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大师兄又不活啦!》 第1章 很喜欢主角的一句话:啊? 长云陌路中,密林深处。 一青年男子稳稳立于长剑之上,端得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单手成决,目光死死追着前方逐渐缩小的一点。 眼看距离越拉越大,他反手摸出两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咬开瓶塞三两口灌下肚里。 价值千金的药液入口,几乎在瞬息就填满了他快要空空如也的丹田。 黑袍在快速移动中不断擦过丛林中横七竖八的树枝,传来一股接一股浓郁的植物汁液味道。 灵力全供给了脚下那柄剑,他甚至没空给自己套个护罩。 谢槿奚边嗑药补灵气,边掏出玉牌看着其上闪烁不停的,离他越来越远的小点。 狂风肆虐,谢槿奚逆风而行,无可避免地被吹乱衣袍和长发,这在他漫长无趣的修行途中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作为天下第一宗上瑶宗的内门弟子,尤其他师父还是剑道魁首的情况下,谢槿奚几乎,不,是压根就没享受过什么特权。 谢槿奚抹了把扒在脸上的碎叶,满心冷漠地想,他好像上瑶宗内门弟子们的妈。 谁说不是呢,他师父一年开口说句话都不得了了,那几个死孩子能敲锣打鼓告知整个宗门,他这厢要夸师父今年多说了两个字,那厢还要漫山遍野捉小孩。 师弟师妹们刚入门的那几年,谢槿奚肉眼看上去老了十岁。 上瑶宗的长老们见到他都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满脸怜爱地伸手拍拍他,边摇头边长长叹一口气,最后带着又可惜又高深莫测的表情离去,只给他丢下一句“辛苦了”。 谢槿奚:? 搞得他跟什么卧底同志一样干什么啊! 看孩子倒也罢了,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他总能熬出头的。 但谢槿奚没想到的是,小的长大了,大的又被人拐走了。 眼见前方那个小点停停飞飞,一会儿离他就那么点距离,他刚提气准备追上去,那俩人就跟逗他玩儿似的,嗖一下又窜出去一截。 谢槿奚:… 他有点破防,谁连续两天追人发现对面跟逗狗一样能不破防啊! 谢槿奚气得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他掏出怀里的玉牌,二指并齐一点,开口就吃了一嘴的风。 “师父,那个x崽子到底要把你带哪去啊?这特么给我干哪儿来了都!” 只见玉牌上稳稳当当浮现出了一个:? 他那剑道魁首、锯了嘴的葫芦,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师父就这么没了下文。 谢槿奚有点想退出师门了。 但他好歹是被师父从小带大的,深知师父的哑巴特质,虽然每次都恨不得大不敬地掐着师父的脖子左右摇晃。 说啊师父!说话啊! 谁懂啊家人们,在宗门自家山头摸鱼摸得好好的,突然晴空霹雳一声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把他师父劫走了,还莫名其妙把他家山头炸了。 睡觉睡到一半发现家被偷了的谢槿奚:啊? 他不是很懂这哥们儿所求为何,还是提上剑就追去了,这总得打个照面问问明白是不是。 这一追就是整整两天,从云水大陆的这头追到那头,谢槿奚这辈子都没这么讨厌过御剑。 但好在玉牌上浮现的那个小点逐渐停了下来,谢槿奚以为这场无休无止的追逐终于到了尽头,磕着药一个猛子就冲了过去。 然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劫匪好心停下来等自己了。 面前是云水大陆的尽头,隔着薄薄一层灵气罩,对面就是永无白日的魔窟。 谢槿奚也终于看清了这哥们儿的长相,红发束起,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因为看见了人人喊打却人人惧怕的魔窟魔尊,而是这哥们儿当着他的面一口啃上了他师父的嘴。 谢槿奚扶着额,“哈哈,看来过度消耗灵气会导致幻觉出现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闭眼,又睁眼。 对面的魔尊甚至当着他的面又亲了一次,还亲出了响。 谢槿奚:… 哥们儿你是真饿了还是就好这一口啊。 他俩大眼对小眼僵持了没一会儿,柳长归——也就是谢槿奚的哑巴师父,面无表情地给了魔尊一巴掌。 “槿奚,你且回去吧。” 谢槿奚不赞同地出声,“可你!” “这是我和他的恩怨。”柳长归打断了他,“待我处理完就回去。” 柳长归此人,少年出名后就一直出名,毕竟他长得着实让人没话说,又天赋出众,性子冷淡,在这个慕强到有点过分的世界,无数人挤在身后只为求他一眼。 年轻时是为了拜师,后来就只是为了柳长归本人。 也亏得他,上瑶宗从来不愁生源,虽然柳长归早就放话出去,他命里此生只有四名弟子,一切皆看缘分。 谢槿奚是最早跟在他身边的,因此他看柳长归就像看哑巴爹,什么剑道魁首天赋第一人的滤镜,压根不存在。 谢槿奚:“不是师父,我是想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柳长归的事他基本不管,他又不是圣人,天天替柳长归带徒弟就够累了。 有些事如果柳长归不跟他说,他也不会多嘴去问,这算是他和师父长久相处以来的默契了。 毕竟他问了也解决不了,如果有事需要他,柳长归不会过多隐瞒。 看着大徒弟满是谴责的眼神,饶是柳长归也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他以手抵唇轻咳两声,将宗门令牌以灵力包裹着递到谢槿奚面前,“回去吧,令牌上有传送阵。” 谢槿奚眼睛都快把令牌盯穿了,他脑子空空,着实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但他还没来得及跟柳长归道别,就见一只破破烂烂仿佛经历过十八层地狱的纸鹤飘荡着歪在他面前,整只鹤形象地写着几个大字:一滴都没有了。 谢槿奚:… —————————— 1.本文双男主(小师弟x大师兄)+微群像 2.本文世界观较大,主剧情发展,感情线较为慢热,出场较迟。 3.前期友情线较重,伏笔较多,可先囤文。 4.若有雷点可自行退出,作品无辜,手下留情??^?? 第2章 小子,这就是听八卦的下场 云水大陆与魔窟交界处。 灵力罩上流淌着淡蓝色的磅礴灵气,将对面以红黑色为基调的魔窟染上一层淡淡的雾霭。 谢槿奚看着眼前这个瘫成一滩,时不时还扑棱两下的纸鹤陷入了沉思。 据他所知,自玉牌在云水大陆逐渐普及后,用纸鹤传信这一传统联络方式的人少之又少。 恰巧,上瑶宗就有那么一个。 谢槿奚面色古怪,给纸鹤渡了点灵气过去。不过片刻,皱皱巴巴的纸鹤便精神抖擞地振翅而起,在谢槿奚面前缓缓打开。 上瑶宗特制,专供给内门弟子的信纸一向是高端货,他目光向下一扫,入目是一个雅致的“杏”字。 在充斥着淡淡腥味儿的边界,信纸上散出一股浅淡的草木香,香气绕着谢槿奚打了个转,渐渐散去。 一眼便知,这是小师弟南杏落送来的纸鹤。 谢槿奚扫了眼前面不知道争执什么的两人,垂睫看起信来。 刚看第一眼,谢槿奚就怀疑自己脑子出了点问题。 什么叫“二师兄突然变傻了”? 什么又叫“三师姐突然喊着什么复仇啊友情啊就冲出去了”? 还有,什么叫做“我觉得无情道甚妙,修无情道去了”? 短短几行字,谢槿奚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又是掐诀又是掐肉,还是没能从这个荒诞的梦里醒过来。 天爷啊,他勤勤恳恳带了那么久的孩子,好不容易培养出几个天天向上满身正道之气的好苗子,怎么就这么几天全没了啊? 谢槿奚深呼吸,抬眼一看,那魔头气得面红耳赤,一把扯开柳长归的衣衫前襟,露出大片肌肤。 许是魔头气得跟他一样脑子发昏,竟连隔音结界都忘了维持,只听他怒吼一声,还带着几分委屈的怨怼。 “什么叫你和我从此之后再无关系?柳长归,你身上可还留着我的印记,你想就这么赖账一走了之?没门儿!” “你自己看!上次的痕都没消,明明你也对我有感觉的,凭什么要断!” 嗯,还蛮像个怨夫的。 谢槿奚连手上的信纸何时落下都没发觉,他呆愣愣望着柳长归和魔尊二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坏了,一不小心听了师父和魔尊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他不会被灭口吧。 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人是柳长归,他微蹙着眉,冷眼看向魔尊,“我何时…” 话还未说完,他突然抚上额头,牙关紧咬,似是在忍受难言的苦痛。 几个呼吸间,柳长归便恢复了往日模样,但骤红的耳垂和漫上一层淡粉的胸膛,还是昭示出些许古怪。 “可你我之事注定不能被世间所容。”柳长归叹了口气,修长的指节缓缓拢起衣衫,谢槿奚甚至看到他眼角微红,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魔尊几乎要被柳长归那双满是水雾的眼勾去魂,他霸道地搂过柳长归,“世间不容,我便杀遍每一个不容你我之人。” 谢槿奚本就不是迟钝之人,可这些天的所有事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这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不对劲让他防不胜防,只能被迫接受被命运践踏的苦痛。 他上前两步,正要唤柳长归说些什么,却被发烫的玉牌吸引了注意。 白玉玉牌上拢了一层黑雾,谢槿奚心下巨震,抖着手抹去了雾气。 “昭云”的名字快速闪烁了两下,逐渐变成一朵深灰色的云。 昭云,是他的三师妹。 “师父!” 谢槿奚骤然红了眼,踉跄着扑过去打断了仍在诉说奇怪情谊的二人。 “三师妹,三师妹出事了!” 柳长归却似被按下了定格键,一点反应都没有,谢槿奚见他没动作,刚想掏出玉牌给他看,便看见玉牌上又显现出另一个名字。 南杏落。 这次名字变成了红色,底端爬上黑色的裂纹。 谢槿奚设计玉牌的时候就将上瑶宗内门弟子的一缕灵气存了进去,若有人死去,他的名字就会变成一朵灰色的云。 而红色的名字,往往代表着重伤昏迷。 若受伤再严重一些,名字下便会出现黑色的裂纹,代表着—— “灵魂受损。” 谢槿奚喃喃出声,脑子想破了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他不过离宗两天,三师妹死因不明,小师弟重伤昏迷。 明明在他走之前,三师妹还亲亲热热地叫他去山下酒楼吃饭,他却嫌麻烦,打发她和二师弟小师弟一起去。 死亡的阴影总是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当人们发觉的时候,往往事情已没有任何转圜之地。 谢槿奚两眼发昏,心口钝痛。 他不受控制地跪伏在地,喉头滚动,吐出一大滩腥臭的黑血。 “为什么,为什么…” 指尖沾染了血迹,谢槿奚颤抖地放在鼻下嗅了嗅,肺腑处的剧痛却让他忍受不住地再次呕出一口血,将整只手都染成浓郁的血色。 潮生…好一个潮生。 此毒不可解,但需连续15天让他心甘情愿服下,潮生方成。 可笑,谢槿奚边咳血边吃吃地笑出声来。 短短几息之间,他再一次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甚至连报仇都不知该找谁。 “师父,你…” 微风吹拂,谢槿奚只觉一阵凉意泛上脖颈,他抬眼,看见柳长归拔剑而出。 剑尖,落在他的颈侧。 “谢■■,我■■想到,■■■■■所有人。” 谢槿奚昏过去前,看见柳长归的袍角拂过地上的黑血,他被魔尊拥着,头也不回地走进魔窟。 果然,大人的事听了就要被灭口的。 第3章 人生重开,老天爷你饶了我吧 “哎,今年上瑶宗纳新,不知有没有人能入得了那位的青眼。” “去去,说的什么话这是。人家不都说了吗,命中注定四个徒弟,看缘份嘞。” “万一呢,缘份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你不去看看咋知道自己不行?” 耳边嘈杂声一阵漫过一阵,谢槿奚皱着眉头,翻腾了半天,愣是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他折腾烦了,干脆翻身一滚,哐当一声摔落在地。 四周似乎静了片刻,谢槿奚还扶着磕到地上的脑袋,眼前就递了双手过来。 那双手修长有力,指根嵌着淡淡的茧子,就这么递了半晌,他不去握,手的主人也吭都不吭一声。 谢槿奚抬头一望,黑袍金边,通身绣着雅致的祥云暗纹,腰间坠了枚金镶玉,被篆刻成长剑模样。 此人不是他的哑巴师父柳长归还能是谁? 可柳长归不是去了魔窟吗? 就算脑子还在发昏,谢槿奚也记得剑尖彻骨的凉意。他吓得浑身一耸,扑腾着脚往后挪了些,直到后背抵上个什么硬不拉叽的东西,才将将回神般打量周边环境。 仙云勾指绕,天边宫音响。 熟悉的大殿内站满了前来求仙缘的弟子,童使穿梭其间,临时充当各派长老的传话筒。而他方才整出的动静,让众人的眼神都落在了他身上。 谢槿奚回头,才发现自己刚刚是从主位上翻下来的。 那是一块上好的白玉冰精雕出的座椅,甚至能称之为榻,每每宗门议事时,柳长归总会坐在这里沉默地听长老吵架。 此处,是上瑶宗。 谢槿奚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内门弟子服乱七八糟地穿在身上,不见他的本命剑,怀里也没了玉牌。 他悲痛地暗暗捶了下地。 眼睛一闭一睁人生重开了,老天爷这是给他开了个多大的玩笑。 他看向柳长归递过来的手,刚要放上去借力站起来,又突兀地缩了回去。 “唔!” 不合时宜的头痛来得剧烈又突然,谢槿奚面色煞白,不得不双手紧抱着头,按压太阳穴缓解疼痛。 痛苦并非一瞬而过,仿佛有千万枚长针埋入脑内,从四面八方戳向头皮,妄想穿透头骨,挣扎着破开皮肉。 是谁长剑碎裂,被魔族囚禁玩弄致死。 还有人一改作风,采花弄月,却夜夜恶心不眠。 他看见坚硬的白玉冰精也被人劈砍成两半,血迹弥漫,哀鸿遍野。 他看见天云变换,仙界溃塌,世间再无新生。 有谁在他耳边叹,“■■,■■苦痛,方成■■。” 谢槿奚死死咬着牙关,刚刚苏醒的意识还不稳定,几乎要在剧痛中再次昏迷过去,但他看到了某些漂浮在混沌记忆中的东西,坚持着强撑了下来。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柳长归就看着他刚认的徒弟做噩梦翻下凳子,不明原因突然开始怕他,现在又莫名其妙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得发抖。 面无表情的柳长归:…? 不敢出声的新弟子:装不知道算了。 他跟提什么猫猫狗狗似的,捏着衣领把谢槿奚提起来,在各位长老不解的目光中将徒弟送回了寝殿。 当然,不是他亲自送的。 上瑶宗距仙界不过咫尺,唤雾使云是最基本的修行内容。柳长归从殿外划拉了一片云,又把谢槿奚团吧团吧塞云里,让打工云送回去了。 谢槿奚陷在绵软的云里,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 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死尸一具被云朵轻柔地送至床榻上。 白云极具人性化地抚过他的脑袋,谢槿奚偏头蹭了下,颤声安抚道,“我没事,谢谢你送我。” “没关系,你好好休息呀!”云朵变换了几个字,一个可爱的表情浮现在他面前。 白云:^^ 谢槿奚点头,看着云朵穿过窗沿向外飘去。 他盯着床板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掌心还有未长好的冻疮,却不见自己日日操练形成的茧。 谢槿奚深呼吸,再一次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重生了。 重新回到了他刚刚拜入上瑶宗的这一年,此时他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十五岁凡人,丁点儿修为都没有。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年呢,为什么不能再提前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外。 怀里没有他一手制造并普及的玉牌,只有半截沾着陈旧血迹的竹笛。 笛子是被人暴力破坏的,断口仍然带着尖利的刺,沾染着灰土和尘埃,是掉在地上都不会有人捡的破烂。 但谢槿奚却用上好的丝帕包着,珍而重之地放在枕边。 他怕睡觉时翻身压坏了,只有外出时才会贴身揣着。 没有怀念太长时间,谢槿奚恢复了一些精神后,就开始思索方才他头疼时一闪而过的画面,但无论他怎么回忆,那几段诡异的画面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怎么重新回来一次脑子还不好使了。” 谢槿奚嘟囔着从床上坐起来,取了房内备好的纸笔,想将还有些印象的大概场景画出来。 笔尖还未落上纸面,谢槿奚便怔了片刻。 “等下,我要干什么来着?” 他冥思苦想,坐着想站着想,只想起自己累死累活地去追柳长归,人还没追到,半路接到小师弟的信回宗了,路上莫名其妙被树枝划了下脖子,再一睁眼就回到自己十五岁拜师的时候了。 谢槿奚喃喃自语,双眼空洞,“也就是说,我又要重新把那几个死孩子再带一遍?” 不多时,房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爆鸣,“我不想带孩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搁置在一旁的毛笔从笔托上滚落,浓墨浸湿纸面,留下一个饱满的圆。 第4章 柳长归找徒弟历险记 大殿内仍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年一度的招生活动。 长老们隐在幕后,透过云镜默默关注着自己中意的弟子,方才大殿内的一幕也被他们收入眼中。 音门的长老笑呵呵地,长笛在指间骚包地打了个转,“看来这一届弟子都很活泼啊,好事,好事。” “活泼?”刀门长老翻了个白眼,召来小童将她看上的弟子名单递出去,“你可拉倒吧,要不是那小孩儿睡了一半翻下去,我还以为宗主这次找了个假人呢。” 符门长老端起玉杯,一杯云华弥漫开长久不散的清香,他细细撇开茶沫,慢条斯理地啜饮,“他说弟子缘就在这两年,不管怎么说,找到了就好。” “那孩子我总看着有点…”医门长老歪七扭八地坐着,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掀帘而入的柳长归,“你在哪儿遇见他的?” 柳长归掸去肩头沾染的一丝云雾,负手看向云镜中的弟子们。 片刻后,他才惜字如金地说了句,“九泉村。” 云水大陆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说上瑶宗是离九天瑶境最近的地方,那么属于三不管地带的九泉村,就是最靠近摆渡河——黄泉冥间的地方。 四个长老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事,齐齐凑到云镜边上。 云镜除了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宗门内部情况,还是他们哑巴宗主的传达显示器。 只见柳长归伸手一拂,云镜镜内翻涌滚动,显现出另一幅画面。 半年前,九泉村。 乌鸦鸣啼,黑云蔽日。 因长时间缺乏光照,九泉村大部分植物都奇形怪状地蔫吧着,而长不出庄稼的土地更是干燥崩裂,却又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诡异腥味儿。 彼时柳长归刚循着指引来到这里,他单手掐算,不知卦象出了什么预兆,让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 柳长归抬眼望去,入目是破败的房屋,断壁残垣,几乎没有人烟。 刻着“九泉”两个大字的石碑立在村口,柳长归甚至看见黏连在石碑上的腐烂血肉和微黄浆液,不知品种的虫蚁还在啃食着,他抿了抿嘴,移开了目光。 很难相信他会在这里遇见第一个弟子,柳长归虽不抱希望,还是迈步踏进了九泉村的地界。 奇怪的是,肉眼看上去干巴巴的土地,一踩上去反倒有种湿黏的恶心脚感,浑像踩了什么软烂发霉的瓜果,酸臭冲天,柳长归顿了顿,加快了找人的步伐。 为了不耽误时间,他甚至用神识将整个村落扫了一遍,在感受到活物的一瞬间,柳长归才算松了一口气。 有目标总比无头苍蝇般在这里乱打转要来得好。 柳长归向着最角落的一户人家走去,他边走边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终于,他停在了门前。 这几乎不能称作是一户人家,柳长归想,他从下山以来走过无数地方,看过无数人间战火,没有哪一处如九泉村一样。 也许是云水大陆近年来战事减少,无论是人间还是他们修士,现年堪称是一个和平的年代。 因此,才显得九泉村是如此惨烈。 这一路上,断臂残肢随处可见,越往里走越能闻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直到他走过一处人为挖出的坑地,柳长归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算深的坑地挤挤挨挨填满了人,死去的,缺胳膊少腿的人。不知为何,他们全都堆积在一起,像是被人用一块巨大的石头压过一样,表面平整,不留一丝缝隙。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恶劣的单方面屠杀。 他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最后一户人家的屋门,被暴力劈砍过的木门摇摇欲坠,在柳长归推动的一瞬间,就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柳长归的神识覆盖住这户人家,也因此他立刻察觉到屋后的动静,只是细微的一颤,毫无声响。 他快速扫了一眼屋内布局,溅上屋顶的血迹,被削去手脚、又被拦腰砍断的残破身躯,以及被血浸透了,无从下脚的土地。 柳长归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快步去向刚刚发出细微动静的厨房,直奔目标,一把掀起了米桶的盖子。 这就是他和谢槿奚的第一次见面。 谢槿奚哆哆嗦嗦地握着一把刀,但又握得死紧,在柳长归掀开盖子的同时就刺了出去。 柳长归无声地叹气,侧身躲过,垂着眼打量谢槿奚。 谢槿奚蜷缩在狭小的米桶里,头发散乱,脸上带着干涸的水痕,饿得面色发青。 谢槿奚仍然在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不声不响流着泪,握着刀,要给每一个掀开盖子的人都捅一下。 柳长归唤了片云来,那朵云似乎嫌弃极了九泉村,扭扭捏捏地将谢槿奚从米桶里捞出来,它好像很喜欢谢槿奚身上的味道,接触到他的时候反倒不那么抗拒了。 柳长归在云上给他写字,又想到谢槿奚可能还不识字,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报仇吗?” 柳长归只是这么问道,他站直了身子,垂着眼,谢槿奚还趴在云上。 他实在饿得没力气了。 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柳长归就像一座庙里慈悲的佛,谢槿奚想,那样无悲无喜又居高临下望过来的感觉。 他在九泉村长大,自有记忆以来就是被整个村子的人养着,今天在刘婶子家吃饭,明天在张叔家睡觉。 整个村子的人,谁都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他去问村长奶奶,村长说,他是她从一个破道观里捡来的,当时他还那么小,裹在襁褓里的一个婴儿,不哭不闹,看见她就咯咯笑。 那个道观早已人去楼空,听说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里面的道长们似乎都出世了。 奶奶摸着他的脑袋说,没关系,以后九泉村里的大家就是他的家人。 村长奶奶是个很和蔼慈祥的人,会做特别好吃的菜豆腐——九泉村甚少有荤腥,因此菜豆腐算是还年少的谢槿奚眼里最难得的美味佳肴了。 还有王婶子做的面疙瘩汤,每次他有什么小病小痛的,王婶子总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疙瘩汤过来,嘟囔着喝完热乎的就不会痛了。 村长奶奶还帮他在村里找了一户愿意收养他的人家,虽然九泉村土地贫瘠,能存活种植的植物少之又少,但是没有人把他当做累赘,大家都那样爱他,就像爱自己的孩子。 就连“槿奚”这个名字,也是村里一对夫妻俩取的,那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夫妻,妻子是教孩子们的李夫子,丈夫是教青年人的赵夫子。 他俩翻字典翻了彻夜,才想破脑袋给他取了“槿奚”这个名字。 可是这一切,在三天前彻底被毁了。 第5章 谁把我家偷了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谢槿奚早早起来给收养他的刘婶子一家做早饭。 刘婶子的丈夫姓谢,他也就随着谢叔姓。 有了名字的每一天他都心怀感恩,谢槿奚知道,若是没有村长奶奶,没有九泉村的大家,他很可能会死在那个道观。 谢叔和刘婶子心疼他,不让他去干太过劳累的农活,虽然菜地离他家不算远——九泉村土地怪异,几乎种不活庄稼,但大家仍然乐观地想了别的办法,在村子边缘犁了一小块儿地,这种庄稼种不活就换另一种。 村长奶奶说,她年轻时走南闯北,什么植物没见过。 总有一种能坚强地存活下来,总有一种能适应九泉村的土地。 幸好他们真的找到了,在无数次失败,无数次啃咬汲取着腐烂树根的黏液,无数次饿得烧心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存活的方法。 谢槿奚长大了一点后,也问过村长奶奶,“那九泉村里的人之前吃什么呢?” 村长奶奶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泛黄的发丝在她满是褶皱的手中一点点变得平顺。 “我刚来村子的时候啊…”村长奶奶露出怀念的神色,“大家都在吃土。” “土?这种土也能吃吗?” “当然能吃了,树皮扒光了就翻石头找虫子,等到冬天…” “这个我知道!”年幼的谢槿奚举起手抢答,“冬天大家就一起上山找猎物!” 村长奶奶眯起眼睛笑,“对,九泉村只进不出,进来的人不受那层毒雾的影响,但村子里的人几乎没人能平安地穿过那层雾。” “为什么冬天就没事呢?”谢槿奚看着黏在鞋底的土,怎么蹭都蹭不掉的土,“奶奶,那你和大家怎么会来这里啊?” 她抚摸谢槿奚脑袋的手顿了一下,“因为…” “因为要带你回家啊。”村长奶奶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当时就被放在村子边上,已经属于九泉村地界了,我不来,你这个小不点还能像现在这样问东问西吗?” 谢槿奚傻兮兮地嘿嘿笑了几声,“奶奶对我最好啦!” 而在九泉村平安长到十五岁的谢槿奚也逐渐明白了当时村长奶奶的停顿。 按理来说,属于三不管地带的九泉村应该有不少人愿意前来,不管是罪犯还是别有用心之人。 但来到九泉村的,几乎都是良善之辈,只是没人愿意说出理由,谢槿奚也只能从一个去世爷爷的手札那里找到模糊的原因。 手札太旧了,上面的字被腐蚀地难以辨认,谢槿奚只能断断续续认着字,“抛弃”“去灵根”“无用”。 他只能读出来这些,还是有些一知半解。 锅里的菜糊传出阵阵香味,谢槿奚赶忙用锅铲盛了三碗出来,整齐摆在桌上。 说是菜糊,其实也就是三碗菜水,一点油星都没有,只在碗底有几根菜叶子,撒上粗盐添些味道。 九泉村家家户户都吃这些,偶尔谁家烂菜叶子不够了,还要靠别家来匀。 毕竟村里一共就十来户人家,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多号人。 谢槿奚坐在桌前,安安静静等着刘婶子和谢叔洗漱,他刚盛汤的时候就听见刘婶子低声说话的声音,知道他们已经醒了。 不知为何,谢槿奚今天总有些心慌。 刘婶子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一出来就先夸了谢槿奚一句,“我们槿奚真厉害,起得这么早。” 她端着碗喝了口菜水,回头朝屋里喊叫,“谢老头子!磨叽死了你,人家小谢都起来好久了!瞅瞅你一天到晚的,个懒鬼!” “哎呦,大清早的别叫,耳朵疼。”谢叔打着哈欠,出来顺手在谢槿奚头上揉了一把,他显然还没睡醒,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三下五除二就把菜水喝了个干净。 谢槿奚捧着碗,看着刘婶子两口解决了早饭,揪着谢叔的耳朵出去拿农具,“刘婶子,谢叔,路上慢点!” 谢叔一边哎呦哎呦地叫着,一边应和,“知道咯知道咯,叫你刘婶子下手轻点儿!” 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温馨场面,谢槿奚才感觉心没那么慌了,他吃过早饭,收拾了桌子,又扫过地,端着碗去厨房洗刷。 家里的菜不多,米缸里更是舀不出一粒米——要等到今年冬天,他们才能出去找人讨要些米来。 日头渐起,谢槿奚照往常一样,思索着中午要吃些什么,却猛然感觉房屋一震,年久失修的房梁甚至发出吱呀声响。 紧接着,是从村头传来的,令人浑身发凉的尖叫声。 谢槿奚正要推门出去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却被匆忙赶回来的刘婶子和谢叔推回房中。 “刘婶子,出什么事了?” 谢叔面色严肃,回身给大门架上门栓,刘婶子急匆匆将屋子里属于他的衣物和日用品包起来,一股脑全塞给他。 刘婶子双手握上他的肩,这是谢槿奚第一次在刘婶子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恐惧、厌恨、愧疚,和慈爱。 刘婶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她的双手因为长期务农变得粗糙坚硬,但仍然传递过来温暖,“槿奚,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谢槿奚抱紧了包裹,他很不安,连声音都在颤抖,“刘婶子,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们要去…” “没事的,槿奚。”谢叔打断了他的话,他甚至听到了从屋外传来的哭嚎哀鸣和格格不入的嬉笑声,谢叔动作麻利地将米缸挪开,谢槿奚这才发现,家里的米缸是没有缸底的。 “槿奚,这里有一条密道,是村长年轻时派人挖下的,虽然无法到达村外,但好歹是咱们村里仅有的藏身之处了。” 谢叔苦笑了一声,从他身后轻轻推了推,“去吧,往前走,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谢槿奚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被刘婶子一推,跌进了密道里,“等等!刘婶子,我不要…” “槿奚。”刘婶子和谢叔已经将米缸盖了上来,她捧着米缸里谢槿奚的脸,将一叠三角形的符箓塞进他怀里,刘婶子温柔地笑了笑,“大家都想让你活下去。我们是罪人,死不足惜,但是你不一样。” “槿奚,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在刘婶子和谢叔放下缸盖的瞬间,谢槿奚从缝隙里看到,门外闯进来几个穿着白色斗篷的人,有些人提着沾血的斧头,有些人拿着被血浸透了的剑。 他们大笑着,轻轻松松将刘婶子和谢叔撕成了两半。 砰咚。 尸体落下的声音。 谢槿奚死死咬着牙,他看到有人抢过了下半身残躯,肆无忌惮地对尸体凌辱。不久前还温柔抚摸着他的人,如今毫无生气地碎成了两半,被恶魔们玩弄侮辱。 他几欲作呕,挣扎着睁大了眼眶,泪水汹涌而出,他在满是水雾的视线中看清斗篷上的暗纹。 谢槿奚此时还不知道,他还要承受这个组织带给他的多少苦难。 第6章 我要和你们所有人爆了 屋里一片狼藉。 闯进来的这些人似乎没有搜屋子的打算,他们只是残暴地虐杀了看到的每一个人。 白斗篷们尝够了血腥,整理着衣服神清气爽地出去,剩下两三个人还留在屋里,继续下一轮。 “这次的肉挺好吃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参加下一轮了。” “出息。上一批的肉更香,可惜了,你没吃上。” “下一次又要等到五十年后了,真无聊。” “那边不是还有个雄的吗,雌的给我,你都玩儿多久了。” “嘿嘿,最后一次,马上了。” 谢槿奚顺着地道往前爬,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抛之脑后。 掌心接触的是潮湿黏腻的土,是九泉村所有人的尸体铺成的路,血似乎浸透了土地,甚至能闻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儿。 一步,一步。 槿奚,往前走啊!往前走啊! 他涕泪横流,爬过刘婶子和谢叔的尸体,爬过所有人的尸体。 他看到了终点微弱的光亮,他摸到了终点。 这是村外吗? 谢槿奚将土门顶开一小条缝隙,刺目的阳光洒下来,他眯着眼,适应阳光之后,目之所及让他连眨眼都忘了。 血。 村里的黑土地被染成了红色,红色的水流进干涸的土地裂缝里,汇成一条小溪。 小溪的源头,是他眼前的一个坑。 谢槿奚浑身颤抖着,瞳孔不受控制地迅速收缩,他的十指深陷在泥泞的土地里,连指骨关节都用力到泛着白。 他认出来那是李夫子的一只手,弯成诡异的形状无力地垂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的土。 他认出来村长奶奶的眼睛,他和她对视着,那双眼睛流出了泪水,红色的,和腥红的血一个颜色。 他没有认出来那是谁的一条腿,腿上深深浅浅的牙印和伤口,有的连皮带肉耷拉着,有的露出了一大截红红白白的骨头。 白斗篷们狂欢着,围绕着坑洞跳起舞来,他们放声大笑,庆祝着一次成功的狩猎。 他看见他们分点站好,用某种阵法召唤出了一个诡异的圆形石盘,上面一圈一圈缠绕着黑色的符文,文字滚动着,像活过来一样,带着石盘渐渐坠下。 风停了。石盘严丝合缝地压在坑洞上,仍然在不停地下落,下落。 谢槿奚睁大了眼。 那是春天的一首哀歌,噼里啪啦,是种子破土而出,枝头冒出新芽,万物迎光生长。 九泉村的春天,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他躬身跪伏在地道内,额头紧紧贴着泛着血腥味的土地,他甚至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就那样呕吐着,痛哭着。 他从包裹内翻出一把谢叔留给他的小刀,刀刃抵上了喉头,但是他的双手抖个不停,源源不断的泪水蒙住他的视线,他又看见了刘婶子的脸。 往前走啊,往前走啊。 小刀掉落在地上,他的身后站着整个九泉村的人,他们温柔地看着他,爱怜地抚摸他的头顶。 槿奚,往前走啊。 他抱着包袱里那件洗的格外仔细干净的,散发出阳光味道的百家衣,像拥抱着九泉村的所有人。 苦难是人生的赞歌吗。 谢槿奚不知道,他紧紧地抱着那件百家衣,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过于惨烈的噩梦。 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九泉村的所有人。 谢槿奚闭上了眼,他就这样蜷缩在地道内昏睡过去,在九泉村的中心,在母亲的子宫里。 他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仍然阴云蔽日,谢槿奚沿着地道爬回去,他浑身上下都蹭着泥,但他并不反感。 米缸的盖子被顶起来一点,谢槿奚关上地道的门,在空荡荡的米缸里缩成一团。 渴了就咽口水,饿了就闭上眼睡过去。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影响着他。 谢槿奚有一次饿昏过去的时候,在梦里见到了刘婶子和谢叔,他们满怀歉意地看着他,告诉他再等等。 谢槿奚是怕那群白斗篷再次杀个回马枪,或者干脆就守在村口等着他自投罗网。但既然刘婶子和谢叔这么说了,他便一直等着。 直到刚刚他听到了推门的声音,警惕地将小刀握在手里,奋力一击却被柳长归轻飘飘躲过去。 “想报仇吗?” 谢槿奚抬头看着这个人,他一身滚着金边的黑袍,身形颀长,甚至能准确无比地知道他躲藏在哪里。 他很是警惕地盯着这人打量了一会儿,似在考虑这突然来的人靠不靠谱,随后用刀尖在地上刻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图案——白斗篷们衣服上的暗纹,一柄长剑刺破青天,外面是一圈绞着荆棘的云。 柳长归眉头一蹙,“连天会?” 谢槿奚眼前一亮,这个人知道那群白斗篷的组织,紧接着他毫无犹豫地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不管他特意来找他有什么目的,在此等血海深仇面前,无论什么阴谋诡计所图为何,谢槿奚全数收下。 他抬起头,额头因为用力过大红肿着,身上脏兮兮地全是泥,但一双哭得通红的眼亮得瘆人。 “徒儿名叫谢槿奚,无论师父要求有多严苛,徒儿都毫无怨言。” “只求师父助我报仇!” “我要让他们,”谢槿奚紧紧咬着牙,从眼角流出一滴腥红的血泪,“血、债、血、偿!” 第7章 好无鸟,好想冲浪 “就是这样。” 云镜中泛起涟漪,重新映射着大殿内的新弟子们。 四位长老都若有所思地盯着云镜,上瑶宗创立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遇见过人生格外凄惨的,没了爹没了妈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在上瑶宗可谓一抓一大把。 毕竟上瑶宗作为云水大陆第一宗门,每年接收的新弟子都太多了。 上瑶宗和别处宗门不同,不论弟子资质或好或差都可以来上瑶宗修习。 整个宗门分为四大门,由四大长老负责教导,分别是药门杜三七、符门君宿弦、音门玉浅和刀门兰烬。 其下的各种分支,则由各门的优秀毕业内门弟子担任指导。 新弟子们在第一年可以混修四门的基础理论,但第二年开始,就要正式选择自己的修行方向,如果拿捏不准的,各门长老会根据天赋高低给予他们建议,将资质最大利用。 在新弟子刚入门的时候,长老们也会根据各人的天赋给他们递去推荐信。 简而言之就是,小东西,我看你很有修医\/符\/音\/刀的天赋,第二年别犹豫,拿着信直接来我这儿报到。 上瑶宗一共五个学年,基本上能保证每一个弟子通过练气期成功筑基。 毕竟毕业考试的其中一项就是该弟子是否筑基。 这些弟子们都是外门弟子,而成为内门弟子,则要看各门长老如何选择了。 像杜三七的内门弟子就是由成绩和实操两方面挑选出来的,不仅要每个学年功课第一,还要通过杜三七的各项考验。 而符门长老君宿弦则在此基础上加了一条——合眼缘。 柳长归作为一宗之主,剑门由他亲自教导,之所以没有将剑门单拎出来称为五大门的原因是,剑门要求所有弟子修习。 是的,不管你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不论你是第一学年还是第五学年,都要在柳长归手下度过五年的剑修时光。 柳长归给出的理由是,所有弟子都应该综合发展,天下大乱时其他修士们手无寸铁只能挨打的状况,他不希望再重蹈覆辙一次。 但因为柳长归的魔鬼课程以及忙得抽不开身的行程,他暂时还没有内门弟子。 所有剑修课程都由他亲力亲为,每天排课都满满当当,别说还要处理各种宗门事务了。 所以谢槿奚被宗门上下追着叫大师兄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四位长老都姑且是柳长归的小辈,按照辈分来说,他们都该叫谢槿奚一声大师兄。 不过谢槿奚在刚看完柳长归从云镜展示上瑶宗的时候就拒绝了,他怕折寿。 柳长归点点头,提前传信一封回了宗门,告知了四位长老。 新弟子的入门要持续整整一天,对各位长老来说也算是放了一天的假。 但对于谢槿奚,还是重生回来的谢槿奚来说,这时间就有点太长了。 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翘着二郎腿来回晃荡。 玉牌是他三学年的时候研究出来的,那时候的玉牌还是最简陋的1.0版本,只有传音传讯和坐标定位功能,后续经过技术升级和持有玉牌的人数上升,已经开发出修仙朋友圈功能了。 原本只是想整一个大型公告栏,但不知经谁提议,搞出了一个修仙圈子,持有玉牌并绑定身份的人都能在这里浏览到很多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修仙心得、上瑶宗某门课的吐槽以及个人骂架。 谢槿奚挠了挠头,他有点想不起来给他提议的那个人是谁了,只能想起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拿着第一代玉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可真是个天才!这玩意儿再加上我刚刚给你说的那些功能,我们就相当于在修仙界开发出一个大型论坛了!冲浪指日可待!” 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谢槿奚按揉着太阳穴,只依稀记得这个功能开发出来没多久他就走了。 指尖一顿,谢槿奚歪了歪头。 他走了? 再后面的事情他忘得更一干二净了,谢槿奚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看向外面缓慢飘动的云。 他为什么昏了后就重生了,脑海中那些浮现出来的记忆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对过去和未来的事那样陌生,却又那样熟悉。 以及那种隐秘的,被窥探的感觉又是什么? 他得不到答案,但总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明明现在这个时间还这么早,明明除了九泉村的惨案还什么都没发生。 但谢槿奚就是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逼迫着催促着他快点壮大自己的实力,快点对未来的一切做出规划。 但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吗? 谢槿奚不知道,又被无处发泄的焦躁感弄得浑身不爽。 他干脆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引气入体,对于谢槿奚来说,这件事并不像第一次修炼的人那样摸不着头脑。 很快,谢槿奚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他观察着,感受着空气中漂浮的灵气,将它们都吸收进身体,纳为己用。 日落星移,谢槿奚呼出一口浊气。 他突破了关窍,一下午的时间还是有点赶了,但足够他提升到练气一阶。 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谢槿奚抬起手虚空划拉了一下,痛苦地闭上眼。 决定了,等开学了他就要着手研究玉牌,没有冲浪的乏味生活太痛苦了。 第8章 开学咯 上瑶宗瑶一的第一课,也就是新生的第一节课,是柳长归执教的《修炼法论与基础》,简称法基。 谢槿奚来得早,他挑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虽然柳长归出了名的不爱说话,但他确实是出了名的爱点人回答问题。 上辈子他就爱坐在前排,不为什么,柳长归当时最爱点最后一排的人,回答不上来就出去挥剑两百下。 之所以没有人偷懒浑水摸鱼,是因为他们头上都会顶着一小片自动计数的云,发现他们做的不标准,那些云还会溜回来给柳长归告状。 想起之前的心酸往事,谢槿奚默默擦了把汗。 他虽然重头来过了,但不想把这种事再重来一次。 他们剑修平常的基本功无非就是挥刺劈砍,专业课上挥得还不够吗公共课还要继续! 谢槿奚没出神太久,柳长归就来了。 他来的第一件事,是点名。 窗外的云飘进来,从每个人面前轻抚过去,每飘过一个人,柳长归手上的名单就有一个人的名字亮起来,路过谢槿奚的时候,那片云还在他脸上摸了两下。 谢槿奚:…… 被云骚扰了怎么办。 法基的第一节课无非是教弟子们如何引气入体,以及在引气入体和后续修炼中需要注意什么问题,柳长归用云镜“说”完理论部分后,就让大家坐在蒲团上自行修炼。 今年上瑶宗有两百多号新弟子,柳长归就这样挨个挨个看过去,他耐心足得很。 碰见静不下心的,他就用清心诀点一下,遇见姿势不标准的,他用教棍帮忙指点,还有出现各种问题的,柳长归都一一指正。 转到谢槿奚这里的时候,柳长归抱着双臂观察了片刻,见他姿势标准,刚迈进练气也不急躁,而是稳稳地巩固着基础,这才满意地一颔首,转头去看别人了。 谢槿奚昨天刚进练气,如今在柳长归的课室里反倒不急着突破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这间专属于柳长归的课室大得几乎可称空旷,其中立在周边的八根长柱盘龙绕凤,和地下篆刻的符阵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高级聚灵阵,而这个阵法,只有柳长归能驱动。 在聚灵阵里若是贸然奋进的话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这样磅礴浓郁的灵气,能吸收进体内当然是好的,但进度窜得越快,日后修炼起来反倒越吃力。 原因很简单,基础没打好。 谢槿奚闭目内视,将体内的灵气调动起来,绕着丹田和脉络细细开拓,一次不行,就吸收补充灵气再来一次。 等到终于打通一个周天的时候,课室里只剩个别几个人了。 谢槿奚伸手感受了一下,体内被他打通的通道十分纤细,因为反复吸收而被炼化的灵气在其中缓慢流动,如一道湛蓝的小溪。 谢槿奚心下一喜,又听身后传来柳长归淡淡的声音。 “很好。” 谢槿奚转身行礼,“师父。” 柳长归很是满意这个大弟子的行事做派,虽然有时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大体上还是很符合他的心意的。 不卑不亢,也不轻易大喜大悲,哪怕有那等血仇在前,修炼也不显急躁。 真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柳长归点了点头,挥手唤来云朵查看谢槿奚的课表,随后让它载着谢槿奚和他一路。 谢槿奚从善如流地坐在云上,他下午没课,也明白这是柳长归让自己和他去一趟的意思。 柳长归一路上接了好几个纸鹤,只略略扫了眼开头就丢给了身后的谢槿奚,他抚开纸鹤看了看,几乎全是恭贺柳长归找到内门弟子的贺信。 谢槿奚抽了抽嘴角,他好像知道柳长归要带他去哪儿了。 作为上瑶宗宗主的内门大弟子,谢槿奚不仅在宗门内备受关注,也被修仙界的大部分人关注着。 毕竟他的师父可是柳长归。 柳长归是何许人也? 20岁时突破金丹就单枪匹马去了人魔两界的战场,在战火连天的那个年代,柳长归一人一剑,不知创造了多少奇迹,拯救了多少凡人的性命。 尤其在当时大能接连陨落的情况下,脱颖而出的柳长归就像修士们眼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有很多苦于心魔,修为迟迟停滞不前的大能,只因为柳长归破开魔界罩门的那一剑,就顿入感悟,消散迷惘。 人魔两界的战斗持续了百年,柳长归便在前线浴血杀敌了百年,某天柳长归深入魔窟彻底消失,魔窟的攻击也在这一天停了下来。 人们都以为柳长归要陨落了,但柳长归的魂灯还未灭,他们便在前线等候着,时不时派出小队去深入打探。 柳长归杳无音讯地消失了三个月后,带回来了人魔两界千年不战的协议。 自此,柳长归在人们心中的高度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第9章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不出意外的,柳长归带着谢槿奚去了瑶光殿。 这是上瑶宗面客接待的大殿,也是新生们刚进上瑶宗时待着的那个大殿。 平时几位长老议事时也会凑在这里,谢槿奚曾经困惑地问过玉浅长老,明明上瑶宗里有专门为他们辟出的瑶琴厅作为会议室,怎么还就爱往瑶光殿钻。 玉浅给出的理由是,瑶光殿风景好,不至于议事议着议着打起来。 谢槿奚坐在云上,看了眼瑶光殿外触手可及的茫茫云海,默默赞同了他的这个说法。 他正要下来,就见杜三七过来满是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孩子,休息好了吗?没事没事,不下来也行。我是杜三七,药门的长老。” 他从储物戒里摸出几瓶丹药,一边放在云上一边往外掏,“这是筑基丹,这是聚灵丹…啊,这儿还有培元丹和淬体丹,这几瓶解毒丹你也拿着啊,别跟长老客气。” “谢谢杜长老,但这…” 会不会太多了啊! 谢槿奚被噼里啪啦一大堆丹药砸晕了脑袋,目光一会儿落在培元丹上,一会儿落在淬体丹上。丹药瓶子都是上好的白水玉,上品丹药的金光雾蒙蒙地从瓶子内透出来,不识货的人也知道这堆丹药有多珍贵。 杜三七笑着打断了他,“不多,我听宗主说了,你日后若是有身体上的毛病尽管来找我。” 这算是个大礼了,谢槿奚忙要从云上下来,又被柳长归按着坐了下去,他只好弯下腰两手交叠行了个礼,“是,多谢杜长老。” 杜三七又摸了摸他的头,下去换人了。 兰烬在他后面早等得不耐烦了,她三步并两步过来,风风火火地将一大块铁抛在云上,撩了把长发,很是满意地叉着腰,“磨磨唧唧的。喏,小孩儿,这是星沉铁,拿着这玩意儿自己去锻本命剑,剑池里那堆老掉牙的玩意儿随便用用得了。” 见柳长归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兰烬丝毫不慌地瞪了回去,“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剑池里那堆还得捧着哄着,像什么样子,我们刀门的刀就没这么多娇贵毛病,那是陪我们上刀山下火海的伙伴!” 她眼神一转,又落在谢槿奚身上。 “你们剑修也是!听懂了吗!” 谢槿奚点了点头,兰烬这才一副“小子我看你真是可造之材啊”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很有觉悟。” “我是刀门的长老,兰烬。”她指了指那块儿铁,“不够用的话再来找我,平时有什么不懂的,撬不开你哑巴师父那个嘴就来问我。” 谢槿奚抬头看了柳长归一眼,见他死装着没听见,便小幅度地对兰烬点了点头。 不过星沉铁算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了,谢槿奚抚摸着那个大铁块,指甲盖那么一点的星沉铁都够修士们在拍卖会上争得面红耳赤了,更别说这么老大一块儿,全用来给他锻剑。 这已经不能说是财大气粗了,只能说上瑶宗好东西太多,看兰烬的样子,她手上应该不止有这么一块星沉铁。 “多谢兰烬长老,弟子会好好利用这块星沉铁的。” 谢槿奚咂了咂嘴,果然长老们送的东西和上辈子都没多大区别。 “这个给你。” 兰烬走到旁边和柳长归无声吵架,君宿弦将两人别开后,顺手将一个储物戒给了谢槿奚。 “滴血认主后,这里面的东西便归属于你了。” 谢槿奚听话地咬破指尖滴了滴血上去,那个平平无奇的储物戒闪出一道微光,逐渐变成一个宽大的金镶玉扳指。 见此,君宿弦很是意外地看了眼谢槿奚。 “君宿弦,符门的长老。”他指了指谢槿奚手上的扳指,状似不经意地慢条斯理说着,“戒指里有几沓我画的各类符纸,已经分门别类归好了,剩下的就是些什么秘籍啦,阵书啦,灵石啦,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东西,一并送你得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各位长老都会送什么礼物,但谢槿奚听到“灵石”的时候还是唰一下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君宿弦。 “谢谢君长老!” 这可是第一个实打实给钱的爹啊!爹! 想他当初研究玉牌的那些年就靠君宿弦给他的这个储物戒,里面的阵书给了他非常多的帮助。 更大的帮助就是那一堆一堆的灵石! 君宿弦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兰烬的一声“切”,并收获了柳长归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这小子收到灵石的雀跃劲儿真是遮都遮不住,柳长归摩挲了一下手指,决定给谢槿奚再添点儿钱。 不能让自己的第一个弟子觉得自己这个师父没啥钱。 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这边还不知道自己的入门礼物又要多一笔大财的谢槿奚正在看玉浅的礼物。 玉浅笑眯眯地摇着扇子,扇面几经变化,浮现出一幅精致的水墨江山画。 “他们都介绍完了,就剩我这个音门的长老了,我是玉浅。” 谢槿奚拱手作了个礼,“见过玉长老。” “见你第一次我就知道这个礼物很适合你了。”玉浅摇了摇扇子,那幅水墨画便动起来,活灵活现地展现出另一方小天地。 “这是我在秘境内得到的一件法器,里面是一个天然的练剑场所,小天地内一天等于外界一个时辰,还能根据你自身的实力灵活调整对手的强度,不会过于困难,但也不会太过简单。” “多谢玉长老,弟子明白了。” 谢槿奚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个扇子就相当于是一个修炼作弊利器,哪个修士不眼馋! 上辈子这个扇子听说被送给了玉浅的内门弟子,不知道怎么这辈子这好事儿落到他头上了。 他抱着一大堆好东西,也不舍得放进那个新得到的储物戒内,就这样坐在云上被礼物环绕着,这摸摸那摸摸。 嘿嘿,好东西,发财咯。 第10章 给老登送一份大礼 谢槿奚抱着四位长老的礼物乐呵呵地回房了。 柳长归说他的那份要等筑基的时候再说,谢槿奚毫不意外地应下了,毕竟上辈子也是这样,他送了一份高阶剑谱,第一层只有筑基才能修炼。 他摆弄着瓶瓶罐罐,将它们都排列码好,才十分珍惜地放进了储物戒里。 君宿弦送的储物戒也是个高级货,不说内里空间有多大了,戴在他手上能任意改变形状,谢槿奚甚至还在上面看见了好几个保命的阵法。 他心下一动,将原本的华丽扳指变成一个素圈,正正好好戴进无名指里。 拜柳长归为师就是好处多啊。 星沉铁被他放在桌下,谢槿奚坐着研究那把墨扇,扇面的风景随心转化,若是不驱动灵力,这把扇子就和平常用来扇风装比的纸扇没什么区别。 他倒没有第一时间进扇修炼,反倒从桌案下取了张纸出来,细细盘算着什么。 已知他的血仇是连天会,那么按照上辈子他的调查结果和事件发展情况来看,目前连天会的平均实力也只有金丹。 上辈子他被柳长归接回来后有一段时间忘记了连天会这档子事儿,杜三七刚开始说是因为他七魄不全,少了一味“怒”。 不过后来他在杜三七那里养了一年,记忆渐渐回笼,杜三七的脸色却变得更严肃了。 “你不仅少了一魄,现在还多了一个假魄。” 针灸结束,杜三七边收针边说着,“事情很奇怪,这个假魄不知道是谁给你塞进去的,目前看起来融合的很好,不过假的真不了,你还是要多注意。” 谢槿奚当时也没当回事儿,他嬉皮笑脸地坐起来,“死不了就行。” 刚说完,头上就挨了杜三七一个大逼兜。 记忆回笼,谢槿奚将“假魄”两个字写于纸上,重点画了个圈。 上瑶宗供给内门弟子的纸都是特制的,透光但不透墨,谢槿奚的这一份落着淡淡的书墨味道。 入宗时便可以自己选择信纸的气味,这也算是宗门给内门弟子的特殊关照了。 谢槿奚在“假魄”下又写下几个字。 “连天会” 目前连天会的信众都是些不入流的散修,并不是说散修都是反派的意思,而是在现今这个大修炼时代,基本上大部分宗门已经不会再卡着天赋这个点拒绝了。 大部分宗门都是你但凡有点修仙的苗头就给我进来上学吧,管你是五灵根还是十灵根,有灵根就都给我过来。 经过宗门的训练,从中毕业的修士们,要么在宗门内谋个职业,要么就顺着宗门提供的就业方向直接入职,反正大家出来都是筑基,也没什么卷的,不是筑基的还留在宗门复读呢。 所以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散修们,不是心里有鬼就是纯懒,或者是家里有爹妈供得起,后一种情况,被统称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连天会作为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组织,甚至没怎么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柳长归掌管着云水大陆大陆大部分动向,就算是一个人来创立组织也得经过他的眼,所以他记得连天会的事儿也不算过分。 谁让他是修士管理协会的会长呢。 所以据柳长归上辈子所说,连天会初创的时候也就五六个练气菜鸟,申请书上写的理由是“研究天理及天命动向” 不过这种披皮的邪教组织也不少,修协(修士管理协会)时不时就组织着打击一次,但这种组织就像野草似的,一会儿窜出来一点儿,一会儿窜出来一点儿。 这些组织都是小打小闹,修协虽然烦不胜烦,但看他们没什么大动作的情况下,也没有说要清理得一个不剩。 修协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修仙了还要去信什么邪教邪神,真是连凡人都不如! 谢槿奚上辈子刚摸到点儿连天会的毛就昏了,报仇么,报得一知半解,带孩子么,带得精神失常。 他叹了口气,刚要落笔,却见纸下似乎有墨迹隐隐透出来。 自己之前还有写过什么吗?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掀开纸,只见纸上糊着一个硕大的墨点,旁边还飘着几笔不成样的字。 谢槿奚:…… 记忆没了?!他不记得自己回来后还有写过什么啊! 他拿着纸左看右看,那些墨迹就像他听讲学犯困时候记下的笔记,真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写得什么东西。 谢槿奚挠了挠头,下一秒却眼尖地在纸张的边角处找到一小行歪七扭八的字句。 他正要贴近去看,却突然有种被什么人看着的窥视感,谢槿奚左右扫视一圈,狐疑地眯着眼。 总不能是他重来一次又少了一魄吧?这也太搞人了。 谢槿奚默默团起那张纸,默默走到了屋外单独的茅厕里。 练气期的弟子们还未断五谷,因此茅厕在上瑶宗还挺多的。 果然,一进茅厕那种窥视感就消失了,谢槿奚来不及思索为什么,快速打开纸团扫了眼,就这么一看,让他面色古怪地愣在了原地。 “谢师■,记得给柳长■买山下的爱情■事。” 谢槿奚瞳孔地震。 “最好■断袖■学,督促■看!!!” “切记!!!切■!!!” 第11章 好劲爆,好变态,好喜欢 谢槿奚走后,四个长老和一个宗主还在瑶光殿喝茶。 君宿弦泡了五杯云华,剩下几个一人捧一杯,先刮茶沫,再闻茶盖,最后才端起三才杯浅啜,细细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最后化为淡淡的回甘。 五个人统一地:“嘶——哈。” 好茶,真是好茶。 玉浅不知从哪儿又摸了把扇子开始呼扇呼扇,“所以你们都看出什么来了?” 只品了一口就开始牛饮的兰烬,“什么什么?”茶杯自动蓄水,她转头对着君宿弦道谢,“你们又背着我说啥呢?谢了哈老君。” 君宿弦执杯的手一顿,“…都说了别叫我老君。” 怪不唧唧的,整得跟他下一秒就要飞升了似的。 兰烬没理他,又去看玉浅,“所以呢?看出啥来了。” 杜三七放下盖碗,目露担忧,“那孩子…灵魂状态很不稳定啊。” 柳长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垂眸继续品茶。 “还有啊,你们看到了吗。” 君宿弦的身子往前倾着,“那个储物戒认主后是个扳指。” 他眼里满是兴味,“这储物戒我可是一个不落地给你们都送过,有谁的刚认主就是扳指吗?没有。” 兰烬仰起头看着殿梁,“啊——然后呢?” “这代表他以后有大出息。”玉浅叹了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倚过去小声抱怨,“我知道你一天天只想着舞刀弄枪的,你想想扳指代表着什么不就好了。” “哎呀,去去,问题不大。”兰烬挥挥手把玉浅歪过来的脑袋推正,“他要是没大出息我还送他星辰铁干啥,我闲得慌啊。” 杜三七没管他们打岔,仍在和柳长归商量,“要不把那孩子送到我们药门养一年吧?” 柳长归摇了摇头,他细长的睫毛垂下来,压下一小片阴影。 “我另有打算。” 而此时被他们念叨的谢槿奚正打扮整齐站在宗外。 他戴着帷帽,穿着统一的黑袍白襟内门弟子服,就这样揣着手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 来往的行人免不了要多看他几眼,离他近的小贩也连声招呼着他。 “是上瑶宗的小师兄吗?来我这儿看看吧,要啥有啥啥都不缺!好货不怕你看不见,就怕你不来看!” 谢槿奚暗自点了点头,果然上瑶宗下的这条商业街还是这么热闹。 他摆摆手拒绝了小贩的热情邀约,“下次一定!” 小贩倒没有多失望,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商贩基本都是上瑶宗庇护救助过的人,他们对上瑶宗除了感激就是欢喜,看见内门外门弟子都一样热情。 “好嘞!小师兄下次一定来哈!”他转身又去招呼着摊位前的弟子,“哎呦,几位小师兄小师姐们要什么呀?” 谢槿奚边四处张望着书肆边来回打量着这条街,和他记忆里没什么不同,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踏实了下来。 自从看到那张纸条后,就有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不停地转,催促他尽快出宗把拜师礼准备好,而且是越快越好。 或许是和杜三七研究他那丢失的一魄时摸出的门道,他对某种意义上的“天命”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悟。 这种上赶着催促他的念头百分百是有问题的,但谢槿奚不能确定问题出在哪里,比起他来说,杜三七对灵魂的研究更加透彻。 看来有时间还是要去杜三七那里坐坐。 谢槿奚抬头看着匾额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云水书肆”,迈步走了进去。 不过天命这种东西,找杜三七有用吗? 谢槿奚沉思着,随手拿了本架子上的书册翻动着。 杜三七也只是对病理和灵魂研究得比较深入,至于天命这东西,找君宿弦吧,那家伙天天算卦求神的,神神叨叨地搞得整个符门都神神叨叨。 远在符门看天象的君宿弦打了个喷嚏,手一颤,今日天象分析的那页纸就算废了。 君宿弦:…… 下班吧,今日不适合看天象。 谢槿奚打定了主意,回神一看手上拿的那本书,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写了一身。 只见书页上写着,“他摸着魔君的心,哭泣着,颤抖着,终于醒悟了般。” “他说,‘你若要,就都拿去吧,不要再这样了。既伤了你自己,又害我无法安心。’” “魔君颤抖的嘴脸流出一丝黑红的血,他带着释怀的笑容摸上柳长归的眼,‘没关系的,我不愿强迫你,你知道的。’” “柳长归大为感动,却仍旧哭哭啼啼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要!你强迫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不要离开我!’魔君满意地笑起来,他吻上柳长归的唇,终于将这块坚冰变得火热。” 谢槿奚:…… 谢槿奚爆发出尖锐的啼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啊!!! 他合上书册,封面上是一行霸气威武的大字:《冷淡剑尊你别逃:威武魔尊爱惨了》 大哥,剑尊逃不逃他不知道,他看了这个书名很想死一死啊!!! 谢槿奚抬眼望去,只见这一排架子上都分门别类地放着书,五花八门地看得他头晕目眩。 什么《剑尊强制爱:四位长老都是我的胯下宠》 什么《他一定很爱你:音门长老告白999天》 什么《重生归来,成为上瑶宗的团宠后我杀翻天下》 谢槿奚感觉自己走了有一会儿了。 他每种书都翻开扫了两眼,从一开始的拧眉疑惑逐渐变成了“不过如此”和“有点意思”。 嘿嘿,好劲爆,好变态,好喜欢。 他大手一挥,搬了一大摞书册放到老板面前,“这些我都要了,有什么新货随时联系。” 书肆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还给他发了一张竹牌,“这是本店尊贵客户的身份卡,您下次来出示这张卡可以打折。” “最主要的是”老板一脸猥琐的笑靠近他,轻声说,“还能看到一些不上架的特殊内容。” 谢槿奚:!!! 老板满意地数着灵石,招呼他下次再来。他满意地把书都塞进储物戒大摇大摆地走了,还没忘记把那本《冷淡剑尊你别逃:威武魔尊爱惨了》包装起来,就放在所有书册的最上面。 柳长归,你有福了。 第12章 大家一起来做操 来上瑶宗的第一天,闻子都信心满满,觉得凭借他聪慧的大脑和坚毅的心性,一定能在上瑶宗大放异彩。 来上瑶宗的第二天,闻子都看着满满的课表只觉得满满的疲惫。 一周五天课表满满当当不说,周六周天晚上还有晚课! 晚课! 云水大陆四大家族之首的闻家独子闻子都,对着全是早八的课表跪了。 他匆匆忙忙拿着食堂的葱油饼匆匆忙忙进了教室,入目是人山人海两百多号人,坐得挤挤挨挨。 闻子都提着葱油饼茫然地左看右看,他站了好几分钟,愣是没看到一个空位,反倒还看得自己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柳长归站在门口,一旁跟随的云上码放着他的教案,他看着迷茫的闻子都,伸手给他指了个位置。 闻子都感谢地一鞠躬,装着葱油饼的纸袋往前一递,“多谢柳宗主。” 柳长归看了眼他的葱油饼,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闻子都提着饼三步并两步地往后走,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坐在了谢槿奚的旁边。 正低头啃饼的谢槿奚:? 他抬起头,嘴边还沾着芝麻粒,跟同样提着葱油饼的闻子都面面相觑。 柳长归在台上清了清嗓子,闻子都没再耽搁,哐叽一下坐在谢槿奚边上。 谢槿奚就这样看着他过来又看着他坐下,那颗芝麻粒掉在地上,他没说话,反而牢牢盯着闻子都。 闻子都收拾好掏出书来,回过头小声跟他打招呼,“道友你好,我是闻子都。” 谢槿奚愣愣地点了点头,愣愣地抹了把嘴,最后干脆捂着嘴自己思索。 闻子都,这个名儿怎么这么熟悉啊? 他又开始头疼,把啃了半截的葱油饼收进桌洞,心神不定地应了一句,“啊,好,我是谢槿奚。” 闻子都翻开《剑修基础导论》,反应了一秒才小声地叫起来,“你就是那个!” 谢槿奚有点不好的预感,他看着闻子都刚想说你小点声,闻子都就唰地一下子站起来。 “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天选之子宗主的第一个内门大弟子大师兄谢槿奚!” 谢槿奚:…… 他感受着四面八方看过来的眼神,以及负手站在他俩不远处的柳长归,深深地埋下头去。 他现在改名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站起来的是闻子都丢脸的是他啊! 谢槿奚咬牙切齿地拽着闻子都的衣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快坐下吧活爹。” 闻子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冲着柳长归和周遭同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面红耳赤地坐下了。 在触碰到闻子都的那一瞬间,谢槿奚的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但是画面太模糊了,他看不清。 只记得闻子都好像也是他很重要的人,依稀能看见闻子都摘叶飞花,放到嘴边一吹,富有灵力的声波扫射出去,对面的人瞬间就倒了一大半。 他只能看清闻子都的下半张脸,那是一个张扬又肆意的笑容,嘴唇翕动着,谢槿奚辨认了半天,才看清他说了什么。 他说,“槿奚,怎么样?我们音门不比你们剑门差吧?” 谢槿奚回过神来,他又看了一眼从头红到脚的闻子都,猛地回过头。 他是重要的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剑基》(剑修基础导论)的开篇是一大串晦涩的理论,柳长归都是靠云镜讲解,众弟子听得昏昏欲睡,但谁也不敢当着柳长归的面一头栽下去睡觉,大家强打起精神记着笔记,有人困得都快翻白眼了。 课堂上的气氛一派死气沉沉,柳长归显然早已习惯,他拍了拍手,吸引众瞌睡虫的目光。 只见云镜上展现出几个字:“起身,站稳,准备做操。” 困得要死的谢槿奚陡然清醒,他神清气爽地站起来活动着酸麻的腿,顺便把困得小鸡啄米的闻子都也一把捞了起来。 闻子都哼哼着下意识拿起书,“这个问题我不会,我没睡觉啊宗主,我真的没睡。” 谢槿奚无语地掐着他肩膀晃了晃,好像在晃一根巨大的面条,“睡什么睡,起来给我做操!” 闻子都困得直翻白眼,“啊?” 前面的柳长归等了片刻,见大家都稀稀拉拉地你搀着我我扶着你地站起来,便掐诀化雨,友好地帮助他们醒神。 被淋成落汤鸡浇了个透心凉的众弟子:…… 这友好吗?!友好吗?! 妈妈我不想上学了! 柳长归满意地拍拍手,云镜便播放起节奏明快的一首小调。 “上瑶宗必修活动功法,《好好练剑,好好修仙》正式开始——” 谢槿奚两眼冒光地掏出随课发放的木剑,跟着音乐节奏挥动。 天知道他毕业后有多想这个操! “第一节,劈砍运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闻子都勉强睁开眼看着过于兴奋的谢槿奚,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跟着他一同挥砍。 天爷啊,他不想练剑啊!! 第13章 饿了,觅食去 上午两大节的剑基上下来,不仅仅是精神疲倦,连肉体也累得要死。 谢槿奚跳完活动功法后出了一身汗,他掐了个诀,让自己和一旁喘着粗气的闻子都身上都变得干爽。 其他弟子也有样学样,按照柳长归教导的方法引导灵力烘干衣物。 闻子都在座位上累成了一滩:“谢…谢谢。” 他实在不擅长这种运动。 谢槿奚大气都没喘一下,运动过后精神好了不少,连后面枯燥的课程都能听进去。 “你还要这么动五年,习惯就好了。” 他摆弄着桌上的书,从桌洞里掏出剩下半截葱油饼啃着,“走吧,你中午在哪儿吃?” 闻子都收拾好东西,累得肩膀都耸了下去,他拿着那个完整的饼啃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食堂吧?先去食堂转转。” 他见谢槿奚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停顿了一下,困惑地询问:“你这什么表情,食堂怎么了?” 谢槿奚想起上辈子和食堂阿姨斗争的经历,咽下嘴里的饼子,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你去了就知道了。” 闻子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上瑶宗的食堂是弟子宿舍后的一栋大殿,瑶膳殿。 一楼是统一样式的大锅饭,每天中午和下午课后准时发放,弟子们在一楼大殿门口领了餐具就可以去排队,价格便宜实惠,唯一的缺点是吃什么都要看厨师阿姨的心情。 谢槿奚有次吃到了梨子辣椒炒灵肉,不能说难吃,也不能说好吃,那种微妙的口味一度让谢槿奚怀疑阿姨那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每次去一楼用餐都怀着一种“反正又吃不死吃吃得了这价格还挑剔什么”的心态,每次去都要下定决心尽快筑基。 二楼是单独的窗口,可以点菜现做,也可以自选菜肴用餐,价格比起一楼来说要贵不少,但是胜在想吃什么都可以自己把握。 也只有二楼会在早上开放,谢槿奚和闻子都的葱油饼都是在这儿买的。 闻子都拉着谢槿奚来到瑶膳殿的时候,排队的人都站到殿外了。 他随机拉了一个明显是吃完了的幸运儿,“兄弟,今天吃啥啊?” 那位弟子满脸菜色,白着一张脸冲他摆摆手,“好吃,爱吃,下辈子不吃了。” 闻子都更好奇了,他跟那位弟子道别,拉着谢槿奚领了餐具就去排队。 谢槿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试图劝一下:“人这么多,算了吧,我们去宗外吃。” “不不不,开学第一天吃什么宗外的啊,当然要吃食堂了!” 闻子都拒绝得很干脆,他跟着人群一点点往前挪,“上瑶宗的食堂应该不差啊?差的话早有人去投诉了吧。” 谢槿奚有点想跑路,奈何闻子都实在拉他拉得紧,他只得乖乖跟在闻子都后面排队。 “哈哈,那确实不差。” 瑶膳殿的卫生状况堪称一流,每一处都非常干净,几乎挑不出毛病来。 唯一的毛病就是好吃的时候不多,而今天看情况,就是大多数不好吃的时候。 上瑶宗的午休时间是一个时辰,春夏秋冬都是一样的作息,除了吃饭时间外还足够他们午睡一会儿,不过大多数弟子都是趁机修炼,争取在毕业前筑基。 筑基后就不用吃食堂菜了,不得不说,瑶膳殿的阿姨叔叔们为弟子的修炼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排到闻子都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他拿着餐具,探头看了一眼木桶中的菜肴。 只一眼,就让他知道了什么叫一眼万年。 木桶里唯一能辨认出来的是芹菜,以及不知道是土豆还是冬瓜的菜,另加看不出品种的灵肉,还有一个认不出来的软趴趴的东西。 闻子都还没回过神来,碗里就被阿姨打了一大勺,接着另一位叔叔给他补上一大勺饭,就赶他走人换下一个。 谢槿奚严谨地看着木桶辨认了半天,被阿姨和叔叔飞速打好饭菜后赶到了一边去。 好消息,看起来挺正常的。 坏消息,有几个看不出来是什么。 他和闻子都找了个座位,两人皆面色严肃地深吸一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亚于要上前线的坚定神色。 闻子都作为坚持要来食堂的冤种,第一个举起筷子夹住了一坨不知名物体,在谢槿奚看勇士的目光中放到嘴里嚼了嚼。 他面色古怪,一会儿舒展开眉头像是要来下一口,一会儿又蹙着眉,撇着嘴发出“呃噫”的奇怪叫声。 谢槿奚见他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也夹了一大筷子送进嘴里。 第一口,是芹菜的脆爽和茄子的浓香,第二口,是土豆的粉糯和灵鸡的嫩香,第三口,谢槿奚吃到了杏子。 这种感觉就像迷路在沙漠的人又饿又渴,好不容易遇见了绿洲,他捧起水来喝了一口,却在甘甜中尝到了一丝苦味,抬头一看,水里有条死鱼。 闻子都还在想着法子替食堂找补,“最起码它调味是好吃的。” 谢槿奚吃得两眼无神,机械式地往嘴里送饭,“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闻子都闭嘴了,但他好像渐渐习惯了这种诡异的口感,在谢槿奚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把饭吃了个干净。 谢槿奚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碗里的菜,又看了看吃饱喝足的闻子都。 兄弟,你是真的饿了啊! 第14章 午休还能做这么长一个梦 谢槿奚眼看着那个黑袍和魔尊走进魔窟后,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 经受剧烈打击后的头晕目眩姗姗来迟,他扶着脑袋,将本命剑插进土里,以此支撑他整个身体的重量。 柳长归暂时是唤不回来了,还是回去看看那帮死孩子吧。 谢槿奚这么想着,激活宗主令上的传送阵法,直直落在了自家那个一片狼藉的山头上。 有前来打扫的外门弟子讪讪地看着他,谢槿奚攥紧五指,狠狠敲了两下脑袋,甩了甩头,强打起精神看向那些弟子。 “南杏落呢?” 弟子们互相看了看,推搡着一个人站了出来,那个弟子看起来快哭了,他白着一张脸,握着扫帚纠结了半天,才愣愣地说:“小师兄…小师兄去南院了。” 那就是回他自己屋子去了。 谢槿奚朝他点了点头,轻声道谢后转身便往南院去。 路上碰见几个结伴上山的弟子,他们看见谢槿奚都是先一愣,接着面色复杂地低下头,匆匆说一声“大师兄”就急忙走了。 谢槿奚依稀还能听到他们在身后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但潮生之毒已入丹田,他只觉得道心即将溃塌,也没心思管其他的事。 哪怕他已是金丹,也完全挡不住潮生润物细无声的入侵。 南院在山腰处,柳长归听说南杏落爱捣鼓些花花草草,特意辟了一大片田给了南院,相当于山腰的那一大片地都是南院的。 走得近了,还能闻到隐约的花香味。 谢槿奚说不出来那是什么花,南院前种着一片片花树,走进去就能看见成片的药田,清淡的花香混着药草香,形成一股独一无二的味道。 但这种味道正是谢槿奚熟悉的,南杏落身上也沾满了这味儿,他从来没记错过。 谢槿奚快步走过药田,沾灰带泥的袍角拂过绿油油的药草,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也好像谁的手总是这样轻拂过它们,清浅的目光注视着,是难得平和美好的氛围。 他步子迈得很快,到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谢槿奚手上还死死捏着玉牌,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却马上就要发生在他眼前。 他一把推开竹屋的门,轻纱被阵风吹起来,轻柔地缠绕过他的面庞,在翻滚间露出后面挡着的那张床。 谢槿奚几乎要连呼吸都忘了,他撩开那层轻纱,看见了床上无声无息躺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面目极为清秀的人,闭着那双往日里总带着淡淡讽意的眼,安安静静地躺着。 是他的小师弟,南杏落。 他走近两步,缓缓蹲下来。 “小落?” 谢槿奚的声音很轻,轻到不知是想叫醒他还是不想打扰他。 他伸手,似乎是想触碰南杏落的脸,但又在即将碰上的瞬间改了方向——放在了南杏落的肩上,轻轻晃了晃。 “小落,师兄不怪你修无情道,你睁开眼看看师兄好不好?” 谢槿奚跪在地上,两手抓住南杏落冰凉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暖热他,能让他在生死未知的环境下也不这么冰冷。 他的额头紧紧抵着南杏落的手背,垂下的发丝贴着他的小臂,勾绕在护臂上,丝丝缕缕地缠着。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谢槿奚才平复好情绪,缓缓抬起头来。 他想到未见尸体的三师妹,和至今不见人影的二师弟,沉沉叹了口气。 放下南杏落的手,他重新掖好被角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南杏落沉睡的脸。 “小落,早点醒来吧。” 落下这一句话,谢槿奚扶着床架深深喘息了一下,动用本就不多的灵力死死压制着体内作乱的潮生。 喉中腥甜被抑着咽下,谢槿奚回头又看了一眼南杏落,扭头出了门。 至少在处理好这些事情之前,他还不能倒。 此后两三天,他在渐渐油尽灯枯的状况下寻找着三师妹昭云的尸体,杜三七抽空来找过他一次,见他死人一样惨白的脸吓得硬抓着他把脉。 此时谢槿奚已收到了关于昭云的些许线索,杜三七在长久的沉默后深深叹气,他一言不发地收着东西,“孩子,没多久了。” 他顿了顿,“对了,苏言找到了。君宿弦给他下了禁令,你要去看看他吗?” 谢槿奚如死水般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他抬头终于和杜三七对视,嗓子因长时间不开口而变得沙哑。 “禁令…?为什么?” 杜三七紧紧抿着嘴,看起来似乎很不想说的样子。 谢槿奚头疼欲裂,他撑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告诉我吧,杜长老,算我求你了。” 话未说完,浓稠的黑血便从唇齿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谢槿奚被呛得咳了两声,面不改色的掏出瓶灵丹倒进嘴里。 他用衣袖胡乱擦了下嘴,双腿快要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到底怎么了,长老…我求求你,那是我的师弟啊。” 杜三七痛苦地挪开目光,他闭了闭眼,还是将这个有点残忍的话说出了口。 “苏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谢槿奚祈求的目光中续上了后面的话。 “他自愿成为邪教的炉鼎,并且私下里大肆宣扬。” “他说,他亲眼目睹你杀了昭云,伤了南杏落,还勾结魔族将柳长归献给了他们。” 谢槿奚大脑一阵嗡鸣,他不可置信地笑了两声,“…他说什么?” 双腿彻底没了力气,他跌坐在地上,脏乱的黑袍散开,连顾不得打理的头发也拖在地上。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一开始的小声哼笑逐渐变成了放声大笑,未清理干净的血渍将唇齿浸染地一片腥红。 他笑着,双目不可控地落下泪来,丹田止不住的颤抖,似乎快要支撑不住,即将溃塌崩裂。 “那不是苏言,他不是苏言。” 谢槿奚抬头看着杜三七,他现在的表情堪称恐怖,但杜三七没嫌弃丝毫,他只是目光怜惜地蹲下身来,将谢槿奚抱在怀里。 “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不是你。” “不。” 谢槿奚摇了摇头,“我说他不是苏言,至少有两个月的时间不是了。” 他在杜三七怀里绝望地颤抖起来,“我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他不是苏言,他是占据了苏言肉体的另一个恶鬼。” 谢槿奚看着杜三七,眼泪流进嘴里,咸涩得发苦。 “但我没有相信苏言,他找过我的,他和我说过的!”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是我不该…” “他们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 “师父要是没把我带回来就好了。” “谢槿奚。” 杜三七严肃地看着他。 “你…” “谢槿奚!” “谢槿奚!谢槿奚!别睡了起来了!” 闻子都在门外嘭嘭嘭捶着门,直到谢槿奚揉着眼睛神志不清地出来才放下了手,他没管谢槿奚刚张嘴要说什么,一把拉着谢槿奚就是跑。 “下午是兰长老的课!听说在她的课上迟到会很惨,快跑啊兄弟你午休也睡得太死了吧!” 谢槿奚下意识跟着他跑起来,半空中漂浮的云好心载了他们一程,他无意识地捏着一片云,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所以,这只是他的一个毫无逻辑的梦吗? 第15章 你说得对,但音门更酷 下午兰烬的课也是两大节,只不过分了两门课。 一门是刀门的《刀修绪论》,还有一门是公共课,《人体经脉认知》。 兰烬上课倒跟她平常很不一样,或许是她的性格使然,哪怕是两大节屁股都不挪一下的理论课,绝大部分弟子也听得下去。 问就是兰烬长老那么好看,给你们上课是你们的福气。 一位来自刀门的匿名弟子忿忿不平地说道。 谢槿奚没听进去多少,不是他仗着重来一次就不听课,而是午休那个梦着实有点吓到他了。 他下意识觉得那些事情太真实,好像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但是他敢发誓真的没有这样一段记忆。 想了想储物戒里谢师礼的来源,谢槿奚有些心虚。 也许大概曾经真的有过? 可是这也太说不通了点。谢槿奚望着翻开的教材神游天外,缓慢地把玩着手上的素圈。 窗外白云飘浮,分明是一派和谐的样子。 谢槿奚问闻子都要了几张纸,一边整理着诡谲的梦境,一边正大光明在课上摸鱼记录。 兰烬讲得自己分外激动,也没空细看台下的弟子们都在干什么,只知道她每抛出去一个问题,就有很多弟子齐声回答她想要的答案。 就算是柳长归来了都没这待遇。 “我看大家都把我们这两节课的知识点记住了。” 兰烬双手撑着讲台,很是满意地扫视着下面的弟子。 “既然如此,今天就不给大家留课后作业了。” 弟子们沉默了片刻,随后爆发出猛烈的欢呼。 “真的吗!谢谢兰烬长老!” “兰烬长老真好啊!讲课又有趣!” “就是就是!我决定了!明年我要进刀门!” “带我一个!” “兰烬长老万岁!” 兰烬闭上眼,被夸成翘嘴。 啊!多么动听的话语!多么纯真的发言!多么好拐的新弟子! “耶!!没作业!!” 闻子都激动地跟要站在桌上跳舞似的,他两眼放光,一把握住谢槿奚的胳膊开始左右摇晃。 “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谢槿奚先是被他的尖叫吓得一抖,拿笔的那只手斜着往上一划,接着又被他抓着胳膊晃来晃去,他写了一下午的东西就这么报废了一半。 谢槿奚:…… 他回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闻子都,闻子都被他的眼神吓到,欢呼逐渐变小,笑容逐渐消失。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谢槿奚的脸上。 他笑得阴恻恻的,在闻子都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高高举起了手。 闻子都抓耳挠骚,闻子都求爷爷告奶奶,闻子都倒吸一口凉气。 兰烬还记得柳长归新收的内门大弟子,也有点好奇他有什么问题。 她掌心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这位弟子,有什么问题吗?” 谢槿奚笔直笔直地站在那里,端得一副帮助同学的友好模样。 “闻子都方才跟我说,能理解兰长老为大家考虑的良苦用心,但他还是想让长老单独给他留些作业,好在课后多巩固巩固。” 兰烬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吗?!请这位闻子都弟子站起来,让我认识认识。” 闻子都瞪大了眼看着谢槿奚坐下来,在全班弟子的目光注视下缓慢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兰、兰长老,我就是。” 兰烬打量了他一会儿,挥挥手叫他坐下。 闻子都还未喘口气,就听见兰烬说道:“相信肯定不止这一位弟子这么爱学习,既然如此,大家回去把我们今天讲的这两章多看看,下节课我们提问。” 她合上书册,“下课,大家赶紧吃饭去吧。” 弟子们纷纷站起身来,“长老慢走。” 紧接着一窝蜂挤在门口,一阵旋风似的出去了。 闻子都把脸贴在桌子上,看着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谢槿奚,“都怪你——” “你说什么?” 谢槿奚回头看了他一眼,闻子都立马坐起来收拾书本,毫不犹豫地接上自己的话,“怪你太积极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巩固知识点的哈哈哈。” 谢槿奚哼笑了一声,还未长开的清秀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我还没怪你毁了我辛辛苦苦写一下午的东西,你还先怪上我了。” 闻子都“哎呦”了一声,捏着谢槿奚的衣袖左晃晃右晃晃,“好同窗,好槿奚,我错了,都怪我,对不起嘛。” 谢槿奚恶寒地躲开了,他伸手指着闻子都,“收收啊,别逼我揍你。” “收到大师兄,知道了大师兄。” 闻子都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跟谢槿奚并排着走了出去,“所以你下午在写什么啊?” 谢槿奚看着被自己团成团捏在手里的纸,心下一动,收进了储物戒里。 他似乎有点记不清那个梦了,只记得几个印象深刻的画面,但怎么都形容不出来,以防万一,还是不把那张废纸丢了。 “我在想四大长老间是不是有什么招生指标。” 他心不在焉地岔开话题。 “你瑶二修什么,想好了吗?” 闻子都两手抱在脑后,面对谢槿奚倒着走,“想好了,当然是——” “当然是刀门了!你是没看到兰烬长老练刀的时候有多帅啊啊啊!” 他们的身边路过两个小姑娘,看样子也是瑶一的,其中一个小姑娘激动得声音一大,几乎盖过了闻子都的话,见他们看过去,她还皱了皱鼻子。 “看什么看!” 她拉着同伴两三步超过他们,还能听到交谈中传来的小小尖叫声。 闻子都抓了抓头发,“虽然她们说得对,但我已经想好了。” “我要去音门。” 他的眼里亮晶晶的,倒映出天边瑰丽绚烂的夕阳,谢槿奚记忆中的那个青年和他面前的少年身影重叠。 青年一身黑袍,随意地倚靠着一节碧绿青翠的竹,他口中抿着枚叶片,听见他提问,悠扬的声音便停下来。 “当然是因为很酷啊。” “你想,少年侠客纵马而行,长剑杀敌,闲暇时倚竹听笛,这才是我们的江湖啊!” 闻子都揽着他勾肩搭背地向食堂二楼进发,谢槿奚不经意间勾唇笑了笑,跟上了他的步子。 果然,他还是这个样子。 第16章 就这个修炼爽 谢槿奚和闻子都看都没看一楼的大锅饭,头也不回地上了食堂二楼。 据闻子都本人所说,美味程度堪比断头饭。 吃饱喝足,谢槿奚看了眼时间,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他和闻子都吃得肚皮溜圆,不知是吃多了还是怎么了,闻子都捂着肚子急急忙忙要找茅厕。 谢槿奚在门口不远处等他,找了个不惹人注意的地方两腿盘下一坐,干脆就在这儿把一天到晚吃的那堆灵草灵肉消化了。 他掐诀运功,背脊挺直,小臂闲闲搭在膝头,将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上瑶宗心法运转于心。 虽是练气一阶,但他的灵气早被来回打磨得比常人更浓郁,谢槿奚沉沉呼出一口气,引导着灵气避开丹田的关窍,沿着上次他打通的经脉缓慢游走。 上一次时间太短,他只能勉强将通道打开,其间通路仿若一条细线,若不沉下心细细观察,甚至极难发现。 但好在上次就引着灵气通过一遍,不然这两天他一直压着灵气,今天又一次性吸收太多,怕是丹田都要撑爆了。 思及此,算着闻子都差不多也要出来,谢槿奚便收功起身,打算晚课自习时再继续炼化灵气。 果然不多时,闻子都便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出来,那脸色惨白的,说是茅厕出了个地缚灵都有人信。 路过的弟子瞥了一眼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夹着腿进去了。 “大师兄…救命……” 闻子都看见门口气定神闲的谢槿奚就跟见了什么一样,抖着腿弯着腰,死气沉沉地扒拉着谢槿奚的衣袖,一抬头,哭丧着脸冲他叽歪。 “大师兄,我肚子好疼,我感觉,我感觉…” “现在不谢槿奚谢槿奚地鬼吼鬼叫了?”谢槿奚似笑非笑地斜一眼他,拍开他拽在袖子上的手,抓着手腕就要给他把脉,“你感觉,你感觉什么?” “我感觉我要爆了,我不会是第一个屎拉不出来肚子爆炸的弟子吧。” 闻子都面目扭曲,龇牙咧嘴地看着他,他一手被谢槿奚捏在手里,另一手紧紧捂着肚子,两条腿酸得发软,要死不活地哼唧。 “救救我啊大师兄…我还不想一肚子屎地爆……” 谢槿奚:好恶心好想撒手怎么办。 他很是嫌弃地拍了下闻子都的手背,“谁说你要爆了?”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熬夜修炼了?” 闻子都“昂”了一声,“怎么了?上瑶宗不许内卷吗?” 谢槿奚拍拍手上的灰,拉着他快步往自修室走,“不是内不内卷的问题,你昨晚修炼修岔了,再加上下午吃的好东西太多,你灵气没消化而已。” 闻子都满脸呆滞,“啊?修岔了?” 自修室离他们不远,还未到时间,里面已经三三两两坐了几个弟子,谢槿奚找了个不近不远靠窗的位置,让闻子都先运功。 他打开窗户,随手叫了片正跟夕阳一同变色玩儿的云,那片云飘到窗前,用变出的小手指了指它自己,又把小手变成一个问号。 云:叫我干啥。 谢槿奚伸手摸了摸它,轻声道:“我要帮同伴调理一下,麻烦你帮我们护法。” 云朵上下晃了晃,算是同意的意思。 谢槿奚这才盘腿坐下来,他两掌抵着闻子都的后背,将自己的灵气慢慢渡过去。 “放松点,别抗拒我的灵气。” 将自己的灵气送入他人体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时一方的灵气过于强大,会在进入时对对方造成一定的伤害,如果不互相信任对方,这种伤害甚至会成为致命的。 对于闻子都这种刚开始修炼的人来说,反倒没有这些顾忌。 只需要他们放松身心,这些刚吸收进去的屁大点儿灵气就不会造成太大威胁。 谢槿奚的灵气一入体内,闻子都就忍不住打了个抖。 谢槿奚皱着眉,帮他梳理脉络的同时看了他一眼,“你抖什么?” 闻子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感觉轻飘飘的,冰冰凉凉的,雾蒙蒙的,嘿嘿。” 谢槿奚:“……” 前面的那些叠词就算了,那个嘿嘿是怎么个事儿? 一圈经脉带他走完,谢槿奚便收回了灵气,他给窗外乖乖等待的云喂了点儿灵气,才上下打量了一眼闻子都。 “还没上经脉认知就急着修炼,那灵气就生往肉里戳,你是真死心眼儿啊。” 闻子都摸着总算不闹腾的肚子长呼一口气,“这不是怕上瑶宗太卷了,我赶不上吗。” 晚修的老师是柳长归,赶在他进来之前,闻子都悄悄凑到谢槿奚耳边:“听说这一届有人已经练气三了,怕不是在家里就已经启蒙修炼了。” 谢槿奚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上瑶宗招收的弟子五湖四海都有,为了大家进度统一,瑶一时一律从启蒙开始,就是为了避免某些寒门弟子从前没有修炼的心法,以及可以提供意见的家长。 这也导致上瑶宗人人都用宗门上下统一的心法,无论你在家练的什么好东西,在宗门都给我乖乖修炼规定的这一套。 瑶五毕业之后,你爱用什么心法用什么。 柳长归在的晚修总是安静得落针可闻,谢槿奚将炼化过的灵气绕着脉络转了几个周天,内视观察着自己的经脉。 上辈子他筑基后才认识到灵气浓度的重要性,有次和连天会的小喽啰打架时,明明他一个筑基后期,还被人家筑基中期的逃走了。 而且当时那人使出的灵气浓度也很不对劲,和他这个筑基后期有的一拼。 就在那时,谢槿奚才深刻意识到什么叫做一节更比六节强。 但当时再压着灵气修炼有些太迟了,灵气常常压着压着就忍不住越阶突破,突破完了吧,灵气又缩回去一大截。 犹记当时还是杜三七和君宿弦联手帮他顺好的,杜三七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君宿弦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想起以前的事,再看看如今自己健康的丹田,谢槿奚不免有些感慨。 他内视观察了一会儿,卡着晚修结束的点睁开了眼。 目前他体内的灵气完全够突破练气一阶了,甚至一连冲到三阶都游刃有余,但谢槿奚还想再等等。 他和闻子都在宿舍门口告别,扭头走向内门弟子小院。 独立小院的大门闭合的一瞬间,谢槿奚头也不回地甩了个诀。 透明的罩门飞速闭合,将跟随他一晚上的淡淡窥视感隔绝在身后。 第17章 这什么玩意儿,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能察觉到自己周身围绕着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半夜走夜路,后背毛毛的,一转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这种窥视感时有时无,有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长时间围绕观察的猴子,有时又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隔绝在中间,偶尔不注意,便让窥视感漏出来一些。 谢槿奚摸着下巴,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下午写的那几张东西,浸透了墨汁的纸散发出好闻的墨香。 谢槿奚盯着看了一会儿,陆陆续续辨认出几个字。 首先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苏言”两个大字。 苏言嘛,他那个成天到晚就知道看书的二师弟,这他知道。 后面的是什么,什么“越者”,这是什么玩意儿? 谢槿奚抖了抖纸张,眼睛越凑越近,恨不得对着光看。 下面一行也是被圈起来的几个大字,“昭云在绿什么村” 谢槿奚:… 他去取了书架上的《云水大陆地理分布》,翻开书页一看,光是绿打头的村子就有一百来个。 村子绿不绿他不知道,他的脸有点绿。 谢槿奚头疼地掐着眉心,几个师弟师妹都是柳长归捡回来的,也不知道这个小师妹在这个绿什么村是什么意思。 明天问问柳长归好了,正好把谢师礼给他。 谢槿奚端起茶杯抿了口,目光挪到可以辨认出来的下一行字。 “潮生” 他看到这两个字好悬没把一口水喷出来,水呛进气管,他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谢槿奚面色古怪地又看了看唯一没被波及到的一行字,“小落爱修什么道就让他修吧,孩子开心就好。” 他捏着那张纸抖了抖,整个人心里只有两句话。 这是什么玩意儿?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干什么把潮生之毒都整出来了,这东西他上辈子只听过杜三七提了一嘴。 杜三七是怎么说得来着? “潮生之毒无色无味亦无解,此毒较为温和,需连续十五天喂食且被害者心甘情愿服下才会生效,一旦起效,必在十五天内肝肠俱断,五脏六腑破裂而亡。” “亡者会在第十五天化为水渍,不留痕迹。” “因其毒发时间与死后状态与海水潮起潮落相像,故,此毒被命名为潮生。” “不过这种毒药被修协严格管控列为禁药啦,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谢槿奚打了个寒战,被修协管控的禁药都有法子取出来,那修协里面势必有内奸啊。 他重新取了张纸,将自己目前整理出来的信息誊抄在上面,苦于“敌人”的那个圈子里一直是个问号,谢槿奚干脆将连天会的名字写在圈子边边上。 连天会,反正咱俩之间的仇恨也挺多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先暂时这样当成未来的假想敌吧。 他靠着椅背,仰起头闭上了眼。 明明是一个梦罢了,为什么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即视感? 谢槿奚看着头顶,透明罩门完全闭合后浮现出一朵朵淡蓝色的杏花,随着灵力流淌缓慢地飘浮着。 这个诀是他和南杏落一同研发出来的,当时剑门太闹腾,连南杏落的南院都经常是一片热闹景象。 南杏落不想被人打扰,又没地方躲藏,便和他钻进藏书阁捧着书研究了好几天,才研究出来一种隔音藏人的透明结界。 后来他还加了隔绝神识探查的功能,不为其他,那时候柳长归闭关修炼,上瑶宗剑门的修炼就只能交给他了。 四大长老常常轮番上山叫他下去教课,他烦不胜烦,干脆加了这个玩意儿进去。 但显然他还有点儿学艺不精,老是控制不好能被长老逮到,通常抓到了他也就抓到了南杏落,他俩跟长老大眼瞪小眼,结局就是一起被赶下山教书。 谢槿奚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下飘动的杏花。 那朵杏花便舒展叶片,完全绽开。 不多时,便降下一场由灵力化作的花瓣雨。 花瓣纷纷扬扬,落了谢槿奚一身。 他拂去肩头的落花,面无表情地戳破了关窍,结界如泡沫般破碎炸开,淡蓝灵力化成星星点点,飘散在空气中。 年少时孔雀开屏一般做的小心机,一次都没用上。 谢槿奚躺在床上,周遭似乎还有南院隐隐绰绰的花香。 真是作孽。 他翻了个身,想到那个总是沉默着习剑温书,唯有见到他才会笑得露出两个梨涡的身影,最后又渐渐化作一地枯花残叶,躺在床上毫无声息。 春风又起,春草又生。 谢槿奚仿佛又看见南杏落刚来的时候,杏花熙熙攘攘开满枝头,他刚突破筑基,被师父塞了几个孩子过来。 南杏落比他小三岁,跟他刚入门时一模一样的懵懂。 他抱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剑,像模像样地朝他拱了拱手,说,“大师兄。” 又是某年他突破金丹时,成年的南杏落就跟他差了半个头,他眸子一低就能对上南杏落抬起的那双眼。 他在那双清澈的眼里看见自己不堪的欲望和变味的思念。 那一年,他没听到南杏落叫出口的“大师兄”,转身落荒而逃。 有些感情只埋于心底就足够,可为什么,现在反而让思念升腾燎了原,烧得越来越旺盛呢。 第18章 柳长归怎么骂人呢 一夜无梦。 周二下午难得没课,谢槿奚和闻子都上完早八又是中午了。 谢槿奚一门心思想着找柳长归问那个绿村的事情,收了书就要走。 “我要去找我师父问点事儿,你中午自己去吃吧。” 又困又累又没饭搭子的闻子都仿佛天塌了一样:“那我怎么办!” 谢槿奚朝他挥了挥手。 “宗外商业街有家骨汤云吞还不错,你去尝尝。” 他拎着书走了,留下闻子都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往宗外走。 还在碎碎念不停的闻子都没顾着看路,一头撞上了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身高体壮,闻子都缓缓抬起头,刺目的阳光被那人的头挡住,从边边角角漏出些余光。 “道友,你没事吧?” 闻子都看着他一身长袍都遮不住的肌肉,摇了摇头。 这人看起来一拳能把他打死。 声音倒是好听,跟文人雅士一样。 肌肉哥们儿往前走了两步,不背着光了,闻子都才看清他的脸。 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怎么一身腱子肉说话柔柔弱弱的还长了张娃娃脸啊?! 他低头看着闻子都:“道友,你也要出宗吃饭吗?” 不等闻子都开口,他挠了挠头,动作起伏间勾勒出的肌肉线条十分流畅,下垂的狗眼盯着闻子都,紧张地抿了抿嘴,声音更小了,蚊子叫似的。 “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不知道宗外有什么好吃的。” 闻子都生怕他的肌肉把弟子服撑烂了。 他迟疑地点点头:“走,走吧?” 肌肉哥们儿肉眼可见地兴高采烈起来,胳膊一伸,夹着他走了。 谢槿奚一路走到柳长归的办公室才想起来这辈子他还没找到小师妹。 昨天光顾着研究那个梦了,大脑一卡壳连这事儿都忘了。 他总不能进去就问:“柳长归,算算你会在哪里捡到小师妹”吧? 上辈子他瑶三的时候柳长归才把那几个孩子捡回来,他问柳长归哪里捡的,柳长归面前的云比了一行字:“感觉最近会捡到,就去捡了。” 当时他也没管那么多,因为那片云接下来就比划,“我要去闭关了,这是你二师弟,三师妹,小师弟,你带好。” 云还非常人性化地在几个孩子头上把他们的辈分浮现出来。 柳长归说完就拍拍衣服轻飘飘走了,留下他和几个小屁孩大眼瞪小眼。 谢槿奚站在瑶云殿外犹豫,徘徊,踟蹰不前。 主要是,没了小师妹的问题,他就只能进去送谢师礼了啊! 这玩意儿没点儿铺垫在前面,就这么生硬地送出去,他都怕柳长归提剑砍了他。 谢槿奚还在瑶云殿门口转圈的时候,门先从里面开了。 柳长归坐在主位捧了杯茶,就那样看着他。 帮他开门的云伸出手在谢槿奚面前勾了勾,“转什么呢,进来有事说事。” 谢槿奚头都大了。 他咽了口口水,走到柳长归面前。 柳长归喝茶没看他,他也不看柳长归。 夹在中间两头看看的云:怎么今天有两个哑巴。 谢槿奚轻咳了一声,拱手对着柳长归行了个礼。 “师父,劳烦先施法屏蔽一下外界神识。” 柳长归定定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为什么,长袖一挥,一层透明的结界便罩在瑶云殿之上。 谢槿奚这才继续说:“不知为何,弟子最近总能感受到一股窥视感。” 柳长归皱了皱眉,夹在他俩中间的云便变化成一行字:“从何时起?” “从瑶光殿主位上摔下来的那天。” 柳长归没接着问,他伸手算了算,眯起细长的丹凤眼。 “你的命格改了。” “啊?”谢槿奚抬头,“改成什么了?” 柳长归摇头,他掐算不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谢槿奚的时候,这孩子的命格还挺好的,这才几天过去,怎么就出了这么大变动。 柳长归隐约感觉到些许不对,他离登仙就差临门一脚,可以说是现世感悟天道最深刻的人之一了。 他在谢槿奚现在的命格中看出某些熟悉的东西,但他有些不确定。 或许要找君宿弦看看。柳长归摸着玉剑,不动声色地瞥了谢槿奚一眼。 谢槿奚还在想命格这玩意儿能改成什么样,就见面前的云又变了一行字。 “你晚上跟我去找君长老和杜长老。” 他点了点头,那行字便飞速打散,又变了:“不要一直压着修为,该突破就顺其自然突破。” 谢槿奚噢了一声,就见字又变了。 “上瑶宗每双年有一次试剑大会,好好准备。” 这是让他尽快筑基的意思。谢槿奚抿着唇,上辈子瑶二的试剑大会他在秘境里,没赶上,瑶四抓到连天会的线索追人去了,也没来得及。 当时柳长归倒是没说什么,试剑大会分为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两个赛场,末尾还有一场内、外门弟子的友谊赛。 他作为唯一能赶上参加的剑门内门弟子,一次都没赶上。 剑门内门也就一直没人参比,直到师弟师妹们瑶二的时候,剑门才第一次参加了内门赛场。 上辈子没赶上的事儿,这辈子总要试试吧。 谢槿奚拱手行了个礼:“弟子知道了。” 说完了事儿,柳长归就挥挥手让他滚蛋,谢槿奚看着他眨巴眨巴眼。 “弟子…弟子这次来,另外还想给师父谢师礼…嗯。” 这倒让柳长归有点好奇了,他轻咳几声,直起了腰背,坐得笔直。 谢槿奚面前的云变成四个字:“给我看看。” 他从储物戒里掏出那本包得花里胡哨的《冷淡剑尊你别逃:威武魔尊爱惨了》,轻轻放在云上,然后不着痕迹地,鬼鬼祟祟地往门口小步小步挪。 柳长归看到包装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拆开了花花绿绿的包装纸。 一行威武霸气的《冷淡剑尊你别逃:威武魔尊爱惨了》几个大字呈现在他眼前。 云朵好奇地趴在他的肩头,跟他一起看。 柳长归默不作声地飞快翻完了整本书,越看周身气压就越低,他肩头的云朵先是变得通红,最后又变得通黄,扭扭捏捏地尖叫一声跑出去了。 云也会尖叫吗? 谢槿奚无从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看见外面的好大一片云都在整体变得通红又通黄。 等到柳长归颤抖着手翻到最后一页“未完待续”的时候,谢槿奚已经半只脚踏出门外了。 柳长归深深吸了一口气,谢槿奚把另外半只脚也迈了出去:“师父,你慢慢看哈,我先走了。” 谢槿奚关上殿门,脚底抹油地溜了。 刚跑出两步,就听见殿内传来一声巨大的“混账!逆徒!” 柳长归气抖冷,提着剑黑着一张脸追出来了。 谢槿奚吓得乱窜:“师父你怎么骂人啊!我还想着下次带后续给你看呢!” 柳长归沉默,他咬牙切齿,他怒发冲冠:“滚!!!” 前来找柳长归商讨事情的玉浅看见柳长归追着谢槿奚满殿乱窜,鸡飞狗跳,他刚踏进院子里的脚停顿了一下,收回来,又重新进了一次院子。 这次他又听见柳长归怒吼:“逆徒!!看剑!!” 玉浅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就说吧,上班是会疯的。 第19章 给玉浅一点小小的师徒震撼 柳长归最后还是逮到了谢槿奚,用剑柄敲了他满头包。 玉浅找柳长归商量采买的事,谢槿奚就被罚着在他们不远处抄书。 一边抄还要一边大声念,不过把那本书里的“柳长归”都替换成了他自己的名字。 谢槿奚苦大仇深地抄书,边抄边念,边念边呕。 柳长归本人不看着他,把自己的本命剑留下了。 他的本命剑是他去剑池里捞出来的,纯黑的剑体泛出金属铁质的光泽,又因锻造的年代久远,显出些古朴的韵味。 剑刃锋利,只在剑柄处落下一点白,刻着“黯星剑”三个大字。 此时黯星剑浮在半空中,还未化作人形的剑灵半点也没有柳长归身上冷淡的性子,它看着谢槿奚呕个不停,乐得剑鸣嗡嗡,在半空中上下抖动。 谢槿奚瞥了那把剑一眼,剑灵更乐了,剑尖低下来,指着刚刚谢槿奚抄的,又念出声的一段字。 “霸道的魔尊紧紧抱着谢槿奚…,呕,说出来的霸道之语就像他坚毅的下颌线一样,令人望而生畏:‘男人,我要你永远臣服于我。’呕。” 谢槿奚:“……呕” 柳长归翻账本的手没停,抬头闲闲看他一眼,尽职尽责的云就飘过来。 “别停,继续。” 玉浅笑得狐狸眼都快成眯眯眼了,他过来拍拍谢槿奚的肩膀:“你说你,你惹他干嘛?” 谢槿奚拿着笔的手都在抖,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恶心的,他抄完最后一行字,像凡间被冤枉的宠妃一样,扑通一下给柳长归跪了。 他装出些哭音,鬼吼鬼叫:“师父啊!我是有苦衷的啊!我——” 飘过来的云糊了他一嘴,他被迫消声,只能委屈巴巴地假装啜泣。 柳长归看完了账本,拿玉印盖好章,站到玉浅旁边低着头看他,那片云正好在他眼前变成几个字:“你说,什么苦衷。” 谢槿奚蹭过去抱着他大腿:“师父你听我说。” 柳长归额头蹦出一条青筋,他踢了谢槿奚一脚,把当初觉得谢槿奚稳重沉稳的印象从脑子里删掉。 “起来说话。” 谢槿奚噢了一声,站起来拍拍袍子上的灰,再一拱手,有理有据地:“弟子去宗外时,看到的多是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本子。虽说师父一定不会干出这种事,但是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一直很快。” 他凑近两位长老,悄咪咪地说:“弟子怀疑,这是魔窟故意做出的事,为的就是让修士们怀疑师父和魔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师父和我们离心。” 谢槿奚说完,又一副好好学生样站了回去。 玉浅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地,他正要跟柳长归说看你收的好徒弟,一转头发现柳长归长眉微蹙,显然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 玉浅:? 不是,这一看不就是哄人的幌子吗! 他又看了看柳长归,见他真把这事儿当真了,便瞪圆了眼看谢槿奚,伸出手指指柳长归,给他比口型。 “真假啊?” 谢槿奚点了点头,嫉恶如仇地大声道:“所以弟子才把书带回来,想让师父先了解了解。” “弟子也知道世人好坏难以区分,或许魔窟里真有好魔,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怕有些人披着羊皮哄骗师父。” 玉浅:现在哄骗人的是你吧! 柳长归目露欣慰,他伸手摸了摸谢槿奚的脑袋,白云变化:“是师父错怪你了,你有心了。” 玉浅:不是,你? 谢槿奚一脸“为了师父为了天下为了大道受再多苦也值得”的样子,给玉浅看得无语至极。 这对师徒,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槿奚也不算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生硬的借口,他想到自己上辈子昏迷前看到的那个,头也不回被带进魔窟的背影,跟柳长归的似乎高度重合。 这一瞬间福至心灵,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为什么要给柳长归挑这个谢师礼的理由了。 柳长归妥善地收起了话本子,打发谢槿奚出去吃饭准备晚课了。 谢槿奚走后,玉浅扶着头晃了晃,被气笑了:“柳长归,你那小徒弟明显就是诓你的啊,你还真信了?” 柳长归抿着唇,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云朵在玉浅面前显出字迹:“你晚课结束后也去趟君宿弦那里。” 他停顿了片刻,略显犹豫地加上几个字,“把兰烬也叫上。” 要不然又该唧唧歪歪说他们开会不带她就是孤立她了。 周二的晚课是杜三七带,一周五天晚课,四位长老和柳长归轮流值班,周末则是内门弟子来看他们。 谢槿奚去瑶膳殿一楼随便吃了一点,还好今天食堂阿姨心情不错,没做什么难以琢磨的东西。 他踩着上课铃到了自习室,杜三七很是大度地没有计较他踩点到这种行为,让他赶紧去座位上了。 闻子都给他留了位置,他气喘吁吁地坐下,一扭头,发现闻子都身边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熟悉的肌肉,熟悉的下垂眼,熟悉的娃娃脸。 不是章驰柔是谁? 闻子都见他看着人发呆,很是高傲地“哼”了一声。 他拉着章驰柔给谢槿奚介绍,“这是我的新饭搭子,章驰柔。叫你今天不跟我出去吃饭,以后你也自己去吃饭吧!哼!” 章驰柔红着脸,声音超小,看起来快缩进桌洞里了。 “你…你好,我是章驰柔。” 谢槿奚沉默了一下,无意间攥成拳的五指紧了紧,有些难堪的画面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没由来地一阵心悸。 他看了一眼闻子都,垂着眼想,他第一次听见闻子都介绍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悲伤的感觉没有这么强烈。 谢槿奚稳了稳心神。 “我是谢槿奚。以后要不要我们一起去吃饭?” 章驰柔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的大师兄这么好说话,他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好,好!” 谢槿奚这才去安抚闻子都,“我今天真有急事,你知道的,我之前从椅子上摔下来过。” 闻子都倒还记得在新弟子面前他从主位上摔下来的事儿,就见谢槿奚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所以现在还没调理好,一会儿上完晚课还要找杜长老。” 闻子都一下子紧张起来,“啊?那么严重?那你没事儿吧。” 谢槿奚摇了摇头:“没关系,不说这个了。明天请你们去吃饭。” 闻子都被哄好了,勾着章驰柔说悄悄话,“他可会吃了!我中午带你去吃的那家云吞就是他推荐的,明天我们有口福咯!” 章驰柔点了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草编的小鸟,递给谢槿奚。 “谢谢你…这个给你,是我编的。” 谢槿奚接过那个小鸟,胖胖的草编小鸟卧在他手心里,沉甸甸的,黑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闻子都宝贝地掏出一个草编小猫,递给谢槿奚看:“你看,这是他给我的。” 他得意洋洋地,“驰柔的手真的很巧,编出来的小动物活灵活现的。” 章驰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掏出自己的草编小狗,和小猫小鸟摆在一起。 谢槿奚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浅棕色的瞳仁映照出挤挤挨挨靠在一起,像在抱团取暖的三只小动物。 他想,还差了一只小蝴蝶和一只小狼。 “是啊,他手一直很巧的。” 第20章 吸吸,好熟悉的味道 散了学,闻子都和章驰柔一路,谢槿奚叫他明早帮自己带个葱油饼,闻子都点点头,拎着书走了。 杜三七站在门口等他,谢槿奚收拾好东西,被杜三七提着后衣领直接传到了瑶光殿。 谢槿奚落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太久没这样在宗内传来传去的,还有点儿不习惯。 他抬头一看,四个长老都在。 不是说只有君宿弦和杜三七吗? 谢槿奚看了眼柳长归,就见五个人过来团团把他围住,跟看什么玩意儿似的打量他。 君宿弦摸着下巴,“嘶,是变了。真是怪事。” 兰烬完全是来凑热闹的,她站在谢槿奚后面,差点把谢槿奚绊得一屁股坐她脚上。 “小子,饿了不?” 谢槿奚摇了摇头,兰烬啧了一声:“那算了,他们都不吃宵夜,我自己吃。” 玉浅摇着扇子遮住半张脸,细长的狐狸眼盯着他半晌,转头打岔:“我怎么觉得他连面相都变了?” 柳长归神色淡淡地瞥他一眼。 “把你的生辰八字给君长老。” 谢槿奚干脆就着给柳长归做翻译的云写起来,软绵绵的白云在他指下凹陷下去,在几个人面前转了一圈。 君宿弦拉着柳长归去看星图,他被杜三七拉着坐在旁边,衣袖被拉上来一截,杜三七的手就搭在他脉上。 杜三七的灵力很温和,哪怕在他体内极其细致地这儿转转那儿看看,谢槿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兰烬嘴里叼着个鸡腿,玉浅嘴里塞了个鸡翅膀,两个人坐在他对面,嘴里鼓鼓囊囊,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杜三七眉头一皱,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嘶,偶尔还摇摇头,给谢槿奚吓得要命,以为自己重生回来又带了什么隐疾。 “杜长老,我怎么了吗?” 杜三七缓缓收回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营养不良…气血空虚,这些倒罢了,主要是——” 他皱着的眉头就没松下来,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你有一魄很奇怪,像还没融合好。” “你最近有觉得什么不对吗?” 谢槿奚张了张嘴,杜三七这话问完,就连看星图的柳长归和君宿弦也朝这边望过来。 重生这事儿他不能说,至于其他的,或许可以提一嘴? “有。弟子近来经常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而且有些记忆还老对不上号。” 杜三七抿了抿嘴,他望了一眼柳长归,见柳长归也点了点头,才回头对着谢槿奚说道:“灵力化形会吗?” 说完了才想起来这是瑶三的课程,杜三七一拍额头,嘟囔了一声算了,起身让位给了君宿弦。 “凝神静气,我看看识海。” 谢槿奚点了点头,闭上眼盘腿坐在椅子上,脑袋里什么都没想,方便君宿弦的灵力进入他的脉络。 君宿弦的灵力探到识海附近就变得小心翼翼,灵力慢慢地包裹住谢槿奚那一丁点儿还未成型的神识,然后,十分小心地,吸了吸。 谢槿奚打了个抖。 这感觉十分怪异,就像被人扒光了还凑过来闻了闻味儿一样。 我们是不是有点儿暧昧了君长老。 君宿弦很快就将灵力撤了出去,他闭眼拧着山根,挥挥手让谢槿奚滚蛋。 “好了,你回去睡觉吧,没你事儿了。” 谢槿奚拱了拱手,被人探查识海的感觉着实不太好,他目前修为又低,不适感就成倍放大。 “师父,各位长老,弟子告退。” 柳长归挑了片大点儿的云,让它送谢槿奚回去。 夜里凉爽,云朵表面就沾着一层潮气,它先裹着谢槿奚蹭了蹭,蹭得他一身凉意,这才迫不及待地抬着他往寝室飘。 谢槿奚一走,君宿弦才放下了手,山根处被捏得泛着红。 他满脸疲惫,“没准儿还真叫你猜中了,确实有种熟悉的味道。” 柳长归负手站在星图旁,看着被层层乌云遮住的命运,没有接话。 玉浅和兰烬吃得满嘴油,这会儿正端着杯子喝水,闻言好奇地问君宿弦:“什么味道?” 君宿弦叹了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抬手指了指天。 兰烬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在门外和天上来回晃:“他?祂?啊?” 玉浅站着消食,兰烬戳来戳去的手差点儿戳他腰上,他两三步赶到柳长归身边,剩兰烬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怀疑人生。 玉浅拿扇子挡着脸,暗戳戳地给柳长归传音:“这状况,我记得出现过一次吧。” 柳长归点头,他把尽职尽责地浮现出谢槿奚八字的那片云拉过来,指给玉浅看。 “上次的,和槿奚出生时间相差两个月而已。” 玉浅眯了眯眼:“我记得那人之前还是哪个宗的弟子吧,突然号称自己是什么先知者?跑去凡间皇室做了个国师享福去了。” 柳长归细长的指抚摸着星图,万千璀璨的星在他手下闪着光,谢槿奚的那一颗却十分黯淡,升起与陨落的动向甚至看不见,就连边上围绕着的星星也被影响,像是被人刻意掩藏了起来。 “他预言的毕竟都是凡间的事,和槿奚不一” “不对,那个人失踪了。” 君宿弦这会儿终于缓了过来,他打断了柳长归的话。 “失踪了?” 玉浅皱着眉,瑶光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轻轻摇扇子的声音。 “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君宿弦走了过来,摊开大陆地图,嗒地一声,指尖轻轻点在了某个位置。 “是九泉村。” 第21章 刘傲天堂堂登场 四位长老一走,瑶光殿便冷清下来。 柳长归仍然站在星图前,长指缓慢地摩挲着腰间的坠子。 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方才玉浅和君宿弦提到的那个人,本名叫刘二牛。 是长行宗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弟子。 从宗门延期了毕业后,刘二牛勉强到达了筑基,留在宗门里照顾着一片药田。 据长行宗长老所说,刘二牛此人憨厚老实,勤劳本分,照顾药田很有一手,唯独在修炼上差了点儿意思。 所以那件事发生之后,长行宗熟悉刘二牛的许多人都无法接受。 那天风和日丽,天象一片正常,长行宗的弟子和长老们都有条不紊地忙自己的事儿。 教书的教书,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刘二牛扛着锄头进了药田,忙到日上三竿,正要回屋歇息的时候,身子一顿,就这么昏了。 看管药田的一个同门发现他的时候,刘二牛脚上还被锄头划拉了一条口子,血刺呼啦的,把那位同门吓了一跳。 他叫了几个人帮忙把刘二牛抬进药田边休息的小屋里,又叫了宗内的医师过来治疗。 刚治疗好脚上的口子,刘二牛突然睁眼坐了起来。 他看着一屋子的人,目光呆滞地缓了半天,才沉沉吐出一口气,仰天大笑。 “好啊!穿越这种好事儿总算轮到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要出门的医师听到这话又一拐身子走了回来,他探出灵力看了下刘二牛的脑子,在众人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同门上前两步抓着刘二牛的肩膀来回摇晃:“刘二牛!刘二牛你怎么了啊刘二牛!” “刘二牛?” 刘二牛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音。 “什么!你说我叫什么!刘二牛?!!” 同门在他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含泪点了点头,他一把揽过刘二牛的肩膀,嗷嗷哭。 “二牛…呜呜…你受苦了二牛……这下伤到了脑子可怎么办啊呜呜。” 刘二牛面色狰狞,他一把推开身上的同门从床上下来,咬着手指嘟嘟囔囔。 那位同门说,他当时只听到什么“金手指”“系统”的字眼。 刘二牛纠结完一拍大腿,指着屋子里的众人道:“我改名了,从今天起我不叫刘二牛。” “我叫刘傲天。” 刘傲天昂着头,一副宵小之辈速速膜拜我的模样。 屋子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同门感到有些许不对,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二牛啊,你——” “我说了,我叫刘傲天!” 他不屑地看着屋子里的这些土着,无数穿越前辈们的知识在他脑中浮现。 他就知道他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现实里是个打工狗又怎么样,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命中不凡,果然,这不就穿越了吗。 刘傲天又抬起他方方正正的下巴,随手指了一个人问:“你。我问你,这是哪里。” 被他指到的人左右看了看,见刘傲天确实指着自己,才回答道:“这是长行宗。” 长行宗? 长行宗是个什么地方? 刘傲天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也不记得什么大热网文里有长行宗这个字眼。 他又指着方才抱着他哭丧的那个同门:“修仙是吧,你说,我现在是什么修为。” 好好问不就行了,非把自己搞得跟什么皇帝一样,害怕他点到自己于是退到门口吃瓜的那个医师默默翻了个白眼。 同门抽抽搭搭地:“二牛啊,你现在才筑基前期啊。” 刘傲天额头青筋一蹦,还想纠正名字的时候,就见那位同门崩溃地嚎啕出声。 “十五年!!!你来到长行宗十五年了!!筑基之后修为就一直没动过!” “宗主五年前就说你仙缘到此了,好心留你在宗内培育药田,谁想到五年过去你修为依然停滞不前!” “二牛啊!你可别想不开啊二牛呜呜呜…” 刘傲天抿着唇,他试着用那些修仙小说里写的方法看了看自己的灵力,确实,他几乎感觉不到空气里飘浮的灵气了。 他沉思了半晌,在同门悲痛的眼光中吐出来一句:“我要离宗。” 他想好了,既然自己毫无修炼的本事,还不如去凡间皇室混个国师当当,筑基期也够糊弄凡间那群土着了,加上自己聪慧的头脑,指不定能拐个昏聩的皇帝做傀儡呢。 反正历史上昏聩的皇帝又不是一两个,分他一个怎么了。 同门大惊失色,拉着他袖子劝:“不可啊二牛,留在宗里还有点事做,你离宗,你离宗能去哪儿啊!” 刘傲天烦了他唧唧歪歪的话,一把将袖子扯了回来,指着同门的头,眼里满是恶意。 “你管老子去哪,我告诉你,老子是天选之子,是天命之子!你懂不懂?老子生来就是要统治你们这些土着的!” 同门跌坐在地上,看着刘傲天那张不再憨厚的脸瑟瑟发抖。 “再逼逼赖赖唧唧歪歪的,小心老子搞死你。” 刘傲天转身出去了,那身沾染着泥点子的外门弟子服在他身上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同门默默流着泪,刘二牛是和他同村从小玩儿到大的孩子,现在出了这么大变动,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对了,找宗主! 他擦干脸上的泪,推开看热闹的人踉踉跄跄地往宗门大殿跑。 宗主一定有方法! 第22章 刘傲天,你让我感到恶心 长行宗的宗主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柳长归见过一次,小老头的胡子长得都能拖地了。 同门急匆匆找到宗主的时候,老头还在熏着香梳理胡子。 小老头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莽莽撞撞的,什么事啊?” “刘…”同门喘了口气,两手撑扶着膝盖,“刘二牛突然说要离宗!” 老头手上的梳子一顿,很是疑惑地抬头:“刘二牛是哪个?” 同门哎呀一声,跺了下脚,拉着他就往药田走:“您跟我来就是了!就在药田!” 老头被他拽着差点儿踩到自己胡子,伸手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跑什么跑,撒手。” 话说完,拉着同门身影一闪就到了药田。 “刘二牛!你在干什么!” 刘傲天正吊儿郎当地调戏在药田帮忙的凡间姑娘,听见这一声吼差点儿吓得坐地上。 他一抬头,看见那个烦人的同门拽着一个老头子来了。 刘傲天嗤笑一声,松开已经抓上姑娘衣襟的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很不礼貌地打量着那个老头子。 “你就是宗主啊?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什么主角的助力,算了算了,跟你说一声,小爷我要离宗。” 老头眯了眯眼,没管他话里的主角是什么意思:“你当真想好了,真要离宗?” 刘傲天眼睛一转:“你们这儿离宗和退宗意思不一样吧?反正我不在这个破宗门待了,你不同意也没用。” 老头摸了摸胡子,点头同意了。 “你若想好了就自行离去吧。” 同门有些着急,张着嘴要说什么,被老头子拦了一下。 刘傲天很满意,这老头子还挺好说话的。 他回头看着那个脸色煞白的姑娘,二指一并飞了个吻,还俏皮地眨了眨眼,自以为帅爆了。 等他一走,那姑娘就没忍住地呕了一声。 老头子抬了抬手,身后便出现了一个蒙着面的隐士。 “看好他。”老头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刘傲天离去的方向,“有事向我汇报。” 而自长行宗出来的刘傲天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城镇的踪迹,他佯装在山上闭关的修士,问清了如今凡间的势力分布情况。 在得知西边有一处落后小国的时候,刘傲天便锁定了目的地。 老板很是热情地给他介绍:“现在天下太平哩,魔族不来进犯,都多亏了你们这些修士保护我们。” “那,城门附近有修士们几十年前炼好的传送阵,通往凡间大大小小的城镇,你要是赶路啊,走那个方便点。” 刘傲天想,这个世界的土着还怪聪明呢。 他吃了顿老板硬要请客的晚饭,从传送阵到达了秧国。 甫一从传送阵出来,刘傲天就受到了秧国上下最为热烈的欢迎。 秧国作为边陲地带的小国,凡间大国打架他们就遭殃,连魔族当年入侵都没正眼瞧过这地方。 要啥没啥,还灵力稀缺,谁都看不上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 传送阵自从建好之后,是第一次看到有修士从他们的传送阵里出来。 秧国的皇帝都来了,他热泪盈眶地拉着刘傲天的手,反反复复地说着,“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 苍天有没有眼他不知道。刘傲天敷衍地应了几声,心不在焉地想。 反正这块地儿很快就是他的了。 地方小是小了点,但好歹也是个国家呢。 刘傲天被国王带至皇宫里,举办了一场格外盛大的宴会。 他支着胳膊坐在上席,看着底下应邀而来的公主郡主们,不免心神荡漾。 这个年龄太小,再养几年。 这个不错啊,身材挺好,但看着不够温婉,排老二吧。 这个好,这女的看着就适合做老婆,不争不抢的,封大老婆。 这个嘛,清冷美人型,不错,很有征服感。 刘傲天喝着酒,脑子里把这群姑娘们玷污了个遍。 小国就是小国,皇帝生不出儿子就不生了?要是他就找一堆美女来挨个试试,总有一个能怀上儿子。 他心神一动,从系统商城里花三百积分兑换了一瓶药剂,瓶身写着傀儡剂三个大字,非常简洁易懂。 也是奇怪了,他穿过来以后系统就卡了壳,只有系统商城能打开,但他当时一毛积分都没有,只得作罢。 他来到秧国之后,系统才恢复了正常,只说是临时升级,给他补偿了五百积分,还祝他玩儿的愉快。 等宴会结束后,刘傲天跟着老皇帝去了书房,开口询问秧国的地图,还美其名曰“想看看以后带你们怎么发展。” 这一下给皇帝感动地要死,恨不得抓着他当场认成干儿子,刘傲天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刘傲天摊开地图,目测了一下,差不多是他的世界里两个省的面积。 他咂了咂嘴,这也不少啊。 他和老皇帝彻夜长谈,就秧国目前的问题聊了许多,刘傲天仗着自己脑子里的那点儿东西说得头头是道,把老皇帝唬得一愣一愣的。 第二天一早,老皇帝目光空洞地推门出来,手上拿着一道圣旨,带着刘傲天一同上朝去了。 刘傲天被他亲封为国师和摄政王,老皇帝在朝堂上口若悬河地讲述刘傲天的身世,直把他捧成了一个从仙界下凡来此历劫的强大修士。 大臣们面面相觑,有出头鸟刚开口提了句委婉的反对,就被拉着一张脸的老皇帝拉下去处死。 这下,朝臣也只能跪地拜服。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操控着老皇帝的刘傲天无声地扬起嘴角,在大臣们跪拜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对,对,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要来跪拜他,他是天选之子,是天命所归。 这群土着只配跪着接受他的恩典! 第23章 告别刘傲天 秧国多出一个国师和摄政王的事并没有引起太多争议。 刘傲天第一天上任国师,就规定了很多法律,让老皇帝通过圣旨颁布出去。 什么“每年税收加倍”“没钱没粮可以用女人抵税”“后宫不准前朝官员出无”之类的条件,但碍于都是通过皇帝的嘴说出来的,民众除了接受还能怎样呢。 造反吗? 只是第一天而已,况且大多数人认为这事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些人家甚至觉得女儿可以抵税收这件事很划算。 反正生女儿也是要卖掉的。 也因此,朝野上下虽然有反对的声音,但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刘傲天借着皇帝的名头把公主和郡主都宣召到了皇宫,随行太监把一份“值日表”发到了众人手中。 上面赫然写着,星期一:大公主和桃颜郡主、星期二…等等诸如此类。 各位女眷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刘傲天明目张胆地坐在龙椅上,粗短的手指把玩着玉玺,猥琐的目光扫过各位女眷。 “从今日开始,你们就按照上面的名单入宫给本国师请安。” 他倨傲地抬着下巴。 “当然,这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大公主惨白着脸,今天是星期一。 虽说她只是一个没落小国的公主,但从小也是读着四书五经,看着广阔天地长大的。 她不会没脑子到不明白刘傲天的言外之意。 她绞紧了手下的裙角,便听见脾气火爆的三公主率先一拍椅子站了起来。 三公主面色不善,她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语气僵硬: “我要见父皇。” 刘傲天饶有兴趣地挥了挥手,叫太监把皇帝叫来:“来人,去找皇帝。” 太监奉旨去了,没过一会儿,就领着呆呆傻傻的老皇帝进来。 几位公主和郡主纷纷拥了过去,三公主看到苍老的皇帝,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父皇,他说这也是你的意思,我不信,你…你知道吗?” 皇帝点了点头,默默站到了刘傲天的身前,对于刘傲天就这么坐在龙椅上的事也没有什么表示。 在几位女眷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刘傲天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哎呀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从龙椅上下来。 “皇上,本国师站得太累了,借你椅子坐会儿,你没意见吧?” 他笑得嚣张,老皇帝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几位公主: “朕不介意。至于你们,一切都听国师的。” 大公主把嘴角都咬破了,她死死握着拳,浑身都在发抖,过了许久,才垂下了她白净的脖颈。 “儿臣……遵旨。” 刘傲天放声大笑。 权利! 怪不得古今中外那么多人追名逐利,这就是权利的味道! 这就是权利带来的一切! 在刘傲天的脑内,一个机械的声音缓慢响起: “恭喜宿主,抢夺秧国进度已达到50%。” “请宿主努力获取更多女人,解锁‘群香像’,以强大自身实力。” “种马系统将持续为您服务。” 长行宗派出的隐士很快查探到了刘傲天的行踪,送回去的消息接连不断地递到宗主手里。 与此同时,宗主正找到了柳长归等修协人员,并告知了这件事。 柳长归眉头一皱,还未说什么,就见宗主手里有浅色火焰升腾而起。 这是长行宗独有的传信手段。 宗主看完信,面色极其难看,他将信纸摊开,让众人都看清了刘傲天在短短几天内就做出的各种恶行。 柳长归没有再等,他回过身,随行的云在他身侧变幻: “诸位,此事仍有蹊跷,此人究竟是如何蛊惑的秧国皇帝还未可知。” “此行千万小心。” 柳长归因上瑶宗的事情绊住了脚步,也因此错过了抓捕刘傲天的机会。 他只知道,派出的那支小队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几个人,且身上的伤口千奇百怪。 杜三七帮忙治疗的时候,甚至从一个人的伤口里取出一枚铁制的小球。 据随行人员所说,他们虽死伤惨重,但刘傲天那边也不好过。 考虑到刘傲天只有筑基的修为,他们小队人均都是金丹,生怕刘傲天又有什么手段。 事情确实如他们所料,死在那里的说是尸体在瞬间就被炸毁了,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但后面找到了规律,避开了不少刘傲天手中的那种武器。 回来的人大多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肉体上的伤害比较多,刘傲天那边,受的伤就多了。 他的丹田被毁,手筋脚筋全断,有位金丹修士临死前伤到了他的识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有位修士说,当时刘傲天目眦欲裂,他一边大喊着“系统!系统你他妈死哪儿去了!”一边在地上扭曲地爬行。 杜三七治好了一位修士,叹了口气:“他死了吗?” 修士摇了摇头:“他和秧国的公主们好像有仇,希望我们将人给她们处理,所以挑了刘傲天的手脚筋,确定他没有反抗能力就走了。” 也是自刘傲天事件之后,传送法阵就多了更多的限制,如金丹之下使用需有修协出示的准许令,金丹之上使用需讲明自己的出行目的,极端情况下,甚至需要发心魔誓。 思绪回笼,柳长归坐在瑶光殿的主位上,抬起手闲闲地支着头。 当时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再加上他也想看看刘傲天还有没有同伙——他使用的那种武器太过匪夷所思了,于是修协把这事儿模糊了一下才通知了修士界的人,没想到刘傲天竟然没有死。 不但失踪了,最后一次居然还出现在了九泉村。 柳长归闭着眼,头一次后悔没把人杀干净。 刘傲天必然是和某个组织牵连在了一起,并且有极大概率掺和了九泉村灭门案。 他起身,闪到了谢槿奚的寝室外。 君宿弦的推算从不出错。 夜里云厚,层叠遮着近在咫尺的月亮,露出的一丝月光柔和地倾泻在小院外。 柳长归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更深露重,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角,像那个孩子抓着他的袍角流出的血泪一样冰冷。 连天会。 第24章 小组作业堂堂来袭 谢槿奚是被悄悄溜进来的云叫醒的。 柔软的云叫人也柔软,云朵边边挤挤挨挨地推搡着他的脸颊,谢槿奚翻了个身,云朵又不甘心地钻进被子里挠他下巴。 他一睁眼,被怀里的云吓了一跳。 “你怎么进来了?” 云朵从怀里挤出来,从桌上抽了本书架着他就跑。 “等下!等下!你让我洗把脸啊!” 谢槿奚牙没刷脸没洗,衣服穿得歪歪扭扭,头发乱糟糟地披着,就这样毫无形象可言地被云朵载去了教室。 他在路上着急忙慌地用术法整理着自己,被云朵带出寝室的那一刻,谢槿奚看着外面艳阳高照的天就知道自己准是迟到了。 等他们赶到教室的时候,君宿弦刚收了点名册。 云朵把谢槿奚放在门口,自己跑进了君宿弦的点名册里,“谢槿奚”三个字便亮了起来,没记他迟到。 君宿弦扭头看了他一眼。 “还不进来,等我抬你啊?” 谢槿奚拍了拍衣角,快速朝君宿弦拱了下手:“多谢君长老。” 君宿弦点了点头,一副不打算过多计较的样子。 谢槿奚三步并两步去了座位,闻子都把葱油饼递给他,小声问:“你怎么迟到了啊?” 他翻开《符箓与阵法基础概论》,对着一脸担忧的章驰柔笑了笑,才和闻子都头对头小声通气儿。 “昨天治疗太晚了,我睡醒就这个点儿了。” 其实是昨天被君宿弦探查过识海后就一直不舒服,谢槿奚回了寝室倒头就睡,一睁眼就是那朵卷进他被窝里的云。 闻子都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看你就不像那种睡懒觉的样子。” 谢槿奚看了他一眼,嘴巴小幅度动了动:“那我像什么样子?” 闻子都沉思。 这一思考,就过去了大半节课。 谢槿奚都要忘了这茬了,闻子都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你像那种话本子里光风霁月的大师兄。” 谢槿奚刚想说去你的吧,就听见君宿弦在上面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弟子们的目光。 他掏出一叠微黄色的纸条,在众人面前飘浮着,缓慢浮现出种种不同颜色的数字。 “我们这节课的课后作业以小组作业的形式完成,当然,以后其他课上也会有小组作业。” 君宿弦一挥袖,纸条便落在台下各位弟子手中。 “我根据你们的八字和其他特性选出了最适合你们的小组,考虑到其他课程再次分组太麻烦累赘,所以你们的小组一直到毕业才解散。” 他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弟子们。 “给你们一周的磨合交流时间,有任何需要调解、更换小组的,来符门找我,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这节课的课后作业是,组员共同协助完成八珍阵,课上刚讲过,教材也有。” “下下周交作业,下课。” 弟子们一哄而散,都拿着纸条配对去了。 谢槿奚看着手中的纸条,它和上辈子一样,是由流金黑写出的两个数字,八十。 闻子都和章驰柔先互相对了下数字,又扭过头来看他的。 谢槿奚把字条放在桌上,闻子都的头刚刚差点捅进他怀里。 章驰柔兴奋地眼睛亮亮:“太好了!我们是一个组哎!” 闻子都呜呼了一声,双手猛地合十,将字条夹在指间冲他拜了拜: “大师兄求保佑,大师兄求怜爱,大师兄求带带。” 谢槿奚抽走了字条,啪地一声往他脑门儿上贴:“做梦。” 闻子都咧着嘴一乐,刚摘下额头上的字条,就看见俩姑娘手挽手地站到了他们面前。 其中一个矮点儿的姑娘盯着他们仨打量了一阵,转头看向谢槿奚,一口富有磁性的低音炮: “我们两个也是八十,我看了下,一组基本上就五六个人,咱们组应该齐了。” 谢槿奚点头,率先伸出手:“我是谢槿奚,你好。” 矮个子女生伸手握上去,大大咧咧地:“谢槿奚嘛,我知道你,你太出名了。” “我是陶听竹,她是顾迟晚。” 顾迟晚面无表情地朝他一点头,声音清凌凌地:“你好,我是顾迟晚。” 谢槿奚和陶听竹礼貌性地握了手就放开了,他扶着额头,额角甚至冒出些冷汗。 闻子都见谢槿奚出去社交,干脆跑到后面和章驰柔打闹,没顾着这边儿的动静,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的谢槿奚撞了一下,才发现他状态不对劲。 他抬手准备搀扶一下,就被谢槿奚捅了下胳膊。 “我没事儿,歇会儿就好。” 闻子都只好顶了谢槿奚的位置,他先指了指自己: “我是闻子都。” 章驰柔也被谢槿奚赶到了前面去,他都没敢抬头看两个姑娘,低着头看地,耳根通红。 “我…我是章驰柔。” 陶听竹先是被章驰柔的身材吓了一跳,她“嚯”了一声,噔噔噔后退几步,才看清章驰柔这个大块头。 她兴奋地拍了拍章驰柔的胳膊:“哇!你这肌肉!这么牛x!怎么练的怎么练的,教教我!” 闻子都一愣,面色古怪地看着陶听竹。 顾迟晚拉了下陶听竹的衣服,冲她指了指谢槿奚的方向。 陶听竹这才回过神来。 “哦对,他没事儿吧?” 她指着坐在那里揉太阳穴的谢槿奚,四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地咬耳朵: “我也妹听说谢槿奚有啥毛病啊?他咋了哥们儿?” 闻子都看了谢槿奚一眼,更小声了: “你们知道吧,报道那天他从瑶光殿主位上摔下来了。” 陶听竹倒吸了一口凉气,动静有点儿大,她又连忙捂住了嘴: “天!所以他…”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被顾迟晚无奈地拉着手拽了下来。 闻子都面色悲戚地点了点头。 章驰柔眼眶红红,吸着鼻子抹了把泪。 陶听竹和顾迟晚看谢槿奚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怜爱。 “没关系,是个傻子也没关系,为了这个小组,我们可以四带一的。” 她转头和顾迟晚咬耳朵:“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还是个傻子。” 顾迟晚叹了口气,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听竹,别这么说。” 她一开口,闻子都都惊愕地看了她一眼。 “你…你娃娃音啊?” 陶听竹叉腰:“她娃娃音怎么了!娃娃音招你惹你了!” 闻子都急忙摆了摆手:“没有!呃嗯我没有别的意思!” 好家伙,这一个矮个子的姐们儿说话比他男的还有磁性,那个姐们儿一开口又吓了他一跳。 他们这个小组,真是人才辈出。 第25章 有请下一组 谢槿奚虽然头疼地说不出话,但闻子都他们说话的声音还是能听见的。 他掐着眉心摁揉,只觉悲伤如浪潮般涌来,活过两世,他从未有如此悲切和愤怒的时候。 谢槿奚叹了口气,他的指尖染上凉凉的泪,恍如梦境里,他总是赶不上某些紧急的时刻,只能看着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 而当时,他连悲伤愤恨的情绪都失去了。 耳边只剩下浅淡的风声,谢槿奚整理好心情,他睁开眼,对上闻子都他们四个凑过来的脑袋,和几双满是好奇的眼睛。 眼睛里仍有些泪意的谢槿奚:“…………你们在干什么。” 陶听竹:“我就说他哭了吧,你们还不信。” 闻子都:“兄弟你……真哭了啊?真嘟假嘟?” 顾迟晚:“听竹,这不好吧。” 章驰柔:“怎么办、啊呀!你要纸吗?给你擦擦。” 谢槿奚:“……” 谢槿奚:妈嘟。 冥冥之中感觉他们几个就是这么不靠谱的性子,谢槿奚接过章驰柔递来的纸,压着眼角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他招招手让他们都坐到附近,准备集思广益一下。 “大家想想我们小组的名字吧,另外组长我们抽签决定,怎么样。” 四个人摇了摇头,都没意见。 闻子都冥思苦想:“上瑶宗最牛x组,简洁易懂,威武霸气。” 章驰柔小声地否决了:“这种名字会不会被长老骂啊?” 闻子都挠了挠头,觉得也是,遂作罢。 陶听竹两手一摊,无所事事地翘着二郎腿,又被顾迟晚一巴掌打下去,才老老实实坐好: “你们想你们想,我最讨厌起名字了,反正叫什么我都可以。” 闻子都和章驰柔的目光集中在顾迟晚身上,顾迟晚垂眸思索,半晌,只见她面色冷淡地说出几个字: “有请下一组。” 闻子都的眼神骤然一亮,仿佛找到亲人一般热切地抓着顾迟晚的手摇了摇。 “天才啊!你是天才!” 顾迟晚求助似得看了一眼陶听竹,见她撑着椅子来回晃,嘴里还嘟嘟囔囔地“有请下一组有请下一组”,便转移了目光看向谢槿奚。 陶听竹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哈哈大笑:“好!就这个!晚晚!天才非你莫属!” 章驰柔拽了拽谢槿奚的衣角,凑过去小声嘀咕:“他们怎么了这是。” 谢槿奚拍拍他的肩:“别管了,一群疯子。” 闻子都凑到他俩中间,眯着眼笑:“你俩又搁背后蛐蛐谁呢。” 陶听竹的目光如利箭般射过来,章驰柔吓得一激灵,连忙坐直了身体,紧张地低着头: “我、我俩没蛐蛐!” 谢槿奚翻了个白眼,拽开笑得耸着肩膀的闻子都:“得了,你少吓唬人家。” “喏,抽签。” 闻子都随手挑了一个,签子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他严肃地将签子横着举起来,放在胸前:“多谢组织信任,我没中签。” 章驰柔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也抽了一根空签,他和闻子都相拥而泣:“我也没有呜呜呜太好了。” 轮到陶听竹,她一下子坐得笔直,闭着眼睛随便从谢槿奚手上抽了一根,边抽边说: “上仙保佑老祖保佑道长保佑宗主保佑长老保佑…” 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手上的空签大大松了一口气:“就这个空签爽!” 只剩下顾迟晚和谢槿奚了,他俩对视一眼,彼此都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顾迟晚不爱社交,组长这种麻烦东西她死活都是不愿意的,让她做组长还不如杀了她。 谢槿奚则是上辈子做够了组长,这倒霉活计谁爱做谁做,反正他做不下去了。他寻思着这辈子不能和之前一模一样吧,没想到还是活到了决赛。 顾迟晚率先抽了一根,紧张地心脏砰砰直跳,陶听竹凑在她跟前也一起看,直到看见空签的那一刻,她才搂着顾迟晚的脑袋一顿搓揉: “太好了晚晚!我就知道你运气超好的!” 运气超差的谢槿奚:…… 那我走? 他看着手中的那根红签,没说话。 不仅仅是这根普普通通的红签,更是因为他和上辈子没什么差别的遇见这个小组,甚至毫无变动地叫了这个名字。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荒诞感,好像他不是重头来过,而是进入了一个漫长的走马灯回忆。 不可更改,无法逃离的命运就如同掌中的那根红签,谢槿奚总有一丝隐秘的希望,希望这些事情能和上辈子有所差别。 但命运就像不可抵挡的巨轮,碾碎他的未来,重蹈他的过去,推着他在这条时间线上不断地重温那些或美好或残忍的记忆。 闻子都和他们站在教室门口,他扯出个大大的笑容,冲着座位上的谢槿奚摇了摇手: “大师兄!来啊!我们去聚餐!” 谢槿奚坐在原地。 他心想,我们要去吃宗外的烤肉,还要吃外面的冰粥。 果然,下一秒陶听竹就将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 “我听说宗外有家烧烤可好吃了!走啦走啦!组长请客!” 他走入人群,身边是同龄人毫无顾虑的笑与闹。 谢槿奚走在其中,耳边的声响雾蒙蒙地,像是与周围的人隔了一个时空,就这样一起长久地,健康地走下去。 谢槿奚掏出一把灵石:“谁先到我给他加菜!” 四个人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你推我赶,欢笑声传出好远好远。 谢槿奚走在他们身后,看着自己的青春也一起飞出去。 第26章 小组聚餐 章驰柔仗着一身肌肉,第一个跑进烧烤店点了菜。 紧随而来的闻子都三人累得在座位上嗬嗬喘气,脸都跑红了,一壶水被几个人抢着分了个精光,店家又续上了一壶,还续得是开水。 几个人苦哈哈地对着热气蒸腾的水壶,闻子都抢着喝了一口,烫得舌头差点起泡。 谢槿奚慢悠悠地揣着手被云驮了过来,先问了章驰柔爱吃什么,跟老板加菜,又把放在云上的冰粥递给几人。 顾迟晚尝了一口,眼睛亮亮地埋头苦吃。 章驰柔惊喜地看了看冰粥,又看看谢槿奚:“大师兄!谢、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谢槿奚捏了个诀把水温变低,用勺子舀着冰粥吃了一口。 “别客气,因为我也喜欢。” 冰粥是磨碎的冰碴子混着果酱做的,里面还舔了些红豆和灵果,咬起来咯叽咯叽的。 陶听竹把一些不爱吃的灵果挑给了顾迟晚,得到了顾迟晚一个不赞同的目光。 她撒娇似的对着顾迟晚笑了笑,又转过头去问章驰柔:“对了对了,你的肌肉到底怎么练的啊?” 章驰柔摸了摸脑袋,怪不好意思地放下了勺子。 “就是…天天打拳练操这样子,我的肌肉练得还不是很好…” 闻子都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这还不好啊兄弟,要我说,你就是太内向了。” 他骄傲地一挺胸:“我要是有你这肌肉,我天天裸着在大街上跑!” 章驰柔面色通红,低下头去吃冰粥。 陶听竹“耶咦”了一声:“算了吧你这小身板儿,人家这身材够你练十年的。” 闻子都不服输地撩起衣袖,鼓了鼓不太明显的肌肉:“我这小身板儿怎么了!” 陶听竹摇着头,用勺子指了指他隐形的肌肉:“就这啊?” 闻子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我要把所有的烤肉吃光让你吃空气!” 陶听竹笑得嘎嘎嘎的,闻子都一边把谢槿奚的手抓着一边拿着勺子到处挥舞:“大师兄你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和她拼了!” 谢槿奚默默抽回手:“我也没拉着你啊。” 闻子都沉默了一下,又把他的手抓了回去,结果被谢槿奚一把拉下来顺毛: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吃完饭去训练场打啊,没人管你们。” 练气期的几个小屁孩儿能打出什么动静来。 闻子都觉得自己被微妙地侮辱了一下,瞪大了眼看着谢槿奚:“大师兄我们没爱了是吗。” 陶听竹在旁边拍着桌子嘎嘎嘎地更大声了,顾迟晚拉都拉不住。 谢槿奚拿了串老板刚送来的烤肉塞他嘴里,竹签一拽一撸,肉全进了闻子都嘴里。 他用光秃秃的竹签指了指闻子都:“没爱过,闭嘴。” 闻子都将仇恨转移到烤肉上,每一口都吃出了恨你恨你好恨你的架势。 谢槿奚全当没看见。 吃过饭,天色已晚。 一行人在商业街上晃着消食,陶听竹拉着顾迟晚看配饰,谢槿奚在摊子上看上了一串玉珠,戴在手上试了试。 水红色的玉石衬得他腕子格外白,小臂内侧的一颗痣也格外显眼。谢槿奚想了想,掏出灵石买下了手串。 摊主笑眯眯地给他送了个配套的挂件,说是可以串剑柄上,谢槿奚刚道了谢收进兜里,便听见商业街的那头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 “抓小偷啊啊!!” 谢槿奚头皮一紧,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其余几人紧随身后,逆着人群中钻出一条路来。 跑到近前,就见有位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糊了满眼,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对面的小巷: “小偷…小偷!不对,死、死人啦!” 谢槿奚停下脚步看了眼章驰柔和顾迟晚:“你俩安慰一下她,我们去追。” 章驰柔和顾迟晚点了点头,留下来安抚那个姑娘,还没说上话,她就一把抱着顾迟晚嗷嗷大哭: “我的灵石、我的储物戒,呜呜呜…他怎么死了啊呜呜呜呕…我还没见过死人呢…” 谢槿奚脚步不停,带着闻子都和陶听竹进了巷子。 他二指并齐,灵力凑成一点光亮显在指尖,十分谨慎地照着小巷内部。 在这间隙,其他赶来的修士也在他们身后冒出一个头看。 这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死胡同里倒着个血人,他手上抓着片袖子的边角,另只胳膊已经被砍掉,没了踪影。 谢槿奚眉头一皱,又走近了几步。 刚刚那个姑娘的储物戒被好好地放在地上,墙上还用血写着一行字,滴滴答答地往下留着血痕。 陶听竹皱了皱鼻子,血腥味儿太呛了。 她侧头看着墙上的几个字,下意识地轻声念了出来: “这小贼行窃的手已被我净化,命我就取走了,不用找小爷我,小爷知道自己很善良,你滴小爷留?” 闻子都咂了咂嘴:“这人,有病啊?” 谢槿奚放在身侧的手指敲了敲腿,他从兜里摸出个急用的纸鹤,注入灵力,纸鹤便扑棱扑腾翅膀朝着上瑶宗飞去。 他让出了位子,让其他同门进去看看现场。 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又开始重蹈覆辙了。 第27章 眼睛袅袅了 柳长归收到纸鹤的时候,正好四位长老都匆匆赶来。 几位长老一肚子的话在看见纸鹤的时候都没了声,柳长归看完内容,不经意地皱起了眉。 玉浅看了看柳长归,啪地一下展开了扇子:“我让瑶四的先去了,别担心。” 瑶五的大部分修士都闭关去了,忙着冲一波筑基,剩下的基本都去了秘境,要不就是接了任务下山了。 柳长归点了点头,黯星剑别在他腰侧,衣袖一挥,和几位长老一同瞬移去了商业街。 不需要多找,围观的人挤挤挨挨地一层又一层,偶尔可见几个上瑶宗的修士在维持秩序。 柳长归他们快步走了过去,附近的修士见了都安静下来,一拱手道一声“宗主、长老”,一边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 人潮拥挤,谢槿奚站在巷口,除了几个他眼熟的同门,其他人都拦了下来。 上辈子他没掺和这事儿,只知道那人掀起了一阵讨伐的声潮,因为鼓动了太多人,处理起来非常棘手。 关于“坏人”就该被处理的声潮。 下意识的,他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墙上的那行血字,扭头跟几个同门对视了一眼,发现他们也是这种想法,便主动拦在了巷口。 等到瑶四的过来时,他们才有空去维持秩序,让瑶四的进去处理现场。 谢槿奚抱臂闲闲靠着墙,不知在想什么。 柳长归进来正对上谢槿奚明显在走神的目光,他侧头和君宿弦对了个眼神,迈步走进了巷内。 君宿弦抬手布了层结界,在谢槿奚面前打了个响指:“回魂。说说具体情况吧。” 谢槿奚缓慢地眨了下眼,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几个长老说了一遍。 柳长归看了一圈事发地,也将谢槿奚的话听了一遍,他看着墙上的那行血字,伸手摸了摸。 黑污的血迹染上他的指尖,柳长归将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转头跟巷外几个人对视着:“是妖血。” 替他传话的云朵被灵力揉成一只九尾猫,八尾残缺,只剩一根尾巴可怜兮兮地摇晃。 长老们和几个瑶四的同门面色瞬间变了,谢槿奚蜷了蜷手,在几个瑶一同门的一脸懵逼中显得格外平静。 那只九尾猫,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就被取了八尾。 兰烬烦躁地一捋头发,她的那头黑发就乱糟糟的:“所以这小子到底是从哪窜出来的?” 柳长归摇头,捏了个诀,将指尖的血渍清理干净。 玉浅将影像石收起来,正好,杜三七那边也有了结果。 他用灵力将一团被血浸透的丝线包起来,那团线便飘浮在空中,随着灵力精细地运作缓慢散开。 君宿弦凑上去看了一眼:“这不是萧家的武器吗?” “玉线锦丝,杀人于无形,往往都是直接削成块儿的,这个怎么…” 他想了半天,续上一个形容词。 “完整?” 杜三七将那小贼手里抓的衣角取出来,跟丝线一同浮着:“确实是萧家,衣角上还有萧家的族徽。” “他的胳膊是被砍刀砍断的,不是玉线锦丝。” “这小贼是个普通人,但灵魂却被抽走了。浑身被玉线锦丝削进了肉里,不过不致命。” “致命伤在头部,他的脑子空了。” 玉浅手里的扇子也不扇了,仿佛想到什么,扇面被他遮着嘴,只露出一双嫌恶的眼。 兰烬头顶冒了个问号:“什么叫做脑子…” “宗主,长老。外面有人想进来。” 前来汇报的弟子拱着手,他只敢瞥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又埋下头去:“说是…说是这个小贼的母亲。” 柳长归负手而立,沉默半晌,很轻地嗯了一声。 君宿弦打开结界,让弟子带她进来。 结界刚破开一个口子,就听见外面一个大妈撕心裂肺地哭嚎了一声,迅速冲了进来。 谢槿奚拉着闻子都几人站在一边,差点被冲进来的阿姨撞到。 那位阿姨跛着腿,有一只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瞳色,苍老的面庞涕泪横流。 她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路过谢槿奚他们身边的时候,甚至卷起了一阵恶臭的风。 “我儿啊!可怜的、天杀的…我儿……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阿妈啊,儿啊…” “阿妈不用再吃药了,你不用再给阿妈赚药钱了…儿……阿妈再也不想吃药了…” 她跪伏在地上,抱着那具尸体放声大哭,在场的修士们都没出声,陶听竹有些难受,转过身去倚着顾迟晚。 她浑身打着抖,跛了的那条腿在地上扭曲地歪着,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那张苍白的脸,又闭着眼将脸贴了上去,亲昵地蹭着。 眼泪顺着她脸上数不清的褶皱流下去,和地上的血汇成一条小溪。 结界内很安静,只能听见她用砂纸般粗粝地声音小声呢喃着,她搂着尸体,动作很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 “儿啊…很痛吧?都怪阿妈,阿妈给你道歉,阿妈给你唱曲好不好啊?” “睡吧…睡吧…” “阿妈的双臂永远保护你…” “睡吧…睡吧…” “一碗热粥…一碗粉圆…” “等你睡醒…阿妈都做给你…” 一轮玉盘攀上夜空,却照不亮阴暗的巷内绝望的母亲。 “…儿啊……” 第28章 小汁,你被我逮到就死定了 将现场处理干净,夜已经深了。 杜三七深度检测了一次尸体,果不其然,在尸体脑后发现了一个针孔大小的洞。 他将灵力输进去转了一圈,绿莹莹的灵力将尸体脑袋也映得绿莹莹的,杜三七收手,望向兰烬。 “你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脑子空了。” 兰烬提刀挡了一下,咽下几句脏话,只瞪了一眼杜三七。 这玩意儿跟闹鬼了似的,家属还在,这人不就故意吓她吗! 杜三七无辜地歪了下头。 另一边,玉浅在处理现场的情况,考虑到那行血字没几个外人看到,便说得较为笼统,不希望闹出太大的事端。 君宿弦查探完灵力轨迹,便揣着手走到了柳长归身边。 俩人皆敛着眉垂着眼,从谢槿奚那个角度看过去,像两具雕刻精美的石雕。 面前的阿姨双目无神地,站也站不住,陶听竹和顾迟晚一边一个搀扶着,提前送阿姨去上瑶宗。 章驰柔和闻子都也跟着去了,他还留在现场,等柳长归他们一起回去。 方才君宿弦给他传音,让他跟他们一起走。 柳长归和君宿弦沟通完,站到了他身侧。 “还好吗?” 谢槿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柳长归担心他因为这个想起了九泉村惨案,他笑了笑:“没关系,师父不用担心我。” 他说完,又用手指在云上面画出一个笑脸。 柳长归轻轻颔首,抓着他的手腕瞬移到了瑶光殿。 杜三七过来先倒了杯水喝,将尸体情况又说了一遍,说到萧家时,君宿弦和柳长归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谢槿奚身上停顿了一下。 谢槿奚看着摆在中间的那具尸体,脑子里又响起阿姨悲恸沙哑的歌声。 萧家…上辈子好像最后是抓到了一个萧家的旁系,那人才十几岁,仗着是那一系的独子作天作地。 不过那个人的名字没公开过,只知道这事儿最紧张的那段时期,人们都叫他大善人。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他出宗吃饭,正好赶上民间集结起来的队伍在为大善人游街,谢槿奚手里还被塞了张传单,专门歌颂这位大善人的伟大事迹。 什么推行杀人偿命啦,代替广大民众惩恶扬善啦,处理奸臣贪官为百姓造福啦。 应有尽有。 谢槿奚当时就看个乐,他那时候丢失了九泉村的记忆,天天招猫逗狗地到处玩儿,一下课就跑了个没影。 彼时也不是柳长归亲自处理这件事情,这事被交给了修协的某个长老处理,但这次他们事先上报了宗门,应该就没修协什么事儿了。 谢槿奚也不知该怎么提醒柳长归修协里可能有内奸的事儿,就凭他那个模模糊糊的梦吗? 于是他直接干脆利落通知了柳长归,毕竟是在自家商业街里发生的事儿,要不是上辈子修协来得太快又没人通知柳长归,也不会让那个姓萧的快活那么长时间。 他还沉浸在思绪里,柳长归和君宿弦对视了一眼,这事儿十有八九这个大徒弟知道些东西。 商量间,陶听竹他们几个带着阿姨也来了瑶光殿。 谢槿奚给倒了杯热茶,阿姨没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谢槿奚的腿就是一阵晃。 “道长!道长们开开眼呐、求您…求求您帮帮我…我儿死得惨啊……” “您先起来,阿姨,您先起来跟我们说说。” 谢槿奚吓了一跳,他手上端着热茶,在阿姨抱过来一瞬间就抬高了手,生怕热水洒下来烫伤了她。 陶听竹和顾迟晚拉着阿姨劝了一阵,又得到柳长归的点头答应,她才缓慢地撑着膝盖站起来。 从阿姨的叙述中,他们得知了故事的另一面。 李小宝这个人,是阿姨的独子。 她生下李小宝的时候,丈夫因为赌钱被庄家活生生打死了,尸体丢在了乱葬岗。 她拼死拼活生下李小宝,一个人照看着一大家子,还要还丈夫欠下的赌债。 李小宝三五岁,她的几个叔婶卷光了家里为数不多的银钱,丢下一个重病的老妈跑了。 那不仅仅是家里全部的钱财,还是她这个月要还给赌庄的债。 也因此,庄家派人上门来没要到钱,把她的一条腿硬生生打断了,丢下一句,“下个月再还不上,就让你的儿子下去陪他爹。” 她惶恐不安,腿断了也没钱去看,就这样拖着一条断腿去上工,人家见她是个跛子,都不肯要她。 家里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她面对年龄尚小的李小宝只能强颜欢笑,那时候是真的太累了,每天醒来就开始盘算要挣多少钱,才够小宝吃饱喝足,足够母亲看病养身体。 某天她结束了一天的苦力活,拿着攒下来的工钱还清了这个月的债,路过菜贩子,还买了点母亲和小宝爱吃的菜。 等她回到家推开门时,差点被一个东西打到脑袋。 她踉跄着后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菜叶子滚落在地,她抬起头,就看见母亲的尸体掉在房梁上。 母亲的舌头伸得那样长,根本不像母亲那温婉的样子。她吓得一边尖叫一边往后搡,叫声惊醒了睡着的李小宝,他揉着眼,轻轻地叫着阿妈,眼看就要走出来。 她着急忙慌地往里爬,一把抱住了李小宝,吓得浑身都打着颤。 李小宝抱着她,轻轻在她耳边说,“阿妈,奶奶走了吗?” “她说她要去找她的儿子了,就像阿妈回来永远会第一个抱我一样。” 她没吭声,她怕一开口就哭出来。 李小宝看着门外洒进来的光,有什么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橘红色的夕阳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阿妈,奶奶说她对不起你,她说你好累好累了,她要走了。” “阿妈,奶奶是去找阿爸了吗?” “阿妈,没关系,还有我陪着阿妈。” 第29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 她将母亲埋在院子后的小坡,找了块儿大石头作碑,旁边还立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石头,是小宝他爹的。 李小宝过了十岁生日,她终于东拼西凑地还清了这些年所有的债,她买了点小宝爱吃的糕点,回家给他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吃过饭后,她带着小宝去了后院,让他给奶奶和阿爸磕头上坟。 李小宝这才知道死亡的意义,原来他年少时就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他懵懵懂懂地牵着她的手,以为日子会这样慢慢好起来。 但是突如其来的战争席卷了所有人。 那是凡间一场微不足道的战争,他们那个破旧但热闹的小镇被山匪抢得干干净净。 前有山匪,后有兵士。 她着急忙慌地拿着所有盘缠,带着李小宝在晨雾中一瘸一拐地跟上流民的队伍。 她们走过很多地方,无一例外的,城门几乎都不愿意为他们这些脏兮兮的难民开放。 他们一路的人越走越少,越走,她越是紧张。 时间太久了,当初情急之下带的所有干粮都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了干粮,他们就只能挖树根、嗦树皮,等到虫子也吃完,吃无可吃的时候,他们就将目光放在了人身上。 是所有地方都没粮吗? 不是。 她身上的盘缠甚至都花不出去。 城镇里的人防他们就跟防什么灾祸一样,没有人卖给她干粮,也没有人在乎他们。 她每天醒来都担心他们将李小宝抓走,绝望如同一个巨大的猛兽,罩住了她所有的光。 终于在某个深夜,她鼓起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带着李小宝脱离了队伍。 深夜的路啊,坑坑洼洼,她踩进一个坑,溅起来冰凉的液体。 李小宝摸了把脸,声音脆生生的:“阿妈,是血啊。” 她牵着李小宝不知道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她只是紧紧抓着李小宝,一直往前走。 走啊,走啊。 她饿得再也走不动了,李小宝跪在地上,扒拉着她的身体,呜呜地哭。 “阿妈…呜呜……阿妈…走啊,我们走啊…阿妈……” 她好累好累,她好想睡一会儿,可是她的小宝还小,她还不能倒下。 猛地,她不甚清楚的目光中看见几个黑衣的修士,他们向她跑来,嘴里喊着什么,她也听不清了,她的眼睛无力地合上,陷入一片黑暗。 她就是这样来到上瑶宗附近定居的。 那是上瑶宗下山历练的几个弟子,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婴鬼,近前一看才发现是活人,赶忙将她带回去找了个医师。 她醒来后,先是跟那几位弟子道了谢,带着小宝就这么在上瑶宗山下搭了个房子,山下清静,没人打扰,就这样,两个人安稳地住下来。 经过医师的治疗,她的腿好了很多,只是在阴雨天偶尔会有些疼。 她干脆接了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在家里点着油灯从早缝到晚,再让李小宝跑腿送去商业街,顺便把新的单子带回来给她。 这段时间,是她短短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后来,小宝长大了,商业街的摊贩都跟他混得特别熟,他也经常帮一些摊主老板看看店、搬搬货地做做杂货。 她的眼睛不太好,交货的时间就慢了些,也幸亏老板不介意,给她时间让她做完工。 但命运似乎总爱与她开玩笑。 当年卷着钱财跑路的一个小叔,是他丈夫的表弟,那人早早将家业挥霍了个精光,这两年欠了一屁股外债,又不知从哪里听来她的动向,带着一票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 为了鼓励凡人寻求仙缘,上瑶宗山下没设什么结界。 但好心办了坏事。 那帮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小宝回来了。 她掀开帘子,端了碗茶水出来,一抬眼,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 “小宝……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你这死娘儿们,这么久没见,活得怪滋润的哈。” 小叔吹了个拐弯的流氓哨,有两个人上前架住了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原本温馨的屋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使出浑身解数挣扎、反抗,那些大汉哈哈笑着,仿佛她是一只可悲的老鼠,只能被他们这样捏着尾巴玩弄。 气上心头,她拼命蹬着腿往后仰着头,打斗间,她一口咬上了某个人的耳朵。 血淋淋的一块肉被她撕下来,她目光狠厉地瞪视着所有人,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怒吼,她一甩胳膊,冲上去把小叔怀里的钱票都撞散。 “妈x,这个下剑的狗表子……” 小叔揉着屁股,眯着眼看着那群不知如何是好的大汉。 “带你们来吃干饭的啊?还不快去!别玩儿死了就行。” 那是一场,无声的,静默的恶行。 她受伤的腿又被打断了,一只眼被烛台的灯油烫烂,身上乱七八糟的,所有能捅进去的洞里都是肮脏的东西。 门外嫩柳飘摇,卷来春风阵阵。 她死气沉沉的眼忽然睁大了,她看见李小宝站在门外和她对视着,倒转过来的视线透出一种微妙的诡异感,她落下滚烫的泪,不停地冲着李小宝摇头。 李小宝如一头愤怒的雄狮般冲了进来,他不算壮硕的身材推开那些混蛋,但毫无还手之力。 小叔呦呵地笑了一声,肮脏的鞋底踩着李小宝的脑袋,他弯下腰,看着李小宝的脸。 “你这小孬种还没死呢?表嫂,你养得还挺好嘛。” 李小宝在他脚下无可奈何地挣动,发出小兽般的吼叫。 小叔直起身来,抱着双臂,目光居高临下地瞥下去。 “我记得他们这山上是上瑶宗吧,把他的丹田毁了。” “我要让他们这辈子,都成为人见人嫌的鞋底泥。” 第30章 如何定义罪行 自那以后,她的眼睛毁了,又变成了一个跛子。 小宝的肚子破了一个大洞,因为那些凡人不知道丹田在哪儿,干脆用刀子到处乱捅。 她拖着麻木的双腿爬下去,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粗糙的小瓶子。 那是当年给她治病的医师留给她的一颗丹药,只记得那个医师说,他们不轻易下山为凡人治病,生老病死是命运轮转,他们从不乱干涉。 也因此,他偷偷留给她的那颗丹药格外珍贵。 那位医师似乎也是刚上岗,好像看出了她身上背负的命运,给她留了一颗九转丹,可以保人不死。 她将药丸塞进李小宝嘴里,沉沉昏了过去。 春去秋来,李小宝养好了伤以后,似是将过去的天真活泼也一并抛下了。 他变得阴郁、内向,唯一肯跟人沟通的时候,是请凡人大夫来照看她的病情。 家里值钱的东西没了个精光,她又染上了痨病,从那以后,就一直是李小宝在养活这个家。 她不知道李小宝出去找了什么活,只知道她的药从来没有断过,家里甚至能吃上一口肉,每到这时候,她还会笑吟吟地夸李小宝,说以后一定要感谢这个愿意帮助他们的老板。 李小宝埋头吃菜,听见这话,也只顿了顿。 直到某天,商业街的一个摊贩尾随李小宝找到了家里,小宝出去了,摊主才进来向她诉说李小宝这些年来的恶行。 她气血攻心,险些晕过去。 摊主说,他们跟李小宝也认识多年了,有困难不会不帮的,他们问他,他也不说,也不偷他们摊贩什么东西,就挑些街上的刺头偷。 像什么仗着有钱狗仗人势的啦,从外宗过来特意打探生意栽赃陷害的啦,还有些上瑶宗管也管不完的地下保护费,全在李小宝偷东西的范围内。 摊主说,这样虽解气,但是偷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她仿佛更老了,肩背沉沉地耷下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 摊主走后不久,李小宝回来了。 他带来了今天的补药,一碗又一碗的黑色药汁,她喝下去,心和嘴都变得苦涩。 她不知要怎么开口,沉默了几次,只说出来一句,“阿妈不治病了,小宝,以后换个活计干吧。” 李小宝洗碗的哗哗声停下来,一室静谧,她听见李小宝问,“阿妈,你是不是知道了。” 她的眼泪不合时宜地流出来,她捂着脸,却怎么也挡不住话语的哽咽,她想,今天的药太苦了。 “阿妈…不治病了……小宝啊,别再偷了,老天有眼……祂在看啊!” 李小宝克制地搡了下桌子,双眼通红。 他想到冗长的药单,昂贵的诊金,锅里的菜叶子煮水,他想到家里的母亲频繁地咳嗽,想到打工之后一层一层换算下来,到手的那么几个铜板,想到街上的纨绔一掷千金只为撒钱玩儿。 他讥讽地笑了一声,“老天有眼!哈哈!是啊!老天有眼!”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听到有人找上门来说李小宝又偷人东西,她便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今天。 有个摊贩也在人群中凑热闹,遥遥望见了李小宝的脸,才着急忙慌地下山来告诉她。 阿姨的声音像一个破风的洞,呼哧呼哧的声音填满了瑶光殿。 君宿弦轻叹了一声,将李小宝的尸身规整好,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清理术,就将他身上陈年不散的污渍清理地干干净净。 阿姨喝了口水,声音早已沙哑。 “只是这样,便要成为他们伸张正义的目标吗?” “我的小宝他…偷…是不对,可是、可是……” 她说不下去了,仅仅一个“偷”字,仿佛就让她卸了所有力气。 这时,门外传来弟子的声音。 “宗主,长老。”她拱了拱手,“失物已经交还给了那位姑娘,只不过…” 她顿了一下,抬头迅速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柳长归。 “只不过在检查失物时,我们在她的储物戒中发现了某些符咒,据查,已经证实了是破坏宗门防护结界的符咒。” 陶听竹没忍住,发出一声惊诧又不可置信地,“哈——?” 被顾迟晚一手捂住,唔唔地瞪着眼睛骂人。 章驰柔擦眼泪的纸垒成一座小山,听到这话又绷不住了,呜呜地哭。 闻子都在一旁给他递纸,自己也没绷住,流下两行清泪。 柳长归看着小小一个瑶光殿千奇百怪的众人,缓慢地闭了闭眼。 云朵飘到谢槿奚面前,显出几个字。 “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谢槿奚看了柳长归一眼,见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便更重视了几分。 他回头,跟闻子都他们对上了眼。 谢槿奚上前两步,拱了拱手。 “弟子愿同组员一起解决此事。” 闻子都、章驰柔、陶听竹,顾迟晚也纷纷对着柳长归躬下了腰,齐声道。 “弟子愿往。” 杜三七不甚赞同地阻拦,“孩子们,你们不过才练气,拿什么解决?用你们的命吗?” 谢槿奚想了想,从储物戒里抓出一大把君宿弦给的符,捏在手里厚厚一沓。 他目光清澈地看着杜三七:“这么多够了吗?” 杜三七:“……” 他瞪了一眼柳长归。 你的徒弟你也不管管! 君宿弦移开目光,看天看地,走到兴奋的兰烬旁边唠嗑。 柳长归从储物戒里取了五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分发给众人。 “此行危险,这剑上有我的灵气,但只可挡金丹一击。” “如若遇到不测,折断剑身,我自会来相助。” “还望各位找出凶手,揭开真相。” 第31章 开学才几天就出外勤 谢槿奚一众人走后,杜三七在瑶光殿叉着腰走来走去。 柳长归坐在白玉椅上,支着头看杜三七转圈。 兰烬叹气:“哎呦,你别转啦,转得我要晕了。” “什么叫我别转了!” 杜三七停下步子,指着上面的柳长归:“你看看他!让才瑶一的弟子下山像什么样子!” 兰烬撩了把头发,夺过玉浅的扇子扇了扇。 “老杜啊,你说你,人家做师父的都没急,你急什么。” 杜三七不理她,小声嘀咕:“解毒丹得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毒也得备上,还有什么…啊,辟谷丹也塞一点…” 君宿弦掐了一卦:“此行顺利…” “都是你!要不是仗着你给的符他们也不会冒冒失失的要下山!你再给他们添点儿!” 君宿弦不出声倒罢了,他一出声,杜三七就跟找到了罪魁祸首似的扑过来,抓着他的衣领来回晃。 玉浅跟兰烬头挨着头吃吃地笑,小声蛐蛐君宿弦。 外面儿钟声一敲,柳长归才让云朵插在他俩中间,隔开了两个人。 “这事我有考虑,放心,不会出事的。” 杜三七顺了一把因为过度担心而炸起来的头发,揪着君宿弦的衣服斜了一眼柳长归。 “你说,你考虑什么了?” “槿奚早已知道此事,想必凶手和妖血来源,他心中已有目标。” 听到这话,杜三七才松开了他,被晃晕的君宿弦扶着扶手缓了缓。 “而且,这也是那位的意思。” 君宿弦伸手指了指天,另一只手摩挲着脖间被勒出来的红痕,怨气的目光注视着杜三七。 “……那位?” 杜三七张了张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也太小了!才瑶一啊!你这、这!唉!” 他扶着脑袋,随手将一瓶祛疤膏丢在君宿弦身上,然后颓废地瘫坐着椅子。 柳长归敛着眉眼,让云给杜三七送了杯茶。 “如果现在不让他去,他过段时间还会私自下山,那更危险。” 这下杜三七彻底没了阻拦的理由。 