪口上撞。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吗?他大口咀嚼面条,悄悄把那个信封塞进了公文包。老头假装没看到,故意虎着脸瞪他。直到吴宝国像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走出书房,满是褶皱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他一手拿着相架,一手抚摸照片,低声喃喃:“老太婆,昨儿我拍的照片,你看到了吗?现在这地铁啊,就像蜘蛛网,到哪里都方便。等我多活几年,等地铁二十一号线建成了,我到地下好好给你讲讲,我们现在是怎么造 大桥,挖隧道的。到时啊,你得跟我好好学学,不然你就落伍了。”他擦了擦眼角,“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去非洲造房子,造铁路,以前我们做梦都没想过这样的事情,现在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就连欧洲的高铁,也要我们去建呢。这才一百年的时间,才一百年啊!不过小陈这一去恐怕得好几年,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家干活,家里是完全顾不上了。小吴也不容易,快到退休年纪了 ,身体也不好,但厂里事多,几千个员工,上万的农民工都等着吃饭,他只能熬着。”书房外面,吴宝国低声对保姆说:“张嫂,卢叔年纪大了,有什么事务必马上给我打电话。我最近事多,小陈又出差了,万一我的电话打不通,我把我秘书的电话,以及办 公室的电话都留给你。”他飞快地写下两串号码。 保姆笑着说:“卢工无儿无女,有你们几个真是比亲儿子还强。” “说什么呢,我们都是卢叔教出来的,都是他的儿女。”吴宝国把号码交给保姆,又叮嘱了她几句,这才匆匆下楼。 远远的,他看到轿车旁边站着一个黑影,是他的秘书。他上前说道:“不是让你先回家,我自己开车回去吗?” 秘书从他手中接过车钥匙,为他拉开车门,笑着说:“天色太晚了,我想了想,还是我送您回家,明早再去接您。” 吴宝国怼了一句:“嫌我年纪大了,开车不安全吧。” “哪里,哪里。”秘书笑着坐上驾驶座,驱车驶出小区。吴宝国坐在后座,闭着眼睛揉压太阳穴。岁月不饶人,他确实老了,长途跋涉让他困倦异常,但他的精神又无比清醒。他问秘书:“麻生那个课长,依旧每天都去公司报到 ?”“应该是的。”秘书笑着点点头,“她的耐心真够好的,不过也难怪她,麻生明美的野心可不只赚钱这么简单,偏偏麻生家族还有一个太子爷。那位林课长也是‘心大’,拒绝 了我们的聘书,还想和我们做生意,也只有陈工心地宽厚,才会把x-3项目交给他们。” 吴宝国没好气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宽厚?” 秘书连称“不是”,笑着岔开了话题。吴宝国闭着眼睛小憩,享受片刻的宁静。突然,伴随尖锐的刹车声,吴宝国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冲,保险带勒得他生疼。“什么事?”他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眼睛已经看到马路中央的女人,陆梦瑶展开双臂挡在 车前,不远处就是小区的大门。 又是这个女人!吴宝国没好气地吩咐秘书:“把她打发走。” 秘书同样吓得不轻,他正要下车驱赶陆梦瑶,陆梦瑶已经快步走到汽车后座旁边。他赶忙对着陆梦瑶大喊:“无论什么事,明天去公司再说。” 陆梦瑶压根不理他,她一把抓住车门把手,透过车窗玻璃对着吴宝国说:“吴总,您躲着我也没用,我们是一个公司的,无论你去哪里,我总能找到你的。” 吴宝国阴沉着脸目视前方,只当她不存在。 秘书弯腰问吴宝国:“吴总,怎么办?她抓着车门,我怕强行开车会带到她。” 吴宝国恼恨到了极点。她们真是得寸进尺,他就不应该把那个信封装在他的公文包里。 车门外,陆梦瑶像泼妇一般扯着嗓子叫嚷:“吴总,您不能这么绝情。我向您认错,我认错还不行吗?求求您,原谅我吧!只要你愿意原谅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吴宝国不为所动。陆梦瑶这样的女人,他见多了,好吃懒做,满脑子只想嫁给富二代。陈军真是瞎了眼,才会特意告诉他,她是可造之材。马路上,陆梦瑶一味叫嚷:“吴总,难道您真要我去跳河、跳楼、跳黄浦江,您才愿意和我说话?”她故意憋出哭腔,声音越来越大,只差没有满地打滚,害得一旁的秘书 只能使劲憋着笑。 不远处,小区保安探头探脑,路人也朝这边好奇地张望。 吴宝国无奈,只得降下车窗。 陆梦瑶生怕他反悔,一把趴住车窗,正色说:“吴总,我只耽误您一分钟。” 吴宝国面无表情,冷冷看着陆梦瑶,轻声吐出两个字:“说吧。” 陆梦瑶后退一大步,弯腰九十度鞠躬,又马上趴住车窗:“吴总,我为我之前的所有行为,郑重地向您道歉,对不起!” “说完了吗?”吴宝国一脸不耐烦。 陆梦瑶急促地说:“此外,我必须向您澄清一件事,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林菲完全不知情。” “知道了。”吴宝国一边说,一边示意陆梦瑶让开。 陆梦瑶赶忙把一个u盘扔进后座,解释道:“如果吴总不相信我的话,u盘里面是行政中心门口的监控录像,可以证明我的话。我牺牲了不少色相,保安才拷贝给我的。” 吴宝国转头瞪她,目光严厉。“牺牲色相”这种话亏她说得出口!陆梦瑶早就从内部打听到了,大华游乐城项目采取邀请招标的形式,麻生并不在受邀之列。一旦名单公布,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偏偏吴宝国油 盐不进,压根不相信她的解释。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做错的事,我向您道歉,但是一码归一码,难道吴总就没有做错的地方吗? “你说什么?”吴宝国一脸不可置信。陆梦瑶已经豁出去了。她从小就看多了撒泼打滚,拔刀打架,还怕一个糟老头不成?她撸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吴宝国的鼻子大骂:“要不是你公私不分,把事情做 绝,我怎么会威胁你?你以为自己是八块腹肌的小狼狗,还是颜值爆表的小奶狗?老娘对着你的老脸,在你面前搔首弄姿,老娘也很辛苦的!”吴宝国太过震惊,以致于忘了反应,一旁的秘书也看呆了。陆梦瑶穿着粉色小礼服,棕栗色的长卷发在微风中轻轻飞扬,把她衬托得犹如仙女下凡一般,可她竟然说出这 样的话,简直比泼妇还要泼妇。 陆梦瑶扭头对着围观的路人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吴宝国终于回过神,冷声斥责:“陆梦瑶,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闭嘴!”陆梦瑶用力拍了一下车顶,钢板发出“嗡嗡”的声响,震得吴宝国耳膜发疼。她正义凛然,“吴总,你因为北京的事心里不爽,我明白的。可是不爽归不爽,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把你的‘不爽’转嫁给无辜的人?”她嗤笑,“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你找当事人讨回公道呀,别以为我们女人全都好欺负!你把老娘逼急了,哼哼 !”她双手抱胸斜睨吴宝国。 吴宝国不怒反笑,上下打量陆梦瑶:“把你逼急了,你打算怎么办?”陆梦瑶愣住了。她总不能说,她去妇联告他吧?顿时,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其实,不要说职场性别歧视,就是职场性骚扰,乃至熟人间的强奸,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受害人只能把苦果往肚子里咽。短暂的静默中,一阵冷风拂过。陆梦瑶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只见吴宝国满脸阴霾。她环顾四周,围观的路人全都站得远远的,对着她指指点点,就连吴宝国的秘 书也是一副“你完了”的表情。 吴宝国讥诮:“先管好你自己。别以为自己后台硬,就能胡说八道!” “我有什么后台!”陆梦瑶苦笑。 “开车吧。”吴宝国摇上车窗。 陆梦瑶不顾一切抓住车窗玻璃。玻璃缓缓向上,眼见着就要夹住她的手指,她视死如归,一味抓住玻璃不撒手,仿佛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就在陆梦瑶的手指快要被夹住的那一个瞬间,吴宝国按下了停止键。他冷眼看着陆梦瑶,不怒自威。陆梦瑶下意识后退几步,对着他九十度鞠躬。她如同雕塑一般,维持 着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 吴宝国没有出声,只是一味盯着她。许久,陆梦瑶抬起头,一字一顿说:“吴总,我知道您讨厌我,不想看到我。我并不想出现在您面前,碍了您的眼,但是我必须告诉您,我做的那些事,林菲真的不知情。 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一刻都不敢懈怠,请您给她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拜托您了。”她再次鞠躬。 吴宝国深深看她一眼,示意秘书开车。 陆梦瑶呆立在马路中央,直至轿车消失在他的视线。她好像又闯祸了,怎么办? 不远处,吴宝国透过后视镜打量陆梦瑶。他问秘书:“她是哪位领导的亲戚?” 秘书想了想,摇着头说:“这个……好像没听说过。明天我调她的履历看一下。” 吴宝国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另一边,陆梦瑶耷拉着肩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仿佛失了魂魄的幽灵,又似迷失在森林中的小动物。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她的脚后跟被高跟鞋磨出血痕,她终于鼓起勇气,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林菲家。 深咖啡色的铁门前,陆梦瑶深吸一口气,用力敲了两下门板,扬声说:“快开门,看我买了什么。”屋子内,林菲专心地做着施工方案;王真伏在茶几上画图,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赵小霞。傍晚的时候,赵小霞不请自来,此刻她正自告奋勇替她们准备第二天的早点。屋子 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赵小霞听到陆梦瑶的叫门声,赶忙擦了擦手,抢着应门:“来了,来了。” “你别动,我去开门。”林菲站起身,大步上前打开房门。 陆梦瑶猛然看到她,心虚地垂下眼睑。 林菲抿了抿嘴唇。就在昨晚,陆梦瑶与她闹别扭,恨不得这辈子再也不见她,不是吗? 陆梦瑶绕过林菲,冲王真扬了扬手中的东西,高声说:“王真,快看我买了什么?”她看到厨房门口的赵小霞,笑着打招呼,“小霞,你也在呀。” 赵小霞受宠若惊,随即闻到了一股臭味。她捂着鼻子问:“这么臭,你买了榴莲还是臭豆腐?” 不待陆梦瑶回答,林菲一字一顿问她:“你又做了什么?” 陆梦瑶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话音未落,她轻咳一声,软声说,“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榴莲和臭豆腐……” “一直以来,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喜欢榴莲和臭豆腐。”林菲的声音平板无波。顷刻间,屋子内陷入炙人的沉默。 半晌,赵小霞尴尬地打圆场:“我们不挑食的,是不是啊王真?”她冲王真使眼色。王真不知所措,只能挽住陆梦瑶的胳膊,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林菲追问:“你做了什么,需要同时买榴莲和臭豆腐?” 陆梦瑶默不作声放下购物袋。突然,手机铃声响起。陆梦瑶掏出手机,看一下手机屏幕,摁掉了电话。 赵小霞眼尖地发现,打电话的人是沈伟。她试着支开陆梦瑶:“未婚夫催你呢,快去吧,我们不会嘲笑你重色轻友的。” 陆梦瑶没有接话,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再次拒绝接听,并且拉黑了沈伟的电话。 王真惊讶地看她,她冲王真笑了笑。赵小霞再次打圆场:“我正在做发糕。陆梦瑶,你要不要带些回家当早点?” 陆梦瑶没有回应这话,低着头向林菲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把吴宝国骂了一顿……” “你做了什么?!”林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时此刻,陆梦瑶又悔恨又委屈。如果她是林菲,她也会生气,可是她多么希望,林菲能够不生她的气。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她讥诮地笑了笑。“你还笑!”林菲气得脑子嗡嗡直响。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陆梦瑶一定是为了上次的事找吴宝国解释,结果这位大小姐再次把人得罪了。她板着脸恳求,“陆梦瑶,算我 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 陆梦瑶的眼泪涌上了眼眶。她双手握拳,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林菲气得在屋内来回踱步。许久,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霓虹灯说:“你走吧。” “你赶我走?”陆梦瑶眼眶含泪,“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啊哟!”赵小霞夸张地惊呼一声,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抓住林菲的手臂,“林菲,你能送我回家吗?你知道的,我的月份大了,坐公交车不安全。”林菲转身拿起车钥匙,深深看一眼陆梦瑶,眼神仿佛在说,在我回来之前,你最好已经离开了。 第96章 雪上加霜(2) 秋日的深夜,风儿拂过梧桐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赵小霞抱着大肚子坐在副驾驶座,几次想要打破沉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闪烁的霓虹灯,呼啸而过的汽车引擎声,夜幕下的上海依旧是一个喧嚣的城市,可是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赵小霞忍无可忍,低声说:“其实……” “我知道的。”林菲打断了她,一味目视前方,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赵小霞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字:林菲和陆梦瑶吵架了,林菲正开车送我回家。如果大宝睡着了,你在小区门口等我们,我们请她吃个宵夜?你是一家之主,房子的事如果 由你和她说,显得更郑重一些。 不消三十秒,手机发出清脆的响铃声。葛培明回复赵小霞:陆梦瑶那脾气,你不要参合她们的事,省得左右落不着好。 紧接着屏幕上跳出第二条消息: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们。 赵小霞悄然勾起嘴角。老公愿意为了她求人,她果然没有嫁错人。想到这,她对着林菲说:“那边有一家易初莲花,我想顺道过去买些日用品,你能等我一下吗?” 