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太守》 第一章 白天 丹青历六十五年,战争如一片轻浮的云已经飘远,水墨圆历史上最大的战乱在两年前被当代国主墨亲率大军平息了。仰赖国主的恩泽,水墨圆的居民过上了太平的日子。刀枪归入库中作了短暂的陈设,马儿放牧于南山悠闲地啃食青草。 而今,水墨圆的居民唯一的嗜好就是走在御街上欣赏太平的盛景了。 御街,是王城白水城的中轴线,建筑时特意比王城地基的平均高度高了半米,取升平之义。据说,站在御街上可以平瞰王国所有的繁华。因为王城的所在地本就是水墨圆最高的地方,而御街又比王城地基的平均高度高了半米。丹青历六十三年,战乱甫平息时,曾有当政的大臣劝国主将御街更名为太平街,用来歌颂国主的英明神武。但却被国主墨拒绝了,墨依旧把这条街定名为了御街。不同的是,墨颁布了一项关于御街的禁令——御街不准打马,除边关传讯的号马例外。墨要让全国的居民都牢记,和平是大家的,对于敢以破坏和平的人大家都可以伐之。就这样,御街保留了下来。两年的时光,水墨圆的居民也渐渐习惯于中午时分纷纷走上御街来守望属于他们的和平。 今天的正午,日头悬在当空,照耀着白水城,也照耀着御街,为它们披上了件祥和的外衣。似往常一般,正午的钟声敲响时,居民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拥到御街上品味太平。就在居民们还沉浸在太平的美好中未脱时,忽然从御街的东首奔出了一匹马,踏上御街时二蹄腾空。马上,驼着的是一位少年,大约二十岁光景。 没有人可以忽视国主的禁令——御街不准打马,除边关传讯的号马例外。但粗看那位少年的服饰,也不似边关传讯的兵士。可他为什么要公然抗拒国主的禁令呢?街上的居民开始用错愕的目光打量着那匹马和马上的少年。 马,是名马,五花骢,纯白的身体仅有马尾处缀有点点血色的斑痕,标准的御马,近处的人还可以依稀辨认出马的臀部上烙有御马监为御马特制的标记。 人,由于突兀的出现,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容貌,居民们注意到的只有他那身服饰的颜色,明黄色,仅有皇族才准予选用的颜色。 皇族,人们的心头烙下了两个大字,一般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他们的敬畏源于对国主墨的感恩。墨,在他们的心中就是将太平散播给他们的神,而皇族的成员也就是神的亲人,又岂能不敬畏呢?虽然有墨的禁令在,但是他们依然相信神的亲人是不会破坏神亲手散播的太平的。因此,人们下意识地闪到了街道的两旁,为神的亲人——那位少年和他的马空出一条道儿来。马蹄刚挨到地面,那位少年便不停地鞭笞,尽管那匹马已经够快了。看上去一副很焦急的模样,都恨不能立即肋生双翅越国御街了。 马和少年,如一柄利剑般,划开人潮向御街的西首急驰而来。 那匹快马,穿过御街后便直奔六皇子子砚的府邸。子砚的府邸,就在御街的左近。子砚,是国主墨众多皇子中特异的一个,性格乖张,与众不同,他不喜亲近权贵,厌得被豪富搅扰,却好与白水城中各色得末流百姓相亲。不知何许原因墨也未曾责怪,且特许他可以不必将皇子府建在禁城得边围。因此,欲往子砚府邸,御街城了必经之径。 甫到子砚府门,少年便即用蹬离马,早有明眼得家丁过来为他牵马。甩过缰绳后,少年才得空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后背和前襟的衣衫俱已被汗湿透了,衬得前襟的金龙绣纹格外醒目。金龙,四爪渐渐伸张开来,掩在云雾中,仿佛要脱云雾而高飞。欲飞的金龙,却也引不得他的关注。他已无暇旁瞻,只顾踱步往府里进。一路上,小径两旁的家丁,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向他打躬。他似乎没有心情回应,只是随便的点几下头,便作了。穿过三道回廊,他来到了子砚府的正厅。抄起几上的茶碗,一口饮尽了碗中的茶水。或许是太急,茶叶也给他囫囵吞了去,唯有来不及咽下得半片还漏在嘴角处。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雅,狠狠地将仅余的半片茶叶重重地吐了出来,顺了这口气,他才向侍奉在旁的家丁探问到:“你家主子呢?” “主子,怕还在书房听周炔周主簿讲书呢!三皇子,您有要紧的事找我家主子吗?请在此稍歇,奴才这就给您通禀去,”家丁不紧不慢地回道。 听完家丁的回话,三皇子毫的心猛的向下一沉,刹那间凉了半截儿。眉宇间顽强的爬处几缕愁,挤在了额头处,却愈积愈厚。等不及家丁的通禀,毫接过家丁的话茬儿吩咐道:“算了,来不及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撂下了家丁,独自向府内的书房寻去。 书房内,子砚还在全神贯注的听着周主簿浓情的讲授。这一时,说的是水墨圆的人文地理概况。水墨圆,分八城,有七族。一族居一城,各不相混,民风亦各异。有豪放也有偏儒雅的,还有尚全完朴的。豪放的,重歌舞,喜待客,客至十里必迎之。儒雅的,尚国学,举城举族皆以多识为荣,上至六旬老翁,下涉黄口小儿,不能说是满腹经伦,却也是能诗善对,文笔工整。尚全完朴的,民风纯素,以物易物,不好方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胜似桃源。周炔特别推崇的是清城,一谈及清城,周炔的话便如黄河绝堤一发而不可收拾。东也说,西也提,活生生将一堂人文地理的宣讲课变成了一幕特意为清城所作的渲染。相投的是,子砚也喜欢听闻些王国内各城各族的不同风俗。正好趁着周炔的不可收作一番意念的远游。随着周炔的言辞,子砚仿佛真的置身于清城。子砚的双眼,盛满了清城的山,明秀,载满了清城的水,明澈。子砚的耳畔,听闻的是青城的风,徐徐而来,暖暖的,不用回味便知是纯纯的,不含一丝世俗的纤染,出自天然,满是天然。又仿佛蕴含着百花的香息,那香息超越了听觉的阻碍传入了他的鼻中,一嗅,不太浓又不太淡,恰到好处,恰足以陶醉深缅世俗的心灵。子砚的双手,又仿佛真的触到了清城百姓的双手。虽有辛勤劳动烙下的老茧,却仍是柔柔的,手心相交,清城百姓双手手心传递出的真诚融热了一颗在炎凉中偏程的心,也消融了那份天生的富贵带来的孤寂。 “哐当”,敲门的声音,不太重不太轻,虽只是那么一声响,却已敲醒了神游的中的子砚,也打断了周炔的授课。子砚和周炔都扭转了头将目光聚在了门上,诧异地观望着。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子砚常说“兄弟相亲,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或许是真的。见闯进来的是自己的三哥毫,子砚的诧异就像被西风拂过似的一扫而光了。子砚换了副面孔,褪却了诧异,带着点儿欣喜,向毫说道:“三哥,你来了,那正好,一起坐下来听周主簿讲课吧!周主簿所讲的都是于你我有益的。” “听课,不必了,骤雨将至,绸缪未备,岂有心思安坐,你还是出来下吧,我有急事与你商议,”毫用低沉的语调缓缓地说道,一句话带起了丝丝的愁。 “那也好,偏劳了,周主簿,既然三哥相扰,那我们今天的课就止了吧,你也早些回去将歇吧!”子砚无耐地回道,刚才的一场欢悦,全散了,散在毫的一句话中,那颗心怎么也落不到安宁。 周主簿愣了愣,而后将目光移向了毫,用莫名的目光扫了毫一眼。与毫的目光相接,就如同烈火与寒冰般难相容,短暂的一触即便分开。虽只是那么的一触,却如同一支小箭般射在了毫的心上,毫的目光立刻作出了回避,闪过周炔望向了子砚。周炔,继而亦慢慢地回子砚的话:“也好,六皇子殿下,我们的课作停,属下告退。” 回话一毕,周炔躬身倒着退向书房外。退出书方时,周炔还不忘礼节性地向毫问了声:“三皇子殿下安,臣下告退。”而后,周炔离开了书房。走在王府的小径上,脚步缓缓,口里的一声叹息,也徐徐地呼出透着那种不甘,可他还是离去了。子砚和毫的私事,他不便旁听,也是插不了口的。手足亲家臣疏,他只是子砚的家臣,甚至连近臣都算不上,疏不间亲,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呢。怀着不甘,和着迎面的风,周炔离开了六皇子府邸。 周炔走后,子砚行了几步,来到毫的面前,将毫请到了书房的上手,而后轻轻地关上房门,接着又回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书房,顿时静了下来,没有了宣讲,也没有了神游,更没有了那颗消融了天生富贵带来的孤寂的心。只有两个人,同胞的兄弟,两颗心,共浴中权力之水中的两颗柔弱的心。 先开声的是毫,他没有说话,传出的声音是低低的隐泣。其实在周炔离开时子砚就注意到了,毫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安,眼角潮潮的,泪水满积着。