他还能说什么呢,上瑶宗是一直奉行着不溺爱学生不养废学生的真理,但才瑶一就把人丢出去自己成长,这跟把绵羊丢进狼群里有什么区别。 况且,谢槿奚也不是自己的内门弟子,那一小组甚至还没分专业!他着急上火的,人家连在意都不在意。 杜三七,一个把所有弟子当儿女的长老又一次失去了梦想。 他只是喜欢小弟子们而已,他没有错! 君宿弦悄咪咪和柳长归传音:“老杜老毛病又犯了,又担心过度。” 柳长归看了他一眼,没回话。 瘫着的杜三七慢慢坐直了身子,如实质般的火气在背后熊熊燃烧。 “君宿弦,老子听得见。” 君宿弦吓得一抖:“我明明是传音啊!你怎么听见的!” 玉浅捂着肚子和兰烬笑成一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君宿弦、哎呦…我们上次交流的时候特地把权限打开了啊,你没关就敢正大光明跟宗主吐槽,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冲天的笑声刺得君宿弦耳朵疼。 他面色扭曲,被杜三七拧着耳朵去药门被迫试药了。 这厢回寝收拾东西的谢槿奚正拉着其他几个人开小会。 他面前摊开一张地图,随着心念任意缩放大小。 “我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他伸手,指尖直指萧家在最近地界的一个分家。闻子都蹙着眉:“你就这么确定是萧家?” 谢槿奚早已想好了说辞,他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沓符纸,挨个给他们分发下去。 “我随师父来上瑶宗的时候曾经路过这里,当时那里就隐约有些这样的风气了。再加上李小宝手上那片衣角,是萧家主家专供给旁系的布料,错不了。” 闻子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陶听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用胳膊捅了捅顾迟晚:“我也是说呢,我看着也有点眼熟,晚晚,你觉得呢?” 顾迟晚点开玉浅交给他们的影像石,那片染着血渍的衣角便单独呈现在他们面前。 “确实。”她点了点头,“他说得没错。” “除此之外,墙上的妖血我们也要查探清楚。” 谢槿奚将杜三七之前给他的丹药分药性和毒性地分了一些,丹药瓶子滴哩咣啷地,跟不值钱的大白菜似得堆在桌子上。 “给,这一堆是解毒丹和副作用比较小的丹药,那边基本都是毒药,碰到敌人别管三七二十一往脸上甩就得了,不够再找我要。” “总之,只要找到那个萧家的旁系就好了对吧?反正妖血也是他整出来的。” 闻子都收好了东西,看着地图问道。 谢槿奚点头,更深的事需要叫柳长归来,他们此行只要抓到凶手就算完成任务。 章驰柔眼睛亮亮地摸着那堆符纸,拽了拽谢槿奚的衣服:“大师兄,结束之后我能再借你一点符纸用来收藏吗?” 谢槿奚爽快地答应了:“可以啊,这是君宿、君长老画的符,或者我帮你找他要新画的也可以。” 章驰柔激动地抱着谢槿奚转了好几个圈:“大师兄!谢谢你!” 谢槿奚魂都快被转飞了。 他脚刚碰到地面,面前就递过来四只手,在众人的目光中也将手放了上去。 “那么。”陶听竹左右看了看大家,信心满满地大声道:“有请下一组的第一次下山历练,正式开始!” 第32章 不用上早八的第一天,爽 说是立即出发,他们还是在谢槿奚的寝室里休息了一会儿。 他十分慷慨地把自己的床铺——下面的空地让出来。 至于床嘛,当然是谁都没睡了。 谢槿奚晚上打算破二阶,这两天他一直在自发地吸收灵力,不过幅度比较小,也不太引人注意。 他内视感受了一下,灵气的浓度合格了,正好要出外勤,就不再那么死卡着门槛不松了。 闻子都和顾迟晚都在冲击三阶,陶听竹和章驰柔天赋比较好,之前家里也有教过,因此在稳四阶冲五阶。 总之这一晚,床上空空如也,地上排排坐似的整整齐齐坐着五个。 天光大亮,第一缕晨光从窗间露进来的时候,谢槿奚结束了修炼。 搭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他运转完最后一个周天,感受着体内的经脉灵气仿佛拓宽了一些,改变之细微,肉眼甚至难以看出。 但作为身体的主人来说,他知道这一切微小的改变有多么不容易。 修士吸收灵气、炼化灵气、水到渠成地突破,这些仿佛是早就被设定好的一般,千年来都甚少有人能抗拒突破的魅力,将灵力一压再压,最后只留下最纯净的灵气在体内。 这方法不是没人想到,只是对修士们,尤其是以前忙于魔族之战的修士们来说,太浪费时间了。 而现在。 谢槿奚将五指张开,看着晨光从指缝中倾泻而出,右眼下的一颗小痣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他已经能预想到筑基之后,他的经脉承载力会变得多么强大了。 没过多久,章驰柔和陶听竹先后醒来。 章驰柔握了握手,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他眉眼间神色很是松快:“我能感受到,离五阶就差临门一脚了。” 陶听竹就更兴奋了,她哼哼了两声,将打坐的姿势变成双脚相对,两手握着脚腕,十分得意地前后晃了晃:“我已经五阶啦!稳稳的!” 说话间,顾迟晚和闻子都也醒了过来,两人皆突破了三阶。 几人交流了一会儿心得,像刚学会扇动翅膀的雏鸟般叽叽喳喳的,又勾肩搭背你推我赶地去食堂买了葱油饼。 出了宗门,行走在下山路上的时候,闻子都咽下最后一口饼,眯着眼抬起头:“不用上早八就是好啊——” “这鸟鸣!多么动听!” “这小风!多么惬意!” “这山路!多么平坦!” 他身后的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笑出了声。 原来他们不上早课的时候,瑶山是这个样子。 闻子都背着手,走着走着猛地回过头来:“谁最后一个下山谁请客!” 说罢,他吹了一声口哨,仗着自己领先几步,飞快往山下窜。 “走喽!” 陶听竹愣了一下,马上跺了跺脚追上去:“喂!你等等!抢跑犯规啊!” 眼见前面两人跑了个没影,谢槿奚才不紧不慢地挥手打了个云的,顺便邀请章驰柔和顾迟晚一起上云。 他俩早就听闻上瑶宗这一手控云使雾的功夫了,眼下坐在云上都兴奋得很,一会儿这儿摸摸,一会儿又问问谢槿奚。 谢槿奚整个人都陷进云里,挨个回应着章驰柔和顾迟晚的问题。 其实上辈子他和云还没有现在这么强的亲和力,可能是因为筑基之后才学会的控云,所以也没在瑶一这么早的时候就享受到特殊待遇。 至于这辈子为什么亲和力这么强… 谢槿奚漫不经心地给云投喂着灵力,边垂眸感受着身体如呼吸般吸收小部分灵气的速度。 唉,无所谓,爽到就好了,管他那么多。 他们轻而易举地超过了陶听竹,在她谴责的目光中,也让云捎上了她。 不过片刻,他们便赶上了闻子都。 谢槿奚故意让云慢下速度来,就不远不近地落在闻子都身后,等闻子都喘着气一回头,才发现后面四个人离他就那么几步,还坐在云上大气不喘的。 闻子都:…… 这还比什么。 他撑着膝盖,指着罪魁祸首谢槿奚:“你们、你们耍赖!” 回应他的是四张无辜表情的脸。 连云也凑热闹,自己捏了个同款无辜表情,挂在谢槿奚的肩上。 在闻子都闹之前,谢槿奚先人一步也将他拐上了云。 这下有请下一组的全体成员都坐在了云上,头顶是飞速掠过的天和翠绿的树叶,身旁是山林中独有的草木香。 等到了山下,云就不好再大张旗鼓地做他们的代步工具了。 谢槿奚摸了摸因为赶路而灰扑扑的云,将它身侧的草叶摘干净:“辛苦了。多亏了你,我们节省了很多时间。” 软绵绵的云朵将他们抱进怀里,临走前,谢槿奚又给它喂了很多灵力。 云朵化出两只小手,一直摇晃着,又在云上显出一行字:“你已经给的够多啦!” 谢槿奚捏着它的手晃了晃,笑眯眯地看着它。 “没关系,这是报酬。你快回去吧。” 云朵扭捏地变化出好几种形状,最后又给了谢槿奚一个大大的拥抱。 流云从他的发间穿过,云朵飘走了,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云雾勾在了他的衣角。 谢槿奚还不知道这朵云就是一直以来帮他的那一朵,和同伴们再一次确认好行李,沿着大路走向附近的城镇。 云雾悄咪咪地扒着他的袍角。 这人真好,它赖、不是,跟定了! 第33章 你们还挺有个性 萧家分家距离上瑶宗差不多隔了两三个城镇。 他们作为修士,脚程本来就比普通人要快上不少,加上刚入城的时候人手买了一匹马,速度就更快了。 不过几天,他们一行人就风尘仆仆出现在了城楼外。 “吁——。” 谢槿奚一拽缰绳,勒马停下步子,白马在原地踏了几步,稳稳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普通的城楼,楼门上挂着“里山城”的牌匾,守城的官兵在前面挨个检查着文书放行,见他们下马跟着队伍过来,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 “通行文书呢?” 谢槿奚从储物戒掏出五个人的文书,官兵看到他露了这一手,很是友好地笑了下。 “几位都是修士啊?哎呦,上瑶宗的小师兄们,几位来,是下山历练?” 谢槿奚颔首应下,将他递过来的文书放回去:“下山转转,透透气。” “好嘞,快请进,小师兄们吃好玩儿好啊!” 一入城,这几天奔波劳累的后劲儿才反上来,虽然一路上也用清洁术清理过身体,但仍旧感觉不是很舒爽。 里山城内虽是一片繁华景象,但并不算很热闹,路上的行人大多是三三两两出行,见到他们几个面生的外乡人,还刻意躲着他们走。 顾迟晚皱了皱眉,低声和他们交流:“这地方,不对劲。” 几人都有所察觉,但都没莽撞地直接询问。 陶听竹打了个哈欠,累得发丝都黯淡了。 “先去客栈吧…我真的好想好想洗个热水澡啊——” 大家的想法都一致,反正打探消息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还是先打起精神来比较重要。 走过第一家客栈的时候,小二远远望见他们就急急忙忙关上了门,哐叽一声,生怕他们听不见。 好不容易看见第二家,这家老板甚至出来把牌匾都摘下来了,他们几人就这样停在门口,看着身材臃肿的老板爬上爬下,下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几人,害怕得抖了一下。 闻子都甚至看见老板背后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抽了抽嘴角,跟其他人互相打量着,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不是,我们是什么邪修吗??” 陶听竹被迫闭嘴,只能无语地摊了摊手。 她在看见第一家客栈关门的时候就气得不行,骂骂咧咧了一路。顾迟晚生怕她上去把人家客栈撕了,让谢槿奚捏诀堵了她的嘴。 谢槿奚拍了拍马儿的鬃毛:“走吧,前面最后一家了。” 等他们到达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悄悄暗了下来。 这家老板不在,连客人也稀少,大堂内只有一个摸鱼划水的小二,见他们几个来也不带起身的。 “几位啊?哦,五位。打尖还是住店?” 谢槿奚从怀里掏出锭银子,啪得一声放在桌上。 “住店,五间房,都按最高标准来。另外再送五桶热水,晚饭稍微快点,马都在门外,麻烦喂好。” 他用银子轻轻敲着桌子,清脆的声音在大堂内甚至有些回声。 “剩下都归你。” 小二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抓过银子就跑。 “好嘞——尊号房五间,几位里面儿请——!” 闻子都已经累得无力吐槽了。 折腾半天总算是有个休息的地方,几人分了钥匙,打算先回房清洗一番。 谢槿奚被分到了尊三号,正好在五间房中间。 他把窗推开,让晚风吹拂进来。 这家客栈显然很久都没什么客人了,屋内的桌子上盖着一层薄灰,被褥中还有些淡淡的霉味儿。 谢槿奚捏了个诀,将灰尘全都清理干净。 至于被褥,他也不打算用,干脆就放在原位没动。 小二送水上来的时候,还给他端了几碟小菜,油水不多,但胜在量足。 “等等。” 谢槿奚出声叫住推门而去的小二,将几块碎银子抛进他怀里。 “我有事问你。” 一脸不耐烦的小二看见银子瞬间就变了脸色,速度之快让谢槿奚也为之感叹。 还好他在山下就用灵石换了不少银子,不然碰上这种见钱眼开的还真不好办。 小二殷勤地搓着手,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客官,您有啥事儿啊?” “我看你们里山城天天进出的人也不算少,为何看见我们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小二挠了挠头:“哎呀…这事儿,唉,其实啊小老板,是你们衣服穿错了。” 谢槿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内门弟子服,不甚理解地重复了一次:“衣服?” “对,我们这儿的人呀,见不得黑色衣服,你们还挺有个性,清一色的黑衣服。总之,明天换下来就好了。” 谢槿奚点头应下,装作不经意似的提起来:“对了,我们今天路过看见东街那边比主城都热闹,那边儿怎么了?” 小二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东街啊!那是萧家的地盘儿,这两天应该是他们小儿子娶妻吧,都热闹好几天了。” 谢槿奚又将一块碎银子摆在木桌上。 “这个萧家是?” 小二显然也是在心里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挣扎,一咬牙将银子揣进怀里,凑近谢槿奚耳边小声道。 “我悄悄和您说啊,这萧家这阵子势大着呢,前一天惹了萧家的人,后一天人家就把罪名安上去了。” 小二表情生动:“您猜怎么着?直接砍头!”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仿佛也体会到了砍头的疼痛,心有余悸地:“挺多人都蛮信那些罪名的,一天不砍人家还追着萧家的人让行刑呢!” 谢槿奚面色不变,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 “这两天可能要多麻烦你,放心,钱少不了你的。” 小二欢天喜地地哎了一声,笑成一朵花出去了。 第34章 第一天就听到了八卦 夜色已深,谢槿奚洗漱完便上床叠着什么东西,彻底做完后,还有功夫再打坐修炼一会儿。 再睁眼时,已是天色大亮。 凡人城镇不似上瑶宗,天地灵气在没有阵法的干涉下零星分散着,谢槿奚清醒时便察觉灵气数量减少,正儿八经修炼的时候,才真正感觉到山下灵气的逐渐匮乏。 他起身推开窗,这客栈本就偏僻,屋外更是少有行人。 过了没一会儿,其他几人都醒了,约着聚集在谢槿奚的房间内开小会。 谢槿奚将昨日询问小二的事情跟他们说了说,便见章驰柔从储物戒内掏出几件普通的布衣。 他见众人都看着他,红着耳根低下了头:“我…我比较爱做些手工活,以前在家的时候偷偷做的,可能大小不是很合适。” “害,没事儿。”闻子都不甚在意地随便挑了一件,胳膊肘搭着章驰柔的肩膀。 章驰柔为了配合他,还特地矮了矮身子。 “还要多亏你呢,省了我们采购的功夫。” 闻子都将衣服给大家分下去,还捅咕了一下陶听竹:“你说,是吧?” 陶听竹拿着衣服比划了一下:“做工还挺好的。” “那大家回去换完衣服就出发,照我们刚刚商量的,注意安全。” 谢槿奚从储物戒里掏出五个迷你纸鹤,“这是我昨夜临时做的,灌入灵力便可传音,大家有什么消息随时通知。” “萧府情况未知,大家能跑就不动手。” 其他几人点了点头,各自散去。 谢槿奚换上那身布衣,除了腰部紧了些,别的倒都合身。 他步入主城,在萧府边上晃荡着。 萧府果真是这里山城内最气派的一家,高墙大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来讨个福气的百姓。 他也挤在人堆里,看见萧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那人揣着手,身后走出几个提着红篮子的小厮。 “今日乃是我萧府小公子大喜之日,老爷高兴,派我给大家发发喜钱。” 群众一片欢呼,更是人潮涌动地往前挤。 管家压了压手,大家又安静下来。 “另外,老爷也为大家在府外开设整整三天的流水席,大家吃好喝好啊!” 管家说完,便让小厮将喜钱洒出去,百姓们喧闹着,都低着头趴在地上捡铜板。 谢槿奚犹豫了一下。 他目前的灵力只够维持两个时辰的隐身咒,隐身符倒是有,不过这玩意儿用一张少一张,若是不好脱身,找个小厮跟他换换衣服算了。 他蹲在地上,悄悄捏了个诀隐去身形,跟着管家一并入了萧府。 萧府内要比府外更富丽堂皇一些。 府内假山园林,小桥池塘,各类美景数不胜收。 他跟随管家绕过一片移步换景的园林,这才到了大堂。 大堂内主位上坐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旁边依偎着一位娇美妇人。 只见管家一拱手道:“老爷,四姨娘。喜钱都发下去了。” 谢槿奚刚一进大堂便又套了层结界,避免这萧府里有什么牛逼哄哄的人发现他了,虽说是萧府一个不起眼的旁系分家,但也不可轻敌。。 他猫在阴影处,悄咪咪看着。 萧老爷还未出声,便听那位四姨娘捏着手帕娇滴滴笑了:“不愧是我的老爷,出手就是大方。” 她斜坐在萧老爷身上,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老爷连那些贱民都善待,晚上也善待善待人家嘛~” 萧老爷佯装生气,语气却很是松快,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捏了下她的腰侧:“胡闹!今日就要同苟儿喜结连理了,还说些大不敬的话。” 谢槿奚脑子卡壳了一下。 这个苟儿不会就是他想的…… 那美人被萧老爷捏得一阵娇颤,粉拳随意地捶打着他的胸脯。 “讨厌啦,要不是为了老爷,我也不会同少爷……如今老爷还要怪我,这是什么理!” 萧老爷抓住她的双腕,轻轻晃了晃:“现在还叫我老爷,我不生气,你还生气上了?” 谢槿奚听到一声极为甜腻的“公爹——” 后面的波浪号都要将他淹死了。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萧老爷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下面的手都伸进人家衣服里了。 没过一会儿,甚至听到了某些响动。 这是几个意思,世界终于毁灭了? 大堂内还有侍女小厮,这俩人居然没羞没臊地光明正大地就开炒,谢槿奚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是该毁灭世界还是毁灭他自己。 为了眼睛和耳朵着想,他匆忙跑出了大堂。 一路上心神不宁地,闯进了后院都不知道。 直到他眼前的红色装饰越来越多,才恍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喜房附近。 喜房对面的屋子传来些许声响,谢槿奚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悄悄贴到了门边。 从门缝往里看,能看见一年轻公子坐在屏风后,边计算着什么,边执杯喝着。 谢槿奚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刚觉不妙,闪身躲到一旁,便见屋门大开,那男子踱步而出。 “谁?” 谢槿奚屏息凝神,此人已经筑基,还好他的结界能隔绝高阶的神识查探,倒不至于暴露。 果不其然,等了片刻,从廊下站出一人,是个低着头的小厮,看不清面容。 公子唇色血红,露齿一笑,语调温柔。 “小舅,你怎么来了?” 小厮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对哭得通红的眼,加上格外清秀的面容,更显可怜。 他两步并三步扑进公子的怀抱,低低啜泣着。 “我不想你成婚……苟儿,你带我走吧。” “没事的,小舅。你也知道我为今天谋划已久,我不会现在就抛弃一切的,再说,我杀人攒下名声,笼络里山城百姓的人心,不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吗。” 他俩低声倾诉着,话语全传进了谢槿奚的耳朵,不过几句话功夫,俩人已经你抱着我我抱着你进屋了。 谢槿奚离那个屋子远了点,目光呆滞。 这萧家,都是些什么人才啊! 第35章 老顾啊 在萧府一下听了两个大瓜,谢槿奚都有点儿消化不良。 眼见日头过去大半,萧府内部才开始准备宴席事宜。 说是宴席,也就是家宴,几乎没请外人来。 不过也能理解,这种家里面你嫁我我娶你的,总不好让外人进来看笑话。 谢槿奚从厨房顺了个果子,站在墙角啃了一口。 隐身诀的时辰快到了,但萧府内这么精彩的事情,错过真是有点可惜。 经过一上午的观察,萧府虽内里早已溃烂不堪,但家眷管理倒是严格,府内上上下下倒是没见什么绝顶高手,修为最高的也就一个筑基期的萧苟。 萧老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不过怪就怪在这一点,这儿虽是萧家的旁系,也不可能说当家做主的老爷就一点儿修为就没有吧。 而且,人人皆称萧苟是小少爷,全府上下却压根不见大少爷的踪迹。 里山城萧家,应当还有秘密。 考虑到这一点,他摸了张隐身符贴在身上,全身灵力都供给了结界。 萧府喜宴开办在近黄昏时,座下除了他见过的萧老爷、萧苟和四姨娘外,只来了位萧夫人。 萧苟和四姨娘身穿大红喜服,四姨娘戴着红盖头,两个人几乎是随意地拜了天地,揭了盖头,就落座吃饭了。 四姨娘夹在萧苟和萧老爷之间,一双美目含情地看着萧苟,而萧老爷则一脸淡定地坐在一旁。 另一位姨娘面色淡然地坐在一旁,由侍女为她布菜,几乎不看他们那边。 宴席散时,天刚刚黑下来。 谢槿奚跟着萧苟和四姨娘往喜房边上去,路上看见那位小舅还穿着小厮的衣服,悄悄尾随在了后面。 萧苟回头看了一眼,似有所察觉。 喜房内的布置并无特别之处,谢槿奚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找了个角落猫着。 萧苟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开始了仪式。他站在床前,打量着四姨娘,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 “你倒是被照顾得很好。” 四姨娘微微一笑,解开腰后的圣节,宛若无骨地贴了上去:“相公,你也不差。” 萧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上好的鹿鼎。你做他的人,可真是可惜了。” 四姨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这是命运的安排,我无法选择。” 萧苟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这样,无趣了些。” 他凑近四姨娘的耳边,低声说道:“近来吧。” 四姨娘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好,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位小四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有些拘谨,但很快便适应了气氛。 萧苟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也来了。” 小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萧苟看着他,然后转向四姨娘:“你们觉得,这样可好?” 四姨娘似乎有些不解,但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相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我们或许可以创造出更美好的未来。” 四姨娘和小四都没有说话,但他们的眼神中都透露出了一丝期待。 四姨娘累得睡了过去,小四凑近萧苟的身边,同他依偎着。 萧苟轻轻拍着他的背。 “小九,里山城的绝大对数人已为我所用,只要将我便是大善人的身份公布出去,里山城将为我所有。” “多好笑啊,杀几个小偷小摸之人,我就成他们的大善人了,这时代还真是奇怪。” 小四轻笑了两声。 “那那只狸子呢?你打算怎么办?” 萧苟伸手抚摸着他光滑细腻的极北:“找个乱葬岗丢了吧,就剩一只尾巴了,也没什么用。” “反正这里山城,早就变天了。” 谢槿奚回到客栈的时候,其他几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闻子都看他神色恍惚,给他递了杯水。 “谢了啊。”谢槿奚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坐下后,先是沉沉呼出一口气。 “我去了萧府。”他停顿了片刻,“接下来我说的事,你们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几人对视一眼,皆面色严肃。 谢槿奚毫无隐瞒地将下午他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一席话结束,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哕。”陶听竹先控制不住地呕了一下,卸力般往椅背上一靠。 “怪不得你回来跟喝多了似的,这要换我早就当场呕吐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我没去萧府。” 闻子都的下巴跟脱臼了似的,张开后就没合上过。 “这,这这这,这哥们儿…,啊?” 他双眼无神,瘫得跟陶听竹一个姿势。 “虽然我们也吃了一天瓜,但跟你这个,完全没法比啊。” 谢槿奚终于恢复了点儿气色,往前靠了靠,“你们吃什么瓜了?” 闻子都看一眼面色平淡,正在安抚陶听竹的顾迟晚,“老顾啊…你来说吧…” 沉默,如影随形。 顾迟晚面色不变,陶听竹一口水喷了章驰柔一脸,谢槿奚面色古怪道。 “你…你,叫她什么?” 闻子都一摊手。 “老顾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谢槿奚摸了把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好,那就晚晚说吧。” (发现有些读者宝宝不爱看作话,特此解释一下:这章因为很多原因被卡了很久,所以被迫改了很多错别字,搞乱了很多东西才能放出来,不过我尽量修改得不会影响大家观看,重要部分没有太大的改动,基本都放出来了? ? ??? 所以这不是错别字没改!宝宝们看看就好!) 第36章 原来大家都在吃瓜 顾迟晚给满脸水的章驰柔递了张干净帕子,才将他们吃的瓜简单说了说。 她和闻子都去了城主府,虽有隐身符在身,但他们刚贴近城主府就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力量,无法,他们只得离那个源头远一点,只在城主府前厅蹲着。 好在城主府内各方势力也不少,光那么一会儿,他们就听见附近几个城池的探子在说闲话,全是普通人,半点灵力都没有。 细细一听,原是萧府从前阵子开始就有了谋位的想法,现今更是萧府一家独大,里山城其他家族都低调了许多。 听说萧府的小公子会某种邪术,这惹了萧府的,或是对萧府不利的,都一个接一个地惨死街头,墙上无一例外地留着一行血字。 “这小贼已被我净化,命我就取走了,不用找小爷我,小爷知道自己很善良,你滴小爷留。” 久而久之,里山城的百姓都给这位小爷取了个别称,叫大善人。 说是久,不过也才三个月左右,总之,这里山城现在是人人不知城主,全都跑去萧府边上献殷勤。 但城主其实早就知道这大善人是萧府整出来的,不论是谁,都太贪心了。 区区萧家旁系,不好好在里山城猫着就算了,偏要抢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再者,这萧府收拾谁不好,偏偏将城主的公子也害了,听说那尸体抬回去,死无全尸,城主气得那叫一个怒发冲冠,发誓要揪出那个大善人为他儿报仇。 总之,城主早就打算在萧府小公子大喜这几天找他们麻烦。 几个探子都是别家城镇的,巴不得里山城赶紧内讧,他们城主好占领进来。 那城主的公子也是惨,也就在街上策马狂奔莽撞了些,莫名就被那人弄死了,还被安上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 说到这,那几个探子也摇了摇头。 这城主公子若是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那种人,城主也不用为公子的婚事愁得头发库库掉。 唉,反正就是惨极,冤极。 这事情讲完,陶听竹奇怪地“嘶”了一声。 见众人看过来,她很是不解地和章驰柔对视了一眼:“我和他今天去的里庙,倒是听到了些不一样的。” 据陶听竹所说,她和章驰柔在里庙碰见了一位老和尚,这老和尚穿着破烂,在树下喝了个烂醉,都没睁眼就发现了他俩的踪迹。 老和尚一下子就猜到他们来自上瑶宗,然后翻了个身,让他们别扰他清静,要听消息去庙顶上随便揭片瓦听听得了。 庙内香火不绝,来拜佛许愿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看见一位妇女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她希望里山城能重新回到那位的庇佑下,如今这城里乌烟瘴气的,人人皆为心中所求乱了规矩,明明当初里山城的命都是那位救下来的,却失踪到了现在,实在让人担心。 也有人哭着说,那位大善人帮他报了世仇。他的姐姐就是因某个地痞流氓而死,城主没管,大善人却在前几天将那人砍了,他实在感激地不行,想世世代代做牛做马报答大善人。 还有人是跪行而来,一步一磕头,他跪在蒲团上低着的头就没抬起来过。 那人说,里山城的人都该死,无论是城主府还是萧府,都忘记了那位的恩德,都该死。 不过最难忘的还得是一个小乞儿,他年龄虽小,举止行为却看起来很成熟。 他进殿,先是恭恭敬敬上了柱香,又整理了一下破破烂烂的衣服,才很是规整地跪下。 他说,他被人占了身份,那贼人利用他的身份坏事做尽,他魂魄被挤出身体后,钻进了乱葬岗这个小乞儿的身体里。 那人行事极为诡异,他似乎听到那魂魄里还藏了什么东西,但魂魄离体又反生,这损害太大,他忘了那一段具体经过。 这件事太过诡异,他只敢来里庙倾诉一二。他打听过了,父亲在他离魂后彻底变了个性子,就连其他人都奇奇怪怪的,唯独庆幸的是,母亲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里山城越来越不堪入目了,也不知那位会否原谅他们。 反正他们蹲在庙里吃了一天瓜,蹲得脚都麻了,庙宇闭门他们才回来。 陶听竹说完,趴在桌上用手支着下巴:“这么想想,做神仙好像也挺烦的,每天要听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无可奈何之事,烦都烦死了。” 谢槿奚心中的那种诡异感,在听完他们几个的瓜后成倍生长。 他总觉得萧府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今看来,是里山城整个城镇都很不对劲。 “根据大师兄的讲述,我们已知萧苟就是背后凶手,也是里山城百姓口中的那个劳什子大善人。” 章驰柔思考了片刻,不解地问。 “所以,他们口中的‘那位’,到底是谁?” 第37章 夜探城主府 “不知道啊。” 闻子都趴在桌子上,突然抬起头来,提议道。 “要不我们再去一趟城主府?” 正喝水的谢槿奚停顿片刻,默默估测了一下体内的灵力,他闭眼算了算,点头。 “可以,再过两个时辰,都去歇息片刻。” 章驰柔和顾迟晚对视了一眼,又和其他两人看了看。 “好。”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四人回了房间,抓紧时间打坐休息。 谢槿奚在房里喝完最后一口茶,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小堆灵石,摆了个小型聚灵阵。 时间紧任务重,城主府内若没有可以解答里山城怪异之状的答案,他们这线索就算断了。 萧苟是可以抓,然后呢? 一句涉嫌上瑶宗命案将人抓起来,若是在萧苟那里问不出什么东西,他们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里山城背后一定隐藏着别的东西,谢槿奚还记得萧苟写血字用的妖血,若不牵扯别的事,又怎么会把九尾猫牵扯进来。 他不再多想,静下心来盘腿打坐。 子时过半,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灵力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谢槿奚站起身来抻着胳膊,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两天灵力消耗得比在上瑶宗要多得多,这倒是好事,灵力越用越熟练,不至于如同初学者一般生涩。 他推开房门,外面已经站着整理好的几人,人人一套夜行衣,倒衬得他这个布衣格外显眼。 “…我们带隐身咒进去,穿夜行衣做什么。” 陶听竹双手抱臂,一甩头发。 “酷啊!” 闻子都赞同地点头,跟陶听竹同款姿势,一左一右,像俩门神。 “就是就是,谁家好人大半夜出去搞任务不穿夜行衣啊!” 谢槿奚头疼地看着章驰柔和顾迟晚,他俩虽没吭声,却不约而同地冲他耸了耸肩。 没办法,自家组员自己宠吧。 被迫换上夜行衣的谢槿奚带着几人窜到城主府外,一人身上贴了张隐身符,趴在墙头上看黑黢黢的城主府。 “城主府内有金丹坐镇。” 谢槿奚面色严肃,他的结界也只能屏蔽到金丹,再高阶要等他上了筑基才行。 “一会儿进去我会开结界,大家都离我近点,避免被金丹的神识查探到。” 几人拉上面罩,皆点头应下。 城主府内巡查的皆是普通人,唯有个别几个筑基,懒懒散散地守在院里。 去过萧府的谢槿奚只打眼一看,就能感受到萧府的势大。 城主府面积虽大,各处装潢却远不如萧府,处处透着一股老派的味道,简而言之就是,过时了,没人家经常装修来得富丽堂皇。 他们带着隐身符,各个巡逻的交接关卡都视若无物,手上都没个地图,也只能到处乱逛。 绕过一处回廊,便见一处格外阴森的院子,地上杂草疯长,院门也破破烂烂的,被风一吹,吱呀吱呀地响。 闻子都吓得一抖,抓着章驰柔的袖子紧紧贴着谢槿奚。 几人推开院门,瞧见院内的一幕,都瞪大了眼。 大堂内的牌位密密麻麻,这儿倒一个那儿歪一个,有些还被烛火烧了半截,掉落在地上,淹没在杂草里。 陶听竹踩到一块门匾,落满了灰,背面还长了不少青苔,翻开一看,写着“祠堂”两个大字。 一阵阴风吹过几人的后颈,陶听竹吓得直接扒在了顾迟晚身上。 章驰柔一个劲儿吞咽口水,胳膊被闻子都死死抱着,他挪一步,闻子都就挪一步。 几只鹌鹑瑟瑟发抖,提出夜探城主府的闻子都后悔地不行,头都不敢抬。 谢槿奚心里毛毛的,害怕倒也说不上,他左右一看,陶听竹扒着顾迟晚,闻子都抱着章驰柔,就他无人可抱。 他一扯嘴角,从储物戒内掏出个火折子点亮:“我要维持结界,用这个勉强看看吧。” 谢槿奚往前走一步,其他人考虑到结界的大小问题,几乎是贴着结界的边儿跟他往里面走。 祠堂内的烛早燃尽了,只剩下通红的蜡油凝结在烛台上,被火折子一照,血泪似的。 谢槿奚举着火折子转了一圈,祠堂不算大,除了牌位和烛台他也没看到别的什么。 也不知这地方多久没人管了,院外的杂草都长了进来,谢槿奚掐了一株草,放在鼻尖轻嗅。 狸子草,杂草里长得最快,生命里最顽强的一种。他低头转了半圈,冰凉的草尖戳得脚腕子都痒。 这种高度,差不多两三个月从不打理就行。 又是两三个月…… “啪嗒。” “啊!!!什么玩意儿吓死爹了!!” 那边一声动静,回头一看,是章驰柔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烛台。 闻子都吱哇乱叫,好在结界也隔音,不然这一下子能把人都叫醒了。 “破烂玩意儿,吓死我了。” 闻子都小声地骂骂咧咧,一挥手轻轻打上了烛台,烛台瞬时翻转,所有牌位都在桌上扑棱棱不停颤抖。 陶听竹噔噔倒退两步,“不是吧闻子都,你快给人家祖宗道歉!” 闻子都来不及说话,祠堂地面便裂开一个口子,将他们吞了进去。 “咔呲”一声,烛台归位,院内又恢复了寂静,牌位还是那样东倒西歪地,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 第38章 密室历险记 “呼——呼——” 火折子在下落的时候被谢槿奚灭了,几个人你叠我我叠你地落在地上,此起彼伏都是抽冷气的声音。 谢槿奚重新吹亮了火折子,以防万一,还是把结界撑起来了。 地底空旷,细听还有水滴落下的声音,节奏规律,格外瘆人。 章驰柔把其他几个人拉起来,他刚落在了最后,成了几人的肉垫,也还好他常年锻炼,因此只是有些皮外伤,也不太严重。 落下的时候都忘了用灵力撑一撑。闻子都灰头土脸的,他刚磕到了下巴,这会儿还是一片红。 陶听竹和顾迟晚还好,顾迟晚身上似乎戴了什么东西,和陶听竹一起掉下去的时候缓冲了一下,摔得也不严重。 几人都拍了拍身上的灰,借着微弱的光亮,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 地窟内没他们想像的那样全是土,地上铺了层石板,墙也平整地砌着,看起来像是有人特意打造了这么一间密室。 “往前走吧。” 谢槿奚举着火折子,影影绰绰的光打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陶听竹掏出一节长绳,先递给了谢槿奚。 “这是我家的金缕绳,先暂且用着吧,这里情况未知,避免有什么事故。” 五人腰上系好了绳子,这才向着地窟内唯一的道路——往下延伸的一段阶梯走去。 越往下走就越是阴湿,顾迟晚有些冷,搓了搓胳膊,哈出一口凉气,带着淡淡的白雾。 陶听竹伸手牵着她,身上的暖气就源源不断地传过去,顾迟晚轻声说了句谢谢,陶听竹就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停了下来。 最前面,谢槿奚走到了头。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铁门,门上是一只看不出什么动物的雕像,雕像被人毁去,谢槿奚上前看了看,似乎是被利器破坏的。 “好家伙,这里山城秘密真不少啊,还特意造间密室。” 闻子都凑近看了看门,嘟囔了几句。 铁门没合实,能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一些景象,闻子都趴在门缝上,眯着眼往里看。 “里……仙?里仙是什么?” 他回头,问着身后几人。 “里仙?没听过啊,这什么仙?” 陶听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里仙这么个名号,她上前,屈指敲了敲铁门。 “实心的。章驰柔,你来试试?” 章驰柔在后面给顾迟晚披了件衣服,听见有人叫他,便抬步走了过来。 闻子都给他挪了个位置,他打量了会儿铁门,又伸手四处按了按,谢槿奚配合地将火折子递上去,给他照亮些。 “被阵法锁了。” 不消他人询问,章驰柔很快找到了阵眼。 他伸手按下那个动物的眼睛,掌心压着向左一旋,铁门发出“咔嗒咔嗒”两声响,向内缓慢打开。 谢槿奚向内扔了个石子,没听到什么响动,才迈步走了进去,不忘夸章驰柔一句。 “你真是天生进符门的料。” 闻子都紧随其后,拍拍章驰柔的肩:“兄弟,你真牛逼。” 陶听竹满脸敬佩:“兄弟,我佩服你。” 顾迟晚落在最后,身上还搭着一件章驰柔翻出来的衣服:“谢谢,你很厉害。” 章驰柔站在门旁边,面色通红,整个人跟烧着了一样冒着热气。 谢槿奚在门内举着火折子喊了一声。 “驰柔,快进来,结界要罩不住你了。” 他应了一声,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密室里面,谢槿奚将几个烛台点亮,灭了火折子。 这里地方不大,四周都是满满当当放着书的书架,正前方坐着一只猫的神像,活灵活现地半站起来,身后是九条半垂下的尾巴。 猫像的头顶上是一块缩小的门匾,上书三个大字。 狸仙城。 陶听竹恍然大悟:“怪不得呢,进城的时候就感觉名字怪怪的,里字和山字隔得有点开,原来根本不是这两个字啊。” 闻子都从书架里随便抽了本书,伸手指着某行字给他们看。 “那位就是狸仙。你们看,这里说狸仙从很久之前就庇佑着这里,很多人都受过狸仙的恩德。” 顾迟晚接过书,往下看了两行:“可是现在的里山城记得这位狸仙的,少之又少。” 章驰柔站在她身侧,伸手将书翻了下一页。 “怪不得说城里的命都是那位救的,几十年前,狸仙城犯过饥荒,是狸仙出现带来了粮食,不然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陶听竹倚着书架,目光落在猫像上。 “说不通啊…这种大事,哪怕年轻人不知道,老年人也会一直告诫下去吧。” 顾迟晚摇了摇头,“我们去里山庙时,庙里供奉的就是一般的佛像。” 谢槿奚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之中,他掏出张帕子,捏了个诀,控制着水流打湿了帕子,然后一点点擦干净了那尊神像。 上辈子它到死都没找到的东西,现下见着了,总要好好擦干净拿回去给故人看看。 他沉默地将神像上沉重的灰尘都拭去。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无声的哀悼。 谢槿奚跪着给神像磕了三个头,随后伸手触碰着神像的尾巴尖,渡了些灵力过去。 几乎是瞬间,他就感受到了对面传来的极为微弱的回应,谢槿奚起身,将神像连同书架一起收进了储物戒,小小一个密室,几乎给他搬空了。 从谢槿奚跪下磕头起,其他几人就再没说过话,眼下看着他站起来,都默不作声地做出了备战的姿势。 “我们去找……” 谢槿奚顿了顿。 “去找它,都跟紧我。” 第39章 你说你惹他干嘛 几人原路返回了祠堂。 从密室往外走的时候,他们意外发现了一处地道。 那个地道在他们进来时并没有打开,大概率是他们破开了密室的铁门,这条地道才一并跟着显出来。 谢槿奚举着火折子向新的地道内晃了晃,若是原先的那条路还是死路的话,他们也只能从这里出去了。 况且他身上的灵力也不够维持结界到那个时候,恐怕他们刚想了办法出去,就要被城主府坐镇的金丹察觉。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轻易吃杜三七给他的丹药,里面是有补灵剂,但品阶很高,对于他这么一个小小练气来说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几人商量一番,都同意往这边走。 好在这条地道通往的不是下一个密室,他们很顺利地就推开上方的土门,重新回到了祠堂。 接下来的路,又要靠谢槿奚带队了。 离开的时候,陶听竹实在好奇地不行,小声问着。 “你是认识那个狸仙吗?” 谢槿奚从城主府的高墙内跳下来,解开了结界,这才深呼出一口气。 密室内根本没有灵气可供他吸收,他近乎干涸的经脉如今疯狂地汲取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灵气,运转心经时还有些涩痛。 “嗯,我知道它,只是不知道这地方在它的庇佑下。” 这话其实有许多逻辑不通之处,知道一个仙,却不知道仙庇佑的主城,怎么想来都不合理。 但陶听竹并没有再问下去,她只是“噢”了一声,就跟着谢槿奚继续往前走。 谢槿奚刚刚通过九尾猫的神像感应到了它现在的位置,这会儿带着组员一言不发地往目的地走。 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外面此起彼伏地响起清脆的鸟鸣,随着他们的行进,主城内渐渐热闹起来的早市声也离他们远去。 身上的隐身符还在生效,章驰柔本来还担心他们几人一身黑衣,出来又会成为众矢之的,没想到君宿弦画的隐身符质量这么好。 他将顾虑给几人说了,说到一半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君长老那样,我们早上出去用的也是这张,如今看来,这符还能使用很久。” 闻子都从早餐摊子上顺了几个包子,放了一小片银锭子,买几个包子绰绰有余了。 他将包子递给众人,顺便对着章驰柔竖起一个大拇指:“我们上瑶宗的长老出品,必属精品啦。” 谢槿奚捧着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咬下去,新鲜出炉的白面泛出一股淡淡的甜味儿,包子皮薄肉大,大肉葱馅儿也格外的香。 “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一定是符门最出色的弟子。” 包子有些烫,陶听竹抓着包子左右两个手来回颠,又吹了几口气,才咬下第一口,满足地喟叹一声。 “真香。放心吧,我看人很准,我敢说符门内门弟子之位,舍你其谁!” 章驰柔双颊飞红,慌乱地摇了摇手:“不、不能这么说!我还远没有厉害到那种程度……” 闻子都也凑过来赶热闹,他叼着包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陶听竹,说话含含糊糊的。 “真的?那你看看我以后怎么样?” 陶听竹上下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用手掐算着:“嗯……嗯、嗯嗯!噢——嗯?嘶……” 她这装模作样的还真给闻子都唬住了,见她闭着眼时不时发出些怪声,急得闻子都两三口吞了包子,绕着她来回转。 “怎么样啊顾大师,你快说啊!” 陶听竹猛地睁开双眼:“少年,我看你天赋异禀,将来必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啊!” 闻子都:她是不是逗我呢? 顾迟晚在他们身后低笑一声:“听竹,你别逗他了,他又不聪明。” 闻子都炸了毛似的,回身指了一下顾迟晚:“你!” 顾迟晚冲他身后努了努嘴,那边陶听竹早大笑着跑开了。 闻子都一转身就去追陶听竹,边追边破防:“陶听竹!有本事你别跑!” 陶听竹回过头冲他比了个鬼脸。 “不跑是小狗!略略!” 闻子都大破防,他追着陶听竹,又回头给谢槿奚告状:“大师兄!你管管她!” 谢槿奚啃完了包子,心满意足地处于贤者时期,心头那股郁恨也在他们的打闹下渐渐消散,他只觉得时光很好,一切都来得及。 他听见闻子都的话,佯装一副生气的样子:“陶听竹,你怎么办事的!你看给人家气的。” 陶听竹离他们有段距离,在前方背手倒着走路,掐着嗓子学闻子都说话,嬉皮笑脸的:“大师兄~你管管他~” 闻子都大叫一声,三两步跑上去追陶听竹。 陶听竹见状不妙,扭头就跑,边跑边喊:“大师兄——你管管他——哈哈哈哈哈哈!” 顾迟晚没管他们,转头跟章驰柔说道:“坚持你的路,一定可以的。” 章驰柔面色坚定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前面奔跑的两人,长久被否定的内心深处似乎也破开了裂缝,长出了嫩芽。 他仿佛喃喃自语般。 “我觉得遇到你们,才是最好的。” 第40章 是猫猫耶 闻子都和陶听竹你追我赶的,差点儿跑错路。 谢槿奚在他俩身后操了老心了,动不动就要喊一句。 “走反了!往那边儿走!” “走过头了!回来!” “你俩嘎哈去!” 也好歹这一路上离主城越走越远,没碰见什么行人,不然他们这几个只听其声不见其人的玩儿法,能把人吓死。 等他俩彻底跑不动了,一个两个都一屁股坐地上哈哈地喘着气,后面儿的谢槿奚他们跟郊游似的,磨磨唧唧才赶上来。 闻子都擦了把汗,指指嘴巴,又伸手要水喝。 章驰柔刚把水囊递过去,半路就被陶听竹截胡了。 闻子都发出一声嘶哑的“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槿奚,伸手一指陶听竹。 翻译一下:大师兄!你看她! 谢槿奚真对他俩没辙儿,将自己的水囊递过去:“你说你,你没事儿惹她干吗?” 闻子都口渴至极,咕嘟咕嘟灌着水,直到一口气喝了个饱,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水囊。 “我哪里惹她了!” 陶听竹把水囊还给章驰柔,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迅速躲到顾迟晚身后,揪着她的衣角晃啊晃,跟方才的嚣张样子判若两人。 “晚晚,他好凶噢,人家怕怕。” 闻子都气了个倒仰。 谢槿奚眼疾脚快地插进两人中间,一指他们身后一片荒芜的土地:“我们到了。” 两人迅速且同步地扭过头去看,只见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堆满了小土包,间或叠着一两具尸骨,吸引来了不少食肉的禽类。 冲天的腐败味道十分刺鼻,似乎连天都变成了污浊的黄色。 除了谢槿奚外,其他几人都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都捂着口鼻,面色难看。 陶听竹秀眉紧蹙,声音堵在衣袖间,显得有些闷。 “谢槿奚,你确定它在这儿?” 谢槿奚点了点头,他跟闻不见这种糟心的味道一样,沿着旁边的土坡走了下去。 打眼一瞅就知道这地儿是片乱葬岗,谢槿奚在前面领路,身后几人一步不乱地跟着他。 脚下的土地似乎浸透了血液和尸骨,一脚踩下去软趴趴的,又能听到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 闻子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紧跟着谢槿奚,有几次都差点儿把他撞倒。 天边逐渐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橙红,太阳还未彻底升起,本该是个微凉的清晨,却偏偏夹杂着腥臭的阴冷气息,几人袍角微湿,分不清是晨起的露水,还是沉重的血液。 他们循着那一丝灵力的指引,逐渐来到了乱葬岗的正中心。 与尸骨乱放的边角相比,中间这一片地带还算干净,或许是抛尸的人也不愿意走进这晦气的地方。 乱葬岗的中心只有一个小土包,非常小,看起来像什么孩童的坟,边上连杂草都不愿意生长,只有一旁还未彻底干透的尸体内的蛆虫爬来爬去。 陶听竹一脚踩死了一条蠕动的大虫,脚下的触感更恶心了,她闭了闭眼,浑身发毛,靠在顾迟晚肩上不愿意抬头:“我的妈啊……我要吐了……” 顾迟晚安抚性地顺着她的肩背。 大家几乎都是大族里出来的,除了个别几个比较偏激的家族,其他孩子几乎都是在长辈殷切的目光中长大的,刚从温室里出来罢了,哪里经受得住这种场面。 谢槿奚蹲下身来,拂去小土包上的一层浮土。 闻子都强忍不适蹲下来帮忙,他这会儿哕也不敢哕,生怕他哕了其他人也哕了,憋得很是难受。 章驰柔拍了拍他的肩,“别勉强,我来吧。” 他虽然很是不适,但看着要比快吐了的闻子都好一些,闻子都摆摆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儿。” 土包本来就小,一前一后围了他们两个人,其他人也挤不进去了,只好在身后看着。 章驰柔想到了什么,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个赤橘果,掰开给几人分了。 这种果实的外皮被破坏后会散发出一种刺激性气味,用在这时倒是能抵消一些尸臭。 陶听竹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将一片外皮紧紧地贴在口鼻上,总算好受了一些。 闻子都搁那儿刨坟呢,也没手接。谢槿奚闻了闻味儿,拍了一下闻子都全是土的手。 “拿着吧,后面的我一个人就行。” 他这才接过外皮,将口鼻都埋进去放松呼吸着,不断翻滚的胃里才算舒适一些。 天知道他差点要把早饭吐出来了。 土包被两人翻得一包糟,露出一个不算太深的坑,谢槿奚向外挖土的手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触感毛茸茸的,他松了口气,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坟包整体堆得很松,看起来也是匆忙堆了个坟,不然光靠他俩徒手挖还真有点困难。 不过片刻,谢槿奚便扒开了上面的土,露出一个纯黑的东西,它蜷缩着,胸口十分缓慢地起伏着,但一次比一次更慢。 谢槿奚见状,也顾不上什么土不土的,从里面把它捞出来,捧在手里轻轻抖着,从他指缝中扑簌簌地漏下来一片灰土。 几人这才看清这是什么东西。 陶听竹眼睛都瞪圆了,气得赤橘皮都拿了下来。 “这、这什么人啊!活埋!猫猫怎么惹他了!” 说完又立刻将赤橘皮盖在鼻下,只露出一双满是怒火的圆眼睛。 那是一只长毛的黑猫,它双眼紧闭,唯独心脏处还有微弱的跳动。毛发干枯打结,全是尘土,身上还有或轻或重的伤,有些深可见骨。 章驰柔飞快地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件布衣,让谢槿奚将黑猫放进去。 再怎么施救也不应该在乱葬岗,他们几个说话都困难,更别提手脚麻利救猫了,这会儿都低着头大步往外走,也顾不上脚下踩碎了哪个可怜人的骨头。 谢槿奚抱着奄奄一息的黑猫,边走边用布衣的一角轻轻擦着它的口鼻处。 它被埋下的时间应该不长,不然体内的灵力根本就不够它维系自己的心脉。 不过…上辈子他们是怎么碰到它的来着? 谢槿奚埋头赶路,两三下跑上了他们之前休息的土坡。 不重要。 现在最要紧的,是将黑猫救下来。 第41章 猫猫教万岁 黑猫的尾巴无力地搭在谢槿奚的臂弯上,它的眼睛被沙土糊住了,虽被谢槿奚擦拭掉一点,却还是睁不开,全身只有一双耳朵轻微动了动。 谢槿奚将它放在地上,眼神似不经意瞥过顾迟晚,出声询问:“你们谁是木灵根,帮帮忙。” 顾迟晚果然站了出来,她指尖微动,一丝细小的翠绿灵力浮现出来,没多久就消散了。 “给它渡过去就可以吗?” 谢槿奚点头:“对,灵力不够的话我来帮你补。” 黑猫不是凡物,如若想恢复如初,最起码得筑基的医师来帮忙了,眼下这情况,先保住命再说。 顾迟晚没再耽搁,盘膝席地而坐,默默运转心经,二指并齐一指,引导着体内的灵力慢慢送过去。 时间一长,她额头就布满了薄汗,练气期灵力本就不多,顾迟晚几乎将全身灵力都给了它,自己只留了微末。 谢槿奚在她身后盘腿而坐,也暗自运转周天,双掌虚虚贴着顾迟晚后背,将灵力给她补过去。 他修五行,因此补顾迟晚的也算相得益彰。 顾迟晚很快就察觉到身后一股浓厚的灵力涌来,虽心惊了一下,也知道耽误不得,连忙放松下来,将灵力消化后渡给黑猫。 她本以为外人的灵力或多或少都需要时间消化,没想到这股灵力中属于“木”的那部分轻柔地传给了她,木灵根本就温和,如今更是经历两重滤网,传给黑猫时,已经是纯度不低的木系灵力了。 待到谢槿奚也有些脱力时,终于听见耳畔炸开陶听竹的一声叫喊。 “醒了醒了!晚晚!谢槿奚!它醒了!” 二人返本收功,顾迟晚作为中间人最为疲累,起身时还有些腿软,好在闻子都眼疾手快撑扶了一下。 谢槿奚同样不是很好受,他要在五行中独独挑出木灵力,还要控制其他的不到处乱窜,他喘了口气,和顾迟晚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被众人团团围住的黑猫先甩了下尾巴,长尾上下一晃,才叫人看清它尾部光秃秃的一簇,只有一根尾巴孤零零地摇晃。 它睁不开眼,就用爪子扒拉,不停冲着谢槿奚喵喵叫。 他想到什么,从储物戒中掏出了那个雕像。 黑猫看到雕像便停止了呼唤,它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绕着顾迟晚和谢槿奚腿边转了一圈,又呼噜噜地去蹭闻子都,陶听竹和章驰柔。 五个人挨个蹭完,它便两三步跃到雕像旁边,在众人的目光下,吸收着雕像内飘浮出来的乳白色光点。 若是君宿弦在,便能告诉他们,这就是“信仰”的本象。 原本还算有些光亮的雕像在黑猫的吸收下逐渐变得黯淡,那些乳白色的光越来越少,直到最后趋近于无,此时,雕像传来“咔咔”两声脆响,定睛一看,雕像自中间断裂开来,彻底化成了一堆残渣。 黑猫的精神状况还算良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愈合地七七八八,它睁着一双墨绿的眼,虽皮毛毛躁,满是尘土,仍然极其优雅地坐立着。 “凡人们,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报酬,本喵尽数奉上。” 闻子都睁大了眼看着它:“猫说话了嘿!” 黑猫快速地插话,它声音细,难辨雌雄,只听着像个小孩子:“本喵才不是猫呢!本喵可是——” 那厢陶听竹蹲在地上,看着黑猫满脸诡异的笑,听见闻子都的话还不忘给他个白眼:“妖族会说话不正常吗?” 黑猫又转过身盯着陶听竹,胡子气得翘起来:“本喵也不是妖族!小小凡人,本喵可是大名鼎鼎的狸仙!” 陶听竹已经被它俘获了,说什么都是猫好人坏:“对对对,狸仙大人万岁!” 狸仙这才满意地仰头,舔着爪子,赏赐似的用尾巴轻轻绕了下她的小腿。 陶听竹小声尖叫:“啊啊啊——!!猫猫!!好可爱的猫猫!!” 在狸仙的目光扫过来之前,她很是上道地改了称呼:“好酷的狸仙!您就是黑暗使者!天降甘霖!万物之祖!” 闻子都不解地看向章驰柔:“这词儿能用在这儿吗?” 章驰柔摇头,他两眼晶亮,嘴里飞快嘟囔着:“身长腿长需要重新测量,颈围也量量,可以做个小围巾,还有爪子大小……” 闻子都放弃跟他沟通。 他将目光投向顾迟晚:“你……” 话刚出口,便见顾迟晚满脸严肃地向谢槿奚打报告:“我去为狸仙大人找些食物,马上回来。” 谢槿奚同意后,她就一溜烟跑了。 闻子都喉头滚动,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悄摸摸凑到谢槿奚边上,满怀希望:“大师兄,你不会也是……” 谢槿奚眼里已经没有他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被陶听竹夸赞的很开心的黑猫,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闻子都哐哐后退两步。 他是忠诚的狗派啊啊啊啊啊!!! 此时狸仙已经被奉承地相当开心,它跃上了章驰柔的肩,这里就属他最高,它安稳地坐在他的肩上,很是满足地轻轻踩着爪子。 现在是它最高了。 章驰柔大脑宕机,狸仙指哪儿他就去哪儿,彻底沦为狸仙的玩物。 没办法…他今天才知道他是彻底的猫派… 陶听竹嫉妒地发疯,奈何她不够高,只能跟在章驰柔后面逗狸仙开心,像个谄媚的奸臣。 狸仙伸出爪子一指闻子都的方向,指挥章驰柔向他进发。 它留意过了,这里所有人都很喜欢它,除了这个傻小子。 闻子都眼看着章驰柔驮着狸仙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个夹着嗓子的陶听竹,下意识觉得自己要完。 等他们站到面前,狸仙便跃到章驰柔并拢的掌心,凑近闻子都,鼻尖轻耸,嗅了两下。 闻子都只觉一阵毛茸茸的柔软在他眼前轻轻抖动几下,然后是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头颅,贴着他的脸结结实实蹭了一下。 他甚至还听到了它喉间呼噜呼噜的声音。 闻子都呆滞。 闻子都面色通红,捂着脸像个被登徒子戏弄的少女,他仿佛被神选中的凡夫俗子,嘴角抽搐,一瞬间露出和陶听竹同款的诡异笑容,满足又幸福。 猫猫教就是最叼的! 猫门永存!猫猫教万岁!!! 第42章 都听猫猫大人说 狸仙用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将五个人全蛊惑成它的子民。 它十分神气地摇晃着尾巴。 区区凡人,不过如此! 顾迟晚包着堆洗干净的果子,耐心地剥了皮,送到狸仙嘴边。 它一抬爪拍在谢槿奚衣服上,嘴角一圈被果肉的汁水濡湿,它神情严肃。 “你的味道很熟悉,你以前认识我吗?” 谢槿奚蹲下来,几人干脆都围着狸仙盘腿坐下来,包成一个小圈。 “以前…算是认识吧。” 他伸手,五指垂着递到狸仙面前。 狸仙凑上去动着鼻子闻闻:“是很熟悉,可我不记得你。” 上辈子的事儿它能记得就怪了,谢槿奚收回手,顺带撸了一把猫猫头。 “你怎么会被人埋在乱葬岗?萧家干的。” 前一句是询问,后一句就彻头彻尾变成了确定的答案。上辈子他们也寻过仇,可惜整个大陆都找不到狸仙城,整个城镇都人间蒸发了一样。 狸仙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悲痛,连耳朵都垂了下来。 “很久以前,我还没有成为‘狸仙’,这里也还不叫‘狸仙城’。我修炼时被山上的动物袭击,险些走火入魔,是一个书生救了我。” “那时我还没化形,便跟着那书生下了山,想看看他住在哪里,以后也好报答他。我陪书生度过了一段不算漫长的人生,看着他落榜,看着他心中郁郁,看着他娶妻生子,最后看着他离世。” “书生死后,我给他的孩子留下了一点印记,然后便上山专心修炼,偶尔才下山看看他们,给他们送些山上的灵果。” “那孩子长大了以后也跟我很亲近,逐渐取代了原本的村长,成了这个村子的领头人。我当时已化人形,却并不想止步在此,便不怎么下山了。” “直到有一次,我在山上感受大地深处传来很明显的一阵摇晃,便知是灾祸要来,匆匆跑下山跟那孩子说道了半天,他却死活不肯走,说什么都要跟村民们同进退。” “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说什么团结义气,我没法,便使出浑身解数,将村子在那场浩劫中护下来。自那以后,村子里就供上了我的牌位,也改名成了狸仙村。” “我得了信仰之力,加上救了整村的人,很快便悟出真理,修出九尾,得道成仙,成了名副其实的‘狸仙’。狸仙村在他的带领下也慢慢变成了狸仙城,来往走动的人越来越多,我得到的信仰也就越来越多。” “凡人所求不过都是些琐事,生老病死我管不着,求子得财我也做不到,但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地来拜我,将自己的心愿说给我听。” “我很开心,看着书生的血脉一代代传下去,看着狸仙城的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我想,或许这就是我一心修炼的意义。狸仙城在我的庇护下越来越好,无旱无涝,唯独有一次极大的饥荒,那次我不得不显出身形,给城镇里的人送去粮食,也是自那次以后,我得到的信仰几乎是成倍上涨。” 狸仙用爪子刨了一下地,沉默半晌,才续上了话。 “大概四五个月前,我一如往常在山上修炼静心,却有一个孩子误打误撞闯了进来,他看起来状态不好,闯进我的道府时,浑身上下都是血。他一只眼瞎了,跌跌撞撞走过来时,我才看清,他连丹田都被捣毁了。” “他趴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我的道府里都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儿,但他貌似挺开心,还笑着说什么,‘我死了你也别想活。’我有点担心,人死在我的地盘上很不吉利,所以…” “所以你的一根尾巴就用来救他了。” 狸仙嗫嚅着不知怎么开口,谢槿奚却接上了它的话。 它点了点头,沮丧地垂着脑袋。 “我近距离观察过他的伤口,都是从内打破的,我怀疑他也是走火入魔,便想到了我当年走火入魔的样子。所以我救了他。” “他醒来以后,呆坐了好几日,也不问我,也不跟我沟通。我没告诉他是我救了他一命,他却像什么都知道,说要带我回家好好报答我。” “他将我抱在怀里下了山,临到城门时,他却凭空掏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我脖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再睁眼……我已被锁链栓了起来。” 狸仙滚圆的眼中落下一滴泪,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诞生于天地间,自问从修炼起便从未害人夺命,无愧于心。我本以为人人都像书生那般善良真挚,却从未想过是我一直庇护的城中人害了我。” “他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将我锁起来,我已成了一届地仙,轻而易举便能逃脱他的掌控,但锁链上不知有什么东西抑制了我的修为,无法挣扎,亦无路可逃。” “他常来找我,每次下来总是带着新的要求,我不满足他,他便鞭打责骂,却也无可奈何。那间房子暗无天日,没有窗户也没有烛火,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拿着烛台又走了进来。这一次,他的手上缠了一圈极细的线。”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法子,接连从我身上取了五尾。财富、健康、美貌、修为,爱情。我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辛苦修来的尾巴一条条落在他的手里。” “我那时已经很虚弱了,他不给我吃食,也不让人治疗。房里有虫,有污水,我渴了饿了,便不得不吃那些。我想活着,哪怕我一条尾巴不剩也想活着,但某天,我逐渐感受到我和牌位的链接渐渐消失了。” “我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狸仙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是昏昏沉沉的,有时甚至难以维持理智心性,过了很久,似乎又只是过了一两天,他带了另一个人下来。”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斗篷里,烛光一照,他一身白晃得我眼睛都疼,那人和他聊了什么,‘萧’什么‘答应’什么的,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因为他们又带走了我的两条尾巴。” 谢槿奚五指猛地握紧,掌中的灵果被碾压出黏腻的汁水,从指缝间滴落。 他面色黑沉,唇齿紧咬在一起。 连天会,又是连天会! 狸仙被他吓了一跳,耳朵不安地向后折着:“后来,有个小厮说我没用了,少爷让他们把我丢到乱葬岗。我被土埋着,终于逃脱了那对锁链,却连睁眼都没有力气,我以为我要死了。” “再后来,就是你们救我出来了。” 不算长的故事却涵盖了狸仙的一生,陶听竹早已义愤填膺,站起来就要走。 顾迟晚在她身后拽了一下,陶听竹回过头来,眼里含着一包泪。 “我要去杀了萧苟!那个狗娘养的死不要脸的破烂东西!他凭什么啊!” 陶听竹蹲下来,将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地哭。 “不知道为什么,狸仙一睁眼我就觉得很对不起它,我知道她爱吃什么,晚上爱睡在哪里,最爱听夸奖的话。可是——” “可是为什么啊!它埋在土堆里的时候,我只觉得它可怜,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又对它这么熟悉,我好愧疚,可是我为什么愧疚啊!” 她抬起通红的一双眼,紧紧盯着谢槿奚。 “谢槿奚,我要杀了萧苟。” “一切都是他的错,我一定要杀了他!” 谢槿奚早已清理干净了手上的汁水,恢复了平静。他起身,很是淡然地点点头:“我不拦你,但有一个问题。” 众人都抬起头来,无一不是双眼通红。 “先不论我们几个练气怎么杀了筑基的萧苟。” “你们,都对它很熟悉吗?” 第43章 梦中人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狸仙愣住了,连坐着的几个人也都呆住了。 闻子都挠着头,说话间带着极淡的哭腔。 “我……我也不好说,我本来挺不喜欢猫的,但看见它不知道为什么就能接受,我以为是缘分…” 章驰柔抬头看着谢槿奚:“我也是。” 顾迟晚没出声,却也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谢槿奚叹声气,弯下腰轻轻拍了两下陶听竹的肩膀:“走吧,先回去。” “萧苟必须得付出代价。” 陶听竹看见他目光中的坚决之意,伸手胡乱擦了两下满是泪痕的脸,吸吸鼻子,站了起来。 狸仙还伸着脖子,伸爪扒拉着陶听竹的衣服,一副懵懂的样子:“什么呀,你们在说什么熟不熟悉的,你们都认识我吗?可你们这些人我一个都没见过啊。” 谢槿奚矮身将它抱起来,十几斤的猫猫被抻成一条黑绒绒的猫条,伸直了爪子被他抱着。 它习惯性地趴在谢槿奚肩上,露出一个猫猫头,眨巴眼看着大家走在它身后。 狸仙一歪头。 奇怪,为什么它下意识地就趴在这个人肩上了? 谢槿奚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背上的毛,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狸仙被按摩了个爽,刚经历过大劫一直紧绷的身体和灵魂也都松懈下来,它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尖的牙,一只爪子扒着谢槿奚肩头,侧脸靠在肩上睡着了。 不管了,猫猫管不了那么多事。 一路无话。 几人回到客栈已是正午,相比外面格外晴朗的日头,客栈里很是阴凉。客栈大堂除了小二仍然空无一人,谢槿奚点了几个菜,将狸仙送回了屋里。 后厨上菜速度还算快,谢槿奚下来的时候,圆桌上已摆了几道小菜,没过一会儿,最后一道爆炒河鲜也了桌。 大家没什么忌口,等人齐了都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虽是修士,但一夜未睡还是有些勉强,情绪波动又大,已经有人吃着吃着就开始打哈欠了。 闻子都边吃饭脑子里还边想着谢槿奚方才说的话,一筷子土豆丝差点捅鼻子里。饭桌上没人说话,他好奇得又差点憋不住,就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目光来来回回看了谢槿奚好几次。 谢槿奚又不是个瞎的,他三两下吃完饭,一擦嘴就噔噔噔往楼上跑,路过闻子都时,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睡醒了来找我。” 他上了楼,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吃完了饭,此次夜探城主府之行,到此便彻底落下了帷幕。 谢槿奚在房内盘腿修行,狸仙还窝在床上睡得四平八稳的。 连续几次用到近乎枯竭的灵力,现在一歇下来便大口大口牛饮着空气中的灵气,谢槿奚有心遏制,但收效甚微。 这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踽踽独行的旅人,日头照着他,他口渴嗓干,头晕脑胀,蓦然看见一片绿洲,便不顾嗓间的疼痛,猛喝着泉中清水,头脑不断地发出警告让他慢下来,但嘴巴却根本停不下来,直到越喝越渴,越来越累。 谢槿奚明确知道不能再任由身体不断地暴风吸入,便二指成诀,强行点了几个穴位。 穴位一锁,经脉内灵力流通便慢下来,清凉的灵气缓慢地抚平干涸的经脉,在丹田内运转一个周天后,带动更多灵力缓慢地行进。 此时不急,他便没浪费储物戒里的灵石再用于临时补充,反倒将思绪彻底沉寂下去,向下、再向下沉。直到他的心脏似乎都与大地共同振动,才沉沉呼出一口浊气,缓慢地捕捉着空气中的灵气。 此法不外乎是将自己与天地看为一体,他上辈子也有教过几个师弟师妹,奈何各人领域并不相同,他也没强求,更多是鼓励他们找寻更适合自己的修行方式。 想到此,谢槿奚稳稳搭在膝头的指尖轻动了两下。 此行出来,他没感受到丝毫的窥视感,甚至都有些怀疑之前那些感觉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几个周天运转而成,拓宽灵力经脉之法已彻底在他身体里留下了印记,此后不必他再刻意压着修为,灵气已会在进入他体内时,被运转不休的浓郁灵力带动,自发地随着运转而不断浓缩。 月上柳梢,虽以修行替代了睡眠,谢槿奚还是无法避免地有些许困倦。 他倚着床头,目光落在床中央卧成一团的狸仙身上,月光倾泻如水,落在他身上,柔和地映照着一头亮如黑缎的发。 长睫轻轻搭下来,遮着眼里教人看不透的情绪。他眸光一闪,眼前似乎落了个人,清凌凌地站在月光下,像披着段如水般清亮的纱。 那人身上的弟子袍被改成了一身黑色劲衣,袖口被护臂紧紧裹着,将多余的布料都收了进去,便勾勒出青年人挺拔的身姿。一头高束起的马尾垂下来,被夜风一吹,发尾便在腰间轻晃。 谢槿奚挪不开眼,却心知肚明地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他的面目看不分明,谢槿奚便在脑子里清晰地勾勒出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但眼里总是存着一汪冰冷的湖。他不爱笑,每每相见,他总是抱剑躬身行礼,淡淡叫一句“师兄”。 偶尔见到他几次笑容十分难得,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深冬冰冷的湖彻底化了,化成潺潺流淌的春水,绕着他的心荡几圈,勾的是绕指柔,拨乱了谁的心。 谢槿奚仍然倚在床头,只是长久地注视着那道人影。 “小……” “谢槿奚!别睡了我们来找你杀萧苟了!” 几声呼唤如天边的闷雷炸在耳边,谢槿奚被吓得险些从床上跌下去,眼前的人影如镜中花水中月,散得不剩一丝一缕。 谢槿奚猛然睁眼,眼前四张挤挤挨挨的大脸,主要是闻子都和陶听竹挤。 几人对上了眼,闻子都嘿嘿笑两声。 “大师兄,刚想谁呢,笑得那叫一个花呦。” “没…” “谢槿奚,我们忙着苦思冥想杀萧苟,你搁这儿梦会心上人是吧?” “不是,我…” “那你说,你刚刚想谁呢?” 谢槿奚头疼地撑着额,他深知解释不清理还乱,默默掐诀,两根细小的水柱便顺着他的手指喷出去,滋了闻子都和陶听竹一脸。 “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第44章 练气对筑基 闹腾了一会儿,几人才围着房间内的桌子坐下来。 狸仙似乎陷入了昏睡,他们那么吵都没有醒。 陶听竹担忧地问:“这不要紧吧?” 顾迟晚沉思了片刻,才慢慢说道:“没事,它应当是在自我修复。” “自我修复?” “嗯,方才它不仅吸收了我和大师兄的灵力,还吸收了牌位内的那些…如今看来是‘信仰’之力的东西,加上之前身体长期处在亏损情况下,可能会自我修复很久。你可以理解为,它是在缓慢地治疗自己。” 陶听竹点点头,彻底放下了心,随后一拍桌子,极其霸道地将一条腿踩在椅子上。 “既然狸仙没事,那我们接下来就开始商讨杀狗一百式吧!” 章驰柔左右环顾了一下,忐忑地举起了手。 陶听竹将头发束起来,一指他:“这位同门,有什么疑问?” 章驰柔下意识地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堵住了月光,在众人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我想问…狗是谁啊?” 陶听竹恨铁不成钢地插腰看他:“这位同门一看就没有认真听讲,狗,就是萧苟啊!” 章驰柔双颊通红,被闻子都拉着衣服坐下来。 “我们要将萧苟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陶听竹握着拳,眼里冒出熊熊烈火:“他一天不死,我一天不回宗!” 闻子都有意泼她凉水:“你跟宗主商量了吗?” 陶听竹眼里的火跃动两下,熄灭了。 谢槿奚此时将一张信放在桌上,供大家查看:“查到萧苟和狸仙的时候我就跟师父说过了,他说他们会尽快赶过来,叫我们小——” 话还未说完,谢槿奚像是猛地察觉到了什么,掌心撑着桌子轻轻一拍,结了层结界,他目光如炬地盯着门口,冲众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果不其然,片刻后,楼下便传来了几道不同的声音,细听之下,似乎有五六人。 “喂,小二,你这楼上住了几个人啊?” “这…我们……哎呦!客官这么重的礼!早说嘛哎呀,楼上有五人,你们是…朋友?” “少爷,人在这里。” “去啊,上去请人下来。” 谢槿奚抿着唇,他听到了萧苟的声音。身后几人虽不知来者是谁,却也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陶听竹揭开窗户看了一眼,面色凝重来到谢槿奚身边,给他做着嘴型。 “楼下有人守,是筑基。” 谢槿奚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伸手碰了下结界上方的某个关窍,与此同时,透明结界便罩上一层由灵力勾勒的淡蓝色杏花,缓缓沿着结界飘浮。 谢槿奚将柳长归出宗时给他的长剑拿出来,立在地上。 “大家做好准备,跟着萧苟来的应该只是普通人或者练气,萧苟和楼外守着的都是筑基。” 此战别人都捅他们脸上了,他们没有不接的道理。 门外不加掩饰的上楼声渐渐传来,谢槿奚将众人挨个扫过一眼,其他人都是真真正正的瑶一弟子,和他不一样。 他将狸仙抱起来,从储物戒里掏出个落满灰尘的匣子,把狸仙放进去,又收回储物戒。 储物戒里容不下生命体,唯独这个匣子能隔绝生命特征,要不说君宿弦什么好东西都有呢,这么大一个储物戒,恐怕谢槿奚想要什么都找得出来。 “尽量不要伤他性命。” 谢槿奚提着剑守在门口,将结界戳破,一瞬间,被隔绝的筑基气息便铺天盖地地涌来。 顾迟晚和闻子都才突破三阶没多久,险些没踉跄两下。 反观陶听竹,兴奋地头发都快炸起来了,她咧着嘴,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意。 “我闻到了强者…我要同他一战…!” 章驰柔则将谢槿奚给他的符纸拿出来了不少,分门别类地挨个放好,有的揣怀里,有的塞袖口,末了还要担惊受怕地拽拽闻子都的衣服。 “我若是失手将他们打死了,上瑶宗不会让我退宗吧……” 闻子都难以言喻地看着他:“哥们儿,你不杀萧苟就行,其他人大师兄又没说,不会怪你的。” 谢槿奚怔了片刻,短暂地露出一声笑。 是啊,他差点忘了他们组可没什么好惹的人,怕什么。 区区筑基罢了。 闻子都一抹脸,将玩笑都收起来时,便是一张看起来就很修士的脸。 他提着剑,缓慢地比出一个不同于上瑶宗剑诀的诡异姿势。 “唉,我是真的不想练剑啊……” 嘴上这么说着,却在房门打开的第一瞬间就窜了出去,所使的剑法轻灵至极,他虽没参透多少,解决这些小喽啰却也够用了。 谢槿奚认出那是闻家祖传的轻歌剑法,不过看起来闻子都连第一式都未学完,他摇头轻笑,跟其他几个人交代了一番,便从窗外翻了下去。 窗外空旷,只有一人的身影在月下清晰可见,谢槿奚极轻地落在地上,话不多说长剑一挥,划出一道破空的剑鸣,直指那人要害之处。 他剑未出鞘,只抬柄一扫,便轻而易举挡下谢槿奚的攻击,见他没有身形摇晃,稀奇地噢了一声。 “小小练气…可惜,你挡了有些人的道路,报上名来,我的剑下不斩无名客。” 谢槿奚没接话,心想这人话咋这么多。柳长归从来教他们剑法的时候,都是告诉他们别说话多打人,有说话那功夫早捅别人两剑了。 谢槿奚长剑轻动,剑身在月光中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凌厉的剑气,但这是练气,可能吗?那人似乎被自己的幻想逗乐,眼见谢槿奚没接话,也不再多问。 他叹息一声,轻轻偏头,躲过谢槿奚刺来的一剑。 “唉,真是给你生路你不走,不给你死路你却偏要走…” 他沐浴在月光下抬起头,仿若临时汲取着天地精华,谢槿奚警惕地握着剑柄横在身前。 这人身上的气息变了。 在苍白的月光下,他将剑身从剑柄中缓慢取出,谢槿奚看见剑身刻着几道划痕,内里填充着暗红色如血一般的东西。 他将剑竖在面前,缓慢睁开了眼。 “连天会,窦文,请多指教。” 第45章 你猜我猜不猜 大堂内,木制桌椅被掀翻断裂,萧苟带来的几个护卫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哎呦呦地叫唤。 萧苟身前只剩两位练气九阶,此时皆一脸轻松,闲闲挡在萧苟两侧,见他们几人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还互相捅了捅胳膊笑闹。 “喂,他们是谁啊?”这是左边那个笑得不怀好意的。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喽?”右边那人翻了个白眼,笑容像是仅仅浮现在表面上。 萧苟站在他们中间,伸腿一人踹了一脚。 “还贫,去,把那几个人给小爷我杀了。” 他话语间满是谈笑之意,仿佛一条人命在他手下不过是一只蝼蚁,他想杀便杀了。 闻子都一咬后槽牙,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在柜台后不远的位置发现了小二的尸体。 他抬剑,剑尖直指萧苟眉心。 “萧苟,你这次又要给他定什么罪?” 萧苟轻敲臂弯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闻子都,嘴角抽搐着向上扬起,声音或高或低,看起来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你们都知道了?果然……旁边都不是蠢人!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太好了……” 他抬起手,轻轻搭在左边那人肩上。闻子都几人才看清,那是一双宛若白骨的手,似乎只有薄薄一层皮盖住了骨头,只有一点点肉残留在皮肤下,显得格外可怖。 “对了,你就是闻子都吧?” 萧苟两手都搭在那人肩头,扭过头来笑看着闻子都,宽大的衣袍架在他身上,随着动作轻晃。 几人都没有吭声,便见萧苟缓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目光垂涎地盯着闻子都。 “好啊…真好啊……若是我抢了……该多么有意思…” 他不再像个老妈妈一样絮絮叨叨,几乎透明的指尖轻轻在那人颈后划了一下,向前一指,挥舞起深色的衣袖。 “都杀了。” 话音刚落,便见左边那人浑身冒出一阵白气,接着,传来骨骼摩擦的噼里啪啦声。 闻子都几人背靠背,缓慢地聚拢在一起。 “不对,他破筑基了!” 章驰柔敏锐察觉到空气中气息的变化,他高喝了一声,及时提醒众人。 闻子都紧握着剑柄,额际缓慢流下一滴汗:“这他妈…说突破就突破啊?” “喂,老陶。”他捅了下一旁的陶听竹,嘴巴翕动着,眼神却牢牢盯着那人,“你有几分把握不死?” 陶听竹左右拧动着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 “没把握,你们顾好自己啊,要死了我可来不及救人的。” 顾迟晚轻笑一声,拍拍陶听竹的肩:“放心。” 前方光华一闪,利剑出鞘。那人随手扔了剑鞘,甚是不耐地挽了个剑花,剑尖低垂指地,浑身都带着懒散气息,但众人都能察觉到,他的力气并未放松一丝一毫,看起来全然不像刚入筑基的修士。 陶听竹率先出剑,陶家刀法大开大合,单单一柄铁剑,却被陶听竹使出了劈、砍、砸等等不适用于剑法的套路。她身形如风,长剑划破空气,传来一声嗡鸣,直刺那人的胸口。 那人甚至不提剑抵挡,众人只见他步法轻动,不知用了什么心法,只微晃几步便躲开了陶听竹的大半攻击,仿若在漫不经心地逗弄儿童。 须臾,陶听竹剑法微乱,与此同时,闻子都也加入了战场。他如同一柄极细的蛇,搅在两人之间,瞬间便打乱了那人的步伐。 陶听竹重剑在前,闻子都轻剑在后。循着陶听竹顾不上的细微之处,以一柄铁剑填补而上。 那人轻啧出声,提剑便冲闻子都而来。陶听竹剑锋一转,紧随其后,同时大喊一声:“小心!” 闻子都正要旋身躲避,却见他出剑方向格外诡谲,他瞳孔微缩,不避反上。 “老陶!冲你来的!” 可惜陶听竹已经错过了最佳躲避的时机,她避无可避地被那人的剑身抽了一下,身体飞速往后坠去,闻子都伸手要接,却被那人转回的剑刃拦下。 “小心呀,跟我打还出神,会死的噢。” 两人剑身相抵,面目几乎相贴,两剑碰撞出极其刺耳的摩擦声,那人声若蜜糖,眼神似舌,堂而皇之地在闻子都身上舔了一下。 闻子都一身鸡皮疙瘩,腕骨下压弹开剑身,脚步向后一掠,滑了一段距离才停住。 他回头一看,陶听竹已被章驰柔接了下来,目测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喂。” 那人拄着剑,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闻子都,下一瞬,飞速闪到了他面前。 闻子都脖颈一凉,长剑已落在肩头。 大堂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他微微躬身,一手插在腰上,逐渐贴近了闻子都的脸。 “你猜,我是哥哥还是弟弟?猜对了就放过你。” 闻子都错开眼看了看他身后那个站在萧苟旁边的人,又看着他,两人身高相同,样貌相同,甚至都是一身暗红色衣袍,除了性格外并无不同。 他贴得离闻子都更近了,直到能在闻子都微颤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面容,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闻子都看成了对眼,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我…” 话音未落,身后便随风飘来一张薄片,那人正是全神贯注之际,身侧什么动静都一清二楚,骤然察觉到有物飘过来,便利落地挥剑将之斩落。 殊不知,这是章驰柔扔来的符咒。 符咒被划破后瞬间迸发出刺目的光芒,闻子都趁机退出去,很是大声地怒吼: “我猜个登啊!娘希匹的你离我那么近要死啊!” 那人捂着眼低笑出声,随即便更是癫狂地大笑:“你猜错了!” 他身上沾着符咒落下的粉末,带有腐蚀性的东西很快破坏了他的衣服与头发,烧出一个又一个小洞。他捂住了眼,便难以分清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不知看着哪里破口大骂。 “还不动手!这几个小的根本不值一提,符咒不好办,你不帮我我不打了!” 站在萧苟身边的人叹了口气,站出来冲着他们敷衍地行了一礼:“长兄顽劣,各位多担待。” 谈话间,他身上的气息也骤然改变。 萧苟在他身后收回双手,齿列咬着右手指节,痴痴地笑着。 “你们要死咯…” 第46章 见血封喉 与此同时,在客栈外与窦文交手了几个来回的谢槿奚一把将剑捅到了地上。 窦文剑法纯熟,一招一式都带着过人的狠辣,近身相贴时,甚至能看到他剑身上的暗红在缓慢流淌,带着微泛腥气的铁锈味儿。 这种人,十有八九是杀过人的。 二人经过一次短暂交手便纷纷停下来,窦文站在月下,甚是奇怪地拖着剑来回走动,剑尖磨着地面,划出几道刺耳声响。 他看向谢槿奚,目光里掩饰不住的好奇。 “练气…二阶?便能挡住我一击…有意思……” 谢槿奚甩了甩腕子,方才二人分开之际剑身相撞,来自筑基期的气力震得他手腕一酸,险些没握住剑。 不过,经过方才那次试探,他也能确认窦文根本不是筑基了。 他灵力深厚,不过是压低了修为,装成个筑基罢了,若他打开禁制以金丹之力跟他们打,恐怕在他手下一招都活不过。 深夜鸟鸣幽幽,吹不进来一丝风。 窦文剑尖一转,不讲道理地再次贴身相搏,他身形如风,剑势诡谲难测,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不小的灵气波动,仿佛能引动天地之力。这一切却在筑基的修为下缩小了伤害,谢槿奚再次提剑迎上,牙根紧咬,被震得胳膊酸麻。 谢槿奚额头覆了一层薄汗,呼吸起伏不小,若只靠着一柄铁剑就跟窦文搏斗,恐怕等不到柳长归来他就要被砍得这一片那一片了。 剑锋在空中交织,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灵气纵横,席卷而来一阵狂风。谢槿奚自储物戒里摸出枚符纸,没看是什么玩意儿,便朝着窦文随手一甩,自己则飞速后退。 符纸被灵气激活,不等窦文反应便猛然炸开,黑烟冲天而起,谢槿奚抓紧时间歇息了一会儿,不等他喘匀一口气儿,窦文便冲破黑烟,带着一身碎布条条向他刺来。 “这尼玛…” 相当近的距离下,君宿弦出品的爆破符不可能未伤到他一丝一毫,但窦文确实浑身上下没一个伤口,也就脸被烟雾熏得黑了不少。 谢槿奚倒退两步,看着窦文如疯狗一般向他冲来,脑中一时半会儿卡了壳,提剑便绕着客栈开始狂奔。 他都怀疑这玩意儿被他戳一剑不会流血,更别提杀他了。 窦文此时已被他吸引了全部仇恨,双目通红,只知埋头追他,若不是谢槿奚知道他丁点儿伤没有,都要怀疑窦文是走火入魔了。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倒也没差。 谢槿奚脚下生风,御风诀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运转,他跟狗追骨头似的吊着窦文,还伸手自怀里摸了枚纸鹤出来,二指并齐在空中写下几个字,悄咪咪将纸鹤放走了。 但愿柳长归来的时候他还没被窦文削得太惨…… 带着窦文兜了几圈,谢槿奚不断从储物戒里掏出功效不一的符,拿在手里看一眼分辨清楚便往后扔,一时间身后又是电闪雷鸣又是爆破轰炸。 谢槿奚虽心疼君宿弦给他的符,但小命要紧,不得不跟个败家子一样祸祸符咒。 而后面又是被雷劈又是被火烤的窦文也很不好受,修炼这么久,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同他打斗。 窦文避也不避地迎上一枚爆破符,符咒迅速炸开,却压根没逼停他。 窦文神色癫狂,弃剑而去,五指成爪,眼看就要抓到谢槿奚的衣领。 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伸手一捞,却见谢槿奚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还未有什么动作,谢槿奚便回身一掌打在他身上! 窦文硬生生吃下这一掌,被完全不像练气期的气劲儿击飞,向后撞在了一棵树干上,树干受击,从中间断裂开来歪向一旁,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沉沉倒地。 谢槿奚负手而立,轻巧落在窦文面前,背在身后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方才用的大力符也打伤了他自己,他现在完全能断定窦文就是金丹修为了,筑基期远达不到这样的身体素质。 窦文跌坐在地上,咳呕出一口血。 他抬头看着谢槿奚,唇边的血迹蜿蜒而下:“咳…、咳,怎么,不来杀了我?” 是谢槿奚不想杀吗,他的手抖得连剑都握不住,恐怕这一秒刚出剑,下一秒就被窦文夺剑反杀了。 窦文只是受了些不算太严重的内伤而已,况且他一个练气期,就算灵力再怎么雄厚,叠加上大力符能勉强到达筑基中期就不错了,如今能以筑基伤到肉身金丹的窦文一点,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窦文偏头吐出一口血沫,不经意间露出一些亡命徒的特有感觉,谢槿奚强压着颤抖,横剑挡在他喉口,另手则背在身后,自储物戒内摸出一瓶“见血封喉”,动作小心地打开了盖子。 “你不是连天会的。” 窦文面露惊讶,重新审视了一番谢槿奚,他伸手弹了一下横在眼前的铁剑:“呦?你还知道什么,讲给我听听,高兴了就饶你一命。” 谢槿奚有意拖延时间,杜三七炼制的见血封喉要一刻钟才能生效,他稳住气息,呼吸渐渐平缓。 “连天会的人不会像你一样大摇大摆露面,他们藏得很深。” “你说得对,连天会那群老鼠一样的东西,确实不会大大咧咧出来。” 窦文眼底渐渐爬上一层精光,他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了,可惜委托人说不能杀,真是可惜…… “所以呢,你猜到我是谁了吗?” 窦文面色晕红,浑身上下透出一种黏腻的气息,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谢槿奚后退了两步,控制在见血封喉生效的边缘。 “天底下组织多了,我怎么知道连天会从哪儿委托的你。” 窦文狂笑出声,他的皮肤蔓延爬上一层绚丽的红,整个人像被煮熟了似的,处于一个癫狂的状态。 谢槿奚虽知道这是见血封喉生效了,还是不由自主又后退了一些。 “见血…封喉……” 窦文身形诡异,面皮逐渐融化,他的声音也随着化成水的骨骼和血肉慢慢变得失真,等他整个人化成一滩血水时,谢槿奚却在耳边听到了他的喃喃低语。 “我等你…来杀我……” 第47章 烂命一条就是干 “轰隆——” 闻子都和陶听竹双双向左右两边飞去,砸烂了不少桌椅。 顾迟晚早已灵力枯竭,她最后只能勉强驱动着灵力催生出一些藤蔓接住两人。 但这对于练气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方才合力攻击已经消耗他们的大部分灵力,如今众人皆是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章驰柔将最后一张符纸扔出去,练气催生的雷电只在那两人头上劈出一道针状的光线,二人的衣角处再度冒出火星,便悄无声息地隐匿了下去。 所以说杜三七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若练气期就能驱动强大的符纸,那人人都不用进阶了,全进符门算了。 虽然君宿弦本人画的符总归是不同的,但修炼进度不同,发挥出的威力便不能相比。 那位兄长拍了拍自己早已被毁了个彻底的衣角,几人想方设法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瞬间就痊愈了。 萧苟随便找了个桌子坐着,眉峰微挑。 “君宿弦的符就是不一样,练气都能伤到你俩…唉,不愧是他的宗门啊。” 闻子都呛咳一声,一丝腥红的血液自嘴角流出,他暗暗运转灵力感受了一下,还好,伤得不算太重。 目前他们四人已无还手之力,符纸被消耗了个精光,这两人身上破了不少口子,却算不上重伤。 真真正正是山穷水尽。 眼下只能希望大师兄赶紧回来了,指不定还能乘着云带他们跑路避一避。 刚起了这个念头,只听屋外一声雷鸣,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闻子都颓废地卸了力,往藤蔓上一瘫。 只能等长老和宗主了吗。 这种打不过就叫家长的行径让闻子都有些羞耻,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哎!不说意气风发地带着凶手回去了,怎么也该大战几天几夜才能罢休吧! 胸腹处的骨头不知戳到了哪儿,疼得闻子都又哇地吐出一口血。 要死了… 不对,还有杜三七的药啊! 闻子都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把玉瓶,随即悲哀地发现毒与药各占一半,而药里大部分都是解毒丹,剩下的也对他的伤势帮不上什么忙。 他不管不顾地吞了一把解毒丹,刚拧开一个毒药瓶子,便听见萧苟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 “君宿弦的符用完了,接下来…该杜三七的毒了对吧?” 闻子都浑身一震,抬眼看向他对面的陶听竹,见她也拿着一把小瓶子,面色更是古怪。 萧苟为什么对他们的情况几乎了如指掌? “不过我劝你们不要用,他的毒目前对我们没有什么用。” 萧苟从桌上跳下来,走到了两人之中的兄长身边:“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药人萧榭,他的血可解百毒。” 萧榭十分有礼貌地拱手行了个礼,打断了萧苟的话纠正道:“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碧落和见血封喉,其他都可以。” 萧苟翻了个白眼,没管他,转身来到弟弟的身边:“这位是萧夏,剑道天才,距离金丹仅一步之遥。” 萧夏笑眯眯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陶听竹忍不住出声:“剑道天才?谁说的。” 萧夏瞪她一眼,提着剑冲她挥了挥:“我自封的!不行吗!” 萧苟摊开双手,很是嚣张地看着他们。 “所以说啊,练气就在家好好修炼,出来找死——” 他话未说完,门口便传来一人沉重的脚步声。 “虾兵蟹将…?真是会起名字。” 被打断了话语的萧苟冷着一张脸,转过头去,目光带着杀意落在门口那人身上,在看清了来人后,旋即两眼冒光,兴奋地笑起来。 而由于他的面目肌肉格外僵硬,这种表情落在他脸上便显得格外扭曲狰狞。 “谢槿奚——!你就是谢槿奚啊!” 萧苟神经质地嘟囔了几声,随即满脸幸福地露出一个少男怀春的微笑:“我终于见到你了……天呐,你真是跟他们形容的一模一样……丰神俊朗…身姿卓绝……” 他倒吸一口气,捂住了心口:“天…我要晕倒了,我太幸福了……那么多人想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还得是我这种法子才行……萧榭扶我一下。” 萧榭面无表情地来到他身后,接住萧苟向后仰倒的身体。 谢槿奚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看得萧苟又是一阵大呼小叫,面色晕红。他不知为何有些恶心,急忙挪开了眼,五指轻微一蹭,似有什么纸屑掉落,随后便走去将闻子都和陶听竹先后扶了起来。 几人凑到一起,章驰柔急切地出声:“大师兄,他们修为有古怪,其中一人已是筑基后期了。” 顾迟晚面色苍白,她本就修为不高,如今灵力几乎透支,更是难受。 “符纸和毒药都不行,据萧榭所说,只有碧落和见血封喉可以伤到他们。” 谢槿奚点头,表示了解情况,他翻出一瓶毒药,举到众人面前。 “见血封喉在我这里。” 陶听竹眼前一亮:“那还等什么!用啊!” “不,现在还不行。”谢槿奚将见血封喉收了起来,“见血封喉只有接触到对方的血并在一定范围内才会生效。” “如今我打开,死的恐怕只有闻子都。” 闻子都不甚在意地抹去唇边血迹:“没事,我吃了解毒药。” 谢槿奚轻叹出声,打破了他的幻想。 “杜三七没有研制见血封喉的解药,他怕你们乱用毒害死了自己,也没给你们见血封喉。” 顾迟晚疑惑地看着他:“那这…?” 谢槿奚挥剑扫开萧苟扔来的一张板凳,不顾萧苟在那边激动地“你看他你看他!好帅!”,出声答复着顾迟晚。 “我师父偷偷塞给我的。” 说到这,谢槿奚也不免有几分疑虑。 见血封喉可谓是杜三七的底牌之一,平时不会轻易拿出来,可柳长归却在出发前就将这瓶药偷偷塞给了他,莫非是早已预料到了此番局面? 闻子都胸口急促地起伏一阵,唇边再一次漫出血色:“咳、那更无所谓了。” 他持剑撑着地面,在几人担心的目光下颤颤巍巍站起来,目光坚决地看向萧夏。 “老子烂命一条,今天就决一死战!” 第48章 有变态 陶听竹没好气地轻轻推了他一下,眼见他跟风中蒲柳似的晃了晃,小声咒骂着:“就你这样子还决一死战?!你上去送死差不多!” 闻子都苦笑,一说话就是一口血。 “老陶啊,你推轻点儿。我虽然是烂命一条,被你推死了也太不值当了。”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压着闻子都的肩膀叫他坐下来:“歇着吧你,再吐两口真没命救了。” 章驰柔和顾迟晚都在翻着自己储物戒里的丹药,章驰柔给他递了一瓶补血丹,顾迟晚掏出一瓶续命丹,两人皆看着谢槿奚,无声地询问他。 谢槿奚左右看了看:“有用但不多,给他吃了也不会立马痊愈。” 顾迟晚紧抿着唇,苍白的唇被绷成一条线。陶听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顾迟晚摇了摇头,小声道。 “听竹,我找到自己要走的路了。” 陶听竹听罢,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很好啊。别担心了,谢槿奚在这儿还能让我们死了不成?” 说完,她捅了捅谢槿奚,故作轻松:“对吧,我们的大师兄?” 谢槿奚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小队里只有他看起来状态还不错,闻子都受了内伤,陶听竹倒是能再战一番,但也受了不轻的伤,顾迟晚灵力耗尽,章驰柔在家练的是体术,只能毫无章法地挥剑。 原本按照他的布局,几人只能在夜间搞偷袭这一套才能发挥每个人的最大效用,谁知道中途出了萧苟这么一个变数,竟然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了。 他挥剑而起,自知面前这三人不可能死在自己手下,以练气之力与三个筑基相搏,不亚于找死。 不过倒是也有机会。 自接下这次任务之后,他潜意识觉得根本没可能将萧苟斩于剑下,更多的还是想押着萧苟返回宗门,让他亲自将罪证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这个想法,他随时都将一路信息以纸鹤传信给了柳长归,在用见血封喉逼走窦文的化身后,更是催动着纸鹤告知了柳长归。 就在方才,他也收到了柳长归的回信。 信上只有短短两个字。 “速至。” 眼下,他只要能拖住时间,不让萧苟看出破绽跑路,等到柳长归到来便可。 谢槿奚轻轻拍了下顾迟晚的肩,在她肩上飞速写了一个“长”字。 顾迟晚似有所感,抬头与谢槿奚迅速对了一眼,便垂下头去,面色变得更为苍白,却不动声色地在陶听竹的手心写下“柳长归”三个字。 陶听竹浑身一震,正要欣喜起来,却见到顾迟晚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她与顾迟晚多年交好,往往只看小动作便能知道对方心意,自然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谢槿奚挡在众人身前,以一身面对着三个姓萧的筑基,留他们在背后飞速且静默地传递消息。 一时间,绝望之意浓稠得近乎要化为实质。 从萧苟的角度来看,谢槿奚背后的众人早已毫无希望,只是在聚众等死,而谢槿奚目前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真正的“主角”那样,承担着队友的生命,以一己之力为队友挡下所有灾难,只为谋取一丝生路。 他靠在萧榭身上,面色潮红,十指相对放在唇边,炙热的目光落在谢槿奚身上。 对啊…对啊! 这才是“主角”该走的路!这才是“救世主”应该承受的一切! 萧苟放声大笑,不断地从嘴里发出诡异的声响。 “…哈、啊……这才对!这才对嘛!!” 他伸手取走了萧夏的剑,目光紧锁在谢槿奚身上。 “你们俩不许出手,明白了吗?我死了都不许出手!” 萧苟的脚步磨在地上,甚至不能说是“走路”,只能说是缓慢地蹭动。 他越走近,目光中流淌出来的东西就更是粘稠,缓慢地包裹着谢槿奚。 “来吧、来吧…杀了我……我能死在你的剑下!!我多么幸福……多么幸运……” 谢槿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不明白萧苟对自己那种狂热的神色代表了什么,只是横剑放在身前,试探地问道。 “你也是连天会的?” 萧苟看见他展现出的警惕模样,很是欣喜地小跳了一下,这种姿势放在他身上实在古怪,他垂手拎着剑,任由剑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连天会…?” 萧苟僵硬地歪了歪头,又控制不好面部表情,他五指一扭,长剑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啊…真麻烦……为什么他死了还是这么麻烦?相性不好就会这样啊…下次再来要换个身体才行……” 谢槿奚向旁边挪移了几步,避免他们打斗时祸害到身后几人。 可萧苟看起来又完全没有要同他打斗的意思,他蹲在地上,从不断打颤的齿间唤着萧榭的名字。 萧榭很快上前,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液喂到萧苟嘴里。 萧苟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末了,他一擦双唇,将血液涂得满脸皆是。与此同时,谢槿奚眼尖地看见他头顶有什么一闪而过,而萧苟本人,也不再是筑基的气息。 他突破筑基,到达了金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槿奚,没想到吧?你们这些土、啊,不对…不能这么说你们,会被惩罚的…” 他咧开嘴,还有血渍夹在他的唇齿间。 “你们这些本地人没日没夜地修炼,有什么用呢?” 萧苟弃剑而来,身形如电,几乎眨眼便袭到他身前。 谢槿奚一直在观察他的举动,就怕他突然发难,此时迅速抬剑抵挡,“铛”地一声重响后,萧苟后退几步,而谢槿奚不断后滑,直到剑尖插在地里才稳住身形。 他呼出一口浊气。方才那一击,几乎搏上他体内所有灵力,且依托于手中铁剑才勉强接下,柳长归给他“能挡金丹一击”的铁剑也有了不少裂痕。 “金丹、金丹……” 萧苟一直在笑,从来没有停下。 “你看,我只是杀几个人,喝几口血,修为便能迅速窜到金丹。” 他不等多时,便再次向谢槿奚袭来。 “你们呢?累死累活,又是雷劫又是破境,要何时才能赶上我们!” 这一击,彻底将铁剑毁了个粉碎,其中夹杂的一丝强大气息迅速隐匿而去,奔向屋外。 谢槿奚手中只余剑柄,在金丹的威压之下,他强撑着拼尽全力,才没有跪在萧苟的面前。 萧苟逗弄他宛如逗弄一只猫狗,他挑起谢槿奚的下巴,细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侧,留下一道血痕。 “现在家里的那个炉鼎对我而言已经不管用了……” 萧苟语气缠绵,宛若情人低语。 “谢槿奚,你来做我的炉鼎吧?” “你一定是我最漂亮、最好用的那个炉鼎。” 第49章 兄弟你什么癖好啊 萧苟的话一落地,几人的面色都扭曲了一下。 被金丹威压压得动也不能动的谢槿奚只觉他划在脸上的那只手都变得格外恶心,他闭上眼,干脆不看萧苟了。 按照他给柳长归挑话本子时看过的片段来讲,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但哪怕他闭着眼,仍然能感受到面前传来萧苟颤抖的呼吸。 “对……就是这种嫌弃的眼神…天呐,你彻底让我兴奋起来了!” 谢槿奚面如死灰。 兄弟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纯变态啊萧苟!! 萧苟向后一伸手,被他撇在地上的剑便飞到他手里,剑尖在瞬间便洞穿了谢槿奚的肩膀,留下一朵血色的花慢慢绽开在衣服上。 谢槿奚闷哼出声,疼痛让他不得不低下了头,他无路可逃,被萧苟用长剑钉在这里。 萧苟满脸狂热,仿佛谢槿奚是什么珍馐美味,而他,正在用刀叉分食这道绝味佳肴。 “你在我身下颤抖的这副模样,你知道我幻想了多久吗……?” 他贴近谢槿奚,矮身亲昵地倚靠在他的肩头,露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这是我离你最近的一次…我好开心……你开心吗?” 谢槿奚想吐。 而离他不远处,闻子都又哕出了一口血,不知是内伤难忍还是真的想吐。 顾迟晚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这么一吐把萧苟那个死变态招来了怎么办! 谢槿奚此时又有些庆幸。 一是庆幸萧苟没以金丹之力两三下把他们都解决了,二是萧苟现在的所作所为也算在帮他拖延时间了。 萧苟迟迟等不到答案,面色阴沉,又抓着剑柄在他伤口处旋了半圈,直到满意地听到谢槿奚难以忍受的痛哼。 他趴在谢槿奚身上,两手扒开了他的衣服,仗着谢槿奚无力反抗,一口咬在了他肩头伤处。 “你若是不说话,我便杀了你的朋友,吃光你的肉,喝光你的血,一直到你愿意开口为止。” 谢槿奚难以置信他会做出如此举动,垂下的手指细细颤抖着,剑伤处传来的温热和清晰的痛楚叫他几欲昏厥。 兄弟…你什么癖好啊…… 萧苟半靠在谢槿奚怀里,看起来能喝到谢槿奚的血让他很满足似的,他随手一指,长剑便从他的伤口中抽出,悬在了闻子都的眉间,还往下滴滴答答落着血。 闻子都激动地瞪着眼睛唔唔两声,他还被顾迟晚捂着嘴。 怎么又是我!又来! 谢槿奚肩头疼痛难忍,怀里还靠着个死沉死沉的萧苟,浑身不得劲。 “你想说什么。” 他开口,装得一副高岭之花被踩落尘埃一身傲骨还不得不屈服的样子,心里却在疯狂喊叫柳长归这个老登死哪去了。 他再不来他真要被萧苟恶心死了! 萧苟开心了,一把抓住谢槿奚的手跟他十指相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嘘,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谢槿奚欲言又止,他也不是很想说。 萧苟扯着他的手左右晃了晃,谢槿奚的肩头因此又被扯开伤口,血流如注。 “嗯、嗯……练气五阶?对不对?” 谢槿奚看着露出一副娇憨模样的萧苟,很是不适地沉默了。 过了片刻,才嗓音沙哑地开口:“练气二阶。” 萧苟瞪大双眼:“不可能!这段剧情我很熟悉…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下山,但你现在别说是练气五阶了,六阶也有可能。” 他不知道萧苟的自信从何而来,但萧苟刚刚说什么东西他很熟悉,那两个字被无声掠过,他根本听不清。 “我确实是练气二阶,骗你作甚。” 萧苟扁了扁嘴。 他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很难说,像是天生男身女心,但若狸仙说的属实,萧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不然狸仙天生地养,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怎么会舍弃一条尾巴救他。 谢槿奚抽了口气,他那条胳膊都快没知觉了。 萧苟又问:“那你是怎么杀了窦文的?” “杀……?” 谢槿奚脑中思绪万千,虽然窦文帮萧苟在后门拦着,但看起来窦文并不是很忠心地为他卖命,只是投了个分身过来。 莫非…萧苟真以为窦文死了? 谢槿奚闭了闭眼,失血过多让他脸色也变得苍白。 “运气好吧。” 萧苟低声怒骂:“那个没用的东西…就这么死了,连天会真会糊弄人。” 谢槿奚面色古怪。 看起来他和窦文之间连契约关系都算不上,哪有请人帮忙还不知道帮手实力的,这说出来也太古怪了些。 不由他多想,屋外迅速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强大威压,浓如实质的威压迅速避开了他们几人,只将三个姓萧的沉沉压趴在地上。 谢槿奚撑着地站起来,几人极快地来到他身边,一同怒视着萧苟。 属于大乘期的威压可不是逗着玩儿的,轻而易举压死几个筑基和金丹都不在话下,柳长归还是收了劲儿,没在这儿就把萧苟弄死。 萧苟的眼神带着钩子,哪怕他趴在地上,也要挣扎着抬起头来,在谢槿奚身上剜下一块牵丝带血的肉。 “你跑不掉的,谢槿奚。” 萧苟被大乘期的威压压得口吐鲜血,他扯出一个癫狂的笑容:“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像我一样得到你吗?” “我死了,还会有下一个我,还会有许多个我!你跑不掉的!” 谢槿奚彻底别开眼,他如今恨不得一剑把萧苟捅个对穿,可阿姨还在宗门等他的供词为她儿子申冤,还有无数人枉死在他的剑下。 萧苟必须要接受审判和应有的惩罚。 谢槿奚垂着眼,肩头处狰狞的伤口流出滚烫的血,一路滑到他的指尖,沉重地落在地上。 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最恰当的那一刻发生。他们下山捉拿萧苟,路上没遇到任何阻力,何其顺利? 就算遇到萧苟几人,他们五个练气愣是在三个金丹手下活了下来,闻子都和陶听竹受了内伤,他肩头被捅了一剑,其他几人也只是灵力枯竭,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世界里,这有可能吗? 谢槿奚头晕目眩,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晕了过去。 第50章 你是我最好的大师兄,永远都是 漆黑。 一片漆黑。 他眼皮沉重,无论再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 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听不真切。 “…兄…?” “…师兄!” “大——师——兄——” 他猛地睁开双眼,犹如一个将要溺死之人被救活后剧烈地喘息。 天光大亮,一轮太阳悬在他的头顶,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光线太强,太过刺目。 他伸手,懒散地搭在额头上遮住太阳,眼皮沉甸甸地坠着,双目眯成一条缝。 树影婆娑,在微风中不断将阴影倾斜过来,他适应了好一阵,才在朦胧中看见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大师兄,你快醒醒。我不会这个剑招,这什么意思啊?” 那人影蹲坐在他的身侧,将一本剑术书打开放在他的眼前,又伸手不断地摇晃他的肩膀,以至于那本书就彻底搭在了他的脸上。 鼻间传来浅淡的墨香,他提着书脊把书拿起来,支起身子半坐着。 “昭云……你小师弟呢?” 他捏着鼻梁,开口也尽是沙哑,浑身上下的倦怠气息都快将人淹没。 那人影是位扎着两个圆揪揪的姑娘,她将头发拽得乱七八糟,还有不少草叶夹在发间,也不知道去哪里疯了。 昭云双臂一抱,撅着嘴,满脸都是不乐意。 “小师弟小师弟,你天天就惦记着他!我说我看不懂这个剑招啦!谁知道他去哪儿了,反正他今天没教我和苏言。” 谢槿奚唇角带着笑,听完她叽叽喳喳的抱怨,便伸手把她的头发解了,耐心地把草叶挑出来,又将毛毛躁躁的头发都捋顺。 “学到第几式了?” 昭云习惯性地背对着让他梳头发,抬正了脑袋一动也不动。 “第二式,我练起来总感觉怪怪的,好像缺了什么,就是衔接不上。” 谢槿奚五指灵活地在发丝中逡巡,不一会儿,两个饱满圆润的揪揪就在他手下诞生。 他翻开剑谱,指尖在第二式的某个姿势上点了一下。 “你看这里,要沉肩立腰,反手送剑。手腕带动小臂,将剑递出去,这样才好接上下一个剑招。” 昭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崇敬。 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编得乱七八糟的花环,笑嘻嘻地往谢槿奚头上一戴。 “我就知道大师兄最厉害了!最厉害的大师兄配最好看的花!” “昭云,你又来。” 谢槿奚无奈地看着她,伸手便要把花环取下来。 昭云十分轻巧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急切地抓着他的手:“不行!不能摘!” 谢槿奚岂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小动作,但孩子玩儿心大也是正常,他只好放下手,略带安抚地应和:“好好好,我不摘。” 果然片刻之后,昭云便撒了欢儿的往后跑去,边跑边嚷嚷:“苏言!南杏落!我赢了!” 她十分神气地将两手举起来,像只鸭崽子。 “当当!大师兄最喜欢最宠爱最可爱的小师妹——非我昭云莫属!” 苏言从草里抬起头,他也满头都是乱糟糟的草,手里还拿着一个歪七扭八的草编圆圈,看起来连一半都没做完。 “不公平!”他大叫一声,举起手中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是花环的东西,“我都没做完你就去了!我要求重新再来!” 昭云一扭头:“驳回!要求驳回!大师兄已经戴了我的花环了!” “你!” 苏言气得直跺脚,他先把那个草环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谢槿奚,发现谢槿奚只是笑着看他后,又蓦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丢下一句“大师兄,我以后再给你做更漂亮的”,便回头和昭云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也就是两个人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下。他们自从来上瑶宗熟悉了以后就老这么打来打去的,谢槿奚都习惯了。 小孩子嘛,能打出什么名堂。 他靠着树干,在午后的日光下又有些昏昏欲睡,头顶上的花环带来馥郁的香气,混着青草香一起慢悠悠地充斥了鼻腔。 他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完全放松地休息上一会儿。 之前在杜三七的药门养着,天天喝药看诊,不是认这个药就是认那个药,满脑子都是药材。 要么就是跟连天会打交道,抢着时间修炼,线人刚说在哪儿发现了线索,他不管真假都要去看一眼,偶尔受伤也是常事。 他太疲倦了,被温暖的日头一晒,不自觉地便阖上了眼,打算再睡一会儿。 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他没睁眼,只是抬起手勾了勾。 “小落…?过来给我靠靠,这树太糙了……” 他不爱戴护臂,身上唯一一点儿束缚的东西可能只有腰带了,黑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你说他不好好穿衣服吧,他又没露什么,你说他好好穿吧,他一抬手袖子都滑下来,露出一截莹白的肌肤。 来人停住了脚步,默不作声地站了片刻,才伸手把他的手放回去,袖子拉好。 小臂内侧的那颗小痣便重新藏进衣服里,不见天日。 南杏落将他头上的花环取下来,和苏言的草环放在一起,又将自己手上的花环戴在他头上,贴心地整理好,才靠着他坐了下去。 谢槿奚从善如流地一歪头,靠在他肩上,少年的身体僵硬了片刻,缓缓放松下来,调整着姿势,好让他靠得舒服一点。 不远处,依稀传来昭云和苏言的打闹嬉笑声,谢槿奚靠在他肩上,似乎做了一场美梦。 过了几分钟,又好像过了很久,南杏落才听到谢槿奚低低的声音。 “小落,有件事我本想过几年再说,但现在氛围太好了,我好像——” “大师兄。” 南杏落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声音和几年后那个站在南院里,拿着书坐在杏树下的人渐渐重合。 一模一样的话,只是当时杏花开得太烈,春色正好,迷了人的眼。 “你是我最好的大师兄。” 谢槿奚想要睁开眼看他,却被困意牵扯着深陷进梦里。 他在困倦中挣扎着,听见耳边的声音和记忆中的片段逐渐重合。 “永远都是。” 第51章 宗主天降正义 谢槿奚昏过去之后,几人都拥在一起想接住他,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兰烬已闪身将他接住,并小心地放在地上,一朵洁白的云飘过来,垫在了他身下。 她黑发高束,在充满血腥气的空间中,带来一股浅淡的冷冽清香。 兰烬回头叫了一声:“杜三七!来帮忙!” 兰烬出现的太突然,唯一反应过来的只有兴奋过度的陶听竹,她咬着嘴小声尖叫着。 天呐!!!活的兰长老!!她好香!! 一身墨绿长衣的杜三七从一旁走出来,这种仿佛划破空间瞬移到此的功法让除了陶听竹之外的三人都睁大了眼。 虽然各位长老和内门弟子们也在上瑶宗宗内瞬移来瞬移去的,但众所皆知,各个宗门内皆有本宗的阵法师落下的层层阵法,金丹都能在本宗内瞬移。 所以这种凭空走出一个的感觉实在太令人难忘。哪怕杜三七紧皱着眉,看起来能活活骂死一个金丹,这几人也仍然双目晶亮,崇拜地看着杜三七。 看见谢槿奚和闻子都的伤正打算骂人的杜三七:…… 算了,再忍忍。 他甚至不用抬手,不加一丝杂质的,纯粹的木灵力便自他周身伸出来,心随意动,凝成实质的深绿色触手裹紧了昏迷的谢槿奚,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 闻子都眼睁睁看着一根触手缠上他的身子,他正满脸惊恐地想喊不要,却在瞬间后就感受到浓郁的灵力将他包裹,像泡在一汪温度适宜的温泉里,所有疲倦和烦恼全都消失不见。 一直隐隐作痛的肺腑也变得格外舒服,前段时间被谢槿奚梳理过的经脉甬道也变得更为平坦,甚至他原本的一些这儿酸那儿疼的小病都消退了。 治疗结束,那根触手便缓慢地缩回了杜三七身后。 闻子都再次变得活蹦乱跳,感觉能再打一个萧苟。 除了谢槿奚和闻子都外,还有三根同等粗壮的触手伸向了其他几人,三人都十分乖巧地让杜三七检查了一遍。 见他们身上只有些小痛小病,哇哇吐血的闻子都内伤也不算太严重,一直拉拉着脸的杜三七才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脸。 不过缠在谢槿奚身上的那根触手迟迟没有收回,杜三七见状,只得长叹一声。 这破孩子就是不听话,叫他别来别来,这下好了吧,受伤了吧。 真让人头大。 他留几个小的聚堆观察灵力化作的触手,起身看向方才推门进来的柳长归,轻轻点了点头。 柳长归自从收到谢槿奚的传信后就常常推算这里的情况,在他们进了狸仙城之后,他一直放在谢槿奚身上的那缕神识不知为何突然探查不到了。 他只好靠谢槿奚时不时的传信来确定他们的状态,上瑶宗的一干事务全丢给了玉浅和君宿弦,这次他俩没来,也是因为留在宗里处理琐事。 原本他们知道孩子们要去偷袭萧苟的时候就打算出发了,但没想到事情更为严重,几乎是在下一刻,他就收到了谢槿奚传来的十万火急的纸鹤。 那只纸鹤之所以能飞快地递到他们眼前,都多亏了那片缠在谢槿奚衣角的白云。 它看起来几乎快要溃散,柳长归给它渡了灵力,让它给他们带路。 若是没有这朵云,他们确认谢槿奚几人的位置还需一点时间。 饶是如此,他们也来晚了。 狸仙城附近不知被什么人落下来好几个阵法,柳长归也没能勘破,只能暴力破解,耽误了点时间。 在阵法一道,他修得远不如君宿弦精细。 柳长归的眼神在几人身上逡巡一遍,谢槿奚肩头的血洞已经愈合,只在衣服上留下可怕的斑斑血色。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萧苟身上,本就威严清冷的一张脸,如今看起来格外有攻击性。 压在萧苟身上的威压更为凛冽,他呕出一口血,却还有心思抬起头来,跟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柳长归对视了一眼。 “咳…、咳…哈哈……柳长归…” 将萧榭和萧夏二人捆起来的兰烬拍了拍手,走到了柳长归的身后,没轻没重地拍上他的肩膀,下巴指着在地上吐血的萧苟。 “认识啊?” 柳长归摇摇头,他灵力化绳,一截绳子便紧紧捆束着萧苟的手脚,那是近乎透明却浓郁到泛着乳白色的灵力,里面还有淡淡的金色缓慢流淌。 萧苟虽然被捆住了手脚,但他还长了一张嘴,可怕得很。 “喂!柳长归!” 他满嘴是血,见柳长归望过来,扯出一个格外嚣张的笑。 “我真想看到你变成魔窟禁脔的那一天啊…可惜了,我恐怕是看——。” 他话未说完,兰烬便猛然变了脸色,一把由猛火锻造的钢刀猛地插在萧苟眼前,刀身通体血红,刀根处两个空洞分别挂着纯黑的圆环,在碰撞下叮咚响了两声。 凛冽的刀气割断了一丝发,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那硕大的三个字“不得眠”倒映在萧苟颤抖不停的瞳孔上,以及兰烬踩在他背上,逐渐弯下身来与他对视的眼。 兰烬是个很标准的美人。她身姿妖娆,常常今天整个小卷发明天扎个高马尾,那双勾人心魄的狐狸眼放在她脸上,却给她平添一份狂傲。 她此时便吊着眼,目光平淡地看着萧苟。 “再多说一句,我砍了你。” 柳长归伸手拦了兰烬一下,她虽气愤,却还是起身站在不远处。 萧苟仍然被恐吓得暗暗发着抖,不得眠还插在他的面前,很快,一双踩金丝绣祥云的白靴便停在了他眼前。 他头也不敢抬,不得眠的刀刃实在离他脖颈太近了,他只要稍稍一动,不得眠都有可能划破他的脖子,饮血斩骨。 柳长归五指张开,悬在他头顶,灵力刺进他的识海,正打算探查一番萧苟的记忆,却不知触发了什么东西,只见萧苟两眼一凸,猛地大喊一声“不要!” 他的识海中空空如也,连原本在金丹理应成型的丹元也不见踪影。 柳长归略感疑惑,灵力一转,顺着经脉毫不留情地探到丹田。 萧苟就像上了岸的鱼胡乱挣扎着,不得眠在他的脖颈上割开道道血痕,他却毫无知觉似的。 杜三七分了一根极细的触手过来,勉强维持着萧苟的性命,以防他还什么都没交代就被搞死了。 萧苟痛不欲生,在柳长归探到他丹田的那一瞬间,一股纯黑的烟气自他头顶蔓延开来,连带着冲鼻的恶臭。 杜三七和兰烬对视了一眼,便迅速地掏出一个玉瓶,将空气中还未逸散的黑气收拢进玉瓶里。 柳长归也收回了手,在刚刚那一瞬,萧苟身体中所有的经脉与灵力迅速枯萎逸散,但柳长归还是看到了。 他的丹元确实有灵根的存在,但那灵根就像才植入他体内似的,显出一种与萧苟的身体不相匹配的强大。 他的灵根根本不是自己孕育生长的。 萧苟浑身颤抖,全身上下都不断地破裂,不断地流出鲜血,他喉中被一团血块堵住,连痛都喊不出来。 见此,柳长归干脆收起了威压。 现在的萧苟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咳呕出血块,痛得在地上翻滚。 等他终于平息下来,众人才看清他脸上满是泪水,神经质地喃喃着。 “好痛啊…好痛……我回不去了…呜呜、啊…好痛……我要死…对、对……只有死才能回去……!” 萧苟双眼微亮,使出了所有力气,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头撞上了不得眠。 第52章 准备回宗 萧苟死在不得眠的刀下。 鲜血在地上开出一朵花,兰烬嫌恶地抬脚,避开了爬到她脚下的血。 他幸福地闭上了眼,唇角带笑。 柳长归纤长的手中正把玩着一个乌漆麻黑的魂体,那正是萧苟死后即将溃散的魂魄,被柳长归眼疾手快地一抓,捏在了手里。 杜三七揣着手站在后面,此时走近了观察着那缕浑浑噩噩的魂魄,被臭气一熏,皱紧了眉。 “他说死了就能回去。” 他伸手一指,不解地看向柳长归:“就现在这样,他想回哪儿?” 柳长归似乎闻不到魂魄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他捏着魂体打量了片刻,魂体虽没了意识,却依旧惧怕着柳长归的气息,瑟瑟发抖团成了一团。 眼见垫在谢槿奚身下的那朵云不是自己常用的写字板,柳长归干脆伸手在空中书写,乳白色灵力浮现在半空中,长久地停留着。 “他和刘二牛很像。” 柳长归的字刚柔并济,笔锋凌厉,又在顿处圆润不少,此时被灵力引着飘浮在半空中,像仙旨骤降,字迹中流淌的金线熠熠生辉,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杜三七顿了片刻。 刘二牛一役他不是前线的主力军,只在后方治疗修士们。你要说刘二牛最后一战打得如何,他还能回答几句,但所有的事态发展大部分都是听柳长归说的。 可柳长归这个人吧,能三言两语表达清楚的事绝不说细节,除非这个细节真的很重要,他才会重点提及。 杜三七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萧苟和刘二牛的相似之处,他和兰烬对视一眼,兰烬也耸了耸肩。 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破事儿。 杜三七只好叹口气,接着问下去。 “像在哪里?” 柳长归反手将萧苟的魂魄收好,抬手给杜三七解释。 “刘二牛在大战后掏出的那些物品,据说是从一个叫‘系统’的东西那里得到的。” “在萧苟的记忆里,也出现了‘系统商城’的痕迹。” 柳长归单指一划,一条细长的缝隙凭空出现,缝隙缓慢打开,流光水镜的那一头,显现着瑶光殿的布局摆设。 “回去吧。” 瑶光殿内,玉浅和君宿弦面前摆了厚厚一叠纸折,桌上的茶水翻涌着浅淡的雾气,玉浅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察觉到殿内一丝灵力波动。 他扯出个笑,将纸折一扔,好整以暇地瘫在椅子上。 “终于回来了。” 君宿弦循声望过去,便见殿中骤然出现一道空间缝隙,柳长归迈步而出,身后跟着揣着手的杜三七,扛着刀的兰烬,其他几个弟子依次出来,看着都有些灰头土脸,但精神却饱满。 最后出来的,是被云驮着的谢槿奚。 玉浅一开扇子,好奇地凑了过去:“呦,这是怎么了。” 他捅咕了一下兰烬:“这怎么站着出去躺着回来了?” 兰烬心气儿不顺,刚想将刀插进地里,又想起这不是自己的主殿,只好收了刀,悻悻地抱着双臂。 没亲手把萧苟砍死,真是哪哪都不得劲。 她努了努嘴:“受伤了,肩头血刺呼啦一个大洞,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就昏了。” 玉浅一收折扇,放在手心敲了敲。 他毫无形象地蹲在云旁边,戳了一下谢槿奚的肩:“真昏啦?” 云朵冒出一团,冲玉浅点了点头。 “稀奇事。” 君宿弦站到他身侧,也勾着身子打量谢槿奚。 “他身上有天命庇佑,这得是受了多重的伤?” 杜三七没好气地发牢骚:“多重的伤?呵。” 君宿弦颇感不妙,不动声色后退了半步。 他伸手一指闻子都和陶听竹:“这两个,内伤大大小小,一个哇啦哇啦吐血,一个没吐血都是谢天谢地。” 闻子都和陶听竹满脸天真,装听不懂。 他再一指章驰柔和顾迟晚:“这俩,灵力干得比晒了三个月的河道还干,嘴比死人白,能开口说话都是奇迹。” 章驰柔和顾迟晚低下头装鹌鹑。 他最后才指向昏迷不醒的谢槿奚:“这个,本来就神魂不稳,那只胳膊本来就承受了重力,肩头又被转着圈儿捅了一遍,血流得到处都是。” “这几个人内府都差点儿给金丹压成沙子,这还没多重的伤?” 杜三七凌厉的目光一扫,直直瞪向君宿弦。 君宿弦紧张地喉头滚动,强行岔开话题。 “金丹?现在的金丹都多到满地跑了?” 一直给柳长归传话的云感受到感召,飞速飘进来。 “他的金丹是假的。” 柳长归将萧苟的魂魄拿出来,玉浅噫了一声,捂住了鼻子,噔噔噔后退好几步。 君宿弦眉头皱成一团:“假的?” 杜三七摸出几瓶绿玉丹,递给默不作声的弟子们。 “我新研制的绿玉丹,一人一瓶,以后哪儿疼哪儿受伤就嗑药,别怕浪费。” 他赶鸭子一样赶众人离开:“都滚回去睡觉,把那个躺着的也带走。” 几人接过玉瓶,躬身行了个礼,驮着谢槿奚的白云也化出两只小手,冲着杜三七拱了拱手。 杜三七挥挥手,让众人抓紧滚蛋。 几位弟子离开后,五名长老才又凑在一起。 柳长归此时才将大致猜测都说出来:“萧苟和刘二牛是同一种人,并且都和连天会都牵扯。” 君宿弦摸了摸下巴:“不瞒你说,我和玉浅在你们走后就收到了连天会的消息。” 玉浅摇了摇扇子,空白的纸扇轻轻打在他的胸前:“没错。线人报告说,连天会除了一个叫窦文的,其他人全都失踪了。” 柳长归眉峰一蹙:“窦文?他人呢?” 玉浅呼啦呼啦摇扇子:“不知道。传来消息之后,老君看了下窦文的消息,他离谢槿奚不远处闪了一下,然后就彻底黯淡了。” 杜三七转头看向君宿弦:“人死了?” 君宿弦摇头:“失踪了,和其他人一样,我在星图上看不到他的轨迹。” 杜三七嘶了一声,缓慢坐在椅子上。 “这可奇了怪了……”他抬头看向柳长归,“全员失踪?” 柳长归垂手看向手心里的魂魄,将他递给了君宿弦。 “看好他,明天等谢槿奚醒来汇报以后,审萧苟。” 第53章 醒来第一件事:挨打 谢槿奚再一睁眼,已是第二日上午。 他撑着床榻慢慢坐起来,另一手放在额头上按揉着,闭着眼醒神。 窦文…萧苟…… 他是察觉到柳长归的威压后才放心地晕过去的,当时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来着? 谢槿奚越想,记忆深处便越是一片空白,好似有什么东西将那些记忆都隐藏了起来,叫他只能窥见一隅,却无论如何都不明真相。 想得深了,脑子里就泛出细细密密针扎般的疼。 谢槿奚两手摊开往床上一躺,表情一片空白。 随便吧,只要他这次重来能将九泉村灭门案破了,其他的事儿都无所谓。 百无聊赖歇息了片刻,他才收到了柳长归的传信纸鹤。 纸鹤上只有三个字:“瑶光殿。” 那纸鹤见他看完还不动身,纸做的喙一口叨上了谢槿奚的手背,疼得他哇哇大叫。 谢槿奚看着手背上那个红印子,磨磨唧唧地穿鞋洗漱,纸鹤等得不耐烦,追着他屁股叨了好几口。 谢槿奚:滚呐!! 柳长归等人早已在瑶光殿等候已久。玉浅坐没坐相,等得花儿都谢了:“这小子还没醒?” 杜三七笑吟吟地拿着把竹尺,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着掌心,他嗓音轻柔,叫人听了如沐春风。 “孩子还在长身体嘛,急什么。愿意睡让孩子多睡会儿。” 玉浅用扇面挡着脸,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 坏喽,有人要遭罪喽。 没过多久,便听殿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师父!” 谢槿奚被纸鹤追着过来,路上还和纸鹤打了一架,柳长归的催命纸鹤他又撕不烂,只好捂着屁股,头上又被叨了几个红包,一路小跑进殿,看见柳长归就大吐苦水。 “师父!你纸鹤叨人疼死了,赶紧收了神通吧师父!” 柳长归坐在殿上,看着他咋咋呼呼的模样摇了摇头,纸鹤应声而收,谢槿奚才有空喘息片刻。 君宿弦掏出一个金笼,里面困着萧苟的魂魄:“来了,先跟我们说说这人怎么回事儿吧。” 谢槿奚扫了一眼,又感觉肩头隐隐作痛,一五一十地将他们此行下山,进入里山城一路的事都详细说了一遍。 语毕,大殿陷入沉默。 谢槿奚从储物戒中将匣子取出,狸仙仍然在沉睡,或许是上瑶宗的灵气充足浓度过高,常年都在人间修炼的狸仙在睡梦中不免抽搐了一下,随后缓慢地舒张开四肢,翻了个身,露出毛绒绒的肚皮。 不用多说,杜三七早已准备好治疗他口中的这个“狸仙”,在他将狸仙抱出来的那一刻,细小的触手便缠绕上了狸仙的躯体, 君宿弦摸了摸下巴:“里山城…狸仙城?” 他挠着头,嘟囔着在星盘上翻来覆去地看。 “这里确实是萧家分支没错,不过这地方不叫里山城,也不叫狸仙城。” 君宿弦手指一点,在浩瀚星图中准确地指着一颗早已黯淡的星子,那星子被他用手指一戳,甚至化为了粉尘。 “这里原先是阳城,很久之前就已经无人居住了,渐渐变成了一座空城。” 他看着星图若有所思:“怪不得我只能看见你们的星去往的方向,却始终看不到准确地址…” 柳长归看着在桌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狸仙,沉默不语。 假灵根,假城镇,假狸仙。 这种感觉倒不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相反,他们太熟悉了。 在所有线索还未浮出水面的时候,柳长归就已经抓到了那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他的神识在谢槿奚进入狸仙城以后就不见踪影,还是从连天会所有人失踪开始? 玉浅合扇一敲:“空间缝隙!” 见没人搭理他,玉浅这儿凑凑那儿瞧瞧,试探地问:“你们都知道了?” 柳长归没理他。 君宿弦:“嗯。” 杜三七:“猜到了。” 兰烬从储物戒里摸出个灵果,分了谢槿奚一半:“早就知道了。” 她说完,柳长归,杜三七和君宿弦都抬头看了她一眼,玉浅啃了口谢槿奚的果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咋不知道。” 谢槿奚:…… 兰烬咔吱咔吱咬着果肉,理所当然地回答:“刚到狸仙城的时候啊。” 杜三七困惑地说:“那么早?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兰烬摸出个新果子,胡乱擦了两下递给谢槿奚:“把那半个给他,你吃这个。狗东西还抢小孩儿东西吃。” 见杜三七问她,她一摊手:“你们没问我啊,我刚到那儿就闻到里面的灵力味儿不对,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玉浅叼着半个果子:“味儿不对?什么味儿啊,灵力还有气味?” 兰烬点头,伸手一指金笼里的萧苟:“跟那个什么狗东西身上的那股臭味儿一样,一整座城都是。” 君宿弦也好奇她能闻到灵力的气味,星图也不看了,凑过来找她要果子吃:“你什么时候开始能分辨出来的,我们都不知道。” 兰烬白了他一眼:“你那不是废话吗,我以前又没去过别地儿的空间,我怎么知道味儿对不对。” 谢槿奚拿着兰烬给他的新果子,默默举手:“所以,狸仙城不是云水大陆上的地方吗?是另一个空间?” 君宿弦点点头,给他详细解答。 “本来我们只是猜测,但目前已经能确认了。” “这个狸仙城,可能是因为空间不稳定在某段时间突然出现在云水大陆的,你要说他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裂缝也可以。” 谢槿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几人凑在一起嘀咕完,玉浅说他下午还有课,闪身就要走人。 他一腾开位置,谢槿奚便看见后面杜三七敲着一根竹尺,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他浑身一抖,上辈子被杜三七支配的时光如昨日重现般历历在目。 走到门口的玉浅又绕了回来,找了个好位置坐下来支着头看。 课让内门弟子代一节,这热闹不凑白不凑。 谢槿奚站在原地左右一扭头,见刚刚还围在他身侧的君宿弦和玉浅都躲得老远,就连兰烬都挪着板凳坐远了些。 他扯出一个颤巍巍的笑容:“哈哈,杜长老,早上好啊。我想起来我下午也有课,我先走了哈,我不打扰。” 杜三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下午是我的课,我帮你请假了,不用客气。” 杜三七手中的竹尺便跟长了眼睛一样,呼啸着朝他屁股上抽去。 谢槿奚破防,他崩溃地捂着屁股满殿跑。 “杜长老!你抽人别逮着屁股抽啊!” 第54章 审萧苟 杜三七和谢槿奚在瑶光殿里吵吵闹闹的,玉浅从兰烬那儿摸了串葡萄,两个人边看戏边吃,时不时还指指点点,让杜三七往那儿抽,或是让谢槿奚从桌子底下跑。 两个人笑得前合后仰东倒西歪的,笑声吵得君宿弦脑壳疼。 他看了眼那边儿只想教训一下孩子的杜三七,又看了看面色平静看纸折的柳长归,感觉整个上瑶宗正常的只有他一个人。 “没救了…上瑶宗都没救了……” 君宿弦叹口气,背着手摇着头落寞地出去上课了。 等杜三七终于抓到谢槿奚把他老老实实揍了一顿,柳长归终于舍得挪开眼睛。 “下午课结束去瑶月台,审萧苟。” 谢槿奚捂着屁股哎呦哎呦地龇牙咧嘴:“能不去吗师父,我快被杜长老打开花了。” 杜三七两眼一瞪,威胁性地挥了挥竹尺。 柳长归摇头:“不行,你爬也得爬去。” 谢槿奚蔫吧了,噢了一声,冲着几个长老一拱手:“那弟子先告退了。” 由于他们几个下山出任务,柳长归大手一挥给他们都批了假,瑶一的课程都是基础,他们自己闭门造车也能造出个手推车来。 反正课堂测试还是有的,到时候他们哪里有问题订正哪里就好。 谢槿奚回去的路上还碰到了陶听竹和顾迟晚,她俩手挽手有说有笑的,捂着屁股的谢槿奚瞬间站直了身子,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他师父面前可以卖卖惨,别人面前还是得装一下的。 陶听竹大大咧咧地一揽他脖子,勾着他就往前走。 “兄弟,走,去瑶月台占个好位置。” 顾迟晚冲着谢槿奚笑了笑,伸手指着自己肩头:“没事儿了吧?你昨天昏倒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谢槿奚半弯着腰,别别扭扭地给陶听竹勾了一路,朝着她挥挥手:“没多大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陶听竹便撒开他脖子,笑嘻嘻地往顾迟晚面前一凑:“我说了吧!他准没事儿!” 不等顾迟晚反应,她又跑到两人前面,背过身来倒着走,边走还边手舞足蹈地比划。 “可惜你昏了,你是没看到,当时兰长老从天而降!一身黑衣英姿飒爽!萧苟那老狗贼还想出言侮辱咱们宗主,只见兰长老一把夺命烈血刀——不得眠‘唰’得一下砍在他面前,兰长老黑发飘飘,像月牙儿,像我的心跳。” “哎,哎,你知道兰长老怎么说的吗?” 谢槿奚同顾迟晚对视一眼,两人皆憋着笑,他轻咳了两声,接话道:“她怎么说的?” 陶听竹跑远两步,踩了块路边的石头,一撩头发,双目满是杀意。 “再多说一句,我砍了你。” 只可惜她这英姿不到一秒就破功了,兴冲冲来到二人面前:“怎么样怎么样,兰长老是不是很帅!” 得到二人的首肯后,她兴高采烈地“呜呼”了一声,满意地拍了拍谢槿奚的肩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兄弟,你真有品。” 说说笑笑间,三人已来到了瑶月台。 虽说长老们已通知了审判时间,但仍然有下午没课的修士三三两两聚集在此,生怕来晚了没位置,现场还有不少内门弟子着装整齐,分站几侧维持秩序。 谢槿奚打眼一看,闻子都和章驰柔已然在前排占好了位置,这会儿正冲着他们挥手。 三人落座后,负责他们那排的内门弟子列队往这边走来,谢槿奚刚一抬头,面前就齐刷刷站着一排人。 为首的那人深吸一口气,随后几人齐刷刷地道:“大师兄好!” 几人都吓了一跳,谢槿奚见这架势还是上辈子的事儿,他摆了摆手让几人起来:“你们好你们好,忙去吧啊。” 闻子都在一旁和章驰柔讲小话:“看见没,辈分大压死人。” 谢槿奚面不改色地踹了他一脚。 为首那人两眼发亮,自我介绍道:“我们都是刀门兰长老门下的内门弟子,对大师兄仰慕已久,这次来也是想问问。” “您是怎么打败那个金丹的!” 几人尴尬地对视一眼,他们对上萧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什么打败不打败的,全靠柳长归天降正义。 谢槿奚唇角带笑,流露出一副很熟稔的应对表情:“我说得再详细也不如一会儿长老们审判萧苟来得清楚,再等片刻就揭晓答案了。” 那位刀门的内门弟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几人再次齐刷刷冲着谢槿奚一拱手:“那我们就告辞了,打扰了大师兄。” 几人离去后,闻子都一捅咕谢槿奚:“你怎么没被吓到,刚那人突然叫一声我魂都快飞了。” 谢槿奚一巴掌拍在他天天乱捅人的胳膊肘上:“你胆子小,怪谁。” 陶听竹送上两声无情嘲笑。 瑶月台建在上瑶宗最边缘,中间是半圆形的巨大白玉台,两侧分别立着根冲天而起的圆柱,上面刻满了上瑶宗的宗规,外侧巨龙与红凤盘旋纠缠,显出一股威严之意,不远处就是大片翻滚不休的飘渺云海,令人目眩。 通常上瑶宗内要处罚什么人的时候,都会将众人叫到瑶月台当众审判,一是杀鸡儆猴,告诫众弟子此事的严重程度以及造成的后果,二是将所有事情公公正正地摊开讲,任何人对结果有异议都可以发表意见。 偶尔修协的人要审判某人时也会选在此地。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说,“瑶月台从不流善人之血”的原因。 夕阳渐起,随着远方一声巨大钟鸣传来,瑶月台周边的坐席也渐渐被各个身穿黑衣的弟子填满。 过了一刻钟左右,五道流光依次落在瑶月台中心的白玉台上,方才还小声交谈的众弟子瞬间噤声,纷纷望向台上五人。 一旁的内门弟子敲响铜钟,悠远空明的声音在场内荡开回音,专属于瑶月台的巨大结界缓慢合拢,隔绝外界一切动静。 君宿弦迈前一步,将困在金笼里萧苟的魂魄放出来,他甫一出现,一旁的两根巨柱便伸出条条锁链,穿透手脚筋与肩胛,将魂魄捆得结结实实。 审判,正式开始。 第55章 忆石 瑶月台上,万籁俱寂。 萧苟的魂魄浑浑噩噩地锁在台前,君宿弦伸掌一翻,掌心内便凭空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木盒打开,众人看见君宿弦取出一块透明的,内部却光华流转的石头,此时天空之中传来一声悠远啼鸣,似仙界袅袅之音。 君宿弦将石头捧在手心,面对众人高举着:“天道赐忆石,真相皆如愿。今日于上瑶宗瑶月台对萧苟降下审判,是非对错,邀众人亲眼见证。” 话音刚落,那块忆石便冒出一阵阵柔和白光,在萧苟的头上浮空旋转着,向下倾泻出浓郁的乳白色灵力,缓缓包裹住萧苟的脑部。 与此同时,坐在下方的谢槿奚突然脑内一痛,他捂着额头,缓慢摁揉。 闻子都正抻着脖子看忆石,回过头来一瞧谢槿奚这样子,紧张地凑过去小声问道:“没事儿吧,头又疼了?” 谢槿奚紧蹙着眉头,胡乱摆摆手:“没事。” 两人交谈之际,瑶月台周边翻涌的云雾升腾而起,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云镜,其中画面飞速倒退,停留在萧苟刚出生时第一次睁眼看清世界的时候。 忆石似是有自己的想法,将此前萧苟出生时期、幼年时期以及少年时期飞速掠过,众人只能从中得到些许信息,比如:萧苟在年少时还是一副彬彬有礼,努力上进的模样。 忆石加速到某一部分时,柳长归眉心微蹙,二指并齐对着云镜虚空一滑,飞速掠过的画面便又倒了回去。 于是众人便看到,在萧苟年少时期的某一天,整座城镇像是被笼罩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里,虚空蓦地一阵波动,城镇中的众人皆微不可见地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在萧苟的记忆中,一开始城门上挂着的“阳城”两个字,被迅速替换成了“狸仙城”,众人也像完全不记得一般,纷纷在城内开始供奉狸仙庙,与此同时,狸仙城外围也开始包裹上层层叠叠的结界与阵法,不明白是哪位大能的手笔。 上瑶宗的众位修士纷纷哗然。 或许凡人不明白其中真相,只觉得是大地轻微晃动了片刻,但他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分明就是外界的空间突然完美地替换掉了阳城! 弟子们交头接耳:“怪不得我前阵子接到阳城的任务,却怎么找都没看见阳城,只有个什么里山城在,我就直接回来了。” “那你这里山城也跟人家狸仙城对不上啊,昏头了你。” “哎呀,我觉得肯定另有隐情,你继续看就是了。” 分站侧边的内门弟子们纷纷敲响手中的小鼓,隆隆震天。 为首的那位刀门弟子气沉丹田,声音传出去老远:“噤声——。” 忆石沉默着继续旋转,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清楚呈现在众人眼前。 萧苟在狸仙城内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公子,他家世好,长得也算清秀,狸仙城内不少姑娘都对他心怀好感。 他举行过冠礼后的某天,像是突然魔怔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开始自己同自己讲话。 他坐在书房内,神情严肃:“我绝不容许你害了这座城镇,伤害我的家人。” 紧接着,他的神色又变得几分猥琐,但表情僵硬,偶尔还扭曲抽搐两下:“我来了你就得给我让道,懂吗?不然你就眼睁睁在身体里看我怎么搞得你家破人亡吧。” 就这样过了几日,萧苟的性情越发暴躁,他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几乎足不出户。 萧老爷时常担心地和他母亲在门外劝解他,但通常只能得到邦邦的摔东西声作为回应,二人对看一眼,只能叹息一声纷纷作罢,吩咐家仆看好这里。 但萧苟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反倒是另外一个神色猥琐的他时常醒来,出门溜达一圈,等到清醒的那个他苏醒时,强迫着身体返回屋里,在门窗处挂上一条又一条的锁,再将钥匙毁掉。 可这样仍然困不住他。 某天,假萧苟在屋内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里被真萧苟发疯交代了好几次,因此也少有人来。 他靠着门,向外面那个人求救,说得涕泪声下,惨不忍睹。 外面那人犹豫了片刻,才想尽办法将门破开,门框摇晃坠落,轰隆一声落在地上,等待灰尘落地,假萧苟才看清门外那人。 那人长着一张格外俊秀的脸,身上传来好闻的气息,假萧苟看呆了片刻,紧接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两人相谈甚欢,假萧苟得知这人是他小舅之后,笑得更殷切了。 真萧苟只有每晚才会短暂醒来片刻,得知另一个人用他的身体做得这些事后,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想尽办法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好消息是,假萧苟目前除了勾搭小九还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坏消息是,真萧苟能控制身体的时间更短了。 过了几天后,真萧苟像是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在书房内好不容易才抢来身体的控制权,随手摸到一根毛笔,一把就捅进了眼睛里。 他的灵魂痛得颤抖,但假萧苟也不好过,两人拥有着同一具身体,若萧苟真要与他同归于尽,他除了将萧苟压下去之外,别无他法。 可惜,夜晚似乎对真萧苟有什么引力,假萧苟完全抢不过。 他在屋内跪伏下来,对着萧老爷和他母亲的房间方向深深磕了个头,他泪流满面,满目皆是绝望与释然。 “爹,娘。孩儿不孝,不能养老送终了。” 萧苟跌跌撞撞地从屋子里跑出来,他另只眼也快看不见了,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一阵毛毛雨。 他走过狸仙城他从小走到大的青石板路,耳畔似乎听到城镇内的众人招呼他吃点儿什么的热情声音,他看不清路,却能感受到狸仙城的一切都在随他远去,包括他的童年,他的美梦,他的一切。 萧苟沿着小路踉踉跄跄地跑出城外,假萧苟一直没有动静,此时却仿佛积攒已久,突然发难。 萧苟扶着树干满面痛苦,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他双臂抱着自己,心脏蔓延开来一阵又一阵收缩的剧痛,假萧苟似乎也被他逼急了,在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殴打他的灵魂。 他面上的表情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平静,不多时,他像是难以再支撑住,蜷曲的五指摸到一直别在身上的匕首。 那是他冠礼时,父亲送他的礼物。 假萧苟似乎也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神魂扭打地更为剧烈,萧苟握着匕首的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 末了,他咬牙嘶吼一声,将匕首抽出,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匕首光滑的刀面,萧苟在其中模糊地看见自己如今狰狞狼狈的模样,脑中传来假萧苟暴怒的吼声。 “贱人!你敢!” 他仿佛又看见父亲慈爱地摸着他的头,母亲温婉的笑容。 “噗嗤”一声,匕首捅入胸前,流下血色的涓涓细流。 第56章 真萧苟 萧苟一生读书无数,四书五经圣人心得古诗百首,他随口就能道来,七步成诗早已是他幼年时玩儿腻的东西。 那时阳城萧家所有人都为他骄傲,他那个对外总是严厉的父亲,总是将他高高抱起,称赞他是萧家世代传下来的宝藏。 萧苟唯独没有看过的,就是跟医理相关的书。 他这毫无章法且带有自毁性的一刀捅得极深,却并没有真正伤及心脏。 他痛得神志不清,假萧苟便借机短暂地接管了他的身体,他五指成爪,趴伏在地上,站得起来就一步一步地挪,站不起来就在地上缓慢地爬。 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一个名额来到这里,如今还没有见到■■,这么仓促的死法,他不接受。 他记得攻■中提到,这个山上似乎有什么神仙庇佑,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运气,毕竟对于其他■家来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他想活,真萧苟却想死。 月光透亮,一轮饱满的圆月挂在上空,月亮见证了无数惨剧,此时也只是沉默地悬在天上。 萧苟昏迷了一阵,没有任何动静,假萧苟都以为他死了,但在月光通透地映照下,萧苟再次苏醒,并接管了身体一部分的控制权。 “天命之子……?哈哈…这个世界如果存在你这种天命之子……那大家一起毁灭好了。” 萧苟嘲讽地露出一抹笑,他虽然只捅伤了一个眼睛,另只眼不知怎的也看不见了。 但这都无伤大雅。 萧苟方才的匕首掉落在了山下,身上已无任何利器,他一只手摸到一块石头,另一只手却听着另一个魂魄的命令,不断地往前爬。 他面色流露出一丝恐惧,假萧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他妈的……你又要干什么…” 萧苟张了张嘴,微微上翘的嘴角与他表现出来的恐惧表情格外突兀,显得不伦不类。 “你想当天命之子,对吧?” 萧苟笑着,随着不断地爬行在地上磨尖了石头,他用尽浑身力气翻过身来,另一只手仍然不死心地维持着扣抓地面的动作。 他另只手高高举起,石头尖利的轮廓泛着光,笑容堪称恬静。 “喂,你叫什么?” 假萧苟在脑内喘着粗气,“你管这个做什么,快把身体交给我。” “你不是想做天命之子吗?怎么连名字都不告诉我。” 假萧苟发出一声嘲讽的笑:“行啊,也正好让你死的明明白白。我叫杜卫,好了吗,可以去死了吗?” 萧苟喃喃自语:“杜卫……天命之子……哈!” 他一直高举着的手终于落下,石头尖角不断地捣在丹田处,他痛得浑身颤栗,手上的动作却一次比一次更狠。 “是,我捅不死我自己,那我就把丹田也毁了。我没有修炼的本事,从小就希望丹田处有朝一日能生长出我自己的灵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丹田在哪里。” 他笑容癫狂,脑中充斥着杜卫崩溃的叫声。 “天命之子…没了丹田,我看你要拿什么修炼!拿什么去做你口中的那个狗屁天命之子!” 杜卫惨叫连连,他的神魂与萧苟的身体同感,似乎也感受到下腹处传来接连不断的剧痛,他咬着牙,暴起捶打着萧苟的神魂。 “妈的…松手!松手!!我他妈!叫你!松!手!!” 萧苟的神魂越来越虚弱,他的手惯性地抬起,落下,丹田处被硬生生捣烂,露出一个巨大的血洞。 杜卫如今迫不及待地要找到记载中的那个神仙洞府,他将萧苟几近透明的神魂随手一丢,强撑着站起身来,每迈一步出去都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巨大苦痛。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喂,系■!■■!出来!你不给我开放商■就算了,现在总要告诉我那个什么仙的在哪儿吧,不然我可真死了!” 萧苟越发虚弱后,杜卫真正掌管了大部分身体的控制,除了那只死死握着石头不肯松手的胳膊。他的脑中除了萧苟外,响起一个略带杂音的声音。 “■统正在接收中……” “接收成功。” “察觉到■■需求,已为您显示最佳路线。” 杜卫思索了片刻,换了另一个方向艰难前进。 他浑身上下都流着血,血滴在行进中滴落在绿叶上,枝叶一颤,血珠便滑落在地,将山路染得通红。 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一处格外茂密翠绿的山洞,杜卫仗着有后台,犹入无人之境般轻松穿过结界,只是不知怎的,原本沉沉昏迷将要消散的萧苟又突然清醒过来。 他神魂早已不清醒,只是被执念所牵引,将沾着不少血迹肉沫的石头狠狠捅进胸口的刀伤,手腕旋转,带动尖端搅烂血肉,杜卫支撑不住,踉跄倒地。 萧苟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低声嘟囔着。 “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他闭上了眼,神魂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从此搜魂寻找不到,也无法投胎转世。 萧苟这个人,从此就再也不是萧苟了。 杜卫倒地后,自一旁的巨石后窜出一只黑猫,猫咪摇着九根毛绒的尾巴,好奇地在杜卫身边嗅了嗅,迈着猫步轻巧地转了两圈。 此人身上的气息还算纯正,只是不知因为濒死还是血腥味太重,这股纯正气息快要彻底消散了,它只能闻到淡淡的味道。 不管怎样,还是救人要紧。 不由多想,黑猫很快趴窝下来,此间天地灵气旋转不断,黑猫发出一声极细的惨叫声,与此同时,一根尾巴从它身后脱落,缓慢地融进杜卫的身体里。 杜卫身上的几个血洞肉眼可见地缓慢愈合着,黑猫蹲在他身侧舔舔爪子,见他伤好了,便又扭过头自顾自修炼去了。 杜卫醒来后,仿佛神魂被人抽走似的呆坐了好几天,实则是因为他险些以为自己无力回天,正要商量着脱离出去。 谁知真被他运气好碰上了愿意救他的神仙,他自外界而来的未知魂魄与本地人完美融合花了好几天时间,等他终于适应了身体,先听到的是脑中声音的一句话。 “恭喜■主已完美夺回身体使用权,请继续努力收拢人心,达到终极■■。” “人民■统将持续为您服务。” 第57章 假萧苟 杜卫睁开眼,入目所见是一只晃着八条尾巴的黑猫,并且身上全无病痛,看起来只有衣服脏了些,通过脑中声音的转述,已然清楚了这就是救他一命的神仙。 他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恭敬地给黑猫磕了个头。 “狸仙大人在上,请允许信徒带您回去供奉您,信徒贱命一条,只能以此法报答。” 黑猫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抬起头喵喵叫着,随后纵身一跃,跳进他怀里。 在黑猫看不见的角度,杜卫用着萧苟的身体缓慢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那笑容越扬越高,差点要与耳根平齐。 什么神仙狸仙的,它能用一条尾巴修复好萧苟的肉身,想必能耐大着呢,此时不带它回去,下次指不定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一人一猫下山后,杜卫凭空摸出一个管状物体,里面盛放着透明的液体,他将尖头对准黑猫的脖颈,迅速将液体注射了进去。 随后他回到萧府,在众人一声声惊呼中戴上了萧苟的面具,他走入人群中,安抚着家人。 “没关系了,我这不是没受什么伤吗。放心吧,我回来了。” 在萧府歇息了几天,杜卫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步计划。 他想到自己之前看过的关于“城市英雄”“罪人杀手”等等报道,最终确定了,选择了这种方式。 他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城镇中隐藏的英雄。 他前几次杀人还会简单做下背调,确保杀的都是些风评不太好的,或者有罪的人。他第一次动手的时候,■统难得给他提了要求。 它要那些人的大脑。 杜卫没管这些,漫不经心地答应了。 每次杀完人之后,他都会将黑猫的血抽出来在墙上留下字迹,一是因为刚开始不确保这里的人能接受多少,如果因为这种“罪过”被抓了,还能祸水东引给妖族。二是因为他喜欢。 杀到后来,他已经将第一条理由忘记了。 他抓了那只黑猫将它囚禁起来,但不知为何根本没有办法取下它的尾巴,用刀砍不行,上手拽也不行,他每次去都是一肚子火,只能发泄在黑猫身上。 看到满身伤口的黑猫,他总算心情好了一些。 区区狸仙,还不是被他抽得鲜血淋漓。 好在他的计划很顺利。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狸仙城内渐渐开始有人在吹捧他的所作所为,于是他在后来的每一次行凶时,都会不经意地落下一些代表自己身份的东西。 渐渐的,脑中的声音提示他进度条动了。 这一动,就是将近三分之一。 他用进度条换来的■分兑换了一瓶傀儡剂,不过分量太少,他只能先在自己家人身上试试毒。 首当其冲地,便是萧苟的母亲。 那着实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每天只会来跟他聊家长里短,然后不间断地给他送些他根本看不上眼的东西。 这种女人,训斥两句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连哭泣都静悄悄的。 杜卫烦不胜烦,将傀儡剂喂给她的第一时间,就叫她死在萧府外面,别来他面前惹他心烦。 已经中招的母亲自然把他的话奉为天理,她双目无神地走出去,撞上前来吃饭的萧父,他奇怪地看了看她,转过身问杜卫。 “你娘怎么了?” 杜卫给他倒了杯茶水,将剩下的药剂都倒在杯中。他笑着,将一碗毒药递给他肉身的父亲。 “不知道。爹,来喝茶。” 自此,萧府彻底沦陷在杜卫手中。 自那以后,杜卫的■分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他兑换了更多的傀儡剂,将之下在了狸仙城人人取用的一条溪流中。 一天,两天。 他给狸仙城的所有人下了暗示,从此没有狸仙城,只有属于他杜卫的里山城。 自此以后,城主府像是消失了一般,彻底闭门不出。 萧府的姨娘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在城镇中看上了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女儿第二天就会变成他的姨娘,他的陪床,或者是他房中不知名的丫鬟。 他的幸福日子过了很久,却被一群白斗篷打破了平静。 那群白斗篷找上他,自称连天会,说可以给他提供更强大的助力,比如说:得到黑猫的尾巴。 这件事一直是杜卫的心病,他温香软玉在怀,思虑了许久,让白斗篷先给他看看诚意。 白斗篷给了他一根细线:“这是萧家主家才能使用的玉线锦丝,你去试试。” 杜卫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拿着五条尾巴,玉线锦丝上沾满了血,他神情癫狂,一根接一根的许愿。 白斗篷便这么在萧家住下了。 等到杜卫许下的愿望开始一个接一个实现后,白斗篷找杜卫要到了自己的报酬:黑猫的两条尾巴。 但杜卫仍然不知足,他想将自己的领地再扩大一点,他的目光放在了上瑶宗,这会导致他不可避免地与主■碰面,于是他找白斗篷索要了两个保镖,还有一个炉鼎。 白斗篷几乎在瞬间就答应了下来,给了他三个人。 一个擅长用毒,另一个是剑道天才。 至于炉鼎,是连天会一直圈进培养的阴女之一,杜卫大为满意,当天就将其他姨娘都降为了丫鬟,只将她收在父亲名下,成为了即将与他成婚的四姨娘。 临走之际,白斗篷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如果你有一天陷入了麻烦,我们会派一个人来帮你的。” 杜卫更为膨胀,他觉得所有一切发生都完美契合他的设想,他成为了真正的天命之子。 又在他的美人窝中逗留了几日,杜卫便去上瑶宗附近杀了李小宝。 他不熟悉上瑶宗这条商业街的情况,碰巧看到李小宝偷偷摸摸地在偷东西,几乎想也不想地就拐着他拖到巷子里杀了。 托黑猫的福,他如今已经迅速达到了筑基,并且在■统的帮助下发现了晋升的另一条捷径。 他喝下的人血越多,他的修为晋升得就越快。 他砍下了李小宝偷东西的那只胳膊,一如往常,■统吸收了他的大脑,一切发生的极为迅速。 杜卫还有些不得劲儿,长时间的虐杀已经让他的心理状况越来危险,他试图用玉线锦丝割开李小宝的四肢,但不知是修为不够还是其他原因,他做不到这点。 他听到巷外一片嘈杂,三两步踏上墙面,若无其事地回了萧府。 后来的事,便和谢槿奚口中经历的一模一样了。 第58章 母亲? 云镜中记忆骤然消散,流云纷纷,重新变为翻涌的大片云海。 原先众人还时不时会窃窃私语几句,但随着记忆逐渐铺开,萧苟与杜卫那可称“生死搏斗”的一战后,大家都没了声响。 修士界魑魅魍魉太多太杂,遇上什么事都有先例,众人也只会啧啧称奇几句,但不会过多关注。 大道漫长,唯有修炼才是正途。 可萧苟这事,谁都没有听说过,遇见过。 你要说他就是很常见的一次夺舍事件,也可以,但没有夺舍后变得如此邪性,能掌控整座城镇的。 而且忆石也从来没有出过如此事故,有些词句似乎被刻意消音,他们听不见,整件事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想到此,座下一些参与过刘二牛之事的内门弟子都变了脸色。 几人面面相觑,互相传音几句,都打算事后去问问柳长归。 按常理来说,此时君宿弦该宣判对杜卫的刑罚了。 但忆石迟迟不愿回到盒子里,它自杜卫头顶撤走,在众人的目光下,缓慢地飘浮到了谢槿奚面前,在光华的映照下,众人才看清那边似乎有点小混乱。 谢槿奚几乎全程都撑着头没怎么仔细听,到了后半程,那疼痛如刺骨银针,搅得人心烦意乱。 他太阳穴狂跳,眼前甚至飘花。 在某个瞬间,他似乎共感了杜卫的灵魂。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上过瑶月台的人都会在被忆石窥探的那一刹骤然苍白了脸色,但为了避免犯事者口出狂言扰乱秩序,满是阵法咒语的锁链上也有一层噤声诀。 这些人下了瑶月台后,不外乎都变得神魂动荡,显出一副痴呆模样。 萧苟的神魂小幅度地颤抖着,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在所有人都专注云镜的时候,谁会注意到这个罪犯痛不痛。 没有人在意,就算看到了,大家也会笑着说是他活该。 但奇怪的事,谢槿奚上辈子来瑶月台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大半时间都在外追着连天会跑,连宗内的试剑大会都没去,瑶月台审人他能赶上一次都是稀奇事了。 按理说,他不该对瑶月台的事如此清楚,连罪犯会被锁链折磨得痛不欲生,并且根本无法开口这些细节之处,他都不该了解。 可谢槿奚就是知道。 这种感觉就像刻在他脑子里,那是一种就算没来过瑶月台,没看过一次审判都一清二楚的感觉。 他头痛欲裂,耳边声音渐平,是记忆回溯结束了。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正要找闻子都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击得溃不成军。 他死死咬着牙关,五指成拳死死抵着额头,掌心被坚硬的甲面抠出月牙形的印痕,他整个人都在细细地打颤,全身都覆上一层薄汗。 闻子都回头正要跟他感慨萧苟的事,猛然看到他这个样子,顾不上别的,扯着他肩膀就是一阵晃,边紧张地追问:“怎么了?谢槿奚?谢槿奚!” 其他几人也从云镜处挪开目光,担忧地看向他。 谢槿奚从审判开始好像就头痛不停,他们也担心地询问要不要别看了,去找杜长老看看情况,但谢槿奚拒绝了。 “没关系,头疼老毛病了。不用担心我,实在受不了我也不会强撑的。” 但眼下看来谢槿奚就是一直在强撑啊! 章驰柔愧疚地咬着唇,唇边泛白,险些要给他咬破了:“…要是我能早点注意到大师兄就好了…,我还坐在他边上……我…” 陶听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满脸严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去找杜长老,你们看好他。” 顾迟晚两手悬在谢槿奚身侧,尽可能地将自己的灵力给他渡去一点,但收效甚微。 她看了陶听竹一眼,“听竹,快去快回。” 他们后面的修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纷纷起身询问怎么了。 但纷乱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陶听竹刚起身,忆石便旋转着停留在了谢槿奚的面前。 谢槿奚感受到了一股微凉的风扑面而来,他勉强将眼皮抬起一条缝,只觉忆石内的光华更甚,他的目光连带整个神魂仿佛都被吸引进去。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的面色逐渐由苍白转为红润,周遭灵气流动不停,迅速被他吸收,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自然结界。 谢槿奚睁眼时,已经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 他抬头,眼前是完全纯白的一片天地,地上流淌着极浅的溪流,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浸透湿润,极其贴身地覆着身体。 浑身的不适与疼痛都淡去了,谢槿奚躺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干。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耳边只有极淡极浅的水流涌动声。 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他反而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他蜷起双腿侧躺着,像是回到了九泉村阴暗泥泞的地下甬道,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他闭上双眼,感受到一股磅礴却柔和的气息缓慢向他接近,谢槿奚被连天会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那股卡在心头不上不下的急切和紧迫感也慢慢淡去。 那股气息缓慢地覆盖下来,谢槿奚被它拥着,像是一只雏鸟卧在人的掌心中。 这种极其类似“母亲”的感觉让他睁开双眼,可面前空无一物,连水流都未曾改变流向。 但确实有什么东西拥抱着他,透明的,看不见摸不着的。 谢槿奚试图寻找它的存在,他望向那股气息,嘴唇翕动,片刻后才低声唤出一句。 “………母亲?” 看不见边际的空间内连回声都没有,沉默凝为实质,只有水流仍然奔流不息,向不知名的方向不断前行。 那股气息渐渐离去,谢槿奚仓促间爬起身,又被衣角绊了一跤,再次跌坐在地上,水花四溅,他仍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向那气息追随而去。 “等等、等等!你是……你是谁…?” 你是我的母亲吗? 那一句话他没问出口,只是徒劳地迈步向前追赶,沾满水的衣服向下坠着他,他的步子越来越慢,直到他再也迈不动脚步。 水流沉默地向前走,只有他留在原地。 “孩子。” 纯白的空间内一阵隆隆巨响,谢槿奚耳鸣嗡嗡,一丝血线顺着耳洞流淌,滴落在地上,染红了他脚下的水流,溅起一朵浅红色的血花。 “往前走吧……往前走吧……” 他抬起头,面前似乎有什么去而复返,捧起他的脸,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那声音似有众人之音,它低下头,仿佛千万个人都站在他身边。 “别害怕,我会一直保护你。” “我会一直注视你,直到你醒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记住你。” 第59章 谁?怎么了? 在忆石飘向谢槿奚时,柳长归便已瞬移来到了他身侧。 围在谢槿奚身边的众人纷纷站了起来,齐齐对着柳长归行礼:“宗主。” 柳长归淡淡颔首,伸手放在由灵气自我形成的结界上,阖目探寻一番后,由白云向众人传达了他的意思。 “都别挤着,他要破境了。” 众人哗然大惊,纷纷瞪着眼瞅着那朵白云,又转过眼看着坐在那里的谢槿奚。 不是,他刚说什么? 这个消息如飞鸟掠云般迅速传遍了整个瑶月台,杜三七早已起身,听到这个消息后,又紧皱着眉头缓慢坐了下去。 他方才明明看到谢槿奚脸色苍白地被围在那里,怎么如今一转眼,竟然要破境了? 君宿弦丝毫不慌地负手站在原地,眼神却幽幽地盯着谢槿奚的方向。 “果然…,唉,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柳长归手底下把他抢到符门去。” 修士们的嗡嗡交谈声已经压不住了,因为连内门弟子都凑在一起私下讨论。 “哎,你听说没,我们大师兄要破境了。” “啊?谁要破境了?” “大师兄啊!就那个,咱们宗主的大徒弟!” “大师兄要破境了?他原先什么修为啊?” “听说开学那几天刚到练气二……看来是没接受过家族培养了。” “不是,什么开学那几天,现在不也才开学没多久吗!” 眼见众人的讨论声渐渐变得吵闹,柳长归向后侧了侧头,给君宿弦递了个眼神。 君宿弦十分熟练地捏了个诀,他的声音便成倍放大,环绕在每个人耳边。 “噤声。” 都说在外悟道破境之人最怕被打扰,但谢槿奚就像没听见这边的吵闹声似的,他还是维持着原样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头,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柳长归伸手一勾,云海边便涌来一群绵软的云,它们同天地灵气共生,缓缓渗透进结界里,将谢槿奚托住,随着柳长归的指引送去了瑶光殿。 它们将谢槿奚放在白玉冰精榻上,只留下一片跟谢槿奚熟悉的云,其它的云绕着谢槿奚转了几圈,纷纷退了出去。 瑶月台这边,审判继续进行。 君宿弦将空空如也的盒子关上,与此同时,负责鸣钟的内门弟子摆动钟杵,厚重悠长的钟鸣声再次回荡。 白玉柱内,缠绕在杜卫魂魄身上的锁链不断收紧,直到将杜卫整个魂魄全部吊起,他四肢大开,被高高悬挂在众人眼前。 君宿弦手执一根巨大毛笔,因毛笔的笔头过长,而笔身又太细,远远看过去,他跟拿着根拂尘没什么区别。 他挥动毛笔,纯黑的笔身上以金石篆刻着的几个大字——“日月毫”在阳光下闪烁着光,众人只见笔头逐渐染上一层浓厚的红,而在尖末处,又浸上了一段纯正的金。 此时,君宿弦便执日月毫,将杜卫所犯下的种种恶行书写在半空中,他以灵气为墨,作云雾为纸,连通天地,构通瑶台,请天道降下判罚。 云海翻涌处,自天际落下一道金光。 那金光似有灵识般绕过众人,飞速掠向杜卫,只见被下了噤声咒的杜卫突兀地张大了嘴,神魂剧烈颤抖,令锁链不停哗啦作响。 一缕金光穿透杜卫的识海,将君宿弦写下的罪状书一并吸收,与此同时,被高高挂起的杜卫仿佛被烈日灼烧般,散发着一阵焦黑的气。 不过片刻,便有一丝黑雾从他神魂中脱离而出,几乎没有被人注意到。 那黑雾一出现,连飘浮着的金光都黯淡了些许。 眼见它要逃,柳长归二指并齐一夹,将它抓在了手中。 那黑雾在他手中不断收缩挣扎着,众人只看见柳长归伸手抓了什么,并不知这黑雾的存在。 几位长老却是明白人,杜三七凑近看了一眼,嫌恶地皱着眉。 “它的气息比蛊还要恶心,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柳长归抬头瞟了金光一眼,见它对黑雾似乎没什么反应,却微不可见地离自己远了些。 他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确定了,柳长归捏着黑雾提起来看了看,那黑雾犹如一只蠕虫般在他指间不断蜷曲挣扎着。 这东西究竟有多邪乎,连天道金光都避之不及? 杜卫的神魂彻底在金光入体中消散不见,锁链沉重坠地,缓慢地缩回了白玉柱中。 由于没有任何人在记忆结束后对杜卫的判罚提出异议,君宿弦便收了日月毫,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化作一阵流光离开了瑶月台。 这一场针对杜卫的审判,便到此结束。 几人落在瑶光殿时,恰好谢槿奚睁开了眼。 他似乎还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险些又要从白玉冰精榻上翻下来,柳长归指尖一动,一道灵力将他牢牢护住。 谢槿奚抬眼看了看他们几人,混乱地对着柳长归点了下头:“……多谢师父。” 杜三七三两步上前,伸手一拽他胳膊,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上一条纯金细线,那线条仿佛刻在了他的皮肉里,隐隐透着光。 原本只想给他把下脉的杜三七:这是啥呀!这死孩子身上一天天都是啥啊! 他没好气地握上谢槿奚的腕子,二指轻搭在脉络上,指肚下压。 片刻后,他目光复杂地抬起头:“孩子,你知道你现在修为多少了吗?” 谢槿奚懵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杜三七放下手,扫视了一圈众人。 “练气五阶。且你的灵力浓度,纯度均未改变。” “这可能吗,柳长归?” 第60章 呼吸就是修炼 柳长归面色也有几分严肃,却不是对谢槿奚骤然提升的修为,而是对他小臂上的那条金线。 杜三七将他的手放回去:“你知道你自己的灵根吧?” “知道。”谢槿奚轻声应着,“我是杂灵根。” 杜三七抱着双臂,冷笑一声。 “原本你这种压制灵力突破的修炼方法是不适合绝大多数单灵根和双灵根的,这种方法也只有杂灵根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但你只是闭了会儿眼睛,再次醒来后,你的杂灵根全部平稳、迅速地到了练气五阶,你自己想想你练到练气二阶相对平常人来说慢了多久,你觉得这可能吗?” 谢槿奚也一头雾水,但杜三七的话他又不敢接。 杜三七又将矛头对准了柳长归:“柳长归,我问你呢!你说话啊!他是你徒弟!” 柳长归仍然思索着那根金线,没理他。 玉浅过来拉着杜三七:“好了好了,别生气啊别生气,宗主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他吵吵什么啊,不至于不至于。” 杜三七便一把揪住玉浅的领子,玉浅吓得将两手抬起,被杜三七拽着晃。 “好,那你说!你觉得这很正常吗!” 玉浅正要再敷衍他几句,便看柳长归那边一把拽起了谢槿奚的胳膊,那条金线突兀地发着亮,而谢槿奚本人,则是满脸痛苦地想要伸手去抠挠那条线。 杜三七也不跟他吵吵了,将玉浅随手一放,快步走到他们那边,却在想要出手时,被柳长归拦了一下。 柳长归微不可见地抬头看了一眼,君宿弦也似有所感,暗自掐了个诀,结起一层隔绝神识的结界。 结界一成,柳长归便不再拦着杜三七。杜三七取了颗丹药喂进谢槿奚嘴里,谢槿奚只觉识海一阵清凉,原先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自从谢槿奚来找他说过疑似被人窥探的事情之后,他便对这方面思虑颇深,直到方才他站在谢槿奚身侧,一瞬间有种强烈的窥视感从上而来。 硬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极其令人不适的“凝视”。 而仅仅是因为柳长归站在谢槿奚身边,他也不可避免地被某种东西凝视了片刻,这也要多亏他站得近,修为高。 像常年与天地沟通的君宿弦,不用站在谢槿奚身边便对那种感受有所察觉,而其他长老,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 这也正常,与天地间的缘分极其独特,若说修士是百中出一人,越往上走就越稀少的话,这种人可以说百年都难得出一个。 谢槿奚跟随着药力暗暗运功,可还未等他盘膝坐好,诀也没掐,只是心意一动,眼前便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灵气,而这灵气显现得越来越多,仿佛以前他看不见的那些灵气全都现身出来。 并且,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自发地涌进他的丹田内。 这种奇观令谢槿奚骤然睁开了眼,他一把抓住杜三七的手:“长老,我不对劲啊!” 杜三七白了他一眼:“你就没对劲过,怎么了。” 谢槿奚看了眼柳长归,又看了看其他几个长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我好像,不需要修炼了…” 柳长归眉头一跳,阖眼叹了口气,窗边早有一缕扒着窗户的云迫不及待地闯进来,一边给柳长归做着传达板,一边围在谢槿奚身边。 “是你的亲和力提高了,你看窗边,再看看你身上。” 谢槿奚抬眼望向窗边,只见那边云雾翻涌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激烈,被谢槿奚一看,无数云朵往上凸出一团小爱心,远远望过去,还在微风下轻轻摇晃。 而身上的这个…… 云:贴贴!贴贴! 谢槿奚感觉有点不妙,便见面前的云上又变了一行字。 “你的状况除了我们几个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的朋友也不行。” 他点点头,忍不住好奇:“所以,我现在相当于每时每刻都在吸收灵气了?” 柳长归颔首:“想来你很快就能正式修习剑谱了。” 谢槿奚眼前一亮,他的宝贝剑谱!他的宝贝剑剑!他马上就要来了! “还有,你胳膊上的那个东西。”杜三七掏出几瓶透明的瓶子,里面连丹药都是半透明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凝神丹,我每月会给你送一批,这药没有副作用,宁可多也不能少。”杜三七面色有几分恍惚,很快又恢复了,“如果感觉自己因为那个东西受影响,尽快吃下去。” 谢槿奚抱着丹药瓶瓶拱手作揖:“多谢杜长老。”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 柳长归伸手指了指天,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瑶光殿出去后,谢槿奚撞上了几个在瑶光殿门口鬼鬼祟祟的人。 闻子都被众人推出来,差一步就要迈进瑶光殿的大门,他又灵活地一扭腰往后倒,摔也不愿意摔进瑶光殿。 他压着声音:“要死啊陶听竹!你差点儿给我推进去!” 陶听竹本来声音就低,这会儿只是放轻了声音:“不是你要进去的吗!你进啊!我帮你一把你还怪我!” 闻子都“嘿”了一声,蹲门口跟人吵架:“我说我想进去你也不能推我啊!我心理准备还没做好呢!” 章驰柔默默地出声:“咱们宗主会吃人吗…?” 