林菲有些不情愿,但赵小霞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她于心不忍。等到车子停在超市的停车场,她脱口而出:“你想买什么,我帮你买吧,你在车上等我。” “我们一起去吧!”赵小霞挽着林菲的胳膊走进超市。 林菲硬生生忍住推开她的冲动,问道:“你想买什么?我帮你拿过来。”“我想买些喝的,啤酒、可乐,还有橙汁。”赵小霞一边走一边絮叨,“超市的饮料便宜,不过咱们也要看准了再买,不能被宣传噱头骗了。”她随手一指,“你看那边的广告 牌,一瓶美汁源外加一瓶可乐的组合优惠价是十二块,可是两个分开买才十一块八。超市这些人啊,简直把消费者当傻瓜!” 十二块与十一块八毛只差了两毛钱。林菲无法理解赵小霞对两毛钱的执念,只能礼貌地笑了笑。 赵小霞继续向林菲传授经验:“买饮料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看标价,要看它们的单位价格。” “什么意思?”林菲茫然地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饮料。“你是不是工科生啊!”赵小霞随手拿起两盒相同牌子的饮料,一个是三百毫升装,一个是一升装的,“我们比价格,要比的是每一百毫升的价格。你自己心算一下,哪个更 合算一目了然。我们读理工科的,不能浪费了自己的心算能力!” 林菲失笑,说道:“小包装饮料的包装、运输、存储成本都比较高,价格自然比大包装贵。我喝不完一升的大包装,哪怕它再便宜,也只能买小包装的。” 赵小霞被她噎了一句,无奈地叹息:“怪不得陆梦瑶总是说你榆木脑袋!” 林菲的笑容隐去了,购物的小插曲很快画上了句号。半个小时后,林菲在小区门口遇到葛培明,葛培明热情地邀请她吃宵夜。她再三推辞,盛情难却,只得跟着他们夫妻走到小区对面的小餐馆吃麻辣小龙虾。说实话,她一 向不喜欢吃东西弄脏手,但葛培明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她只能点头。 不多会儿,三人落座。赵小霞对着菜单翻了一个白眼,低声叹息:“菜场的龙虾才卖十几块一斤,这里竟然卖十倍的价格,这生意也太赚钱了吧!” “店家做得好吃,店里的生意才会这么好。”葛培明横一眼赵小霞,笑着说,“秋高气爽,一边喝啤酒,一次吃麻小才是真正的享受。” 赵小霞回过神,赶忙补救:“对,对,对,在店里吃麻小才有风味。”她从脚边的购物袋中拿出啤酒,“林菲,你喝啤酒的吧?不喝的话,还有可乐和橙汁。” 林菲这才意识到,他们夫妻有事找她,赵小霞才会特意去了一趟超市。她礼貌地笑了笑:“啤酒就可以了。” 葛培明用店里的热水替林菲洗了碗筷,又殷勤地替她倒了一杯啤酒。林菲客气地谢过他,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手表。葛培明问道:“你赶时间?” “不是,没关系的。”林菲抿一口啤酒掩饰尴尬。葛培明有些恍惚。林菲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笑起来文静秀丽。她虽然不及陆梦瑶漂亮,却比赵小霞会打扮,也更有气质。从大学到现在,赵小霞永远都是一根马尾辫,名牌穿在她身上也像路边摊似的。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与他结婚的人是林菲,那么他已经是帝豪景苑的业主,哪里需要像现在这般,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他越想越 胸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菲惊讶地看他一眼,正巧葛培明也在看她。四目相接的瞬间,林菲下意识皱了皱眉。她问赵小霞:“你儿子一个人在家,真的没有关系吗?” 林菲本欲支走葛培明,不料葛培明顺着她的话说:“小霞,要不你先回家陪大宝?我怕他睡醒了找不到人,会在房里哭闹。” 赵小霞不疑有他,笑着与林菲告别:“那我先回家了,你慢慢吃,不用替我们省钱。”林菲愕然,跟着站起身,犹豫着应该叫回赵小霞,还是和她一块离开,正巧店家端着一大盘麻辣小龙虾走了过来。葛培明热情地招呼林菲:“快坐下,趁热吃,味道不错的 。”林菲深深看他一眼,转头寻找赵小霞的身影。小餐馆外面,赵小霞捧着肚子站在马路上。路口没有信号灯,她费力地闪躲车辆。林菲沉着脸说:“小霞快生了吧?现在正是 最辛苦的时候。” 葛培明随口回答:“都二胎了,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二胎就不辛苦了吗?!”林菲起身往外走,快步追上赵小霞,搀扶她过马路。 两人走到马路对面,赵小霞捋了捋头发,笑着说:“我没事,你不用特意出来扶我。”她冲小吃店门口的丈夫挥挥手,又对林菲说,“你快回去吃小龙虾吧,别浪费了。” “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吃不了辣的。再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林菲头也不回头朝花冠走去,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绝尘而去。 花冠驶过两个路口,林菲在便利店门口停车,进去买了一包烟,随即想起自己和王真的约定。她把香烟扔进垃圾桶,给王真发了一条微信:我很想抽烟,但是我忍住了。 两分钟后,王真发来一个笑脸,紧接着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林菲不确定陆梦瑶是否已经离开,她实在不想在这时候面对她,只能百无聊赖地靠着车门仰望天空。一如往常,天空被霓虹灯染成了暗红色,偶尔可以看到一两颗星星。 她自言自语:“竟然落得有家归不得。” 她叹一口气,点开丁焰的微信,飞快地打字:如果公司和华建交恶,常务会不会开除我? “我干吗问他,他又回答不了。”林菲自言自语,试图撤回这条消息,只见屏幕上已经显示丁焰的回复:怎么了?吴宝国依旧不愿意见你? 林菲虽然恼怒陆梦瑶,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朋友。她回复丁焰:没事,大概是我太担心房贷了。 丁焰没有追问。他看一眼林菲的办公室,起身走到窗边。犹豫片刻,他写道:吃过晚饭了吗? 手机另一边,林菲回复:吃过了,你还在加班吗?就在消息送出去的瞬间,林菲的手机收到了王真的语音消息。她点开消息,就听到王真急促地说:“林菲,你快回来,上次那个餐厅的厨师,他找来家里了。他说,他是你 的男朋友,给我们送宵夜的。” 林菲心烦意乱,一点都不想见到撕漫男,但是王真一向害怕陌生人,尤其是男人。她不能让撕漫男吓到王真。 她急忙回复王真:“你别怕,我马上就到家了。”说罢,她用文字回复丁焰:不说了,我男朋友来了。陆家嘴的高档写字楼内,丁焰死死盯着“男朋友”三个字,对着手机屏幕喃喃低语:“林菲,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 第97章 回归正途(1) 林菲回到家的时候,撕漫男和王真各自占据客厅的一个角落,餐桌上摆着一个食盒。 王真看到她回来,立马躲回了房间。 撕漫男笑着说:“原来你真的在加班,不是故意躲着我。” 林菲无心应酬撕漫男,甚至不想知道,他如何知道她家的门牌号码。她敷衍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去红糖找你。” 撕漫男恋恋不舍:“不如,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吧。” 林菲打开大门,不容置疑地说:“明天我去找你,去之前我会给你发微信的。” 撕漫男垂下眼睑,讪讪地走出大门。林菲迫不及待关上大门,敲了敲客卧的房门:“王真,你睡了吗?” 王真打开房门,把手中的素描本交给林菲。林菲狐疑地接过本子,只见上面画着几幅透视效果图。从房屋结构推测,王真画的是她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王真急切地解释:“陆梦瑶说,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情做……她是有些强势,但……” 林菲生气地打断了她,不客气地控诉陆梦瑶:“她不是强势,她这是控制欲太强。她永远都不懂,人与人相处需要边界!” 王真不敢继续替陆梦瑶说情。林菲沉着脸,一页一页翻看王真的设计。王真画得很仔细,在图上标注了材料质地、颜色及性能,就连施工节点都画出来了。她的图纸在施工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学过 建筑制图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王真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这些图只能称之为“示意图”。难道她在意大利并没有继续求学? 她翻开下一页,纸上手绘了一个表格,看起来像是“预算表”。它把图纸所需要的材料,以及材料的价格一一罗列。当然,预算表一看就是外行人做的。 许久,林菲低声安抚王真:“我和陆梦瑶,你不要觉得有压力。我们经常吵架的,都习惯了。” 王真点点头,又摇摇头:“赵小霞说了很多大学时候的事情……我觉得,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她顿了顿,“刚才,你和赵小霞走了之后,陆梦瑶哭了很久。” 林菲故意岔开话题:“这些材料,真的这么便宜吗?你没有弄错?” “我弄错了吗?”王真一脸茫然,翻开手机的购物车,“你看,我核对过尺寸,应该不是模型啊。” 林菲拿过她的手机,“咦”了一声,惊讶地问:“超市货架原来这么便宜?”王真脱口而出:“陆梦瑶说,你这里也就短时间住几年。等你升职加薪了,或者等你结婚的时候,迟早要重新装修的,所以不需要用太好的材料,设计也以实用简介为主。 ” 林菲指着图纸上的一盏落地灯追问:“这个灯,造型蛮别致,真的只需要几十块?”“对呀!你看,我把要用的材料都列出来了。”王真在预算表中一阵翻找,又在手机购物车中找出对应的材料。她对着林菲解释,“这盏灯,最贵的部分是节能灯泡。它的灯 罩是用纸糊的,满打满算,就算加上损耗,最多也就五块钱,多余的纸还可以用来做装饰。它的底座是用金属拼接而成的,我自己找些材料做拼接,便宜又好看。” 林菲又指着图纸上的衣帽间追问:“超市货架能做得这么好看?稳当吗?超市好像不会在货架上放很重的东西,但是我们的大衣、鞋子,旅行箱什么的,加起来挺重的。” “这个……”王真皱了皱眉,“意大利的超市货架可以拼接成衣帽间,我亲手做过一个,也测试过它的承重。国内的货架我没有接触过……要不,明天我们去超市看一看?”这是王真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林菲当然不会拒绝。转念间,她不好意思地说:“之前我在微博上回复了网友几个问题,现在时不时有人问我家装的注意事项。说实话,我 对家装一窍不通。你看,你能不能帮我答复他们?” 王真并不排斥匿名做解答,想也没想便点头答应了。林菲考虑到自己不常用微博,索性把账号交给她打理。第二天一早,林菲请了两小时假,陪王真去医院面谈。清晨,她的花冠还没有驶出小区,远远就看到撕漫男站在大门外。撕漫男美其名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只想看 一眼林菲。 林菲生怕王真觉得不自在,没有同意撕漫男上车,很快就把他打发走了。车子驶上高架,王真坐在副驾驶座,失神地盯着初升的太阳。林菲绞尽脑汁想话题。许久,她挤出一句:“陆梦瑶第一次见到我的男朋友,第一句话就是,他不适合我,我 应该和他分手。就算是我的父母,也不会这样说话。” 王真想了想,转头问林菲:“我可以说实话吗?” 林菲看她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想说什么? 王真笑了起来。她笃定林菲不会生气,侧着头嘟囔:“可是我也觉得,你一点都不喜欢他。” “胡说!”林菲假装生气,转念间耷拉下肩膀。清晨的街道无比拥挤,尤其是市中心,四处弥散着“匆忙”的气息,每个人都在朝着目的地飞奔。她是不是太过“匆忙”,对结婚太过急切?或许婚姻并不是人生的“目的地” ,又或者是她迷失了前进方向? 撕漫男是好人,但是即便她不奢望爱情,她总不能在沉默、逃避中度过一辈子吧?她不想在不理智的时候做决定,但她不能优柔寡断,是时候和撕漫男说分手了。因为这个决定,林菲的心情异常沉重。幸好,经过医生的初步评估,王真的求生意志很强,所以她的状态并不算太差,她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需要朋友、亲人的陪 伴。 林菲把王真送回家之后,见时间还早,驱车去了红糖。她在门外等了十多分钟,撕漫男姗姗来迟。他一边开门,一边开玩笑:“突然就过来,难道你也是一日不见……” “我有话对你说。” 撕漫男的动作微微一顿,笑容也凝固了。莫名的,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急促地说:“我必须马上准备午市的菜品,没办法陪你说话。” 林菲坚持:“我可以等。等你忙完了,我们单独谈一谈。”“不需要。”撕漫男大声拒绝。转念间,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如果你不喜欢王建强当网红,待会儿等他回来,我让他跟你走;如果你不喜欢我当厨师,我可以回学校教 书。”不等林菲反应,他用力推开玻璃门,大步流星朝厨房走去。 林菲跟在他身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撕漫男一味假装忙碌,不敢用正眼看她。林菲恍然大悟,他已经猜到,她想要说什么。 两人沉默许久,林菲低声说:“等晚上的时候,红糖关门了,我再来找你。”她转身往外走,心头涌上淡淡的哀伤。 “等一下!”撕漫男突然叫住她,快步走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交握的双手:“我们是男女朋友,我是你的男朋友。” 林菲想说什么,但她从撕漫男眼中看到了“哀求”。她轻轻点头。撕漫男慢慢松手,目送林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喃喃低语:“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可以让我不顾自尊,只想待在你身边?”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第98章 回归正途(2) 林菲同样心情沉重。虽然她和撕漫男已经心照不宣,但“分手”两个字应该如何说出口?她和撕漫男分手了,王建强的事又该怎么办? 她心烦意乱,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新微信提示。她点亮屏幕,只见赵小霞写道:昨晚你走得急,就因为培明没有扶我过马路?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又不是热恋时期。林菲紧抿嘴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爱情和贫穷一样,想藏都藏不住。平日里赵小霞三句话不离葛培明,可是葛培明呢,他对怀孕的妻子没有半点怜惜、关怀。林菲从来不相信,男人都是粗枝大叶的,男人不懂得表达,诸如此类的鬼话。在她家一穷二白的时候,如果家里只有一个鸡蛋,父亲会把鸡蛋一切为二,一半给母亲,一半给 她。同样的,妈妈也会这么做,这才是婚姻应有的模样。 几分钟后,赵小霞发来第二条微信,写道:培明说,今晚请我们吃本帮菜,你觉得美林阁怎么样? 林菲飞快地打字:结婚之后,你觉得幸福吗? 赵小霞立马回复:当然啊!每个女人都要结婚的,你年纪不小了,得抓紧时间了。 林菲愣愣地看着这两行字。半晌,她把车子停在路边,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王雅娣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奇怪地问:“囡囡,这个时间,你不是在上班吗?” 