子砚只是没想到哥哥会如何轻易地堕泪,尽管他猜测到毫可能有不悦之事,但不论他怎么算都算不出毫的泪那么的不珍贵。子砚和毫,是皇子,是被万民敬畏的神墨的儿子,是大英雄的子嗣,见过战阵,见过浴血,都不曾落泪,在太平的年景里毫却落泪了。子砚想不通,也更加不忍心看含着泪泪花的毫。他的心底在一千次地呐喊“毫,你还是皇子吗,你还是英雄墨的儿子吗,你的热血呢,你那颗跳动的心呢,为什么是泪,为什么,你的泪就那么轻贱吗”子砚别过头去,用空旷的书房掩埋了自己。 隐泣,慢慢地淡了,只有哽咽还残存在空气中。毫试着止住,试着说话,三次后他终于用哽咽的语调说出了完整的话:“子砚,也许你会轻看哥哥,可哥哥也是无路可走了,穷途而泣。我还记得丹青历六十三年的战乱,叛军包围了白水城,而父皇又领兵平叛在外,城中只剩母后,你,我,其他的皇子和微弱的守军以及无数的百姓。那时候,我们登临城头以壮军威,面对敌人的盔明甲亮寒戈冷戟,我没有怕,你也没有怕。我还记得,那年我二十,你十八。孩子的年龄,我们的脸色仍是红扑扑的,丝毫不见苍白,我们仍高喊着“太平将至”。那时节,我没有哭,但见今天我落泪了。因为今天拿着长戈、长戟对着我的是离纸,是水墨圆的太子,未来的国主,我们的二哥。我不是怕,只是手足相残,兵刃相加,心寒呐。” 子砚被毫说的一番话带远了,回到了丹青历六十三年,他的耳畔仍回响着嫩声喊出的那句话“太平将至”,心头一阵暖。瞬间却又被那番话拉近了,“手足相残,兵刃相加,心寒”,他不相信离纸是那样的哥哥。子砚的心中,离纸永远是未拥有几分柔弱而又对弟兄十分关爱的好哥哥。可是,毫不可能欺骗他的,离纸的形象一下子碎在子砚的心中,惊的子砚无言以对,只有用默默来表达。 “子砚,哥哥的路真的走到尽头了吗?哥哥逃出三皇子府时心里还在惦念着你,我相信若是白水城中,还有人可以搭救于我的话就只有你了。你若是不便和二哥反目,你就将我绑了送与二哥吧。死在兄弟的手中,也比死在敌人的手中好过些,至少心无所怨。” 毫接下来的这番话,狠狠地刺在了子砚的心坎上。子砚的心在滴过血后,强硬地跳动着,他的五指捏在一起,都有些发白了。突然地转身,字砚如发狂般冲着毫喊道:“三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二哥的人会变。” 发泄出来后,子砚的心空了,没有了砥柱的支撑,急速的向下沉。他的身子,也像失去了重心般向后倾倒,跌坐在太师椅中。 “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权力,虚浮的物什。人人都说皇家贵相,但他们谁又能了解到我们皇家的无奈呢,我们有荣耀的光环,可那只是表面的光彩,谁又能品味皇子私底下的辛酸呢。说的冠冕些,称为皇子,说得直白些,我们就是权力冰冷之刃上的起舞者。一生下来,就要争,争宠,盼着有幸被立为太子。有了太子后,又要防着,怕逆上刀锋一朝入鬼门。新主继位,又要隐着,不敢出头,不敢冒尖,忍着大臣,忍着兄弟,生怕一失言一失行惹罪入囹 。我们什么时候能歇,也只有深埋黄土后,两耳绕清静。上个月,父皇出巡,令离纸监国,总领一切事物。我因素来与他不和,唯恐他趁父皇出巡之际加害于我,不得不舍掉皇子的自尊往四门卫戍大将军谭正的府上苦苦相求于他,恳请他能在父皇出巡期间安全护我周全。一番苦情,才换得谭大将军尊首一点。却不知怎的这消息泄入了离纸的耳中,他又受了外人的窜掇,竟误以为我要勾结谭正谋反,先除了太子,再夺王权。因此一怒之下提点御林军查抄我府,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此刻我已作了离纸的剑下之魂,真是小人栽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段冗长的叙述,毫复杂的心情也参杂在其中,几多伤怀,几多辛酸,也都揉碎在了话语中。这段叙述,毫曾一度中断,难掩的伤一次次暴露在青天白日夜,反复了三次后,毫结束了他的自述。 子砚听完毫的诉说,心头着实震惊了一下,但他仍是想到了“王子不得私会外臣”,三哥私见谭正,本是不该,触犯了律条,论罪当罚。但此刻,二哥的剑锋已架在了三哥的颈项之上,只怕三哥的性命就此不保。律条也只有晾在一条了,救三哥的命才是第一要急,恐怕二哥也闻讯得知三哥躲进了自己的府邸,再不采取行动就一切了。子砚平复了一下不忿的内心,勉强着自己温和地说道:“三哥,你也可以放心了,我会尽力的。” 兄弟的一句热肠话驱散了毫头顶的阴云,毫的心情转好了几分,渐渐地止住哽咽,强挤出一丝心安,略显平静地回道:“那就先谢过六弟了。” 又安慰了三哥一番,子砚怀着忐忑的心情退出了书房。 心揣不安,子砚返身来到了大厅。子砚心里念念不忘的仍是怎么样搭救毫,可是用什么方法呢,不要忘了对头可是自己的二哥——离纸。两头儿都是自己的兄长,都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该怎样割舍。子砚的心里又一下子没有主意。烦躁,一点点将子砚困住了,他此刻才算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无助,什么才叫做风箱里的老鼠。子砚,脑子也越来越乱,简直成了一筒稠稠的浆糊,根本就散不出一丝灵光。焦急的子砚,也只剩来回踱步的气力了。一圈儿,两圈儿,三圈儿,若不是大厅的地面上纤尘不染,恐怕自己的脚印儿都可以将自己埋葬了。不知道踱了几圈儿,子砚又转过身子准备踱下一圈儿,就在那转身的瞬间,也许是那位过路的神灵肯发善心了,一道灵光透入了他的脑海中。子砚停止了脚步,对着大厅外吩咐道:“传福安到大厅来。” 福安,是子砚的近侍。既不懒惰,又很精明。有时候只要子砚的一句话吩咐,福安就可以将交代的事办得妥妥当当。而且福安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话少,不该问的话从来不问,该说的话言简意骇。因此,子砚十分器重福安,常让它随侍左右,就连进宫赴宴都缺不了福安的份儿。也因此福安成了王府的众多家丁中,最了解子砚的一个,王府的家丁们曾戏称福安是六皇子肚子里的蛔虫。 不一会儿工夫,福安来了。一进大厅,便给子砚打躬。子砚挥了挥手,示意福安站起身来。福安得了子砚的令后又直起身来站到子砚的一侧,低声询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福安,去取我的剑来,你知道它在哪里,”子砚淡淡地说道。 福安没有下话,支身退出了大厅。子砚的剑在那里,福安当然知道。如果说王府里除了子砚外,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子砚的剑放在哪里的话,就只有福安了。子砚的剑,存放在王府的兵事房中。 兵事房,原本只是王府闲下来的一处屋子。子砚发现后,才命人收拾了出来,又特地置办了几件兵器放了进去,供自己偶一娱乐用的。因此那处屋子才改名叫了兵事房。平日里,子砚是不舞刀弄剑的,只是浸心于书房中钻研各册书籍,偶尔心血来潮时从兵器房中捡出件兵器来练练手。也因此府内并不是太多的人晓得兵事房的所在。 福安走在通向兵事房的路上,并没有考虑子砚要自己取剑的缘由,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奴仆,只要做好自己本份的工作就好了,主子的意图是不可以妄加揣测的。福安,也从不揣测子砚的意图,就算子砚让他去死,他也不会问个为什么的,只会毫不犹豫地去死,因为奴仆就是奴仆。很快地,福安来到了兵事房中。福安取出了子砚的剑,又旋风似的返向大厅。 今天的太阳,大概是从西边升起的,要不然怪事不会一件接一件的涌来。御街的百姓,在一天里又经历了第二次马蹄声的洗礼。尽管他们忘不了国主墨的禁令——御街不准打马,除边关传讯的号马例外,但他们还是欣然接受了第二匹马皮的到来。因为他们在老远外就望见了太子的仪仗。太子,未来水墨圆的国主,做出一次出格儿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 这一次,马匹的数量也大得惊人,足足有百十来匹,奔过御街时就似一阵波涛,抖动着大地。马队的后面是一架步辇,上擎黄罗盖,谁都知道那黄罗盖下罩着的就是太子。百姓们仍是自动地闪向了御街的两旁,空出条道儿来的供马队扬鞭,只是他们的脸上诧异越来越浓。 眨眼的时间,马队和黄色步辇穿过了御街。但仍有好奇的百姓不肯离去,依旧伫立在原地,远远地张望着马队和步辇留下的烟尘,作着几千几万种可能或不可能的猜测。 太子离纸,领着那队御林军,穿过御街后直奔到六皇子子砚的府门前才收住阵脚。队形刚放稳,队伍中便走出了一位将官施施然来到了太子的近前,重重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回禀道:“回太子,三皇子躲进了六皇子府,是否要进府搜查,请殿下示意。”回禀完后,将官闪在了一旁,静静地等待离纸的回付。 