顾迟晚拍拍他的肩,带他远离了这俩人:“他们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凑一起就吵架,别管他们。” 站在门后的谢槿奚沉默了片刻,彻底推开大门,便看见闻子都和陶听竹在门槛边打成一团。 两人坐在楼梯上,就这么你给我一下我给你一下。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两人齐刷刷站起来,纷纷低着头垂着眼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宗——” “大师兄!你没事吧!” 章驰柔绕过两人往谢槿奚面前一站,顾迟晚站在二人身后,拍拍肩,给他们指了指门口。 二人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谢槿奚正笑着跟章驰柔聊天,便齐齐围了过去,两人一张嘴能顶十个人,都挤在门口叽叽喳喳。 从瑶光殿内窜出来一朵云,一人屁股上给了一脚,将几人齐刷刷踢出门口后,云朵显出一行字:“再吵都给我去挥剑一千次”,随后它将大门啪得一关,留下几个人坐在地上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便又都笑起来。 年少的青春总是这样,烦忧像晨起的露,怎么也压不垮生机勃勃的绿植嫩叶。 第61章 小组作业大检测 小组五人回去休息了几天,同时接到了君宿弦的传信。 信上通知,由于之前检查小组作业的时候他们出外勤去了,所以他们组的小组作业挪到了这周汇报,此次来信就是告知他们注意汇报时间。 陶听竹收到传信的时候,正在她新加入的社团里大展雄风。 上瑶宗内社团众多,考虑到不同弟子的不同需求,每十人就可以建立一个社团,社团名称种类多样,常见的有什么书法社啦,绘画社啦,蹴鞠社啊等等。 不常见的,就比如陶听竹现在加入的这个:兰烬长老粉丝交流社。 她今天将高发束成了两个低低的双马尾,头上绑着一圈红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兰长老我爱你! 她手拿两个红棍,随着每一次人群的欢呼挥舞着。 “兰长老兰长老你好强!” “兰长老兰长老你好帅!” “兰长老兰长老你好美!” 陶听竹尖叫着挥舞着红棍,在她啊啊啊的声音中,一只纸鹤精准无比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头扎在了陶听竹脑袋上。 “哎呦!”她摸着头回头看了眼,“谁他妈打我啊!” 后面的人仍然激动地在跟着口号挥舞双臂,没一个人理她。 陶听竹嘶了一声,左右瞧了瞧,没看见东西,又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举起手继续欢呼。 那纸鹤眼见她前后左右都看了一圈,就愣是不肯抬头,气得翅膀都扇快了点,又在她头上叨了一口。 陶听竹这次终于肯抬头看了,她捏着纸鹤拿下来,打开瞧了瞧。 看清信中内容后,陶听竹不激动了。 她一把摘下头顶的红绸塞进储物戒里,挤开狂热的人群飞奔而去。 坏了!她完全忘了作业这回事儿了!! 她跑着跑着犹豫了一阵,接着目标明确地冲到谢槿奚宿舍里。 等她到了一瞧,嘿,大家都到了。 闻子都咬着手指到处绕圈走,嘴里还嘀咕着“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谢槿奚面前摊开放着一本《符箓与阵法基础概论》,目光呆滞,神游天外。 章驰柔拿着几个纸片充当阵石在地上摆阵,边摆边扭头看下书,然后满脸疑惑地蹲在地上。顾迟晚蹲在他旁边,给章驰柔编辫子。 陶听竹叮呤咣啷地冲进来,带来的风吹飞了章驰柔阵前的一张纸片,他起身去追,连带他身后的顾迟晚也没反应过来,揪着他头发没放。 章驰柔哎呦一声捂着脑袋,脚步向后踉跄着倒在地上,顾迟晚被他牵连,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地伸手一拽,正好拽到闻子都飘过去的半边衣角,连带闻子都也摔在地上。 陶听竹赶忙去扶起他们仨,满口的对不起对不起。 这鸡飞狗跳的一阵总算将谢槿奚飞出去的魂唤回来,他长睫闪动,才看清几人在地上歪七扭八摔成一团。 “…你们干什么呢。” 陶听竹作为唯一一个没摔倒的幸运儿,抬起脑袋看着谢槿奚问:“谢槿奚!小组作业咋办啊!” 谢槿奚看着面前书本上对八珍阵的注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还以为你们怎么了,赶紧起来,我们演练一下。” 闻子都爬起来整理衣服,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会啊?!你会你,我……” 他伸手指了指谢槿奚面前的书,又指了指自己:“那怎么我来的时候你对着书发呆啊!我还以为你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搞!” 谢槿奚无辜地一耸肩,深得兰烬真传:“你也没问我啊,你进来就搁那儿转圈圈。” 陶听竹终于松了口气,她把顾迟晚拽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知道就行知道就行……跑过来累死我了。” 章驰柔拿着刚刚做下的笔记去谢槿奚面前询问,顾迟晚给陶听竹倒了杯温水,几人都十分自然地将谢槿奚的宿舍当成了他们的集合点。 等那边终于解答完困惑,章驰柔眼睛亮亮地看着谢槿奚:“大师兄!你好厉害!” 谢槿奚看着他脑后的麻花辫,悄悄给顾迟晚竖了个大拇指。 他拍拍章驰柔:“你比我更厉害,我也就书看得多点而已。” 几人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组长身上有不少秘密了,听到这话谁也没有多问。 每个人身上有点秘密是很正常的事情,哪怕他们一见如故、相处再久,也不能强迫每个人将自己的秘密公开。 比如在瑶月台出的那档子事,谢槿奚不说,他们也不问。 如果朋友愿意告诉他们,他们乐意倾听,如果朋友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也愿意闭上嘴,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多问。 朋友之间,互相包容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能遇到三观相合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不代表他们一定要将朋友彻底剖析开来研究明白。 这个道理,几人都一清二楚。 谢槿奚将符基摊开,指着八珍阵那张图给几人讲解,他声音温和,有不懂的向他提问他也不介意,反倒在再次讲解完后还会贴心地问一句“听懂了吗?”。 几人听得如痴如醉,直到顾迟晚撑着头说了句:“大师兄,你之前给别人讲过课吗?感觉……” 她和陶听竹对视了一眼,陶听竹续上了她的话:“感觉你挺为人师表的,还真有长老和几个大弟子讲课的样子。” 谢槿奚恍惚了一下,在他过去的修炼生活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给他的几个师弟师妹讲课。 苏言听课最爱问问题,所以他经常要将书本吃透才能回答上来。 昭云听课不老实,一会儿心思就不在书上了,他每次讲课只有幽默风趣一些,昭云才会感兴趣继续听下去。 几人中,只有南杏落不用他操心。 他听课认真,笔记也做得一丝不苟,偶尔还会问些超纲的问题,但往往是他自己想了很久还不明白才会来询问谢槿奚。 他很快回神,抿着唇笑了一下,又像是在期待着怀念着什么。 “可能是因为…以前经常给别人讲故事吧。” 第62章 准备准备过年啦 通过君宿弦的小组作业检查后,有请下一组的组员们总算松了口气。 瑶一上半年过得紧张又刺激,乍一放松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这天几人上完早课,在食堂稀里糊涂解决了一顿,便纷纷凑在谢槿奚的宿舍里摸鱼。 谢槿奚:我忍你们很久了你们没宿舍吗。 陶听竹闻子都顾迟晚章驰柔:我们没有单间呀! 下午没课,五个人凑一块儿无所事事。陶听竹和闻子都兴致勃勃地抽条子,章驰柔从君宿弦那儿借了本阵法书埋头苦读,顾迟晚把陶听竹和闻子都的头发辫一块儿了。 谢槿奚撑头看向窗外,书桌上摊开的纸张被风吹得像鸟儿振翅,窗外枝叶微黄,时不时在院内卷起一阵剧烈的风,卷着落叶狂舞。 他将镇尺压在纸上,神情放松。 天气渐渐冷了。 自瑶月台事件之后,他很少能感受到那股未知的窥视感了。 柳长归说,是君宿弦研究了一下护山大阵,将隔绝神识的部分着重放大了。 不过更多的… 他抬起小臂,看着刻印在皮肉里的那条金线,若隐若现,在光下反射着亮。 谢槿奚只要定时定量吃凝神丹,这条金线就不会在出现上次蛊惑着他抓挠的行为,金线便像一个平平无奇的纹样绣在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动静。 虽说如此,可他还是感觉窥探感的消失也有这条金线帮忙。 杜三七还是每月月初给他送一批凝神丹过来,偶尔夹杂着别的不知名药丸叮嘱谢槿奚吃,有什么反应都给他写在回信的纸鹤上。 谢槿奚就这么成了药门长老的编外试药人。 不过杜三七给的也很多就是了。 就不说他们时不时碰面杜三七就要塞他几瓶药,光是他每个月送来的凝神丹都是很大一笔开支,杜三七给他看的药单上全是罕见的天材地宝。 他有次下课走的晚,便顺带问了下杜三七当时怎么会那么及时地炼出凝神丹,杜三七收拾书本的动作一顿,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吐出来一句: “天意不可违。” 谢槿奚便不再多问。 天道之事目前还不是他能触及的,饶是柳长归和君宿弦那种身负天缘的大能,也不会时时探求天道。 原本修士修行,行得就是逆天改命之事,若要在此之上揣摩天道之意,天缘又弱,很可能直接就被天雷劈死了。 谢槿奚还觉得老天爷挺小心眼儿的,让他回来了可什么都记得不清不楚,这和没回来有什么区别。 念头刚想完,屁股后面就打下一道亮紫色的细小雷电,那雷劈他跟逗什么玩儿似的,就不远不近在他后头,偶尔他跑不动了,雷还会好心地停下来等他休息片刻。 从那以后,谢槿奚就再也没敢腹诽过老天爷。 上瑶宗是每年元宵后开学,快年底时放假,刚好让修士们好好过个年。 虽然也没有多少人回家就是了。 闻子都那厢早早给家族里去了信,说他过年不回去,那段时间纸鹤寄回来的信件都快把谢槿奚宿舍淹了,随手打开一张就是闻子都的七大姑八大姨,五小叔六小舅对他的各种问候。 什么“我听你娘讲你今年不回来啦?哎呦修炼有什么搞头嘛快回来姨姨给你介绍漂亮姑娘。” 这是闻子都的表姨。 还有什么,“你修炼把脑子修坏掉啦?家里哪个不是修士不都回来过年了,你搞快点,别让我去上瑶宗抓你回来。” 这是闻子都亲娘。 还有一张比较薄的,谢槿奚捡起来,那封信——说是一张纸更为准确,上面就几行字:“爱玩儿玩儿,甭回来,爹替你挨过揍了。怕你生活费不够,随信给你寄了点灵石,带朋友们出去转。” 闻子都走过来,红着脸傻呵呵地:“这是我爹。” 谢槿奚:…… 这难不成还是我爹吗。 他手上提着一小袋沉甸甸的灵石,冲他们晃了晃。 “想吃什么!我请客!” 陶听竹也在帮他拆信,听到这话就往他面前窜:“哇!发达了啊闻子都。” 她搭着顾迟晚肩膀:“快,我们想想吃什么,咱吃个大的。” 谢槿奚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信件整理好,码放在桌子上。屋外已有星星点点的小雪飘落,将院子染得一片银白。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几封信件,掸去上面的灰,将它与其他信件都递给闻子都:“你们去吧,我有点事。” 闻子都把信件都收进储物戒里:“你真不去啊?这都放假几天了” 谢槿奚摆摆手,“快去吧你们,我真有事。” 闻子都几人只好作罢,一人一句会给他带点东西回来,整得他像什么在家没子女缘一个人孤苦过年的孤寡老人。 一群人走后,他的宿舍才算安静下来,入冬时天色黑得极早,黄昏只在天边露了个头,便迅速沉寂下去。 谢槿奚提了一篮在瑶膳殿二楼买的吃食,上面搭着厚厚一沓纸钱,在院子里朝北的方向搬了个小桌子。 他将吃食摆上去,又挨个在房屋的边边角角都点上蜡烛。 黑夜深重,唯有烛火随风轻轻摇摆。 他磕了个头,先将杯中酒液洒在地上。 “村长奶奶、王婶子、李夫子、赵夫子、刘婶子,谢叔,还有九泉村的大家。” “快要过去一年了,我来同你们说说话。” 他再次将杯中倒满酒,屈膝跪坐在地上,掐诀引火,眼睫低垂着,将纸钱细致地摊开,让火苗引燃。 橘红色的火光跃动着,灰白色的尘在半空中飘浮,有些轻柔地落在他的发间,很快又被微风吹拂下去。 “我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他掐诀引动灵力,指尖一点微光随他心意变换着模样。 “你看,我现在也能修炼了,是不是很厉害?” 他将一张张纸钱放入火堆中,火苗温柔地舔舐上来,在他眼里映着明明灭灭的光。 “我的师父也很厉害,我的朋友们也很厉害。……我已经找到凶手了,是师父告诉我的。” “他们很厉害,背后还有好多好多的阴谋,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他们的。” 他从怀里掏出那半截保护良好的断笛,捧在手心里看了片刻。 “奶奶,临走的时候,我在您身上拿走了这半截笛子,另外半截我找不到了。” 他似乎又回想起遥远的记忆里那堪称可怖的一幕,他深吸一口气,将断笛收起。纸钱烧完了,他再次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土地,久久不愿抬起。 “奶奶,大家,新年快乐。” 灰黑的尘土堆里仍有泛着红的火焰,时不时噼啪烧两下,漫天的尘卷着他,将他围绕在中间,久久不愿离去。 第63章 过新年呀过个吉祥年 大年三十,上瑶宗内喜气洋洋的,一片热闹。 大部分弟子都留在宗内,有些瑶四瑶五的也都回来了,趁着过年聚一聚。 闻子都几人疯玩了一夜,睡到日上三竿才往谢槿奚那边走。 他们到的时候,谢槿奚已经挂完了灯笼,正在磨墨写对联。 大红灯笼挂在门口,积了薄薄一层雪。 谢槿奚一抬头,看见几个人手上拿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顾迟晚和章驰柔正指挥着那俩人挂剪纸画,他凑过去一看,是个憨头憨脑的小狼。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冬日寒冷,谢槿奚换下了黑袍白襟弟子服,少见地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外罩一件纯白大氅,毛边细绒绒地在他颊侧,被风吹得微微向后晃着。 闻子都回头一看,欣喜地冲他努努嘴:“你来啦!看,这个是陶听竹的。” 顾迟晚在他后面叫:“歪啦歪啦!快回正!” 闻子都赶忙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才将剪纸贴好。 章驰柔手里还拿着几个别的,谢槿奚拿过来看了看,振翅欲飞的蝴蝶是顾迟晚的,跃起扑雪的小狗是章驰柔的,抱着一团毛线玩儿的猫是闻子都的,最后一个,是他的。 他将那张剪纸拿起来,透过冬日的光看过去,原本深色的瞳也被雪光映得泛着一丝浅浅的棕。 那是一只飞掠云间的鸟。 他拿着剪纸回头跟章驰柔说话:“这都是你做的吧?” 章驰柔摸摸脑袋,嘿嘿笑了一声:“对啊大师兄,你猜到啦。” 他话说完,便掏出了那个草编小狗,其他几人也凑过来,都拿出了章驰柔给他们编的小东西。 几只草编的小动物卧在他们手心,几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好啦好啦。”陶听竹一插腰,将草编小狼收回去,“赶紧贴!还有你谢槿奚,你对联写完了拿过来,我们一并给你贴了。” 谢槿奚应了一声,拐回去继续写他写了一半的对联。 等装饰完院子,已经近中午了。 闻子都从储物戒里取出昨天买好的吃食,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有些热菜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令人食欲大增。 几人围坐一桌,热热闹闹吃了个午饭。 吃饱喝足,闻子都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你们…嗝,你们瑶二想好去哪个长老门下了吗?” 说完,他又一指谢槿奚:“大师兄例外啊,他剑门妥妥的。至于我嘛…” 他摸了摸下巴,“我肯定是要去音门的。” 陶听竹翘着二郎腿,发现没被顾迟晚阻止还得意地晃了晃:“我要去刀门!兰长老就是我的神!” 顾迟晚无奈地看着她,但到底是过年了,也不再纠正她跷二郎腿对身体不好。 “我应该去医门。”她拿着朵摆盘装饰的假花,拇食两指捏着根茎左转转右转转,“我不想再看到大家受伤了,那种感觉太无能为力,我不喜欢。” 章驰柔则抬头看着天,眼中满是崇敬之色。 “我要去符门。我从小就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可惜我家里人一直不允许。” 他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对我的选择负责,也想让家人为我的选择骄傲一次。” 谢槿奚手捧热茶,淡淡地笑:“那很好啊,大家都有自己想做的事,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或者说,他们的人生才刚开始,往后还有大把大把试错的机会,此时不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难道要等到他们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再坐在一起感叹年少时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坚定过一次吗。 那未免有些太令人唏嘘了。 傍晚时分,上瑶宗宗内举行了一次盛大的跨年夜宴。 地点选在了中心广场,几人匆忙赶过去勉强坐到前排,便见面前长桌上摆满了吃食和酒水,广场正中空了一处,此时有不少队伍叽叽喳喳地在一旁候场。 等柳长归和几个长老一落座,宴会便开始了。 音门的修士们吹拉弹唱样样都会,还有人临时表演了几个弟子们家乡的小调,有些都是流传较广耳熟能详的,众人便跟着一起低低的哼唱。 刀门弟子们表演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刀舞,兴致上来,兰烬还亲自下场舞了一段,引得众人高声叫好,手都拍红了。 医门修士则是合着音门的伴奏表演了一曲舞蹈,大家看得如痴如醉,在结束后纷纷鼓掌喝彩。 最后出场的是符门的修士,他们玩儿的花样可就多了,先是靠着阵法上演了一场精彩的烟花表演,又以符箓配合幻化成各种神兽幻境,叫人目眩神迷。 众人笑啊闹啊,瑶一的弟子们和瑶二瑶三的闹做一团,瑶四瑶五的在旁边嬉笑着看热闹,众人皆面色红润,显然都喝了不少。 闻子都喝得看人都眼晕,这会儿拿着筷子敲着碗晃晃悠悠地唱歌,陶听竹和章驰柔还在拼酒,唯一一个看起来清醒一点的顾迟晚,正支着头傻兮兮地笑着看他们闹腾。 谢槿奚难得也放纵了一点,他酒量好,喝到现在也只是微微有些头晕,他手中灵力一闪,滋了闻子都一脸水。 闻子都抹了把脸继续唱:“水啊水啊……大师兄这个混球滋我一脸水啊——” 谢槿奚拍着桌子,笑得快直不起腰了。 众人闹腾之际,几位长老也在席上纷纷推杯换盏,喝得双颊酡红,兰烬嫌小杯子不过瘾,干脆抱着酒坛子猛猛灌,喝酒跟喝水一样。 杜三七在旁边看着,以防她喝上头了又提刀去找弟子切磋。 玉浅拉着君宿弦猜丁壳,君宿弦输了,被玉浅罚着去给柳长归编辫子,此时正一脸为难地捏着柳长归的头发不知怎么下手。 柳长归还时不时回过头给他讲解一下最简单的麻花辫要怎么辫。 众人哄闹之际,只听四面皆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钟鸣,瑶一的新生们左看右看,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已经喝疯了的兰烬一脚踩在桌子上,朝着众位弟子一扬酒坛:“五!” “四!” 她的声音渐渐与钟鸣声重合,弟子们也懂了她的意思,纷纷起身高举手中酒杯,跟身边好友两三勾肩搭背地齐声道。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第64章 创神客 上瑶宗的年假足足有一个月。每每一放假,宗内聚集的弟子们往往比平时还要多,宗外的商业街便更热闹了几分。 谢槿奚他们去看了看李小宝的母亲,当时给杜卫判罚后,大家都说要接她进上瑶宗找个闲活儿,阿姨说不用了,她这一把年纪,就想在外面再多陪陪小宝。 他们几人提着吃的喝的热热闹闹地往她家去,阿姨一开门还吓了一跳,随后便认出是这几个孩子帮忙找到的凶手,于是连忙扬起笑容,招手让他们进来。 去之前,柳长归就给他去了一封传信,说上瑶宗庇护天下凡人,但甚少干涉凡人生活,你们自己有个度。 谢槿奚看着信,严重怀疑柳长归往自己肚子里装了条蛔虫,不然怎么他想什么都知道。 几人推门进去,陶听竹往阿姨身边一靠,揽着她胳膊就往厨房里走:“阿姨!今天尝尝我们的手艺怎么样?保证好吃!” 她把阿姨哄得满脸笑意,合不拢嘴,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示意这边儿交给她了。 章驰柔在门外布下几个简易阵法,不但在将院子里的温度调整适宜,还加了一层屏蔽她那几个没品亲戚的结界。 谢槿奚过去看了一眼,将一块阵石挪了个位置,阵法便多了几分攻击性。 章驰柔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喃喃低语道:“妙啊……这样谁想进阿姨家就得阿姨自己决定了,抱有恶意的人也进不来,真是妙……” 顾迟晚手下木系灵力紧贴地面,随着灵力的蔓延,在院子内催生出无数嫩芽花种,虽是冬日,这些花在灵力的加持下也开得格外灿烂。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估计能维持一个月左右,随后又掏出一块玉石,埋在了院子中间。 一时间,院子内的叶片都更翠绿了一些。 谢槿奚抬抬眉头:“杜长老给你的?” 顾迟晚点头,抿出一个羞涩的笑:“杜长老说虽然东西不值一提,但总有能用到的一天。” 她抬头看着谢槿奚:“感觉长老们早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 闻子都坐在地上用灵力修理家具,闻言,他晃了晃手里的几个凳子:“大师兄别聊啦,赶紧过来帮忙。” 几人在院子里叮叮哐哐好一阵,总算在午饭前搞定了院子的大改造。 阿姨出来的时候很是惊讶,她眼眶湿润,说话也有些颤抖:“你…你们……孩子们啊…你们这是……” 陶听竹背着手来到他们身边,笑嘻嘻地看着阿姨:“当当!阿姨!祝你新年快乐呀!” 闻子都拽了下她头发:“抢我们词儿了!” 陶听竹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地跟几个人一块儿给阿姨用灵力放了个小烟花:“阿姨新年快乐!” 看见焕然一新的院子,又看见院子里生机勃勃的绿叶,阿姨眼泪一串串地掉了下来:“你们……孩子们啊……” 几人嘻嘻哈哈地拉着她坐在桌子旁,一块儿吃了一顿热闹的午饭。 雪粒飘飞,融化在热气蒸腾的水雾中。 回宗后,谢槿奚跟几人道别,去找了柳长归。 柳长归正在自己院子里和君宿弦下棋,谢槿奚钻进来打眼一看,玉浅揪了片叶子吹,权当给他们伴奏,杜三七和兰烬安安静静地凑在一块儿,谢槿奚过去伸了个头,把兰烬吓了一跳。 俩人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兰烬一个后撤步:“你个死小子,吓我一跳。” 杜三七在她面前拍了一下:“大过年的!快呸呸呸!” 兰烬只好不情不愿地呸了几下。 谢槿奚问:“你们干啥呢?” 兰烬用小树枝扒拉了一下,蚂蚁被打乱队伍,绕开树枝继续爬:“看蚂蚁搬家。” 杜三七:“感悟生命的真谛。” 谢槿奚:…… 他起身拍拍屁股,去找柳长归。 柳长归正拿着颗白子,不知该落在哪里。 谢槿奚看不懂棋盘,只好问柳长归:“师父,你们下的什么棋啊?” 这一片那一片的。 君宿弦接话:“五子棋。柳长归你下快点儿。” 谢槿奚疑惑地看向君宿弦:“五子棋?” 这玩意儿他怎么上辈子从来没听过。 君宿弦点点头,紧挨着柳长归下的白子堵上一颗黑子:“好像是什么…创神客?反正我出生之前他们就推出这个玩意儿了。” 创神客又是什么? 谢槿奚没再追问,干脆从储物戒里掏出给他们的礼物:“师父,长老们。新年快乐,这是礼物。” 柳长归接过他的那个剑穗,给谢槿奚掏了一把灵石袋子:“嗯。新年快乐,压岁钱。”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冬日地底的清泉。 其他几个长老也凑过来拿了礼物,纷纷给谢槿奚掏了一大把压岁钱。 被灵石包围的谢槿奚露出一个幸福的笑。 几人围在一块儿打乱了棋局,柳长归干脆也不下了。 今天他给云放了假,递了个眼神给君宿弦。 君宿弦爱不释手地拿着白玉镇纸,头也不抬地复述柳长归的意思:“好徒弟,你想知道创神客的事啊?” 说完他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柳长归默默收回手:“别乱认徒弟。” 只想嘴上过过瘾的君宿弦:你是宗主你了不起。 谢槿奚权当没看见:“对,既然说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为什么我在历史类的书上没见过…”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个组织的事?” 玉浅上下抛着谢槿奚给他送的玉笛:“因为这个组织是民间的。” “民间…凡人界吗?” 玉浅点了点头:“大概在千年前?还是几百年前,具体时间已经查询不到了。民间多出了‘创神客’这么一个组织。” “那段时间人间战争频发,国与国之间打得十分激烈,到处都是民不聊生的局面。过了没多久,他们这个组织就诞生了,乐善好施,招收了一大批人才,派往各个国家游说,还在各处设立了难民营,收获了众多民心。” “后来各国在他们的游说下签订了和平条约,这个组织便在民间开了各种铺子,不断敛财,还推广了很多东西。总之,他们在民间的名声非常好。” “过了段时间就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谢槿奚若有所思,跟众位长老告别,回了自己的宿舍。 创神客…… 第65章 瑶二 有请下一组的各位组员再次碰面,已经是新学期开学了。 几天不见,谢槿奚和章驰柔还有陶听竹的身高猛猛窜了一节,只有顾迟晚和闻子都看起来还没怎么变。 闻子都不甘心地跟章驰柔比划:“老章啊!你吃啥了啊窜这么高!” 章驰柔鼓着一身肌肉,腼腆地笑:“没啥啊,也就…打打拳,练练身体。” 闻子都捶胸顿足。 瑶二的第一堂课是大课,几位长老都在。 他们一来,课室内便静了下来。 柳长归站在边边,对着谢槿奚招了招手。 谢槿奚便和闻子都几人道别,站在了柳长归身侧。 此时,君宿弦才一撑桌子,扫视了一圈下面的众人:“长话短说,大家今天重新分门,找好自己想去的长老那里。如果有不确定的,去宗主那里做天赋测试。” 他话说完,拍了拍手:“好了,都动起来。” 话音一落,课室里便彻底喧闹了起来。 神情激动,早已心有所属的弟子们纷纷跑到了各个长老身前,由各位长老给他们换上各个门的玉牌。 其中,当属兰烬底下排的队最长。 一些被兰烬拒绝的弟子则露出一副失落万分的模样,去了柳长归身前测试天赋。 整整一个上午,都用来给瑶二的弟子分门了。 陶听竹十分顺利地进了刀门,兰烬给她递上玉牌时,还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我很看好你,加油!” 她身后的弟子们都用一副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仇视地盯着她。 陶听竹飘飘欲仙,抱着玉牌美滋滋地冒泡泡:“兰长老摸了我的头…嘿嘿……妈妈我再也不洗头了…” 章驰柔进符门这件事,倒是让很多弟子大吃一惊。 一眼望去,排在君宿弦面前的队伍不外乎都是瘦杆杆,壮成章驰柔那样的,基本都去了兰烬那边的队伍。 君宿弦看到他倒是没有多吃惊,他将玉牌递给章驰柔,很是认真地盯了他一会儿,把章驰柔看得格外不好意思。 “以后若是有符箓阵法上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君宿弦很满意,这个弟子天赋出众,道心也不错,他不介意给勤劳好学的弟子们多开小灶,只希望章驰柔能一直将本心坚持下去。 章驰柔面色通红地点头,和陶听竹凑到一块儿兴奋地叽叽喳喳。 顾迟晚早在瑶一面试时就被杜三七选中了,如今她拿着当时的“预备”玉牌,来到杜三七面前换正式的。 杜三七很是欣慰地给她把了个脉:“孩子,你身体很健康,以后多多保持。” 闻子都排在玉浅面前,和他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 闻子都伸手讨要:“长老,我的玉牌呢?” 玉浅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你为什么想来音门啊?” 闻子都两眼一瞪,手舞足蹈:“这还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酷啊!” 玉浅往前一倾身,兴致勃勃:“喔?你说说,怎么个酷法。” “长老你想啊,我们这群年轻人行走江湖,打马过草原,遇险便奋力杀敌,放松时倚竹吹笛,恣意潇洒,多帅啊!” 玉浅听罢,很是赞同地点点头,将玉牌塞给他。 “好了,你合格了。下一个!” 谢槿奚还在柳长归那边帮忙,他似乎笃定谢槿奚聪明绝顶,将测试天赋的方法交给了他。 谢槿奚上辈子就是干这个的熟手,柳长归闭关后每年招新都是他来,因此也只是装模作样思考了两下,很快就上手了。 等他忙完,上午的大课已经结束了。 几人凑到一块儿去宗外吃了一顿,他们早在饭店老板那里吃成了熟客,因此他们往那儿一去,都不用点菜,小二一搭汗巾,笑眯眯地问一句“又是老样子?”便下去备菜了。 谢槿奚累得半死,他提着壶哐哐给自己倒水,没一会儿就喝光了一壶。 陶听竹和章驰柔在那里互吹自己的长老,闻子都没加入进去纯粹是说多了,这会儿嘴皮子疼。 顾迟晚摩挲着玉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了谢槿奚一嘴:“对了大师兄,你现在修为多少了?” 谢槿奚端着杯子想了想:“筑基前期。” 这会儿在吵吵的几人也纷纷回过头来:“这么快!” 谢槿奚放下杯子,正好挪了挪位置让小二上菜。 “你们呢?” 小二下去之后,几人才纷纷对视了一眼,齐声道:“也是筑基前期。” “不过听竹大概在刚放假那阵就到筑基了,我们要稍微晚一点。” 顾迟晚补充道。 谢槿奚也不算惊讶,其他几人的修炼天赋和灵根都是顶好的,一年内到达筑基也不算太快。 不过奇怪的是,今年筑基的大多数弟子好像都没有遇到雷劫。 他将疑问说给众人听,并且描述了一下自己筑基当天的情况:“当时连雷声都没有,只有一节很细的闪电追在我身后,劈了下衣服就消失了。” 陶听竹嘴里咬着个菜杆子:“是哦,我老爹筑基的时候听说雷电声老大了,他还给我送了好几个防御法器,结果我跟他说那天完全没有雷,他老人家还吓得要我过年回去看看,问我是不是修炼修劈叉了。” “听君长老说,这个事儿不用我们操心,他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了。”章驰柔放下筷子,伸手指了指天。 “又是祂……?” 谢槿奚喃喃自语着,后面连胃口都不大好,也没吃多少。 闻子都一搭他肩膀,面前的筷子盘子噼里啪啦全部掉落,还好顾迟晚眼疾手快用灵力托了一下。 他对着顾迟晚感激地笑了笑,又去晃谢槿奚的肩膀:“好啦大师兄,别多想了,吃饭吃饭。” 谢槿奚象征性地对着他笑笑,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筑基之后,他每每沉入修炼时看到的灵气越发浓郁,但总是存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就仿佛有人知道他急需提升实力,便以种种方式将捷径送到他眼前,几乎是将饭喂到他嘴边了。 这个人,有可能是祂吗? 第66章 闭关预备 由于柳长归要给新一届瑶一的上开学第一课,因此谢槿奚下午才去找了他。 他一迈进院子里,便听脚下咔嗒两声,院子内的假山石竹便开始飞速变幻,没过一会儿,一个名师园林般的院子就变成了宽敞的练剑场地。 柳长归手执书册,撩开丝帘走出来,抬眼一看谢槿奚,轻轻挑了挑眉峰。 柳长归:来了? 谢槿奚同他两世师徒,早已知晓他的小动作,便一拱手作揖:“师父,徒弟已筑基了。”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之前说过的拜师礼可以给我了。 柳长归轻轻颔首,指尖微动,从房内书柜上飞下来一本破破烂烂的剑谱,直直撞进他怀里。 紧接着,他面前落下一张轻飘飘的纸页,谢槿奚抬头取下,正好对上柳长归望下来的眼。 一旁的云插在两人中间转述:“考虑到你以后还要养……养自己,给你批了条灵脉,转到你名下了。” 本来看清纸张上的“灵脉”两个字还挺兴奋的谢槿奚看到这话瞬间就不好了。 合着柳长归从这时候就盘算着让他带孩子了。 不过这毕竟是灵脉啊,上辈子柳长归可没给他这么多。他迅速将灵脉转让书收起来,十分感激地冲着柳长归深深鞠了一躬:“是!多谢师父!” 柳长归嗯了一声,示意他看看剑谱。 谢槿奚怀里还抱着那个灰扑扑的剑谱,闻言便轻轻拍了拍灰,平放在面前。 他还以为和上辈子一样,是本较为少见的地阶上级剑法,摊开书页一看,明晃晃的“天阶上级剑法”几个大字闪瞎了他的眼。 谢槿奚手一抖,剑谱差点散架。 世间大道,万般功法皆被分为天地人三档,而每档中又分为上中下三级。 因此这本天阶上级剑法在谢槿奚看来,看过一眼倒头就死人生这辈子都没什么缺憾了,更别说柳长归让他练这本剑谱,他感觉自己家祖坟都在冒青烟。 谢槿奚抱着那本剑谱,不可置信地重新翻开了一次。 确确实实是天阶上级剑法没错。 他差点哭了。 他区区一个五行杂灵根,何德何能碰到此种珍宝。 柳长归百忙之中要给他演示一下第一节,看见他抱着剑谱傻站在原地,便皱着眉提剑拍在他后背。 谢槿奚手忙脚乱地抱紧了剑谱,柳长归看着好笑,于是谢槿奚就看见那朵云上缓缓浮现出几个字:“剑谱都是用来练剑的,它是什么档次都不重要。” 他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远远没有柳长归看得开:“那师父,我以后也可以练别的剑法吗?” 柳长归点头:“只要你将这本融会贯通,我这里一屋子的剑谱你都可以练。” 谢槿奚仿佛一个误入黄金屋的土匪,垂涎地看向柳长归身后的屋子。 柳长归见他这般模样,没忍住低笑着摇了摇头。 他折枝作剑,单手挽了个剑花,闲闲垂在身侧。 “看好。” 话音刚落,他便动了。 此剑法名为燕掠,整套剑法轻灵飘逸,端得是一个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柳长归长枝在手,步伐轻巧,行云流水,搅乱院中一池春色。 整套剑法共分十式,柳长归一直演示到第三式才停下来,这对于刚筑基的谢槿奚来说,已经够他研究很久了。 柳长归收起招式,将场地让给他,随行的云浮现出一行字:“我已将你的宿舍挪到剑门的山头,你刚入筑基不久,在试剑大会之前,须留在此闭关。” “如若你提前摸到第三式的门槛,也可提前结束。” 谢槿奚点头应下,便见场地内地板一颤,从下缓慢冒出一个武器架,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剑和铁剑。 他随手挑了一把剑,拿在手里挥了两下,自然而然地比划出了他上辈子修炼的剑法,他动作一顿,想到柳长归在边上看着,便匆忙停了下来。 谁知柳长归就跟没看见似的,负手站在门口。 谢槿奚将剑背在身后,歪着身子喊他:“师父!我能明天开始闭关吗,我得跟我朋友们说一声。” 柳长归眉眼一垂,侧开身子给他让了个位。 他欢欢喜喜地将木剑插回去,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闻子都几人听到这个噩耗时纷纷惊诧地啊了一声。 他们聚在常聚的饭店里,闻子都以茶代酒,敬了谢槿奚一杯:“大师兄啊——我们这一别,不知要何时才能相见啊!” 陶听竹搁旁边插话:“拉倒吧,试剑大会不就期末吗,一年而已。” 她强硬地插进两人中间:“对了,谢槿奚,到时候团队赛可别忘了我们啊!我们可是一个组的!” 谢槿奚拿着杯子跟闻子都碰了一下,话却是对着陶听竹说的:“可以,那我们个人赛就看各自实力了。” “你放心吧,我可不会给你们放水的。”陶听竹爽朗地一笑,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闭关修炼要整一年,我们可不会跟你拉开进度的,对吧晚晚?” 顾迟晚神情认真地点点头:“是的,我和听竹已经整理好今年的修炼方案了,就等一年后试剑大会上见真章。” “修炼方案?” 闻子都听罢,极其不服气地一扯章驰柔:“我们两个也准备好方案了!对吧好兄弟!” “啊?噢、对!我们也准备好了!”埋头吃饭的章驰柔被闻子都一把拽来,嘴里还咬着片牛肉,眼见闻子都给他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才迟迟反应过来。 “切。”陶听竹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没有二人组比赛,我和晚晚一定把你们俩打趴下去!” 事态渐渐发展为陶听竹和闻子都二人之间的掐架,顾迟晚和章驰柔坐在谢槿奚身侧,三人对视一笑,纷纷端起茶杯碰了一下。 “敬大师兄,希望你这次闭关能有所收获。” 顾迟晚先一饮而尽,随后是章驰柔。 “我也敬大师兄,今年试剑大会我们组一定会大放异彩!” 谢槿奚左右看了看,见陶听竹和闻子都从包间这头吵到了包间那头,还未停歇,不免又想起了自家门下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这次试剑大会过后,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着实太想念他们。 谢槿奚起身,高高举杯。 “敬我们所有人光辉的明天!” (为了以防有宝子们不看作话,在正文内也提一嘴。 今天先祝所有高考的宝子们高考顺利! 由于我今天身体不适,特此给大家请假一天,只有一更啦????明天会多补一更,也就是明天三更! 另外看到很多宝宝们询问关于小师弟什么时候出来的事情,确实是我在本文刚开始没有跟大家说清楚,跟大家道一声歉。 这篇文大纲相对来说铺的比较大(比如独有的修仙五年制),不论是最后的真相还是其他的细枝末节,应该有很多的宝子能看出来我埋了很多伏笔,所以前期会有较多的时间去垫一下伏笔(其实有一些宝宝们已经猜到了,大家好聪明!夸夸!)。 如果有只想看感情线的宝子,我不介意大家囤囤文,目前只能跟大家保证的是:试剑大会后小师弟会出场的。 我这边也会同步修改一下简介和第一章,尽量把需要避雷的情况说清楚。 辛苦看到这里的宝宝们啦!) 第67章 闭关 谢槿奚正式闭关前,杜三七来了一趟。 当时他刚在剑门的山头收拾好自己的院落,杜三七便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门口。 谢槿奚叉着腰正想夸一下自己动手能力真迅速,余光瞥到身后的杜三七,吓了一大跳。 “杜长老?你怎么来了,要不进来坐着说?” 杜三七就靠在门口,轻轻一挥手,他身后便窜出来一朵云,上面卧着黑黢黢的一团。 “它的伤完全好了,其他东西也都消化得差不多。这两天它醒了,正好听说你要闭关,问问你它怎么办。” 谢槿奚正要开口说什么,杜三七便一抬手打断了他:“先说好啊,我只包治病的,你们这群死孩子一天天都够我忙的了。” 这可有些难办了,他要闭关一年,其他几人暂时还是合宿,照顾狸仙也不方便,就算他们愿意,也还得舍友同意。 他蹲在云前,伸手轻轻推了推狸仙。 狸仙睡得很熟,被谢槿奚推了一会儿才醒,张着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什么事儿啊——欠,我还没睡够呢……” 谢槿奚挠挠它下巴,将这件事以及他的顾虑说给狸仙听。 狸仙眯着眼睛呼噜呼噜,差点儿没忍住给谢槿奚翻肚皮。 “这么听下来的话…我还是跟你待一块儿吧。我有我自己的考量,放心,不会打扰你的。” 谢槿奚想了想,觉得也行。 他起身看向一直围观的杜三七:“杜长老,我送送你。” 杜三七摆摆手,给谢槿奚塞了一年份的凝神丹:“不用,你好好准备。” 他旋身而去,临走前又撑着门框回身看了一眼:“有任何情况就联系你师父,或者联系我们几个。” “切记,不可急功近利,不可贪心冒进。” 待到日出时分,谢槿奚带着玉浅给他的那把扇子,跟狸仙一块儿去了柳长归的院子。 谢槿奚的院子在山头下一点,距离柳长归的院落倒是很近。他俩一站到门口,院门便打开了。 里面仍是那副训练场的样子,院落似乎叠加了什么扩容阵,进入院内感觉要比外面看着宽敞很多。 柳长归坐在屋内,似是在批改着什么。 他对于谢槿奚闭关还带了只猫来的行为没有任何表示,淡淡看了狸仙一眼,转头跟谢槿奚交代。 “当下你有任何问题,都等到试剑大会结束后。” 他没叫云表述,反而缓慢地开口说道。 “遇到事情,叫里面的云联系我。” “切记,勿急功近利,勿贪心冒进。” 等一人一猫在训练场站定,柳长归伸出二指虚空一点,向上微抬。 随着咔嗒咔嗒声不断,训练场四周迅速升起各种光怪陆离的结界,最外围罩一层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圆壳,完全隔绝了谢槿奚和柳长归的视线。 黑色圆壳完全合拢后,在周围掀起一阵微弱的空间波动,紧接着渐渐隐去形状,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院落地砖重新挪移,又变回一步一景的园林模样。 谢槿奚站在内部,抬头观察着这个空间。 圆壳合拢后,内里的空间从纯黑切换成了一处格外静谧的空间,此处灵气充足,一时之间,谢槿奚和狸仙纷纷放松下来,长长喟叹一声。 空间内日光柔和,果树草地小溪什么都有,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 风过,草地如浪般摆动。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间格外简易的草屋,谢槿奚推门进去,便有一团云冲到他脸上。 他认出来那是一直跟着他的那朵云,云朵绕着他转了两圈,又静静地浮在窗前,似乎知道他有要紧事要做。 狸仙还在外面的草地里扑腾,过长的草叶遮着它大半身子,偶尔能看到一片翠绿间一团黑影在不停跃动。 谢槿奚两腿盘坐在蒲团上,摊开折扇,伸手放在扇面那流动不息的水墨画上,心神一动,便来到了折扇内的小天地。 此处相对于外面来说,灵气就少了很多。 谢槿奚研究了一会儿这个满是水墨勾勒出来的空间,最终摸索出了一些规律。 他还记得玉浅说过,折扇内一日等于外界一个时辰。 他试着在折扇内运功打坐,但无论是运行心经或是单纯的打坐,都有一股强烈的滞涩感。 谢槿奚取过墨水画作的长剑,试探性地比划着他熟悉的剑招,长剑重量中等,不似看着那般轻飘飘的。 不过片刻,便渐入佳境。 在他动作越来越流畅,甚至可称一句“剑随心动”后,空间内渐渐出现了不少由流淌不息的水墨化作的怪物。 谢槿奚长剑挑破水墨,一个怪物便溃散成墨点浮在半空,缓慢凝聚成四个比之修为更低一阶的怪物。 他在空间内试着用过去的剑招挑战了一下自己的极限,六日后,他才将将打到练气九阶,消灭最后一团水墨后,几乎已经没有挥剑的力气了,但他仍然以剑尖抵地,撑着身子牢牢站着。 水墨怪物是从练气二阶开始,每一批都是十个。最先还好,十个练气二阶顶多分裂成四十个练气一阶。 但到了练气五阶时,事情就不对劲了。 一个练气五阶能分化成四个练气四阶,练气四阶又接着分裂,成为三个练气三阶……就这样一直分裂下去,直到他将最后一个怪物打败,他才算通过了这一波。 六日一到,空间便自动将他送了出去。 谢槿奚到最后已经是惯性挥剑了,他胳膊僵硬,空间内又没有灵气,在自己灵力用完的后两天,他几乎是全凭毅力坚持下去的。 甫一出来便是灵气充裕之地,谢槿奚险些成为史上第一个吸收灵气吸晕的修士,他连忙运转心经,克制着不再运功吸收,而是纯靠天地间的亲和力让灵气主动进入他的丹田。 片刻休整后,他轻声问了问一直浮在窗边的云:“你还记得从我离开到现在过去了多久吗?” 云朵上下晃了晃,变幻成一行字:“差不多六个时辰左右。” 看来水墨扇内最多只能待六天。 不过,这个时间安排倒也合理。 谢槿奚躺倒在床榻上,高强度的肉身锻炼让他格外疲乏,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第68章 每天一睁眼就是练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 他睁眼时,狸仙正卧在他头和床板之间。耳侧是它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狸仙把下巴搭他脑门儿上,毛绒绒的。 “呦,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一觉睡过去了。” 狸仙见他醒了,抻着两只爪子就在他头顶伸了个懒腰,又爬起来抠抠床板磨爪子。 谢槿奚眼睛是睁开了,但魂还没醒,浑身上下仍然有些酸痛,他翻了个身平躺着,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狸仙蹲坐在他身边舔爪子洗脸,谢槿奚盯着它看了会儿,才撑着床榻缓缓坐起来。 他屈起一条腿,肘抵膝盖撑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狸仙在他身边贴着绕了两圈,谢槿奚伸手撸了把猫头,它才满意地一跃而走。 “你继续修炼吧,等你睡觉我再回来。” 它甩着尾巴走了,留下还想再摸一把的谢槿奚在原地发愣。 他起身坐在桌前,窗外是大片绿油油的草地。 这里好像没有阴雨天,也没有夜晚,每一天都温度适宜,似乎连风吹拂过草尖的弧度都没有变。 他静坐了片刻,将燕掠剑谱翻到第一式。 第一式不如叫热身式更为合适,剑招不多,绝大部分都是身姿步态的教学。 他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二指代剑,跑到屋外试着按照剑谱上的走了一遍。 这不走不知道,一练起来才猛然发觉,燕掠剑谱的第一式更应叫“燕掠步”。 这种步法甚至能单拎出来做一门轻功招式,步法飘逸,难以捉摸其中规律,后面的剑招更是在燕掠步的基础之上搭建的,若是没打好基础,后面估计难以精进。 谢槿奚将灵力覆于双腿,尝试数次,却总是棋差一招。 他没有太过气馁,这太过正常了。不如说自上瑶宗开启隔绝神识的结界起,他身上做什么什么顺的那种诡异感就慢慢消失了。 这也不是谢槿奚太小看自己,而是修炼一途没有谁是一帆风顺的,他前面越是顺风顺水,他就越担心后面会出什么大纰漏。 他不是什么举世难见的修炼奇才,甚至连灵根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五行杂灵根。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想报仇,想看着自家孩子健康长大的大师兄而已。 他未曾歇息,而是反复针对自己不理解的地方重新演练,脑中柳长归折枝作剑的姿态依然清晰,他边在脑海中将柳长归的姿势缓慢拆开,边拿着剑谱,一步一步地弄明白衔接不上的地方。 光是吃透燕掠步,他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打好了地基,接下来就是往上建房子。 要修习燕掠剑谱,或天赋异禀,或用努力加倍填补。 谢槿奚便是后一种人。 自打燕掠步修习完成后,他便不断地在水墨扇与外界不断徘徊。 水墨扇内每六日便会强行送他出来,他每一次出来都是灵力干涸,筋疲力尽,沾床就睡。 醒来后又再次进入水墨扇中,扇内怪物仍然从练气二阶开始刷新,一切从头再来。 就这样日复一日,每天一睁眼就是练剑,一闭眼就是睡觉,打坐是不可能打坐的,全靠丹田自行吸收灵气。 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模式下,谢槿奚很快到达了筑基中期,此时他在水墨扇内的战绩已经刷新到了筑基后期。 过程漫长,但结果是好的。 狸仙一开始在空间内只偶尔爬树摘些果子吃,后来发现了捉鱼的窍门,天天都叼回来一条鱼等谢槿奚醒了给它烤。 自此,谢槿奚修炼完就睡觉的平淡生活中又多了一件事,给狸仙烤鱼。 直到他的修为卡在筑基中期迟迟不动,谢槿奚才又在修炼睡觉烤鱼的日常中加了另一件事,感悟自然。 狸仙也不用再叼鱼了,谢槿奚一戳一个准,一人一猫在溪边吃完,齐齐躺平在草地上。 也是从这刻起,空间内的天气开始发生了变化。 这里第一次天阴下雨的时候,谢槿奚和狸仙还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天。 狸仙动动鼻子:“我是不是嗅觉出问题了……?” 谢槿奚看着天空中流动的大片阴云,没吭声,直到一滴雨丝啪嗒一声落在他脸上,他才翻身坐起。 “这雨是真的?我以为我还做梦呢。” 两人错过了跑路的最佳时间,转瞬就被倾泻而下的雨淋成了落汤鸡。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又重新躺下了。 淋都淋了,还说什么跑不跑的。 雨下得很大,但打在身上并不痛。万物隔着一层雨幕,无论从哪里看过去都雾蒙蒙的。 此时时间的流淌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谢槿奚两手垫在脑后,闭上眼,静静聆听着雨滴落在万物之上的声音。 雨打草叶,清透的雨水将锋利的草叶边缘浸透包裹,于是连再锋利的枝叶都在雨中变得柔软,这是大自然展现出来的包容感。 万物皆有之存在的道理。 一场雨落下,不仅浸润了草地,也打破了谢槿奚停滞不前的关隘。 他别说这次回来了,就连上辈子也没有这么闲适地看过一场雨,看雨悄无声息地来,看雨从小变大,最后看天渐渐放晴。 就像他总是埋头追着连天会,追着终点,却从来没有停下脚步看看周边的风景,唯一能分走他一些眼神的,只有那些半路中碰到的人。 谢槿奚闭目思索,周身灵气运转,连狸仙都挪了几步离他远点,侧躺下来舔舔毛。 筑基中期一破,剩下最大的那个关隘,就是金丹了。 在时间没有结束之前,谢槿奚仍然维持着老样子的日常作息,不知是因为长时间的锻炼还是年龄增长,他的个子又往上窜了一大节。 如今从背面看过去,已经有几分青年才俊的挺拔模样了。 他硬生生在结界内待到了试剑大会开始前两天,柳长归从外打开训练场时,谢槿奚还钻在水墨扇内没有出来。 狸仙两下一跃蹭到他脚边:“那小子又进去啦,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还有四个时辰呢。” 柳长归点头,弯腰挠了挠它下巴。 一年时间,连猫都胖了几斤,看起来在里面过得倒是不错。 第69章 出关 眼见试剑大会在即,却迟迟没有谢槿奚出关的消息,有请下一组的几个组员坐不住了。 这天赶着几个人下午没课,由闻子都牵头,四个人结伴爬上了剑山。 上瑶宗坐落在主峰之上,周边由五大峰将其环绕,形成一副莲花之势。五大峰分由各个四位长老和柳长归管理,其门下弟子在瑶二后便可搬去自己的门峰,既方便管理,也能更深入地感受门下的生活作风。 而这五大峰,便按照各个门来命名。 比如柳长归的剑山、君宿弦的符山、兰烬的刀山、杜三七的医山,和玉浅的音山。 几位长老在最初也不是没取过名字,只是难免有些弟子会觉得绕口记不住,久而久之,就这么叫下来了,简单好记,只是不太高雅罢了。 剑山上绿意茂盛,还是一副没有多少人活动的原生态样子。 几人快爬到山顶,才隐隐看见院落的模样。 闻子都松了一口气:“住、住这么高…大师兄不会变成翻版章驰柔吧?” 近一年过去,章驰柔的个子又窜了不少,身上肌肉线条更为流畅,看起来每天都不曾落下锻炼。 他和其他几人混熟了,最开始的羞涩模样也渐渐远去。他大气也不喘一下,站在院门外打量着周围环境:“那挺好的,听竹也不用可着我一个人的肌肉摸了。” 陶听竹一巴掌拍在闻子都肩头,打得他一个趔趄:“章驰柔这样不挺好吗,你看看你,我们平时锻炼也没落下你啊,怎么一点儿肌肉不带长。” 闻子都干笑两声:“我真谢谢你们啊,大清早拉着我跑五十圈。” “你怎么还记着这段。”顾迟晚无奈地看他一眼,她快和闻子都一样高了:“肉体和丹田一个都不能落下,等大师兄回来,我们也要拉着他一块儿锻炼的。” 此时,院门向内打开一条小缝,狸仙晃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在他们每个人裤腿边都蹭了蹭,一碗水端得很平。 “你们来找谢槿奚的吧?他跑出去撒欢了,我给你们带路。” 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狸仙了,这会儿稀罕它稀罕得跟什么似的,每个人都要凑过去逗两下它,要么撸脑袋,要么挠下巴。 陶听竹边摸它边抱怨,“你这一年都和谢槿奚在一块儿啊?太过分了!他怎么能一个人霸占你!我们都想死你了!” 狸仙被摸舒服了,瘫在地上半露着肚皮。 “哎呀,他说你们都是合宿什么的不方便,正好我还要休养休养,干脆跟他一块儿了。” 狸仙脑袋一歪,主动贴着陶听竹的掌心结结实实地蹭了两下:“好啦好啦,蹭蹭你,别生气啦。” 本来就是开玩笑的陶听竹没想到还能得到猫猫主动的一个贴贴,乐得嘴都快笑裂了。 狸仙被章驰柔驮在肩头,爪子一伸往前一指,十分神气地动动胡须。 “走!去找谢槿奚!” 剑山内处处皆是绿林,几人由狸仙带路绕过几个林子,耳边才传来水流潺潺声。 不同前山的各类乔木,此处郁郁葱葱长得皆是翠竹,几人刚刚站定,便听耳边风声一滞,一片掉落的竹叶在他们面前极快地被切成两半。 狸仙见状不妙,跑下来寻了个安全地方看戏。 谢槿奚负手立于竹尖,引得竹叶沙沙声不断,竹身承担不住重量,弯出饱满的弧度。 他手执竹杆,向前一递,笑得很是恣意。 “来!让我看看你们这一年的长进!” 率先行动的是闻子都,他跃起随手摸了片半空中飞舞的竹叶,含于嘴边,吹响一曲格外婉转的小调,同时脚步后撤,飞速向后掠去。 竹音声声,在空中形成道道急速袭来的半透明音波,谢槿奚身形一闪,眼看那音波掠身而过,割断身后几根较为粗壮的竹。 随后是章驰柔与顾迟晚,二人分散开来,章驰柔脑中思绪万千飞速布阵,而顾迟晚则双手压地,纯粹的木灵力牵引着植物,竹叶簌簌摆动,时不时晃着尖端抽向谢槿奚。 而她的植物控制在章驰柔的临时布阵影响下,显得更为强大,甚至能控制着被闻子都的音波割断的竹子,只是作用不大,只能给谢槿奚添几分阻碍。 谢槿奚脚下生风,燕掠步运用到极致,不但自竹林各类攻击中接连闪避脱离,甚至片叶不沾身。 他自竹林上空破出,却正好迎上陶听竹自上而下的一击,她手腕下压,逼迫谢槿奚再次降入林中。 二人皆用竹杆替代武器,却在几次击打中隐隐窥见刀光剑影。 谢槿奚手腕一挑,腰身下翻,躲过直冲他面门而来的几道音波,但前方有陶听竹虎视眈眈,后方还有未知的顾迟晚和章驰柔准备给他来个阴的。 他刚一触到地面,便察觉脚下乱叶中有某种根系飞速窜过,他手上和陶听竹过了几招,又在一片竹叶飞舞中两脚踏上竹身,预判似的躲开了地底忽然冒出的一条尖锐根系。 不等他落地,章驰柔的几张符咒便扑面而来,谢槿奚仅以竹竿撑地一顶,借力在半空中翻转半圈,将符咒一并划破。 竹叶乱舞,林内仿若落雨般。 谢槿奚站定后,陶听竹将竹杆往肩上一扛,笑得一脸得瑟:“怎么样?牛不牛逼!” 他平复着呼吸,抱着竹子给陶听竹拱手:“牛!” 陶听竹更得瑟了,她拿着竹杆在空中比划两下,“哎,你那一招叫啥啊,就这样,嗖!唰!” 顾迟晚几人摘掉头上的叶子,站在他们俩身边。 “陶听竹,歇歇吧你,起开起开。”闻子都挤开她凑到谢槿奚面前,他还得半仰着头,“大师兄,我们音门是不是很酷?看我的大音波!嗖得一下就过去了!” 谢槿奚笑吟吟地拄着竹杆:“很酷,超酷的。” 顾迟晚和章驰柔在他身后,一人往他肩膀上按了一只手,迫使闻子都退位。 “大师兄,我和迟晚的配合怎么样?” “考虑到试剑大会可能没有太多我能用上的植物,所以这招只能因地制宜啦。” 谢槿奚一手一个肩膀拍了两下,“很好啊!我真是没想到木灵力还能这么用。” 他揽着两人往出走,边上跟着闻子都和陶听竹,几人嘻嘻哈哈地非要让他评个第一第二出来,谢槿奚伸着脖子向院落的方向喊了声“师父我吃饭去了”,几人才安静下来。 “宗主在啊……” “走走走,下山再说!” 狸仙跟在几人身后,扒着谢槿奚的衣服往上爬,稳稳蹲在他肩头。 第70章 看我大宝贝 上瑶宗内每两年举办一次的试剑大会,可谓是修仙界的一次盛大比武会。 虽是他们宗门内部的比试,但在试剑大会进行的这段时间,其他宗门也能派人前去观摩学习。 这是上瑶宗唯一一段开放宗门的时间,因此不论是其他宗其他派,或者是外界的其他修士,就算削尖了脑袋也要进来看一眼。 本来人就够多的了,一听柳长归收的大弟子也要参赛,这就更不得了了,有些半只脚进黄土的老头子都赶来了。 从上瑶宗往外看去,远处乌压压一片中星星点点泛着亮,谢槿奚坐在院中教其他人分辨:“看见没,那片乌压压的是云舟,有钱人坐的东西。” 顾迟晚撑着脸,和其他人一样抬起头:“那没钱的人呢?” 谢槿奚伸手一指:“喏,那些星星点点的就是,没钱御剑过来的。” “御剑?”闻子都躺在地上,嘴里还叼着个草根,“他们怎么不用传送阵啊。” 陶听竹闭着眼,懒散地哼了一声嘲笑他:“傻啊你,这么多修士坐传送阵,修协那边批申请要批到下一次试剑大会了。” 几人都想到那个场面,纷纷笑起来。 闻子都笑得眼角泛泪,他屈腿半坐起来,两手向后撑着:“如果这一次能拿个第一,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你怎么天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陶听竹很不理解地看向他,“瑶二的拿了第一就要死了,你瑶四不打算参加了?” “对哦……” 闻子都眨眨眼,歪过头看坐在一旁石椅上的谢槿奚:“大师兄,你瑶四参加吗?” “参加啊,当然参加。” 谢槿奚毫不犹豫地应下,他放下手中杯盏,将或坐或躺的人都扫了一眼。 “这次低年级的基本没什么看头,大家都是拿着铁剑比划,更多人还是冲着高年级去的。” “所以这次,我们在低年级内夺魁,应该没有问题。” “唉,可惜。”陶听竹扁扁嘴,“他们看不到我的本命刀喽。” “对了谢槿奚!我还没有给你看过吧!”她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院落中空出来的位置,双手捏诀,一把雪白光滑的刀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刀身较宽,光洁的刀面在月光下散发着一层莹润幽幽的暗光,在她将刀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瞬间,大家都闻到到了一股冬日特有的,空气中冰冷的气息。 “这是我的闻雪刀,怎么样,漂不漂亮?” 陶听竹握着刀柄,将闻雪刀扛在肩头,生怕谢槿奚看不着似的,还特意背过身来给他看。 谢槿奚起身,近距离观察了一会儿。 闻雪刀完全是新锻出来的一把新刀,刀刃锋利,刀背还纹着一种奇特花纹,刀尾处开了两个洞,挂着两枚银铃。 “好刀,兰长老带你去锻的?” “对,挺识货嘛你小子。” 陶听竹宝贝似的抱着闻雪刀蹭了蹭,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讲起兰烬带她去挑材料锻刀的前后经过。 顾迟晚带着柔和的笑看了她一眼,小声地跟谢槿奚说道:“你不知道,她刚得闻雪刀的时候碰上一个人就要跟一个人炫耀一次,我们几个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闻子都起身,让章驰柔去那边给她捧场。 他坐在谢槿奚身旁,跟搞什么秘密交易一样,暗搓搓地捅咕了谢槿奚一下。 “哎,大师兄,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一听这话,顾迟晚也起身走了:“你们聊,我去给听竹捧捧场。” 临走前,她递给谢槿奚一个无奈的眼神,显然也是在说:这个我也听腻了,先走一步。 谢槿奚点点头,好笑地看向闻子都:“你有什么宝贝?” 闻子都便四下张望了一眼,从怀里悄摸拿出来一个黑水玉制的口琴。 “喏,这是我的飞叶。” 那口琴通体纯黑,唯独在盖板处有一抹极其青翠的颜色,像黑夜中一闪而过的翠绿流光,令人印象深刻。 闻子都爱不释手地给谢槿奚仔细讲解着,跟那边儿陶听竹可谓是一唱一和。 谢槿奚撑着脑袋嗯嗯嗯地听了一阵子,发现一味放纵这两个人讲他俩真能讲一夜,便起身轻咳一阵,打断了两边的话。 “虽然我还没有本命剑,但我也有一个宝贝,你们想不想看?” 谢槿奚想到后天才是试剑大会,便言笑晏晏地从储物戒中将水墨扇取了出来。 几人都凑到他旁边,陶听竹和闻子都狂灌几杯水,打量着那把折扇中流动不息的扇面。 “这是什么?” 谢槿奚也不卖关子,将水墨扇摊开平放在石桌上:“你们把手放上来,进去感受感受就知道了。” 几人将信将疑地将手放上去,不过瞬间,五人便齐刷刷出现在了水墨扇的空间之中。 谢槿奚最后一个进来,随手折了根水墨化作的树枝:“正好,后天就比赛了,我们还能在这里训练一会儿团队战术。” 几人如临大敌,闻子都静心感受了一下,突然大叫:“我靠!这里没灵气啊!” 他话刚说完,便有无数怪物出现在空间之内,谢槿奚粗略一数,最开始的练气二阶怪物由十个变成了五十个,看起来是根据人数增加,每人十个怪物。 就算外界没有灵气,这几人的体能锻炼在这一年内也没落下,等到怪物升级至练气五阶的时候,几人才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他们由一开始的单打独斗变为互相背靠着背站在一起,闻子都脸上糊了点儿墨水,这会儿才刚掏出飞叶。 “这东西怎么越打越多啊?” 谢槿奚早已看淡,他算是这里的老熟人了:“正常,这里一日等于外界一个时辰,放心练,不会错过试剑大会的。” 闻子都一吹飞叶,音波扫过去解决一串怪物。 “谁问你这个了!” 陶听竹倒是打得很得劲,闻雪刀横扫一圈能解决一片。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大师兄,对于团队合作你有什么想法吗?” 顾迟晚一丢水墨长剑,开始尝试用木灵力攻击怪物,与此同时询问着谢槿奚。 谢槿奚目前解决筑基下的怪物犹如砍瓜切菜,他游走于怪物群之间,过了片刻才回话:“是这样的……” 第71章 试剑大会 上瑶宗开放入宗的这天,晴光满地。 各大宗门和世家的云舟缓慢地穿过结界,在上瑶宗规定的地方降落,缩小。 随后才是那些或独行或成双结对御剑而来的人,他们由内门弟子负责接引,一律带到上瑶宗主峰的中心广场去。 中心广场内全是等待开幕大会的各位修士,几个互相有来往的世家和宗门负责人聚到一起,相互恭维着谈天谈地。 其中闻家的家主和陶家家主凑到了一块儿,两个看着格外威严的老头子看着上瑶宗内的设施,也不看对方,就这样动动嘴皮子聊天。 闻家:“你家那个过年也没回去?” 陶家:“嗯呢,你家也没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两手一握,满眼都是“老弟\/老哥我懂你啊”。 此时两家之间的距离,无形之间因为“空巢老人”又拉近了一些。 这边儿广场上闹哄哄的,那边狸仙还在谢槿奚床边叫他起床。 它最开始只是用尾巴扫扫谢槿奚的鼻子,谢槿奚皱皱眉,翻个身差点儿把它翻下去,仍然睡得很熟。 后来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狸仙后脚一蹬跳在他肚子上,左右来回转着圈踩,还凑到他耳边大声嚷嚷。 “谢槿奚!谢槿奚!起床!起——床——!” 谢槿奚两眼睁开一条缝,看了它一眼:“嗯嗯。” 狸仙头一歪,蹲在他肚子上陷入思考。 嗯嗯是什么意思?他要起来了吗?可他看起来还没清醒啊。 于是它彻底无视了谢槿奚完全是没睡醒下意识的哼唧,在他的肚子上开始蹦蹦跳跳。 谢槿奚只觉在梦中睡着睡着房子塌了,沉甸甸压在他肚子上,偶尔还有一阵大风吹来,将废墟从他肚子上刮起来,又重重落回去,如此反复。 他两眼一睁,猛地坐起来,看见手上抓了个狸仙。 谢槿奚:? 跳着跳着被他抓在手里的狸仙:? 它在谢槿奚手中张牙舞爪:“快起来!!别发愣了!你师父叫我来催你,这都几点了!!” 谢槿奚混沌的脑子才算清醒了一点,他踢里哐啷下了床,隔着窗子看见站在他院中冷着一张脸,不知等了多久的柳长归,倒吸一口冷气,先把窗户啪嗒一下关上了。 “睡晕了……我怎么看见我师父站门外了……” 柳长归在外面冷笑了一声。 狸仙坐在桌子上看着他,无情嘲笑:“你完了,那就是你师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槿奚脑门上一滴豆大的冷汗缓缓流下。 他顾不得别的,先把自己捯饬得干净利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好剑门内门弟子的服饰,猛地打开门站到了柳长归身前。 谢槿奚低眉顺眼:“师父,久等了。” 柳长归剑一般锋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谢槿奚只觉浑身被柳长归片成了千八百片,他低头装乖,直到柳长归挪开了眼神,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柳长归转身后,一朵云飘了过来:“把你鞋穿好。” 谢槿奚一撩袍子抬脚一看,才发现他把鞋穿反了。 他手忙脚乱整理好,身子还没抬起来,就被柳长归一捏衣领,一个闪身站到了上瑶宗主峰的中心广场内,他们落在主位,几个长老都在。 下面等待已久的众人看见柳长归纷纷躬身作揖:“见过柳宗主。” 谢槿奚趁着他们都低头的功夫,赶忙站直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稳重内敛的大弟子模样。 而刚刚看清了他乱七八糟被柳长归提溜过来的各个长老:…… 众位修士起身,打量的目光率先落在了谢槿奚身上,也有一些人仗着年纪大修为高,试探地就要拿威压试试他的功力,结果全被柳长归挡了回去。 柳长归注视着底下那些装什么都没发生的老头子,一道传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们脑中。 “我还没死呢,收收你们身上管教人的味儿。” 无声的交锋没过多久,底下便有一人率先出列,他长剑别在身侧,十分利落地向柳长归一拱手:“紫秋宗掌门首徒,温千秋,见过柳宗主及各位长老。” 柳长归淡淡颔首,君宿弦上前一步代他社交:“起来吧,上瑶宗试剑大会持续一个礼拜,这阵子观摩学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们。” 除天下第一宗上瑶宗外,云水大陆还分别有四大宗和四大家族,分别是紫秋宗,玄衡宗,甫锦宗,南明宗和闻家,曾家,陶家以及白家。 四大宗和四大家族分别位于云水大陆的八个方位,将上瑶宗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四大宗平日里互相往来不多,也只有像上瑶宗试剑大会这种大场面才会聚在一起,而四大家族之间偶有商业来往,若要说其他交情,倒也不多。 谢槿奚站在柳长归身侧,听下面众人介绍听得昏昏欲睡。 待到最后几个小家族介绍完,君宿弦才又清了清嗓子,宣布试剑大会从下午起正式开始。 试剑大会瑶一的修士不参加,他们瑶二的就是最低一届,下午先开始个人赛,个人赛结束后,才是小组赛。 赛组由低年级至高年级,两两匹配,最后决赛胜出的第一名,由柳长归宣布获胜奖励并颁发奖章。 每年奖品各不相同,不外乎就是些秘籍灵石,或者是武器法宝之类。 谢槿奚对这些算不上感兴趣,他只是对柳长归承诺给他的“任何问题留到试剑大会后”这句话感兴趣。 据他合理推测,柳长归口中的这个“试剑大会后”,应该也包含了让他拿到一个好名次。 不管怎样,能让柳长归一五一十回答他不搞谜语人那一套的机会不多,无论如何谢槿奚都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开幕大典结束后,他便拿着分组名单和闻子都几人凑到了一块儿。 其他几人也都是眼下青黑神志不清,看起来还没从水墨扇中高强度的训练下醒过来。 谢槿奚研究了一下个人赛的分组,诧异地看向闻子都:“我们可能在第二轮就能碰上。” “什么?!” 闻子都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抢过名单看了看,随即爆发出哀怨的怒嚎。 “不要啊我不想跟你们剑门的打啊啊啊啊啊!” “大师兄,求怜爱。” 谢槿奚送了他两个字:“滚蛋。” 第72章 个人赛预热 中午的短暂时光在闻子都的鬼哭狼嚎中飞快过去。 原本还以为低年级的赛程没几个人看,没想到两边观众席坐得那叫一个满满当当。 中心广场被分成五个擂台,随着一声锣响,几个排在前面的瑶二修士纷纷和对手一同站上了擂台。 谢槿奚几人都在等待区伸着脖子看,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比赛,难免兴奋一些。 没过多久,前面的声音就逐渐平息下来,只见等待区由一位内门弟子拿着名单表,接着叫下一组十个人。 闻子都和章驰柔在第三批,他俩一个揪着衣角,一个揪着头发,蹲地上紧张地念念有词。 “咋办啊……咋这么快啊…” 闻子都腿一歪,啪叽一下坐地上:“怎么办,我要是打赢了就得和大师兄打,我要是第一轮就输了也太丢脸了……” 顾迟晚好心安慰他。 “你输给大师兄总比你第一轮就输要好一点。” 闻子都也觉得是这么个理,毅然决然地与章驰柔对视一眼,在内门弟子“下一批排好队”的叫喊声中上场了。 不过片刻,一脸呆滞的闻子都和符纸还捏在手心里的章驰柔就回来了。 谢槿奚和顾迟晚准备下一批上场,看见他们回来也有些诧异:“你们?这么快……?” 闻子都还呆着呢,在门口被回来的人群撞了几下,恰好那边内门弟子又在催促,谢槿奚和顾迟晚准备上场,他拍拍陶听竹的肩,扬起下巴让她看着闻子都:“我们去看看。” 陶听竹在最后几批上场,因此并不着急,她点点头,让谢槿奚和顾迟晚放心去。 二人一入场,便跟随指引站到了各自的擂台前。 每个擂台上方都飘着一朵云,显示着参赛双方的所修门类,名字,以及修为进度。 比如谢槿奚眼前这片,就显示着“剑门,谢槿奚,筑基后期。医门,刘浅浅,练气九阶。”这样的字样。 等等,多少? 谢槿奚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猛地抬头一看,那云上切切实实飘着“练气九阶”这样的字样。 对面那个刚站上擂台的医门修士两腿一软,扒着绳子跟下面的裁判哭爹喊娘说他要回去他不比了,可惜上瑶宗还没有未比先输这一说法,裁判只得好说歹说劝他比完了再说。 于是场上除了他对手哭唧唧的声音之外,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顾迟晚跟他隔了一个擂台,望见他那朵云上显示的东西,远远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紧接着,锣声一响,比赛正式开始。 谢槿奚和那位名叫刘浅浅的修士双双对视着,谁都没有动。 谢槿奚是在想要不压点修为和他打得了,刘浅浅则是在想,晚死不如早死,早点结束早点回去睡觉! 他一咬牙,闭着眼大叫一声给自己鼓鼓劲,提着武器架上的木剑就向谢槿奚刺了过去。 谢槿奚还想着压多少修为跟他打呢,抬眼见什么东西冲过来,侧了个身一躲,刘浅浅连人带剑就自己冲下去了。 随后又是一声锣响,比赛结束。 这堪称荒谬的比赛让谢槿奚都不免愣了片刻,他和顾迟晚双双回了等待区,现在好了,等待区里有四个人都是满脸呆滞了。 陶听竹百思不得其解,她问谁谁都不理她,就连晚晚都没说什么,她翘着二郎腿,一个人坐在一旁生闷气。 不就是欺负她比赛晚吗!等她比赛回来了也什么都知道了,到时候看他们怎么忽视她! 轮到陶听竹上场了。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一脸懵逼地缓慢晃回来,随即加入了这一桌都在发愣的人。 闻子都其实缓得差不多了,他撑着脸,仍然目光呆滞地问谢槿奚:“大师兄,……你,什么打什么啊?” 谢槿奚:“筑基后期…对练气九阶。” 闻子都的目光更呆滞了。 他指着谢槿奚又是你又是我的,卡壳半天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顾迟晚非常完美地找了个借口自圆其说:“或许,这种就相当于是海选赛…?所以大家的对手实力都偏低…” 陶听竹很捧场:“晚晚说得有道理啊。” 闻子都不甘心:“可海选赛一般对手的实力是层级递进吧?我下一场就和大师兄对打,这怎么说,我直接打决赛了。” 陶听竹依旧捧场:“闻子都说得也有道理啊。” 几人在这插科打诨,那边瑶二的第一轮比试都已经结束了。 几大宗门和家族的领头人坐在上面,借由云镜观察着各种细节,瑶二一轮比试结束,几位领头人都开始交头接耳地交流起来。 那边儿玉浅看见谢槿奚筑基后期打人家一个练气九阶的时候,乐得把茶水喷了一个老头子一头,还好那位不是什么家主首徒的,玉浅憋着笑给人家又是道歉又是清理干净,这事儿才这么过去。 “哎,筑基后期打练气九阶,你们怎么排的啊?”玉浅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虽然近几年确实筑基都挺不容易,但你好歹给人家排点儿势均力敌的对手吧。” 君宿弦瞟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啊?就他们几个赶在瑶二就咔咔筑基了,我那堆新学生符都没认全呢,就有一个上手能画了,你说,我怎么办?” 兰烬抱着双臂,一脸贱嗖嗖地摇摇头:“啧啧,还好我们刀门就没这么多事儿,只要能拎得动刀就是一个干!” “噢,你是说刚刚被我学生打下去的那个吗?”杜三七冷不丁插了句话,刚刚顾迟晚对上一个筑基前期的刀门修士,悄不作声在他脚下孵化了个芽包,那修士还拎着大刀转呢,脚下一绊,哐叽一下摔出线了。 没办法,上了擂台是这样的。 谁先被打出比赛场地,谁就算输。 兰烬怒火中烧,要不是一群人都在这儿坐着,她能和杜三七从这里打到下面擂台上去。 玉浅又夹在中间浑水摸鱼:“哎呦…瑶二的是这样啦,这又只是初赛,急什么啦,坐下坐下,好好看比赛。” 君宿弦离他们远了点儿,跑去找柳长归。 柳长归淡漠地望着头顶,君宿弦跟着他的目光一起抬头看了看,没明白他在看什么。 “宗主啊,你这是?” 柳长归缓缓摇头,随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君宿弦,神识一动,传音入脑。 “日后好好辅佐他。” 第73章 个人赛 瑶二第一轮次的比赛结束得很迅速。 这其实也很正常,瑶二不过才入宗两年,能提着剑比划比划都不错了,其他人倒是也没对瑶二的修士有什么太大期待。 还是自家小孩子打比赛,这不跟过家家一样闹着玩儿吗。 顾迟晚将赛事分组摊开,粗略计算了一下时间。 “这样看的话,我们差不多今天下午就能比完。” 谢槿奚扭头去看闻子都,见他趴在桌上一副“随便吧我已经死了”的样子,没忍住一巴掌拍他脑袋后面。 “死气沉沉的干什么,我还能把你打死了不成。” 闻子都欲哭无泪:“万一呢……” 谢槿奚:…… 不等闻子都再磨叽一会儿,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内门弟子一敲锣,先前通过的十个人便跟他出去开始第二轮次的比赛。 谢槿奚,闻子都,章驰柔和顾迟晚都排在第二组,此时皆沉默不语地坐在等待区候着。 第二轮次的比赛便结束得稍微有些慢了,差不多半刻钟过去,内门弟子才来叫第二组的人。 闻子都满脸皆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他站在擂台上,先和谢槿奚互相鞠了一躬,才正式开始比赛。 由于瑶二的还不允许用本命武器,闻子都临上场前便从等待区揪了枚叶片揣怀里。 倒不是武器架上不提供别门的武器,闻子都不用那些音门武器的理由是:他嫌脏。 那些琴啊筝啊的倒也罢了,像他常用的口琴,虽说用清洁术清理过,但嘴对嘴的东西,不用水洗洗他总觉得别扭。 擂台总共就那么大一点儿,闻子都刚把叶片递嘴边上,那厢谢槿奚一抽木剑就直直冲他而来。 闻子都一慌,吹到嘴边的声都破了音,眼见身后退无可退,只好一扭身冲着反方向避去。 他脚步后撤,双唇一抿叶片,迅速飞出四五道音波拦在谢槿奚冲来的方向,音波高低不一,谢槿奚只能矮身躲避,也因此错过了挥剑的时机。 眼见这招得逞,闻子都便一直缩在边边用音波干扰谢槿奚的前进道路,木剑挡不住音波,谢槿奚这会儿还没修出剑气,只得不停躲闪。 谢槿奚本来没打算用燕掠剑法的,着实是闻子都一会这儿吹两下一会那儿吹两下,令人烦不胜烦。 他又恰好逮到闻子都露出的一处破绽,手腕一翻,赶在闻子都下一波音波攻击之前,先用燕掠步近身将他掀翻了下去。 锣声一响,比赛结束。 闻子都趴在地上,还是被谢槿奚跳下擂台扶起来的。 他垂头丧气地进了等待区,碰巧见到了垂头丧气的章驰柔。 两个难兄难弟对视一眼,鼻子一酸,抱一块儿哭去了。 谢槿奚坐下指着那两人:“驰柔被刷下来了?” 陶听竹点头,也是有些可惜的样子:“他被对面那人骗了,那人说章驰柔已经输了,章驰柔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信你跳下去看看。” “然后他就跳下去了?” 陶听竹在谢槿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缓缓点了点头。 谢槿奚一巴掌糊上自己的脸,感觉教育孩子防骗之路任重而道远。 不过问题不大,有请下一组不管谁最后得了第一都是给他们长脸。 在第二轮次结束后,有资格参赛的就只剩下了谢槿奚,顾迟晚和陶听竹。 场上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刀门或者符门的,唯一的独苗苗医门和独苗苗剑门都在他们组,顾迟晚有些紧张,她自知在不使用毒的情况下已经将她的木灵力发挥到极致了。 “大师兄,我…” 她话未说完,就被陶听竹一脸严肃地拍拍肩膀打断了。 “女人,不要说自己不行。” 顾迟晚眨了眨眼,给她逗得耸着肩膀乐。 “就是就是,我和驰柔可把这条未走完的路交给你了。” 闻子都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拍拍顾迟晚的另一边肩。 谢槿奚略有些无奈地打断了他们:“停停停,比个赛跟交代后事一样干什么。” “你不懂!”闻子都挺胸抬头,胳膊一伸揽着章驰柔,“这叫友情的延续!” 神他妈友情的延续。 谢槿奚真是槽多无口,恰好锣声响起,赶紧拉着顾迟晚出去比赛了。 顾迟晚在第四个轮次被刷了下来,不过看起来状态还可以。据她事后所说,那名刀门弟子也很厉害,修为同她实力相当,她在缠斗中也学到了不少,最后输给他,她觉得值。 瑶二的个人赛越到后面,反而进行的要比前面还快些。 大家基本上都没有很好地规划一番灵力,如果碰上劲敌的话,中间休息的那点儿时间又完全不够他们恢复消耗的灵力,最终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到最后大家剩的灵力就那么一丝了。 于是后面的比赛又变成了提剑互殴,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众人才会觉得柳长归让大家统一习剑的想法变得那么伟大。 符门的修士画符都赶不上他们用符的速度,若真不会使剑,估计上场只有被刀门的修士狂追一通的份。 不知锣声响过多少次,外面天色渐晚,众人才听得那锣声混着鼓声齐齐一响,随即是一声拖着嗓子喊的。 “决赛开始——!” 此时,瑶二赛场也只剩下了谢槿奚和陶听竹两人,这俩人在方才四进二的那场比赛里就没回来,如今都从各自歇息的擂台上站起来,换到了决赛的擂台处。 陶听竹手中握着一把木制的宽刀,向前一递,遥遥指着谢槿奚。 “喂,我可说过了,我不会放水的。” 与此同时,擂台上的云朵飞速变幻,最终呈现出一行字。 “谢槿奚,剑门,筑基后期。” “陶听竹,刀门,筑基后期。” 众人的哗然声被擂台结界隔挡,只见谢槿奚二指一抹剑身,似在安抚不存在的剑灵。 “放心,我也不会放水的。” 第74章 你们宗真热闹 瑶二的决赛开始时,天色已晚。 玉浅非常贴心地喊了他一个内门弟子去做解说,那弟子听到命令后两眼一亮,不由玉浅指点,早已二指并诀放在嘴边,放大他的声音。 “各位同门各位修士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这里是音门内门第二十三弟子萧颂今!现在由我来为大家解说瑶二决赛的详细状况。” 君宿弦瞟了一眼柳长归,又跟玉浅叨叨:“你这不闹着玩儿呢,往年不瑶四瑶五的才让萧颂今上吗。” “哎呀。”玉浅跷着腿很是安逸地晃晃,“今年能和往年一样吗?你看今年这瑶二决赛的什么能力,往年的什么能力,比不了啊比不了。” “得了老君。” 兰烬提了串新鲜的灵果递到嘴边,看也不看他俩。 “你又不是不知道,玉浅就是个纯看热闹的,你跟他叭叭什么。” 君宿弦一叹气:“都说了别叫我老君…” 而下方,谢槿奚和陶听竹已然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们一刀一剑,静静对峙了片刻。 陶听竹率先出刀,木刀刀身下压,随着她的飞速窜进,一路卷起不少灰尘,谢槿奚不做抵挡,只略微侧头闪开些许她挑起的沙土,提剑直直迎上这一刀。 “喔——!!精彩的交锋!”萧颂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神情激动地复述着场内的景象。 二人肉身实力都不差,若要单拼力气决一胜负,他俩恐怕能打一晚上。 木头所做的武器碰撞时带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二人手下都没松劲儿,离得近了,还能看见两人持刀握剑的手都在不断颤抖。 缠斗片刻,两人齐齐退开,紧接着又再次打斗在一起,场内灰尘飘飞,只能隐隐听见刀剑碰撞之声。 “各位看到了吗!此二人乃是我上瑶宗瑶二赫赫有名的弟子!那位!剑门筑基后期,是的是的,听名字你们就知道,那就是我们绝无仅有的宗主柳长归收的徒弟,我们的大师兄谢槿奚!” “而那位!刀门筑基后期!则是我们敬爱的兰长老目前最喜爱的徒弟没有之一!陶听竹!她曾在入刀门短短三月内单挑所有刀门瑶二弟子而毫发无伤!此等战绩!此等神人!” “当这两位神人一同进行比赛时,没错,就会像现在这样让我们看得热血沸腾!” “但是各位!!他们才瑶二啊!” 萧颂今伸手一挥,自己说的热情澎湃:“这就是英雄出少年!” 场内,谢槿奚已然和陶听竹打得忘我。 陶听竹与他实力相当,又是个挑战狂,若这次试剑大会改成擂台赛,恐怕陶听竹能吃喝拉撒全在擂台上。 他也很少能碰见这样的对手,因此每次出剑都不用顾虑,燕掠步运转到极致,在每一刀压下来的劈砍中抵挡,反击。 水墨扇中的怪物不会思考,一切行动全凭进攻的本能,这和实战中完全不一样。 人会思考,会闪躲,会用假动作。因此随着每一次实战的累积,谢槿奚都对燕掠剑法产生新的领悟。 这种领悟不在于他将燕掠剑法的前三式吃的有多透,而在于他能否将燕掠剑法运用成自己的招式,彻底融合进自己的剑招之中,诞生出自己独有的风格。 而这一切,都是一味在水墨扇中埋头杀怪物悟不到的。 率先察觉到谢槿奚不同的,是与他正互相打斗的陶听竹。 她刀身一转,扫开谢槿奚刺来的一剑。 “你小子,这都叫你悟到了?” “过奖过奖,这阵子闭关闭出习惯来了。”谢槿奚身上盖了层汗,虎口紧握剑柄处被震得生疼,但这种疼痛早在过去一年他就已经习惯了,因此难免显得不值一提。 陶听竹额头覆上一层细汗,她随手用袖口一抹,五指抓握刀柄,依次紧握。 “再来!” 刀光凛凛,剑风萧萧。众人只得见两团黑影碰撞在一起,伴随着萧颂今越发激昂的解说声音,擂台上两人的招式出手越发迅速。 玉浅在看台上看着看着“呦”了一声,随后仰着头望向柳长归,“宗主,你把燕掠剑谱给他了?” 柳长归颔首,白云自他身后窜出来,呈现在玉浅的眼前。 “你有意见?” 玉浅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坐回凳子上。 “我能有啥意见啊……你对这小子还怪好的。” 杜三七忍无可忍,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个包。 “废话,那是人家大弟子。对他不好对你好啊?” 玉浅捂着脑袋哎呦哎呦地叫,杜三七翻了个白眼,便瞅见那边儿兰烬的座位空空如也。 “她人呢?” 君宿弦一指看台下,“喏,给她学生加油呢。” 杜三七扶着栏杆往下看了一眼,便见兰烬不知从哪儿拿了俩棍子,梆梆敲着鼓,带着她那帮刀门的修士吵吵嚷嚷的。 兰烬:“陶听竹陶听竹!” 刀门的修士:“你最牛逼!” 对面音门的修士不甘示弱,一人手上拿着个不一样的乐器,踢里哐啷地开始演奏,杜三七甚至看见里面有个拿唢呐的。 鸡飞狗跳间,杜三七和君宿弦对视一眼。 坏了,这俩爱凑热闹的对上了。 那边儿看比赛的外宗修士也没太惊讶,往年都是瑶四瑶五决赛的时候上瑶宗才开始搞这一套,没想到今年提前了这么多。 陶家的家主乐呵呵地捏着胡子:“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剩下几个家主都没理他。 南明宗今年的领队叫纪寒云,此时他正满脸严肃地写着传信纸鹤,将消息递给远在云水大陆另一头的宗主。 “希望宗主知道驰柔因为这种原因失败不会太生气…” 坐在等待区的章驰柔打了个喷嚏,又站起来和闻子都顾迟晚一起给谢槿奚加油。 没办法,给陶听竹鼓劲的刀门修士人太多了,他们大师兄也不能输! 萧颂今见状,也掐着诀在那儿乱喊,一会儿喊“陶听竹牛逼!”,一会儿又喊“大师兄我爱你”,谁都不知道他到底站哪边的。 众人声势浩大,却见擂台上空,结界缓慢打开,内部的灰尘骤然消散在空气中。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们打完了!”,众人瞬间静了下来,翘首以盼,等待着瑶二的第一名出现。 第75章 认识一下新朋友 瑶二的决赛结束于夜晚,众人干脆吵吵嚷嚷吃了个集体大夜宵。 本来也就刚打完比赛的两个小孩儿嗷嗷地喊饿,这俩一吃上其他人也馋了,再不整点儿吃的玉浅又要去抢人家小孩儿吃的了。 正巧这会儿商业摊的小摊贩都没收摊,被几个内门弟子吆喝着叫了不少吃的,几个老板一商量,干脆推着车车进上瑶宗里面,给人家边烤边吃。 不想吃夜宵的就回去洗洗睡觉,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一是热闹,二是刚吼完激动完,这一时半会儿还真睡不着。 谢槿奚和陶听竹俩人灰头土脸的,面对面挤着吃肉串,陶听竹吃着吃着“呃噫”了一声,脸都缩起来了。 “谁给我递的油边儿!” 章驰柔刚默默举了手,怀里就被陶听竹怒气满满地塞了好几串她没吃的。 “我不吃肥肉和这玩意儿,你吃你吃。” 章驰柔挠挠头,一口撸完了几串油边。 这玩意儿多香啊!陶听竹真是不会吃。 一圈儿人都嚎累了,这会儿都默默吃着肉串没吭声,谢槿奚吃着吃着一抬头,柳长归就站在他跟前。 他抬着头仰起脸,极其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师父,你也来一串?” 柳长归摇头,将一把古朴的钥匙递给他,白云上放了盏小灯,映得字也亮亮的。 “第一名的奖励,上书台顶层两年的查阅使用权。另外,还有一年的…” 柳长归嘴角抽了抽,似乎很不想说这几个字。 玉浅站在上面,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朝这边说:“不用交作业权——!” 他的回声回响在中心广场周围,柳长归似乎觉得丢脸,交代完这事就闪身走了,留下一脸呆滞的谢槿奚,和身边渐渐开始尖叫起来的瑶二同门。 “不用交作业”这事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这玩意儿要放在上瑶宗任何一个门,可能门内修士都会感激地热泪盈眶。 或许玉浅也是这么想的,才在柳长归那边给他极力争取了这个奖励。 但天知道,瑶三柳长归会领孩子回来然后就去闭关,他根本没作业啊! 谢槿奚迎着身边同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欲哭无泪地啃着肉串。 玉长老,真是谢谢你的好心。 闻子都端着碗冰粉蹲陶听竹身边:“怎么样,大师兄是不是很难杀?” 陶听竹一挑眉,凑近闻子都耳边跟他叽里咕噜了一阵。 闻子都听完两眼一瞪,哐叽一下坐地上,冰粉差点泼了一身。 “啥!” 他伸手一指谢槿奚,又指着陶听竹,那根手指头在空中迅速地颤抖着。 谢槿奚还不知道陶听竹又坏心地说了什么骗闻子都,便听他长叹一声。 “大师兄,你怎么破金——” 然后被谢槿奚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别瞎说嗷,我只是悟到了点儿东西,还没呢。” 闻子都松了口气,又一口气没提上来,两手把谢槿奚捂在他嘴上的手一拽,压低了声音,“那你也太快了!” 谢槿奚耸了耸肩,又在周围找了一圈。 “对了,迟晚人呢?” 陶听竹一撇竹签,“找她表姐去了吧。” 正说着,她突然站起身,冲着谢槿奚身后就迎了过去,“露华姐姐!” 几人转过身,便见身后来了三男两女,其中一人正是顾迟晚。 她和其中一位姑娘有说有笑地并肩走来,见到谢槿奚几人,忙上前介绍,“大师兄,这是甫锦宗这次来的领头人,韩露华,也是我的表姐。” 她口中的女子身穿一袭水蓝色劲装,很是英姿飒爽的模样:“你好,我是韩露华。” 谢槿奚点点头,“你好,我是谢槿奚。” 章驰柔此时也略带诧异地望过去,“寒云?你怎么来了!” 被他称作“寒云”的人几步上前,伸手往前一递:“南明宗,纪寒云。请多指教。” 谢槿奚同他握了握手,“上瑶宗,谢槿奚。希望你们这次来过得愉快。” 纪寒云冲他一点头,拉着章驰柔去另一边说悄悄话。 后面两位男子挨个上前,一人是谢槿奚有印象的紫秋宗温千秋,另一位则带着遮了半张脸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格外冷冽的眼睛,是玄衡宗的宋子穆。 谢槿奚依次同他们作自我介绍,并介绍了他小组成员中的几人,又招呼着他们坐下聊。 韩露华被陶听竹和顾迟晚缠着去了另一边,章驰柔和纪寒云悄悄话还没说完,此地便只剩下了谢槿奚,闻子都,温千秋和宋子穆四人。 谢槿奚本着地主之谊和他们唠了一会儿,奈何宋子穆是个堪比他师父一样的小闷葫芦,温千秋又是个地地道道的接话小能手。 比如谢槿奚说道上瑶宗平日里的学习氛围怎样怎样。 温千秋:“是吗。” 宋子穆:“嗯。” 再比如谢槿奚说起他们长老之间多么多么厉害。 温千秋:“嚯,真厉害。” 宋子穆:“嗯。” 他本来就不是特别擅长社交场面,这会儿真是没话找话和他们聊,笑都笑得干干巴巴的。 闻子都更是彻底做了个聋子哑巴,一心扑在烤肉串上面。 没办法,他老爹从小就教他少和四大宗还有四大家族的人聊天,在上瑶宗认识的没关系,人人都想认识上瑶宗弟子。 唠着唠着,气氛逐渐凝固,谢槿奚便翻烤着架子上的灵肉串,油脂被火焰炙烤滑下,落在火堆中,带着噼啪噼啪的响。 宋子穆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掩在面具下,竟然不会太过沉闷。 “你,还没有本命武器?” 谢槿奚眉峰微挑,点了点头。 宋子穆便摸着自己身侧的长剑,拇指抵着剑柄唰得一下亮出来一截,吓得闻子都一个激灵。 “你若有,同我比试一场。” 光滑的剑身在火焰映照下泛着微光,谢槿奚忽然笑起来,点点头:“好啊,那就等我拿到本命剑的那天。” 唠到剑上面,这几个习剑的首徒可就都不困了,温千秋也将自己的本命剑取出来,横放在膝盖上给众人炫耀。 “我的剑才好呢,跟他比不如跟我比。” 那边儿陶听竹几人唠完了,韩露华凑过来一看,“比什么?带我一个。” “你们几个比什么,又不带我。” 章驰柔也刚被纪寒云教育完,垂头耷脑地走过来,纪寒云跟在他身后,远远就听到了这几个人说着比什么玩意儿的。 “不如这样。” 顾迟晚找了个地儿坐下来,举着串肉串给众人提意见。 “什么时候有机会,你们和我们小组比一场吧。” 第76章 闻子都你娘来了 隔天上午,举办的是瑶三的个人赛。 体力严重不支的谢槿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到中心广场的时候,瑶三的比赛已经进行一大半了。 闻子都早占好了座位,拉着谢槿奚往下一按,耳边就炸响了一道声音。 “喔喔!这两位修士打得十分火热啊!还不到决赛就拼上了全力吗!让我们为他们加油!” 他一转头,就看见离他们不远处,一名修士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擂台上的打斗,同时嘴速飞快,嘚啵嘚啵不停。 他盯着人家看了会儿,但由于上辈子他没什么参加试剑大会的经验,愣是想半天也没想出来是谁。 谢槿奚碰了碰闻子都,小声问他:“这是?” “他啊,音门的萧颂今。”闻子都从兜里摸出点儿零嘴,偷偷摸摸往嘴里塞,“你和老陶打比赛的时候他就在那儿了,听说往年都是瑶四瑶五的时候才有解说的。” “哎,闻子都。” 他俩正头对头说悄悄话呢,后面冷不丁窜出来一道人声,给闻子都吓得一激灵,缩着脖子往后看。 后面是以韩露华为首的四大宗首徒,她手上转着串珠子,上好的玉石珠串在她指尖飞速旋转。 “呦,谢槿奚来了哈。” 她跟谢槿奚打了个招呼,毫不见外地扯着两人就往出走。 “咱们这,这是去哪儿啊?” 陶听竹从韩露华身后冒了个头:“别问啦,跟着露华姐姐吃香的喝辣的去。” 闻子都就这么和谢槿奚一起跟在了这群人身后,浩浩荡荡地往外走。 陶听竹被闻子都一把拉过来,三个人走在最后面,悄咪咪讲小话。 闻子都四下张望了一眼,见几人都没注意他们仨,抓紧问陶听竹:“你们?你家老头子没跟你说什么在外不要和四大宗四大家族的说话吗。” 谢槿奚听到前面有人憋不住笑似的咳了一声。 陶听竹诧异地看他一眼,似乎没想到闻子都竟然还是个听话的乖崽:“我断奶起就不听我家老头子话了,你管他干啥。” 她说完,又跑到韩露华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留下闻子都一个人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 “不是?那我家老头子跟我扯这个干啥?” 谢槿奚路过他旁边,很是淡然地接话:“可能逗狗比较好玩儿吧。” 闻子都气了个倒仰,头发炸得乱七八糟,“谢槿奚!你说谁是狗!” 他这话一出,前面几人是真绷不住笑了,就连小闷葫芦宋子穆也耸着肩膀偷乐。 韩露华揩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这话也就骗你了,要不是曾家和白家没来小辈,这会儿能笑得在地上打滚。” “我估计你爹也没想到,他们开玩笑一句话你记到现在。”温千秋拍拍闻子都的肩,“没事儿的兄弟,看开点。” 闻子都感觉世界观都被重组了,他以前碰上四大宗和四大家族的人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这会儿居然被四大宗的人围起来嘲笑。 “开玩笑的一句话…” “对啊。”韩露华随手别了根草叶,飞速编了个小蚂蚱给陶听竹玩儿,“就是之前他们几个老头子凑在一起没事做,想了个乐子,每个人回去都要跟自家孩子说‘以后不要和他们来往’,看哪家孩子先反抗。” 闻子都:…… 所以他爹一直输到现在? 不是,这有什么好玩儿的啊! 闻子都垂头耷脑,直到他们和章驰柔顾迟晚在饭店碰上面,乐呵呵吃完饭了聚完餐了,他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决定了!” 回去路上,闻子都双拳一握,吓了几人一跳。 章驰柔和顾迟晚率先来了饭店,因此并不清楚路上发生了什么,这会儿都一头雾水地被韩露华拉走补课。 “我要从今天开始叛逆!我要造反!” 陶听竹抬头看了他一眼:“喝多了吧你。” “得了,你就让他撒欢吧。”谢槿奚一拉陶听竹,把大路让给闻子都,“他也就嘴上嚎两下,碰上他爹还好说,要真碰上他娘了,那可真是说跪就跪。” 两人离得又不远,闻子都自然把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谁说的!叛逆就是要反叛所有人!我娘来也不好使!”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齐刷刷地没吭声。 闻子都得不到回应,回头看他们:“你们——” “长英夫人好。” 闻子都都不带回头的,扑通一下就跪了,滑跪的姿态堪称熟练:“娘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话未说完,便听见面前一串“噗嗤”“噗嗤”声响,跟谁吃了瑶膳殿的饭没消化似的。 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该知道是什么事儿了,前面几人笑得东倒西歪,路都走不稳了。 陶听竹更夸张,她笑得肚子疼,半跪在地上捶地。 闻子都黑着一张脸缓慢抬起头,“你们真该死啊……” 笑也笑够了,韩露华一抹脸,突然说起正事:“你们小组赛准备好了吗?” 谢槿奚点点头,但想起刚刚闻子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笑:“好、好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这样的。”韩露华说道,“上瑶宗往年的小组赛似乎都不一样,上次是小组擂台赛,这次不知道是什么,你们做好准备。” “小组擂台赛…”谢槿奚若有所思,又被温千秋打断了思路。 “我记得上上次是秘境。”温千秋转过身看着他,“更早的我就没来过了。” “问题不大,我们几个人在一块儿,那叫一个其利断金!” 陶听竹拍着胸脯,有说有笑地带着众人往回走。 他们一上午没看比赛,瑶三的第一名已经分出来了,这会儿瑶四的比赛刚开始。有请下一组的组员和四大宗的人道别之后,纷纷钻去了谢槿奚的宿舍。 “谢槿奚!快快!趁着还有几天功夫,我们再去水墨扇里练练手!” 陶听竹迫不及待地就要往扇子里钻,谢槿奚拦了一下,先拉着几个人围坐在桌子边。 “练手倒是不急,在那之前先补充一下战术,我刚刚想到了一个点子……” 第77章 小组赛 瑶四瑶五的个人赛非常火爆,看台边围得水泄不通,而用了扩音诀的萧颂今在连续几天的高强度解说之下,嗓子也有些沙哑。 但这都抵挡不住他的热情。 瑶四瑶五的比赛那可是真刀真枪地干,没实力的那一批往往在前几轮就被筛光了,越到后面,比赛就越是精彩。 刀门的修士刀刀都带着呼啸的风声,符门的修士更是打一次架就撒了满场地的符纸,医门的修士打起来还得给现场观众分发解毒丹,音门的就更不用说了,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更别提有些人不止天赋出众,灵根更是强劲,一会儿火啊一会儿水啊的,时不时还冒个土墙出来。 总之,打得眼花缭乱,相当热闹。 上瑶宗的大部分修士都挤在看台边看热闹时,有请下一组的组员们已经在水墨扇里待了好几天了。 “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进来了。” 先前嚷嚷着迫不及待的陶听竹连刀都快提不动了,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怪物群,疲惫地双目空洞。 章驰柔也是一点儿都动不了了,他手上的毛笔都写劈叉了,落在符纸上的符彻底没了灵力,轻飘飘被怪物撕了个粉碎。 “坚持住,还有两个时辰,这次六天就满了。” 谢槿奚浑身上下全是墨水,浑身都黏哒哒的,水墨折枝的剑变得更为黝黑,已经分不清是怪物的血还是本身枝干所化的剑了。 闻子都吹出一段跑调的音,不上不下的音波险些把陶听竹波及到。 “喂!闻子都!” 陶听竹翻身一躲,眼见那音波陷进金丹期怪物的身体,一点儿水花都没溅起来。 “抱歉抱歉,我的我的。” 闻子都双手合十,给陶听竹远远道了个歉,他吹得口干舌燥,真是看见飞叶就能想到这段时间的噩梦。 明明也没有几天,他却觉得在水墨扇里过了十几年。 顾迟晚的状况能好一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她揣了整整一包的植物种子,目前也只剩下薄薄一层底。除了催生植物外,时不时还要注意一下场上众人的身体状况,谁快崩不住了就给谁用灵力治疗一下,久而久之,众人也在她的辅助下打到了金丹期。 “我感觉…这就是我们的极限了……” 陶听竹累得将刀一丢,整个人呈大字形摊在地上。 “不行了不行了,我们打到金丹已经不得了了,就这样吧,我要歇逼了。” 谢槿奚拄着剑,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不是金不金丹的问题,我们商量的战术都记住了吧?” 几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我们耐力和爆发都不差,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务必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像陶听竹刚刚丢刀的行为完全不可取,大家知道了吗。” “知道了——” “好了,具体情况等小组赛那天再说,今天就这样,大家好好休息。” 谢槿奚话音刚落,水墨扇中的画面便渐渐消退,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踢了出来。 天边泛起一层鱼肚白,但这会儿谁都没有心思探究现在什么时辰,大家出来后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找床的找床,找地铺的找地铺,纷纷盖上被子蒙头大睡。 外面如何热闹,都打扰不到他们几人的睡眠。 随着瑶五决赛的第一名出现,上瑶宗试剑大会的热潮冲上了新的高峰。 小组赛要开始了。 往届的小组赛几乎都不相同,也因此,每一届的小组赛都是试剑大会最吸引人的地方。 上一届的小组赛就是单纯的擂台赛,小组中不可以有人出线,一人出线,则全组出局。 因此对于上一届的小组来说,耐力,实力和计谋缺一不可。 “今年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 闻子都排在谢槿奚身后,踮着脚试图去看前方的各项准备。 谢槿奚手上拿着个木牌,等待抽签。 过了片刻,前方便传来君宿弦的声音。 “今年上瑶宗试剑大会小组赛将会在秘境内举行,各小组的唯一目标是每个秘境中的一百条红线,红线最多的小组获胜。” “需要注意的是,除瑶四瑶五外的所有小组都不允许使用本命武器,所有上瑶宗弟子不得戕害同门性命,不允许携带储物类法器。” “若在秘境内遇到危险,随时折断你们手中的抽签木牌,秘境会将木牌碎裂的小组传送出来。” “一组只有一枚木牌,大家谨慎使用。” 他话音刚落,底下有不少弟子已经开始悉悉索索地讨论起来。 “秘境的红线?这一届居然是收集物资类的。” 韩露华等人坐在看台上,也听清了小组赛的各项规则。 “也还行,听起来不是很难的样子。” 温千秋抱着双臂,打量着秘境的入口:“他们当然没什么问题,那几个人的实力放到瑶四瑶五都有的一拼。” 而在中心广场上,众多弟子还七嘴八舌地商讨着战术。 谢槿奚手中的木牌缓慢浮现出一个数字,八。 几人围过去看了一眼,在一众吵嚷的修士当中,也就他们这组安静些。 实在是谢槿奚考虑到种种方面制定了各种计划,每种计划还带着他们演练了十几遍,这种收集物资类的,自然也在谢槿奚的计划之内。 因此几乎不需要再讨论什么,几人便已经知道了要运用哪种战术速战速决。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君宿弦在上方再次出声:“各小组顺序已定,按照顺序依次进入秘境,四个秘境从左到右分别是瑶二,瑶三,后面依次类推。” “秘境最多维持十五天,各位,准备好就出发吧。” 随着君宿弦一声令下,四个合拢的秘境入口缓慢打开,露出里面截然不同的一番天地。 有请下一组排在第八位,谢槿奚手拿木牌,刚通过秘境入口,就将木牌塞到了另一人身上,而其他人也按照原定计划,等到所有小组都入场后,第一时间分头散开,去寻找红线的踪迹。 这次的小组赛,可不单单是收集红线这么简单。 第78章 秘境大冒险 顾迟晚在进入秘境后,按照他们事先决定好的顺序,率先向着北方迅速前进。 事情比他们设想的要顺利很多。 最坏的一种猜想是,此次小组比赛同样安排在擂台,在石头做的擂台上,顾迟晚只能依托大部分灵力去催生出一株芽包,而这种方法对于需要打持久赛的小组赛来说,非常难熬。 为了在这种设想下争取到更多的灵力使用,顾迟晚在水墨扇中常备着满满一袋种子,尝试在完全没有灵气的空间内,合理分配自身的灵力,催生出更多的种子,以此锻炼控制灵力的方法。 但好在,她还算幸运。 整个秘境内布满了种类多样的植被,在向北的方向,各式各样的灌木丛长得尤其茂盛,顾迟晚便利用着灌木的掩饰,在飞速行进中搜寻着红线的踪迹。 不多时,她便在前方郁郁葱葱的丛林中发现了一点突兀的红色,那抹红色迎风飘扬,格外醒目。 顾迟晚神色一喜,就要上前去拿。 在她刚准备将身体探出去的瞬间,不远处传来了阵阵人声。 “喂,你刚刚真的看见这儿有红线吗?” “对啊,我骗你干什么。” 五六个人拨开树枝草木,齐刷刷地往这边走来,顾迟晚见状连忙将身体藏入灌木中,她将呼吸频率压到最低,又引出一层淡淡的木灵力覆盖周身,将自己彻底置身于丛林中,不发出任何动静。 她只从草叶中露出一双眼睛,细细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只见几人一走进来,便围着那红线露出了兴奋的神情,其中一人伸手拽着那根红线,朝几人露出格外灿烂的笑容。 “好啊,这小子真的没骗我们!” “是啊是啊。”他的一个组员也出声应和着,“我还以为像这种小组赛谁也不能信呢,嘿!这小子还怪守信用的。” 另外一人背对着顾迟晚,谄媚地搓着双手:“谁说不是呢!师兄师姐们可是瑶二中鼎鼎有名的人物,谁敢骗你们啊!” 被几人包围的一名女子却始终没有笑意,她神色冷淡,朝众人举起了手,示意众人噤声。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她冲着那人抬了抬下巴,“说吧,你想要什么。” 那位佝偻着肩背的人却摆了摆手,“害,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啊,我什么都不要!就想给各位做个人情。” 在那位领头修士的注视下,她团队中的众人也纷纷收敛起了笑意,缓缓退至一起,戒备地盯着那个人。 那人干笑了几声,见没人应声,便垂下头沉沉叹了口气。 顾迟晚在那瞬浑身汗毛猛地炸开,仿佛前面有什么巨大的危险。 “好吧,好吧。”那人抬起了双手,脸上的笑意也收了下去,换成一副格外阴险的嘴脸。 “红线当然可以给你们,但代价是——” 他说着,从身后掏出两柄链着钢索的飞刀,卡在手中飞速旋转。 “留下你们的命!” 领头人在看见他掏出武器时就自觉不妙,她一边组织大家用武器反击,一边迅速带领众人往后退。 顾迟晚牙根紧咬,这人明显不是他们上瑶宗的人! 但他身上确实穿着上瑶宗的弟子服没错,顾迟晚来不及过多思考,因为她看见了那个人甩着飞刀,目标直冲一位修士的脖子! 那位领头者明显还想再挣扎片刻,比试刚开始就不得不出局,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第一个认输啊! 她长剑一挑,将飞刀打回去,但她自己的武器也出了问题。 木剑被飞刀砍断了。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你们拿着木剑和我打?打什么,我这可是■钢飞刀,利着呢!” 领头者不再耽误时间,她从怀里摸出木牌,眼看就要折断。 下一瞬,那人的另一把飞刀精准地朝着她怀中的木牌飞去,眼见她躲闪不及,另外一个组员直接伸手抓住了那枚飞速袭来的飞刀。 那名修士的掌心迸发出大片大片的血,他痛呼一声,捂着手弯下腰去。 那人轻啧一声,将沾满了血色的飞刀抽回来,再次在指尖甩着。 那队伍中有几人已经吓破了胆,连武器都提不起来,只能跌坐在地上,挪腾着脚往后退去。 领头人颤抖着双手,她极力冷静下来,让众人聚在她身边。 而在她再次折断木牌的瞬间,那人手中旋转不停的飞刀也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顾迟晚双眼瞪大,将灵力凝聚于指尖,十指压在地面。 浓厚的木灵力瞬间便从地底传出去,在那人脚前鼓起一个不起眼的巨大芽包。 那人带着一脸得逞的笑意,扭动身子将飞刀甩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只因脚下芽包一绊,让飞刀偏离了方向。 尖利的飞刀擦着领头人的脸侧飞过去,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而她也折断了木牌,幻境内空间波动一瞬,将面前一个小队都传了出去。 临走前,领头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做出一个“谢谢”的口型。 他们一走,那人就彻底烦躁起来。 顾迟晚仍然猫在原地,将浑身灵力波动与周边林木同频,同时,取出一张章驰柔临时画的隐身符贴在身上。 “啊啊啊!都要完成任务了!临门一脚给我放走了!”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气得呼吸粗重,蹲下来尖叫着。再次松手时,十指间还拔下来不少浓黑的发丝。 “谁啊!到底是谁啊!” 树林静谧着,没有人回答他。 他站起身来,两手甩着飞刀,刀片毫无顾忌地割裂周边的林木,传来浓重的草叶味道。 片刻后,这片土地以他为圆心,被清理出一片空地,地上七零八落地铺着草叶的碎片。 顾迟晚一直憋着一口气,刚刚就差一点点,那枚飞刀就要扫到她了。 那人在原地站了片刻,提着飞刀神经质地左右打量。 “算了…又不是只有他们一组。” 他将枝头的红线扯下来,漫不经心地揣在怀里,红线从他怀里飘出来一点,荡在半空中。 “这一林子的人呢……我总不能差他们太多吧。” 第79章 又来?! 有请下一组中,第一个找到红线的人是章驰柔。 他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朝着西方一路狂奔而去,扒在身上的隐身符被风吹得呼啦作响,他也没管,只是不停用余光扫着周围有没有红线的踪影。 他脚下轻点,长风掠过周身,带着他像鸟儿一样飞掠丛林。 这是他在谢槿奚的帮助下改良的神行符,效用虽然短暂,但好处是可以量产。 跑着跑着,远处密林中突然惊起一群飞鸟,随即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叫声。 章驰柔停顿了片刻,抬起头远远望过去,那方向离他还有些距离,他轻叹出声,还是选择优先完成小组任务。 好在没过多久,他便在树枝尖尖上看清了红线的样子,章驰柔没停下步子,随着无声无息的一个透明人影掠过去,红线也随之消失不见。 红线到手,章驰柔便折回去找谢槿奚。 他没忘记刚刚听到的那声响,回去时先拐了个弯去那边看了一眼。 可惜他似乎来晚了,只能看见地上一滩血迹,却不见人影。 章驰柔立在树顶,身上的轻量符和神行符同时生效,让他能够稳稳地站在树尖。 他登高而望,并没有发现下面有什么动静。 “……怪事…” 章驰柔挠了挠头,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他还是第一个赶回去的,谢槿奚正背着手跟个老大爷一样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捏了两根红线,在半空中飘啊飘。 “回来这么快?” 谢槿奚朝他挥了挥手,章驰柔便轻巧地落在他身边,将手中的红线给他:“你也找着了?” 他点点头,接过章驰柔手中的红线,“怎么样,记住了吗。” 章驰柔应了一声,掏出纸笔就将他找到红线的那段距离大概画了出来。 他画完了,正好谢槿奚又弯着腰从树下挖出来一条红线。 他甩甩红线上的土,接过章驰柔画的那半张地图,章驰柔正要说什么,陶听竹便唰得一下倒立在两人面前。 她两脚盘在树上,头发全垂下来,笑嘻嘻地冲他俩打招呼:“章驰柔,你回来得挺快啊!” 章驰柔给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吓死我了…对了大师兄,我刚要跟你说来着,我取完红线看了一眼,后面差不多还有一半。” 陶听竹从树上跳下来,随便拍了拍身上的叶子,将手里的两根红线给了谢槿奚:“喏。地图呢,我把我的补上。” 谢槿奚一手拿过红线,一手又把地图给她,陶听竹拿到手分辨了一下东南西北,就垫在树干上画起来。 “小陶,你怎么带回来两根啊。” 章驰柔站在她背后,看她用毛笔这儿画一个圈那儿画一个圆。 “两根绑一个树上了,我就都带回来了。” 陶听竹头也不回地回答他,继续冥思苦想补地图。 她补了一半,闻子都也回来了。 他手上拿了一根,给了谢槿奚之后,就排在陶听竹后面等着画他的那份。 目前为止,谢槿奚手上除了刚开始他自己找到的两根,现在还有陶听竹两根,章驰柔和闻子都各一根。 一共六根红线在他手中握着,谢槿奚默默算了算时间,望向顾迟晚去的那个方位。 按理来说,顾迟晚应该回来了。 结果硬是等到闻子都都画完他的那份了,顾迟晚才姗姗来迟,她满脸疲惫,看起来灵力消耗了很多。 陶听竹赶忙迎上去,“晚晚!你遇到什么了吗!” 顾迟晚靠着她缓了口气,捋清了思绪,才将她先前碰到的事说出来。 说到那人用飞刀击断木剑时,谢槿奚叫了停。 “你刚刚说,他说什么飞刀利着呢?” 顾迟晚回忆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讲错什么,才说道:“他说什么钢飞刀,我确定他在钢前面还说了一个字,但那个字我听不见。” 谢槿奚头脑中一阵嗡鸣,他捂着脑袋晃了晃,脑海中却逐渐传来另一道清晰的说话声。 “……,我跟你说啊,我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呢,他们那边管这种刀啊剑啊的叫冷兵器,喏,你看这种飞刀,就是我骗来的,他们管这个叫什么材质来着……” “啊!我想起来了,叫…” “冷钢。” 谢槿奚捂着头,恍惚间将这个陌生的词语脱口而出。 几人皆满面茫然地看着他,顾迟晚缓了一会儿,起身去将她看到的小部分路线补充完整,陶听竹腾出空来,凑到谢槿奚身边。 “谢槿奚,冷钢是个什么东西?” 谢槿奚倒吸一口冷气,那段神出鬼没的记忆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他的头痛也缓解了许多,与之相对的,是小臂上那截金线突兀的痒。 他从怀里掏出凝神丹吃了一颗,看了陶听竹一眼,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脑子。 “我也不知道,我这里的一些声音告诉我,迟晚说的那个人,他口中的飞刀是冷钢飞刀,而冷钢,应该是一种锻刀的材料。” 陶听竹抱着双臂,抬起手摸着下巴,沉思着喃喃自语:“嘶……我也没听说过什么冷钢啊?等出去问问老头子。” 顾迟晚拿着最后的地图过来,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她垂着头,面色有些愧疚:“对不起,我耽误大家了。” 谢槿奚接过地图,顺带拍拍她的臂膀:“没关系,你继续把事讲完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顾迟晚抿着唇,重重点了下头。 在她讲述自己之后经历的时间,谢槿奚将追踪阵、感应阵、变色阵等种种不同的阵法缩小刻印在地图里。 这段时间他也不是光在水墨扇里锻炼了,偶尔还去上书台转了几圈,与其说是学了不少阵法,不如说是他死记硬背了不少。 虽然大多数都是纸上谈兵,但在层层阵法叠加在一起,纸质地图亮起来,并浮现出各种灵力踪迹的一瞬间,谢槿奚还是沉沉呼出一口气。 这个方法实在冒险,如果他的阵法都不成功,就意味着前面几人出去搜寻的功夫全部都浪费了。 与此同时,闻子都突然破音地叫了一声。 “不是吧?又来?!” 第80章 跟着地图去打劫 闻子都看看顾迟晚,又看向望过来的谢槿奚:“迟晚说的那个人,很像萧苟。” “不对,应该叫他杜卫。” 谢槿奚挑挑眉头,上一世可没有连续出过这么多事。 他们现在还是得将红线作为第一目的,虽然知道秘境内有别有用心之人,可他们也没法通知所有进入秘境的小组。 若是如顾迟晚所说,那个小组已经成功出去了,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外面都不提柳长归了,就是别宗别族的厉害人物也来了不少,如若情况严重,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出面阻止的。 更别提柳长归这个出了名的护短的。 要说谢槿奚为什么这么相信柳长归及一众修仙人士,大概就是因为柳长归从来没在他面前掉过链子吧。 他将地图摊开,平放在众人面前。由每个人不同的笔触填满的大半张秘境地图,渐渐开始出现许多光点。 谢槿奚伸手指着离他们最近的那一团光点:“这是离我们最近的一组,他们手上有红线就抢,没有就破坏木牌送他们出局。” “至于刚刚迟晚说的那个人。”谢槿奚往远处望了一眼,“他们应该也是以小组的形式混进来的,我们尽量不要正面碰上,如果碰见他再对别的小组出手,我们视情况而定。” 几人纷纷一点头,由方向感比较好的闻子都拿着地图,向离他们最近的小组出发。 而刚刚第一个被迫出局的小组,现在已经成为了外面的重点看护人物。 杜三七转瞬便治愈好了受伤的修士,他们一组五个人,这会儿瑟瑟发抖地挤在看台上,周围站了一圈厉害人物。 柳长归伸手抚过云镜,属于瑶二的秘境此时仍然一片静谧,偶尔能看到一些小组或是扎堆行进,或是四散开来找寻红线。 闻家的家主盯着云镜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他家崽,神情急切地看向柳长归。 “柳宗主啊,我说要不就把瑶二的秘境取消了吧,这也太危险了。” 陶家的家主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有什么。修士修仙本就是与天对抗,若是一点点小挫折就要死要活的,要我说还是别修了,回家种地去吧。” 闻家家主瞪了他一眼,气得胡子翘得老高:“你不担心你家崽啊!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人家用的是飞刀,咱提的都是木剑,那有可比性吗!” “我家娃不用我操心。”陶家家主得意洋洋地抱着双臂,“她拎个石头砸都能把人砸死,谁像你家小子,天天吹这个吹那个的,自家剑法学的一包糟。” “嘿!你个老不死的说什么呢!” 君宿弦眼见这俩人要打起来,连忙插进两人中间左劝一个右劝一个。 “好了好了,老闻啊,你跟他生什么气啊,现在是生气的时候吗?再说人家说得也对啊,我们宗一直都是放孩子们出去面对危险,哎,你可快消消气。” “还有你,老陶啊,一把年纪的人了,在场还有不少小辈呢,你这像什么样子。人家担心自己孩子也有理啊对不对,好了好了,别吵吵了啊。”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扭头翻了个白眼,谁也不搭理谁了。 君宿弦这边刚松了一口气,那边柳长归难得吱了个声。 “继续,出事我负责。” 这话一出,不少自家孩子在秘境里的人可都不乐意了,虽然柳长归说出口的事确实有保障,但他这会儿在外面啊! 再转念一想,柳长归目前唯一一个内门弟子也在里面儿呢,又不能说柳长归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说说这事儿整得! 众人在下面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便见秘境那边波动一瞬,又一队人齐刷刷地被秘境吐了出来。 这组人坐在外面儿地上还没回过神来呢,个顶个的满脸懵。 一帮子人呼啦一下围过去,吵吵嚷嚷地开口,那组人本来就懵,这会儿被人群围着更是吵得脑子嗡嗡响。 “起开起开。”兰烬拨开人群,将不得眠往地上一放,咣当一声,“都闭嘴!” 原本还吵闹的众人在看见不得眠后就纷纷闭上了嘴,惹谁都不能惹兰烬,算是修仙界内的共识了。 “叭叭的,吵死了…就不能一个一个问吗。” 兰烬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就你!你来问。” 被她指到的那人是个小宗门的长老,他嘿嘿笑了两声,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走到前面,看着坐在地上的几人。 “那啥,孩子们,你们怎么出来了啊?是不是在里面碰上啥事儿了,没受伤吧都?” “我们…碰到一队人,把我们身上东西都抢走了,发现我们还没找到红线,就掰断木牌让我们出来歇会儿。” 一人刚说完,另个才回过神来的弟子紧跟着哭诉:“他们是土匪啊!都蒙着脸!我们身上什么东西都给他抢走了!” 原本还着急忙慌的几位别宗长老面面相觑。 这秘境里除了杀人的又多了伙土匪,怎么的,秘境自己长出原住民了? “哦对,那伙土匪的老大还让我们带句话。” 那位弟子搀扶着几个同伴站起来,他们只是出来的时候摔了一下,倒没受什么伤。 “他们说,里面有队不是人的,他们负责清场,剩下的交给宗主了。” 他话还没说完,兰烬就落实了自己猜想的那个念头。 这帮莫名其妙的“土匪”不就是柳长归徒弟那组吗! 柳长归远远站在人群后,却也听清了那句话。 他再度抚过云镜,云雾翻滚,从另一组人的视角下隐约能看到几个蒙着脸的人,正鬼鬼祟祟地猫在草丛里。 君宿弦凑过去看了一眼,“你那会儿就想到你那个好徒弟的对策了?” 柳长归点头,云镜旁浮现出一句话:“他又不是什么太过于正道的人,会做出这种对策也是当然的。” 君宿弦抽抽嘴角,这师徒俩明明才认识一两年,有些时候对彼此的那个熟悉感就跟认识了大半辈子一样。 此时人群皆拥在秘境入口处,君宿弦望向云镜,便见一旁又浮现出一行即将溃散的小字。 “君宿弦,我已感悟天命。” “我时间不多,日后全靠你扶持他了。” 这是柳长归第二次跟他讲这种话,君宿弦神色不变,但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那行字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第81章 就这个淘汰爽 告别了第一批受害人之后,陶听竹藏在面罩下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地扬起来。 “虽然没有红线,但咱们做得真不错,是吧?”她笑嘻嘻地走在前面,向着第二批受害人进发。 顾迟晚暗自思考着什么,脚步便慢下来,陶听竹两三步跑到她身边,肩抵肩一撞:“晚晚,想什么呢,掉队了都快。” “我在想…”顾迟晚抬头看了她一眼,“能不能在捆住他们的时候用藤蔓把木牌顺出来。” “不过这样的话对灵力的要求就更精细了…我再想想……” 陶听竹扁了扁嘴,她还是更享受那种突然出现在捆成粽子的人面前,然后大喊一声“打劫!”的那种感觉。 闻子都在前面拿着地图带队,没过多久便停下来,他眼睛一眯,将地图收起,冲众人比划了一下。 “兄弟们,冲!” “打劫!” 在陶听竹扛着把木剑跟扛了个什么大砍刀似的窜出去的同时,顾迟晚便催动灵力,让藤蔓束缚住几人的脚腕。 飞速生长的藤蔓向上攀爬,直至将几人捆得严严实实。 章驰柔眼见时机成熟,便在藤蔓上贴了张牢固符,柔软有韧性的藤蔓便瞬间变得坚硬无比,如铁绳一般紧紧拴着几人。 “喂!你们搞什么啊!” 藤蔓捆束了四肢,却没堵上他们的嘴,几名修士被固定在原地,只有脖子和眼珠能转。 带着面罩的闻子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往几人面前一蹲:“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他笑了笑,木剑在地上敲了两下:“留下买路财!” 几个回过神来的弟子张口就是一阵骂,含亲戚量极高。 闻子都一会儿要评价一下这个骂的词汇重复太多,一会儿要评价一下那个骂的太没创意,总之看起来相处得还算不错。 嗯,抢劫和被抢劫的相处得还算其乐融融。 谢槿奚站在顾迟晚身后:“怎么样,可以试着用藤蔓拿他们身上东西吗?” “还是不行,这对灵力控制要求太高了。”顾迟晚摇摇头,“我再试试。” 谢槿奚拍拍她肩膀,“没关系,这组完了还有下一组,不愁没有人给你练手。” 话音刚落,便见其中一位弟子似乎反应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极其艰难地掐了个诀。 小火苗在他指尖升腾而起,眼看就要将藤蔓烧着,却被谢槿奚化出的一小片雨云浇了个透心凉。 “这位同门。”谢槿奚笑眯眯地凑近他,掩在面罩后的脸看不真切,只露出一双笑弯的眼,和眼下一颗格外显明的小痣。 “森林放火不可为,点了藤蔓是小事,万一因为一点火星子造成烧山的后果就不好了。” 他边说,边慢条斯理地在他身上搜刮战利品,成功得到了红线一根。 谢槿奚笑了笑,拿着红线在他面前晃晃,“你说是吧?” 那弟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翻了一路才摸到的红线就这么被抢走,气得双眼都瞪圆了:“你…!我…!不是,你!” 其他几人这时候也搜刮完了自己的战利品,陶听竹将木牌递给谢槿奚,几人人模人样的站在一块儿,还挺有礼貌地冲他们挥挥手。 “走好啊几位。” 谢槿奚折断手中的木牌,面带微笑地目送几人强制退出比赛。 这次战利品还算不错,加上谢槿奚摸到的那条,一共两条红线轻轻松松收入囊中。 陶听竹精神抖擞地一扛木剑:“太爽了,天呐,这就是没有道德的快乐吗。” 闻子都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 “说得好像你以前有那玩意儿似的。” 陶听竹心情愉快,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几人靠着这打劫的土匪行径淘汰了不少小组,更收获了不少红线。 这几个人都是瑶二里修为比较高的,碰上硬要跟他们干架的也根本不怂,尤其队伍里还有俩筑基后期的震着,有些瑶五的队伍都没有他们这么高的配置。 但一路杀过去实在是太枯燥了,下手还得注意轻重,若是打上头了不注意把练气的弄死了,他们这几个人就拾掇拾掇准备在秘境里度过余生吧。 这小打小闹的小组赛在他们眼里跟春游似的,人家紧紧张张地边躲边找红线,他们则是目标明确地就冲着下一批人去了。 不过他们之所以能这么轻松,也是因为自身实力不弱。 现阶段哪怕对上金丹,他们都有一战之力。 一年前以练气对上金丹那毫无还手之力的噩梦,如今在他们这里,早已经翻篇了。 人不会一直停留在原地,他们不会,他们的对手也不会。 原本七日的赛程安排已过去大半,如今谢槿奚一行人几乎将秘境地图补全了,自此,任何人或物只要在这个秘境内使用灵力,就会被地图检测到并浮现出来。 他们是真真切切做到了地图在手天下我有。 倒数第二天的时候,地图上只有四五处偶尔闪烁的光点了。 几人扛着剑冲过去就是一个打劫,苟到最后的修士怎么都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神出鬼没精准打击的,出去就嚷嚷着“作弊!他们作弊!” 外面的大部队中有人熟练地掏出先前用影像石录好的地图制作过程,几人便瞬间安静下来。 这几天只要有小组淘汰出来,他就给他们看这个影像石,如今这段过程在符门已经传疯了,虽然没有录到制作者是谁,但他搭建好的阵法却格外清晰。 偷摸录下来的君宿弦:早都说了谢槿奚就该来他们符门的。 只剩最后一天时,地图上已经没有成团的光点了。 几人十分随便地坐在地上,打量着地图上不断挪移的五个微小光点。 陶听竹轻啧一声,“要不是不能带我的闻雪刀,我高低要跟他们比划比划。” “谁说不是呢。”闻子都盘腿坐着,支肘撑着头,“这几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在秘境边边蹲着,是不知道秘境出口一般都在中心吗?” 在他们的嘀咕声中,七天的秘境小组赛彻底结束,在他们不远处浮现空间波动,出口犹如一道裂缝,突兀地撕开这片空间。 谢槿奚起身,将面罩摘下来。 “好了,出去别露馅了啊,什么土匪不土匪的,我们可不知道。” 第82章 什么土匪,我不造啊 上瑶宗两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小组赛即将结束,所有参赛弟子和观赛人员都在外屏息凝神,静静等候着最后出来的小组。 瑶二这边尤其人满为患。 一是因为瑶二的秘境出了个什么耍飞刀的,把一孩子手都划破了。 二则是因为,秘境中又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组专抢红线的土匪,抢了就把人木牌捏碎了,所作所为极其恶劣。 所以瑶二这边出来的小组,全都空空如也。 也有不少人怀疑那群土匪就是最后那组人假扮的,于是瑶二回来的所有人都自发地清点人数,点来点去发现,剩下的最后那组人,则是他们宗主的首徒,他们所有人的大师兄。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大师兄相当神乎其技。 不仅在瑶一的时候以练气对上金丹,一升上瑶二就闭了一年关,足见他的心志之坚定。 更别提在前几天的个人赛上,他和那位陶听竹打的那一仗,简直都能和瑶五的个人赛媲美。 所以他们怀疑的“最后一组就是土匪”,在听说是谢槿奚那组后,这个念头就彻底碎成了渣渣。 拜托,大师兄那种人物,要打肯定是光明正大和他们打啦,怎么会用这种手段。 知道自己家徒弟什么德行的柳长归和知道自家崽平时什么狗样子的陶家家主都没吭声。 七日之期已到,秘境开启。 瑶三瑶四和瑶五那边都走出了不少人,这会儿正将手里的红线交给内门弟子验数。 反观瑶二这边,秘境出口只有谢槿奚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出来,看到几位长老都等候于此,有请下一组的组员们纷纷拱手作揖。 “师父,各位长老。” 柳长归凭空一托,将他们扶了起来。 谢槿奚将他手里的六根红线交给君宿弦,笑得还有些不好意思:“长老,我们只找到了六根。” 他这话一出,那些伸着脖子看他有多少红线的弟子都缩回脑袋,底下还有人在小声抱怨。 “我都跟你说了吧,土匪不可能是大师兄!他们就六根!” “就是就是,就你还不信,大师兄招你惹你了。” 被谢槿奚丢在秘境里的红线团在地上散着,被风一吹,呼啦啦飞得到处都是。 君宿弦表情复杂地接过他手上的六根红线,然后转身宣布比赛结束。 “瑶二秘境小组赛结束,获胜方是…” 他转头看了眼谢槿奚,谢槿奚小声提示他:“有请下一组。” 君宿弦脑子一宕机:“啊?” 谢槿奚耐心十足地跟他解释:“我们组的组名,叫有请下一组。” 君宿弦:…… 他平静地接上后面的话:“获胜方是,有请下一组。” 说罢,也不管底下众人是何反应,直接将第一名的奖励一股脑塞给了谢槿奚他们,自己拍拍袖子下去了。 在上面丢不起这个人,真的。 他一下去,闻家的家主就库库几个大步走上来,拉着闻子都正面看看背面看看,然后一把抱住,开嚎。 “儿啊!!!你吓死爹了啊!!你娘知道这事差点把我皮都扒了!!” 闻子都被抱了个满怀,伸手拍拍他爹的背:“爹啊,咱能下去再说不,这么多人看着呢。” 底下的众人假装忙碌,仿佛谁都没看这父子俩。 闻子都他爹干嚎到一半,又放开他:“对了,你们秘境里抡飞刀的那个到底是啥玩意儿啊?” 底下的众人纷纷竖起耳朵。 闻子都眼珠子一转,想到了谢槿奚交代他们的话,反向开嚎。 “爹啊!!”他一把抱住闻家家主,嚎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你都不知道那帮孙子!我们本来找到了二十多根红线的!都被那帮孙子抢了!多亏我们组急中生智逃出来,不然我要被耍飞刀那小子活生生宰了啊!!” “噢,这下谜题解开了。”陶家家主冷不丁开口,声音突然放大:“原来那个耍飞刀的就是那伙土匪啊!” 闻子都擦着不存在的眼泪重重点头。 底下又掀起一波讨论的声潮。 眼见这戏演得差不多了,几人便不声不响地从那边挤出来,留下上瑶宗的长老们给试剑大会做最后的总结。 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上,目标直指剑山——谢槿奚的单人院落。 原本他们这一行人只有谢槿奚他们五个和闻陶两家的家主,半路上又撞见四宗的那几个首徒,队伍就又多了四个人。 闻子都和陶听竹拉着组里的几人和自家亲爹打招呼,另外四宗的首徒也单独介绍了一下自己,行至剑山山腰时,柳长归飞了个纸鹤给谢槿奚。 “聊完去我院中等我。” 其实说要聊也没啥聊的,考虑到家丑不外扬,另外四宗的人又在,他们便没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只是说了点他们装土匪的小小计谋,听得几人感叹不已。 虽然和四宗的人相处也算愉快,但这事儿前面还有柳长归顶着,要说也应该是他先和四宗的宗主交代。 直到日头渐落,他们才纷纷起身告别。 闻子都要和他爹回去,陶听竹也要和她爹去转转,剩下章驰柔和顾迟晚两个,都跟着四宗相熟的人走了。 谢槿奚捶了捶肩膀,自个儿去找住在山顶的柳长归。 他推开院门时,柳长归正站在院中,他手上似在把玩什么东西,被竹叶挡着,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师父,秘境那边?” 谢槿奚绕开小竹林,迈步到柳长归面前,这才看见他手中拿着的正是瑶二秘境的缩影——由于他们有地图的原因,他对这个秘境很是熟悉,打眼一瞧就知道。 “他们借了他人的身份,秘境结束时自我了断了。” 长云跟在柳长归身侧,浮现出字句的同时,还轻轻拍了拍谢槿奚的头顶。 谢槿奚噢了一声,倒也没过多纠结。 柳长归将手中秘境一收,负手背在身后。 “随我来。” 他上辈子也来过柳长归的院落,看着熟悉的院内布局很是感慨,他正盯着书架上满满的剑谱和秘籍看,柳长归便落下了不少结界。 其层数之多,作用之广,恐怕连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灵气也渗透不进来。 柳长归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 第83章 师父你嗦什么 谢槿奚自己搬了个椅子,坐在柳长归下方。 “师父,为…”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柳长归噤了声,柳长归长睫微垂,让云朵飘过去。 谢槿奚抬头朝天空望了一眼,老老实实在云上写字:“师父,为什么杜卫那样的人越来越多了?” 柳长归面色不变,却小幅度叹了口气,好像知道谢槿奚就要问这个似的,云在谢槿奚面前上下起伏着,很快,在他的问题下方浮现出一行新的字。 “自黄金时代后,我们与天界的联系就出现了阻碍。百年前与魔窟大战之前,我们同天界的联络就彻底断了,此后只余一丝微弱的天意,或许他们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谢槿奚双目微睁,将一开始的问句抹去,重新写上问题:“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在他的问题下,新的答案悄然浮现。 “很少,加上我不超过五个,大多都是修协的元老。” 谢槿奚屈指抵在唇上,看着那行新的回答暗自思索着。 而柳长归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由他的灵力所维持的结界仍在一刻不停地运转。 确实如他所说的,“有任何问题,试剑大会结束后都可以问我”。 过了片刻,谢槿奚才在云上缓慢地写下。 “师父,我能信任你吗。” 这一刻,围绕在二人周身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停滞了。 谢槿奚心如擂鼓,他知道,这话问出来实在是有些大不敬,也很伤他们师徒感情,他忐忑不安地垂下头,已经有些懊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柳长归如常年坚冰般的表情难得融化了一丝,他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却没有用云传达,而是直接出声。 很多时候人们常说,声音比文字更有力量。 他说,“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任何时候的我。” 谢槿奚没转过弯来,在原地眨巴眼,愣愣地问出一句:“什么?” “无论我是否被外界干扰影响了心智,无论我是否对你造成了伤害,你都可以信任,也必须信任我。” 谢槿奚脑子一抽,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他上辈子的最后一段记忆,那段记忆在他脑海中断断续续,不是这个人看不清脸,就是那段话听不真切。 他痛苦地捂着头,与此同时,小臂上的金线也在隐隐作祟地泛着痛,两股力量仿佛来自同源,却互相敌对,在他的身体内造成两种绝然不同的痛楚。 谢槿奚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凝神丹,与此同时,柳长归也起身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面容冷淡,伸手轻轻搭在谢槿奚的肩头,却让谢槿奚连凝神丹都拿不稳,半透明的丹药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停在角落里不动了。 “哪怕我将黯星剑抵在你的脖颈,你也要相信我。” 他话音落下,犹如一根定海神针直直插进谢槿奚混乱的脑海中。 柳长归被魔尊揽着,将长剑横在他颈侧的这幅画面格外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可那分明是上辈子的事啊! 谢槿奚顾不上头痛,猛然将头抬起来,他瞳孔紧缩,紧紧盯着柳长归:“师父,你?!” 他想问师父,你是不是和我来自一样的时间,师父,那里究竟怎么样了,师父,你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些,很多很多。 他还想告诉柳长归,修协里有叛徒,有内奸,或许连天会谋求的是更大更广的东西。 他想问柳长归的东西,太多了。 但他话没说完,柳长归便缓慢地点了点头:“你所想的,我的所有回答都是,‘是’。” 谢槿奚脑中的理智断层了一瞬。 柳长归简简单单一个“是”,却带给他了更深的困惑。 柳长归是怎么有上辈子的记忆的,他为什么强调自己“必须”相信他,他为什么在说其他事的时候要用云来传信,说这种大事却偏偏开了口。 柳长归没有给他太多时间,他松开手,踱步至门口,抬头望着漆黑幽暗的天空。 “槿奚,天命难违。” 他侧过身,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他常年穿着的一身黑袍仿佛浸透了血,谢槿奚恍惚间似乎看到他双手双脚都被栓上了沉重的锁链,可柳长归分明负手站在那里,站在清凌凌的月光下,像一柄沉淀多年的利剑。 “明日我会去寻你剩下的三个师弟师妹,瑶三直接闭关,上瑶宗的大部分事务我交代了君宿弦,他会在你瑶五后辅助你。” “至于剑山和这一院子书册花草,就全部都交给你了。” 不等谢槿奚回答,他伸手一挥,云朵便垫在了谢槿奚身下,将他一路送回了自己的院落,还贴心地帮他带上了门。 谢槿奚翻身坐起,柳长归这副交代遗言的样子太反常了,他要去问个明白。 他刚起身,脚下便踩到了一张纸质的东西,他弯下腰拎起来一看,赫然是方才云朵将他送回来时放下的昏睡符! 谢槿奚气得咬牙切齿,这玩意儿除了是柳长归交代的还能是谁! “柳——!” 他咬牙切齿地昏睡过去,躲在门后观察的云便溜进来,重新将他放回床上,这回才真正帮他关好了门。 柳长归负手立在院中,完成任务的云迅速飘回来浮在他身边。 他静静抬起头,此时无数结界悄无声息地破裂,露出比结界内看到的更暗,更深的天,以及一轮饱满的,明亮的圆月。 “你们都想早点见到他…对吧?” 深夜万籁俱寂,连虫鸣都稀少。 他站立着同月亮对视了片刻,轻轻晃了晃头,目光便变得不再悲痛。 他要做什么来着。 柳长归伸手抚摸着围在他身边的云,迈步回了屋内。 先睡吧,明天还要跟着天意去找另外三个小孩子。 而远在他乡的一位少年,在睡梦中突然抱紧了身体,将自己团成一团。 他以地为席,以天为被,身侧还睡着另外两个比他大一点的孩子,三个孩子挤挤挨挨凑在一起。 明明是冬日的夜,冷得骨头里都是寒意,他们却愣是不肯抱团取暖,就这样贴在一起,打着抖睡着了。 第84章 少爷逃难记 苏言从小在家里就是最—— 不受宠的那个。 他家在无镇城是个极其有名的富商巨贾,祖上就一直是皇商,哪怕时过境迁朝代更迭,他家的地位依然没有变过。 按理来说,他作为家中唯一一个带把的,应该过着爹疼娘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 但实在可惜。 他上头有个经商天赋点满的大姐,饱受父亲宠爱,打小就带着她跑商会。 二姐则是他们无镇城赫赫有名的才女,三岁成诗,五岁作曲,从小就水灵灵的,更别提成年后了,媒婆都快把他家门槛踩烂了,他娘就是不愿意让别家猪拱了他家白菜,加上二姐也不愿意嫁,拖成了无镇城的老姑娘。 他是老三,不尴不尬地卡在中间,又是个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招猫逗狗的傻子,他爹他娘看到他就叹气。 下面儿还有个小妹,小妹聪明机灵,活泼开朗,是全家人的开心果,爹娘都对她很疼爱。 但苏言心挺大的,甚至觉得爹娘不在乎他也挺好。 他从小就看着大姐天天忙着拨算盘,有时候饭都吃不上热乎的,二姐呢,从小琴棋书画就没落下,也是忙起来饭都不吃的。 再看看自己睡醒了吃吃完了出去溜达,一天天无所事事的生活,嗯,也挺好的。 苏言觉得他苏家出了这俩牛批哄哄的人物就够了,而他呢,一不跟大姐争家产,二又没那个实力,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能让大姐给他匀个铺子,他守着铺子混吃等死做个废物就行了。 但他爹非常义正言辞地戳破了他的幻想,胡子一吹眼睛一瞪,说家产以后都是家里几个姑娘的,你要么学有所成,要么滚犊子。 苏言美梦破碎后,不得不在学堂里荒废他的人生。 他当时也很想拍桌子起来跟他爹对峙,再吼上一句“滚犊子就滚犊子!我要离家出走!”,然后背着他的小包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惜他身上没钱。 于是这么一场还未冒出苗头的离家出走就这么被他扼杀在心底深处。 他在学堂天天跟着胡子花白的夫子之乎者也,心里却常常有一个行走江湖的伟大梦想。 仗剑天涯,青衣白马,再遇上三两个知交好友,就这样牵着马听着风浪迹天涯,也着实是一件美事。 直到夫子把他桌兜里的江湖小说收走。 年过半百的夫子气得脸都红了,连他爹和他一块儿骂,满口的不尊师重道目无尊长,最后丢下一句,“谁爱教谁教!”,然后一收东西跑路了。 他爹和他看着夕阳下夫子的背影,片刻后,他爹沉沉叹了一口气。 “你这死小子,以后到底怎么办啊。” 他爹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从小在苏言记忆中那挺括的后背也渐渐垮塌下来,尤其是那双他从小害怕到大的鹰一样的眼,现在更是布满了皱纹,和夫子快没什么两样了。 苏言那时候还不明白,自己还未行冠礼,父亲为什么天天要操这么多心。 他后来在逃难的前一天才从奶娘口中听说,原来是他们这个国家要完蛋了。 讲实话,苏言实在对自己这个国都没什么归属感,皇帝处理政事处理得一塌糊涂,其他地方到处都生灵涂炭,他家光这两年都不知道开过多少次粮仓了。 当然,这也是他后来才注意到的事。 他家多有钱啊,苏言从来就对金子银子铜板没什么概念,不知道有些百姓可能这辈子都不曾见过一次金子,也不知道除了银元宝还有银锭子。 他家也经常神色匆匆地路过各种人,有人穿着官袍,有人穿着华丽,也有人身穿布衣,不知来他家谋求什么,这都是他往常不曾在乎的事,当然,现在也没有多在乎。 他知道的是,这段时间大姐的算盘都快拨烂了,父亲成天在书房里和一群人争吵,二姐伤春悲秋,写了很多亡国诗,小妹这段时间也不再吵闹,十分乖巧,母亲经常跟几个女儿围坐在一起,有时会哀哀地哭起来。 她们的哭声透过房门,传得很远很远。 后来苏言猛然醒悟,那不是母亲和他姐姐妹妹们的哭声,那是无镇城很多人的哭声。 逃亡的前一天,母亲把他也叫过去了。 父亲和母亲坐在上首,大姐二姐哭红了眼眶,小妹的眼泪还没停下来。 往常这种家庭聚会是从来没有他的位置的,他怕父亲看到他就烦,从来不主动来过。 但这次,他父亲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说出一句,“你终于肯来了。” 苏言跪坐在下方,目光澄澈,却不知父亲为何要这么说。 父亲给了他一把随身匕首,说是他年少时找最好的师傅打的。母亲给了他一串佛珠,苏言这才看到,他家里的人手上都有一串,除此之外,还有一块质地上乘的玉珏。 大姐将自己从不离手的算盘拆下来,一人给了一颗,二姐则是送了他们一人一张丝帕,是这些时日来她亲自绣的,小妹也给了他们一人一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刻了每个人的名字。 他没准备什么,挠挠头,只好给了每个家人一个拥抱。 不知怎的,最后就发展成了大家抱在一块儿哭泣。 他父亲直说对不起他,除了对不起他外,还对不起苏家的每一个人。 他问,“爹,我们要去哪里?” 他爹摸摸他的头顶,慈爱的目光头一次轻柔地落在苏言的身上,他只觉得心头泛起一阵紧缩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好像死了十几年的心突然学会感知情绪了。 他爹说,“能跑到哪里就去哪里,我们分头跑,日后靠着这些东西,总能相认的。” 清晨时分,城破了。 叛军拿着某个将军的人头冲进来,他们似乎是民兵起义,在冲进皇宫捉拿皇帝时,也冲进了其他富商地主的家里。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个道理他知道,江湖小说里写了,人在拥有权利的时候,总是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苏言被母亲推进了地道,他们六个人在晨光熹微时分道扬镳,逃往了不同的方向。 他跑了很远,跑了很久,直到遇上了两个同样在逃难的孩子。 一人叫昭云,是个虎了吧唧的姑娘。一人叫南杏落,是个不怎么说话的怪人。 他们年龄相仿,便结伴而行,只求在乱世中谋一条活路。 第85章 南杏落 昭云是在逃亡途中遇见南杏落的。 她是家里的独女,她爹老来得女,疼她疼得紧。 昭云的娘是平落国鼎鼎有名的美人,她爹当年跟她娘的爱情故事,一度成为平落国人人津津乐道的美谈。 将军与农户姑娘的爱情,这种故事是话本里才能见得到的东西。 其实他们的故事也很老套,昭云她爹抱着她讲过无数次,无非就是将军受伤农家女衣不解带地照顾。 她爹那时候伤了眼睛,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只记得有个仙女好心照顾他,脾气暴躁了点,但人确实好心,因此在刚苏醒时,就将祖传的定亲玉佩送出去了。 虽然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仙女长什么样。 她爹说,他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认识了昭云她娘,然后生下了昭云。 昭云自出生起就继承了她爹的武学天赋,还有她娘的火爆脾气,她百天抓周的时候,第一个就抓到了一把威风凛凛的红缨枪,那是她爹亲手做给她的小玩具。 除了红缨枪还有好多,什么刀啊剑啊的,堆满了整整一个铁箱。 她爹在她小时候还经常出去打仗,家里就剩她们母女俩,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昭云十岁时,她爹就不怎么出去了,成天在家里教她舞刀弄枪,然后被她娘揪着耳朵教训一顿。 那时候昭云还很快乐。 可是事情很快就变得严重了,她爹被收了兵权,皇宫奸臣当道,弄得下面民不聊生。 她及笄礼刚办完那天,她爹被皇帝“请”去了宫里,一直没有回来。 再见她爹,是无镇城城破那天。 她娘让她拿着东西滚,那些叛军冲破了城门,将她爹的脑袋挂在了城门口。 她娘说,叛军冲着咱家来的,你有多远滚多远。 昭云抱着她爹给她做的红缨枪不松手,在家里嚎啕大哭。 她不明白她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些叛军要这样做,她只知道一直疼爱她,给她做玩具,教她骑马打仗的爹死了。 她娘没理她,拎着她衣领把她丢给了奶娘,让奶娘带着她跑。 昭云见到她娘的最后一面,就是她娘提着她爹常用的那把砍刀,静静站在院中。 风卷起她的裙摆,她的身体那样瘦小,却在这一刻和她爹威风凛凛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院门被叛军冲开,她被奶娘捂着嘴半拖半抱着走进密道,再也看不见她娘的身影。 叛军闹得很大,到处都是他们烧杀抢掠的身影。 她和奶娘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被大批难民一冲,彻底走散了。 她身上带的银钱不多,全是干粮,也好在她爹给她说了不少行军途中的所见所闻,昭云聪明着呢,没让难民们发现她带的大部分干粮,反倒伪装成一个落难的娇贵大小姐,很是嚣张跋扈。 过了没几天,又有一批难民涌进了他们的队伍。 她便是在此时认识的南杏落,那少年一身灰色劲衣,抱着一把裹满了黑布的长剑,问他什么都不说话。 昭云还是第一次在难民里碰到跟她年岁相仿,独身一人的孩子,有事没事就拉着他哔哔叭叭。 南杏落虽不应声,倒也没有多不耐烦。 两人结伴过了几天,又遇见了看着就很有钱的苏言。 昭云和苏言两人老能唠到一块儿去,南杏落就坐在边上,抱着剑听他们聊。 后来让他们感情更进一步的,是因为暴动的难民。 昭云怀里的干粮还是被难民们发现了,他们吵着让昭云将干粮平分给他们,否则就让他们三个小孩子好看。 昭云气得叉着腰和一群人对骂,苏言脸都气红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们臭不要脸。” 还是南杏落将黑布解开,长剑横在众人面前,那把长剑上透出一股血腥气味,震得众人皆往后退了一步。 南杏落说,“想要干粮,先问问我的剑。” 有不信邪的难民上前,鼓动大家:“咱们一群人,还怕他一个小孩子不成!” 众人一哄而上,被南杏落提着剑打得七零八落,他甚至都没把剑抽出来。 昭云在这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原来会说话啊!” 第二句话是,“你的剑好帅!能给我看看吗?” 南杏落没理她,反手把自己的剑给了她。 那是一把相当古朴的剑,剑身刻着“小楼春”三字,昭云刚拿到手里,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肃杀之气。 昭云没被吓到,反倒嘟囔着“真是把好剑”,爱不释手地来回看着。 南杏落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爹给我的,确实是把好剑。” 他们跟难民闹翻之后,便脱离了队伍。 三人找了个破烂的土地庙,搬了点干草放在神像后,将这里作为他们的临时据点。 过了没几天,有个一身黑衣的人突然来了这里。 他的装扮实在不符合苏言看过的话本子里“仙风道骨”的仙人模样,更像是反派魔头,三人很是警惕地靠在墙边,谁也没有吭声。 那人伸手一挥,一朵白云便浮现在他身边。 昭云小声叫了一声:“云上有字!” 苏言试探地拽了一下云朵,发现没拽动,反倒是云朵自己往他那边飘了些。 那朵云上写着:“你们三个与我有缘,要不要拜我为师。” 南杏落似乎对他这一手很感兴趣,他看向柳长归:“你是上瑶宗的?” 柳长归轻轻颔首,云上紧接着又变了:“上瑶宗,柳长归。” 看见柳长归这三个字的时候,南杏落就同意了:“好,我跟你去。” 昭云左右看了一眼,拽了拽南杏落的衣袖,拉着他到角落里,小声询问:“那人谁啊,你认识?” 苏言也跟着去了,三个人就凑在一起讲小话,将柳长归一个人留在那里。 南杏落伸手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上瑶宗是云水大陆第一宗,我不认识,听过他的名号。” “噢,那我们也去吧。”昭云稀里糊涂地一点头,南杏落挺靠谱的,再说了,无论去哪里,他们的处境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苏言摸摸下巴:“你们都去,那我也去好了。” 于是柳长归就顺利地拐到了三个啥都不知道的毛孩子,带着他们往上瑶宗去了。 第86章 柳长归带娃记 柳长归看着苏言几人爬上云朵,等他们坐好了,便抬手驱使白云赶路,没走多久,昭云高高举起了手,见他一直不理她,那手都快戳到柳长归身上了。 他看了看昭云,白云便飘浮起一小片,浮现出一行字。 “何事?” 昭云看看云,又看看他:“师父,你是仙人吗?” 柳长归摇摇头,“我只是修士。” 苏言挤在昭云后面,险些将昭云推下云朵,他一边跟昭云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抬头问柳长归:“那师父,我们是要去修仙吗?” “……”柳长归又看向南杏落,“你还有什么问题,也一并问了。” 南杏落将怀里的剑又抱紧了些:“没有。” 不等柳长归回答,昭云又挤过来,和苏言脑袋叠脑袋,一连串地问:“师父,那我们是不是不能报仇了啊?他们不是说什么修仙就要断凡缘吗?” 苏言抬着眼睛看她一眼,“你连这个都知道!” 昭云便挪开脑袋,兴奋地手舞足蹈。 “对呀对呀,你不知道吗,好多姑娘都爱看这种话本子,什么本来的丈夫一朝有了仙缘,结果为了修仙毅然放弃自己的家庭,咔咔!斩断情缘!” 苏言倒吸一口凉气:“妈呀!这么惨!” 昭云便又和苏言唠起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坐在云上聊得好不快活。 柳长归本以为这茬就要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昭云又转回头来:“所以师父,我们还能报仇吗?” 他一低头,就对上苏言和昭云亮晶晶的双眼,还有靠在云上干脆闭眼睡觉的南杏落。 柳长归:…… 他揉着额角,表情不变地叹了口气,浮起来的一小撮白云也变化成了叉腰叹气的样子:“你们要报什么仇?” 昭云率先举起手:“我爹被叛军杀了!我要杀了叛军!还要把他们的头挂在身上天天诅咒他!” 柳长归眉头控制不住地一跳。 苏言也不甘心地紧随其后,举起手:“我家里人都因为叛军走散了!我要…我要…嗯……” 昭云小声给他想办法:“把叛军的家人都杀到不同的地方去!” 苏言眼睛一亮,立马大声重复了一次。 他声音大得把正休息的南杏落都吵醒了,南杏落淡淡瞥了苏言一眼,苏言还梗着脖子在那里和昭云吵吵,“都杀啦!都杀啦!” 柳长归深吸一口气:“我们修士从不轻易掺和人间的琐事……” 苏言和昭云嘴角一撇,仿佛柳长归不答应他们,他们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但是我们也支持修士在入宗前处理好自己的家事,不给心魔任何壮大的可能。” 苏言和昭云没听懂。 两个人面面相觑,直到被南杏落用剑柄一人敲了一下屁股。 “他答应你们了。” 他俩这才齐齐欢呼起来,丝毫不顾自己还坐在云上,目前正处在万里高空中。 驮着他们几个的云被小孩儿连踹了好几脚,真的很想罢工。 柳长归驱使着云变了路,又连夜飞回了无镇城。 经过一个多月战乱的无镇城仍旧乌烟瘴气,柳长归带着他们住了间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一路没怎么说话的南杏落先出声了:“我不要和他们睡。” 少年的声音清亮,只在尾音带着些淡淡的哑。 柳长归边上的云还没动,昭云先大声叫起来。 “哈!”她往后一跳,拽着柳长归的衣服躲在他身后:“我还不想跟你睡嘞!” 苏言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小声嘀咕:“我不臭啊,南杏落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南杏落离他远了点,点了点头。 “可我真的不臭!”苏言仿佛天都塌了,他以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捏着自己的袖子就往南杏落跟前递,“你闻闻啊!我真的不臭!” 南杏落又往后退了半步。 还打着哈欠的小二拿着房门钥匙,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群人,尴尬地对着柳长归笑了笑:“您看,这……” 柳长归负手而立,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模样,已经迫不及待想回上瑶宗了。 是因为大徒弟太乖了吗,怎么现在的小孩儿这么咋呼。 几颗银锭子换了小二手上的四把钥匙,柳长归一人给分了一把,这几个小孩儿才安静下来。 天一亮,一行人就走上了复仇之路。 主要是昭云和苏言复仇。 柳长归带着几人无声无息地进了皇宫,昭云一路上哔哔叭叭的。 “师父师父,你能把他们的头咔嚓一下子变下来吗?就像话本子里的一样。” 她左手五指摊开,“这是师父的手。” 右手握成一个拳头,“这是叛军的脑袋。” 随后左手一拧,右手的拳头一下子垂下去,“咔嚓!脑袋落地。” 柳长归闭了闭眼:“为师不是魔头,不会邪术。” “啊——?师父你不会啊!”昭云失望地拖长了音,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去。 柳长归松了口气,暗自加快了步伐,只求快点解决了叛军头头然后速回上瑶宗,把这几个闹心的丢给谢槿奚。 正在享受瑶二假期的谢槿奚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转头继续和闻子都准备过年的东西。 他们今年就打算在剑山简单过个年,柳长归不在,闻子都他们说怕他一个人太寂寞了,拖着一大堆东西来剑山过年。 今年上瑶宗也是有集体聚会的,谢槿奚想趁着年关冲击一下金丹,便不打算去凑那个热闹,没想到闻子都他们几个又来了。 闻子都手上提着菜,陶听竹拎了几坛仙人醉,顾迟晚拿着他宿舍里去年贴的那些剪纸,章驰柔直接扛了个大圆桌子。 谢槿奚一开门人都傻了,他看着他们大包小包地,迟疑半天问出一句,“你们储物戒丢了?” “没有,起开起开,别挡道。”闻子都推了他一把,几人依次进了院子,章驰柔哐叽一声放下桌子,又擦了把汗。 “闻子都说这样才能让你感受到我们的热情。” 谢槿奚:…… 闻子都把买的菜放在桌上,一拍胸脯:“咱们今年包饺砸!老陶还带了酒!反正宗主不在,咱们不醉不归!” 谢槿奚看着陶听竹提着的那几大坛仙人醉,感觉酒坛子大得能把他塞进去。 他看着热火朝天擀面弄馅儿的几人,无奈地摇摇头,一撸袖子,自己也加入了。 第一件事,就是给几人鼻子上一人抹一把面粉。 谢槿奚得意地笑起来,神采飞扬地,满手都是雪白的面粉。 一群活爹,他还治不了他们了! 第87章 我把他脑袋送给大师兄行不? 他们在上瑶宗其乐融融地包饺子,柳长归这边呢。 柳长归刚提剑把叛军的人头砍下来。 说来也好笑,那叛军头头一见到柳长归就以为是天神下凡了,对着柳长归就是一阵跪拜磕头。 废话,谁家正常人身边儿跟朵云的,他又不是瞎子。 他边磕头边嘟囔:“老天开眼啊,美梦成真了。” 然后猛地朝柳长归深深埋下头去:“仙人!我想长生不老!” 柳长归摇了摇头,昭云鬼灵精地在他身后帮他开口说话:“我们是来取你狗命滴~” 这人见到丰神俊朗的柳长归一开口就是个女娃娃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崇敬了。 “仙人要我狗命就拿走吧!” 仙人一定有仙人的道理! 于是柳长归提剑,白光一闪,人头落地。 这叛军头头土皇帝做了没几天,因为几个小孩儿要报仇,就这么轻易地嘎了。 柳长归交代唯一稳重的南杏落看着这两人别乱跑,就在这里等他片刻。 南杏落点点头,神色严肃地抱着自己的剑,跟个雕塑一样站在那里。 他来之前就算过,平落国必有此大劫,这叛军头头也没有帝王之气,倒是浑身上下黑气满溢,一看就是个成天作孽的。 而平落国在新帝登基后,反倒国运亨通,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柳长归掐指一算,找到了被人绑在天牢的二皇子。 那二皇子浑身上下叫人拷打地一片血淋淋的,倒是还有口气。 柳长归救下了他,给他指了条明路,这才闪身走人。 他回去时,昭云正抱着叛军头头的脑袋,不知从哪儿找了块布,把脑袋挂在了胸口。 柳长归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转身一看,苏言抱着叛军头头的四肢,正跪地痛哭。 “爹啊!娘啊!姐啊!妹啊!儿替你们报仇了!” 柳长归:…… 他闭了下眼,又睁开,云朵悬在苏言面前,看起来想给他一巴掌:“噤声,你家人还活着。” “噢。”苏言把胳膊腿儿往地上一扔,也不嚎了:“那我们走吧。” 他们出了皇宫,先带着昭云给她爹她娘收了尸,昭云胸口还挂着叛军头头的脑袋,柳长归几度欲言又止,又闭上了嘴。 后面几天又带着苏言找他那一大家子,苏言跟他们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又拉着柳长归给他们介绍。 “爹啊,娘啊,这是我师父。”苏言经此一事,仿佛将自己十几年没流过的眼泪流了个够,他涕泪横流,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应该是大师兄——” 他话未说完,白云便横插在了他们哭唧唧的一家人中间:“你是老二,你们头上还有个大师兄。昭云是老三,南杏落是老小,以后多是你们大师兄照顾你们。” 苏言的哭声断了一瞬间:“嘎?” 他爹也抹了抹眼泪,“好啊…好啊…爹不用担心你了。” “这个是咱们家祖传的宝贝。”他爹从袖间掏出一个玉盒,盒子打开,露出一个光华流转的玉簪。 “言儿,你拿去。”他爹将盒子塞给他,“你师父救了我们一家人,这个给你大师兄啊,以后要多拜托他了。” 昭云在后面牵着柳长归的衣服,闻言拽了拽他的衣服。 柳长归回过头去,见昭云满脸天真地捧着叛军头头的脑袋,见他看过来,还往上递了递。 “师父,我把他脑袋送给大师兄行不?” 柳长归深深叹了口气,转回了头去。 眼不见为净。 他们找苏言的家人耽误了几天,干脆就留在苏家新置办的宅子里过了个年。 饶是柳长归这种不怎么在乎金钱的人,也不得不感叹苏家的有钱。 他家人刚找齐,苏言他爹就随便找了个钱庄,取了一大笔钱新买了个大宅子。 他爹精明地很,哪怕柳长归神色未变,也愣是从他那霜冻一样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惊叹,然后笑眯眯地迎上去解释。 “我们家啊,就是钱多,就爱赚钱,拦不住的。” 柳长归点点头,白云在他爹眼前浮现了一行字:“挺好的。” 他爹每次见这场面都会被吓一跳,随后又喜气洋洋地拉着他娘,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咕:“咱们家言儿可算是长大啦!” 昭云性子活泼,很快和他们家人打成了一片,反观总是一个人行动的南杏落,则常被苏家的姑娘们暗暗观察。 大姐扒着柱子:“他看起来好酷啊。” 二姐喃喃自语:“少年忧愁不自知,岁月蹉跎梦难成。” 小妹红了面颊:“他一定很难过吧…都没有人和他玩,像话本子里独身一人流浪江湖的侠客。” 南杏落耳尖一动,默默走远了点。 他手上拿着截青龙木,坐在院子里用小刀慢慢雕刻着。 苏言当时说,他们都给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准备了礼物,问他要准备什么。 南杏落对这位大师兄并不感兴趣,他坐在院子里看花,那是苏家新移栽过来的杏树。 “你们准备吧,我不打算送什么。” 苏言搬了个凳子和他坐一块儿:“别啊,你没听师父说吗,以后要靠那位大师兄带我们的。” 南杏落静坐了半天,最后说,“你们家有木头吗,随便给我找一截就行。” 苏言乐颠颠地走了,过了半晌,拿过来一截品相上等的青龙木。 “你要木头做什么?” 南杏落从身上摸出把小刀,慢条斯理地修木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做什么吧。” 与其说他是雕刻,不如说他只是给木头修了个型,一直到他们在苏家过完了年,柳长归决定要带他们回去了,他的木头还是一根木头。 他想,也不知道这个大师兄是个什么人,送礼物做什么。 要说送礼物,他们甚至还没给柳长归送谢师礼呢。 一直拖到他们回了上瑶宗,南杏落仍然揣着那根形状完好的木头,打算碰了面就给这位大师兄送去。 这还是苏家最上等的青龙木呢,送截木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第88章 喝啊,怎么不喝了 陶听竹提来的那两大坛仙人醉,据说是顾迟晚从医山特意求来的。 医山的内门第一弟子是个酒痴,除了一手蛊术使得活灵活现外,她家祖传的酿酒技术也学得很精,年年都会酿许多不同口味的酒。 就说陶听竹提来的仙人醉,光听名字就知道,这酒不止后劲儿大 凡人要是喝了,一口上头,两口犯晕,三口倒头就睡。 也因此,这酒只在他们内部流传,每年节庆假期的时候,都要从医山订走一大批。 这几大坛子还是她特意给顾迟晚留的,她拍了拍酒坛子,晕晕乎乎地打了个酒嗝。 “上好的……百年仙人醉,你…嗝,晓得伐?给你们组员都…尝尝啊!多喝点!” 顾迟晚点点头,给她塞了包叮叮糖,带着陶听竹把仙人醉扛走了。 原本谢槿奚是不打算喝的,过年前阵子柳长归给他传了信,说他们在那边过个年,年后就回去,让谢槿奚跟朋友好好聚聚。 结果吃年夜饭的时候闻子都喝上头了,一口饺子一口酒,大家都是他的好朋友。 闻子都端着陶听竹准备的大酒碗,转头就干了一碗。 谢槿奚这边要和顾迟晚拽着快钻进酒坛子里喝酒的陶听竹,那边一回头,闻子都满脸通红,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就凑上来了。 “闻子都,你要干啥!” 闻子都嘿嘿一傻乐,半边身子湿淋淋地全是酒:“大、啊大师兄…哈哈!你怎么不喝啊!” “来,来来,我喂你啊,来喝酒啊。”闻子都端着酒碗往前凑,笑得十分诡异,谢槿奚后面还有个扒着坛子喝酒的陶听竹,根本避无可避。 结果闻子都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晃了晃脑袋,两眼一定,语气仿佛要上魔窟打架一样的视死如归。 “陶——陶听竹修士!” 陶听竹扶着酒坛,双眼迷蒙,歪着大半边身子看过来:“嗯?嘎哈?” 夹在中间的谢槿奚和陶听竹身后的顾迟晚对视一眼。 这俩喝多了闹起来要变疯狗,不敢动,真的不敢动。 闻子都伸手猛地指向谢槿奚,手指差点戳他眼睛里:“上级有令!缠、缠住大师兄!灌酒!” 谢槿奚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想跑。 陶听竹猛地扑上来,跟个流氓似的从背后把谢槿奚整个扒住,谢槿奚叫她扑了一身酒味儿,好悬没晕过去。 “陶听竹!再闹我把你刀掰了!” 喝醉的人劲儿总是格外大,陶听竹死死扒着谢槿奚不放,任由他怎么扭怎么晃,就是死死扒着不下来。 章驰柔已经完全喝趴了,枕着手躺在桌子上睡觉,顾迟晚要拦着陶听竹,闻子都就彻底没人管了。 “嘿嘿……大师兄…嗝” 闻子都一手拿酒碗,一手卡着谢槿奚下巴一捏,他宁死不屈紧紧咬着牙关,闻子都就用酒碗硬往他牙上怼,哐哐好几下。 谢槿奚有点想死了。 他放弃了挣扎,结果闻子都连灌酒也灌不准,一半酒进了他肚子,一半酒泼湿了他半边衣服。 谢槿奚满脸都是酒水,虽说仙人醉是灵草灵药酿酒,自带一股独特的草木清香味,但酒还是酒,那股子酒味儿怎么都消不掉。 谢槿奚满脸湿淋淋的,澄澈的酒液挂在他睫毛上,随着眨眼的频率往下落。 他静静站了片刻,一抹脸,忽然笑出了声。 他拍拍顾迟晚,那一脸平静的表情反倒让顾迟晚浑身汗毛都起来了,拉着懵懵懂懂的陶听竹往后退了好几步。 陶听竹似乎也感受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安安静静被顾迟晚拉着坐在了饭桌上,安安静静吃饭。 谢槿奚重新取了个酒碗,搬着凳子坐在酒坛边。 “闻子都啊。”他用碗敲了敲酒坛,神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来,过来,我陪你喝。” “还有,嗝…还有这好事?” 天真的闻子都上了当,也搬了个凳子,坐在酒坛边和谢槿奚对着喝。 谢槿奚只是不想喝,又不是不能喝,他喝酒跟喝水似的,又不上脸,喝到满满一大缸见了底,闻子都哇啦哇啦吐了两三回,摆着手说喝不动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谢槿奚把他一拉,牢牢按在板凳上,笑得堪称亲切,“你不是想喝吗?继续啊。” 闻子都这会儿才看清谢槿奚脸上平静的笑意,吓得浑身打了个抖,又想吐了。 “大师兄…我、我错了…我不喝了…” 谢槿奚开了坛新的,好心地帮他舀了一碗:“什么错不错的,都在酒里了啊,喝。” 闻子都想跑也晚了,章驰柔从桌子上睡到了桌子底下,陶听竹哄着顾迟晚喝了几小壶,两人都埋着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会儿醒着的,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槿奚。 他朝着谢槿奚傻笑了一声,咕咚栽倒在地上,睡着了。 “这点儿酒量还和我喝。” 谢槿奚嗤笑一声,身上半湿半干的极其难受,他伸手掐诀,清洁咒便将身上清理地干干净净,只是那股仙人醉独有的草木香味怎么也去不掉。 他装了一小壶酒带在身上,晃晃脑袋,走到了他新搭的花园那边。 这里被他布了阵,一年四季都常开着花,最多的还是杏树,淡黄的杏花开了满枝头,仿佛已经是春天了。 谢槿奚靠着树干,不知在想些什么。 仙人醉的后劲儿返上来,他将喝光的酒壶一扔,鞋子一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树沉沉睡了过去。 他们这群人一睡便睡了好几天,好在桌上的饭菜都清理干净了,不然这几天菜都要馊了。 谢槿奚这次睡过去,梦里便再没出现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他翻了个身,在淡淡的花香中陷入了沉眠。 直到几天后,他被柳长归的传信纸鹤硬生生叨醒了。 那纸鹤落在他手里,一扇翅膀打开了,露出一行字。 “已到上瑶宗,来接人。” 谢槿奚还有些恍惚的脑子瞬间清醒,他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和睡得千奇百怪的众人,好想回到几天前把那个和闻子都拼酒的自己扇醒。 喝酒误事!叫你喝! 第89章 有人一见钟情了 谢槿奚拿着那张传信纸鹤,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地坐在树下。 他沉沉叹了口气,垂着眼睫,完全没睡醒。 “师父他们到哪儿了?”他挥挥手叫来一片云,云朵就那样缠着他,像跑过来摇着尾巴的小狗,谢槿奚只好伸手摸摸他,“好了好了,乖啊。” 云朵仍旧扒在他身上,从头顶变出一只小手,伸手指了指院门外。 谢槿奚眉心一跳,闭上眼重新睁开了一下。 “他们到剑山了?” 云朵点了点头。 紧接着,谢槿奚便见另一朵云从院门里挤进来,然后飞速奔到他身边。 云上飘着一行字:“已至剑山。” 谢槿奚看着那朵云,又看了看自己光着脚散着发什么都没收拾的样子,很是绝望地想,柳长归人还怪好呢。 到自家门口还要跟他说一声,真礼貌。 没给谢槿奚留太多准备的时间,似乎柳长归也知道留他们自己过年绝对是闹得鸡飞狗跳,直接带着人上来要给他个教训了。 “去,你跟我师父说,叫他来院子东边的花园找我。” 他伸手一推柳长归的云,又掐了个结界将院中乱七八糟的都罩起来,糊弄糊弄几个小孩儿肯定够了。 至于柳长归,他早在柳长归面前原形毕露了,在乎这些做什么。 果然,下一秒柳长归就推门进来了。 他站在院门边,看破结界内那睡得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的人,不动声色地转过眼去。 这总比昭云当时抱着叛军头头脑袋那一幕要好得多。 柳长归带着三个小的往里走,三个小的一路上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即将要面对以后照顾他们的大师兄,他们都很紧张。 除了南杏落。 昭云拽了拽柳长归的袖子:“师父,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问题他们一路上问了无数遍,柳长归每次回答的都是同一句话:“你们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次也一样,他指了指东面的那个花园:“去吧,他在那里。” 昭云往前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师父等等!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柳长归摇了摇头,伸手一挥,那云便分成三份,他们一人头上顶了一朵,分别写着“二师弟”“三师妹”和“小师弟”。 他负手而立,黯星剑浮在半空,冲着里面指了指。 昭云和苏言互相看了一眼,拉着南杏落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了进去。 大师兄院子东边的花园看起来不是很大,但里面却另有乾坤。 他们走过一段竹林,在尽头看见了大片大片盛开在枝头的花,明明是冬日,这些花却像单独存在另一个空间,每朵花都保留着它们最完美,最漂亮的样子。 昭云双眼睁大,入目满眼都是各式各样的花,花香扑鼻而来,她轻轻地哇了一声,拉着他们两个小声说:“我觉得大师兄一定是个很文雅的人。” 苏言赞同地点点头,“这么多花,大师兄应该不会太冷漠吧?不像话本子里的剑修那样无情。” “哎呀,你笨啦。”昭云跺跺脚,“话本子里的那是无情道!咱们大师兄一看就不是啊!” 南杏落没有掺和进他们的对话中,他抱着剑,对这些假花没有多大兴趣,对他们口中那个文雅温柔大师兄的感观甚至又差了一些。 他娘从小就教他各种养护之道,知道对于植物来说,最好的就是让它们经历四季,自然地生长,而不是让它们像现在这样,人为地停留在最绚烂的时刻。 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他们又往里走了些,便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小亭子,被花枝拦着,隐隐绰绰地,瞧不太清楚。 几人都没再说话,试探地往里走去。 直到昭云脚下踩到一截树枝,咔嗒一声轻响,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师父吗?” 他们先看到的是一截拨开花枝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宛若白玉般压在淡淡的花瓣上,那人声音微沉,嗓间带着慵懒的哑,似乎刚被他们吵醒。 几人停住脚步,连呼吸都放轻了。 来人一身黑衣,披着件纯白大氅,浑身上下都沾着浅淡的云雾,像是刚从天上下来的仙人。他长发披散晃在腰间,还有些被毛边托着,沾了些花叶。 他看见他们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眼下那颗小痣简直像活了过来,一路撞进了南杏落心里。 他抱着剑的手握得死紧,一抬头,便对上谢槿奚扫过来的柔和目光,他眸光一闪,又赶忙低下了头,一片两片数着花瓣。 谢槿奚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挥去他们头顶的云,又蹲下来同他们平视。 南杏落的目光中除了花瓣,便又铺进来一截白色大氅。 “我是谢槿奚,你们的大师兄。” 谢槿奚一个个望过去,“你是苏言,对吧?是我的二师弟。” 年少的苏言红了耳朵,紧张又扭捏地抓了抓衣角:“对,对!是我!” 谢槿奚拍拍他肩膀,又看向另一边:“昭云,虽然你是三师妹,但我更想叫你小师妹,可以吗?” 昭云满脸通红,她半张的嘴刚闭上,喉间就发出压抑着的尖叫声,“啊对!不是,我是说,可以!都可以!” 谢槿奚笑弯了眼,也伸手拍拍她的肩。 南杏落紧张地心脏扑通扑通跳,他喉间似乎卡了什么东西,痒痒的,让他控制不住地想咳嗽,但他不想扰乱这种氛围,便忍住了。 谢槿奚望向他时,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消散,“南杏落?我的小师弟。” 在谢槿奚叫出他名字的那瞬间,南杏落的心脏便紧紧缩了起来,随后又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吵得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他抿着唇,抬起来的双眸刚对上谢槿奚的眼便挪不开了。 没人在对上那双眼睛时能舍得挪开。 谢槿奚靠得太近了,他一抬眼,几乎都能看清谢槿奚眼下的那颗痣。 南杏落点头,没说话。 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假花真花的什么是不是好人的,他跟那人对上一眼都觉得冒犯,可目光又不受自己的控制,总要落在那人身上。 谢槿奚站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有一股浅淡的草木香飘进南杏落的鼻腔,他动动鼻尖,又忍不住紧了紧抱着剑的手。 谢槿奚收回手,笑得很温和。他五指掩在大氅之下,轻轻摩挲了片刻。 方才的触感短暂地停留在他的手中,谢槿奚停顿片刻,目光短暂地一偏,又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般看回去,开口道。 “欢迎你们来到上瑶宗。” 第90章 大师兄是神仙 谢槿奚把几个孩子哄出去,让缠在自己身上的云朵带他们在剑山转转,一会儿再回来。 柳长归早回了自己的院子,谢槿奚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出花园,将那几个还睡得死沉的人叫醒。 闻子都眼睛睁开了,脑子还睡着,他浑浑噩噩地往旁边一扭,差点啃陶听竹脚上。 “别闹…小谢师兄,我再睡会儿…” 谢槿奚耐心告罄,拎着几人衣服往外一丢,抱着双臂看向他们。 “我师父刚回来了,你们要想在这儿待着也行。” 闻子都几人原本还懒懒散散地歪在门口,一听这话,立马你扶着我我扶着你,扭头就走。 谢槿奚哐哧一声关了门。 他借助灵力将院子收拾了一圈,又想到几个小的还没个地方住,便提着留下来的一小壶仙人醉,上山头去找了柳长归。 进了院门,才发现柳长归已经去闭关了。 “这么快……” 谢槿奚绕着周围找了一圈,在内院门口找到张纸条,和压在上面的一块影像石。 “槿奚:燕掠剑法后几式已录下,照顾好师弟师妹,暂时让他们住你院子,等瑶二瑶三再单独给院子。另,锻剑去找兰烬,我交代过她了。” “为师去闭关了,勿念。” 他沉沉叹了口气,双肩都沉了下来。 柳长归说走就走,留下他和一堆小孩子过苦日子。 谢槿奚将仙人醉放在地上,背着手溜达回了自己院子。 他的院子挺大,他自己差不多才用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剩下一大片都空置了。 这会儿正好,腾出来给几个小孩子做寝室。 谢槿奚盯着那片空地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三个孩子都挪到花园附近比较好,不然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的,他到时候叫人也费劲。 心里想的理由挺多,主要不还是想为自己的偏心找点儿借口,谢槿奚定了位置就招呼云朵开工,绝口不提自己想让某人住在花花草草的地方。 而这边跟着云朵漫无目的在剑山上闲逛的三个人,都还有点没缓过来。 三人沉默半天,苏言将怀里装着祖传宝贝的盒子掏了出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想给大师兄送这个。” “你想回去就回去呗,我现在还不回去。” 昭云背着手,一个一个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神情格外低落。 “为啥啊?”苏言扭头看着她,“你不是可想把脑袋送给大师兄了吗?” 昭云想了想自己上山前藏起来的脑袋,更难过了。 “我现在觉得他的脑袋不配大师兄。他太丑了,我不想脏了师兄的眼睛。” “我觉得挺好的。” 一直不爱参与他们对话的南杏落突然出声,他抬眼看向昭云:“那个脑袋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你也是第一个给大师兄送这种礼物的人,他会喜欢的。” 昭云似乎有些被说动了,但还是有几分犹豫。她不是个磨叽的性子,一直在这件事上犹豫不决,单纯是因为以前没送过什么礼物,又觉得什么都配不上大师兄,这才一直纠结。 “真的吗?可是——” “哎呀!”苏言指指南杏落,“他你还不相信吗?你要说南杏落会骗人我都不信,他平时多懒得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南杏落默默移开了目光。 “而且啊,他都说了他不喜欢大师兄,却还是认真给你建议,你说,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对吧,南杏落?” 不喜欢大师兄的南杏落低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你看。”苏言哥俩好地一揽昭云的肩:“别担心了,快去取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昭云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南杏落,苏言,你们真好!” 她说着,上前两步,看起来想给南杏落和苏言一个大大的拥抱。 南杏落侧着身避开了,昭云只好抱了抱苏言。 “好吧,我忘了你有洁癖。”昭云一吸鼻子,跑去找她藏脑袋的地方:“我马上回来!你们不要走噢!” 下一个轮到苏言了。 南杏落看着她跑走,表情平静地看向苏言:“你要给大师兄送你们的传家宝吗?” 苏言点点头,他盘腿坐在地上,将怀中的盒子打开,露出一节看着就是无价之宝的玉簪:“对啊,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南杏落帮他把盒子盖上,似乎很不想看到那根簪子:“你知道送簪子代表了什么吗?” 苏言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代表了什么啊?” “簪子一般都是定情信物,你送大师兄这个,不太合适吧。” 苏言倒吸一口凉气,将盒子往自己怀里又塞了塞,生怕被别人看见。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挪着屁股往南杏落那边凑。 “那怎么办啊!我还打算等我们回去就把这个送给大师兄呢。” 南杏落默不作声离他挪远了点,正好此时捡脑袋的昭云也回来了。 她抱着叛军头头的脑袋,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他们边上,看见满脸慌张的苏言,好奇地问:“怎么了?” 苏言便将事情经过跟她说了一遍。 “南杏落说得有道理。”昭云听完也赞同地一点头,“我看有些话本子里写送梳子送香囊什么的,人家就知道你俩有一腿了。” 苏言脸色爆红,磕磕巴巴地否认她:“我不是、我我我没有!我怎么配和大师兄有一腿!” 南杏落盯着苏言看了半天,又不说话了。 昭云安抚地拍拍他:“那要不,我们明天再把礼物给大师兄?正好你想想你要送什么。” “正好。”她又看向自己怀里的脑袋,“我也得把它再装饰装饰,这么送给大师兄也太磕碜了。” 南杏落估摸了一下时间,点头同意了。 眼看日头渐渐落下,几人便和云一起慢慢往回走,剑山内因为少有人住,空气很好,他们焦躁的心情都平复了下来。 “对了。” 眼看前面便是谢槿奚的院落了,南杏落停下了步子,出声提议。 “我们明天单独去送礼物吧,不然看起来目的性太强了,我怕大师兄不会收。” 昭云打了个哈欠,她将脑袋背在身上,冲着南杏落摆了摆手,“我都行,那就听你的,我们明天单独去送。” 苏言也应了下来:“兄弟,今天多亏你提醒我,不然我就丢大脸了。” 他刚打算使劲儿地拍拍南杏落的肩,又想起来他有洁癖,连忙缩回了手,“听你的听你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小师弟!” 昭云回头搅和一腿:“嚯!就他是,我不是啊?” “哪能啊!”苏言急忙凑上去,“你也是我亲小师妹!” 南杏落站在两人身后,摸了摸怀里那根标标准准的木头,垂着眼睛想。 今晚要熬夜了。 第91章 你送的啥 他们几人回去时, 谢槿奚不在院子里。 只有一朵云静静候在院中间,似乎等待他们已久。 给他们带路的云和它打了个招呼,飘着飞去了云海边。 它下班了。 那朵云见他们来了,便分成了三小朵,带领他们到了各自的屋门前。 几人的房间距离并不远,南杏落在最里面,昭云在中间,苏言在外边。 南杏落推开房门,屋内的窗还开着,有一截花枝从窗内伸进来,和月光一起落在书桌上。 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丝毫不管其他两人还跟他说晚安,关门就回了屋子。 昭云和苏言:…… 他好怪,谁管管。 屋子内的布局摆设可以说完全按照他心中的想法布置的,虽然简约,但样样齐全,空处更是摆了不少绿植,映衬得整个屋内都十分生机盎然。 南杏落伸手将那截贸然戳进来的花枝小心翼翼地砍下来,放进了桌上的一个长颈花瓶内。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太符合他的心意了,无论哪里都用得极其顺手,布置房间的主人似乎是和他同住了很多年的亲近之人,他的各类喜好都完完全全被满足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南杏落便控制不住弯着唇,抿出一个难得一见的笑。 通红的耳尖从发间冒出来,灼热的温度渐渐攀升,未过多久,他连后脖颈都泛着一层红。 他坐在桌前,花木草叶的香勾缠着他,像大氅挥动间带来的气息,刚刚那唐突的想法怎么也消不掉,南杏落捂着脸,从掌间轻轻叹了一声气。 真没出息。 南杏落从小的生活经历导致他对这种反应并不陌生,他知道这叫什么,也知道这感情并不是什么崇敬和爱戴。 在见他第一面时,南杏落的心就已经控制不住了,谢槿奚无论周身气度还是长相形貌,都同话本子里最受姑娘喜爱的温柔仙君差不多,但南杏落并不是因为外貌或者其他种种外在因素对他念念不忘。 而是因为那种灵魂相契的感觉。 他对他的大师兄一见钟情了。 从他儿时起,母亲就告诉了他他并不是他们亲生的。 南杏落被遗弃在杏树下,他们捡到他时,一朵杏花花瓣刚好飘下来落在他脸上。 于是,他便有了南杏落这个名字。 南杏落伸手轻触着斜插在花瓶里的花瓣,静坐了片刻,躁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那截青龙木,借着窗外清浅的月光,用小刀麻利却小心地给木头修型。 不到一个时辰,一支做工熟练,花样简单的木簪便出现在他手中。 说是花样简单,南杏落却费了不少功夫,簪头刻着一枚格外生动的杏花纹样,镂空处理得非常利落,衔接处更是毫无破绽。 他拿着那支木簪,不由得幻想起谢槿奚带着它的样貌。 ……未免太不礼貌了。 南杏落紧抿着唇,打消自己的幻想,毅然决然地放下簪子上床睡觉。 天光大亮,鸟鸣清脆。 昭云邦邦邦敲着他的房门:“南杏落!南杏落!我好紧张啊怎么办!” 南杏落推开房门,他换上了谢槿奚给他们准备的内门弟子服,袖口紧紧挽着,将他气质衬得更冷了些。 “你紧张什么。” 昭云抱着一个插满了花的脑袋,往他面前一递:“苏言去送玉了!下一个就是我了!你帮我看看这样行吗!” 那脑袋断口处的血渍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饶是如此,南杏落还是往后仰了仰身子。 “挺好的,去吧。” 昭云抱着脑袋来回踱步,南杏落便抱臂靠着门框,抬眼正好扫见苏言回来了。 苏言手上拿着个剑谱,宝贝得抱在怀里不给他俩看,冲着他俩傻兮兮地一笑,回房去了。 过了片刻,只听他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大师兄好好啊!啊啊啊啊啊!” 昭云紧张得吸吸鼻子,上战场一样过去了。 谢槿奚昨晚去柳长归书房里找了些适合他们的剑谱,一大早就被苏言叫醒了。 他手上拿着块儿种水极好的玉,往谢槿奚面前一递,半天才吭出一句极其小声的:“大、大师兄,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谢槿奚没拒绝,他笑眯眯地收下了,反手给了苏言一本剑谱,叮嘱他先看,别急着练。 他猜想到这群孩子应该会单独来给他送礼物,便搬了把椅子坐在屋门口,膝上放着另外两本剑谱,静静等候着。 他所料不错,下一个来的是昭云。 “大师兄——!!这个给你!” 谢槿奚目光定了一下,没看清她手上拿了个什么。 昭云手上抱着个插满了花的球形物体,离得近了,谢槿奚才看清她那物体是个脑袋,他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在昭云飞快地说完那个脑袋的来历,并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后,谢槿奚还是认命了。 他接过那个脑袋,没让昭云看出来他笑得很勉强,还是装得一如既往的温和,将她的剑谱递了过去。 昭云兴高采烈地小跳了一下,抱着剑谱像兔子一样跳走了。 她走了之后,谢槿奚才如释重负地找了个布将花脑袋裹好,放进了储物戒最里面。 这孩子,天天抱个头也不害怕。 南杏落是最后一个来的。 他实在让谢槿奚等得有点久了,初春的日头又暖,谢槿奚坐在椅子上,支肘撑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南杏落的脚步声很轻,他走近前来,拱手朝谢槿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大师兄。” 谢槿奚睡得迷迷糊糊地,抬了条眼缝瞄他,声音也含糊。 “小落…?什么事儿啊,你…” 他话未说完,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等下,这是真的南杏落不是他梦里的,他乱叫什么呢! 南杏落仍然拱着手,头都没抬,实际上已经浑身僵硬地一动不动了。 小…小落?是他听错了吗。 他俩都没说话,静了片刻,谢槿奚才清了清嗓子。 “刚刚大概是梦中有所感悟,没什么。” 南杏落点点头,目光垂着看地,将怀里被体温暖热的木簪递了出去,声音闷闷的。 “大师兄,礼物。” 谢槿奚看着他手中的木簪,有些晕厥。 这死孩子怎么和上辈子送一样的礼物啊!怎么其他两人都变了就他没变! 第92章 你就装吧 天空低低飞过一朵云,路过谢槿奚和南杏落身边,绕着他俩转了一圈,又匆匆飞走了。 谢槿奚仍然记得,上辈子南杏落送他的也是这根木簪,一模一样,连形状花样都没变。 而苏言之前送的也不是玉,他和昭云送的一样,俩人给他扎了个花圈,一左一右,柳长归当时还以为他练功练劈叉嗝屁了。 倒是昭云这次送的花脑袋要好一些。 他伸手接过,动作间不小心碰到南杏落的手心,他吓了一跳,南杏落也吓了一跳。 谢槿奚手指顿了片刻,赶在南杏落退开前把木簪拿走了,而南杏落则啪啪往后退了两步,头都快低到地里了。 他对这孩子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将木簪叼在嘴里,伸手取了自己头上的竹簪,双手挽发,将木簪换了上去。 南杏落悄悄抬眼去看,高马尾垂下来,在空中荡了两下。 谢槿奚抬眼看他:“好看吗?” “好看。” 南杏落目光挪开了片刻,又转回来:“大师兄,有些歪了。” 谢槿奚歪着脑袋,似乎想抬起眼看,“歪了吗?” 他转过身,十分信任地将后背交给南杏落。 “那你帮我簪好吧。” 南杏落嗯了一声,将之前退后的距离拉回来,还站得更近了些。 他的手指穿梭在谢槿奚的发丝中,乌黑浓密的发十分柔顺,任由他将其摆弄成各种模样。 一黑一白两相交织,仿若纠缠的也不只是手指和发丝。 南杏落挽了个跟刚刚没什么差别的高马尾,将木簪插了进去。 头发梳好,谢槿奚也没了留人的理由,他将剑谱递给南杏落,细细交代道:“先看看,别急着练,对剑谱熟悉一点就好。” 南杏落两手接过剑谱,揣入怀中。 “大师兄,我先走了。” 谢槿奚点了点头,也起身准备回屋子。 “对了。” 临进去前,他扶着门框回过头来。 “你知道人们之间送簪子是什么意思吗?” 南杏落垂着目光,神情平静,似乎想了片刻:“大师兄,我不知道。” 谢槿奚呼出一口气,摆摆手让他走人:“不知道就行,走吧。” 这孩子上次也不知道,真是没东西送了送簪子。 南杏落面对着紧闭的房门,静静站了片刻,才转身回了自己屋内。 谢槿奚则对着铜镜看了半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一方面觉得南杏落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他,哪怕他自己都是在相处间才对南杏落有想法的。二是觉得,他没这个想法还送簪子这种东西,难免会让人有些失落。 嗯,只有一点点而已。 当然,要是南杏落真说他知道什么意思,谢槿奚估计也不会信。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又不是修习媚术的狐狸精,还能第一次见面就给南杏落魂勾去了? 说出来谁信啊。 一上午处理完这几个孩子的事儿,谢槿奚打了个云的,跑去找了君宿弦。 他到符山的时候,君宿弦正看着天发呆。 谢槿奚上前两步坐在他旁边,跟他一块儿抬头望天。 天上明晃晃挂着一轮太阳,白云悠悠,晴朗宁静。 他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好出声问君宿弦。 “君长老,你看什么呢?” 君宿弦连忙竖起指头比在唇间,自言自语般喃喃:“别吵,我在感受天意,感受天人合一,感受此界万物的呼吸。” 谢槿奚是真不擅长应对神神叨叨的君宿弦,往常君宿弦还好,这一发病的时候没个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停不下来。 他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老老实实等着君宿弦感受完。 要说他对老天什么的有什么看法,其实也还好。 谢槿奚双手交叠压在脑后,看一群鸟并排飞过。 他瑶一刚来的时候,对天是有些恐惧的。那种无孔不入的窥视感太让人不爽了,那时候他看什么都要偷偷摸摸地看,走到阳光下都觉得不舒服。 但自从柳长归将上瑶宗的阵法填了一层屏蔽神识之后,这种感觉就再没出现过。 他对天的那种淡淡恐惧感也消失了。 现在再看天,就没什么感觉了。 君宿弦终于结束了他的日常感受,枕着椅子歪过头来:“说吧,你闲的没事儿来找我干什么。” “我师父不是新收了三个徒弟吗。”谢槿奚眯着眼睛看天,“他老人家让他们住我屋子,我来问问他们瑶一还跟不跟其他瑶一的一起上课。” 这事儿他心里有数,毕竟已经经过一次了,但有些事不能因为已经知道了结果就不去做。 果然,君宿弦又将头转了回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他们几个啊,你师父的意思是你来教。” “噢。” 谢槿奚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我能知道什么理由吗?” 君宿弦闭上了眼睛,拖着长音给他解释。 “你师父说他要去闭关,没空给那三个孩子擦屁股,他预感到这三个孩子去主峰上课会惹乱子,干脆就让他们跟着你算了。” 谢槿奚苦兮兮地一笑。 柳长归不想擦屁股就让他来擦,好你个柳长归。 君宿弦倒是有点好奇了,他撑着胳膊半坐起来:“那三个真的那么皮吗?” “嗯。”谢槿奚疲惫地一点头,想想又要带孩子就心力交瘁,“我那个三师妹,给我送了个脑袋。” “嚯!” 君宿弦彻底坐了起来,这他得坐着听。 他招招手,让云朵驮来茶盘和零嘴,往他二人中间一放,抓了把瓜子就咔吧咔吧磕起来。 “细说。” 谢槿奚给自己倒了杯茶,毫不客气地用了君宿弦这里最好的茶叶,他也不介意,反倒让谢槿奚也给他泡一杯。 “这事儿吧,得从我师父找到三师妹之前说起了……” 俩人吃吃喝喝唠了一天,谢槿奚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回来的时候屁股后头还跟了朵云,垒着好几本厚厚的课本。 他推开自己房门,身心疲惫地往床上一躺,盯着床板发呆。 不想上学,不想教书,不想带孩子。 第93章 你们最好是能听懂 瑶三的课相比起瑶一瑶二的课少了很多。 更别提教谢槿奚的人还闭关去了,他就更没课上了。 但比起教书,他还是挺想上课的。 他昨天上半夜就没休息,光在想开学第一课要怎么给三个小的教明白,内容要丰富有趣一点,要是按照柳长归那种开学第一课的教法,这三个人准能一觉睡到第二天。 他手中拿着《修炼法论与基础》,又在花园边摆了几张桌子,做了个简易的小学堂。 差不多到了上课时间,这三个人才并肩走来,昭云兴奋地第一个跑过来坐在中间,南杏落坐在了左边,苏言揉着眼睛打哈欠,最后坐在了右边的位置。 谢槿奚维持着好好大师兄的样子,先问了他们一嘴:“昨天休息得好吗?” 昭云拖长了声音:“非——常——好——!” 南杏落点了点头,苏言则举起了手。 “大师兄,我们不能坐椅子吗?蒲团我坐不习惯。” 谢槿奚摇了摇头:“不行哦,今天要带你们引气入体,坐椅子不方便。” “好吧。”苏言收回了手,“明天叫我爹给咱们换几个更舒服的蒲团好了。” “对了大师兄,你知道吗!我爹和我娘他们来咱们上瑶宗门口做生意了!宅子都买在那里了!” 眼见苏言还要哔哔叭叭个不停,谢槿奚不急不忙出声打断了他:“我知道。好了,咱们先开始上课,一定要认真听,不然可是有惩罚的。” 昭云紧接着举起了手:“大师兄大师兄!我能问问是什么惩罚吗!” “嗯……”谢槿奚想了想,“挥剑一百下吧。” 比起柳长归动不动就挥剑两百下的惩罚,他还是对这群孩子放宽了要求。 没办法,他就是容易心软。 没想到昭云和苏言听到这个后纷纷张大了嘴,“啊——?一百下!” 南杏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不参与他们大惊小怪的发言。 “是的。”谢槿奚点头,将法基拿在手中敲了敲桌子,“所以你们都要像小…南杏落那样,坐得端正,认真听课,听懂了吗?” 南杏落闻言,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些。 昭云撇着嘴,“切,我肯定能比他坐得更端正!” 好说歹说,他们总算开始了第一课。 谢槿奚将枯燥的内容加了些自己的理解,尽量解释得通俗易懂,努力让这三个没接触过修士的孩子能听懂。 “大道三千,我们每个人都会选择不同的道路。好了,现在谁能告诉我你们知道哪些道?” 苏言瞬间举起了手,昭云也不甘示弱,两个人仿佛要比谁的手举得高,一个个的都快站起来了。 “那苏言你先说。”谢槿奚压了压手,让他俩不用再争,“一个一个来,每个人都有机会。” 苏言猛地站起来,“大师兄!我知道无情道!” 昭云嘁了一声,继续冥思苦想。 谢槿奚维持着笑容从鼻间叹出一口气,他敢保证,苏言绝对是话本子看多了。 果不其然,苏言紧接着又说道:“我从话本子里看的,修士们都特别喜欢修无情道,因为修无情道后他就强得可怕!” 谢槿奚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反倒是让昭云回答。 昭云想了半天,刚刚苏言把她的答案说了,她这会儿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在谢槿奚鼓励的目光下,犹犹豫豫地说出一句,“有…有情道?” “你说的是对的,别怕。”谢槿奚冲她点了点头,看向下一位,“南杏落,你知道的呢?” 南杏落坐得挺直,沉思了半晌,才说道,“灵魂道。” 谢槿奚眉峰微挑,对他这个回答也没有太惊讶,他上辈子已经听过一次了。 “好,你们三个都给了我正确的答案。”谢槿奚温和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 “苏言所说的也没错,在修士们之间,最受他们喜爱的确实也是无情道,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三人都摇了摇头。 “因为无情道确实要比其他的道法修炼速度更快,但是无情道一途太过极端了。” 谢槿奚耐心地给他们讲解。 “道法自然而人间有情,无论是修无情道也好,还是修有情道,在本质上修的都是‘情’之一字。有些人认为修无情道就是杀妻证道,断情绝欲,苏言,我没猜错的话,话本子里也是这么写的对吧?” 苏言点了点头,看见他听得认真,谢槿奚反倒松了口气。 “但实际上并不是的。无情道不是断情绝欲,也不需要用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来证明,那同杀戮一道也没什么分别了。” “在我的理解中,无情道更像是一种对内的,让自己的心境不受其他情感影响,更加专注于修炼,从而称之为‘无情’,这同有情道虽相反,却也有相似之处。” “无论如何,今天我将这两种道法单独拎出来给你们讲解的原因,也是因为以后的路途中需要你们自己认清自己的心。” 谢槿奚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地,只见转瞬之间,一颗嫩芽便破土而出,在他灵力的补充下,逐渐长出一朵花苞。 他指了指那朵花,让三人去观察。 “你们对我来说就像这株刚破土而出的花朵一样,无论任何人告诉你们什么道最强,什么道最好,我都希望你们能不受任何人影响,自己去找寻属于自己的道,不要因为修无情道的人很多就盲目跟随,要相信你们自己的选择。” “大道三千,殊途而同归。” 谢槿奚垂下眼,用灵力滋养着花朵,令花苞逐渐打开,露出里面娇嫩的花蕊。 三人除了柳长归唤云的那一手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灵力的存在与强大,能够加速自然的速度,催生出一株健康的,绚烂的生命。 谢槿奚看着凑过去的两个脑袋,和仍然板板正正坐在位子上,只将脑袋转过去看的南杏落,温柔一笑。 “听懂了吗?” 三人齐声回答:“听懂啦!” “好,那我们准备开始下一个环节,引气入体。”谢槿奚拍了拍手,让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虽然我希望你们在今天就能成功,但是进行引气入体一定要小心,看清我的动作,听明白我的话,听懂了吗?” 三人互相看了看:“听懂啦!” 知道后面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的谢槿奚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你们最好是真的懂了。 第94章 开始了是吧 开学第一天,新一届的瑶一生都在课室里认真地听君宿弦讲课。 据说这是这位长老第一次教新生第一课,往年都是宗主带他们的。 一个有门路的修士悄咪咪地讲小话:“听说宗主带这门课可严了!犯错就去挥剑两百下呢!” 他的话成功引起一众修士的小声惊呼。 “这么严格!” “两百下啊那可是!” 说罢,他们又齐齐看向君宿弦,交头接耳,“还是这位君长老看起来好一点,犯错了也就是让你倒倒霉。” “是啊是啊,我宁愿倒霉都不想挥剑两百下……天呐。” 一小群人目光坚定地互相对视着,纷纷齐刷刷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君宿弦,十分认真地做着笔记。 写完板书正打算回头讲课的君宿弦:? 这怎么的,这群新生搞什么呢。 他们这边堪称其乐融融,而同样是上新生第一课的谢槿奚他们就不太一样了。 “等一下,昭云你先别动——苏言,凝神不是让你睡觉!” 谢槿奚这手拉着引气入体不知道入到哪儿去的昭云,另一手还晃着打瞌睡的苏言。 还好南杏落不用让他操心,谢槿奚沉沉叹了口气,欣慰的目光刚扫向南杏落就僵住了。 南杏落看着周边溃散的灵气,目光无辜地看向看向谢槿奚:“……大师兄,我引不进去。” 谢槿奚:…… 他一拍脑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竭尽全力地平息情绪。 不能打,不能打,孩子还小,不能打。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没抓着苏言,苏言就睡得一头栽到地上,咚得一声把自己磕醒了。 他脑袋上顶了个大包,睡得一脸懵懂的,抬头看着谢槿奚:“大师兄…?我怎么看你晕晕的…” 谢槿奚面无表情,那副温和大师兄的第一印象过去之后就彻底不装了。 “你看我晕晕的,我看你还欠欠的。”他伸手引出木系灵力,传到苏言身体里,没一会儿他头上的那个大包就消失了。 神清气爽的苏言摸了摸脑袋,惊喜地看向谢槿奚:“哇!大师兄我好了耶!” 谢槿奚点头:“嗯嗯嗯,你好了。” “哇啊啊啊!” 昭云猛地大叫一声,谢槿奚心头一紧,连忙起身去找她,“怎么了?” 昭云捂着肚子:“大师兄……我肚子烫烫的,我是不是要爆炸了?” 谢槿奚额头青筋一蹦,恍惚间又回到了瑶一时,闻子都扶着厕所门框,满脸苍白地说,“大师兄…我不想一肚子屎地爆……” 他把满地乱滚的昭云扶起来,掌心翻动,抵在她肩上,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帮她疏通经脉。 昭云体内的灵力错乱,朝着不是经脉的地方猪突猛进,还有些灵力已经被引入了丹田,但这种感觉对从未接触过修士的人来说确实比较陌生,也不怪昭云会害怕。 昭云盘腿坐也坐得歪七扭八,咧着嘴傻笑:“嘿嘿…嘿嘿…” 谢槿奚闭了闭眼,“傻乐什么?” 昭云双手双脚都麻了:“大师兄的灵力,凉凉的,嘿嘿,好舒服。” 谢槿奚:…… 他收回了手,在昭云面前给她重新画了张人体经脉分布图,“刚刚讲的没听清就算了,现在重新引气入体,构通脉络,有什么不清楚的就睁眼看,知道了吗?” 昭云点头,谢槿奚相当于带着她在她自己的脉络里走了一遍,他的灵气极其特殊,昭云现在对每一条脉络都感知地一清二楚。 苏言早在旁边排队了,看见谢槿奚从昭云身边离开,嗖得一下就扒在了谢槿奚的腿边:“大师兄!教教!我也要!” 谢槿奚低头看着他,有一丝诡异地感觉自己共情了两年前的柳长归。 带孩子真不容易啊。 这几个还是亲传弟子,柳长归还放出话去,除了他们四个不会再收别的弟子了,无论是剑山的普通弟子还是亲传弟子,都只有他们四个了。 以至于谢槿奚有时候想打死他们几个还得考虑怎么下手不致命。 他提着苏言的衣领子把他拖起来,往旁边一指,“去,自己坐好。” 苏言跟个鸡崽一样被他提着,乖乖地盘腿坐在了蒲团上。 南杏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边,虽然他没说话,但他的目光简直犹如实质,钉在苏言的背上。 苏言只觉得自己背上毛毛的,摸着脑袋回头看背,被波及到的谢槿奚回头看了他一眼,唤了片云来,让云过去。 南杏落看见谢槿奚比了个嘴型:“先自己玩。” 他又被哄好了,戳着谢槿奚叫来的云玩儿。 “大师兄大师兄!快点快点!” 心力交瘁的谢槿奚站在他背后,又非常耐心地将引气入体的具体办法和注意事项跟苏言说了一遍。 他说完了,苏言抬起头:“啊?大师兄你说什么?” 谢槿奚:…… 第一遍的时候,谢槿奚姑且还能忍耐着再给他讲一遍。 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谢槿奚就有点受不了了。 他知道苏言打小就不爱听课,可这不是他在这儿装疯卖傻的理由。 他掌心重重拍在苏言的肩上,笑眼弯弯,语气温柔,凑近苏言的耳边轻声道:“再给我找借口,我就把你屁股提烂,懂了吗?” 苏言咽了口口水,眨巴着眼不再不听课了:“听、听懂了大师兄。” 一直关注着他们俩的南杏落眼见谢槿奚和苏言都快贴一块儿去了,五指不受控制地一捏,云朵在他手下分裂成了许多朵小云。 他回头,目光淡淡地落在云朵身上:“抱歉。” 分成小云的云朵:qaq 他好凶啊!! 苏言脑子不笨,只是不愿意动脑,谢槿奚从上辈子就知道他这个毛病,每次给他上课都要准备好各种刑具。 这次第一天新课,他不想整得太血腥,没想到让这小子装傻装了半天。 好不容易带着他引气入体了,苏言又嚷嚷着自己这儿个穴关忘了那个经脉不记得了,谢槿奚说来说去,还是用自己的灵力带着他顺了一遍。 偷懒成功的苏言:嘿嘿! 谢槿奚收回手,累得口干舌燥,仿佛不是给几个初学者疏通经脉,而是给八百个人讲了一遍引气入体。 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歇了会儿,一睁眼,南杏落就直挺挺站在他面前,极其委屈。 “大师兄,该到我了吧。” 谢槿奚:…… 活着好累,好累啊——! 第95章 演的有点过了你小子 谢槿奚挥了挥手:“等会儿,我再休息一会儿。” “哦。” 南杏落仍然站在他面前没动,谢槿奚闭着眼,刚想伸手摸杯水,手里就被塞了个茶杯。 他一睁眼,南杏落不知什么时候提了个茶壶,刚放在桌子上,抬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谢槿奚。 那杯茶水不是很烫,也不是很凉,谢槿奚虽然讨厌喝温水,但不得不说这个时候,还是温水对干涩的嗓子比较好。 他将茶水喝了个精光,南杏落又给他续了一杯。 谢槿奚有时候觉得南杏落此人真是怪得很。 上辈子的时候,南杏落对他好的真是没话说,眼看着两人年龄差不多了,时间差不多了,相处得也差不多了,谢槿奚要说明情意的时候,南杏落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挑开话题。 他能看出来南杏落对他也是有意的,也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可南杏落每次都摇摇头不说话,平白让人来气。 谢槿奚还曾经为这事儿和他生过气,那时候又正好赶上他闭关,有几年都没和南杏落讲过话。 南杏落却在他闭关的时候替他将外界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每次都在他闭关的房门前放下点东西,有时候是一截花枝,有时候是商业街新上市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他和章驰柔学的,做工稚嫩的小东西。 等他出关之后,就用一双明晃晃的眼睛盯着他,那对招子水淋淋的,谢槿奚不理他,那双眼睛里就盛满了失落。 谢槿奚都能幻视他背后的尾巴垂下来,蔫不唧唧地拖在地上。 这还让人怎么生得了气啊! 他没再喝第二杯茶,而是让南杏落在蒲团上坐好,他站在他身侧,垂眸望过去。 “哪里有问题?” 南杏落仰着头,抬起眼看他:“我每次吸收进去的灵气总会溃散掉,我也不明白是什么问题。” 其实是他故意的。 他在谢槿奚第一次给他们讲解引气入体的时候就明白了,甚至已经在尝试中打通了不少经脉,只是看不下去其他两个人老缠着谢槿奚,才故意将还未吸收的灵气彻底打散。 谢槿奚皱着眉头,“你再引一遍试试。” 南杏落便乖顺地将周边空气中的灵气转化吸收,却偏偏在每次要成功时,灵气就散了,完全不能转化为体内运转的灵力。 一次试验完,他又抬头看着谢槿奚,乖乖地等下一个指令。 谢槿奚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肩上:“闭眼。” 在他浓厚的灵力涌入体内的那一刻,南杏落便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颤。 谢槿奚的灵力非常有特性,每一个接触到他灵力的人从此以后都不会认错。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仿佛是一汪涌动不息的清泉,泉水融化自世界尽头的冰川,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席卷而来,但在谢槿奚的运转作用下,这气息又不会将人冻伤,于是那股冰泉便非常有存在感地走过全身上下每一条经脉,每一个角落,随后又缓慢地流淌而去。 南杏落扑闪着睫羽,细细感受着谢槿奚的灵气流经他经脉的每一处。 当他将全部身心都与谢槿奚同频的这一刻,他们连心跳呼吸都是一致的。 这种感觉非常令人上瘾。 谢槿奚在他经脉里兜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又将灵力退出来看着他,“你再试一次,经脉没出问题,应该是吸收的时候出了岔子。” 南杏落依言重新摆好一副引气入体的模样,眼看他这次似乎比较顺利,谢槿奚便没打算再在他边上待着。 他起身要走,南杏落便皱了眉头,咳出一口血来。 在这满是花香的院子里,任何不一样的气味都非常明显。 正往回走的谢槿奚猛地回过头来,他盘腿坐在南杏落面前,眉峰紧蹙着,飞速在他身前两个穴位一点。 苏言和昭云已经摸到了苗头,这会儿都无暇顾及外界的响动。 穴位一止住,谢槿奚便拽着南杏落胳膊将他袖子拉下来,指肚搭在他脉上探了片刻。 南杏落嘴角挂着一丝鲜红的血,血液滴滴答答顺着下巴滴在衣服上,他张了张嘴:“大师兄,我……” “闭嘴。” 谢槿奚没空管他,灵力又一次顺着经脉探进去,抚平他刚刚逆向冲破的一道关口。 南杏落抿着唇,在谢槿奚凉凉的灵力摸上他伤口时,仿佛不受控制般地缩了一下被谢槿奚拽着的那只手。 “别动。” 谢槿奚瞟他一眼,将胳膊拽回来。 南杏落的小臂肌肉绷得很紧,谢槿奚只能看清他微红的眼眶。 他跟谢槿奚对峙着,低垂着眼,不知怎么又委屈上了。 “大师兄,疼……” 谢槿奚握着他的胳膊,脑中的弦咯嘣一声断了。 不是,不是? 这小子干嘛呢! 他一把将南杏落的胳膊松开,噔噔往后退了两步。 南杏落的腕子上便烙了一圈红印,他将手环在那圈红印上,轻轻摩挲着。 谢槿奚震惊地还没回过神来,他腰后硌着桌子,险些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碰落。 他回过身,将桌上的书册噼里啪啦一收拾,瞬移回了自己屋子。 小学堂一时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南杏落起身,空空荡荡的桌面现在只摆放着茶具,还有一罐不知是谁扔下的疗伤药。 那瓶药膏看起来就品相极好,用玉罐子装着,南杏落打开放在鼻尖闻了闻,抬头看向谢槿奚屋子的方向。 他以前帮母亲收拾过这些东西,父亲每次外出回来,往家里带的最多的便是修士的伤药。 而他手里的这罐药膏中,有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 他将药罐妥帖地收进怀里,又慢条斯理地将护腕重新系紧,那圈红印便遮进衣服内,除了他和谢槿奚之外,没有人知道。 南杏落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丝毫不管还在打坐的苏言和昭云,自顾自回了屋子。 谁管他们,反正他都引气入体成功了,现在要回去再巩固巩固,然后让谢槿奚发现他的巨大进步。 南杏落心情很好,连步伐都轻快了些。 他刚刚眼尖地发现,谢槿奚掩在发丝后的耳根红得彻底,比艳嫩的桃花更美。 第96章 大师兄看看扔子 谢槿奚回屋后,便死尸一具躺在床榻上,两手交叠放在腹间,呼吸平稳。 他暂时什么东西都不想思考。 还没躺多久。院门外就传来闻子都几人的声音。 “大师兄!我们来找你玩儿了!” 谢槿奚自榻上坐起,又在桌上随便抓了几张纸。 闻子都来得正好,这会儿他得搞点别的换换脑子。 他推开门,正好看见闻子都他们已经非常自来熟地进了院子,这会儿正好和谢槿奚对上了眼。 谢槿奚大步向前,这手揽住闻子都的脖子,另手拽着顾迟晚的衣服:“走走走,我们去研究个东西。” 几人刚跨出院门,谢槿奚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个还坐在小学堂打坐,而南杏落的屋门依旧紧闭。 他随手拉了片云过来,问它这会儿忙不忙。 正溜达的云左右晃了晃,给他比了朵小花:我今天休假嘞。 谢槿奚点点头,塞了好大一块灵石给它,又伸手指了指院子:“我出去有点事,麻烦你看着他们三个,如果有人醒了,就跟他们说我出门了。” 云朵抱着灵石欢欢喜喜地围着他转了一圈,直直冲进了院子里。 这人真大方,它要申请调岗! 交代完所有事情的谢槿奚便和一帮人风风火火下山了,他们一走,南杏落的院门便开了条小缝,他靠在门边,手里拿着那罐药膏把玩。 这几人下山去商业街找了家酒楼,谢槿奚让老板开了个包间,五人入座后,谢槿奚还撑起了一个隔音结界。 陶听竹手上端着盘点心,抬头看了看结界:“什么事儿啊,搞得这么神秘的。” 谢槿奚将一块白玉放在桌上,又在旁边摆上纸笔,十指交叠抵着下巴,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们。 “今天我们要研究的,是一个足以震慑修士界的东西。” 闻子都摸了块儿陶听竹的点心,被她毫不留情地打了下手,他也不介意,吃得满嘴渣渣:“什么好东西,说来听听。” 谢槿奚便将玉牌的雏形画在纸上,让他们几人都看看:“我打算研究一块可以传声的玉牌,危急时刻传纸鹤不太保险,还有被中途劫走的风险。” 章驰柔看得啧啧称奇,这边儿还不忘应和谢槿奚:“确实是…那这个玉牌只能用来传音吗?” 既然是重新创造玉牌,总得加点新东西进去,能一次成功不用改版当然是最好的。 “当然不止。”谢槿奚用指尖敲了敲桌子,“目前我还打算将魂灯的效果也加上去,还可以加一个修士界拥有玉牌的人都能讨论东西的功能。” 几人已经轮流将玉牌的设计稿看完了,谢槿奚看了看他们:“你们还有什么好意见吗?” 顾迟晚想了想:“或许还能加点储物戒的功能?我的储物戒里东西太多了…每次取灵石都很麻烦。” “这倒是。”闻子都点点头,“虽然我有灵石袋,但偶尔出门忘带的时候就很麻烦。” 谢槿奚将她的意见总结了一下:“玉牌可以单独存储灵石,是这个意思吧?” “对。”顾迟晚拿着那张图纸,“如果真的设计出来的话,玉牌还可以和灵魂绑定,不用的时候藏入识海,随用随取,这样也不用担心会忘记携带。” 谢槿奚想起来他们组的组名也是顾迟晚取的,不由得看着她感叹了一声:“迟晚,没有你我们怎么办啊。” 顾迟晚已经对他们这群人时不时的抽风习惯了,她放下图纸,淡淡地:“凉拌。” 谢槿奚将顾迟晚的意见记录下来,暗自思考了一下完成的难易程度:“还有什么吗?” 陶听竹举起了手。 谢槿奚现在看见有人举手就头疼,自家三个孩子每次举手都没啥好事,他连忙挥了挥手让陶听竹将手放下。 “有什么事儿直接说就行。” 陶听竹指了指桌上的图纸:“我们可以每升级一次版本的时候都内置一个付钱的功能,既然它已经可以储存灵石了,那交易灵石也加上怎么样?” “而且这样我们不管升级多少个版本都不会亏……”谢槿奚摸了摸下巴,“不过这个可能会有点困难,如果要和普通人交易的话怎么办,他们没法用玉牌。” “这个简单啊。” 章驰柔看着他,“灵石能随时取出随时存储就好了,就像刚刚迟晚说的,把它当成一个储物戒的形式就好了。” “确实,是我想多了。” 谢槿奚叹了口气,眼见他们暂时没有别的想法,便井井有条地给大家分工。 “子都,你去找你家里人多收购点白玉,价钱尽量压低点,最后来找我报销。” “驰柔和迟晚这两天跟我一起研究一下需要用到的阵法,工作量比较大,这两天辛苦你们了。” “至于听竹,你要忙的是后面的事,玉牌如果真的研究出来试用成功的话,要麻烦你在大家面前多宣传一下,最大程度拉高大家的期待。” “好了,具体分工就是这样。”谢槿奚呼出一口气,“玉牌的收益我们五人均分,有什么问题吗?” 几人摇了摇头。 “那就这样。”谢槿奚撤下了结界,将桌上的玉石和图纸都收回储物戒。 “吃饭吃饭!”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他们过年期间在剑山上喝了一次仙人醉后,陶听竹就跟染上酒瘾了一样,干啥不喝点儿都不痛快。 而且据说,昨天夜间她在刀山喝酒,正好有个学长不服气来找她单挑,陶听竹愣是晃晃悠悠耍了套“醉刀”,将大她一个境界的学长打趴了。 陶听竹一时在刀门内风头无两。 今天在上瑶宗内甚至能看到不少刀门的修士腰间都别了个酒葫芦,都是学陶听竹的。 “所以昨天那事儿是真的?” 谢槿奚没喝酒,端了个茶杯跟他们碰杯。 “真的。” 陶听竹点头,她喝酒上脸,这会儿脸红得跟要爆炸了一样。 “对了谢槿奚…我一直有个不情之请。” 谢槿奚放下杯子,还挺好奇的。 “你说,什么不情之请。” “嘿嘿。”陶听竹一撑桌子,借着酒劲儿猛地站起来,“我…我想摸摸你和章驰柔的谁比较大。” 从她站起来的那刻,谢槿奚就已经预感不妙了,这会儿更是咔嗒一声连筷子都掉了。 陶听竹刚说什么? “不是,你等等……” 没等他反应过来,陶听竹便如饿狼扑食一样扑了过来,金缕绳将他一捆,一把拉开谢槿奚的衣领,露出一大片白净的皮肤。 其他几人哄堂大笑,讲实话,如果她闹得不是自己,谢槿奚也想哄堂大笑。 但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正当陶听竹将手摸上去的那瞬间,他们包间的门开了。 苏言和昭云挤在门口,南杏落站在他们后面,目光沉沉地落在谢槿奚身上。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谢槿奚身上的皮都被南杏落扒干净了。 “大师兄,山上没吃的啊,我们……” 大门一打开,两边人都愣住了。 谢槿奚作为中间人,恨不得两眼一晕昏过去。 哈哈,不想活辣。 第97章 好直球 陶听竹坐在座位上,头上顶了三个大包。 谢槿奚打的。 他重新系好衣服,清了清嗓子,挨个给他们介绍。 “这是我的二师弟苏言,三师妹昭云,小师弟南杏落。” “这是我的朋友们,陶听竹,顾迟晚,闻子都和章驰柔。” 几人分坐两边,纷纷点着头打了个招呼。 谢槿奚又加了菜,他走得匆忙,忘了吃饭得带他们去瑶膳殿。 等菜期间,谢槿奚问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昭云手上拿着块陶听竹投喂的点心,吃得脸颊鼓鼓的。 “我们问了那片云,它说记得你的味道,就带我们来了。” 谢槿奚很纳闷:“怎么不叫它带你们去瑶膳殿?” 三人互相看了看,苏言说:“忘记了,嘿嘿。” 谢槿奚无语地扶着脑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闻子都悄摸摸靠过来:“你的亲师弟师妹啊?” 谢槿奚从牙缝里咬牙切齿地漏出一句:“难不成是你的?” “哦哟!”闻子都来劲儿了,从储物戒里摸出三个小哨子,起身递给他们。 “来来来,按辈分来讲你们也算我们的师兄师姐哈,这个哨子你们拿好,遇上急事儿吹一声,我听到就来了。” 昭云拿着哨子看了看,扭头问谢槿奚:“大师兄,我们有什么辈分啊?” “上瑶宗的所有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算柳长归的弟子,包括上瑶宗的四位长老。” 谢槿奚耐心地给她解释:“而我们四个是柳长归的‘亲传’弟子,也是柳长归正式承认的,仅有的四位弟子,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算我们的师弟师妹。” 昭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子:“闻子都,你能把身子靠过来一下吗?” 昭云的声音脆生生的,加上她诱骗性极强的,嫩生生的那张脸,跟个娇俏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闻子都被她一喊,笑眯眯地弯起眼睛,将身子探了过去:“小昭云~怎么啦。” 昭云心满意足地将手放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师弟乖,谢谢师弟。” 闻子都:…… 他弯着身子,别过脸看着谢槿奚,表情十分生动。 谢槿奚冲他摊了摊手。 而昭云一出声,苏言也开口了:“谢谢师弟!” 闻子都有点心梗,他充满希望的看向还没吭声的南杏落,“要不……我们就不讲什么辈分了…?多生分呐是不是小师——” “谢谢师弟。”南杏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并且赞同地点了点头。 眼看闻子都也有吃瘪的这天,有请下一组的各位组员纷纷闭着嘴憋笑,脸都憋红了。 谢槿奚更是弯下腰躲在桌子下面偷乐,肩膀一抖一抖的,闻子都坐回去,猛地将头探下去看着谢槿奚:“笑够了吗大师兄。” “我可没笑你啊。”谢槿奚擦着笑出泪的眼睛缓慢坐起来,极力将嘴角拉平,“我捡东西去了。” 闻子都阴阳怪气地小声学他,声音拐得十八弯,“我可没笑啊~” 陶听竹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大把流苏:“上次买多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你们挑着自己喜欢的拿吧。” 昭云喜滋滋挑了个嫩黄色的,声音仍然脆生生:“谢谢漂亮姐姐!” 陶听竹摸摸她脑袋,跟顾迟晚小声嘟囔,“这孩子多乖啊。” 闻子都仿佛听到了什么怪动静,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槿奚,伸手指指昭云,又指指陶听竹。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不影响谢槿奚乐,他乐不可支地捂着肚子,拍拍闻子都的肩膀。 “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啊。” 闻子都自闭了。 顾迟晚看了眼正在飞速编东西的章驰柔,先从储物戒掏出一大把手串。 “我也是,你们自己挑喜欢的吧。” 她还是不太擅长跟陌生人相处,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昭云看了看陶听竹,又看看她,笑出两个酒窝来,跳下凳子啪嗒啪嗒跑到顾迟晚边上,一把就抱着她:“酷酷姐姐!喜欢!贴贴!” 顾迟晚在那一瞬间无师自通了谢槿奚的技能。 她和谢槿奚对视一眼,忽然就懂了为什么谢槿奚有时候在他们面前和其他人面前不一样。 “嗯。”她摸摸昭云的软趴趴的头发,她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冷酷了,“喜欢就好。” 这时候,一直埋头做东西的章驰柔也停了手,他手中放着三个小小的草编动物,将小兔子就近给了昭云。 “给,我刚刚做好的。” 昭云将兔子捧在手心里,举得高高的,“哇!我是小兔子!谢谢哥哥!” “对,真聪明。”章驰柔也笑起来,将剩下的两个给了其他两人,“苏言的是小羊,南杏落的是小豹子。” 他俩接过,纷纷对章驰柔道了声谢谢。 “你们喜欢就好。”章驰柔挠挠头,他今年又长高了一些,他起身,掀开门帘出去,没过一会儿,端了八份冰粥回来。 昭云已经完全融入了进去,咋咋呼呼地夸冰粥好吃。 谢槿奚站在苏言和南杏落身后,轻叹声气:“去跟他们玩儿吧,别怕。” 苏言仰着头看他,眼神里有渴望,但是又不敢,“大师兄,我…我,我怕……” 谢槿奚那一瞬间有种喜当妈的憔悴感,他看着苏言:“怕什么,他们又不吃人。” “我…我不知道…”苏言捏着手,“我除了爹娘和姐姐妹妹,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做朋友。” 他拽着谢槿奚的衣角:“我可以和他们做朋友吗?” 谢槿奚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去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苏言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过去了,没过一会儿就被昭云带着一起疯。 谢槿奚背过手,目光落在那群嘻嘻哈哈的人身上:“不去玩吗?” 南杏落摇摇头,面前摆着各种他们送的小东西和一碗冰粥。 “大师兄,我就想待在这里。” 他仰起脑袋,对上谢槿奚望下来的眼。 “你能陪我吗?” 眼前的笑闹仿佛跟他们隔了片看不见的结界,谢槿奚抿着唇,有一瞬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回到了他和南杏落躲在结界里看书,躲开所有人的时候。 那时候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他倾身拉开椅子,坐在南杏落旁边。 “好,我陪你。” 第98章 南杏落的梦 南杏落从少时起,就在重复做一个梦。 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他似乎躺在床榻上,哪里也去不了。 但奇怪的是,他能听到外界的一切声响,虽然那声音仿佛同他隔着什么东西,总是雾蒙蒙的听不真切。 每次梦里都是从他躺在床上开始,刚开始还有很多人围在他身边,声音焦急,偶尔还有人吵架。 直到后来,他的身边又恢复了安静。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几天,他身边又来了一个人。 那人来时,总会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上片刻就走,渐渐的,年少的南杏落就有些好奇了。 他看不见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只能闻见他每次来时,身上的血腥味都越来越重。 随后这个片段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 紧接着,是他和谁分站两边对峙的画面,那个人身上的气息让南杏落很不舒服,他手中拿着他的小楼春,直直朝着那人刺过去。 可是那个人不退反迎,小楼春直直捅进那人的身体里,那种戳进人体的滞涩感太过真实,南杏落一开始总是会被吓到。 被小楼春捅穿的人却丝毫不觉得痛苦,那人握着剑身,就这样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南杏落想往后退两步,可双腿仿若钉死了般站着没动,随后他猛然想起来,这是在做梦。 那人伸手压上他的心口,在衣服上也沾上了血迹。 他似乎十分厌恶这个人,将小楼春抽出来,带出更多滚烫的血液。 那人跪倒在地上,突兀地大笑起来。 那人说,“这样就完美了。” 紧接着,南杏落心头一空,似乎遗失了什么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 每每到这里,这个梦就要结束了。他脚下猛地传来一阵失重感,南杏落就这样满头大汗地醒来。 年少在家时,晚归的母亲总会坐在他旁边,用帕子细细地擦拭着他头上的汗。 他将梦的内容说给母亲听时,母亲总会说,或许是他上一世缘分未尽,这一世新生也带着沉重的执念。 南杏落似懂非懂地看着她,两手将父亲留给他的平安符紧紧拽着。 母亲问他怕不怕,南杏落也只是摇摇头,缩在被子里等着睡意再次来袭。 从小到大,这个梦几乎每个月都要重复那么几次。 他们在酒楼里吃完饭就回去了,谢槿奚带着他们三个回了剑山。 苏言和昭云今天玩儿得太疯,回去的路上就趴在云朵上睡着了。 南杏落看着谢槿奚将他们两人安顿好,踟蹰了片刻,还是打算将这个梦告诉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毕竟谢槿奚是修士,或许能告诉他其中奥秘。 不知怎的,他今晚总是有些不安,除了谢槿奚身边之外,哪里都不想去。 他张嘴正要说话,却像被人点了哑穴般根本出不了声。 南杏落摸着自己的嘴,困惑地拽拽谢槿奚的衣服:“大师兄,我…” 这会儿倒是能说话了。 谢槿奚刚关上苏言的房门,正要让南杏落去休息。 他回过身,看着南杏落,“怎么了?” 南杏落同谢槿奚对视着,一张嘴,又没了声。 他抬头望了望天,也不打算再说这茬,只是低着脑袋看着脚下的云。 “大师兄,我今晚能和你睡吗?” 他声音很小,要不是此时夜深人静,恐怕谢槿奚根本就听不到。 他面色古怪地看着南杏落,蹲下身同他平视着:“为什么,你昨晚做噩梦了?” 南杏落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只此一次,知道了吗?”谢槿奚起身,又唤来一朵云,辛苦它去跑一趟拿床被褥。 “你是大孩子了,要渐渐学会独立起来。” 云朵还没睡醒似的,摇摇晃晃地走了。 南杏落就这样非常顺利地进了谢槿奚的屋子。 他一直拽着谢槿奚的衣袖,将一个“被噩梦折磨得失眠害怕的小孩子”装得活灵活现,连一开始怀疑他的谢槿奚都渐渐当了真。 他还以为南杏落这小子是演的,不过目前看来,他应该是真的害怕。 吃软不吃硬的谢槿奚就这样被南杏落忽悠得晕头转向,云朵将被褥送进来,得到了谢槿奚补偿给它的一块灵石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谢槿奚将被褥铺在他床边,在他整理的期间,南杏落便坐在门槛上,一直抬头望着天。 所以是老天不让他说吗? “南杏落,进来睡觉。” “哦。”南杏落起身拍拍灰,将大门关上,“来了。” 屋内熄了灯,南杏落盖着被子,在寂静的夜里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一抬手就能碰到谢槿奚的床,就像白日里他每次一抬手,就能拽到谢槿奚的袖子。 屋内窗户半开着,一阵一阵的晚风吹进来,半透明的纱帘如浪潮般起伏翻涌。 南杏落睁着眼,他静静平躺了片刻,又翻身去看谢槿奚。 “大师兄,你睡了吗?” 谢槿奚闭着眼,心里默念着清心诀。 “睡了,不行,不可以,睡觉。” 南杏落被哽了一下,他抿抿嘴,将被子拉高盖住嘴,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可是我总觉得外面有人在盯着我,我害怕,大师兄。” 窗外的树影晃来晃去,见谢槿奚不理他,南杏落便将自己缩在被窝里,脑袋也不伸出来。 过了片刻,南杏落悄咪咪地伸手拽了拽谢槿奚搭在床边的被角。 “大师兄,我…” 他话未说完,床上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谢槿奚撑着床坐起来,拆下了发簪的长发垂落在床上,还有几缕柔顺地搭在他肩上。 谢槿奚深深吐出一口气,自己往里挪了些。 “上来睡觉,再不睡我就把你扔出去。” 南杏落手脚麻利地爬上了床,老老实实地平躺下来闭着眼,浑身上下就写满了一句话。 “我睡着了。” 谢槿奚险些要给他气笑了,他指尖一抬,将被子轻飘飘盖在南杏落肚子上,自己也躺了下去。 南杏落翻了个身,手指缠着一缕谢槿奚的长发,安心地睡了过去。 窗外风止,屋内却有人心动。 第99章 你们在干什么 昭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叫苏言和南杏落起床。 昨天在酒楼里,大师兄说今天要教他们练剑。 这可是练剑哎! 他们几个剑修,谁能逃得了这种诱惑。 她起床洗漱又束好头发,风风火火跑到了苏言的门前。 “苏言!苏言起床啦!” 她手上带着顾迟晚送的手串,脖子上带着闻子都送的哨子,怀里揣着章驰柔给的草编小兔子,腰间挂着陶听竹给的流苏,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上瑶宗的人给她送的东西。 苏言推开门,揉着眼睛打哈欠:“你怎么起这么早…” 明明昨天昭云比他玩儿得更疯,为什么这会儿她精神还这么好。 昭云摇着他肩膀晃了晃:“今天要练剑!我好兴奋啊!” 苏言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南杏落呢?你怎么不先去叫他。” “他是小师弟啊。”昭云理所应当地看着他,“你可是二师兄哎,居然还要靠我叫你起来。” 苏言被昭云拖去找南杏落,嘴巴里还嘀嘀咕咕地,“小师弟真好……我也想当小师弟。” 他俩站在南杏落门前,昭云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反应。 她歪了歪脑袋:“奇怪,一般南杏落才是最早起来的那个,今天怎么没动静了。” 苏言靠着门,两手揣在一起,感觉能站着睡过去。 “不知道,或许他起床出去了?” “有可能。”昭云回过身,逮到一片在院子里偷懒的云,“你好呀小云朵,你能带我们去,嗯…瑶,瑶?” 苏言瞬间就猜到她想干什么,跟在她后面接话:“瑶膳殿。” 昭云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云:“对对对!就是瑶膳殿,你能带我们去吗?” 云朵上下晃了晃,将自己摊成一张云饼,示意他俩上来。 这时候正是修士们去主峰赶早八的时候,他们到瑶膳殿时,里里外外都是人。 大家都神色匆匆地抱着书啃着吃的走路,见一朵云驮着两个不认识的孩子过来,都纷纷让开了路。 众所周知,在上瑶宗内除了宗主和长老,也就一些金丹修士能学会使云唤雾了,还有些亲和力很高的人也可以,不过得看云愿不愿意。 这两个孩子一看就是背后有人罩的,又一打听,听说他们的大师兄亲和力极高,一入门就能和云朵打成一片,且宗主今年又收了三个内门,这么一套顺下来,众人瞬间就知道这俩孩子是哪门的了。 有些不着急上课的看他俩像是第一次来的样子,凑上去问道:“你们来买早饭是吗?” 昭云和苏言点点头。 昭云掰着手指头数数:“我们来给大师兄,小师弟,还有我俩买早饭。” “这样啊。”那人伸手指了指楼上,“早饭只有二楼供应,你们从那边上去。” 苏言和昭云跟他道了声谢,转身便上了楼。 刚走上二楼,苏言抬头看着浮在半空中的菜单,拉着昭云的衣服指给她看,“师妹,我们带钱了吗?” 昭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了片刻,“这是什么…灵石?可我没有灵石啊,你有吗?” 苏言摇了摇头,和昭云面面相觑。 “哎,晚晚,这不是小昭云和小苏言吗?” 说时迟那时快,陶听竹和顾迟晚刚买完葱油饼,扭头就看见了昭云和苏言站在楼梯口。 她俩走过去,昭云眼睛便亮了起来。 “听竹姐姐!迟晚姐姐!”她笑得甜甜的将两人一抱,“早上好呀!” 苏言也抬着头看她们:“姐姐们早上好!” 陶听竹摸摸昭云的脑袋,又望向苏言,“早上好早上好,你们俩这是?” 不等他俩说话,顾迟晚便从储物戒里摸出块灵石递过去:“你们没有灵石吧,怎么不跟大师兄讲一声,自己下来了。” “谢谢姐姐!” 昭云开开心心地接过来:“等大师兄给了我灵石我会还你的!” “我们起得早,想帮他们把早饭带回去。”苏言摸了摸脑袋,“没想到手上没灵石,差点要跑空一趟了,谢谢姐姐。” “原来是这样。”陶听竹点点头,她就说谢槿奚没这么粗心才对,“没关系,你们快去吧,我和晚晚去上课了。” “好!姐姐们再见!” 苏言和昭云向她俩挥了挥手,跑去窗口买了四个葱油饼和四杯奶粥。 他们出去时,送他们来的那朵云还在门口等他俩。 昭云坐在云朵上,伸手摸摸它,“谢谢你,小云。” 云朵上浮现出一行字:没关系,是谢槿奚交代我们多照顾照顾你们的。 云朵::p 昭云坐在云上晃了晃脚,一想到大师兄看到他们这么能干,肯定会摸摸她的头夸一句我们昭云真贴心,就觉得很满足。 苏言支着脑袋打瞌睡,直到云朵将他们送回院里,他才睁开了眼。 “好困,我上学堂都不用起这么早…” 昭云瞪了他一眼,“怎么昨天大师兄上课的时候你就不说困,现在又在这里困困困的。” “那又不一样。”苏言耸了耸肩,“现在大师兄不是不在吗。” 昭云嘁了一声,“你就装吧,总有一天我要跟大师兄告发你。” 他俩正说着话呢,谢槿奚屋内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昭云欢欢喜喜地蹦跶过去,“大师兄!早——啊?” 苏言落在后面,慢腾腾地走过来,“大师兄早——啊…”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直到昭云颤抖地叫破了音。 “南杏落?!” 南杏落淡然地系着护腕,他还没梳头,头顶炸起几根碎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 他抬头看他们一眼,又垂下头整理衣服。 昭云嘴巴张着,伸手指指南杏落,又指指谢槿奚的屋子,随后回头,瞳孔颤动地看了苏言一眼。 苏言则是想到他看到的话本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哐叽一下坐在了地上。 他咽了咽口水,正要说什么,谢槿奚便从房里出来了。 “我是不是听到苏言和昭云的声音了,算了,小落,帮我盘下头……” 谢槿奚披散着头发,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睡衣,一抬眼,看见了仿佛天都塌了的昭云,和坐在地上好像走了有一会儿的苏言。 还有满脸无辜的南杏落。 他面色僵硬,缓缓地退进了屋子,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南杏落将护腕固定好,从僵硬的昭云那里提走两份葱油饼和奶粥,重新推开门走了进去。 “谢了。” 昭云也哐叽一下坐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叫南杏落这小子上位了……” 苏言面色扭曲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啊?!” “现在大师兄最喜欢的不是我了!”昭云哀嚎一声,“都怪南杏落和我争宠!!” 苏言默默翻了个白眼。 爹啊,我真的能在这里正常地活下来吗。 第100章 我不许你们说上瑶宗不好 鸡飞狗跳过了一个早上,四人才整整齐齐站在院子中间。 谢槿奚随手从武器架上顺了把铁剑,他昨天吃饭的时候才把星沉铁给了陶听竹,让她帮忙问问兰长老找谁锻剑比较好。 三个小的手上都拿着把小木剑,南杏落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小楼春,被谢槿奚斜了一眼,乖乖拿着木剑练习了。 谢槿奚手上拿着他的燕掠剑谱,一边试着连贯动作,一边时不时盯一眼他们。 “苏言,背挺直。” 课程开始前,他手握铁剑,将最基础的挥剑等等动作教给了他们。 南杏落和昭云还好,以前都有习武的底子,反倒苏言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挥剑没几下胳膊都酸得不行。 苏言双臂颤抖,马步也蹲不稳,习剑同读书可不一样,读书也就精神疲惫些,练剑是精神和肉体都遭罪。 他两手握着剑柄,双臂带动剑身,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带着剑身抖个不停。 其他两人都稳稳的,就他一个是菜鸡。 苏言都快哭了,他胳膊真的好酸。 “大师兄,我拿不住了…” 谢槿奚走到他身后,将他不自觉内扣的胳膊肘打开,又在他背后点了几个位置。 “别缩在一起,你姿势不对当然会累。” 他帮着苏言调整了一下,这才让他自己再试试。 苏言牢牢记着方才谢槿奚帮他调整过的地方,或许是第一次习剑,有些平日里不注意的动作还是改不掉。 不过谢槿奚已经很满意了,“很好,你有这个意识调整过来就好了。” 他看着苏言仍然在微微颤抖的剑尖,伸手将他垂下的腕骨抬平。 “不是手腕动,挥剑只是最基础的动作,小臂带动剑身,手腕要一直保持。” 谢槿奚每次交代完之后,苏言便能改得差不多了,但是因为疲惫,手腕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他在苏言面前放下一块影像石,将苏言第一次挥剑的动作记录下来。 “这次就好很多了,第一次习剑能这么快就上手,真的很不错。” 苏言满头大汗地点点脑袋,被谢槿奚一夸,瞬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 “大师兄,这个石头是什么啊?” “这是影像石。”谢槿奚拄着剑,将另外两块也给了南杏落和昭云,“他们两个都有底子,所以苏言,你的对手不是他们俩,而是你自己。” 他将影像石的用法教给他们,“影像石使用起来很方便,但这是少见的东西,所以在外使用一定要注意,知道吗?” 三人剑也不练了,拿着影像石来来回回地玩,谢槿奚看看时间,打算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他坐在蒲团上,拿着燕掠剑谱缓慢地看,其中的一招一式都仿佛在他脑中活过来了一般。 柳长归给他的影像石他不知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仍然有些地方不太理解,毕竟是天阶剑法,他便在记住影像石内容的前提下慢慢啃书。 不得不说,还是有点收获的。 剑谱内虽然有些招式图很抽象,但配合着影像石里柳长归的演示动作,不过两三遍就让谢槿奚清楚了剑招走向。 燕掠剑法前五式轻灵飘逸,大多功法以闪躲为主,甫以暗剑出击,而后五式就是彻头彻尾的攻击型剑法,大开大合,杀招尽出。 因此也可以说,燕掠剑法是集步法、防御和攻击为一体的综合性剑法。 不愧是天阶剑法。 谢槿奚越往后看越是啧啧称奇,越悟越觉得柳长归给了他一本宝贝。 他正看得入迷,院外突然闯进来一只风风火火的纸鹤,扑到谢槿奚身上疯狂扇翅膀。 谢槿奚拎着它翅膀拽起来,纸鹤便啪叽一下散架了,彻底摊成一张四四方方的信纸,再也变不回纸鹤的样子。 陶听竹这叠纸鹤的手法还是这样烂,看来玉牌研究迫在眉睫啊。 谢槿奚抽抽嘴角,一目十行看着信纸上的内容。 信上写道,她找兰长老问了,兰长老说你要锻剑的话就带着图纸去找她,她抽空带你去。 再往下是一行小字。 陶听竹:别忘了给你家孩子爆金币。 谢槿奚想起储物戒放着的三大袋灵石,他本来打算今天上完课就给他们的,这怎么的,陶听竹突然能读他心了? 不对劲,谢槿奚想到今早南杏落提进来的葱油饼和奶粥,挥挥手把他们三个叫来,问了一下早上的事儿。 这不问不知道,谢槿奚屈着指节揉了揉山根,从储物戒里将灵石拿出来分给他们,一人一大包。 “本来是今天上完课给你们的,下次还有什么需要及时告诉我。” 谢槿奚后续要忙的多了,锻剑做玉牌练燕掠破金丹,也就连天会莫名其妙消失了,不然这几件事儿还得和养孩子同步发生,想想就头疼。 不过还好,他上辈子养过一次,这次不仅有经验了,就连耐性也好了不少。 谢槿奚是完全可以放养这三个孩子的。 他从小被九泉村的人捡来养大,九泉村惨案发生后,又被柳长归捡回了上瑶宗,上瑶宗的长老们对他跟柳长归对他一样好,他在上瑶宗安安全全幸幸福福地长大,直到摸到连天会的线索。 每次出去判断线索真假,长老们都很担心他。 尤其是杜三七,恨不得天天往他这边塞药。 但实际上他们对上瑶宗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君宿弦能记得每个人的八字命格,会提醒他们最近小心点;兰烬是最受弟子喜欢的,她性格好,教书也好,和弟子们相处就和朋友一样。 其次是玉浅,他虽然是个乐子人,但每次学生在外有难都是第一个要求过去,虽然柳长归有时不一定让他去,每每此时,他就会和君宿弦一起留在宗内,处理好各种事务。 而杜三七,是最操心弟子的一个。 明明大家都是修士了,还是一有什么头疼脑热就往医山上跑,杜三七偶尔会不耐烦,但从来不会不管哪位弟子。 柳长归呢。 柳长归对所有弟子的关心和爱护是藏在细枝末节里的,凡是弟子出事,只要柳长归在上瑶宗,他就一定会第一时间和杜三七还有兰烬一起赶过去,玉浅处理宗内事务,君宿弦统管大局,多少年了,一直都是这个配置。 对于谢槿奚来说更甚,柳长归就像谢叔之后他的第二个父亲,不论他有什么问题,多么冒犯的事情,都可以和柳长归说。 柳长归可能会生气,可能会揍他一顿,但只要他的理由合理,柳长归都会仔细考虑他说的每一种可能。 除了九泉村之外,再没有人无条件对他这么好了。 上瑶宗给了他成长的资源,给了他复仇的机会,给了他温馨的亲情和友情,甚至还有爱情,但是上瑶宗甚至对他没有任何所求。 他没办法舍弃掉上瑶宗。 也因此,柳长归将这三个孩子丢给他就匆匆去闭关,谢槿奚虽然嘴上抱怨,但想用自己的努力告诉这三个孩子,也像在告诉当初那个藏在米缸里神情戒备的自己。 多信任我们一点吧,上瑶宗真的很好。 第101章 鹊知风 眼见天边余晖渐起,他们将要下课,谢槿奚给他们三人布置了个任务。 “我出去有点事,你们三个挥剑两百下,然后就下课。” 苏言和昭云都拖着长音:“啊——” 坚持到现在,哪怕是南杏落也有些胳膊酸,他们三人眼巴巴地望着谢槿奚,被谢槿奚伸手指了一下。 “有云来帮你们计数,别想偷懒。” 说完他就急匆匆走了。 “啊——”昭云躺倒在地上,她一身汗黏黏腻腻的,抬头望着天,“两百下啊……不想动……” “我要死了……” 苏言虚弱地伸着两根面条似的胳膊,眼睛里看世界都在转圈圈。 “云来了。” 南杏落看见一朵云急速朝他们这边飞来,好心叫地上两个人起来。 云朵非常熟练地分成三小朵,一人头上顶了一个。 三人半死不活地开始挥剑。 挥着挥着,昭云扭头一看,满脸惊讶。 “苏言!你快点好好挥!刚刚你那些都没算数啊!” 苏言感觉挥了一辈子的剑,他一抬头,看见头顶上的云还是10\/200,瞬间心态就崩了。 “我不想挥啊——!!” 谢槿奚半路截了朵云,打听了一下兰烬这会儿在哪里上课,坐着云就过去了。 他到课室门口时,外面钟声一敲,正好赶上散学的点。 兰烬比弟子冲出来的还快,她提着书推开门就要走,被谢槿奚叫住了,“兰长老。” “哎呦,小谢。”兰烬挑高了眉头,她今天没扎高马尾,只用一根簪子盘起来,“噢,锻剑是吧?走走走,这会儿就去。” 兰烬跟云朵说了目的地,谢槿奚便把云摊大了些,云朵委屈地又缩回去,无法,他只好给云朵喂了点灵力,又诱惑它,“一会儿到地方再多给你点。” 云朵心满意足地摊成了一张饼,驮着谢槿奚和兰烬一路飞驰。 要说飞驰倒也没多快,兰烬勾了下耳边被风吹散的碎发,眯着眼睛感受下班的悠闲适宜。 “对了,你想好锻什么样子了吗?” 谢槿奚点点头,将一早准备好的图纸给兰烬看。 这把剑从上辈子就陪着他,当时也是兰烬带他去锻的,或许是星沉铁这材料太好了,他拿到这剑不过五年左右,剑就生出了灵智。 “啧,你别说,这剑还挺不错的哈。” 兰烬拿着图纸啧啧称奇,“你一会儿试完剑能不能给我试试?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冒昧…” “可以啊,没问题。”谢槿奚十分爽快地答应了,“锻剑的材料还是兰长老你给我的,试试也没什么。” “怪不得你师父那么喜欢你呢,性子真好。” 兰烬将图纸还给他,在云朵上盘着腿抱着胸,“这要是其他剑修啊,早就把剑抱得死紧,看我跟看流氓一样了。” 谢槿奚笑了几声,他在长老们面前早就没什么形象了,该闹的前两年都闹遍了,这会儿说话也没大没小的。 “什么叫一样啊,兰长老你不就是吗?” 兰烬嘿了一声,“你小子,你懂个屁,那是我们刀门特色!”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兰烬刀门里的日常景象了。 由于男女比例还算平等,人数也多,刀山又常年面阳,上面的温度比其他几个山头还要高一些。 这人一多吧,植被就少了,刀山应该是唯一一个还需要偶尔种种树的山头,可想而知,在白天他们没有树荫的遮挡有多热。 因此在刀山上,就能看到许多将上襟脱下来系在腰间的弟子,女弟子则是穿个短背心,将许多新来刀山的弟子吓得不轻,不过久而久之也就被同化了。 他们宗门的弟子服还是纯黑的,那好家伙的,穿着练个刀,一天下来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是汗。 这也导致兰烬所带的刀门整门上下都奇奇怪怪的,你要让他们脱个衣服看看腹肌,他们二话不说就脱了,还兴致勃勃地说要不要一起练肌肉。 你要让他们做点什么别的事,他们能直接一溜烟吓跑。 之前就有个合欢宗的弟子想勾搭刀门的某个内门弟子,合欢宗弟子说你身材真好,刀门弟子当即就把上衣脱了让他看肌肉,合欢宗弟子说你今晚要不要来我家,刀门弟子一合衣服就哭着跑回山找兰烬,说山下有变态。 兰烬又跟他絮絮叨叨地提起这茬:“你不知道啊,那大小伙子哭得惨的嘞,鼻涕都掉地上了,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他啥。” 一提到这茬,谢槿奚倒是和兰烬叽叽喳喳说了一路,这合欢宗弟子也是刚下山的,没想到自己完成个作业还差点让两宗闹起来,也委屈得嗷嗷哭。 总之吧,这事儿还有得说呢。 他俩一路有说有笑地到了目的地,谢槿奚在给云付灵石,兰烬就先带着星沉铁和图纸进去了。 锻造局的也是兰烬的老熟人,谢槿奚刚一进去,迎面便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皮肤黝黑,浑身肌肉鼓胀,在高温的锻造局里全身是汗。 兰烬比那汉子还矮一头,见谢槿奚进来,伸手拍拍汉子的肩,给他们互相介绍。 “喏,这就是宗主的大弟子,谢槿奚,这个图纸也是他自己准备的。” 谢槿奚朝他拱手行了个礼,便听兰烬继续道。 “这是我们刀门的第一内门弟子,项泰华,自从他来这里任职之后啊,我们宗需要打武器的弟子都是在他这儿打的。” “早有耳闻。”谢槿奚冲他笑了笑,“这次要麻烦你了,过后需要多少灵石,我一次性付清。” 项泰华大手一挥,声音瓮里瓮气的,“害,说那些事儿呢,我们宗主的大弟子我都是第一次见,不要你钱。” 兰烬大笑着拍拍他,又冲着谢槿奚指了指,“瞧见了吧?我们刀门的就是好!” 项泰华也笑了起来,两边的胡子一翘一翘地,“我们先锻造吧,这儿太热了,早搞好你们也早回去。” 他找谢槿奚要了一滴指尖血,将血滴和星沉铁放入滚红的锻造炉里。 “你的剑,想好叫什么了吗?” 谢槿奚负手而立,眼中倒映着快速跃动的火苗,随着高温的燃烧,锻造炉里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鹊知风。” 第102章 猫狗聚鼎 从锻造局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谢槿奚腰间挂着新鲜出炉的鹊知风,问兰烬要不要和他一块儿搭云回去。 兰烬摆了摆手:“我约了酒局,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你也是。” 俩人散了场,谢槿奚坐着云慢腾腾往回晃,路上也没什么人,他干脆就让云低飞着,没升太高。 鹊知风被平放在他双膝上,谢槿奚摸着鹊知风的剑鞘,正出神呢,狸仙突然一跃跳到了云上。 谢槿奚吓了一跳,狸仙这阵子神出鬼没的,他都好久没见着它了。 “狸仙?你怎么来了。” 狸仙扒拉着他的衣袖,“哎呀!来不及说了你快跟我走!有非常严重的大事!” 谢槿奚在它头上撸了一把,让云跟着狸仙指着的方向先去。 “不着急,你先跟我说说怎么了。” 他又给云渡了点灵力,便见狸仙气呼呼地甩着尾巴,“有个人在虐待我的同类!我蹲了他好几天了,今天才摸到他的老巢,这才过来找你们。” “虐待你的同类?”谢槿奚眯着眼,“还有老巢……你的意思是他们抓了很多猫吗?” 狸仙点点头,伸着爪子比划:“好多!!不止有我的同类,还有好多狗和其他动物,但是他们抓的都是还没生出灵智的动物。” 说话间,云朵已经带着他们来到了目的地附近,谢槿奚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 这地方距离上瑶宗不远,应该也是他们宗门的管辖范围才对。 “出了这种事,这边没有负责人通报吗?” 云朵挂在谢槿奚身上,跟一人一猫蹲在角落里观察着。 狸仙伏低了身子,“不知道,或许是这事没有什么太大后果,负责人没发现?” 谢槿奚摇摇头,“我们宗一般在附近管辖的范围内都会让一个修士和一个普通人来负责,这样各方面出了事都能第一时间上报。” “你有看到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抓的吗?” 狸仙的胡须动了动,“各个地方都有,我是先在山里看见的,后面发现他们在城镇里也会抓。” 谢槿奚撑起一层结界,他们隐去身形,默默靠近了狸仙所说的老巢。 那是一个不大的院子,离得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浓厚的猫猫狗狗身上的味道。 院门紧闭,门口负责看守的人正靠着墙打瞌睡,院内来回巡视的人并不多。 谢槿奚闭眼感受了片刻,困惑地歪了歪头。 这里的都是普通人?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将此事交给负责人处理的时候,屋内有人出来了。 那人手上被抓得鲜血淋漓,可他自己好像挺高兴的,谢槿奚宁神听了片刻,渐渐地,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他原先一直以为,连天会里尽是些诸如杜卫之类的人,但这人的话语间又和连天扯上了关系。 连天会分明在上次杜卫的事情后就消失了,君宿弦一直在持续追踪连天会的身影,但在云水大陆上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见。 当时因为狸仙城的存在,他还怀疑过连天会是不是也找到了类似“空间缝隙”的存在,并将大本营全部牵了过去。 毕竟上辈子的时候,他在瑶四之前都没有真正接触过连天会的人,瑶五之后才摸到点连天会的边儿,可惜线索真真假假,每次追查都劳心劳力。 再说了,那时候连天会可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柳长归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闹事。 那时的连天会就跟老鼠一样,从最底层蚕食着修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在修协内站稳了脚跟。 以至于柳长归一开始也没注意到,除了知道连天会和他大弟子有仇之外,什么额外信息都没有。 没办法,那时候他们实在太低调了。 谢槿奚抱着狸仙从墙头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地上。 他悄摸推开一扇屋门,闪身进去。 屋内是许多受伤的猫猫狗狗,有些尸体长时间放在这里,招来了许多虫子。 这里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被抓来的动物们本就受了伤,现下更是蔫蔫地都趴在原地。 狸仙率先从结界内显出身形,过去挨个安抚着虚弱的猫猫狗狗们。 有些趴在地上已经半死不活的猫看见狸仙都睁圆了眼睛,喵喵喵地大声叫着,谢槿奚赶忙将结界扩大笼罩了屋子,以防它们的告状声被外面的人听见。 这么一动作,他自己的身形也暴露在了动物们面前,原本还在委屈呜嘤的动物们看见他就往后退,浑身毛都炸开了,还有些胆子大的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哈他。 很快,它们就以狸仙为中心,挤在远离谢槿奚的角落里。 狸仙被它们前后左右包围着,小声跟它们劝说:“没事啦,他是好人,是来救你们的。” 有一只猫哈地更大声了,喵呜喵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狸仙叹了口气,两只爪子摊开,十分有人性化地耸了耸肩,随后给谢槿奚翻译:“它说人类都是诡计多端的,它们不信你。” 谢槿奚淡定地颔首:“正常,它们刚被那些人伤害了,害怕我是应该的。” 狸仙还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虽然动物们把它当成老祖宗,但它们仍然有自己的想法,纷纷堵在狸仙身前,并且大声跟狸仙告状人类有多么过分。 有些狗也半坐着,嗷呜嗷呜地告状。 还好谢槿奚将结界布置得快,不然这里面鬼哭狼嚎的动静传出去,绝对得吸引一群人过来。 他盘坐在地,二手做了个心法的起招,身上便流转着一层淡蓝色的灵力屏障。 谢槿奚是五行杂灵根,按理来说,他的灵力颜色应该由白、绿、蓝、红,黄五色构成才对,但偏偏他的灵力是一股清透的水蓝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变异冰灵根。 他自丹田中提取了大量的木灵力,结界内便下起草绿色的小雨来,那些雨滴落在动物们身上,转瞬间便治愈了他们身上的伤口。 狸仙这才大声地跟其他动物喵喵:“我都说了吧!他是好人!你们的伤都是他治好的!” 第103章 打几个人玩玩 眼见自己身上的伤口确实好了,有些大胆的猫猫便靠近了谢槿奚,在他身边轻轻嗅着。 本身谢槿奚的自然亲和力就高,又没做过恶,身上的气息很是纯净。 渐渐地,围在他身边的猫猫狗狗越来越多,谢槿奚再一睁眼,身上便长满了猫。 他从身上抱了只猫下去,迅速写了封信,跟君宿弦大致说了下这边的情况,又让他记得叫个佛门弟子过来,至于医门,他这边可以全负责了,所以不用担心。 写好信,谢槿奚还往里放了枚隐身符,叠了个纸鹤让它穿透结界飞走了。 半夜被谢槿奚叫起来加班的君宿弦:这就是柳长归的大弟子吗,怎么去哪儿都能碰上事儿。 但还是迅速按照谢槿奚的要求准备好了,佛门那边说佛子有空,由佛子亲自过来,麻烦他们稍等片刻。 君宿弦又惊讶了一下,这佛门佛子很少出世,就算出世了也都是在凡人界活动,修士们都很少见到他。 这么稀奇的事,还让谢槿奚赶上了。 谢槿奚身上被蹭了一身猫毛,他随手撸着只狸花,转头问狸仙。 “他们来这里多久了?” 狸仙将问题告诉猫猫狗狗们,又是一阵喵喵汪汪的喧哗声。 狸仙严肃地点着猫头,又伸着脖子问还有没有更久的。 猫狗群里安静了一瞬,随后几只狗狗纷纷跑到另一个角落边,那边堆了很多尸体,都没什么动静。 狗狗们从尸体下扒拉出来一只老狗,用鼻子努了努老狗的身子,然后嘤嘤地哼唧着跑过来找谢槿奚。 谢槿奚起身去看了一下,老狗上了年纪,只睁着眼睛看了一下他,随后努力地挪动着脑袋,用鼻子拱了下谢槿奚的手。 他抿着唇,将手放在已经毛发斑驳的老狗身上,无论他传递过去多少木灵力,老狗的身体看起来都没有康复的样子。 狸仙从他身后哒哒哒跑过来,一个猛子跳在他肩膀上:“他们之中最久的被抓过来一年了,这只老狗好像被那些人下了什么药,他才来三个月,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老来着。” 谢槿奚碰了碰狸仙的爪子:“辛苦了。” 狸仙骄傲地挺着胸,又垂头贴在谢槿奚耳边:“它真的没救了吗?” “它应该是被人下了加速衰老之类的药。”谢槿奚摇摇头,“就像杜卫给你扎的那针让你晕过去的药一样。” 狸仙了然地点点头,从谢槿奚肩头跳下去,趴伏在老狗的耳边和它说悄悄话。 谢槿奚起身,一身的猫毛狗毛便像雪一般落下来。 几只猫狗都围在他脚边,转来转去地蹭。 “狸仙,你在这里待着。”他转头让狸仙把猫狗们叫回去,“我出去处理一下。” “好呢,你注意安全。” 狸仙舔了舔爪子,将撒娇的猫狗都叫了回来。 昏暗的屋子内,只有一双双闪着光的眼睛紧紧盯着谢槿奚。 他又在自己身上套了个隐身诀,悄无声息出了屋子。 夜已深了,外面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堆,头靠着头睡在一起。 谢槿奚从储物戒内翻来翻去地掏出一张弓,弓弦拉满,破风声起,长箭便离弦而去,穿透土墙,牢牢地钉在看守的头顶。 院内骤然间起了骚动。 那个看守从梦中惊醒,抬眼看见自己头顶的箭,吓得裤子都湿了。 “来、来人啊!!敌袭!!” 不同方向的屋门先后推开,还有人哈欠连天地衣服都没穿好,谢槿奚嫌恶地别开眼。 众人吵吵闹闹地凑在一起,他大致一数,差不多十几人左右。 这时候真要感谢君宿弦当初给他的储物戒里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谢槿奚摸到根麻绳,他掏出来,又给绳子上贴了张寻踪符和延长符。 眼看他们站的位置居中,又没有其他人落下,谢槿奚便将绳子一甩,绳头绳尾沾了他的灵力,在寻踪符的作用下牢牢将这群人系在一起。 “不是,哪个龟儿子啊!有本事给你爷爷我出来!” 谢槿奚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确定了一下绳子固定的牢靠,又往上贴了张硬化符和紧缩符。 那群人紧张兮兮地左右来回看,谢槿奚突然解开结界露出身形,还将一个人吓了一跳。 “啊、鬼啊!!!” 他吓得倒退两步往后一倒,牵连着其他人也倒了一地,在紧缩符的作用下,他们越挣扎,绳子只会系得越紧。 他们又都是一群没修为的普通人,没过一会儿就哎呦哎呦地痛呼起来。 “现在知道痛了?” 谢槿奚冷笑一声,“怎么,虐待动物的时候没想到也会被人逮到?” “哎呦,小仙君啊,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听令办事的不是?” “闭嘴。” 谢槿奚一脚踩在他脸上,“你们和背后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离开这堆骂骂咧咧的人渣,谢槿奚去各个屋子里治疗了一下别的猫狗,随后将几个房门都打开。 冲天的腥臭味填满了这个小院子。 狸仙被谢槿奚用手一接,蹲坐在他的肩膀上,爪子往前一伸。 “兄弟姐妹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上!咬死他们!” 狗狗们仰天嚎叫一声,猫猫们则嗖得一下就冲了出去,谢槿奚还看到有几只孔雀,疯狂地对着那群人啄来啄去。 剩下的还有什么狐狸啦,蛇啦,刺猬啦,等等等等。 应该说还好没有猛禽吗。 谢槿奚揣着手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 “留口气就行了,别咬死。” 回应他的是动物们长长的一声吼叫。 差不多让动物们发泄了半个时辰,君宿弦带着一干人等赶到了。 谢槿奚正好在门口等他们,见人来了,狸仙对着院子里吼了一声,“好啦!都停!” 等君宿弦他们进到院子里之后,看到的就是分物种乖乖排队或坐或立的动物们,还有一团血人们。 这个辖区的凡人管理者擦了擦头上的汗,“这…这是……” 狸仙对着他上下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哈着气,“鼻子上面挂俩蛋,只长眼睛不会看啊?这妥妥的就是虐待动物啊!” 谢槿奚听到狸仙说俚语,好奇地扭头看它,结果蹭了一脸猫毛。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话?” 狸仙在他肩头磨了磨爪子,十分个性地冲着那个管理者竖起中指。 “在外面玩儿了几天,听别人吵架说的。” 它凑近谢槿奚的耳朵,冰冷的目光却直直盯着那个管理者。 “他身上气息很难闻,他也有问题。” 第104章 佛子 听了狸仙的话,谢槿奚瞟了一眼那个正颤颤巍巍擦汗,眼神躲躲闪闪的管理者。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肩膀上驮着狸仙去找君宿弦。 “君长老,这些人我们带回去审?” 君宿弦还没说话,那管理者就走过来插话:“那什么,小仙君啊,这些人都是凡人吧?那是不是交给我们来审好一点。” 他浑身上下汗腻腻的,明明没有人跟他说什么,他却紧张地不停流汗。 “你说这事儿闹的…哈哈。”眼见君宿弦和谢槿奚都没吭声,二人齐齐盯着他,管理者用那张早已湿透的帕子擦了擦手,伸出来就要和谢槿奚握手。 “我是低星城的凡人管理者,孙牧。也是麻烦你了哈小仙君,这事儿也都怪我管理不当,哎!” 谢槿奚侧侧身子避了一下他的手,扯着嘴角假笑,“我手上都是血,沾上可就擦不干净了。” 孙牧脸上的笑容僵了会儿,又晃了晃手,“害!没事儿!” 谢槿奚敷衍地朝他一点头,转身之际,他跟君宿弦对视一眼,脑中便出现了君宿弦的传音。 “他有问题?” 这俩人皆背着手看院子里的动物们,云淡风轻的,好像偷摸交流的根本不是他们俩一样。 谢槿奚不着痕迹地一点头。 君宿弦心下了然,放下了自己正准备掐算的手。 这小子还怪会给他省事的。 恰好此时,有不少身穿黄色僧袍的僧人们从屋子里出来,将房间内的动物尸体都搬出来,齐齐摆放在院子里。 其他原本在院子里的动物都没走,各自找了个地方静静地待着。 只有个别动物仍然围在谢槿奚附近不肯走,有条白锦蛇甚至吐着蛇信子往谢槿奚身上爬,被他肩头的狸仙哈下去,委委屈屈地在谢槿奚腿上盘成一个环。 谢槿奚低头看了一眼,任由白锦蛇盘在他腿上。 佛门的弟子们差不多将尸体都搬出来了,最后从屋内出来了一个身穿袈裟锃光瓦亮的大脑袋,黑天里都给谢槿奚晃了一下。 他捅咕了一下君宿弦,嘴皮子微动:“这谁啊?” 正好那个大脑袋回头望过来,他交代了几句,便向谢槿奚这边走来。 他模样清秀,哪怕因为剃度出家,也能看出来他之前的俊美样貌。 他走近两步,对着谢槿奚行佛礼:“贫僧法号山止,想必这位就是谢槿奚谢道长吧。” 君宿弦拍拍他肩,给他介绍:“槿奚,这是佛门佛子,这次也是特意赶来的。” “道长可不敢当。”谢槿奚也像模像样地给他回了一礼,“山止大师这次来真是辛苦了。” 山止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堆叠的尸体上,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股包容万物的神圣气息。 “不辛苦,这是我们佛门弟子应做的。” 两人交谈了几句,山止便先去给那群动物们超度了。 这也是谢槿奚让君宿弦叫佛门弟子来的主要原因,虽然这群动物们还未开灵智,但它们都是枉死,数量又庞大,若是不好好处理后事,恐怕这地方日后会出不少怨灵。 与其后面再忙活,不如将源头处理干净。 佛门弟子们诵经的时候,院子里的众人和众动物都很安静,那团血人被君宿弦贴了静声符,虽然闹腾,但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在他们忙碌期间,谢槿奚也没闲着,他给君宿弦去了个眼神,君宿弦便十分上道地站到了孙牧旁边。 谢槿奚撑起结界,将自己和那团血人罩进去。 孙牧眼神一瞟,正要出声阻拦谢槿奚,被君宿弦眼疾手快地一捏嘴皮子,手动噤了声。 他朝着山止那边指了指,另只手在半空中给他写字,学柳长归的。 “大师们在诵经,咱们别吵,有什么等结束了再说。” 豆大的汗珠从孙牧额际落下。 他等不了啊!这群和尚们结束,那边那人就把他们审完了!那他还跟着来干什么,直接让他们去死算了! 但毕竟是上级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可要孙牧挣扎吧,他一个凡人怎么在君宿弦手下挣扎,这不是寻死吗。 可怜的孙牧到现在还没明白,他们上头的眼看查到这里了,干脆就连他一起都被放弃了。 谢槿奚在结界内揭下贴在他们身上的静声符,蹲在他们身边。 “刚刚我听见有人说你们上面是连天会,我没听错吧?” 和他面对面的一个人慌张的摇了摇头,“你,你听错了!” 迎接他的是戳在他脸上的鹊知风。 “你们最好想清楚再说话。”谢槿奚目光冷冷地扫视过他们,“现在交代还能走个痛快,回了我们宗门,等着你们的可就不只是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了。” 仰面朝天躺着的一个人冲着外面吼叫,“孙牧!你不是来保我们的吗!” “喂!把我们救出去啊!你在干什么啊!” 愚蠢。 谢槿奚提着鹊知风站起来,看着他们拼命的挣扎,与自己同一方的人争吵。 所以说,一群连结界和危险都认识不到的凡人,连天会为什么要和他们打交道? “我说…我说……” 在他们争吵之际,谢槿奚听到最下方有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他将那个人球翻了个个儿,最下面那个人差点儿被压死了,谢槿奚转念一想,干脆用灵力托着调转过来,让他们都脚朝地。 “你们再乱动谁被压死了可别怪我。” 谢槿奚交代完,便站到了刚刚说话的那人面前,“说。” 那人正虚弱地喘着气,他刚刚可一清二楚地看见了,谢槿奚只是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那些重病的动物们就都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可惜谢槿奚只是淡淡地盯着他,并没有什么动作。 “我,我说了你能放我一命吗…?” 这种堪称荒谬的话当下便引起了其他人的不爽。 “我靠,小六子,你这么说把大家当什么?” “是啊!那个小仙君,别听他的,他可会骗人了,我来说,我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吗的,老陈你要死是吧?草,我也说,我比他们知道的都多!” 他们七嘴八舌地一吵就跟炸了锅似的,谢槿奚脑子嗡嗡响。 他浑身灵力散出,即将跨越金丹的磅礴灵力让结界外的众人都有所察觉,更不用提这群凡人了。 结界里的众人战战兢兢的,还有人裤子湿了一片,明明面前这人看起来还未至弱冠,此时周身上下的气势却比连天会的那群人还要恐怖。 若说连天会给他们带来的印象是邪性,那谢槿奚对他们来说就仿若一个强大且不可跨越的高峰。 他们现在才迟钝地明白,凡人同修士是不在一条赛道上,且没有一点可比性的。 怪不得总有人一辈子寻仙问道,也有人一辈子只为追求那点虚无缥缈的仙缘。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第105章 试药 经过谢槿奚的一番整顿,这群人才算安静下来。 一开始被称作小六子的那个人,低垂着脑袋,摆放在旁边的影像石微微发着亮。 “我们…是有天连天会的人来,然后,让我们用他们提供的药找人试药,我们不敢,就先找动物试,最近才开始骗人来…” “骗人?”谢槿奚打断他,提高了声音,“人呢?” 小六子的脑袋更低了,“死…死了…”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拍拍肩头的狸仙,让它去给君宿弦说。 狸仙气愤地甩着尾巴,打在他背上砰砰响,从他肩头一跃而下,跑去给君宿弦说这边的事情。 谢槿奚用剑鞘拍了拍小六子的脸,“继续,知道那个连天会的叫什么吗?” 小六子眼神瑟缩的摇了摇头,看起来快被他吓死了。 此时有另一人嚷嚷着,“我,我知道。” “我之前听到有一个人叫领队的什么王经理?还是什么的…大部分他都是和孙牧沟通的,我们都是听孙牧的吩咐。” 谢槿奚点点头,“还有人知道什么吗?” 其他人纷纷摇了摇头。 谢槿奚没收走影像石,眼看外面山止他们超度的差不多了,他才解开结界走出去。 君宿弦早将孙牧控制了起来,眼见谢槿奚出来,便迎了上去。 “怎么样,还有其他消息吗?” 谢槿奚将狸仙抱在怀里,撸着猫平复心情。 “他们都是小喽啰,其他的要问孙牧了,他才是中间人。” 孙牧猛然瞪大了眼,他被君宿弦困在阵法里,但凡往外挪一点,阵法便削去他出阵的地方,这会儿他的鞋头已经被削没了,露出几个脚趾。 “小仙君!你不能听他们乱说啊!和我可没关系!” 孙牧在阵法里急得团团转,奈何地方小,又被削去点衣角。 谢槿奚撩着眼皮看他一眼,“你不知道王经理已经把你们都放弃了吗?” “你们对他来说已经是弃子了。” 孙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手指被阵法削去一截都顾不上痛,只是浑身冒着冷汗,牙关颤抖,双目不停颤动。 “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会来救我的!” “他会来救你?” 谢槿奚将鹊知风搭在他脖颈上,锋利的剑刃还未饮血,在孙牧脖间划出一道血痕。 “我只要轻轻把剑横过去你就头身分家了,他来了吗?” “……” 孙牧不再挣扎,整个人如一滩死水般歪着,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自己没了指肚的手,痛苦地大声嘶嚎。 谢槿奚没耐心听他乱嚎,给他贴了张静声符。 “君长老,带回去吧。” 君宿弦的目光却落在他腰间的剑上,“本命剑?” “对,它叫鹊知风。” 谢槿奚点点头,将剑拿在手上递给君宿弦,“长老看看?” 君宿弦摆手,“不用了,光看就知道是把好剑。” “君长老。” 山止给刚挖出来的尸体超度完,手中的佛珠还带着未消散的金光,“尸体是否要焚烧?” “要。”君宿弦手中一晃,一张火符便出现在他指间,他手腕一甩,那堆尸体便熊熊燃烧起来。 山止嘴巴微动,似乎又说了几句佛门话语,他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谢槿奚便看见他指尖出现一簇如莲花般的金色火焰。 他将火焰也甩进尸体堆里,火焰腾空而起,瞬间便燃烧得更大了,期间火光甚至烧到了他们这个方向。 山止拦住了要退后的谢槿奚,“不用后退,这火只烧污秽之物。” 谢槿奚止住了步子,果然,这金色的莲火势头虽大,烧到谢槿奚身上时却并没有什么炙热感,反倒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他定睛一看,那堆尸体主要还是靠君宿弦的火来燃烧的,这金莲火仿佛只是来烧了些他们看不见的东西,随后便渐渐消失了。 其他动物仿佛也懂了他们在干什么,纷纷用着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哀悼。 期间种种事情结束,差不多天都要亮了。 谢槿奚揉揉酸痛的肩膀,看向山止,“今天实在麻烦大师了,要不要去我们宗里休息休息?” 他本来也就是客气一嘴,不知为何,他对山止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也不能说不太对付,就是觉得山止能看透他很多事情。 谁知山止面带笑容地冲他点点头,“那就多谢谢道长了。” 谢槿奚眯了眯眼,这佛子的名号他之前不是没听说过,但上辈子时佛子几乎不参与修士间的事情,都是在凡人界修行。 按照当时山止给修士们的借口就是,“在凡人界能看到更多人间疾苦,适合贫僧堪破红尘。” 这山止,这辈子变性子了? 他正在心里腹诽山止呢,山止便转过头朝他看了一眼,语气温和又平缓。 “谢道长不愿意吗?” 连君宿弦都诡异地朝他看了一眼,谢槿奚扬着嘴角,脸都快笑烂了。 “怎么会呢,山止大师真是会开玩笑。” 山止便也应和着他笑起来。 君宿弦掐算掐的手都红了,还是算不出来山止和谢槿奚有什么联系。 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谢槿奚一眼,把谢槿奚看得汗毛直竖,困惑地看了看他。 君宿弦嘶了一声。 这小子怎么净招些和天有缘的,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积极点,早点把这小子抓来继承衣钵。 第106章 欢迎回来 一行人回宗门时,恰好赶上大批弟子上早课。 “坏了。” 君宿弦一拍脑门,匆匆叠了个纸鹤飞出去,“忙得我都忘了让内门的代课了,希望他还能赶得上。” 山止很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其他佛门弟子留在了院子里,处理动物们的生存问题。 有些动物在超度结束之后就悄悄走了,还有一小部分留在院子里,怎么劝说驱赶都不愿意离去。 谢槿奚腿上还盘着条被狸仙怎么哈都不愿意走的白锦蛇呢。 狸仙跟在他后面,没事就伸着爪子挠一下他腿上的白锦蛇。 白锦蛇吓得差点钻进谢槿奚裤子里。 他脚步顿了一下,在山止和君宿弦他们困惑的目光中弯下腰,将拱着脑袋试图往他裤子里钻的白锦蛇移到胳膊上。 白锦蛇乖乖地绕着他胳膊盘了几圈,将脑袋放在肩头,假装自己是一个比较仿真的肩饰。 别说,他这一身黑的弟子服顶个纯白的蛇,还挺好看。 这下扒拉着他裤子的换成了狸仙,它两下跳到了谢槿奚另一边肩膀上,敌视地盯着白锦蛇。 “谢槿奚!你怎么能让它也上你肩膀!” “你俩不许闹哈。” 谢槿奚轻轻地拍拍狸仙,“它没开灵智呢,你跟它计较什么。” 白锦蛇吐了吐蛇信子。 蛇蛇听不懂。 他们到了瑶光殿门口,才发现有三个身影正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守在瑶光殿门前。 山止眼睫微垂,他这一路跟随他们过来,仿佛对一切都是那副包容淡然的样子,此时却轻轻说了一声佛号。 “大师兄——” 昭云眼泪汪汪地扑过来,一把抱在谢槿奚腰上。 “你去哪儿了啊!一晚上都没回来,也没个信,我们都要吓死了!” 谢槿奚抬高了手,生怕胳膊上的白锦蛇把她吓到。 “事态紧急。” 他摸摸昭云的脑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担心。” 苏言眼眶也红红的,站在他面前吸鼻子。 谢槿奚一直没忘记他们今年才多大,虽说十五岁在凡人间已经是能够试着去独当一面的年纪了,但在修士们漫长的修行岁月中,十五岁着实还是个小孩子。 他对着苏言招招手,苏言便也扑过来抱住了他。 两个孩子呜哩哇啦地哭,谢槿奚看着君宿弦无奈地笑了笑,先把孩子们安抚下来再说。 君宿弦便带着人先进了殿,将位置让给这几个还没什么安全感的孩子。 人群呼啦啦地走进去,谢槿奚才看清站在后面的南杏落。 他站在人群后面,就这样一直抱着手看着他们。 云海起伏,远处钟鸣一声,悠长飘远。 谢槿奚蹲下身来,一手搂了一个,将苏言和昭云脸上的泪擦干净,又温声细语地劝。 “别哭啦,以后这种事还会有的,但我保证一定会跟你们打招呼的,好吗?” 昭云和苏言这才点点头。 “我们小云和小言真乖,来。” 他将身后的狸仙让出来,狸仙高高翘着尾巴,歪着脑袋看这两个小孩。 “这是狸仙,也是我的朋友。我去看看小落,你们好好相处好吗?” “放心吧。”狸仙抖抖耳朵,“我见过很多人类小孩,没问题的。” “猫猫会说话!” 昭云瞪大了眼,一旁的苏言也惊奇地看着狸仙。狸仙也发挥出了自己蛊惑人心的本事,没一会儿就将两个人类小孩迷得只会满嘴“咪咪”“咪咪”的叫。 谢槿奚这才起身去到南杏落面前,他垂着脑袋,摊开自己的掌心看着,像是在发呆。 “手怎么了?” 南杏落仿佛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手往身后一背,眼神飘忽地看着地,好像地上落了什么金子。 “……没怎么。” 谢槿奚偏头叹了口气,他握着南杏落的肩膀,在他面前蹲下来。 现在,他比南杏落还要稍微低一点,而南杏落一低头就能对上他的眼睛。 这种类似地位转换的微妙感令南杏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轻轻抿着嘴,双手背在身后拧来拧去。 “给师兄看看好不好?” 南杏落摇摇头,长长的睫羽垂下来。 谢槿奚正要再说什么,刚开口,就被南杏落搂着脖子抱了个满怀,肩头的白锦蛇被他捏着头放了下去,谢槿奚身体僵硬,愣了半天才将手搭在南杏落背上轻轻拍着。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谁知南杏落又放开了他,他的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水痕都没有。 “大师兄,我没哭。” 谢槿奚头上冒了个问号,“那你……?” “我只是觉得,你能平安无事回来真好。” 南杏落抿起一个笑,露出脸颊两侧小小的梨涡。 忽有风起,吹动二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大师兄,欢迎回来。” 谢槿奚恍惚了片刻,愣愣地看向南杏落,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搭在南杏落肩膀上的手滑落下来,轻轻抓着他的胳膊。 “……” 谢槿奚最终还是没把想问的问题说出口,只是捏了捏他的小臂。 “…手,给我看看。” 南杏落乖顺地将双手伸出去,他掌心红肿,指根被磨出了水泡,递过来的时候,指尖还在打着颤。 “没关系的,大师兄。”南杏落只给他看了一眼就想将手收回来,无奈谢槿奚握得很紧,他没用什么劲儿试着挣脱了一下,发现挣脱不开,便作罢。 “只是有一点点疼而已。” 谢槿奚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南杏落便识相地不再吭声,任由谢槿奚抓着他的手。 “我给你的药膏,你没用吗?” 南杏落摇摇头,垂眸看着谢槿奚的手指在他掌心内轻轻滑动,手指所过之处,所有可见和不可见的伤都被愈合了。 但南杏落的掌心犹如烧过一串接一串的火,烧得他心如擂鼓,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掌心内破土而出。 “为什么?” 谢槿奚忙活完,南杏落瞬间就将手收了回去,他将手背在身后,两手紧攥着。 “药膏太好了,我舍不得用。” “你…”谢槿奚叹了口气,“药膏可以再找我要,但是自己的伤不要拖,不然我以后就不给你了,等你什么时候舍得用药再说。” 白锦蛇在地上嘶嘶地吐着信子,又想往谢槿奚身上爬。 南杏落着急地上前两步,“别,大师兄我错了,我以后都会记得用的。” 被他踩住尾巴动弹不得的白锦蛇欲哭无泪地扭了扭身子,南杏落低下头,目光如箭般钉在白锦蛇身上。 白锦蛇: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 他踩的不重,只是阻碍着不让白锦蛇爬上去而已,要不是怕大师兄发现,他都想拎着蛇尾巴把它丢草里去。 “这才对了。”谢槿奚拍拍他的肩膀,双眼同他对视着,“你和昭云苏言在外面等我好吗?我进去处理点事情,然后我们…” 他话音顿了顿,“我们一起回家。” 南杏落点点头,又被谢槿奚摸了摸脑袋。 谢槿奚起身,看着脚边的白锦蛇咦了一声,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掉下去了?算了,下次记得好好待着。” 白锦蛇:又不是我想下去的! 第107章 孙牧 谢槿奚进了殿内,才发现大家都在等他。 他拱手作了个揖:“不好意思各位,自家孩子有点黏人。” 山止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君宿弦则摆了摆手,“是宗主刚收的三个吧?我们还没见过,一会儿我叫他们几个过来见见,礼还是要送的。” “那就先多谢君长老了。” 谢槿奚落座,他们这才接上之前的话。 “宗主目前正在闭关,宗内的事暂由我代理。”君宿弦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杯茶,“不过日后的事还是交由槿奚处理的。” 这就是告诉他们上瑶宗的下一任宗主已经定好了,山止想到上瑶宗的五年制修习,默默颔首。 他对着上首的君宿弦行了个佛礼。 “君长老,此事应是上瑶宗内部处理,贫僧先行回避。” 他说着便起身要走,被君宿弦叫住了。 “且慢。” 君宿弦手指微动,在瑶光殿内布下一个结界。 “此事同其他事不一样,山止大师在人间观察多年,想必比我们更了解凡人界一些。我想,此事山止大师也应该知情。” 山止沉吟片刻,便坐了回去。 “好。既然如此,君长老当贫僧不存在便好。” 据山止所知,各个宗门内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审问手段,这都是极其私密的事情。 虽然是君宿弦请求他留下,但在别人家做客,哪有这么光明正大听别人秘密的道理。 君宿弦也不再劝,上瑶宗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再说了,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山止也不会说出去。 修士界几乎人人都知道些秘密,却少有不长脑子透露出来的人,更何况是山止这种佛门弟子,更不可能犯下口业。 他便将目光转向谢槿奚,“你知道宗内除了瑶月台审判之外,还有一种针对犯人的刑罚是什么吗?” “搜魂。” 谢槿奚几乎是瞬间便回答了上来。 “对。”君宿弦点头,“搜魂在过去本是邪魔歪道采用的一种审判手段,这种手段能够方便快捷地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他一边跟谢槿奚闲聊,一边抬起一指,指尖凝聚灵力,直直射进孙牧的脑门中心。 “但是也有后患,被搜过魂的人往往会变得痴傻,整个人就此废了。” 他们的交谈并没有避着孙牧等人,听到这话,孙牧很是猛烈的挣扎起来,他额头中心的灵力却没有偏移,而是随着他的挣扎不断挪移着角度。 谢槿奚抬眸望了一眼君宿弦,他明明有法子能将孙牧控制住不让他乱动,眼下却任由他挣扎。 他当初被君宿弦触碰神识的时候都难受得要死,更别提现下君宿弦是在搜一个凡人的魂了。 底下跪着的孙牧越挣扎越难受,他抱着脑袋不停地给二人磕头,砰砰砰的,他越磕,那种痛苦反而越严重。 孙牧涕泪横流,眼歪嘴斜,与君宿弦口中的“痴傻”模样十分相像。 可惜殿内三人都没什么圣母心。 谢槿奚不含一丝感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与其说是在看他,不如说是在观察君宿弦的灵力波动,然后再自己消化学习。 君宿弦从始至终看都没看他一眼,先前还抬着手指,后面可能是抬累了,干脆放下手,灵力凝成实质,不断在孙牧的脑海中搜寻着所有信息。 山止就更别提了,他一边品着茶,一边翻动着膝上的经书。 殿内便只剩下孙牧的鬼哭狼嚎声。 没过多久,孙牧折腾累了,他跪伏在地上,感觉自己的神智逐渐离自己而去,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就在此时,君宿弦又接上了话。 他撇了撇茶杯里的沫,仍然阖着眼。 “这个方法被宗主发现之后就改良了,现在在宗内已经是很正常的一种审讯手段了,犯人只要不挣扎就不会痛苦,并且在他改良之后,使人痴傻的后遗症也消失了。” 正呜呜哭的孙牧顿了一下。 他搁那儿难受这么长时间这人也不知道说,这会儿看够了他出丑才说出,他不就是故意的吗! 终于聪明了一回的孙牧哭的更大声了。 谢槿奚嫌他烦,转头问君宿弦:“君长老,搜魂完就直接跟我们说吧,我不想再听他出声了。” 君宿弦颔首,并抬抬手告诉他随意。 谢槿奚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符纸,干脆利落地扔了个桌上的镇石,镇石承载着谢槿奚的灵力,自发地打在了孙牧的哑穴上。 “哎。”君宿弦叹了口气,“我那块镇石可是东海边的奇石打造的,这下脏喽,用不了喽……” 谢槿奚抽抽嘴角:“我改天赔您一块儿更好的就是了。” 君宿弦这才满意,他一拂衣袖,那道射进孙牧额头的灵力便纷纷消散。 “他确实跟连天会的有一腿。” 君宿弦好奇地看着下方面如死灰的孙牧,“我其实有些不太理解,连天会跟你许诺的好处仅仅是给你金银,你就这样替他们作恶,害的还是自己的街坊,你图什么呢?” 孙牧似乎想怒吼什么,又因为谢槿奚点了他的哑穴反而出不了声,脖子上都凸起了层层青筋。 “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是因为你女儿生重病,恰好这个时候有一个自称是连天会王经理的人找上门来,说只要你替他们做事,他们就给你金银让你治好女儿对吧?” 君宿弦面露怜悯。 “可你女儿已经死了啊?” 满面愤怒的孙牧仿佛泄了所有力气,他呆坐在地上,动了动嘴。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嘴型,说的是两个字。 “死了?” “对啊。”君宿弦用手支着头,“你们刚开始还不愿意在人身上试药,所以找的都是动物。” “你们自以为隐秘,可这件事早就被连天会的人发现了,于是连天会便给你的女儿下了药,还被你碰见了。” “可惜连天会不知用什么法子洗了你的记忆,这段记忆还是我翻了半天才找到的。” 孙牧此时的样子,反倒比他被搜魂的时候更像一个痴呆了。 山止表情淡淡,竖起手掌放在胸前,默默行了一个佛礼。 第108章 王经理 孙牧面色灰败地跪在地上,除了对他还有点兴趣的君宿弦外,谢槿奚和山止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谢槿奚心中最不可侵犯的底线只有一条,就是“生命”。 “欺骗”和“背叛”同样也是他不能容许的东西,但这两件事在“生命”这条底线前,是十分微不足道的。 经历过九泉村的事情之后,他对“生命”的伟大一直怀有一股莫大的崇敬。 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值得尊重,但是,每个生命都应当被重视。 对于平常的“坏人”而言,他们偷奸耍滑,作恶多端,许多人都觉得他们死不足惜。但对于谢槿奚来说,所谓的“坏人”,死不足惜的人,只有一种。 那便是轻视生命,肆意掠夺生命的人。 无论是直接或间接导致许多人死亡的刘傲天,还是成为“萧苟”后以杀人为乐的杜卫,以及现在在他们面前,因为“女儿”的安危去残害无数生命的孙牧,在谢槿奚这里,都已经妥妥地判了死刑。 更别提这一切事件的源头,连天会了。 再说了,孙牧是真心疼爱他的“女儿”的吗? “你就别装了吧,孙牧。”君宿弦叹了口气,“我搜过你的魂,可能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你根本就不爱你女儿,现在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干什么呢?” 孙牧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通红的双眼,愤恨地瞪视着君宿弦。 “我难道说错了吗。” 君宿弦大概是研究天命研究久了,此时碰见这种需要探讨“人性”的事,就格外感兴趣。 “你从你女儿生下来就怀疑她不是你的孩子,动辄对她母亲拳打脚踢,但对你女儿却又完全是一副好父亲的样子。” “后来她母亲被你打得受不了了,丢下孩子跑了,以为你会对孩子好一点,你却更怀疑她是在外面有奸夫,从那以后就到处宣扬说她是不愿忍受你家里的贫苦,卷走你家里的钱丢下孩子自己走了。” “你倒是装得好啊。” 君宿弦都想给他鼓掌了,虽说他活得挺久,但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入世,接触的都是修士间杀人夺宝之类的事,像这种龌龊事情,确实见得少。 倒也不是说修士间就没有恶心事了,只是大家的最终目标都是成就大道,对这种家庭伦理关系早已淡然了。 就拿现在还会被一些老古董们碎嘴子念叨的师徒恋来说吧,也就是被他们念叨念叨,大部分人的态度都是,“关我什么事,修炼去了,再见。” 所以君宿弦还挺好奇这种修士间少见的事情的,谢槿奚甚至怀疑他让山止留在瑶光殿就是为了给他说俗世的八卦。 “你对你女儿做的恶心事我就不摊开说了,她能得那种病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你究竟是真心想为你女儿医治,还是只想借着你女儿病重的理由来揽钱,我想就不用我再明说了吧?” 君宿弦啧啧称奇,“人渣见多了,你这种人渣还真没见过。” 谢槿奚已经通过他的言语隐约猜到孙牧对他女儿做了什么,他紧握着椅子扶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孙牧。 “你是她的父亲!你居然能做出来那种事?” “真是不可理喻。”谢槿奚现在真是看他一眼就犯恶心,迫不及待地让君宿弦换个话题,“君长老,王经理又是怎么回事?” 君宿弦可惜地撇了撇嘴,伸手一挥,自袖中掉落出两个拿着兵器威风凛凛的小纸人,那纸人落地便飞速长大,转瞬之间,变成了两个天兵天将打扮的假人。 假人将孙牧拖了出去,还吓了在门口等人的三个孩子一跳。 “那个王经理啊。” 君宿弦竖起一根食指敲了敲脸侧,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 “槿奚,你知道连天会的标志就是穿着白斗篷的人对吧。” 谢槿奚点点头,“白斗篷上有他们组织的暗纹,一柄长剑刺破青天,外面是一圈绞着荆棘的云。” “对。”君宿弦凭空将连天会的标志画出来,“连天会低阶会众的人,斗篷上的暗纹是灰色的。” “而这个王经理,正是管理这群低阶会众的人,他斗篷上的暗纹是淡黄色的。” “在孙牧的记忆中,这个王经理名叫王立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群低阶会众就是这么叫王立德的,所以孙牧干脆也叫他王经理。” 君宿弦画出的灰色暗纹飘浮在空中,渐渐变成了淡黄色。 “低阶会众…经理……” 谢槿奚观察着半空中的暗纹,自言自语般低喃着,他记得在九泉村时,那些人斗篷上的暗纹是统一的黑色。 “而且这些低阶会众还在招收更多的普通成员。”君宿弦想了想,“嗯,他们确实是这么称呼的。” “这些普通成员大多都是凡人,他们只是口头上许诺这些人加入连天会后有数不清的好处,机缘,金钱,长寿,女人,这几样随便提出来一个都够一些意志不坚定的凡人上钩了,他们甚至不用付出什么,就能让这些人上赶着帮他们完成一些他们不方便出面的任务。” “这次低星城的事情,就是王立德吩咐给他手下的低阶会众的,他偶尔会来看看,顺便给低阶会众和普通成员赏赐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 “所以。”谢槿奚接上他的话,“孙牧就是王立德手下的低阶会众发展的普通成员?” 连天会搞得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又拗口又诡异,谢槿奚在此之前几乎没听过什么组织是这样称呼别人职位的。 “是的。” 君宿弦点了点头,“不过奇怪的是,在上次杜卫的事情之后,我确实探查不到连天会的踪迹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连天会目前留在云水大陆的,都是连天会招收的凡人,并且这些人哪怕身上穿了白斗篷,也没有被连天会正式承认是他们的人,所以我在掐算连天会位置的时候,完全算不到这些人。” “所以我这次叫山止大师留在这里,也是想问问大师在入世修行时有没有遇见过这个组织。” 山止盘着手中饱满圆润的佛珠,合上摊开放在膝头的经书,低声念了一句佛号。 “贫僧确实遇到过,不过说来话长了。” 第109章 凡人间的连天会 据山止所说,谢槿奚和君宿弦口中的连天会,在凡人们口中,叫做“共助会”。 共助会起名就比连天会要好理解的多,一听就知道,这是个互帮互助,互惠互利的组织。 山止走过大大小小不少城镇,小部分城镇里,都能见到共助会的影子。 他起先还当这是什么至真至善的大好人开办的民间组织,为的就是让普通人们不用再遭受国与国之间常年不断的战火。 山止那时候刚入世修行,道行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深。 他也未曾乔装打扮,大大咧咧地戴着手腕上一串佛光闪闪的佛珠,披着鲜红的袈裟,当即就去找了那个城镇共助会的负责人,还大张旗鼓地跟人家说。 “小僧是佛门子弟,特意来此修行。” 那负责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跟他说稍等片刻,扭头便进了屋子。 没过多久,山止便被一群人赶了出来。 他们有人拿着锄头,有人拿着镰刀,还有人拿着铲子,这些武器上无一例外都沾满了泥土,任谁都知道这并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器,而是他们种庄稼所用的农具。 “共助会不欢迎修士!快滚!” 那个负责人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比在嘴边充当喇叭。 “家人们!修士们都是来破坏我们的美好生活的!人定胜天,我们不需要修士!把他赶出去!” 其他人纷纷大吼一声,拿着自己手上的农具将山止赶走了。 他脑门上还被人甩了几个臭鸡蛋和几片烂菜叶子,狼狈不堪。 不过这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山止的怀疑,他只当是这个地方太过排外,于是远远地冲那边行了个佛礼,自己离开了这个小镇。 又过了些年,山止遇到了更多稀奇古怪的事,渐渐悟到了更多的佛缘,跟当初那个刚入世的懵懵懂懂的自己,早已判若两人了。 便是在这时,他又一次听到了共助会的名号。 他那时正在一户人家里帮忙超度,突然就有一伙人破门而入,嘴里骂骂咧咧的,上来就将人家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山止正不动如山地诵着往生经,耳边传来人们的争执声。 他心无旁骛,全心全意地为死者超度。 直到片刻之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生是我们共助会的人,死也是我们共助会的鬼!家人们,把我们朋友的尸体拿回来!不要让我们的朋友被他们玷污了!” 多么耳熟的名号,多么耳熟的话术。 人群爆发起猛烈的冲突,扔桌子的扔桌子,打人的打人,抢东西的抢东西。鸡飞狗跳之间,山止面色不变,动作也未停止。 直到最后一遍往生经结束,他对着棺材行了个佛礼,又收了手腕上的佛珠,才向后望去。 站着的倒着的人一半一半,山止小幅度扫视了一圈,发现他们并未闹出人命,山止松了口气。 他走近邀请他来此超度的那个人,他是这家里的屋主,也是死者的父亲。 “施主。”山止行了个佛礼,“超度仪式已经完成了。” 屋主的脑袋被人开了瓢,伤势看着吓人,但不太严重。 他捂着脑袋,对着山止轻轻点着头,“多谢大师了。” 他们谈话期间,共助会的人也都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同样受了伤,却为了共助会的命令恨不得献出命去,一个个就跟魔怔了一样。 山止原本是想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个组织的,但他之前那些年入世所获得的经验,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组织很危险。 共助会里还有几个年少的孩子,他们是唯独几个手拿利器的,浑身上下散发一种稚气的残忍。 “喂,那个光头和尚。” 有一个少年叫住了他,晃了晃手里干净的刀子,“你的事情搞完了吧?搞完了就快走,这是我们共助会和他们家的事情。” 山止并没有因为他冒昧的称呼生气,反而定定看了他几眼。 “小施主,小僧观你身上似有些佛缘,可否进前一看?” 共助会的人用狐疑的目光扫视着他们两人,少年紧张地握紧了刀,却被身后一人拍了拍肩膀。 “好了,小原。” 那人看起来似乎是他们的领头者,他说话时,其他人的目光都锁在他身上,其中的恭敬几乎要溢出来。 “先听听看大师怎么说吧。”那人对着山止行了个很诡异的宗教礼仪,“毕竟我们的神说过,‘天下大同’,我们也要包容其他人的一切,对吗?” 其他人纷纷大声回答着他,“对!” 被唤作小原的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那人的鼓励下缓缓靠近了山止。 他走得越近,脸上的表情便越是奇怪,不断抽动着眉毛和嘴角,仿佛在催促山止快些离开。 山止目光微垂,表情平静,他抬眸掠过小原,望向站在小原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对着他缓缓颔首。 小原在他面前站定,两手抱着胸,“光头和尚,你到底观什么?” 在他说话的间隙,嘴唇微动,不断重复着“快走”两个字。 山止看见了,但他没什么表示,反而对着小原道,“小施主,可否让小僧观察一下手相?” “看手相啊?” 他话音刚落,那个领头者便走了过来,他搭在小原的肩上,脸上挂着堪称和蔼的微笑。 “我打小就对这个感兴趣,大师不介意我观摩学习一下吧?” 山止摇摇头。 “施主请便。”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小原就已经紧张地满头是汗,他控制着所有力气,让递出去的双手没有颤抖得太过明显,可他的指尖还是微微抖动着。 山止迅速地握住了他的四指指尖。 他的手指在小原掌心中缓慢逡巡着,一边耐心地告诉那个领头者他现在观察的是哪条线。 “小施主,我观你事业线和生命线十分不错,但之前都不太好,是最近经过了某个节点才转了运的。” 小原缓慢地瞪大了双眼。 那位领头者接过话去。 “哎哟大师!您看人真准啊!”他亲昵地拍了拍小原的肩膀,“这孩子啊,打小家里条件就不好,差点饿死,这还是进了我们共助会的才变好的是不是!” 其他人大声回答:“是!” 他边揽着小原的肩膀,一边将手握成拳,举起来很有节奏地挥舞着。 其他人跟着他的节奏,也举起了手。 “共助同行!携手共荣!” “共助同行!携手共荣!” “共助同行!携手共荣!” 一片混乱中,小原的掌心早已被汗湿透,他下意识地小声念着口号,却捂着手抬头看了山止一眼。 山止对着他笑了笑,走出门去了。 第110章 小原 夜深人静,云雾遮月。 在镇子外围的一棵树下,小原咬着指甲焦急地等待着。 他有些担心自己找错了地方,但他提前出来找遍了镇子内外,只找到了这么一棵菩提树。 子时已到,但他等的人还没来。 小原在树下转着圈圈,片刻后,旁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连忙躲到了粗壮的树干后。 山止看着从树后露出的一截衣角,缓慢地拨弄着佛珠。 “莫怕,小施主。” 小原从树后探出一个脑袋,发现是他才松了口气。 “大师!你知道那会儿有多危险吗!我都叫你快走了!” 他神色慌张,急急忙忙地跑到山止身前。 “他们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真的,大师你别管了。” 山止微垂着眼,满面和蔼地看着他。 “没关系。” 他伸出手,身后一团东西飞速窜来,强大的灵力和那个东西在掌中凝成实质,变成一团小光点跃上小原的肩头。 “你还是修士?”小原惊讶地碰了碰小光点,把它捧在掌心中,“他们最讨厌修士了。” 小光点在小原的手心中蹦跶了两下,又贴着他的手蹭蹭。 “我知道。” 山止盘坐下来,向小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所以我约你出来,是想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原便坐到他身边,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团小光点。 “共助会那些人…” 他说到一半,又狐疑地四下探查了一番,山止说他早在周围落了结界,不怕有人闯进来,也不怕有人偷听,小原这才松了口气。 “一开始我们村子里的大家都很好的,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自称是共助会成员的人。” 小原抱着膝盖,一根根拔着地上的草。 “他来到我们村子里之后,不断地向大家宣讲他所在的共助会对他们多么多么好,他们从来不愁吃穿,一切都由共助会负责。他们吃什么,共助会的大人物们也吃什么,他们穿什么,共助会的大人物们也穿什么。” “所以村子里有些很穷的人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说要加入他们了,其他村民看见他们确实天天都吃上饭了,换上新衣服了,便也都加入了。” “我爹也想去,那时候我们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但我娘说天上没有凭空掉下来的饼,她一直不同意我爹进去。” “后来我爹还是背着我们去了共助会,他从那以后每天都能拿回来不同的吃的,我娘很不安,但我们确实没有损失什么。” “直到不久后,村里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每天聚集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地里的庄稼也没人收了。我爹回来后,只会说共助会多么多好,多么多么伟大,说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新神’赐予他们的。” “我爹好像变了一个人,那之后,家里的东西就经常缺斤少两,我娘的陪嫁也被我爹拿去给了共助会,家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这下就更空了。” “我娘和我爹大吵一架,我爹说‘新神’给了他们这么多恩典,他们也要回报祂。他比起他们其他的‘家人’奉献的已经够少了,说我娘真是不可理喻。” “等一下。” 山止打断了他,“他们称呼共助会里的人‘家人’?” “对。”小原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称呼,但是我在还没进去前,偷偷跟着我爹躲起来听了一次,他们一直在说什么这里是个大家庭,每个人都要为这个家庭做出贡献之类的。” “我们家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给共助会了,他们便换了个说辞,我爹如果能带一个新人进入的话,就能换一个礼拜的吃食。” “我爹想带我娘进去,可我娘死活都不愿意,后来时限越来越短,我爹眼看着没时间了,便去外村急急忙忙带了个新人过去。” “他们需要完成的任务越来越多,其他人把能骗的人都骗完了,我爹就渐渐完不成他们给的任务了,共助会的人说,我爹还不够努力,他们对我爹进行了一次批斗大会,我爹回来后失魂落魄的,第二天就自杀了。” “他留下的遗言说,他没有为‘新神’做出更多的贡献,他对不起共助会的家人们,他不配活着。” 小原说到这里,吸吸鼻子,用粗布衣裳抹了把眼泪。 山止给他递了一张帕子,小原接过来,轻声说了句谢谢,但也只是捏在手里,像是捏住了最后一张脆弱的希望。 “我…我爹走了的第二天,共助会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样,他们带着好多人围了我家,说我爹这种自杀的行为亵渎了他们的‘新神’,他们接受‘新神’的旨意,来带走我爹所有的东西,以此平息神怒。” “我娘就是这么被他们带走的。” 小原说到这里,再也绷不住了似的哭起来,他哭也只是流着眼泪小声地呜咽,仿佛在共助会的这段时间内,他连哭都是不被允许的。 他慌乱地擦着眼泪,可泪水越擦越多,他连眼前的东西都渐渐看不清了,只能看见视野内的一片水雾。 他肩头的光点逐渐变大,直到变成一个比小原要大一些的光团,光团从背后轻柔地将小原抱在怀里。 “我,我不明白。”小原打起了哭嗝,“我娘被他们抓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骗他们说是我爹不愿意让我们加入,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信,但从那以后我也是共助会的一员了。” “我在共助会里很努力,我完成各种任务,我想办法给别人帮忙获得更多钱,钱全部都交给了共助会,我以为这样就能再见到我娘一面,但是他们说这些还不够,我还需要更努力。” “我不想杀人,可他们说利器只能被小孩子拿着,因为我们是最单纯最天真,‘新神’最喜欢的存在,所以无论我们犯下什么过错,祂都会原谅我们。” “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地恐吓那些被共助会威胁的人,我好想我娘,好想我爹,我不想再在这里了,但是共助会是不会允许有人脱离他们的掌控的。我们每个人入会前,他们会给我们吃一颗‘神丹’,从那以后,我们只要有想要逃跑的念头,就会被神丹察觉到。” “我之前就亲眼看着一个人死掉了。” 第111章 共助会 山止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神丹,是指这个吗?” 他将五指并起,虚虚放在小原的心口前。 山止闭上了眼,嘴唇微动,默默念着口诀。 他的嘴越来越快,小原耳边渐渐响起一阵梵音,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浑厚。 小原闭上了眼,只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烫热感,让他额头都覆上一层汗。 他喉头微动,一股莫名的恶心感涌上来,小原捂着嘴巴,在山止的灵力催动下吐了出来。 他摊开掌心,那是一条黏糊的,散发着恶臭,正在疯狂蠕动的虫子。 山止飞快地燃起一簇金莲火,将那条虫子焚烧成了灰,空气中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臭气。 “这、这是什么!!” 小原吓得甩着手,他手上都是黏液。 山止对他用了个清洁诀,“这是蛊,但我从未见过这蛊,想来,是共助会上面的人炼制的。” “这蛊一直在你的心口沉眠,按照你的说法,它应该会对每一个起了逃跑心思的人做出惩罚,但它对你却没有任何作用。” 小原身上十分干爽,他呆愣愣地摸着自己的心口,过了半晌,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绣着“平平安安”字样的红布袋。 他拿着那个袋子给山止看,“是,是因为这个吗?” 小原一取出来,山止便在其上感觉到了一股浓厚且熟悉的功德气息,他甚至没有去检查,十分肯定地冲着小原点头。 “这上面有功德,必定是福源深厚之人所做,这是…” “这是我娘给我的。”小原紧紧攥着红布袋,“娘说,我小时候村里来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那道士说我日后有大灾,给了我娘这个红布袋,叫我日日戴着,千万不能摘下来。” 山止念了声佛号。 “那道士是否穿着破烂,却随身带一把镶满宝石的金色长剑?” 小原挠了挠头。 “宝石…?他的剑鞘上没有宝石,都是洞,不过确实穿得破破烂烂的,我娘还以为他是骗子呢。” 山止叹了口气,那是他的师叔。 这事暂且压下不提,山止在他的红布袋上又施下一层保护诀,让小原重新戴好。 “大师,你能帮我算算我娘在哪里吗?他们在村子最里面,小路很多,我想提前做打算带我娘走。” 在经历过蛊虫催吐之后,他已经彻底相信了山止的能力,这会儿他在共助会里可以算是自由之身了,只要能带着他娘逃出来,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山止看了眼他身后的光团,他其实不想将事实揭露,但那团光点上下晃了晃,山止闭着眼,还是决定尊重它的意愿。 “她一直在你身边,现下就在这里。” 小原脸上的神色卡顿了片刻,他回过头去,看着那团变大的光点。 山止给它渡了点灵力,那光点便渐渐变成了一个妇人的模样。 它先冲着山止深深鞠了一躬,才将小原重新抱在怀里。 “娘、娘……?” 小原嘴唇颤抖,他怎么也抓不住那团光点,只能虚虚拥抱着它。 光点轻柔地靠在他身上,她缓慢地弯下腰,将小原抱了个满怀,它擦不掉小原脸上的泪水,只能用光点所化作的手在他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 它心愿已了,今夜之后便要去投胎了,如今他留在这里也不合适,离去之前,他将一块上品灵石放在光点旁边,又默默布了个基础阵法,让魂魄状态更稳定些。 这足够他们交流一晚上了。 山止走后,循着小原提到的地址一路摸到了共助会在这个镇子里的据点。 他本想先来踩个点,随后再联系管理这个辖区的宗门来处理。 但没想到的是,他还未走到据点门口,便闻到了一股冲天的血腥味。 山止不再多想,他脚步加快,与此同时取出一个影像石,默默记录着这一切。 汇聚的血液已变成一条极细的河流,从木门的门缝里淌出来。 山止面色严肃,推开了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叠放的尸体。 饶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山止,看到这种情形也不免阖上了眼。 所有尸体的致命伤都在脖颈,大量的血液溅射得到处都是,整个院子里都是尸体,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山止站在原地扫视一圈,粗略一数,大约有小百来人。 基本上是这个镇子里一半的人数了。 他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往里走,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是自杀,无一例外。 山止之所以能确定他们是自杀,正是因为所有尸体的面上都罩着一张纸,纸上写着: “我今日自愿为新神献出生命,愿新神带领我等逃离人世苦难,走向极乐。” 纸张之下的面容堪称恬静,甚至有些人脸上还带着狂热的笑。 山止深吸一口气,他转了一圈,没发现那个干涉他给小原看手相的领头者。 想必是在骗了一群人自杀之后自己跑路了。 可他图什么呢? 山止怎么也想不明白,要说他们图钱,却在收了信徒之后大批量地让他们去自杀,但要说他们图组织壮大,那就更说不通了。 他将这片地方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可用的线索。 末了,他站在院子中间,周遭环境极其安静,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山止恍然大悟。 这群人的灵魂全都不见了。 他回去交代过小原,给了他一袋银钱,让他明天一大早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此事之后,他迅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连带那颗影像石一起交给了修协,得到了修协已经严加搜寻的回应。 山止也在之后的修行中更加注意共助会的这群人,可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山止在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们。 无论他去到大城还是小村,无论他明着打听共助会还是暗着搜寻他们的线索,所有人仿佛都失忆了一样,忘记了共助会这个名号。 再之后,民间突然兴起了另一伙穿白斗篷的组织,山止从来没有遇见过,还是在茶馆化缘时听见茶客提了一嘴。 见他感兴趣,茶客便从身上找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递给他,说这是白斗篷们发给“有缘之人”的,那纸张最上方写着连天会,中间赫然写着八个他眼熟的大字。 “共助同行,携手共荣。” 第112章 商讨 山止的述说结束之后,谢槿奚和君宿弦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声。 白锦蛇乖顺地窝在谢槿奚肩头,时不时从他这个肩膀爬到那个肩膀。 “嘶。” 君宿弦摸了摸下巴,“这事儿……不好办啊。” 山止颔首,“是,这事虽说和连天会牵扯上关系,但毕竟还是在凡人间发生的事情,我们不一定有权利去管。” “但是他们最后所求的还是那些人的灵魂啊?” 谢槿奚不赞同地出声反驳,“连天会一定在密谋更大的事情,如果我们不管的话,还有谁能阻止他们?” 共助会,也就是连天会在人间的前身。他们的领导很聪明,听山止所说,他们一开始是下放一些人到小村小镇里去宣讲,而那些人往往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只需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几乎不用怎么费劲就能吸引到最忠诚的成员。 不过每个人的生存需求在不同时间段都是不一样的,共助会只为他们提供最底层也是最基础的需要,在他们需要更高的层次之前,就带领着所有愚信的人自杀了。 这是成本最低,收益最多的一种决策。 连天会经过前期的大量敛财,根本就不缺银钱为他们提供温饱。 况且他们筛选的还是没怎么吃过饱饭的人,通常一顿菜几个馒头就能让他们心满意足,甚至连肉都不需要。 时间短,成本低,收益高,风险小。 到底要怎样的人才能想出这种方法? 君宿弦和山止都沉默了。 “这件事修协不能管吗?” 君宿弦叹了口气,“管是能管,但是不好管。这相当于是凡人之间的事情,凶手是凡人,被害者也是凡人。” “但最终收益的是连天会的修士。”谢槿奚攥紧了五指,“那些人都不配被称为修士。” “那你要怎么办?” 君宿弦无奈地看着他,“你要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连天会的线索有多么难抓,本来他们在修士间做的那些人厌狗嫌的事情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庞大了,更别说现在连凡人界他们都要掺和一脚。” “你要怎么解决?靠你现在还没金丹的实力吗?” 谢槿奚张了张嘴,想说那你们呢,修协呢。 但他只是低下了头,紧咬着牙,过了半晌才抬起眼来。 “没有这种道理。”他目光坚决地看向君宿弦,“我之所以成为修士,就是因为想要解决世间不平之事,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你让我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被连天会害死,我做不到。” “修士不仅仅是埋头苦修,也不是踏着凡人的血肉之躯登上天阶,我们生来就是凡人,最终仍然要回到凡人之中去。” “人人都在与天搏斗,并不是只有修士在逆天而行。” 他的声音回荡在瑶光殿内,像一场庄重至极的宣誓。 君宿弦和山止对视一眼,均笑了起来。 “怎么样。”君宿弦端着茶杯,“我就说这小子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吧?” 山止拿着茶杯,遥遥向他敬了一杯。 “是贫僧猜错了,愿赌服输。” 这种情况下若是再不知道自己被他们逗着玩儿,谢槿奚的脑子就可以扔了。 他撇撇嘴,没好气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所以呢?你们要怎么处理?” 君宿弦指尖轻扣着茶杯,沉思了片刻。 “这事不能交给修协来。”他掐算着,面色越来越严肃,“这件事影响很大,如若处理不好,我们同凡人间会爆发激烈的冲突。” 毕竟修协中有一条条约便是,“任何修士不得轻易插手凡人之事。” 谢槿奚无意识地逗弄着肩头的白锦蛇,状似不经意般提起,“若是按照我想的那般,连天会怕是在很久之前就存在了。” 他至今没有忘记九泉村内那些白斗篷提过的“五十年”。 “这么长时间里…他们有没有可能不止渗透了凡人界?” 君宿弦双眼一眯,“你的意思是?” 谢槿奚点点头。 “那就更麻烦了…”他阖上双目,“连天会能因为山止大师发现他们一个村落的据点就集体自杀逃跑,并且彻底将共助会这个名号放弃,若是我们真要针对他,那恐怕他们仍然会换个我们更无法察觉的身份卷土重来。” “但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了。” 君宿弦头疼地撑着额,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把孙牧扣留了,这事早已经暴露了。” 瑶光殿内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状态。 这件事绕来绕去,好像又回到了死局。 连天会倒是真对得起他们的名字,他们就像一群寄宿在天地间,与凡人修士共生的蝗虫。 修士们无法违背当初签订的条约去打压,凡人们则因为连绵不断的战火,毫无心力去处理这些事情。 但他们又无法对此事置之不理,就如谢槿奚所说,他们所有人在没有修仙入道前也都是凡人,连天会越是大规模地收揽,诱导这些人,他们宗门每年可收的新鲜血液就越少。 毕竟杀死一个人,要比培养一个人简单多了。 “这样。” 君宿弦轻轻敲了敲桌子,“谢槿奚,我给你两年时间,这两年内你务必要到达半步元婴,能突破金丹到达元婴更好。” “这两年内我会拜托一些人在凡人间内私下走动,如果有见到类似运作形式的组织就立即告知我,我来处理,后续宗门内的事交给玉浅。” “与此同时,我也会在宗内组建一支‘援天队’,你是总负责人,也是队长。” “我们要尽量让这支小队的实力逼近元婴,亦或者更高。” 山止走到谢槿奚身边,将一串佛珠递给了谢槿奚。 “贫僧在入世期间也会注意,回去后便会通知佛门弟子注意这组织。此事牵连甚广,如若全靠上瑶宗,想必仍旧困难。” 谢槿奚拿着佛珠,不解地看向他。 山止温和地笑了笑。 “此串佛珠难得,望谢道长戴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谢谢你。” 虽困惑,谢槿奚仍然点头应了下来,他走至君宿弦面前,向他二人长长鞠了一躬。 “弟子遵命。” 第113章 杜三七恐惧症 昭云和苏言等在殿外,二人百无聊赖地逗着狸仙,南杏落抱着双臂,静静靠在大门旁边。 昭云有一下没一下顺着狸仙的毛,“苏言,大师兄怎么还不出来啊?” “我不知道。”苏言摇摇头,自从谢槿奚进去和他们商量事情,这一过就是大半天,苏言早上就喝了碗奶粥,这会儿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昭云也饿,但她饿不像苏言那样饿得神志不清,她垂着头蹲在地上,连脑袋上顶着的揪揪都耷拉下来。 真是给孩子饿蔫了。 南杏落闭目靠墙,思绪仍然停留在他抱住谢槿奚那会儿,但周遭却围绕着各种杂音。 “这才过去一个时辰。” 南杏落听着耳边各种“饿啊饿啊”的稀奇古怪的动静,还是没忍住出了声。 “距离你们吃早饭才一个时辰,这还不到饭点。” 昭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的。 “你是小师弟,我是你师姐,我不跟你吵。” “苏言,去!给我买俩饼来!” “祖宗哎。”苏言一闭眼,靠着墙根缓缓坐下,“虽然我是二师兄,但你也不能可着我一个人薅吧。” 昭云抱着狸仙凑到他面前,两双亮晶晶的眼睛都盯着他。 “师兄,狸仙也饿了,你真的忍心看我们挨饿吗?” 狸仙伸着两只爪子看他,“喵——” 这三孩子平常就没正儿八经地叫过什么师兄师妹的,可能是因为他们仨在一起以朋友身份相处过,时间还不短,都熟悉了。 平常都是逮着谁就叫大名,也就对谢槿奚尊敬一点,都乖乖巧巧地叫他大师兄。 这会儿一听昭云叫他师兄,苏言就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眉峰抽抽着,“好好,我去买我去买,别叫了啊。” “耶!” 昭云和狸仙便喜笑颜开地坐了回去,她的掌心与狸仙软软的肉垫一碰,一人一猫都耶了一声。 苏言起身拍拍衣服,正要去瑶膳殿,便见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里面钻出来一朵云,上面驮着好多糕点小吃,云上还放了一张纸条,南杏落就守在门口,率先打开了信。 急忙赶来的苏言和昭云凑在他边上,俩人嘴里都已经塞上了糕点,边往外喷屑屑边挤过来。 “什么什么,信上写了什么!” 南杏落晃了晃手里的纸,离他们两个远了些,免得喷到自己身上,“空的。” 便在此时,云朵又从自己身上揪出一小团,那团小云里发出了谢槿奚的声音。 “我同君长老和山止大师还有事情商量,怕你们等得饿,先吃点零嘴填填肚子。” 云朵顿了顿,像谢槿奚也停顿了片刻。 “过程可能会有些久,先前我没有考虑到就让你们等着,是我思虑不周了,抱歉。” “一会儿四个长老还要来见见你们,你们想继续在这等就进来等,这里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云朵会带你们去;不想等的话可以先回去或者去别的地方转转,我和云朵们交代过了,不认路或者遇到危险就找它们报我的名字。” 云朵说完,便将那一小团又塞回了自己身体里,它驮着点心,缓慢地浮现出一个问号,像在问他们怎么想的。 “我进去等。”南杏落想也不想就决定了,“大师兄从晚上到现在都没休息了,我很担心他。” “你们两个呢?” 苏言和昭云双双对视一眼,“这里有吃的吗?” 云朵上下晃了晃,那问号又变成一只小手,指着自己身上的点心。 云:没吃的这是哪里来的傻孩子! 这三人连带一只猫便进了瑶光殿,云朵带他们去了侧殿,又找了些简单易懂的阵法让他们解着玩儿。 南杏落只扫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还有更难的吗?” 云:? 它愣了片刻,又给南杏落找来些进阶的阵法,这些基本上都是瑶一的课程了,若是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很难一眼就看破。 谢槿奚和他们商量完连天会这事,便在殿内等其他三个长老。 山止要先去和佛门打个招呼,这事事关重大,他打消了传信的念头,还是决定亲自回去和他们说一声。 等其他三个长老来了,便扎堆得往侧殿走去。 谢槿奚第一眼就看见了一脸平静解着阵法的南杏落,和旁边看起来快疯掉的云。 那云一见到谢槿奚便往他这边窜,把他遮得雾蒙蒙的,非得谢槿奚哄着好一会儿才肯从他身上下来。 云朵一走,南杏落便过来了。 “大师兄。” 谢槿奚扫了眼那边堆着的阵法,打眼一看全是被破解开的,他提着唇角,扬起来一个笑。 “真厉害,这么多都解完了。” 正好那边儿和狸仙捉迷藏的昭云和苏言也结束了游戏,两人往这边飞奔而来。 “大师兄!” 谢槿奚便蹲下身,一个胳膊接住一个。 “跑慢点,别摔了。” 他这一言一行真是给身后几个长老看得啧啧称奇。 这模样,让他们记忆里的那个开学从白玉冰晶榻上摔下来的人,还有给柳长归送黄本子的人都对不上号了。 玉浅嘿了一声,懒散地往谢槿奚身上一靠,“小槿奚啊,带个孩子还转性子啦?” 谢槿奚蹲着呢,背上给他一靠差点栽下去,他现在跟玉浅的拐棍似的。 “你可就别打趣我了。” 谢槿奚就着这个姿势给他们介绍,“二师弟,苏言。三师妹,昭云。小师弟,南杏落。” “嚯。” 兰烬刚上完课,手上还拎着书就被君宿弦火急火燎地抓来,她将手上的书搭到肩膀上,弯下腰来看这几个小不点。 “你师弟师妹们看着挺小的啊,没事儿带着多练练。” 谢槿奚无奈地一叹气,“他们本来就小…”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杜三七扒拉到了一边。 “孩子们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他慈爱的目光落在他们三个身上,目不转睛地对谢槿奚交代。 “兰烬说的没错,这几个孩子还要吃点儿好的长身体,我一会儿在我们山头给你找点草药,你没事拿来给他们炖汤喝,多补补,知道了吗?这个年纪的孩子啊,一定要吃好,吃够,你可不能让他们饿肚子,虽然你现在已经不用吃饭了,但万万不能让孩子们挨饿。要不这样吧,你们剑山上开个小厨房得了?没事自己做做饭,干净还卫生,我跟你说啊……” 杜三七讲起来就滔滔不绝的,三个小的都扒着谢槿奚的衣服躲在他身后,好像面前是什么洪水猛兽。 谢槿奚被念叨得杜三七恐惧症又要犯了。 第114章 你居然敢骗我! 谢槿奚没等杜三七说多久,便握着自己胳膊轻嘶了一声。 杜三七立马住了口,抓起他胳膊就要看。 “怎么了?凝神丹带在身上了吗?这过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问你,你是不是又——” 他话说到一半,一低头看见三双疑惑清澈的眼睛,瞬间就收了声。 这几个孩子还在呢,看起来谢槿奚也没跟他们讲,他还是别多嘴了。 杜三七拉着谢槿奚,冲着其他人挥挥手,“你们先给吧,我问槿奚点事儿。” 谢槿奚给了其他几人一个放心的眼神,对上南杏落担忧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他跟杜三七出了偏殿,现在就剩下三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和其他三个姜还是老的辣的老狐狸。 昭云和苏言没了谢槿奚就像小鸭子没了鸭妈妈,这两人就只能抓着南杏落的衣服躲在他身后,被南杏落绕开,他们又不厌其烦地继续躲回去。 这么来来回回躲了十几次,南杏落烦了,他往墙上一靠,目光淡淡地看向他们俩。 昭云和苏言就扒拉着他的衣服边,一边用哀求的眼神盯着他,一边双手合十不断祈求着。 南杏落不为所动。 他们这动作给玉浅看笑了,他伸手一搭君宿弦的肩膀,一点儿也没压着声音。 “老君,我们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君宿弦一把把他的手拍下来,“我和兰烬不是,至于你是不是,我不知道。” “嘿。”玉浅又把手搭上他肩头,“孩子面前怎么说话的。” “你们俩现在这状态也没比他们差到哪儿去。” 兰烬一手插腰站在他们后面,“你们真的活了这么大岁数吗?” 她从储物戒里翻吧翻吧,掏出来两块星沉铁,和她瑶一给谢槿奚的那块没什么区别。 “哎,那边小孩儿。” 她蹲下来,朝着昭云他们招了招手,“过来,别愣着。” 可能因为兰烬是个漂亮大姐姐,再加上又是大师兄信任的长老,他们犹豫了一段时间,还是鼓起勇气过去了。 兰烬看着昭云和苏言。 “这两块铁给你们,以后如果要炼制本命剑,就去找你们大师兄,或者来找我,我是刀门长老兰烬,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兰长老。” 他俩点了点头,一人站到了一块铁旁边,中间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南杏落。 兰烬又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我听柳长归说他有个徒弟已经有本命剑了,是你对吧?” 南杏落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惧怕的情绪,他看着兰烬点点头,“是我。” 兰烬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玉佩,“本来我给柳长归门下四个徒弟准备的都是星沉铁,但既然你有了本命剑,那我便换个见面礼给你。” “这是我在一个陨落的合体期大能的洞府里得到的,相比起星沉铁来说,也是一份不差的机缘,不过这个东西就要靠你自己参悟了。” 南杏落颔首,双手接过了玉佩:“好,多谢兰长老。” 兰烬这边告一段落,后面接着的就是君宿弦。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三个孩子一人给了个储物戒,又教会了他们认主和收放东西。 “和你们大师兄一样,储物戒里也有一些我画的符,已经分门别类放好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小东西,不确定你们能不能用得上,但是每个人的分量都是一样的。” 君宿弦眼尖地瞥见,那枚储物戒被南杏落认主后快要变成一个扳指的样子,最后却又缩了回去。 至于为什么说是快要呢,是因为那储物戒只有一半是扳指的模样,但直到最后也没定型。 君宿弦摸着下巴抬起头,他差点要以为自己猜错了,不过幸好,一个谢槿奚就够他受的了,如果南杏落也是,他也想跟柳长归一样去闭关了。 昭云和苏言学着他抬头看了看,却只能看见高高的屋顶。 玉浅不知何时来到了二人身后,笑着把他们一搂,“别管他啦,来看看我给你们送什么好东西。” 南杏落正摸着储物戒发呆,面前便突然多了三双鞋。 他抬头一看,正是把昭云和苏言拐来找他的玉浅。 玉浅笑眯眯地往地下一蹲,先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把红缨枪似的簪子给了昭云。 “这是秘境里我顺手抢的,可有意思了,你拿着玩儿吧。” 随后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算盘,他给了苏言。 “这个也是我抢的,不知道怎么玩儿去问你们大师兄啊。” 最后,才是一个落着阴阳八卦阵的护心镜,玉浅将之给了南杏落。 “喏,这个还是我抢的,拿着玩儿啊,玩儿坏了再来找我要。” 几人拿着小东西爱不释手的,纷纷向玉浅行了个不那么标准的揖礼。 “谢谢长老!” 玉浅摆摆手,将头探出门外喊了一声,“小槿奚!就差杜三七啦!” 谢槿奚遥遥应了一声,“这就来!” 玉浅回过头,似想起了什么,一把揽着正抬头望天的君宿弦,又凑到了几人面前。 “我是玉浅,音门的长老。”他指了指君宿弦,“这是君宿弦,符门的长老。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们。” 三人点了点头,便听见一声喊叫,那边谢槿奚猛地一下子跳进来,还好他们仨眼前被玉浅和君宿弦挡着,没看到他出丑。 谢槿奚靠着门,门外被敲得突突突的,他疯狂给兰烬使眼色。 兰烬的眼神在他和他的鹊知风之间来回徘徊,谢槿奚快速点了几下头,兰烬才让他让让位置,自己去把门打开了。 玉浅眼见不对,飞速往他们五人边上落了层隔音结界,得到了谢槿奚一个感激的眼神。 结界内的众人只听到一声“你居然敢——”就没了后文,昭云好奇地往玉浅身后看了一眼,只能看见谢槿奚十分疲惫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玉长老,大师兄和那位长老在说什么啊?他好累的样子。” 玉浅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害,小事,他们…闹着玩儿呢。小槿奚刚刚应该是跑去给杜三七取东西了,所以才比较累。” 三人脑袋上浮起来一个问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平时连下山都要打个云的的谢槿奚。 跑去?大师兄? 第115章 有问题 结界外,兰烬以一人之力拖住了怒气冲天的杜三七。 谢槿奚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杜长老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别生气了杜长老别生气了。” “兰烬你放开我!”杜三七两手扒拉着兰烬抱在他腰间的手,奈何兰烬劲儿太大,杜三七一挣扎,差点被她抱着飞起来,“我一定要让这小子好看!” “得了吧你。” 兰烬轻轻松松拦着他,“你先赶紧给那三个小的送见面礼,人家还等着吃午饭呢。” “对噢…还有那三个。” 暴怒的杜三七瞬间就被抚平了毛,他平和下来,气也不生了,心平气和地拍拍兰烬的手。 “别拦着了,放我下来。” 兰烬似信非信地和谢槿奚对视了一眼,十分缓慢地松了手,杜三七拍了拍乱糟糟的衣服,大步向玉浅那边走去。 谢槿奚满面怀疑地和兰烬凑在一起,两个人抽着眼睛打哑谜。 谢槿奚:就这样?没了? 兰烬:不造啊。 走着走着,他又回头指了谢槿奚一下。 “你小子这两天最好一个眼睛睁着睡觉。” 谢槿奚瞬间眼也不抽了身子也站直了,乖乖站在那里,仿佛听不懂杜三七说什么的样子。 杜三七瞪他一眼就没了后续,玉浅飞速将结界退去,冲着杜三七笑了笑。 “哎呦老杜啊,你可算来了,这三个都等你等饿了。” 玉浅给他们使眼色:“是吧?” 还好这三个人是真饿了,纷纷抬头看着杜三七,“是啊,我们真的好饿。” 杜三七笑容温和地摸摸他们的头顶,考虑到南杏落那个小洁癖,还是悬空在他头上摸了摸。 “好好好,都怪长老,现在就把见面礼给你们,然后你们去吃午饭好不好?” 离得近了,能闻到杜三七身上一股浓浓的草木味道。 苏言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这会儿眼里冒着星星,但又因为在第一次见的人面前不好暴露本性,只能踮着脚自己在他掌心蹭了蹭。 “不怪长老!” 他这堪称热络的态度吓了杜三七一跳,他还记得这几个孩子刚过来的时候可都胆小得很。 杜三七有些诧异地看向苏言,“孩子,你伸手让我看看。” 苏言还以为他要给自己看手相,非常迅速地就将手伸了出去。 杜三七却抹起他的衣袖,将指尖搭在了他的脉络上。 其他几人都好奇地凑在旁边。 君宿弦则是趁这个功夫,好好看了看这个孩子的手相。 “怪了……”君宿弦嘟囔一声,招招手唤来一片云,让他们三个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上去。 只有南杏落不清楚自己的八字,他抿着唇,为难地看了一眼谢槿奚。 君宿弦倒像是早有预料,“南杏落,你不用八字,你在云上滴一滴指尖血就行。” 谢槿奚还记得他怕疼得很,打小就娇气,便从一旁走到他身前,“小落,一会儿午饭想好吃什么了吗?” 南杏落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谢槿奚蹲下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你想想自己想吃什么,好吗?一会儿回家了我给你们做。” 南杏落耷拉着眼皮,似乎已经跟着谢槿奚的话去思考了。 谢槿奚眼疾手快,右手灵力成针,左手一捏他的指尖,一滴鲜血便落在了洁白的云朵上。 南杏落的手轻轻颤了一下,等谢槿奚给他处理好伤口了,才轻声道,“大师兄,我想吃你做的拿手菜。” 谢槿奚便就着蹲在他身前的姿势摸摸他的头,“好,回去就给你做。” 君宿弦火烧屁股一样带着那朵云跑去了瑶光殿主殿,剩下其他三个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兰烬给他们传音: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 杜三七:忙着呢。 君宿弦:忙着呢。 玉浅:你也觉得? 兰烬和玉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八卦的意味,便手揽着手去角落里嘀咕了。 杜三七搭了半天的脉,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三份满满当当的装满丹药的玉瓶,“筑基丹,聚灵丹…培元丹和淬体丹,这几瓶是解毒丹,每人都有一份,你们拿着,不够了再来问我要。” “我是医门的长老,杜三七。”他将苏言的衣袖拉下来抚平,“没事可以来我这里转转,灵草灵药什么的管够。” 杜三七说完,便去了主殿找君宿弦。 谢槿奚看了眼还在角落里不知道说什么的玉浅和兰烬,过去打了个招呼,“君长老和杜长老那里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一声,我先带他们回去吃饭。” 玉浅带着一脸坏笑冲他挥挥手,“去吧去吧。” 兰烬从储物戒里掏出一箩筐吃食递给他,“你们剑山上啥也没种,这里头还有点种子,都是改良过的品种,没事儿催生了给他们补补身体。” 谢槿奚拎着筐子看她,“兰长老,这……” “害。”她摆了摆手,“这不是我准备的,我今天上课的时候碰到你那几个朋友了,他们今天满课,听说我中午要过来,叫我顺路把这个带给你。” “多谢兰长老。”谢槿奚对她拱了拱手,“那我带他们先回去了。” “去吧。” 兰烬送完菜,便和玉浅一起把他们送到了门口,看着谢槿奚叫了个云来,孩子们乖乖地排着队坐上去。 他们冲着玉浅和兰烬挥了挥手,被云驮去剑山了。 玉浅浑身没骨头似地靠着门,“哎,我就觉得我猜的没错。” “别说你了。”兰烬扬起一抹诡异的笑,“他俩没事儿我能吃一个礼拜柳长归做的饭。” 玉浅撇了撇嘴,“柳长归愿不愿意做还是一回事儿呢。” “管他呢。” 兰烬背着手往主殿走。 “我们这几个老骨头还没个信,这小的就要有一腿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 玉浅带上了门,三步并两步地跟在她身后。 “这事儿不如去问问老君,他肯定知道。” 二人互相一看,快步往主殿走去。 而主殿内,君宿弦正满脸疲惫地看着星盘。 杜三七站在他旁边,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第116章 回家 兰烬和玉浅进去,君宿弦便先抬起了头。 “他们回去了?” 兰烬点头,“刚送走,怎么了,你研究出来什么了?” “什么都研究不出来。”君宿弦点了点星盘,“还记得槿奚瑶一时我看他的星盘吗?他们的命运,和槿奚的牵连在了一起,还被掩盖在了迷雾之下。” “我完全看不透。” 杜三七终于停下了来回转悠的步子,看向他们。 “那个叫苏言的孩子,他体质极为特殊,天生就是修炼那种一体双魂邪功的料子,再加上八字轻,我担心他以后会出事……” “不会吧…”玉浅看着他们两人,“我们一开始不是猜测小槿奚和祂有联系吗,那按理来说,祂应该会庇护小槿奚身边的人才是啊。” “怕就是怕这一点。” 君宿弦眼眶通红,这么明目张胆地窥测天意对他的身体也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现在他们的未来一片迷茫,若要说槿奚是天命之子,那他身上应该有非常显眼的金光才对。” 他捏着山根,极其疲倦地瘫坐在椅子上,“可是他没有,连我都看不透。柳长归还说他的命格改了,这就更难去判断了。” 瑶光殿内陷入一片沉默。 半晌,兰烬才想起来她和玉浅说的事。 “对了老君,小谢和他那个小师弟南杏落怎么样?” 君宿弦眼都没抬,“什么怎么样?” “哎呀。”玉浅一拍大腿,挤眉弄眼地,“就是他俩缘分怎么样!” “啊?……慢着,等我算算。” 君宿弦眉峰一挑,看星盘已经耗费了他的大半心神,他便伸手掐算了片刻。 “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是……” 他表情怪异,仿佛不可置信般又算了几次,无论怎么算,最终得出来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俩…缘分这么深?” 玉浅和兰烬纷纷凑过去,“怎么说怎么说?” 君宿弦收了手,“前世未尽,今生再续,不过他们续的也不是今生。” “那这么说的话…”玉浅摸摸下巴,轻嘶了一声,“三世缘?” 没想到君宿弦却摇了摇头。 “不止,我能算出来的缘分比三世缘要长得多,他们俩的线…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缠在一起了。” 君宿弦没有再说更多,天知道他掐算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是天地初开时的恢宏景象,一会儿是仙魔大战时生灵涂炭的惨状。 而这些场景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要往前追溯的话时间就更久远了。 杜三七像是才从苏言的体质状况里回过神来,他皱着眉望了眼呆滞的众人,“又怎么了?” 玉浅大致给他复述了一遍君宿弦的猜测,他还以为杜三七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那挺好的,我还担心这群孩子们会被魔窟所骗,这么看来,也挺好,还能互相照顾着。” 杜三七表情平静,熟悉他的君宿弦却知道,他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君宿弦默默叹了声气。 果然,下一刻大家便看到他从储物戒内掏出一连串的丹药,那些丹药没用白玉瓶装着,反倒用的是纯透明的小瓶子,凸显得那些丹药十分粉嫩。 几人心头顿时有一种微妙的不妙感。 杜三七如数家珍地给他们展示着,“那这些他们都能用到…这个是春风一度,这个是绕指柔,这个是二龙戏珠……” “噢,还有,这个是生——” 他话说到一半,被玉浅一把捂住了嘴。 “这个可不兴说啊杜三七!他们才多大啊!你这都哪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兰烬!兰烬!都给他收走!!!” “唔唔唔(不行孩子们都能用到不许拿走)!!!” 瑶光殿鸡飞狗跳的,剑山上倒是一片和谐。 谢槿奚拎着一大筐菜,满脑子都在盘算中午做什么吃。 他将种子收起来,让三个小的先去玩会儿,饭一会儿就好。 南杏落留在临时搭建的厨房帮他洗菜,谢槿奚要赶他出去休息,南杏落就用一双盛满了失落的眼睛看着他,再说一句,“大师兄是觉得我在这里碍事吗?” 谢槿奚卒。 其他菜油烟太大了,谢槿奚一个人在这儿还好,可偏偏南杏落又不愿意走。 他又不想搞得孩子也是一身油烟味儿,便只好将脑子里的那些菜单都扔掉,打算和个面简单吃顿饺子。 谢槿奚和面的功夫,外面苏言和昭云又打起来了。 他出去的时候,苏言和昭云俩人已经滚得浑身上下都是泥,谢槿奚两手都是面粉,一手抓一个,把俩人拎起来。 “为什么打架?” 昭云低着头,“苏言说想试试滚泥坑是什么感觉,他以前没滚过。对不起大师兄。” 苏言也低着头,“大师兄对不起…我以前老看见我家旺旺滚泥坑,我爹不让我滚,现在他没在,我就想试试是什么感觉……” 谢槿奚那个气啊。 “旺旺是谁?” 苏言抬头小心翼翼瞟了他一眼,“是,是我爹养在庄子里的猪。” 谢槿奚:“……”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就一个转眼的功夫苏言都学猪滚泥坑了,他再不盯着这俩人,还不知道他们又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他拎着苏言的衣领,掐诀布雨,让雨云冲去泥沙,把他俩都浇了个透心凉。 “你俩怎么在长老面前乖得跟个什么一样,回来就犯浑,以为我不会教训你俩是吧?” 两个落汤鸡打了个抖,虽是春日,但还是有些凉的。 “我们那不是和长老们不熟嘛…嘿嘿。” 谢槿奚不吃这一套,“去把衣服换了,进来给我帮忙。” 俩人蔫哒哒地“噢”了一声,回去地路上还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的。 谢槿奚抱着手在他们背后站着。 “一盏茶时间没有过来,我和小落吃饭,你俩今天再加挥剑两百下。” 俩人嗖得一下就跑远了。 谢槿奚头疼地捏着鼻梁,回厨房一看,南杏落已经按照他说的把饺子馅儿都弄好了,还给他倒了杯水。 虽然他知道孩子之间不能拿来比较,但南杏落也太听话了吧! 第117章 吃完饺子就练剑 等苏言和昭云这俩小祸害收拾完衣服赶到厨房,谢槿奚已经和好面正在擀皮了。 一旁的大盆里放着南杏落调好的馅儿,他们中午吃盖菜灵肉的,这馅儿包成饺子,过水一煮就香得很,都不用调什么蘸料。 他一抬头,看见扒着门口的苏言和昭云,手底下还在擀着皮。 “过来,饺子会包吗?” 苏言摇了摇头。 昭云倒是凑过来看了看,“我娘教过我包包子。” 谢槿奚将面团擀成长条,又分成一个一个小剂子,那些小剂子被滚成圆不溜秋的小面团,被他一压,擀面杖过两下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面皮。 南杏落已经上手在包了,谢槿奚便对着昭云挥了挥手,“小云,你去和小落学,我刚刚教过他了。” “小言过来帮我压一下剂子,顺便跟着小云学学。你没包过饺子包子之类的,包的时候只要每个边都捏严实就行。” 人多干活也快,没一会儿功夫,谢槿奚这边的饺子皮就擀完了,也加入了包饺子大军。 南杏落是按照他教的最简单的手法包的,他手下的饺子都一模一样的,一点都没有差别。 昭云看了一会儿就上手了,一开始包的饺子立不起来,软塌塌地放在案板上,后面上手了,还换着各种样子的包。 苏言用的也是最简单的方法,他只求将饺子皮封起来就行,里面的馅一会儿多一会儿少,饺子就一会儿饱满得不行,一会儿又瘪得像没放馅儿。 谢槿奚也过来包饺子后,他们速度就快了很多。 他是熟手,筷子一夹馅儿三两下就包好了一个。看见昭云包的那堆形状奇怪的饺子,谢槿奚也来了兴趣,一小堆是元宝样子的,还有一小堆馄饨。 没过多久,一大盆馅就见了底,眼看饺子馅就剩了浅浅一层,谢槿奚拍拍手上防沾的面粉,捏诀引火,烧了一大锅开水。 水开后,那群孩子还差一点馅儿没包完。 谢槿奚先下了一板饺子,他打眼一看,将一小半饺子收进了储物戒,过两天还能给他们煮了做早餐。 他擀的面皮有些多了,馅用完了饺子皮还剩一大堆,也被谢槿奚一起收进了储物戒,说晚上给他们扯开下面。 锅中饺子开过两次,谢槿奚便让他们去洗手准备吃饭,昭云自告奋勇给他们调了个蘸料,谢槿奚要吃汤饺,便没让她调自己的那份。 三个小孩儿一人端了盘满满当当的饺子,等谢槿奚端着碗来了才开始吃饭。 饺子过水一煮就白白胖胖的,大大小小形状不一,堆在盘子里冒了尖,好在他们谁包的都没漏,没喝到一碗饺子汤。 谢槿奚调了碗酸汤浇了辣油,简单洒了点葱花,就变成了一碗让人口水直流的酸汤饺子。 几人吃得话都没怎么说,虽然在瑶光殿吃了点儿点心垫吧垫吧,可点心终归不是主食,该饿还是饿。 午饭过半,三人又眼巴巴地盯着谢槿奚的酸汤饺子,锅里还有点面汤,谢槿奚便又给三人一人调了一碗。 几人把大半饺子吃得一干二净,最后几个饺子被众人谦让来谦让去,最后只好猜丁壳,谁输了谁吃一个。 饭后残局是苏言自己主动要求收拾的,昭云和南杏落也留了下来洗碗收拾东西,几人将谢槿奚赶出了厨房,让他去休息。 南杏落站在门里边,两手扶着门框看他。 “大师兄,你从昨晚就没休息,修炼也不能这样熬的,你不去我们明天就离家出走。” 厨房里传来昭云和苏言的两声,“对!离家出走!” 然后南杏落嘭得一声关上了厨房门。 被赶出门外的谢槿奚揉了揉眉心,哪有刚吃完饭就睡觉的道理,他现在都撑得慌。 可那三个小的说什么都不让他进,谢槿奚只好隔着窗户交代他们几声,别洗个碗又把手划破了。 那三个人便在厨房内“好好好”地应着,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谢槿奚摇摇头,叹息一声,溜达回房提了鹊知风出来。 饭后总得消消食吧,谢槿奚脑子里过着燕掠三式,边阖上双目,边将燕掠剑谱从头开始练了一遍。 他的动作流畅至极,燕掠剑谱较之其他大开大合的天阶剑谱其实是有些花哨的。 可无论是吃遍天下所有剑法的柳长归也好,还是上辈子就有练剑功底的谢槿奚也好,燕掠剑谱在他们手中都褪去了华丽的外衣,只剩下简化却不失威力的剑招。 而他们三人在厨房洗完碗后,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春风缠身,花落纷飞。 谢槿奚一把鹊知风在手,脚步轻巧,身形飘逸。 他抬手出剑,便搅乱一池春水,鹊知风在这刻似卷成了一汪绕在他周身的水雾,分明是硬度最高的星沉铁所锻,在谢槿奚的手下却也能化成绕指柔。 蓦地,谢槿奚的动作骤然变快。 仿佛掩盖在柔软春风里的一柄利剑,那股轻柔感仍然存在,却在其中多了一抹渗人的杀意。 而谢槿奚也不似先前那般神情柔和了,他双目紧闭,眉峰紧蹙,整个几乎快要与他手中的鹊知风融为一体。 苏言后退了一小步,现在的大师兄看起来太凶了,但他的双眼却能跟上谢槿奚的一招一式,他觉得奇怪,转头望去,只见昭云和南杏落也是一直紧盯着谢槿奚。 片刻后,南杏落急匆匆拿来了他的小楼春,脑中一直盘旋着谢槿奚练剑的一招一式。 昭云和苏言则去拿了两把练习用的木剑,他们的动作间带着些滞涩,却分明就是燕掠剑谱的第四式,燕心。 谢槿奚停下动作,他方才将第四式带了进去,没想到将前三式融会贯通后,第四式如呼吸般自然而然便使出来了。 他一睁眼,看见三个小的还一板一眼学他动作呢,谢槿奚眼皮一抽,二指竖起绕圈一晃,他们手中的剑便都嗡鸣着飞去了谢槿奚身前,南杏落的小楼春也难逃召唤。 他们三人没了武器还在那瞎比划,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三人抬头望着谢槿奚,眼神里都是清澈的愚蠢。 谢槿奚手持木剑,一人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什么都瞎看,哪天看得人都没了也不知道。” 第118章 燕心 昭云鼓着嘴反驳,“怎么会,我们看的是大师兄!又不是别人。” “好。”谢槿奚看着她,“既然如此,你说说方才看我练剑有什么感悟?” 昭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感觉…大师兄的剑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吸引着我,然后我心里就有个人一直在说‘快,你也动起来试试。’后来,我感觉就像有人握着我的手教我练剑一样。” 谢槿奚点了点头,“你有这种想法就对了。” “方才我所练的正是燕掠剑法的第四式——燕心。” “它可以诱导看到这个剑招的人宛如一个初学者般开始比划第四式,而对手只会觉得这剑招太过厉害,只想偷学一两招。往往在他们有这种想法并行动起来时,第四式已经结束了。” “这一式只要我开始就不会停止,而我只会比他们结束的更快,因此无论是面对敌人还是其他比赛,都没有人可以赢过我。” 想当时连柳长归都没给他完整录完第四式,而是只录了一半,剩下的让他自己看剑谱琢磨。 谢槿奚说完后,三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以为修士和话本子里写得没什么差别,认识几个厉害的长老,得到一些天材地宝,然后顺畅地开启自己的修炼生活。 没事就约朋友一起玩乐,三三两两地纵马闯荡江湖,可能会遇到各种不公之事,但他们总能顺利解决,然后变成别人口中鼎鼎有名的“少侠”。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哭着回宗门找大师兄给他们报仇。 可自从他们来了上瑶宗才知道,修士们也要上课,也要完成作业。 他们连引气入体都不能像话本子里的主角一样一听就懂,更不可能一年筑基两年金丹了。 三人情绪低落,谢槿奚便蹲下来问他们,“又想什么呢?” 苏言低着头用脚蹭了蹭土,“大师兄,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像话本子里的主角那样呢?” 谢槿奚叹了口气,这带娃还要会点人生哲理的,不然就他们几个那小脑瓜,指不定能问他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 “你们都觉得话本子里的主角很好吗?” 苏言和昭云点了点头,南杏落则一直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为什么呢?” 苏言说,“因为话本子里的那些人什么都能解决,而且他身边总有很多人,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他,所有误会都能解开,每一个人都很信任他。” 他说完,还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一眼谢槿奚。 昭云说,“因为话本子里总是好结局呀,主角身边的人都不会死,因为他们有主角罩着。” “我也不想我喜欢的人死,大师兄,师父,苏言和南杏落,长老,还有那些哥哥姐姐。我想让大家都活着。” 他俩一说完,谢槿奚脑海中便传来一阵细密的头痛,几个画面飞快闪过,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些画面便溜走了。 他表情不变,缓过来后摸了摸他俩的脑袋。 “想解开事情,那就提高自己的思维能力;想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那你自己要先爱你自己;想解开误会,那就第一时间将事情说开。” “至于话本子里的好结局,每个结局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人这一生成长何其艰难,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影响以后的结局,那你要因为害怕它不是好结局就不选择了吗?” 昭云摇了摇头。 “人生是我们自己的,哪怕最后是一个坏结局,我们也收获了很多好结局收获不到的东西。在这件事情上,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能说你的选择是对是错,旁人可以给你意见,但不可以插手你的选择,因为这是你的人生。” 谢槿奚说了好大一长串,末了又轻轻叹声气。 “都明白了吧?” 昭云和苏言纷纷点头。 “好,那今天就这样,下午的时间给你们修炼,但要注意不要急于求成,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三人应了一声,临走之际,南杏落又出声问道,“大师兄,上午的事情很严重吗?” 谢槿奚不想把他们三个牵扯进连天会的事情中,便对着他摇了摇头,“没事的,不用担心。” 他出门去找闻子都他们研究玉牌了,家里就剩下三个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孩子。 南杏落的目光追随着谢槿奚离去的声音,半晌才轻声说道,“大师兄在说谎。” “什么?” 苏言看了他一眼,“大师兄应该只是不想我们担心吧,毕竟我们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昭云用掌心托着下巴,“我要去修炼了,我不想给大师兄拖后腿。” 南杏落赞同地看了她一眼,二人双双回了屋,留下苏言在外面看天。 “爱自己……” 谢槿奚下山不久,收到了君宿弦的纸鹤。 那纸鹤围着他飞了几圈,便被谢槿奚抓在手里。 信上的内容让谢槿奚疑惑地停在了原地,跟在他身后准备驮他的云也停了下来。 一体双魂? 他记得上辈子没这一出啊,上辈子杜三七也给他们看了脉,却没跟他说有什么。 杜三七又不是个撒谎的人,弟子们出点什么事他都能急死忙活的,更那个一点,就直接把你拐上医山了,哪管你是哪个门的。 但苏言的一体双魂又属于体质问题,这没法靠什么草药医治,杜三七便让他把苏言看紧了,君宿弦在给他制作防上身夺舍的符咒,这之前别让苏言被谁附身了。 谢槿奚从储物戒里摸出个隔离鬼魂的符咒,让身旁一片云朵先回去交给苏言。 他自己下了山,又去了那家老地方酒楼。 闻子都他们已经在等了,谢槿奚一去,他便从储物戒内掏出一块巨大无比的白玉,十分得意地靠在白玉上。 “怎么样大师兄,看看我谈下来的玉,这种水,是不是好的没话说?” 谢槿奚抬头打量了一眼,那玉高得差点把包间都戳个洞。 “是挺好的……” 第119章 闻章两家 闻子都早在知道要做玉牌的时候,就回家把这事和他老爹说了。 他爹还以为这小子又闯什么祸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一来就准没好事。 谁知闻子都说要找他做个大生意,这生意做好了,他们闻家的地位能在往上升一大截。 他爹很是感兴趣,忙问他揽了什么活这么兴奋,闻子都便将谢槿奚打算做玉牌这事和他爹提了一嘴。 闻子都他爹虽是云水大陆修士界四大家族之一,却不是那种除了修炼之外一窍不通的笨蛋,经商也很有一手,要不然也不能动辄给闻子都那么多零花钱。 他爹一听这事儿就觉得是笔大生意,当即就把闻子都他娘叫回来开了个家庭会议。 他娘是鼎鼎有名的长英夫人,在没嫁给他爹的时候就因家族里庞大的商业链被无数人追捧。 他娘原本叫项长英,年少成名后,被人们尊称为“长英小姐”,后来嫁了人,就变成了现在的长英夫人。 项长英一看到闻子都那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就头疼,她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两个战战兢兢的爷俩,不紧不慢地啜饮着茶。 “说吧,你俩又有啥事。” 他爹搓了搓手,给闻子都疯狂使眼色。 闻子都咳嗽了两声,然后不断措辞着言语,将玉牌的事告诉了她。 项长英听后,沉思了一会儿。 “你朋友叫谢槿奚的这个,他的想法确实不错。”项长英放下茶杯,“你说他给你们几人都分配了工作,分给你的是什么?” 闻子都抬着眼皮和他爹对视了一眼。 “是,是收购玉牌的原料,白玉。” 项长英点了点头,“我一会儿把玉坊的铺子归到你名下,你带着那边的人去谈。” 闻子都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我吗?” “不然呢?”项长英翻了个白眼,“你都多大了,那个铺子好好运作,你们分的钱也不用往家里拿,我们还不缺你那点钱。现在就当我投资你了。” 