林菲轻声说:“妈妈,如果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说什么傻话!我们家囡囡这么优秀,怎么会嫁不出去。”林菲的眼眶红了。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一直盼着她结婚,她也很想结婚,可她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她哽咽:“妈妈,我本来以为,找个适合的人结婚,这样挺好的。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古时候盲婚哑嫁同样成就了很多美满婚姻。那个人心地很好,也很聪明,但是我没办法和他继续走下去,真的没有办法。”她的眼泪滑下了眼角,“我是不 是要求太高了?” “怎么会呢!不就是分手吗,没关系的。”王雅娣嘴上轻描淡写,心里急得不得了。她耐心地解释,“妈妈希望你结婚,希望你能幸福,但是我从来没有催你……” “我知道的。”林菲擦去脸颊的泪珠,“其实,是我很害怕。我和他分手之后,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更好的人,可是我没办法继续和他走下去。”王雅娣几乎脱口而出:你先把他带回家,给妈妈看看。她硬生生忍住了,笑着安慰女儿:“世上哪有什么更好的人,只有适合你的人。我们家囡囡只是还没找到适合的那个 人。你不要着急,慢慢找,妈妈陪你一起找,就算找不到也没有关系的。” “真的没有关系吗?”林菲低声啜泣。“当然。”王雅娣斩钉截铁。相比单身,她更希望女儿不要嫁错人。她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语调,“结婚是一辈子的事,难道阿猫阿狗随便嫁吗?你愿意,我还舍不得呢!不 就是分手吗?多大点事啊!。” 林菲破涕为笑。她当然知道,母亲只是故作轻松,但是她们至少达成了一致,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结婚,为了结婚而结婚。 同一时间,丁焰在办公室内如坐针毡。他无意间听到乔娜说,林菲请假了,难道她生病了? 一旁的沙发上,王小烦戴着耳机,埋首背单词,嘴里念念有词。 丁焰气恼地抓下他的耳机:“突然这么用功?你不是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吗?” 王小烦嘿嘿傻笑,不答反问:“丁哥,这几天你干吗这么暴躁?” 丁焰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暴躁了?你没见过我暴躁的模样吗?”“见过,见过。”王小烦装出害怕的模样。相比中国人深入骨髓的勤劳与吃苦耐劳,大部分黑人兄弟自由、散漫,崇尚今朝有酒今日醉。丁焰年纪轻轻,为了震住他们,确 实“暴躁”过几回,王小烦记忆犹新,心有余悸。他笑嘻嘻地说,“丁哥,追女朋友要温柔,要浪漫,可不能‘暴躁’。”“闭嘴!”丁焰再看一眼林菲的办公室,板着脸说,“我问你,大门口那个人,他来干什么?”他不认识王建强,只记得他和林菲的男朋友一起上楼找过林菲。今天一大早, 王建强就在前台等着了。他担心林菲遇到麻烦。 可惜,王小烦压根没有见到王建强。他奇怪地反问:“门口有人吗?是什么人?我七点就过来了,没看到什么人啊!” “你七点就来了?”丁焰侧目。 王小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觍着脸说:“丁哥,你不知道,乔娜骗她爸爸妈妈,我是大学生。为了她,我无论如何都得考上自学本科。” 丁焰嗤笑:“在你这,恋爱才是第一生产力。” 王小烦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反而点头附和:“咱们辛辛苦苦上班,努力工作,不就是为了娶妻生子吗?恋爱当然是我发愤图强的动力。” 丁焰没有回应他的话。王小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林菲和乔娜并肩走进项目部,身后跟着上回他见到的少年。他冲乔娜抛了一个媚眼。乔娜低下头,嫣然一笑。 丁焰没好气地说:“你们低调些,否则乔娜随时被公司调走。”“啊?哦!”王小烦回过神,“差点忘了,同一部门不能谈恋爱的烂规矩!”一旁,丁焰不敢明目张胆盯着林菲,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瞄那边的办公室。突然,王建强一把抱 住林菲的手臂。丁焰吓了一跳,王小烦已经蹿了出去,扬声说:“我去看看,这什么情况啊!” 林菲的办公室内,王建强抱着林菲的手臂嚎啕大哭:“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用那么难听的话骂我?我没有做过坏事,最多就是偷摘树上的枣子。我真的不是坏人。” 林菲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王建强越哭越伤心。他没有骗人,为什么每个人都骂他是骗子?女人去矿下干活,矿真的会塌,这是他亲身经历的事,为什么大家都骂他直男癌去死?到了上海,看到了 以前没有看到的世界,他也很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可是没文化就不该活着?那么多人用恶毒的话诅咒他,连他死去的爸妈都不放过,他真的十恶不赦吗? 王建强想不明白,他只想赚钱盖房子、娶老婆,他哪里做错了? 林菲被他哭得手足无措,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轻声问他:“你的老板知不知道,你过来找我?” 王建强摇摇头,一边哭一边叫嚷:“我不要回店里了,你不要送我回去。”他讨厌老板,哪怕给他再多的钱,他也不想回去了。 林菲试着与他讲道理:“你的老板找不到你,他会担心你的安危。如果他一直找不到你,他可能会报警的。” “我不去公安局!”王建强突然像受惊的小白兔,用力推开林菲。林菲措不及防,整个人朝茶几撞过去,钢化玻璃狠狠嗑在她的膝关节,她痛得直不起腰。 丁焰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他径直走到林菲的办公室前面,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推门而入。 王小烦正在向乔娜打听内情,见状急忙向丁焰解释:“乔娜说,这人在前台等了一上午,无论别人问他什么都不回答,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他要见林课长……” 丁焰扶起林菲,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事。”林菲坐在沙发上揉摁膝盖。茶几正巧撞在膝跳反射的位置,她整个小腿都麻了。 丁焰转身打量王建强,沉声说:“男人大丈夫,哭什么!” 王建强蜷缩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丁焰。丁焰板着脸,再加上他身材高大,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王建强吓得忘了哭泣。 林菲低声对丁焰说:“没事,没撞疼。” 王建强蓦然惊醒,哀声恳求:“我没有做坏事,你们不要送我去公安局,我不去公安局。” 丁焰一字一顿说:“既然没做坏事,有什么可怕的!” 林菲轻声制止他:“丁焰,你吓他干什么,他是无心的。!” 丁焰生气地说:“幸好在办公室,如果在工地上,他这样‘无心’地推你一下,会出大事的。” 王小烦“扑哧”轻笑,他和乔娜正一左一右靠着门框看热闹。两人对视一眼,王小烦扬声说:“丁哥,他叫王建强,上次来过公司的。” “我知道!”丁焰示意他闭嘴。 林菲察觉办公室外面的行政人员都在看着他们,她吩咐乔娜:“你去给他倒杯水。”话毕,她拨打钱光正的手机。 乔娜应声而去。王小烦碍于丁焰的“淫威”,不敢继续看好戏,像乖巧地小奶狗一般跟在乔娜身后。 丁焰依旧“虎视眈眈”盯着王建强,吓得王建强不敢哭泣。 林菲瞥他们一眼对着钱光正说:“老钱,你在哪里?能回公司一趟吗?” “现在吗?”钱光正驾车行驶在高架上。他为难地说,“很重要的事?我快到昆山了。待会儿回来之后,还得去一趟x-3那边。” 林菲追问:“那,等你回公司再说吧。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丁焰拿过她的电话,对着钱光正说:“没事了,我会帮林课长处理的。” “丁焰!”林菲有些不高兴,“我都说了,他不是故意的。” 丁焰把手机还给林菲,眼睛一味盯着王建强,说道:“你有手有脚的,年轻力壮,总不至于饿死,哭什么?” 王建强又想哭了,可是眼前的男人比老板可怕多了,甚至比工地上的包工头都可。他不敢哭,也不敢诉说自己的委屈,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林菲。 “看她干什么!”丁焰挡住王建强的视线,“先说说,为什么哭。”林菲回过神,打开微博,立马明白王建强为什么哭得肝肠寸断。原来“穿越小哥”不止被网友骂上了热搜,他的户籍、姓名、电话等等个人信息全都暴露了。网友们就“民工群体有没有素质”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还有人借此论证社会不公。女权、男权,各种群体纷纷冒了出来,有人辱骂网红群体,有人痛心疾首地疾呼道德沦丧。王建强处于舆 论漩涡的中心,用一句网络流行语形容,他已经被“骂出翔”了。单就王建强的那一句“女人不祥,不该下矿”,确实代表了极端的“重男轻女”思想,是十分错误的,但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因为他的自身经历,或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改变这种错误的思想,这是他的局限性。可他的本性不坏,难道舆论就可以因为这样的局限性,把他拉出去枪毙吗? 第99章 回归正途(3) 撕漫男没能将王建强拯救出舆论的漩涡,林菲知道,自己更没有这个能力。她给撕漫男发微信:王建强在我这里,我已经看过微博了。如果他愿意,我会把他留在公司。 隔了许久,撕漫男回复林菲,只有短短三个字:对不起。林菲抬头朝王建强看去,王建强正低着头向丁焰解释:“网上的人都骂我。老板不让我告诉……”他瞥一眼林菲,“二堂叔回乡下了,老板总是骗我,除了林姐,我不认识其 他人……” 丁焰加重语气:“说别人干什么,关键是你,你想怎么样!” 王建强激动地说:“我想让那些人别骂我了,我想赚大钱,我想娶媳妇,我不是坏人。” 丁焰冷笑:“我也想天上掉大饼,我还想天上掉钞票呢,你觉得可能吗?”王建强抬头看着丁焰。本来他也认为,光是拍拍照片,背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就能赚大钱,一定是老板骗他的。可是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多人夸他长得好看,说他长得像仙 人,口口声声想要嫁给他,他把那些话当真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电视上的大明星。 原来,别人能把他捧上天,也能把他踩在泥地里。 他耷拉着肩膀坐在沙发的一角,可怜兮兮地哀求林菲:“姐,我想去工地上学本事,现在还来得及吗?我什么活都愿意干,我不怕辛苦的。” 林菲听到这话,如释重负。她没有料到,整件事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一切终于回到正轨了。 她对王建强说:“只要你愿意,当然来得及。等下午的时候,钱职长从工地上回来……”“等什么下午。”丁焰突然插嘴,冲办公室外面的王小烦招招手,对着林菲说,“钱职长年纪大了,平时工作又忙,哪里顾得过来。你就跟着王小烦吧,你们年纪相仿,说话 也方便。” 王小烦听到这话,嫌弃地看一眼王建强。他也是十几岁就在工地上打工,孤身一人闯荡非洲,他可没有当众哭鼻子。 林菲赶忙问王小烦:“王系长,他刚来上海不足三个月,之前只做过杂工,你愿意带着他吗?” “愿意的,愿意的。”王小烦咧嘴笑了笑,露出招牌大白牙,“我也是从杂工开始干的,我会好好教他的。” 王建强一听这话,不知道哪里来的机灵劲,立马冲王小烦叫了一声“哥”。王小烦被他叫得不好意思,矜持地点点头:“行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我们走吧。” 王建强朝林菲看去。林菲轻轻点头。王建强眼巴巴地问:“姐,你能帮我和老板说一声吗?” 林菲正色说:“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另外,你不能叫我‘姐’,你得叫我‘林课长’。” 王建强满眼失落。王小烦深深看一眼林菲,带着王建强离开了办公室。 顷刻间,屋内只剩下林菲和丁焰两个人。林菲察觉外面的人总是时不时朝他们看过来,上前拉上窗帘。她想想又觉得不合适,复又打开百叶帘。 丁焰失笑,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没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 “丁焰,谢谢您。”林菲指了指沙发。丁焰“乖巧”地坐到沙发上。林菲认真地说,“王建强跟着王系长,确实比他跟着钱职长更合适。以后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他。” 丁焰客气地说:“你不要嫌我多管闲事就行了。”林菲隐约觉得,自己和丁焰之间好像多了一条鸿沟,可他们一直相谈甚欢,并没有任何争执啊。或许是她多心了。她不好意思地解释:“昨晚突然给你发微信,是我心情不 好。” 丁焰顺着她的话问道:“华建那边,吴宝国依旧不愿意见你吗?据我所知,有资格参与大华游乐城竞标的公司,陆续都收到华建的通知了。”“我知道。”林菲叹一口气,“待会儿我需要和人事部一起面试我们课的系长,晚些时候我会再去一趟华建的工程部。老天保佑,希望这一回吴总愿意见我一面。”她双手合 十,对着半空做出许愿的动作。丁焰微微一愣。林菲第一次做出这么,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姑且称之为可爱吧。可是这么“可爱”的动作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同事之间。他掩饰心头的异样,一本正经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从他的家人着手。” 林菲点点头:“当然想过。吴总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的家人,我怕弄巧成拙。”她不知道陆梦瑶对吴宝国做了什么,她甚至已经没有勇气求证。 “我好像只能说,加油!”丁焰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应该说,你也加油吗?”林菲学着他比一个“加油”的手势。 不知怎么的,两人不期然对视一眼,丁焰的心脏一阵抽痛,赶忙移开视线。他怎么又忘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他站起身,礼貌地告辞:“我该走了,待会儿还要开会。” “哦,好的。”林菲先一步打开房门,目送丁焰走回他的办公室,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又忍不住看一眼丁焰的办公室。 此刻,王小烦已经找人把王建强送去工地安置。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丁焰对面,嘴里嘀咕:“看不出来,林课长那么绝情,都不让王建强叫她一声‘姐’。” “你懂什么。”丁焰头也没抬,随手翻阅桌上的文件。 “怎么不懂。”王小烦心有不满,“林课长就是觉得,我们这些农民工,不配和她称兄道弟呗。” 丁焰脱口而出:“她永远不是你的兄弟,我也永远不是张阿花、李美丽那些人的姐妹。”“那怎么一样!