步辇上的离纸,似乎并未听到那将官的禀报,眼睛连瞟都没瞟他一眼就投向了远处。离纸看到了远处的风,虽然风很轻,虽然风无形,但离纸还是看到了。离纸的眼中,风不再是柔弱的,而是化成了一只手,强壮而有力,在他的眼前叉开了五指抓向一切有形的物体。似乎就连离纸也在那只大手的目标范围之内,他在抓完树木,宫殿之后伸向了他,而且四指成钩,一副恐怖的情景。离纸有些怕了,身子不住地向后靠,直到靠在步辇的靠背上才稳下来。夸张的是离纸的脖子,惊吓中竟然向脖领里缩了去。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斗败的无赖般,丝毫没有点儿太子的气度。离纸的脸色,双手,都已显了苍白色,尤其是他的双手,指尖发白搭在步辇的扶手上,与金色的步辇相配,是那么地不和谐。 将官注意到了离纸的反应,不再沉默待命,而是转头将嘴附在了一个侍应的耳边私语了几句。一刻后,侍应递过条毡子送在将官的手里。将官,抖开了毡子盖在离纸的身子。 毡子的温暖,令离纸回复了几分,先前的不安渐渐地消失了。离纸望向了将官,低低地说道:“郑廉,是起风了吧,我的身上有些凉了。” 将官应了一声。将官就是郑廉,太子冼马,同时亦是太子的左右手。郑廉接着缓缓地说道:“不用担心,我已将毡子给殿下盖上了,相信片刻后殿下的身子就会暖和了。” 太子听了郑廉的回话,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做完这矛盾的动作后才说道:“可我的身子还是很凉,你还能记起我是什么时候落下这病根儿的吗?” “属下记得,但又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在丹清历五十八年吧。”郑廉回答道,答这句话时他的头压得很低,几乎都要贴在他的胸膛上了,而且回话的声音也是很低,缺乏了八分跟随着太子的意气风发。 “是啊,是在丹清历的五十八年,就是那年的秋天,我被父皇立为了太子。我还记得那年那时你曾经说过一句话,说那一天是你一生中最高兴的日子,对吧!”离纸平静地说着。 “是的,属下说过,那一晚属下还喝了一顿酒,不但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郑廉说这句话时,他的双眼在不停的闪烁,眼角处都折射出了晶莹的光,就似阳光射在水面的模样。 “是啊,那一晚我也醉了,我们都醉得很沉,结果醒来后就起风了,我也就落下这病根儿,”离纸说话的瞬间,眸子中带出三分苍凉,又似乎带着他的心神回到了那年。 郑廉没有答话,只是将离纸身上的毡子向上拉了拉,一直拉到离纸缩着脖下面才停手。 “为此,我还请太医看了几次,他们都老糊涂了,一口咬定我没病,说只是身子弱,叫补。” “也有人说我这冷,不是身子骨儿凉,而是心冷。” “不管哪里冷,却总是冷,什么时节才能永远有太阳的暖啊!” 太子一连说了三句话,三句话都是裹着些神秘,令在旁的人听不出个前后来。 太子这三句话的含义,郑廉却能懂。但懂却只能留在心里,藏着,掖着,不能吐白。郑濂面对着太子的这三句话,也唯有默默了。 离纸,发白的指尖,闪耀在空气里,像阵肃杀。过了会儿,离纸的四指并拢了,开始互相揉捏着,或而传出咯咯的响声。 “郑廉,是不是出太阳了,我的身上多了点儿暖,”离纸柔和地说道。 顺着太子的话,郑廉的视线望向了天际。天际,躲着太阳,它避身在云层中,它闪耀的金辉在层层乌云的掩映下循迹了。郑廉,没有看到太阳,却看到可几片阴云,浮着浮着,渐渐地挪向了自己这边。 郑廉收回了目光,强忍着几分痛,扮作欣喜的模样,回道:“是的,殿下,只要你抬头,都可以看到刺目的金辉了。” 离纸,大概是身子真的暖了些,也许是近几年的隽养,早些年的病根儿弱了,他伸出依旧略带苍白的双手将附在身子上的毡子向下褪了褪。 “那好,那你就去做吧!”离纸望向郑廉说出了郑廉期待已久的话。 郑廉,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离纸的首肯。那一刻,他抬起了头,再次用双眼望向了天边。他犀利的眼神穿透了掩着金日的层层阴云,靠向了喷雾的红日,收集着那刺目的金辉 。 郑廉带了一队御林军踏进了六皇子府。对于他们的到来,府里的家丁并没有表现出常人的那种惶恐,家丁们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只是拉长了目光,注视着郑廉和那对御林军。没有人向里通禀,也没有人站出来阻拦他们。他们也有诧异,却不太强,似乎是已经习惯了。郑廉和那队御林军,似入无人之境,轻松地来到了皇子的大厅。 大厅上,福安侍立在侧,子砚正在大厅的中央舞剑呢。宝剑,收在了子砚的手中,就如同一条白练,舞动时处处都透着股飘逸。又似乎是一支朱笔,在挥洒着胸中的感慨。剑,随意动。意,随剑起。只舞得大厅上腾起了一阵微风。 大厅外,郑廉挥手止住了御林军前进的步子,示意他们都留在大厅外待命,而他自己却支身进了大厅。大厅里,子砚见到了进来的郑廉,但手中的剑却未停下来,仍是随着自己的心神在舞动着。郑廉,也没有急于向子砚解释自己进来的意图,反倒如闲人般立定了身子欣赏起子砚的剑术来。而侍立在侧的福安,却注意到了郑廉的到来。正用种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就这样,三个人,三种神态流转于大厅内,转过七万八千四百六十三圈后都没有交叉在一起。子砚的剑,抖然间转了方向,变作直刺指向郑廉。剑尖的冷寒唤醒了郑廉的心神,眼看着剑尖将至眉心,他慌忙向后退了几步。子砚的剑,刺了一向郑廉后仍未有停下来的趋势,又作一扫扫向了郑廉。这下,郑廉更慌了,都来不急考虑就腾腾腾几步退出了大厅。而后,子砚的身子向前近了几步,来到大厅的口处,舞圆了手中的剑,摆出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态势。 郑廉在六 第二章 三个人的夜 黄昏,是夕阳的应接。夕阳,是黄昏的前兆。今天的黄昏依然起自夕阳之后。伴着融有二分美和三分愁的夕阳,黄昏来到了人间。整个白水城,静在了黄昏里,所有的人似乎都淡忘了今天的怪诞,依然拖着疲惫的步子忙着归家,忙着升起暖人的炊烟。一切,一切的一切,又如同夕阳般那么自然。 夕阳,可以照进张三的家院,也可以照进李四的家院,当然也可以照进子砚的府邸。夕阳的美闪入子砚的府邸时,已经是黄昏的正浓时了,府里的家丁大多已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回到自己的住处为自己打算了。只有两个人还愣愣地待在书房内。一个,是子砚。坐在书房茶几旁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碗茶。那碗茶,大概已凉透了,没有一丝纤热的白气可以冒出。不知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多少时辰了。一个,是福安。作为子砚的近侍,他很称职。子砚没有安歇时,他便没有闲暇。虽然此刻子砚并没有什么事安排福安去做,但他依然侍立在了子砚的身侧。可见他是多么地称职。时间,就这样一丝丝地流走,而他们却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 子砚,似乎是累了,挪动了下静止的身子,其间还刻意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长时间地不活动,人最累的就是腰和脖子。所以人在长时间地保持静止后便会转转腰和扭动几下脖子,好让着两处的肌肉放松下来,也可以减轻几分疲劳。子砚,又似乎是渴了,将手中端着的茶碗凑近唇边啜了一小口。茶水,流过子砚的喉头,有几分凉,又有几分苦。子砚不觉间皱紧了眉头。 侍立在侧的福安,注意到了子砚的举动和神态,忙向前走了几步,准备接过子砚手中的茶碗为他换一碗新茶。就在这一刻,门被敲响了,只是轻轻的一叩。子砚,皱紧的眉头自然地放松了,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了身边的几上,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福安,也停下了脚步和欲伸出去的双手,扭过头来看门口。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位值事的家丁,一入书房便忙着给子砚打躬行礼。行礼毕后就退向了旁侧,这时才不紧不慢地禀道:“回六皇子殿下,周主簿求见,此刻正在大厅,请殿下示意。” 听到“周主簿”三个字,子砚的神情一变。先前的自然淡了几分,替之的是几分凝重。而子砚,又故意将凝重掩下,并不急于答家丁的话,只是低下了头开始揣测周炔的来意。子砚的思绪,刹那间飞快地转动着。转过了六百四十圈后忽然又停了下来,子砚的心头明了了。