闻子都激动的想冲上去拥抱项长英,被他爹一把拦下,吹胡子瞪眼的。 “别抱我媳妇,滚蛋。” 闻子都对着他爹翻了个白眼,那神态真是跟项长英如出一辙。 而章驰柔那边,反倒跟闻子都他们家反过来了。 他娘是南明宗的宗主,他爹身子孱弱,在他小时候就走了。 但章驰柔的童年也不算太灰暗,他除了他爹外,还有好几个干爹,听说都是他娘年轻时候的追随者。 现在那几个爹都留在南明宗做长老,说是要帮他娘一把。 他娘烦不胜烦,但这几个人都是有本事的,留下来当个长老也不错,那时候还能帮忙看孩子,于是便没在纠结。 章驰柔回家的时候,他娘刚把他三干爹从房里掀飞出去,他娘一身红衣,插着腰站在门口。 “没事说就滚出去,少烦我。” 他和他三干爹一起被关在门外。 三干爹抚着胸口,满眼深情地望向紧闭的房门,“没关系的,花花,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辅佐你的。” 章驰柔已经见怪不怪了,上前两步敲着门。 “娘,我是驰柔,回来问你点事情。” 他这个三干爹之前听说是做暗卫统领的,一身隐匿功夫无人能出其左右,后来国破家亡,又被十几年的好友背刺,濒死之际被他娘救了一命,就彻底缠上他娘了。 白悦花砰的一下打开房门,将章驰柔抱了个满怀。 “柔柔!娘想死你了!” 章驰柔安抚性地拍拍白悦花的肩背,他比他娘要高了两个头,这会儿还得弯着腰。 “娘,我好想你。” 白悦花和他拥抱了一会儿,便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回来什么事儿啊?待几天走啊?考虑好不修你那破符门了?” 章驰柔哽了一下,挠挠头。 “娘……我回来是想借二干爹的阵法书看看……” 白悦花退回屋子里,一把关上了门。 “他被我赶到静思涯思过去了,去那儿找他吧。” 章驰柔对着紧闭的房门行了一礼,“娘,孩儿告退。” 他走后,白悦花靠着房门发呆。 “臭小子,回来也不知道多陪陪你老娘,一天就知道符纸阵法,家传刀法都不练,白长那一身肌肉了……” 她一个人嘀咕,又被门外的三干爹听到了,“花花,我来陪你!” “滚!” 那边找上静思涯的章驰柔也很感慨。 自从他对符阵这方面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后,教他入门的二干爹就没怎么从静思涯上下来。 几年没回来,静思涯上还是老样子。 原本常年冰封的静思涯被种满了他娘最爱的牡丹,小时候章驰柔也好奇过雪山上怎么可能长得出这么娇贵的花,直到他二干爹给他露了一手,让他叹为观止。 他爬上山崖,只见山崖边盘腿坐了个人,那人的背影宛若谪仙般。 “是驰柔吗?” 章驰柔静静立在他身后,“二干爹,你算到我要来?” 那人摇了摇头,转过来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不是,静思涯只有你会上来。” 章驰柔在他身边坐下。 “二干爹,这都多久了,你不想着下去吗?” 那人摇了摇头。 “我早同你说过了,这是我们欠你娘的。” 章驰柔问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个答案。 “好吧。”章驰柔看着不远处盛开的各色牡丹,“二干爹,我这次回来是专程来找你的。” 他将他们关于玉牌的功能想法跟二干爹说道了好久,那人一边听着,一边隔空取出许多阵法卷轴,看起来都十分有年代感。 “差不多就这些,你们应该都能用到。” 二干爹将东西给他后,便挥挥手将他送到了山下。 章驰柔也不再多打扰他,回去和白悦花吃了顿饭,便急匆匆赶回了上瑶宗。 他将那些阵法卷轴挨个摊开平放在桌上,旁边还放着顾迟晚从她家那边取来的阵法书。 陶听竹凑过去和顾迟晚咬耳朵,“你家老头子没说你吧?” 顾迟晚摇了摇头,还拍拍陶听竹的肩让她放心。 “那就好。” 陶听竹松了口气,“你家老头子再敢哔哔你,我就回去替你把他打一顿。”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揍过。” 顾迟晚无奈地一笑,“好啦,先忙正事吧。” 第120章 玉牌 谢槿奚看了一圈桌上的阵法,招呼章驰柔和顾迟晚一起看看实用性怎么样。 “对了闻子都。”谢槿奚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大袋灵石,“这批白玉质量挺不错的,就按他家收,价格怎么样?” 闻子都想了想图纸,又抬头估算了一下这块白玉的利用率,最后报出一个价格。 “差不多一块中品灵石一个玉牌的样子。” “价格也合适。” 谢槿奚将灵石袋子给他,“你先看着收,这袋子灵石差不多够我们第一批用的了,后续卖的好可能还会继续要,到时候再给你下一批的钱。” “好。” 闻子都点了点头,也没扭捏。 这边交代完,谢槿奚也投入了研发阵法的队伍,就剩陶听竹一个人前期没活干,谢槿奚本来想叫她先回去休息,等他抬头一看,陶听竹正和闻子都在捣鼓传信纸鹤。 俩人还研究得挺起劲的,谢槿奚便没再管他们。 一番折腾下来,天边已经晕开了余晖。 谢槿奚揉了揉眼睛,“今天就这样吧,还有一些阵法没挑完,下次在我院子集合,我有点不放心我师弟师妹。” “在咱们上瑶宗还不放心啊?” 陶听竹伸了个懒腰,“还是在宗主的剑山上呢。” 谢槿奚摇摇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众人敲定了下一次集合的时间,该上晚课的上晚课,该练刀的练刀,该回家做饭的回家给孩子做饭。 谢槿奚从商业街打包了不少吃食甜点,坐在云上回了剑山。 他推开院门,发现家里那三个正蹲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 南杏落听到声音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大师兄回来了。” 昭云和苏言蹲在地上冲他挥了挥手:“大师兄!快来看!” “猫猫和蛇蛇要打架!” 谢槿奚一听打架心里就咯噔一声,他快步走过去,发现是狸仙和白锦蛇在双双对峙。 “谢槿奚!它怎么还在你这里!” 狸仙拱起身子,毛都炸了。 白锦蛇吐着信子就要往谢槿奚身边爬,它一边看看暴怒的狸仙,一边看看面无表情的南杏落,最后还是没爬到谢槿奚身上,只在他脚边绕来绕去的。 谢槿奚叹了口气,他让白锦蛇爬到自己胳膊上。 “它还没开灵智呢,你和它生气什么。” 白锦蛇安安稳稳待在他肩膀上,冲着狸仙吐吐信子。 狸仙喵呜喵呜的。 没开灵智怎么了!看看它这小人得志的样子! 谢槿奚让这一群人都上边玩儿去,自己回厨房做饭。 晚饭吃得简单,饺子皮泡水扯开,往锅里一下,再调个汤底,晚饭就这么搞定了。 他又切了点新鲜灵肉,喂给狸仙和小白吃。 是的,白锦蛇的名字就这么被敲定了。 晚饭过后,谢槿奚带着他们做了一段上瑶宗必修活动功法,《好好练剑,好好修仙》带着他们消消食。 狸仙和小白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井水不犯河水。 苏言说,这叫他俩眼不见心不烦。 晚间时分,院子里很是舒适。 晚风微凉,群花盛放,谢槿奚干脆坐在花园边上整玉牌,其他几人也不想这么早回房,又被南杏落卷得不行,都搬来了自己的蒲团,就在谢槿奚面前打坐修炼。 也只有他们不闹腾的时候,谢槿奚会有一种吾家有孩初养成的欣慰感。 他偶尔抬头望一眼正在打坐的众人,他们修炼底子还是很不错的,昭云是变异风灵根,苏言是极品金灵根,南杏落是极品木灵根。 总之柳长归收的这几个徒弟,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的灵根都是个顶个的好。 不过杂灵根也有杂灵根的好处,谢槿奚伸出五指,每根指尖上都散出不同灵力的实质,不过每层灵力外都裹了一层淡蓝色的,独特的灵力。 谢槿奚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上辈子就是这样了,当时柳长归也跟他说没关系,他便没有再管过。 手中的两枚玉牌被他套上了十来种不同的阵法,现在已经能完成简单的传信功能。 他挥挥手叫来狸仙,将一个玉牌递给它。 “狸仙,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只见谢槿奚将自己的灵力输进玉牌之中,心念一动,狸仙那边的玉牌便浮起来一个透明小幕布,上面写着“谢槿奚传音”。 狸仙好奇地伸爪子按了一下,谢槿奚的声音便从幕布内传来,幕布上甚至还根据他的声音将话语转换成了文字。 “嚯!谢槿奚你牛啊!这玩意儿居然还能这样。” 狸仙好奇地围着玉牌转圈圈。 “这不比纸鹤传音方便多了,这玩意儿连我都能用。” 眼见基础作用没出问题,谢槿奚便在记录阵法的纸张上勾勾画画了一阵,把一些作用重复或者与别的排斥的划掉,留下了这一批用到的,等章驰柔和顾迟晚来了再试试。 他收了玉牌,又看着三人十分顺畅地迈入练气二阶。 此时天色已晚,他便赶三个人回去睡觉。 筑基之前这三人最好能把身体素质都养好,日后他一旦顾不上了,他都担心这三个孩子饿得能去捡垃圾吃。 上瑶宗的不溺爱学生让学生自主独立成长这句话,早被谢槿奚抛在了脑后。 谢槿奚有预感,一旦君宿弦的那支“援天队”组建好,恐怕留着给他们的安稳日子就不多了。 虽说君宿弦要求这支小队最好都是元婴,但在现在这个筑基满地跑打仗就死光的时代来说,如果没实战经验,他们恐怕元婴都无法与连天会抗衡。 自古以来,能掌控人心的人才最是可怕。 他在榻上盘坐运功,现如今,他的灵力浓度已经十分接近金丹了,只需要让他悟到下一个坎,成为金丹指日可待。 屋外传来细碎鸟鸣,谢槿奚仍然抱守本心,闭眼修炼。 可连天会掌握人心的方法不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想颠覆连天会在人间的根基,恐怕还是只能从人间入手。 第121章 久违的梦(续14章) 少有人知道,上瑶宗的禁令究竟是什么。 一般来说,在上瑶宗内违反了什么宗规的人,不是去了瑶月台,就是被关进了大牢。 而禁令这个东西,谢槿奚自入门以来只见过一次。 那是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姑娘,她活泼天真,自加入医门后就很受本门弟子的宠爱。 大家都亲切的称呼她为“小师妹”。 那位小师妹听说本来就是个凡人的游医,对病理也算了如指掌,加入医门后,杜三七也很是喜爱她。 那段时间谢槿奚常常能在杜三七身边见到她,不是在带她采草药,就是在他给弟子们看诊时让她在一旁观摩学习。 而谢槿奚那段时间又常常在外奔波,也对这个小师妹不是很了解。 只能从平日和昭云的闲聊中大概知道这小师妹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昭云漫长的一大段话在谢槿奚看来只有八个字。 我见犹怜,自立坚强。 这八个字一浮现在谢槿奚脑海中,就让他想到了章驰柔的娘。 不过这小师妹最后却没有像章驰柔他娘一样,没有求到一个善终。 他在一次结束搜查回宗后,在杜三七身边没有看到这个姑娘的身影。 他问杜三七,杜三七神情难过,只说她被宗主下了禁令,至于是什么缘由,他也没有告诉谢槿奚。 谢槿奚好奇的那叫一个抓心挠肝,他们聚会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嘴已经成为医门内门弟子很多年的顾迟晚。 奇怪的是,顾迟晚说起这个人,却又和昭云他们口中不一样了。 她说这个小师妹,有一些奇怪。 顾迟晚是一个很难和别人亲近起来的人,只有陶听竹因为和她从小相识,在她心里一直有特殊的地位。 就连有请下一组的他们,也是在诸多活动和日常相处中渐渐亲近起来的。 而这位小师妹,只是和顾迟晚打了个招呼,就让她平白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好感。 顾迟晚觉得奇怪,在那以后就没有和她有什么深交,但大家同为医门弟子,有时也难免会打交道。 在她们共事的那段时间,这位小师妹总是在一些常理上犯糊涂,比如分不清炼药和炼毒的炉子,不知道晒干的草药要在阴雨天从外面收回来。 但她在药理这方面的专业又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因此顾迟晚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些杂活上更费心了点。 那段时间里,顾迟晚还经常在她们工作的院子里发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是孔雀的尾羽,有时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毛发,还有一些人间的小玩意儿。 顾迟晚有些不明白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只见过小师妹抱着那堆东西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她便没有再问。 直到后来,小师妹被出关的柳长归下了禁令。 也是自那以后他们才知道,这小师妹和妖皇有一腿,那妖皇实力太差,一直在被魔窟欺负,后来想从修士们这边找点面子,没想到被修士们欺负的更惨。 小师妹来上瑶宗后便被妖皇蛊惑,一直在帮他从杜三七那里顺各种疗伤或是大补的丹药。 谢槿奚当时听了很困惑。 为什么君宿弦没有算到呢? 章驰柔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说君长老是被假天意蒙蔽了,那层假天意似乎十分害怕柳长归,他出关不久,君宿弦才像大梦初醒般恢复了清明。 再说到这个禁令。 柳长归下的禁令是上瑶宗最高规格的,五感,神智,灵魂,全部封禁。 被下了禁令的人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对外界没有感知,只能自己日复一日地被囚禁在这具身体里。 而君宿弦下的禁令,只封闭了灵魂和灵根,五感依旧在。 谢槿奚从杜三七那里拜别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苏言在山腰与山脚间的居所,剑山内安静地仿佛谢槿奚刚拜入剑门的时候。 万籁俱寂。 谢槿奚推开门走进去,苏言正扒着水缸不停作呕。 他身体消瘦,外衣就像一个宽大的罩子披在他身上,连那一身书卷气都消失不见。 他抬头,缓慢地看向谢槿奚。 以往那清俊的外貌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黑凹陷的眼眶,满脸胡渣,还有苍白无比的双唇。 这还是他养大的孩子吗? 是那个敏感却又强撑无事,他一点一点的用爱和信任,浇灌出的那个书生般的剑客,眼睛永远亮晶晶看着他的苏言吗? 悲伤如浪潮般淹没了他。 谢槿奚站立在原地,长久地注视着苏言。 苏言的唇边仍然挂着没擦干净的口涎,他用袖子随便一擦,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师兄……” 谢槿奚咬紧了牙关,握成拳的手不断颤抖着。 “苏言,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他好像失去了愤怒的能力,只有无尽的疲倦和悲痛裹挟着他。 苏言向他摇了摇头。 他的衣服对他而言实在太宽大了,动作间,谢槿奚甚至能看到他身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还有不少泛着深红色的吻痕。 谢槿奚很清楚那是什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往前迈步,苏言便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衣领,很是惊慌地往后挪着。 苏言的面色更苍白了些。 “大师兄,不要过来,我好脏……我很脏……你不应该靠近我……我不配再做你的师弟了。你帮我问问君长老,能不能让我去死,我不想活了,我不配活着……” 他如同一个思维混乱的老人,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说到最后甚至砰砰地给谢槿奚磕着头,一下接一下,仿佛他以前也对谁这么求饶过,没有人说停,他就会一直磕下去。 谢槿奚在他刚磕下去就冲过去抱住了他,苏言先是一顿,最后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起来,他的脸色惊恐与委屈参半,表情十分扭曲。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求求你们……我错了,我不想,呜呜……大师兄,你来救我了吗,大师兄,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了……” 直到感受到一阵温热滴落在他的背上,苏言才渐渐停止了挣扎。 “大师兄……?” 第122章 怎么还没醒 谢槿奚仍然紧紧抱着苏言没有松手。 “没关系的,小言。都是师兄不好、咳…咳咳……” 苏言安静了片刻,鼓起一身力气,猛地从谢槿奚的怀抱里挣扎出来。 谢槿奚转过了头去,颤抖着手抹去唇边的血迹。 潮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苏言则在闻到血腥味后就彻底慌了神,他捂着脑袋,表情一会儿哀戚,一会儿又笑得诡异。 谢槿奚扭头,便见苏言已经仿若无骨般贴到了他的身上,动作间透出一股腐朽的糜烂气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虽被禁住,但依靠他们口中的什么统,仍然能诈尸一会儿。 苏言身体被控制,头脑却依旧清醒,他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僵硬表情,连眼神都被影响得满是那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大师…兄,快、谢槿奚…临死前能玩儿上、走…快、走。” 谢槿奚没有动,他眼神悲痛的看向苏言。 “小言,你先忍忍。” 他闭上双眼,神识直奔苏言而去,在他混乱不堪,已被封禁的识海中找到了苏言的灵魂。 他看到了怎样一幅景象啊。 苏言的识海像是一个极其破烂的垃圾场,到处都漏着大洞,苏言的灵魂上紧紧缠绕着另一个通体黑色的灵魂,那灵魂仿佛长在了苏言身上,吸他的血,啃他的骨,最后还要霸占他的皮。 谢槿奚试图将他们分开,苏言的灵魂很快露出了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附着在他灵魂上的那个外来者,已经和苏言的灵魂融为了一体。 苏言的灵魂被捂住了双眼,他大张着嘴,被另一具灵魂捂住的双眼中缓慢流出来漆黑无比的血泪。 “杀了我……杀了我……” 谢槿奚猛地睁开双眼,重重地喘着气。 苏言挣脱了那道灵魂的控制,疲惫地蜷缩在地上。 “大师兄,我没救了……放弃我吧。” 谢槿奚一手捂着心口,紧闭着唇摇了摇头,蓦地,他似再也压抑不住般吐出了一口鲜血。 “大师兄,这、这是什么…?” 苏言的双手沾满了谢槿奚的鲜血,他抖着手,瞳孔震动着。 谢槿奚突兀地笑了一声,“没事,这两天照顾好你自己,君长老应该时不时会过来给你加固禁令,我有空了就来看看你。” “小言,别想太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出门前,还将苏言身上的血渍清理干净了。 谢槿奚告别苏言后,一个人去了瑶英殿。 他时间不多了,最后想来看看这群老朋友们。 瑶英殿内被打扫的很干净,谢槿奚找到熟悉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靠着玉碑,静静地坐了片刻。 苏言的识海难以恢复,昭云的尸体还未下葬,南杏落又一直昏迷不醒,柳长归被劫去魔窟后也没了消息。 长老们要撑扶起没了主心骨的上瑶宗,为真相奔波的重任就全落在他身上。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槿奚吗?” 他扭头望过去,是兰烬提着一壶酒来了。 “兰长老。” 她走到他身边,将酒壶里的酒往玉碑前的酒杯里倒了些。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谢槿奚摇了摇头,“长老怎么来了?” 兰烬坐在他身边,喝了一口酒。 “我偶尔会来看看他们。” 她束起长发,用手抚摸着玉碑上的刻字。 “想到以前的事,也总是会很感慨。不知什么时候起,你们已经长这么大,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了。” 谢槿奚也望向她手指抚摸过的地方。 “人总会走到结局的,不过他们快了些。”他苦笑着,“而我也快了。” 兰烬叹了口气,“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快点走。” “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谢槿奚没吭声,沉默地注视着沉默的玉碑。 “苏言,不。他身体里的另一部分灵魂给出的证词太完美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搜集不到那么多对你有利的证据。” “但是逃避不是我的作风。” 谢槿奚看向兰烬,“如果他们要来,那就让他们来。” “等到他们看到他们想看的,自然会明白莫须有的罪名是站不住脚的。” 兰烬有些着急了,虽然这小子平时也有些小滑头,可一涉及到原则问题就犟得十匹牛都拉不回来。 “可你知道他们的手段的,修协自柳长归走后就彻底沦落到他们手中了,而大部分人又被他们蒙骗,就连上瑶宗有些小弟子也觉得你……” “不用说了,兰长老。” 谢槿奚看着她笑了笑。 “至少你们是明白我的。” 再说了—— 谢槿奚抬头望向天,“这种能连天意都能被作假的世界,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他话音刚落,屋外便劈下来一道声势浩大的雷电。 谢槿奚笑出了声,“你看,假的就是假的,说他两句就急眼了。” 兰烬无奈地看着他。 “来之前我就知道我劝不了你了。” 谢槿奚耸耸肩膀,“没什么好劝的,如果要我逃跑,我宁愿和他们同归于尽。” “至于有什么后悔的……” 短短一瞬间,谢槿奚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少年时期的一腔孤勇,很多埋藏于心底莫名的情愫。 他想,如果再来一次,最起码要牵个手吧。 “噢对了,小落之前说如果他昏迷了,一定要我把这个给你。” 谢槿奚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咯噔一下,兰烬给他递来一张信纸,他打开前还摸了摸,确实只有一张。 “你不看看吗?”兰烬露出些柔软的笑意,“别害羞嘛,我又不是别人。”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张薄薄的信纸。 纸上写着: “明朝明朝待明朝。” “只愿卿卿意逍遥。” 屋外天光大亮,昭云和苏言已经起来了,却发现南杏落比他们起得更早,正在院子里练剑。 昭云大叫一声,“南杏落!你又要卷我们是不是!” “走!苏言!我们也不能落下!” 南杏落很酷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练自己的剑,一点都不管他们,把昭云气得直跳脚。 谢槿奚大梦初醒,他表情空白地躺在床上,满脸是泪。 第123章 过往 谢槿奚用手挡住眼,疲惫得叹了一声气。 自从瑶一后,他就再也没做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梦了,他还一度以为这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噩梦,但现在想想看,或许另有玄机。 连天会,冲击元婴,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却仿佛真的发生过的梦。 这一切好像一场巨大的浪潮卷向他,他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人要怎么预防很快就会忘记的梦境呢。 他起身,推开窗户看向在院子里练剑的苏言。 现在只能看好苏言,不让那个外来的魂魄进入他的身体。 至于梦里在瑶英殿发生的一切…… 谢槿奚揉了揉山根。 瑶英殿是上瑶宗的修士埋骨之地,不但有人定期打扫,有时还会组织弟子们去祭拜,听听前辈们的事迹。 但依照梦里看来,瑶英殿内还睡着他熟悉的人。 但这个画面很快便消逝了,谢槿奚只记得那一排冰冷的玉碑,还有他当时悲痛难忍的心境。 除此之外,他所记得的就只有那一句话了。 “明朝明朝待明朝……” 谢槿奚向外望去,南杏落已练了很长时间的剑,他额头盖着一层薄汗,看起来已初具少年侠客的英姿。 再反观其他两个人,这会儿拿着木剑都坚持不了多久。 他联想到这一世南杏落种种不一般的小动作,心下也有些不确定。 南杏落难道知道些什么? 可看他那样子,如果真想起来什么也不会主动要求睡在他屋里了。 谢槿奚抿着唇,挥袖离开了窗户。 他的身影即将从窗口处消失之际,南杏落终于停下挥剑的手,目光遥遥向这边望过来。 谢槿奚心境不稳,现在要修炼也修不进去一点,他随手抽出来一张纸,看也没看就胡乱写了一通。 那张纸条承载着他的灵力,从门缝溜出去晃晃悠悠地飘到他们三人面前。 南杏落捡起来一看,“今日不授课,你们自习,晚上我来检查。” 那张纸条上面的字有些乱,但笔走龙蛇间透出一股潇洒不羁之感,南杏落给他们看了一眼,十分顺手地将纸叠好,收进了自己怀中。 昭云坐在地上休息,那拿着木剑在地上画圈圈。 “大师兄让我们自习什么啊?” 苏言躺倒在地上,用剑指着天空中的太阳。 “修炼吧,我们现在才练气,无论怎么样,不能落下别人太多。” 他心中始终还是有一口气在,柳长归这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收他为徒,还有年纪轻轻就快要金丹的谢槿奚做他的大师兄,自己下面还有个师弟师妹。 他之前问过这俩人,如果按照年龄排序,那昭云应该是小师妹,南杏落才应该是二师兄才对。 所以柳长归让他来做二师兄,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无论如何,苏言都想为自己,为这些相信他的人争一口气。 南杏落也点点头,“苏言说得对,我们最起码要在大师兄晚上回来前再破一阶才好。” “行。”昭云将剑杵在地上,盘腿运功,迅速进入修炼状态。 其他两人也不甘落后,纷纷开始盘腿运功。 谢槿奚独自去了剑山山顶。 剑山山顶上只有柳长归的院子,他推门进去,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水,又在柳长归闭关的屋外静静坐了片刻。 他还是心不静。 论修炼,最烦的应该就是无法平心静气,若在这种状态下强行运功打坐,只会为心魔的滋生提供环境。 谢槿奚默念了几遍清心诀,不但没起作用,反倒让他更心浮气躁了几分。 谢槿奚轻啧一声,上瑶宗这几个长老全是光棍,谁也没法给他提供点什么建议。 再说了,他这种情况也没人能给他提什么建议。 他在柳长归的院子里来回溜达,烦不胜烦,干脆又去柳长归留给他的一书架剑谱那里找东西看。 谢槿奚毫无目的地看着书架,原本对他而言充满诱惑力的书架都变得平平无奇,他深吸一口气,靠着书架缓缓坐下来。 他的思绪又飘回了,他能记得的以前。 最早,是他对南杏落一见钟情的。 说是一见钟情其实也不准确,那更像是察觉到自己早已埋下种子的心动,只不过那时什么也不懂,甚至以为自己是馋自家崽的身子,暗暗唾弃了自己好久。 十八岁的南杏落已然长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年,当时他瑶五,南杏落瑶三,这几个孩子都被他养的很好。 那是他瑶四的年假,他唯一没和那群孩子一起过的一次年。 他得到了线报,跑出去蹲了两个月。 回来时,正好赶上他们瑶三开学。 南杏落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他笑眼弯弯地看过来,谢槿奚连挪动目光的能力都失去了,就这样定定地注视着他。 直到片刻之后,谢槿奚才恍然惊觉,他已经不能再用孩子来称呼了。 才两个月不见而已,南杏落竟然已经比他高了。 他和南杏落遥遥对望了一眼,南杏落和朋友们讲了几句话就要过来,谢槿奚脚步一顿,转身走了。 南杏落没有追过来,但是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长久地追随。 他太慌张了。 这种感觉就像对自己的崽萌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感,在察觉到自己动心的那一瞬间,那种背德感和羞愧感让他连心脏都差点停跳。 谢槿奚曾经从自己的角度深切思索过一次。 如果是柳长归,杜三七这种一手带大他的长辈,在某一天突然告诉他,“谢槿奚,我喜欢你”,他会怎么样。 谢槿奚只想了一刻,就浑身不适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接受不了。 那更别提南杏落了,在上瑶宗的这两年,只有自己和他们最亲,连长老都没怎么带过他们。 当时还算年少的谢槿奚还未诉说心意,就感觉已经失恋了一次。 而且随着年岁增长,南杏落长得越发出挑,那张脸出落地越发精致,桃花眼冷淡地睥睨着所有人,却越发勾人心魂。 正好那段时间,商业街的书肆开始流行冷面小公子的话本,南杏落完美地符合着话本子里的一切描述,有时候谢槿奚都怀疑,那些写书的就是他们上瑶宗内部的人。 从那以后,来剑山的弟子们成倍增长,只为了见南杏落一面。 谢槿奚便更少同他说话了。 第124章 你小子啊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喜欢上南杏落真是有违天理大逆不道,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群人太聒噪了,看到就烦。 谢槿奚那年便在自己院子里稳固金丹,没怎么出去。 偶尔昭云他们叫他一起去吃饭,他也婉拒了。 那时南杏落总是跟在他们后面,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看着倚靠在窗边的他,像是在观察些什么。 谢槿奚很少和他对上目光,总是淡淡扫一眼就收回去了。 那段时间里,各个长老也都察觉到他心气儿不顺,君宿弦甚至当着他的面算了一卦。 “缘分这个东西啊,你自己可要把握好。” 谢槿奚心下一咯噔,君宿弦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说如果他不抓住这点飘渺的缘分,他和南杏落之间就彻底没可能了吗? 他心事重重地拜别了几位长老,直奔自己的院子而去。 夜深了,院门口却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他看见那人后反倒放慢了步子,满脸复杂的表情被掩盖在黑夜之下,他没有走近,反倒是南杏落往前走了几步。 谢槿奚有些紧张,这是自他发现自己心意以来第一次和南杏落单独相处。 他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南杏落像是发现了他的后退,也没有再往前来。 他低着头,谢槿奚只听见他的声音传过来。 “大师兄,我最近惹你生气了吗?” 谢槿奚悄悄攥紧了五指。 “没有,说这个做甚?早点回去休息吧。” 一时紧张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以瞬移回去,反倒跟南杏落保持着距离,想要绕过他回院子。 南杏落挪了两步,站在了院门中间,这下无论谢槿奚怎么绕都必须经过他身边了。 “那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谢槿奚多想不管不顾地冲他大吼一句“踏马的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是那么多人在你身边我又很生气啊”,但是他说不出来。 他怕南杏落会觉得他恶心,会觉得他脑子不正常,这样下去他们连最普通的师兄弟都没法做。 谢槿奚也只比南杏落大了三岁而已,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有别的更好的处理结果,换成现在的他再去想这件事,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幼稚得可怕。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谢槿奚靠在书架上,缓缓睁开了眼。 他当时别过了眼去,对南杏落说。 “我只是……” 生气?他有什么理由生气,那是南杏落的朋友,是他的社交自由,而他只是南杏落的大师兄。别说大师兄了,就连亲爹亲娘都不能管自家孩子和谁交朋友,交了多少朋友吧? 嫉妒?他能嫉妒谁,他是南杏落的大师兄,他去嫉妒南杏落的朋友,这像话吗?这话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吃醋? 他有什么立场,用什么身份吃醋? 谢槿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唇。 “没什么,让开。” 南杏落倔强地看向他,“你今天不告诉我理由,我就不让开。” 他本身就心浮气躁,偏偏这个始作俑者还要找上门来,可迁怒这个行为他做不出来,只好自己跟自己生气。 谁知南杏落看他看着看着,眼睛里就流下两行清澈的泪,在月光下泛着清透的光泽。 南杏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哭。 谢槿奚的心里遭受了极大的震动,他一面觉得难不成真是自己这段时间做得太过分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南杏落哭什么,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他了。 随后迟钝地反应过来,欺负南杏落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他叹了口气,“我没有不想理你,只是这段时间我有些…心烦,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南杏落平静地流着泪,他从来都是这样,哪怕哭泣也不吵不闹,没什么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吸鼻子声。 “我不信,除非大师兄像以前那样抱抱我。” 谢槿奚都想给他跪了。 他做足了准备,上前两步僵硬地将南杏落抱在怀里,温热的躯体,熟悉的气味,结实的胸膛,无一不让谢槿奚神魂动荡。 南杏落紧紧拥着他,将头抵在他的颈窝。 呼吸打上来,谢槿奚有些怕痒地躲了一下,却被南杏落追着黏上来。 “大师兄如果不喜欢他们,那我明天就告诉他们不要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贴在谢槿奚耳边说的。 谢槿奚还没缓过神来,片刻后才迟钝地回应,“什么?” “因为我喜欢大师兄,所以不想让大师兄不开心。” 后面南杏落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满脑子只有南杏落的声音重复着。 “因为我喜欢大师兄。” 谢槿奚脑中轰得一声,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说……说什么?” 南杏落放开了他,握着他的肩膀同他四目相对。 “因为我喜欢大师兄,像家人一样地喜欢。” 谢槿奚能看见他眼中透亮的,干净的光。南杏落的眼中倒映出他的面庞,他又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眼中的震动、欣喜、和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 但南杏落的眼中干干净净的,只有纯粹的依赖。 人生嘛,就是这样的。 总是会有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谢槿奚停摆的大脑终于运转了,他心念微动,转瞬便从南杏落怀里消失,躺在了自己的榻上。 而门外的南杏落怀中空无一物,他缓慢站直了身体,不加掩饰的目光流露出比谢槿奚更为深厚的感情,他一直注视着谢槿奚的房门,轻轻叹了声气。 “大师兄真是胆小鬼。” 思绪回笼,谢槿奚看着屋外澄澈的天空,很想回去揪着南杏落的衣服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明朝明朝待明朝”,什么“卿卿”的,都是上哪儿捅咕的这些话。 感情的事他倒也没太纠结,这小子这辈子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跟他亲近的都让他有点害怕了,上辈子最起码还是他们彼此都相处了很久,那小子才开始整这些花活的。 不过没这辈子整得这么花就是了。 谢槿奚再次叹出一口气,要不改天去合欢宗问问算了…… 第125章 无痛当妈了咱也是 谢槿奚走后,院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南杏落几人各回各屋,专心致志地运功修炼。 他们现在基本上都是练气二阶,都打算今天再突破一阶,等谢槿奚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南杏落吸收灵气之际,莫名进入了一个玄而又玄的状态。 他浑身木灵力暴涨,周身围绕的气息都变成了极浅的绿色。 而处于灵气风暴中心的南杏落,本人却没有任何不适。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一颗种子,有人以天地灵气养育他,又似乎变成了一颗巨树,一到某个季节,树枝上便坠着沉甸甸的花苞。 似乎有人为此而感到喜悦,他心中便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枝头的花便开得更盛了。 南杏落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他私下里问过昭云和苏言,他们俩倒是没觉得自己变成树,只是觉得偶尔能变成天地间的一份子。 后来谢槿奚才告诉他们,这只是“入境”了。 修士间只有少部分灵根极其出众的人会在修炼中进入“入境”的状态,说明白一点,就是和天地共生,与天地同频。 这种状态极其难得,有些人可能修炼一辈子都难以感受到“入境”的玄妙滋味。 当然,现在的南杏落他们还不知道。 南杏落似乎要比谢槿奚更受灵气的喜爱,灵气几乎全涌去了他身边,而他对灵气们的味道也很熟悉。 这种感觉就像外出已久的人们回到家乡后,一闻空气中的味道就知道这里是生养自己长大的故乡。 这使南杏落的修炼更如鱼得水了几分。 夜晚降临,南杏落自修炼中脱离出来,他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酸涩的腿肚。 与此同时,昭云和苏言的房门也纷纷打开,他俩都打着哈欠捂着肚子,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着。 “好饿!” 从厨房中飘来浓郁的饭香,三个馋猫猫猫祟祟地挤在厨房口,看着里面谢槿奚忙碌的身影。 “修炼完了?” 谢槿奚没回头也知道是这三个饿死鬼,他一揭锅盖,浓厚的白色雾气升腾而起,将他的睫羽都染上了一层水渍。 “大师兄,我们今晚吃什么啊?” 昭云背着手一跳一跳地走进来,被谢槿奚轻轻推了一下肩膀。 “桌子上等着,小心一会儿给你烫着了。” 三人乖巧地拿着碗筷落座,南杏落还帮谢槿奚拿了他的那份。 等锅里饭菜出锅,几人这才看清,谢槿奚给他们做了一大锅菜。 “大师兄,这个叫什么?” 苏言好奇地张望着,锅里有土豆,青椒,灵肉,还有其他配菜,满满当当一大锅。 谢槿奚撑着桌子想了一会儿,“土豆烧灵鸡?” 没纠结多久,谢槿奚又取了个干净的饭勺出来。 “你们吃饭还是吃面?吃面的话就等一会儿加进去拌着吃。” 饭桌上没人吭声,谢槿奚插着腰无奈地看过去,“你们不会都想吃吧?” 随后,他看到了三个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的脑袋。 他只好一人先盛了浅浅一碗饭,这大晚上的主食配主食,也就得亏他们还在长身体,还没筑基需要吃饭,这要换成谢槿奚,他肯定是吃不下这么多的。 又是米又是面的,这不得吃积食了。 他夹着菜慢条斯理地吃着,其他三人饿了一下午,哐哐几下就将饭炫了个干净。 眼见那一大盆菜下去不少,谢槿奚才将已经过好水的凉面加进去。 面条是他自己擀的,用凉水一过,更为劲道爽滑,再配着微辣又充满肉香的汤汁,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三个半人——谢槿奚是那半个,将一大锅土豆烧灵鸡吃得干干净净,就剩了浅浅一个汤底。 谢槿奚看得叹为观止。 还是年轻好啊,吃嘛嘛香。 这三人吃得肚滚溜圆,一个个瘫在椅子上起来都困难,昭云更是吃得有点晕饭了,差点吃到一半睡过去。 “别发愣,先运转心法把今天吃的灵肉消化了,不然灵气没有转换为灵力,在你们肚子里乱窜,到时候可别疼得哎呦哎呦的来找我。” 谢槿奚交代完便去收拾饭后狼藉,他的水灵力已能随心控制,几乎不用怎么动手,很快就将锅碗瓢盆收拾的干干净净。 眼见那三个都还算听话,全坐在椅子上运转心经,谢槿奚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终于不会有下一个闻子都从茅厕出来说他要一肚子屎的爆了。 眼见他们还需要一会儿时间,谢槿奚便先去做了利于消化的梅子汁。 那是从杜三七药园子里薅来的梅子,经过医门弟子的几代研发,现在不仅吃起来酸甜得宜,汁水充沛,甚至还兼具了帮助消化等等功能。 总之,没有什么东西是医门培育不好的。 如果有,那一定是它不好吃。 三人吸收结束,面前便挨个放了一杯梅子汁,淡红色的果肉汁水看起来格外诱人,昭云捧着杯子,眼睛亮亮地看了一会儿。 “大师兄的手艺比我娘还好!” 被照顾妥帖的苏言有一瞬间又感觉自己回家了,在这里累是累点,可谢槿奚确实没让他们吃过一点苦。 梅子汁酸甜可口,喝进嘴里甚至还有几分回甘,不知道谢槿奚是不是还加了其他材料,风味非常充足。 苏言沉默半晌,一抹眼角。 “大师兄简直就是我的第二个娘。” 南杏落则一直垂眸小口小口喝着梅子汁,没怎么吭声。 昭云嘁了一声,梅子汁将她的嘴唇染得红红的,“我先说的,大师兄先是我的娘再是你的娘!” 苏言也跟她争上了,他放下杯子,很有条理性地跟昭云掰扯,“我是二师兄,大师兄应该先是我娘才对。” “我的!你不能什么都按辈分算!你这是耍赖皮!” “不行,为什么不按辈分来,就按!” 刚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消消食的谢槿奚半天没听见里面的动静。 众所周知,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刚往回走了两步,便听见厨房内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我娘!大师兄是我娘!” “我娘!苏言你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站在门口的谢槿奚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什么时候无痛当娘了? 第126章 初入金丹 昭云和苏言没闹多久,就被他们口中的“娘”赶出去消食了。 几人在剑山上溜达了一圈,谢槿奚带着他们去了趟山顶,带他们看看柳长归养的一院子花花草草。 他们出了院子便直奔山头而去,剑山的山顶在夜晚能看到一轮饱满又明亮的圆月,苏言累得躺在地上,抬头望着夜空中悬挂的一轮明月。 “大师兄,师父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昭云和苏言吵起来那真是能吵得天崩地裂,好起来那也真是天下第一好。 苏言刚问完,昭云便在后面跟着问,“我也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师父啊。” 谢槿奚想了想上辈子的事儿,“差不多……每年年关附近,师父都会结束闭关出来一段时间,然后再回去。” 至于柳长归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也躺在几人身侧,两手交叠放到脑后。 “你们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云想到了他们和柳长归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柳长归通身自带一股仙人般的气度,只不过被那身黑袍一压,还显出了点儿人气,他又不怎么说话,配上那张总是挂着冷淡表情的脸,俊则俊矣,但绝对能把小孩子吓哭。 “我觉得,师父挺好的。”昭云从旁边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咬着甜甜的草根,“虽然我们也没和他待多长时间,他也不怎么说话,但我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的拿我们当徒弟看的。” “这还有什么真的徒弟假的徒弟。” 苏言侧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好吃吗?” 昭云便从旁边又拔了根递给他,“甜的,你小时候没吃过吗?” “我的意思是,我能感受到他对我们是真心的,不像有些话本子里的师父,收了徒以后就一直对他们不好。” 苏言学着她的样子将草根咬在嘴里,听见昭云这话也点了点头,“那确实,虽然他回来直接把我们丢给了大师兄。” “说起来都怪你。”苏言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肯定是你抱着那个脑袋吓到师父了。” 昭云便不甘示弱的用脚踢他,“师父他都没说什么,哪有你说话的份。” “嘿!” 昭云和苏言又推搡了起来,两双脚踢来踢去,好像这样幼稚的打闹永远都不会让他们厌烦。 谢槿奚稍稍侧着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南杏落。 “小落,你呢?” 南杏落抬着头,月光洒下来,落在他笔挺的鼻梁上。 “我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或许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他的声音很轻,像随时就能消散在晚风里。 不会的,无论是柳长归还是他,都不会让他们流浪的。 谢槿奚望向南杏落,在心里默默想着。 或许这也是天命的好处吧,就算这辈子柳长归带回来的孩子不是他们,他也会去把他们找回来的。 毕竟在谢槿奚的心里面,他们三个无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只要灵魂是他们三个,谢槿奚就永远是他们的大师兄。 这件事,就算天道强制改了天命,在谢槿奚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个念头一出来,谢槿奚感觉自己身上的那道坎好像有所松动。 薄云遮月,但月光仍然如水,如练。 他坐起身,闭眼感受了片刻。 “小落,你先带着他们回去,如果要等我的话就离我们远点。” 三个孩子纷纷坐起来看向他,“大师兄,你怎么了?” 谢槿奚双手起式,运转心经。 便在此时,三人都听到天际传来隆隆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暗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闪电。 “我要破筑基冲金丹了,雷劫会比较大,你们躲远点,不要被波及到了。” 三人还未应声,便被一道灵力柔和地拦在了外面。 抬头一看,原来是杜三七和其他几个长老都来了。 “你们三个想看的话就在我旁边看,他们几个去给槿奚护法。” 杜三七抬手一挥,一道散发着墨绿色光芒的结界便罩在了他们身边。 而君宿弦,玉浅和兰烬,则纷纷坐在谢槿奚不远处为他护法。 谢槿奚则独自一人坐在山尖,月亮宛如皇宫壁上镶嵌的夜明珠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突破关窍了,往日都是灵气自发地钻进他的身体里,虽然少了很多修炼需要的磨难,但如果不需要吃苦,他从来不会自找麻烦 谢槿奚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 而在他的体内,灵力如龙蛇般游走,每一次运转都带动着周边的空气微微颤动。 他的呼吸与天地间的脉动渐渐同步,仿佛成为了这世界的一部分。突然,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从谢槿奚的丹田内爆发出来,剑山这片地界都为之震颤。 谢槿奚的内心涌动着激动的波澜,他知道,这是金丹即将成型的征兆。 他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丹田之中。在那里,一个微弱的光点开始闪烁,它吸纳着谢槿奚体内的灵力,以及外界围绕在他身边的灵气,逐渐壮大。 随着金丹的凝聚,空气中的灵力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形成了一个个小旋涡,疯狂地涌向谢槿奚的丹田。 紧接着,谢槿奚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丝毫不敢放松,因为金丹的成型需要绝对的专注和控制。 在谢槿奚的金丹即将完全凝聚的那一刻,天空忽然风云变色。天际迅速聚集起层层叠叠的黑云,雷声滚滚,宛若天地的怒吼。 这便是雷劫,每一位修士在突破至金丹境界时都必须面对的天地考验。 谢槿奚能够感受到外界传来的压迫感,内心不由得一紧,但随即又被坚定的信念所取代。 他知道,只有经历了雷劫的洗礼,他的金丹才会更加纯净,他的修为才能更加稳固。 面对其他的敌人,他才能有更多的保障。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翻滚的雷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金丹在他的丹田中旋转,释放出一股强大的气息,仿佛在与天雷抗衡。 第一道雷电划破天际,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劈向谢槿奚。他不闪不避,全身灵力涌动,化作一层护体结界,硬生生地接下了这道雷劫。雷电之力在他的身体上游走,淬炼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和筋骨,同时也淬炼着他的金丹。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雷电接连而至,每一道都比前一道更加猛烈。 终于,第九道雷劫落下,这是最为恐怖的一击,几乎将天空撕裂。谢槿奚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灵力汇聚于金丹之中,迎向了这最后一道雷劫。两者碰撞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雷光消散后,他的金丹更加璀璨夺目,谢槿奚的修为在这一刻彻底稳固,他成功渡过了雷劫,成为了真正的金丹修士。 这一刻,大道之门才算彻底对他开放。 第127章 金丹 金丹已成,谢槿奚却并未停止运功。 他将深入体内的雷劫之力顺着经脉反复推动吸收,直至一切平稳,他的识海内又恢复一片平静后,他才站起来。 他一动,一身泛着焦味的黑色渣渣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的身体像经历过一次彻底的重塑,不但个子长高了些,就连五官面目也变得更为立体精致,真正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一旦步入金丹后,修士们以后的面容便会一直停留在金丹时期,除非他们自己想要更改成符合自己年龄的样子。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黑渣,也还好上瑶宗的内门弟子服都相当一套特质的防具,不但能随着主人的身量改变大小,连金丹雷劫都能抗住。 不然谢槿奚被这一连九道的雷劫劈下来,不但小命不保,恐怕连衣服也要不保。 谢槿奚站在原地,伸出五指。 他体内的每一条灵根都得到了相同程度的淬炼,金丹期的修士甚至不用掐诀念咒,只在心念一动间,便能呼风唤雨,招云使雾。 谢槿奚这辈子的金丹期,足足比上辈子要快了两年。 上辈子他相当于瑶五才将金丹稳定下来,而现在呢。 他才刚刚进入瑶三。 这种实力的巨大提升让他都感觉有些不真切了,谢槿奚看着自己的手,很没有实感似的握了握。 与此同时,君宿弦,玉浅和兰烬都纷纷站起来走向他。 “你这小子!我就知道你可以!” 玉浅从背后一把揽住谢槿奚的脖颈,握着他肩膀晃了晃。 “才瑶三就到了金丹!你不是金丹天才谁是!” 谢槿奚勉强站稳了身子,“玉长老,你太夸张了。” “这不夸张一点怎么对得起这么牛逼哄哄的你啊。” 兰烬跟在后面,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都是你应得的。” 君宿弦揣着手站在后面,“退一万步来讲,你真不能拜我为师吗?” 谢槿奚抽空回头对他笑了笑,“抱歉啊君长老,虽然你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我的师父,但我拜师还是只认定宗主一个人的。” 君宿弦对天叹气。 柳长归到底是什么命,从哪找的谢槿奚这种人做徒弟。 而在他们后面,杜三七带领着昭云他们旁观了全程,他们三个则是第一次认识到了强大修士逆天而行所要付出的代价。 在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昭云和苏言就已经紧张地眼都不会眨了,捂着嘴一直在小声尖叫。 哪怕在结界里面,他们也能感受到天雷降下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更别提要承担这一切的谢槿奚了。 南杏落则双眼眨也不眨地望向那道在雷劫中越发坚毅的身影,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大师兄很厉害,年少有为,虽是五行杂灵根,却要领先其他单灵根的修士们一大截。 往日里谢槿奚又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不是在花园赏花,就是在教他们习武,很少有时间见到他修炼。 这事过后,南杏落才知道原来修士们的实力都是需要反复捶打,不断历经磨难才能通往大道的。 等到九道雷劫结束,南杏落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雷劫的威力比他想象的更大。 光是看着,他几乎就已经要被雷劫喝退,设身处地一想,他不觉得自己能承受得住这九道雷劫。 等到一切消散,夜空中的黑云缓慢退去,他才回过神来。 “长老,这……” 苏言指着恍若无事的谢槿奚,迟疑地看向杜三七。 “孩子,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一段旅途,大道漫长,在修炼的旅途中,我们不仅要与天搏斗,更重要的,是与自己搏斗。” “与自己搏斗?” 昭云不解地看向他。 “对。”杜三七的眼神十分和蔼,他摸着苏言的脑袋,抬头望向那边与谢槿奚拥抱在一起的长老们。 “与自己的本能搏斗,与自己的理性搏斗,与自己的心性搏斗。” 杜三七罩在他们周边的结界已经消失了,南杏落迫不及防的向外跑去,杜三七叫也叫不住他,只能带着苏言和昭云他们也往那边走过去。 “大师兄!” 被簇拥在众人中的谢槿奚听见叫声,遥遥向这边望过来,他眼里还带着笑意,更显得整个人温润了几分。 “小落,快过来。” 急匆匆跑来的南杏落慢慢停住了脚步,他停在不远处,看着整个人似在发光般的谢槿奚。 离得远了其实还不容易发现什么,走近了才能观察到,谢槿奚身上的一股气息几乎要满溢出来。 南杏落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他比以往要更想接近谢槿奚了。 君宿弦走到他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也能感觉到吧?” “什么?”南杏落抬起头,却只能看到君宿弦的下颚线条。 “他身上的‘神性’,越来越强了。” 君宿弦的眼睛似乎比以往要更黑,更沉,南杏落害怕的往后退了半步,肩膀却被君宿弦扣得更紧了。 “祂和这世间真实的的一切,都因为他而诞生……”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身后的杜三七神情温和地拍在了肩膀上。 “老君啊,又犯病了?” 君宿弦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那种莫名的情绪便渐渐消失了。 杜三七冲南杏落悄悄挥了挥手,南杏落便顺利地冲到了谢槿奚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大师兄!你没事吧!” 玉浅和兰烬对视一眼,纷纷怪笑着走开了,将地方让给了这师兄师弟俩。 谢槿奚刚突破,正是心情最舒畅的时候,现在就算是连天会的人来了,谢槿奚也能笑眯眯问一句你们怎么还没死然后再打死他们。 南杏落正要开口说什么,他身后便又跑来了其他两个人。 “大师兄!” “大师兄你没被雷劈死吧!” 最后喊出声的昭云被南杏落瞪了一眼,昭云捂着嘴,很是自觉的呸呸呸了几声。 谢槿奚将他们三个一抱,“走,大师兄带你们去玩。” 他话音一落,鹊知风便自他腰间脱出,变大几倍停靠在了他们身边。 “你们注意安全,这三个还没筑基呢。” 看谢槿奚兴奋的这个样子,杜三七也不好再阻止他,只是跟他交代了一番安全事项,便让他们出发了。 “就是就是,筑基前可是会摔死的啊——杜三七!你踩我干嘛!” “不踩你踩谁?叫你嘴欠!” 在一片嬉闹中,他们乘着变大数倍的鹊知风,一路窜进了云霄。 第128章 瑶一结束 谢槿奚筑成金丹那天,带着他们在天空中溜了好一阵才回去。 直接将这三个人溜得馋都馋死了,自那以后就成天叫唤着要学御剑,要去天上飞。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谢槿奚也烦了。 谁成天有空带这群孩子上天飞啊!又不是闲得慌! 谢槿奚金丹之后,对各种已经掌握的技能可谓更熟能生巧了几分。 在制作玉牌的过程中,更是比之前要头脑清醒了不少了。 他甚至在某次和闻子都他们的聚会中直截了当地点出了他们需要地阵法,直接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为他们减少了更多需要在阵法上试错的时间。 又因为五行灵根的增长,他连治愈之术都精通了不少。 这等天赋更是看的顾迟晚和章驰柔目瞪口呆。 他们好像才是符门和医门的弟子吧! 而君宿弦在此之前说要招的“援天队”也已经发了公告出去,吸引了不少弟子来看。 许多之前参与过讨伐刘傲天之事的弟子纷纷心动,但一看后面的要求,全都熄了火。 要求:元婴小队。 天杀的,他们筑成金丹都已经很不容易了,这要等他们筑成元婴都不知何年何月了。 但这事也不急,连援天队的队长谢槿奚也不过才刚刚突破金丹而已。 虽然人家瑶三就已经金丹了,哈哈。 这事更是令整个上瑶宗都陷入了一阵内卷风波,在外奔波的修士们听说了这回事儿,也纷纷找了个洞府坐下就是练。 每天上瑶宗的弟子们除了上课就是互相问一句“你今天修炼多少了?”,搞得整个瑶一的新弟子也人心惶惶的,担心自己落下进度。 其他的那些学长学姐们比不了,他们也就只能和同级的弟子比比了。 虽然昭云他们三个不用去主峰上课,但还是被谢槿奚看得很紧。 自从他金丹之后,对他们的严厉程度可谓更上一层楼。 平时私下打闹倒也还好,谢槿奚仍然是那个大师兄,可只要一上起课来,谢槿奚就发疯了,癫狂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没事不是让他们挥剑两百下,就是让他们必须在某个时间点前突破。 按照谢槿奚的话来说,他们都不是笨蛋,只不过少了点勤奋罢了。 而一旦昭云他们开始被谢槿奚逼着没卷了,他就轻松了。 没有课业,孩子们又被他管得严,每天除了看着他们修炼之外就没什么事了,这可不就让他闲下来了。 修炼也不用他自己修,自金丹之后外界的灵气更是迫不及待地往他身体里钻,像是这广袤天地间的灵力本来就是他的,而他只不过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谢槿奚坐在花园里刻着玉牌,一边看着勤勤恳恳打坐的三个人。 倘若岁月能够慈悲地暂停其匆匆的步伐,哪怕是须臾之间,那么这一刻的安宁与圆满将被赋予永恒的色彩,镌刻在他心灵的最深处。 然而,时间从未为任何生灵停留,它冷酷地催促万物向前推进,这正是生命的本质所在——无论多么绚烂的瞬间,所有人都只能选择珍惜眼前,然后坚定地迈向未知的明天。 似乎只是一转眼间,南杏落他们就已经结束了瑶一这段匆忙却充实的旅途。 从春天的生机勃发到冬天的沉静凝练,四季不仅仅是自然界的变迁,更是修仙者心境与修为的映照。 春日百花争艳,祥云翩翩起舞,他们在这生机盎然之时初来上瑶宗,感受世界的真实样貌。 夏日骄阳似火,他们任由汗水浸湿衣裳,在谢槿奚的指挥下磨砺着意志。 秋日枫叶飘落,他们便在落叶纷飞的山道漫步,观察着生命的荣枯,体悟着万物归根的道理。 冬日白雪皑皑,他们凝视着飘落的雪花,体会着即将到来的节日氛围,欢度属于他们的春节。 今年本应是他们在剑山内自己过的,但考虑到昭云他们是在上瑶宗过的第一个年,谢槿奚还是带他们去主峰凑凑热闹。 闻子都他们一听说谢槿奚今年不私下过了,都纷纷叫着真没劲,结果还是屁颠屁颠跟着过去了。 几人聚在一起找了个位置,有人认出谢槿奚,不断过来找他敬酒喝。 谢槿奚喝到一半酒有些乏了,这也是他不爱来主峰过年的原因。 他更宁愿三两好友相聚,大家闹闹腾腾的,也别有滋味。 似乎是看出谢槿奚的不耐烦,在下一个人来给谢槿奚敬酒的时候,南杏落拿着酒杯子帮谢槿奚挡开了。 “大师兄不能喝了,我来替他喝。” 那人还不至于劝小孩喝酒,眼见南杏落似乎端着酒杯正要一饮而尽,而身后杜三七的目光逐渐变得滚烫,那人忙摆着手说不用不用,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这事一过,大家也没兴趣看看台上的表演了,谢槿奚跟君宿弦打了个招呼,带着一大帮人“偷偷”溜走了。 回去的路上,谢槿奚的酒劲儿被晚风吹散了不少。 其实他是可以用灵力将酒液都逼出来的,但那也太没劲儿了。 他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第一个敬酒的人。 再说了,一年到头也就今天能肆无忌惮地喝酒,但是这酒喝的不快活,不像跟闻子都他们喝酒,在主峰还要应承别人。 他手上还提着壶顺来的酒,边走边喝,结果脚下不稳,趔趄地歪了一下,给一众人吓得不轻。 谢槿奚好笑地看着他们,“不是,我就喝点酒至于吗?” 闻子都面色慌张地指了指他的后背,谢槿奚喝得面色潮红,身子歪斜地扭回去一看。 谢槿奚酒劲儿醒了大半。 来人一身黑衣站在道路尽头,目光凉凉地望过来。 谢槿奚哈哈一笑,“师父!过年好啊!” 第129章 柳长归出关 谢槿奚一出声,其他几人也看清了前面儿站着的那个恍如天仙般的人。 闻子都他们大气不敢出,昭云则蹦蹦跳跳地来到柳长归面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看得闻子都倒吸一口凉气。 “师父!你终于出来啦!我跟你说噢我和苏言还有南杏落都快筑基啦!怎么样,我们厉不厉害!” 柳长归垂着眼,在昭云脑袋上摸了两下。 他身旁的云慢悠悠变了样子,“真厉害。” 闻子都几人大气都不敢出,冲着柳长归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宗主好!” 被柳长归摸脑袋摸到一半的昭云感觉头顶上的手顿了顿,她抬头看着柳长归想,师父也会被吓到吗? 柳长归依旧如千年不化的冰一般,对着闻子都几人垂了垂眸。 有时闻子都也会想,比起冷酷的南杏落来说,柳长归才算最冰冷无趣的一个,若要按照当下许多话本子的剧情来看,为什么没人选择融化更为冷淡的柳长归呢。 又是师徒,又是这么牛逼哄哄的大能,这不直接叠满了那些人最喜欢的要素吗。 不过闻子都也只敢想想,他是肯定不会对柳长归起这种心思的。 再退一步讲,能对柳长归起这种心思的人是什么好人吗? 要知道在修士家族,柳长归那可是能止儿啼的形象啊! 哪个孩子从小没被爹娘举着录下柳长归的影像石恐吓过,那真是童年都不完整。 闻子都就深受其害,他第一次在上瑶宗看到真的柳长归的时候,差点吓得腿都软了,全凭着一股毅力支撑着,后来更是,每次见柳长归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他一手拉着章驰柔,冲着柳长归谄媚一笑,一溜烟跑回了谢槿奚的院子,嗙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谢槿奚还有点上头,看到柳长归是醒了会儿,但抵不住酒精烧得他脑子晕晕的。 “哎!闻子都你跑什么啊!柳长归会吃人吗?” 他眯缝着眼,跟昭云一块儿去拉住了柳长归的衣服。 “师父你说话啊师父——” 后面的陶听竹和顾迟晚纷纷捂住了眼,两人匆匆对着柳长归一行礼,也匆匆跑回去了。 这下子就只剩这师徒几个了。 苏言拉住了柳长归的另一只衣袖,“师父,你也陪我们过年吗?” 柳长归看着干脆抱着他腿坐下来的大弟子,又看看一边牵了一条袖子的老二和老三,缓缓闭上了眼。 老大才刚金丹,瑶三金丹真的不得了了,少年天才啊,这个打不得。 老二呢,这孩子就是他们几个里面最爱哭的,这一打他,柳长归今晚就别想睡了。 老三呢,这孩子一细皮嫩肉的姑娘家家,这个也打不得。 那个老小呢,老小又没惹什么祸,他打老小做什么。 柳长归深深叹一口气,揉了揉山根。 他该拿这个师门怎么办。 这几个弟子毕竟都是他自己说跟他“有缘”的,也不能因为其他事儿他看不上眼就不要了吧。 那他也就不是柳长归了。 他动了动腿,先把抱着他腿边哼唧边喝的大弟子踢起来,谢槿奚迷迷瞪瞪地看他一眼,脑子一抽风,突然想到他还要在几个孩子面前维持人设。 于是谢槿奚便将酒壶当作扇子,啪啦一甩,要不是柳长归退的快,真能溅他一身酒。 他呼啦呼啦扇着酒壶,踉踉跄跄站起来。 南杏落十分乖巧地扶在了他身旁,生怕他摔了。 柳长归牵着剩下两个人的手,跟在谢槿奚后面回了他的院子。 院子内,闻子都几人已经支起了桌子,准备和大家吃一顿年夜饭。 谢槿奚的庭院在近些日子的打理中如同一座被翠绿藤蔓缠绕的庭院,在今夜的月光下,被点缀得如同仙境一般。 一张巨大的灵石圆桌,在章驰柔和顾迟晚的巧手下,被装饰得宛如天庭盛宴,桌上摆满了由各种珍稀灵草、灵肉烹制而成的佳肴,每一样都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和诱人的香味,令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随着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明月缓缓升起,洒下了柔和的银辉,将整个庭院映衬得格外美丽。 后来的谢槿奚和柳长归等人陆续踏入这片院落,他们或是身披纯黑的长袍,或是腰间佩戴着锋利的鹊知风,每个人的面容上都洋溢着难得一见的轻松与适宜。 他们围绕着圆桌坐下,彼此间交换着新年的祝福,分享着过去一年在修行道路上所经历的风风雨雨。 一声悠扬的古钟声响起,他们举杯共饮,杯中美酒在月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 众人品尝着一道道蕴含着天地精华的美食,谈论着未来的修行计划,偶尔还有人讲述一些在修行途中的趣闻轶事,引来阵阵欢笑与掌声。 这一年内,闻子都他们几人的生活也格外精彩。 在这个凡人接触不到的世界里,他们虽然平日里各自修炼,但今夜,他们放下了一切仇怨与不得志,沉浸在这份一年一度的团聚时光中。 院子内的氛围温馨而祥和,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来自同伴的温暖与支持。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他们不仅仅是修仙路上的同行者,更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挚友和亲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愈发深沉,但院子内的欢声笑语却愈发吵闹。 他们在月下举杯,许下新年的宏愿,期待着在新的一年里能够突破极限,达到梦寐以求的境界。 同为上瑶宗弟子,众人始终坚信,只要心中怀揣着对大道的执着追求,手握着斩妖除魔的利剑,就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宴席间,顾迟晚讲述了一段她在完成玉佩之后,前往东海之滨遭遇水族异兽的经历,引得众人侧耳倾听。 闻子都则以一段关于山中灵猴偷窃灵药的趣事,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柳长归作为谢槿奚几人的师父,不时点评一下弟子们的修行进展,给予鼓励与指导。 随着夜色的加深,庭院中的灯火愈发显得温暖而明亮。 他们便在这样的氛围中,享受着美食,更享受着彼此间深厚的情谊。 众人知道,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艰难,有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相伴,任何挑战都不足为惧。 第130章 团圆夜 他们的心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养,也为新一年的修行之旅注入了无限的动力与勇气 宴会还在继续,喝上兴头的众人开始互相探讨修行的难题,交流心得,甚至有人提议进行一场小型的比试,以增进技艺。 于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在酒劲儿的簇拥下,谢槿奚站起身来,模仿陶听竹的“醉刀”,表演了一番“醉剑”,他手拿鹊知风,脚下虽踉跄,却不失风度。 在这样的欢乐与和谐中,他们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所有人都明白,尽管修行的道路孤独而漫长,但只要有了同伴的支持和鼓励,就能够更加坚定地走下去。 这场年夜饭不仅是一次味觉的盛宴,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它让每一个人都深刻体会到了团结的力量和友谊的珍贵。 夜色渐沉。 当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开始闪烁时,众人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次难忘的聚会。他们在月光下相互道别,带着满满的收获和对未来的憧憬,准备在新的一年里各自踏上了新的旅程。 而那座被月光和欢笑包围的庭院,也成为了他们心中永远的美好记忆,激励着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前行,勇攀修仙之路的高峰。 众人喝了个尽兴,今年医门的第一内门弟子也给他们留了仙人醉,在饭桌上,就连柳长归也被劝着喝了不少。 他长发微散,如白玉般的手指拿着酒杯,眼中带了些笑意,看着这一桌胡闹的人。 整张桌子上,也只有南杏落没喝多了。 他被喝多了的大家委托了重任,负责带着苏言和谢槿奚他们回屋睡觉,而闻子都他们,则在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睡。 南杏落先扶了昭云和苏言回去,这俩小孩儿可不比别人清醒半分,一看柳长归和谢槿奚都拿着杯子喝,也纷纷吵着闹着要抿一口。 说好了是抿一口,抿着抿着可就停不下来了。 昭云被南杏落扶回房子的时候还嚷着爹啊娘的,南杏落没管,把她放在床上就打算去抗下一个苏言。 至于谢槿奚? 他出去的时候谢槿奚还在和陶听竹拼酒呢,这俩人仿佛将一年的疲惫都放在这一天解决了。 玉牌他们早在这个学年中期就制作好了第一批,但要下个学年才开始正式发售。 原因是,谢槿奚想让陶听竹先打些名头出去。 陶听竹也没辜负谢槿奚的希望,他们刀门的人都怕麻烦怕得紧,若要说哪个山头是每年最少用纸鹤传音的,除了人丁稀少的剑山之外,一定就是刀山了。 因此陶听竹在“不经意”间,使用玉牌和谢槿奚传音被刀门的人看到后,事情就变得越发不可收拾,如今他们的订单甚至远远超过了谢槿奚第一批订好的量。 年关过后,连闻子都都要去收购新的白玉了。 作为创始者的谢槿奚别提多高兴了,这才在饭桌上拉着陶听竹喝了一杯又一杯。 等到南杏落把苏言也送回去,出来一看,柳长归已经走了。 桌上只剩下了独自撑着腮帮子发愣的谢槿奚,还有睡得东倒西歪的有请下一组的组员们。 南杏落沉沉呼出一口气,去拿走了谢槿奚的酒杯。 “大师兄,该回去休息了。” 本来在上瑶宗内部聚会就喝多的谢槿奚,这下别提有多醉了,被南杏落拿走杯子的时候,他还双目呆滞地看着对面。 南杏落伸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现在去休息……?是不是太早了……” 谢槿奚说话倒还条理清楚,但他的行为再加上慢吞吞的语速,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喝多了。 南杏落抬头望了眼圆月高升的夜空,无奈地对着谢槿奚叹了口气。 “还早啊?天都快亮了。” 谢槿奚呆呆地看向他,口中下意识地重复着,“天亮了?” 只好拿出一副哄孩子样子的南杏落点了点头,伸手给他指着月亮。 “对呀。你看,月亮都快落下去了。” 谢槿奚看东西倒还看得清,就是脑子里对一切事物的反应都迟钝得很,他慢慢地将目光挪向南杏落,慢半拍地噢了一声,跟着南杏落乖乖回去了。 月色如水,静静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两旁的竹林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自然界的低语。 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花香和远处的风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又神秘。 谢槿奚和南杏落并肩走着,他们的步伐不再像平时那样稳健有力,而是带着几分随意和轻盈。 仙人醉的余韵在谢槿奚的体内流转,甚至让他连空气中细微的波动都能捕捉得到。 谢槿奚的脸上泛着红晕,他的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清明,仿佛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徘徊。 南杏落虽然还能保持一定的清醒,但他的眼中也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仿佛有一层薄薄的纱幕将他们包裹。 偶尔,谢槿奚会因为步伐不稳而轻轻撞到南杏落,每一次接触都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南杏落总会及时地伸出手,稳住他,两人的指尖相触,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在这样的夜晚,时间似乎变得缓慢,每一秒都被无限放大。 他们的对话不多,但每一次交谈都充满了深意,仿佛在用最简单的话语诉说着最复杂的心事。笑声、低语、偶尔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夜晚独特的旋律。 当南杏落终于将谢槿奚送回住处,屋内点着一盏柔和的灯火,光影跳跃,给这个空间增添了几分温馨。 他为谢槿奚准备了一盆温热的洗脸水,谢槿奚接过毛巾,轻轻擦拭着脸庞,水珠顺着他的轮廓滑落,映衬着他的轮廓更加分明。 南杏落则坐在一旁,手中拿着谢槿奚给他的剑谱,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书页上。 他的目光不时地飘向谢槿奚,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小动作,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不易察觉的关心。 深夜,悄然而至。 第131章 你们也筑基啦 谢槿奚在睡梦中恍惚觉得有人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这天晚上睡得有多安心,过两天早上起来时就有多震惊。 据谢槿奚所知,他在新年时可不仅喝了仙人醉,前面还混着喝了别的。 他只在仅有的记忆里找出来一段模糊的画面:他们拉着南杏落,唧唧歪歪地让南杏落送他们回去。 所以南杏落是没有喝醉的。 那他不应该是睡了一晚上就醒过来了啊? 谢槿奚脑中思维一片混乱,他看着乖乖巧巧睡在他身边的南杏落,很是不解地摸着下巴沉思了一阵。 今年的仙人醉,难道失去了往日的威力? 他对着外面的云招了招手,那朵云缓缓地飘了过来。 谢槿奚给它喂了点灵力,云朵又变得白白胖胖不少,他这才出声问道。 “你还记得从新年到现在过去多久了吗?” 云朵晃了晃,半晌才慢悠悠飘出来一行字。 “四五天了。” 谢槿奚垂死病中惊坐起,他一拎南杏落的衣领子,二指飞速放到了南杏落的脖颈边。 还好还好,这孩子还是有呼吸的。 他刚松了口气,一低头便对上南杏落黑沉沉的眼睛。 “大师兄,你在做什么?” 几天没见,南杏落便好像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子了,他身上虽还有青涩的少年气,整个人却少了几分稚嫩。 谢槿奚眨了下眼。 “昭云他们起了吗?我怕你们没东西吃。” 南杏落看着他笑了下,这会儿他躺在榻上,谢槿奚撑扶在他上方,南杏落一笑,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便带着难以掩饰的狡黠之色,仿佛是一只冷漠的头狼,对着他翻出了柔软的肚皮。 “他们又不是傻子,饿了会自己去食堂。” 谢槿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南杏落打断。 “大师兄这么担心他们啊,那当时应该叫他们送你回来才对。”方才还一副悠闲样子的南杏落半撑起身子,垂下了眼,“是我在这里碍事了。” 南杏落说完就翻了个身不看谢槿奚,他语气低落,听得谢槿奚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落。”谢槿奚汗流浃背,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南杏落的肩,“小落,小落?” 南杏落不理人,但默默拍掉了谢槿奚搭在他身上的手。 谢槿奚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南杏落为什么四五天了还睡在他这里,他这会儿真是全副心神都用来担心南杏落是不是真的难过了。 但他越想越不对劲,南杏落也不是没跟他生过气,可从来没有因为昭云他们跟他生这种气。 究其原因的话,他们都是家人,而且谢槿奚总是在公平的前提下,格外偏爱一点南杏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比如所有人都有的东西,谢槿奚可能会借着送东西见面的缘由和南杏落多待一些时间,又或者是他第一次同他们见面时,他只摸了南杏落的头。 这并不是说谢槿奚就不喜欢苏言和昭云了,相反,他们和南杏落在谢槿奚心中是完全不能比较的。 这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 理智渐渐回笼的谢槿奚狐疑地眯了眯眼,双手抱臂坐在南杏落背后。 他倒要看看南杏落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不过去,南杏落也不起来。 但他们俩的对峙之间总是谢槿奚先退一步。 跟他计较什么。 “好了,我数三声啊,赶紧起床,别赖我这儿。” 他还没开始数,南杏落就一骨碌爬起来了,他两三下收拾好,站在床边乖乖等谢槿奚。 孩子长大了,也学会皮了。 谢槿奚懒得管,他这几个师弟师妹可谓是在上瑶宗狂野生长,他只在学习修行方面管束一下,至于他们的三观和人品,他再怎么教,都不如亲自做给他们看来得好。 他从小就没怎么被人严厉教导过,自然也不知道在常人家“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言论,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坚决不会赞同这种行为。 在这之中,最舒心的莫过于苏言了。 他爹管他其实算不得严,只是苏言一方面听不进去,一方面每每回家还要面对他爹失望的眼神,这才导致他越来越不想学罢了。 而谢槿奚这种时而放养时而鞭打的管理方式,苏言受不了也得受得了。 无关别的,只因谢槿奚不像那些他爹花重金请来的夫子,苏言有错他是真打,也是真罚。 就不说现在他们已经被罚习惯的挥剑两百下了,虽然南杏落这个狗东西到后面还会找谢槿奚多加一部分,把苏言和昭云卷得要死,但这些还都是能忍受一下的。 苏言最忍受不了的是什么? 是谢槿奚让他们负重从剑山山脚跑到剑山山顶,然后再开始一天的练剑。 连这种酷刑苏言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他跨不过去的坎儿! 苏言雄赳赳气昂昂地想着,新的一年,新的修为,新的未来! 他们几乎睡过去了大半个假期,苏言他们连自己什么时候到达的筑基都不知道。 君宿弦说,筑基早就遍地都是了,这几年就没降下过雷劫,再加上他们又喝了那么多灵酒,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到达筑基也是正常的。 这几人很是开开心心玩儿了一整个年假,有时闻子都他们上来准备和谢槿奚说开年卖玉牌的事,聊着聊着就要被昭云他们拐过去一起玩儿。 这几个筑基的修士凑在一起,既不练剑也不比武,反倒凑到一块捏泥巴,有时谢槿奚也挺无助的。 他今日在领子上加了层毛边,外面天气虽晴朗,温度还是有些低的。 谢槿奚正倚在小花园边,他一手拿着最终版的玉牌,另手抵在嘴边,无奈地看着那群滚了一身泥巴的人,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们甚至还特意用火灵力提高了周围的温度,然后用水灵力把干巴巴的土地变成了泥地! 他是真服了。 顾迟晚将早早熬好的梨汤给没参与泥巴大战的他和南杏落递了一碗,谢槿奚不爱吃梨子,十分顺手的把一大块梨插进了南杏落的碗里。 顾迟晚的目光快速在他和南杏落之间扫了一遍,仿佛懂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槿奚一眼。 谢槿奚端着碗吹凉,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迟晚?我怎么了吗?” 顾迟晚摇摇头,目光又转向据说有“洁癖”的南杏落。 “没事,就是……在想你什么时候大婚。” “你、你说什么呢!” 谢槿奚差点一口梨汤喷出去,他偷偷看着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南杏落,火急火燎的,急着投胎似的一口气将梨汤灌下去就跑回屋了。 南杏落慢慢地吃着谢槿奚插给他的梨子,等吃完梨,才跟顾迟晚打了个招呼,也回了屋。 当然,他回的是自己屋。 第132章 速刷秘境 该闹的闹过了,剩下又是喜闻乐见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环节。 谢槿奚的房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一张信纸。 那信纸顺着门缝溜进来,薄薄一层,跟个小纸人似的。 信纸吧嗒吧嗒往谢槿奚那边跑,两个纸尖尖抱着桌腿子迅速往上爬,没多久就爬到了桌子上,还十分人性化地歇了一会儿,才在谢槿奚面前摊开来。 谢槿奚凑近一看,纸上龙飞凤舞的,正是柳长归的字。 柳长归在信上写道,他这一年一度的闭关又要来了,新的一年给你找了点事儿做,外面有几个秘境,名单如下,有空带你师弟师妹们去玩儿玩儿,记得回来参加试剑大会,就这样,明年见。 随信而来的,还有被信纸扔在桌角,它提不动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 谢槿奚弯下腰捡起来一看,袋子沉甸甸的,不知道柳长归又给他装了什么东西。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储物袋的表面,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 谢槿奚轻轻解开储物袋上的系带,只见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丹药和符箓,甚至还有一些稀有的材料,显然是柳长归为他们准备的出行所需。 柳长归总是这样,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但东西从来没少过他们的。 他将储物袋重新系好,放在桌上,然后拿起那张信纸细细阅读。 这信中提到的几个秘境,都是比较适合筑基期的探险之地,其中不乏险阻与奇遇。 谢槿奚知道,这不仅是柳长归给他们布置的任务,对那些孩子们更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 他放下信纸,走到窗边。 探索秘境不仅需要实力,更需要智谋和团队协作。这和他们在秘境中比赛不同,在这些地方,他们有可能遇到更为危险的敌人。 而这些,只能靠他们自己去面对。 新学年开始,苏言,昭云,南杏落三人已经是瑶二的修士了。 而谢槿奚他们五个,则成为了瑶四的弟子。 开学没多久,谢槿奚将玉牌的事全权委托给了陶听竹,陶听竹答应的很是麻利。 “我前期都没出什么力,这事交给我就放心吧,去年年底都已经预热的差不多了。” 谢槿奚很放心她,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回了剑山。 苏言他们都聚在院子里,看到谢槿奚的到来便立刻齐刷刷地望向他。 昭云好奇地问道。 “大师兄,今年我们到底要学什么呀?” 谢槿奚在年关附近收到信就给他们卖了个关子,这会儿终于能揭晓谜底。 他将手中的信纸和储物袋高高举起,朗声说道:“师父想让我们一起去探索几个未知的秘境,而且……”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引得众人更加好奇,“还有这个!” 谢槿奚将储物袋打开,里面的宝贝一览无余,各种法器、灵药、符箓应有尽有,甚至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灵石。 他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个兴奋地围了上来。 “哇,这些都是给我们准备的吗?师父真好!” “大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谢槿奚看着大家激动不已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详细地将柳长归的信件内容告知了众人,包括秘境的位置、可能遇到的危险以及他们需要注意的事项。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谢槿奚和他们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准备工作。 众人分工合作,负责研究地图的,负责检查装备的,负责收集情报的,每个人都有活儿做,都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出发的日子来临了。 谢槿奚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春光正好,他们四人轻装简行,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我希望大家在这次旅程中,首先要照顾好自己的安全,其次,锻炼自己的意志和团队精神。” “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要互相帮助,共同面对。” 众人齐声应诺,士气高昂。谢槿奚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挥手示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征程。 柳长归给他们标注的第一站,是一片被称为“幽森”的地方。 这里常年笼罩在一片幽暗之中,大部分光线都透露不进来。 据说在这里隐藏着许多凶猛的妖兽,谢槿奚带领着队伍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森林中,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在经历了几次不算太惊险的遭遇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一个秘境的入口。 那是一个隐藏在一棵巨大古树下的洞穴,洞口散发着淡淡的蓝光,显得既神秘又诱人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带头进入了洞穴。 “大家记得凝聚灵力。集中精神,将体内灵力凝聚在指尖,直到灵力能够照亮你们的视线。” 洞内阴冷潮湿,他们沿着通道一路深入,很快就来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空间。 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大量的,说不上来头的灵草。 “哎,这个东西带回去给迟晚姐姐!” 昭云兴奋地搓搓手,双目放光地冲去那堆灵草边。 正当他们忙着采集资源,带回去给医门弟子看看时,一阵低沉的咆哮声突然从深处传来,紧接着,一只体型巨大的妖兽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只妖兽浑身覆盖着坚硬的鳞甲,双眼赤红,散发着强烈的杀气。 谢槿奚立刻意识到,这是对于苏言他们三个筑基来说,绝对是一场硬仗。 他迅速指挥众人布下防御阵型,自己却并未应战,只是一直拿着鹊知风候在旁边。 这场仗,是他们锤炼自己筑基的第一场仗,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第133章 秘境练级(1\/?) 苏言他们本以为这片区域只会有寻常的妖兽出没,毕竟秘境嘛,他们都是看过话本子的,知道秘境里出现什么都情有可原。 毕竟危险往往伴随机缘而生。 但未曾想到,这妖兽的咆哮声中蕴含的恐怖力量远超他们的想象。 随着一阵狂风卷过,妖兽的庞大身体在他们眼中更为清晰,它浑身的鳞甲看起来坚硬如铁,每一片都仿佛经过岁月的打磨,散发出森冷的光泽。 谢槿奚面色凝重,他知道这只妖兽的实力远超苏言他们这些筑基修士能够应对的范围。 但他们不能退缩。 如果一个人从生来就被保护在温室里,在面对室外的狂风暴雨时,他要怎么一个人活下来? 温室总会有坏掉的那一天。 他们上瑶宗的弟子从来不是名贵的花,他们要做,便做生生不息的野草。 妖兽咆哮着冲向他们的防御阵型,每一次冲撞都使得地面震动不已。 它的利爪和獠牙疯狂地撕咬着屏障,试图找到突破口。 刚迈入筑基期的屏障岌岌可危,看起来马上就要被突破了。 “昭云!南杏落!撑住!” 苏言紧咬牙根,双目死死地盯着屏障外的妖兽。 “知道啦知道啦。” 昭云不是很擅长记住阵法,但对阵法使用却相当熟悉,几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打算在此基础上换个防御阵。 南杏落面色平静,捏成诀的手指却迅速变换了几个手势,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兽,而是平平无奇的景象。 他们虽然实力不及妖兽,但凭借着坚韧的意志和默契的配合,还是勉强维持着阵型的稳固。 然而妖兽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它的每一次攻击都使得阵型愈发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他们还想再坚持片刻,谢槿奚一直守在他们旁边,不但默默计算着时间,还时刻盯着防御阵以及妖兽的动向。 这次出来探索秘境,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锻炼苏言他们三人,因此谢槿奚在不需要出手的情况下就尽量不出手,像个裁判一样在旁边观察着,等到这次危机结束后再给他们复盘,争取下一次做得更好。 “不行,要撑不住了。” 新换的防御阵需要大量灵力支撑,这个阵法连谢槿奚都不常用,效果一般,付出的灵力却是其他阵法的好几倍。 眼见三人掌心中的灵力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谢槿奚才打算出手。 “一炷香,还算不错了。” 他手持鹊知风,身形如风般直冲妖兽而去,接连挡下几次爪击,在攻击的空隙间,凭借着过人的修为和敏锐的观察力,迅速找到了妖兽的弱点——腹部那片较为薄弱的鳞甲。 “卸阵,你们来攻击看看” 谢槿奚将妖兽的弱点告诉他们,又在一旁为他们保驾护航,避免在尝试的过程中缺胳膊少腿了。 历练归历练,他们若真受了什么大伤,估计杜三七先能把他皮扒下来。 他们没带医修,虽然谢槿奚也会点治愈术,但真要发生了什么意外,他还真没办法保证能把他们的断胳膊断腿再安上去。 毕竟谢槿奚也没有专门修习医门的知识。 “大师兄,你看!” 昭云手中的长剑直指前方,在数次试探性的攻击之后,她兴奋地喊道,“这妖兽的肚子是不是鼓起来了?” 苏言以剑尖撑着地,喘着气瞥了她一眼。 “你眼花了吧?这妖兽皮糙肉厚的,咱们折腾了半天,它连根毛都没掉!” 南杏落手持小楼春,轻轻用剑身敲击着腿侧,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谢槿奚的身影。 他见谢槿奚微微颔首,显然是赞同昭云的判断,于是开口道:“昭云说得没错,这妖兽的确有所变化。” “嘁,就你向着她。” 苏言小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提起了几分精神。 经此一战,他这个从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也算是知道修士所要面对的危险了。 除非是有着碾压级别的实力,否则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不要放松警惕。 谢槿奚收回鹊知风,剑锋上寒光凛冽。 “苏言,南杏落,分散站开。准备突围。”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 昭云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见苏言与南杏落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出现在妖兽两侧,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银光,直刺妖兽腹部。 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妖兽吃痛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地翻滚起来。 “不好!” 苏言惊呼一声,他回头看去,只见谢槿奚迅速撑起灵力护罩,将猝不及防的昭云护在身后。 “它要发狂了!” 昭云脸色有些白,事情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话音刚落,只见那妖兽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颗巨大的火球夹杂着腥臭的气息,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注意闪避!” 谢槿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与此同时,还有鹊知风划破长风的尖啸。 南杏落反应极快,拉着苏言飞身避开,但那火球的威力实在太大,即便只是擦肩而过,也让他们感受到了过分滚烫的温度。 “咳咳……” 苏言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差点就变成烤乳猪了!” 昭云被谢槿奚抓着躲了过去,她一脸兴奋,眼睛闪闪发光。 “刺激!太刺激了!大师兄,再来!” 谢槿奚无奈地摇了摇头,昭云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都小心点!” 谢槿奚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 “这妖兽快要暴走了,它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加!” “什么?!”苏言和昭云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暴走?! “暴走?它怎么就要暴走了?” 苏言一听,拿剑的手没软,腿肚子先软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大师兄,这真的是适合筑基期修行的秘境吗。” 谢槿奚耸了耸肩,“这是师父选的,你得去问他。” 昭云倒是跃跃欲试,“暴走好啊!越厉害的妖兽,得到的妖丹才越厉害!到时候咱们可就发啦!” 谢槿奚眉头紧锁,没理会这两个活宝,沉声提醒道。 “都别掉以轻心,你们几个筑基都不够他一巴掌拍的,它的妖丹怕是不太好取。” “它差不多有四阶了,和筑基后期的修士差不多。” 第134章 取妖丹,再刷下一个 谢槿奚话音刚落落,那妖兽便仰天长啸一声,原本坚硬的鳞甲竟然燃起熊熊烈火。 妖兽被他们激怒,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红光,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 “这什么玩意儿?暴走就自燃啊?” 苏言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却被南杏落一把拉住。 “怕什么,大师兄不还在吗。” 谢槿奚将昭云往他们那边送过去,自己提着鹊知风,完全将妖兽当成了给他们上户外课的教材。 他嘴型未动,声音却出现在他们三人脑中。 “这妖兽兽如其名,名叫坚甲虫。” 昭云隔得老远,将双手打开放在嘴边呈喇叭状。 “大师兄——你们修仙界的都管这玩意儿叫虫子吗?” 谢槿奚看了看下面巨大无比的妖兽,被昭云哽了一下。 “你别管。” “此兽身披鳞甲,宛如龟壳,唯一的弱点就在腹部周围的一片偏白的鳞片处。” “若不能一击必杀,坚甲虫的腹中便会源源不断地充满易燃气体,这便是它暴走的征兆。” 谢槿奚边说,边挪移到坚甲虫身后,手中鹊知风光芒大盛,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劈而下,硬生生将它逼退数步。 “在此期间,它的实力会提升一阶。不过时间有限,只有半个时辰罢了。” “半个时辰?” 苏言自嘲地笑了笑,“天杀的,我们连它没暴走前都撑不了一个时辰,更别说现在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坚甲虫已经朝着谢槿奚猛扑过来,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 谢槿奚抓住时机,身形一闪,趁着坚甲虫飞扑的功夫,手中鹊知风如迅雷般,直刺妖兽腹部。 “吼!” 坚甲虫吃痛,猛地转身,想挣脱开来,却完全抵不过谢槿奚这种五条灵根全拉到金丹的变态。 他将灵力聚集于手心,掌根一拍剑柄,鹊知风便直接没入了妖兽的腹部,自背部穿透出来。 而坚甲虫,也被鹊知风彻底撕裂成了两半,轰然倒地。 苏言和昭云看见妖兽死了,胆子就又上来了,自告奋勇地凑过来要求剖妖丹。 这妖丹可是个好东西,可惜上辈子天天跟着连天会的线索往秘境钻,现在对妖丹都没什么感觉了。 但苏言和昭云还是第一次见,兴奋地咋咋呼呼呼的。 谢槿奚耐心地跟他们讲着从哪里下刀,怎么判断妖丹位置,怎样保存妖丹,等等等等。 末了,他收回目光,转而望向秘境内连绵不断的山头。 接下来,这个名为“幽森”的秘境几乎就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了。 “大家今天都很厉害。” 出去的路上,谢槿奚做着这次短暂的,秘境之旅的总结。 “但每个人都还有进步的空间,尤其你们三个人之间默契和配合度,这才是我们的首要目的。” 谢槿奚讲的很认真,可惜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昭云拿着坚甲虫的妖丹看来看去的,“这是我们第一次秘境得到的战利品哎!我要把它串起来做个项链!” 那妖丹刚被剖出来的时候血刺呼啦的,还是谢槿奚使着水灵力,滋了点儿水让他们把妖丹冲干净。 虽说如此,可那也是妖兽脑袋里的东西啊! 南杏落就完全接受不了,和昭云有多远离了多远,反倒是苏言对这种亮晶晶的宝物很感兴趣,和昭云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 “这才第一个秘境呢。” 谢槿奚瞥了他们一眼,从储物戒里掏出他根据柳长归提供的秘境而做的一长串清单,上面分门别类地写着该秘境的注意事项和考查重点。 “喏,后面还有这么多。” 几人坐在云上,被云朵载着往下一个秘境去。 苏言看见那一长串清单傻眼了,他咽了口口水,明明他记得柳长归也没列几个秘境啊! 云朵的办事效率很高,带着他们在万里高空中不断穿行。 片刻后,谢槿奚敲了敲手中的清单。 “到了。走,速度解决。” 几人脑子里只有那整整一大串的清单,还有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上瑶宗休息的淡淡的崩溃,也都不再在意这秘境叫什么,全都闷头跟着谢槿奚后面赶路。 “大师兄,你看,那是什么?”昭云突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片空地,惊呼出声。 其他两人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片空地上,竟然生长着一株巨大的花树。 这花树足有十几米高,枝繁叶茂,淡粉色的花开满枝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最重要的是,在这花树的枝头,还挂着几颗硕大的果实。 这些果实,每一颗都比昭云的脑袋还要大,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这、这是什么树啊?” 昭云好奇地围着树左看右看,这花树开的花极其怪异,昭云在上面看到了桃花,除此之外还有一束枝头上缀满了桂花,剩下的枝头上,还有各个品种的花。 甚至连一向喜欢花花草草的南杏落都说不上来这树的名字。 谢槿奚抬头看了片刻,“万花树,据说这树上结的果子可包治百病。” “这果子看着就很值钱的样子!”苏言说着,就要冲上去摘果子。 “等等。”谢槿奚一把拉住他,“小心有诈,再说了你们缺钱吗!我又不是没给你们钱。” “大师兄,这万花树周围,好像有阵法。” 昭云也发现了不对劲。 “对。”谢槿奚很是欣慰地看她一眼,“这万花树周围的灵气流动有些异常。很不错,你能看出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南杏落突然开口说道:“我知道怎么破阵。” 谢槿奚挑了挑眉,给他让出了位置,“那你来试试。” 南杏落点点头,走到万花前,开始观察起阵法。 南杏落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开始在万花树周围的地面上刻画起来。 他动作娴熟,想来过去一年的练剑闲暇之际,他也对阵法钻研了不少。 南杏落刻画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小声念咒,万花树周围的灵气开始剧烈波动起来。 “不对,快退后!” 谢槿奚双眼一眯,在阵法即将破除的那刻,有一种异常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脚下燕掠步运转,迅速将三个人都拉进了他的结界之内。 在他们身后,万花树爆发出了剧烈的,耀眼的光芒。 第135章 这是在 万花树爆发出的光芒越来越盛,谢槿奚别过眼去,抬起胳膊挡在眼前。 白光格外刺目,谢槿奚只来得及喊一声“快闭眼!”,他们四人转瞬间便被白光吞没。 恍惚间,他觉得其他三人拽着自己衣袖的劲儿越来越小,直到白光消失后,谢槿奚面前是一片竹林,而他身边,彻底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 谢槿奚闭上双眼,浑身灵力满溢出来,淡蓝色的灵力缓慢地向四周飘散出去。 末了,谢槿奚睁开双眼,灵力如同绸缎一般飘在空气中,缓缓飞舞着。 “这秘境还给我们分散送进来了?” 他心下困惑,却还是在灵力探查到熟悉气息的瞬间就前往了那个方向。 这竹林里似乎还有些别人,他在行进路途中老是能看到一些弟子们呼朋唤友地跑过去,只可惜,他们好像都看不见他。 谢槿奚虽有困惑,但还是先顺着灵力指引的方向找过去。 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谢槿奚站到了一处熟悉又令他陌生的地方。 这里的地形似乎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他还记得这里人烟稀少,树木花草都生长得很旺盛。 而这里呢? 原本陡峭的地形被重新打造的更适宜弟子行走,大量的树木被铲平,换上了许多拔地而起的寝殿,多了非常多的生活气息。 谢槿奚有几分不可置信,他经历过两世,剑山从来都没有变成过这种样子。 剑山彻底大变样,至于他还能认出这是上瑶宗的剑山,则是因为他在不远处看见了形似自己的院落。 院落周围来来回回走过很多人,谢槿奚歪了歪头,终于明白这种诡异的既视感为何而来。 这院落正是在自己的院子基础上扩建而成。 谢槿奚倍感疑惑,但一面是他不知所踪的师弟师妹,另一面则是似曾相识却又大变样的剑山。 他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万般挣扎之下,还是决定奔着灵力方向而去。 毕竟他们三个才筑基而已,如果这秘境里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不在旁边待着也实在心里难安。 谢槿奚抬头一看,那灵力正指引着他往院落里面而去。 他停顿了片刻,迈步往院子里走过去,在这个秘境里,他甚至可以抄近道穿墙而过。 一进院落,谢槿奚便察觉到了这里最大的不同。 里面的内墙都是用白玉堆砌的! 苍天啊,虽然柳长归给了他一条灵石矿,他倒也不是那么缺钱,但也不能用白玉把这么大个院子都堆起来啊! 谢槿奚感叹了一会儿,便顺着灵力指引继续往里走了。 院落四周云雾缭绕,仙气弥漫,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他往里走去,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这座院落并不张扬,没有耸立的高塔,也没有巍峨的建筑,它以一种低调而又内敛的方式存在,却又不失其庄严与肃穆。 谢槿奚对于自己的院子能被打造成这样,还是感觉很稀奇的,随着他的走近,院子的全貌也慢慢显露在他眼前。 白玉砌成的墙壁洁白无瑕,光滑如镜,反射着柔和的天光,给人一种圣洁而又不可侵犯的感觉。 而院落的中心是一片宽敞的大院,其中种满了各种珍稀的仙草灵花,它们在白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 在最中央,一池清澈的泉水缓缓流淌,水中倒映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仿佛连通着天地之灵气。 泉水的边缘,几块形态各异的白玉石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宛如自然的艺术品。 围绕着庭院的是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白玉小道,小道两旁种满了翠竹和松柏,它们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弟子们穿着纯黑的长袍,脚踏白玉石板,穿梭于这些小道之间。 角落里,偶尔可见几位弟子在静静地打坐,他们的面容平和,呼吸绵长,仿佛与周围的仙气融为一体。 尽头,则是一座简朴的白玉亭台,亭台虽不高大,却因其精致的设计和精湛的工艺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亭台之上,静静站着一个人。 他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孤傲的松树,一袭黑衣随着山风的轻拂而微微摆动。 那人面容温和,却被周身气度影响,显得有些清冷孤高,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在风中轻舞。 尽管如此,周围的一切却与他极为亲和。 云朵围绕着他缓缓流动,仿佛是被他的灵气所吸引,不愿离去。 而这院落里的花草树木,在他的影响下,也生长得更加茂盛,生机勃勃。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与从容。 山下的景象在他眼中流转,却好像什么都无法真正进入他的眼底。 谢槿奚在他身后站了很长时间。 随后,他来到那人身边,两张几乎如出一辙的脸共同看向云海之下,那极其熟悉的景象,只不过一人清冷,一人恬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过了半晌,谢槿奚才轻轻出声问道,但他知道那人——那个自己不会听见。 “柳长归呢?” 他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片刻之后,有一个小弟子匆忙跑来,在靠近亭台时,又放缓了脚步,竭尽全力平稳着呼吸。 “宗主,他、他又来了。” 紧接着,一人腰挎长剑,转瞬间便来到了亭台之外。 来人挥了挥手,小弟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跑走了。 “大师兄,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理我?” 秘境里的「谢槿奚」动都没有动,反倒是谢槿奚本人听见声音就转过了头。 来人正是南杏落。 诡异的是,帮助谢槿奚指引方向的灵力绸缎,有一条也悬在这个南杏落头上。 谢槿奚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这是在……? 「南杏落」似乎朝谢槿奚的方向看了一眼,蹙起了眉。 他拔剑而出,剑锋如电般刺向了谢槿奚这边,可在即将刺中谢槿奚本人时,持剑人的手腕似乎不稳,将他避了过去。 谢槿奚呼吸有一瞬间停滞,「南杏落」眼中的杀意太重,连他也被吓了一跳。 虽然「南杏落」原本也刺不到他就是了。 “小落。” 「谢槿奚」淡淡地叫了他一声,他收回目光,周身的云朵轻柔地将「南杏落」的剑拂过去。 “你心不静。” 第136章 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南杏落」眼中的杀意在看到「谢槿奚」时就彻底没了踪影,他手腕一转,耍了个剑花,才将长剑收入剑鞘之中。 “我看见你当然心不静了。” 「南杏落」声音委屈,三两步走进亭子,他还怪会找位置,紧紧挨在两个谢槿奚中间。 “你能不能别修你那个破道了啊?自从你当了宗主,都没时间和我在一起了。” 「谢槿奚」的耳根迅速卷起层层红晕,双唇也被他抿成一条线。 他拂袖一挥,似是不好意思般别过了半张脸去。 “胡闹!我既成为宗主,自然要承担起一宗之任,哪能再跟你去、去……” 他说到后面,眼神闪烁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只是那颤动不停的眼睫和爬上双颊的红晕,都昭示着他不平静的心。 这可将谢槿奚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原来他害羞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啊? 虽然南杏落对他说这个话他可能也会害臊,但是吧。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南杏落」便站得离「谢槿奚」又近了些,谢槿奚十分识趣地给他俩让了个位,这样也方便他看热闹。 真是,这两人怎么看怎么配。 “不就是去双修吗,大师兄不好意思说,那我替你说好了。” 正看热闹的谢槿奚双眼瞪大,险些被口水呛死。 双什么?! 而「谢槿奚」则彻底闹了个大红脸,嗔怒的目光瞪向「南杏落」,还搡了他一下。 「南杏落」站在他身后,两手轻轻捏着他肩膀,被他推了一把也不生气,反倒靠近「谢槿奚」的耳边。 “双修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害臊啊。” 谢槿奚:!!! 这混小子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明明是吃瓜的谢槿奚却觉得自己也被南杏落调戏了一样,他看看「南杏落」,又看了看悬在空中的淡蓝色灵力。 不应该啊?他的灵力极其熟悉这几个人身上的气息,不会认错的。 片刻后,「南杏落」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一定是我们太久没见了,如今对你说这种话,我竟然也害臊了。” 他两手从背后环绕住「谢槿奚」,将下巴抵在肩窝处。 “都是大师兄的错,今晚可一定要补偿我呀。” 谢槿奚就站在他俩面前,他如今面红耳赤,连呼吸都快忘了。 「谢槿奚」也不再似谢槿奚第一面见到的那般清冷,身上也终于带了些落入凡尘的烟火气。 “…混账东西,谁答应你是今晚了?” 「南杏落」低低笑了一声,又在「谢槿奚」的肩窝处蹭了蹭。 “我不管,大师兄就是答应我了。” 这个姿势其实是非常亲密的关系才会做的,后背毫无顾虑地对着对方,就连谢槿奚最敏感的肩窝耳垂,也完全被「南杏落」占有。 细细看去,甚至能发现「谢槿奚」猛地握紧了拳,极其难耐地颤抖着。 谢槿奚能理解,但他大为震撼。 如果他的灵力没错,他也没猜错的话,他家孩子还在「南杏落」身体里吧! 这俩人调情归调情,能不能先把他小师弟放出来!! 谢槿奚再没勇气听下去了,还有苏言和昭云没找到呢,他对着「南杏落」比了个“我先溜一步”的手势,知道真正的南杏落一定看得懂,便抛下他飞快遁了。 「南杏落」拥着「谢槿奚」眨了眨眼。 “奇怪,今天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他话音一转,又甜甜蜜蜜地和「谢槿奚」腻在一起。 “大师兄,我们进殿吧?外头这般…光明正大,今日突然想和你回味一番初见了……” “你…说话便说话,莫要动手!嘶——” “嘘,别叫。” 谢槿奚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个小亭子,在剩下两条灵力中随便选了一条便猛猛赶路,身后仿佛有鬼追着一样。 救命啊,他再不走以后该怎么面对南杏落啊! 埋头冲着冲着,谢槿奚愣是从一个人身体里冲了过去。 “咦?” 那人摸了摸心口,“苏言,我怎么感觉身体里凉凉的?” 离她不远处的人捧着本书,神情冷淡。 “修炼修多了吧,活该。” “喂!!”那姑娘气急败坏地转过身,“你过不过分啊?!我告诉你,我——” “我要去和大师兄告状。” 「苏言」合上剑谱,十分无奈地看向她。 “这句话从小说到大了,你说不腻我都听腻了。” 「昭云」双手插腰,很是高傲地一闭眼一仰头,“我不管,不许你这么说我。” 末了,又悄咪咪睁开一条缝看着「苏言。」 “好好好。” 「苏言」一举双手,语气宠溺,却对「昭云」慢慢悠悠翻了个白眼。 “不说,以后都不这么说你。” 暗戳戳观察她的「昭云」立刻眉开眼笑,还往前蹦跶了两步。 “二师兄最好咯——!” 「苏言」落在她身后,看着她叹了口气。 “都是做长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稳重一点?” 「昭云」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我就不!” 紧接着,她歪了歪脑袋,伸手一指在「苏言」身边正呆呆望着他们的谢槿奚。 “对了,你有没有感觉那儿有什么东西啊?” 「苏言」侧目望去,“方才就感觉有了,还是你修炼不到家。” “哼,不想和你说话。”「昭云」走近了两步,在「苏言」旁边的那团空气中随手挥了两下,“没东西啊?怎么回事。” 院中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只留下几点斑驳的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在「苏言」那张专注而沉思的面庞上。 「昭云」没有说错,他身边似乎有着某种存在,一种超越了常人感知的存在。 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于他多年修行的敏锐感知力。 「苏言」闭上眼睛,尝试用心去感知周围的环境,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缓慢,整个人仿佛与这片庭院融为一体。 这也是他当上长老之后,才渐渐融会贯通的能力。 即便如此,「苏言」依然无法看到那个他感觉到的存在。 “不行,我感受不到。” “那我们去找大师兄吧!” 「昭云」神采飞扬,“他应该就在渡春亭里!” 谢槿奚倒吸一口凉气,这俩人头上都悬着他的灵力,他此时真恨不得大吼一声。 去不得啊!!! 第137章 「华渊」 谢槿奚跟在「苏言」和「昭云」身后,想尽办法也没有阻止他们去往亭台找「谢槿奚」的心。 走到一半,「苏言」停下了脚步。 “等等,昭云。”他困惑地皱着眉,“我总感觉…我们不应该过去。” 「昭云」也停了下来。 “我也觉得,就是那种,那种…”她挠了挠头,“心里莫名其妙地不太想去。” 「苏言」点了点头。 “算了,他应该和南杏落在一起呢,我们回去吧。” 「昭云」抱着双臂,一撇嘴。 “南杏落南杏落,自从大师兄和他结为道侣之后,他俩真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干脆连体算了!” 「苏言」知道她说的是气话,还是象征性地去安抚着她的情绪。 谢槿奚人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他和谁结为道侣? 谁和南杏落结为道侣? 他和南杏落怎么了? 两辈子没经历过这种事的谢槿奚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脑中却不由得幻想出以后的各种情况。 刚幻想出来一点,他便迅速打断了。 想什么呢想想想! 谢槿奚抬头,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收起来。 他还是先去找找怎么出去吧…… 其他三人都在秘境里对应的他们自己身上待着,只有谢槿奚没有在「谢槿奚」的身体里,反倒方便了他探索这个地方。 他沿着记忆中柳长归的院落往上走,剑山如今各处都能看到不少弟子,或是打坐运功,或是两两切磋,这种热闹景象倒也算稀奇。 谢槿奚站到院落门口,穿墙而过。 「柳长归」正和另外一人在院子里下棋,院落里似乎被设下了什么阵法,谢槿奚一进去,外界那些纷纷扰扰的吵闹声便消失了。 他还以为是「君宿弦」或者谁在和「柳长归」下棋,走近一看,那人身材颀长,穿着谢槿奚印象中长老们穿戴的服饰。 玄色长袍垂坠于身,其色泽深邃如墨池之底,袍面上银丝穿梭其中,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图案,宛若霜降后凝结的冰晶。 但他的脸,谢槿奚确实没什么印象,只觉这人面容似正非邪,应当是个正道之士,却怎么看都有种邪肆意味加之其中。 再多看一会儿,却又有些眼熟。 不等谢槿奚思考,「柳长归」率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华渊,老实下棋。” 谢槿奚有些惊讶,「柳长归」和这人交谈时,虽说的话少,但也甚少和这个「华渊」用云朵代替交流。 等等,「华渊」? 这不是! 谢槿奚瞪圆了眼,仗着没人能看见自己,差点贴在「华渊」脸上看了。 这不是把柳长归拐走的那个魔窟魔尊的名字吗! 不是,他怎么在上瑶宗啊?? 谢槿奚自从来到这个秘境后,脑子差点都要转冒烟了。 「华渊」手执白子,双眼却紧紧盯着「柳长归」。 “长归…可我想多看看你。” 「柳长归」闭了闭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你应该唤我一声师尊。” “师尊?”「华渊」扯着嘴角,冷冷笑着。 “现在叫你师尊的不都是外面那几个小屁孩吗,师尊?” 「华渊」将手中的白子放入棋盒中,随后撑着桌子,倾身凑近「柳长归」,指尖轻轻挑着他的下巴。 “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的位置?” 「柳长归」神色平静,只微微侧头避开了那只手。 “你若是不想叫,以后都别叫了。” 「华渊」翻了个白眼,很是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随后他似想到了什么,托着腮弯起眸,露出一个格外坏心眼的笑。 “你说,我要是出去把你的那群小徒弟都杀了,你会不会后悔去魔窟找回我?” “我是反叛了宗门没错,但那时候你做的就对吗?……长归呀,这是你欠我的。” “我在魔窟死死挣扎那么多年,你却在外面逍遥快活,还收了四个徒弟……我们的过往就这么不存在了吗? “长归,你对我可真是狠心。” “啪。” 「柳长归」将手中的棋子打在「华渊」脸上,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同时也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鲜明的圆形红印。 他撩起眼皮,就这样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华渊」。 谢槿奚还以为「柳长归」要叫「华渊」滚出去了,他还从没见过「柳长归」这么生气。 「华渊」脸上被「柳长归」打的那块迅速红肿起来,虽然只是一枚棋子,「柳长归」还收了劲儿,但「华渊」什么防御都没做,连躲都没躲。 “哎呀,长归生气啦。” 他摸了摸逐渐滚烫的脸颊,笑得反而堪称甜蜜。 「华渊」靠近「柳长归」,半跪在他身侧,将另一边脸也凑过去。 “长归喜欢,那这边也给你打好了。” “不过……” 「华渊」捧起「柳长归」的手,闭着眼在他的掌心中用脸贴着蹭了蹭。 “我还是喜欢长归这样打我,不喜欢棋子,就这样打,好不好?” 「柳长归」毫不留情地抽出手来,紧紧捏住「华渊」的下巴,在他脸上留下几道红红的指印。 “魔窟让你染上了太多坏毛病,是我失职了。” 听到他这么说,「华渊」的脸颊反倒弥漫上一层红晕,他抓着「柳长归」的手腕,兴奋地眯起双眼,因为下巴被捏住,说话间还有些口齿不清。 “长归要教导我吗?长归、柳宗主、长归老师、师尊——” 「柳长归」额头青筋蹦起,卡在「华渊」脸侧的手指越收越紧。 在「柳长归」终于忍耐不住吻上去的一瞬间,谢槿奚飞快地转身背对着他们,双手在眼睛和嘴巴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然后—— 然后捂着嘴无声尖叫。 啥啊!!! 这个秘境是疯了吧!!! 要让柳长归知道一定会把什么狗屁万花树拆个稀巴烂的!绝对! 谢槿奚在这短短的,甚至可能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看到了太多事情,听到了太多秘密,信息量太大,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脑子“哄”地一声,彻底宣告报废。 这万花树秘境……到底是上哪儿演变出来的这些东西… 第138章 天塌了 谢槿奚浑浑噩噩地走在万花树演变出来的上瑶宗秘境里。 什么结为道侣,什么魔窟魔尊,他一定是在做噩梦。 如果「华渊」和「柳长归」有一腿,那他以后是不是要管「华渊」叫… 师娘?师爹? 谢槿奚浑身一抖。 算了算了,太恐怖了。 他毫无目的地瞎逛着,秘境内每一天都过得极快,他在这几天里快把这地方转遍了,也没有找到秘境的关窍。 不过秘境里的上瑶宗一直很平静就是了。 由于他们都在秘境里面,谢槿奚身上揣的初代玉牌也完全没法联络外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里外的时间流速怎么样。 谢槿奚只能全凭感觉判断,这里的时间流转,宛若江河奔涌,远比外界来得汹涌澎湃。 时光在这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疾驰而过,时间不再是线性的流淌,而是化作了一汪波澜壮阔的海洋,而海面下的危险与隐患,没人得以窥见。 随着时间的推移,秘境中的上瑶宗内,渐渐开始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息。 这要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是新生弟子练气已是不易,筑基更加困难。 还是云海不再起伏,反而朝着地面沉沉坠下。 谢槿奚日复一日地看着这里的云卷云舒,虽然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上瑶宗,可还是有些揪心。 这股沉重的氛围持续了很久,连「柳长归」都毫无办法。 「柳长归」在此时已经能够一步成仙了,可谁也不知道他顾虑着,或者说在乎着什么,迟迟没有突破。 直到不久后的某天,「昭云」忽然神色慌张地将众人聚到一起。 “天塌了!” 谢槿奚也跟随众人前往主峰的广场上,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抬头望着天。 上瑶宗这么多弟子,广场上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槿奚抬头。 天际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逐渐蔓延开来。 阳光透过这些裂缝,洒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是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现今的哀愁。 紧接着,天空如同破碎的琉璃,瞬间裂痕遍布,无尽的黑暗从中渗出,吞噬着曾经蔚蓝的天幕。 太阳与月亮交相并行,群星陨落,化为流火划破长空,留下一道道灼热的轨迹,落向不知名处。 渐渐的,谢槿奚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哀歌。 有弟子大叫道,“灵气!我快要感觉不到了!” 灵气,那曾经滋养万物、孕育生机的力量,如今如同溃堤的洪水般疯狂流失。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草木枯萎,河流干涸,大地龟裂成无数沟壑,仿佛在痛苦地呻吟。 「柳长归」和「谢槿奚」,这两个上瑶宗过去和现在的宗主,纷纷主持着大局让大家不要惊慌,同时让大家维持体内的灵力。 因为灵气已经溃散得近乎不存在了,这时候用一点灵力就损失一点,如果随身丹药不多,甚至可能会灵力枯竭,经脉断裂而死。 广场上一片哀鸿遍野。 生灵们惊恐地四处逃窜,却发现无处可逃,因为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所有事物都在走向毁灭。 「谢槿奚」环视一周,先将上瑶宗的弟子们安顿好。 “大家不要慌张!有序排队迅速去杜长老那里领丹药!” 杜三七组织着医门的弟子迅速将各类丹药分成小份,平均分发给大家,他自己也取出了很多补灵丹,争取每个弟子都能领到相同的份量。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雷电交织,形成了一张张狰狞的电网,无情地撕裂着残存的光明。 风起云涌,狂暴的风无情地切割着一切,将山岳夷为平地,将森林化为灰烬。 而远离上瑶宗的东海之地,海啸滔天,巨浪如同愤怒的神只,一次次撞击着脆弱的海岸,似要将整个大陆吞没。 地震不再是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是如同心跳一般,时而微弱,时而强烈,提醒着众生这片大陆正在迅速衰败。 河流干涸,露出最下层的河床。森林枯萎,叶片失去了翠绿的光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是向天空伸出的无力求救的手。 但他们所有人都不愿意接受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 「谢槿奚」和「柳长归」对视一眼,不给众人任何思考时间,二人几乎同时闪身而起,将源源不断的灵力送入天际。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是徒劳的。 他们布下了一套阵法,除了他们二人外,不允许任何人再将灵力输送给崩裂的天空。 其实「柳长归」本来也想将「谢槿奚」赶下去的,下面还需要人主持大局,他一个人在这里就足够。 可「谢槿奚」望了他一眼,嘴唇微动。 “师父,我们都是宗主,没理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华渊」不断撞击着那层屏障,哪怕被撞的浑身是血也不曾停下,他望着屏障内「柳长归」的身影,双目血红,目眦欲裂。 “柳长归!你要是敢抛下我一个人死了,我就先在天塌之前把上瑶宗所有人都杀了!” 「柳长归」无奈地叹了口气,维持结界并输送灵力减缓坍塌已经很不易了,他还是分了心,转头看向紧紧贴着屏障的「华渊」。 “我向你保证,下去帮忙。” 「华渊」深深地望着他,抬手在屏障上重重锤了一下,闪身下去了。 而「南杏落」自打「谢槿奚」上去后就担起了指挥安抚众人的重任,这也是「谢槿奚」会不假思考就闪身离开的原因。 他知道,「南杏落」绝对会帮他照顾好其他人。 在忙碌间隙,「南杏落」抬手抚上心口,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传递给「谢槿奚」。 “活着回来,或者我去陪你。” 「谢槿奚」面色怔忪了片刻,抿出一个轻松的笑,也腾出一只手放在心口。 “放心。” 地动山摇之间,不知何处的山头突然爆炸,浓烟遮天蔽日,充斥着每一寸空间,让人倍感窒息。 在这末日的景象中,生灵涂炭,恐惧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席卷每一个角落。 天灾的迅速到来,甚至没有给他们多少互相道别的时间。 而在这天崩地裂的危机时刻,天幕内无尽的黑暗中,突兀地出现了几个人。 他们身着奇装异服,看着徒劳抵抗的众人狂笑着。 “这个世界马上就会为我们所有了,你们这群土着别挣扎了,安心下地狱吧。” (宝宝们有空记得看一下作话!) 第139章 噼里啪啦 最先被波及到的,是「柳长归」。 此时「谢槿奚」和「柳长归」已经收手了,既然天要塌陷是不可避免的,他们能做到的仅仅是延缓时间,那么在大部分人都已经暂时躲好的情况下,他们也无需再白白浪费灵力了。 「谢槿奚」向下看了一眼,示意「柳长归」先收手,看看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柳长归」面色很不好,他好像有点站不稳身子,时不时蹙着眉,满脸痛苦地捂着脑袋。 “没事吧?” 「谢槿奚」去搀扶着他,他自己其实也有些难受,但勉强可以忍耐。 没有灵气补充的感觉太让人不适了,就好像行走在沙漠中,没有水源补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杯中的水消耗干净。 「柳长归」将半个身子不易察觉地倚靠在他身上,「谢槿奚」发觉,他的身体几乎全在打着颤。 事态紧急,「柳长归」也顾不上再找云传话了。 再说,现在也没有云能飘浮在天上了。 “没事,别让他们看出来。” 「谢槿奚」点头,将目光落在穿过黑幕的那几人身上。 他们穿着很简易的衣服,露出大片的肌肤和身材线条,「谢槿奚」从没有见过这种形式的服装,但他表情平静,丝毫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的情绪。 “呦,你看看,还装呢。” 有一人闪身出现在他们身前,「柳长归」心念一动,黯星剑听到命令,瞬间便以尖利的剑尖悄无声息地抵在那人后心处,毫不留情地穿过。 谢槿奚和「谢槿奚」,都听到了衣物破裂的脆声,和刺入肉体的闷响。 可将他戳了个对穿的黯星剑上,没有任何的血迹。 「柳长归」已是渡劫期修士了,按理来说不应如此,就连与他心意相通的黯星剑也发出一阵嗡鸣,似乎也在疑惑。 那人低着头,看着从自己心口刺出来的剑,表情十分惬意地拎着剑尖,就这样让黯星剑从他身体里完全穿过。 而他自己却连个伤口都没留下,毫发无伤。 「谢槿奚」的眼神在短暂的震惊后恢复了平静,随即,一股无法言喻的威严自他周身迸发而出。 随着他双手飞快掐诀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天地间的五行元素仿佛受到了召唤,纷纷汇聚而来。 金光璀璨,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木气盎然,似有无数参天古树拔地而起;水波荡漾,仿佛碧海潮生,波涛汹涌;火焰翻腾,犹如凤凰浴火,焚尽八荒;土石厚重,宛若巍峨山岳,镇压四方。 五行术法在「谢槿奚」的操控之下,凝聚成了数以万计的光球,悬浮在他的身后,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每一个光球都蕴含着强大的能量,闪烁着不同的光芒,代表着他现在能发挥出来的,五行之力的极致。 在他的命令下,这些光球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道绚烂的光束,划破长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那一人铺天盖地地袭去。 场面之宏大,宛若天地初开,混沌重塑,令人震撼。 一时间,风云变色,山河震动。 与此同时,「柳长归」手握黯星剑,也加入了对局。 「柳长归」最终修炼的剑招,名为“黯无”。 这是他在渡劫期之后领悟到的大道规则之一,其中蕴含着天地间最为纯粹的毁灭之力。 因其杀伤性太大,「柳长归」从来没有在人前用过。 当他握紧黯星剑,剑尖指向天穹时,仿佛整个大陆都在为之颤抖。 剑光初现,便如夜晚降临般吞噬了周围的光线,让四周陷入一片深邃的黑暗。 紧接着,黯星剑的剑尖处不断凝聚出剑光,宛如一颗颗微缩的星辰,它们旋转、碰撞,释放出惊人的威压。 万剑立于他身后,每一处剑光都蕴含着足以摧毁山川的威力,而在「柳长归」的操控下,它们有序地排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剑阵。 随着「柳长归」剑诀一引,那些星辰般的剑光骤然加速,化作无数流星,划破长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扑那人而去。 剑光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切割成了碎片,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就连空间本身也在这股力量下产生了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与此同时,「谢槿奚」的法术也已准备就绪,五行之力在他的操控下,与「柳长归」的剑招完美融合。 五行法术与剑招的碰撞,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快要照亮了整个因“黯无”而黑暗的天际。 在那五彩斑斓的法术洪流即将触及那人的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轻抬右手,指尖轻轻一点,顿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自他体内涌出,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剑光与法术的洪流撞击在屏障上,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 能量的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周围的树木、山石、甚至是空气中的尘埃,都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化为齑粉。 「柳长归」的“黯无”威力之强,不仅在于其破坏力,更在于那股无可阻挡的气势。 每一道剑光都如同天罚降临,带着审判一切的威严。 可他们的“天”,已经要塌了。 好在下面的弟子们都被井然有序地安排好了,大家走地下密道通往外界,至少还能再苟活片刻。 上瑶宗是离天空最近的宗门,没有之一。 一旦天塌了,上瑶宗的护宗大阵也会被这巨大的压力冲垮,还不如下山去,去到人间度过最后的时光。 不等谢槿奚多想他们的安排是否合理,呼啸而过的,数以万计的法术和剑光汇聚而成的光球瞬间便被屏障吞噬进去。 「谢槿奚」见状,正要再次催动体内的灵力,召唤五行之力时,被「柳长归」摇着头拦下了。 “没用的,不要浪费灵力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谢槿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 “等等,师父,我们还有机会的,你不要——” 「柳长归」还未说什么,便见「华渊」和「南杏落」,以及很多谢槿奚熟悉的人都冲了上来。 「华渊」目眦欲裂,在「柳长归」面前死死忍耐着脾气。 “我说过了,柳长归,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第140章 白斗篷 “如果不是我,那还能是谁。” 「柳长归」看向「华渊」,经过方才的战斗,他和「谢槿奚」维持的结界已经散了,那人依旧毫发无伤,甚至连衣角都没有破损。 「柳长归」叹了口气。 “是槿奚,还是杏落,又或者,是你?还是你们?” 他看向「华渊」,随后又转头望向很多人。 「昭云」、「苏言」、「玉浅」、「杜三七」、「兰烬」、「君宿弦」、「闻子都」、「章驰柔」、「陶听竹」、「顾迟晚」。 他看着所有人。 “这些人大抵是和我们空间…”「柳长归」抿了抿唇,换了个说法,“不对,或许是位面不同。” “我们的造成的伤害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是啊,人要怎么去对不同空间维度的敌人造成伤害呢。 “那我们就没办法了吗?就这样任由他们?” 「兰烬」和谢槿奚记忆里的那个人没什么差别,他们的样貌似乎都没怎么变,只有周身气质不同。 “就算如此,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君宿弦」抬头望向堪称一片狼藉的天空,有些哀伤地垂下眼。 天道的气息…只剩下一丝了。 「玉浅」和「杜三七」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道。 “对,老君说的没错。” “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天道毁灭世界崩塌,我们所有人都有义务去维护,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柳长归」没说话,只是看向了「华渊」。 「华渊」紧紧咬着嘴唇,牙尖将唇肉都咬破了。 在此时此刻,他竟然不顾众人都在场,一把搂过「柳长归」就吻了上去。 众人纷纷捂着头,也是对「华渊」的疯癫早有了解。 「华渊」将口中的鲜血渡给「柳长归」,唇齿厮磨之际,不断默念着口诀。 「柳长归」似有所察,一把就要将他推开,却被「华渊」死死扣在怀里动弹不得。 谢槿奚甚至看到「华渊」的神识被破开一丝,牢牢地攀附在「柳长归」的神识之上,而「柳长归」的神识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片刻后,这二人双唇血红,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柳长归」轻轻喘着气。 「华渊」心满意足地一笑,将「柳长归」唇上的血迹用指肚抹匀。 “这是血咒,柳长归。” “我答应你,可以让你去做你想做之事,但代价是无论多少轮回,我都要缠着你。” “你永远、永远都别想摆脱我。” 「南杏落」在后面扯了扯「谢槿奚」的衣角,在他看过来时,满眼渴望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谢槿奚一把捂住了眼。 这孩子怎么看到什么都要瞎学。 与此相对的,是无奈叹了口气的「谢槿奚」,人太多了,还都是熟人,他很是不好意思。 “血咒也不是只能用那种方法…” 「南杏落」就这样盯着他,轻轻晃着他的衣角。 “哎……” 「谢槿奚」咬破嘴角,凑上前挽住了「南杏落」的脖颈。 「南杏落」微微低头,并搂着「谢槿奚」换了个方向,让其他人都看不到「谢槿奚」此时的表情。 血咒结成的过程其实很短,但「南杏落」硬是不肯松嘴,直到「谢槿奚」忍无可忍踩了他一脚,「南杏落」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嘴。 “不是,你们这俩小两口能不能注意一下,天都快塌了还搁这儿亲呢。” 「陶听竹」伸手指了指天上那几个人。 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华渊」搂着「柳长归」,似在享受最后的温存。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陶。”阴谋得逞的「华渊」心情愉悦,整个人都跟浸在春风里一样。 “这就是有道侣和没道侣的区别。” 「华渊」的不要脸形象在众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见「陶听竹」翻了个白眼,大家都很是轻松地笑出来。 此时,天上几人等得就有些不耐烦了。 “老大怎么还没来?” 一人烦躁地拨弄着头发,看向另一旁的姑娘。 那姑娘看着自己的手,毫不关心地应着声。 “不知道啊?这次做的美甲还挺不错的,下次还找她们家。” 那人翻了个白眼,转头问道。 “对了七哥,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还有一人正是先前下去和「柳长归」「谢槿奚」打斗的人,他一手插兜,很是潇洒不羁。 “就那样吧。” 他目光轻蔑地望向下方众人。 “土着不都是这样?愚蠢,自大,为一点小能力沾沾自喜。”他摇了摇头,“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小七,注意言辞。” 一股异样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深邃而阴冷的力量,仿佛是从九幽之地渗透而来的寒流,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 天幕里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他的出现让其他几人纷纷安静了下来。 此人身躯魁梧,凭空出现在那里,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然而,他的气质却阴柔至极,这种矛盾的结合体,诡异至极。 他披着一件白斗篷,斗篷随风轻摆,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脸上那副黑铁面具。 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眸,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的步伐轻盈而稳健,每一步踏出,都似乎在天空中留下了颤动的波纹。他缓缓走近那几人,身上诡异的气息愈发浓郁。 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其他几人纷纷对着他鞠了一躬。 “老大。” 那个白斗篷点了点头,目光透过面具,不带任何情感地望向下方乱七八糟的一切。 “小七,我同你说过了。” “既然我们要来做他们这方天地的主人,那就应该对我们这些客人有点待客之道,不能这么粗鲁地称呼他们为土着。” 被称作“小七”的那位男子,原本潇洒不羁的气质全都消散了,在这人面前,只剩下了尊敬过头的谄媚。 “是,老大说得对,都是我做错了。” 第141章 「柳长归」 那个被众人尊称为“老大”的男子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他,难以从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情绪波动。 先前来的那几位纷纷将这位老大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几人眼神火热,仿若被拴上铁链的疯狗。 这动静早已引起了「谢槿奚」等人的注意,他们停止了交谈,抬头望向那边。 只见外围的几人突兀地跪倒在地,他们摆出一副求神拜佛的样子,显得异常虔诚而急切。 他们的眼中却闪耀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这些人们双手合十,掌心之间夹着一缕白色斗篷的边缘。 这斗篷看似平凡无奇,但却有着不可思议的特性——它仿佛能够无限延展,不受任何限制的束缚。 无论有多少人围绕着他跪拜,每个人都能够捧起那斗篷的一角,感受到他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们的嘴唇轻轻触碰着斗篷,那动作轻柔而又充满敬意,仿佛是在亲吻着在他们心里极其神圣的存在。 他们闭上双眼,表情虔诚,将手举过头顶,深深地对着中间那位老大跪拜下去。 “我们共存。” “我们夺天。” “我们永生。” 每一次跪拜,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的话语都不同。 三礼过后,他们的双唇紧紧地贴在他们手中的白斗篷上。 他们的头颅低垂,几乎是贴着胸膛,裸露的脖颈弯曲成一道道脆弱的弧线,宛如被沉重的花苞压迫下的细枝,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洁白、脆弱,似乎将所有忠诚与生命都献上,只等着他来采撷。 虽然他们人不多,但谢槿奚依旧能从其中听到窸窸窣窣仿佛千人咏唱的声音。 如果这样了谢槿奚还认不出来,那他也不用从秘境里出去了。 这就是最初,最先到达这里的连天会。 他握紧双拳,紧紧盯着那个戴着黑铁面具的身影。 看他们的样子,这个人一定就是他们最大的领导了。 他原本对秘境里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有所猜测,不过现在看来,他还需要再观望观望才能下定论。 万花树的秘境,如今看来只是一种记录形式的秘境,顶多会让他们设身处地的在其中经历一次,比如神魂被附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体里的苏言她们。 总的来说,这秘境里没有危险。 他们也无法改变这个秘境的一切走向。 若有,也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们,就像秘境中的他们无法伤害那群奇怪的人一样。 想到这里,谢槿奚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 是啊,这里的人对他来说是秘境里的存在,或许还是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情。 那连天会的人呢? 他们根本无法对连天会的人造成伤害,可连天会甚至连他们的天都能打破。 这种不合理的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存在? 谢槿奚不需要任何证据,已经完全能够笃定这天是被连天会的人捅破的。 至于为什么。 连天会的这群老鼠,只有在自己打的洞能够任意进出时,才会得意洋洋地站在洞口朝屋子里的人炫耀。 “看,你家根本不堪一击。” 果然,片刻之后,那位老大十分客套地,仿佛施舍般地告诉了他们真相。 “你们被天意蒙在鼓里,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痛苦地成长,我不怨你们没有分辨出来,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是祂的子民。” 他高举双手,仿佛在迎接谁降下的甘霖。 其他人纷纷浑身颤抖地伏地,口中念念有词。 “新神——新神——” “新神降临!带走苦难!带走过去!” 白斗篷朝着身后众人高高举起手,“来吧!家人们,兄弟姐妹们,告诉我们的新家人!” “破天造神!永享极乐!” “疯子....”「顾迟晚」厌恶地挪开眼去,嘴唇微动,和「陶听竹」传音,“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比华渊更神经的人。” 「陶听竹」赞同地点点头,“关键这么疯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仿佛能听到万物呼吸的谢槿奚歪着脑袋想了想。 如果按照他的世界的话,他们应该能在第一时间就将白斗篷和连天会放在一起。 可他们却像从未听说过连天会的名头一样,怎么想怎么奇怪。 他看了眼仍然在对峙中的众人,转身飞速向着「谢槿奚」的住所而去。 也好在他现在的状态不是实体,否则他要绕过这么多弯弯绕绕去到寝殿里,恐怕外面已经彻底毁灭了。 谢槿奚不再多耽误时间,他一面引出灵力,试探性地搜索着那个东西,一边在他自己的屋子里翻箱倒柜。 当然,他也翻不了,顶多算得上将头伸进柜子里乱看。 他找了很久,灵力也找了很久,但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谢槿奚奇怪地咦了一声。 不可能啊?按照他对村长奶奶的了解,哪怕她没有出事,也绝对会把那个东西留给他的。 谢槿奚甚至连床下都找了。 最终,灵力缓慢地带着他去了隔壁的住所。 谢槿奚迈步进去,便见他翻来覆去找的那个东西,被人放在精致的木盒里妥善保管。 他愣了片刻。 这是南杏落的寝殿。 事情由不得他多想,谢槿奚两步并三步赶上前去,细细观察着那根玉笛。 玉笛线条优美流畅,笛身没有任何破损,连一丝细微的裂缝都没有。 谢槿奚有些呆滞地望向那根完好无损的玉笛。 玉笛没有碎裂和修补的痕迹,这代表了什么呢? “你来了。” 谢槿奚错愕地回过头去,他在秘境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话。 柳长归静立在他身后,宛若一尊久存于世的雕像,他的身姿凝重却又鲜活。 白发洒落在他肩头,每一丝每一缕都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月光流动,柔和万分。 而他的面上还罩着一层眼罩,那是一片轻柔的云雾,用最细腻的针法织成,眼罩边缘的金纹若隐若现。 这条眼罩巧妙地覆在他的双眼和双耳上,他的五官迷迷蒙蒙的,仿佛被藏在雾里,让人看不真切。 第142章 大道 谢槿奚虽惊讶于他的白发,但还是左右看了一圈,嘀咕着又转回身去。 “师父不是在天上打架吗?也下来取东西?” 柳长归就这样静静站在他身后,谢槿奚被盯得浑身发毛。 终于,柳长归又开口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来。” 谢槿奚回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飘过去,伸手一指自己。 “你在跟我说话?” 柳长归无奈地点了点头,伸手扣住了他的肩头,“莫再跑了,陪我走走。” 谢槿奚对于两个柳长归的出现已经有些大脑宕机了,更别提这个柳长归还能触碰到他。 但是他相信柳长归,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柳长归不会害他。 外面天崩地裂,他二人步履悠闲地漫步在院落之中。 上瑶宗的弟子们已经全部撤离走了,如今院子里空空如也,除了天空中的一片乱象,只有他们二人。 柳长归带他去了剑山的山顶,二人坐下来,看着不断向下掉落碎片的天空。 “我偶尔走累了,会回来在这里歇歇。” 柳长归抬头望着天空,神色很是惬意。 “可是这里...” 万物枯萎,山崩海啸,灵力干涸。 这里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柳长归似是能听到他心中所想,看着天空中正在对峙的双方人马。 “大概是因为这里最纯粹吧。” 谢槿奚也沉默了,他和柳长归一言不发地看了会儿天。 “师父,你这次来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柳长归过了半晌才转过头来,他摘下覆于眼上的面纱,一双招子内不再恍若隆冬,反而不知被谁炼化了,流转着汤汤的春水。 他的瞳孔中心,分别落着一阴一阳两块不惹人注意的半圆。 谢槿奚看得愣了神,随后飞快得爬起来,满面震惊地看向他。 “师父,你...大道已成?” 柳长归点点头,他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伸手唤来了一阵柔和的,一点都不死板的风。 “原本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来的。” 柳长归轻轻抚摸着那阵风,他伸手一抚,秘境内原本就比外界快速的时间流速更是加快了几分。 “但没关系,你既然早来了,我便将时间拉快一些好了。” 谢槿奚很难形容这瞬间他心里的震撼。 万花树的秘境内,万物都在柳长归的手下迅速加快着流逝的时间,只有他的时间保持着原样,其他人,全被卷入了时间的洪流之中。 可万花树的秘境并不是什么大能陨落之地,也不是独属于某个宗门的秘境。 这里天生天养,不该被任何人控制才对。 可柳长归只是伸手轻轻拨动,秘境便仿佛在他的手下成了一只温顺的动物,他想加速便加速,想让时间停滞便停滞。 谢槿奚目瞪口呆地看着秘境中加速度过的一切,忍不住去问柳长归。 “师父,你既然大道已成,难道不应该成仙了吗?” 这也是大部分修士认定的路途,修行,问道,证道,随后修成正果,登入仙门。 可柳长归只是摇了摇头。 “槿奚,你知道吗。” “大道是一条通向永恒真理和至高境界的道路。大道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精神修炼,是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洞察和超越。” “于我来说,我已经做到了天人合一与超脱轮回,这便已经足够了。” 谢槿奚将他的话记下,“为什么说‘已经足够了’?难道还有更多吗?” 柳长归将那缕风送了回去。 他立于山巅,衣袂随风轻舞,仿佛能够捕捉到风的轨迹,每一丝风过,都能激起衣襟的涟漪,如同水波荡漾,绵延不绝。 袍角时而翻飞,时而轻摆,宛如仙鹤展翅,欲乘风而去。 他与万物同呼吸。 “槿奚。” “这世界要你亲眼去看,亲身去经历,亲自去感受。” “那便去看,去经历,去感受。” 随着天际一声巨响,一块巨大无比的天幕宛若陨石般突兀地坠下,露出黑洞洞的另一边。 柳长归的身影仿佛要随风而散了。 谢槿奚站起身,踉跄地往前追了两步,发现柳长归的衣角被狂风掀起,正一点点化成细碎的星点消失殆尽! “师父!” 谢槿奚喊出声的同时,离天最近的那边「谢槿奚」也喊了出声。 不过同他的不舍相比,「谢槿奚」要更加惊慌,更加无措。 也更加悲伤。 谢槿奚匆忙间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天际那边「柳长归」正如方才掉落的天幕般不断向下坠去。 谢槿奚的心跳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他的眼中只剩下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匆忙间抬起头,目光穿过稀疏的树枝,掠过苍穹之上的云朵,直射向天际的尽头。 他的衣袂依旧飘飘,但这一次却不再是因为风的吹拂,而是因为下坠的力量,使得他的长袍如同被撕扯的旗帜,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谢槿奚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他的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冲上前去,抓住那个正在下坠的身影,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 然而,他知道,自己与「柳长归」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空间的隔阂,更是两个世界、两种存在的鸿沟。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这一幕,就像是一场梦魇,深深地烙印在谢槿奚的心中。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柳长归」究竟被连天会中的谁所害,他又将会坠落到何处。 这一切的疑问,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际那边,「柳长归」的身影已经不见,但他的坠落却像是在谢槿奚的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在「谢槿奚」之后的,是「华渊」的一声怒吼。 “柳长归——!!!” 谢槿奚心脏紧缩,却来不及再关注那边,因为眼前的柳长归仿佛在这一刻与「柳长归」共生了,也在缓慢消失。 不同的是,「柳长归」浑身是血,而面前的柳长归一身干净。 “不要害怕,我会在时间的洪流中看着你。” 柳长归说完这句话后,就彻底消失了。 第143章 恨就是爱呀 谢槿奚瞳孔紧缩,在柳长归消失后,一股声势浩大的绝望瞬间将他击垮,巨浪滔天,拍得他不得不跪倒地上,紧紧捂着心口。 他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朝上看去,心口的衣服被抓出褶皱,谢槿奚将它捏在手里,迟迟不肯松。 与此同时,「谢槿奚」跪在云层边,似乎也朝着他望过来。 他们距离不远,一个抬头就能看见,另一个低头就能注意到。 二人处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他们静静伫立,彼此凝视,如同两条穿梭于历史长河的光影,在此刻相交在一起。 「谢槿奚」比他年长太多,他似站在时间的对岸,回望过往的旅途。 他平和,冷静。仿佛已经看过世间的大部分喧嚣与变迁。 而谢槿奚这辈子才刚刚开始,哪怕是再重来一次,他也眼中有光,心中有火。 他的阅历广阔和「谢槿奚」的不一样。 谢槿奚在上辈子哪怕是到死,也依旧是年轻一辈。 而「谢槿奚」,已经开始承担责任,去培养新的年轻一代了。 两位自己,一个重新回到生命的起点,一个已然迎来生命的终局。 这种感觉太过奇妙,谢槿奚甚至有一瞬入道的感觉。 他们眼神交汇只是短短一瞥。 「谢槿奚」看见他怔忪了片刻,他眼中有着悲痛和猝不及防的泪,看见谢槿奚时,却突兀地笑出来。 “规避这一切,救救这个世界。” 「谢槿奚」朝他做着口型,谢槿奚本想答应,可随后又慌乱地摇了摇头。 他们俩,谁是谁的过去,谁又是谁的未来? 谢槿奚还未应下,便见一把长剑穿透他的心口。 那把剑古朴,沉肃,剑柄处还有匆忙间未完全拆下来的黑色布条。 无论天上还是地下,到处都是一片安静。 谢槿奚脑内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他只听得到「昭云」一声极度凄厉哀惨的尖叫。 “不要啊,大师兄!!!” 「南杏落」手中长剑一转,小楼春贴着「谢槿奚」灼热的心口,又旋转着剜过一遍。 “....” 「昭云」和「顾迟晚」想要去扶起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陶听竹」闻雪刀转瞬出鞘,即将落在「南杏落」脖颈上时,被虚弱的「谢槿奚」拦了下来,片刻后,他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血来。 血珠淅淅沥沥地,似乎也落到了谢槿奚的脸上。 他开始有些怀疑这个秘境的真实性了。 这是真的发生过的吗? 还是一切尚未发生? 远处有人发出一阵阵大笑,一切尚未结束,他们却像已经看到故事的终局,开始为尚未到来的胜利欢呼。 「南杏落」空洞的双眼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他死死握着剑柄的手颤抖着,瞳孔颤动着,很是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 “大师兄……我,大师兄……” 他看着沾满「谢槿奚」滚烫血液的手,又看向胸口逐渐开出一朵血花的「谢槿奚」。 「南杏落」的声音太小了,小到「谢槿奚」都有些听不见了。 “这不怪你,小落。” 哪怕「谢槿奚」已是将死之人了,却还在安抚着「南杏落」,他沾满血液的指尖颤抖着触碰着「南杏落」,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南杏落」早已痛哭出声,谁都没有见过这位铁面无私,只对「谢槿奚」有好脸色的剑门长老兼副宗主哭成这样。 他不敢给「谢槿奚」拔剑,只好小心翼翼的将他拥在怀里,又找了个能让「谢槿奚」舒服点的姿势,就这样半抱着他。 “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原谅我,你怪我吧,好不好?” 「谢槿奚」摇摇头,像是快撑不住了,眼皮有些往下垂。 “听话,我知道凶手不是你,别怪自己了。” “可是、可是是我亲手捅进去的!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 「南杏落」濒临崩溃,他将头埋在「谢槿奚」的颈窝中,放声哭泣。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你的。” 「谢槿奚」闭上双眼,轻轻抵着「南杏落」哭得一抽一抽的脑袋,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的头。 “你不应该怪自己,小落。” 「谢槿奚」捧起他的脸,让他将目光移到那边去。 “那里才是你该去报仇的地方。” 「谢槿奚」对他轻轻笑了一下,整个人苍白的好似要随风远去。 “不过我不想让你去报仇。” 「谢槿奚」撑扶着「南杏落」的肩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他胸口的血印子已经越来越大,将他的黑袍都染透了,「谢槿奚」缓了片刻,积攒了一波力气,才将「南杏落」一把推了出去。 “你带着…昭云他们,快走。” 他的全部灵力都用来维持心脏的伤口,但受伤太重,哪怕是他也不能完全愈合,只能减缓死亡的速度。 “不行,要走我们一起走!” 「南杏落」正要再往前,却被「谢槿奚」的眼神定住了。 「谢槿奚」将捂住心口的手放下来,眼中已然蓄满了泪,泪珠一颗一颗饱满地落下来,似他们清早起来时采集的露水,圆滚滚的,砸得「南杏落」心里生疼。 自他认识「谢槿奚」后,从来没有见他哭过。 「谢槿奚」在他愣神的片刻已然飞速捏了诀,他的眉心中间闪过一丝微弱的金光,「南杏落」双眼通红,还要往前去,却被「闻子都」等人拉住。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南杏落」被他们扣着肩膀和身子挣扎不断,却被「章驰柔」吼了一句。 “他用命换来的机会,你要浪费他的命吗!你以为我们想走吗!” 「南杏落」在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强硬地牺牲自己,他有问过自己的意见吗?有问过他送命也要救的那些人的意愿吗? 他不愿意承担他的命,他甚至想冲过去质问「谢槿奚」凭什么。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凭什么他们要背负起他的命。 而在他眼前,「谢槿奚」已引爆自己的丹田,化为一颗流星般决绝地朝着连天会等人而去。 不过是搏一个微弱的,能重伤他们的概率。 「南杏落」嗓子沙哑,双目充血。 “…谢槿奚,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恨死你了。” 第144章 秘境结束 同来时一样,眼前一阵巨大的白光闪过,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眼前的白光如同烈日一般刺目,让他无法分辨这是否是「谢槿奚」在秘境中自爆时产生的光芒,亦或是秘境结束后将他们送回现实世界的神秘力量。 谢槿奚缓缓睁开双眼,一缕柔和的阳光透过万花树的枝桠,洒在他苍白的,满是泪痕的脸上。 如梦初醒,但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心口闷闷的钝痛,还有满心的悲伤都不似作假。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离万花树不远的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让人倍感宁静。 不远处,南杏落、苏言和昭云也陆续醒来,他们的脸上同样带着迷茫和疲惫,仿佛也在回味着秘境中的种种经历。 刚一醒,昭云便哭着往他怀里钻,他这边儿要抱着昭云,那边还要安慰着苏言和南杏落。 “大师兄,呜呜大师兄你不要和南杏落结道侣啊呜呜呜。” 昭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却说出了谢槿奚最意想不到的话。 谢槿奚正想安慰她什么,又被她的话堵得死死的,只好叹了口气。 “那是秘境……”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许?” 出乎意料的,南杏落嗓音沙哑,却对着昭云问出了这一句话。 双眼通红的昭云从谢槿奚怀里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了南杏落一眼。 “大师兄都不跟我们结那什么破咒!还让你当剑山的长老!我不服我不服!” 谢槿奚夹在他们之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向着谁说话。 不过好在昭云这一闹腾,反倒将他们之间的悲伤情绪冲淡了不少,谢槿奚无奈地笑了笑。 “那以后也给你当剑山长老,也和你结血咒行不行?” 这下换苏言不乐意了。 “凭什么他们都有!我也要!” 南杏落嘴巴一扁,吸了吸鼻子,看着谢槿奚几乎要落下泪来。 “明明就是我的东西…大师兄偏心。” 昭云冲他做了个鬼脸,“大师兄爱偏心谁就偏心谁,略!” 三人围在他身边,因为这么个事儿就快要吵起来,谢槿奚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额角。 孩子真是越大越难带。 他们的吵闹声在林子里一圈圈回荡,激起飞鸟阵阵。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片薄纱眼罩缓缓飘落,轻轻搭在万花树的枝头上。 它静静地悬挂在那里,仿佛是秘境留给他们的最后一件礼物,提醒着他们不要忘记这段不平凡的经历。 谢槿奚看着眼前这三个人,心中涌起一股浅淡的暖流。 他知道,无论秘境中的经历多么真实,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现实世界中的挑战。 谢槿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带领他们继续前行。 “好了,我们继续吧?” 谢槿奚望向远方的天际那头,仿佛又看到秘境里那个彻底坍塌的天幕。 “早去早回,不然要赶不上师父发压岁钱了。” 他将秘境里的所有疑问压在心底。 如果可以,下一年他就要准备去找那些问题的答案了。 今年能和他们多相处一会儿的话,就多带他们去玩玩儿吧。 昭云、苏言和南杏落听了谢槿奚的话,也都从吵闹中慢慢平静下来。 他们相互对视,然后齐齐点头。 四人一起走过万花树,准备离开这片秘境,前往下一个需要他们探索的地方。 在他们的身后,万花树轻轻摇曳,仿佛在为他们送行。 那片薄纱也在风中轻轻摆动,似乎在诉说着一段未完的故事。 在离开万花树的草地之后,谢槿奚他们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 他们的目的地是传说中的几个更为古老和危险的秘境,这些地方不仅蕴含着强大的修炼资源,还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试炼。 也更加适合他们锻炼。 首先,他们来到了“幽洞”,这是一个位于深山之中的秘境,周围常年笼罩着浓雾,阴冷而神秘。 据说这里是通往幽冥界的入口之一,许多修士为了寻找突破境界的方法,不惜冒险深入其中。 不过这也只是据说罢了。 谢槿奚他们来了之后,发现这里和别的秘境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其他人以讹传讹。 谢槿奚一行人在洞中遭遇了种种妖兽的袭击,在战斗中不断磨砺自己的意志和剑术。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处隐蔽的灵泉,泉水蕴含着浓郁的灵气,对他们修为的提升有着极大的帮助。 接下来,他们前往了“雷谷”。 地如其名,天空中不时划过耀眼的闪电,雷声隆隆,震耳欲聋。 他们在秘境中运用雷电之力淬炼身体,增强自身的抗性和力量。 在一次次雷击之下,他们的肉体变得更加坚韧,灵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 最后,他们抵达了“月林”。 这是一片被月光永远照耀的神奇森林,森林中生长着各种奇异的植物,有的能够治愈伤势,有的则能够引发幻觉。 他们在森林中进行了一场持续许久的冥想,通过与自然的沟通,学会了如何在复杂多变的幻象中保持清醒。 在探索这些秘境的过程中,他们经历了无数的挑战和困难,但他们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加紧密。 他们在生死边缘共同战斗,分享胜利的喜悦,也在失败中互相扶持,共同成长。 每一次的秘境试炼都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内心的恐惧,也让他们认识到了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已经快将柳长归给他们的名单走遍了。 而他们自己,也在这段旅程中逐渐明白了修仙的真谛——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心性的修炼和对生命意义的探寻。 随着最后一个秘境中的怪物轰然倒地,他们这段秘境之旅,也算到此结束了。 第145章 羊 南杏落用手腕擦去飞溅在脸侧的淡紫色血渍,深呼吸一口气放松下来,才握着小楼春的剑柄将它拔出来。 小楼春的剑尖带出一道有着漂亮弧度的血线划过,已经死透的巨大蜘蛛抖了抖脚,彻底没了动静。 “好了,就这样吧。” 他说完后,昭云提着匕首过来,蹲在蜘蛛身上比划了一下,嘀嘀咕咕地把它的妖丹取了出来。 “对了昭云。” 谢槿奚捣鼓着玉牌,灵力触上阵法,玉牌瞬间便弹出许多信息,他在其中给杜三七回信。 “知道了长老,我们都给你带回来就是。” 昭云抬起头来看他,她两手是血,手中还抓着蜘蛛的妖丹,血刺呼啦的一片。 “怎么了,大师兄。” “杜长老说他想要巨蛛的八只单眼和两根触肢,他想看看能不能入药。” 谢槿奚百忙之中 抬起头来,交代完昭云又去找苏言。 “苏言!食人鱼的牙记得也敲下来,有人要收!” 苏言将裤腿和袖口卷起来,弯着腰扎鱼河中一片猩红,密密麻麻地都是翻起肚皮飘在河面上的死鱼。 “知道了!” 他应了一声,金灵力被他融合了别的造物,变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锋利小刀。 苏言用刀柄一敲鱼嘴,白花花的尖牙就如同下雪一般落下来。 远在上瑶宗的陶听竹推销玉牌大成功,谢槿奚由于是创始人之一,手上拿着的玉牌编号为“壹”,后面几个数字,都被他留给了身份亲近之人。 其他人手中的玉牌,都是从“叁拾”开始计数的。 有不少人都单方面联系上了谢槿奚,又一打听,他正带着师弟师妹们在秘境中历练。 “月林”中的奇妙生物太多了,有不少人都眼馋材料,便有些奇奇怪怪的需求,都去委托了谢槿奚帮他们完成。 生意越做越大,慢慢的,谢槿奚也开始限制每天接单的数量了。 再加上“月林”是他们最后一个历练的秘境了,从这里出去,他们就要开始准备试剑大会了,到了后面,除非是熟人和比较大的单子,他们也不怎么接了。 苏言边扎鱼边敲牙,“大师兄!要多少啊!” 谢槿奚正看着让南杏落帮昭云削蜘蛛,头也不回地应。 “有多少要多少!” 南杏落帮完昭云,又被谢槿奚指挥着去找鸟窝。 “月林”好像变成了他们的地盘。 几人像几只辛劳的蜜蜂,欢欢喜喜地收割着自己的战利品。 恰在此时,远处缓缓走来了一只中等体型的,正在嚼着草的羊。 苏言扎着鱼呢,一抬头吓了一大跳,拎着鱼叉砰砰砰往后退了两步,河里的鱼起起伏伏的,晃来晃去。 “我抄!” 谢槿奚的声音迅速传来。 “苏言!再说脏话嘴给你打烂!” 苏言迅速捂上合不拢的嘴,眼睛睁得溜圆。 “大师兄!羊!” 那只羊嚼着嘴里的草,细声细气地咩了一声。 “羊?什么羊,我看是你皮痒——” 谢槿奚和昭云还有南杏落赶过来一看,纷纷嚯了一声。 此羊脖颈较短,大耳朵向下垂着,全身都是厚厚一层极具光泽感的波浪卷发,遮住了它的眼睛,只露出来嚼吧嚼吧的嘴。 谢槿奚摸了摸下巴,“没见过这羊啊,从哪来的。” 白羊走过来,冲着他咩了一声。 谢槿奚便习惯性地弯下腰撸羊,以前还有狸仙和小白给他摸摸,自打他出来后,真是好久都没有摸过软绵绵的东西了。 这羊虽然毛发卷曲,看着一缕一缕的,但摸起来手感实在很好,非常顺滑,一点也不会打结。 南杏落盯着羊看了半晌,冷不丁出声。 “大师兄,我们晚上吃什么?” 那羊不知道是不是也听懂了,躲在谢槿奚身后一个劲儿咩咩叫,谢槿奚责怪地看了南杏落一眼。 “都是筑基的人了,还吃什么吃,不许吃。” 南杏落闷闷地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叉鱼敲牙齿,棒棒棒的,那鱼牙齿跟他有仇似的。 谢槿奚伸手摸了摸羊头,它的黑色羊角向外,向后呈螺旋状延伸着,看起来很是温顺。 “你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白羊用鼻子拱了拱谢槿奚,围着他转圈圈。 昭云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他。 “大师兄,你要带它回去吗?” “不了吧。”谢槿奚拒绝道,“家里有小白和狸仙吵架就够我头疼了,我可不想再给自己找罪受。” 那羊突然嘴巴也不动了,十分急切地咩咩咩个不停。 “哦。” 昭云扒拉着地上的土,嘟嘟囔囔。 “可它看起来好好摸噢,大师兄带回去吧,狸仙生气的话让狸仙来打我好了。” 谢槿奚叹了口气,指骨抵着额头揉揉。 “昭云……你算盘打得太响了。” “知道了那我下次小点声。” 昭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所以可以吗大师兄!可以吗可以吗!” “可以——” “不行。” 昭云嘴巴一鼓,手中匕首飞速旋转,让谢槿奚欣慰的是,昭云好歹没用刀尖指着南杏落,而是用刀柄。 对于昭云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进步了吧。 “南杏落,我问的是大师兄!又不是你,有你什么事儿啊!” 南杏落表情严肃地走来,“你就不担心这羊又是什么别的东西想混进我们宗变的吗?” 他说完,原本吵吵闹闹的昭云也不吭声了。 经过万花树秘境之后,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对上瑶宗的事警惕到了极点。 原本谢槿奚是不想让他们掺和进连天会的阴谋之中的,但若是以后真的出了这档子事儿,谢槿奚也希望他们能有所准备。 最起码要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于是也在路上跟他们细细说了连天会做下的孽,他自己的似仇也只提了一嘴,并没有怎么细说。 昭云很是不舍地摸了摸羊头。 “你说的有道理,我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事情了。” “大师兄,我们不带它了,回宗吧,我好想听竹姐姐和迟晚姐姐啊。” 谢槿奚摇摇头。 “不急,我先看看它。” 他走向那只看起来似乎有些焦急的羊,五指摊开悬在它的头顶,缓缓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淡蓝色的灵力随之溢出,金丹的磅礴能量瞬间便充斥了这片天地。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在谢槿奚的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他将灵力与神魂聚于一点,缓慢而温和的钻入白羊的记忆中。 第146章 希普赛尔 “希普赛尔。” 年幼的他笑着回过头去,那是他头戴王冠的母亲。 …… 在很久很久之前,希普赛尔还是西贝利的“孩子”。 希普赛尔,是一只安哥拉山羊。 他们叫他西贝利的君主。 西贝利对希普赛尔来说是一片广袤的草原。 西贝利的颜色并非单一的绿,而是层次分明,从浅黄的嫩芽到深绿的成熟叶片,再到边缘微微枯黄的老草。 