那些女人分明想要倒追你——”王小烦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也算见多识广,知道不少女大佬包养小狼狗,与小弟弟们一夜情的桃色故事。那些男孩子对“ 大姐”服服帖帖,可不仅仅为了钱。扪心自问,他十八岁的时候也喜欢过漂亮姐姐。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原来是我错怪林课长了。”王小烦确实错怪林菲了,不过林菲禁止王建强称呼她“姐”,并不像王小烦猜测的那样。她单纯地希望,王建强能够变得坚强,懂得通过自己的努力,踏踏实实追寻想要的 生活。 当天下午,老天并没有保佑林菲,她依旧没能见到吴宝国。傍晚,她照例把工作带回家,希望尽量多地陪伴王真。等到红糖的营业时间结束,她再去找撕漫男。 当车子拐过路口,她远远看到葛培明搀扶赵小霞,正站在小区门口和清洁工模样的男人说话。她猛然想起,赵小霞约她去美林阁吃饭,她忘了回复她的微信。等到花冠驶近,林菲终于看清楚,和赵小霞夫妇说话的男人是赵天成。她之所以知道此人的名字,因为他失去一条胳膊之后,为了这份清洁工的工作,曾经当众跪在小区 的售楼处。不过,他干活十分卖力,想来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吧。 林菲冲赵小霞摁了两下喇叭。赵小霞看到她,回头对赵天成说:“天成叔,我朋友来了。那,我们先走了。” 赵天成弯腰看了看驾驶座,一眼就认出了林菲。他笑着说:“小霞,你留一个电话给我呗。” 葛培明神色一凛,立马挡在赵小霞和赵天成中间。他催促赵小霞:“门口不能停车,别让林菲等急了。”他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赵小霞一脸尴尬,冲赵天成点点头。赵天成笑了笑。等到林菲的车子走远了,他抹一把脸,嘿嘿一笑。他特意在小区门口等他们,不料却从保安口中知道,他们压根不是这里的业主。刚才他试探他们住哪儿 ,那个葛培明居然还想骗他,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车厢内,林菲对赵小霞说:“我晚上有事,不如我们去那边的咖啡厅坐一坐?” “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培明已经在美林阁预定了座位。”赵小霞下意识看一眼葛培明。 葛培明笑着附和:“对呀,我位置都订了。如果你约了朋友,不如把他叫出来,我们连他一块请。” “不用了。”林菲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把车子驶入路边的停车位。三人走进咖啡厅,葛培明殷勤地搀扶赵小霞,对她无微不至。林菲不只不觉得感动,反而心生反感。等到他们依次落座,她主动问赵小霞:“你们找我,是不是为了买房的 事?” “当然不是。”葛培明抢先回答。赵小霞在桌子底下拉了他一下。葛培明摁住她的手掌,示意她别说话。他对着林菲说:“转头过完年,我们的年限就够了,可以买房了。这些日子,为了大宝以后读书,我 们确实在四处看房子。不过,我们找你,就是单纯叙叙旧。” 林菲低头搅拌黑咖啡,不知道如何接话。赵小霞横一眼葛培明,心里急得上火。他们能不能购买帝豪景苑二期的房子,林菲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她刚想开口,葛培明又一次抢先问道:“对了,上次聚会之后,你去 看望过娄老师吗?” 林菲摇摇头:“没有,我打算过年的时候再去拜年。” “也好,到时我们可以一块去。”葛培明抿一口咖啡,偷偷打量林菲。 林菲看他看得全身不自在,她起身告辞:“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她不由分说转身去柜台结账。 葛培明追上去抢着付账。 不多会儿,林菲驱车离开,赵小霞生气地说:“你干吗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你懂什么!”葛培明不复之前的温柔体贴,压着声音说,“她连吃饭都不愿意去,怎么可能帮我们。都怪你,明知道她是女权主义者,却在她面前弄得,好像我不关心你似 的。” 赵小霞咽下一肚子的委屈,好声好气地说:“林菲不是陆梦瑶,她素来一是一,二是二,不会故意推诿……” “你怎么那么天真!”葛培明大步流星往外走。赵小霞捧着肚子,小碎步跟在他身后。马路对面,林菲刚刚绕过红绿灯,堪堪看到这一幕。 第100章 死缠烂打(1) 林菲亲眼见证了赵小霞和葛培明从恋爱到结婚的种种。一个女生,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她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为了一个男人,与父母姐弟决裂。他们结婚不过短短 五年的时间,爱情就已经变质了吗?林菲失望极了。她坐在驾驶座,呆呆地望着晚高峰的车流。突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大包小包,拐进小区的大门,是她的妈妈。妈妈一定又为了省下出租车的起 步费,从地铁站走路过来的。 她接通母亲的电话,脱口而出:“姆妈,你拿那么多东西,怎么不叫出租车。” “咦,你看到我了?”王雅娣回头张望。十多分钟后,母女俩回到家中,王真正在客厅做“手工”。王真见过王雅娣几次。因为王雅娣只会说“上海普通话”,她们有些许的交流障碍,闹了不少笑话,但王真很喜欢 这位“唠叨”的母亲。 三人吃过晚饭,林菲在卧室枕着母亲的肩膀撒娇:“姆妈,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早上我就是心血来潮,才会给你打电话。我真的没事。” “我知道,妈妈相信你能处理好的。”王雅娣搂住她的肩膀,“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而已。” “好吧,好吧。”林菲不再与母亲争辩,也不再解释。许久,她像小女孩一般依偎着母亲,低声喃喃,“妈妈,如果我一辈子都找不到结婚对象……” “怎么会呢!”王雅娣拍了拍她的脸颊,“每一个人,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有一个人在等着他。我们家囡囡只是暂时没找到那个人而已,咱们要耐心一点,不能太着急。” 林菲笑着点点头。她没有料到,母亲竟然还有如此浪漫的想法。这个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正在某个地方默默等着她吗? 等到母亲去洗澡了,林菲点开撕漫男的微信,写道:今晚有事,明天再去找你。她按下“发送键”,消息未能送达,撕漫男删除了她的微信。 林菲莫名其妙,正要申请好友验证,保安告诉她,她有一份限时快递,需要她当面签收。不多会儿,保安陪同快递员,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出现在她面前。她直觉想到撕漫男,愈加莫名其妙。等到她关上大门,打开夹在花束上的卡片,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滑了出 来。她捡起复印件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撕漫男不止不姓“施”,他竟然不到二十二周岁!原来,他之所以说,明年他们就去结婚,因为当下的他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她竟然和这么“年幼”的弟弟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她真的太草率了,不知道对方姓名,不知 道对方年龄,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竟然同意和他交往。 她打开夹在卡片中的信纸,纸上洋洋洒洒几千字,写道: 林菲,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喜欢你,我到底喜欢你什么? 王建强的事,是我做错了。我应该向你,向他,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我已经把他的东西整理好,快递去你的公司,麻烦你交给他,再代我向他道歉。过去的这段日子,我偏执地认为,学校取消我的科研基金,因为领导们只顾眼前利益;我愤世嫉俗,因为我日日夜夜做演算,我所得到的,竟然还不如那些不知道牛顿三 定律,只会在镜头前搔首弄姿的人。 你知道吗?从我懂事开始,我最讨厌别人夸赞我的外貌,可是我离开大学之后,一直靠着“撕漫男”三个字维持生计。 我鄙视我自己,我想要结束这种矛盾的生活,所以我决定回去学校,把我没有演算完的公式写完整。 我的记忆力很好,我会一直记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认真品尝食物的样子。你是极少数,忽视我外貌的人。或许,我就是从那时候喜欢上你的。一直以来,我喜欢你,喜欢粘着你,因为在你身边我能感受到平和与宁静,哪怕我们起争执的时候,我的心也是平静的。导师曾不只一次对我说,科研工作是寂寞的,我 必须守住内心的安宁。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苦心。有时候我很好奇,你从来不会厌恶这个世界吗?你从来不会因为社会的不公愤愤不平吗?可能你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两个问题,因为在你的世界,你总是要求自己,首先做 好你自己。以后,我也会尽量最好我自己,再去批判这个世界。我会和你一样,坦诚地面对自己,问心无愧地活着,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虽然我们相识的日子不长,但是我并没有留下遗憾。如果硬要说,我们的恋情有什么缺憾,应该只剩下,我们没有和对方分享过彼此的工作。既然如此,那么我现在就和 你讲一讲,我的研究课题吧。你知道黑洞吗?就是广义相对论中,宇宙空间内存在的一种天体。因为它的引力很大,使得视界内的逃逸速度大于光速。黑洞无法直接观测,但可以借由间接方式得知其 存在与质量,并且观测到它对其他事物的影响。 同样的,夸克也无法直接观测。它是一种参与强相互作用的基本粒子,也是构成物质的基本单元。 虽然夸克星只是一种新的理论模型,但黑洞会不会是一个巨大的夸克呢?林菲仅仅能够看懂这几行文字解释,后面满满两页的计算推导,对她而言就像“天书”。可是哪怕她压根看不懂,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她仿佛看到撕漫男站在讲台上,侃 侃而谈的画面。 在她的记忆中,撕漫男永远站在厨房,但他属于讲台,属于更广阔的世界。 林菲擦去眼角的泪花,继续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句:你看懂了吗?我推演出了爱情。 她愣了一下,返回前一页仔细阅读。她学过《高等物理》,撕漫男只是在用物理公式推算黑洞与夸克之间的联系,怎么会是“推演爱情”呢?林菲疑惑地往下看,只见撕漫男写到:看不懂也来不及了,因为我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决定和你分手。你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因为我删除了你的微信,也注销了 手机号码。在你扼腕惋惜的时候,我已经回到学校重新开始了。我相信,以后你一定会后悔,没有好好珍惜我。不过,你大可以放心,在我获得诺贝尔物理奖的时候,我会站在领奖台上,向全世界感谢你,谢谢你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 中。 珍重!终有一人,能让你心中的玫瑰绽放。林菲低头嗅闻玫瑰花,她第一次发现,玫瑰如此娇艳。撕漫男的这封信就像一个无敌滤镜,把过往的一切变得美好而绮丽,就连王建强的眼泪,也变成了他自我成长的阶 梯。 “囡囡,怎么了?哪来的花?”王雅娣走出浴室,就看到女儿傻呆呆地站在大门口。 林菲回过神,轻轻勾起嘴角,回道:“是一个很孤傲,又很聪明的……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她放下玫瑰花,拿出手机打开红糖的微博。置顶微博是一段道歉视频,红衣女孩与戴着眼镜的男人并肩站在镜头前面。男人用保护者的姿态搂着女孩的肩膀,两人一起向 所有的粉丝、食客鞠躬道歉。他说,撕漫男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从今往后将由他的妻子继续经营红糖,而他会一直站在背后支持她。 人心终究是向善的。网友们的评论从质疑、谴责,渐渐变成了对他们的新婚祝福。林菲从那些评论推断,很多人喜欢红糖,因为他们被红衣女孩和眼镜男的爱情感动。那些人对于“穿越小哥”的炒作如此义愤填膺,可能他们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 。 不管怎样,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第二天,乔娜一早告诉林菲,有关华建的竞标事宜,一位女士约她中午一起吃饭。林菲直觉想到了陆梦瑶。果不其然,当她如约抵达餐厅,远远就看到陆梦瑶戴着墨镜坐 在窗边。她走上前,在陆梦瑶对面落座。 陆梦瑶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一口。白瓷杯盏与蔻红的指甲形成了截然的对比,番茄红的唇膏在杯沿落下红艳艳的唇印。 林菲主动开口:“你找我来,想说什么?” “拿来吧。”陆梦瑶伸出右手。 林菲一字一顿回答:“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陆梦瑶嗤笑:“你欠我的,可多咧。” 林菲站起身。 陆梦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下午的时候,我会去工程部,可以帮你把施工方案放在吴宝国桌子上。这算是我的补偿,你不用谢我。” 林菲甩开她的手,却没有转身离开。她隐约觉得,陆梦瑶的声音不太对劲,像是哭过。不过,墨镜挡住了她的脸颊,她看不到她的表情, 陆梦瑶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吗?你转身而去的背影特别像渣男,而我就是那可怜的苦情怨女。我们也算是天生一对。” 林菲回道:“不用麻烦了,但还是谢谢你。” “哦。”陆梦瑶抿一口热茶,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说完了,你不走吗?” 林菲转身朝门口走去,玻璃的反光中,她看到陆梦瑶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茶杯,歪着头看她。她折回桌前,沉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如何得罪吴宝国的?”陆梦瑶懒洋洋地叹息:“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呢。这样吧——”她放下杯子,“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把施工方案交给吴宝国?因为你的自尊,还是你害怕又被我弄巧成拙?” 第101章 死缠烂打(2) 林菲十分讨厌陆梦瑶的态度。她突然上前一步,摘下陆梦瑶的墨镜。 陆梦瑶尖叫:“你干吗!”她慌忙夺过墨镜。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尤其是林菲。 林菲深深看她一眼,坐回椅子上,低声说:“昨天晚上我确实很生气。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不要管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明白呢?” “我得罪吴宝国,并不仅仅是你的事!