他知道周炔的来意了,但又不是十分地肯定。他的脸上写有狐疑,只是福安和那位家丁已无缘见到了。因为子砚已抬起头在仰望着书房的屋梁了。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在思考。片刻后,子砚才又开始注视着那位值事的家丁了,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值事的家丁,得到子砚的示下后退出了书房,折身返回到大厅里,将子砚的话传达给了周炔。周炔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脸的平静。仿佛他不恰当的求见得到子砚的允准是事先已经预知到的,他从还未暖热的椅子上直起身来,理了理平整的衣衫,迈步向书房走来。 携着夕阳的余辉,周炔走在了子砚府邸的小径上。那条小径,他已来来回回走过了三个春秋,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他甚至都可以详细地说出小径上有几个凹洞,哪里下雨容易积雨,哪里秋天时可以藏住落叶。就是这样一条踏过何止千万次的小径,而且今天还曾走过两次,但在他今天第三次走过这条小径时,他却有了种不一样的感觉。小径上的凹洞消失了,每一处都是平滑的,不会在硌他的脚。小径上可以积雨可以藏落叶的地方也消失了,每一处都是丰满和充盈的,一粒灰尘都搁不下。小径的尽头,也不再是如旧的书房了,好像变成了一圈耀眼的光环。他也距光环越来越近了,只要穿过那光环,就再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凡人了,可以一转身就如星辰般光彩夺目。周炔,在美好的遐想中自迷了,脸上都禁不住泄出了几分甜蜜的笑,甚至连走过小径上凹洞时的硌脚都没有察觉到。 短暂的一眨眼,周炔来到了书房外。他没有急于迈进书房,而是在书房外顿了顿,内心的窃喜被敛牢后才伸出右手叩响了书房的门。 叩门声,很清脆,穿透了混有几分愁的闷闷的空气,传出去很远,嗡嗡的余响还回荡在空气中。 书房内传出了一个声音“周主簿,无须多礼,请进吧”。是子砚的声音,其中依然充满了崇敬,丝毫也不为刚才的苦恼所扰。 得到子砚的允准,周炔推开了书房的门。门,并没有全开,也不够半开,好似只是挤出了条宽宽的缝儿。通过那条缝,周炔闪身进入了书房。先是给子砚行礼,而后仰起了头,将写有几分禁不住的喜悦的脸面向了子砚。正准备回禀什么却又突然怔住了,因为周炔瞅见了侍立在了子砚旁边的福安。周炔,喜悦的脸僵住了,瞄了眼福安,闭上预备张开的口推退在了一侧。 子砚的双眼恰时地捕获了周炔的窘态。关于周炔产生困窘的原因,子砚一回顿间便猜着了几分——有些话福安不便听。但是子砚又不忍心说明了,只是故意地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动作。他抓起了晾在几上的茶碗盖在茶碗的口上抹了几下,而后将茶碗盖盖在了茶碗上,但是他的手却是在抬到很高后才收了回来。 周炔看到子砚怪异的动作后就如同坠入了一团雾水中,任他想爆了脑袋也猜不出子砚的意图,只能瞪大了好奇的双眼巴巴地望着子砚。 福安,在见到周炔后原本就打算退下去了,只是时间太匆忙也来不及征求子砚的意见,只好为难地站在了园地。但当他看到子砚怪异的动作后,他释怀了,放下了心中的忐忑,扭转身子没有有留恋地离开了书房。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周炔和子砚两个人了。书房的窗纸上,一轮圆月映了上去,偶尔有几缕风吹过,显得几分婆娑。静静地,书房里变得空寂了,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强竖起耳朵打起十分精神才可勉强听闻的几丝微弱的呼吸声渗在空气中,慢慢地蔓延。 “皇子殿下,”周炔开口道。“你真的要开口说话吗?其实你大可不必了,你要说的,你知,我亦知,为什么偏偏要说在明处呢?有些话还是藏在新中的好,毕竟勉强不是任何人都接受得了的,”子砚漠然地说道。 听到子砚的话,周炔的心伤了,也凉了,隐匿了多时才得以宣泄的热情在刹那间几乎要化作乌有了。他的延伸中闪烁着几许失落,内心的苦闷也在此刻纠缠着他。“噌”地一声,周炔向前走近了几步,在距子砚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铿锵有力地说道:“不,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一个志在天下的人在找到了明主后却不能一展所学的苦闷的。” “不,我明白。从我收留你的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收留你的那年,你还是个落魄的仕子,仍在为三餐的温饱而奔波。那时候,你整天都捧着你的经世治国方略有走于权贵豪门之间,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他们接受你的方略。但谁料天妒英才明珠投暗,你被所有希望的门拒之于外。你失落了,渐而也变得疯癫了,于御街之上呼号喊叫,仕子的斯文尽失。不但如此,你还当街扯碎了你视如生命的文章。也就是那些碎了的文章,纷飞在风中的纸片挽住了我前行的脚步,让我结识了你,也让我肯下决心收留你——一颗随时都将迸发的热情之心。其实,你误会了我收留你的深意。我不是想你借我的皇子身份一展所学,而是想你可以藉我安定下来,不再漂泊,不再落魄,不再忍受你不该承受的苦。亦或有一天你被贤主相中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谱写你的生命历程。你是被聪明误了,”子砚带着几分惋惜说完了这段话。 “不,你是皇子,是国主墨深爱的皇子。你不可能对王权不动心的。更何况你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取王权直如探囊取物般。我不相信你甘愿放弃,”周炔重重地说道。 “不要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有几分不相信。天时,我有,我的父皇深爱着我;地利,我亦有,我的红粉知己怜月的父亲是兵部尚书,白水城乃至整个水墨圆的军力可以说全在他的掌控下;人和,我亦有,我的故交中不乏朝中的要津司吏。可我呢,一想到去年重阳夜全家欢宴宫中的场面,我的什么欲望就都淡了。我不想见到月圆花好唯人缺的一幕。亲情是比王权更贵重的,”子砚说道。 “是,亲情可贵于王权,但亲情亦可与王权同在。” “不,那只是谬想。鱼与熊掌是不可能兼得的。欲行大使,必舍小不忍与。欲求王权,必灭亲亲情,多少历史的前事啊。我是没那么残忍的,我宁愿相守太平。” “懦夫。难道离纸和毫争权的斗争你就能坐视吗?等待,只是一种沦为阶下臣或是剑下魂的时间的拖延。你可以接受吗?不要忘了,离纸今天,今天……” 坐在太师椅上的子砚在听到周炔的最后一句话时,再也无法安坐了,“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直身而起,怒睁着圆目望着周炔。子砚的身子,明显在发抖,他本欲抬起右手的手指戳着周炔的鼻梁大骂其一顿。可是,就连他的手都颤抖的无法抬起了。子砚硬了硬心抬起了右手,却在刚到自己的胸口时右垂落了下来,手掌重重地砸在了几子上,一声闷响激荡在空气中。那声闷响截断了周炔的下言,周炔也不能再说下去,开始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子砚。 “够了,不要再说了,够了”,子砚说这句话时就像一头悲哀的小兽在嘶吼。一句话了,子砚瘫软在太师椅上。颤抖的身子,仍在颤抖,像极了秋风中枝头残存的黄叶,飘摇般不定。发抖的手,仍在发抖,虽放在了几子上,却仍有一波波的余动。下一波中,子砚的手不自控地翻了一下,带翻了几上的茶碗。碗中的茶水,顺着光滑如镜的几面在流淌,借着月光的清辉,折射着子砚心中的愁。瓷质的茶碗,从几上滚落到地面,伴随着清脆的响儿碎开了,碎成几块,几乎就是天上的那团凸月。 “不要再说了,再说只是伤。毫,毫,三哥他今天在演戏,我中了他的圈套,是我太笨了。但我却全了手足情深,我甘愿作这个傻瓜。可你为什么偏偏要说出来呢?伤,掩在纱布下的伤不是伤,露在北风中的伤才是真的伤。你走,你给我走,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话刚了,子砚眼中的泪水就潸潸地落下了。 周炔,听完子砚的哈,他的心乱极了,甚至都没有了思想。此刻的他,再也回想不起先前的喜悦了,也回想不起所做的事究竟是对与错了。一刹那间,周炔觉得天和地就要重合了。天,越压越低。地,越升越高。再有一道缝儿的距离田地就又归于混沌了。周炔,要逃,他不要在天与地的紧缩下毁了自己。