像是一幅渐变的色彩图谱。 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投射下斑驳的光影,让草尖上晶莹的露珠闪烁着微光,宛如无数颗小小的钻石散落在这片绿色的绒毯上。 他的母亲将君主之位传给他后,就带着父亲走了。 她说这是西贝利千百年来第一次让男性来做君主,她说,希望以后他的女儿能继承君主之位。 希普赛尔很开心,因为他一直想要一个能尽情宠爱的妹妹。 在西贝利,牛羊漫步的步伐轻盈而有节奏,它们的蹄子踏在柔软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偶尔踩碎干燥草茎时发出的轻微脆响。 牛群中最为壮硕的头牛,她的角弯曲有力,身上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她是塔林,是母亲的护卫。 羊群则更为活泼,他们的毛色洁白如雪,在绿草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羊羔们追逐打闹,不时地跳跃起来,仿佛在与无形的风精灵嬉戏。他们的眼睛明亮清澈,透露出天真无邪的光芒。 其中,有希普赛尔童年的玩伴,她是兰贝拉。 在西贝利还有一些独特的生物。 比如那些栖息在草丛中的小动物,他们敏捷地在草叶间穿梭,偶尔停下来好奇地观察着过往的牛羊。 还有一些奇异的昆虫,他们的翅膀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在空中翩翩起舞。 希普赛尔很喜欢西贝利,这里是他的家。 不过后来,时过境迁,他们在无数次迁徙中,偶然遇到了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他们没有大大的耳朵,也没有尖尖的角和闪亮的翅膀,他们甚至连尾巴都没有。 他们自称“修士”,将他们称为“妖族”。 希普赛尔是西贝利的王,顺理成章的,他变成了“妖皇”。 不过那群修士并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在西贝利停留了一段时间,他们的纸和笔都在空中飘着,跟随着他们走走停停。 西贝利的大家都对他们很好奇,但是大家都有些害怕,不敢接近,只敢悄咪咪地跟在他们后面唧唧歪歪。 后来兰贝拉实在受不了了,和沉默的塔林一起过来找他,他们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然后一起冲他喊道。 “希普\/王!我们要去找他们玩!” 希普赛尔坐在王位上,无所事事地玩儿着狼牙扳指。 他面前还堆着一大堆还没批完的事物,他抬了抬眼,露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去呗,西贝利同意了。” 兰贝拉和塔林欢呼一声,掀起帘帐就跑了出去。 帘帐外,群山如龙脊般延绵起伏,峰巅积雪终年不化。 苍穹高悬,湛蓝得近乎虚幻,仿佛是一面通透的镜子,映照出世间的所有奥秘。 阳光洒落,将雪山镶嵌上一层金边,犹如天际的神圣光环。 兰贝拉和塔林成为了率先和修士搭话的人,在他俩之后,又有许多人被带动,纷纷加入了他们。 希普赛尔呼出一口气,将双脚随性地搭在桌子上,抬头望着穹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兰贝拉成为了他的副手,塔林结了婚,现在是她的女儿,伊维,来做他的侍卫。 西贝利的群山和河流一如既往,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它们都沉默地伫立在那里。 希普赛尔在西贝利待久了,有些想出去闯闯。 兰贝拉劝他,“王,我们谁都不知道西贝利外是什么样的,很危险。” 希普赛尔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儿了,岁月变迁,他已经褪下了幼年期的稚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王。 但不得不说,对于他的副手兰贝拉来说,希普赛尔仍旧稚嫩。 这位西贝利的王,拥有着小麦色的皮肤,黝黑卷曲的长发,和一双宛若绿幽灵般的眸子。 他在处理政事上成熟稳重,却在私下的相处间,经常让兰贝拉头疼。 兰贝拉对着守在一旁的伊维瞟了一眼,伊维面色淡漠,啪嗒一下往希普赛尔面前一跪。 “王,请带我同去。西贝利保佑你。” “哎,带你去怎么叫出去闯闯。” 希普赛尔瘫在王座上没劲儿地翻了个身,赌气般背对着他们,懒散地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我不去了,没意思。” 伊维重新站立起来,将手放在心口,冲着希普赛尔一弯腰。 “西贝利保佑你。” 希普赛尔的头发长得都落在地上了,兰贝拉走过去,将他长长的卷发妥帖地用金饰束好。 “王,别再闹脾气了。” 希普赛尔随便地嗯了几声,不耐烦地又往宽敞的王座里躺了躺。 “你和伊维都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兰贝拉叹了口气,对着伊维无奈地耸了耸肩。 “是,王。” “遵命。西贝利保佑你。” 他俩走后,原本还无精打采的希普赛尔翻身而起,他掀开帘帐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什么人,便化作原型趁夜色跑了出去。 对希普赛尔来说,出逃的风都是甜的。 他嘴里咬着他在西贝利最喜欢的花和草叶,这就是希普赛尔路上的吃食。 西贝利远去的群山似乎也在鼓励他,他没有方向,没有终点,就这样顺着一条路不管不顾地跑出去。 希普赛尔越跑越快,越跑越畅快。 什么政事、什么帮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辛苦兰贝拉多忙一段时间了,等他回来再给兰贝拉补偿吧。 他的面前出现一道白光,紧接出现的,是和西贝利完全不同的植被。 希普赛尔小心地穿过丛林,直到闻见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他抬头,看到了正指挥着南杏落取鸟窝的谢槿奚。 希普赛尔眼前一亮。 母亲,西贝利,他找到他的命定之人了! 第147章 笨蛋妖皇 谢槿奚收回手中灵力,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希普赛尔,并且不着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昭云难掩眼中兴奋,“大师兄,怎么样怎么样?” “……昭云,你怎么那么喜欢它?” 谢槿奚虽然知道了这笨蛋妖皇的全部记忆,心下也觉得他跟自己隐隐约约的记忆中,那个引诱别人的妖皇有所差别。 但该问清楚还是要问清楚,免得又出现什么状况。 昭云指了指那羊身上的毛。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卷卷的毛羊哎!我听人家说割羊毛可好玩了,可是把小羊从小养到大也太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大的,我当然想拐回去啦。” 谢槿奚抽着嘴角点点头。 可以,这借口很昭云。 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再加上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大咧咧毫无防备就被人搜了魂的妖皇,便应下了。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谢槿奚刚点头答应,昭云就兴奋地在月森里跑来跑去,像个自由自在的猴。 “大师兄最好喽——!呜呼——!” 谢槿奚一把揪住乱蹦乱跳的昭云的衣领,“我说我还有条件。” 昭云一缩脖子,乖乖巧巧地不再乱跑了。 “好吧,大师兄你说,你有什么条件。” 谢槿奚将她放下来,认认真真的跟他约法三章。 “你们回去以后马上就要瑶三了,师父说过瑶三会让你们在剑山自立门户。但是这只羊如果要带回去的话只能放在我院里,你们想找他玩必须要告诉我,知道吗?” 昭云点了点头。 “好,下一个,不要和任何人说你们见过这只羊,也不能说他被我们留下来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昭云的心思完全飘到了希普赛尔那边,她已经开始在脑子里幻想用小刀帮他脱毛的舒爽过程了,便敷衍地嗯嗯了几声。 “最后一条,你们谁都不能单独靠近他,必须要结伴而行,可以做到吗?” “可以!” 眼见终于到了约法三章的最后一条,昭云迫不及待地大声应了下来,她挽着谢槿奚的胳膊,晃来晃去地撒娇。 “走吧走吧!大师兄我全都答应你!” 谢槿奚好笑地斜过眼神睨着她,“如果没做到怎么办?” 昭云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脑袋边。 “那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唔唔唔!” 她说到一半,被苏言一把捂住了嘴。 “祖宗啊,别说这不吉利的行不?” 昭云嘿嘿一笑,赶忙呸呸呸了好几口。 谢槿奚无奈地摇摇头,对着苏言叮嘱道,“小言,你把她看好,如果她要来的话,你不忙就陪着她,忙的话就找小落。” 苏言点头应下。 眼见这一茬终于过去,谢槿奚便四处望了一圈,确认他们什么好东西都拿走了,才招呼几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宗。 希普赛尔一口咬住了谢槿奚的衣服,他将嘴里的花草汁液沾在谢槿奚衣服上,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了他的衣服。 谢槿奚瞟了他一眼,眼看其他三人都在不远处收拾着剩下的东西,都没怎么注意这边 以防万一他还不会修士们的传音,谢槿奚还是选择和他说悄悄话,反正他们说的话希普赛尔能听懂这一点,已经是实锤了。 他蹲下身,贴近希普赛尔垂下的毛茸茸耳朵。 “你最好没有存什么不应该存的坏心思。” 谢槿奚随意地拨弄着希普赛尔额前的毛发,露出他绿色的方形瞳孔。 “我能让你留下来,自然也能让你滚出去。” 希普赛尔晃了晃脑袋,凑上来一伸舌头舔了他一口,仿佛真的没把自己当成人看。 远处,正在装鱼齿的南杏落正漫不经心地盯着那边,不知看到了什么,他手中猛地一握,一把鱼齿迅速变成了齑粉,从手指的缝隙中缓缓流下去。 一旁跟他一起收拾的苏言大叫一声,“南杏落你浪费啊!这都是钱啊你个败家爷们儿!” 南杏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甩手中的粉末,糊了苏言一脸。 苏言闭着眼皱着眉,用手扇着面前的空气。 “神经病啊南杏落!” 南杏落抬着眉峰瞟他一眼。 “你不是觉得我浪费吗?那给你好了。” 苏言瞪大了眼,“那你也不能拿末末糊我脸上啊!你等着,我一会儿就要跟大师兄控诉你的恶行!” 南杏落懒得管他,揉了揉耳根,继续弯着腰捡鱼齿,时不时往谢槿奚那边暗戳戳地看一眼。 谢槿奚翻了个白眼,一抹脸上的口水,反手往希普赛尔的毛上擦。 “少套近乎,我不吃你这套。” 希普赛尔咩咩地叫着,用头上的角拱了拱他。 等到他们收拾完东西,装好老板们订购的材料,便准备带着希普赛尔一起回宗了。 原本谢槿奚是要打个云的带他们回去的,他虽然现在是一个能瞬移的成熟金丹,但他怕带着希普赛尔过去,希普赛尔就变成一堆羊肉块了。 结果他们几人都踩上云了,希普赛尔的羊蹄子愣是不敢往云上放。 他作为一只羊,恐高也很正常吧。 希普赛尔嘴里咩个不停,要不是谢槿奚说算了别折腾了,估计希普赛尔能急得开口说话了。 谢槿奚从玉牌中调出地图,一个庞大的,完整的云水大陆地图便呈现在他的面前,随着他手指的不断拨动,地图逐渐变大,直到出现了代表他们几人的细小光点。 他认了会儿路,拉着希普赛尔的羊角一拐。 “走了,这边有近路。” 希普赛尔刚要撂蹄子发脾气,谢槿奚便顺手贴着他的羊角上下摸了一下。 希普赛尔作为一只羊,居然能看到他羞红了脸。 他急切地叼着谢槿奚的袖子,直把他的手往自己头上顶,谢槿奚百思不得其解地放上去,灵力刚成型,便听见希普赛尔充沛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咩?咩咩咩!咩、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槿奚吓得把手一缩,希普赛尔嘈杂的声音就跟幻觉一样从他脑子里消失了。 希普赛尔又往前蹭了两步,羊角一扭,把他的手往头上一甩。 “我知道你喜欢我!不然你为什么要摸我的角!你就是喜欢我!” “母亲说只有喜欢的人才会摸角!你喜欢我对吧!和我回去做西贝利的皇后吧!” 第148章 回宗! 谢槿奚古怪的面色被南杏落注意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挤进希普赛尔和谢槿奚之间,面带关心的问,“大师兄,你怎么了?” 被瞪了一眼的希普赛尔用羊角撞着南杏落的后腰。 凭什么挤开他!他要他的王后! 希普赛尔的角是向后长的,前面只有一个圆润的弧形,撞人也根本撞不疼。 但被撞的南杏落却不行了,他疼得一拧眉,委屈巴巴地捂着自己的后腰。 “大师兄,它是不是不喜欢我……我被撞得好痛。” 谢槿奚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同时抓着希普赛尔的羊角让他调了个头。 “没事吧?” 南杏落摇摇头,但在谢槿奚试探性地碰上他后腰时,很是娇气地嘶了一声。 他声音闷闷的。 “大师兄,我没事的。” 谢槿奚心疼坏了,他瞪了一眼扭头又跃跃欲试想要撞过来的希普赛尔,将木灵力覆于掌心,在南杏落后腰处揉了片刻。 接连被瞪的希普赛尔伤心欲绝。 他无精打采地往地上一趴,路都不愿意走了。 他们行进的步伐停了片刻,昭云便又蹲在希普赛尔身边,一缕一缕给他顺着毛。 边顺,她口中还边念念有词。 “这边儿用匕首先割…然后借苏言的灵力把毛全剃掉…然后这边就可以直接剃了…” 希普赛尔不想理他,将头扭了过去,目之所及却是好声好气哄着南杏落的谢槿奚。 他心情烦闷,又将头转回来,两眼冒光的昭云像变态一样觊觎着他。 的毛。 希普赛尔深感悲切,他闭上眼,脑中幻想着谢槿奚和他在西贝利的见证下结为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不不不,不要相敬如宾。 二人情投意合,和兰贝拉他们一起吃喜酒,他要带着谢槿奚去看他从小长到大的那片草原,他要为谢槿奚摘一大捧他们的爱情之花“阿莉安”,然后铺满新婚之夜的床榻,然后他们会生下一个女儿,等女儿长大了,他就将自己的王位传给她,然后带着谢槿奚去流浪天涯。 就像他的母亲和父亲一样。 希普赛尔想入非非,愉快地眯起羊眼咩咩咩地笑。 惹来苏言嫌弃的目光。 天神啊,不会有人把这羊夺舍了吧? 怎么笑得跟个人似的。 他们的归途堪称悠闲。 在灵气的滋养下,山川湖泊皆沐浴着天地间的精华,每一处风景都犹如精心绘制的画卷,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气息。 他们一路上吵吵闹闹地踏上归途,沿途的景致如同仙境般的美丽,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步入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海,竹叶在微风的抚摸下轻轻摇曳,发出阵阵悦耳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落在蜿蜒的小径上,形成了斑驳陆离的光影,宛如一幅幅流动的画作。 谢槿奚情不自禁地摘下一片竹叶,他想起闻子都常吹的那支小调,灵力微动,将其化作一支清新的笛子,吹奏出悠扬的旋律,与万千竹海共鸣。 穿过竹海,面前是一座壮观的瀑布,只见水流从悬崖之巅奔腾而下,宛若天际倾泻的银带,溅起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辉,犹如珍珠般璀璨夺目。 瀑布旁的岩石被岁月雕琢得古拙而神秘,青苔覆盖其上,增添了几分古老之色。 昭云提议在瀑布下的碧绿水潭中畅游一番,于是众人欣然脱去鞋履,踏入清凉透心的溪水中,打打闹闹,尽情享受这份来自大自然的恩赐。 希普赛尔看着这在西贝利从未见过的景象,不由得瞪大了眼,每走过一处风景别致之地,他都看得目不转睛,昭云拽都拽不回来。 紧接着,是绚烂的花海。 这里的花朵色彩斑斓,竞相绽放,香气袭人,令人沉醉。 希普赛尔在花丛中随性跳跃,不时采摘下几朵鲜艳的花朵,嚼吧嚼吧吃进嘴里。 他眼前一亮。 这又是和西贝利的花不同的味道! 没有在花海中耽搁几天,他们跨过一座古老的石桥,步入城镇之中。 桥下是潺潺流淌的溪流,河水澄澈见底,偶尔有几条灵动的鱼儿在水中追逐嬉戏。 两旁栽满了婀娜多姿的柳树,柳枝轻柔地拂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苏言驻足于桥上,凝视着远方,却被身后嬉笑着路过的昭云重重拍了下肩膀,破坏了这幅文人雅士的画面。 进入瑶山边际后,他们穿过了一片幽深的松林。 松树高耸入云,枝叶繁茂,遮蔽了大片的阳光,使得林中显得分外清凉。 地上铺满了厚实的松针,踩上去柔软而有弹性,发出沙沙的响声。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的清香,清新而又振奋人心。 南杏落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片森林所蕴含的生机与活力。 他们一路折腾,终于是赶在—— 试剑大会结束之后回到了上瑶宗。 若不是他们几个都是修士,这么一路走过来恐怕一个个都要变成野人了。 “咩——” 希普赛尔倒是彻底变成了野羊。 上瑶宗内不少人都带着喜悦的笑意,看到谢槿奚他们回来,还兴奋地奔走相告。 “大师兄他们回来啦——!” 能不开心吗,今年那几个牛逼哄哄的人物都没参加试剑大会,谢槿奚带着师弟师妹出去历练,陶听竹忙着推销玉牌,而闻子都他们则热火朝天地备着新货。 没有厉害人物和他们争夺试剑大会的头几名,他们当然开心啦! 还有些财大气粗但天赋不怎么好的弟子一开心,直接在陶听竹那里订了整整一批玉牌,说要给他家里所有人都一人一个。 陶听竹那个喜啊,乐得那几天嘴都合不拢。 每天都躺在床上数着钱,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谢槿奚什么时候回来,好给他看看自己的战绩。 这不,念叨着念叨着,终于是把谢槿奚盼回来了。 第149章 有人要遭打咯 谢槿奚回宗的第一天,就受到了空前绝后的热烈欢迎。 陶听竹鞋都没穿,一个闪身就来到了谢槿奚面前。 “老谢啊!!!” 她刚入金丹,很是稀奇传来传去瞬移的感觉,一个人连路都懒得走,天天到处胡乱瞬移。 陶听竹手上拿着厚厚一沓订单,边叫他边朝他晃。 “你知道吗,我们要发了!” 谢槿奚对玉牌的大卖早有所料,但还是拿过订单快速浏览了一遍。 订单上记录的很是详细,小到此人因为何事要订购玉牌,介绍人是谁;大到此人何年何月何日进店,买了多少玉牌,共付灵石几何。 谢槿奚翻了一遍,嘴角一抽,“这是你做的?” “不是啊。”陶听竹摸摸脑袋,“章驰柔做的,正好落在我这儿了,拿来给你看看。” 谢槿奚这才点点头。 他还说呢,陶听竹什么时候有耐心记这种事了。 陶听竹却似乎能读他的心思一样,她原本还笑嘻嘻的眼睛突然一眯,双手抱胸。 “谢槿奚,你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谢槿奚头都没抬,看着订单上记录的几个大单,懒懒地叫了一声昭云。 “小云,你不是要给她和迟晚看宝贝吗?快去吧。” “对哦!大师兄你不说我都忘了!” 昭云两眼亮晶晶地挽上陶听竹的胳膊,带着她扭头就走。 “听竹姐姐!快走快走,我跟你说我们这次去了好几个地方呢!可好玩儿了!” 陶听竹双臂环抱的手被昭云扯下来,稀里糊涂地就和昭云走了。 “真的啊?那快给我说说,不对,我们去找你晚晚姐姐一起听,她都快想死你们了!” “嗯嗯!”昭云点了点头,雀跃的声音瞬间放小了些,“还有啊……我一会儿偷偷给你和晚晚姐姐说个八卦,嘿嘿。” 谢槿奚耳尖轻轻一动,一缕白云悄无声息地迅速追着昭云而去,飘在昭云和陶听竹中间,将谢槿奚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直接炸响在昭云耳边。 “昭云,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昭云捂着耳朵往后一跳,她还以为她大师兄成仙了呢,跟从天上传来的声音一样。 她回头一看,好么,可不就是天上吗,云都成了谢槿奚的传话筒了。 昭云嘴巴一鼓眼睛一眯,福至心灵,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她冲着云做了个鬼脸:“我就说!你能把我怎样!略——!” 随后赶在白云彻底扒在她身上之前,拉着陶听竹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听竹姐姐!你快叫晚晚姐姐出来和我们走!不然就要被大师兄逮到啦!” “好——!” 陶听竹嘴巴一张,喝了一大口风。 她匆匆忙忙地给顾迟晚传音,恰好看到她和闻子都章驰柔二人正朝这里晃悠着走来。 “快快快!跟小云走!我们去吃瓜!” 其他三人一头雾水,却还是加入了跑路的队伍。 闻子都不解地跟在后面,“什么瓜啊?谁的瓜啊?” 陶听竹从被昭云拉着跑到拉着昭云跑,头也不回地应他。 “谢槿奚不让说的,还能是谁的?当然是他的啦!” 一群人听后跑得更快了,还十分积极地找隐秘地方听八卦。 他们的声音被风吹远,卷过上瑶宗无数的浮云身边。 谢槿奚将订单卷成册子,无奈地敲着掌心。 “这群人啊……” 苏言牵着希普,一行人先回了院子。 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谢槿奚的院子还和从前没什么差别,连落灰都很少看见。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院落,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在万花树秘境中,那个由白玉堆砌,弟子无数的院子。 一时间竟有些沧海桑田之感。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帮忙打扫院子。” 谢槿奚将系在希普脖子上的绳索取下来,拍拍希普的羊头。 “玩儿去吧,一会儿再找你。” 希普蹭了蹭他,小蹄子哒哒哒地跑出院子撒欢去了。 闻子都眯着眼睛摇着折扇,一脸坏笑地从拐角处走出来。 “当然是你大爷我——们一起给你收拾的啦。” 陶听竹搭着闻子都的肩膀,满脸揶揄地看向谢槿奚,小眼神时不时还往南杏落那边瞟两眼。 “怎么回事啊谢槿奚,这一年都没到呢,背着我们就结道侣了?人家还这么小,啧啧啧。” 谢槿奚闭着眼冲着他们摆摆手。 “打住,小云又跟你们瞎说什么了。” “呦,他还害羞了。” 闻子都将扇子挡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狐狸似的眼睛,走过来撞了谢槿奚一下。 “不地道啊你,结道侣都不跟哥几个讲的。” 顾迟晚倒是早有发觉,表情仍然平淡,章驰柔却红着脸,两手飞快地给谢槿奚剪了个“囍”字的窗花。 “大师兄,你也不提前跟我们讲,先用这个将就将就吧。” 谢槿奚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落,你和小言先去休息会儿吧。” 南杏落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个“囍”字窗花上,半天没吭声,任由苏言在旁边“走啊走啊”地喊着。 谢槿奚有种一回来就老了百八十岁的感觉,他将窗花胡乱地塞给南杏落,头疼地挥挥手。 “给给给,玩儿去吧啊。” 南杏落捧着窗花喜滋滋地和苏言一起走了。 闻子都又来劲儿了,扇子摇得快冒烟了,围着谢槿奚犯贱。 “呦——,小落~小落落~”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谢槿奚一把抽在他脑袋后面,追着他打脑壳。 “我让你呦!我让你呦!” 闻子都哎呦哎呦地四处逃窜,其他几人捧腹大笑。 谢槿奚眼尖地瞟见一个偷偷摸摸贴着墙根溜走的昭云,随手折了根树藤,故意把闻子都追到了那边。 然后两个人一起揍。 整个院子里都是闻子都一边求饶一边犯贱,还有昭云乱嚎着“大师兄别打啦别打啦,我一定不和别人说你跟南杏落结为道侣啦”的声音。 谢槿奚气得那个火啊,噌得一下就冒起来。 他冷笑一声撸起袖子,将树藤对折,在空中狠狠甩了一下,传来一阵清脆尖锐的,劈开空气的声响。 “我今天不把你们好好收拾一顿,我就跟你们姓!” 闻子都和昭云对视一眼,脚底抹油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跑去。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她就不信谢槿奚还有两只手能打他们俩不成! 第150章 万花树 不巧的是,谢槿奚不仅有两只手,他还有整个宗门的云帮忙。 闻子都和昭云不管跑到哪儿总能被云墙挡回来,最后走投无路地被云墙逼到一起,二人四周全是无法穿透的云,而面前,是握着树藤缓慢走来的谢槿奚。 谢槿奚笑着用树藤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腿侧。 “跑啊,你俩继续跑啊?” 闻子都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地噗通一下给谢槿奚跪了。 “嘿嘿,大师兄,我错了大师兄,我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昭云瞪大了眼睛看着飞速投敌的闻子都,又看了眼笑得和蔼的谢槿奚,也非常麻利地跪倒在地,乖乖巧巧的。 “大师兄我错了,我这就去把他们的嘴巴缝上!这样他们就说不出来话了!” 闻子都目瞪口呆。 这就是谢槿奚的师妹吗。 老大,小弟膜拜膜拜你。 谢槿奚不吃这一套,拿着树藤把这二人教训了一遍,密不透风的云层里传来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哀嚎,还参杂着谢槿奚的训斥声。 路过的希普赛尔动了动耳朵,凑到云墙面前闻了闻。 抱吃,走了。 收拾完这俩人的谢槿奚神清气爽,昭云和闻子都满头包,回去的路上都哎呀哎呀地揉着屁股。 在这一点上,谢槿奚极其的公平。 他俩跟着谢槿奚回到院子,其他几人嗑瓜子的嗑瓜子,准备茶水的准备茶水,看见他们回来都不由得发出了哄笑声。 “哎呦,昭云挨打啦!” 昭云委屈巴巴的,扁着嘴:“嗯!” 陶听竹和顾迟晚心疼地将昭云搂到一边,闻子都在后面探头探脑地。 “喂!我也挨打了好不好!谁心疼我一下啊!” 陶听竹让顾迟晚带着昭云去吃点儿零嘴,她又回到闻子都旁边,话还是一样的话,只是语气怎么都不对劲。 “哎呦——!闻子都,挨!打!啦!” 闻子都看着陶听竹那幸灾乐祸的劲儿就烦,他刚想扭头找谢槿奚说“大师兄你看她!”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才跟谢槿奚犯了贱被收拾了一顿。 这下好了,告状都没地方告。 谢槿奚打得并不重,二人顶多就是有些红肿,一会儿就消了。 收拾完坏东西的谢槿奚十分平和,他端着茶杯,吹拂着飘浮的茶叶,小啜一口。 “我一会儿约了长老他们过来。” 章驰柔正给脆弱的闻子都擦药呢,闻言抬起头好奇地问。 “有什么事儿吗?还把长老们都喊来了。” “嗯。”谢槿奚放下茶杯,杯底与桌子相碰,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你们都该看看的事。” 几人在院子里闲坐了片刻,四位长老便纷纷而至。 “怎么了小槿奚,一回来就叫我们,遇上什么事儿了?” 兰烬人还未到,声音便先至。 她从云上下来,捏着玉牌冲谢槿奚晃了晃。 “对了,你们这几个小孩儿做的东西挺不错的啊,比纸鹤方便多了。” 陶听竹一挑眉,“那当然了!不看看我们是谁!我们可是有请下一组啊!” 杜三七一落地就去抓着谢槿奚左看右看,苏言和南杏落没在,他只好又抓着昭云左看右看。 确认几个孩子没缺胳膊短腿这儿痛那儿疼的,他才松了口气。 “平安回来就行平安回来就行,一会儿让小落和小言过来也找我看看。” “我都说了哈——欠,他们没事儿的。” 君宿弦眼下青黑,这半年来他出去跑得比较多,大都是去捣毁连天会在凡人间的蛀虫,三天两头就要出去一次,精神头严重不足。 玉浅比他们都更憔悴。 他的扇子也不扇了,笛子也不转了,过来往椅子上一瘫,整个人就写满了几个大字。 ——不想上班。 玉浅双眼空洞,嘴里念念有词。 凑近一听,他说的是“君宿弦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那么多工作丢给我自己跑了叫你跑累不死你还有谢槿奚不是柳长归让你接管宗门吗你怎么也跑了你们都跑了那我怎么办你知道我多久没放假了吗我都快被腌入味儿了君宿弦我恨你谢槿奚我恨你柳长归我恨你恨你恨你真恨你把你丢进粪池里” 谢槿奚倒是没想到玉浅的怨念会这么大,他试探性地凑过去。 “那玉长老,后面几天我来接手看看?你要不休息两天吧。” 玉浅缓缓坐起,从精神恍惚的死尸一具变成了水灵灵的死尸一具。 “你说得是,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多休息休息吧。” 谢槿奚点点头。 玉浅迅速翻身坐起,不知从哪儿摸出把纸扇子,啪啦一下甩开,很是闲情雅致地扇着。 “嗯,甚好,甚好,谢槿奚甚是懂事啊!吾心甚慰!” 兰烬翻了个白眼,“所以呢,发生什么事儿了?” 谢槿奚让云朵们凑成一面云镜,他将手半伸进云镜里,双眼微阖,那段万花树秘境中稀奇古怪的记忆便浮现出来。 记忆相当漫长,在谢槿奚时不时调整速度地播放下,他们还是从中午看到了晚上。 直到「柳长归」与「谢槿奚」相继死去,整个秘境化为一道白光,云镜中的云流泛起涟漪,他这段关于万花树秘境的记忆,才真正结束。 一时间,院中安静地无人说话。 陶听竹小声地哔哔,“所以你还是和南杏落结为道侣了。” 顾迟晚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嘘!你也想挨打啊!” 陶听竹:0x0 君宿弦摸着下巴,“万花树……?我怎么记得这玩意儿,只有天地初开的那一株吧?” 杜三七点点头。 “这还是传说,据说万花树可通古时知未来,无数修士大能为寻得它的一丝下落,甚至终生都未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线索,没想到就这样让你们遇上了。” 谢槿奚听完杜三七的话叹了口气。 通古时知未来,那他看到的,到底是古时还是未来? 第151章 甲云和乙云 玉浅和兰烬倒是对这种似是而非的传说不感兴趣,两人缩在一起,又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君宿弦没管他们,反倒问谢槿奚。 “你觉得第二个柳长归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难道还能是假…”谢槿奚愣了片刻,随后得出了答案。 “你是说,那是柳长归投射进去的一个幻象?” 不过他很快又否决了君宿弦的猜想。 “不可能,我能碰到他。” 君宿弦嘶了一声。 “那就怪了…照你的记忆来看,这个柳长归不但时常去万花树秘境内追求他所说的‘纯粹’,他甚至还可以来回调整这个天地秘境的时间。” 他和杜三七对视一眼。 莫非那个柳长归,真的悟道了? 那么他们宗现在的这个柳长归又是谁? “不对。”杜三七用指肚敲了敲太阳穴,“君宿弦,你较真了。” “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通古今之说。” “什么意思?”谢槿奚率先看向杜三七,“难道这一切又是幻象?” “不是。” 君宿弦明白了杜三七的意思,他叫来一朵云,将那云拧成一条细长细长的云绳。 随后他将云绳一分两半,分别飘浮在空中。 “接下来的事情或许我用说的很难让你们明白,我用云绳来摆放,或许你们能懂我和杜三七想表达的意思。” 为了方便分辨,君宿弦分别在两根绳子下方用灵力写上了“甲”和“乙”。 “我来用这两根云绳,分别代表我们现在的时间和万花树秘境中的时间。” “其中,这根写着甲的云绳,就代表了万花树秘境,也是你们亲身经历过的那个时间段。” 他先在“甲”云绳的后半段揪起来一点,写上“谢宗主”这几个字,随后又在后面依次写上,“天崩”和“谢、柳死亡”。 “这根写着乙的,代表了我们现在真正存在的时间。” 紧接着,他在“乙”云的前半段也揪起来一点,写上“谢历练,柳闭关”和“谢入万花树”,“见到谢宗主”这种字样。 “这两条代表了不同时间的云绳,一旦将他们对齐那个重合的时间点,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就像这样。” 随后,君宿弦将两根云绳上下摆放,将“甲”云绳的“谢宗主”,对齐了“乙”云绳的“见到谢宗主”。 “我用这种方式的话,你们能理解吗?” 君宿弦看着小幅度来回飘浮的云绳,抱着双臂叹了口气。 真是造孽。 谢槿奚陷入了沉默,他看着云绳思索了半晌,缓缓问出一句。 “既然如此,那这两条云绳有没有可能会重合。” “毕竟你们也能从我的记忆中看到,万花树秘境里的‘我们’,在看到白斗篷的时候甚至不能第一时间和连天会连起来,这是不是证明在那条时间里,连天会是最后才出现在他们记忆里,以前从来没有这号组织的?” “不仅如此。” 玉浅和兰烬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 “我同样有点在意那个华渊是什么情况。” “啊?”谢槿奚望了他们一眼,“华渊说他是叛宗的,那按道理来说你们应该知道华渊才对啊。” 要这么算起来,他还得管华渊叫一声师兄呢。 “不,这个话不能这么算。” 君宿弦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们确实不知道华渊和柳长归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最起码现在不知道。” “不过在我的记忆里,柳长归在瑶山创立上瑶宗之前,这个宗门还不叫上瑶宗。” “柳长归在上瑶宗创立初期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杜三七抓到一个路过的苏言,用灵力触手卷着他将他检查了一遍,发现他也没什么事儿,便挥挥触手将他送走了。 他三心二用,这边还在回答着谢槿奚。 “我们也是后来才被柳长归找来做长老的,在此之前,我还是医馆里一个教人治病的。” 君宿弦点点头,神情淡然,“我是街头算命的,要不是柳长归带我回来教我本事,恐怕早被人打死了。” 玉浅一推折扇,雪白的扇面上写了四个大字,不想上班。 “我是做书画生意的,天天在街上溜猫逗狗的,还好那段时间不怎么打仗,我家也还算富裕。” 兰烬的回答就更简单了。 “我?我是骑马打仗的。” 谢槿奚眉头高挑,深感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所以你们现在的…都是柳长归当初教的?” 玉浅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是啊,柳长归说我们几个跟他有深切的渊源,噢,就像他找你们这几个亲传徒弟一样,反正就把我们带来了。” “不过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嘛,他当初让我们自己选感兴趣的,然后给我们丢了几大屋子的书,等我们每一本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他才开始真正教我们本领。” “是啊。”兰烬搭着玉浅的肩膀,“现在想想,真是过去好久了。” “所以你当初进来的时候,柳长归应该也跟你说过,按辈分来讲我们还得叫你一声大师兄吧。” 玉浅风骚地摇着扇子,他和兰烬两个人都是没骨头站姿,这会儿谢槿奚又知道了他们以前的工作身份,真是怎么看这俩人浑身上下都写着放荡不羁。 “等等。” 谢槿奚眯着眼打量着那两根云绳。 “你们刚才说柳长归是知道跟你们有渊源才把你们带回去的,对吧?” 兰烬歪了歪头。 “对啊,怎么了?” “对什么对,那就更不对了,君长老这种说法也不成立。” 谢槿奚将自己关于“血咒”的相关记忆调出来,在云镜内循环播放。 “我原先猜测,柳长归或许是掐算到我们和他的徒弟缘分,但你们呢?一个人还能掐算到自己的下属缘分吗?还那么精准,不论是万花树秘境还是……” “上辈子”这几个字他说不出口,又被天道堵住了嘴。 谢槿奚瞪了一眼天空,原本还万里晴空的天瞬间就变得阴沉沉的,似乎是委屈,一声雷都没打,就下起了毛毛细雨。 他移回目光,继续方才的话。 “…还是这辈子,柳长归都能确认一定是你们吗?” “退一步来讲,就算我们之间所谓的‘缘分’是因为‘血咒’关系,可如果是两条同时进行的时间,‘甲’云又怎么会因为最后的抉择影响到‘乙’云最初的开始呢?” “而且在‘甲’云中,柳长归又是怎么找到的你们,难道说在此之上还有‘丙’‘丁’等等无数朵云吗?” “可这就成了悖论了。” 一时之间,大殿内其他人都被谢槿奚一大长串“甲”云“乙”云的理论搞昏了头,好久都没人出声。 第152章 希普和狸仙 希普赛尔自从被谢槿奚放走让他随便去玩儿后,他就跑遍了整座剑山。 剑山上的风景很好,一点也不输他的家乡西贝利。 剑山被云雾常年缭绕,仿佛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仙境,让人不禁产生敬畏之心。 剑山山势险峻,峭壁如削,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杰作。 在阳光的照射下,山峰的轮廓若隐若现,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之色。 而山脚下则是另一番景象,郁郁葱葱,树木参天,遮天蔽日,是大自然造就的绿色海洋。 虽然这里没有大片大片空旷的草原,但希普赛尔在这里玩的也很开心。 山峰高耸入云,峰峦叠嶂。山间林木茂密,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大自然的低语。 希普赛尔沿着山路一路前行,不时会有清泉从山间流下来,汇入不知名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鱼儿在其中自由游弋。 溪边绿草丛生,野花点缀其中,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剑山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可以说只有希普赛尔今天见到的那几个人。 山间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打破了这份宁静,却又增添了几分生机。 空气清新宜人,让人心情愉悦,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希普赛尔从山脚又一路跑上去,站在山顶,俯瞰着周围的群山和远方的天际线,心胸豁然开朗,仿佛能感受到大自然的伟大和神秘。 这一刻,所有的喧嚣和纷扰都消失无踪,只剩下内心的宁静和平和。 希普赛尔正卧在山顶看着缓慢移动的云海,嘴里嚼着他在剑山上找到的喜欢的枝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踩碎树叶的清脆响动。 他坐起身,回头一看,是一只纯黑的黑猫。 这只猫的毛发如同西贝利的夜晚中最深的黑暗,光滑而柔软,仿佛被星辰的光辉所浸染。 它的眼睛犹如两颗璀璨的宝石,闪烁着幽深而神秘的光芒。 此时它正用这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喂!你是谁带回来的?” 它走到他的脚边,停下了脚步,用那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他。 希普赛尔继续嚼吧着嘴。 “咩——。” “哎?你不会说话吗?” 它围着希普赛尔转了几圈,又轻轻耸动着鼻尖闻了闻。 猫的身形矫健而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它的尾巴蓬松而灵活,随着它的移动轻轻摇曳,如同黑色的丝带在空中翩翩起舞。 希普赛尔在西贝利也见过这种长着两只耳朵的可爱生物,不过在西贝利,那东西要比他面前的猫大好几倍。 他伸出一只蹄子,轻轻在它面前晃了一下。 “我猜你是谢槿奚带回来的,对不对?” 希普赛尔只是看着它,然后发出一声细长的“咩——”。 “问了也白问,真是。” 狸仙蹲坐下来舔了舔爪子。 “好啦,认识一下吧,我是狸仙,是这里的老大。” 狸仙十分神气地晃着脑袋,已经自己在脑中幻想到希普赛尔跪拜在它的脚底,毕恭毕敬喊一声“老大”的样子。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条破蛇,它叫小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反正就这样吧,看你笨笨的,不要被那条破蛇欺负了,以后就我罩着你吧!” 希普赛尔将嘴里的草叶咽下去,羊眼四处一打量,并没有在周围发现其他人。 狸仙还在闭着眼巴拉巴拉说着以后做自己小弟有多好有多好,跟着它吃香喝辣绝对没问题。 “好啊,那我做你小弟好了,以后可要罩着我啊。” 狸仙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这羊虽然长得怪了点,又不会说话,整体来说还是非常识趣的。 …… 等等,羊不会说话,那刚刚是谁在应它! 闹鬼了! 狸仙猛地一睁眼,面前便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刚才说话的人就这么闲闲地趴在地上,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狸仙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绿色眼瞳。 “你和我家的豹豹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小了这么多?” 那人一头卷曲的长发上随意地挂着几个金饰,如今全散在地上,他却像丝毫不在乎地上的灰土似的,一点也没有将头发束起来地意思。 再看他的长相,明显是个异乡人。 狸仙浑身毛都炸开了,直接成了一坨球,两只爪子紧紧扣着地,猫嗷猫嗷地叫。 它又不笨,听这人方才的话,自然知道那羊就是他变的。 而且他头上还顶着那只羊奇奇怪怪的羊角呢! 希普赛尔看着狸仙死死向后折着的耳朵,很是无奈地笑了笑。 “你怕我啊?我不可怕的,在我老家,有些年幼的豹豹看到我也会像你这样摆出害怕的姿势,但我真的不可怕。” 希普赛尔翻身躺平,叮呤咣啷带起一阵响,他双手垫在脑后,抬头望着天。 “你刚刚说你叫狸仙对吧?我叫希普赛尔,很高兴认识——” 他抬头一看,狸仙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嗖嗖嗖跑远了,目的地似乎正是谢槿奚的院落。 希普赛尔坐起身,支肘撑着头。 还不为好不容易能变回人形喘口气儿呢,天天只能羊叫也怪不爽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伸了个懒腰,重新变回那只奇形怪状的羊,也向着谢槿奚的院子缓缓走去。 这边儿,飞一样的狸仙已经窜进了院子里,还在院墙上没下来就大声喵喵。 “谢槿奚!谢槿奚你怎么这样啊!有了我和小白还不够!还要带个男——” 南杏落拎着锅铲,身上系着谢槿奚自己做的围裙,眯着眼睛看着它。 “带个什么?” 后面还跟了个鬼鬼祟祟疯狂冲它摆手摇头求饶的谢槿奚。 狸仙哈哈一笑,抬头望着天。 “带个难看的羊回来啊哈哈。” 第153章 哪里来的羊 南杏落狐疑地看了狸仙一眼,他拎着锅铲往后看,发现谢槿奚还跟之前一样好好坐在院子里和其他人聊天。 他垂着眼睫,转身回了厨房。 刚刚瞬移回来的谢槿奚察觉到危险解除,才瘫在椅子上胡乱歪着,把其他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刚在院子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大脑飞速运转的君宿弦和杜三七始终无法看清“通古今”的真相,再加上谢槿奚满嘴的甲乙丙丁云,这会儿大脑是彻底报废了。 南杏落休息了片刻,本来想自告奋勇过来给谢槿奚准备点儿零嘴,没想到一堆人都眼巴巴看着他。 他只好满脸不开心地拎起锅铲去厨房上阵,还是谢槿奚给他亲手系上了他亲自做的围裙,这才将南杏落哄好了。 要是刚刚狸仙把话说完了,估计他能哄南杏落哄到明天。 谢槿奚深沉地叹了口气。 闻子都也叹了口气。 “你说说,你俩这跟结了有什么区别?” 话还没说完呢,谢槿奚一巴掌就已经扇到他脑袋后面了。 谢槿奚面无表情收回了手。 “小落还小,别瞎说。” “小什么啊!”闻子都感觉脑子都被谢槿奚那一巴掌打得通畅了不少,“他都快瑶三了!十八了!还小小小。” 谢槿奚没搭理他,自己坐在椅子上也有点出神。 是啊,南杏落都快十八了。 他就要瑶五了。 他的记忆有一瞬间又闪回到了上辈子,他瑶五刚筑金丹后和南杏落见的那一面。 很难说明谢槿奚现在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他记不记得那些记忆,他都会被南杏落一次接一次的吸引。 从来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正在谢槿奚发呆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顶了一下。 他还以为是狸仙,正想让它别闹了。 一睁眼,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羊眼。 谢槿奚便又阖上双目,胡乱在羊头上摸了几下。 “咱俩的事等会儿再说,这会儿人都在呢。” 希普赛尔发出一声悠长的“咩——”,然后挨个去其他几人边上嗅嗅。 几人中,只有陶听竹是一开始就知道谢槿奚从外面牵了个羊回来的,其他几人还以为是哪来的羊跑来了剑山。 玉浅用扇尖蹭了蹭希普赛尔的下巴,看得谢槿奚眼角一抽一抽的。 “哎,这羊还不怕生啊。” 闻子都揪了根草叶子逗他,“要不晚上加个餐?” 南杏落跟装了什么关键词警报一样,此时又拎着锅铲出来,带进来一身烟火气。 “大师兄可喜欢他了呢,都不让我吃。” 闻子都眉头一抬,又想使坏,被谢槿奚瞟了一眼就老实了。 “好歹是有灵性跟上咱们的,宗里又没少了你吃,别老惦记他了。” 谢槿奚边说边起来走到南杏落身边,将他落到额前的碎发拨开。 “快去做吧,小心别烫伤,我很期待你会做什么。” 南杏落耳尖红红,握着铲子眨眨眼,噢了一声就转头回去了。 气是非常容易生的,被谢槿奚哄好也是非常快的。 南杏落走后,谢槿奚端起茶杯,闲闲喝了一口。 “长老,你们对妖皇有什么了解吗?” 希普赛尔将头一抬,又颠儿颠儿地跑去了谢槿奚旁边咬他的衣袖。 看这里看这里!妖皇就在这里! 谢槿奚不用想都知道这笨蛋妖皇想说什么,他安抚性地拍拍希普赛尔的脑袋,希普赛尔就高兴得直转圈。 “只在前人编写的《异域三书》中看过,但是甚少有人见过他们。” 君宿弦从储物戒中取出那本书,将它递给了谢槿奚。 “不过他们不是和魔窟还有我们北边的宗门打过一架嘛,后面就再没搞出什么动静,也就不了了之了。” “咩——” 此时,一声突兀又焦急的羊叫打断了君宿弦和谢槿奚的谈话,两人均看向发出动静的希普赛尔,只见他叼着谢槿奚的袖子使劲儿摇头。 谢槿奚摸着希普赛尔的羊脖子,同君宿弦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给他传音。 “他就是妖皇。” 君宿弦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虽没有传音,但谢槿奚也知道他的意思是“你确定你没被骗?” 谢槿奚点点头。 “我对他用了搜魂。” 与此同时,谢槿奚一接触到希普赛尔,脑袋里就装满了他的叫声。 “什么打架不打架的,我没有啊!我不知道啊!我母亲做王的时候也没打过架!我可是第一个跑出西贝利的人!我们不可能和你们打架的!” 谢槿奚将他的话精简一番传递给了君宿弦,君宿弦掐算一番,嘶了一声,口中喃喃自语道,“怪了……” “什么怪不怪的,你俩搁这儿说啥悄悄话的,挤眉弄眼的。” 兰烬早就看到谢槿奚和君宿弦说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她挤进来也想加入一下凑凑热闹,被君宿弦一把推远了。 “没你的事儿,一会儿再给你说。” “好哇!”兰烬大叫一声,“你们孤立我!” 君宿弦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没有……” “等宗主回来看我怎么告状!” 现在谢槿奚听到这俩字儿就眼皮子一跳,又想到之前柳长归无论和谁商讨什么东西,最后都会把所有人都带上,然后说什么“担心兰烬又嚷嚷说孤立她”。 怪不得呢,谢槿奚心想,柳长归这个宗主也做的不容易,怪不得想年年闭关呢。 谢槿奚抓紧时间询问君宿弦,“所以刚刚是什么怪了?” 君宿弦则为了让兰烬不再吵吵,将话题丢给了她。 “兰烬,你还记得当时妖皇闹腾的时候吗?” 兰烬想了片刻,“记得啊,北边那次嘛,柳长归不让我们去,我自己还偷偷去了来着,估计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什么?你去了?” 君宿弦急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当时情况那么严重你还去?!” 兰烬无所谓地摆摆手,“哪有啊,根本就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所以你见到妖皇了?” 谢槿奚看看贴在他身边的希普赛尔,又看看兰烬。 “那你知道妖皇长什么样吗?” “什么样…”兰烬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是个白孔雀吧…挺骚包的,啧。” 谢槿奚疑惑地“啊?”了一声。 兰烬看到的妖皇是白孔雀,那希普赛尔又是哪门子的妖皇? 第154章 妖皇之战 在兰烬的讲述下,他们渐渐知道了当年北边的那场妖皇之战。 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妖皇之乱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北境。 当时虽同魔窟签了和平协议,但还是有些不愿遵守协议的渣滓来犯,搅得魔尊和柳长归烦不胜烦,就连凡人间的各国也是大大小小摩擦不断。 人们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而兰烬,在当上上瑶宗长老的第一年,也在柳长归警告了上瑶宗的所有人不得擅自去北境之后,偷偷摸摸溜出了宗门。 “那时候,妖皇之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炼界,说是妖皇重现人间,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柳长归担心上瑶宗弟子们的安全,严令我们不得靠近北境。” “但他越是禁止,我就越是好奇,心想这难得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按她的话来说,她就是想出去看看有什么可怕的,想去见见世面。 她的身影如同夜色中的幽灵,穿梭在那些被恐惧笼罩的城镇与国家之间。 兰烬并非生来就有着无畏的勇气,她的每一次冒险,都源于内心深处对正义的执着追求。 她原先就知道,作为一名军士,肩上扛负的是保家卫国的责任,而作为一名刀修,肩上扛负的是守护苍生的责任。 妖皇的力量虽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当年意气风发的兰烬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决心与勇气,便能将其击败,一举成为修士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就像前几年处理完魔窟事变的柳长归一样。 于是,在无数个深夜里,她悄然离开柳长归的视线,踏上了前往北境的道路。 北境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不似永远云雾缭绕的上瑶宗。 “北境的景象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没有想象中的烽火连天,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我在那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修士,有的来自名门大派,有的则是散修孤狼,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眼神中闪烁着对力量的渴望或是对未知的恐惧。” 妖皇暂立的大本营位于一片荒芜的山脉之中,四周弥漫着浓郁的妖气,山峰连绵不绝,仿佛是天地间的一道道巨刃,直插云霄。 和兰烬相似的还有很多人,他们裹紧外袍,一看就知道是悄咪咪跑过来的。 不像人家正儿八经过来作战的修士小队,各个精神抖擞。 兰烬和一众人等走在通往妖皇大本营的路上,四周是荒芜的土地和破败的建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她的心境却异常兴奋,手中新锻造的不得眠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轻轻颤鸣着,似乎在期待即将到来的战斗。 哪怕这里是妖皇临时造就的大本营,也显得十分巍峨而阴森,巨大的石柱如同鬼魅般耸立,宫殿中传来阵阵令人不安的低语声。 领头的修士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的宫门,眼前便豁然开朗。 他们看到了妖皇——一个身披银白羽衣,一头白发的男子,他的每一根发丝都被精心梳理过一样。 妖皇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与傲慢,正如一只高傲的孔雀,即使在混乱之中也不失其风度。 “哦?”妖皇的声音慵懒又玩味,“小小人类,竟敢闯入我的领地。” 兰烬心想,这大本营内空无一人,难道不是他故意放他们进来的吗? 还什么闯入不闯入的。 修士们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敌人,似乎都在忌惮着什么。 可大家对峙了片刻,又确实没在这里看到除了妖皇之外的其他人。 领头的修士率先动了,兰烬也紧握着不得眠,眼神坚定。 就让妖皇成为不得眠的开刀之人吧。 战斗一触即发。 刀光剑影与妖气交织在一起,如同狂风暴雨般激烈。 兰烬的动作迅猛而精准,每一刀都蕴含着她对刀修的理解和不死不罢休的执着。 战斗持续了许久,妖皇的实力渐渐落了下风,露出疲态。修士们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未料到这妖皇实力如此不济。 妖皇开始焦躁,他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却毫无用处。 打得兰烬都有点可怜这个一开始还在狂凹造型的骚包孔雀了。 在一次激烈的交锋后,有位修士终于找到了机会,一刀斩向妖皇的要害。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突然从地底涌出,将妖皇卷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修士们追击未果,只能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暗自叹息。 他们都意识到,这场战斗远没有结束,妖皇的背后,还藏有更深的秘密。 回到剑山后,兰烬并没有提及这次遭遇,柳长归似乎早对妖皇之事有所猜测,听见她的汇报也没什么表情。 更可恶的是,柳长归甚至专门守在回宗路上等她回来,直接将她罚去抄写宗规两百遍,一点都不给她求情的机会。 而如今,在谢槿奚和君宿弦的追问下,她终于将这段不为人知的经历说了出来。 她的话语中露出一丝遗憾,没能追过去把妖皇杀了,还被柳长归罚写总规,怎么想她都很吃亏。 “我当时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到柳长归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一场无用功,才没让我们去。” 兰烬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想想,那只妖皇还真像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谢槿奚和君宿弦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这段往事的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加深远的影响。 妖皇之地的秘密,以及妖皇的真实身份,或许与他们现在的处境息息相关。 以及。 谢槿奚面色复杂地看向不吭声的希普赛尔,如果希普赛尔才是真妖皇的话,那兰烬口中的那个孔雀必然是假扮的。 可他为什么能够号令群妖,甚至在明知道自己实力不济的情况下还去挑衅魔窟和修士,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第155章 开小灶 不过他们谁也不是那个白孔雀妖皇肚子里的蛔虫,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由万花树秘境带来的疑惑越来越多,偏偏君宿弦又什么都掐算不出来。 “我又不是万能的。”君宿弦一摊手,“ 你们要是碰上什么事儿遇上什么问题都来找我占一下,那我要是死了呢?你们又要找下一个人来给你们占一下吗?” 谢槿奚从一开始就没在这些事上对君宿弦抱有太大期待。 要严格来说的话,君宿弦在测吉凶方位上确实厉害,可一旦他追踪的人是异世来客,或者已经不在云水大陆上的话,君宿弦也看不出什么来。 几人对这几件事头脑风暴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顺理成章地将事情推到了连天会头上。 反正能搞出这种稀奇古怪事情的,十有八九都是他们。 大家本来就有仇,再多一仇怎么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说得众人那是一个口干舌燥,脑子更是转不动一点。 正好此时南杏落那边终于完事,端着好几盘子吃的过来。 除了桌上摆着的一些常见甜点之外,南杏落还做了些咸的和辣的,完全能够满足众人的各种口味。 等众人一拥而上去哄抢点心之际,他才悄咪咪凑到谢槿奚这边,给他递了一个小盅。 那小盅似乎有些烫,南杏落端着它的指尖都带着浅浅的红,谢槿奚要去接,他却楞是不肯撒手。 谢槿奚又不好跟他抢,生怕争夺之间里面的东西洒出来。 “这是什么?” 南杏落抿出一个有些害羞似的笑,旁边人声吵闹,他却凑在谢槿奚耳边悄声道。 “给你开了个小灶。” 他将这件事说得极其坦诚,又非常理所应当,坦诚到谢槿奚都有些呆愣了。 南杏落将小盅往前递了递。 “不打开看看?” 谢槿奚掀开盖子一瞧,里面先是腾起一阵浓白的雾气,随后便传来一阵别样的香气。 他都不用看,光闻就知道是什么了。 谢槿奚挥袖,悄无声息地布下一层结界,只将他们俩的声音隐了去。 “你炖了冬瓜排骨汤?” 南杏落点点头,很骄傲似的。 “那些点心都是我从店里打包的,只有这个是我熬的。” 谢槿奚没忍住笑了一声,眉眼弯弯,屈指在南杏落头上敲了一下。 “你啊,叫他们知道又要吵半天。” “我才不会让他们知道呢。” 南杏落是亲眼看到谢槿奚施下结界的,这种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的隐秘感让他心情很好。 他偏过头去,看了眼谢槿奚身后,结界外面众人迷迷瞪瞪吃点心的样子,只有几个长老似有所感,目光揶揄地朝他们这里撇开一眼,率先告辞了。 连被喂了几块点心的狸仙和希普赛尔都晕晕乎乎的。 南杏落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在点心中加了些能让他们松快松快脑子的好东西。 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副作用的迷药。 他跟几个先走的长老用眼神打了个招呼,谢槿奚面色似有怀疑,就很困惑地转过头去看。 “你看什么……呢。” 谢槿奚一句话没说完,被眼疾手快的南杏落用另一只手捏住了脸掰回来,他的指肚抵在谢槿奚如白玉般的脸侧,还忍不住轻轻蹭了一下。 他的声音也轻轻的。 “大师兄不尝尝吗?” 谢槿奚再往后退就要出结界范围了,他身子一顿,想着后面还有这么多人,虽然他们听不见他和南杏落的声音,但好歹还能看得见。 南杏落应该不会太胡来…吧。 他脸上火烧火燎,捏着白瓷汤匙,就着南杏落的手舀起一勺清透的汤水送去唇边。 南杏落熬的冬瓜排骨汤不见丁点儿油星,嫩嫩的排骨肉被撕成一缕一缕,不用再费劲啃骨头,冬瓜的清甜令人口舌生津,一切相得益彰,就连咸淡都刚刚好。 谢槿奚喝了一口就想再喝一口,眼看渐渐见了底,勺子怎么也舀不上来了,他便想拿过小盅,一口闷到底。 南杏落还是不肯给他,只看着他说,“大师兄就别再拿了,反正我已经被烫到了。” 他将小盅往前一递,瓷盅边缘便贴上了谢槿奚的唇。 谢槿奚来不及拒绝,伸手胡乱往后一摸撑着桌子边沿,随着南杏落不断地抬高、向前倾斜小盅而被迫仰起头来吞咽。 他往后一退,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有些远了。 “……” 南杏落往前迈了一步,另一手也向后探去,撑在桌子上。 他这姿势恰好挤在谢槿奚腿间,二人之间就差那么一丝距离便能贴到一起,如今在微小的动作间衣服磨蹭,也不知解了谁的馋。 他举着小盅的弧度不算太高,盅内鲜甜的汤水便小股小股地流向谢槿奚口中,偶尔他等得烦了,还要往下磕一下盅沿,示意南杏落再往前倾一点。 南杏落垂着眼,看着谢槿奚因仰头而露出的雪白脖颈,因吞咽而上下滑动的喉结,他的眸子被遮在浓密的眼睫后,藏着深深浅浅或明或暗的光。 他喉结微动,与此同时,盅内的冬瓜汤总算是被他俩磨磨唧唧地喝了个精光。 谢槿奚的唇肉长时间被水汽蒸着,这会儿倒是红润润的,他挪开了目光,清了清嗓。 “汤都喝完了,还不起来?” 南杏落几乎整个人都快压在他身上了,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俩连衣服布料都是轻轻贴在一起的,偏偏身体间没有碰上。 “等一下。” 他将汤盅放在桌上,现在看上去就像彻底将谢槿奚困在桌子与他之间,拥在怀里似的。 谢槿奚屏气凝神,南杏落的头发蹭着他的鼻尖过去,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白瓷汤盅放在桌子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嗒”,谢槿奚心头一跳,目光往后瞥了一眼。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闹腾的动静。 在他脑子晕沉地思索之际,南杏落已经回过了身,大拇指贴着他红润的下唇一蹭,他的舌尖甚至扫到了一丝完全属于旁人的皮肤。 南杏落低着眼看了看自己的指肚,复又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向谢槿奚,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大师兄,刚刚这里有东西。” 他眼中的侵略意味叫谢槿奚看了个分明,谢槿奚心头慌乱,脚步往后一撤,噼里啪啦不知又撞倒了什么。 谢槿奚想落荒而逃,但脚底下一晃,被南杏落扣着双肩扶稳了。 南杏落的声音贴着谢槿奚的耳廓往里钻,钻得他肩颈一缩,却因为被南杏落扣着,压根躲也没躲到哪儿去。 “忘记告诉你,汤里不小心飞进去了点药。” 谢槿奚的双目竭力想睁开,却因为药性而沉沉睡过去。 “别想烦心事了,好好休息吧。” “这可是我找杜长老要的药呢,对身体还挺好的。” 彻底昏过去的谢槿奚最后只听见了这句话,控制不住想骂街。 他就说南杏落这小子今天献什么殷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156章 被敌人偷家了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剑山上下都陷入了一片沉静,南杏落拥着谢槿奚将他送回屋子,又指挥云朵将其他人哪儿来的送哪儿去之后,自己也喝了盅冬瓜排骨汤,靠在谢槿奚屋子的门槛前抬头望月亮。 希普赛尔和狸仙被他丢在院子里,这会儿整个剑山,恐怕只有他一个人醒着。 南杏落不是觉得真相不重要,他在那个万花树秘境的「南杏落」身体里待了这么久,说是真真正正亲身经历这一切也不为过。 他和苏言以及昭云,虽不像谢槿奚那样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这一切,却也有着自己的感悟。 南杏落到现在都无法忘记,他跟着「南杏落」回忆起他和「谢槿奚」大婚时心里的悸动。 他当时想,如果是他和谢槿奚就好了。 而不是「谢槿奚」。 南杏落对于所属自己的人事物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占有欲,与其说他是洁癖,不如说他只是占有欲作祟,不想让别人碰自己的东西罢了。 也因此,他在知道那头羊要跟着他们的第一时间就十分不爽。 剑山上已经有只猫和蛇了,再来一只羊,他觉得他的忍耐已经接近自己的底线了。 没想到他的底线是谢槿奚。 南杏落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好哄,但只要谢槿奚给他点儿甜头,什么底线不底线的,那都可以为谢槿奚让步。 大师兄喜欢,大师兄想带回去,那就带回去呗。 反正院子里有他看着呢,这羊也做不出什么幺蛾子事来。 南杏落这次给他们下药放倒了,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太久没休息了。 当时杜三七刚检查完苏言就跑去找他了,但他当时正在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谢槿奚多休息会儿而苦恼,正好杜三七来了,他便将这个问题告诉了杜三七。 杜三七一听,啪嗒一敲手,从储物戒里给他摸了瓶“酣然入梦”。 “这瓶药粉是老早之前有个彻夜彻夜睡不着的内门弟子找我炼制的,效果很好。一小撮就够人睡个好觉,完全没有后遗症。” “就剩这一瓶了,给你先用吧,下次槿奚再不好好休息,你继续给他下就是了。” 杜三七冲他挥了挥手,准备回去了。 “这玩意儿虽然没后遗症,但也别多吃。” 南杏落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瓶子。 “为什么?不是说没有后遗症吗?” “吃得少,它就是酣然入梦。”杜三七收拾完东西,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 “量给多了,那就成了云梦闲情了。” 杜三七扬长而去,留下南杏落一个人站在原地,困惑地反复喃喃着。 “云梦闲情?” “云梦……” 南杏落蓦地红了耳尖,他手中的那个普普通通的瓶子好像在发烫,一路从他的手心烧到心口。 他靠着门框,眼前是明亮如玉盘的月亮。 谢槿奚沉睡在与他一门之隔的屋内,南杏落只要一想到这点,内心便平静不少。 但始终如深夜的海,时不时卷起一阵浪。 谢槿奚再次睁眼时,面前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正趴在床头静静望着他。 那人的眼睛像一汪翠绿的湖,谢槿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未清醒的大脑里没有提取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忆。 他翻个身,又睡着了。 毕竟在云水大陆上,大家要么是黑色的瞳孔,要么就是棕色的。 他从来没见过谁的眼睛绿不唧唧的。 正要闭眼再睡的谢槿奚突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鹊知风随心而动,直直搭在那人脖颈上。 谢槿奚穿着里衣坐在床榻上,长发柔顺地垂下,在洁白的床面上蜿蜒。 如此温馨的一面,他的声音却堪称冷冽。 “说,你是谁。” 鹊知风再度逼近,那人却像感觉不到剑刃似的,趴在床沿安安静静看着他。 二人对峙半晌,那人才说。 “我是希普赛尔,王后不记得我了吗?” “希普…”谢槿奚大脑宕机了片刻,“什么?” 希普赛尔很有耐心,他支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谢槿奚。 “我说,我是希普赛尔。” 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羊角,“还记得我吗?你是我的王后。” 谢槿奚沉默地同希普赛尔对视了片刻,将鹊知风收入剑鞘。 “…好,希普,赛尔。”这个名字对谢槿奚来说还是太绕口了,“你怎么会进来?” 希普赛尔眼睛亮晶晶的,歪着头,别着金饰的发丝便垂下来。 “不知道啊?我看你们都睡着了,我就有点晕晕的而已,趴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我就从你窗户爬进来了,嘿嘿。” 谢槿奚坐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一醒来就看见陌生人的诡异心情,又揉了揉山根。 “……在我们这里,随便进人屋子是不礼貌的行为,知道了吗?” 希普赛尔乖乖巧巧地点点头。 “知道了王后。” 谢槿奚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别叫我王后,不然被打死了别来找我。” “谁能杀了我啊?我可是妖皇!” 希普赛尔还没得瑟多久,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大师兄,你醒了吗?” 南杏落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闷闷的。 “醒了,你有事找我?” 谢槿奚趿拉着鞋,站在一旁抱着双臂打算看热闹。 “我泡了壶茶。”南杏落在外面换了个手托着托盘,“那我进来了?” 第157章 谁是当家的 南杏落推门进来的下一秒,希普赛尔像是瞬间察觉到什么极其危险的气息,嗖地一下就钻进了柜子里,噼里哐啷的,动静很大。 他推门进来,看见谢槿奚正抱着双臂朝他扫过来一眼,那眼神中存着淡淡的讽意,极为锐利。 明知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这眼神还是给南杏落看得心头一跳。 他放下托盘,正将温热的茶倒入杯中,谢槿奚便从善如流地坐在桌边,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 南杏落伸手去调整了一番他的里衣,将胸口一截因动作幅度而透出来的肌肤再度掩回去,谢槿奚便稍稍抬了些脖颈,方便他动作。 这俩人的姿势从背后看上去,像是谢槿奚抬头,在对着南杏落索吻。 而南杏落则抓着谢槿奚单薄的衣领低下头去,氛围怎么看怎么奇怪。 柜子后面传来霹雳啪啷好几声响。 南杏落眼神困惑地抬起头,“怎么了?” 话还没问完,又被谢槿奚揽着脖子带下去。 希普赛尔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布料磨蹭声,还有谢槿奚低低的抱怨和催促。 “快点……怎么…都半天…慢死了。” 希普赛尔觉得自己的心啪嚓一下碎成了两半。 也没有人刻意跟捉奸一样去找他,他自己反倒再也受不了了,急急忙忙从柜子里钻出来。 “王后,你不能这样对我!虽然我知道你早已心有所属,可!” 希普赛尔那么一大坨,声音却委屈地咪咪汪汪的。 “可你也不能让我堂堂西贝利之王做小啊!” “平妻我都能接受!” 南杏落给谢槿奚拉领子,拉着拉着就跨在他腿间,倒是还存了点儿理智没坐下去。 这会儿柜子后面踉踉跄跄闯出一个人,给南杏落吓了一跳,又听完这人满嘴狗屁话,早就气得快崩不住了。 他一把拽起谢槿奚的衣领,刚理好的衣服又散开大半,露出大片润如凝脂的皮肤。 “他叫你什么?” 谢槿奚被他的动作扯得往前晃了晃,他望着南杏落俯视而下的眼神,背着光,就显得里面越发深沉。 他挪开眼神,拍拍南杏落揪在他领子上的手。 “谁知道,我正等你过来收拾他呢。” 南杏落手上的劲儿松了些,眨巴眨巴眼。 “…什么意思?” 为什么谢槿奚说这种话有一种诡异的,好像正在跟他这个当家的告状的感觉? 谢槿奚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淡淡笑着,偏了些脑袋望着他。 他还没出声,希普赛尔先开了口。 “就是我要加入你们这个大家庭的意思!” 南杏落没理他,揪着谢槿奚的劲儿彻底松了,又老老实实地给他把衣领拉好,挪开腿,让谢槿奚从那个仿佛完全被他囚禁的小空间内恢复自由。 虽然谢槿奚老是说些好听的话,但南杏落也知道那些话都是用来哄他的,当不得真的。 他身上那股怒气冲天的愤怒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低落的情绪重重将他围绕。 “大师兄,以后莫要再说这些惹人多想的话了。” 这小子情绪转变得还是这么快。 谢槿奚勾勾手指,黑色外袍便乖顺地披在他肩头。 “我说的是事实。” 南杏落脑子轰的一声。 什么事实? 谢槿奚把他当成当家的事实? “既然回来了,那课业也别落下,别耽误太长时间,去叫小云和小言来上课。” 谢槿奚摆摆手出去了,将地方留给了被迷得头晕眼花的南杏落,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希普赛尔。 希普赛尔坐在地上戳了戳南杏落的胳膊。 “喂,你和我的王妃是什么关系啊?” 南杏落回过神来,十分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许叫大师兄王妃!” “为什么啊?”希普赛尔挠挠头,“他不是你的大师兄吗?又不是你媳妇,为什么我不能喊?” 南杏落拳头硬了。 他好想不管不顾地跟希普赛尔说,“其实我们已经结为道侣了。” 但是他忍住了。 谢槿奚临走前将自己留下,和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陌生男人待在一起,说明大师兄是很信任自己的。 关于那段万花树秘境的事情,除了这些朋友以及长老之外,谢槿奚似乎从来没想将其搞得人人皆知,那么南杏落也不会将这段秘密说出去。 再者就是,他还是觉得,那不能称之为他和谢槿奚的结契礼。 他要的一定是现在的这个谢槿奚,不是上辈子的,也不是这辈子的。 南杏落盯着希普赛尔看了一会儿。 “要怎样你才能不管我大师兄叫王妃?” 希普赛尔思考了片刻。 他数着头发思考,走来走去思考,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思考。 末了,才迷茫地看着天。 “不知道...” “我只是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很温柔的气息,这股气息让我没法拒绝,所以我就跟着他了。” “就这样?” 南杏落举到一半的托盘又放了下去,“就因为这个理由你才叫他王妃?” “那当然不是。” 希普赛尔害羞地一扭腰,牵动无数金饰相撞,噼里啪啦响。 “因为他、他摸了人家的角,这在我们族内,是表达好感、互相看上了对方时才会做的动作。” “我大师兄又不是你们族的!再说了,他也不知道啊!” 希普赛尔的眼睛一眯,透出一股难言的气魄,那是长期手握大权被浸染出来的气度,普通人还真效仿不来。 “没人能在西贝利忤逆我,在这里也不行。西贝利已经同意他做我的王妃了。” 南杏落忍不了了,手中的托盘明晃晃朝着昂首挺胸不知道在骄傲什么的希普赛尔而去。 “我不同意,谁说都没用。” 经过这大半年的秘境历练,南杏落的修为和剑术都蹭蹭蹭地长了一大截,最起码一直在西贝利批折子的希普赛尔,在南杏落面前只有被按着脑袋打的份。 事后据受害者说,他只是爱屋及乌,不想伤了南杏落,因为他是他王妃的师弟,四舍五入还是他的小舅子。 可惜,现在希普赛尔那一身王霸之气在托盘的砰砰砰之下所剩无几,他从满屋子乱窜变成了满院子乱窜,鬼哭狼嚎声也是成功叫醒了苏言和昭云。 除了满头包的希普赛尔,其他一切顺利。 第158章 小日常 希普赛尔与托盘的火辣亲密爱情故事,让院中变得一片混乱。 苏言与昭云揉着睡眼,一脸茫然地出现在门口,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惊醒。 南杏落收手立定,看着希普赛尔在院中跌跌撞撞到处乱窜,时不时变成本体,时不时又变成人形。 他表情淡淡,就抱臂站在原地。 “南杏落,出什么事儿了这是?” 苏言揉着眼睛,一副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问道。 昭云虽也没睡醒,但吃瓜她可永远都是第一人。 她一眼就看到了在旁边捂着头,表情委屈至极的希普赛尔,以及站在一旁,手中还拿着托盘的南杏落。 “南杏落,这人谁啊?” 南杏落摇了摇头。 “不知道,突然出现在大师兄屋里的。” 苏言瞪大了眼睛。 “陌生人也能进剑山?我们这里的防护结界是不是该加强了。” “你没看出来吗,他就是我们带回来的那只羊啊。” 昭云一脸认真地走到希普赛尔身边,蹲下来打量着他。 “你都变成人了,那我还能剃你的羊毛吗?” 希普赛尔摇摇头,一把抱住自己卷曲的长发,胡乱蹬着脚向后躲。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个变态!!当然不行啦!” 南杏落看着希普赛尔恐慌的样子,也难免在心中想了一下被剃光毛的希普赛尔,没忍住嘲笑了一声。 被希普赛尔充满怨气地瞟了一眼。 “好了昭云,先别提这个了。”南杏落打断了快要掏出剪刀的昭云。 “大师兄让我叫你们起来,咱们还有课业要补。” 昭云仰天大嚎。 “不要啊——不要上课啊——” 这时,谢槿奚不知何时已悄然返回,他站在门口,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笑意。 “昭云,你不要什么?” 昭云瞬间老实地和其他人站成一排。 “报告大师兄,不要浪费时间!” 谢槿奚一挑眉,很快跳过了这茬。 他走至几人身前,目光扫视着三个人和一只希普赛尔。 “既然大家都醒了,那我们就先趁这个机会,好好聊聊希普赛尔的事。” 在场的每个人都静了下来,而谢槿奚将目光投向希普赛尔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的传音也在希普赛尔脑内响起。 “有些事情我不方便明说,但为了你和西贝利的安全,我想你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具体情况,明天我会带你去找长老们。” 夜色渐起,初升的月亮将光辉洒在庭院中,为这场故事大会笼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 谢槿奚随意地在石凳上坐下,将其他分散各处的凳子以灵力吸来,摆放在他们身边。 “那可都是镇压恶兽的古戾石,大师兄就这么轻而易举拿来了?” 走南闯北大半年,几个小的也算是见识足了场面,苏言惊讶地看着石头在谢槿奚手下如石子一般,小声和昭云叭叭。 昭云翻了个白眼。 “拜托,我们瑶二的时候大师兄就已经能这样儿玩儿凳子了,是我们不识货而已。” 在月光的映照下,希普赛尔缓缓地开口,将谢槿奚搜魂时看到的一切,也就是他自己的记忆告诉大家。 他的讲述不算太漫长,他总说西贝利的景色多么多么美,可是他已经看腻了,西贝利的花多么多么香,可是他已经吃腻了。 说到最后,希普赛尔沉默了半晌。 “不知道兰贝拉和伊维怎么样了…” 昭云看着他脑袋上映着星光与月亮的羊角,撑着下巴喃喃道。 “你一定很快就能和他们相见的。” 夜风轻拂,带走了白日的炎热,也似乎吹散了一些人心中的阴霾。 在这片被皎洁的月光,温柔地包裹着的小天地里,他们因为缘分这种奇妙的东西聚在一起,构建起一座名为友情的桥梁。 谢槿奚站起身,环视四周。 “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开始准备课业,期末考试将近,我不希望有人没过。” 他的话语落下,众人便默默点头,虽然对这段历练的时光仍然充满回味,但更重要的,是面对现在的一切。 夜幕渐深,他们各自散去,各回各屋。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古朴的院落中。 谢槿奚早早起床,他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钻进了厨房里。 虽然南杏落他们已经筑基了,不是很需要再吃五谷,可谢槿奚这习惯一时半会儿却改不掉了。 厨房里,谢槿奚忙碌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专注。 他一边哼着不知道哪里的调调,一边熟练地切着新鲜的蔬果,偶尔还会偷尝几口,确保味道恰到好处。 不一会儿,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动。 “早啊,大师兄。” 昭云哈欠连天地走过来,头发略显凌乱,显然也是刚起床不久。 “早啊小云,顺便帮我把早饭端过去吧。” 谢槿奚指了指一旁摆放整齐的碗碟,头也没回地跟昭云打招呼。 昭云应了声好,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一张摆满了各式美食的餐桌便呈现在大家眼前,色香味俱全,令人眼馋嘴也馋。 希普赛尔被这阵香味吸引而来,他穿着昨晚苏言为他找来的宽松衣物,显得有些不习惯,但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好奇与兴奋。 “这就是你们的早餐吗?看起来好丰盛!” “大师兄,筷子。” 南杏落收拾完也过来了,帮着谢槿奚递碗筷。 希普赛尔随便挑了几道菜尝尝,吃得那叫一个双眼发亮。 “豪赤豪赤!等回去了我要让兰贝拉给我做!” 一旁的苏言虽然话不多,却也吃得津津有味,桌上只有希普赛尔看什么都好奇兴奋的声音。 早餐过后,谢槿奚提议去山下的商业街看看。 不仅是为了给希普赛尔购买日常所需,更是为了让他们消消食,回来好全神贯注地进入补习状态。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一路上,希普赛尔对见到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不时提出各种问题,而谢槿奚则耐心地一一解答,偶尔南杏落看不下去了,就抓着谢槿奚去别的摊子上转,让苏言和昭云带着希普赛尔。 商业街上,各种摊贩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希普赛尔被一位卖彩布的摊位吸引,最后选中一块绣着奇异图腾的布料,说是要用这布料给谢槿奚做个西贝利的定情毛毯,被南杏落掏出怀里的托盘一威胁,悄悄没了声。 一行人结束采购,南杏落和昭云苏言回了剑山,而谢槿奚,则是带着希普赛尔去找了几位长老。 第159章 我也不知道要发生啥了 瑶光殿里,掩不住一股莫名的焦躁气息。 玉浅此刻如同孩童般任性,衣衫不整,胡乱披散,赌气般占据了榻上的一席之地,坐着发疯。 他正在和兰烬吵架。 “我受够了!今天我绝对要罢工!要么,你让那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君宿弦亲自上阵;要么,就请谢槿奚那小子速速前来,否则,这堆积如山的公务,我一个都不碰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赖皮,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 兰烬此刻也难掩面上的不耐,她轻轻拾起被玉浅胡乱丢掷的折子,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似是在竭力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你就不能再等一会儿?槿奚说他一会儿就来了。” 玉浅叮铃哐啷地往桌子上一躺,连墨水涂到他衣服上都不管不顾。 “等不了,等不了!” 他背对着兰烬,完全看不到—— 兰烬已经在拔不得眠了。 谢槿奚两三步窜进去按住了兰烬拔刀的手,他迅速制止了兰烬即将拔出的利刃,一连声劝道。 “兰长老,息怒,息怒。消消气哈。” 兰烬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以极小的声音向谢槿奚抱怨。 “你看看他,哪里还有半分长老样子!!” 谢槿奚连连点头,带着希普赛尔走进了内殿,开始收拾起那满地的狼藉。 他一边细心地拾起散落的折子,一边为玉浅那被墨水玷污的袍袖做简单的清理。 玉浅斜着睨了他一眼,“呦,现在才来啊?还记得来啊?” 谢槿奚将折子放在桌上,又给玉浅沾染墨水的袍子做了个简单的清理。 “这不是临时有些突发事件吗,不然也不会来迟。” “噢?”玉浅总算翻了个身转过来,一摇折扇上下打量他两眼,眼神中既好奇又燃着吃瓜的兴奋。 “你小子又惹出什么事儿了?” 谢槿奚将希普赛尔往前一拉,伸手一指。 “喏,就他。” “他不是我们云水大陆的人。” 君宿弦和杜三七一起走了进来,杜三七倒是对他很感兴趣,在征求了希普赛尔的同意后,用灵力触手将他从上到下探查了一遍。 希普赛尔也不惧生,反而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些性格迥异的人们。 他轻轻地捏着杜三七的灵力触手,摇晃着,问道:“你们这里,叫做云水大陆吗?” 谢槿奚点点头,同时将希普赛尔跟上他的来龙去脉给几位长老讲了个明白。 “…我懂你的意思。”君宿弦将怀里的教材收进储物戒内,同时顺手接过几张折子,开始帮玉浅分担起繁重的公务。 “在不确定那位孔雀妖皇是否属于连天会手下之前,希普赛尔最好留在我们这里。” 谢槿奚总觉得心下不安。 “不,不一定要这么久。” 他一掐指算了算时间。 “明年我就要瑶五,是时候接替君长老的职责,外出追查连天会的下落了。”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君宿弦停下了手中的笔,望着谢槿奚,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批折子批到一半放下了笔,望着谢槿奚叹了口气。 “不用这么急。” 谢槿奚摇摇头,他看了看挠着头嘀咕着“连天会?什么连天会?”的希普赛尔,又望向了其他几位长老。 但谢槿奚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着急。”他轻声说道,揉了揉山根,似是在缓解心中的疲惫与压力,“只是,我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几位长老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与不安,兰烬试探地问道。 “你是不是在万花树秘境里被影响得太深了?” 君宿弦闻言,也迅速掐指一算,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片刻之后,他轻轻拍了拍谢槿奚的肩膀,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与释然。 “别担心,对你来说应该算好事吧。” 谢槿奚偏了偏头。 好事? 君宿弦却不再多说了,只用一种格外揶揄的目光看着他。 “好了,那这位希普…?就先暂时跟你在剑山待着吧,等柳长归出关再说。” 兰烬和玉浅追着君宿弦出去听八卦了,瑶光殿内就剩下了杜三七,谢槿奚和希普赛尔。 谢槿奚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一丝忧虑。 他开始整理君宿弦走后刻意放在桌上的折子,那是君宿弦在他出去这么长时间里追寻到的连天会线索。 每一张折子他都仔细地阅读,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丝线索,或是关于连天会的蛛丝马迹。 不知为何,君宿弦只是将折子在他的眼神注视下放在了桌子上,并没有选择告诉他。 “希普赛尔。”谢槿奚看向他,似乎也没抱太大希望,“你真的没有听过连天会的事情吗?” 希普赛尔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 “我们不参与你们的纷争,也不干涉你们的事务。” “连云水大陆我都不清楚,更别提什么连天会了。” 谢槿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杜三七好奇地问,他的灵力触手轻轻环绕在希普赛尔周围,似乎在探查着什么。 “我在西贝利待了太长时间了,想出来转转。” 杜三七看了看谢槿奚,似乎在向他确认希普赛尔所说的到底是借口还是原因。 谢槿奚无奈地摊开手。 “是真的,他一开始笨的连被我搜魂都不知道的。” 人高马大的希普赛尔挠了挠头。 “所以说搜魂到底是什么啊?” 杜三七思索了片刻,晃晃已经能够凝为实体的灵力。 “在你们西贝利,没有像我这种的能力吗?” 希普赛尔蹲在地上跟触手握手,长长的卷发垂到地上他也不管不顾。 “没有啊。”他指了指自己的羊角,“我们只能像这样,长出一些本体的东西。” “比如我的是羊角,还有蝴蝶翅膀,牛角,虎尾……总之挺多的。” “除此之外……” 希普赛尔仰起头看着天,这里是他来得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云朵,他很喜欢。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第160章 最后一年 谢槿奚站在瑶光殿的高处,眺望着剑山的雪景。 雪花如同柳絮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给整个剑山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纱。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年关将近,可连天会的阴影依旧笼罩在他的心头。 “谢槿奚,想什么呢你?” 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是顾迟晚拉着陶听竹走来,她们身上穿着同色的斗篷,陶听竹在斗篷边沿绣了红色暗纹,而顾迟晚是青色的。 谢槿奚回过神来 “是你们啊。” “在想今年要怎么过,感觉每次一转眼就要过年了。” 一转眼他们就又长大了一岁。 顾迟晚点点头,目光也投向远方。 “我们的确需要好好计划一番。苏言和章驰柔已经在准备年货了,昭云也在帮忙。” “嗯。”谢槿奚过了片刻才问道,“闻子都和南杏落呢?他们在做什么?” “闻子都在修炼,南杏落在闭关,准备突破。” 陶听竹漫不经心地说着,她手上拿着一根被拽得乱七八糟的野草。 “年关后,我和晚晚也要去闭关了。” 谢槿奚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着她们俩。 “我们都知道了‘援天队’的事情。”顾迟晚的面色变得有些严肃,“无论如何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尽自己最大的一切帮助你。” “好啦晚晚,这么严肃干嘛?” 陶听竹大大咧咧地挽着顾迟晚的胳膊晃了晃,青色与红色的暗纹交织在一起,给剑山雪色的山头平添了一分色彩。 “不过晚晚说得也有道理,谢槿奚你可不能拒绝哈,谁让我们是一组的呢。” 谢槿奚沉默片刻,末了,又低低笑起来。 “我知道了,放心吧,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 他的声音在被山顶的风吹走,晃来晃去,最后变为一把细细的针,扎进谢槿奚的心头。 “唔!” 在陶听竹和顾迟晚目光慌乱的注视下,谢槿奚捂着心口,竟在说完这话后直接跪了下去。 自从瑶月台那次事件之后,谢槿奚再也没在他们面前表露出如此痛苦的样子。 陶听竹和顾迟晚慌了神, “谢槿奚!你没事吧!” 那股短暂却令人窒息的疼痛一瞬即逝,谢槿奚额头布满冷汗,喘着粗气缓了片刻,才撑着地站了起来。 “…我没事。” 他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意,捂在心口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来。 陶听竹和顾迟晚仍然很不放心,谢槿奚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只不过额头上的虚汗还是让陶听竹和顾迟晚两人知道,这不是她俩出现了幻觉。 她俩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谢槿奚打断了话头。 “今年过年的东西,你们都准备好了?” “嗨呀,年年不就准备那些东西吗。” 陶听竹见谢槿奚有意让他们避开这个话题,便一把拉住还想再说什么顾迟晚,冲她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 谢槿奚眉眼间神色微松,似乎是因为每年过年的记忆都太过美好,反而让他暂时安定了下来。 “就算年年都要过年,年年不都还得准备吗,去吧,记得叫他们一起。” 陶听竹点头,拉着顾迟晚转身离去。 二人下山走到一半,顾迟晚才挣脱了陶听竹,表情很是不赞同。 “大师兄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绝对不能就这么被他敷衍过去。” 陶听竹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对呀!我方才也是那么想的!” 顾迟晚抿着唇,用手轻轻敲了下陶听竹的脑袋,“那你还不让我说!” “我这不是想着我们下来去跟杜长老告状嘛。” 挨了打的陶听竹也不生气,姐俩好似的一挽顾迟晚,“走咯走咯,让杜长老收拾他!” 与此同时,正在“闭关”的南杏落在山下的市集中穿梭。 他挑选着各种清单上的物品,心中却想着今年要给谢槿奚过一个怎样的年。 谢槿奚今年一直在带着他们跑东跑西,他们尚且能在秘境中学到什么,好让他们突破金丹。 可谢槿奚的元婴之路却不是如此简单就能到达的,修炼越久,南杏落对这些不同阶段的“坎”就感悟越深。 所以今年的这个年,他一定要让他开心。 更重要的是,今年过后,他就十八成年了。 “南杏落,这些灯笼你选好了吗?” 昭云的声音传来,她手中提着几盏红彤彤的灯笼,眼中满是笑意。 南杏落回过神来。 “选好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对联。” 两人一边挑选年货,一边聊着天。 “大师兄最近总是很忙,我担心他太累了。” 南杏落轻声说道。 昭云点头,表情也有些怅然,“是啊,虽然他从不说累,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让他少操心了。” 虽然他们几人就没让谢槿奚放过心。 另一边,闻子都的修炼洞府。 结界内传来阵阵气浪破空的声音,飞叶的音浪越发凌厉。 “子都,你的飞叶运用得倒是越来越好了。” 章驰柔手上提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靠在结界外,看向外面蔚蓝无际的天。 闻子都擦了把汗,将飞叶收起来。 “你还说我呢,你的阵法符术不也越来越熟练了吗?” 章驰柔将手放在结界上,闻子都设下的结界便应声而碎。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我想要达到君长老那样的境界,目前还远远不够。” “操心那些,你要是能像君长老那样,那他都该退休啦。” 二人相视一笑,气氛便重新活跃活跃起来。 苏言和刚回来的南杏落,昭云他们则在忙碌地布置着院落。 今年闻子都他们将这事交给了他们,说前几年都是他们布置的,今年想看点新花样。 昭云的手中,拿着一串串五彩斑斓的灯笼,正被苏言指挥着挂在墙头。 他们的身影在洁白的雪地中显得格外温馨,无论什么阴影,仿佛都无法侵扰他们现下的心境。 夜幕降临,希普赛尔和狸仙,小白匆匆来迟,剑山上属于他们几人的,一年一度的年夜饭,又开始了。 第161章 寻思什么呢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今年剑山上又比前些年要热闹不少,究其原因,是多了希普赛尔这么个闹腾的西贝利王。 对于谢槿奚和闻子都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在上瑶宗内过的第四个年了,虽然说在外面和朋友一起过年总是不一样的,可次数一多时间一短,他们也有些腻味了。 无论是他们自己剪的窗花,医山酿的仙人醉,又或者是每年必要表演的昏睡到开学,刚开始还觉得新奇,现在嘛,都有些没意思了。 所以今年的新年是全权交给几个小孩子负责的,或许也不能称之为小孩子了。 今年在南杏落的强烈建议下,他们放弃了一年一度都会喝个烂醉的机会,人人手捧一杯茶,看起来还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希普赛尔不伦不类地端起茶杯,遥遥跟他们碰杯示意。 这段时间在南杏落他们复习期间,希普赛尔是一次也没停止过作妖,要么钻到人家床上去,还美其名曰说“你们这里的人不是都喜欢美人暖床吗”,要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葡萄剥了皮往人家嘴里喂,眼神欲语还休地,仿佛能腻死人一样地叫一声“陛下”。 当然这些“人家”在这里指的都是谢槿奚。 谢槿奚到现在都难以形容晚上掀开被子看见一个羊屁股的无语之心,他把着希普赛尔的羊角把他往下一拽,希普赛尔还好意思揪着床单咩咩地哭。 南杏落提着那个让希普赛尔胆寒的托盘就冲进来了。看见这种场景,也是少见的无语了一会儿。 他原先以为只是闻见了一个自己很喜欢的气息就能抛下全族人偷跑出来的理由已经够令人无语了,没想到今天看见了更无语的一幕。 南杏落深吸一口气,感觉这种人要是真能把谢槿奚抢走,他南杏落的名字倒过来写都行。 他收了托盘,看着谢槿奚拽着希普赛尔的两只羊蹄子,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吃烤全羊之前拖着羊去拔毛。 希普赛尔还蹬着羊腿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色诱我的王后!他们都说用肉体最好引诱别人了!看我不把我的王后迷死!” 谢槿奚放开他胡乱甩的羊蹄子,抱着双臂。 “谁告诉你色诱是让你用原形色的?” 希普赛尔僵了一下,缓慢地转过他的羊头。 “难道不是吗…?我看那些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啊,什么狐狸精露出原形用大尾巴和大耳朵蛊惑无知的书生……什么的。” 谢槿奚闭了闭眼,转身出门,将场地让给南杏落。 南杏落则拎着托盘,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 “狐狸精是吧?色诱是吧?” “等一下,南杏落你要做什么——啊!” 院子里传来希普赛尔悲惨的咩咩声,谢槿奚在外面吹着风看着月亮,无奈地叹声气。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总之经过南杏落的多次教训与敲打,希普赛尔是看见他就绕道跑路,绝口不在南杏落与谢槿奚面前提什么王后不王后的了。 不过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没人知道了。 反正希普赛尔这朵开在谢槿奚枝头上的桃花,刚冒了个就被南杏落压得死死的,再没法翻身。 昭云他们也很是知道他们三人的“爱恨情仇”,在谢槿奚背着手叹着气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昭云和苏言就会嗖得一下凑上去听墙角。 两个人时不时还打个赌。 今天赌南杏落用托盘的正面还是反面,明天赌希普赛尔被打的是头还是屁股,后天赌希普赛尔叫的是双数还是单数。 但他们很少赌南杏落怎么怎么样。 南杏落每次出来都兴高采烈地嘴都快笑烂了,往谢槿奚边上一凑就不知今夕何夕了,谁管他。 说来也怪,现在剑山上熟悉他俩的谁不知道这俩人成天出双入对的,大家都默认他俩在一起了。 结果有次陶听竹一问,嚯,这俩人还谁都没捅破呢。 南杏落给出的理由是:“大师兄对谁都那么好,可能对我也是一样的,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谢槿奚给出的理由是:“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落还小呢,他懂个什么,起来起来,别挡路。” 陶听竹为此没少和他们蛐蛐这俩人。 昭云磕着瓜子锐评:“这俩一个胆小鬼一个死嘴硬,等着吧,我看的话本子里说不长嘴的主角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闻子都也抓了把瓜子在手里。 “什么叫不长嘴啊?” 昭云吐了吐瓜子皮皮。 “就比如说,小美喜欢小帅,小帅也喜欢小美,所有人都知道他俩互相喜欢,但他俩就不说,偏不说,非得等到最后大结局了一方要死了才深情地握着对方的手说——” 昭云说到这里,瓜子也不磕了,一脸悲伤又感动地抓过顾迟晚的手,给顾迟晚吓了一跳。 “小美,我爱你!小帅,我也是!” 昭云作出一副恶心巴拉的表情。 “搞不懂,这是在干嘛啊!有事不早说!” “就是就是。”常看话本子的苏言也点头赞同,“不过我有点好奇啊,南杏落喜欢大师兄还能说他是年纪小见的人不多被大师兄那张脸蛊惑得一见钟情了——” 昭云鼓着嘴瞪了一眼苏言,手中的瓜子皮扔了他一脸。 “不许你这么说大师兄!” 苏言伸手一挡,满脸无奈。 “不是,是真的啊!谁没对大师兄那张脸一见钟情过!” 昭云正生气得还要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 “噢…所以你!” 苏言急忙把她嘴捂上了,“嘘嘘嘘!!听我继续说!” 旁边吃瓜子的闻子都等人都用一副“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盯着苏言,眯着眼睛啧啧啧地摇着头笑。 苏言放弃了挣扎。 “哎呀!就是说!所以谢槿奚到底为什么喜欢南杏落啊?” 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摇摇头。 “不知道哎,谢槿奚从来没提过这个。” 昭云小脑瓜一转,左手成拳一敲右手掌心。 “我有办法了!” 众人都期待地看着她,乖乖坐等她指点江山。 “大师兄很少跟我和苏言说这个,估计他是怕我们觉得不公平,所以你们派两个人去问大师兄,剩下的人跟我和苏言一起为他们告白做准备!” 顾迟晚和陶听竹被推出来成为问谢槿奚感情问题的那两个人,其他人则热热闹闹得凑一块儿商量那天要怎么做。 陶听竹看了一眼顾迟晚。 “我们俩…真的行吗?” 顾迟晚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62章 告白小分队,出动! 过年当天,众人举杯而起。 “新年快乐!” 杯中的茶水随着碰杯微微摇晃,还有些许水渍因碰撞而飞溅出来。 茶过三巡,谢槿奚起身离席,说要去透透气。 在其他几人的眼神注视下,陶听竹愤然起身,悄悄尾随在谢槿奚后面。 谢槿奚独自一人去了山腰,这里没有山顶一览众山小的风景,也没有山脚下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剑山上还未经开发过的山腰,如今只是一片荒山野林,晚风穿透树林的枝桠间,仿佛是陆地的潮汐。 谢槿奚避开众人,从腰间摸出一小壶仙人醉。 “出来吧,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陶听竹背靠着树干,听见这话,脚步一转便出来了。 “你小子,避开我们偷偷喝酒啊?” 她肩膀一撞谢槿奚,往前伸了伸手。 “见者有份啊,给我分点儿。” 谢槿奚喉头微动,刚咽下一口酒便看到陶听竹大大方方伸过来的手。 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没了,真就这一壶。” “嘁,真小气。”陶听竹袍子一掀,盘腿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小落过完年就快十八了,你俩的事儿还不打算挑明啊?” 谢槿奚拿着酒壶的手一顿,“你们怎么老喜欢关注我的感情状况,这么闲?” “闲个屁啦。” 陶听竹抱着脚腕,抬头看着高高的月亮。 “我们之间不只有你们俩有情况吗,不关注你们俩关注谁啊。” 谢槿奚笑了一下,“那倒也是。” “不过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 晚风吹起他们的头发,陶听竹扒拉了一下糊到眼睛上的发丝,身后便传来了顾迟晚的声音。 “什么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他俩回头望去,见顾迟晚抱着件长斗篷,正从林中走来,一看就是来找陶听竹的。 谢槿奚跟顾迟晚努了努嘴,“她八卦我和小落的事儿呢。” “你出来也不知道带件衣服。”顾迟晚将斗篷递给嘿嘿傻笑的陶听竹,挨着坐在她身边,“别说听竹了,我也挺好奇的。” “陶听竹你看看你,迟晚都被你带坏了!” “什么啊!”陶听竹一抓草地,撒了谢槿奚一身碎叶子,“晚晚那是被你带坏的!” “你还撒我!你幼不幼稚!” “谢槿奚!我幼稚怎么了?!啊!说话!” 顾迟晚便在一旁看着他们轻轻地笑。 三人闹累了,谢槿奚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也喝了个干净,几人齐齐躺倒在草地上看天。 “所以呢?你关于小落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迟晚声音轻轻的,让谢槿奚以为是在做一场轻飘飘的梦。 “什么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他伸出手,从漏开的五指缝里看着天上亮闪闪的星星。 “他…总是让我很安心,很自在,自从他来了上瑶宗之后,那些压在我身上的重担都能暂时放一放,能让我不再思考那些注定的命运,既定的轨迹,能让我腾出心思来看看周围的风景。”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以前是,现在也是。” 陶听竹和顾迟晚对视一眼。 “以前?你和小落这才满打满算认识三年吧,哪来的以前啊。” 谢槿奚将手盖在了眼睛上,垂着眼,似乎睡着了。 过了段时间,她们才听到谢槿奚喃喃自语般的声音。 “以前他也能给我这种感觉。” 顾迟晚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人故意发出来的声音。 她和陶听竹打了个招呼,沿着声音追了过去。 而闻子都那边,自从谢槿奚走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吃饭,吃完饭又马不停蹄地收东西布置场地,给南杏落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手上还拿着筷子,桌上的饭菜却已经收了个干净。 “你们这是…?” 闻子都忙着做花环呢,苏言过去将南杏落手中的碗筷一收,把他拉走给他细细交代。 “一会儿啊,大师兄回来你就跟他告白吧!你们一定要做长嘴的人,答应我一定要告诉大师兄你的心意好吗?” 南杏落一听到表白就有点红耳朵尖,过会儿又满头问号。 “不长嘴,什么不长嘴?” “哎呀!” 苏言一拍大腿,又拉着他给他解释了半天。 南杏落这才听懂了,他抿着嘴点点头,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好了好了,南杏落你别在这里占位置!随便出去走走一会儿再回来!” 昭云站在凳子上给墙头挂各种颜色的鲜艳花朵,看南杏落还站在那里碍事,便让苏言把他赶走。 苏言便推着南杏落的背将他赶出了院子,伸个头出来跟他说一声。 “一会儿回来哈,我们布置好了玉牌叫你。” 随后啪的一声,门关了。 南杏落站在门口,心猿意马,明明该想着一会儿怎么措辞,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能去哪儿,便边想着告白的语句,边在剑山里漫无目的的乱转。 走着走着,他又想起来一早便决定要在哪里单独建个院子的地方。 那是剑山的山腰,旁人很少经过那里,地方也大,那些荒地正好足够他用来种些花花草草。 他有些不认得路了,便慢慢悠悠地往那边晃。 月色清亮,透过枝叶的遮挡,隐隐约约地照亮他前进的路。 走着走着,他似乎听到了谢槿奚的声音。 南杏落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放轻步子又往前走了两步,躲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后,静静听着那边的动静。 果不其然,那是谢槿奚在说话。 他听见顾迟晚很有辨识度的声音。 “以前?你和小落这才满打满算认识三年吧,哪来的以前啊。” 他有些紧张,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过了一瞬间,他才听见谢槿奚的声音。 “以前他也能给我这种感觉。” 不得不说,南杏落在那一刻觉得天都塌了。 结果下一秒就在想,谁以前那么不识好歹让大师兄想到现在?不行,他要去做了他。 第163章 你的朋友下一秒变成我的 南杏落走后不久,顾迟晚就追了过去。 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低着头,背着手,一脚能踩死一个人似的踩着落在地上的碎叶。 顾迟晚见是南杏落,担忧的眉头便松下来一些。 “小落,你是被小云他们赶出来的?” 顾迟晚从身后靠近南杏落,落后他半步慢慢走着。 南杏落点点头。 “他们在布置场地,觉得我碍事就把我赶出来了。” 顾迟晚用手捂着嘴,低低笑了一声。 “小云还是这样霸道。” 二人漫步在林中往回走去,虽然他俩都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但顾迟晚并不觉得气氛有多尴尬。 南杏落虽没有像昭云和苏言一样与他们闹成一片,但好歹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你要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真的不太可能。 南杏落则因为他们是大师兄的朋友——他很少接触剑山之外的人,一是觉得没必要。二也是觉得,各门各派中认识那么一个人就够了。 朋友二字在他心中的分量,十分沉重。 就像他一开始认定了昭云和苏言会成为他的朋友,所以在昭云要求看看他的小楼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递给了她。 小楼春是他的家人,昭云是他的朋友,这更像是一种带着朋友给家人介绍,“你看,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怎么样?” 小楼春嗡鸣几声,似乎也觉得她很不错。 大师兄的朋友对南杏落来说,也是他可以信任的朋友。 况且这么几年相处下来,他们的为人如何,南杏落都看在眼里。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附和着顾迟晚方才的话。 “昭云一直都是这样。” “那谢槿奚呢?你觉得大师兄怎么样?” 顾迟晚的话刚说完,便得到了南杏落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以前以为顾迟晚内向得很,毕竟平常聚会中她和章驰柔都是那个一声不吭的,应当不是这么八卦的人才对,谁知道顾迟晚居然能问出来这种问题。 顾迟晚轻轻叹了声气。 “我只是不爱社交,又不是哑巴,干嘛这么看着我。” “抱歉。” 南杏落自知失礼,将眼神挪开了些,“至于大师兄……我觉得他很好。” 顾迟晚伸手,散出的灵力催生出了地上的一些植物,那些植物在夜里泛着莹莹的光亮,照亮了他们回院子的路。 “很好是有多好?” 南杏落走得要比往常慢得多,顾迟晚不知他是在思考谢槿奚刚刚说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还是在跟着自己的话语去思考。 毕竟这俩人就快要告白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不只他们俩告白的会难受,其他人今年这个年都别想好好过了。 在顾迟晚略带期盼的目光中,南杏落的神色越来越柔和,显然是想到了一些在他心目中格外重要、格外美好的事情。 顾迟晚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南杏落不是个爱逮着一件事咬死不松口的主。 “大师兄对所有人都很好,哪怕是一年才回来一次的师父,还是他养的那群小猫小蛇,只要是他认定的同伴,他就会竭尽所能地对他们好。” 南杏落弯腰从地上捡了片叶子,拿在手里用两根指头来回转着。 “当然,他对苏言和昭云…还有我,也是一样的好,只不过我们对他来说,也只是家人,或者是亲近的兄弟姐妹而已吧。” 顾迟晚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她用一种看不争气的儿子的那种眼神看向南杏落,“可是大师兄对你的特别,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啊。” “但是我没有感觉到。” 南杏落侧过半边脑袋,静静看着她,“每次我都只能用一些拙劣的手段来争取一些大师兄留在我身边的时间,可他应该每一次都看出来了。” 他低下了头,表情落寞。 “他看出来却不戳穿我,而是配合我、包容我的一切行为,有时我都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对昭云和苏言都一样。” “我希望他能遵循他内心的想法去行动,而不是看穿了我的手段却仍然选择包容。” “这种感觉就像他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是昭云的恶作剧,但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逗小孩子一样逗得昭云开开心心的,可他真的因为昭云的恶作剧被吓到了吗?并没有,那都是他装出来的。” 顾迟晚有些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反驳。 据她所知,谢槿奚确实挺爱装的。 刚认识的时候,他在他们面前和在长老们面前根本就是两副样子,后来熟悉了一点,他在上瑶宗其他弟子面前和他们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总之谢槿奚这个人,你若是不熟悉他,真的很难从两三面中就概括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迟晚有心替谢槿奚辩驳几句,却完全无从入手。 怎么办,感觉大师兄在南杏落嘴里好像个烂好人渣男啊… 谁都不拒绝,谁都不主动,谁都不负责。 被南杏落绕进去的顾迟晚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南杏落说得还真有点道理。 讲道理,如果你喜欢的是个看着对谁都特别好,大家都很喜欢他的人,你是想和他表白失败从此连朋友都没得做呢,还是想就这样暗恋下去,能陪在他身边也算好? 顾迟晚是肯定不会去挑明的,如果对方是这么个人,她只会在沦陷一段时间之后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从此有多远离多远。 至于陶听竹呢。 顾迟晚想了想,觉得听竹一定会在察觉到自己喜欢上那个人的一瞬间就冲上去大声表白,人家答应了自然皆大欢喜,不答应嘛… 按照陶听竹的话来说,那就叫做“天涯何处无芳草了。”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而现在是顾迟晚追着南杏落出来,自然也能理解他言辞之下的种种顾虑了。 不到片刻功夫,顾迟晚已经彻底站在了南杏落这边。 “放心吧,如果他谢槿奚敢说是他对所有人都那样,我就和晚晚一起上去把他揍一顿。” 她相当义正言辞。 “不喜欢就把态度放端正!” 南杏落假装抹了抹眼角的泪,“顾姐姐,你真好。” 然而私下却悄咪咪勾起了嘴角。 对不起啦大师兄,为了保证告白顺利,今天先借你的好朋友们用一用啦。 第164章 告白(没说版) 昭云他们刚将院子收拾好,墙边的花开得各色各样,花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 中间还掺着被他们抓来帮忙的萤火虫,那些小小的光点在夜色中闪烁,亮晶晶的,如同繁星点点,将整个院子渲染得极其浪漫。 微风吹过,花瓣随风轻舞,萤火虫也跟着上下翻飞,仿佛在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 月光洒在花瓣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 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差两位主角登场。 南杏落和顾迟晚相继推门走进来,看见这里面的景象也是惊讶了一会儿。 谢槿奚的院子虽比不上柳长归的清冷,他甚至还辟了个花园出来,但院子里从来没有如此… 花团锦簇地,被繁花簇拥过。 昭云一把拉过还抬着头四处看的南杏落,跟他交代。 “看到了吗,一会儿你就站在这里,大师兄一进来就能看到你,然后就直接一个告白!” 南杏落看看脚下一圈接一圈的粉粉嫩嫩的花瓣,有些无从下脚,正好抬头一瞧,那边顾迟晚正拉着其他人说事情。 他赶忙推了推昭云,“顾姐姐好像有事找你们说,你快去。” 昭云想起来他们先前交代给顾迟晚和陶听竹的任务,眼珠子一转,嗖一下就窜走了。 南杏落在四处看了两圈,那边陶听竹又推开门回来了。 “哇!你们这搞的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众人拉到了一边。 闻子都做贼心虚似的在她身后张望着。 “谢槿奚呢?还没回来?” 陶听竹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嘎哈啊!他还搁草地上睡着呢,去去去,别挡我路。” 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纷纷拉着刚要走的陶听竹去一旁嘀嘀咕咕。 南杏落站着站着就感受到背后一股极其热烈的视线,他回头一看,正是几人都听陶听竹和顾迟晚说完了,对他投来了跟顾迟晚如出一辙的眼神。 他甚至能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几个大字。 “靠北!谢槿奚怎么是这种人!” 南杏落有些绷不住地转开了目光,在其他几人看来,就是南杏落悲伤地转过了头去。 因为他们是谢槿奚的朋友,所以南杏落觉得在他们面前也不能说谢槿奚什么,只能靠顾迟晚这种知心大姐姐类型的人跟南杏落敞开心扉聊聊天。 一时间,几人觉得谢槿奚更可恶了。 玩弄人家小孩子的感情,呸! 正躺在草地上熟睡的谢槿奚打了几个喷嚏,他迷迷糊糊醒来了一会儿,靠在草地上醒神。 月亮渐渐升高,眼看着就要接近子时了。 在院子里等候的众人还称不上犯困,只是有些疲倦。 昭云打了个哈欠。 “大师兄啥时候回来啊!我们就不能去叫他吗?” 陶听竹手上还拿着最新出版的话本子。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 “不行噢小云,如果我们把谢槿奚叫过来,那对于他来说就不算惊喜了。” “就是。”闻子都闲的无聊,用灵力在空中和顾迟晚玩儿五子棋,“我们去叫的话谢槿奚保准能猜到,他太熟悉我们了。” “哎。” 苏言百无聊赖地抓花瓣玩儿,看他们飘在空中,又纷纷落下来。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院外传来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声,闻子都几人都是金丹,耳聪目明的,赶忙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苏言的嘴。 他们几人早早找好了地方藏起来,外面就剩一个孤零零的南杏落。 南杏落也早就察觉到了院外的动静,他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飞速跳动,不断冲击着他的胸膛,震得南杏落连手指都在微微的颤。 一双骨节匀称的手推上院门,那人穿着玄金踏云靴,就要迈过门槛走进来。 南杏落一阵风似的卷过去,温热的手心捂住谢槿奚的眼睛,他的手扶在谢槿奚的胳膊上,手心滚烫的温度穿透衣服,直直烙在谢槿奚的肌肤上。 他愣了下,睫毛在南杏落的手心中闪了一下。 “这是干什么?” 南杏落好像握住了一只本应振翅高飞的鸟,鸟儿柔软的翅膀蜷在他的掌心里,时不时扑闪一下翅膀,带来一阵细微的瘙痒感。 他的嗓子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张口还说不出来话。 南杏落清了清嗓子,带着他慢慢往前走。 “给你准备了惊喜,你先别睁眼。” 谢槿奚十分乖顺地应了声好,跟着他的步子,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他几乎将谢槿奚半搂在怀里,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冲到谢槿奚面前横冲直撞。 南杏落有意和谢槿奚拉开了些距离,他生怕胸膛里的心跳声吵到了谢槿奚。 可谢槿奚却在他退后时往他这边靠了过来,他身子半转,方才推门而入的一只手,现下抵在了南杏落的心口。 谢槿奚用手轻轻点了点他的心脏位置,唇角微微翘起来,南杏落甚至能想象到,他的眼睛应该在他的手心中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小落,这里太吵了。” 南杏落双眼迅速眨了眨,眼前甚至有些飘花。 他放下了手,低着眉眼去看谢槿奚。 “大师兄,都怪你。” 谢槿奚抬眼看向他,似乎被南杏落这么禁锢住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先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双眼被萤火虫和其他细小的光点映得亮晶晶的,连他眼下的那颗小痣都被映得一清二楚。 南杏落便这样认真地、长久地注视着谢槿奚。 谢槿奚终于看完了周围的景色,他回过眼来,现在亮晶晶的眼睛里,就只装了南杏落一个人了。 “怎么又怪上我了?” 他笑眯眯地,漂亮的眼睛里不再有乱飞的萤火虫,张牙舞爪的花。现在完全的,彻底的,只有南杏落一个人。 南杏落没说话,反倒将谢槿奚的双臂握得更紧了。 谢槿奚见他不说话,没忍住向一侧歪了歪脑袋。 “小落,你——” 剩下的话被堵在两张交叠的唇瓣中,两具身体交相重叠,密不可分,夜风只能委屈地吹过他们身边,卷走一地毫无用处的花瓣。 谢槿奚瞪大了眼,被南杏落伸手捂住了。 唇齿交叠间,他似乎听到谢槿奚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我草!他怎么这么亲啊!」 第165章 告白(说了版) 谁都没有想到南杏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亲了上去,躲在暗处的一行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又自己捂住了嘴。 陶听竹无声尖叫着,伸手猛拍闻子都的胳膊,声音清脆。 亲了!!亲了!!! 闻子都默默做了一个人肉沙包,任由陶听竹拍扁捏圆。 等结束了他一定要找陶听竹索要赔偿。 在他们这一群人化身哑巴尖叫的时候,南杏落已经放开了谢槿奚。 谢槿奚因为极度吃惊,双唇还微微张着,又紧张似的舔了舔唇,透着点水色。 南杏落从上望下去,能看到一小截红润润的舌肉极快地窜出来,勾着唇面舔过去。 他低着脑袋凑近谢槿奚,鼻梁贴着一蹭,又偷腥似的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这次,他脑子里的那道声音就更明显了。 「这死小子没完没了了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闻子都那群狗东西在后面猫着偷看!!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啊还!」 南杏落低低笑了下,他们双唇所隔不远,连彼此的呼吸都渐渐融为一体。 谢槿奚眼睫一眨都能搔着南杏落的脸,他低着眼,看着南杏落勾起弧度的嘴角,心里骂骂咧咧的。 「说话就好好说话,离这么近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南杏落更往前凑了些,握在他肩头的手不知何时环在了他腰上,谢槿奚想往后退,被南杏落箍着腰又拉回来了些。 距离太近了。 “大师兄,别跑。” “……” 被风一吹,谢槿奚身上的热意不但没有消下去,反倒如燎原的野草,越烧越旺。 谢槿奚连抬眼看南杏落都不敢,浑身上下被烧成了一团,眼皮子上沉沉坠着什么东西,让他只能低着眼看他们贴在一起的衣服。 「好超过,这也太超过了,究竟是谁把我的纯情小师弟带坏了,以前不都是我逗小落吗,怎么现在他反将一军啊!」 「要是让我知道谁教坏了南杏落,那他就死定了!」 南杏落脑中的声音越发清晰,也让他意识到这既不是他的幻听,也不是他的错觉。 那确确实实的,就是谢槿奚的声音。 可谢槿奚明明在他面前臊成了一个哑巴,若是传音的话,也不会以这种人称说话。 「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不会还要亲吧?我之前都没和他亲过,好吧,也就握了个手,但是这种级别的肢体接触是不是还太早了,我们这…」 谢槿奚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叽叽喳喳的,南杏落没觉得吵,反倒更觉得他像一只惊慌的鸟雀,在他的脑子里蹦来蹦去。 他双手一拥谢槿奚的腰,正要贴上去抱个满怀,却被谢槿奚一把捂住了嘴。 他眼周臊得飘了一圈红,唇肉被他纠结地咬来咬去,比方才还要更摄人心魄。 南杏落有些愣,动也不动了,乖乖盯着他。 “你……” 谢槿奚一开口嗓子就是哑的,他别过头去,又用眼神瞥过来一眼。 “不许再亲了。” 「臊死我了都怪南杏落都怪南杏落都怪南杏落都怪南杏落如果我被闻子都他们笑话了我就一天不理南杏落。」 「……算了,有点舍不得,一刻钟吧。」 南杏落笑弯了眼,格外乖巧地点点头,双唇便贴着谢槿奚主动捂上来的手心上下一蹭,蜻蜓点水般地在他掌心中烫了一下。 「!!!!他干嘛啊!」 谢槿奚瞬间便收回了手,现在搭在南杏落肩膀上也不是,放下来也没位置,便轻轻搭在南杏落的肩头,欲拒还迎似的,还往后推了推。 “还要做什么?先起来。” 南杏落这次没同意,他往前两步,逼得谢槿奚一路后退,直到后腰抵上了摆满鲜花的桌子。 「南杏落我劝你别玩儿太过火真的,不然我就跑路了。」 被谢槿奚在心里偷偷威胁的南杏落双眼一转,两手一掐谢槿奚的腰让他坐上了桌子,又眼疾手快地摸出张符纸贴在他后背。 现在谢槿奚如果再低着眼逃避也能看见南杏落了,他很是不适地挪开眼,可南杏落却将他整个人都围得严严实实地,无论谢槿奚将眼神挪到哪里,总是能看见南杏落。 “大师兄。” 「别叫大师兄了,再叫下去我就要心脏暴动乱跳死亡了。」 谢槿奚脑子里胡言乱语,眼神向下瞥着。 南杏落从下而上仰视着,被谢槿奚这种隐隐带着些上位者的气势的眼神看得心浮气躁。 想亲。 他压在桌上的五指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直到触碰到谢槿奚的指尖,便乖乖贴着不动了。 “我今年已经成年了。” 谢槿奚心想。 「成年了就是你以下犯上亲我的理由吗?」 南杏落也不着急,而是试探性地将手扣进谢槿奚的五指间,指侧紧紧贴着指侧,指根紧紧贴着指根。 十指相扣,却又不知是谁紧张地,连手指都在发颤。 “我…” 南杏落吸了口气,刚想好的腹稿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只有一个完全空白的,好像新长出来的脑子。 “我不想再做别人的替身了,你能不能只喜欢我只和我在一起?” 谢槿奚大脑停摆,南杏落顿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 “可以吗?” 不远处的一行人先是一阵无声的欢呼雀跃,随后又屏息凝神,静静等着谢槿奚的答案。 如果谢槿奚不同意,他们就冲出去制裁他这个烂好人渣男! 在所有人都等着他回答的这段时间里,谢槿奚的大脑里进行了一场高度紧张的头脑风暴。 「什么叫别人的替身…?我之前还找过一个替身?我怎么不知道?哪怕丢失记忆也从来没丢失过这么大的事儿啊……不是,一直以来不都是他南杏落吗,哪儿还有别人啊?」 「这小子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南杏落暗暗松了口气,心情又愉悦了不少。 太好了,他就知道大师兄口中说的人一直都是他! 眼见谢槿奚还在出神,南杏落干脆抬起他和谢槿奚相握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他的手背。 他只露出一双湿淋淋可怜巴巴的眼睛盯着谢槿奚, 似乎还蹲下了身子,看起来就像跪在了谢槿奚的腿边。 声音也委屈巴巴的。 “可以吗,大师兄?” 谢槿奚的心脏被这一下猛地暴击,他头晕目眩地一点头,恍恍惚惚的。 “……可以…” “以”字的尾音还没完全发出来,他便被兴奋的南杏落直接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险些让他咬到舌头。 少年人的声音沉沉哑哑地,落在谢槿奚早已红透的耳廓边,像什么妖精在说些蛊惑人心的咒语。 “大师兄,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第166章 生日礼物 不知是谁的袍角率先被风吹动,和另一人的缠在了一起。 自从南杏落说完那句话后,谢槿奚就没有一丁点声音了。 不管是南杏落脑子里没他的声音,就连现实里,谢槿奚也像卡壳了一样顿在那里。 谢槿奚尝试过一次瞬移走人,结果被南杏落早早贴上的符纸定在原地,后面他就再没有尝试过跑路了。 南杏落抬头一看,谢槿奚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他强硬地挤到谢槿奚眼前。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谢槿奚口中喃喃道。 “在想如果…之前也能这样就好了。” 南杏落偏了偏脑袋,不知道他口中的之前指的是什么。 谢槿奚的心声便在下一刻传来。 「总感觉这一切美好的都像是假的…这算什么,所有事情都在按照我希望的发展,……不行,过段时间找连天会的时候,我还要再试验一下。」 南杏落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之前他和顾迟晚说起谢槿奚很爱装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谢槿奚总是有很多事情都瞒着他们。 比如君长老如果不说要组建‘援天队’,谢槿奚可能永远也不会告知他们他正在追查连天会的相关事宜,再比如他追查连天会的理由呢。 他只和他们提过一嘴。 “至于我为什么要追查连天会…”谢槿奚负手走在他们前面,回头扬起一个轻松的笑,随后便飞快转移了话题。 “当然是有仇啦。” 你看,谢槿奚总是这么糊弄他们。 昭云和苏言是个天天乐呵呵就够了的傻子,被谢槿奚一糊弄这事儿就过去了,但他可不是。 他到现在都记得谢槿奚所有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敷衍的,转移话题的所有事情。 你就看他以后跟不跟谢槿奚算账就完了。 他将这件事情也压在心底,正要再说什么,便又听到了谢槿奚的声音。 「噢,对了。」 “小落,你先放开我。” 谢槿奚伸手拍拍南杏落的肩头,低着头,不知在储物戒内翻找着什么。 「今年好不容易没把他的生日睡过去,总得当面祝福一下。」 南杏落有些愣怔,虽然过去几年里其他人都会在清醒后将礼物补给他他也很感动,但远没有他听到谢槿奚的心声还一直惦记着这回事儿来得惊讶。 他以为谢槿奚不会时时刻刻记得这码事儿的。 谢槿奚还在储物戒内翻找着,过了片刻他才抬起头来,手上不知道拿着个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背在了身后。 南杏落没看清,他还想偷偷摸摸伸手去碰碰谢槿奚的手,摸一下那东西是什么。 结果被谢槿奚啪得一下打红了手背。 “不许偷看。” 南杏落缩回手捂着,抿着唇看向谢槿奚。 “大师兄,你打得好痛…” 谢槿奚在身后整理了一下,斜着看他一眼,“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怕痛。” 「这小子还以为能一直骗我吗,我早就知道了。」 「以前愿意惯着他而已,真当我傻啊。」 南杏落装得更卖力了。 “大师兄,你真的不看看吗?我手都红了……” 「……真是一天不撒娇就活不下去了。」 谢槿奚叹了口气,回过身来。 他手上捧着一大束各色各样的花,花苞紧紧合着,看着怪怪的。 “你把手放上来。” 南杏落乖乖地将那只泛着薄红的手放上去,手心对着各式各样的花苞。 谢槿奚对着他通红的手背吹了口气,淡淡的木灵力一道顺着飘出来,落在南杏落的手背上,也落在他手下的那些花苞中。 他的手背转瞬便恢复了原本白白嫩嫩的肤色,而他手下的那些花苞,也在木灵力的刺激下渐渐张开了花瓣。 里面露出的,是各式各样的小配件。 南杏落在里面看到了打磨得十分光滑、已经串好链子的玉石吊坠,还有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小木雕,甚至还有手串、发簪,许许多多的饰品被缩小了藏在花苞里,还能看出来上面浓重的手工痕迹。 他看得几乎挪不开眼。 “大师兄,这是……” “生日礼物,……都是我闲来无事做的。” 「哎,每年送这小子生日礼物都要琢磨好久,今年更是,干脆闲得没事儿想到他就给他做件东西,谁知道做出来那么多啊!挑几件好看的送给他得了,剩下的再攒攒明年送好了。」 谢槿奚在心里疯狂叭叭,面上却一副温良师兄模样,装得是一如既往的好。 南杏落已经完全“看”透了谢槿奚,但他同样没挑破。 他不止接过了谢槿奚递给他的那束花,还拦腰抱过了谢槿奚。 “等等…!” 「不是,抱我干什么!抱花啊!」 南杏落搂着他闪身就走了,陶听竹几人冲出来,已经完全看不到这两人的身影了。 她气得跺了下地。 “什么人啊!亲亲我们都看了还有什么我们看不得的!跑什么跑!” 已经完全磕上头的章驰柔笑得心满意足。 “人家小情侣之间自然有些秘密只有他们自己能知道了,不然人家那什么也给你看啊?” 闻子都大呼一声“我靠!”,伸手捂住了苏言和昭云的耳朵。 陶听竹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也不是不行。” “你们说话注意一点啊!这里还有小孩子呢!” 可惜有两个人四只耳朵,而闻子都只有两只手。 昭云扒拉着他的手晃了晃,“都都,那什么是什么啊?” 闻子都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推给了章驰柔。 “他说的,喏,你去问他。” 他倒是放心将昭云推给章驰柔和陶听竹了,但是他没想到这俩人是真一五一十跟昭云说啊! 他听到昭云声音还蛮大地说了一句,“那大师兄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啊?” 闻子都深感人生灰暗。 谢槿奚,你的小师妹彻底完蛋了,你自己受着吧。 第167章 一看一个不吱声 南杏落拦腰抱着谢槿奚落在了剑山山顶。 今夜星河明亮,云海静悄悄地聚拢过来,看见谢槿奚来了,才泛起一阵接一阵的涟漪。 山顶处不知被谁埋了颗树种,早早被催生出来,树干弯曲成一道浅浅的弧,正好够两个人紧紧贴着坐上去。 谢槿奚靠在树干上,转头去问南杏落。 “你金……” 余下的话语,又被某些人堵进了喉咙里。 先是唇齿相贴,似乎不得要领地只知道磨蹭那层皮肉,谢槿奚抱着花的手紧了紧,花束窸窸窣窣,是南杏落又紧紧贴了过来。 花束可怜巴巴地夹在他们中间,不止隔开了两个人之间过分紧密的距离,还隔开了有些人蠢蠢欲动的心。 嘴皮子被吮得疼了,谢槿奚眼睫一眨,吭哧咬了他一口。 “嘶……” 南杏落退开些距离,伸手一摸嘴角,抿出点淡淡的血腥味。 他双目被星光映得水淋淋的,磨红的双唇也水淋淋的,他往前一贴,似乎知道自己什么模样招人心疼,被月光照得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怀中的花束就被压得更扁了。 “大师兄……” 谢槿奚喘了口气,一手撑扶着树干,另手便绕到南杏落脑后,五指卡着他后颈一捏,又顺进发间,抓着发根向后拽。 那束花他是管不了了。 南杏落被迫向后仰着头,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脖颈,月光从他身后一照,显得那段下颌骨的线条更清晰可见。 “张嘴。” 他喉头一滚,顺从地配合谢槿奚的命令。 谢槿奚却又别扭得臊上了,他捂住南杏落的眼,将那道能烫死人的眼神隔绝在掌心之中。 他凑近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南杏落低低的笑声。 「……笑什么笑。」 两段烫热的东西一贴,无论是谢槿奚还是南杏落都僵了片刻,谢槿奚想退,又被反应过来的南杏落紧紧贴着,如蛇一般勾缠。 他握住谢槿奚虚虚盖在他眼上的手腕,往后压在了树干上。 谢槿奚更加退无可退了。 他撑着树干的手指曲起来,承受不住似的扣弄着树皮,被南杏落探过来的手一握,树皮渣渣就蹭到两个人相贴的掌心中。 这下好了,连树皮都扣不了了。 南杏落无师自通似的掌握了更多技巧,勾得谢槿奚目眩神迷,几乎是被他压在树干上予取予求。 怀中的花零零散散掉落下去,摔在地上,蔓延开一阵淡淡的花香。 花香掩盖不住浅淡的水声,连云海都为这对小情侣害臊,跑得没了影。 这是一场格外漫长的唇齿交锋。 不知是被他碰到了哪里,谢槿奚与南杏落交握的手紧紧一颤,水色潋滟间传来极轻的哼鸣。 像夜间虫鸣的低语。 他偏开头,带出一丝粘稠的水线,两片烧红的云落在眼下,那对招子里春光无限,连轻微的喘息都令人口干舌燥。 谢槿奚瞳孔震颤,他的双手全被南杏落握着,连一丝自由都没有。 「妈的…我还没吭声这小子叫什么?」 两个人距离分开了,怀中无人固定的花便落了个干净。 南杏落食髓知味,又缠上来要继续。 谢槿奚不同意,他便撒娇似的小鸡啄米,每啄吻一下就要叫一句“大师兄”,听得谢槿奚浑身爬了蚂蚁一样痒。 “……好了,我都这样了还能拒绝你吗?” 南杏落的眉眼间全是笑意,他一手握着谢槿奚的腕子,一手同谢槿奚十指相扣,那只被拉高的手褪下了衣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小臂,小臂内侧的痣便露出来,在月色下格外明显。 “可我想要大师兄同意,大师兄不同意,我就一直——” 他侧过头,含吮住那颗痣薄薄的一层皮肉,用唇吮着,用牙尖磨着。 他撩起眼皮,上挑的桃花眼难得对谢槿奚露出些攻击性。 “不同意,我就一直折磨你。” 小臂内侧的肌肤平日里甚少露出来,也就最是娇嫩,被南杏落一咬,谢槿奚从上到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个遍。 他控制不住地一抖,引来南杏落愉悦的哼笑。 “大师兄怎么了?” 谢槿奚说不出话,唇肉被他自己咬着,羞得别过眼去。 「还问我怎么了?默许不就是我同意了吗!非得我说出来干什么!」 南杏落得寸进尺。 “大师兄怎么不说话?” 谢槿奚深深吸了口气,他眼神飘忽,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东西。 「这小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南杏落唇边笑意不变,心底却咯噔一跳。 大师兄发现了? “…你过来。” 他凑过去,心脏又扑通扑通跳起来。 不会吧,他应该装以前的自己装的挺好的啊。 南杏落等来的,是谢槿奚主动凑上来的一次交缠,他没有动,就全靠谢槿奚自己主导。 谢槿奚同他十指相扣的手翻出来,换成握着他的腕子。 他的经脉跳动在谢槿奚的掌心下逐渐加速,相应的,谢槿奚每一次的经脉跳动也在他手下更为清晰。 突兀地,南杏落浑身一震。 谢槿奚那股特殊的灵力气息钻进他的经脉,沿着他的脉络缓慢地铺遍全身。 他原本火热的身心被这股凉意一激,更为烫热了。 这种感觉不亚于神魂相交。 南杏落抓着谢槿奚的那只手猛地握紧,心神动荡。 “你他…唔!” 谢槿奚喊痛,别开脑袋就要骂他,却被南杏落再次压上,细细密密地贴在一起。 他呼吸沉重,远没有方才那样随性而小心,反倒更猛烈、更粗暴地亲上去,像是要将谢槿奚吞吃入腹。 而谢槿奚似乎只能被动地承受。 可南杏落的动作越猛烈,他的灵力就越是强硬地挤入南杏落的经脉,虽然南杏落对他全心全意地信任,但这么多灵力的进入,也没让南杏落好受到哪里去。 谢槿奚的灵力太有存在感了。 南杏落似乎能感受到它在哪里停留,在哪里逡巡,又在哪里徘徊。 那仿佛是谢槿奚的手,从他的脖颈间抚摸下去,凉凉的冷意一闪而过,随后带来的便是更加难以忍受的热。 他难受地哼唧,宽大的衣袍险些要遮不住他的动静。 这次笑的,换成了谢槿奚。 他张着一双湿淋淋的唇缓着气,舌肉露出来些,是个红艳艳的钩子,勾去了南杏落的全部心魂。 “小落,你跟我玩这个,还嫩了点。” 第168章 被抓包喽 南杏落鼓着嘴,神情很不满的样子。 “大师兄又是去哪里学的?” 谢槿奚一挑眉峰,跟只偷腥的猫似的。 “不告诉你。” 他从树干上跳下来,一根一根捡着落在地上的花,还好他用灵力一直护着,没让花瓣都落了。 南杏落懒懒地靠在他刚刚靠的地方,一条腿支起来,暗自平缓着。 等他靠着灵力平复好了,谢槿奚的花也快捡完了。 他从背后拥住谢槿奚,还有些冒头的东西浅浅顶着谢槿奚,南杏落的声音如蜜糖一样,还非要贴着他的耳根子说话。 “大师兄,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谢槿奚的耳肉被他的气息熏得通红,他回过身来,将手中的花轻轻摔在南杏落的怀里。 “谁跟你一样,拿着生日礼物滚蛋。” 南杏落的脸皮似乎厚了不少,他抱过那束花,将它妥帖地收进储物戒里放好,嘴里还不依不饶地。 “怎么这样…大师兄爽完了就赶我走。” 谢槿奚瞪大了眼。 「要死啊!!这小子今天到底怎么了!确认关系高兴疯了吗!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南杏落又贴过来,咬着他的耳尖低低抱怨一句。 “大师兄,渣男。” 他的声音沉沉哑哑,打着转飘进了谢槿奚的耳朵里,在他的脑海中循环播放。 「!!!」 谢槿奚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 「闻子都和陶听竹他们到底给小落教了什么…我那个纯情乖巧水灵灵的小师弟就这么被他们带坏了?不行,我一定要找他们要个说法。」 他嘴角一抽,眼睛一眯,抱着双臂看向南杏落。 “我是骗你身了还是骗你心了?渣男叫得这么顺口,怕是在心里这么喊过我很多次了吧?” 这下轮到南杏落着急忙慌地解释了。 “不是,我没有,大师兄你听我说——”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出一道声音,直接让来山顶幽会的这对小情侣僵在原地。 “槿奚,你骗了谁的身?” 来人脚步缓慢却轻松自如,仿佛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一样,连声音也慢吞吞的。 “噢,还骗了谁的心。” 谢槿奚僵硬地扭过头,看见柳长归慢悠悠地掀开左右两边过长的枝叶,直晃晃地朝他们走过来。 坏了,约会被师父抓包了。 南杏落先毕恭毕敬地一鞠躬,冲着柳长归行了个礼。 “师父。那是我和大师兄开玩笑的。” 随后悄咪咪地拽了拽谢槿奚的衣角,自以为小声地和他咬耳朵。 “师父这次说好多话啊,不会被我们气疯了吧?” 柳长归彻底站在他们面前,一年不见,他还是那副老样子。 不染尘埃的冰块样。 “师父,您出关啦。” 谢槿奚也假惺惺地扬起一个乖乖巧巧的笑,恭顺地跟柳长归行礼。 然后拍了下南杏落拽着他衣角的手,悄默声地瞪了他一眼。 「再乱说柳长归就要把你撕了,还乱说。」 柳长归点点头。 随行的那朵云总算飘到了他身边,云上渐渐浮起他们熟悉的字来。 “一年未见,你们关系倒是更亲密了些。” 谢槿奚哈哈一笑,“师父谬赞了,哈哈。” 他倒不是很想现在就跟柳长归挑明他跟南杏落在一起了。 主要是…柳长归刚出关,万一他心情不好把他们揍一顿怎么办? 所以还是等柳长归心情好一点再循序渐进地跟他说。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自己的两个亲传徒弟内部消化的。 谁知南杏落听了后更是以一种谴责的目光盯着他,谢槿奚似有所感地回头,看见南杏落给他做了个口型。 “渣。男。” 谢槿奚额头落下一滴冷汗。 「不是,等会儿,他不会是要…!!」 “师父。”南杏落一拱手,十分义愤填膺。 “我们不是关系亲密,是我今天和大师兄在一起了。” 好像生怕柳长归听不懂似的,他还特地强调了一下。 “我喜欢大师兄,想和他结为道侣的那种喜欢。” 柳长归没出声,谢槿奚也没出声。 可他心里叫得快吵翻天了。 「南杏落他干什么啊!万一柳长归一怒之下把我们腿打断怎么办?我们就只能这么做一对断腿鸳鸯水灵灵地走在黄泉路上了吗?柳长归他怎么不吭声啊?别这样我好慌,怎么这么快就跟柳长归说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是怎么回事,我靠我还没做好准备啊!一会儿柳长归如果先打我那就万事大吉,如果先打小落我就,我就先把君宿弦给我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先给小落用上,孩子还小被打坏了怎么办,不行不行——」 谢槿奚心里的尖叫被南杏落握上来的手封住了声音,他紧张地低着头等待审判,反手将南杏落的手也紧紧握着。 「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让小落先跑就是了,我皮糙肉厚,挨顿打也没关系。」 南杏落无奈地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背,被谢槿奚飞快地瞪了一眼。 「什么时候了还乱调情,真不怕一会儿柳长归把他撕了。」 柳长归揉着眉头,长长地叹声气。 他是闭关了一年不是闭关了十年吧?怎么一出来这俩孩子就搞上了? 但是怎么办呢,这是自家孩子。 云朵上浮现出一行字,奈何谢槿奚低着头闭着眼看不见,唯一看见的南杏落冲着他耸了耸肩,柳长归只好将那行字复述出来。 “在一起便在一起吧,日后维系好感情,莫要因为小事吵架。” 谢槿奚眨眨眼,抬起头来看着柳长归。 “啊?” 「不是,师父就这样同意了??就这样???」 柳长归似乎是被谢槿奚整得话都懒得说了,他最后给他们留下一行字,甩袖而去。 那朵云上写着。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第169章 好想你 柳长归一走,谢槿奚也打算回去了。 夜深了,再留在这里,一会儿柳长归又该来逮他们了。 南杏落停在原地,眸光沉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槿奚走着走着没见人跟上来,颇为奇怪的一回头。 “还不走?你半夜要睡这儿我倒是也不拦你。” 「还不赶紧回去愣这儿干嘛呢?真约会约上瘾了啊。」 南杏落似乎才回过神来,怔忪地一眨眼,“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大师兄会带我瞬移回去呢。” 南杏落从储物戒里扒拉出谢槿奚给他做的一串手串,啪嗒一下套在手腕上。 “毕竟咱们院子里可还蹲着一群人呢,要是咱俩就这么大摇大摆回去,那群人不得把咱俩都吃了啊。” 谢槿奚没好气地往他头上一敲。 “你还知道院子里蹲着一大帮子人,做什么事也不知道避着人点。” 南杏落笑眯眯地接了这一下,过了十八整个人就跟脱胎换骨了似的,脸皮厚度直线上升。 “当然知道,这不就带着大师兄出来了吗。” 说到这个,谢槿奚就想到方才被他堵进嘴里的话。 “对了。”他停下步子,侧过身看向南杏落,“方才就想问你,你金丹了?” 南杏落背着光,表情有些模糊,只点了点头,便催促着谢槿奚赶紧回去。 「这死小子,这事儿不是件大喜事儿吗?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不对,不对劲。」 谢槿奚正要再问,却见玉牌一亮,是闻子都给他留了信。 “你们晚上不回来啦?那我们带着苏言和昭云出去玩儿喽。不用担心,我们也就去山下商业街转转,不会跑远的。” “对了,那什么,昭云让我转告你一声,别让屁股太累了。” 谢槿奚眉心一跳,原本就在想闻子都他们带坏了南杏落,这下好了,昭云也没跑掉。 而且昭云都这样了,苏言也就不远了。 他顿时将南杏落的那档子事儿暂时抛在了脑后,要不是玉牌质量好,谢槿奚都能将玉牌捏个粉碎。 “闻!子!都!” 正在院子里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的闻子都浑身一抖,听到一阵群鸟振翅的声音,他倒吸一口凉气,胡乱提着东西就要走。 “快走快走!大师兄一会儿要下来了!” 他们本来想犯个贱就速速跑路,给谢槿奚平平无奇的生活里增添一点别样的小情趣,谁知道他俩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昭云坐在一旁晃着腿。 “听竹姐姐,你不是说他们最少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吗?” 陶听竹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那有什么,闻子都还打赌说要三天三夜呢。” 昭云哦了一声,拿着玉牌就给谢槿奚诉苦。 “大师兄,听说你要三天都睡在床上,记得起来走走呀,一直躺着对身体不好,我会记得想你的。” 无论是他们这边还是谢槿奚那边,都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昭云的玉牌闪烁一下,谢槿奚发来了回信。 “别听闻子都瞎说。” 随后,闻子都怀里的玉牌跟坏了一样飞速震动,他顾不上看消息,跟其他人两三下收拾完拉着昭云和苏言就跑路了。 谢槿奚和南杏落瞬移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似乎没怎么变样的院子,大门孤零零地敞开着,吱呀一声合上了。 “这群狗东西跑得还挺快。” 昭云和苏言应该只带了自己的一些随身物品,按理来说就这么点东西,他们应该收拾得挺快的。 但为什么他们跑得那么慌慌张张呢? 谢槿奚似乎想到了什么,让南杏落先回自己屋子去。 「这群人保准是把床搬走了一个,一天天的,不知道在犯什么病。」 他回去不到一刻钟便推了门出来,他脚步急促,袍角翻飞,映出他身后空荡荡的一个屋子。 本来南杏落房间里东西就不多,闻子都他们还给他留了张桌子,也不知是该说他好心还是有病。 南杏落还没吭声呢,谢槿奚就已经猜到了似的踱步过来。 “闻子都他们可真是……” 「好好趁着这两天多玩会儿吧,回来指不定还有没有明天呢。」 谢槿奚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南杏落手上拿着一张匆忙间撕下来的信纸,上面笔迹凌乱,估计是离开前飞快写完撂笔就跑的。 “羊猫蛇都在我这,勿念。” 嗯,写的东西也是牛头不对马嘴的。 谢槿奚将那张纸用火灵力烧了个干净,主打的就是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南杏落的目光在他空荡荡的房间和谢槿奚身上转了一圈。 “大师兄,那我今天……” 谢槿奚眉头高挑,眼神似笑非笑地瞥过去,像是在说“你敢说出来试试?” 「再找事干脆把他丢给闻子都他们一块儿出去玩算了,正好让我一个人静几天。」 南杏落眼神沉了一会儿,但他一直低着眼,谢槿奚也看不清,只知道他在低眉顺眼的装乖。 “打地铺吧。” 「现在也太早了,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呢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瞎想什么东西,过段日子再说过段日子再说……」 南杏落答应得很痛快,只提了一个条件。 “那我可以在大师兄的房间里打地铺吗? 南杏落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屋子,纱帘被风吹起来,跟闹鬼似的。 “这里太空了,我睡不习惯。” 谢槿奚瞄了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 「这都什么鬼东西……都怪闻子都,吓我一跳。这破烂计划估计还有陶听竹一份,等着吧,回来有你们好受的。」 「孩子就提这么一个条件,倒也不是不能满足,唉,自家孩子自己宠吧…小落又不闹事。」 “行,你还有什么要带过去的吗?” 南杏落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端起书桌上的那个花瓶,跟谢槿奚去了他的屋子。 夜幕低垂,星子明亮, 院中的花树都在晚风中轻轻摇晃着树枝,沙沙作响。 谢槿奚与南杏落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路上,彼此都没有说话,但静谧的,暧昧的氛围却在两人之间缓慢流淌。 南杏落看着谢槿奚的袍角,随着那人每一步的迈动,衣袍都轻轻扫过石板,扫过石板上倒映的月亮,也扫过他自己焦躁不安的心。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看着他的大师兄了。 也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让他们二人抛下一切重担与烦忧,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起,任由时间流逝,命运追来,他们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考虑。 「要是我能知道小落在想什么就好了……」 那段心声突兀地响在南杏落的脑海中,他的脚步慢下来,直到停住。 “大师兄。” 谢槿奚回头去看,一阵晚风吹来,卷起他柔柔搭在肩头的发。 发丝飘飞,他从空隙中依稀看见南杏落走近,伸手将他乱七八糟的发丝归拢好,又一点点别在脑后。 “我好想你。” 第170章 谢槿奚有一时失语。 风有些大,南杏落凑得又太近,他没抬头,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就在这里,有什么想的。” 直到那阵妖风渐渐停了,南杏落才后退了半步,又恢复了他们一前一后的距离。 “我只是现在想告诉你我在想你。” “……走了。” 「怪不得老人说十八岁是个分水岭,以前也没觉得小落嘴这么甜啊,今天过个生日给孩子刺激到了?可我怎么十八岁前和十八岁后没什么差别啊,什么意思,因为我重来一次所以没有十八岁了?」 谢槿奚负手往前走,露出来的半张侧脸被月光浸得柔柔的,有一瞬间南杏落还以为他们走在瑶台之上,谢槿奚不是什么上瑶宗宗主的首徒,而是某位性格温和的仙君。 南杏落心里痒痒的,背在身后的手勾起来攥住,回味着方才他拥在谢槿奚腰间的触感。 他似乎完全没听到谢槿奚的心声说的“重来一次”。 再远的屋子走这么久也该到了,谢槿奚进门,从库房中取出被褥递给他。 “你先铺着,我去洗漱。” 「美美泡澡去喽,这小子爱睡哪儿睡哪儿吧。」 南杏落抱着被褥目送谢槿奚步履轻快地出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南杏落才将目光挪回来,落在手中的被褥上。 他将柔软的被褥抬高了些,轻轻嗅了嗅。 是他熟悉的,总是魂牵梦绕的味道。 南杏落将被褥铺在地上,垂眸思索了片刻,还是起身推门出去。 谢槿奚院子里的温泉在最里侧,除过冬天之外,他都不怎么去。 这会儿正是泡温泉的最佳时刻。 这汪温泉自从建成以来,谢槿奚没给任何人说过,而且温泉周边还落着层他亲手布的阵法,他也从来没担心过那三个小的四处乱跑会发现他的“秘密基地”。 谢槿奚将身上衣物都褪去,全身都泡进烫热的泉水中。 他在这汪温泉下落了个阵眼,会吸收周围逸散而来的灵气,在阵法的作用下与泉水融为一体。 虽然浓度不高,但也能凑合用用。 谢槿奚将整个人都泡进水里,任由浅浅的波动带着他左右轻晃,过了片刻,他才从水里钻出来。 湿淋淋的水珠顺着湿透的发落下去,他靠在岸边贴着的一层暖石上,向后仰着头,沉沉吐出一口气。 虽是暖石,却根本没什么热意,冰冰凉凉地硌在谢槿奚的肩背处,倒是能很好的舒展筋骨。 他放空脑袋,阖上了双目。 南杏落循着他放在谢槿奚身上的寻踪虫一路追了过去,可惜片刻后就没了动静。 他步子一顿,猜到是谢槿奚下水了。 前面只能通向院落的最深处,南杏落往前走了片刻,又绕回了原地。 他似有所感,木灵力在手中凝聚,感受到一层薄薄的,几不可察的结界。 这必然是谢槿奚落下的。 他叹了口气,几乎无声地穿过结界,南杏落站在结界里,不知为何盯着那层完好无缺的结界看了许久。 直到他听到一些细微的水流声。 为了不露出动静,他将木灵力覆盖至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与这里的植物同频呼吸,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在往前走一些,就能感受到温泉扑面而来的热意了。 水汽氤氲,雾中只有一人的身影,看不真切,却更撩人心弦。 那是他的大师兄。 谢槿奚的上半身露出来,圆润的水珠从他的下巴尖一路掉进锁骨里,呼吸起伏间,顺着肌肉纹理一路滑下,融进淹没了下半身的泉水中。 他是标标准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长年练剑的肌肉线条流畅却不夸张,更别提他重头来过,自然将修炼与剑术看得更重,身材要比以往好上不少。 泉水温热,灵气悄然钻进经脉中,极度舒适下的环境,便叫有些人泡昏了头。 谢槿奚眯着眼,已然不知今夕何夕,只是下意识地叫着人,仿佛这个行为他们已经进行了无数次。 但只有谢槿奚知道,在上辈子的时候,这些都是他日复一日的梦境。 “小落…?帮我按按头吧。” 地方空旷,连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了黏黏糊糊的回声,谢槿奚仰靠在暖石上,等了片刻,竟真有一双手轻轻落在他的太阳穴上。 谢槿奚更踏实地闭上了眼。 「果然,这还是我上辈子经常做的梦罢了。」 那双手指肚干燥有力,似乎知道他不吃劲儿,力道正正好好,让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谢槿奚更昏昏沉沉了。 「然后是什么来着…」 那双手便向下滑,捏着他的下巴抬起,轻轻地,柔和地贴了一下。 谢槿奚的面上落了些那人的头发,痒痒的。 「…不行,不能睁眼,睁眼梦就该醒了。」 短暂的一触即分,谢槿奚伸手绕着那人垂下来的一缕黑发,又满手湿透地去抚摸那张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出来的脸。 眉骨,眼睫,鼻梁,下巴。 角度不好,他便在泉水中转了个身,荡起圈圈的涟漪。 再往下,是脖颈,喉结和锁骨。 直到他听到一声短暂的,急促的喘息。 他无声地叹气。 「梦该醒了。」 “大师兄……你该放开我了。” 「?」 第171章 树藤 谢槿奚沉默地松开手转回身,摸索着又沉到水下,只在水面上浮起几个咕嘟咕嘟的泡泡,如泉水的轻语般咕嘟作响。 「我怎么听见小落的声音了?」 他没在水里待多久,便被轻柔的树藤缓缓包裹,如同细腻的抚触,将他温柔地托起。 那些树藤为他编织成一张柔软舒适、温软如云的的榻,让谢槿奚哪怕在水里也能坐得相当舒服。 南杏落跪坐在岸边,掌中微光一闪,凝聚出一柄木质的瓢。 他挽起袖子,俯身舀起一勺清泉,轻缓地浇在谢槿奚的肩头,细流轻洒,如丝如缕,恬静无声。 水流潺潺,雾色深重。 谢槿奚眸光轻启,一滴挂在睫羽上的水珠颤颤巍巍地滑下来,滴进他面前的泉水里。 而映出南杏落身影的池水一颤,被水滴引出万千涟漪。 “你怎么来了?” 南杏落动作一顿,木瓢便啪嗒一声,轻盈盈地飘在水面上。 “大师兄怎么知道是我?” 「他在我梦里从不说话,再者,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用这么委屈巴拉的声音叫我了。」 谢槿奚叹了口气,从树藤榻上起身,往泉心走了两步。 “你若是不想回去,便在那里等我。” 因他牵动而起的水声哗哗,翻动起更浓的雾,卷在他身侧,仿佛连绵的云海在他周身涌动。 「我没感受到有人破开我的结界啊。怎么让这小子不声不响就钻进来了。」 南杏落乖顺地靠坐在岸边,目光却格外明亮地追随着那道与雾缠绵的身影。 「……噢,记起来了,当时总是跟他出双入对的,布结界都习惯给他留个空了,怪不得呢……我说怎么别人进来一点都没察觉到。」 南杏落似乎低着头笑了一声,他神情很是愉悦,一边将谢槿奚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来叠好,一边抬了点声音问道。 “大师兄,需要我帮忙搓背吗?” 谢槿奚眼也不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 “不要。” 但回应谢槿奚的,只有耳边轻轻摇晃的水声。 他回身一看,池边除了那把孤零零的瓢,哪还有南杏落的身影在。 「这小子……」 要说谢槿奚是不喜欢南杏落的碰触和亲近吗,那自然不是。 只不过在他看来,南杏落昨天还是那个只要跟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的小师弟,今天再一睁眼,他就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成年男性,熟练掌握各种调情技能。 这是个人都会不适应吧。 总之谢槿奚真的很难适应。 他加快了冲洗的动作,心中一万个懊悔怎么就到了这辈子还惦记着要给南杏落留个结界通道,这下好了,肠子都悔青了吧。 他现在就生怕南杏落从后面钻过来,谢槿奚精神高度紧绷,疑神疑鬼的。 但在水下缓慢生长攀爬到他面前的,只有一截接一截的树藤。 它们浮出水面,晃着身上的枝叶和谢槿奚打招呼。 谢槿奚被他们这别扭又怪异的模样逗笑了,身后才传来南杏落的声音。 “我不下去,让它们帮大师兄吧,” 他的声音透过层层水雾传过来,闷闷的,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这要求也不算太过分,谢槿奚轻轻碰了下扭动的树藤,方才还担心南杏落下水的警惕瞬间就转换成了松快之色。 “好,依你。” 树藤似乎有自己的意识,谢槿奚刚刚答应下来,它们便迫不及待地环上谢槿奚的腰,一路攀爬到了后背。 两株树藤拧成一股,费劲吧啦地在他背上搓着。 这种树藤的品种谢槿奚从未见过,它们表皮粗粝,紧紧贴着肌肤滑过去的时候还有些细微的刺痛,可一旦将两股拧为一体摩擦一阵,树藤上便会溢出一种透明粘液,互相一搓就起了丰富绵密的泡泡,散发着清淡雅致的花香。 谢槿奚被树藤涂了满身的粘液,跟条滑不溜秋的鱼一样,险些连树藤都箍不住他, 保险起见,它们叫来了几个同伴,缠胳膊的缠胳膊,固定腰的固定腰,大家各司其职,忙活的好不快乐。 唯独谢槿奚有点不快乐就是了。 他全程只叫了南杏落一声,叫他管好自己的树藤。 南杏落飘来的声音中听不清什么情绪。 “大师兄,不是我操控的它们,我管不了。” “你怎么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流动不息的水声,他甚至连谢槿奚的心声都没再听到。 谢槿奚不吭声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吭不了声。 在他问完南杏落的时候,有一缕粗细适宜的树藤爬到了他嘴边,顺着唇缝往里一钻,严严实实地填满了他的嘴。 然后。 开始给他刷牙。 原本谢槿奚心头的那点抗拒还挺强烈的,这树藤一开始给他刷牙,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想笑。 「这树藤怎么跟南杏落似的,有时候真是蠢得让人想笑。」 南杏落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 谢槿奚一出神,牙尖便浅浅磕在了树藤坚硬的表皮上,树藤像是受惊了一样往里窜了窜,钻得谢槿奚反呕一声,却又因为嘴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反倒是喉口将树藤箍得更紧了。 只能说还好树藤的汁液对人体无害。 时间没过去多久,被树藤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谢槿奚差点脚一滑,一屁股跌进水里,还好树藤又变成了那张榻,将他托着一路送回了岸边。 他扒着暖石,双颊不知是不是因为泉水的熏染而变得酡红,连气息都有些重。 眼前落下一双金云踏雪靴,正喘着气儿的谢槿奚抬头一看,是南杏落。 南杏落还挎着他的衣服,他垂下眼,看着谢槿奚头顶的发旋,和飘散在泉水中,湿透的,贴身的发。 他便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垂着眼望过去。 “大师兄,需要我帮忙吗?” 谢槿奚摇摇头,从水里站起,露出湿淋淋的,牵丝带水的上半身胸腹。 他将湿发往后一捋,往前伸手。 “不用,我来就好,你回去睡吧。” 南杏落便不再强求,将干净的衣服递给谢槿奚后, 转身便瞬移回了屋子里。 他沉默地躺在地铺上,只能从拉高的被子外看见他露出的通红的耳尖。 “……大师兄。” 夜深人静,只有南杏落似乎呓语般的轻唤声,谢槿奚还没回来,他便悄咪咪地又将地铺挪得离床近了些。 很难想象,他这几天和谢槿奚在晚上独处的时候要怎么才能睡得着。 第172章 剑山有对小情侣 没过多久,谢槿奚便从温泉处瞬移回来了。 他身上都用灵力烘干了,回来却带着水汽。 屋子里黑灯瞎火的,谢槿奚取出墙上逐渐暗淡的夜明珠,重新换了一颗,用灵力镶上去。 夜明珠外罩了层白纱,将那璀璨夺目的光压下去不少,整个屋子里只有微弱的光亮,并不刺目。 南杏落将地铺铺得很开,最里面的被褥紧紧贴着谢槿奚的床,若不是他睡在地上,他们就跟睡大通铺一样。 两两相连。 谢槿奚将鞋脱在最外面,光着脚踩在被褥上,又抬脚从南杏落身上跨过去。 虫鸣渐起,南杏落翻了个身,目光一路盯着谢槿奚,直到他坐上床榻。 谢槿奚从怀里掏出玉牌,开始今日份的冲浪。 玉牌公告栏最置顶的,便是君宿弦发的援天队招募令,再往下翻都是些修士们发的其他信息了。 就谢槿奚翻玉牌的这会儿功夫,有一条信息嗖嗖嗖地窜到了最高,最末尾标了个红色的星星,代表着当前最多修士查看并评论,就悬在援天队招募令的下面。 那行字也被标红了,明晃晃写着—— “惊!剑山小情侣横空出世!” 谢槿奚点进去一看,内页只附了一张乌漆麻黑的图,隐约能看清两个人的身影。 下面还有那个人发的内容: “诸位猜猜这是哪一对?坏笑\/坏笑\/” 他将图点开放大,赫然看见自己的鹊知风正在月光下闪着极其醒目的光。 谢槿奚眼前一黑。 「谁偷拍啊!!!」 好消息,不熟悉他的人应该看不出来这是他的鹊知风。 坏消息,闪着光的地方正好映出了剑柄上刻着的第一个字,“鹊。” 这下内页里可吵翻天了,有说是陶听竹和顾迟晚,被人骂了说这一看就是两个男的的身形,他的两个女神才没这么身高体壮。 还有人说是章驰柔和闻子都,被楼下非常理智的修士劝道:章驰柔身材壮硕,闻子都只能算清瘦,这俩人身形相差还没有他俩那么夸张。 后来的就更离谱了,什么闻子都和女扮男装的陶听竹,男扮女装的章驰柔和女扮男装的顾迟晚,还有什么南杏落和苏言,苏言和柳长归等等等等。 诸如此类,什么离谱的配对都有。 但最多人赞同的,还被发信人置顶的一条评论上,只出现了南杏落和谢槿奚的名字。 后面有很多人各种不相信,但这一圈看下来,还是这种情况更令人信服。 谢槿奚手指颤抖地在评论区敲下几个字,正要发送,却见另一条评论肉眼可见地被人顶上来。 【花花草草何知意】:诸位,请听我一言。发信人所拍的这张图上有不少信息,首先大家请看这里(附图)这闪光的下方映亮了一个字,“鹊”。据我所知,剑山上只有大师兄的剑唤名“鹊知风”。另外根据内部消息,闻子都、章驰柔、陶听竹、顾迟晚、昭云和苏言,下山玩儿去了,现在在剑山上的只有哪两位,不必我多说了吧?最后,根据以上信息整合,这两人只能是大师兄和小师弟。恭喜恭喜啊,我们上瑶宗又成了一对。 谢槿奚看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不是,这人谁啊!凑热闹凑得这么快!正主今天才刚被告白呢怎么所有人都知道了!南杏落一告白全世界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是吧!」 后面还有不少人附和这条评论,还有人附上了闻子都他们聚餐的照片,并配文: “报告组织,新鲜热乎的,我刚从那家酒楼出来,他们正聚餐呢,没看到大师兄和小师弟。” 谢槿奚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 【又下春】:或许是他们有别的事儿忙去了?诸位光靠猜是不是太武断了。 【花花草草何知意】:我知道你是谁,别挣扎了,我们四个都已经知道了。 【又下春】:你什么意思? 【花花草草何知意】: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什么意思,还跟我搁这儿猜上字谜了?」 谢槿奚将玉牌放在枕边,睁着眼睛看向床顶。 守株待兔…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草!」 谢槿奚一个猛子翻身坐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玉牌上那个人最后给他评论的成语。 「这个什么【花花草草何知意】是杜三七!守株待兔是说柳长归!柳长归跟他们说了!!!」 他重新倒回床上,目光从床顶挪到躺在地上的南杏落身上。 「都怪南杏落。」 南杏落翻了个身,藏在被子下的嘴角不知道扬起来多高。 “大师兄,你睡了吗?” 「睡了,听不见,不想理你。」 谢槿奚深呼吸了一口气,嘴皮子都懒得张太大,说话含含糊糊的。 “怎么了?” 南杏落紧紧贴着床边,撑着被褥坐起来,被子窸窸窣窣地挂在他肩膀上,他则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双被夜明珠映亮的眼睛。 “大师兄,我睡不着。” 他用手扒着床沿,似乎和他瑶一睡不着的时候,非要死乞白赖爬上谢槿奚的床和他睡在一起一样。 可怜巴巴的。 谢槿奚双眼侧过来瞥了他一眼,又老神在在地闭上了眼。 “这么大了睡不着还要我管?自己数羊吧。” 「我也睡不着,谁管管我啊。」 “大师兄,地上好冰。” 他用手绕着一缕谢槿奚的头发,轻轻拽了拽。 谢槿奚眼睛都没睁,手指微动,地上的被褥便被使了一层保温咒。 南杏落回了头望了一眼,却趴得更凑近谢槿奚的枕边了。 “大师兄,地上好硬。” 现在又多了一层柔软诀,谢槿奚还贴心地将被褥给他放大了不少,更显蓬松。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理由。」 南杏落的声音变得很低,气音一样贴在谢槿奚的耳边叫。 “大师兄,大师兄你理理我。” 谢槿奚甚至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如海浪起伏。 他眉峰微蹙,只侧了个头过去。 「你小子最好有事。」 第173章 入梦引 南杏落往前一凑,又被谢槿奚毫不留情的伸手挡了回去。 “别闹事。” 他的目光便透过指间的缝隙流出来,长久地粘在谢槿奚身上。 “可是大师兄,他们要出去三天,难道这三天里我都只能打地铺吗?” 谢槿奚的手挡不住他的整张脸,只有掌根浅浅遮着他小半张嘴。 他一说话,湿热的气息,柔软的唇肉,声音的细微震颤,无一不借由这微妙的接触,贴着谢槿奚的掌根传过来,不容抗拒地让他感受南杏落带来的一切。 他盖在南杏落脸上的手一颤,往后缩了回去。 「明天就找人给你重新做张床,说起来他不是木灵力吗?自己用灵力做张床不就好了,还非要缠过来打地铺……所以绝对是故意的吧?」 谢槿奚低低叹了声气,指尖一点他脑门,带有一丝无奈地将他推开。 “明天再说,睡觉。” 他伸出一截羊脂一样的小臂,越过了床沿,轻巧地放下环绕床侧的薄纱帷幔,黑发随着他的动作飘过来摆过去,蜿蜒而下,有不少都落在床边,如墨般流淌。 被拒绝的南杏落倒也称不上失落,他平躺下来,任由时光悠然流逝,听着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平缓漫长。 谢槿奚已经睡熟了。 在这一室静谧里,夜风低语,月光轻抚。 南杏落轻轻翻了个身,他伸手探入储物戒中,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记忆。 片刻之后,一枚雕工精细、形状古朴的玉佩被缓缓抽出。这玉佩,正是瑶一时兰烬送给他的见面礼。 他摩挲着玉佩,不多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悄然响起,玉佩应声而碎,有一股淡淡的光芒自裂缝中溢出,渐渐汇聚成一本泛着幽光的秘籍,在半空中缓缓旋转。 《入梦引》三个古朴而有力的大字,跃然其上。 南杏落似乎早已对秘籍l烂熟于心,他随意地翻动着秘籍的几页,便将秘籍重新放回了储物戒中。 看来他的记忆并没有被什么影响。 他的目光落在纱帘的另一边,目光微垂,他握着一缕谢槿奚垂下的发,口中念念有词的,正是《入梦引》的口诀。 在口诀的引导之下,自他的神魂中溢出一丝淡金色的细线,金线极其生动灵活地在空中扭了扭,随后目的性极强地直奔纱帘之内。 谢槿奚的头顶也冒出了一截金线,只不过那金线看起来要更加迷茫,在空中探了探身子,便想重新缩回去。 但南杏落的那根金线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窜进来,飞快地勾住了这根迷茫的线,紧紧攀附缠绕着,与此同时,熟睡的谢槿奚浑身不受控制的一抖,又沉入了更深的梦境之中。 “……” 南杏落深深呼出一口气,第一次用入梦引,也是他们第一次对接,难免反应会比较大。 他眼皮沉重,放平心态,被入梦引带着深入梦境。 “大师兄。” 谢槿奚睁开眼,面前是大片大片的草地,和许许多多正在花期,艳艳开放的花树。 他手中捧着一本书,书下露出南杏落的小半张脸。 他说。 “大师兄,怎么不继续念了?” 谢槿奚的思绪还有些混乱,他眼睫眨了眨,好似还没回过神来。 「不是,我不是还搁那儿打连天会呢吗,这怎么一下子又给我送别的地方来了?」 他抬头一看,心下了然。 「小落的院子啊,合着又是做梦了,牛的,梦中梦。」 南杏落枕在他大腿上,微微仰起些脸,承受着谢槿奚打量的目光。 「这小子这个年纪这张脸,又是上辈子的事儿吧。」 谢槿奚将书一合,放在了一边。 “念累了,口渴。” 「不过说起来这辈子还老做上辈子的梦是真的可以的吗?难不成因为我是两次都经历过的人,所以……」 他目光出神地飘远,手下则轻轻顺着南杏落的头发,一下一下撸猫似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梦到小落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南杏落似乎叫了他一声,声音太小,谢槿奚又在想事情,压根就没听清。 他俯身靠近了一些,再次重复问道。 “你说什么?” 南杏落两手一伸,挽起他落下来遮挡视线的黑发,他的手便顺势压在谢槿奚脖颈上,稍稍用力下压,落了个吻上去。 温和,但绵长。 一吻结束,谢槿奚面色有些许愣怔,但早已心如擂鼓,他稍稍撤开些许,任由南杏落不急不缓地将他滑落到眼前的发丝顺到脑后,再用手固定住。 他和南杏落几乎鼻尖相贴,呼吸交融。 「……太近了。」 他眼神闪烁,正要拉开南杏落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却被南杏落用力一压,更逼近了些。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也凑上来一个人,他接过在南杏落手中捏做一团的发,十分克制地贴近了谢槿奚,却几乎没怎么碰触到他。 “大师兄,原来你更喜欢他吗?” 「!!!啊?!!」 谢槿奚瞳孔剧震,他认出来那是瑶一的南杏落的声音。 他拍了拍身下那个不肯放开他的南杏落,嘴型稍动,用气音说了一句,“先放开。” 南杏落不满地眯了下眼,切身实力地用动作表明了他的不乐意—— 他又把谢槿奚的嘴堵上了。 这个姿势谢槿奚本来就别扭,更别提身后还站了个一直阴沉沉盯着他的阴湿版南杏落,谢槿奚压力剧增,好几次都想挣脱开来,可又被南杏落拉回去,有几次还咬到了舌头。 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片刻之后,他好像又听到一声不知是谁的冷笑。 “大师兄,忙着呢?” 那人悠闲地晃过来,夺过瑶一的南杏落手里的头发,使了巧劲儿向后一扯。 「草,这尼玛又谁啊?」 谢槿奚吃痛,被迫仰起头来,他双唇被狗啃得红润润的,透着水光,这会儿迎着光抬头一看,差点晃了那人的眼。 「……妈的,我真是在做梦啊。」 拽着他头发的,赫然是在万花树秘境里的那个『南杏落』。 此时他正一脸兴趣盎然地看着谢槿奚,手上的劲儿一松,复又重新抓紧了,迫使谢槿奚高高抬起头。 他俯下身,凑近谢槿奚的耳边。 “大师兄,你怎么能丢下我就走了呢。” 第174章 你们仨 谢槿奚头皮发紧,内心无名火腾地燃烧而起,反倒让他看起来平静了几分。 梦境里他动用不出灵力,似乎是被什么抑制了。 “南杏落,我数三声,你最好给我松开。” “三。” 「痛死我了,这哥们儿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要不是他长着小落那张脸我真要发火了。」 『南杏落』被其他两人瞪着,讪讪地放下手来。 “我不是故意的,大师兄。” 他极其无赖,还没等谢槿奚调整好坐姿,便挤挤挨挨贴着他靠过来,十分自然地边握着他的手边撒娇。 “我错了大师兄,都是我不好。” 他眼中水光闪闪,竟像含了一包浅浅的泪,『南杏落』握着谢槿奚的手贴在颊边,一会儿蹭着,一会儿又轻轻啄吻着,惹得谢槿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不要罚我消消气?” 「这是神经小落。」 身后的小南杏落也蹲过来,握着他的另一只手,但他远没有年长的这两位南杏落如此厚脸皮,他只是用食指轻轻勾着谢槿奚的手,再小心翼翼地上下勾蹭,蹭得谢槿奚那叫一个春心荡漾。 “大师兄,我不会惹你生气的,陪陪我好不好?” 「这是纯情小落。」 还枕在他腿上的南杏落也不服输地往他腰腹处靠了靠,火热的呼吸打上来,鼻尖几乎是贴着他的小腹,还十分亲昵地蹭了蹭。 “他们一个太嫩一个太老,还得是我刚刚好。你说对吧,大师兄?” 