我自己捅的篓子,当然应该由我补救,这是我的做人原则!” “听我说完!”林菲倾身向前,无奈地叹息,“我摘下你的墨镜,你很不高兴。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边界,你为什么永远都不明白呢?!” 陆梦瑶讥诮:“我们又要说回以前的话题吗?”林菲沉默了。她和陆梦瑶就是典型的“三观不合”吧?陆梦瑶认为,对朋友就应该两肋插刀,不用管对方需不需要;她则认为,哪怕两个最亲近的人,也不应该枉顾对方的 意愿,肆意干涉对方的人生。当然,这是她的想法。在陆梦瑶眼中,她的不干涉是“无情”,她的两肋插刀才是真朋友。 “算了。”她不想再次和她争吵。 陆梦瑶扭头看着窗外,低声说:“我在吴宝国的家门外堵他。我本来是去道歉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我把他骂了一通。”林菲几乎被陆梦瑶气乐了,可转念想想,这确实是她的“行事风格”。她同样解释:“大华游乐城的防水施工方案我已经送去给他了。说实话,单论那份方案,吴宝国并没有 非选麻生不可的理由,因此没有必要再送一次。” 陆梦瑶“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问:“吃午饭吗?这里的烩面片挺不错的。” 林菲叫来服务员,要了两份烩面片。两人面对面吃完午饭,并没有任何交流。饭后,陆梦瑶目送林菲驱车离开,自己则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华建的工程部。 今天一大早,上司突然扔给她一个文件夹,要求她把资料录入电脑之后,在下午一点整把装有资料的u盘送去工程部,亲手交给吴宝国。华建的工程部位于市郊,整件事一看就是吴宝国故意折腾她,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掐着点走进办公室,对着秘书说:“您好,我有一份文件需要亲手交给吴总 。” 秘书闻声抬头,被她脸上的大墨镜吓了一跳。他轻咳一声,客气地说:“陆小姐,吴总正在开会,你坐在边上等一会儿吧。”陆梦瑶抿嘴一笑,比了比手腕:“事先声明,行政中心五点半下班,超过五点半要算加班费的哦,到时可能需要麻烦吴总签一下加班单,再知会一下人事部。”她并没有戴 手表,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秘书愕然,陆梦瑶这是和他们叫板?他忍不住提醒她:“陆小姐,虽说行政中心地位超然,是独立运行的部门,但是你应该知道,在任何一家公司,能替公司赚钱的部门才 有话语权。”“我当然知道呀。”陆梦瑶嫣然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才不会大老远跑来,待会儿还要在冷板凳上枯坐四个半小时。”她的声音娇滴滴的,突然又重重拍了一下秘书 的肩膀,“吴总急巴巴把我叫来,可真是童心未泯。你跟着他,平日里也挺为难吧,兄弟。”她的言下之意,吴宝国用不入流的方法整蛊她,真是太幼稚了。秘书推了推眼镜,不着痕迹地打量陆梦瑶。这个女人未免太大胆了!他们原本以为,她这么嚣张跋扈,骂人不带喘气,不是官二代至少也是富二代吧,再不然就是在集团内部有过硬的背景,结果她的履历上清清楚楚写着,她家三代以内都没有亲戚进入体制内,一家三口至今住在石库门的老房子。严格来说,她家根本就是上海滩的贫困户 。至于她的未婚夫,顶多只能算暴发户,还是暴发户之中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拆二代。 这样的家世背景,她竟敢如此嚣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秘书暗暗叹息一声,不再搭理她。 陆梦瑶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不是摆弄自己的水晶指甲,就是对着镜子补妆,不多会儿又玩起了手机游戏。 里间的办公室,吴宝国确实在主持临时会议,并非有意刁难陆梦瑶。不过,他清楚地看到,陆梦瑶怡然自得地消磨时光,只差没有敷个面膜,再拿出卷发棒烫个头发。 等待会议结束,他走到办公室门口。陆梦瑶抬头看他一眼,并没有趁机将u盘交给他,甚至没有与他打招呼,低头继续玩游戏。他转而对着秘书说:“下一个行程是什么?” 秘书呆了呆,赶忙回答:“您约了几个材料商,在楼下的会议室。”他特意补充,“您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按计划,他们留给陆梦瑶的时间也就五分钟。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吴宝国率先往外走。秘书偷偷瞥一眼陆梦瑶,不得不跟了上去。 陆梦瑶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索性脱下高跟鞋盘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又趴在沙发上找电源,打算再玩两局王者荣耀。三点五十分左右,吴宝国与秘书回到办公室,早有几名现场监理等在走廊上,迫不及待向他汇报工作。吴宝国一一与他们面谈,陆梦瑶时不时被他的咆哮声惊到,秘书早 就习以为常,淡定地埋首工作。四点半,最后一名监理耷拉着肩膀离开了,紧接着又有一名穿着工装的中年人急匆匆跑来。他与吴宝国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陆梦瑶差点以为他们快要掀桌子了,那人又 火急火燎地跑了。 五点十分,陆梦瑶退出游戏,把自己的随身物品收拾妥当,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在茶水间喝了一杯热水,最后仔仔细细补了一个妆,回到吴宝国的办公室正襟危坐。五点二十五分,秘书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陆梦瑶正要起身走进吴宝国的办公室,门口突然涌进了一群男人,为首的那人应该是某个工地的设计师。他揪着另一个人的领子,骂他什么都不懂。另一个人像是现场管理人员,他不甘示弱地爆出一连串粗口,粗声粗气地恐吓设计师,要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其他人像是施工人员,他们七嘴八舌 ,有的在诉苦,有的在谴责设计师,还有的在劝架。办公室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秘书把为首那两人请进吴宝国的办公室,把其他人支走了。 陆梦瑶不得不坐回沙发上,这一等又是一个半小时。期间有材料员模样的男人进出办公室。大家全都苦着脸,行色匆匆。 六点钟的时候,秘书拿了几块糕点进去里屋,顺带分了陆梦瑶一块。陆梦瑶不客气地吃完,又问秘书讨了一点茶叶,去茶水间泡了一杯热茶。 七点整,吵架的两人终于走了。吴宝国走到门口,茫然地看着陆梦瑶,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 陆梦瑶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没有吴总的吩咐,我怎么敢离开。” 吴宝国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冷冷一笑,随即吩咐秘书:“给她拿一张加班申请单,先批四个小时吧。” 陆梦瑶双眼冒火,恶狠狠瞪着吴宝国。吴宝国让她加班四个小时,这就等于她必须继续在这鬼地方待着,直到晚上九点半。 吴宝国与她对视一眼,不疾不徐地交代秘书:“对了,别忘了附上借调单,支会人事部。”他再看一眼陆梦瑶,“大家都知道,我们和行政中心毕竟分属于独立的部门。” 陆梦瑶深吸一口气按捺怒火,说道:“谢谢吴总,想得这么周到。只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接见我?” “等我有空了,自然会叫你的。”吴宝国丢下这句话,转身折回办公室。陆梦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吴宝国身为集团的大领导,如此为难一个小职员,只能证明他心胸狭窄。她冷哼一声,拿起手机订外卖,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饿了么竟然 告诉她,从最近的店家送一份外卖过来需要一个半小时! “这是什么鬼地方,外卖都没有!”她走到秘书的办公桌前,瞅一眼边上的柜子,“刚才的蛋糕,还有吗?给我两块吧。” 秘书推了推眼镜:“给您泡一桶方便面,可以吗?” 陆梦瑶忽然发现,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男秘书简直就像百宝箱。她好奇地问:“你不会正巧有四川泡菜吧?” 秘书看她一眼,点点头。不多会儿,他端来三桶热气腾腾的泡面,上面撒了薄薄一层新鲜泡菜。酸酸辣辣的泡菜让陆梦瑶胃口打开,她一口气吃完了一大半的泡面。 秘书把其中一桶泡面送去里屋,随即坐回自己的座位,慢条斯理地将面条卷在筷子上,自言自语:“吴总年纪大了,口味重。可他的胃不好,所以需要少食多餐。” 陆梦瑶撇撇嘴,低头继续吃面。 秘书接着说道:“晚上的工作早就定下了,七点整准时开视频会议,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你不用解释,我有加班工资拿,又有方便面吃,不亏。”陆梦瑶嘴上这么说,心里呕得要命。如果不是因为吴宝国把她和林菲看成一体,她才不受这份鸟气。她没话找话 ,“听说你是北京人,怎么愿意跟着吴总来上海?” 秘书笑了笑:“吴总是上海人,不也在北京呆了那么多年。” “也是,服从组织安排嘛。”陆梦瑶点点头,想了想又问,“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会不习惯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上海,所以我很佩服那些有勇气四处闯荡的人。” “为了生活,也为了理想,总要尝试一下。”“理想。”陆梦瑶失神地呢喃。 第102章 死缠烂打(3) 很多人认为,“国企”两个字等同于稳定,也等同于清闲,但夜幕下的华建集团工程部,有一半的办公室亮着灯火。很多人白天在现场指挥施工,晚上需要在办公室完成文 书工作。他们看不完的图纸,审不完的预算。陆梦瑶玩腻了手机游戏,偶尔帮吴宝贵的秘书整理一下文件,再不然就在办公楼闲逛。相比行政中心的小洋楼,工程部的建筑显得豪迈而粗犷,混凝土楼梯,白墙红瓦, 黑乎乎的柏油石子路,它们沉闷而又无趣,却又透着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生机与活力。 她故意在秘书面前咕哝:“堂堂华建集团的工程部,也不好好装修一下,连朵花儿都没有。” 秘书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反驳:“我们是造房子、修铁路的,不是做室内装修的,更不是做园林景观的。” 陆梦瑶翻了一个白眼,复又拿出手机玩游戏。九点整,吴宝国接通内线电话,吩咐她带着u盘进去见他。陆梦瑶迫不及待推开里屋的房门,浓烈的烟味夹杂方便面的味道迎面扑来。她的胃中一阵翻腾,下意识皱起眉头 。 吴宝国熄灭烟头,推开右手边的窗户。微凉的夜风吹起他的白发,他看起来疲惫不堪。 “吴总,您要的u盘。”陆梦瑶把u盘放在桌子上。 吴宝国随手抓起一摞a4纸,摔在陆梦瑶面前,闭着眼睛说:“这是你的硕士论文?”陆梦瑶随手翻了翻,点点头:“是的。想来吴总是从知网下载的。我们学校的老师管得严,每个人的论文都经得住考验。”她的言下之意,你要查重,尽管去查,老娘不怕 。 吴宝国点燃一根香烟,上下打量吴梦瑶。论文是陈军下载的,一个硕士生的研究课题,没什么商业价值,但陈军说,从这篇论文就能看出,她很有想法。有想法又如何!她一个985的硕士,竟然选择走后门进入华建的行政心中,只怕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嫁个有钱人,舒舒服服在家相夫教子,哪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对她这种 人来说,985的文凭就是嫁妆,嫁入豪门的资本。 陆梦瑶大大方方任由吴宝国打量,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意。吴宝国用力吸一口香烟,试图忘记身体的疲累,让混沌的大脑清醒几分。他吐出两个烟圈,低声慨叹,“你和你的朋友,都挺有耐心的。其实,你们完全没必要委屈自己。 ” 陆梦瑶顺着他的话说:“您说的是林菲吗?我和她已经闹掰了。当然,如果吴总能给麻生一个机会,说不定我和林菲还能做回朋友。” 吴宝国再次看她一眼,把香烟叼在嘴上,拿起桌上的u盘插入usb接口,点开u盘,里面有两个文档。他诧异地看一眼陆梦瑶。陆梦瑶胸有成竹,半是得意半是矜持地说:“吴总,第一份文件是我原封不动录入的数据,以及当时的计算结果。第二份文件是我根据自己的计算,对所有数据进行的校正 。我不知道吴总突然让我把文件录入电脑,具体有什么用途,所以我做了两份文档。您看,你需要哪份?” 吴宝国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陆梦瑶微微扬起下巴,说道:“虽然我和吴总隶属于不同的部门,但是我必须申明一下,我好不容易混到体制内,我很珍惜自己的工作机会。”她的言下之意,你想找我的 茬,想找机会开除我?门都没有!更何况你压根管不着我! 吴宝国失笑。他忙得要命,哪里犯得着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他熄灭烟头,又点燃第二根。袅袅的青烟中,他的眼神忽而有些迷离。当年,陈军刚刚大学毕业入职华建,而他在工地摸爬滚打多年,终于争取到了独当一面的机会。用现在的视角,湘南变电站工程只是一个小项目,但当时的情况,它不只关系到他们的职业生涯,更与上海的工业用电息息相关。他们铆足了劲,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吃住都在工地上,可是现场的状况一个接一个。他们一日一日熬着,瘦得 都快脱形了。 那天,他们眼见结构合体又一次失败,包括他在内,很多人可能因此受处分,他和陈军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终于发现了某一个微小的计算失误。 昨晚,陈军在电话里慨叹,现在的年轻人基本功比他们扎实,再加上电脑的辅助,陆梦瑶一定马上就能发现其中的计算错误。 虽然他学历不高,但他从不怀疑985高材生的专业能力,只不过陆梦瑶的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她怎么可能在密密麻麻的数据中发现那么小的失误。 或许是他小看了这群90后。吴宝国看着文档页眉上的“湘南一期”四个字,轻轻笑了笑。她把页眉页脚都录入电子文档中了,就连字体都与原始文件一模一样,她真的在乎这份工作吗?不是说,她马 上就要嫁给富二代,回家当全职太太了吗? 陆梦瑶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她一脸戒备。 吴宝国拿起桌上的a4纸,伸手递给陆梦瑶:“你的硕士论文,自己拿回去看看吧。” 陆梦瑶狐疑地接过那一摞复印纸。 吴宝国接通内线电话,对着秘书说:“去开车吧,我抽完烟就下楼。” 陆梦瑶犹豫片刻,缓和了语气再次替林菲求情:“吴总,上次的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再次向您道歉,但林菲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您能不能……” 吴宝国打断了她,说道:“你没开车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地铁站,或者带你进市区。” 陆梦瑶上前一步,双手撑着桌面,再次恳求:“吴总,你一定要这么固执吗?林菲只想要一个公平的机会。” 