他扯开了书房的门,只是一条窄窄的缝儿,他走了出去,却又更像是蹦了出去。借着苍茫的也的掩映失神落魄地从子砚的府邸向外逃去。 临到子砚府门口时,周炔遇到了从书房里退出来后正在门口透气的福安。福安一见到周炔便准备借步上前于他搭话。但周炔却一反常态地躲开了,只顾低着头向府门外逃。看着周炔远走的慌乱背影,福安瞅见了愁的影子。福安,没有再细想周炔突然间离开的缘故,而是匆匆地向书房返去。 没用多长的时间,福安便回到了书房外。书房的门,还虚掩着,周炔离开时所借用的那条窄缝儿还在。福安并没有唐突的闯进去,而是来到书房的门旁用一只眼凑了过去,通过门缝儿观察着书房内的情形。 书房内,子砚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他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地板上,碎裂的茶碗也依旧仍在。里面的气氛死沉死沉的,一点儿也没有留下一场阔论后本该有的热情。 看到子砚的神态,福安心中的愁又浓了几分。福安也没有辙了,只得在书房外徘徊着。一次次的徘徊,福安的心中都在忍受着不能说出口的苦。苦,压抑着福安。福安是真的计穷了,无奈下只好硬着头皮挤进了书房。 福安的进入,打破了书房中原有的静。见到福安的到来,子砚抬起了头,强压下心头的愁,拼命挤出一丝自然望着他。虽说福安只是子砚的奴仆,但是子砚仍然不想用自己的愁绪去沾染他。因为子砚的心中,福安也是如自己一样的人,快乐着各自的快乐,并不存在主与仆的区分。子砚望着福安,一时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了,只好任时间在那一刻空流着。 不太久的无语后,子砚开口了:“周主簿走了吗?” “是的,皇子殿下,”福安应道。 “那好,那我们去兵事房吧!”子砚吩咐道。 福安没有感到一丝突兀,仍是往常般,听从了子砚的吩咐,开展了书房的门,等待着子砚的先行。 风,一阵北风,裹着深秋夜特有的寒吹来。王府里没有高大的树木,所以没有黄叶的陪衬,但风依旧会吹来。 子砚,离开了书房,落步在小径上。北风吹在他的身上,他忘却了北风的凉。顺着小径,子砚向兵事房踱去。他的身后是福安,踏着子砚走过的地方跟随着。一步,一步,那么地吻合。没有空落下的脚印,只有看是两人却似一人的前行。月亮,还没有西落,仍挂在空中。也没有被乌云遮没,仍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为不能眠的人找亮了前行的路。 星辰,格外的亮,就像在争月亮的彩儿,不甘于月亮的独自放光,也想拼凑出仅有的光搏一下不能眠的人的欢心。 王府里其他的家丁都已经入睡了,静得出奇。子砚和福安去往兵事房的路上,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一吐,一吸,在也不能平常的举动,却带走了他们不平常的生命。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都不忍心打破这天赐的宁静。他们似是在享受,享受仅此一刻难得的安宁。那一份安宁,也许是千万年的光阴都等不来的。他没又岂会忍心破坏呢?只可惜书房到兵事房的路程太近了,缩短了他们厮守安宁的时日。太短暂,兵事房大门的出现令他们俩又回到了烦杂的尘世中。 兵事房内,子砚拔出了自己心爱的宝剑。宝剑,锋锐依旧,光彩依旧。剑身倒映着子砚那张被时空割裂的脸庞。抖动宝剑,一圈银辉在扩散,扩散的银辉带动着一丝不舍离开剑尖的血腥。看到剑,舞动剑,子砚不能不想到这把剑今天曾伤害过郑廉。想到那一幕,子砚又不觉间将剑舞得飞快。剑,难道只能伤人吗?郑廉,郑廉勾起的又是子砚对离纸的 思念。离纸,太子,自己的哥哥,今天自己怎么能对哥哥说出那么狠心的话呢?“烦躁,就拿剑杀了我吧。少一个兄弟,你就少一份烦躁。”自己真是太混帐了。手足,骨血相连,柔弱的哥哥又怎么会狠心将剑刺向弟弟而去舔尝那手足相残的切肤之痛呢?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字总是浓缩了人世间所有的疑问。子砚的剑,越舞越没有章法了。一套剑法堪堪舞完,子砚的剑却没有收,剑刃向前一长,挑起了竖在旁边的另一柄剑。 被挑起的剑,剑刃暴露在空气中。闪烁着,有银辉,也有寒光。 福安,长身而起跃向空中,伸手接住了那柄剑。 子砚手中的剑,回旋,刺向了福安。福安,退步向后,持剑格挡,避过一招。子砚的剑,手中翻转,一撩,封向福安的剑。福安的剑,直冲,上磕,荡开了子砚的剑。子砚收紧宝剑,又是直刺。福安,平举手中剑,十足力,开,一击打掉了子砚手中的剑。 依旧是“仓啷”一声,银龙堕尘,仍旧如今日白天的情形。落地的宝剑荡起了地面的灰尘,灰尘扩散了子砚胸中的愁。 “福安,我们回书房,”子砚吩咐道,语气低沉,将不想外泄的愁透了出来。 福安,没有应声,在子砚走出兵事房后悄悄来到兵器架前,将手中剑归鞘。而后才推出兵事房匆匆去追赶子砚的脚步。 月亮,缓缓地向西斜,拉长了建筑物的影子。偶尔北风的吹过,摇晃了那一丛小径旁的矮竹,乱了安稳的倒影。一步步,脚印的重落再次吹开了夜的寂静。子砚和福安依旧是一前一后向书房折回。他们中依然是无人谚语。似乎是夜的幽寂填塞了谈语言的表达。又似乎是子砚刚才的失落阻断了他们开口的勇气。就是一阵沉默,搭伴着月之西斜和云之闲走,子砚和福安回到了书房。 子砚,依旧坐在书房上首的太师椅上。太师椅的旁边是一张小几,上面时常摆放着侍奉的茶水。福安,依旧侍立在兆月秒年 的旁侧。福安的旁侧,是大片的空落,流转着光阴的不息。主仆二人,静静地进行着不是对峙的对峙,和他们空想中的烦忧。又是一刻,时间茨醒了子砚。子砚的口又渴了。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摸向了太师椅旁的几上,寻找那惯在的茶水。这一次,他的手却触空了。几上,本是有杯茶的,却被周炔的谒见搅翻了。子砚,摸空的手反射空落的心灵。心的指引,让他望夏管内了侍立在侧的福安。只是那么一瞥,福安便领会了,悄无声地退出了书房。 没有多长的时间,福安又回到了书房,将一碗心茶奉给了子砚。子砚接过茶碗,习惯性地用碗盖篦了篦漂浮在茶水上面的茶叶,而后才将茶碗凑到唇边啜了一口。茶,过喉,入腹。却没有了凉,却没有了苦,有的是另一番景象。那景象就如九月起风的海面。肆虐的风吹皱了海面,海水的波动有激起了风的狂,该呢感狂,掀起了数丈的巨浪,卷起了千堆雪。巨浪,前重未止,后重又起,一重接一重,鼓噪着,叫嚣着,拍没了岸边那屹立不动的礁石。就如着般,那碗新茶拍没了子砚心中顽固不化的缕缕愁。 子砚,有了几分欢颜。沮丧过的双眼也重拾了熠熠的闪烁。又回味了片刻,子砚扭转头问道:“福安,你刚才捧给我的是什么茶,十分的受用,我怎么以前从未品过?” 福安,听了子砚的问话后,没有仰起头,头反而又向怀里靠了靠。他的脸上还闪过了一丝红潮。就如同小孩子做了错事没有被父母发现而窃喜时脸上闪过的红潮一样。短暂的平复后,福安抬起了头,回子砚的话道:“殿下,您刚才品的不是茶,是酒,是奴才偷偷给您换的。” “为什么?” “因为我小时候听我的酒鬼邻居说过的一句话。他说“酒,在高兴时饮,如潺潺细流,将你的高兴缓缓地带往各处;就,在忧愁时饮,如号号飓风,掀起千重心浪,将你心中的愁拍到细不留痕”。” “不错,酒确实是这样一味好东西。但我此刻更想知道你的酒是哪儿来的?” “是我从厨房里拿来的。” 子砚听到福安的对答后忘却了所有的愁,他的手移到了腹部,捧着腹,舍着疼,开怀地哈哈大笑。子砚的笑,沾染了福安,就连一向不喜言笑的福安都再也忍不下去了,撇开了先前那个冷冷的自己,随着子砚舒心地笑了一次。 “愿意陪我喝一杯吗?”子砚笑过后用真诚的眼光望向了福安,那种真诚消融了王子与奴仆间身份的悬殊,更像是兄弟间寻常的询问。 “好的,”福安痛快地接受了子砚的邀请,没有做半点儿推辞。因为他太了解子砚了,子砚才刚刚从离纸和毫争权的斗争的伤怀中挣脱出来,如果自己再推辞,那就等同于将子砚又推回到了不安的撕扯中所以福安才接受了子砚的邀请,尽了他作为一个贴身奴仆的本分。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任凭殿下吩咐。” “让我去为你取次酒。” 福安听到子砚的吩咐后,一下子又后悔了。试想一个奴仆又怎么能让自己的主子去为自己取酒呢?福安想返回了,大拿已经来不及了。子砚在说完那句话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挪向了书房的门口。冲福安做了个鬼脸后便冲出了书房向厨房的方向行去。 书房里再一次空寂,仅仅留下了等待的福安和静静流转着的光阴。说实话,福安还从未在子夜过后独自待在子砚的书房内。虽然子砚和福安比较相亲,但他们之间仍是隔有主仆的名份的。福安可以为了子砚去做任何一件事,就算是牺牲掉自己的是生命。唯有一件事福安不赶尝试,那就是跨越和子砚见身份的鸿沟。