谢槿奚眼皮一垂,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这是狗。」 南杏落气急败坏,埋进谢槿奚的衣服里彻底不理他了。 “好了,你们仨都放开我。” 那两个被说成“一老一少”的南杏落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松开手走到谢槿奚的面前蹲下,恰好埋在他腰间的南杏落也抬起头来。 三个人顶着三张不同时段只有些微差距的脸,连使坏时的表情都大差不差。 三人齐齐盯着他,齐声道。 “大师兄,你最喜欢谁?” 「一定要挑一个吗?我就不能都要吗?」 『南杏落』挑了挑眉毛。 “只能选一个哦。” 谢槿奚飞快地扭过脸去,“那先把你排除。” 『南杏落』拉拉个脸,神情不善地盯着谢槿奚。 「这个神经小落有他大师兄了,排除排除。剩下的那个纯情小落和那个狗可就有点难选了……」 「纯情小落是这辈子的小落,那只狗可能是上辈子的小落……虽然也不像,总之,这俩人哪个我都不好选啊。」 小南杏落十分迅速地瞟了南杏落一眼,南杏落心中警铃一响,正要开口阻止,那边的小南杏落已经说出声了。 “大师兄,我没关系的。”他低下头,露出一圈乌黑的发顶,“我们才认识了三年而已,我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着,他又抹了下根本没有泪的眼睛。 南杏落看得惊为天人。 小子!你狠起来连自己都茶啊! 「不行……纯情小落还小,要不就他吧?」 现在阴沉沉盯着谢槿奚的变成了两个南杏落。 谢槿奚叹了口气,“我选——” 他话还未说完,身边景色便骤然一变,一阵天旋地转中,谢槿奚重重跌到了一处床铺之上。 他迅速扫过一遍周边环境,确认了这是南杏落在南院的寝殿,等空间波动彻底平稳后,他的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他往后挪了两步,肩头便被一双手猛地扣住,『南杏落』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颈窝里,牵引着他望向前面。 “大师兄,你看。” 谢槿奚的身前,是南杏落。 他坐在床沿,手里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背在身后,谢槿奚看不见。 『南杏落』堵住了他的退路,他便只能敞开身体看着南杏落挪到他身前,跪坐在他双腿之间。 谢槿奚不动声色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自从南杏落跟他表白之后,他连梦里都变得这么刺激了? 南杏落将身子挨过来,谢槿奚眼前一花,双手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树藤吊在了床顶之上。 他尝试着挣动了一下,却只引来床榻咯叽咯叽的摇晃声,和轻轻晃动的床帘。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槿奚双手都被束缚着,不想手腕被磨得太痛,就只能跪在床上立着腰,可这姿势难免有几分不雅观。 他有点抗拒,但奈何身后那个『南杏落』就不是个消停的主,非得要把他折腾成标标准准的跪立样子。 他抻着胳膊,掩在宽大睡袍下的身姿隐隐可见。 谢槿奚头一次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不好好穿衣服。 两臂都拉高,衣袖便滑落下来。空气有些凉,吹得他打了个抖。 谢槿奚扭头一看,是小南杏落推开了窗户。 按理来说,他一个金丹都准备冲击元婴的人了,不该再对空气的冷热变化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很可惜。 “梦里就是梦里。” 『南杏落』从后环住他纤长的腰身,将口鼻都埋进颈窝里轻蹭。 “梦里的大师兄,总算不会再跑掉了。” 南杏落则将目光牢牢钉在他小臂内侧的那颗痣上,它随着谢槿奚每一次的挣扎,肌肉的紧绷松懈而左右挪移着。 他垂下眼,偏过头去看。 小南杏落也跑了过来,他一把搂上谢槿奚的腰,嘴里喃喃着“大师兄不要丢下我。” 他的眼泪濡湿了谢槿奚腰间的布料,那只是件睡袍而已,沾了水就冰冰凉凉地,紧紧贴在他腰间的肌肤上。 谢槿奚浑身一颤,他抬起头,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作孽,真是作孽。」 屋子里三个人都从各个角度挂在他身上,南杏落为了方便小南杏落抱他,还特意给他挪了点位置。 谢槿奚这一颤,三个人都察觉到了。 这三人原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都停了下来,齐齐盯着谢槿奚。 「又怎么了?又看我做什么?」 他还未问出声,下巴便被南杏落掐住了。 他突兀地吻上来,与此同时,是一口咬在他肩头的「南杏落」,以及吻在他腰侧的小南杏落。 谢槿奚的双手猛地握住悬着顶的树藤,床板响动,白纱微晃。 他在目眩神迷之际听见同一人但不同时期的三个声音问他。 “大师兄,你希望我是谁?” 他呼吸不畅,紧紧握住树藤的双手抖动着。 下一秒,他急促喘息着睁开了眼。 梦醒了。 第175章 汪 窗外透进来一丝鱼肚白的亮色,鸟鸣清脆,却不会太过吵闹。 谢槿奚撑着床坐起来,背后盖了一层薄汗,被清晨的凉风一吹,燥热感便消退下去不少。 他身上宽大的睡袍被滚得乱七八糟,胸襟大敞,随着渐渐平缓的呼吸缓慢地起伏。 发丝散乱,脑子也没清醒。谢槿奚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扭头一看,南杏落趴在他枕边睡着了。 「这小子……也不怕一觉起来腿睡麻了,被子也不好好盖,张口闭口就是大师兄,一天叫到晚,一点也不嫌累。」 谢槿奚心中虽然小有抱怨,却还是用灵力将南杏落轻柔地托着,放在了床的内侧。 眼看天色还早,他将被子一拉,又重新睡了回去。 他在光怪陆离的梦里折腾了太久,一睁眼总觉得浑身疲倦,晚上压根没睡一样。 这再一闭眼,入睡的速度就更快了。 在谢槿奚呼吸平稳后,睡在里侧的南杏落忽然动了一下手指。 长时间的跪伏让他的双腿都有些僵,但有人将他捞起来好好地侧放在了床上,让这种酸痛感缓解了不少。 南杏落将双眼睁开一点缝,泛青的晨光洒在谢槿奚熟睡的侧脸上,将他的皮肤映衬得更白皙了几分。 入梦引的效用已经散去了,至于剩下的,就让大师兄睡个好觉吧。 他想到梦里那段瑰丽的场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回笼觉睡爽的谢槿奚看到一切事物都觉得很美好,梦里那些不太愉快的稀奇古怪的经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精神饱满地打了个哈欠。 就是躺太久了,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得劲。 南杏落睡得还没醒,他正想下床去,却发现自己的睡袍边角被南杏落压在身下,怎么抽都无济于事。 谢槿奚眼皮子一跳。 「所以说不能让这小子上床睡,睡觉还得好好穿衣服了现在。」 他二指一晃,淡蓝色的灵力便覆上衣服,钻进南杏落和他压着的布料之间,拉扯着一点一点拽出来。 眼看就剩下最后一点了,南杏落伸手一拽,用肩膀抵着床歪歪斜斜地半坐着,伸手揉了揉揉眼睛。 “大师兄……?再陪我睡会儿吧。” 他声音迷糊,光听着就知道没睡醒。说完话便往前一扑,搂在谢槿奚腰间睡起来。 没过多久,便呼吸平稳地睡过去。 谢槿奚瞄了眼被他拽在手里的衣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一面在心里劝自己小孩子粘人点无所谓,一边又回想起昨天那乱七八糟的一堆事,又觉得他已经不能用“孩子”来形容了。 不然总有一天吃亏的是自己。 他叹了口气,驱使灵力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来。 睡是睡不着了,看看别的东西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清早的时光和任何时间段对比都更为静谧与平和。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 南杏落的睡颜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安详,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偶尔哼哼唧唧在他腰间一蹭,似乎是在做什么美梦。 谢槿奚坐在床边,手中翻阅着刚刚用灵力取来的书籍,书籍封面古朴,内里是博大精深的修炼心得与历史典故。 他的目光在文字间跳跃,偶尔也会不由自主地落到南杏落身上,安静地注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 昨日梦境中的那三人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叫他一刻都静不下心来。 若是南杏落知道他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梦,不知道还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南杏落却在此时也一动,极其不安地呜咽了几声。 谢槿奚将书册放在枕边,伸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背,他梦呓着,说的是。 “大师兄,好喜欢你。” 屋内安静了片刻,谢槿奚轻轻笑了一声。 他真是想多了。 时间悄然流逝,屋内除了他偶尔翻书的声响,便是南杏落均匀的呼吸声。 直到晨光逐渐变得明亮,南杏落才缓缓睁开眼,迷茫地望了望四周,随后对上了谢槿奚平和的目光。 “大师兄?……我以为你已经起来了。” 南杏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中却满是不加遮掩的喜悦。 “还不是有些人非拽着我衣服不让我走。” 谢槿奚合上书,屈膝顶了顶他。 “醒了就赶紧起来。” “不要。” 南杏落趴在他身上耍无赖,刚睡醒的眸子里还藏了些慵懒之色。 从他这个角度往上去,正好能看见谢槿奚敞开的胸口,大片羊脂玉一样的白,还有肩头一个浅浅的,谢槿奚完全没有注意到的牙印。 “除非大师兄亲我一口。” 谢槿奚卷起书册,轻轻敲在他脑袋上。 “少得寸进尺,起来再说。” 南杏落伸手一握他的腕子扣在床上,半撑起身体,迎着谢槿奚往望下来的目光吻上去。 谢槿奚半睁着眼,错开鼻峰同他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 但这个姿势总归让南杏落很别扭,他往前挪动着身子,干脆跪坐在了谢槿奚腰上。 “……” 谢槿奚面红耳赤地一偏首,唇角还挂着一丝水线,他呼吸不稳,皱着眉瞪了一眼南杏落。 “……下去。” 南杏落没理他,又贴蹭着压上来,贴着谢槿奚的额头让他抬起头来,他坐立着,俯视着谢槿奚的双眼。 “大师兄不喜欢的话可以自己瞬移走掉的。” 他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谢槿奚的双唇。 “我可没拦着你。” 谢槿奚的目光落在他近在咫尺的唇肉上,眼睫颤动,唇瓣微张,等了半晌没等来他的动静,便又撩起眼皮瞥过去。 “不亲就滚下去。” 南杏落得了逞,喜滋滋地扬起一个不值钱的笑,亲得谢槿奚腻乎乎的,腻歪得不行。 「真是变了性了,上辈子听个告白都三番五次给我岔开话题,这辈子也太主动了吧?」 「他搁十八岁之前我还以为跟上辈子一样呢。」 “好了。” 他一推南杏落,半张着嘴喘了口气,“多久了,还没个够。” 南杏落往他肩窝一靠,温热的吐息便洒在他半露出来的肩头。 他的鼻尖蹭在那个痕迹浅淡的牙印上,不等谢槿奚反应过来,便一口咬了上去。 谢槿奚嘶了一声,揪着他的发根毫不留情地往后一扯。 “你是狗啊?” 南杏落舔了舔唇,看着谢槿奚笑了。 “汪。” 第176章 情意绵绵剑 谢槿奚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往他脑壳上抽了个大比兜。 “……没事犯什么病。” 南杏落揉了揉还有些凌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嘟囔了几句。 “大师兄打人好痛,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个美梦呢,原来是真的。” 谢槿奚轻嗤一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光。 “美得你。快起来吧,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去后山转转,顺便练练剑。” 「好不容易一年过年没睡过去,活动活动筋骨好了。」 “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我的剑法能不能过得了大师兄这一关。” 南杏落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朝谢槿奚眨了眨眼,双眸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两人简单收拾一番后,便并肩向后山走去。 走在前往后山的小径上,冬日的微风并不算太冻人,轻轻吹拂过两人的面颊。 南杏落悄悄侧目,望着身旁的谢槿奚,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大师兄每每要去练剑的时候,总是心情很好地背着手拎着剑,偶尔还会哼着歌。 总之,这是在别处见不到的,他的大师兄的另外一副模样。 路上,南杏落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两个热乎乎的包子,递了一个给谢槿奚。 “差点忘了,这是我早上顺路买的,热乎的,垫垫肚子。” “你顺路买的?” 谢槿奚接过热腾腾的包子,疑惑地看向他。 「这一早上我们不都在一起吗?这小子顺的哪里的路?」 南杏落轻咳一声,往旁边一指。 “它顺路买的。” 旁边的云朵做出个委屈巴巴的哭脸,甩了南杏落一脸云雾,嗖的一下跑走了。 借花献佛的混蛋!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到达后山,一片开阔的草地映入眼中,清新的空气混合着泥土和花草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随意找了一块空地开始练剑,南杏落先是一招一式认真演练,谢槿奚则在一旁静静观看,时不时给出指导和建议。 片刻之后,热身也热身过了,二人便相对而立,各自抽出剑来。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谢槿奚沉声说道,剑尖轻点地面,姿态从容不迫。 南杏落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而专注,剑尖微抬,直指谢槿奚面前的空地。 “我不会让大师兄失望的。” 二人随即进入切磋状态,剑光闪烁,彼此都身形矫健,一来一回间,格外畅快。 每一阵剑影交错,空气中都响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两人的身影在阳光下交织起一场刀光剑影的舞蹈。 两人剑影相接,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却不见丝毫紊乱,反倒是剑意愈发凌厉。 南杏落几次试图以巧破力,利用速度和角度的优势,企图绕过谢槿奚那坚不可摧的防御,然而每一次都被谢槿奚以更加精妙的剑招化解,仿佛他的剑早已预知了他的每一个动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南杏落的呼吸开始急促,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意识到,尽管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进步显着,但在大师兄面前,仍有许多需要学习和提升的地方。 他的剑法逐渐露出疲态,攻势不再如最初那般连绵不绝,防守也开始出现了细微的破绽。 谢槿奚见状,剑势不减反增,他的燕掠剑法早已炉火纯青,这一式看似平和,实则蕴藏了惊人的力量与变化,剑光一闪,竟是巧妙地绕过了南杏落的剑尖,轻轻点在了他的肩膀上,虽未用力,但已显胜负。 “小落,你的进步确实不小。” 谢槿奚收剑入鞘,眼神中满是赞许,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记住,剑随心动,心若不乱,剑亦不败。” 南杏落微微喘息,虽然落于下风,脸上有汗珠滑落,但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多谢大师兄指点。” “跟我还客气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南杏落怀中落下一块干净的手帕,他边擦拭着汗水边对着谢槿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谢谢大师兄!” 「谁知道这小子在不久前还是个冷脸天才呢,简直跟柳长归一脉相承,这会儿倒是龇个大牙天天乐。」 “以后,我一定会成为现在的大师兄这么厉害的人的。” 谢槿奚靠在树干上,“怎么不说要打败我或者超越我?” 南杏落歪了歪头。 “师弟打不过大师兄是理所应当的,大师兄一直都是我心里最厉害的那个人,所以我不想打败你,也不想超越你,只想成为你。” “……” 谢槿奚轻拍他的肩膀。 “我期待那一天。” 午后,两人寻了一处树荫坐下,背靠着背,享受着微风和运动过后的舒适。 南杏落轻声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样的时刻该多好。” “总有其他的时间更美好。”谢槿奚伸手,拂过这一片草地。“难道你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留下来吗?” “我还没有那么贪心。” 南杏落将谢槿奚刚刚给他的手帕妥帖地收好,“我只是想把和大师兄一起的所有时间都留下来而已。” “贫嘴。” 谢槿奚笑骂他,眉眼都弯起来。 南杏落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时间轻轻地流淌而过,在这样的宁静中,他们连呼吸都更加变得悠长。 微风吹过,带来远处浅淡的花香,在这片绿意盎然的小憩之地,有两人逃脱世俗的纷扰,全心全意投入进练剑与缠绵如溪水般潺潺流动的感情中。 如果昭云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指着他们大喊一句。 “大师兄!你们要练成情意绵绵剑啦!” 午后时光缓慢,而他们不断生长的情感,就如同那不断生长的树木,根深叶茂,坚定不移。 第177章 美人阵 从很久以前开始,对南杏落来说,谢槿奚就是特别的。 他第一次见到谢槿奚的时候,春光烂漫,开满了枝头的杏花簌簌落下,被风一吹,还有不少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南杏落不是没见过美人。 把他养大的娘是江湖武林中人尽皆知的冷面牡丹,长着一张雍容华贵端正漂亮的脸,却跟个假人似的,平日里什么表情都少见,更别提笑一笑了。 但正因如此,在江湖上追捧他娘的人更多了。 他爹不常回来,他娘便天天用他来挡住那些追求者,偶尔南杏落起来晚了,能看见院子里挤挤挨挨站了好多人。 乌泱泱一大片,男男女女都有,都长得相当好看。 他娘在院中摆了张摇椅,旁边还歪歪斜斜放了个君子凳,他爹给他娘带回来的纸傀儡正站在上面,小小一个,在给他娘毕恭毕敬地削苹果。 见他醒了,他娘便眯着眼望过来,南杏落心领神会,提着水桶拎着瓢给花浇水去了。 他娘便在院子里继续晃晃悠悠地吃苹果。 那些人也不走,他娘也不让他们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他们一上午,再让他们各自回去。 他问他娘为什么。 他娘说,你爹不在。也就只能看这些人养养眼睛了。 小小的南杏落歪了歪头。 “可是爹长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 他娘冷冷地嗤了一声,一脚将君子凳上的纸傀儡踢了个人仰马翻。 “不记得最好,那个死狗东西,被忘记是他应得的。” 纸傀儡仰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晃着胳膊腿儿,四脚朝天的样子像个笨头笨脑的王八。 南杏落蹲在地上扒拉纸傀儡,被他娘揪着领子一提,放在了君子凳上。 南杏落和他娘眼对眼。两张长得不像却美得如出一辙的美人脸,放在哪里都足够引人侧目。 “以后你不用浇花了,过来和我一起看。” 小孩子嘛,对什么都有点好奇。 南杏落兴致勃勃地看了一次,第二次就不愿意去了。 他说不出来不想去的原因,反正就是不想去,被他娘直接拎去了美人堆里。 “你觉得他们好看吗?” 南杏落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就在这阵法里待着吧,什么时候勘破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娘刚做的红色护甲滑过他的脸,甲面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香气。 “不然你以后出去,是要被这群美人吃干抹净的。” 南杏落被一群各色各样的美人包裹其中,虽是阵法,可这群人依旧有着温度和细腻的皮肤,触碰到南杏落的时候,还让他有些恶心。 他已经记不清在这个阵法中被困了多久了,只能看见这群阵法所化的怪物不断变化着各种各样的脸和身材,却都不能赢得他的欢心。 南杏落没有一点灵力傍身,饿了,他娘就从外面让纸傀儡给他送吃的喝的进去,困了,他娘便让阵法暂停,等他睡醒再继续。 总之,是个非常人性化的试炼。 时间一久,南杏落便察觉到了些奇怪的事情。 这阵法里的人越来越多地都开始朝着同一张脸变化,无论男男女女,所有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没了五官,偏偏南杏落还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他们在“糟践”这张脸。 毕竟五官可以模仿,那种与生俱来的周身气度,不是谁都能装得出来的。 但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 这些没有五官的“美人”仍旧维持着阵法固定让他们完成的事情。 诱惑南杏落。 南杏落从一开始的恶心抗拒,到最后的厌恶,并试图对阵法封闭自己的内心。 因为他娘有一次在看到了这些没有五官的人后,意味深长地摇着摇椅扇着扇子像是在调侃他。 “阵法最后会根据你的内心来调整自己的样貌,你内心深处最放不下谁,他们最后就会变成谁的样子。” 可那时候的南杏落才几岁而已,哪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在心里。 他娘抬脚搭在君子凳上,将那纸傀儡挤下来翻了个跟头。 “如果你心里真的没人的话,她们会直接消散的。” 南杏落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些无脸美人,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娘破开阵法,让纸傀儡把他带出来。 “你这样下去也破不开阵法了,就这样吧。” 他娘举着新做的烟粉色护甲,在阳光下细细观赏着。 “对之前那些脸,你有什么想法吗?” 南杏落皱着鼻子,只从嘴里吐出来一个字。 “丑。” 他娘愣了一下,随后便捂着嘴弯下腰,笑得花枝乱颤,像大雨天被雨滴压弯乱晃的一株牡丹。 他就和纸傀儡站在一起看着他娘笑,纸傀儡手舞足蹈的,明明没有自己的意识,却也因为他娘的笑声而高兴起来。 他娘笑够了,捏着手帕细细擦着眼角的泪,长长的护甲一推纸傀儡,看它摔了个四仰八叉。 “蠢东西。” 这件事便这么到此结束了。 他娘也不再天天看院子里那群美人,而是开始时不时地出门去。 他也不知道他娘出去干什么,只知道他娘的裙子一天比一天少,方便行动的裤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多。 他娘经常很晚才回来,他一开始还为她留灯,后来被他娘骂了一顿,灯也不留了。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爹了。 直到某天晚上,他娘一脚踹开了他们家的大门,扛着一个满是血腥味的人形东西走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什么“早点死了算了”。 他也是那天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娘的丈夫,他应该叫一声爹的人。 他爹那次伤得很重,他亲眼看见他爹的大腿处破开了一个大洞,血液不值钱地流得到处都是。 纸傀儡来来回回地帮忙拿药,都快变成血傀儡了。 他看不下去,也在帮着给小纸人打下手。 也是因为这一次帮忙,让南杏落认识到了修士界的大部分丹药,知道了这些丹药到底有多么神奇。 那个血洞肉眼可见地长出白骨,生出血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满地都是的血液只是一场噩梦。 他爹的面色也红润起来,不再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他娘歇了口气,晃着那些装着神奇丹药的瓶瓶罐罐,对着他笑了笑。 “看见了吧?这就是修士的世界。” 第178章 好天和坏天 他爹伤好了之后,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他娘口中的修士是什么意思。 “修士,就是以超脱凡人之身寻仙问道,一人一剑,斩妖除魔,不为红尘牵绊,不为……” 他话还没说完,他娘就扔了装葡萄的盘子过来,嘭噔一下打在他脑袋上。 “超脱凡人之身?不为红尘牵绊?吹,来,我坐在这里听你继续吹,吹啊!” 他爹明明是个修士,却丝毫不用灵力来挡他娘的攻击,反倒被他娘拎着铁盆棒棒棒敲了一头包,不得不抱头鼠窜。 他娘一边打,一边很有节奏的“吹!我让你继续吹!” 他原以为他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硬汉,没想到是个被媳妇暴揍一顿的狗。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在他爹留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惹他娘生气,然后故意讨一顿打,心满意足地睡觉。 他看得叹为观止。 幼小的南杏落对于爱情观这个东西又一次刷新了认知。 那段时间里,他爹通常挨完打就会带他一起练剑,有时天气不好,他们就坐在房檐下,听他爹给他讲修士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世间人人皆知的牛逼哄哄的柳长归,一把黯星剑在手,全天下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他仰着头问他爹,“你也不行吗?” 虽然南杏落是他们收养的,但那个时候在他心里,他爹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结果他爹一把揉乱了他的脑袋,哎了一声往后一躺,看着雨丝飘落的天幕。 “我还真不行。” 他眼中有怀念之色,似乎亲眼见过什么宏大的场景。 “他出剑,万剑争鸣,所有人看到那种场景都呆住了,手中伴随自己多年的长剑还想窜到他身边去,就在这种状态下,还有谁能面对他出剑?” “光站着就已经耗费全部心神了。” 小小的南杏落拖长声音哇了一声,似乎已经能想到那种万剑齐发的场景。 过了片刻,他又问道。 “那他和天呢?” 他爹撑起身子看着他,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片纯真的疑惑。 “他和天,谁更强?” 他爹沉默片刻,笑了笑。 “你觉得呢?他和天谁更厉害?” 南杏落像是早已有了答案,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天。” “为什么?” 他爹坐了起来,抱着双臂好奇地看他,“你可能不认识柳长归,也没有亲眼见证过他有多强,如果说当代修士谁能与天争锋的话,除了柳长归,我想不到别的名字。” 南杏落望着灰扑扑的天空,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暗淡的纱幔轻轻遮掩。 雨滴轻敲在屋檐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滴答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而又略带泥土芬芳的气息,有些雨丝会被风吹动着飘进来,滴在南杏落的脸上,凉丝丝的。 “因为是天孕育了我们啊。” 他擦去脸上的雨水,留下潮湿的痕迹,“人怎么能妄想与天交锋呢?” “如果天没了的话,我们还能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他爹情不自禁地反驳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形容不上来。 “如果这个天是坏天呢?祂创造出我们,或许只是闲来无聊,想看我们在生活中挣扎,想看我们在天灾人祸中苦苦哀求,想看我们因为战乱互相残杀,这种天也可以吗?” 南杏落这次犹豫了更久。 他说。 “你说的不对,这不是坏天。” “在生活中挣扎是我们成为我们的意义,不论我们多强大,不论我们多弱小,我们只要活在人世间,就总会在生活中挣扎。” “至于天灾人祸,这不是天特意降下的惩罚,人祸可以杜绝,天灾可以避免,做人都偶尔会生病,你也要允许天生病才对。” “最后的战乱,那就更是我们作为人的自作自受了。” 他爹也没想到这个收养来的孩子平日里会思考这些,忍不住接着他的话问道。 “那你觉得什么样才算坏天呢?” 南杏落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好天”和“坏天”之分,对于他来说,“天”是唯一且不可替代的。 “我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但如果有那么一天很多人都在批判这是个“坏天”的话,那一定是他被替代了。” “什么意思?” 他爹抬起头来,看看天又看看南杏落,“祂还能被替代?” 南杏落点点头。 “所有人都可以被替代。” “他也是。”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天边轰隆一声,传来一阵堪称温和的雷声,不炸耳朵,不吓心脏。 他伸出手去,像在接天落下的泪。 他爹用一副古怪至极的表情看着他。 自他修炼以来,再也没有眼花看错过什么东西。 所以方才在南杏落的眼中真的闪过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自从发现了这个事情后,他爹带着他练剑都更卖力了,还时不时就给他灌输一定要去上瑶宗一定要去上瑶宗这样的话,听得南杏落烦不胜烦。 以至于后来遇到柳长归,他也只是淡淡地想,“哦,这就是柳长归。” 他爹最后回来的那一次,给他打了一把剑。 他爹还特意给他用纸鹤传了封信,要了他的指尖血,还问他有没有想好叫什么名字。 南杏落想也不想的就在纸上提笔写下了“小楼春”这几个字。 他娘拢着一件薄纱披风,靠着桌子问他为什么想叫这个名字。 南杏落提着笔顿了片刻,赶在墨迹滴落下来之前,将笔靠在了笔搁上。 “就是觉得……春天一定会遇见什么。” “行吧,过两天你就十五了,我们要去浪迹天涯,银钱什么的都给你留好了,你若不想去修炼,就盘个铺子找点事做,若想继续练剑,那就去找上瑶宗看看。” 他点了点头,这是自南杏落懂事以来他们就商量好的,他娘放他爹去追求他的梦想,但相对的是,在他娘三十的时候要回来陪她最后一段路。 这最后一段路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哪怕南杏落也不能插足。 他娘一拽披风,摇曳生姿地走了。 第179章 爱人说 他娘和他爹走后,南杏落又独自在家中待了一阵。 家里还有很多他娘之前种下的花,养在盆里的,长在地里的,都被留了下来。 他娘说,这些花都留在这里,你想带走就挑一盆,不想带就全留给你爹。 她把家里打理得很好,虽然南杏落经常只能见到她换护甲,看美人,但家里一直干干净净的,从没落下什么灰。 除此之外,他还在家里发现了一处密室。 这种感觉就像大人出门时,小孩总会将家里当成一个巨大的藏宝地,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总能找到些新奇的东西。 南杏落也是这样。 他在偶然之下发现那处密室,他娘仿佛知道他会来,在非常显眼的地方放了一张纸条。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生,我一走就到处乱翻。这里放的都是你爹以前书房里的东西,想看就随便看看吧,别翻太乱了,老头子动作磨叽得很,一个人还不知道收拾到什么时候去。” 南杏落将纸条收好,才去看密室的整体布局。 三面墙放了三架书柜,严严实实填满了书册,中间一张木质桌椅,落了些薄灰。 南杏落点亮烛心,随手从书架内取了一本。 柔和的烛光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 他缓缓翻开那本泛黄的书册,那里全是他娘的画像。 这本画的是他娘的少女时期,那时候他娘还不像现在这样冷着一张脸,反倒笑得很恣意飒爽。 每一页都记载了他娘的青春活力。画中少女笑容灿烂,骑马驰骋,舞剑挥刀,仿佛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南杏落将这本放回去,发现这面书册上全是他娘不同时期的画像。 他娘年轻时,眉眼间洋溢着无尽的生机,仿佛阳光下盛开的花朵,灿烂明媚。 画中的她舞剑时,身姿轻盈,剑光流转,如同跃动不息的火。 他换了一面书架。 那面书架上都是他爹写下来的,和他娘相识,相熟,相知的点点滴滴。 令南杏落惊讶的是,他从第一层取的某一本,开篇第一句是,“我终于又找到她了。” “这一世,她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她过得很开心,这就很好,经过这么多次,我已经不再强求什么结局,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的度过一世。” “上一世和上上一世,我们都不能平淡无事的走到最后,我知道这是惩罚,我也知道我仍然会找到她的转世,但我还是会崩溃。” “我的记忆又渐渐被抹去了,但还好我有随时记录的习惯,无论是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是她从小到大的样貌,我全都记录了下来,这样我就不会忘记她了。” “没能如愿,她这一世还是活不过三十五,又是和以前一样的毛病,情绪稀缺,感情淡然,但好在经过这么长时间,我已经知道怎么调动起她的情绪了。” “祂真的好不公平,我们只是错信了人,却要被生生世世惩罚,她每三十五年轮回一次,我则永远不能奔赴死亡,明明这个世界到现在都好好的。” “那件事也没有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祂对我们的惩罚却这么深重,我同祂辩驳,祂却说,‘你会看到后果的。’” “这一世,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她说这个孩子让她有了别的希望,好像我们终于有了结局,这孩子,就是祂给我们的最后机会。” “我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了。” “可是为什么祂要把他送下来?难道我们当时犯下的错已经造成其他的危害了吗?” “在漫长的这么多年里……是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多少年了,我早已记不清了。” “我试图和祂联络,祂却完全没有回应。这不应该,那可是祂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经恢复了记忆,我将这些猜测跟她传信说了,她却从来没有回信。”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寻找能治疗她的药物,哪怕只有一点微小的作用我也愿意,但她好像已经累了,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她累了,那我要怎么办?” “她让我不要费劲去寻找了,她已经认命了。” “我和她大吵一架,独自去了最偏远的,最靠近魔窟的地带寻找最后一味药材,我不信命,我也不信祂,我谁都不信。” “可惜这么久了,我仍然实力不济。” “我的修为已经不会再上涨了,当时在祂手下我们就是最普通平凡的,如今被祂惩罚世代轮回,又怎么会达到更高的境界呢。” “又是她救了我。” “我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我还是死不掉?” “她骂我,这副模样又让她的表情生动起来,她说我要是死了她就带着那个孩子去再找个人嫁了。” “不行,我不要再寻死了。” “她将我这些年写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她不能这样!我会把她忘记的!” “但是她说没关系,她已经察觉到了,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就不要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了,和我出去走走吧,这次换我来记得,换我来爱你。’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笑得那么漂亮。” “我没法拒绝她,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明明赴死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但比起赴死来说,我更无法忍受的是忘记她,失去她。” “我们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我最初喜欢把她养得像花一样,可是这样不对,她不是花,她是个人,她就是她自己,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判断,如果我一直将她当成一朵娇嫩的花,反倒是害了她。” “所以我尊重她的决定,而不是我觉得什么东西对她来说是好的,就全部都塞给她。” “我和那个孩子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的记忆渐渐淡去,很多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这段时间的记忆反倒更深刻,我忽然觉得,这也算一件好事。” “如果这就是最后一次,那这样也好。” 这套未写完的书册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页。 南杏落揉着山根,大脑一片混乱。 第180章 情根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一盆花。 那天下着小雨,他抱着裹缠得严严实实的小楼春,临走之前,只折了一枝院子里的杏花。 他抬头望了一眼这个从小到大生活玩闹的院子,里面依旧整洁干净,仿佛大家都只是出去度过一个短暂的假期。 砰的一声,大门合上了。 后来他遇见了苏言和昭云,遇见了大批的难民,遇见了他爹口中牛逼哄哄的柳长归。 一直到他进入上瑶宗,遇见了谢槿奚。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爹写下来的那些东西的意义。 南杏落从见面的第一次起,就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谢槿奚。 为了方便近距离观察他,他还和谢槿奚主动拉近了不少关系。 他看着谢槿奚在众位长老的照顾下彻底长成能沉着应对事情的大师兄,看着他和他的朋友们解决问题后的畅快淋漓,看着他因为照顾他们三个而变得耐心十足。 后来有段时间,谢槿奚总是一接到什么消息就跑出去,在谢槿奚毕业那年,他更是连上瑶宗都不怎么回来了。 直到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很是疲惫地长住在上瑶宗,这才有时间和他们重新相处。 谢槿奚频繁出去之前,曾经找他倾诉过心意。 他不是死人,又常常盯着谢槿奚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若要说动心,他自然也是有的。 只不过…… 南杏落垂着眼想,这次还不能答应。 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确定了谢槿奚是谁,在确定了他们之间身份的情况下,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也就渐渐明晰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哪怕答应了谢槿奚,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原先有些惊讶,谢槿奚真的什么都没有印象。 不像他,也不像照顾他的“爹”和“娘”。 后来南杏落就想开了。 如果谢槿奚什么都记得,那整件事情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不会在这里,谢槿奚也不会。 那些他们无能为力的东西,仍然不会有任何生路存在。 所以他只能拒绝。 但他也心有不甘。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只能看着谢槿奚的时候,是他先动的心。 每一次的拒绝都不直接,他委婉地让谢槿奚换个话题,或者干脆当作没有听见。 谢槿奚有时想放弃——他太清楚谢槿奚了,没有得到回应的事情,一次便也罢了,可两次三次都是这样,谢槿奚的耐心便渐渐告罄了。 但是南杏落不行。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等到天地变换,物种交替,如今只是“暂时”的不行,谢槿奚居然就想放弃了。 他偶尔在拒绝之后会想,他不会让谢槿奚放弃的。 他那点小小的报复心思,也想让谢槿奚尝尝被人拒绝是什么滋味。 于是在拒绝之后,他还是照样维持着原先那种有点暧昧的相处模式,剑山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对彼此有意,可不知碍于什么,两人迟迟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可是后来。 后来发生了更多事情。 随着一次接一次阴谋的发现和发生,南杏落才恍然惊觉这世界便是一场盛大的局。 他当时被连天会的老鼠蛊惑,在那时候,谢槿奚与连天会之间的仇恨已经变得众所周知,连天会成了上瑶宗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谁出去碰到他们都要打一下,为他们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报仇。 他那时不甚落了单。 原本按照他那时的修为,是可以将那个连天会的人斩于剑下,毫发无伤地回来的。 可是连天会一向都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宝物,他们掏出来的东西,上瑶宗的人永远没见过,防得了这个,也防不了下一个。 他被暗算了。 那只老鼠原本想夺走他的情根,可惜他是谁?他的情根若能如此轻易便被夺走,他真是不用活了。 当时他的小楼春已经捅穿了那人的心脏,情急之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那人将南杏落的情根封闭了。 封闭不封闭的,在当时对于南杏落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他从那人的身体里抽出小楼春,飙出一道滚烫的血线。 南杏落皱了皱眉。 臭死了。 原本他是这样想的,直到他回到上瑶宗,看见谢槿奚在他的院子里等他,等得都支着脑袋睡着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没有任何想法。 但他下意识地有些慌乱,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忘记了什么。 可他忘记了吗? 他和谢槿奚这些年来相处的所有点滴时光他都记得,大到他和谢槿奚初遇,小到谢槿奚笑起来时唇角上扬的弧度。 所有事情,所有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就是没感觉了。 谢槿奚醒来,看见他提着小楼春站在院门口,还揉着眼睛问他,“怎么才回来?”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走进了院子。 谢槿奚的木灵力浅浅一层,淡绿色的,像是谁的尾巴缠绕在他身上。 他松了口气,“没受伤就好,回来歇会儿吧。” 南杏落仍然沉默,他长久地看着谢槿奚,像在看别人的记忆与过去。 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人呢? 谢槿奚不是很强大,也没有多聪明,偶尔说点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还要用纸笔记下来。 他也不是特别上进,明知道自己有仇在身,也不好好稳固实力,蓄积待发,而是每每查到一个莫须有的线索就要出去跑一大圈。 仿佛这些事情早已经被人设定好,今年他要做什么,明年他该干什么,什么时候要去哪个秘境,什么时候要出去追查连天会。 南杏落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感到一丝荒谬之意。 尤其是那些事情发生之后,他虽不在场,却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谢槿奚一滴眼泪都没有落。 他只是生气,但谢槿奚这种人,生气了也干不出多大的动静。 这样看下来,他当时的情绪堪称平静。 这正常吗? 南杏落应该要对谢槿奚说,“我今天被人暗算了,有人封闭了我的情根,我的想法很不对劲。” 他没有说。 他只是觉得很无聊,很没意思。 南杏落提着剑跟谢槿奚擦身而过,末了,他站在房门前说了一句。 “大师兄,我想一个人静静。” 第181章 你的爱是什么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南杏落都在房里没出去。 借口闭关,实际上是躲着谢槿奚。 偶尔谢槿奚叫他出去研究剑谱或者练剑,他才慢慢悠悠出来,但也仅限于剑法上。 至于谢槿奚用其他理由找他,他一概不应。 那时谢槿奚练的还不是现在的燕掠剑法,只是一套地阶上级剑法,称不上多罕见,对于外门弟子来说,这无异于最高等阶的剑法。 但对于他们人均天阶剑法的内门弟子来说,就有些瞧不上眼了。 进攻、防守,反击,全都平平无奇。 偶尔他看着谢槿奚卖力地练习着那套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剑法,也会在心里想。 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吗? 但实际上他是配不上谢槿奚的。 无论谢槿奚有没有想起来,亦或是想起来多少,他和谢槿奚的身份都有着天壤之别。 他爱万物,他承载万物。 而他南杏落,也不过是万物之一。 在对谢槿奚没了感情,且清楚他们之间身份差距的情况下,南杏落对谢槿奚的那些示好就更加沉默了。 夜深人静时,他回房看着镜子。 镜子里自己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些对某人专属的笑意,桃花眼冷冰冰的,他又爱垂着眼,险些连眼型都改变了。 谢槿奚爱的是他这张脸吗? 南杏落扪心自问,他有什么值得谢槿奚这种人喜欢,谢槿奚到底需要在他身上图谋什么。 他有什么能让谢槿奚利用的呢。 他还记得他娘有一次说过的,爱情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叫做利益交换,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对方能为你带来什么,你能为对方带来什么。 南杏落当时问她,那她对父亲也是利益交换吗? 他娘沉默了片刻,随后说,不是,但他们已经将爱情消耗完了,剩下的只有习惯。 “可是习惯难道不是一种爱吗?” 他娘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摸着他的脑袋说,是娘说错了,每个人对于爱情的界定不一样,对他们来说,习惯或许就是爱,但轮到你们的时候可就不一定了。 南杏落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娘从小就在他的感情这条路上操碎了心,又是让他过美人关,又是给他掰碎了揉烂了讲这种高深莫测的“爱情”。 似乎很担心他之后在感情这条路上会遇到诸多坎坷。 南杏落看啊看,想啊想。 天亮了,南杏落仍然在看着镜子。 他想不出来。 靠在桌边的小楼春也沉默着,同他一起看天边微光,朝阳灿烂。 南杏落提着小楼春,出门练剑去了。 他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剑法之中,他在剑山的竹林里练剑,在悬崖边练剑,在瀑布下练剑。 日复一日。 谢槿奚也不怎么来找他了,他似乎又忙了起来,一个人去寻找连天会的蛛丝马迹。 苏言和昭云偶尔来叫他下山吃饭时,他总是沉默。 直到片刻之后,昭云说,“大师兄不在。” 南杏落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手下剑花一挽,水流飞溅,收拾收拾去商业街和他们吃饭。 他那时快金丹了,对于口腹之欲其实没有太大的需求。 但昭云老说,“不吃饭怎么还能记得自己是人呢?人就是需要吃饭的呀。” 他没忍住纠正,“我们已经是修士了。” 这个时候,昭云和苏言就会双双抬起眼睛看他。 “修士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南杏落有些恍惚,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总是会想起谢槿奚教导他们的那些年。 那些日子在修炼的漫长路途中实在微不可提,但或许人都是有雏鸟情结的吧,对于将自己引领上修仙之路的人,或者刚迈上这条路时发生的事,总是会记得格外牢靠。 南杏落也不可避免地有这种情结。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的谈话总会安静一段时间,昭云和苏言继续窸窸窣窣地吃东西,只有南杏落一个人垂着眼看着碗筷发呆。 那段时间,谢槿奚所做的玉牌已经推行很久了,只不过功能都是最基础的。 比如传信,看魂灯,这种最简单的功能。 南杏落用不惯玉牌,还是选择纸鹤传信。 但上瑶宗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用纸鹤了,渐渐地,他也不怎么同别人传信了。 谢槿奚好像猜到了南杏落在躲着他,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南杏落是什么原因,只是默契十足地,跟他渐渐淡了来往。 有时南杏落也会想,这算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吗? 比如谢槿奚有时闲下来,昭云他们也会叫他去吃饭,但谢槿奚总是能从他们小心翼翼的神情和动作中揣摩出他在不在场。 如果他在,谢槿奚就会笑着摸摸昭云的头,再给她塞一大把灵石,说他不去了,叫他们玩得开心点。 而大部分情况下,南杏落都是在的。 所以谢槿奚经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他院子里的摇椅上,扇着扇子望着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有几个长老偶尔会来找他,要么是让他代课,要么是告诉他哪个线人又来报点了。 谢槿奚歇了一年,那一年他哪都没有去,就在剑山上守着他们。 那一年南杏落都在怀疑,谢槿奚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就是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那一年他还和往常一样,要么在屋里闭关,要么在别处练剑。 谢槿奚偶尔会来,也就远远看他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南杏落知道他来了,但他也没怎么捅破。 一是因为人家又没怼到他脸上,他没必要那么上纲上线的,二是因为。 他被封闭的情根似乎有些许松动。 偶尔午夜梦回时,南杏落还会忆起从前的场景,那是他们都年少,也是最初心动时,青涩却令人难忘的场景。 但每每醒来后,他总是满面泪痕。 没什么表情的脸配上一脸的泪水实在太过割裂,南杏落的心里就像是被人揪起一块,空落落地疼。 但这种疼痛是再怎么强身健体,吃药疗伤都无法治愈的。 南杏落每次醒来都心浮气躁,烦闷的心情无处发泄,看什么都心烦意乱。 他的屋子里不知摔碎了多少东西,只有看着一地狼藉,满地裂痕的时候,他才能缓口气,稍微好受一点。 最后平复下来,再将他们拼好,恢复原样。 可惜,无论他对灵力的掌控有多么精巧,无论他恢复好的东西有多么完整。 裂痕都永远存在。 第182章 《无情道经》 最开始,是苏言先变得不对劲的。 对于南杏落来说,苏言虽是他和昭云的二师兄,他们却从来不怎么叫他“二师兄”。 总是“苏言”、“苏言”这样没大没小地嚷嚷着。 苏言也不介意,他说是上瑶宗选择了他,那上瑶宗就是他的家。 家里的兄弟姐妹,自然是怎么叫都可以的。 苏言有时很矛盾。 他们刚接触大师兄的时候,昭云在明目张胆地争宠,南杏落在暗戳戳地争宠,只有苏言,总是纠结来纠结去。 要么想着,他是二师兄,理应成熟一点,不和昭云南杏落他们胡闹。 要么想着,他也很喜欢大师兄,也想不管不顾地上去撒娇,就像他们俩一样。 可苏言永远只是想的很多。 谢槿奚对他们三人永远都不会厚此薄彼,给他们三人的东西要么一模一样,要么就是级别相同。 就算他再喜欢南杏落,对他们三人也没有特别的偏心过谁,放着谁不管不顾过。 所以苏言这种别扭的性子,在谢槿奚手下养好了些,又在昭云这里养好了些。 苏言和昭云的关系,其实要比他和自己的关系好很多。 南杏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不知是因为什么,他们明明差不多时间段认识,他却完全和苏言亲近不起来。 或者换句话说,除了谢槿奚,他和谁都不是太亲近的关系。 后来谢槿奚和他之间的苗头被其他人发现,他们也没吵嚷着说大师兄不公平。 他们只是说,以后自己和心仪的人告白了,大师兄也要给他们这种排场。 就连昭云也是知道一段感情里面是具有排他性的。 南杏落那时没怎么开窍,对接近谢槿奚身边的一切人都阴湿地盯视,轮到自己的时候,又是完全忘了这码事。 还是谢槿奚因此和他闹了脾气,他才开始注意到这回事。 毕竟其他人和大师兄比起来,不对,是其他人和大师兄没有丝毫可比性。 他们之间的感情虽未捅破,却也众所皆知了。 直到南杏落被封闭了情根。 那段时间里,就连路过剑山的狗都知道,上瑶宗的小师弟和大师兄之间似乎是闹了矛盾,两个人也不同出同进了,也不天天黏在一起了。 谢槿奚出去跑消息的时候倒还好,他留在剑山休息的那一年,山下的八卦简直要吵翻天了,一天一个不重样的版本。 还有些莽得不行的直接冲到南杏落面前来,被他不冷不淡地看一眼,又十分自觉地跑掉了。 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俩在冷战,却没有人知道冷战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那天南杏落又被昭云拉去吃饭,山下的酒楼无论多少年都是那副模样,老板还是那个挺着肚子笑眯眯的老板,时间在这里好像停滞了一样。 一切都没有改变。 南杏落落座后,眼尖地看见他的座位旁边摆着一杯茶水,而茶水的主人,似乎早已经离去,座位都是冰的。 他抬头看了昭云一眼,昭云才不好意思地扣扣脸。 “方才大师兄来和我们讲了些平常练剑的注意事项,没过多久就走了,你介意的话…我们换一家?” 南杏落摇头,提起筷子夹菜。 “没事,就这样吧。” 这顿饭吃得几人都心不在焉的,南杏落沉默地夹菜,昭云左看看右看看,和苏言互相眼神交流。 眼神交流到一半,苏言忽然不动了。 他整个人就跟突然被人剥夺了神魂一样,呆愣愣地垂着头,就连一直吃饭的南杏落都发现了不对劲。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恢复了正常。 南杏落和昭云对视一眼,昭云坐得近,便凑过去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苏言不知为何一直抽搐着嘴角,似乎看见昭云眼中担忧的光芒越来越浓烈,他伸手捂住了嘴,对着昭云摇了摇头。 “没事的,我就是有点…晕。” 昭云一听,噼里啪啦从储物戒里给他掏出来一大堆装着丹药的玉瓶,苏言的眼睛笑起来,他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给昭云写字。 “杜长老当时不是给我们一人一份吗?我都有的,放心吧,我没事。” 南杏落将筷子轻轻搭在碗上,引来苏言询问的目光。 “你不要学……大师兄那样,有事不说。” 苏言和昭云都怔了片刻,这还是南杏落自他们闹掰后第一次叫谢槿奚大师兄,其他时候,南杏落都是用“他”来代替。 南杏落似乎也有些不习惯,他抿着唇角,提起小楼春,起身离席。 “明天我找杜长老给你看看,你晚上回去注意点。” 苏言看着他眨了眨眼,无声地一点头。 他五指蜷缩着,似乎想给南杏落什么,又猛地瞪大了眼,将手缩了回去。 他颤抖着佝偻起肩背,咳嗽了几声。 “南杏落,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昭云冲着南杏落点点头,他这才走了。 南杏落走后,又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剑山山头。 谢槿奚的院门紧闭着,大门关起来,像黑黢黢的一道沟壑。 他站在门前,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说苏言的事。 转念一想,明天他就去找杜三七给苏言看看,如果有事的话,谢槿奚也会知道的。 如果苏言没事,谢槿奚也不用为了莫须有的消息白白担心。 他转身回去,却不知一墙之隔内,谢槿奚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外面,他一走,谢槿奚才又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南杏落回屋坐了片刻,波动不息的识海内猛然安静下来。 他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谢槿奚是否是上天派来让他无法一直精进剑法的劫? 他迷茫地握住小楼春的剑鞘,冷冰冰的小楼春仍然沉默着。 直到几天后,他在院子里翻到一本秘籍。 上书,《无情道经》 第183章 苏言 那本秘籍落满了灰,似乎很久都没有人翻动过了。 南杏落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半天都没有动作。 他还记得,在他刚进上瑶宗的时候,无情道可谓是人人皆知。 话本子里的主角修的是无情道,要么杀妻证道,进入修仙界后,再觅得一个贴心道侣,从此大道与她全都要,只有原配死得莫名其妙,连尸首都不知所踪,偶尔还要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以此继续他们之间的小情趣。 要么就是为修无情道断情绝爱,任由身边环肥燕瘦,妻妾成群,他仍旧只怀大道,从不为美色动心,但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中仍然只会对一个心爱的姑娘保留一处空间。 这个姑娘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听话懂事,纯真无辜,她要身怀滔天的背景,能为他提供绝佳的助力,她要落落大方,不为他的众多红颜吃醋,偶尔还需要有自己特殊的小脾气。 无论哪一种,都是那时候的青年少女爱看的类型。 当时苏言爱看第一种,昭云爱看第二种。 直到谢槿奚给他们上了修仙第一课,告诉了他们大道三千的浩大,他们才感觉出来这些话本子的不对劲。 两人只是默默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了出去,后来都换了其他类型的话本子来看。 南杏落看着手中的秘籍。感觉这东西应该也是当年他们丢掉的东西之一。 他拍了拍上面雾蒙蒙的灰尘,坐在书桌旁,漫不经心地翻看了起来。 由于没有好好保存,秘籍原本就泛黄的内页渐渐变脆了,稍微使点劲就能整个破坏掉一样。 南杏落翻了几页,却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一阵响。 他探出身子去看,发现是杜三七拽着苏言上来了。 说来也怪,那天之后,他迅速找了杜三七去给苏言看病,结果苏言好好地跟个没事人一样,杜三七不放心,还是拉着他检查了好久。 结果还是一样,什么事都没有。 苏言只是脸色苍白得很,他眼神焦急,似乎总想对他们说些什么,可他们再问下去,苏言的嘴巴就跟被什么东西粘起来了一样。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虽然觉得有些问题,但只要苏言身体没出什么事就好。 昭云私下里问他,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大师兄。 他收起小楼春,只对昭云说,“随便你。” 这么看来,苏言的事情应该告一段落了才对。 杜三七怎么又会拽着苏言过来呢? 昭云跑在他俩后面,看见南杏落出来了,急忙拽着他跟他讲事情经过。 “苏言疯了!” 南杏落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 昭云还未出声解释,便听见被杜三七拽着的苏言大喊了一声。 “我要离宗!” 他这话一吼出来,整个剑山都安静了下来。 杜三七抄起巴掌就往他脑袋上护,“离宗!离宗!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离宗!” 苏言被噼里啪啦的巴掌打得抬不起头来,他一边胡乱躲闪着,一边继续嚷嚷。 “我要出去!我要离宗!” 杜三七险些白眼一翻直接气晕了,他手指颤抖着指着苏言,又扭过头来看昭云和苏言。 “你们大师兄呢?” 昭云也不知道,她只好抬起头来看着南杏落。 南杏落的身上一下子承担了三个人的目光,他垂着眼,不自然地攥起了手。 “……他不在。” 杜三七眉峰一挑,“不在?他去哪了?” 南杏落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我错了,我错了杜长老。” 苏言猛然醒悟般,一把抱住了杜三七的腰来回摇晃,“你不要告诉大师兄!我不离宗了!是我错了,你别告诉大师兄。” 杜三七差点被他一下子拽着扑倒,几人都对苏言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无所适从。 不管三七二十一,杜三七先一把把苏言捞起来。 “好了,你能想开就好了,站好了,这样像什么样子。” 苏言忙不迭点点头,一骨碌爬了起来。 “行了,你跟我再去医山待几天休整休整,你这身上也没什么毛病啊……怎么这么奇怪。” 他一边拉着苏言往外走,一边疯狂给昭云和南杏落使眼色。 两人离去后,昭云看了南杏落一眼。 “你去说?” 南杏落往后一退,直接关上了房门。 昭云在外面小声地“嘁”了一下,隔着门框冲他一喊,飞快跑走了。 “你去说哈,我要去陪苏言了。” 南杏落靠着门框,直到昭云走后很久,才沉沉叹出一口气,脱力般滑坐到地上。 在他的身侧,《无情道经》被风吹动,书页簌簌翻开,停在他最常翻看的那页。 偏偏是他已经要下定决心的这个时候,偏偏是只差最后一步做决定的时候。 天色沉下来,没事儿就来打坐的弟子都回去了,这里只要有人上剑山,就一定会经过他这里。 苏言和昭云不在,柳长归还在闭关期,现在能上剑山的,也就只有谢槿奚一个人而已。 南杏落坐在地上,看阳光变成夕阳,又渐渐斜下来,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下黑色的天幕。 一直到后半夜,他才听到有人上山的声音。 是谢槿奚。 他没有瞬移直接回院子,而是遛弯一样,从山脚下晃晃悠悠地往上走。 南杏落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沉寂许久的心脏噗通噗通跳起来,又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下去,再次恢复死水一潭的平静。 谢槿奚已经走到了山腰,恰好看到推门出来的南杏落。 二人皆沉默了片刻。 “出来练剑?” 率先打破寂静的,还是谢槿奚。他下意识往后一背手,似乎在瞒着南杏落藏什么东西。 随后又想起来南杏落同他现在不冷不热奇奇怪怪的关系,讪讪地放下手来。 南杏落眼尖,瞟见他手上拿着个小小的玉制酒壶。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摇摇头。 “不是,是苏言最近有些奇怪,杜长老让我告诉你一声。” 谢槿奚一挑眉,似乎是想问他,却又闭了嘴。 “好,我知道了。” 他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南杏落静了片刻,又抬眼去看他。 “还有事吗?” 他和谢槿奚中间还有些距离,隔着几棵茂盛的花树,夜风吹落许多娇嫩的花瓣,哗啦啦地,全都落到地上。 “……没事,你好好休息。” 谢槿奚垂着眼笑了下,转身走了。 第184章 无情道 后来的事情,南杏落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每一次苏言的近况都是由昭云告知,而谢槿奚的近况,昭云几乎提都没提过。 偶尔再见到,也是他和谢槿奚匆匆擦肩而过。 他每日都在细细翻阅那本秘籍,将每一句话都理解透彻,随后再提着小楼春,寻个僻静地方去练剑。 最近一次听到苏言的消息,是昭云在饭桌上和他说,苏言失踪了。 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本来就吃得食不知味,这下更是没胃口了。 “怎么回事?” 昭云剥着花生,卤好的花生水水的,连皮都被浸透了。 “还能怎么回事,苏言说自己想出去闯闯,大半夜就跑没影了,杜长老原本就没想锁着他,哪有把病人捆起来治病的。” “再说,杜长老觉得他是心理问题,尽可能给了他最大的自由,谁也没想到他这么突然就走了。” 南杏落眉头紧锁。 “他呢?” 昭云都不用过多思考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她叹了口气,用帕子擦了擦手。 “他去找苏言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南杏落这才松了口气。 比起其他人,他还是觉得谢槿奚更靠谱一点。 就算他和苏言不是太亲近,那也是他的师兄,他们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该担心还是担心的。 果然,没过多久,谢槿奚就从外面把苏言逮回来了。 苏言好像和他商量了什么,自从被谢槿奚抓回来就安分了不少,不再嚷嚷着自己要离宗,而是一有空就往谢槿奚的院子里跑。 那一个月里,南杏落经常能在各个地方看见谢槿奚和苏言。 倒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谢槿奚也就带着他疗疗伤,谈谈心,顺顺经脉,偶尔再教他练练剑。 南杏落心烦气躁,觉得到哪儿都能碰见他们。 他不想看见谢槿奚和苏言,便总是避着他们走,可这俩人就像和他杠上了一样,无论去哪里都能看见他们。 可南杏落从来没有想过,剑山就这么大点儿,适合练剑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他不碰上他们,还能碰上谁。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那是尤其平静的一个月。 苏言还是时不时地消失一阵,每次回来却都会向谢槿奚报备,偶尔南杏落路过他们,会嗖地一下躲在阴暗处,暗暗听着他们说话。 苏言似乎很疲倦,他咳了两声,说,“大师兄,我回来了。” 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谢槿奚的声音又传过来。 “回来就好,也不多穿点衣服,着凉了怎么办。” 南杏落低着眼睛想,噢,这是谢槿奚把他的衣服披在了苏言身上。 “没事的,再说这次也没去哪里。” 苏言笑了笑,这段日子他在外奔波,身形反而挺拔了些,跟以往那个还有些懒散的苏言都不太相像了。 谢槿奚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再去别的地方就好,你知道的,玉牌上我下了禁制,你不会再被谁诱骗到哪里了。” 过了许久,苏言才应了一声。 他们口中的“别的地方”是哪里,南杏落对此一无所知。 “昭云她…知道吗?” 苏言有些犹豫,却还是磕磕绊绊地问了出来。 谢槿奚摇摇头。 “我没有和其他任何人讲。” 苏言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大师兄,谢谢你。” 他们之间的谈话便到此为止了。 后来的南杏落本以为,谢槿奚是知道苏言被魔窟蛊惑的。 但后来他在现在的这段记忆中发现,谢槿奚从一段时间前才发现苏言身上一体双魂的秘密,才开始准备措施。 也就是说,苏言还是骗了谢槿奚。 他没听多久墙根便走了,也不知道在他走之后,谢槿奚和苏言像变了个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随后双双咧着嘴笑起来。 只不过,苏言的嘴角还能看出来在细细颤抖着。 这件事之后,南杏落就彻底没再管过他们之间的事。 他照样晨起锻炼,看秘籍,练剑。 日日如此。 直到有一日,剑山的山头传来极其剧烈的一阵嗡鸣,巨大的响声仿佛炸在耳边一样。 南杏落猛然抬头,只看见谢槿奚化成一道流光追过去,不知方向,也不知目的。 昭云慌慌张张地从山头跑下来。 “南杏落!师父被人抓走了!大师兄去追师父了!” 她的声音吵吵嚷嚷的,格外令南杏落心烦。 “我们家山头还被炸了!” “知道了。” 南杏落一甩剑,继续自顾自地练起来。 “你不着急吗?” 昭云满头大汗,神情紧张,看起来格外担忧。 南杏落挪开目光。 “柳长归和谢槿奚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自己能处理好。” “南杏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了?” 昭云用一种他形容不上来的目光看着他,又拉着苏言一起,匆匆忙忙跑上了山。 南杏落怔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 是他变得冷血了吗? 他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双手,恍惚间有个他捧满了花朵的画面一闪而过。 南杏落晃了晃脑袋,伸手感受了一下一直放在怀中的那本秘籍。 秘籍微微发烫,因为他经常翻阅的缘故,有些地方还卷了边,被他整整齐齐地弄平顺压好。 或许…现在就是时间了。 他收好小楼春,翻开秘籍。 第一次试着根据秘籍上他熟悉的一词一句来运功,而不是再深入地去理解它。 那一瞬间,南杏落只觉得醍醐灌顶,大道开阔。 《无情道经》的运转功法和他们上瑶宗的心经完全不同,一个激进绝对,一个平和宽容,对南杏落来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等他结束第一次的运功,外面天已经黑了。 昭云和苏言守在他院门门口,见他一出来,便激动地要上去跟他说事情的经过。 南杏落身上还带着运转无情道经残留下来的气息,冰冷如刀割般环绕在他周围。 率先冲过来的昭云一愣,动作停滞了片刻,突然眼眶通红,一提落月剑冲了出去,还大喊着什么为了友情为了羁绊的。 苏言比昭云要慢一些,却也不可避免地被影响到,原本正常的一个人突然变得柔若无骨般,冲着南杏落飞了个媚眼,扭着腰走了。 南杏落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病,纸鹤传信一封,给谢槿奚送去了。 再后来的事…… 南杏落只记得他眼前一黑,心脏紧缩,还未走到门口,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世界又恢复黑暗。 第185章 又爱上了 他在昏迷期间,偶尔能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在海上漂荡。 他对外界的所有感知不再来自于这个世界,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原地徘徊。 似乎有许多人来看他,真挚或不真挚的情感,单纯或不单纯的心思,世界上的一切情感在他的感官中变得清晰可见,有些人身上乌漆嘛黑,还要混在一群心灵纯净的人中间,装得伤心欲绝。 南杏落一直在浑浑噩噩地等一个人。 他等了几天,等到那群人都稀稀拉拉地走完了,才有一人姗姗来迟。 那实在是很安静的一天。 安静到南杏落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那人先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缓慢地走上前来。 他握住南杏落的肩,又紧紧挨着贴过来。 南杏落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身上沉重的一团颜色。 大片大片沉郁的悲哀,是这团组织的主要构成,它是深蓝色的,蔓延到中心,颜色就变得深了好几个度,上面还粘着些其他颜色的小球,愧疚、迷茫、混乱、痛苦、慌乱,和麻木,中间还掺杂着些暗红色的丝线,或粗或细,黏连缠绕在小球与大球之间。 乱七八糟的颜色构成了他面前的这个人,南杏落自从变成这个状态后,也很少从别人身上看见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情绪。 他只见过那个人一面,因为再到后来,他已经连情绪都分辨不出来了。 南杏落从魂魄状态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虚弱,直到后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飘去了哪里。 他想,这次是要彻底回去了吗? 回去也好。 那里冷冷清清的,地方又空旷,也没什么不长眼色的人会来打扰。 南杏落思绪混乱之际,只觉有一阵热流从自己的身体中逸散出去,似乎一并带走了什么,让他的魂魄更虚弱了。 他一咬牙,紧紧跟在那道暖流的后面,半昏半醒间,不知飘向了哪里。 再睁眼,便是仍然年轻鲜活的谢槿奚,他的目光羞涩地闪烁着,捧着一大束花,说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什么声音吵吵嚷嚷地响在南杏落的耳边,他细细听了片刻,才分辨出来是谢槿奚叽叽喳喳的心声。 南杏落死去已久的心仿佛活了过来,那束花中间零零散散摆着很多手工制品,谢槿奚捧着花束的指尖洁白无瑕,看不出任何伤口。 他忽然在心底笑了一下。 谢槿奚还是这样,什么伤痛都不表现出来,一定要在他们几个师弟师妹面前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样子来。 在谢槿奚的心声还没结束之前,南杏落快速将这具身体的记忆过了一遍。 看到谢槿奚刻意营造的初遇氛围时,南杏落忍不住笑得眼都弯了,再看到他说他自己害怕做噩梦想要和谢槿奚一块儿睡时,又有些吃味。 那颗冷冰冰的心脏仿佛又有了温度,缓慢地,有力地敲击着胸膛。 种种迹象皆能表明,谢槿奚在几年前就回到这里重新开始了一次,而他的灵魂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也终于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只不过时间,或许连空间都有所变动。 但南杏落不愿意现在就思考那么多。 他看着谢槿奚在鲜花与月光的映衬下几乎快透光的皮肤,心头的万般委屈和无奈突然一齐涌了上来。 等他现在终于清醒过来去回看过去的自己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什么叫做真没意思,什么叫做真无聊。 南杏落到现在回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都觉得自己太不可理喻,更别提当时被他如此对待的谢槿奚了。 他几乎要哭出来,扑进谢槿奚怀里说都是他不识好歹,都是他脑子有问题,才会不冷不淡地忽视他,罔顾大师兄的好意。 但现在的氛围太好,他不想破坏谢槿奚这段堪称幸福平静的时光,便只好将眼泪和委屈都咽回去,连花带人一搂,瞬移到了剑山山顶。 心慌意乱地,连自己差点暴露了都不知道。 他手中二指一并,浓郁纯粹的木灵力催生出缠绵的树种,承载着两个时空的灵魂,在这一刻能紧密相贴。 南杏落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什么身份差距,在经过生离死别与尚未解开的误会之后,他只想好好地和谢槿奚在一起,不再管什么还未到来的事情。 谢槿奚没问出来的那句话,是被他故意堵回去的。 他敛着眸子想,他还没装够“天真无知”的自己呢,要是被谢槿奚这么快识破了身份可就不好玩儿了。 所有的话都被替换成了更紧密,更亲密无间的肢体接触,怀中的花朵被挤压出馥郁的香气,勾勾绕绕地飘散在空气中,让南杏落疑心这是一场梦。 但好在,他梦里的谢槿奚也从来不会……香艳如此。 思绪混乱之际,他还谨记着要装成懵懂无知情窦初开的天真少年,因此也没做什么幺蛾子。 直到一吻结束,谢槿奚把他嘴皮子咬破了一个口,他才睁着那双春波荡漾的眼看过去,满眼都是—— “大师兄,我不会,教教我。” 他观察谢槿奚的那么长时间从来不是无用功,谢槿奚喜欢什么,无法拒绝什么,没有人比南杏落更清楚。 谢槿奚是个典型吃软不吃硬的大家长形象,看他对昭云就知道了,无论她闯出什么祸,回来一撒娇就万事大吉,顶多也就被教育两句轻轻打两下,根本没什么事儿。 他们三个被谢槿奚带大的,谁不知道他那点儿脾气啊。 南杏落越想就越是心痒,明明谢槿奚就在他面前,他却总觉得,他们离得还是太远了。 他真的好想,也好喜欢谢槿奚。 身体是越靠越近的,思念却是缓解不了的。 他不得不做一回贪心的人,反正少年轻狂,推脱说是告白激动太过就好了,谁还能怀疑他身体里装了个从前的自己。 心猿意马之间,他又被谢槿奚的灵力勾了一下魂。 在以前,谢槿奚是很少动用自己的灵力去到别人的经脉中的。 南杏落记忆里就只有刚刚准备练习心经的那次,那时候一心一意扑在修炼上,没注意什么别的。 这次倒是……让人格外印象深刻。 第186章 你这又是 那天练剑回去之后,南杏落仍然是死皮赖脸地贴着谢槿奚进了屋。 或许是上午的相处太过融洽,谢槿奚看着南杏落进来,也没有太多拒绝的意思。 「算了,反正睡一个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爱睡让他睡吧。」 谢槿奚收着被榻,也没避着点南杏落,手指一勾,睡袍便松松垮垮换上了身。 他动作太快了,只是眼前一闪的功夫便换好了,南杏落是一点儿别的都没看到。 他往被子里一埋,气鼓鼓地露出来一双瞪圆的眼睛,声音闷在被子里,低低的。 “大师兄,你动作也太快了…” 「不快难道让你小子看光吗?」 谢槿奚拉了下袍角,背对着南杏落,老老实实地把胸襟大敞的睡袍系好了。 “什么快不快的,睡觉。” 他转过身来,睡袍老老实实地系到了最上面,只露出来一截脖颈,除此之外,是彻彻底底什么都看不到了。 南杏落拉着个脸,眼尾阴沉沉地耷拉下来,看起来要用目光把谢槿奚扒了一样。 他的目光实在是太热切,谢槿奚一条腿正跪在床铺上准备上床,便被这眼神注视地后背发凉。 「什么东西…看什么呢死小子。」 谢槿奚微微侧了些头,雾蒙蒙的光打在他转过来的半张脸上,洁白的,温润的,像南杏落小时候看到过的最昂贵的羊脂玉。 “不上床睡?” “什、什么?” 南杏落回过点神,表情呆呆的,像是没听懂谢槿奚说的话。 谢槿奚叹了口气,转过头去躺上了床,屋子里就彻底安静下来。 在这种寂静的环境里,谢槿奚的心声就显得更清晰了。 「不上来拉倒,我一个人睡还宽敞。」 南杏落一撩被子,整个人猛地坐起来。 “大师兄我听到了,这就来。” 谢槿奚平躺着,闲闲地伸手探出去,皓腕上落着一点醒目的痣,在莹莹的光下勾去人的视线。 五指一勾,束在一侧的床幔纱帘便被放下来,被夜风吹动,半遮半掩地,透出一点模糊的影子。 他翻了个身,贴身的睡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 “快点的,困死了。”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帘,洒在谢槿奚的身上。 南杏落看得有些呆了,他有时候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什么叫,“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什么叫,“谢槿奚对他有什么利益所图”? 什么叫,“谢槿奚有什么好喜欢的”? 果然是被脏东西蒙了眼了,就大师兄这种人,能喜欢上他南杏落都是他三生有幸了。 还一天天图这图那的,多大脸啊。 南杏落把自己暗地里唾弃了一番,三两下掀开纱帘爬上了床。 谢槿奚睡不惯里面,便侧着身让南杏落进去睡,南杏落手脚并用地从谢槿奚身上往过跨,属于他的味道便一下子涌过来,还让谢槿奚挪开了眼。 「上床睡个觉磨磨唧唧的,又不是要做什么。」 南杏落心满意足地往里一滚,又一掀被子,直接滚进了被子里,贴着谢槿奚的背一搂,很是满足地抵在肩窝蹭了两下。 谢槿奚倒吸一口凉气。 「我草他这是要干什么啊!不是不是不是,我还有点不习惯…虽说恋人之间这样也蛮正常,但是,哎呀!」 他浑身僵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被南杏落搂着, 「早知道不答应这小子这么快了,怎么这么黏糊,亲亲抱抱的天天就知道腻歪,我这还没习惯呢这好人吭哧一口就亲上了抱上来了,他怎么身份转变的这么快啊?难道说……在我还把他当孩子养的年纪他就已经…?不不不,这事不能细想,虽然我那个时候心思也不纯,但我那是重新回来的啊!谁叫我记得呢!」 谢槿奚心里嘀嘀咕咕了个没完,南杏落抱着他一蹭,瞬间就什么都老实了。 “……南杏落,好好睡觉。” 他的尾音带着颤,头都快弯进被子里去了,南杏落严严实实贴着他的后背抱上去,像两只交颈而眠的天鹅。 “大师兄是还不习惯和我在一起吗?” 南杏落一说话,呼吸就跟故意似的全往谢槿奚的耳侧和脖颈上面吹,原本老老实实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在两个人相拥的动作间被蹭下来不少,露出一小片光洁的肌肤。 现在那片肌肤上,因为南杏落的缘故,染着夕阳一样瑰丽的红。 「故意的吧?知道我怕痒还专门儿逮这儿吹气,死孩子真是欠得慌。」 窸窸窣窣的声音阵阵传来,是谢槿奚摸着腿,又抓着被角,团起来抱在怀里。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南杏落的膝弯往前一顶,暧昧的磨蹭动作整得谢槿奚差点跳起来,偏偏被南杏落牢牢箍着腰,跑也跑不掉。 「这小子绝对乱看书了!!举报!!柳长归在哪里!!!我要举报!!」 他喘了口气,手往后伸,一把拧在南杏落的胳膊上。 “我数三声,你最好给我松手。” 南杏落摇摇头,毛茸茸的头发蹭在他的颈窝,连着潮湿的鼻息一起,方方面面刺激着谢槿奚的感官。 “不要。” 「嘿,你小子。」 南杏落说完,便动着鼻尖轻轻嗅着谢槿奚身上的味道,似乎找到了个什么心意的位置,双唇贴着一蹭,一口严严实实地咬了上去,留下好大一个圆滚滚的齿印。 跟个狗一样。 谢槿奚倒吸了一口凉气,略显尖锐的疼痛传过来,致使他眯着眼扬起了头。 作为一个标准且超标的金丹来讲,其实能对谢槿奚肉体造成的伤害已经很小了,除非像南杏落这样,将灵力覆于牙尖,刺破他皮肤的同时,还让自己的灵力溜了进去。 谢槿奚气急败坏,怒发冲冠。 他一生气就更显得冷静,五指向后顺进南杏落的发间猛地一拽,翻身坐到了南杏落身上。 “咬得爽吗?” 第187章 小狗落 谢槿奚虽比南杏落矮了一个头,但好歹是成年人的身量了,自带一种成年男子特有的沉稳威严,自上向下俯视过去的目光夹带胁迫,仿佛携带着无形的重量,让处于下方的南杏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以及期待。 罩纱的夜明珠自后打来柔和的光线,谢槿奚的长发也垂下来,一丝一缕的,是拴在南杏落脖子上的绳。 他肩头被南杏落这个罪魁祸首咬出来的牙印破了个口子,极小的血珠冒出来,又往下蔓延成一条极细的血线,爬过肩头的肌肤,流经胸膛。 谢槿奚侧头看了一眼,半边脸颊隐于暗影之中,他的烦躁不易察觉,似乎是对这意外伤害的微妙反应。 「狗东西,还会往牙上套灵力了?都是从哪儿看到的坏点子,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南杏落的手搭在他的双膝之上,他嘴角勾着,掌心不紧不慢地打着圈。 “大师兄好凶啊。” 他仰靠起来一点,以便能更方便地承接谢槿奚落下来的责怪目光。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被,虽是冬日,但对于还需要开窗透风的他们俩来说,一层薄被显然就已经够了。 薄被又能有多厚呢? 虽轻薄却异常暖和,叠压在腿边,轻微的摩擦都能让人感受到温度的传递,以及随之而来的微微汗意。 “凶你怎么了?你是什么金贵的瓷娃娃,我还凶不得了?” 谢槿奚嘴上是这么说,却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修长圆润的指尖顺着脑后往前滑,又一把捏上了南杏落的下巴。 那是一种充满了掌控欲的力度。 南杏落耷着眼皮,瞥下眼瞟着他捏上来的手,又笑盈盈地抬眼看过去。 那似装了满池春水的眼里明晃晃地在说,“只要大师兄开心,我是什么都可以。” 但他没开口,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槿奚,然后抿出一个甜腻腻的笑。 似乎只要谢槿奚在他身边,就足够他开心好久,满足好久,更别提现在谢槿奚还坐在他身上。 南杏落脸没笑烂都多亏了以前在别人面前拉拉脸控制情绪。 「……真是,要是给小云他们看到南杏落现在这不值钱的样,恐怕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谢槿奚的眼神向下一瞥,又戏谑地一挑眉头,刻意却装得无意般往下坐实了。 他是很吃南杏落那种无辜又天真的可怜样子,总会觉得心软成一滩绵软的云,但偶尔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谢槿奚便总想多欺负他,逼他露出可怜面目后的,真实的另一面。 谢槿奚笑了一声,立着腰坐起来,掌肉往后一撑,压在了南杏落的小腿上。 “小哑巴,刚不是能说会道得很吗。” 这个姿势正好让软云一样的东西紧贴着磨蹭过去,偏偏还停留在最柔软的地方,南杏落这次是真变成了哑巴,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连放在谢槿奚膝头上的手都快跳起来,烫手一样。 「给你小子吃点儿甜头得了,别成天蹬鼻子上脸的。」 在云水书肆浸淫过一段时间的谢槿奚会的花样可不少,这会儿掩在层层发间的耳朵红的都能滴血了,面上却是一副老油条模样,就欺负南杏落不会什么奇奇怪怪的勾人花样。 南杏落喘了口气,双唇被他自己咬得红润润的,眼神拉丝一样勾在谢槿奚身上,险些让他都装不下去了。 “大师兄说的都对,我都听大师兄的。” 谢槿奚强装出来的淡定也就到此结束了,他哼笑一声,还要维持一下最后的体面。 “你知道就好,睡觉。” 「不行,再下去真要疯了,这孩子吃什么东西长的……不对,想哪儿去了。」 南杏落的眼神太烫,他身上那层睡袍都好像被他的眼神扒光了,谢槿奚腿一抬,就要从南杏落身上下来。 结果被南杏落一把拽住了脚腕,从他身上一掀,直接交换了位置。 “要造反啊?” 谢槿奚半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点,另一只脚就直愣愣地踹上了南杏落的心口。 南杏落跪立在床上,还没稳住身形,差点被谢槿奚一脚蹬下去。 “我怎么舍得造大师兄的反。” 他手心滚烫,握着谢槿奚的脚腕子一提,凑近吻在他的小腿肚上。 “大师兄要喜欢皇位,我就去给大师兄杀个皇帝玩玩。” 他想到昭云嚷嚷着复仇时抱在怀里的,柳长归给她砍下来的叛军皇帝脑袋,将昭云换成了谢槿奚,柳长归换成了他自己,南杏落突兀地笑出声来。 那个场景着实逗乐。 谢槿奚翻了个白眼,将腿往回抽了抽。 “油嘴滑舌,赶紧松开。” 南杏落倒确实听话地放开了他的腿,却整个人往上一压,几乎快贴到谢槿奚身上。 「折腾来折腾去,我看这小子就是成心不想睡觉,不行,明天得找柳长归去,这几个该住哪儿住哪儿,再在我这儿待着都快毕业了。」 他心里想着事情,为了避免南杏落做出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他及时用掌心抵上了南杏落的肩,掌根用力,微微往后推拒着。 南杏落偏头看了一眼,对谢槿奚考虑着让他们搬出去这事儿又不开心上了。 明明让昭云和苏言搬出去就好了,两个电灯泡非得留在大师兄这里做什么。 耽误他们交流感情。 为了不让谢槿奚再想下去把这件事落实了,南杏落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打断一下谢槿奚试图让他们分房睡的想法。 他往下压了些,整个人就蒙进被子里,趴在谢槿奚腿间,两手环抱着腰,贴着腰腹一蹭。 南杏落知道,他这样掀开眼望上去的时候,往往也是谢槿奚最没法拒绝他的时候。 至于为什么呢。 谢槿奚的思绪被打断了一下,他低着眼看过去,掌心就正正好好落在南杏落的脑袋上,毛茸茸的发丝顶着手心,南杏落甚至还昂着头结结实实蹭了一下。 「……好像狗啊,小狗落。」 他摸着摸着,手就滑到南杏落的下巴上了,得益于平日里撸狸仙的手法成熟,他挠南杏落的下巴也挠得很是熟练。 「嘬嘬嘬。」 南杏落微微眯着眼,等谢槿奚挠够了,才眼睛亮亮地望上去,看着乖乖巧巧的,嘴里却全是大逆不道的话。 “大师兄,我帮帮你吧?” 第188章 直接看作话 (注意章节名!) 谢槿奚的手指在南杏落的下巴上轻轻摩挲,感受到他的颤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柔。他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宠溺,却装作严肃地说道:“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南杏落微微一笑,眼神却依旧带着几分调皮,“大师兄,我只是想多陪陪你一会儿。” 谢槿奚心中一动,他明白南杏落的心意,却装作不在意,“你这孩子,总是这样,让我怎么好。” 南杏落轻轻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恢复了笑容,“我就是喜欢这样,大师兄。” 谢槿奚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南杏落的肩头,“好了,快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做。” 南杏落点点头,却依旧依偎在谢槿奚的怀里,不愿离开。谢槿奚无奈地笑了笑,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头疼。” 他轻轻吻了吻南杏落的额头,然后缓缓躺下,南杏落也跟着躺下。两人相依相拥,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夜色中的花香和月光,为他们的拥抱增添了几分浪漫。他们闭上眼,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和心跳,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这一刻,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宁静与幸福。 “大师兄,你真的不生气了?”南杏落轻声问道,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谢槿奚微微一笑,“我怎么会生气呢?只是,你这孩子,总是让人担心。” 南杏落闭上眼,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我以后不会了。” 谢槿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拍了拍南杏落的背,让他更快地进入梦乡。他看着南杏落熟睡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温柔和爱意。他知道,这份感情,已经深深扎根在心底,无法割舍。 谢槿奚闭上眼,心中却在思考着未来的日子。他知道,无论未来如何,他们都会在一起,共同面对。 “大师兄,你睡了吗?”南杏落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谢槿奚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我还在想事情。” 南杏落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大师兄,你是不是有心事?” 谢槿奚摇摇头,“只是在想,如何保护剑山,如何让连天会不再威胁我们。” 南杏落轻轻抱住他,“大师兄,有我在,我们一起。” 谢槿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握住南杏落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直到夜深人静,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新的一天开始了。南杏落醒来时,谢槿奚已经不在身边,他起身,发现谢槿奚早已起身,正在庭院中练习剑法。南杏落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佩和骄傲。 “大师兄,你真勤奋。”南杏落轻声说道。 “大师兄,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南杏落坚定地说,眼中闪烁着坚定。 他们继续练习,剑法越来越熟练,他们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他们知道,只要心中有爱,就能战胜一切。 “大师兄,我们一起去看看剑山吧。”南杏落提议,眼中闪烁着期待。 谢槿奚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他们一起前往剑山,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为他们的决心镀上一层金边。他们知道,只要心中有爱,就能战胜一切。 他们站在山顶,俯瞰着剑山,心中充满了信心。他们知道,只要彼此相伴,就能克服一切。 他们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信心。他们知道,只要心中有爱,就能战胜一切。 “大师兄,你看,我们的剑法越来越好了。”南杏落兴奋地说道。 谢槿奚点头,“是啊,我们一起。” 他们继续练习,剑法越来越熟练,他们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他们知道,无论未来如何,只要彼此相伴,就能克服一切。 他们一起前往剑山,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为他们的决心镀上一层金边。他们知道,只要心中有爱,就能战胜一切。 在这一刻,所有的误解与隔阂似乎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两颗相互靠近的心。南杏落和谢槿奚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分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只有对方那温暖而坚定的眼神,只有对方那柔软而甜蜜的唇,只有对方那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他们一起走出房间,迎接新的一天。他们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他们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还有很多困难要克服。但是,他们也知道,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克服的。 他们来到了云水书肆,这里是一个充满知识和智慧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以提升自己,可以更好地面对生活的挑战。他们在这里,可以更好地了解彼此,可以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可以更好地面对未来的挑战。 在云水书肆的日子里,南杏落和谢槿奚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一起面对生活的挑战。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彼此的依靠,找到了彼此的支撑,找到了彼此的爱。 他们俩在一起时,无论是处理日常的小事,还是面对生活的挑战,总能以一种乐观和积极的态度去面对。他们之间的互动,总是充满了爱意和温暖,让人感到温馨和幸福。他们的关系,就像一杯温暖的茶,让人在寒冷的冬日里感到温暖,让人在疲惫的生活中感到安慰。 然而,他们知道,这一刻的美好,只是暂时的。他们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他们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还有很多困难要克服。但是,他们也知道,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克服的。 第189章 一菜一肉一汤 (上章不用看,正确章节没看到的或者漏看的宝宝们,看这里,企鹅裙子two three eight eight one eight two eight five) 一夜好眠。 谢槿奚睡醒都日上三竿了,常年作息规律的生物钟被打破得彻彻底底,他坐起身,迷茫地撩起垂落在脸侧的长发。 一夜未开的窗户外透出明亮的天光,屋里的夜明珠在天亮时就自动熄了,屋子里明明暗暗的,说不上太亮堂,可也没有多昏暗,反正让人的思绪清醒不过来,只想睡他个天昏地暗。 昨天闹腾到太晚,南杏落也没醒。 谢槿奚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神,才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拖着懒散的步子往外走。 推开门,大片的阳光和带着花草香的清新的空气便迫不及待地涌进来,冲散了屋子里阴阴的氛围。 “天气真好。” 或许是昨晚睡的姿势不对,谢槿奚浑身都有些酸痛,他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转身去简单冲洗了一下。 冰凉的水珠落在身上,才总算让他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一点。 洗漱过后,他换了身新的里衣,原先的那件洒上了污渍,谢槿奚随便挑了件镶金丝暗纹的,将以前的那件丢到了一边。 「这玩意儿……算了,烧了吧,懒得洗了。」 末了,谢槿奚又转回身来,指尖窜出一簇淡蓝色的火焰,将衣服烧了个干干净净。 明亮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跳跃,谢槿奚叹了口气,刚转身,便对上了懒散靠在门框边的南杏落。 「我草吓我一跳。」 “醒了?” 南杏落打了个哈欠。 “没有,闻到东西烧着的味道了,我再睡会儿。” 谢槿奚也没避着他,甚至还拂袖把那摊还冒着热气儿的灰扇走了。 “好。你去叫苏言他们吃完午饭记得回来,我们去找柳长归拜年。” 南杏落在屋子里应了一声,又打发一朵云出来给他送信。 “我们中午吃什么?” 谢槿奚无奈地安抚着气急败坏的云,在云上落笔写下今天的饭菜。 “烧鸡,清炒灵菜,菌子汤。” 南杏落把气鼓鼓的云拍成一个球的样子,在床上翻来滚去看着谢槿奚写下的菜单。 一肉一菜一汤,两个人吃倒也绰绰有余了。 被他团成一个球的云奋力挣扎出来,轻飘飘在他头上呼了个巴掌,一转眼就溜走了。 好在云朵软绵绵的,没什么重量。 若是谢槿奚在这里,又要感觉奇怪了。 先前说过,南杏落的自然亲和力是不比谢槿奚差的,不然他也不能如此熟练地运用木灵力来操控他的树藤。 不过不知为何,只要他和谢槿奚在一起,那其他的自然能量必然会率先选择亲近谢槿奚,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些嫌弃他。 但若是他一个人,这些能量又会率先选择依偎在他旁边。 总之,很奇怪就是了。 不过南杏落显然早已熟悉了这样和自然的相处方式,他一扯被子盖在头上,呼吸间全是另一个人身上的味道。 浅浅淡淡的,又是独一份的味道,很有存在感。 谢槿奚还在外面练剑,鹊知风便如同它的主人为它取的名字那般,在燕掠剑法的加持下,仿佛能看到每一丝风吹过的路径,锋利的剑刃如抽刀断水一般劈砍而过,整体剑法分明不过分激进凶猛,谢槿奚初见的一招一式都格外灵活恣意。 动作轻巧,宛如鸟雀一般灵动自由。 但就是这样的剑法,却也能让屋子里的南杏落听到每一剑刺出挥劈而带来的猎猎风声。 若非基本功踏实,是万万练不出这样的剑法的。 如果谢槿奚在上一世练的也是同样的燕掠剑法,他绝对发挥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 对于剑修来说,万里挑一的天赋和积累深厚的努力,缺一不可。 外面风声渐息,南杏落甚至听到鹊知风入鞘后传来的一声清越剑鸣。 谢槿奚练完了剑,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想来是这段时间没怎么天天练,肢体动作都有些跟不上了。 不过也几乎微不可查就是了。 他随手将鹊知风抛进落花间,施施然转头去了膳房。 方才抽南杏落巴掌的云朵早已把食材都带了回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案上。 谢槿奚洗手作羹汤,手中水灵力与火灵力齐齐出动,蔬菜肉类被水流包裹起来,又被金灵力化作的菜刀切成需要的形状。 水灵力将灰尘杂质冲洗干净,火灵力又精准地把控着火候。 总之虽说是谢槿奚做饭,倒也没有多累,一切反倒井然有序的。 越是接近元婴,谢槿奚对灵力细微之处的掌控就更是完美,灵力心随意动,无论是什么微小的动作,只需要他一个念头,灵力便能乖顺地完成。 「这种事要是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也是多亏了他的五行杂灵根,他们的午饭做得要比以往快很多。 谢槿奚刚盛出最后一道菜,南杏落便站在了膳房门口。 “叫过苏言他们了,他们说马上就回来。” 南杏落边说着边去帮谢槿奚端菜盛饭,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也是二人间长期相处以来的默契了。 谢槿奚没有察觉到,只抬头瞟了他一眼,将两碗米饭端上了桌。 「天天就是吃饭吃饭,怕是上瑶宗整个山头都过了筑基还天天吃饭的也就是我们了。」 他给南杏落递了双筷子,鼻间充斥的是浓郁的饭菜香。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一天不吃饭怎么行,那还能叫人吗。」 南杏落就知道谢槿奚会嘀咕他这歪理,他往谢槿奚碗里夹了筷烧鸡,刚收回手,门外就传来昭云和苏言他们的动静。 “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哪里啊大师兄——!” 人未至声先到,谢槿奚看了看窗外,便有一片云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白云领着昭云和苏言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长串。 希普赛尔化作原型,背上驮着一只四仰八叉躺着的猫,还有一条盘在希普赛尔羊角上的白蛇。 昭云一冲进来,便拉着苏言大大咧咧地叫着人。 “来来来,苏言,三、二、一!” “师s——” 她说话说了一半,被苏言一把捂住了嘴,他冲着谢槿奚假笑了一下,又小声在昭云耳边尖叫。 “要死啊你!!” 但这一屋子的人都已经金丹了,声音压得再低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南杏落放下了筷子,心平气和地对着他们笑了一下,装得一股谢槿奚的味儿。 “师什么?” 第190章 拜年 谢槿奚抬着眼瞟过去,又低头装作没听见似的吃着饭。 「哎……作孽啊昭云,乱喊什么。」 他心情还挺好,一想到是南杏落被冠上“师嫂”的名号,忍不住菜都多吃了两口。 南杏落不动声色地扫了谢槿奚一眼,见他头都快埋饭碗里了,不禁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大师兄,你想笑就笑吧。” 谢槿奚肩膀一耸一耸的,咬着筷子憋着笑,听见南杏落的声音,才彻底放开了喉咙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嫂!神他妈师嫂!」 在声音和心声的双重攻击下,南杏落无奈地转过头去,默默用眼神瞪着罪魁祸首昭云。 “小落师嫂,救命,小云你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啊?” 谢槿奚拍着桌子笑够了,一边捂着生疼的肚子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整个人都快笑趴在桌子上了。 昭云一把挣开苏言的手,跑过去蹲在谢槿奚旁边,捧着脸笑嘻嘻地看他。 “怎么样?这个称呼不错吧!我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 苏言在后面攥着手咳了一声,转过头去挠了挠脸。 “昭云说…她只知道师母的这个叫法,本来想叫南杏落师母的,但是闻师兄他们说差辈了,就改成了,呃…现在这个称呼。” 昭云扒着桌子一转头,冲苏言做了个鬼脸。 “略!胆小鬼苏言!来的路上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叫吗!” 谢槿奚把她差点甩进饭菜里的辫子拨到一边去,用筷子头轻轻打了下昭云的脑袋。 “好了你,一会儿小落生气要揍你我可不管的啊。” 昭云捂着脑袋,眼睛亮亮地转过头来。 “大师兄,你怎么还管他叫小落啊?” 谢槿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不叫他小落叫什么?” 「不是吧小云,我把你放心里你把我踹沟里,搞南杏落还不够!别搞我啊!」 但话又说回来了,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脸上。 果然,在谢槿奚祈求的目光中,在南杏落期待的眼神下,昭云歪了歪头,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你该叫他娘子啊?或者叫相公?” 谢槿奚眼前一黑,用手撑着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南杏落垂着眼,不然要遮不住满满当当的笑意了,他在桌子下面用脚勾着谢槿奚的蹭了蹭,被百般无语的谢槿奚抬头瞪了一眼。 「这死孩子敢让我叫就死定了。」 “大师兄,昭云说得对啊,我们都在一起了,你怎么不改称呼的。” 南杏落的眼里满是狡黠,他笑眯眯地迎上谢槿奚瞪过来的目光,又低着眼看桌子,一副期待落空很伤心失望的样子。 但坐在他对面的谢槿奚却清楚地知道,这小子嘴都快笑歪了。 “大师兄,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啊?” 谢槿奚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在桌下给了南杏落一脚。 「这人都在呢成天瞎嚷嚷!嚷嚷什么!还有那个希普赛尔看什么看!狸仙也凑热闹!小白也凑热闹!」 他深呼吸了两次,将情绪尽量平稳下来。 “吃饱了吧?走,去给师父拜年。” 谢槿奚试图跳过这个话题,并用柳长归来压他们一下,没想到他面对的可不是普通人。 那可是从小就比别人要皮的苏言昭云南杏落啊! 反正这三个人凑到一块儿,准没什么好事发生。 “不行!” 昭云往前面一拦,直接卡在门前。 “大师兄你叫了才能走!苏言!南杏落!上!” 她伸手一指,表情坚决。 “拦住大师兄!” 苏言和南杏落便一个人抱住一条腿,谢槿奚迈都迈不动,刚要掐诀瞬移,背上又被南杏落啪的一声贴上符纸。 「南!杏!落!!」 他低头怒目而视,南杏落表情无辜。 “大师兄,我真的很想听。”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窗外的云簌簌而动,在谢槿奚身边形成一圈云围墙,温和但强势地隔开了几人。 云朵顺手还帮他把符纸揭了下来,谢槿奚揉揉手腕,隔着云看向昭云。 “只要南杏落听到了就行吧?” 昭云思考了一会儿,正要摇头,却看见被南杏落劫持的苏言冲她疯狂眨着眼。 “好吧。” 昭云摇摇头,一副“为了你们俩我可真是操碎了心的样子”。 “南杏落听到就好了。” 谢槿奚松了口气,看也没看南杏落,反倒是一阵传音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娘子。” 传音和他本人的声音如出一辙,温和低沉,还带了些紧张的滞涩。 南杏落心满意足,虽然没叫到他最想听的,但谢槿奚还是叫他了不是? 他拍拍衣服上的灰,站起来给他们领路。 “走吧,师父该等急了。” 「就你小子会装,回来看我不收拾你就见了鬼了!」 南杏落心情美妙,将这些心声都当成了耳旁风。 什么心声不心声的,他听不见,他不知道。 几人心思各异地上了山顶,谢槿奚推开院门,站在门口就朝里面喊。 “师父,我们来给你拜年啦!” 苏言在后面悄默声用胳膊肘捅了昭云一下,“原来你也是跟大师兄学的。” 这种还没进门儿就先叫人的习惯。 “那可不!” 昭云很是神气地一昂头,“这一看就知道我和大师兄是同门的!” 和谢槿奚一样,院子里也是窜出来一朵白云,裹着谢槿奚贴了一下,在前面飘飘忽忽地给他们带路。 柳长归正坐在亭子里,桌上白气蒸腾,是他在煮茶。 一年没见,柳长归似乎都没怎么变过。 他先是隔着老远把众人打量了一番,又将目光挪到跟在几人后面的三只动物身上,没怎么惊讶。 众人走近,每人的面前便落下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柳长归饮了口茶,白云上便浮起字样。 “新年红包,每人一样的,都收好。” 第191章 岂有此理胆大包天 昭云一把拽下来飘浮在半空中的红包,迅速拆开往里看了一眼。 “哇!红包这么大!” 在拆开的一瞬间,红包里的灵石险些要涌出来,昭云喜出望外地往前一扑,直接抱在柳长归腰上。 “师父新年快乐!!谢谢师父!师父真好!” 柳长归全身僵硬,半天都没动作。 「妈啊小云这么勇?!柳长归人都傻了吧。」 谢槿奚和苏言纷纷转过头憋笑,南杏落看着地,几个人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过了片刻,才看见柳长归将手放在昭云头上摸了摸。 那朵云都差点杵在昭云眼前了,生怕她看不见。 “为师知道了,起来吧。” 昭云兴高采烈地一点头,蹦蹦跳跳地去了苏言旁边。 柳长归好似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一拂袖,桌上便又出现了四个茶杯。 四人落座,谢槿奚看着在柳长归的灵力驱使下给他们倒茶的茶壶,缓了缓笑意,才给柳长归介绍今年才来的希普赛尔。 “师父,这位是希普赛尔,西贝利的妖王。” “希普赛尔,这位是我师父,柳长归。” 驮着狸仙和白锦蛇的希普赛尔咩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在柳长归的注视下,希普赛尔化作了人形。 他怀里抱着狸仙,头上顶着盘成一圈的白锦蛇,哐叽一下坐到了地上。 乍一见到柳长归,希普赛尔不知为何总觉得怪害怕的,他拍拍衣服爬起来,把睡醒的狸仙递给谢槿奚,将手心放在心口,标标准准地行了一个礼。 “我是希普赛尔,西贝利的王。愿西贝利保佑你。” 柳长归点点头,桌上便又多了一个茶杯。 云朵飘浮到希普赛尔面前,为他传递着柳长归的话。 “坐下说吧。” 希普赛尔还特意坐得离柳长归远了些,他手脚并拢,透出一股不符合谢槿奚他们认知的乖巧。 「柳长归身上是有什么气场能镇住妖魔吗,希普赛尔这都乖成什么样了。」 但来都来了,谢槿奚手上撸着狸仙的脑袋,把希普赛尔的事情跟柳长归说了一遍。 前因后果,每一处地方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但要解释这个,就不得不提到那个诡异的万花树秘境。 但有希普赛尔在场,他也没多问柳长归,而是迅速跳过了这一段,着重讲希普赛尔的事情。 经过讲完后,谢槿奚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是柳长归压箱底的好茶,明明茶水还飘着白雾热气,入口却冰凉清爽,花香浅淡,回味带甘,润喉清肺,一点也不涩嘴。 「好茶!」 谢槿奚还未多问,云朵便将一袋茶叶放在了他面前。 “溪沐茶,喜欢喝的话每年来我这里取。” “多谢师父。” 谢槿奚点点头,一点也没跟柳长归客气。 柳长归眼睫一敛,手指沾湿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几人都看不懂的阵法。 「他这是又做什么法呢,这阵……嘶…看不懂。」 柳长归阖上了眼,桌上以茶水画作的阵法居然没有被空气蒸发,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往希普赛尔那边流淌而去。 希普赛尔手足无措,看着水流离自己越来越近,长长的黑发都快炸起来了。 「坏了,希普赛尔变成炸毛羊了。」 他慌张的目光逗得谢槿奚忍俊不禁,他将手放在唇边轻咳两声,给希普赛尔传音。 “别怕,这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我师父不会害你的。” 希普赛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感激的目光飘向谢槿奚,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却被侧过身的南杏落挡了个严严实实。 南杏落在桌下的手牵上谢槿奚的小拇指,一边轻轻摇晃,一边给谢槿奚传音。 “大师兄,别看他了。” 声音可怜巴巴的,听得谢槿奚又心软又好笑。 「撒娇精。」 他抽出手,轻轻在南杏落手背上拍了一下。 “师父面前还敢瞎闹,不要命了?” 南杏落的嘴角勾起来一点,桃花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他以肘支头,偏过来看着谢槿奚,给他做了个“不要命”的口型。 谢槿奚无奈地看他一眼,垂下的手也没再收起来,反而虚虚贴着南杏落的手背,好像原本两个人的手就是这么垂下来的一样。 「真是…就庆幸柳长归这会儿忙着希普赛尔的事没空管你吧。」 南杏落垂着眼去看他们贴在一起的手背,五指试探性地搭上谢槿奚的五指指肚,随后又缓慢地错开,扣进指缝里,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满意了,拉着谢槿奚的手跟小孩子一样前后晃了晃。 两个人周身的甜蜜气息都快浓成实质了,趴在谢槿奚怀里目睹了一切的狸仙睁圆了眼睛,竖着耳朵左右看看,随后毛毛爪子便试探性地踩在了谢槿奚同南杏落牵手的那条胳膊上。 紧接着,被南杏落的灵力一裹,送到桌子上去了。 狸仙细细地咪了一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们,表示自己生气了。 柳长归那边还不知道要探查到什么时候,他们怕耽误事儿,谁都不敢出声说话。 谢槿奚用空闲的手轻轻戳了戳狸仙的背,狸仙耳朵一动,一点都不理他。 「咪咪生气了,都怪小落。」 南杏落轻轻捏了一下他们交握的双手,将谢槿奚的目光从狸仙身上引过来。 他侧身背对着坐在他们对面的柳长归,就这么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牵起谢槿奚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手背。 他的眼睛弯成一个甜腻腻的弧度,像个恶作剧得逞神气十足的幼稚鬼。 谢槿奚全身毛都炸了。 「又在柳长归面前做这些幺蛾子!!柳长归哪天把我们扔出去我都不觉得奇怪了!真是疯了南杏落!」 他想抽回手,又被南杏落扣得紧紧的,挣也挣不开。 “大师兄,你再动静大点儿就要让师父看到了。” 「这小子还敢给我传音说这个!真是岂有此理!目中无人!胆大包天!……岂有此理!」 南杏落心情美妙,嘴角压都压不下来,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春风得意的味儿。 他刚放下手,柳长归便在片刻后睁开了双眼。 他先是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谢槿奚的方向,又转头看着希普赛尔,云朵摊开在桌上,浮现出字迹。 “你被人顶了身份。” 被柳长归看了一眼就不敢动的谢槿奚:已老实,求放过。 第192章 被顶替了身份的妖王 希普赛尔愣怔了一瞬,随即瞪大了他绿莹莹的眼睛。 “被人顶了身份…?怎么可能!我一直在西贝利生活,从来没有来过你们这里!” 柳长归摇了摇头,桌上的水渍阵法彻底散开,没过多久,便被空气吸收了,在桌面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需要你来我们这里。我听槿奚说曾经有修士去过你们那里,并且做了些记录。” 希普赛尔看着云上的字,点点头。 “是,曾经是有一批修士来过,不过他们和我们相处得非常好。” 柳长归兀自垂睫啜饮着茶水,云朵则在桌上传达着他的话。 “那就是了。外面有人混淆了这些修士所写的《西贝利传》,换掉了你的身份,用着假的内容在这里做上了妖王。” 希普赛尔眉头紧皱,忍不住出声吐槽。 “在你们这里做妖王这么简单吗?” 换下古籍内容就做了!那岂不是谁都能做妖王! 柳长归轻轻放下杯子,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 “因为那个人本来就是妖王。” 「干什么,柳长归搁这说上绕口令了还。」 希普赛尔的大脑疯狂思考,羊头一歪,羊角差点砸到苏言脑袋上。 “什么意思?” 柳长归好似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一点也没觉得这种陈年往事解释起来有多麻烦。 「柳长归只要一不想大段大段地解释就要用云镜…看看,我就知道。」 摊在桌上的云在柳长归手下变成一面云镜,里面云雾流淌,显现出另一幅画面,看得希普赛尔大呼神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的柳长归还没有现在这种叫人看了就胆寒的气质,但也相当靠谱。 毕竟上瑶宗的建立,是柳长归自己负责的。 从选址建设到培养长老,都是柳长归一个人亲力亲为地去做,没有人帮他。 为了填充上瑶宗的藏书阁,柳长归在初期就开始大批大批地收书,每一册书都要过他的眼,但好在柳长归在出师前的宗门就基本把藏书都看遍了,因此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困难。 在翻阅到一本名为《妖王传》的杂记时,柳长归少见地有些犹豫。 原因很简单,这本书对他来说过于眼熟了,但他确认没有看过这本《妖王传》,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孔雀王。 这件事太过离奇,柳长归也只当是世界之大无所不有,或许真的有这么个劳什子的孔雀王在,只不过他还没有碰见罢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突然传来妖王动乱的事情,柳长归当时本就对这个妖王的存在存疑,因此勒令上瑶宗不许去参与这次的骚乱。 他当时还忙着别的事情,下了这个命令,便没有再管了。 后续跟这件事相关联的,也就是修协找他要上瑶宗藏书阁备份的那段时间。 当时他将藏书用影像石留存下来,上交给了修协的人。 谁知过了几天,有一位老者找上门来,问他是不是前几天给修协送了一份藏书的备份。 柳长归应下来,便见那老者神色严肃地凑上来,将另一本薄薄的册子悄悄地塞给他。 “妖王有异。” 老者的传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柳长归不动声色地把册子放进储物戒里,和老者对视一眼,唤了朵云来送他出去了。 待老者走后,柳长归挥袖落下一道结界,才将储物戒中的那本册子拿出来。 册子的封皮看着都快脱落了,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柳长归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才看到内里写的名字。 《西贝利传》 西贝利,这名字他有些耳熟,他一点点翻开书册,发现里面的内容正是他少年时在自家宗门里看到过的。 想到此,他动作迅速地将影像石翻到《妖王传》的那一段,两相对比之下,柳长归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两本书没有太大区别,行文风格都一模一样,不过是把所谓的“西贝利王”换成了“孔雀王”,而“西贝利”的字眼也变成了孔雀王所在的那个地址。 柳长归当即便想到,是有人篡改了原本书的内容,在云水大陆大肆推举他们错改的这一版,引导众人相信孔雀王便是从古至今的妖王。 后来柳长归也找过很多方法去探寻西贝利这个地方,可惜无论他问过多少人,自己走过多远,都没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号。 就连当年去西贝利的那群人,也就是给柳长归《西贝利传》的那个老头,都说那段经历就像梦一样。 他们突然出现在了西贝利,记录下来这一切后,又莫名其妙地出去了。 就好像这一版《西贝利传》,是老天留下来的一把刀。 只要有过正确记忆的人,就再也没办法被虚假的东西蒙骗。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若不是柳长归这次用寻踪阵直接去探寻希普赛尔的过去,他也没法在庞杂的记忆之海中找到这段经历。 云镜渐渐平息下来,柳长归挥袖让云再次改变了形态。 “就是这样,我对这件事也只了解了这么多而已。” “师父,那那个孔雀王现在呢?” 谢槿奚在脑海中捋了捋柳长归的话和兰烬当时告诉他们的信息,抬头问道。 “孔雀王现在在哪里?” 柳长归沉默下来,摇摇头。 “不知道,动乱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希普赛尔的真假妖王事情到这里就没了后续,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孔雀王,可偏偏孔雀王如今已不知下落许多年。 整件事都仿佛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谢槿奚揉了揉眉心。 「上辈子可从来没出现什么真假妖王希普赛尔孔雀王的,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他看向希普赛尔,和他想问的事情比起来,希普赛尔的这件事还要往后放放。 「接下来,就是万花树秘境的事了。」 “小落,你们几个都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和师父商量。” 南杏落看着谢槿奚,过了半晌,还是一点头。 “知道了。” 第193章 果脯 南杏落带着几人离去后,谢槿奚和柳长归沉默地对坐了片刻。 按理来说,谢槿奚想问的事情,南杏落他们听听也无妨,毕竟他们都经历过了。 但谢槿奚最想问的核心问题,眼前的柳长归回答不了。 他需要去问那个跟他说“天命难违”、出现在万花树秘境中,只要他们二人知道彼此存在的柳长归。 天边流云沉静,二人杯中的茶杆起伏,最后沉沉落到杯底。 “师父,你知道万花树吗?” 柳长归轻轻地“嗯”了一声。 “万花树开万花,自花开之日起便已经定型,不会再结果、落叶,枯萎。” 白云在桌上摊开,形成一张云朵桌布,贴着桌面缓缓起伏着。 “你知道它为什么会开万花吗?” 谢槿奚摇了摇头。 “因为万花树代表的是时间。” 柳长归半垂着眼,只有桌上的云在跟随他的心意浮现出字句。 “各个时间段的花都可以在万花树上找到,因此也有人说万花树秘境能通古今,但由于甚少有人见到,这个说法到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 谢槿奚下意识用指尖点着桌子。 时间…那他们在万花树秘境中所看到的一切,又是什么时间段发生的事情? 他还在出神,却见桌上流云一动。 “你和杏落,下次注意点。” 谢槿奚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思绪还没有从万花树跳回来。 那朵云扭扭捏捏地,半天才把下句话显出来。 “我虽闭着眼,却能感知到外界的事情。” 柳长归的话说到这份上,谢槿奚也缓过了神来。 他脸色通红,目光乱瞥,支支吾吾地扣着手。 “呃……对不起…师父,我们会注意的。” 这种和对象亲热被爹抓包的尴尬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柳长归无奈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倒也没什么,年轻人喜欢亲近,我理解的。下次注意场合就好。” 谢槿奚猛猛点头,在心里把南杏落骂了个狗血淋头七零八落。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个再仔细讨论他就要原地裂开的话题。 “师父,我在万花树秘境中经历了很奇怪的事情。” “原本在你没出关前,我和几位长老已经商讨过这件事情,我们无法判断那到底是我们的过去还是未来,也就没有办法根据那段时间来推断一些我们现在是否会经历的事情。” “不过在我讲那段经历之前…我想先问问,华渊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柳长归的动作顿了顿,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句话定住了一样。 他没什么动作,云朵也静静流淌着,谢槿奚静坐了片刻,内心却起伏烦躁,怎么都静不下来。 在他默念清心诀之时,一道灵力如同夜雨般突然浇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浮躁的心绪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抬头,柳长归手中微光一闪,给他推过来一本《沉诀》。 “你心不静,既然要准备冲击元婴,就先改了多想的习惯,维持本心平静。” “这本《沉诀》你拿去看看,比清心诀的效果好得多。” 谢槿奚接过心诀,对柳长归道了声谢。 柳长归点点头。 “维持自身,坚守本心,是你现阶段以及以后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华渊。” 柳长归沉沉叹出一口气。 “我和他的事,说来话长。你想知道吗?” 他一抬头,看见谢槿奚桌上茶水填满,旁边还自顾自放了几碟果脯点心,眼睛亮亮地,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就等他开说。 柳长归就知道自己多余问最后一句话。 “罢了。” 他揉揉眉心,长袖拂过白云,用指尖扣了扣桌面。 “你自己看吧。” 那实在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一段往事了。 云镜波动,甚至出现断断续续的涟漪波纹,谢槿奚疑惑地看了一眼柳长归,便见他二指并齐,掐了个心诀,从眉心引出一缕如线般微不可察的东西。 “我将它封闭起来了,不过现在,我也应该面对这件事了。” 他引出那条线后,整个人似乎疲倦极了,一向挺阔的肩膀也往下沉了些,像是九天神佛被拉下泥潭,在红尘中滚打摸爬一番,却被红尘重重牵绊住了脚步。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需要仰望的九天神佛了。 谢槿奚莫名有些心酸,他将那叠装着果脯的碟子往前推了推,红润润的果脯挨个叠在一起,香甜的味道就往人鼻子里钻。 “师父,你尝尝。” 谢槿奚用指尖抵着,又往他那里推了些。 “我先前带小落他们去秘境时自己做的,味道还不错。” 柳长归再抬起头时,眼中甚至出现了不少红血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到底对柳长归来说是多痛苦的一段往事? 谢槿奚不知道,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 “师父,我不看了。” 这和直接揭开别人的伤疤有什么区别?如果知道这件事会让柳长归这么痛苦,他宁愿自己就这样一辈子困惑下去。 柳长归摇摇头,伸手拿了一颗果脯放在嘴里。 被晒干封存的果香一入口便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七分甜三分酸,让长久不怎么吃俗物的柳长归也很是惊奇。 “这是什么果子?” 云镜还在消化着柳长归的记忆线,谢槿奚仍然有些担心,抿了抿唇,重新坐了回去。 “路边灌木的一些浆果,当时采集得太多,有一部分就做成果脯了。” 柳长归又塞进嘴里一颗,细细含着。 “那你们没赶上试剑大会吧。” 他用的是肯定句,柳长归虽然年年闭关,但对外界的事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谢槿奚回了个肯定的答复。 “没来得及,在秘境里耽误时间了,路上又捡了个希普赛尔,磨磨蹭蹭回来就错过了。” “没事。” 柳长归动了动手指,桌上便出现了四个颜色各不相同的腰挂。 “本来想等你们参加完试剑大会再给你们,没想到你们没在,我便也没去了。” “一人一个,后面刻了字,你回去分给他们吧。” 谢槿奚刚将东西收好,便见云镜中的波澜渐渐消失,恢复了平静。 柳长归的记忆,就要开始了。 第194章 华渊往事(一) 柳长归少年时期在的宗门,是个隐世宗门。 他的师父教导他,这一代到这里就结束了,整个宗门就要解散了。 确实,自从柳长归入宗后,再也没有什么下一辈的师弟师妹入宗,他们这一辈的新弟子,也是寥寥无几。 柳长归对此是有些困惑的,他问过他的师父,他师父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天下要乱了。” 柳长归对于自家的宗门只有一个印象。 深居简出。 他从小便没出过宗门一步,这也是他们宗门的第一条总规。 “入世视为叛宗。” 那什么时候可以入世呢? 师父说,莫要心急,你真当入世是什么好事吗? 柳长归没有辩驳,他从小就这样,疑问也淡淡的,对什么都淡淡的,好似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好奇,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投入过多的心神。 就算是练剑,柳长归也没有过多的热情。 他不像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剑修,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却在剑道一事上格外注意,今天要给剑换个漂亮的新剑鞘,明天要拿去哪里保养保养。 柳长归不是的。 他的黯星剑是筑基后去剑池里挑的,那都是些沉睡多年的老剑,脾气都大得很。 柳长归一个刚筑基的修士,还不能让它们分出太多注意,甚至有些剑不愿意跟柳长归走,还自己把自己埋得更深了点。 他在剑池里待了三天。 柳长归抓到一把剑就握在手里不松,哪怕环绕的剑气伤到了他,柳长归仍然紧紧握着,将他所学的那些基本功一招一式地练出来。 然后发现这把拼命挣扎的剑并不顺手,随手一丢,便去抓下一把。 他这样强行抓剑试剑的恶行,让整个剑池的剑都瑟瑟发抖地嗡鸣起来。 拜托,哪有这么虎的人啊!它们这些老骨头,别人都要把它们供起来的好不好! 柳长归可不管。 你哪怕是埋进地里,被柳长归看见一点剑鞘露出来,他也要刨根问底地挖出剑来试一试手感。 就这样挖着挖着,他找到了黯星剑。 那时的柳长归浑身上下都是被剑气刮出来的伤口,他才筑基,伤口愈合的速度要缓慢地多,一身月白的衣服也被染成了红色。 黯星剑倒是没太抗拒他,反倒竖着剑身,围着柳长归转了一圈,跟狗一样用鼻尖嗅了嗅。 如果它的剑柄就是鼻子的话。 柳长归平静地站在那里,等黯星剑停下来,他才一视同仁地抓握着剑柄,使了一套基本功。 黯星剑嗡嗡乱响。 柳长归这次终于没有再把剑扔掉,他提着黯星剑出去,一身血淋淋的,他师父还以为他在里面被剑池血洗了。 他拿着黯星剑,两手往前一递。 “师父,我找到了。” 少年时的柳长归声音清越,再加上他那张比山顶未化的雪还要冰冷的脸,让人看了格外心生喜爱。 长得好性格好实力好声音也好听,总是会有这种偏爱的。 当然性格好这一点是要存疑的。 他师父很高兴。 这把黯星剑就是剑池里最赖皮的那个,他们宗隐世这么多年了,无论谁进去,都无法引起黯星剑的一点动静。 有时他们都怀疑,黯星剑的剑魂是不是死了。 但偶尔剑池吵架,黯星剑又是最爱挑火的那个,他们师门便知道,噢,这玩意儿还活着呢。 这么一把稀奇古怪的剑配上稀奇古怪的柳长归,倒也没有多少人觉得奇怪。 那可是柳长归啊,做出什么事情来肯定都是有他的理由的。 柳长归作为宗门最小的一辈,也很受师门众人的喜爱。 不过他爱清静,又常常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练剑,他的那些师兄师姐渐渐地也不怎么打扰他了。 只偶尔上山给他送点什么东西,第二天看见东西不见了,就知道柳长归还好好活着。 柳长归刚晋升金丹,就被告知宗门要解散了。 他坐在院子里擦剑,黯星剑的剑刃反出一道光,映在他脸上。 “知道了。” 前来传话的道童躬身行了个礼,去了山下的道观。 他们宗门内有一处清静的道观,柳长归很少和那些道士们有来往,当然,他和自己宗门的人也少有来往就是了。 这次他们宗门解散,剩下的大部分东西都捐给道观了。 柳长归去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想带走的东西,便两手空空地去找了他师父。 他师父正在擦石碑,石碑上刻着的字模糊不清,他师父也从来不描金翻新一下。 柳长归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他师父动作。 他师父年纪也大了,一个白胡子小老头,平日里威严又死板,那张脸做门神贴出去都能吓死一片鬼,还有不少小弟子刚来就被他吓哭的,说什么宗主太可怕了,不喜欢宗主。 现在他弯着腰,拖着步子,表情有些哀戚,让柳长归怀疑自己师父被人调包了。 他师父一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便扶着石碑直起身子来,沉沉叹了口气。 “怎么过来了?” 柳长归往前走了几步,把黯星剑随便靠在墙根。 “师父,我不想入世了。” 他师父没好气地哼笑了一声,将抹布一甩,溅了柳长归一身水。 柳长归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不想了?先前不知道是谁催命一样催着我说‘哎呦师父我好想入世啊!’是谁啊?反正不是我。” 柳长归抿着唇,走过去接过了小老头手里刚投洗完的抹布,接替他擦起了石碑。 “我没那么说过。” 小老头一歪嘴,阴阳怪气。 “没那么说过,还我没那么说过。你师父是年纪大了,不是死了!” 柳长归有点闹脾气,将抹布往水桶里一扔。 “师父!” 小老头眼睛一瞪胡子一翘。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你还和我闹脾气起来了?” 柳长归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洗抹布,情绪又平稳下来。 “……师父我错了。” 第195章 华渊往事(二) 柳长归把那块石碑擦得都能反光了,他师父才算满意。 老头子老神在在地背着手往大殿里走。柳长归回过身看了眼自己的杰作,现在石碑上连填进笔画里的灰尘都没了,光秃秃的,水还没有干,更看不清曾经刻了什么。 他师父已经进殿了,只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 “还不进来等我请你进来呢?” 柳长归将抹布洗净晾好,又去冲干净了手,才施施然放下衣袖,拢着一身冷气走进来。 老头子跪在祖师爷前,斜着眼往后瞥去,又哼笑一声。 “真不知道怎么就养出来这么个穷讲究。” 柳长归跨过门槛,月白袍角拂过已不知多少年月的门槛,为昏沉的大殿里带来一抹独有的亮色。 “师父,师祖面前要慎言。” 他捏着六根香凑在永明烛前,火光跃动,一点点攀上香烛,袅袅白烟升起来,带来一股柳长归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都没你那么死板。” 小老头从柳长归手里接过三支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若要说整个宗门他最放心不下谁的话,非柳长归莫属。 这孩子看着老成稳重,实际上那心思干净地跟白纸一样,只是单纯不爱理人不爱说话罢了。 其他几个长老手下的弟子看着个顶个的机灵,就他收了个呆子,亏他还是掌门呢。 净手、敬香,拜礼,这拜别老祖宗的过程就算结束了。 但实际上最标准的流程非常繁复讲究,这都是他师父嫌这嫌那,才简化成了现在这种看起来有点敷衍的拜别礼。 小老头撑着蒲团站起来,很是感慨地抬头看着祖师爷。 “以后就回不来啦,柳小子,还不好好看看。” 虽然礼节简单,柳长归也秉承着“要做就做好否则就不做”的原则,恭恭敬敬,姿势标准地行了个拜别礼。 他起身,高高束起的长发贴地滑过,又荡在身后。 “师父…” 小老头一挥手,烦不胜烦地撇了撇嘴。 “好了好了,徒弟!不叫你柳小子行了吧?就你事多,一会儿去偏殿等我。” 他看起来还要和祖师爷交流一阵,柳长归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出去把刚刚投洗抹布的水桶倒了,又将抹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原位。 昨天刚扫过的地上又落满了叶子,柳长归去取了扫把来,再次将满地的落叶清扫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师父也从大殿里出来了,正站在门口看他一下一下老老实实地扫着地。 他望着柳长归挺拔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从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的情绪来。 这小子,以后被别人把家底都骗空了怎么办啊? 柳长归将扫把放回原位,回身不急不缓地朝他师父那里走去。 这大殿内如今只有他们两人,空旷得过分。 云外一声鹤唳,落雪压弯松枝,簌簌砸落到地上。 “师父,不用担心我。” 小老头嘴硬地一扭头一背手。 “谁担心你了,走,去偏殿。” 柳长归看着他还算宽阔的背影,无奈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卡着师徒间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距离,就好像柳长归一直以来为人处世的态度,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他一直都是最守规矩的那一个。 说是偏殿,其实就是他们宗门放书的地方。 他们宗门是有个藏书阁没错,但自从宗门隐世以来,那个偌大的藏书阁内的书都被众人看完了,吃透了,滚瓜烂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他们这才开始四处收集各种偏僻的,冷门的,没看过的书,聚起来随便放一间屋子,放着放着,书越来越多。 一个屋子放不下了,就放第二个第三个,累积到现在,他们连主殿的偏殿里基本都放满了书。 而他师父这里,放着的都是他老人家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东西,个个都宝贝得很,就连几个关系好的长老来想看一眼,这抠门的小老头都不愿意给。 可想而知,他现在主动带着柳长归往偏殿走的这个行为是多么的新鲜。 柳长归眼神淡淡的,似乎对这种堪称极其、非常特殊的待遇都没什么想法。 两人走进偏殿,里面的书一架接着一架,小老头似乎落了个扩容阵,小小一个偏殿,根本看不到头。 墙上嵌着柔和的夜明珠,柳长归刚刚站定,他师父便将一袋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储物袋扔过来。 沉甸甸的,落在地上传来格外响亮的一声。 柳长归也没去捡,垂睫看着储物袋,似乎能把里面装着的东西看出来似的。 “你下山后,尽快去自立宗门。” 小老头背着手,面色严肃。 “给你的,收好吧。” 柳长归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没伸手,储物袋便自己飘浮起来,慢悠悠地落到桌子上。 “为什么?” 解散他从小待到大的宗门,又要让他去自己建立一个? 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就直说了吧。”小老头叹了声气,借着夜明珠的光,不知道又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你的性格不适合入世。” 柳长归眉头一皱。 他打小因为一直待在山上,就想长大后下山看看,倒也称不上什么入世不入世的,到那时候他师父不让,冷着一张脸说他敢出去就把他腿打断。 后来他在这里待习惯了,自己也和这座山长成了一模一样的性子,什么人世间喧嚣红尘纷扰,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偏偏是这个时候又非逼着他下山入世。 然后现在又说,他的性子不适合入世,让他出去尽快自立门户。 柳长归虽然没觉得自立门户有什么不好,但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否定来否定去,他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泥人都有三分脾气,再说他柳长归只是懒得计较,又不是死了。 “若是我说不呢?”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偏殿里,周围静悄悄的,过了片刻,才能听到小老头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我就知道你这个犟种会这么说。” 他从书架上拿下来一册厚度中等的秘籍,给柳长归扔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 柳长归撩着眼皮一看,泛黄的书册上写着《驭云记》三个大字,看着像那种野史话本。 紧接着,书册上压下来一只手,利落地往他面前一推,又用指肚点了点。 “这是你的立身之本。” 第196章 华渊往事(三) 立身之本? 柳长归疑惑地一歪头,胳膊一伸,殿外的黯星剑剑身一震,转瞬便飞到柳长归的手里。 黯星剑被他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将那本《驭云术》压得死死的。 柳长归看着他师父,挑了挑眉。 小老头眼皮子一跳,看着桌上的那把黯星剑摇摇头。 “我是说,这是你创立一宗所需的根本。” 黯星剑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竖着剑身嗡嗡地浮在柳长归身侧。 “立宗建派,只需一人一剑便可。” 他师父叹口气,这倔驴,还有这倔剑,真是孽缘! “你好好收着就是了,总有你派得上用场的那一天。” 小老头说完这句话,又噼里啪啦给他塞了好多秘籍,说都是他们宗门亲传弟子独一份的,让柳长归以后当传家宝传下去。 塞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老头伸手一指,将柳长归挪出去关在了门外。 柳长归险些摔了个屁股蹲,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偏殿的大门敞开一条缝,扔出来一块小剑样子的白玉坠,若不是柳长归眼疾手快用灵力接住了,这玩意儿就直接摔在地上碎成渣了。 他透过门缝,只能看见小老头背着手,一向挺立的背脊最后还是那么板正,他侧过半张脸,那道能吓得小弟子吱哇乱叫的眼神堪称柔和地落在柳长归身上。 里面参杂了很多复杂的情感,柳长归抱着还没来得及装进储物袋的秘籍,目光定定地看过去。 他师父说。 “长归啊,你要记住。” “遍经苦痛,方成大道。” 偏殿的门合上了,轻轻的,却激起沉重的灰尘。 柳长归握着那枚白玉,指尖攥得苍白。 他一撩衣袍,跪伏在地,对着大门标标准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保重。” 他将一块打磨的并不圆润的玉佩放在门前,是个剑坠子。 玉佩下坠金丝流苏,不知被施了什么阵法,动作再猛烈也不会缠在一起,反倒会随着剑气化作一道金光,就适合他师父这种老头带出去给他们炫耀。 柳长归是最后一个下山的弟子了,宗门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对于柳长归来说,下山的路是新奇的。 在此之前,他从未知道自己宗门所在的山头这么大,走两步就能遇见阵法,但这些都是柳长归筑基的时候就在他师父手下玩儿透了的东西。 他毫不费劲地破开阵法,黯星剑悬在身旁,步伐松快地走在下山路上。 解开最后一道阵法,柳长归也终于站在了山脚下。 与山顶终年积雪的风景不同,山下已然是一片初春景象,嫩芽冒尖,草叶嫩绿。 柳长归深吸一口气,鼻间充斥的终于不再是白雪冰冷的味道,而是柔软的,鲜嫩的花草香气。 他想,原来这就是人世。 柳长归往前迈出一步,彻底走出了宗门的范围。 突兀地,背后传来一阵天摇地动般的剧烈声响,几乎要炸开耳膜。 柳长归猛地回头看去,那道只能被修士所看到的,宗门的巨大虚影彻底破裂开来,缓慢地、坚决地,不由任何人阻挡,就这样碎裂开来。 柳长归瞳孔放大,定住了身形。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中想的还是他师父有没有嫌弃他的坠子磨得不够圆滑,会不会一直舍不得挂在剑柄上。 黯星剑早已随他的心意如风一般窜上了山,一路上的阵法一个接一个的消散。 黯星剑着急地嗡鸣着,加快速度,再没空管什么阵法,一路经过他们的下山路又折返了回去。 它飞过山腰的道观,飞过柳长归和师姐师兄们练剑的边界,飞过早已消失无踪的护山大阵,它停留在宗门大殿前左右轻轻颤动,广场上一片断壁残垣,什么都没有保存下来。 黯星剑早已和柳长归人剑合一互通心意,自然能感受到柳长归的心急如焚,它没有停留太久,飞去了独属于宗主的主殿。 柳长归方才刚刚擦洗过的石碑碎成好几瓣,还未干透的水渍又沾上了灰尘,柳长归又白洗了。 主殿早已被炸毁得稀巴烂,祖师爷的坐像消失不见,那块挂在殿内,由那个白胡子老头亲笔写的“抱守本心”的牌匾,被石头砸得几乎埋进地里,拔都拔不出来。 黯星剑茫然地旋转一圈,直到它看见了造成一切爆炸的源头——偏殿。 它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哀啸。 偏殿几乎被炸得什么都找不到了,那些举世难寻的宝物,老头子百般珍惜的书册,什么都找不到。 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坑,还在散发着热源和硝烟的味道。 黯星剑疲惫不堪地掉落在地上,是借着黯星剑观察这一切的柳长归已无力操控它了,它在地上震颤着,左拱右拱,用剑尖扫出来一个落满了黑灰的东西。 它挑起那串东西在空中抖了抖,灰尘簌簌而下,是柳长归给小老头的剑坠。 剑坠已经被系到了剑上,因为随着灰尘的抖落,黯星剑看见了挂在下面,被炸的只留下一个剑柄的东西。 黯星剑和这把剑对打过无数次,它比柳长归都更清楚地知道,这是小老头的剑。 黯星剑的嗡鸣声更剧烈了。 它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宗门里乱转,剑池也被炸毁,可剑池里面却没有它熟悉的老朋友,想来是被哪个长老交代自己的弟子带走了。 整个宗门空空如也,除了一地狼籍,什么也没剩。 黯星剑突然左右晃了一下,险些把剑坠掉落在剑池里,它顾不得其他,将剑坠牢牢套好,一路飞驰而下。 柳长归的心境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它窜回柳长归身边,将剑坠连着破碎的剑柄一起放在柳长归身边。 柳长归正姿势扭曲地扶着树枝半跪在地上,那截树枝有一半伸出来,还有一半在宗门曾经庇护的范围内。 柳长归死命地贴着那半截里面的树枝,可那片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隔开了。 或者说,现在这片地方,极度抗拒着柳长归的碰触,用尽一切办法想把他往外推。 柳长归的眼泪落在地上。 他脑子里又想起来师父的话。 “长归啊,你要记住。” “遍经苦痛,方成大道。” 第197章 华渊往事(四) 黯星剑在身侧嗡鸣,似乎是在催促柳长归让他快些站起来。 山上隆隆作响的不止是方才宗门的坍塌,黯星剑下来时注意到了,整个庞大的山体都开始滑坡下陷,虽然里面的地界似乎抗拒着柳长归,但不确定的事,黯星剑不能拿自己主人的命去冒险。 柳长归再崩溃又能怎么样?这个山他已经下了,他又不是个轻易就要死要活的性子。 但这次大概是打击太过,柳长归迟迟没有动作。 眼见隆隆而下的巨石就要砸在他身上,柳长归闭了闭眼,果然,那道阻拦他进入山中的东西,也替他挡住了巨石。 柳长归似乎被人狠狠一推,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滚,沾了一身尘土,离宗门地界更远了些。 他远离之后,那片地方像是彻底没了顾忌,整座巍峨的山头,就这样速度极快地沉入地底。 周围树丛杂乱,土地干裂,只有那座曾背靠他们的道观,完整无损地落在了树丛之间。 柳长归在地上趴了很久,一直隔着树林枝叶望着那座道观。 他心中有悔,有怒,却完全没有恨。 他师父在他心中的印象,也是他在他师姐师兄们心中的印象。 “那可是柳长归\/他师父啊!做出什么事情来肯定都是有他的道理的。” 借黯星剑的感知就能知道,这不是他师父自爆造成的山崩,根据其他种种方面来看,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规划完善的,甚至连其他几个长老都知道原委的爆炸。 可惜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不复存在,柳长归就是想问,也没有法子去问。 他师父从来没教过他探魂一术。 那这算什么? “遍经苦痛……” 柳长归喃喃着。 他曾经在藏书中看到过一种“八苦”的说法。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经历算哪个阶段,只知道他的心境从未如此动荡过。 在那个隐世宗门中,不怎么费心修炼都被称为天才的柳长归,从未让他师父操心过心态的柳长归,第一次感受到了识海内的惊涛骇浪。 柳长归没在地上趴多久,便强行压抑着情绪,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他将将收拾好衣服坐起来,便察觉到了不远处的细碎声响。 柳长归动作一顿,黯星剑瞬息而出。 片刻后,漆黑的刀刃架在来人的脖子上,从柳长归身侧的林子中走出来一个浑身上下破烂烂,脸也脏兮兮的小孩子。 那小孩子见到他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黯星剑差点擦破他的脖子。 柳长归急忙将黯星剑召回来,便见那小孩子一撂烂糟糟的衣袍,直挺挺给他跪了下去。 “仙人!你收我为徒吧!” 柳长归侧过半边身子,避开了这一跪不解地蹙着眉头。 “为何?” 那小孩子倒是一点也不怕生,用膝盖挪着往前跪行了几步,离柳长归又近了些。 “娘说跟仙人走就不会挨饿受冻,然后还能学会仙法,这样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了。” “那你娘呢?” 小孩子茫然地往他来的方向一指。 “不知道啊,我们村子原本出不去的,然后我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了,然后娘和村子就都不见了。” 柳长归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走。 “我不能收你为徒。” 他连他自己的道还没摸索明白呢,再收个徒弟不是误人子弟吗。 那真是能把小老头气得活过来。 柳长归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没有目的,没有任何想法,不知道去哪,也不想入世。 他一路走,身后的那个小孩子就一路跟。 柳长归一回头,小孩子就跟惊弓之鸟似的,嗖地一下躲起来。 只是他躲得不太好,总能被柳长归发现。 要么是从灌木中冒出点毛毛躁躁的头发,要么是从树干后面露出一片脏兮兮的衣角。 柳长归眼睫一垂,没管他,继续往前走了。 小孩子对情绪的敏锐度更高,对他态度冷淡一点他就不敢再贴过来了。 不过这个孩子显然跟柳长归认知里的孩子不一样。 他更沉默,更执着,仿佛柳长归不答应他,他就能这么一直跟在柳长归身后走下去。 黯星剑用剑柄顶了顶柳长归的腰,整把剑拧巴来拧巴去,无非就是心软了。 它用剑尖悄咪咪指了指那孩子的脚,柳长归瞟了一眼,发现他脚掌已经被磨破了,一双脚极其拘谨地藏在破烂的衣袍下面,藏也藏不严实。 柳长归沉默地,胸脯起伏,深深叹出一口气。 那孩子正躲在树后,两只手搅在一起,丝毫没注意到柳长归已经从另一侧过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被他吓了一跳,好在他身后靠着树干,不至于在原地摔个跤。 “我叫华怨。” 柳长归眉头一皱。 “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但愿这孩子的名字不是他刚刚想到的那个“怨”字。 华怨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知道,我们那里没有老师,然后我娘说这个名字是因为她讨厌我,自从把我生下来,她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但我娘毕竟是我娘,她生下我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然后我娘说我爹饿死了,我们那里什么都没有,然后我娘差点因为生我死掉了,谁也没想到那里真的能把孩子生下来,所以我不怪她。” 华怨说话没什么世俗上一贯要求的逻辑,完全是按照自己的那套思维来说话,奇奇怪怪的口癖还不少。 柳长归耐心听他说完,先问了一个问题。 “老师是什么?” 华怨仰着脑袋思考了半天。 “就是能从他那里学到什么的师父,所以你也是老师。” 华怨突兀地笑起来,他的双颊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凹陷下去,甚至因为皮肤黢黑,都没法用面黄肌瘦这个词来形容他。 “打住。” 柳长归竖起掌心,挡在了华怨笑容灿烂的脸前。 “我不会收你为徒,但你若想跟着我便跟着,我也会保证你的吃穿,不过前提是,有时可能需要你来帮我干点杂活。” 华怨迫不及待地啪叽往地上一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跪拜礼,不伦不类的。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唔唔!!” 黯星剑着急忙慌地从灌木中挑起一个浆果,直接塞进了华怨嘴里,把他最后一个字堵了进去。 柳长归悬着的心放下来,他背着手走过来,声音冷冷淡淡的。 “都说了,我不收你为徒。” 华怨被嘴里的浆果酸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酸水流进胃里,难受得他只想吐。 他一口吐了还没熟的果子,撇了撇嘴。 “知道啦。” 华怨拖长了声音,脚下穿着柳长归用树叶化作的长靴,披着有些宽大的衣袍,那是柳长归年少时的衣服。 “——师父!” 他欢欢喜喜地往前跑,乱吼乱叫的声音惊起无数鸟雀。 柳长归在他身后捂住了脑袋,斜了黯星剑一眼。 “你心软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黯星剑嗡嗡两声,赌气似的转过身去。 自己养就自己养! 第198章 华渊往事(五) 柳长归和华怨从山脚下走进最近的城镇,已然过了小半天。 华怨饿得肚子咕咕叫,柳长归自从筑基后就再没吃过五谷,身上自然也没带吃的。 二人是真一路走过去的。 路上华怨还问柳长归呢。 “老师,你一个仙人,难道不会些仙法什么的吗?我们就这么,靠两条腿走过去?” 柳长归不让他叫师父,华怨就叫他老师,反正意思是一样的。 他华怨自然有自己的法子来达到目的。 “嗯。” 他师父曾经教过他,虽为修士,但凡事最好亲力亲为,不要太过于依赖灵力。 灵力虽被炼化成自己的东西,但若有一天天地间灵气消失了呢? 柳长归当时只是一拱手,低着头应下来。 左右都是师父宗门的教导,好好听着好好遵守就是了。 所以柳长归平日里做什么事情时都甚少动用灵力。 大殿的青石板,他拎着扫把一块砖一块砖地扫过;房间里的书架,他打湿了抹布,一个架子一个架子地擦过;主殿的蒲团贡品,他和师姐师兄们挨个挨个地采购。 这种日子,要如何才能忘掉? 黯星剑察觉到柳长归的心境变化,将自身拓宽了几倍,剑鞘把华怨的屁股一顶,风一样载着他往前窜。 华怨带着尖叫和满嘴的风,紧紧握着剑柄飞驰而去。 留下柳长归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那个白玉坠子,坠子被贴心地雕刻成了小剑,其上的花纹走势和黯星剑的一模一样。 白玉坠被柳长归的手心暖得温热,更透出一股温润的质感。 没有人知道柳长归现在在想什么。 他想到那个小老头给他刻玉佩的样子,明明他对于灵力的掌控已经无人能敌,却只肯自己亲手雕刻,于是夜半拍亮一颗夜明珠,坐在光下一点一点地刻。 那样凶巴巴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这样温情的时候。 柳长归笑了一下,恍若春风拂来,冻冰化水。 于是一滴圆润滚烫的雪水,啪嗒一声,落在他手中的白玉上。 黯星剑载着华怨随便找了家客栈,他剑尖上挂着从柳长归腰上摘下来的,装满灵石金银的那个储物袋子,冲着华怨晃了晃。 华怨明白了他的意思,半天才从储物戒里翻找出几片小小的铜板。 他把铜板握在手心里,啪得一下把黯星剑砸在桌子上。 “老板,一间…” 他的腰被狗狗祟祟的黯星剑戳了一下,华怨立马上道地改口。 “小二,两间上房。” “来咯——客官您稍等!” 华怨话音一落,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小二便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看到华怨这么个穿着邋遢的小屁孩,笑容僵了一瞬,随后将目光挪向桌子上光看着就足够唬人的黯星剑,又堆起了满脸不值钱的笑意。 “哎嗨!小公子啊,你这是……?” 华怨仰着头抱着臂,满脸不耐烦。 “怎么,没见过出来试炼的世家公子啊?非要小爷我报上名号?” 小二用毛巾一擦脑门儿的汗,谄媚地笑着,搓了搓手。 “哎呦——!小的哪儿敢啊!小公子您可真是折煞我了,您看,我们家上房可都是顶顶好的,您一个人,住一间就行啦!何必住两间呢?” “你当小爷我傻啊?我师父一会儿还要过来。” 华怨将铜板往他身上一扔,将一个不谙世事,修行练剑的世家公子形象装得活灵活现。 “快点儿的,钱少不了你的。” 小二从地上捡起铜板,还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偷偷昧下来,又露出一个为难的笑。 “小公子啊…——哎呦!哎呦呦!掌柜的!” 从小二背后伸出来一只很是瘦弱的手,那手看着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却揪小二耳朵揪得特使劲儿,小二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了。 “人家修士都是用灵石的,知道给你铜板就不错了,还搁这儿挑上了。” 那是个瘦弱的男子,身上穿着单薄的青衫,却洗得干干净净。 他一出来就带着一股浓厚的中药味儿,是个人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 华怨好奇地歪过脑袋看了他一眼,正赶上他用帕子捂着嘴,另一只手压着心口,皱着眉咳个不停的样子。 那位掌柜的一咳起来就没个停,华怨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等他咳完,心想,怎么声音和他家破旧的老风箱这么像。 掌柜的咳得手都在抖,感觉要呕出血来一样。 华怨等了片刻,始终还记得自己身上的那个“不耐烦公子哥”人设。 他轻啧了一声,抱着双臂斜斜地倚靠在木桌边。 “好了没有啊?少爷我还等着住店呢。” 他话刚说完,身后便传来柳长归的叹息声。 “怎能这样对人家说话。” 华怨立马乖了,胳膊放下来,一路小跑到柳长归身边。 “老师,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歇息吧!” 柳长归眉眼间的神色浅淡,唯独眼角有些薄红,他身上更有那种修士不染红尘的味道,震得掌柜的咳嗽声都小了些。 他一点头,从黯星剑递过来的储物戒里摸出一枚银锭,放在桌面上。 “两间上房,有劳。” 华怨看银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站在柳长归身后,目光在银子和柳长归之间来回打转。 真是败家! 第199章 华渊往事(六) 他们在这个城镇停留休息了几天。 柳长归对华怨的态度一直不冷不淡,看起来比两个偶然同行的陌生人还不如。 华怨倒是跑前跑后地做些小事,他知道柳长归早已不食五谷,却仍然固执地每天早起去买两份早饭,柳长归晨起后看也不看桌子,只让华怨把他的那份也吃掉。 计谋得逞的华怨就会一个人高高兴兴地吃两份早饭。 柳长归不是不知道他耍的这些小聪明,只是不愿意多说罢了。 华怨干活手脚麻利得很,每次柳长归交代点小事下去,华怨都能做得很好。 比如跟小二商量热水要多给他们房里一倍,或者是去帮他收集点现在人世间的消息,又或是去采购一些吃食,好在这客栈的掌柜对他们也很是客气,听说柳长归让华渊做什么,也会帮着置办。 因此,柳长归也不介意在吃穿用度上对华怨好一点,毕竟是他自己答应的人家管吃管喝。 柳长归答应下来的事,很少会食言。 三四天后,柳长归打算带着华怨继续上路了。 临行前的第一件事,是给华怨改名字。 华怨原本是不想给名字的,他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然连名字也一样。 柳长归偶尔会有点困惑,明明据华怨自己所说,他从小长大的村子里是没有夫子这种人的,华怨本人也表现出一种从来没读过书的样子——不会写字也不认字。 但华怨在常识道理上却又不那么像没读过书了,柳长归想起第一天来住客栈的时候,华怨表现出的那种熟练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嘴。 华怨正坐在椅子上,桌上摆着柳长归挑选过,写下来的相似读音的字,华怨看不懂,翘着两条根本碰不到地面的腿晃来晃去,听见柳长归问他,才抬起头来看过去。 “那是娘给我念的书。” 华怨闭了下嘴,把他“然后”“然后”的口癖咽了回去。 “里面就有这种世家公子一起在外试炼,去人间的客栈里住宿时,被小二和掌柜的看不起赶出去的桥段。” 柳长归听了还没几句就知道是无聊的话本子,他没什么兴趣地嗯了一声,又继续问华怨。 “选好名字了吗?” 华怨头疼地看着白纸上奇形怪状的字,从里面挑了一个长得最顺他眼的。 他指着“渊”字,对柳长归说。 “就这个吧!” 柳长归凑过去看了一眼,倒是有些感叹华怨选了这个字, “这个字是渊,华渊。” 他执笔沾上墨汁,递到华渊手里。 华渊茫然地看了眼柳长归,“老师,我也可以读书习字吗?” 柳长归终于知道华渊身上的那股别扭劲儿是从哪里出来的。 华渊的配得感太低了。 先前听到他一脸平淡地说他娘对于他的怨气时,柳长归就有些奇怪了。 如果华渊是和他一样的人,那柳长归还不会多想什么 。 但华渊不是。 他热烈,滚烫,小聪明总是许多。像一簇即将熄灭的火,柳长归的那阵风吹过去,它便又借着这阵风,再次燃烧起来。 柳长归站在他身后,将华渊握笔的手一起握住,准备手把手先教会他写自己的名字再说。 他将灵力薄薄一层盖在掌心里,隔开他和华渊的手。 但华渊不知道啊。 他身上虽然穿着柳长归的衣服,这两天明明天天洗漱收拾干净了,可他总觉得自己身上仍然到处都是泥泞,他僵了片刻,在柳长归毫不犹豫握上他手的一瞬间,华渊更呆滞了。 他想,柳长归的掌心怎么那么冰?比他在隆冬时淘洗完衣服的手还要冰,果然是高处不胜寒的仙人。 柳长归的手带动他的,在新一页的纸上缓慢地写下“渊”这个字。 “我选渊这一字,是希望你日后学识渊博,福泽深厚。” “如渊之清,如玉之洁。” 这绝对称不上温馨的一幕,却让华渊记了很久。 当今人世间称不上混乱,毕竟大大小小的战事从来就没停过,他们临走之际,掌柜的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将银子退还给了柳长归。 柳长归不知他这是何意,便见那掌柜的撑扶着桌子,姿势艰难地对着柳长归跪了下来。 他不知掌柜的是何用意,便见华渊两眼一眯,挡在柳长归身前拦住了那个掌柜的。 “掌柜的,你这是做什么?” 那掌柜的什么话也没说,先哐哐给他们磕了好几个头。 “仙长!我知道我的请求很冒昧,咳、咳咳!我想求求您救救我弟弟……咳、我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活头了,您若是能救救他,我下辈子,不!来生来世我都给您当牛做马!咳、咳咳!咳……” 柳长归闭了闭眼,让正打算质问凭什么的华渊给他让个位置,与此同时,一阵冷冽的灵气将跪伏在地,捂着心口咳嗽到呕吐的掌柜扶起来。 他本就瘦弱,这样看上去,跟下一秒就要原地升天了一样。 柳长归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末了才冒出一句。 “家族遗传?” 那掌柜的眼前一亮,若不是柳长归的灵力扶着他,他又要跪下去。 “是…是!您果然是仙长!我叫杜庭轩,我弟弟是杜庭文,这是我们祖上就传下来的怪病了,族里的青年就没有活过三十的,都因为这劳什子的痨病!我们不知道看过多少有名的无名的大夫了,却总是不能根治。” “我是真没办法了,这边上也没什么人,每个路过打尖住店的人我都会在最后一天把银钱退给他们,只求他们有法子找到更有名的医师,救救我的弟弟。” “那天听到您的弟子在打探现在的国都分布状况,我就私心多说了点飞南国的事情,咳、我弟弟,咳咳、在那里。” 柳长归给那个总是咳嗽不停日也咳夜也咳的掌柜抓了一副药,又将药方留下。 “那客栈关了吧。” 掌柜的正因为拿到了药方喜极而泣,无论管不管用,这好歹都是仙人拿出来的东西,听见柳长归这话,他诧异地一抬头。 “为何?” “这客栈应是你家祖传,祖上犯了错,报应就降到小辈身上了。” 柳长归背着手,抬头望着正趴在房梁上的众多小鬼,挪开了视线。 “推平客栈,就在这竖一片空冢,记得年年祭拜。” 他不是很想管别人家的家事,也没必要问那么多事。 再说,这家人似乎在以后也和他有所牵扯,现在帮一把,也涉及不上什么大的因果。 “辅以那贴药,一月两次,日后会好的。” 杜庭轩似乎纠结了片刻,不过祖传的家业到底比不上亲人的生命,他重重点头,应下了柳长归的提议。 “仙长,你救了我杜氏一命,我日后绝对会报答你的。” 柳长归领着华渊踏上了路途,身后的杜庭轩仍然虔诚地跪在地上,大风吹起那件薄薄的青衫,将他孱弱的身形勾勒得越发明显,仿佛要随着风一并消散了。 第200章 华渊往事(七) 二人一路往南去,路过周遭不少城镇。 每每遇到,都要在城镇里休息一两天,补充补充物资,随后再跟着柳长归漫无目的地走。 这一路走来,华渊是吃得好睡得好,个子猛猛地往上窜,又因为一直跟在柳长归身边,身上也沾染上那股仙风道骨的味道。 不过华渊毕竟是华渊,仙风道骨放在他身上,就变成了少年的骄矜感。 他皮肤白回来不少,个子又出挑,窝在柳长归买下来的马车里总觉得闷得慌,干脆一撩帘子长腿一跨,自顾自坐到外面给柳长归赶车去了。 “师父,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马车滴溜溜压过一个石子,却平平稳稳的,一点颠簸都没有。 柳长归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片刻后,他的声音才慢悠悠地传出来。 “飞南国。” “驾!” 华渊一甩马鞭,漫不经心地想。 噢,那个痨病鬼弟弟在的地方。 他们在路上耽搁了有大半年,走出来这么久,柳长归才后知后觉地告诉华渊。 “我们是从最北边去最南边,难免要远一些。” 早就摸清楚方向的华渊应了一声,从柳长归给他的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烙饼,就着水吃了。 或许这就是仙人的共性吧,虽然仙法厉害,却对各种生活常识一塌糊涂。 柳长归有很多习惯都是在华渊的潜移默化下改变的,他半点也没发觉,自己和刚下山的那阵比起来,多了不少人气。 马车哒哒踏入飞南国的首都,却没想到撞见了一支出殡的队伍。 一方要进,一方要出,柳长归撩开车帘,让华渊避到一旁给他们让路。 谁知就是这一面,让送葬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一人抱着木制的牌位,头顶戴着白帽,急急忙忙地朝他这边跑来。 华渊斜着目光,不含什么表情地看过去,手中马鞭一甩,拦在那人面前。 “做什么的?” 那人刹住步子,将手中的牌位捧起来,他目光哀切又悲痛,高高举着牌位,边对着马车内的柳长归跪了下去。 他一开口,就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是、咳咳,是仙长吗?家兄病重离世前总想见您一面,现在见到…咳!也不算太晚。” 华渊嘴一撇,放下了拦在他身前的马鞭。 走了一个大的痨病鬼,又来了一个小的痨病鬼。 柳长归二指掀开车帘,人未出,声音先传了出来。 “兄长可是杜庭轩?”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和杜庭轩有七分相像的脸。 “是!我是杜庭文,兄长自您走后就来了国都,可惜他年岁已至…那贴仙药也只让他多活了三个月。” 柳长归叹息一声,放下了车帘。 “三个月也很好了,他长期待在那客栈里,阳气精气被夺走了大半,我原本以为只有一个多月的。” 杜庭文爬起来,用衣袖一擦糊满脸的泪水,拱着手,又对柳长归鞠了一躬。 “无论如何,咳、庭文都要多谢仙长。” 遮盖严实的车帘被一阵微风吹起,正躬身的杜庭文只觉被一阵莫名的力量扶起,那力道只将他扶了一下,便随风消逝了。 杜庭文有些呆滞,指骨紧紧地扣着那个小小的牌位。 哥,这就是你所说的,“仙人抚我顶”的感觉吗? 送葬的队伍又多加进一辆车,柳长归让华渊驾车跟在后面,漫天的纸钱飘飘扬扬,华渊百无聊赖地想。 痨病鬼这就死了? 为什么一点死亡的实感都没有。 痨病鬼虽然瘦弱,但也是个成年男子了,死了以后就变成一口四个人抬起的棺材。 生时看着能被风吹散一样,死了却需要四个人抬。 从此痨病鬼再也咳不出来血了。 华渊半靠着车框,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死是什么感觉?” 他这么想着,也出声问着柳长归。 这一次柳长归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华渊随着马车的步子一晃一晃地,差点要睡着了。 “…我也不知。” 柳长归参不透死亡的课题,他习惯性地把玩着腰间的白玉坠,搭着眼皮出神。 小老头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但没有人会再给他解释了,于是他也不能给华渊解释。 华渊只噢了一声,没再多想这个。 杜庭文晚上守夜,硬是将他们两个留在家里,说是感谢柳长归给的那张药方。 明明柳长归已经告知过了名字,杜庭文却仍然倔强地要叫他“仙长”。 他们一进门,便有一个看着十一二岁的女孩儿从内宅门后窜出来,她眼睛红红的,扒着门框看过来。 “爹爹,你们把大伯送走了?” 杜庭文点点头,冲那女孩儿挥了挥手。 “泽兰,来见过仙长。” 杜泽兰揉揉眼睛,隔的远远地,对着柳长归和华渊行了个礼。 “见过仙长。爹爹,泽兰去看娘了。” 杜庭文嗯了一声,又叮嘱道。 “照顾好你娘,她大着肚子,别让她太难过了。” 杜泽兰说了声知道了,转身便提着裙子跑了。 柳长归的目光终于落在杜庭文身上。 “杜庭轩没有后代吗。” 杜庭文浑身一震,只觉一股冰凉的气息直冲头顶,他悲伤混沌的脑海清醒了些,苦笑着低下头去。 “没有,哥哥从小就要比我身子差,您知道的,我们家的人从来就活不过三十,当时又几乎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哥哥说不想让自己的儿女还未长大就看着爹爹先去世,便没打算娶妻生子。” 但一族内不能没有人继承后代,无论杜庭文是否自愿,杜家的这个责任,都必须由他来继承了。 “就算哥哥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我今年也打算出去找了。” 杜庭文笑了笑,显出一股不认命的倔强来。 “只要一直有人找下去,便一定能找到解决方法的。” 他的目光望向内宅方向,眼神温和。 “只要我的亲人能活下去就好。” 第201章 华渊往事(八) 华渊曾经问过柳长归,他们要去飞南国做什么。 柳长归看也没看他,闭着眼拢着手,只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入世。” 杜庭轩的头七过后,他们在杜庭文家里住了下来。 柳长归不但不需要吃食,偶尔还会为杜庭文一家卜算一卦,为他们规避很多危险。 原本杜庭文一家就很感谢柳长归,这么一来,更是巴不得把柳长归供在家里,若不是柳长归爱清静,这一家子每天一早就要来拜拜柳长归。 华渊往池塘里扔了块小石头,吓跑了一圈鱼。 他想,他们还真把柳长归当成神仙来拜了。 杜家的小女儿杜泽兰跟在他身后,柳长归让他和杜泽兰多一起玩玩儿。 在柳树轻摇、阳光斑驳的午后,杜家小院里,安静得要命。 柳长归的本意是希望华渊能和杜泽兰成为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毕竟华渊一路跟他走来,很少遇到能相谈甚欢的同龄人。 虽然柳长归打小就不爱与人沟通,可不喜欢沟通和没人能沟通是两码事。 强行让两个不太好搞的小孩子凑到一起的下场就是,他俩谁也不理谁。 杜泽兰看着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姑娘,有时候却连杜庭文都搞不定她。 但杜泽兰怎么样和他华渊有什么关系? 他拍拍衣服,哼着歌回去找柳长归。 今天柳长归还没教他认字呢。 时光如细水长流,一个多月的光阴悄悄从指缝间溜走。杜家原本笼罩在杜庭轩去世的悲凉氛围中,终于迎来了一阵新的喜悦——一个新生命降临了。 孩子的名字他们早就想好了,就叫三七。 然而,命运的笔触总是忽明忽暗,正当杜庭文还沉浸在喜得麟儿的喜悦中时,一缕阴云悄然笼罩。 随之而来的噩耗,如同夏日突来的暴雨,让人措手不及。 小三七还未撑过百天,便永远睡在了襁褓之中。 生活的画卷,就这样在喜与悲之间,无声地翻开了新的一页。 柳长归在初来杜家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活不长,杜庭文命里只有杜泽兰这一条子女缘,另一条,早早地就断开了。 毕竟婴孩脆弱,柳长归还特意看过一眼,只对着悲痛欲绝的杜庭文摇了摇头。 “天命如此。” 在那个阴霾笼罩的清晨,杜庭文仿若晴天霹雳,被震得心神俱碎。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重与哀伤。 那个在他最悲痛的时候凝聚了所有希冀与爱的小生命,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下几件还未绣完的小衣服和一箱他托人四处收集而来,还未派上用场的玩具,静静地诉说着哀愁。 杜庭文的每一口呼吸都似在吞噬着破碎的灵魂,泪水不自觉地滑落,沿着脸颊往下流淌,溅起一朵朵哀痛的涟漪。