吴宝国熄灭烟头,反问陆梦瑶:“你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又或者,接下去你又想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就去集团告我性骚扰?” 陆梦瑶杏眼圆睁,怒道:“吴总,如果我是跳梁小丑,那你就是不讲道理的老顽固!”她转身往外走,“嘭”地一声关上房门。吴宝国摇摇头,背靠座椅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子文件。半晌,他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牛皮信封,信封上面赫然是麻生株式会社的logo。“看看你的本事吧。”他自言自语 ,徒手撕开封口。 同一时间,陆梦瑶踩着高跟鞋走出楼梯间。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树荫下的水泥过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周黑压压一片,就连大门外的马路上也只剩下昏黄的灯光。郊区的夜风凉飕飕的,陆梦瑶下意识把论文抱在胸口。十万字的论文,薄薄一本,却有千金重,因为这是她呕心沥血,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她清楚地记得,实验出不 了结果,她急得差点撞墙;她也记得,她一整晚一整晚守在实验室,每天以泡面果腹,恨不得大骂导师吹毛求疵,虐待大好青年。学院曾经问过她,要不要留校读博;娄老师也曾说过,不管她想要什么样的人生,都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建筑在别人身上。这篇硕士论文是她的学业终点,也是生活的起点 。她和赵小霞一样,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了婚姻。她们同样因为一个男人放弃了学业,她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陆梦瑶傻呆呆地站了几分钟,举步朝大门口走去。马路上没有车辆,她点开打车软件,迟迟没有司机接单。 保安好心提醒她:“小姑娘,这个点打不到车的,公交车也没有了,要等夜宵车了。” 陆梦瑶勉强笑了笑,在地图上查找最近的地铁站。远远的,明晃晃的橘色车前灯像利刃一般划破黑夜,紧接着传来汽车引擎声。保安打开铁门,毕恭毕敬站在门边。吴宝国坐在轿车的后座,闭着眼睛对秘书说:“让她坐副 驾驶座吧。” 秘书踩下刹车,对着陆梦瑶按了两下喇叭,又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陆梦瑶扬声拒绝:“不用了,我已经打到顺风车了。” 秘书下意识看一眼照后镜,只见吴宝国做了一个开车的手势。秘书关上车窗,眨眼间轿车已经驶出十余米。 静默中,吴宝国无奈地说:“今晚是谁值班?找人送她一程,总归是我把她叫过来的。”(总归:上海方言,语气助词表达无奈,无实际含义。) 大门口,陆梦瑶瞪着手机屏幕,她加了一百块钱车费,依旧没有司机愿意接单。她不会真要等到凌晨一点的夜宵车才能回市区吧? 陆梦瑶满心烦躁,就在此时,微信跳出一条新消息。她点开对话框,只见赵小霞写道:陆梦瑶,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葛培明好过? 神经病!陆梦瑶回复了三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表达心中的不屑。 赵小霞迫不及待地点开陆梦瑶的回复,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三个字。许久,她点开林菲的微信,在屏幕上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好似破釜沉舟一般,按下了发送键。这些日子,她觍着脸,一次次去找林菲,就是为了和她打好关系,请她帮忙搞一张房票。葛培明怎么能说,她仗着怀孕对家里的事一点不上心,屋子里乱得像猪窝。就在 刚才,他甚至骂她疑神疑鬼,荷尔蒙失调。可是明明是他,在电脑里面偷偷藏着陆梦瑶大学时代的照片。仔细想想,陆梦瑶与葛培明不合,可以理解为,陆梦瑶任性,嘴巴不饶人,可是林菲凡事都会给别人留面子,她连续两次拒绝和他们一起吃饭,一定是有原因的。她再次 给林菲发消息:你是不是和培明有什么误会?林菲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如何回复赵小霞。她觉得葛培明太不关心妻子,可她不能干涉别人的家务事。或许,这就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她飞快地打字:不好意思, 我正在加班,改天再说。 赵小霞回复:好,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林菲愕然。不过,第二天一早,她没有接到赵小霞的电话,却接到了沪江大学的电话,询问她可否在下周一下午两点,去一趟材料学院。 第103章 新的起点(1) 沪江大学是全国知名的综合性大学,素以工科见长。在学院划分上,林菲等人的本科学习隶属于土木工程学院,主要包括建造、施工管理、造价等等专业。陆梦瑶和赵小 霞的研究生则报考了材料学院,陆梦瑶学习建筑材料,赵小霞和葛培明都是高分子材料专业的。之后赵小霞把直博的机会让给了丈夫,自己踏入了职场。林菲接到材料学院的电话,直觉想到了大学辅导员娄敏邦。锦湖庄园对于防水材料的要求,她大可以通过母校的总机,直接找材料学院求助。一般而言,高校的老师大多乐于解答专业问题,也愿意在职务范围内给予企业一定的帮助,但是林菲早就习惯,凡是与学校有关的事情,首先给娄老师打电话。她没有料到,自己昨天才和娄老师通 过电话,材料学院今天就给她打电话了。 当下,林菲记下见面的时间与地点,随即拨打了娄敏邦家里的电话,座机却一直无人接听。接下去就是周末,林菲送走了母亲,邀请王真与她一同秋游。如非必要,王真几乎不出门。她心里明白,林菲并不喜欢秋游,她只想帮助她。哪怕单单为了这份友情,她 也必须勇敢一些,不能一辈子依赖朋友的照顾。 两人坐上花冠,王真透过车窗观察这座城市,上海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林菲笑着解释:“这里是内环高架。这几年内环的变化不算大,你出国的时候,这些大楼已经建起来了,变化比较大的是外环,尤其是浦东、崇明这两个区。如果你愿意, 等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迪士尼看烟火表演。”王真点点头。林菲想引她说一说欧洲的生活,又怕不小心刺激到她,话头在嘴边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王真出神地盯着艳阳下的城市。许久,她低声喃喃:“你 说,当年我为什么执意要走?” 林菲脱口而出:“为了理想,不是吗?” “理想。”王真讥诮地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许久,林菲没话找话:“陆梦瑶怎么老是忘记关灯,我几次看到,她家大半夜还亮着灯。” “我提醒过她了。”王真转头看着林菲,认真地问,“你会原谅陆梦瑶吗?”林菲愣了一下,含糊其辞地回答:“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就是很生气,她每次都是这样。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想看什么电影,从来不管我是不是忙着赶作业, 非要拉我去,事后还要嫌我作业写得慢,在一旁指手画脚。对了,还有社团,我忙着打工,她非要拉着我参加社团,就连我打工的地方,她也要参一脚……” “或许,她只是想和你一起看电影,一起做作业,一起参加社团,一起打工。”“不是。”林菲想也没想就摇头,“她亲口说的,我和她是班里唯一两个上海女生,要有上海人的姿态,还要姿态好看。”说到这,她有些难过,“她确实比我聪明。大一的时 候,我和她的成绩在班里都是倒数的,大二她就拿到奖学金了。当然,赵小霞更厉害,年年都是一等奖学金。”王真抿嘴轻笑:“听赵小霞说,班里的男生,除了葛培明,大家都想追陆梦瑶。有一个男生,在阶梯教室上大课的时候,当着一百多人的面对陆梦瑶说,他爸创办了好几家 公司,他家很有钱。”“没这么夸张。”林菲跟着笑了起来,“那天我就坐在陆梦瑶边上,那个男生只是想表白,憋得脸都红了。他结结巴巴说了家里的情况,也就边上几个人听到,结果老师正巧进来,全班一下子就安静了。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她故意的,陆梦瑶对着那人说,既然你爸创办了那么多家公司,你家一定很有钱,是不是跑车豪宅可以随便 买?她这话,班上的每个人都听到了,要不是上课铃声响了,老师都呆住了。自那之后,那些男生都不敢随便找她搭讪了。” 王真莞尔:“她应该是故意的,为了拒绝搭讪的男生。” “不知道。”林菲耸耸肩,“对了,赵小霞怎么会和你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王真学着她的模样耸耸肩,“那些事都挺有趣的。”“你在意大利——”林菲戛然而止,“我的意思,全世界的大学应该都差不多吧。那时候,我们和材料学院的女生一起住在六楼,五楼住的是中文系。我们每天晚上看着她们 九点十点钟就熄灯了,我们深更半夜还要挤在厕所写作业。” 王真没有接话。林菲没有追问,朝头顶的路标努努嘴,说道:“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翔殷路隧道了,过去之后就是浦东。待会儿等我们出了长江隧道,就去横沙岛的桔园吃农家菜。下午我们 去崇明岛上的森林公园,听说那里在办金秋旅游节。傍晚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长江大桥看日落。”林菲的计划很周详,只差没有列一张时刻表,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她们驱车驶下长江隧桥的引桥,远远就看到七八个人站在荒芜的田间,那里正是规划中的大华 游乐城,那几个人极有可能是吴宝国等人。 她犹豫半晌,对着王真说:“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过去说几句话,马上就回来,可以吗?”王真疑惑地点点头。林菲急匆匆下车,不顾田埂上的泥巴与杂草,快步朝人群走去。不多会儿,她看到吴宝国被六个男人围在中央,他的秘书拎着公文包站在边上。田埂 不过三十厘米宽,其中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得不站在小沟渠里面,裤管上沾满了淤泥。 吴宝国瞥一眼林菲,沉着脸斥责手拿图纸的男人:“你说再多也没用,最后还得看地下土层的勘探情况。你们都不要忘了,这个岛是泥沙冲击而成的。” 男人急得面红耳赤,高声争辩:“吴总,您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行?如果每个人都知难而退,世上哪会有伟大的建筑?” 吴宝国冷哼:“伟大比安全更重要?不要总是这么不切实际!” “林课长。”秘书悄然走到林菲身旁。 林菲赶忙收回视线,礼貌地笑了笑:“您好。” 秘书一板一眼下逐客令:“吴总很忙,五分钟内必须赶往市区,恐怕没有时间与您交谈。” 林菲客气地回答:“我不会耽误吴总的时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吴总有没有收到我的快递。”秘书犹豫了一下,朝吴宝国看去。吴宝国正在与另一个男人讨论地下室施工。林菲大约等了两分钟,吴宝国扬声说:“你可真有耐心。你们90后不都很有个性,稍不如意就 闹着辞职吗?” 现场只有林菲一个90后,她赶忙走上前回道:“那些都是个例。正因为是个例,新闻才会报道。”吴宝国示意秘书领着其他人走在前面,自己和林菲落在最后。他沉着脸诘问林菲:“你既然在华建和麻生之间选择了麻生,一定认为麻生在各方面都优于华建,为什么还要 替麻生争取华建的项目?我看你年纪小,已经一再让步,你非要我把事情做绝吗?”吴宝国的语气颇重,已经有了威胁的意味,林菲心跳如雷。她在接受麻生的聘书之前,和陈军恳谈过,这才有了x-3项目的合作。吴宝国的车子就在三十米开外的地方,而 她与陈军的谈话内容,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她很清楚,自己只有这一次的机会,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她急促地说:“吴总,一幢建筑的落成需要很多道工序,很多人通力协作,防水施工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华建就像一座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大学,但是银行系统想要 招收出纳,大概率会选择立信会计的毕业生。如果您愿意给麻生一个机会,您就能明白,我为什么选择麻生。” 吴宝国点燃一根香烟:“你现在的施工方案,并没有任何亮眼的地方,我没有必要选择麻生。”听到这话,林菲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说道:“吴总,我做的施工方案虽然不够亮眼,但我相信,国内外的防水施工单位都会选择这个方 案。光就这份方案,我们公司的材料已经占有绝对优势。所以我希望吴总能给我们一个投标的机会,我一定会在标书上提出更优化的方案。” “挺会说话嘛。”吴宝国转头看她,“如果你有更好的施工方案,早就迫不及待提出来了,不是吗?”他扔下烟头,快步走上自己的轿车。林菲追着他的脚步高声说:“如果我没有更好的方案,您再选择其他的企业,对您,对华建都没有任何损失。”话音未落,吴宝国的轿车已经绝尘而去。 第104章 新的起点(2) 林菲眼睁睁看着吴宝国的车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这件事在她心中落下了一层阴影,她不想因此影响王真的心情,只能强颜欢笑,陪着她在森林公园转了一圈,又顺带在 东滩湿地走了走,这才驱车返回市区。两人回到林菲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们走出电梯,抬头就看到赵小霞抚着肚子站在门边,手上拎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包。林菲吓了一大跳,急道:“你来了,怎么 不和我们说一声?万一我们今晚不回来呢?” 赵小霞勉强笑了笑:“我刚到,猜想你们可能只是出去吃饭了,就想着等一等再说。” 林菲赶忙把赵小霞扶进屋子,安置在沙发上。 赵小霞笑着说:“林菲,我只是怀孕了,并不是得了绝症。” “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林菲一边说,一边给赵小霞拿了一个靠枕。 赵小霞低声咕哝:“你真是,比我老公还紧张,怕了你了。” 林菲没有接话。直到王真去洗澡了,她问赵小霞:“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赵小霞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乐扣,“今天是周末,我闲得无聊在家学做芝士蛋糕,你尝尝吧。” 林菲很少在晚上吃高热量食物,但赵小霞盛情难却,她只能尝了几口,默默等待她的下文。赵小霞沉默半晌,艰难地开口:“你知道的,我们家大宝已经读幼儿园了,很快就要上小学了。我和培明都是小地方出来的,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我们砸锅卖铁都必须买一个学区房。你也知道,你们这个区的二手房,价格炒得多高。既然帝豪景苑二期快要开盘了,我们就想着,如果我们能够买个小户型……”她的声音渐渐 弱了。