即使是子砚容许,福安也好似不会同意的。因为,因为另一重原因。福安很信命,他八岁那年曾有一位术士为他批过命盘,说他将会是上界神最近的仆人。福安,是个凡人。对他来说,子砚已经可以算作是上界的神了。所以福安信命,也认命,他甘心情愿作上界神最亲近的仆人。所以他不愿打破和子砚间身份的界限。所以他独自待在子砚的书房中等待子砚为他去酒令他感到很为难。为难的惟谷,也令福安产生了怕。福安真的怕极了现在自己容身的书房,就如同惧怕死亡般。他感觉书房空间的四处都充满了怨毒的恶灵,他们伸长了干枯的手,耷拉着长长的舌头,披着散乱的长发,一伙伙围向了福安。怕,怕,怕。福安的额头渗出了一抹细细的汗珠。福安感到了冷,他蜷缩着身子躲在有靠背的椅子上。等待,任时间一分一秒的折磨。 忽然间,书房的门开了,探出了子砚的身子。他的左手抓着一坛酒,他的右手握着两只杯子。进入书房后,子砚先是望了望福安。福安的脸上有几分不安,子砚察觉到了。那种不安是子砚离开书房前不曾有的。子砚觉得很莫名,心中产生了种想知道起缘由的急迫。他急赶了几步,来到了太师椅旁的小几上,放下了酒坛和杯子。回过头来,问道:“福安,你怎么了,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我,我,我。你走后,我独自待在书房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冷和莫名的怕,”福安颤着声儿回道。 “冷,怕,怎么会呢?” “不过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觉得好多了!” “我回来了,你就好多了。我明白了,是因为我的哥哥毫。今天,他来过这里,在这里留下了兄弟间争夺王权的阴影,所以你会感到冷和怕。一定是的,太难为你了,那本该是我来承受的,却扯上了你,很抱歉。”子砚用带着歉意的语调说道。 “不殿下您客气了。您也不要多想了,我们喝酒吧!”福安不愿子砚陷身到忧与愁中,所以适时地打断了子砚的思绪,用喝酒叉开了先前的话题。提到喝酒,福安的内心轻松了许多,他也有了闲隙去观望子砚。看到子砚,福安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子砚的鼻梁上沾了些许灰尘,那些灰尘在汗液的聚合下结成了一粒绿豆大小的斑粘在子砚的鼻梁上,让子砚看起来更像个小丑。 听到福安的笑,子砚着慌了,却又无从捉起,只好带着一头雾水随着福安无奈地苦笑。 福安笑过几声后才渐渐收住了嬉笑的脸,对着子砚说道:“殿下,您的鼻子。”说完鼻子二字后,福安又忍不住了,继续开怀地笑着。 这时,子砚才在福安话语的指引下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鼻子。他的指端触碰到了那粒绿豆大小的灰尘斑,附着的粘性将它带了下来。收回手后,子砚看到了粘在指端的那粒绿豆大小的灰尘斑。他的心中所有的疑云都化开了,才真正地开怀地随着福安笑了起来。 “我们喝酒吧。” 说完,子砚抱着那坛酒和两只酒杯坐在了书房的地面上。那一坐,坐没了他皇子的身份。他示意福安坐下来。福安没有反对,福安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福安在子砚的不远处拣了个地方坐下来。福安坐定后,子砚将两只酒杯摆放在了地面上。而后,子砚拍开了酒坛的封泥,为自己和福安个筛了一杯酒。 “喝,”子砚说道。 子砚一手抱着酒坛,一手端起了地面上的那杯酒。擎着酒杯,举过头顶有收了回来,一口气灌下了那杯酒。杯酒入腹,子砚没有了愁。他的心中只有兴致了,喝酒的兴致。 第三章 难 黎明,当第一抹晨曦透过书房的窗纸投在子砚脸上时,他醒了。从书房的地面上站起身来,子砚伸了个懒腰,沾在身上的困乏被甩去了许多。忽而,子砚感到头微微的有点而胀,昨夜的宿醉还未全醒。为了缓解头疼,子砚无奈地用双手的大拇指揉着太阳穴。片刻后,子砚的头有些轻了,便在书房里踱起步来。几步间,子砚的脚踢到了昨夜的空酒坛。酒坛发好粗了“嘣”的声音,怕响声惊醒了仍在熟睡中的福安,子砚忙上前拦住了滚动的酒坛,将它挪向了旁处。挪完酒坛后,子砚来到了书房的门边,双手用力打开了书房的门,放进了黎明的晨曦和清新的空气。晨曦,暖了书房。清新的空气,驱散了昨夜的酒气。书房内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迎着晨曦,子砚做了几下深呼吸,而后便回到桌案前翻看着昨天日里未看完的书册。 晨曦,虽没有正午的阳光般刺眼,却也足够掀起福安柔弱的眼睑了。子砚手中的书册还未翻看几页时福安也从熟睡中醒来了。醒来后的福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上覆盖着的子砚的披风。耀眼的明黄色,一下子赶走了福安还未全消的睡意,福安的心头一阵不安,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起身后的福安,立在了子砚的旁侧,他的臂弯上搭着已被整理好的子砚的披风。福安的心,仍未平复,一直在努力回想着昨夜的细节。饮酒,谈话,那一幕幕鲜活的情景跳跃在福安的心头。可那之后呢,我真的醉倒了吗,真的是主子替我覆上他的披风的吗?福安揣测着。其实,福安的揣测都是多余的。昨夜,书房里只有福安和子砚两个人,不是子砚,又能是何人呢?福安的宿醉还未消透时,他的胸腔内又挤入了对子砚的感激。福安的双眼,有种想落泪的不争气,福安都在努力地控制着。泪,虽说是感激的泪,但泪终究是忧愁的水,也终究会照出忧愁的影儿。目力,努力,福安憋足了一口气,只想把俩忍住。泪,忍住了 。福安的心头不安稍减了一分,调控了一下心情后,他望向了子砚。 恰时,子砚也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迎上了福安的视线。福安的来年上,几丝倦意仍凌挂着。福安的鬓发,凌乱,散在晨光中的几根在风中飘摇着。看着福安的模样,子砚的心头飘起了苍凉。几多风尘,浸没了少年情怀。顿时,子砚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轻柔,向福安传递着深切的关怀。 子砚的眼神,再次惊扰了福安那稍显平复的心灵。一时间,复杂的情思在福安的心中缠成了团。福安,穷究了所有的语言也未能够找出恰当的表达,词穷压弯了福安的透露。福安的头,向下低,低了又低,低到靠在胸口。阳光,空气,遮没了福安,福安就如化在空间般沉静。沉静,是无奈何下的寂寞。可福安的心,他的心,歉意在刹那间偏程了。多少回思绪的翻转,福安依旧呆立着。只在回眸间,他伸出了右臂,将理好的披风放在了书案上,而后,而后又没入了沉寂中。 “福安天色不早了,洗漱下陪我上朝去吧!”子砚说出了一句话。那句话,打破了两人间凝固已久的静,也将福安拉回到了现实中。 “是,”福安应道。落音时,他心中所有的复杂又化为了简单。奴仆,主人,奴仆应该遵从主人的话儿。福安习惯性地点了几下头,而后支身退出了书房。 朝堂上,离纸高居龙位,俯瞰着殿上的众朝臣。众位朝臣,仍像往日般,各居各位,头压得很低,只是侧耳听他人的表奏。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人生的多少欢娱都溺死在了这一潭死水中。有人陈奏结束,龙位旁的太监便会高起一声“朕已晓,卿家归位”。也只有这一声,才能让那些站得发麻,听得耳朵起茧的朝臣松动些。动动头,挪挪脚,大概就是他们最宽裕的娱乐了吧!朝臣中,唯有子砚不屈于这些旧俗的约束,敢于抬高了头扫视着殿上的众人。子砚看到了离纸,他的二哥。他的手,仍是那么苍白,搭放在龙椅的扶手上,龙椅的金黄衬着苍白,是那么的刺眼。他的身子,仍在颤抖,尽管大殿里已供了装满了红红的炭薪在燃烧着的暖炉,可他的后背仍在向后倾,直至贴在龙椅上。愁、苦、闷,子砚的心头盛满了。子砚看到了毫,他的三哥。他的身子,笔直,头似低非低。他的脸上,沉着,冷静,层层地堆砌着,湮没了所有人情的表达。子砚,又似乎看到了毫的内心——他的思绪,高速的回转,盘算着,盘算着。子砚的心,有点儿堵,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堵在子砚心头的是三个大字——为什么。 早朝,终于结束了,子砚在目送过值守的太监搀扶着离纸走入后宫后也离开了大殿。沿着汉白玉雕砌而成的阶子向前走。望穿了宫廷所有的繁华,子砚也寻不到一丁点儿暖。伺守在侧的宫人,一声声问候,也未能驱散他心头的寒。行着,行着,行至宫门处,子砚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福安。福安的身子,在秋风中挺拔如松。见到福安,子砚又一下子无语了,想不出该吩咐些什么。子砚的头扭转了,眼神又望向了宫禁。 许久,子砚才回过神来,向侍立在旁的福安吩咐道:“走,我们去御花园。” 