林菲如释重负,幸好赵小霞不是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和葛培明吃饭。她如实回答:“帝豪景苑是森杰开发的,但是我已经离开森杰了。其实,即便我依然在森杰任职,也不 可能获得你口中的‘内部购房名额’……” 赵小霞急切地打断了她:“可是,你这套房子……陆梦瑶说,你是按市价七折购买的。” 林菲耐心地解释:“这不是内部购房名额,是特殊贡献奖励。你想想,森杰有上千名员工,如果每个人都能获得所谓的内部购房名额,只怕整个小区就变成员工宿舍了。” 赵小霞的眼泪涌上了眼眶。林菲不忍心看到孕妇落泪,但赵小霞的要求确实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她软声解释:“你不要着急。其实,国家为了保证每个人都能公平地获得竞买期房的机会,压根就没有‘ 内部购房名额’……”“你不明白的。”赵小霞一把抓住林菲的手腕,“你和陆梦瑶都是上海人,你们不明白输在起跑线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永远和你们格格不入。张萌她们专业成绩不如我,可是那些国际一流名校只要她们,不要我。我实在不想看到大宝、二宝走上我和培明的旧路,我们愿意倾尽一切,给他们最好的环 境。” 林菲反手握住赵小霞的手腕,低声说:“你忘了吗?你坚持和葛培明念同一所大学,主动放弃了去麻省理工读研的机会。”确切地说,那些一流名校不要的人是葛培明。赵小霞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她为了老公,放弃了常青藤名校,可他呢?他为了这张房票,竟然和别的女人发暧昧短信。他说,他只是逢场作戏;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 了他们的儿子。她不想深究,她只想要林菲给她一个希望。 她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了眼角。她哭着哀求:“林菲,你帮帮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只要我开口,你都会帮我的。” 林菲无言以对,她无能为力。赵小霞一下子哭了起来,语无伦次:“我知道,是我难为你了,可是我的大宝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工作满五年,我们省吃俭用,我就连青菜都舍不得多吃一 口……我背着公司在外面接私活……我们好不容易才存够了首付……”林菲轻拍她的背。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弱了,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小声地建议:“你们有没有想过,先在公司附近买一套房子,一来上班近些,二来还贷压力轻,毕竟你马 上就要生二胎了……”赵小霞擦干泪痕,轻轻摇头。她也曾这么想过,可是葛培明死活不同意。她低声呢喃:“很多事,你和陆梦瑶是不会明白的。”她该怎么办?林菲不帮她,难道她去给陆梦 瑶下跪吗?可是陆梦瑶就是个祸害,!她的丈夫,与她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丈夫,竟然至今都藏着陆梦瑶的照片。想到这,赵小霞的脑子乱了,绝望几乎将她吞噬。有人曾经告诉她,她的丈夫不止追过陆梦瑶,他也追过林菲。她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么荒诞的话,她怎么可 能相信,她绝不会相信的!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急匆匆告辞。在林菲的坚持下,她把赵小霞送上了出租车。没等出租车走远,她打开微信,在同学群@葛培明,写道:老班长,我多嘴问一句,小霞快生了,你家的月嫂请了吗?听老 人们说,女人坐月子可重要了。我们这班女同学都是小霞的娘家人,我们可要上门检查的。 不过十秒钟,陆梦瑶在群里@林菲,写道:什么月嫂啊。老班长一向知人善用,他没让小霞挺着大肚子四处求人,已经不错了。 林菲回过味来,根本就是葛培明指使赵小霞,一次次找上自己。她真想打电话把葛培明骂一顿。 “想什么呢,傻呆呆的。”陆梦瑶不知何时站在了林菲身后。她笑着问,“你在群里那么说葛培明,赵小霞终于找你开口了?” 林菲点点头,上下打量陆梦瑶,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陆梦瑶身穿卡其色的工作服,下身是运动裤加运动鞋,长发也绑成了马尾。她张开手臂在林菲面前转了一个圈,骄傲地说:“怎么样,本姑娘穿什么都好看,嫉妒吗?”林菲不想理她,转身朝电梯走去。陆梦瑶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林菲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家的装修不是早就弄完了吗?这一天天的, 你来回地跑,大半夜还亮着灯,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陆梦瑶半真半假地反诘:“我闲得发慌,过来找王真玩儿,顺带看一眼自家的新房,不可以吗?”“可以,那你今晚好好陪着王真,我回屋把工作做完!”林菲这般说着,回家之后果真把所有工作搬进了卧室,打算洗完澡就开始加班。不过,等她走出浴室,卧室内的文 件夹全都“飞”去了客厅,陆梦瑶正和王真挤在椅子上看视频。 林菲刚想指责陆梦瑶,不该随便进她的房间,陆梦瑶先声夺人:“林菲,没想到啊,你竟然学会看短视频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林菲没好气地说:“我们和好了吗?” 陆梦瑶撇了撇嘴,仰着下巴挑衅:“那就继续冷战呀,谁怕谁啊!” 王真赶忙打圆场:“你们别这样,就是两个小男孩吃饭的视频……”“你不用理她。”林菲和陆梦瑶异口同声,又同时看对方一样。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过去的种种突然变得不重要了。陆梦瑶拉着王真继续看视频,林菲坐在她们旁边翻开文 件夹。 第二天是周日,陆梦瑶一大早就来报到,不是和王真一起看视频,就是用林菲交给王真的微博账号,回答网友的提问,再不然她就拿着手机,拍摄王真如何“做手工”。周末就这样过去了。周一下午两点,林菲准时来到沪江大学的材料学院,早有老师在办公室等着她。她详细讲述了锦湖庄园对防水施工的要求,也认真听取了学界在防水 材料领域的最新研究。林菲代表麻生株式会社向学院承诺,学校随时可以安排学生去麻生实习;学院也表示,他们会针对锦湖庄园的要求,寻找适合的课题。林菲走出材料学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她的手机上有十一个未接电话,其中三个来自日本。她赶忙回拨总公司的电话,就听到麻生明美的秘书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日 文,紧接着麻生明美高兴地说:“林菲,你做得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林菲莫名其妙,正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麻生明美压着声音说:“我正在开会。具体的细节,等我回到中国,我们当面再聊。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她不由分说挂 断了电话。林菲愈加糊涂,回拨了乔娜的电话,乔娜兴奋地说,公司收到了华建的招标邀请函。她还没反应过来,又乔娜絮絮叨叨说:“邀请函周五下午就到公司了。因为常务回日本 了,所以没有人发现……” “邀请函周五就到公司了?”林菲像鹦鹉一般重复。 “对的,对的。”乔娜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下午的时候,华建给我们发传真,确认招投标所需文件,最后截止时间等等,我们这才发现邀请函。”“原来这样。”林菲语气平淡,此刻她整个人都是木的。她直到挂断电话,思绪依旧停留在“周五”这个时间点。华建最晚在周四发出了邀请函,这就是说,周六她和吴宝国 见面的时候,吴宝国在试探她? 她无意识地点开微信,满屏都是红色的未读消息。她首先点开丁焰的微信,只有四个字:加油,恭喜。后面是一个“加油”的表情。 林菲飞快地回复:我也蛮意外的。其实我在周六见到了……她没能写完,手机铃声响起,是陆梦瑶。她接起电话,只听到陆梦瑶急促地说:“你快来医院,娄老师过世了。” 第105章 新的起点(3) 林菲不愿意相信陆梦瑶的话。前几天,她刚刚和娄老师通过电话;料学院的老师也说了,是娄老师亲自给他们打电话的。转念间她又想到,上周五她往娄老师家里打电话 的时候,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她失神地拿着手机,听到陆梦瑶生气地大叫:“赵小霞早产了,我来医院探望她,听到护士们议论,沪江大学的老教授心脏手术失败,临死前把遗体捐献给了医院……”林菲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娄老师会有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在她的印象中,他永远都是那样,稀疏的白发,洗得泛白的的确良衬衫,肩上背着方方正正的 帆布包。人终究会死,没有人逃得过自然规律,但是自然规律不应该包括他,因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时间不会夺走他的! 林菲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赶到医院,亲眼看到他蒙上了白布,她不得不承认,他除了是他们的“娄老师”,他也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就在上周三,娄老师在电话里问她,一晃眼她已经工作五年了,她是不是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在她选择麻生之前,她就想过,这辈子她大概率会一直从事防水施工这个行 业。虽然她曾经遗憾,自己与从小的梦想擦肩而过,但是她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她甚至曾经想过,如果她结婚了,在她怀孕、哺乳期间,她就回学校读完硕士课程。五年前,在她本科毕业前夕,她的父亲癌症复发过世了,她纠结于是否考研,恰这时外派非洲的工作又被丁焰抢走了,她一度十分迷茫。娄老师告诉她,停一停,想一想 ,问一问自己的内心,究竟想要什么。周三那天,她应该告诉娄老师,她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一定会坚定地走下去。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华建是否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更不知道一旦失去华建,麻生明 美是否会继续信任她,所以她什么都不敢说。追悼会定于三天后。因为娄老师的家人不希望太多人打扰葬礼,追悼会设在学校礼堂。那天天气突然转凉,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林菲直接从公司赶往学校,在学校外面转了几个圈,都找不到停车位。她冒雨走了两个街区,急匆匆走进礼堂,只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这群人中间,有像她一样的年轻人,也有坐着轮椅的老人,他们都是 娄老师的学生。 有那么一瞬间,林菲有些难过。她曾经以为,自己在老师心中应该是特殊的,但是眼前的景象告诉她,自己只是老师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转念间,她又释怀了。从年轻到年老,这群人记录了老师的一生。在他们心中,老师是特殊的,这样的就够了。 “林菲!”王真坐在角落,悄悄冲林菲挥手。她戴着墨镜,小心翼翼地与人群保持距离。 林菲走到她身旁,低声问她:“陆梦瑶呢,她没有和你一块过来?” “她和我一块来的,刚刚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走了。她让我留在这里等你。”她顿了顿,又补充,“赵小霞在坐月子,来不了,陆梦瑶已经替她点过蜡烛了。”林菲点点头。礼堂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娄敏邦一生的经历,以及他公开发表的论文。林菲第一次知道,原来老师带过二十多届学生,教授过两千余名本科生、研究生。他写了无数的中英文论文,因为出了一趟严重的车祸,无法继续进行学术研究,他才专心当辅导员。他退休后多次被学校返聘,直至医生勒令他回家休养,才被儿女接去 同住。 林菲专心地看着视频。原来她对老师的了解这么少。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参加娄老师的追悼会。”王真的声音很轻,双手紧紧交握,指关节微微泛白。 林菲点点头。王真在大一的时候就休学了,她恐怕连娄老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你们都知道,我爸妈从国企下海做生意,家里很有钱,是我们那的首富。”她讥诮地扯了扯嘴角,“你们有没有想过,既然我家里很有钱,我为什么每天都去打工,一天干 十几个小时?”林菲愣了一下。她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同学们都说,王真来学校报到那天,她的爸爸妈妈都有司机,分别开了两辆豪车,王真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名牌。她天天背在身上 的小提琴,价值好几十万。王真自嘲地笑了笑:“怪不得陆梦瑶说,你天生反应迟钝。你就没有想过,我的父母是亿万富豪,他们随便给我两幢房子,就足够我吃住了,我怎么会无家可归,只能求你 收留我?” 林菲低声说:“我钦佩你追求理想的勇气。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理想!”王真的眼泪滑下了眼角。她飞快地拭去泪痕,“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我并没有成为建筑师。” 林菲点点头,无言以对。王真抬头望着屋顶,努力不让眼泪落下。许久,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自言自语:“那年,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开学才一个多月,我去了酒店‘打小三’,把整个 套间都砸了。酒店报警之后,那个女人坚持一定要告我伤人。我被民警带去派出所之后,去公安局保释我的人不是我的父母,是我的大学辅导员。”她的眼泪终究还是落在了黑色的衬衫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水渍。她一边笑,一边擦拭泪痕:“警察告诉我,我的父母互相推诿,一个都不愿意去公安局接我,他们只能通知我的学校。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父母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他们谁都不想放弃公司,离婚的事才会一拖再拖。至于我,他们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新 的子女,我不过是多余的累赘。”林菲并不知道这段过往,确切地说,他们班压根没有人知道这些事。她轻轻握住王真的手。