福安,向前走,走在朝向御花园的石阶上。子砚随身在后,他的心仍在想,想那些旧事,想那些为什么。 将近御花园门口,子砚和福安与途经此处的太监总管沈明打了个照面。见到来人是子砚,沈明忙弯了身子给子砚打躬行礼。就在沈明的这一礼将要完成时,子砚伸出了右手托住了沈明下沉的身子。同时,子砚的脸上也挤出几丝笑容来,向沈明说道:“沈公公免礼。” “那奴才就不客气了,”沈明答完子砚的话后,止住了下沉的身子,站直了立在子砚的旁侧。 “敢问公公,我父皇和母后什么时候能出巡返京?” “国主和皇后返京的日子也就在这一两天了。明天就是重阳,照旧例国主会在重阳夜大宴群臣,为水墨圆祈求来年安和。应该不是今晚就是明日了。怎么,六皇子有什么要事找国主吗?” “不,没有。我只是因父皇和母后出巡的日子久了,过于挂念而已。对了,沈公公,御花园中的黄金菊开了吗?” “真为国主和皇后有您这么一位慈孝的皇子高兴。不过六皇子您也不必过于挂念国主和皇后了,他们返京在即,奴才想他们在路上也会感念到您这份孝心的。御花园中的黄金菊,开了,开得正盛呢,真是‘一片金黄压群芳,十里香熏美人羞’。” “看来公公的文采大有长进啊!” “那也是沾了六皇子您的灵气啊,奴才可不敢贪功啊。您看奴才这张嘴,只顾着念叨了,耽误了您赏菊花,真是该死,”说着沈明扬起了右手作势向自己的嘴上掌去。 子砚忙伸出右手,扯住了沈明的右手,同时说道:“沈公公,不碍的。” 沈明一下子又回复了刚才的劲头儿,看着子砚陪笑了几声。笑过后,沈明脸上又平静了下来,衬得眼角的几道皱纹格外的深,掩不住的岁月的痕迹忽然间放肆起来。顿了一下,又续道:“只是……只是……。莫问前事莫问愁,秋风只许菊花枝。” “莫问前事莫问愁,秋风只许菊花枝”,一句诗令子砚很是费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沈明念这句诗的意图。趁子砚还在猜想之际,沈明道个安后离开了。 随着沈明的离开,子砚的心头也止住了思考。他不再挂念沈明的那句诗了,而是开始挂念起了菊花。菊花,去年也曾开过,也是“一片金黄压群芳,十里香熏美人羞”。那一年,一家人在重阳夜欢宴宫中。可是今年呢?重阳依旧,菊花依旧,人也依旧,那时的欢乐也依旧吗,二哥和三哥还能对座把盏吗?子砚又陷入了一片愁中。前事,愁,真得要莫问吗?秋风,难道就只许菊花枝吗?是啊,菊花,那里有盛开的菊花,那里有往昔的影子。回想间,子砚步入了御花园中。 御花园内,菊花真的盛开了,就如沈明所讲,是开得正盛。一片片菊花平铺在园内,就似铺了一地黄金般高贵。太阳的照射,更为这高贵添了几分暖。子砚,留恋在菊花丛中,回想着往昔的美好。这一丛,是二哥和三哥把酒言欢处。一盏酒,三分情,七分暖。这一丛,是兄弟三恩嬉戏处。你追,我逐,他闹,手足融融。这一丛,是一家联欢处。共团圆,共安和。还有那天上的一轮月,真是美,没得令人不想远走。忽而,一阵秋风起,吹皱了满园菊。子砚的身子晃了晃。秋风,真的是凉了。菊花,也赏完了,该回去了。 “我们回去吧!”子砚吩咐道。 吩咐已毕,两条落寂的人影飘飘地离开了御花园。 离开宫禁后,子砚和福安折回了府中。在府内,子砚卸下了那身代表权力、代表身份的朝服,他的浑身轻了,脑中也忘记了国与天下,只念着家与人情了。又歇了片刻,饮了一碗茶,子砚的心情也变了,空落和寂寞不在了,剩在心头的是一片平和。换过简服,子砚拉上福安从王府的角门中溜了出去。 走在王城的寻常街道上,晒着太阳,闻着平凡百姓人生的味道,子砚心中的那些烦忧一丝也不存在了。只是回味,回味那些远离了身份之外的安和。回味到尽头时,子砚都忍不住闭上了双眼。若不是怕自己的盲行妨碍了旁人,子砚都舍不得睁眼了。一边走,子砚还抽出些时间来与福安闲话家常。尽管福安只是尽心不尽力的应答,可子砚已十分满足了。至少子砚和福安还能作一对象征性的兄弟。 途经一家糕点铺前,子砚被铺子里眼尖的掌柜人了出来。掌柜正准备喊破时,福安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掌柜立时会意了,赶紧止住下语,换口道:“砚公子,铺子里刚进上好的云片,您来尝口鲜啊!” “上好的云片”,子砚的心动了,也不好再逆掌柜的好意,只地凑了过去。用两根手指拈起一片柜台上的云片,先是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醇香沁入了子砚的心脾。尝了一口,味道甜在心底。连品过无数美味的子砚也忍不住夸赞道:“不错,是上品,掌柜的您可真有眼光。不过我是没那口福了,现在天色将至中午,我还要再逛上一逛,就不便逗留了。” 听到子砚的话,掌柜的脸上起了一阵惋惜,但随即就消散了,改口道:“那就不留您了,回头我差人给您送到府上点儿,还清笑纳。” 子砚应道:“那也好。” 答话完毕,子砚和福安抬腿便望外走。闪过门庭时,子砚的鼻中窜入了一股异味。是一股香,却又异于糕点的香,不是浓香,比浓香有点儿淡,其中还含有一味安详。被异香所染,子砚回过头来寻找,寻来寻去也寻不到是什么传出的香味儿。子砚的心头升起了一缕疑问。却又解不开,子砚只得带着疑问和福安离开了糕点铺。 继续向前走,路过数家店铺,每家店铺的门里都飘出了这股香。让子砚很是受用,唯一遗憾的就是猜不出那是什么的味道。子砚心头的疑云更重了,不留意眉头都皱了起来。想过千遍,子砚仍是参不透,无奈下子砚开口问福安道:“福安,你闻到股怪怪的香味儿没?” “闻到了。那不是种怪怪的味道,而是艾草的味道。每到重阳家家户户的门框上便会悬挂艾草,寓意客游他乡的亲人可以平安祥和。我小的时候,自家的门头上也悬挂过,那时我的哥哥出征在外,都不晓得何日是归期。又到重阳了,所以又到悬挂艾草的时节,只是不知……不知……,”福安的话尾断了,空留下了“不知”二字。那一时,他的心头充满了思念,思念尚在边关的兄长。他的思念中有兄长的笑,也有边关的冷寒,笑与冷寒纠结在了一起,刺痛了他的心,福安无语了。 子砚看到了福安眼中的伤,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抬起了腿大步向前迈。他的身后拖着仍在思念中的福安。福安,没有了自知,只是随着子砚向前走,踏着子砚的脚印,思念着远在天边的思念。 拐过两条街,穿过三条巷,子砚和福安来到了周炔的家宅前。周宅的家丁本准备向里通报,却被子砚止住了。子砚向周宅的家丁问明周炔的所在后便和福安自行前往了。 此时,周炔正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昨夜,周炔自子砚府归来后在自家后园的小亭中独酌了半晚。那半晚,他饮下了许多酒,也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一时间,内心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以前压下的许多旧伤也卷土重来了,一波波袭在他的心上,将他的心撞成了几多碎块儿,那些碎了的心表面还粘挂着湿滑的热血。后来,他醉了,醉在了深夜的晚风中。直到他的妻子喊醒他时,他的头已是昏昏沉沉的了。想是宿醉再加上晚风的吹刮令他感染了风寒,因此他在今晨日头高挂时仍卧在榻上未曾起来。他的额头上还敷着自己善良的妻子为他敷上的毛巾。他的脸上,有倦容,一宿未得安睡,有病容,风寒纠扰未退,有愁容,不知前途路在何方。三重压力,将周炔折磨得几乎人形全销。就连子砚和福安推门而入时,周炔都懒得惊问是谁。 子砚走到周炔的榻前时,周炔故意将头转向了里间,将背影留给了子砚。子砚并未怪罪周炔,因为打自己进门时就晃见了周炔那张略带苍白的脸。见到周炔的反应,子砚向福安挥了挥手,示意福安退出去。福安走了,走时轻轻地带上了周炔卧房的门。福安走后,子砚拉了张椅子坐在了周炔床前的近处,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周炔。 一阵寂静后,周炔开口了,说道:“你走,我不想再见你,我也不要再作你王府的主簿。”那一句话语中完全没有了家臣对主子的尊敬,有的只是一腔愤怒。 子砚听到周炔的话语后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只是一下便又拉平了,随和地说道:“我会走,我说完话后便走,我也知道你不要再作我王府的主簿了,但我必须将话讲完。” “说。” “你跟了我三年,也苦了你三年,是我对不住你。从今而后,你也不用再掩饰自己了,可以洒脱地活,作你真正的自己,一展你胸中的才略。我已想好了,将你荐给了兵部尚书赵戈,他会保你作边关大帅陆长风的参赞。边关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有你影子,是你从前遗落下的。去吧,找回你自己。这是我给赵戈的荐书,就放在你的床头,”说完,子砚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放在了周炔的床头。 “走,一个软弱的人,辜负了天下,辜负了万民的人。快走,我一刻都不想见到你。” 周炔的喊声传出很远,惊动了尚在厨房中为他煲汤的妻子。她都来不及理会仍在火上煲着的汤究就急急地赶回了周炔的卧房。 卧房内,她见到了背气将头转向里间的周炔和被晾在一旁的子砚。她慌了,想不出该怎么挽回这个糟糕的局面,只能挂着满脸的愧歉望着子砚。 子砚见到周炔妻子的出现,忙向周炔的妻子道:“嫂子,照顾好周主簿,我要走了。” “六皇子慢走,待我送送您。” “送他,不必了,他是个不值得送的人。你也走,我不想见任何人。” 周炔的妻子听到周炔如此无礼地向子砚吼道,有心去劝劝自己的丈夫,但她一想到丈夫的秉性也就退缩了,只好随着离开的子砚出了周炔的卧房。 走出卧房很远后,周炔的妻子才怯怯地向子砚道:“六皇子勿怪,想他是被风寒冲昏了头,才敢向您说这些无礼的话的,在次我代他向你赔罪了。” “无碍的,嫂子。”子砚静静地回了周炔妻子的话。 “那您慢走,我就不再往外送了。” 子砚没有回周炔妻子的话,扭转了头向周宅的大门走去。守在大门外的福安见到子砚出来后,有心要说些什么话,却又忘却了,只好跟着子砚不曾停的步子离开了周宅。 自周宅出来后,子砚和福安漫无目的地走在王城的街道上。街道上的喧闹,任凭是多大的声音,都惊动不了子砚的心了。子砚的心,不在胸腔内,也不知道落到了何处。子砚的身体空了,再没有任何的挂念,就仿佛一具游魂般在街头飘荡。轻轻悠悠的,世间再多的冷暖也拽不住。只是飘,不存在方向的择选。身体空了,双目也空了,望不见繁华,望不见苍凉。双目中的世界也空了,没有红尘,只有落落的黑暗,黑暗中挤出条道儿来。子砚飘在道儿上,向前飘,前面无尽头,后面的的道儿却又消失。世界,红尘,都变了模样。许久,子砚才听到一个心跳声。福安的心跳,一个勉强可以作为兄弟的人的心跳,只是兄弟间横架着一条鸿沟。也有半丝暖,揉开了子砚的双眼。不经意的一抬头,瞥见了一张白布黄绣边儿的布幌子。“悦来居”,子砚瞅了一眼。又想向前走,却又忽而回转了头。酒,悦来居中有酒,酒可以浇一切的愁。也挚友酒,在除了福安外的子砚的眼中还有些分量。子砚不再向前走,扭身步入了悦来居。 悦来居里,子砚无力地向掌柜问道:“可有清静的地方?” “有,楼上雅间,小二快领客官上去。” 掌柜的话音刚落地,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钻出了一个跑堂的店小二,火火地跑到了子砚的面前。满脸堆笑,先给子砚和福安道了个喏。而后又扯下了肩头上搭着的白毛巾,资格性地在子砚和福安的身上轻拍了几下,为他们拍去了满身的风尘。随后才领着子砚和福安去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内,一桌上好的酒菜已备好了。进入雅间,子砚先落了座。落座后,子砚回首望了望身后的福安。福安一脸的严谨映入了子砚的眼帘。不用猜,子砚已读懂了福安的内涵。出门在外,皇子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子砚也不便勉强福安,只有自斟自饮起来。 一杯酒,是凉的,就似此时的天气。深秋时节,哪处的风都透着秋凉。 二杯酒,是温的,就似子砚此时的心情。酒液淹没了片愁,融汇了热血,扯出那一丝暖。 三杯酒,是半醉的,就似子砚的双目。眼神不稳健略带迷离,瞳孔中的景象是晃晃的,淡忘了红尘原有的不平。 三杯酒饮下,子砚真的是半醉了。脸上泛出了斑斑的红晕,而他的手中却仍端着一杯酒不肯放。踉踉跄跄地起身,把着那杯酒,一晃一晃挪到了雅间的窗口处。左手起力,推开了窗子。窗外,是街道,依旧喧闹,人声鼎沸。子砚迷离的双眼中燃起了一团火,烧的是人间的温情,火苗不高,只是跳跃和闪动,勾着子砚的心魂。子砚自然地半坐在了窗子上,欣赏着迷离的红尘。 看到子砚半坐在窗格上,福安的心悠地一紧,他的脚步也快了许多。几步便来到了窗子前,伸手欲搀下子砚。子砚没有领福安的情,摆手回了他的好意,仍是半坐窗格赏着他眼中的红尘。赏到情深处,子砚饮下了杯中酒,脸上也淡出了一丝笑。 许久,又或许是不太久的时间,空寂的空间内传出了一阵嘈杂,似乎是什么人在争吵。那嘈杂声,先低后高,进而越来越高。透过雅间的格板,嘈杂声传入了子砚的耳中,犹如一锤击在了子砚的心中,击醒了子砚的迷离。子砚双眉,皱了起来,锁在一处。子砚的双眼,愤怒脱眶而出。子砚,再有涵养的子砚也耐不住了。子砚从窗上跳了下来,右手捏紧了手中的酒杯,直欲将它捏碎。可是,酒杯的质地太坚硬了,子砚的力气又那么地微薄。子砚更气了,右手向前摔,抛出了手中的酒杯。酒杯携着子砚的怒气砸向了雅间的格板,尽管酒杯是那么地坚硬,却也变成了粉碎。 “福安,去看看楼下是谁在吵闹?” 福安,出了雅间的门,顺着楼梯下了楼。一入大厅,福安便看到了争吵中的两拨儿人。那两拨儿人,俱是一身明黄色的侍卫装,想来是哪个皇子府的侍卫。为了了解其中的详情,福安扯住了从身旁经过的店小二,直到将店小二扯到了僻静处。福安才细声地问道:“小哥,那争吵的两拨儿人是些什么来头,竟敢在悦来居里闹,他们就不怕旁的客人找碴儿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问了又怎么样,就是知道了是谁你也不敢管教。”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打小儿就好问个为什么。怎么不敢管,难不成他们是国主身边儿的人。” “不是,不过他们是未来国主身边儿的人。他们两拨儿人,一拨儿是太子府的侍卫,一拨儿是三铪子府的侍卫。俱是皇子门人,皇子将来可能成为国主,那他们不就是未来国主身边儿的人吗?” “是,是不敢管教。那他们为什么争吵啊?”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谁的主子能成为将来的国主而争吵吗?太子府的说太子是正统,将来一定能继承王位。三铪子府的说三皇子雄才伟略,国主舍他其谁。哎,不管是太子作国主,还是三皇子作国主,还不都是一家人的天下,不晓得有什么好争吵的。您老啊,还是继续上楼喝您的酒吧,这闲事儿您惹不着,也不敢惹。” “是,是。” 说完“是”字,福安才放开了扯紧店小二的右手,回身向楼上返去。走在楼梯上,楼板不堪重压“咯吱,咯吱”地响着,福安的心也如楼梯般“咯吱,咯吱”地响着,和着楼板的节奏。回到雅间,福安犹豫了一下,才向子砚禀道:“回六皇子,是太子府的侍卫和三皇子府的侍卫在楼下争吵。” 听到福安的话语中有“太子”和“三皇子”那几个字眼时,子砚的心犹如三九天坠入了冰窟般彻心的凉。他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幅奇异的画卷。那画卷,上半截儿是两张面孔。一张是太子,自己的二哥,面色中含几分苍白。一张是三皇子,自己的三哥,面色中含有七分坚毅。他们正对视着。画卷的下半截儿,有一个人,是自己。自己的身下是一条河,自己的身体正缓缓地向河心坠去。但更奇怪的是二哥和三哥的反应,他们的眼神中尽是漠视,丝毫都看不见下坠的自己,而且他们的脸上还有几分笑,那笑向着自己。直到自己的整个身子没入了河心他们仍在笑。“不”,子砚忽而醒觉了就如发了疯般地嘶吼着。“不”,子砚又轻声地轻语了一次。轻语过后,子砚望向了福安,断断续续地说道:“福……安……我……们……下……楼……。” 福安本想托着子砚有些发颤的身子下楼,却被子砚倔强地回绝了。子砚稳了稳身子,坚强地一步步迈下了楼,福安紧跟其后。 楼下的大厅内,太子府和三皇子府的侍卫已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了。他们现在是谁也不服气谁,几乎到了矛盾的顶峰。也不知是谁,“霍”地一声拔出了腰刀。其他的人也不甘落后纷纷拔出了腰刀。腰刀,握在他们的手中,刀尖闪烁着寒茫,向对方宣示着己方的威风。 这时,子砚和福安已走下楼梯来到了大厅里。见到两拨儿人正欲兵刃相加,福安再也顾不得听取子砚的指示了,大声地喊道:“六皇子到。” 一声“六皇子到”震住了两拨儿人。那两拨儿人仿佛一下子被凝滞住了,就如庙宇里的神像般一动不动。一阵风吹过,才吹醒了他们,他们纷纷回头望向了子砚。 子砚没有怪罪福安道破了自己的身份,他也没时间怪罪福安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止住那两拨儿欲兵刃相加的皇子府侍卫。虽说他们艘是与子砚相很疏远的人,但他们却都是子砚兄长府上的侍卫,他们兵刃相加,伤害的不只是他们彼此,而是一刀一刀都伤在了自己兄长的手足情上。子砚不忍,因为那伤也会伤在他的心上。子砚向前几步,望着一拨儿侍卫道:“你们是太子府的侍卫?” “是的,”那拨儿侍卫点头答道。 子砚又望着另一拨儿侍卫说道:“你们是三皇子府的侍卫?” “是的,”另一拨儿侍卫点头答道。 “太子,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