王真的情绪一下子绷不住了,抓着林菲的手臂呜咽低语:“我在那时候就想好了 ,我一定要努力,等我衣锦还乡,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探望娄老师,亲口说一声谢谢。可是我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回国,我有什么脸见他!”王真泣不成声。她没有勇气去见娄老师,结果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公安局的调解室内,她父母请来的律师只会相互推诿,希望由对方出更多 的钱赔偿酒店的损失,只有娄老师一心希望,她不要因此留下案底。她的父母是知名的富豪企业家,最后居然是她的老师替她垫付了赔偿金。多么讽刺的现实!夜幕降临,礼堂内的人潮渐渐散去。林菲与王真并肩走在马路上,王真一路低着头,眼睛又红又肿。林菲想要安慰她几句,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昏黄的路灯把她们的 影子拉得长长的,透出几分寂寥。 “我从来没对任何说过那件事。” “从今天开始,一切就当从头开始。”王真和林菲同时开口,又同时朝对方看去。夜晚的人行道黑沉沉的,王真已经摘下墨镜,路灯在她苍白的脸颊落下点点光晕,衬得她的唇色愈加黯淡。她低声说:“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那年,娄老师告诉我,憎恨也可以是动力。我可以用憎恨作为前进的动力,直到我学会放下。这些年,我一直记得他的话,不可以伤害别人,更不能 伤害自己。林菲,我会振作起来的。我每天都告诉自己,我本来就一无所有,这一回不过是从头开头。” 林菲默然地抓住她的手。不管王真经历了什么,有些坎只能由她自己跨过去,别人是帮不上忙的。不过,她希望王真能够知道,她会一直支持她。她挽住王真的胳膊。 王真反手勾住她的手臂,故意装出轻快的语气:“陆梦瑶说,你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只是不习惯,我会慢慢习惯的。”林菲有些尴尬,转而高声说,“我们找一家餐厅吃饭吧,然后回家努力干活。” 王真点点头:“好,努力干活,从头开始。”两人找了一家人少的餐厅,点了三菜一汤,匆匆吃完之后便赶回家中。当车子驶入小区,她们远远看到陆梦瑶的新居亮着灯火。林菲奇怪地嘀咕:“你不是说,陆梦瑶有急 事走了吗?下雨天,难道她过来关窗户?” 王真皱着眉头说:“你不觉得吗?陆梦瑶一直在伪装,故意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她有什么可伪装的!”林菲不以为意。两人坐电梯上楼,在陆梦瑶的婚房门前足足敲门三分钟,就不见有人开门。林菲无奈地说,“可能她又忘了关灯,她总是这样……” “总是怎样?!”陆梦瑶猛地打开房门,倚着门框打了一个酒嗝。很显然,她一直就在门后,眼见林菲她们快走了,这才打开房门。林菲不可置信地瞪着陆梦瑶。她的真丝小洋装被她折腾得皱巴巴的,领口也扯开了。她的头发乱七八糟,脸颊绯红似晚霞。林菲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样子,快进屋去! ”“我不去!”陆梦瑶一手叉腰,一手撩拨长发,做出风情万种的模样,“我什么样子?你把话说清楚!”她一边打酒嗝一边傻笑,又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我不美吗?”她挺起 胸膛,“你看我,胸是胸,屁股是屁股。”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臀部,“我就是玛丽莲梦露,天生的尤物,男人眼里的女神。”林菲懒得与酒醉的人废话,一把拥住她,把她推入屋内。 第106章 新的起点(4) 陆梦瑶衣衫不整,林菲不得不把她推入屋内。她紧跟着陆梦瑶踏入玄关,目光触及屋内的情形,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屋子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个啤酒罐,陆梦瑶的 手提包、高跟鞋依次摆放在墙角。客厅里面除了折椅板凳,还有养生壶,电饭煲。 林菲放开陆梦瑶,走进主卧室,卧室的地板上放着一床席梦思,席梦思旁边扔着内衣、平板电脑,还有一些化妆品。林菲走入卫生间,里面牙刷毛巾一应俱全。 她折回客厅,质问陆梦瑶:“你一直住在这里?为什么?” “嘘。”陆梦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转过身,笑嘻嘻地塞了一罐啤酒给王真,与她碰了碰罐子,“干杯!我们不要理她,她是恶巫婆,你陪我喝酒。” “好,我陪你喝酒。”王真一边说,一边试图拿过陆梦瑶手中的啤酒罐。 陆梦瑶用力摇头,与王真抢夺啤酒罐。“你干吗!”她嘟着嘴,把啤酒罐抱在怀中,“你也有的,你干吗偏要抢我的。” 林菲用力抓住陆梦瑶的肩膀:“你清醒一点!”她拽着陆梦瑶的手臂,试图把她拉去洗手间。 陆梦瑶用力甩开林菲的手,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你干什么!放手!”林菲试图扯开陆梦瑶的胳膊。 两人纠缠之间,陆梦瑶就像执拗的小孩,抓着心爱的棒棒糖。她蛮横地叫嚷:“我就是不放手,就是不放!” 王真“扑哧”轻笑。“嗨,王真。”陆梦瑶把脑袋靠着林菲的后背,睁开迷离的双眼冲王真挥手,“你知道吗?林菲可喜欢你了。她最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她就是一个渣男,对我始乱终弃。 ” 林菲趁机推开陆梦瑶,又担心她摔倒,只能扶着她的肩膀。陆梦瑶趁机用两只手捧住林菲的脸颊,像捏面团一下揉捏她的脸颊,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容。 林菲侧头闪避,陆梦瑶越拧越用力,仿佛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陆梦瑶!”林菲有些生气了。 “林菲,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陆梦瑶转而抱住林菲的脖子,“因为我羡慕你,我嫉妒你。”突然间,她靠着林菲的肩膀嚎啕大哭。三人折腾了半个多小时,陆梦瑶渐渐清醒过来。她不愿意解释,自己为何偷偷睡在婚房,含糊其辞地说:“我就是想一个人清净几天。”她故意转移话题,“你们刚从娄老师 的追悼会回来吧?” 林菲并不接话,王真同样不说话。陆梦瑶讪笑两声,从皮包中翻出一包香烟递给林菲,林菲摇摇头。她又递给王真,王真同样摇摇头。她点燃香烟,吐出一口烟圈,幽幽叹息:“娄老师就这样走了。你们说,他这辈子图的是什么?那些院士、科学家,《人民日报》至少会在他们死后发一篇讣告,可是像娄老师这样的学者,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 ,当他们走到人生的终点,就连遗体都捐献出来了,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人生的价值并不是别人赋予的。娄老师根本不在乎,在世人眼中,他得到了什么。”林菲一边说,一边认真地看着陆梦瑶。或许就像王真说的,陆梦瑶一直在伪装自己。 她走上前,替她扣上胸口的扣子,“我们都是‘大多数’,在我们死后,除了我们的家人,没人会记得我们,但是我们不是为了别人而活,又何必在乎那些虚名。” “我当然不在乎。”陆梦瑶捋了捋长发,“娄老师走了,我很难过,才会喝那么多酒。”她看一眼时间,打开房门下逐客令,“你们先上楼,我换件衣服就上去找你们。”林菲不相信这话,王真同样不相信,但是她们在陆梦瑶眼中看到了哀求。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看到的那一面。林菲与王真交换了一个眼神。林菲比了比手表:“我们等你 半小时。如果你半小时不上来,我们就下来抓人了。”她的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宝贝儿,我没有迟到吧。”沈伟风度翩翩,快步走向陆梦瑶,“你在等我吗?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不过,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也不回我消息呢?”他伸手想要搂住陆梦瑶的肩膀,目光触及林菲,脑子“嗡”的一声,就连手臂都僵在了半空中。 林菲有些尴尬,转头对王真说:“我们先上楼吧。”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伟高声诘问林菲:“你怎么在这里?就算你骚扰梦瑶也没用的,我不会喜欢你的。” 林菲莫名其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沈伟义愤填膺地控诉林菲:“你和梦瑶是好朋友,我本来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事到如今,我就把话挑明了说吧,梦瑶不会再和你往来……” “啪!”陆梦瑶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把沈伟打蒙了,也把林菲和王真都吓到了。 沈伟率先反应过来,他先声夺人:“亲爱的,你不会相信她,反而不相信我吧?” “我相信她什么,又不相信你什么?”陆梦瑶骄傲地仰起下巴。此时此刻,沈伟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陆梦瑶。哪怕他有再多的女人,他唯一爱的人只有她。“梦瑶!”他伸手想拉她的手腕,被陆梦瑶避开了。他愈加慌张 ,哀声说,“你知道的,我有多爱你……”“爱?”陆梦瑶后退几步,“本来我还想替自己留几分尊严,现在……”她自嘲的笑了笑,突然加重语气,“你说,是林菲勾引你,时时刻刻纠缠你,一心只想嫁给你,是不是 这样?” 沈伟想要点头,又不敢点头,急切地上前两步。 陆梦瑶一连后退三步,一字一顿说:“沈伟,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吴彦祖,就算你是钢铁侠,林菲也不可能勾引你!她根本看不上你这样的人!” 沈伟整个人如坠冰窖。她在第一天就知道了吗?她不接他的电话,就是因为她知道了?她为什么隐忍半个多月?“你想问我,为什么隐忍这么长时间?”陆梦瑶转身拿起墙角的手提包,抓起一沓照片朝沈伟扔去,“这些都是你的相亲对象。”她从包里抓起另一沓照片,“这些是你的炮友 ,西方的,东方的,南半球的。”她把照片兜头兜脸摔在沈伟脸上,又从皮包中抓起剩下的照片,“还有这些,你的床照!”照片洋洋洒洒,飞得满客厅都是。沈伟无从辩驳。陆梦瑶清楚明白地说过,她无法容忍婚内出轨,这是她的底线。慌乱中,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哀声恳求:“梦瑶,你知道的,从始至终我都只爱你一个,从高中开始,你就是我的女神,我的心里只有你。这些照片……我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发誓——”他举起右手,“以后我若是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就,我 就不得好死!”陆梦瑶居高临下审视沈伟。她之所以喝醉,因为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原谅他。确切地说,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从头开始。这一刻,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突 然发现,原来做出决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她拿出结婚证书,猛地扯下内页,撕得粉碎。“这就是我的答案。”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坚决。沈伟仰头看她。陆梦瑶之所以答应他的追求,因为他家有钱;如今他家依旧有钱,陆梦瑶怎么会离开他呢!他软声哀求:“亲爱的,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我们结婚这么多 年,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李梦瑶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他。炙人的静默中,沈伟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当初,她的父母急巴巴逼着他和陆梦瑶领证,不就看中他家有钱吗?就算她铁了心和他离婚,她父母也不会答应的。他们这 桩婚姻,永远都离不了。说得更直白一些,没有这套婚房,陆梦瑶根本无家可归! 想到这,沈伟慢慢站起身,说道:“亲爱的,你想要什么,钱、衣服、名牌包,我全都答应你。”他上前一步,“只要你不离婚,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不要过来!”陆梦瑶不慌不忙地掏出水果刀,直指沈伟的胸口。她约他过来,就是为了和他谈判。她举起水果刀,刀刃闪着寒光,把林菲和王真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林菲 急道:“陆梦瑶,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陆梦瑶冷眼看着沈伟,“如果你不愿离婚,我只能去法院起诉你。到时候,我可不保证这些照片会不会流出去。现在,请你出去!”她挥了挥手中的刀子。“梦瑶,你非要把事情做绝吗?”沈伟的语气再没有半点哀求意味。他环顾四周,“梦瑶,这里不是你的dreamhouse吗?你和我离婚了,你住在哪里,回石库门吗?你一个 月才六千多块工资,吃饭都不够,你如何生活?不要告诉我,你突然中了彩票,你有钱将这套房子买下来。” 陆梦瑶沧凉一笑。她就知道,沈伟一定会这么说。或许正因为她像菟丝花一样,只能依附他而活,他才会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你都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沈伟再上前一步,胸有成竹,“乖,把刀子给我,不要再闹了。” 陆梦瑶心中悲愤又凄凉,可是她落得如此境地,又能怪得了谁呢?!“滚开!”她胡乱挥舞手中的水果刀。沈伟认定陆梦瑶不敢伤他,却没有料到刀刃“嗖”一声划开了他的衬衫,手臂掠过一阵凉意,紧接着就是锥心的疼痛。他看着殷红的衬衫,吓得脸色发白,一连后退四五步 。陆梦瑶疯了似的挥舞水果刀。她很清楚,在她撕毁结婚证书那一刻,她就失去了这套房子,失去了安逸稳定的生活。当初,如果她没有急急忙忙和沈伟登记结婚,而是像 林菲一样认认真真工作,或许不会落得一无所有吧? “陆梦瑶,你疯够了没有!”沈伟脸色铁青,恼羞成怒,“你想和我离婚?行,带着你的这些破烂,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陆梦瑶浑身冰冷。 沈伟得寸进尺:“还有你父母收下的彩礼,三十八万八,一分都不能少,全部还给我们家!” “他们收了彩礼?”陆梦瑶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们终究还是收了彩礼!” “你需要多少钱,才能买下这套房子?”王真握住陆梦瑶的手腕,拿过她手中的水果刀,软声说,“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 沈伟讥诮:“一千万,这套房子至少值一千万,你们有一千万吗?”王真转身面对沈伟,一字一顿说:“明天一早,等银行开门了,我即刻取一千零三十八万给你。现在,请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