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四周的一切变得模糊,唯有心中那股椎心泣血的痛楚,清晰刻骨。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次对于还未出世的小三七的期待,如今都成了最锐利的刀刃,一遍遍切割着他的心房。 他试图伸手触摸那些记忆中的片段,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那份绝望无助,比冬日里的寒风更加刺骨。 于是柳长归和华渊待在杜家的短短一段时间里,经历了两代人的死亡。 七天一过,柳长归又准备告辞了。 杜庭文本就因为杜庭文的去世悲伤难忍,现在又经历了小三七的事,他整个人看着都昏昏沉沉的,一夜间似乎老了十岁。 但听闻柳长归要走,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陪着华渊吃了一顿送行饭,将柳长归他们送到了门口。 临行前,柳长归凭空取出一枚鹤羽,交给了杜庭文。 “让泽兰拿着,她与我之间还有缘分未断。” 他们登上马车,哪怕这些日子里杜家出了这么多事,却仍然将他们的马喂得膘肥体壮。 马蹄哒哒踏地,华渊一抽马鞭,激起灰尘无数。 杜庭文跪拜下来的身影渐渐隐去,柳长归收回目光,一向冷硬的心里竟也百感交集。 方才有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捂着心口咳嗽的,在大风中被吹起衣衫的单薄身影。 华渊这几天也没什么动静,小三七满月的时候,华渊还抱过他。 柳长归还担心华渊是受了什么打击,正绞尽脑汁思考着要怎么跟他讲讲道理。 毕竟“哄人”这个词对于现在的柳长归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 谁知道华渊的声音比他快了一步,少年清越的声音被风带进来。 “老师,接下来我们去哪?” 他们从官道出的城,柳长归正要掐指再算,便听得华渊猛地叫了一声。 “留神!” 他短鞭一打,短鞭应声脆响,引起一阵颤动,柳长归稳坐车内,手中灵力散开,于颠簸之际巧妙地稳住了即将翻倒的车厢。 他未撩开帘子,心下却已有定论。 “华渊,怎么回事?” 华渊跳下马车检查了一番,发现马车没什么大碍,才扭头去看正坐在地上的人,眼神随意地盯着,话却是对柳长归说的。 “没事,方才有人没看路,撞上来了。” 柳长归静了半晌。 “华渊,让他们上来吧。”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有些人的身上确实受着天命的眷顾,正当他筹谋着如何寻找之时,这两位奇人竟自己送上门来,仿佛是上天特意铺设的巧遇。 那两人是一老一少,老的那个用罩布套着头,只露出一张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里面几颗黄牙歪七扭八的。 小的那个灰头土脸的,身上穿着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道袍,尺寸不甚合宜,显得不伦不类的,背后还背着个大大的旗子,上书“卜卦算命”四个遒劲大字。 这俩人因为自己左脚绊右脚地摔倒地上后,就一直坐在地上,一老一少都呆呆傻傻的,两双眼睛呆滞地对视,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定住了。 华渊总是疑心这二人是骗子,但柳长归的话他还是听的,不情不愿地让开点位置,又用马鞭一指他们,压低声音,自以为小声地警告。 “不许进去,就坐在门口。” 实则被柳长归听得一清二楚。 他轻轻叹了口气。 “华渊。” 华渊不服气地闭上了嘴,又仗着柳长归看不见,对着那一老一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把干粮给他们分些,送他们回家。” 第202章 华渊往事(九) 那对老少拘谨地坐在马车上,手中捧着华渊百般不情愿递给他们的烙饼。 一路上沉默无声,好几次那个小孩想开口,却被那老头子横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这二人住在山上,算是深山老林,路也难走。 若不是有柳长归的灵力加持,还不知他们的马车能否上去。 等到了地方,那老头子拉着小孩儿跳下车,颤颤巍巍朝着他们鞠了一躬,扭头就要走,竟连一声谢也没有。 柳长归撩开帘子,入目是一间摇摇欲坠的草屋,顶棚破了个大洞,还没被补上,好似风吹过去房子就要塌了。 “华渊,找个地方停车吧。” 老头子猛然僵住身体,嘴中絮絮叨叨地。 “逃不掉…还是逃不掉…都是命啊……” 小孩被他紧紧拽着手,闻言抬头看过去,好奇的目光又落在柳长归身上。 “师父,什么逃不掉?” 老头子摇摇头,松开握着他的布满皱纹的双手,又在他肩上一推。 “去收拾…罢了,去给贵客倒碗水吧。” 他把那小孩子赶走,才小幅度地侧过头,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柳长归。 “哎……” “跟我来吧。” 柳长归没跟着老者进去,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果然见老者端着几个藤蔓编就的凳子走了出来。 身后的小孩儿端着两碗水,那瓷碗还豁了个口子,他递过来的时候,水底还落着一层随动作轻晃的灰尘。 华渊原先也没什么好嫌弃的,可惜他这一年被柳长归养得越来越娇气,一看这碗,他就站在柳长归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自己现在还是个啃烙饼的,也不知怎么就嫌弃上这个了。 柳长归摇摇头。 “你们喝吧。” “哼。” 老头子还没等他话音落下,便端过了碗来,看动作都像抢了。 他仰头大口大口灌下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也不知道你们这群修士都穷讲究什么。” 柳长归和华渊都没什么反应,倒是那小孩子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看看老头,又看看柳长归。 “修、修士?!” 老头一皱眉,虽然他还未摘下兜帽,可整个人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 小孩子抱着碗还没回过神,又听老者咳嗽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将碗顶在头上,去靠墙罚站。 “你对他未免太严厉了。” 柳长归叹息一声,那老头似乎看他很不爽,当即就一摔碗,腾地一下站起来,语气生硬。 “我怎么管我徒弟跟你有什么关系!” 华渊小声地嚯了一声。 柳长归这好人,大老远跑过来跟人家抢徒弟来了? 他在心里腹诽柳长归的下场就是,被柳长归警告性地斜了一眼。 华渊挪开目光,心里又有些紧张感升起来。 柳长归还没认他做徒弟呢,凭什么还抢别人的徒弟? 他的目光夹着些攻击性,剑一样钉在那个正在罚站的小孩身上。 这小屁孩有什么好的?脏兮兮乱七八糟的,他身上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 华渊上看下看,差点在那小孩身上盯出一个洞。 过了好久,他才在心里下了定论。 跟他比起来,这小屁孩简直一文不值,瘦不拉几病歪歪的,瘦猴一样。 华渊再一回神,才发现柳长归和那老头之间的氛围跟冻起来了一样。 柳长归倒是没什么反应,站起来给了老者一些丹药。 “那我们就叨扰了。” 总之,华渊和柳长归就这样在深山老林里面住了下来。 老头是个穷得要死的穷光蛋,家里就两张草席子,还是柳长归给他们俩在屋后搭了两张简易的床,他们这才不至于要睡地板。 当然,柳长归搭的是他自己的,华渊的那张床是他模仿柳长归的做法自己搭出来的。 半夜蚊虫多,华渊睡个觉噼里啪啦拍死了十几个蚊子,身上被咬的都是包。 夜深人静,甚至隐隐传来老头的呼噜声,华渊咬着牙,一个翻身坐起来。 “老师,蚊子太多了,我睡不着。” 柳长归平躺着,双手老老实实地搭在腹部,他没动作,却有一道灵力落在华渊的床边,形成了一个透明的结界。 华渊看不见,挠了挠头正要再叫柳长归一声,便听见柳长归的声音传来。 “睡觉。” 他不服气地躺下去,心里嘀嘀咕咕想着果然有了徒弟人选对他这个半路捡来的就是不一样了,可算来算去还是他陪着柳长归最久啊,那小屁孩他凭什么! 想着想着,华渊打了个哈欠,满腹牢骚地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华渊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他的床周围落了一地的蚊子尸体。 他又高兴了,哼着歌去给柳长归打水洗漱,路过刚起来的那孩子身边时,仰着头翻着眼睛哼了一声。 日子过的还算平静,柳长归上午会消失半天,说是去山下感受人世,他把华渊留在家里,和那孩子大眼瞪小眼。 老头子早上起不来,也不知道大半夜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去了,总要睡到下午才起来。 他醒了,柳长归便也回来了,时间卡得很准,没有一次错过。 柳长归下午便会教华渊认字,间或教他一些易学知识,那小孩儿总会被老头子打发过来,搬个凳子坐着旁听。 他一来,华渊就听得更认真了,一个人暗中较着劲,非得在柳长归面前成为那个最好的。 他们找了个树荫,一方青石为桌,几人围坐,柳长归以简入深,由浅及远,讲解着五行八卦的奥秘。 那小孩子听得入迷,华渊更是眼神闪烁,恨不得让柳长归一个字一个字掰开了讲。 听完柳长归讲课,老头便会带着小孩,扛着那个破旗子出去摆摊算命,有时是他们二人出去,有时老头子腿脚又不好了,就让那小孩一个人去,他在家里,让柳长归为他悬针医治。 有次那孩子心绪不宁地扛着旗子回来,六神无主地,差点栽进水缸里。 华渊笑得声音巨大,被柳长归看了一眼,又老实了。 再三询问下,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儿。 下午的时候,一个愁容满面的妇人来到他的卜卦摊前,请求他占卜一下自己丈夫的归期。 她的丈夫外出做工,已经数月未归,音信全无,妇人日夜担忧,生怕这个家里的顶梁柱遭遇什么不测。 他沉思片刻,轻轻摇动着老旧的铜钱罐,然后闭目凝神,似乎在聆听什么。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嘴角努力保持着轻松的微笑,告诉妇人。 “您家中近日必有远行之人归来,且携佳音,勿需过分忧虑。” 妇人听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连声道谢后,步伐轻快地离去。 待妇人离开,他的神情却变得复杂,他匆忙收了摊,拒绝了后面等待的一些村民,只说今天就到这里。 他看柳长归与老头子,低声说道。 “其实卦象并不明确,我只是不愿见她继续忧虑。人生无常,我无法真的预知未来,但我能给她的,至少是一份希望。” 老者从草席上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那孩子。 “宿弦…我还是把你教得太——” “那没什么不好。” 柳长归打断了他,“那妇人来找你,也只是求一个慰藉罢了,她丈夫能回来自然万事大吉,但具体情况如何,她心中必然要有定论。” 老者叹了声气,又躺了回去。 “罢了,罢了。” 第203章 华渊往事(十) 冬去春来,华渊渐渐将大部分的字都认识之后,柳长归便开始教他习武。 不涉及灵力,只是最简单的强身健体的功夫。 于是院子里就经常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个叫什么宿弦的小孩儿一回来就会被老头子劈头盖脸骂一顿,再罚去墙角面壁,华渊看热闹看了个爽,一时不慎漏出来几声幸灾乐祸地笑,结果乐极生悲,被柳长归罚去墙角蹲马步。 整个院子就那么大,那面墙也就那么宽,二人却谁也不肯离谁近一点,好像中间隔了个银河。 华渊是真的不待见宿弦,这都得多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柳长归隐隐袒护宿弦的态度,这也导致他这段时间里看柳长归总是莫名其妙地来气,动不动就闹脾气。 柳长归先开始还时不时点他一下,直到发现他越是关注华渊,华渊这股莫名其妙的劲就越旺之后,他也不怎么理华渊了。 他作妖任他作,反正他自己会把自己哄好的。 宿弦是真的不在乎华渊闹什么脾气。 自从柳长归借住在这里后,他小小的世界里就装了越来越多的东西。 他原先只想着和师父住在这里,靠着算命的钱勉强果腹,就这样度过一生也好。 谁知道柳长归的出现完全打碎了他对未来的规划。 第一次见面时,师父似乎很害怕柳长归,他叫柳长归是仙人,把宿弦吓得不轻。 那天晚上他在夜间听见华渊抱怨蚊虫太多的声音,第二天晚上开始再也没听见过,就连隔天起来,华渊身上也没有什么消退不下去的蚊子包。 宿弦给自己红肿的蚊子包上掐了个十字,心想自己要是能学会柳长归这功夫,就再也不愁盛夏的夜里,他那个总是被蚊虫烦得睡不着觉的师父了。 偶尔他摆摊回来,柳长归还在给华渊上课,他总是在他师父的默许下搬个小板凳过去旁听,虽然有很多东西听不懂,但他还是将这些东西都深深记下来,打算等自己长大了再去寻找答案。 可惜他等不到了。 那时华渊和他的关系总算有一点缓和,可能是因为华渊发现柳长归并没有真的想收宿弦为徒弟、带着他和他们一起走的念头。 华渊放下警惕,他们的生活便不再像一坛平静的湖水,而是被华渊搅得咕嘟咕嘟地,像沸水一样冒着泡泡。 他原先还总惦记着在柳长归面前装装乖,这下子唯一一个竞争者也没有了,华渊直接就是一个原形毕露。 有事儿没事儿就带着宿弦上山捉鸡打鸟,怕回去挨骂,干脆就在林子里自己烤了。 有一次险些引发山火,被气到面无表情的柳长归狠狠打了好几个板子。 还有一次似乎没烤熟,吃得两人回来当天就闹肚子,柳长归把他们治好,又罚两个人 蹲马步蹲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一看,这俩人腿抖个不停,大腿处还有些柳长归的灵力抽上去的痕迹。 华渊和宿弦疲惫至极,都不需要眼神交流,柳长归出来就开始没命地死嚎认错,让柳长归疑心自己养的不是俩孩子,而是什么动物崽子。 他们从初春漫山遍野地玩儿到下一年初春,不知为何,老头子的身体越来越差,宿弦在华渊这里,也从“病歪歪的瘦猴”变成了“勉强能一起玩儿玩儿的瘦猴”。 他和宿弦都以为,老头子可能撑不过这年春天了。 华渊还因此宽慰过宿弦,他生硬地说着从柳长归那里听来的大道理,什么“人生来就有一死”“反正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下去的,老头子只不过是走得快了些”,等等这种没什么屁用的话。 可宿弦却被他逗笑了,他笑得直不起腰来,给华渊笑得莫名其妙地来了火。 “你笑什么!” 宿弦笑得更大声了,眼泪都笑出来了。 华渊耳朵红红,扑上去捂宿弦的嘴。 “不许笑了!!!” “我不笑了,我不笑了。” 宿弦一侧头,眼睛里还有残存的笑意,和华渊肩并肩,躺在草地上看月亮。 “你原来还会安慰别人啊?” 华渊哼了一声。 “这世上就没有我不会做的事。” 宿弦又小声地笑起来。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谁让你小子是我的朋友呢。” 宿弦怔了片刻,一时间,只有窸窣的虫鸣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一撑草地坐起来,华渊却已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华渊!你刚刚说什么!” “我睡着了。” 两个人又闹腾起来,一个长住山林间,也曾羡慕过村镇里孩童的友谊;一个不断奔波,从未知道友谊是什么感觉。 看似两个完全不可能相交的灵魂,却在这一刻因为友情而连接到一起。 华渊甚至在想,如果老头子走了,柳长归要带着宿弦和他们一起游历山河也不是不行。 未曾料到,初春过后扛不住的不是老头子,而是宿弦。 他的病像一阵毫无预兆的海啸,突如其来地席卷了所有人。 华渊漂浮在浪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宿弦的个子才刚长开一点,身上穿着短了一截的破烂衣服,露出一截脚脖子和手腕子,华渊的目光落下去,宿弦的手腕上还带着他们互相做给对方的草编手环。 幼稚的宿弦说,这是他们友情的见证。 华渊虽然嘴上嫌弃,却一直没有摘下来过。 谷雨还未过,春天还未过去,他们约定好要去抓鱼的,宿弦说春天一过天气就暖和了,到时候会有很多鱼在河里。 春天一过,春天一过。 宿弦的春天停在了破破烂烂的草编房子里,华渊的春天却还在继续往前走。 从那以后,华渊就格外厌恶春天的一切。 柳长归格外的沉默,老头子不让他靠近那个小小的灵堂,从他哀切嘶吼的嘴中听不清什么话,华渊心乱如麻,只恍惚听到了一句“早知道”。 再早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华渊的心中空了一个洞,他在棺材前长久地跪着,最后把草编手环摘下来,轻轻放进了火盆里。 草叶娇嫩,被火一燎就成了灰。 “下辈子不要和我做朋友了。” 华渊的脸和身子都被火盆熏得暖烘烘的,他起身,迎面便是一股悲凉的风。 柳长归已经没有和老头子继续纠缠了,华渊看见老头子怀里也塞着一枚鹤羽,他靠着墙,整个人透出一股濒死的灰败气息。 他去牵马,柳长归已经坐进车厢了。 “老师,我们这就要走吗?” 柳长归嗯了一声,一只手伸出帘子,递给他一个完好无损的草编手环。 “重要的东西便放好,走吧,让他师父最后陪着他。” 华渊的眼里只有那根放在柳长归手心的手环,他眼睫一眨,一滴滚烫的泪便落在柳长归手心。 “老师,为什么?” 第204章 华渊往事(十一) 华渊的问题没头没尾的。 这种问题终究得不到柳长归的回答。 他坐在车厢里,手中攥着白玉腰挂,难得的,柳长归也有些迷茫。 为什么? 他还想问他师父为什么呢。 那白玉坠子里有一处微小的储物空间,柳长归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的。 那里面放着四枚鹤羽,旁边一张纸条上的字竟是他自己的。 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写的这个东西,写下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但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线索了,更何况这还是他师父给他的,他势必要去追寻看看。 循着模糊的线索找过去,只能看到一场接一场的死亡。 柳长归已经有些疲倦了。 后面的两个地方并不顺路,他们驱车行至云水大陆中央,寻了个灵气丰厚之地,平地拔起一座高山来。 但他实力还不够,这大山没有多巍峨。 柳长归将华渊带上山,灵力一面在前方为他们清理道路,一面已经找好了地方迅速落了几座较为简陋的房屋。 二人走上山,一切正好完成。 主殿与侧殿形式整齐,根本看不出来是匆忙之下临时搭建出来的房屋。 最起码华渊看不出来。 “这都是老师直接创造出来的吗?” 华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于他来说格外陌生的殿宇,心中极其震撼。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神”才可以用“创造”这个词。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爱给他讲故事的娘,什么女娲补天后羿射日,观音菩萨救苦救难,还有什么波萝的,他小时候可听多了这种神仙故事。 虽然他娘在这里对“神”这个字很是避讳,甚至隐隐有种怨恨。 柳长归轻轻一颔首,手心一翻,一本《驭云记》和初级心经便出现在华渊面前。 “你拿去看,若是我回来时你能成功入道,我便收你为徒。” 华渊喜出望外,高高兴兴接过那两本宝贝,下一秒嘴角就沉下去。 “老师,你要去哪里?” 柳长归揉揉眉心,疲惫地叹声气, “剩下两个地方太远,带你去不方便。” 华渊表情冷静地看向柳长归,在柳长归没什么感情的目光下,点头同意了。 他捏着那两本书的指尖泛白,在原地静静站了半天,才克制住争吵的念头。 这么多地方都是他陪着柳长归走过来的,现在柳长归说不方便就不方便,是嫌他碍事了。 凭什么? 是他先认识柳长归的,也是他看过了柳长归的各种面目,悲痛的、不耐烦的,生气的。 柳长归是他的老师,也只能是他的老师。 华渊平心静气,抬眸看向柳长归,又是以往那副热烈的,却带着点坏的样子。 “路上慢些,我就在这里等你。” 柳长归的目光终于不似一潭死水,而是淡淡地流淌起来。 他拍拍华渊的肩,将眼神转向了这座山。 “这里是我灵力所作,山间自会孕育出许多动物,若是烙饼吃腻了,便自力更生去山间转转。” 华渊点头,眼看着柳长归就要收回手,他又出声叫住了。 “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 柳长归收手的动作一顿,敛着睫羽低下眼看他。 “约莫两年左右,很快的。” “好。” 华渊又冲他张开了手,嘴角一咧,扯出个开朗的笑。 “临行前,老师抱抱我吧?我们很久都见不到了。” 柳长归想辩驳,两年时光对于修士而言实在是弹指的功夫,称不上什么久不久的,但转念一想,华渊还是凡人呢。 而且既然都已经决定收人家为徒弟了,自然也要做些师父应当的责任。 可他没有和别人拥抱过,自然也不知道和别人,尤其是小孩子拥抱要矮下身来,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还是华渊一把扑上来抱住了他。 “老师,你是第一次拥抱吗?” 华渊的脸贴在柳长归的腰间一蹭,又将下巴抵上去,抬着头看他。 他实在很狡猾,既没有问“你是第一次被别人拥抱”,也没有问“你是第一次拥抱别人”,他模糊了被动与主动的关系,而是更直接地问柳长归,“拥抱”这个行为,他是不是第一次。 很显然,柳长归此时还听不出华渊的言语中暗藏的真实意义。 柳长归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了满满的崇拜与敬爱,他垂着眼,像九天神佛对凡人投来怜悯的一眼。 “嗯。” 华渊又高兴了。 他记住了柳长归身上的味道,又一路跟着送柳长归下山去。 “老师,我的衣服如果小了怎么办?” 华渊站在山下,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柳长归面目平淡,从储物袋中给他取出几件年少时期的弟子服。 “你先穿着,等为师…我回来,再给你买新的。” 华渊不介意这个,他巴不得柳长归把年少时的衣服都给他穿。 他一把拿过衣服,冲着已经坐在车上的柳长归挥了挥手。 “知道了老师,早点回来!” 马蹄渐渐远去,在后面不断扬起笑容挥手的华渊,直到马车彻底远去才放下了手。 他眉目间的活力与热忱都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华渊的目光仍然注视着柳长归离去的方向。 如果他成为和柳长归一样的修士,柳长归是不是就不会再嫌弃他了? 华渊垂眼看着手中的两本书,马尾一甩,回了山上。 柳长归,只能是他的老师。 第205章 华渊往事(十二) 柳长归回来的那天,是三年后的隆冬。 他缓步下了马车,拾阶而上,周围的野草并没有野蛮生长,而是被人精心照顾打理着。 可惜疲惫至极的柳长归并未注意到,他满脑子只有师父最后留下的线索,还有他被悲伤笼罩的三年。 而此时的华渊,正坐在山顶,被云雾团团围住。 三年的时间对柳长归来说是一晃而过,对于华渊来说,却格外的难熬。 他一开始完全看不懂柳长归给他的那两本书,字都认识,放在一起却理解不了。 什么经脉,什么灵力冲突,他全都不明白。 可华渊仍然要每天拿出来看一看,放在一起理解不了,他就拆开了,掰碎了,挨个研究意思,有图纸的,就天天仔细看一遍,险些连图纸示意都会画了。 他心中一直悬着那么一口气,想让柳长归收他为徒,每当他没什么性子想发脾气的时候,这个念头总是会蹦出来,劝他平心静气,不要太过急躁。 不过该说不说,华渊的天赋是顶好的。 他入练气时连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修炼成功,每天只是来回循环那几个动作。 睡醒,练功,练字,吃饭,练功,吃饭,睡觉。 就这样循环往复三年,偶尔憋得不行了,才会去除除草擦擦灰整理心情。 有时他看着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也会想,柳长归回来的时候看见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不是心情会稍微好一点? 直到他筑基方成,天降雷劫时,华渊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一名修士了。 他喜出望外地被雷劫劈了满脸灰。 华渊耐不住暴脾气,雷劫刚结束,劫云还未散,他就指着老天骂开了。 总而言之,骂得挺脏的。 那劫云静静停了片刻,才在华渊换气准备下一轮怒骂的时候霹雳哐啷又砸了两道雷下去,然后跑了个没影。 华渊喘口气儿的功夫又被劈了两道,气得想杀人。 不过结果是好的。 他一拍身上乱七八糟的灰,在看见柳长归给他的衣服时,心情又多云转晴。 “算了,今天不跟你这个糟老天计较。” “老师回来就要收我为徒咯!” 华渊那天去山间捉了只鸡,拔毛串串,美滋滋吃了一顿油汪汪的烤鸡奖励自己。 他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子,若要问他为何对成为柳长归的徒弟执念这么深的话,可能华渊也说不上来。 他只知道柳长归是长久以来第一个带他离开,给他吃的,教他东西的人。 华渊心知肚明,这种人如果错过了,按照他的这种性格,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 所以他格外珍惜与柳长归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也格外认真地对待柳长归给他的考验。 筑基之后,他修炼的进度就越来越快,柳长归回来时,他已经筑基中期了。 要知道,在没有师父教导的情况下,三年内自学一路到达筑基中期,已经是很天才的一件事了。 华渊刚运完一套心经,睁眼便看到了柳长归上来的身影,他还当自己是在做梦,重重揉了两下眼睛,才忙不迭爬起来冲过去。 “老师!欢迎回来!” 柳长归站在原地,怔了片刻。 三年未见,华渊的个子彻底长开了,身量一下子窜得老快,都到柳长归肩头了。 他原本清亮的声音也沉下来,低低的,柳长归一时半会儿还没听出来这是华渊。 柳长归一垂眼,就能看见华渊身上流动不息的灵力属于筑基中期,清亮亮的,是难得的极品水灵根。 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站得太近的华渊。 “筑基中期了?明天再拜师,我先去休息。” “……” 华渊满腹的兴奋之意卡壳了一下,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他的眼睫垂下来一些,遮住眼中的亮意,两只手背在身后,绞得发白。 “好,那你早些休息,有事叫我。” 他目送柳长归离去,眼中酸涩,满口牙齿都快咬碎了。 为什么不能再多分给他一点目光呢? 他们之间三年未见,他有许许多多的事想告诉柳长归,想跟他说山上的野草总是长得很快,想说驭云那个玩意儿他还没完全学明白,想说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柳长归只跟他说一句这个,就没有了? 隔天一早,华渊习惯性得起了个大早,先练了一套心法,才去准备拜师需要的东西。 这件事满打满算加起来他想了五年,今天终于能达成心愿,他难免有些激动,满脑子都在想他娘讲的那些话本子中,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拜师礼场合。 祖师爷,主殿里有,敬师茶…嘶,他先去找杯子和托盘,至于茶叶的话,他记得山顶好像有个什么草叶泡水挺好喝的,冰冰凉凉,很提神。 华渊翻箱倒柜地忙活到一半,面前便落下一双鞋尖尖。 他抬头一看,是柳长归来了。 “你在做什么?” 华渊蹲在炉子前,手中扇子哗哗摇个不停。 “我在给老师煮茶。” 柳长归一按眉心,似乎出去的这三年,他经历的事,比以往所有悲痛加起来都要多。 “不用了,你平常怎么喝就怎么给我泡吧。” 华渊倒是格外注重“拜师”的这个行为,他蹲在地上轻啧了一声,柳长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没来得及说话,被华渊一股脑推了出去,一把关上了门。 “老师好好等着就是了。” 柳长归在外面无奈地摇摇头,先行去了主殿。 方才华渊是不是啧了他一声来着? 等华渊泡好茶摆在托盘上端过来,时间才过去了一炷香左右。 他进来便砰得往地上一跪,托盘暂时被放在了桌边。 似乎害怕柳长归反悔似的,他闭着眼飞快说了一句,“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便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华渊自从进门起,这一套动作就做的行云流水,不知道他自己偷偷演练了多少次,否则怎么会这么熟练。 他举着三才杯往前一递,直接递到了柳长归面前。 “师父请喝茶!” 柳长归反应有些迟钝,毕竟华渊这一套实在太流畅了,生怕他反悔似的。 他接过三才杯,揭盖而起,内里茶水清透,芳香扑鼻,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这是什么茶?” 华渊跪在原地想了想,半天才哼唧出来一句。 “呃…溪、溪沐?” 柳长归感叹了一声。 “好茶,起来吧。” 如此,他们的拜师才算礼成。 第206章 华渊往事(十三) 华渊拜了柳长归为师,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满口的“老师”改成了“师父”。 早上是要给师父泡茶的,中午是要给师父收拾院子的,晚上是要给师父汇报一天进度的。 柳长归天天听着没什么差别的内容,没什么表示,但也没有拒绝说他不想听了。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 华渊与柳长归之间除了日常修行,更是因为多年的相处添了一份不言而喻的默契。 某日黄昏,师徒二人并肩坐在山巅,俯瞰着脚下蜿蜒的河流,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师父,我常想,修仙之路广阔,是否真的能包容这世间的万般情感?” 华渊打破了沉默,目光闪烁。 “道,非止于刀剑,亦非限于打斗。修道一途是对于心性的磨砺,是对世间万物的理解与感悟。你若以心化剑,情之所至,剑亦随之,便能悟其真谛。” 华渊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自那日后,他开始尝试在修行中融入更多的情感与理解,无论是对过往村庄亲情的思念,还是对他与柳长归的未来憧憬。 除了剑法,柳长归还教会了华渊许多其他方面的知识。 比如如何识别草药,治疗伤痛;如何根据星象判断天气,以备不时之需;更重要的是,如何在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保持自我,不失本心。 华渊总是在听讲时格外认真,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柳长归也忍不住讲得更详细,更充分。 毕竟第一次为人师,他只知道要将所有知识都传授给弟子,在其他方面总是要不如别的师父的。 但华渊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柳长归讲的每一件事他都听得仔仔细细,哪怕柳长归讲到什么高深的地方,华渊也会在自己理解之后去询问柳长归。 偶尔柳长归都会觉得,他好像没出什么力,华渊就被他带大了。 但实际上,华渊只是单纯地因为这段时间柳长归一直陪着他而开心而已。 没了其他人的影响,他现在睁眼就能看到柳长归,闭眼还是柳长归,不但能听到柳长归细致地给他讲课,偶尔还会教他练剑。 这种生活就很好,没有人会打扰他们。 晨光初破晓,二人便在竹影斑驳的庭院中对坐,一壶清茶,两盏淡香,或静坐,或谈论些修行上的问题。 华渊满打满算跟随柳长归六年整,他行事作风多了份沉稳,少了年幼无知的稚嫩。 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华渊手持长剑,身形矫健,剑尖划过空气,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响声。 柳长归站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二。 光是这样平淡无奇的生活,也够华渊心满意足,他的情绪平稳了不少,不再如之前一般总是在背地里给某个人扎小人。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二人或围炉夜话,或静坐观星。 柳长归偶尔心情好,会讲些他和他师父的事情。 华渊则在一旁倾听,对于柳长归整个人的形象,也从高岭之花的仙人变成了只是有些冷淡的师父。 一年又一年,五年时间,又是转眼而过。 柳长归已至元婴,正筹谋着冲击化神。 他和华渊的修炼期一样,基本都没什么阻碍,不过他的基础要比华渊牢靠,因此在进度方面,要比华渊快得多。 彼时柳长归正坐在书房里,就着窗外绿竹青翠,给华渊默一本他以往看过的剑谱。 华渊坐在他下方,毛笔被架在人中,他支肘撑头,就这样专心地注视着柳长归。 柳长归其实并不算是世俗意义上的“美人”。 他眉峰平,因此挑眉时露出来的弧度就极其醒目,一双瑞凤目总是平淡,华渊偶尔逗得他气急了,那里面才会露出些情绪的波动。 华渊的目光挪到他的唇上,渐渐看入了迷,随后又猛然惊醒,撑着桌面站起来给了他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柳长归可是他师父! 皮与肉的接触声总是很清脆,柳长归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又挪回了目光。 华渊知道,那意思是在问他“又在犯什么病?” 他耐住性子坐下来,没过半晌,又要烦柳长归一下。 “师父,你有考虑过结道侣吗?” 柳长归连表情都未变,手中书页一翻,落笔在新的一页。 “没有。” 为什么柳长归不考虑呢? 华渊又支着头思索起来,他年轻又有实力,性子虽说冷淡了点,可到底还是个好人。 若是有人能惹得这朵高岭之花心动…… 华渊想着想着,渐渐蹙起了眉。 他想到柳长归面目柔和地为另一人描眉梳发就觉得别扭,烦躁,浑身不得劲。 柳长归的手还是比较适合执剑,拿什么毛笔描眉,真是浪费。 “师父,为什么我金丹了你才给我找剑谱啊?” “师父,这剑谱很难吗?我看你都写两天了。” “师父,咱们这个宗叫什么名字啊,你以后还收徒弟吗?你别收了呗,让他们给我做徒弟。” “师父,你……” 柳长归叹了一声气,袖子一挥,给华渊扫到门外去,同时下了一层结界。 华渊一屁股坐在门口,里面只传来柳长归淡淡的声音。 “若是无事便去挥剑,长流跟着你,晚上我会检查。” 他和旁边的一朵白云对视了一眼,白云上浮现出一行字:“别想偷懒!” 这边是柳长归口中的“长流”了,那是柳长归学会驭云术后掌握的第一朵云,完全听从柳长归的,甚至还有自己的思想。 华渊从被柳长归一个人丢在这山头学到现在,也只会让云雾都聚拢在他身边而已,这么几年来,那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瞪了一眼长流,起身规规矩矩冲着柳长归的方向一拱手。 “知道了,师父。” 第207章 华渊往事(十四) 华渊越是长大,对柳长归控制不住的情感就越是激增。 偶尔柳长归还是会下山,华渊便捏着自己做的追踪符,借着帮柳长归整理衣服的时候贴在他身上。 他两眼弯弯,笑得很是无害。 “师父,路上注意安全。” 柳长归抬着眼扫过去,打掉他放在肩头上的手。 “知道了。” 华渊不知道是不是营养跟上来了,还是这几年锻炼的强度提上来了,他这会儿都比柳长归高半个头了。 柳长归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的修为年年见长,作为人的那一面却被消磨得更加淡漠。 先前几年,华渊还能在偶然之下瞧见柳长归的一个笑颜,要么是被华渊故意做出的蠢事逗的,要么是看着华渊的成长而露出的欣慰笑意。 总而言之,都是和华渊有关的。 这几年来,柳长归从一个修不修行都无所谓全靠天意的人,变成了一个动不动就要去入世闭关的修士。 华渊刚刚捂热的冰块,又被冻上了。 他倒是不着急。 看着柳长归瞬移离去的身影以及空气中转瞬间便消失的气息,华渊放下道别的手,迈进了主殿。 他坐在柳长归常坐的位置,手中把玩着柳长归常用的毛笔,指腹蹭着笔杆上下一磋磨,满是阴郁地垂着眼。 往柳长归身上贴追踪符这件事,华渊不是第一次做了。 柳长归除了第一次发现和他闹了顿脾气外,再也没有说过他。 他那时也不小了,还未在感情一事上开窍,只知道不喜欢让柳长归做别人的师父,所以才给柳长归贴追踪符。 他一言不发地被柳长归揍了一顿,沉默地流眼泪,直到最后柳长归教训完了,他才抽噎着,睁着哭肿的眼睛说。 “我只是担心师父,我不想失去师父。你又不跟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万一你出什么事,我要怎么办?” 柳长归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才从储物戒里取出药膏帮他敷上。 “没有下次。” 他嘴上是这么说,可是后来华渊每一次在他出远门的时候整这一出,柳长归也没再多说过他。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他对柳长归的占有欲逐渐病态,但好在大多时候华渊都能忍得住,毕竟柳长归不怎么出远门,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 再说了,他人是走了,可他常用的物品又带不走。 柳长归一走,华渊就跑去他的床上睡觉。 自然也被柳长归逮到过,但有追踪符的事情在前,他没有贸然收拾华渊,而是耐下性子来听他解释。 华渊说。 “闻着师父的味道,我才更安心一点。毕竟我们之前天天都在一起的。” 柳长归也没法多说什么,只好在心里给华渊贴上一个标签。 “极其缺乏安全感。” 于是柳长归除了时不时出趟远门之外,最多的事情就是留在山上陪伴华渊,华渊除了黏人些,平日里的剑法心法倒是都学得不错,样样都没落下。 华渊毕竟是他个人收的第一个弟子,他的耐心总是要足一些。 然而华渊总是会支着头看着他,柳长归讲解到一半,停下动作。 黯星剑背在身后,柳长归回过头来,目光淡淡地问他在看什么。 华渊便笑起来,他还未炼剑,手中只拿着一把柳长归削给他的木剑。 “看师父,师父不是要教我练剑吗?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柳长归有些困惑,他总觉得华渊的目光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一问毕,他又回头继续将剑招使出来,留华渊在身后观摩学习。 华渊的笑意并未收起,嘴角上扬,眼神却暗下来。 柳长归去那个城镇做什么?他又见了哪些人?别人会不会也用濡慕的眼神看着他?他对别人会更温和吗?以后宗门扩大的话他是不是还会招收更多弟子?他以后是不是不能和柳长归如此亲近了? 一连诸多问题,全部压在华渊的心底,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日日压着他。 柳长归身上时不时会露出一些神性的淡漠气息,华渊对这种感觉又爱又憎,他总忍不住上前去招惹柳长归,非得要柳长归蹙起眉头,张口说教,华渊才算心满意足。 有时柳长归也会问他,没有更想做的事吗? 华渊盯着柳长归,摇了摇头。 除了柳长归之外,这天下其他人与他何干? 当初是柳长归给他一口水喝,给他一口饼吃,华渊甚至还记得宿弦去世时,柳长归递给他的那个草环。 宿弦给他的早已在他眼皮子下被火燎成了灰,那草环上还有些歪七扭八不甚平整的枝叶,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熟练的人编的。 他问柳长归为什么,实则是在问他,为什么要编一个新的来安慰他。 也正是柳长归作为师父对华渊这个弟子的包容,激发了华渊对他更多蹬鼻子上脸的念头。 早在他被柳长归赐名叫“华渊”的那一天,他就注定要与柳长归纠缠在一起了。 但柳长归这个人,爱恨都太过于淡漠。 他对每个人都过分平等,却在一些事情上对华渊又是独一份的特殊,总是会用那种理所当然的眼神扫过来,里面满满写的是。 “你可是我徒弟啊。” 单方面变味的师徒情能维持多久,又能装多久。 华渊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柳长归有第二个弟子,他绝对会在他成长之前就持剑将他杀了的。 柳长归对他越好,他心中那扭曲变样的感情便越是滋生,每日烧得华渊心中烦躁难平,可他面上却又装得极好,叫柳长归发现不了一点。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人靠在火边取暖,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柳长归偶尔也会觉得怪异,他只是不开窍,又不是蠢笨。 再加上从小到大的隐世生活,他对感情这方面的事看得就更为平淡了。 他有时也想要不要对华渊更严格一些,可转念一想,他现在也只是做着师父该做的事,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华渊这种感情究竟从何而来,他不明白。 但好像和华渊一起度过的日子也算平淡,华渊和他相处十几年,早已清楚他的习惯爱好,平日里只要他一个眼神,华渊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种日子好像也不错。 柳长归下山偶尔也会化形去书店看看,除了最受世面欢迎的甜腻爱情之外,还有一个词,叫做“相敬如宾”。 柳长归的指尖在这个词上停顿了片刻。 刚下山的那几年,他的生活常识几乎为零,平日里什么都要靠从小听话本,自力更生长大的华渊忙前忙后。 因为这一点,再加上华渊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徒弟,勤奋又上进,柳长归也愿意多给他一点耐心,多包容他一点。 他觉得好像和华渊搭伙过日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就连这次从山下回去,华渊都能明显感觉到柳长归对他的态度好像又软化了一点。 虽然柳长归不挑破,但华渊偶尔也能从他露出淡淡笑意的眼神中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只是这样就好,华渊想。 他不敢对柳长归奢求太多,所以只是这样就好。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和柳长归平淡地过下去。 第208章 华渊往事(十五) 那是他们正打算给他们这个山头和只有两人的宗门起名字的时候。 柳长归已成为元婴期修士有段时间了,连华渊都到了金丹。 驭云术他们二人都已融会贯通,不过华渊不太被那些云朵喜欢就是了。 他们结束上午的练剑安排,正坐在树下歇息。 华渊手中抱着一朵始终不肯对他低头的云,听见柳长归问他,又和怀里的云你推我搡打了半天架。 “那不如,就叫瑶山吧?” 柳长归有几分好奇,但他小事上一贯都依着华渊,卡在他点头同意之前,听到了华渊的解释。 “上九天,见瑶台。这山现下被你造的这样高,山顶望月都触手可及,叫瑶山正好。” 柳长归没怎么想,便同意了。 “那宗门便叫上瑶宗吧。” 华渊很是高兴,连怀中云朵都不揍了,乐呵呵放人家走了。 他伸出一只手,去勾柳长归的手指。 “师父对我最好了。” 柳长归轻轻嗯了一声,却恍惚间察觉到什么,抬头望了一眼天。 名字敲定的瞬间,卡壳的命运似乎也开始运转了。 华渊仍在暗自高兴,他不知道磨了柳长归多久,柳长归才终于同意给他牵牵手指头。 但没关系,反正他们时间还长,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教会柳长归去面对感情,他从小看的话本子和柳长归从小看的剑谱一样多,不愁教不会他。 而且最让华渊高兴的是,这么久了,柳长归似乎一直没有招收弟子的念头。 这偌大的宗门只有他们二人,清静得很。 他好奇问过柳长归,柳长归只说他现在还需联结天意,若有太多人在山上,对他的修行不利。 华渊对修行一事看得很淡,他只对剑法上心,却在修炼一事上让柳长归头疼了很久。 柳长归知道华渊天赋不差,好好修炼,进度未必会比他慢多少,甚至可能还会比他要快。 可华渊总是笑着说,“师父就是师父啊,哪有徒弟比师父厉害的道理。” 这句话堵得柳长归严严实实,他不知道怎么反驳,细细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华渊又不让他细想,剑柄一转,收剑入鞘,又拉着柳长归去看他种的草药。 整个山头都被华渊规划得井井有条,这里该放什么,那里该做什么,柳长归是真的不用烦心什么其他事宜,在华渊的照顾下,只用一心一意修行就好。 偶尔陪陪华渊,就当是支付华渊口中帮他打理这些事情的“工资”。 倒确确实实也能称得上一句相敬如宾。 但天命不会永远停在这里。 这几年华渊高兴过了头,偶尔也会很烦恼地蹲在树下,用剑尖挑开土地,乱七八糟地一片。 柳长归去问,华渊只说,“现在的日子太开心了,我担心如果以后的日子艰苦,没有现在这么高兴怎么办。” 他说完,脑门上便挨了柳长归一个脑瓜崩。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开心也不高兴,别想太多。” 华渊捂着脑袋,对柳长归笑了笑。 “知道啦!” 世事变化无常,相对应的有一个词,叫做“天意弄人”。 柳长归一次下山归来,整个人跟变了性子一样,他眼神空洞,行动间也有些一板一眼地,像是被人夺舍了。 华渊心中大惊,毕竟柳长归此时已经初入化神,他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厉害人物可以伤到柳长归。 他接柳长归上山的路中,柳长归一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跟着他向上迈步。 华渊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师父,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下山究竟碰上什么事了?你…你感觉怎么样,你还好吗?” “师父,柳长归!” 柳长归的目光终于缓慢地挪到他身上,嘴唇嗫嚅片刻,只说。 “我要去找师父。” 华渊心中那个急啊,他扳着柳长归的双肩,犹豫半晌还是憋出来一句。 “你师父早已经去了!” 柳长归的步子便彻底停下来。 他思绪混乱,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 “不可能、不可能…师父……华渊?你、师兄,你知道师父在哪里吗?师父,今天你还没拜祖师爷呢,不可因为读书便忽略了此事…” 华渊一急,直接握上了柳长归的腕子。 “师父!你——” 他想说柳长归你清醒一点,却感觉手下经脉的灵力运转不对劲。 他使了点劲,拉着柳长归停在了原地。 越是为柳长归把脉,他的心就越是沉到了底。 “师父……你怎么只有金丹修为了?” 柳长归奇怪地看他一眼,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抽出来。 “我原本就是金丹啊?” 华渊面色严肃,可他在山上这么长时间,又从来不认识什么医士。 “那你说,你现在多大?” 柳长归没有任何思考便报出了一个数字,华渊的心砰咚两声,几乎停跳。 那是他初次遇见柳长归时,柳长归的年龄! 第209章 华渊往事(十六) “喂!柳长归!不要往锅里放活鸡啊!你毛都没拔!” 在那个时候,华渊还不知何为礼崩乐坏。 柳长归说他还年轻,怎么可能收了个比他还大的徒弟,天可怜见的,华渊才叫了师父没几年,又被剥夺了这个称呼。 华渊干脆开始报复性地叫他全名。 柳长归。 枝头嫩嫩的柳,柔韧的枝条垂下来,随风在湖面中撩起涟漪,应该是个温和的人才对。 但他的丝绦被冻得梆硬,只能让人感受到一阵阵的寒冬,哪有柳枝飘荡,生生不息的春色。 所以华渊也时常觉得,柳长归一点都不适合这个姓。 他应该姓什么,梅啊雪啊,一听就能冻人三尺之类的。 但姓这个东西吧,轻易也没法改变,华渊就开始琢磨他的名字了。 长归,长归。 西望峨眉,长羡归飞鹤。 柳长归又变成那副不爱搭理人的死样子,多说几句话能要他命似的,每每都给华渊气够呛。 华渊干脆就仗着柳长归没记忆,成天到晚地烦他。 但柳长归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必须弄清楚。 柳长归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犟得跟华渊刚认识他的时候有的一拼。 他没法,但好在柳长归留在这里的纸笔记录倒也多,华渊蔫坏地取了一张他曾经哄骗柳长归写的情诗来,往他面前一递,悄摸地观察他的反应。 自己的字自己总是认得的,柳长归将纸张摊开,上面墨迹缠绵地显出一句诗来。 “尘随马去,月逐舟行。” 柳长归看着这句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华渊一抱双臂,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看吧?我可没骗你,这是你写给我的。” 柳长归眉头一挑,还未做出些别的举动,便听见华渊懒散的声音。 他走过去将纸收起来,贴身放好。 “你不用觉得不可置信,事实就是这样。” 但柳长归就是不愿意下山和华渊去看医士,非说下山就是叛宗,华渊气得不行,可他能怎么样,他还能把柳长归打一顿不成? 他实在没法子,便让柳长归在瑶山上等着,他去其他宗门找找有没有愿意上门的医士。 柳长归也不送他,没什么表情的眼斜过来一下,又很快收了回去。 “我同你不熟,没必要去哪都向我报告。” 华渊气得牙痒痒,浑身带着火气快步下了山。 他再待在这里,恐怕要气得把柳长归生吞活剥了。 想想也是有意思,原先是柳长归时不时就要下山入世一趟,现在柳长归却成了那个在山上等待的人。 柳长归会像当时的他那样也觉得寂寞吗?会像他一样翘首以待着下山的人每个归来的日子吗?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柳长归会不会真的忘了他? 华渊步子一顿,头也不回,走得更快了。 这几个问题他都不敢细想。 华渊比谁都要更清楚柳长归,与其说他不会寂寞,不如说柳长归根本就是在享受寂寞。 他享受一个人的漫长清修,享受流云漫天,整个世界里只有修行的简单生活。 华渊对柳长归而言,实在不是一个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人。 他无比清楚这一点。 或许就是因为清楚,华渊才更加惶恐。 他步履沉重,一下山看着陌生的地界,竟不知该往哪里去才好,陡生一股迷茫感。 说是华渊在照顾柳长归,柳长归又何尝没有宠着华渊呢?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成卷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柳长归曾经做的标记。 他选了个距离较近的宗门,先上门问了问。 可惜华渊既没有宗门弟子都有的证明身份的腰牌,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宗门出来的——柳长归还未登记宗门就出了事。 这么一折腾,华渊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去请求人家借位医士来了。 他跑遍了附近的宗门,一扇门闭着,两扇门闭着,所有门都闭着。 天公不作美,又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天际铅灰,雨丝如乱箭般倾泻而下,仿佛连天空也对这世事颇感不忿。 华渊对人的不耐烦情绪已经攀升到顶点,烦躁如同野草,在心头疯狂蔓延。 他焦躁地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噗通一声落入水坑之中,激起一圈圈涟漪,溅起四散的水花。 他深吸一口气,离开这座宗门的护宗大阵后,瞬移回了瑶山山下。 在这里,雨滴似乎都落得慢了些,滂沱大雨变成了绵绵细雨,如同轻纱拂面,生怕打扰了山间的一草一木,也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 华渊上山的步子迈得很大,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和柳长归抱怨,那些宗门老顽固让他受了太多委屈,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即将到达时,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现在的柳长归早已不是那个会平静地望过来听他抱怨,还会给他靠靠肩膀的柳长归了。 华渊停下步子,看见柳长归在雨下练剑,剑光如龙,穿梭于雨幕之间。 他穿着淡蓝色的长衫,与雨天的灰暗形成鲜明对比,手中黯星剑划开雨滴,溅起细碎的雨珠。 细雨如织,悄无声息地拥抱着幽谧的瑶山,给这里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幔。 他一袭素衣于这雨幕之中,宛若乘风踏云而来的仙人,衣袂轻扬,与周遭轻雾细雨交织缠绵,难分彼此。 雨珠沿着修长的叶缓缓滑落,与他手中长剑出鞘的寒光相映衬,剑尖轻旋,引得雨珠跳跃,随剑势起舞。 他的剑法行云流水,刚柔并济。每一式每一划,都在与风雨声相和。 清透的雨珠沿着剑脊滑落,带走了剑尖的一抹寒意。 华渊并未撑开结界,他开始嫉妒能落在柳长归身上的雨,干脆让自己也被浇个透底,但柳长归身上始终干爽,他们从未淋过同一场雨,就好像烙在华渊记忆深处的,那只从未与他贴近的手。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自作多情。 华渊沉默地注视着,又好像在柳长归身上寻找着什么。 那是他的过往,他的未来,还有他倾注的所有情感。 当雨渐止,最后一滴雨自剑尖轻轻滑落,天地间也随之静默。 柳长归缓缓收剑入鞘,闭目沉思。 华渊五指紧攥,扭头离去。 自作多情又如何? 他能把柳长归这块坚冰焐热第一次,就能焐热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 他只要柳长归,其他人哪怕死绝了,也跟他毫无关系。 第210章 华渊往事(十七) 华渊这次果断地放弃了去寻求宗门的帮助,而是去了人间。 人间的景象和之前柳长归带他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不过早已朝代更迭,新皇登基。 凡人的大夫是看不了柳长归身上的病的,但好在瑶山在大陆中央,周围全是大国,偶尔也能碰到一些同样是下山入世的修仙子弟。 华渊不得不做着他最讨厌的事——和这些人打好关系,随后询问关于医士或是这种怪病的成因。 偶尔他运气好,能遇到几个满腔赤忱的傻子,还未听他多说几句便一身正义地说他这就寄信回去询问他师父,随后又在其他同宗弟子的起哄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他师父就是一宗之主,同时也是他们宗最厉害的医士,绝对能解决华渊的问题。 华渊配合地露出一副濡慕表情,放在桌下的手却紧握着。 “是吗,那你师父一定会知道的吧?” 什么狗屁宗门,比不上柳长归万分之一,也敢这样拿出来夸赞。 众人推杯换盏一阵,传信的纸鹤回来了。 那位掌门的“亲传内门大弟子”起身接过了信,华渊早已料到不会有结果,正端着杯茶,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喝着。 “怎么说,怎么说,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 “就是呀,大师兄你快说啊。” 那名弟子的脸色沉下来,他袖子一挥,谦虚过后,又端起了大师兄的架子。 “急什么?都坐下,吵吵闹闹得像什么样子!” 不伦不类的。 华渊眼皮一搭,用茶杯挡着,抿出一个满是讽意的笑。 什么不知名的宗门现在也能出来丢人现眼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柳长归的毛病治好,然后壮大他们的上瑶宗,让其他人看看他们的无人可以比肩的宗主。 当然,柳长归要收其他徒弟也可以。 那弟子面色僵硬地跟华渊道了声抱歉,毕竟一开始是他给人家打下的包票,现在做不到,就已经把面子丢光了。 “我师父说他从未见过这种怪病……” 华渊现在的心情又好起来,他冲着人家摆了摆手,杯中茶水饮尽,再放回到桌上。 “不碍事,毕竟我问了这么久都没有法子了。” 他唇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从饭桌席位间侧身出去。 华渊撩起珠帘,回身冲着他们一点头。 “麻烦了,我再去找其他人问问看。” 屋外正是雨过天晴的好天气,华渊双手抱臂倚在门口,心情愉快地想。 他和柳长归结为道侣不就好了吗,这样柳长归想收几个徒弟否无所谓了。 华渊正要离开之际,里面那个弟子又急急忙忙跑出来,将一张纸塞进他怀里。 “实在不好意思啊道友,我这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这个你拿好,这是我们去试炼途中偶然认识的一个疯和尚,他还知道挺多怪东西的,你若是有空,可以去这里找找他。” 华渊懒得再跟他计较别的,将纸条塞进怀里。敷衍地应了一声。 “多谢,你们继续吃吧,走了。” 他眼中笑意盈盈,可那弟子却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一样,整个人都迈不动步子。 那里面有藏在表层笑意下的重重恶意和戏谑,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平静地翻着波涛。 是他看错了吗? 那弟子往后退了一步,碰得珠帘噼啪作响,华渊回头瞅了他一眼,又走上前来,表情诚恳地抓着他的手握了握。 “多谢你啊,我有空会去的。” 这些人就是麻烦,华渊嘀咕着,将情绪都收敛好,转身走了。 留下那名弟子在原地困惑地思索着。 所以他刚刚真是看错了? 华渊自从下山后就很少再把情绪藏起来,而是懒懒散散用一层浅淡的笑意压着,至于其他人看不看得出来,反正柳长归还没恢复记忆,他们想告状也无处去告。 他一直压着情绪也很累的。 至于那个什么疯和尚,找找看就是了。 华渊从酒楼出去,找了地方把柳长归每年过年给他的灵石换成银钱,又租了匹马,好在人间行走。 毕竟大变活人这种东西被其他人逮到,华渊也怕被扭送到官府。 郊外人烟稀少倒没什么,在主城里面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他在城镇内待了几天,问遍了每一个来此聚集的修士,但大部分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有小部分还迟迟没有回信。 华渊的耐心几乎告罄了。 他如同一个没头苍蝇般在各个宗门间打转,他的本子上划掉了一个又一个宗门的名字,这个没有办法,那个从来没听过,还有这个甚至连自己门内弟子的信都不回。 华渊寻了个林子,将本子盖在面上,靠着树干叹了口气。 马匹被他拴在旁边,只有安静的吃草声。 “施主,可是在为某人苦恼?” 华渊睁开眼,烦躁地拉长了声音,把本子从脸上取了下来。 “你谁啊——” 眼前是个穿着僧袍披着袈裟的和尚,他看起来很年轻,衣服也是崭新的,背后挎着一柄镶满了宝石的剑,正慈眉善目地问华渊。 华渊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啊,没钱给你化缘了。” 那和尚摇了摇头,也没生气。 “施主,你身边长者身体可还康健?” 华渊收敛起嬉皮笑脸的表情,目光沉沉地望过去。 “和尚,你到底想说什么?” “贫僧对那种怪病有法子。” 他一裹袈裟,倒是施施然坐在树下了,华渊手忙脚乱爬起来,本子被风吹乱了也不管,只知道仰着头凑过去问。 “大师,你所说当真?” 和尚一直眯缝的眼睁开一点,和蔼地在他身上一点。 “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第211章 华渊往事(十八) 此时此刻的华渊,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踽踽独行的旅人,目标被风沙掩埋,大风裹着漫天飞舞的沙吹过来,他彻底丧失了方向。 烈日如火球般悬挂天际,将每一粒黄沙烤得滚烫。 他口干舌燥,一步都迈不动的时候,看见了不远处一汪清透的湖水。 清澈见底、波光粼粼。 他喜出望外,什么理智和思考都不复存在了,他跑脱了鞋,沾了一身的沙。 他的嘴中似乎已经尝到了甘甜的湖水,抚过他焦躁的心肺。 即将跑到近前了,又犯了疑心病。 他又开始怀疑,那其实是一处映射而来的海市蜃楼。 华渊压着眼一思量,又抬头问他。 “你说的,确定是真的?” 和尚平静地一点头。 “贫僧为何要害你?” 华渊一面在心里尖叫,恨不得立刻就答应下来,拐着和尚就瞬移回瑶山,另一方面却神经质一样地笑起来。 “你为何不会害我?” 和尚便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露出一个包容的笑。 “施主若是担心,不若选择一个让你安心的法子。” 华渊轻轻哼了一声,手中微动,一截金线便窜出来,牢牢捆住了和尚的双手,金线突兀地一亮,又迅速消失下去,丝毫看不出来痕迹,也不影响走动摆臂。 只有和尚知道,这金线锁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灵魂与灵力。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想这样对你啊。” 华渊拽着和尚的胳膊,连着正吃草的马儿一起回了瑶山山下。 和尚似乎知道华渊要带他去哪里,一路上避开那些阵法的阻碍,比华渊要熟练不少,惹得华渊又多看了他两眼。 “喂,和尚。” 华渊安抚着受惊的马,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闲聊。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看谁?” 和尚低低道了一声佛号,只说是来还因果,但显然是知道柳长归这么个人的。 瑶山就这么大,他又不认识这和尚,那因果就只能是他之前欠了柳长归的。 华渊又开始装乖,歪七扭八的身子站好了,连肩背都悄悄挺得笔直,又清了清嗓,把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藏回去。 “这样。大师当心,这边小路草叶都锋利。” 连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 和尚好笑地瞧了他一眼。 “倒是未曾想到,他竟能教出你这种性格的弟子。” 这话一出,那就是绝对认识柳长归了。 华渊腰背挺得更直了,眼神飘忽着,手下响指一打,原本束缚着和尚的那道金绳便脱落下来,被华渊眼疾手快地一抓,放回储物袋里。 “哈哈,大师,不好意思,本来我捆书册呢,一下子捆到你手上来了,你看这事闹得……” 大师摇摇头,情绪很是稳定。 “无碍。” 他们二人行至山顶,却不见柳长归的身影。 华渊将双手拢至嘴边,吸了一口气。 “柳、师父——” 柳长归没叫来,倒是把长流叫过来了,华渊鬼使神差地从一朵云上看到了焦急的神情,心下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长流见到他跟见到亲人一样,不等他询问,拉着他就跑,让华渊吃了一嘴的风。 华渊伸手拽着和尚,两人一道被长流带去了山顶。 他们上山之际并不是夜晚。 华渊是晒太阳的时候碰到和尚的,二人交谈了没几句就被华渊拉着瞬移回来,这会儿也才将将下午而已。 可华渊却在山顶上看到了月亮。 圆圆的,白玉盘似的,就停在夜空中。 柳长归被悬在月亮中间,像白玉牌里的一道菜。 他的四肢无力地垂下来,明明无风,他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吹得飘来荡去的。 长流的身上飘出几个字:“已经三天了!!你再不回来我真没办法了!” “三天?!” 华渊猛地转过眼来,眉峰蹙成一团,掩藏多时的攻击性显露无疑。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又不是下不了山,就这样看着柳、师父在这里不知道做什么?你这样会害死他的你知不知道!” 长流被吓得往后飘了半步,委委屈屈地从云间挤出几个字。 “他说他能撑过去……就没让我去找你。” 还有一句话被长流咽进肚子里,华渊现在就快气疯了,再听到那句话,不得活活气死。 那时柳长归正在和那股力量对抗,长流帮不上忙,着急得快把自己拧下雨了。 “我去找华渊!!他一定有办法!!” 柳长归表情依然平静,他看了一眼长流,缓了缓呼吸。 “我能撑过去……” 声音却气若游丝的。 “和他不熟,叫来做甚。” “再说,叫他来就有办法了?” 长流急得团团转,眼看柳长归被越吊越高,直至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了,它才着急忙慌地想下去找华渊。 临行前又想到柳长归在陷入昏迷后最后望过来的眼神。 他眼里已经没什么焦点了,双手双脚无力地耷拉下来,就这样平静地望着长流,嘴唇轻动。 “你到底是我的云,还是他的?” 长流要下山的脚步一顿,彻底停住了。 它也只是一朵云而已。 眼见长流忽然陷入了沉默,华渊齿列一合,磨着牙尖啧了一声。 “你不说,那我就自己看。” 他们的矛盾爆发得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应当,那和尚默默念了句佛号,没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去看柳长归的情况了。 华渊五指成爪,口中念起搜魂的咒诀,四周氛围乍变,乌云滚滚而来,连柳长归摆动的幅度都更大了些。 “唉,真是孽缘。” 随着和尚一句感叹,搜魂之术从华渊手中而出,直直冲向了长流身上。 长流也只是一朵云罢了。 从被柳长归驯服以来,它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自己的记忆,有了自己的思想。 它的一切都是柳长归赋予的。 云朵之中流窜起一片细小的电流,噼里啪啦,轻轻颤动。 搜魂之术快得很,华渊懒得看它前面的那些记忆,因柳长归而焦躁起来的心绪让他顾不得其他,灵力粗暴地翻开长流的层层记忆,直至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水灵根原本是最轻柔的,更遑论极品水灵根。 但在华渊的影响下,这种柔和变成了独一份的坚硬,不似潺潺溪流,而是轰隆降下的瀑布。 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柳长归也看到了。 “华…、渊,你在对着我的云,做什么。” 第212章 华渊往事(十九) 天色阴沉,乌云如墨般铺散开来。 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郁之中,却一丝风都没有。 柳长归的声音虽轻,放在华渊的耳边却如同一声炸开的雷,震得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但他的神色却说不上慌张。 他晃了晃手,断开了因施展搜魂而溢出的灵力。 “柳长归,你有什么——” 华渊尚且还存了一丝理智,把质问的话语咽了下去。 他的脑中尽是柳长归几乎绝情的话,像一柄尖刀,把他的心绞得七零八落。 以前巴不得学会读心,好知道柳长归在想什么的人是他,现在恨不得看不懂柳长归在想什么的人,还是他。 “和我不熟,叫我做甚…?” 华渊抬起眼来,一双含情似水的眸子气得通红,面前的柳长归却依然,仍然,面无表情。 他只用眼睛看着在地上渐渐消散的长流,偶尔斜过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 “是你害了我的云。” 华渊克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他们在一起的几十年如同泡沫般散了个没影,话本的主人公现在只剩下华渊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保留着相识,相熟,相知的那些记忆。 华渊甚至无法开口说他们相爱过。 柳长归爱过他吗? 只是一朵云而已,柳长归大可不必如此生气,气氛为何会变成如此,在场的三个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是因为华渊的搜魂术。 那是华渊在他们还未经修缮的藏书阁猫着的时候随便翻到的,那本书上空空如也,华渊还以为是柳长归忘了誊抄,摆在这里的新本子。 他随手一抛,手指猛地磕上了书架一角,尖锐的柜体戳破皮肉,疼得华渊抽了口凉气。 虽然他那时已是筑基之身,寻常小磕小碰伤不到他,但伤口处还是破了皮,流下来两滴血,恰好落在空白的书页上。 伤口悄然愈合,空无一字的书页,也浮现出了奇形怪状的字体。 几乎是在文字出现的瞬间,搜魂之术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华渊脑中,也是从那时起,他对除了柳长归之外,其余任何人的恶意都成倍生长。 但那时他过得最舒心,因为柳长归时刻都在山里,都同他在一起。 华渊还不知道那东西叫做心魔,他只知道,他的情绪被控制得很好。 可情急之下,也有熟手会马失前蹄的时候。 他不知道搜魂术代表着什么,可其他两人都知道。 搜魂术,是沉寂已久的魔域之人才会的术法。 和尚像是早有预料,垂着眼拨弄着佛珠,一句话都没说。 柳长归五指紧攥,心口被反复绞紧又松开。 “你说你和我不熟?…柳长归啊柳长归……” 华渊哼出两声戏谑的笑,他看着柳长归,那些想要辩驳的,控诉的,委屈的话,又全都被他憋回了肚子里。 是啊,是他忘了。 现在的柳长归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力感如同攀附上来的菟丝花,缠紧他的经脉,勒着他的脖颈,又填满他哀怨的眼。 他能说什么呢?他和柳长归之间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结界,他站在这里怀念过去的柳长归,可对于对面独身一人的柳长归来说,那是他未曾经历,也不肯承认的未来。 两个人仿若鸡同鸭讲,谁都有理,可若是如此,错又是从哪里来的? 无处发泄的情绪也不是假的,柳长归要找他报一朵云的仇,华渊要在毫无感情的柳长归身上索取爱意。 但两边都是空空如也的瓶子,谁也满足不了谁一点。 华渊又笑了。 他心中的情绪无处宣泄,心魔越发壮大,眼看经脉隆起,皮肤胀红,才又听到了柳长归的声音。 “你是魔窟之子。” 和尚闭上了眼。 “我养着你,若是看管不利,让你成了魔,便肩负起杀了你的责任。” 刚成年没多久的柳长归猜测着未来的自己的心意,被吊起的双手双脚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似乎在告诉他他是对的,又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着。 “你说的对,事情就是这样,让一切都回到正轨吧。” 那声音只是一闪而过,仿佛偷偷溜进来,只为告诉柳长归这一句话。 华渊嘴角挂着笑,平静地看着柳长归。 “柳长归,你敢不敢看着我再说一遍?” 柳长归抬起头,他现在的姿态实在狼狈,可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点被折磨,被胁迫,被诱导的样子。 他说。 “我养着你,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在这一天,能亲手杀了你。” 柳长归话落之际,华渊的经脉也寸寸断开,他的心魔轻而易举就成了型,挣脱了华渊压抑着的最后一丝理智。 成神堕魔,都在柳长归的一念之间。 但无论怪谁,这个错也怪不到柳长归头上。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华渊才更是哀切。他一头黑发转瞬变红,张牙舞爪地在空中飘飞,柔软的发丝触到柳长归面前,被他淡淡一扭头,避开了。 不知为何,柳长归此时也恢复了力气。 他不再被悬挂在半空中,而是借助一直被封闭,方才才开始运转的灵力,半浮着。 黯星剑应心而出,它看见状若疯魔的华渊,在柳长归的手心中左右摇摆着,嗡鸣不断。 华渊怒极反笑,双目赤红,真真正正像被魔物附体,又或者正如柳长归所说,他成了魔域之子。 “柳长归,连你的剑都认得我。” 黯星剑传来的讯息又多又杂,柳长归一抿唇,干脆暂时断开了和黯星剑的联结。 他提剑而起,剑气割破袍角,那一片布料晃晃悠悠地落下来,落在华渊的脚边。 剑尖的光芒一点,直指华渊。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便再无半点关系。” 那剑尖颤动着,不知道是黯星剑的挣扎,还是柳长归的心生不舍。 华渊被明晃晃的剑尖指着,几近窒息。 “柳长归,你是要杀了我吗?” 第213章 华渊往事(二十) 柳长归并未出声,只是执剑望向他。 华渊不知从他死水一潭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赤红的双目隐隐有消退的迹象。 “柳长归,你记起来了是不是?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往前迈了一步,神色激动,剑尖便直冲着他非人的眼瞳。 “你说啊柳长归!” 华渊的怒吼似岩浆般沸腾着,那里面掺杂了深深的悲痛与哀求,好像他不是在问柳长归是否恢复了记忆,而是在问真正的柳长归有没有睁开眼睛。 话里话外的都是。 “柳长归,看看我吧,救救我吧。” 黯星剑一抖,剑尖下滑,华渊混沌的双目也亮起来。 事情还会有转机吗? “我不记得。” 他将剑指向了华渊的胸口,泛着亮的剑尖带着杀意,原来是嫌捅眼睛不能够一击毙命了。 可是黯星剑越抖越厉害,剑身嘶鸣,拼命拉着柳长归不要越过那道再也回不去的线。 华渊安静地看了他片刻,脑袋一歪,轻轻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痨病鬼吗?” “痨病鬼?” 柳长归喃喃片刻,犹豫半晌,才很不确定地吐出一个名字,他话语磕绊,根本就是在念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杜庭轩……?” 柳长归的脑中闪过无数纷乱嘈杂的记忆,压着他的骨,碾过他的皮,在他的血肉里翻腾叫嚣着,引起阵阵耳鸣的波涛。 但这段记忆被上了锁,现在还没拿到钥匙,柳长归越是想要想起,痛苦就越是剧烈。 黯星剑颤抖地都快落在地上,华渊这次终于看清了,那不是黯星剑在颤抖,而是柳长归面色怔怔,双手不自觉地发着抖。 “连痨病鬼你都记得……” 华渊低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打着圈的剑尖抵在他的胸口,颤抖着,总是对不准地方。 “那宿弦呢?” 柳长归的目光顿了一下,移到华渊系着草编手环的腕子上。 华渊跟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气得笑出了声。 “你都记得?柳长归,自你下山以来那么多人,你就单单忘了我?” 柳长归没吭声,但一直拿着剑的手却脱力了似的,又要垂下去。 但垂下的手腕又被华渊托住了。 有时候华渊会想,其实柳长归忘了也好。 他握着柳长归的腕子,让他将黯星剑举好了,对准自己的心口,一点点地埋进去。 柳长归的爱恨都太淡,他总要找点别的来让柳长归记住他。 剑身如一尾蛇,没有丝毫阻碍地滑进华渊的身体里,他笑着往前走,仿佛感受不到剑尖戳开皮肉,又捅进心口的痛楚。 一步,两步。 他离柳长归越来越近,扣着柳长归的手也越来越紧。 华渊始终笑着,只是笑意越来越癫狂,叫人害怕。 修士比任何人都要更注意因果,每一个修士都知道,华渊也知道。 他要让柳长归背上他的因,吃下他的果,只要余生中他的记忆能回来,华渊就会让他永永远远都记得这一幕,记得他如何逼人疯魔,又如何长剑直指,要在人心口处剜下一刀。 他要让柳长归愧疚,要让他懊悔,他华渊求不得的事,柳长归这辈子也永远别想求得。 被血液染得温热的剑柄硬挺挺地杵在华渊的胸口处,他低头一望,哎呀一声。 原来已经走到底了。 华渊有些难过,他和柳长归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再回到以前去过平淡日子了。 血液烫热,流出来转瞬就变得冰冷。 他身上淅淅沥沥坠满了血,柳长归身上却仍然洁净如月,华渊看不顺眼,就贴着柳长归的肩往上一靠。 将乱七八糟的血液分他一半,也将满腹的苦痛哀戚分他一半。 柳长归月牙白的上衣前襟被染成血红,华渊总算满意了。 只是柳长归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个假人,像被装进了瓶子里的鸟。 华渊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伤口被黯星剑堵着,血液如同涓涓细流一般蜿蜒下来,他全身的灵力都围绕着破裂的心脏运转,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生机。 “柳长、柳长归,你这下…总不会忘记我了吧?” 柳长归眼睫颤抖,迟迟没有应声。 细细看过去,还能瞅见他的瞳孔颤动的频率之高,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华渊反反复复和柳长归纠缠许久,到最后却只有一个念头。 灵力弥补的速度赶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围着心脏越转越慢,是灵力也快枯竭了。 他声音虚弱,生命的消退令口中涌出一大股鲜血,华渊迅速别过头,吐了一地的血。 “柳长归,我死都不会忘记你的。” 柳长归,你能不能记得我? 华渊眼中清光减灭,他抓着柳长归的衣袍,慢慢滑跪到地上。 黯星剑滑落大半,剩下的剑身被柳长归抽出来,鲜血扬起弧度,滴滴答答,像落下的雨。 华渊撑着地,另一只倔强的,扯着柳长归衣服的手被他拉开,柳长归胸前血红一片,开了一朵名叫华渊的花。 “随便你。” 柳长归的步子也有些踉跄,他毫无停顿地同华渊错开身体,走去了长流最后消散的地方。 华渊不甘心的五指在地上扭曲地扣抓着,却连灰尘也不愿意在他手中停留片刻。 他这一生没有目的地度过,年少时便初尝过爱别离的滋味,而后又用一生在品味求不得的滋味。 或许有过五蕴盛,却也只是短短一段时间。 华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地上,柳长归把他的性子惯得更加敏感,所有感情都扭曲地被华渊亲手写上了柳长归的名字,喜欢是因他而生,厌恶是因他而生,怒火和哀愁,全是因他而生。 他哀嚎一声,发出些似人又非人的响动,哀叫中掺着时哭时笑的声音。 华渊彻底被心魔同化了。 “柳长归,你会遭到报应的。” 和尚躲进草丛里,数着佛珠摇摇头感叹。 啧啧啧,真是好一对怨侣。 爱错了人,恨也恨错了人。 爱恨都不对,但因果却已经结下了。 华渊看着柳长归迟迟不愿转过来的背影,心中翻搅的怨恨彻底冲昏了头脑。 “魔窟与修士之间还有一战未结,柳长归,这段历史还是你讲给我的,你不该忘了才对。” 他看起来已经快要咽气了,连说话都费劲。 “你活不下来的。” 柳长归的声音冰冷,刮得华渊浑身都是伤。 “那我不妨和你赌赌看。” 华渊强撑着站起身,手臂张开,浸透的血衣被突兀升起的风吹得呼啦呼啦,他眼中的恶念不再压抑,沉沉地压在柳长归身上,要压着他也去向黄泉。 “我若活着,便带魔窟来要了那些修士的命。” “柳长归,我要你活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他向后一仰,坠下了瑶山的高高山崖,唯有一抹亮色如暗夜流星,紧紧追随他而去。 第214章 华渊往事(二十一) 自那之后,柳长归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照本宣科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他不记得那和尚是谁,只是华渊离开后,那和尚走过来,给了他一块深红色的宝石。 宝石边缘坑坑洼洼的,柳长归抬起头,看到了和尚背着的剑。 和尚说。 “施主,如此便算了清你我的因果了。” 柳长归问他,“这是何物?” 和尚摇摇头,只说他要自己悟。 “因果轮回自由天定,施主,一切凭心便好。” 再一个转眼,和尚也不见了。 瑶山变得空空如也,月亮被乌云掩着,连一丝光都吝啬投下来。 柳长归收拾干净衣服,保养好黯星剑,一语不发地坐在院子里修炼。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他的修为分明见长,最起码有元婴威力了,却死活不见突破金丹。 那块宝石,柳长归始终也没弄明白它的用途。 宝石外圈是透彻的玛瑙红,内里像是有杂絮,一团一团的黑绞在一起,他拿在手上,像是捧着一颗死去的心脏。 柳长归试过了各种各样的法子,却没有任何方法能催动这枚宝石。 他习惯了每天拿出来研究一会儿,不见效用,便沉沉叹一口气。 第三个月的末尾,正正好好是谷雨。 谷雨当天,修士界乱了套。 沉寂百年的魔窟突然活跃起来,大批大批的魔气穿透结界泄露出来,搅得百姓水深火热,修士们苦不堪言。 每天就是刚除完这儿的魔物,那边又出来了新的,新的好不容易解决完,又有一批在另外一个方向出现了。 如此反复,生生折磨人。 偏偏这些魔物都是低级的,灵智未开的魔气混合体,除了麻烦点,倒也没有多大威力。 直至下午,幕后主使像是猫捉耗子一般看腻了他们跑来跑去,大批大批的魔修涌现出来,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几乎遮住半边天空。 没有人能知道为何沉寂许久的魔物会突然作怪,修士们慌张地集结起各个宗门的力量,先派修士小队出去,镇守住了人间。 但没想到的是,那些魔修似乎对凡人不感兴趣,目标明确,完完全全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当即便有一些有幸经历过上一次大战的老家伙站出来,告诉他们不足为惧,毕竟上一次大战的魔修犹如一盘散沙,这儿打打那儿捅捅,不像他们有规划地行事。 但他们的说法很快就被打脸了。 第一批派去前线的修士,没几个人活着回来,他们没有经历过严格意义上,真的会死人的战斗,因此清澈的眼神都变得慌张,还有因为队友死去而弥漫开来的重重哀伤。 “长老!不对啊!” “他们甚至还知道空城计!” 这话一出,众人都哗然大惊。 他们派出去的可是一支全是金丹的队伍啊!领头的甚至还是个元婴! 这确实是相当可怕的战力了,毕竟当前魔窟沉寂已久,众人对修行一事也没有太紧迫,没有敌人在身后追,又有几个人能有危机意识? 再说,就算有了危机意识,凭他们又能说服多少人? 灾祸一出,世道就乱得不成样子。 柳长归彼时正有所感悟,盘腿在瑶山山头修炼。 天下大能何其之多,金丹又何其之多,原本也没有人想到他的。 但这些魔修越来越猖狂,甚至来到了柳长归所走过的地界。 魔修千奇百怪,其实去哪里都算正常,毕竟他们是魔修,你还希望这群魔头和你讲道理不成? 但这群魔修反倒奇怪得很,他们形迹诡异,让人难以捉摸。 这一小群魔修不伤人,也不杀修士,反倒是速度极快地窜到了瑶山山下。 说是魔修,其实不过是几个穿着嫩黄小袍的姑娘家,一小群聚在山脚下嗡嗡嗡的,柳长归嗅到魔气提着剑冲下来,还以为看到了一堆聚众喧闹的蜜蜂。 他愣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魔气的来源是出自她们身上。 眼见柳长归下来,那群魔修总算止住了讨论的声音,一双双水灵灵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长归。 “是他吧?” “好像就是,不是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吗。” “那就带走吧,我想回去睡觉了。” “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她们的神情渐渐变得狂热起来,一边叫着要睡觉,一边面目大变,一阵风似的裹住了柳长归。 原先伶俐可爱的嫩黄姑娘转瞬间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恶鬼,饶是柳长归也被这场面吓了一大跳,若不是魔气裹着他,他真能失手劈死一个。 柳长归随手抓了个抱着他的脚不撒手的姑娘,提起来问她。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虽把话问出声,他心里却早有定数。 这群姑娘都十分小巧,个子矮矮的,看着跟猫差不多大,被柳长归捏着后脖颈提起来,就真跟小妖怪没什么区别了。 那姑娘跟他眼对眼。 “回家啊,你没有家吗?” 没等柳长归吭声,她们又叽叽喳喳地吵起来。 “他没有家哎!” “那你也没有爹娘吗?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笨啦,王不是跟我们讲过吗?应该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她们卷着柳长归一路猪突猛进,路上不知道撞死了多少其他的魔修。被好多浴血奋战的修士一瞧见,纷纷回去上报宗主。 “那人便如同一把能荡尽世间所有邪魂的剑,杀了诸多魔修,现在正往魔窟里去了!” 诸位大能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一丝惊疑。 世间竟有此等人物?他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柳长归的大名,就这样误打误撞地在修士间传播开来。 第215章 华渊往事(二十二) 一个修士最脆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答曰:准备突破的时候。 原先柳长归就是在准备突破的期间察觉到魔修气息冲下来,生怕有人在他突破期间打扰了他。 结果这倒好,这群小魔修直接连人带剑端着就给他端走了。 他刚揪起来的那个小姑娘眼疾手快给他封住了穴位,柳长归连连冲击之下,却见其中一个魔突然双目通红,嘴唇一动,传来了一道懒散的声音。 “歇歇吧,你能突破到化神再挣扎也不迟。” 柳长归悄悄冲击穴位的灵力一顿,没听这道声音的话,又自己倔强地撞了两下。 “你们别让他死了啊,把人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围着柳长归的小魔修齐齐出声。 “知道了!伟大的王万岁!” “得了,停。” 负责传话的小魔修摆了摆手,“搞快点,我走了。” 灵力被封闭在心脉处,柳长归连续冲击好几下,眼见被封闭的穴位纹丝不动,他这才歇了心思。 化神,他如今卡在金丹迟迟未动,好不容易有一丝突破的机会,却被这群魔修不知道要拐到哪里去。 说起来,方才那道声音,好像有点像华渊? 被他装进储物袋中的宝石闪烁着微微的亮,可惜柳长归已经没有心思去拿出宝石看一看了。 魔修们似乎有些自己的专用通道,从瑶山下去没过多久,她们就带着他钻进一个树洞,出溜一滑,钻进了黑咕隆咚的地方。 柳长归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穿透结界的滞涩感,紧接着空气味道一变,让他控制不住地蹙起了眉。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味道,称不上难闻,甚至还有一丝浅淡的清新草香。 不等他过多思考,天光大亮,他们从树洞间滑了出来。 几个小魔修原形毕露,从身后张开散着金粉的,薄如蝉翼的翅膀,围在柳长归身边。 “欢迎来到魔窟!” 这是魔窟? 柳长归抬眼一扫,面前是水洗般的澄澈天空,蓝得几近透明,远处群山林立,重峦叠嶂,成一个环形围绕着这片地界。 山色随日光的流转而变幻,绿得层次分明,深绿、浅绿、嫩绿交织,美得恍若仙境 山脚下,碧水潺潺,清澈见底,绕山而流。 细碎的阳光在水面上跳跃,闪烁着点点金光。 柳长归有些微妙的怀疑了片刻,直到那些长着翅膀的魔修带他去了城镇里。 一路走来的柳长归能明显感觉到,这不是幻境,也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他面前的,被称为“魔窟”最真实的一幕。 “这里的日子看起来比外面还要平静。” 柳长归看着在街边摆摊贩卖吃食的小贩,不自觉喃喃出声。 “是啊,毕竟所有百姓都是由我们的王统一管理,其他的一些亲王也只是起协助作用而已。” 小魔修在半空中飞着,时不时接受一些百姓的投喂。 “百姓?” 柳长归停住了脚步。 “他们都是凡人?” 小魔修嘴里咬着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包子,点了点头。 “是啊。” 可凡人怎么可能在魔窟里生活? 柳长归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常识认知又出现了问题。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魔修”这一词仿佛就是天生的坏种,小儿听了不哭不闹,大人听了恐慌至极。 但没有任何一本明确的记录指出来,生活在云水大陆上的魔修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愿意以身犯险进入魔窟,大家只是义正言辞地给周围所有人传播着。 “魔修就是天生的坏种!” 但如此一来,就与史书中记载的历史不一样了。 小魔修们带着他走街串巷,她们怀中抱了一大堆吃食,跟柳长归说。 “王说,剩下的路要你自己走进去,我们就送到这里啦。” 她们开心地挥舞着双手和他告别,柳长归微微一颔首,独自走进了深处。 他以为这一路上自己会愤怒,会杀意骤起,但柳长归很平静,平静地连他自己都讶异。 这是一条并不算狭窄的道路,两边竖起高高的墙,成年人只需略略抬手,就能抚摸到墙壁上脆弱的壁画。 柳长归闭上眼,全心感受着手下的触感。 天地鸿蒙,未见星汉灿烂,未闻江山如画,只存一片广袤无垠的虚空。 不多时,光华乍现,烈烈灼日带来造物最初的颤音,似有一双无形之手拨开天地混沌,安上太阳,嵌入月光。 混沌间气旋涌动,造物主铺设大地,自此,界定了天与地的距离。 上界,清扬之气袅袅升腾,凝聚成一抹蓝,天空便初具雏形,浩瀚无边,能容纳万物;下界,浑厚之质缓慢积淀,铸就成坚硬的土,成为孕育生命的温床。 于天地交合之处,生命的火花悄无声息地跃动,一滴甘霖自虚无凝练,洒落大地,刹那间,碧绿之色瞬间蔓延开来,目之所及变成一片生命的绿。 风起云涌,山川渐显,江河始流,蜿蜒曲折。 这个世界,初现一角。 造物主带来了世界,可世界静悄悄,于是便有了人。 时代转变,种族迁徙,人们探索了上百年,却只摸到了这世界的冰山一角。 人们为生命的存续而奔波,造物主叹了声气,为世界带来了火种,带来了取之不竭用之不断的灵气。 这是造物主无聊之下的一场游戏,人们却感恩神的恩典,在火种面前跪拜下去,赞扬着神的无所不能。 有了火种,人们的发展速度便成倍增长,他们吃上了熟食,创建了种族部落,在一场一场的战争下,他们建立了国都。 造物主格外感兴趣地注视着,可人们始终没发现他最宝贵的馈赠,于是九天之外的神也投来一眼,点化凡人,引领他们踏入修仙间。 那时的灵气充沛程度,能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修仙大时代,也被称为“灵气爆发时期”。 后来的世界便一分为二,人界和修士界,他们签订协议,人界给修士界引入源源不断的修士苗子,修士界则不能轻易插手人界之事,避免引发不可控的下场,同时,还要在危险时保护人界。 毕竟修士界,也是在人界的基础之上建立而来。 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对不同“道”的追求,修仙界中演化出来了更多的物种。 这其中,就包括“魔修”和“妖修”。 妖修很好理解,就是经历了灵气暴发阶段的动植物,他们抓住一丝机缘,吸收灵气后,拼上百年千年的努力与修为变化成人,他们身上还保留着自己原形的一些特征,在当时,妖修们只待在一些深山老林中,过着幽静的生活。 因为知道过程有多困难,他们才格外珍视化形的机会,从不轻易去人界捣乱。 妖修数量稀少,反观魔修,人数就要比妖修翻了一番。 第216章 华渊往事(二十三) 一开始,魔修只是指那些不愿意跟大流走的修士,人家修士天天修仙问道,研磨心经,他们却将时间大部分倾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上。 比如种地卖菜,闲来无事还盘个店面下来卖点东西,空有一身天赋却不愿努力,看得其他的人着急的要死,所有人路过都恨不得说一句—— “你们真是魔怔了!” 久而久之,魔修的叫法就这么传出来了。 魔修们没有什么门派,也不分什么物种,每天就看日子慢悠悠地晃过去,想修炼了修炼一会儿,不想修炼就倒头睡大觉。 这群人渐渐被其他修士抛在了后面,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界划分出了大小国家,修士界也是,宗门林立,教派繁多,这一群不愿意入宗也不愿意进派的人就成了人界和修士界的三不管人群。 可这样也不好管理,人界和修士界的一合计,说反正云水大陆地方够大,给你们辟出一块地,你们爱种菜的,爱玩儿的玩儿去吧,没事不要出来,出来了也是三不管,被杀了都没地儿说理去。 魔修自然乐意,于是靠着猜丁壳推出来一个王,和修士共同落下了云水大陆边界的结界,为了防止后人不甚走出去,魔修们甚至用幻术在外围添了一圈最醒目的红色。 总之,是个三界都欢喜的好事。 古老的壁画到这里就结束了,柳长归的手指摸到满是灰尘的墙面,他睁开眼,一个矮小的魔修正站在他面前。 “请跟我来,王在等你。” 被人定好了行程,加之对魔修及正道之分的疑惑,柳长归便负手跟在他后面,倒是没再抗拒。 二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他没什么话说,那个魔修只顾专心带路,一时间,如影随形的沉默便蔓延开来。 往前走,窄小的道路豁然开朗,露出一片终于符合柳长归,或者说所有修士印象中魔窟该有的地方。 黑沉沉的宫殿和安静到极致的走廊,不时能看到几个魔修形色匆匆地走过,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带路的魔修回头看了他一眼,山羊胡一颤,一派老相的脸却发出少年的声音。 “新王喜静,前面拐弯便是大殿,慢走。” 他说完,便化成一缕烟消散了。 柳长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周围,实在太静了,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在这种环境下,柳长归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他半抬着眼,依照方才带路魔修的话往大殿走去,里面黑压压的一片,点着烛火,唯独一抹浅淡的蓝坐在上面,那人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暗红色的长发垂落在地,压着纯黑丝帛,格外醒目。 “来了?” 柳长归在他面前站定,这才几月不见,他几乎快要不认识这个人了。 华渊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地斜过一眼。 “还没想起来啊?” 柳长归还未应声,便见一张纸被华渊甩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他脚前。 “你在这陪我三个月,这个协议便让你带回去。” 他刚想躬身捡起来,落在地上的纸张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又飘起来浮在半空中,省了他弯腰的功夫。 柳长归抬眼一看,华渊毫不在意似的别过了眼去,只听到一句极轻的。 “师父给徒弟弯腰算怎么回事?罢了罢了。” 他收回眼神,将目光落在面前的纸张上。 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人魔两族停战千年”。 内容倒是没什么差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书写的字跟狗爬一样,让人难以忽视。 柳长归沉默的时间太久,华渊倒是耐心见长,也不出声地坐在那里,柳长归扫了一眼,发现他手中拿着的也是一枚宝石。 “人魔两界分明没有战,这协议签不签又有什么不一样?” 华渊笑了一下,眼神玩味地瞥过去。 “你知道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是因为你看过了壁画,知道了真相,外界那些人可不这么想。” “告诉他们不就好了。” 柳长归将协议叠起来,夹在手中递过去,眼神带着正道修士特有的,清凌凌的愚蠢。 自从来到魔窟,华渊每每见到这种眼神就格外想笑,他也确实笑了。 胸腔起伏,笑声压不住地传出去,他越笑越忍不住,最后笑得要捂着肚子拍着扶手,可还是止不住。 “柳长归啊柳长归……” 他擦去眼角笑出的泪,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宽大的椅子上。 “你以为我们不想说吗?你以为我们没说过吗?可是你觉得,现在外面的这种环境,有人会听吗?” “他们只会把我们所说的当个笑话、当个屁放了!” “现在好了,我们想说也说不了了。” 柳长归抿着唇,华渊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不同意他说的话。 “那为何还要挑起这次战争?” 华渊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是叹息柳长归不懂他的乐子。 “还能是因为什么,好玩儿啊?” 他坐起身,手中灵力一动,在半空中显出一幅画面来。 那是一队被派出除魔的修士小队,魔修们将手中的粉末一扬,透明的,几不可见的粉末便飘散出去,没有进入战场的修士们只看到自己的队友组员被魔修们残忍地杀死,悲痛欲绝地哭喊着,要冲上来报仇,却被别的同伴拦住。 而真实的画面则是—— 魔修们强忍着笑意欣赏了一会儿这画面,才把暂时被封住声音、手脚皆无力,却还要瞪着他们的修士带回魔窟。 他们不会告诉这些修士原委,只是将他们拐来,让他们去顶着太阳去田间犁地。 修士们被禁用灵力,苦不堪言,却碍于居人篱下,又怕这群魔修们一言不合要了他们的命。 还想留着条命出去的,就任劳任怨地干活,不想干的,就被魔修们拉进小黑屋关上几天不给吃喝。 修士嘛,吃喝倒是无所谓,只不过被关进小黑屋,还一关就是好几天,是个人都受不了。 过不了几天,便又崩溃地吵着要出来犁地,一个两个老实得不行。 画面隐去,华渊早笑得合不拢嘴,又歪在椅子上乱笑。 柳长归沉默地抽了下嘴角,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217章 华渊往事(二十四) 自从华渊来到魔窟之后,魔修们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魔窟已经很久都没有新王诞生了,上一任王被催婚催生整得烦不胜烦,在某天卷铺盖跑路了,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说下一任王在人间,叫你们催,你们就好好等着吧。 众位亲王慌张了一瞬,又淡然下来。 他们的王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说话算话,于是他们排班列表,在新王回来之前先暂时接管着国事。 一年两年,十年又一个十年。 已经数不清多少年过去,有些亲王等得都快把自己送走了,也没等到新王回来。 大家都以为,是新王在人间迷了路。 再说,魔修还挺相信缘分的,不然也不会疯狂催促旧王结婚,却不给他身边送女人。 直到三个月前,有人在魔窟边界发现了一具跟尸体没两样的人,胸口一个细长的血洞,躺在地上还在噗呲噗呲往外冒着血。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正要矮下身去查探“尸体”的伤势,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捉住了脚腕子。 魔窟边界铺着大片大片的暗红气体,将天幕也染得血红一片,低沉地笼罩着魔窟。 与此同时,耳边似乎还有什么在呓语。 断断续续、难以辨识。 魔修:!!! 啥呀!这啥呀! 他恨不得拔腿就跑,但被那具“尸体”捉住的脚却像坠着沉沉的铁,让他一步都迈不动。 他好想哭,今天不应该和爹爹吵架偷偷溜出来的。 握在他脚腕上的手轻微地动弹了一下,魔修浑身一颤,很是有骨气地咬着嘴巴没哭出声。 呜呜呜爹爹啊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他心里将遗言想了个七七八八,闭着眼睛打算接受死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快随风飘散的脆弱声音。 “大哥……你就不能先扶我一下吗?” 魔修僵硬着脖子,咔哒咔哒转过来一低头。 是握着他的“尸体”说话了。 魔修两眼一翻,腿脚瘫软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他正躺在自己日思夜想的床榻上,眼前是他娘拿着鸡毛掸子等候已久的身影。 他跳起来抱住他娘,张嘴就是嚎。 “娘啊!娘啊!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他娘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不该教训这臭小子,纠结半晌,还是用鸡毛掸子轻轻抽在他背上。 “醒了就快去拜见王,就差你了。” 他嚎着嚎着一歪头。 “王?” 他们这里不是没王很久了吗,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王? “娘,你们不会是给人家骗了吧!” 他娘摇摇头,只说他去了就知道。 好嘛,他现在就去拆穿这个假王的真面目! 外面春光和煦,微风徐徐,他鬼鬼祟祟地扒在自家书房门口,悄咪咪地往里看。 书房里扔出一枚沉甸甸的镇纸,咚得一声砸在他脚边。 “逆子!还不快进来拜见王!” 他窝囊地捡起镇纸走进去,看也没看人,自信地一指坐在主位上的陌生人。 “爹!你被骗了!他根本就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爹一巴掌就抽他脑袋上了。 “乔若望!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 乔若望捂着脑袋一抬头,对上那位望过来的满是戏谑笑意的双眸,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扑通往前一跪,直接就行了个跪拜礼。 “参、参见王上。” 这人除了发色不一样,长得简直就跟他们魔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旧王有九成相似,是那种哪怕走丢了别人也能一眼认出来“哎这不是那谁儿子吗”的程度。 坐在主位上的人没理他,乔若望心里跟跑马车一样滚过去无数个“完了完了完了”,眼睛斜过去瞅了他爹一眼。 爹啊!!救救你儿子啊!! 乔回舟一抹脑门上的汗。 妈的,旧王是个摆烂天才一天天不学无术就知道招猫逗狗看乐子,这新王怎么还血脉突变成装比犯了。 他躬身冲着那位行了个礼。 “犬子顽劣,还请王多多谅解。” 乔回舟弯了半天腰也没听到那人吭声,一把老骨头差点断在这里,他偷偷摸摸扫了一眼过去,看见他们的王支着头耷着眼,安静了半天才吭出来一句。 “他怎么就没真把我杀了呢……” 乔若望鬼鬼祟祟拽了拽他爹的衣角,表示不明白王说了什么,地上凉凉的,他能起来了不? 乔回舟猛然松了一大口气。 是恋爱脑啊,还好还好。 比装比犯好多了。 华渊便这样在乔家短暂地住了一个礼拜,乔回舟无时无刻都在教他魔窟内的大小事宜,还带他去见了其他亲王。 几乎没有人对他的血脉提出异议。 华渊便问乔回舟,“你们是怎么确定我的身份的?万一我只是碰巧长得像了点呢?” 乔回舟看了他很久。 他比华渊还要高出一个头来,但整个人又有一股书卷气,因此也不显得有多壮实,反倒看起来文文弱弱的。 “王,请随我来。” 他在前面带路,声音却没停。 “除了样貌外,继位仪式前还会有一项仪式,这仪式本应确定您身份的那天就去做的,但我们几个亲王见过您之后,都觉得没必要。” 乔回舟推开祖祠后的大门,将华渊请了进去。 “王,您看过这些就明白了。” 他守在门口,看着华渊眉峰一挑,饶有兴趣地走了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上了年纪、但被保存得相当完好的古画,其上画出的人,几乎和华渊的面貌没什么区别。 画上之人眉目平着,枕在扶手上看过来,整个人都带着一团睡不醒似的懒散气。 华渊偶尔也会躲懒,但总而言之,他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攻击性要比画上之人强上许多。 就是这微小的一点,让这面容相似的二人给人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华渊走进去看,还有一点不同的是,他眉间和唇下落了一颗小痣,因为地方隐秘,痣又小,所以注意到的人并不多。 但画上之人却没有。 华渊的目光往下一瞥,上放着一本破旧古籍,第一页上书—— “仅华家血脉可见。” 第218章 华渊往事(二十五) 华渊的最后一点猜忌也消去了,他翻了两三页,表情平静地将古籍背在身后,悠哉悠哉地走了出去。 “把你儿子也叫来。” 乔回舟不解其意,却还是让人去叫。 不过片刻,一大一小两个姓乔的便满头雾水地站在了他面前。 乔若望这个怂包不敢出声,他爹便出声问道。 “王有何事吩咐?” 华渊拉长声音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古籍翻到某页,往他们面前一举。 “念一下上面的东西。” 乔回舟和乔若望都快把眼睛看成对眼了,一点没看到纸页上有什么。 “王,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啊。” 华渊一扬眉头,将古籍翻转过来,在他的眼中,这一页上明明白白写了几个大字。 “乔家皆是一群笨蛋。” 在华渊这里,“笨蛋”实在算不上一句骂人的话,甚至还有些宠溺,再往下看,最下面还落了行后补上去的话。 “人还行,后面儿的别把人玩儿死了,差不多得了。” 魔修的乐子人天分看起来是自古就有了。 他眼皮一撩,似笑非笑地望过去。 “真什么都看不到?” 乔回舟和乔若望对视了一眼,乔回舟摇摇头,乔若望急中生智,大声嚷了一句。 “能、现在能看见!” 他声音大得震到了华渊的耳朵,乔回舟用“儿子,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的眼神一言难尽地看过去,乔若望头皮一紧,闭着眼大声说道。 “上面写了,写了魔窟王永存!!!” 在不了解自己的顶头老板是什么行事作风的前提下,有些人选择明哲保身,诸如乔回舟;而有些人则选择拍马屁,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诸如乔若望。 他们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沉默下来,乔若望不安地眼珠子滴溜溜转,突然听到华渊爆发出一阵控制不住的笑声。 “乔亲王,真是养了个有趣的儿子。” 华渊大笑着走了,留下乔回舟和乔若望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爹、爹啊……王夸我呢?” 乔回舟再也绷不住,额角青筋一跳,深深叹了口气,捂住了眼。 他们乔家倒是被王承认身份了,就是这儿子…… 乔若望还看着他爹一脸“你瞧王都夸我了”的痴傻样子,一巴掌抽到了他肩背处。 “蠢货!” 几个亲王凑在一起,很快就挑了一个适合继位的好日子,主要是那天前后都下雨,大家都不愿意出门,干脆就趁着天晴早点整了。 整个继位仪式度过得堪称顺利无比,就连华渊隐隐有些担心的血脉仪式都顺利过去了。 他完完全全是上一任旧王的后代。 不过华渊在整个仪式上都有些愣神。 他在想,这些做了不知道多少年魔修的魔窟人尚且还需要用仪式来确认他是魔窟血脉,柳长归是怎么一口就咬定他是魔窟之子的呢? 于是整场登基仪式他都心不在焉的,在旁人看来,他身上是既有旧王的懒散,又有他自己独一份的威严在。 他将这两种度拿捏得极好,多一分懒散就会让人觉得不靠谱,多一分威严又显得太过严肃。 仿佛天生就是做王的料子。 一时间,众位亲王大臣,都对这少年魔窟王尊敬了许多。 可惜他们过惯了没人管束的自由日子,华渊一继位,以前那装病不来上朝的全被他叫人抬着床放到大殿里,他们一睁眼就是满朝文武,吓得一个两个都差点跌下去,真是让那些人丢了天大的脸。 华渊比旧王管理得严多了,魔修们叫苦不迭,却没什么人反抗。 问就是反抗太麻烦了,上朝光站那儿听就行了,反抗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不仅是自家的人头够不够华渊一怒之下砍的,还有反抗的助力,要反抗到什么地步,要和多少人一起反抗,要组织多大的规模,组织好了的话,谁来当这个领头人,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想想就麻烦。 况且华渊都说了,如果每年年末时谁的表现极其出色,他就给那人赏三亩地。 一时间,人人都有了上朝的劲儿。 他们也不是没地,就是爱种,享受那种收获粮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踏实感觉而已。 收拾好了这群懒鬼魔修,华渊就有了时间去琢磨自己的事。 后来的每一天,他都在暗自修炼,边想着柳长归和他的最后一战。 华渊不是个蠢人,来魔窟的短短一段时间里,他已经摸清了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可惜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华渊除了积累实力之外,暂时还没有别的方法。 他笑够了,就一下一下地抛着和尚给他的宝石玩儿,不过华渊手中的那块,要比柳长归的小上许多。 “那和尚也给了你这个吧?” 华渊身形消散,如同柳长归再来的路上看见的那些被他们“创死”的魔修,他眼瞳猛地一缩,是华渊瞬间出现在了他身后。 “吃了它。” 华渊的声音低沉又轻,落在柳长归的耳边,便如同正儿八经的魔一样蛊惑着他,要把他拉下高位,同这断尾的蛇在泥坑里翻搅红尘。 “吃了它,长归。” 他从柳长归的储物袋里取出那枚完好无损的宝石,柳长归眼神一晃,有些吃惊。 “你怎么……” “我怎么能打开你的储物袋?” 华渊心情很好,连笑容也格外甜蜜。 “长归,这是你亲自给我开的特权啊。” 柳长归再度陷入沉默,消失的记忆让他对这一切有种浓郁的荒诞感,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梦,什么生存在魔窟的凡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大战,全都是他太过劳累,一时臆想出来的。 他闭上眼,又睁开,面前的华渊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 “来人,给我们的贵客上杯水来。” 先前给柳长归带路的那位矮小魔族凭空出现,对着他们二人鞠了一躬,片刻后,便端着个托盘回来了。 那是个镶金戴玉的琉璃杯子,盛了大半杯水,被华渊端起来,送到柳长归嘴边。 “来,吃呀。” 第219章 华渊往事(二十六) 柳长归的宝石被华渊沾了下水,整颗宝石便透着清透的水色,更似一颗红彤彤血淋淋的心脏。 华渊将宝石推到柳长归的嘴边,目光缠绵,声音低柔。 “你的记忆,你的过去,你想知道的一切。” “只要咬下去,全都会回来的。” 柳长归神情平淡,可失去光芒的双眼却暴露了他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 他已经被蛊惑了。 但若是一个人将你带至正确的道路上,那“蛊惑”这个词就不适宜被用在这里。 可惜在柳长归眼里,那并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他们分站在记忆两端,一方往前进,另一方便往后退。 华渊在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过后就再也没有怨怪过柳长归。 他在乔家养伤的时候,发现自己心脏处的伤痕早被一处外力修补过,否则他根本撑不到被人找回乔家,而是在乔若望和他一起昏倒的时候就挂蛋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那张纸。 那张他为了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特意翻出来给适宜的柳长归看,最后又叠好收起来的那张纸。 “尘随马去,月逐舟行” 他当时随手放进了胸口衣兜,谁知偏就那么巧,他握着柳长归的手捅进来的那一剑,正好穿过了纸张的中央。 可哪怕他伤成那副模样,那张纸仍然洁白、干净,一如既往。 华渊拿着那张纸天天看,他不是很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柳长归没教他,但整体上也能明白是你追我赶 ,同来同往的意思。 “王,可是在苦恼什么。” 乔回舟跟鬼一样出现在华渊面前,吓得华渊一抖,头发都炸了。 他还没吭声呢,乔回舟便已经自觉地凑过去看了那句诗,华渊正要发脾气,便闻乔回舟轻嘶一声,两手往前一拱,声音格外抑扬顿挫地开口。 “王,我知道这是何意。” 华渊骂人的话都冲到嗓子口了,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强装一副平静样子。 “说说。” 乔回舟的头快要低进地里,沉吟许久,才卡在华渊发脾气之前说出解释。 “尘随马去,是指心像飞尘一样时时紧跟在…爱人的马后,又像明月一样处处追随在您的舟旁。” 华渊越听,情绪就越是欣喜,原先要骂人的嘴这会儿翘得压都压不住,非得要冷冷淡淡得装一声“嗯”,将纸张施施然一震,再度叠好,宝贝一样塞进贴近胸口的衣兜,走路出去都神采飞扬地迈着大步子,乐得藏都藏不住。 “乔亲王很好,日后重重有赏。” 没走多远,华渊憋不住的声音就传来了。 “哈哈!我就知道他不会不要我的!他喜欢我!呜呼!大赦天下!” 华渊走后,乔回舟一直躬着的身子才立起来,他舒了口气,看着华渊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哎,这死恋爱脑。 人家这诗里哪有半分情情爱爱的意思啊,这不分明就是写知己友人的嘛,看看看看半天,赶紧给人哄好了早点登基处理国事去,他们几个老不死的批折子快批吐了。 而那晚自以为悟到了什么的华渊回去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左翻右翻就是睡不着。 他将纸再拿出来,一字一句念着。 好吧,华渊想,看在你如此喜欢我的份上,柳长归我就原谅你好了。 而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纸张中缓缓溢出了些溃散的灵力,夹杂着柳长归的味道,华渊闻到熟悉的气息,打了个哈欠,收好纸张,沉沉睡了过去。 而现在—— 华渊看着柳长归,眉目里是压不住的春风得意。 他就知道柳长归哪怕失去记忆也还是放不下他,不然怎么会不争不吵地来到这里。 倒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给人家灵力封住,到现在还没解开的事实。 柳长归眸色一动,似乎被什么东西短暂影响了一下,原本要张嘴咬上去的动作也顿住了。 华渊抬头看了一眼,嗤笑一声,挥手布下一层结界。 这狗东西,在他的地盘还想做什么呢。 结界刚落下,柳长归便就着华渊的手,一口咬在了那颗宝石上面。 宝石看着坚硬,却在他齿尖磕碰上的一瞬间就变得脆弱无比,一块边角被柳长归咬下,很快便化成一缕红色的气息,钻进了他的经脉之中。 柳长归神情怔忪,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华渊又将宝石往他唇边递了递。 “发什么呆,继续啊。” 一颗滚圆的宝石,最后只剩下了中间黑色的部分。 柳长归捂住了嘴,双脚不受控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小腿不知道磕碰到哪里,正正好好往后一靠,坐在了华渊变出的椅子上。 他的记忆,他更久远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耳边有一个声音在破防地哀嚎,听不清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声音消失之后,柳长归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清醒。 他记起了和华渊之间相处的点滴,记起小时候的华渊是如何百折不挠地跟在他身后,记起了他脑袋空空从山下回来的那天,华渊破碎又无助的眼神。 柳长归还记起某年年少时,大雪纷飞,他在院中练剑,他师父便坐在亭中看书。 剑毕,刚练出的剑气不受控制地打向不远处的松柏,惹来一阵落雪簌簌落下。 他问,“师父,我们是为什么修炼呢?” 他师父叹息一声,合上手中书本,也没给他说什么大道理。 只问他。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柳长归想了想,犹豫地说出那个词语。 “斩妖除魔?” 老头子没有否认他的观点,又问道。 “如何定义妖,如何定义魔?” 他收了剑,望向因积雪落下而再度挺立的松柏。 “世俗上的定义是如何,便是如何。” “那若是好妖好魔,你还要除吗?” 不等他回答,老头子又接着问。 “你又如何定义好,如何定义坏?” 柳长归沉默半晌,就被老头子打发走了。 “你往后若是能想明白这个问题,那离你入道也就不算远了。玩儿去吧,别烦我。” 可师父不需要教徒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吗? 柳长归转身告退,好坏的界限对他而言太过模糊,他在山上一直待着,也没有机会认识到复杂多变的人性。 直到他下山入世的那些年,他看过做好事的坏人,见过做坏事的好人。 每个人对于好坏的界定似乎都不一样,柳长归是一具纯白的灵魂淌过色彩纷乱的红尘,却没有被染上任何颜色。 对于他来说,是好是坏,只要对得起天地即可。 可他现在站在人人喊打,避之不及的魔窟里,魔窟的王是他曾经想过可以共度人生的徒弟,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被蒙蔽的他。 柳长归难得有些迷茫。 师父,谁对谁错,这一次又要怎么算? 第220章 华渊往事(二十七) 华渊矮身蹲在柳长归面前,似是看到了什么,他摊开双手,接住了一滴滚烫的泪。 “是我对不住你。” 柳长归连哭泣也平静,眼泪一滴一滴地掉,颗颗分明。 他垂着头,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华渊的脸上,那里面的冰山又融化了,是华渊熟悉的那个柳长归回来了。 华渊捧着他的脸,手指穿过滑落下来的细细密密的发丝,他的手贴在柳长归脸上,抚去留在面颊上的泪痕。 “可是我不会原谅你的,柳长归。” 他笑着,又开始耍无赖。 “我要你永远记得,永远记得是你对不起我。” 你的爱恨都太平淡,唯独这种畸形的关系才能让你落下泪来。 华渊想,这么多年以来,柳长归总共就在他面前掉了两次眼泪。 一次是他刚遇见柳长归的时候,柳长归因为他师父哭了。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因此华渊总是觉得,能逗笑柳长归的人或事可能会有许多,但绝对没有让他哭的事情那么印象深刻。 柳长归没有否认,也没有应下。 他平静了一会儿后,又出声问华渊。 “你不能再出去了吗?” 华渊摇摇头,却没有向柳长归说明原因。 柳长归目光一低,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二人不再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华渊十分自然地另起了一个话题,明明有比人界皇帝还要豪华舒适的龙椅,他却偏偏要坐在地上,黏在柳长归身边。 柳长归要在魔窟待三个月,来的第二天就被华渊揪去一块儿上朝。 于是一个正道修士就这么水灵灵地站到了一群魔修面前。 柳长归穿着一身黑,是他清早自己挑的,此时站在一群花花绿绿的魔修中间,倒是比魔修还像魔修。 有一位年老的亲王睁大眼睛看了半天,颤颤巍巍地往前一迈,慢慢腾腾跪了下去。 乔回舟没拉住他,担心得直嘀咕。 这人不就是那死恋爱脑他们王在意的对象吗!这老亲王年纪大了,可千万别被华渊骂死啊! “王,万万不可带魔物上朝啊!” 乔回舟猛吸一口凉气,心脏快蹦到嗓子眼了。 “魔物?” 华渊的目光掩在珠帘后面,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长归,你可听见了,他说你是魔物!” 他拍着扶手笑出了声,心情很是愉快。 “……你若再笑,我便走了。” 龙椅旁边放了个同样豪华的椅子,上面描金雕龙,和华渊所坐的龙椅没什么不一样。 柳长归正坐在上面。 华渊止住了笑声,但望向柳长归的眼里却是明晃晃的笑意。 “不笑了不笑了,我不笑了。” “那个什么…台亲王,起来吧。” 华渊伸手一挥,老亲王便被他凭空扶了起来。 他起身,亲自过去拉着柳长归给众人介绍。 “这位同样也是你们的王,他在这里三个月,日后见他便如见我,各位可明白了?” 乔回舟率先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叫人。 “参见王上!” 他的行为带动了其他亲王与大臣,稀稀拉拉的声音响了一片,最后又变为一声统一的。 “参见魔窟王!” 华渊心情好,早朝也就不鸡蛋里挑骨头地同他们吵架,他欢欢喜喜地弯着眼,乔回舟都能看见他周身漫出来的粉红泡泡了。 “好了,今天就这样,退朝。” 送走一群大臣,柳长归才叹了声气,他没选择在人多的时候驳了华渊的面子,反而在私下里才同他讲。 “这样不好。” “有何不好?” 华渊牵着柳长归的手就没放过,此时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晃起来。 “这毕竟是你的国…” 他话未说完,便被华渊挠了挠手背。 “这也是你的。” “我从前就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与你并肩而行,而不是永远都在你的庇佑下,做着你的徒弟,让你来背负起所有事情。” “可现在我也出不去了,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同你站在一起,可至少在这里,在我的地盘上,你是和我站在一起的。” “我喜欢你,柳长归。” 这是华渊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告诉柳长归他自己的心意,解开双方的心结之后,二人之间终于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纸。 “我喜欢你。” 哪怕你三月之后就会怀疑这里的一切,但我还是希望这句话能深深地烙印在你的灵魂之上。 柳长归别过眼去,虽然气氛暧昧又升温,可他总觉得有一丝莫名的悲伤。 他回握住华渊的手,耷着眼睛看他们交握的双手。 “你没有瞒着我的事?” 在柳长归看不见的地方,华渊原本笑起来的嘴角落下去,但语气丝毫未变。 “长归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搜魂是怎么回事。” 华渊捏捏他的手,拖长了声音。 “搜魂啊……,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魔修专用的,我来这边也问过了,这里只有我会。” 柳长归眉头一皱。 “这么说,又是被误会的。” 华渊狠狠一点头,就要往柳长归肩上靠。 “是啊长归,你出去了可要替我们好好解释解释,这搜魂也是我莫名其妙学到的,跟有人突然塞在我脑子里一样。” 柳长归伸手一点他脑门,无奈地推远了点。 “坐好,说正事呢。” “噢。” 华渊手脚一并,乖乖仔一样坐得笔直笔直,正等着柳长归夸他呢,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句。 “这样,你教我搜魂,我来为你证明。” 华渊:? 他睡懵了?柳长归说他要学什么? 第221章 华渊往事(二十八) 柳长归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还记得那些卷着他过来的魔修路上撞“死”了不少魔修,还被很多修士看见了。 又恰好华渊给了他这个协议,他只要在三个月后出去告诉其他人魔修因此停战,那他在修士界的口碑和声望只会越来越高。 如果他出去后也被捂嘴解释不清楚魔修的来历的话,只需要用处“搜魂”这一招人人都知道是魔修专用的招式,想必大家对于魔修的猜忌与顾虑也会少一点。 但柳长归能完美达到目的的前提是,他三个月后还能记得自己当下的想法。 柳长归不是个拖沓的人,有了想法之后当即就拉着华渊去学习搜魂了。 在学习搜魂的期间,他甚至还把搜魂的副作用改良了。 搜魂若控制不好灵力的输入,会让被搜魂的人痛苦至极,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其实和强行侵入别人的神识没什么区别。 柳长归已恢复化神的实力,在招式上改良创新早已难不倒他了。 就是华渊很不乐意。 他总觉得柳长归学完搜魂就要走了,因此教他教得拖拖拉拉,教一会儿就要说自己累了,过一会儿又要说折子还没改。 柳长归不是不清楚他心里头的那些小心思,但他也没挑破,只是在华渊实在找不到借口的时候静静看着他。 “什么时候教完了带我去魔窟转转?” 他这么一说,华渊就来了兴致,一会儿嘟囔着是哦,那里还没带你去看,一会儿又让人找地图,要圈几个有意思的地方带柳长归去。 拖拉半个月的内容被他一天就讲了个明白,柳长归总算是把搜魂学了个彻底,再一看华渊,他的心思明显已经不在这儿了。 他正拉着那位乔亲王拍马屁,把人哄得晕头转向了,才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最信赖的乔亲王,相信接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也能把魔窟管理得很好吧。” 晕乎乎的乔回舟猛然清醒。 “王,你刚刚说什么?” 华渊便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 “接下来我要和柳出去看看我们的大好河山,其他的事就交给你了。” “不是!王!你不能这样啊!” 乔回舟拉着华渊的袖子不肯松手,那个矮小的魔修在他们腿边急得团团转,满嘴都是。 “这可是大不敬啊大不敬!乔亲王快松手啊!” 华渊便瞪着乔回舟,一手拉着自己的袖子往回扯。 “怎么了?!你之前又不是没有处理过!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是信任你,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呢!你太让我失望了乔亲王!” 乔回舟满口否认,就差给华渊跪下了。 “不不不,王你要不要看看台亲王呢?他那么优秀又那么老当益壮!这件事交给他再适合不过了!” “你说他啊。” 华渊的动作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子,翻开摊在乔回舟的脸上。 “这是台亲王的请假折子,这是褚亲王的,喏,这边还有其他亲王的,他们都提前给我请假了,就剩你了啊乔亲王。” 乔回舟心里咚咚一声,破音地叫了一声“什么?!” 他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一把夺过华渊手中的折子,一个字接一个字的看,确认其中没有任何错别字,险些看成了对眼。 “这群狗东西……” 乔回舟破防又绝望地瘫坐在地,周围散着一圈折子,他眼神飘忽,自身的颓废气息,看起来格外凄惨。 “王,你们要去多久啊?” 他气若游丝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华渊整了整衣袖,眼睛往下瞥过去。 “两个半月吧,你自己看着分配,他们也只请了今天的假而已。” 说到这个乔回舟可就不困了,他一拉衣服,一甩头发,捡起折子站起来,又恢复了那个有着文人气息的亲王。 “好,路上小心,我会和其他亲王一起,恭候王回来。” 他说着“其他亲王”这几个字的时候,格外咬牙切齿,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那便这样,走了。” 华渊把自家朝堂搅得一包糟,拉着柳长归走了。 留下乔回舟一个人站在大殿中,拿着一手折子阴恻恻地笑。 柳长归好笑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 华渊挥手叫来一只过分庞大的鹰,和柳长归一同坐了上去。 “我来这里可还一天都没休息过呢,正好托长归的福,让我也跟着放几天假。” 柳长归摇摇头,专心看着身边掠过的风景。 果然有什么君主就会有什么臣子,该说不说,真是懒得如出一辙。 他们这两个多月几乎将整个魔窟都跑了个遍,二人虽都已至化神,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瞬移过去,而是乘着老鹰,慢慢悠悠看这一片与外界不同的山河。 最开始的那个月,二人都没有说其他事情,而是沉浸在风景的优美中,从来不提什么正事。 直到最后半个月,华渊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焦躁。 他从看也不看日子过去了多少,到渐渐数着日子度过,他手中拿着本凡人界的日历,每天撕去一页迎接新的一天,他总是格外沉默。 柳长归还以为华渊会无赖地让他再多停留几日,没想到他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 有一次晚上他实在忍不住,试探地告诉华渊其实再多留几日也可以,没想到被华渊拒绝了。 “说好了多久便是多久,再说时间太长……对你出去的名声也不好。” “我又不介意这个。” 柳长归用树枝挑了挑燃烧的篝火,在树枝的拨弄下,篝火冒出噼啪的炸响。 夜很静,老鹰自寻了一个山头去歇息,只有他们二人在围着篝火取暖。 柳长归的声音很轻,却也很平静。 “做人做事,对得起天地便可,又何必去在意他人是什么想法。” “若是人人的想法你都要兼顾到,那就已经不能称之为‘自己’了。” 华渊的目光深处倒映着火苗的跃动,他看向柳长归,嘴唇抿着,似乎要说什么事情,却最终没有开口。 “可我不想你遭人非议,没关系,我想你了就给你写信。” 柳长归眉目一弯,忍着笑意挪开了目光。 “先将你的字练好再说。” 华渊从里面挖出一块番薯,刚给柳长归剥好了皮递过去,就听到这话,当即便不乐意了。 “好哇柳长归!你是不是嫌我字丑!说!” “字丑还不让别人说了,哪有这种道理。” “那你教我练字吧?好长归——你最好了!” “……好好,知道了。” 第222章 华渊往事(二十九) 三个月的时光不过屈指一弹。 柳长归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他们坐着鹰回了魔殿。 乔回舟和其他亲王在宫门前等候他们,见二人下来,一个两个都装出一副讹人样子,表情虚弱地跪下去。 “恭迎王上回宫。” 华渊扫了一眼地上病歪歪的众人,又转回了目光,却也没看向柳长归。 “今天心情不好,少装。” 他话音一落,乔回舟便第一个手脚麻利地爬了起来,三个月不见,他甚至还吃胖了点,脸圆了一圈。 “那我们就不打扰王了,告退,这就告退。” 华渊从鼻间轻哼出一声,背着手,率先迈步往主殿走。 他这一天都没看柳长归,柳长归倒是没什么想法,目光向上望去,打量着周围的宫殿。 飞檐峭壁,红墙青砖。 走着走着,前面的华渊突然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 柳长归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你如果忘记了我怎么办?” 华渊的眼神落在地面上,这宫殿这么大,人又这么少,晚上乌漆麻黑的,没有柳长归陪着他,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过。 “那你就多提醒提醒我。” 柳长归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不再给华渊画“我不会忘记你”的饼,而是换了个说辞。 “你回去要重新开山立宗吗?” 他继续往前走,却换了个话题。 “对,有些已经达成了因的‘果’,马上就要成熟了。” “你知道的,长归。” 华渊看着魔窟内澄澈的天空,成王的责任让他的周身也围上了一丝威严感。 “就算我们不去进犯,仍然会有一些人打着魔修的旗子去惹事。” 在他们出游期间,华渊已经收到了许多通报这件事的折子,大大小小不断,乔回舟对于大事不能完全做主,便飞书一封来问华渊的态度。 华渊的意思很明确,是谁闹的事,就去处决谁。 “我只能尽量派人去解决,毕竟我没法出去。而外面的具体情况,你也要当心。” 华渊伸手,去抚他被风吹起的长发,柳长归才看清他的双眼包着泪,像一潭波动的湖水。 “我会派人在…瑶山下开家书肆,你若还能记得,便去取我给你的信,我想你时便会给你写。”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里的泪终于落下来。 “若是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没关系的,我会一直等你。”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也不要忘记我。” 柳长归此时的神态却有些微妙的不对劲,他的眼神仍然柔和,周身气度却有了极大的改变。 而原本就经过一次类似事情的华渊,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他的柳长归。 他眉峰一凌,手中灵力聚合,下一瞬却被柳长归握住了手,十指相扣,相聚的灵力在柳长归的手中消散。 华渊睁大了眼。 他们二人同为化神,柳长归不可能这么快就化解了他的攻击。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柳长归”,比他的修为要高得多得多。 他目光上下一扫,张嘴要问你是谁,却被柳长归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嘘。” 柳长归睫羽轻动,一层厚重的结界便随心念落在了他们周身。 “若渡过大劫,你我自会安然无恙。” “若祂无法度过,华渊,我要你以最惨烈的方式对待我。” 华渊眸光颤动,在柳长归手下挣扎着。 大劫? 什么大劫,谁的大劫? 他又是谁? 是他还是她,亦或是祂? 还有,什么叫做最惨烈的方式,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长归凑近了华渊,对上他的双目。 华渊在里面看到了广阔无垠的星海,和几乎能令人窒息的孤寂。 他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在同你商量,华渊。” “我是在告知你。” 柳长归松开了禁锢他的双手,自双脚开始逐渐化为一阵粉末,华渊的眸光闪动,知道他这是要被送出去了。 他们签的那份协议上,华渊偷偷烙上了天地契约。 时间一到,柳长归便会被带离出去。 而这个柳长归却不太在乎这些事情,他看向华渊,手指搓动,调换了二人剩余的宝石。 “如果那时你狠不下心,我会替你来做的。” 柳长归化作一片粉末,渐渐消失在了魔窟之内。 “华渊,前路困难重重,你自己多加小心。” 自此之后,魔窟内就彻底没有柳长归的任何气息了。 华渊跌坐在地,他掏出怀里的那张纸,其上属于柳长归的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怔了片刻,抱着那张单薄的纸,坐在宫路上嚎啕大哭。 那张连血都未曾染透的纸,竟被他的泪打湿了。 云镜中的画面早已消失,谢槿奚和柳长归相顾无言。 他们只看到了华渊最后让柳长归不要忘记他的画面,后面的事情,全都变成了一片黑暗,就连柳长归自己对这段记忆也一无所知。 “所以…师父,是你自己封印了记忆,还是你出了魔窟后就忘记了这些事?” 柳长归耷着眼皮,目光垂着,落在手中的茶杯上。 他已经端了这杯茶很长时间了,茶水逐渐放凉,连热气都没有冒。 “忘了。” 桌上白云翻腾,只浮现出这两个字来。 谢槿奚不解地看过去。 “可你每次回顾这段记忆,每次都不会记得吗?” 柳长归的茶杯终于放下来。 “每一次,只有像这样用云镜摊开我的记忆我才会想起来,每一次对我来说,这都是一段新的记忆。” 可是。 若按照柳长归的这种说辞,他现在又怎么能精准得描述出每一次? 第223章 倒流云 谢槿奚刚将疑惑的眼神递过去,便见柳长归也同样望了过来。 “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在那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周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静谧。 柳长归的话语低柔,却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力量,它穿透了周围凝固的氛围,让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还好,不算太久。” 他将二人看云镜时搭起的结界撤下,而那道令谢槿奚避之不及的窥视感却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在这里扫了一圈,缓慢地收走了,像被无形的手引导,缓缓在这片天地间游走,最终消失无踪。 谢槿奚抬头看了看天,只见碧空如洗,几朵白云悠然自得,又望向了柳长归。 “师父……?” “有我在,他们还不能拿你怎么样,莫怕。” 柳长归声音淡淡,眼神却要柔和得多。 谢槿奚的脑子瞬间就将他和华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在脑后,转而要去问已经被困扰多日,那个萦绕在心头多时的问题。 他正要开口,柳长归先出了声。 “槿奚,你有没有想过。” 倒映在谢槿奚眼中的,是在柳长归的轻轻挥动下开始倒流的云。 “那不是纯粹的过去,也不是纯粹的未来,而是过去的未来。” 柳长归的话语未尽,周遭的景致便悄然起了变化。 天空中的云朵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开始缓缓逆向飘动,如同时间长河逆流,将已逝的光阴一寸一寸地拉回。 阳光也似乎在空中勾勒出往复的轨迹,从西边温柔地返回至东方,给大地重新披上了一层渐渐淡去的金辉。 “这……这是?” 谢槿奚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眼前的景象完完全全超乎了他的想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思绪在这一片奇异的景象中穿梭,试图抓住那一缕缕过往与未来的线索。 他的目光再次与柳长归交汇,后者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归于淡然。 四周的风,吹动着树叶摇曳生姿,却是按照与之前相反的路径缓缓归位,连空气中飘散的尘埃也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倒退着飘飞舞蹈。 柳长归的目光深邃,他牵引着万物重新走过过去的痕迹,让天地变色,浪潮归位。 “若水可溯而源,日可西升东方,世事亦能返初,唯智者悟过往,不恋回流之梦。” 随着他们的视线所及,远处山峦的轮廓也在微妙地改变,恍若是一位绘制山水的画师正在用无形的笔触,一笔一笔擦除着时间的痕迹,将山川河流还原到一个更早的形态。 而那些本已凋零的花,在这不可思议的力量作用下,竟开始于枝头重生,绽放出第二次生命的光彩。 谢槿奚的心跳加速,这种违背常理的体验让他既震撼又恐惧,但更多的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 他紧紧盯着柳长归,他知道,现在的柳长归知道一切事情,他的身上藏着开启所有谜团的钥匙。 “师父,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你的能力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填满了对这个奇异景象的深深困惑。 柳长归轻轻摇头,他的眼中一片静谧。 “并非我之力所能及,亦非人力所能全控,乃是天地间的法则体现。也不过是一次我曾经受过的点化。” “如今我将它赠予你,希望你能从中悟到你所需要的答案。” 柳长归的目光掠过谢槿奚,仿佛能穿透浮云,直抵那遥远而未知的天际,连绵不绝的云海亦在这份注视之下缓缓退却,为这天地变换让出一片宁静的天空。 随着最后一片云彩倒卷而回,时间似乎重新找到了它的正轨,一切又缓缓恢复了正常流动。 刚刚那番奇异景象,如同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梦,留给谢槿奚深刻的记忆,与长久的思索。 谢槿奚望着重归平静的天空,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难言。 他缓缓地环顾四周,尽管周遭的景物已逐渐恢复正常,但那场短暂的景象转变仍然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能感受到,那些倒流的云、逆向的风,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震撼,更像是一种隐喻,暗示着他无数波澜壮阔的命运,与难以违背的天理。 他再度转头望向柳长归,连那逆流而行的云朵也懂得这份注视,轻轻自他的眼底掠过,而谢槿奚关于柳长归所说的“过去的未来”,也有了相应的猜测。 柳长归重新沏了一壶茶,水雾袅袅升腾,缠绕在亭中,为这方寸之地披上了一层超凡脱俗的纱幔,令人心旷神怡,恍若置身世外桃源。 “师父,我——” 谢槿奚转过身,方才看到柳长归已经静静闭上了眼,看来是那位柳长归又消失了,将这个时代的柳长归留了下来。 他深深鞠了一躬,在柳长归面前放下些小玩意儿,是几件小巧精致、工艺精湛的物件,那是昭云和陶听竹他们做的,都放在他身上,拜托他交给柳长归。 “师父,新年快乐。” “愿您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言语简洁,情感却深重如山,伴随着茶香袅袅上升,淡然而又悠远。 谢槿奚没有等到柳长归醒来便下了山,他在半路碰见了坐着等他的南杏落,往后一看,屁股后面还缀着和希普赛尔打闹的昭云和苏言。 南杏落支着头看他。 “和师父都问明白了?” 谢槿奚一点头,恰好方才倒回的太阳再度跃过他们头顶,几人在山顶不远处,恰好赶上一轮旭日东升的壮观景象。 黎明初破,天际犹似织女初展的锦缎,一抹淡紫缓缓渗入幽蓝,世间万物尚沉浸于夜色的温柔怀抱。 转而,东方一线,金辉乍泄。 昭云拉着希普赛尔的羊角。 “你看!希普!我就说过太阳还会升起来的!别害怕啦。” 苏言怀里抱着狸仙,被狸仙在手上重重踩了个脚印,又一跃去了谢槿奚的肩头。 ——霞光渐次绽放,红日初露端倪,携着万道光芒,自幽暗中腾空而出。 希普赛尔害怕地不敢抬头,谢槿奚伸手摸了摸狸仙脑袋,回头问苏言和南杏落。 “希普怎么了这是。 ” “方才天黑,吓到他啦。” “胆小鬼希普。” 苏言耸了耸肩,“他非说要世界末日了。” ——它驱散长夜,迎来万物苏醒,山河披彩,江海映金,世间一切皆沐浴在这不朽的辉煌之中。 谢槿奚乐出了声,正和几个师弟师妹共享这一轮日出,却听山腰处有人的呼唤声传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闻子都他们找了过来。 ——日出东方,照耀千古,见证着世事更迭,岁月悠悠。 “喂!大师兄,我们来找你玩儿啦!” 天光大亮,似乎属于他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224章 云剑 这个年还未过完,大雪压花树,却挡不住它要开花的劲头。 闻子都他们今年这么安安静静的没干什么坏事,整得谢槿奚还有些不习惯。 他们今年瑶五,是没什么课程要上的。 之前的那些瑶五学长学姐们,要么是找个洞府专心修炼,要么是接了殿内的任务下山处理事情,赚点灵石,顺便也丰富一下眼界。 “那我们今年干啥去啊?” 陶听竹坐在地上剥花生,两指一捏,红皮儿花生便冒出头来,被她仰起头直接倒进嘴里,落了一地的花生皮。 闻子都就更无聊了,他坐在谢槿奚院子里的那棵树上,两条腿放下来,一晃一晃的。 “不知道啊,大师兄呢,问他啊。” “他在里面教小云他们练剑。” 章驰柔拎着扫把出来,胳膊一挥,哗啦哗啦收拾着全是垃圾的地面。 他动作麻利得很,没一会儿就到了陶听竹那边,她隔空取了个废捅来装垃圾,又及时抬起了双脚,看着章驰柔的扫把从她脚下扫过去。 “喂,闻子都。我们进去找大师兄问问啊。” “啊——” 他拖长了声音,在树上懒洋洋翻了个身。 “你去啊,我眯一会儿。” 噼里啪啦的声音轻轻一响,是陶听竹将手中的花生放在了桌子上,又转头跟章驰柔蛐蛐。 “你看看,这都几年了还懒,马上要毕业的人了,还在这犯懒。” “嘿我说,陶听竹你懂不懂啊,马上毕业了才要犯懒呢,以后可没这种好日子过喽——” 她翻了个白眼,迈过门槛进了里屋 ,里屋后门直通他们温书习剑的小园子,陶听竹哼着歌晃过去的时候,恰好谢槿奚正在教他们一式剑招。 谢槿奚站在园中,剑尖轻点地面,周身环绕着一股淡不可见的灵气波动,他目光温和,注视着面前的昭云与苏言,南杏落三人。 冬日暖阳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 “剑,不仅仅指代锋利,更是心性的延展,气息的凝练。” 他语调平和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握剑之时,意念需集中于剑尖,力由腰腿而发,经脊背,臂膀,直至剑尖,一气呵成,不要有丝毫滞碍。” “意到剑到,剑随心动,这是不可忘却的基础,过个年几天没练剑而已,教过你们的,你们又都还给我了?” 昭云吐吐舌头,憨笑着挠了挠头。 “哎呀大师兄,这一式太难了嘛,我还没看完呢。” 谢槿奚无奈地一摇头,看向旁边两人。 “你们也觉得难?” 苏言和南杏落对视一眼,彼此皆缓缓点了点头。 南杏落就纯属是跟着装,谢槿奚暗含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让他注意点儿, “难什么难,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 话虽如此,谢槿奚缓缓抬起右手,并成剑指,轻盈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动作虽简,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观剑不可只观其形,还需悟其意。此式名为‘云剑’,意在模仿流云,剑光如云般飘逸,无定势,无常形。” “不过地阶上级剑法,就将你们难到了?” 南杏落几人凝神静气,目不转睛地跟着谢槿奚的动作,试图捕捉那一抹流转于指尖,转瞬即逝的剑意。 “剑招之外,力道的运用尤为关键,腰与臂,臂与剑,这三者的配合要天衣无缝宛若一体,再观任何剑招时都不会觉得有阻碍。剑是手臂的延伸,而真正的力量源自内心深处的坚定与宁静。” 昭云紧握手中木剑,认真地模仿着谢槿奚的动作,但初次尝试新的剑招,这剑招又和他们往日习的本命剑法完全不同,难免显得生涩。 谢槿奚见状,掌心一抬,一股冰凉的灵力便轻轻搭在昭云的手腕,调整着她手中的力道与角度。 几人之所以突然开始学习新剑法,是因为谢槿奚说若是能学会云剑的第一式,便在新学期开学前给昭云和苏言打本命剑。 所以说南杏落这个原本就有本命剑的人压根就是过来凑热闹来了。 一听再过不久后就能拿到自己的本命剑,昭云和苏言都兴奋得不想再等,硬拉着谢槿奚起来早早教他们剑法。 帮昭云调整好位置,谢槿奚轻喝一声,便见他身形微动,鹊知风仿佛自有意识地舞动,剑意于虚空中绘出一幅幅流动的画卷,刚柔并济,缥缈自在,却又叫对手难以捉摸。 “不必急于求成,剑道修行,犹如细水长流,需日积月累,方能成就大道。” 谢槿奚收剑回鞘,细心交代着其他事情。 昭云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各自拔剑,虽然初时动作生涩,但在谢槿奚耐心的指导下,渐渐地,他们的剑法开始有了几分流畅与自然。 直至完整地过完云剑的第一式,昭云和苏言才兴奋地叫着谢槿奚,木剑随手一扔,缠着闹着让他现在就带他们去打本命剑,昭云一蹦差点都直接跳到谢槿奚的背上,随后又被拉拉着脸的南杏落扒下来。 陶听竹站在一旁,双臂一抱,嘴角挂一丝柔软的笑意。 顾迟晚从屋内走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托盘上是温度适宜的茶水,她也倚在门边,两人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幕,过了片刻才前去打扰。 “大师兄、小言、小云、小落,都过来歇息片刻吧。” 第225章 我们也想去 待谢槿奚走近了,陶听竹才出声问他。 “大师兄,你有想好瑶五做什么吗?” 他举杯饮尽,入口清甜的茶汤便一路滑下去,谢槿奚对着顾迟晚说了声谢,才对上陶听竹的眼。 “嗯,去援天队。” 瓷质的茶杯底轻轻磕在木托盘上,只有一声沉闷的响。 “我等的太久太久了,就算是养精蓄锐,时间也完全够了。” 陶听竹同顾迟晚对视了一眼,似是早已做好决定,就等谢槿奚发话。 “那就好,我们还说这两天就去找君长老取报名表呢。” 谢槿奚的眉眼便弯起来,他看了眼陶听竹她们,仿佛是知道她们早就会这么说,手中一晃,便现出一沓纸张来。 “这是君长老给我的,除了在他那里报名,我这边也可以。” 陶听竹眼睛一亮。 “正好还省了我们跑路,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没想到谢槿奚胳膊一抬,让她拿了个空。 “急什么?闻子都和章驰柔呢,把他俩叫来一块儿说。” 「烦死了,去去去都去什么去,连天会是好惹的东西吗,怎么都跟要去春游一样。」 谢槿奚的眼睫耷着,只能看见他染上一层温和笑意的眉眼轮廓,那眼神里藏着什么,被他完全掩住了。 “他俩就在门口,我去叫人。” 陶听竹风一样卷了出去,谢槿奚看了眼围在他身边的几人,将手中的纸卷成纸筒,在一人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还围着干什么,玩儿去吧,说完事情就带你们去打本命剑。” 「一天天的全是事儿,大的看完又要管小的,柳长归能不能下来管管你徒弟!」 南杏落没吭声,私底下悄咪咪踢了苏言一脚,被苏言咬着牙瞪了一眼,又挑起眉看过去,露出一个“有本事打我啊”的表情,给苏言气得不轻。 “那什么,大师兄。” 苏言虽然生气,但还是按照他们三个之前猜丁壳决定的,由他来给谢槿奚说。 “我们也想去,援天队。” 「啊?」 谢槿奚眨巴了一下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说、我说我们也想去援天队!” 苏言闭着眼睛吼出来,一时间周围全都静了下来,外面嘭咚一声,传来一两声嘈杂的声音。 是闻子都从树上掉下来了。 谢槿奚眼前还飘着黑,感觉他的世界一片昏暗. 「天要亡我啊……这群死孩子,知道援天队要干多危险的事儿吗就要去!…真是天要亡我。」 在找闻子都他们和教育孩子之间,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谢槿奚引着三人去了院子深处的石桌处,几人落座后,谢槿奚深深呼吸一下,强忍着骂人的冲动。 “来,说说为什么想去。” 昭云和苏言在桌子底下你捅咕我我捅咕你,谁都不敢先说,南杏落支着头看了一会儿,才凑过去牵谢槿奚的手。 “我们担心你啊,大师兄。” “大师兄”三个字从南杏落嘴里说出来就变得缠绵起来,简简单单几个字仿佛扭了无数个弯,最后才飘进谢槿奚的耳朵里。 再一抬头,苏言和昭云也忙不迭点着头。 谢槿奚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说这种话。」 “我就先不提其他事情了,你们今年才多大?修为又有多高?过去干什么,去送死吗?” 三人齐刷刷低着头,没人吭声。 昭云的眼睛四处乱扫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们,今年十八,修为……虽然我们现在还是筑基但我们已经在准备冲击金丹了,无论如何,金丹修士总能帮到你吧大师兄。” 昭云说完,还抬头悄悄看了谢槿奚一眼。 在她的印象里,无论他们再怎么胡闹,大师兄都是没有对他们生过气的,就连偶尔被闻师兄他们闹烦了,也只是变本加厉,以牙还牙地报复过去而已,很少有人见过谢槿奚生气。 自然也没人见过谢槿奚生气是什么样子。 他沉默片刻,哼笑了一声。 「金丹……金丹对上他们也只是死路一条罢了,金丹又有什么用。」 “这件事的危险程度不是你们想象到的那么简单的,不然君长老又怎么会要求进入援天队的最低要求便是元婴?” 谢槿奚哪怕坐着,脊背也笔直,是一棵风雪都压不弯的松。 「说到底,连天会的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倒是恨不得一个人和他们拼命,什么援天队不援天队的,又何必让别人为了这件事受苦。」 「就算他们要残害这方天地,那他与我的私仇也得排在前面先解决了。」 苏言和昭云不吭声了,却也没出声说他们歇了要去的心思,几人便这样僵持着,直到南杏落开了口。 “大师兄,既然那里如此危险,我们更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自己去了。” 他故意咬重了“一个人自己”的读音,又不顾错句,来回强调了这个词。 谢槿奚挪开目光,望向院子里正盛开的花。 “放心,闻子都他们也要去的。” 南杏落的眼便追随而去,他是如此清楚地知道谢槿奚在想什么,这一次不用依靠心声,他自己也能分辨出来。 谢槿奚在撒谎。 “大师兄,他们能去得我们为什么去不得,就因为我们年纪小修为低?可我们马上也要金丹了,我们怎么就帮不上忙呢?” 昭云一拍桌子,闭着眼站起来大声嚷嚷,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们长大了,我们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只是大师兄,又不是师父,为什么不站在我们这边?” 一声鸟鸣打破了寂静,昭云别开眼,齿间把下嘴唇死死咬着,似乎也后悔自己冲动之下说出口的话。 「无论是你们还是闻子都他们,在我这里都永远是个孩子。」 这个想法冒出来,谢槿奚也被吓了一跳。 昭云他们倒还好说,毕竟他们是被谢槿奚一手从瑶一带到毕业的,什么都自己教。 至于闻子都他们,谢槿奚有这种想法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怀疑的念头刚起,他脑中便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疼痛,几乎令他晕厥。 谢槿奚坐在原地缓了片刻,头痛锥心刺骨,直到有了些许力气走动,才起身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 而在昭云等人看来,就是谢槿奚生着气,满脸冰霜似的坐在那里,也不说话,那气息都险些要把他们冻死。 昭云冲动之下说完就后悔,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刚做好心理准备要道歉,便见谢槿奚冷着一张脸站起来,竟连看也没看她。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谢槿奚侧过半张脸,眼神淡淡瞥过来。 “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第226章 委屈 谢槿奚一路走,几人的视线就钉在他身上一路跟。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看不到了,苏言和南杏落才将目光挪到昭云身上。 “没事吧,昭云?” 苏言抿了抿唇,凑过去牵着她的衣角晃晃。 “你知道的,大师兄也是担心我们,他也没说太重的话。” 昭云的手缩进袖子里攥成了拳,她咬着下嘴唇,浑身都轻轻发着颤。 克制了好久,才没有一开口就哭出来,只是嗓音间的厚厚泣音怎么都压不住。 “我、我都知道……只是,我也不是故意要那么说大师兄的,都、都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昭云的嘴角一压,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她直挺挺地站着,一开始还只是小声啜泣,后来越想越委屈,干脆用胳膊捂着眼,一张嘴就直接嚎出来。 苏言和南杏落倒是都能明白她没说出来的意思。 他们从前虽然都有过家长责骂的经历,也曾看到过惨烈的事情,但那时是柳长归从茫茫人海中选中他们,会因为他们三个小孩子说的要复仇就真的带他们去,报仇、寻亲、安顿他们的家人,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柳长归全做得面面俱到,一件事都没有落下。 不论一个人有没有能力去做这件事,只要他做了,那在苏言昭云南杏落他们的心里,这个人的地位永远都要高别人一等。 上山拜师之后,又是这位大师兄一直关照着他们。 入道、习剑、阵法,药理,谢槿奚几乎是对他们倾囊相授,后来他们又一同出去历练,见证了他们这位大师兄的实力后,也将他摆上了和柳长归同样的位置,甚至因为他们朝夕相处,关系还要更亲密一些。 亦师亦友,亦是他们不可多得的“家人”。 无论他们捣什么乱闯什么祸,或者是又惹了什么人,谢槿奚也从来都没怪过他们,更别提打骂他们了。 哪怕他们将天捅了个窟窿,谢槿奚也只会一边帮他们补天,一边说我们家孩子真厉害。 连最敏感的苏言有时候都在想,如果有天柳长归突然告诉他有几个新的小师弟小师妹要来,他扪心自问,自己是没法做到谢槿奚这样的。 从一开始就展露出最温和的那面,丝毫没有顾虑地接纳他们。 仿佛他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很早就熟识,所以根本不担心付出与回报不对等的问题。 他们自从来到剑山开始,就被谢槿奚宠得无法无天的。 这几年过下来,吃得好睡得香,顶多就是练剑累一些,对于上瑶宗那条“不溺爱学生不养废学生”的宗规,谢槿奚早就忘在了脑后。 所以对昭云来说,谢槿奚只是态度冷了些,就让她的委屈排山倒海地卷过来。 一方面是因为她先口不择言对谢槿奚说出了这种话,她慌张又害怕,张着嘴却不知怎么弥补,“对不起”三个字就像一块石头堵在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二是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受过委屈了,同时又觉得,随着年龄增长,谢槿奚不懂她了。 谢槿奚总是对昭云有更多的包容,他们三个人犯什么错,只要昭云先去撒娇卖乖,后面就一定不会有太大的惩罚。 也因此,昭云就总会觉得,大师兄是特殊的,是所有人之中最特别的。 可经此一事,她对谢槿奚身上的某些,由她自己加上去的特质被打碎了。 谢槿奚突然就变成了那种和几位长老一样的,总是担心这担心那,不肯让他们出去冒险,闯荡红尘的样子。 “我也是想帮大师兄、兄而已啊,呜呜,到时候他走了,万一出——” 嚎到一半,她又被南杏落下了噤声咒,没把最后那几个不太好的字眼说出来。 她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向南杏落,做出一个是人都看得懂的嘴型。 “你这个叛徒!你和大师兄是一伙儿的!呜呜呜——” 这下昭云是真成了哑巴大哭了。 “你看着她,我去找大师兄,他有点不对劲。” 南杏落头痛地看向嚎啕大哭却没有丝毫声音的昭云,将她丢给了苏言。 苏言扶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昭云,目送着南杏落朝着谢槿奚走去的方向离开。 昭云眼睛都哭肿了,还要张着嘴巴给苏言做口型。 “大、大师兄怎么了?” 苏言摇摇头。 “不知道,我们去看看?” 南杏落刚到谢槿奚的门外,便见闻子都一行人都挤在门前,或坐或立,章驰柔更是急得团团转。 他四处一打量,谢槿奚房门紧闭,隐隐有灵力流转之气,想必是落了结界,地上倒是干干净净,没摔出来什么东西。 顾迟晚给他讲了大致的事情经过:他们这一行人来找谢槿奚报名加入援天队,正好那时谢槿奚正在石桌附近和苏言三人聊天,于是他们几人便直接到谢槿奚的房前等他,没想到谢槿奚没过多久便扶着头晃晃悠悠地过来,见到他们几个,还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放下了手,只说晚上玉牌再商量,便直接回了房子,他们不放心谢槿奚,奈何又有结界,便打算在院子里等等,总归假期还在,有的是时间。 南杏落皱着眉头听完,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储物戒,确定杜三七给他的药还有很多存货,这才放了一半心下来。 “我去看看他。” 南杏落推开门,迈过门槛,淡蓝色的结界落在他身上,轻柔地将他整个人裹进去。 他关上房门,隔开了闻子都他们转也不转的目光。 屋外,闻子都几人沉默地对视一眼。 这才几天啊,怎么都跟老夫老妻一样了? 第227章 虚空 有时,有些疼痛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 谢槿奚对疼痛的敏感度和常人差不多,只是他习惯了忍着,因此看起来要比其他人更耐痛一些。 从石桌处起身离开后,谢槿奚的脑内就跟被什么东西搅着似的,整个人都晃悠着,明明昏沉,却又被频频发作的疼痛痛醒。 与此同时,胳膊上一直安安分分的金线也痛起来,但这痛楚在头痛的影响下几乎没什么感觉,谢槿奚也没有察觉到。 他交代了围在房前的一群人,恍惚之下,自己的声音都似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面传来,叫人听不真切。 强撑着回到房间,谢槿奚踉跄着摸到床榻,翻身一躺,整个人都蜷在了一起。 他抱紧双臂,终于迟钝地感到胳膊处的金线也在隐隐作痛。 明明不久前才吃过药。 「痛死了……」 杜三七给的药又吃完了一瓶,谢槿奚烦躁地轻啧出声,随手将瓶子丢了出去,恰好砸在推门而入的南杏落脚边。 瓷白的玉瓶滴溜溜滚出去,靠在一双暗纹流云的玄色靴边,又向反方向滚去。 一双手将玉瓶捡起来,那里面空空如也,只能闻到浅淡的药味。 「把头砍下来算了,谁爱活谁活,这个比日子一定要过吗?」 南杏落快步走过去,双手将半遮半掩的纱幔一把拉开,露出后面跪伏在床上,浑身颤抖着,正要吃药的谢槿奚。 他身边的床褥都被抓乱,足以见这张床的主人被疼痛折磨得有多崩溃,或许是因为手抖,玉瓶倾倒在床上,丹药散落,乱七八糟地围着中间的谢槿奚。 “……出去。” 谢槿奚拢起掌心,正要一把将丹药吞了,便见床边立着一个人。 一个能在他的结界内自由出入,宛如无人之境的人,除了南杏落,还能是谁。 他斜过一眼,不耐烦地赶人走。 「倒是把这小子忘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谢槿奚仰头吞了药,虽然缓解不了头痛,但多少能少痛一点是一点,他是真受不了这种剜心剖骨似的痛了。 长袖滑下,露出一截白莹莹的腕子,南杏落瞳孔一缩,扯着那只手翻转过去,露出皮肉都更嫩的小臂内侧,其上一截烙进血肉的金线正一闪一闪发着光,与谢槿奚,甚至是南杏落焦躁的呼吸心跳同频。 但他们相拥而眠的那几晚,他并未在谢槿奚身上发现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我要是知道这是什么还至于吃药吗,早打上门了。」 谢槿奚挪开了眼,鼻息沉重。 「这种孩子治好了也是会流口水的,算了。」 “不知道。” 他摇摇头,声音被沙子磨过一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医门出品的药药效发作都很快,谢槿奚感受不到金线带来的疼痛后,便是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头痛,他晃晃腕子,疲惫地阖着眼,连话都懒得说。 “放手。” 南杏落抓握的五指一松,膝盖蹭着床铺,更往他边上去了点。 “大师兄,你……” 一句话未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又扣上了谢槿奚的腕子,那根金线似乎对南杏落也有什么影响,谢槿奚往回一抽,却发现胳膊并不听从自己的使唤。 他瞪大了眼。 「不是,这又怎么了?」 南杏落的手似乎也抽不出来了,毕竟在他明显表示出情绪不好的情况下,南杏落很少会反驳他。 他们二人皆注视着,南杏落原本只是扣着他,没过一会儿,又直直往前一递,握着谢槿奚的小臂中央。 于是刚被药效压制住的金线再次翻滚起疼痛,这一次格外难熬,谢槿奚闭着眼一点声都不吭,嘴唇也抿得发白。 南杏落连他的心声都听不见了。 而被压在他手下,烙印在谢槿奚的皮肉里的那根金线,好似往前窜动了一点。 仅仅是这一点距离,都让原本就被头痛磋磨的谢槿奚浑身猛地一颤,没过多久,就被汗打湿了衣服。 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可那根金线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不等谢槿奚缓过这一波疼痛,金线便再次往前挪了一段距离,直到搭在了南杏落的手上。 刻印在皮肉里的金线,在南杏落手上却仿佛被吸收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槿奚抬着沉重的眼皮瞟了一眼,沉沉松了一口气。 「还好……我受过这罪就够了,他不痛就行了。」 心里放松了,一声痛呼就再压不住地要往外窜,被谢槿奚强压下去,就只剩下不太清楚的一两声闷哼。 反观南杏落,他非但不觉得痛苦,反倒像被温泉裹住,暖流推着他,舒适得过了头。 他在这种感觉中只恍惚了一瞬,便迅速回过神来。 谁在拿回自己的东西时不会觉得舒服呢? 南杏落已经完全明白这金线是什么东西了,他用另一只尚能自由活动的手揽过谢槿奚,手掌轻拍着,安抚他快被痛疼折磨到濒临崩溃的神智。 “没事的,大师兄。” 他声音轻柔,将浑身颤抖的谢槿奚牢牢抱在怀里,限制着他颤抖的幅度。 南杏落下巴一搭,抵在谢槿奚头上轻轻蹭了蹭。 “最后痛这么一次,以后就再也不痛了。” 谢槿奚早已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他周身环境一片昏暗,或者说更类似于—— 一片虚无。 他在原地迷茫地飘浮着,疼痛渐渐消退,随后出现的便是一股他久违的,熟悉的气息,这气息一出现,连这一片虚空都不显得多令人害怕了。 与此同时,谢槿奚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有股影响极其微弱的滞涩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丹田内的舒适感,就像先前铐在他身体上的锁终于被取下,他终于能在琐事中喘口气。 他试着在虚空中行走,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奇怪,饶是谢槿奚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准元婴”,他现在也没法分清,这里到底是隔绝了灵气,还是灵气浓郁到已经让他分不出来。 谢槿奚抬起胳膊,上面那截金线已经消失无踪,他还未做出什么反应,脑中又有细微的疼痛刺上来。 但这股痛意被虚空消化掉了大部分,落在谢槿奚身上时,已经微不可察了。 “——” 他听到一个声音,他被什么东西托举而起。 “莫想,莫忆。” 他闭上眼,整个人放松到一种极致,被某种东西紧紧包裹着,只有从心底漫上来的,满满的安全感。 “做好应做之事,行你应行之路,其余烦忧,自有人帮你。” 第228章 元婴 虽然谢槿奚已经没了太大的反应,只是被南杏落抱在怀里,时不时因为彻骨的疼痛猛地颤抖一下,呜咽两声。 南杏落还是不停地小声安抚着他,直到他呼吸变得平稳。 他抬起眼望向天,似乎是在质问祂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片刻,又收回了目光。 算了,祂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的。 谢槿奚渐渐安静下来,不似昏迷,像是睡着了。 他抱着谢槿奚站起来,掐诀清理过床铺,才将他放下去。 而在结界外等候的众人无比安静,南杏落推门出来,抬头便看见了在一旁静静等候的柳长归,还有因为见到他出来而松了口气的其他人。 纵然他们想问什么,碍于柳长归在这里还是闭上了嘴,不过望过来的焦急目光都是同一个意思—— “槿奚怎么样了。” 南杏落向前一拱手,将具体情况和柳长归说了,其他人也竖起耳朵在旁边听,听到南杏落说谢槿奚痛得几欲崩溃时,昭云捂着嘴趴伏在苏言肩上,小声抽噎着。 闻子都看不得这种生离死别一样的场面,人又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搁这儿干什么呢,再说昭云简直就是陶听竹和兰烬的混合恶魔版,还有什么事儿能让这孩子哭得梨花带雨的。 他两步往旁边一迈,站到苏言旁边给他传音。 “这孩子咋了啊?” 苏言一边顺着昭云的背,一边给闻子都大致讲了下来龙去脉。 闻子都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他拍拍昭云的肩,在昭云看过来时,又给她传了音。 “你大师兄前几年和我们乱跑的时候伤得快死了的情况都有呢,放心吧,他身体好着呢,肯定也没怪你。咱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安心等着就好,你再哭晕过去,可就没法在他醒来的时候及时见他了。” 昭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听到最后才止住了眼泪。 她还想等大师兄一醒来就给他道歉呢,可不能晕过去。 闻子都松了口气,这下好歹气氛没那么悲痛了,刚昭云一哭,整个氛围都不对劲了。 正巧前面南杏落也给柳长归汇报完了,柳长归淡淡一颔首,面无表情地在人群中抛下一枚炸弹。 “槿奚要破金丹至元婴了。” 南杏落躬着的腰还没抬起来呢,听到这话直接僵着不会动了。 “?” 所有人的脑袋上都顶了一个硕大的问号,昭云的双眼不可置信地一瞪,原本就通红的眼眶,现在更是瞪圆得跟兔子一样。 不是,怎么真的有人修炼跟喝水呼吸一样简单啊! 而且他们大师兄不是五行杂灵根吗? 平心而论,他们这一群又是变异灵根又是极品灵根的,怎么修炼速度差人家杂灵根这么多啊? 更别说谢槿奚在平日里根本就没表现出来哪个灵根是他的弱项,每一脉灵根的掌控他都了如指掌,这也变相地说明了,谢槿奚此时到达元婴,不是单单哪个灵根比较出挑,被他修至了元婴。 是所有、五条灵根,全部都到达了元婴境。 谢槿奚从修炼之初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四年啊,他们瑶五甚至才刚刚开始。 四年的元婴? 陶听竹和章驰柔四目相对,现在聚集在谢槿奚房前的,都是上瑶宗样样拔尖的天才,还有几个虽未毕业,却打小就被各门长老当做内门亲传弟子培养。 这两人在他们瑶五的修士之中,又是修炼进度最快、修炼质量最好的两人。 如今连这两人都完全追不上谢槿奚的速度了。 想当初谢槿奚还是他们之中修炼最慢的一个,现在真是能说得上一句今非昔比了。 “我怎么记得……大师兄筑基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震惊之余,陶听竹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忍不住喃喃出声。 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一个人自以为的喃喃自语,往往会极其明显。 她一说完,顾迟晚也似乎有点想起来了。 “听竹这么一说,确实。”顾迟晚想了片刻,“那金线似乎也是那时长在大师兄的胳膊里的。” “嗯。” 柳长归应了一声,众人才看见他方才掐算了一卦,这会儿已经放下了手,云朵绕在他身边,浮现出简短的字句。 “他没事,等他自然醒来就好。” 一般柳长归说这个话就是快要离开了,众人收敛心神,正要行礼恭送他,却见那白云浮动,又浮现出一行字。 “小落跟我来。” 南杏落点头应下,跟在柳长归身后出去了。 剩下其他几人还在门口,南杏落没走多远,还能听到闻子都开玩笑说要把床搬过来睡在这里的玩笑话。 “干脆在这里再给我们几个建间屋子得了,省得我们每次来都得睡大草地。” “想得美!回你们自家山头去啦!” 吵吵闹闹的,从以前到现在,几人仿佛就没变过。 “他们关系很好,对吧?” 柳长归用指尖绕着云,南杏落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柳长归在同自己说话。 “从以前开始到现在,这么久了。” 他叹了口气,回身看向南杏落,那双眼落在他身上,逼得南杏落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 “别怕,我和你目的相同。” 目的相同?南杏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谢槿奚能平安喜乐,如果这人和他是同一个目的,何必练就这一身本事? 柳长归看他就像看一只因为认生,所以炸着毛冲他汪汪咪咪叫的动物,毫无威胁。 他手中上下一翻,指尖便夹着张薄薄的信纸,被随意递到南杏落面前。 “原本是要拜托他给你的,不过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南杏落皱着眉头接过去,越看眉头就越紧。 “你确定,这是祂的意思?” 第229章 又是梦 柳长归叫走南杏落说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苏言和昭云他们只知道,自那之后,南杏落总是很沉默,往谢槿奚房门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闻子都他们冲击元婴去了,他们说不能被谢槿奚落下太多,不然援天队他们该进不去了。 也好在现在是过年期间,“上瑶宗天才人物四年即元婴”的事还没有传出去,知道这事的除了他们,也就是几位长老了。 杜三七是第一个来的,歘地一下直接出现在谢槿奚房门口,给其他人吓了一跳。 墨绿色的灵力触手几乎是在杜三七落地后就直奔屋内而去,过了半晌,杜三七才大大松了口气。 “老君不都说了吗,没事的。” 兰烬往站得跟雕塑一样的杜三七肩头一搭,目光欣慰地看向里面。 “这小子福大命大,这劫也算过了,以后享福的好日子可多得是。” “让我看看,我们上瑶宗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四年元婴在哪儿呢。” 玉浅从后面冒出个头,左耸右耸地挤着看,被最后才来的君宿弦踩了一脚。 “嚷嚷什么,都安静点儿。” 几位长老在门口叽叽喳喳看了一会儿,引得其他人都出来了。 而他们今天来,也不只为了来看看谢槿奚怎么样。 “那个谁,听竹啊,带着小云和小言跟我走,小谢跟我说 你们要打本命剑对吧?来来,赶紧开学前给你们做好。” 兰烬两手叉腰,看见刚出来的陶听竹就立刻给她安排事情。 “好嘞。” 陶听竹伸了个懒腰,把苏言和昭云带出来,几人刚坐上兰烬的不得眠,便嗖得一下窜走了。 其他三位长老也都逮了自己的弟子回去,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闻子都不想走,每一次都是他等着谢槿奚醒来,这次也不例外,硬是和玉浅磨蹭得最后一个回去。 现在院子里,又只剩下谢槿奚和南杏落了。 自从那天那位“柳长归”给他看过那封信后,南杏落就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 好像现在做什么都没什么意义,南杏落看着面前昏睡的谢槿奚,心头难免泛起一阵一阵的酸涩。 他想,之前的那个世界,谢槿奚也是像这样,偶尔来他山腰的院子坐坐,在床边这样长久地注视着,不希望错过沉睡之人醒来的第一面。 他总算能体会到谢槿奚的感受。 以前总是谢槿奚等他,无论是感情还是别的。 这一次总得让他的大师兄歇会儿了,换他来等就是了。 而陷入虚无中的谢槿奚,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卷着,不知要落到时间的哪里去。 他脚下一空,似从高处跌落,浑身猛地一抽,耳边是忽然炸开的一声哀嚎,谢槿奚睁开眼,面前白花花的纸钱漫天飞舞,落在棺木上,埋进泥地里。 ——“想知道那是谁吗?” 那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天旋地转。 这是谢槿奚唯一的感受。 他站在原地望着地面缓神,一动不动,于是这片空间也停止了运转,所有声音与动作全都停了下来,专心等待着梦境的主人适应好这具身体。 ——“睁开眼睛看看呀,那不是你的…” 谢槿奚睫羽微动,整个梦境因他的动作而重新运转起来,耳边似隔了一层膜布的声音终于清晰,哭声夹杂着悲痛的叫喊,还有那道奇怪的声音。 在这些嘈杂,难以分辨什么是什么的杂音里,有一道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过来。 “小师妹——!” 奇怪。 谢槿奚垂着眼睛想,还有谁会在这里喊小师妹啊,那个小师妹不是被下了禁令吗。 他们上瑶宗就连几个长老的内门弟子都没这样喊过了,最多的时候,内门每年都有新弟子进来,要是喊上小师妹,真是全宗上下的辈分都要乱套了。 那还能是谁的小师妹呢? ——“睁开眼睛看看呀,那不是你的小师妹…” “昭云!!!” ——“那不是你的小师妹昭云吗!” 不男不女的声音卷起一阵比阵高的笑声,尖利刺耳,扰得谢槿奚的脑中嗡嗡作响。 周围的一切突兀地活了过来,不断有衣角蹭过他身边,不断有人跑着经过他,谢槿奚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喃喃自语地给自己洗脑。 “不会的,小云还在桌子上跟我唱反调呢,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究竟是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谢槿奚说不上来,他闭着眼,脑中不断闪过各种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逼得他近乎崩溃。 然而不远处,为昭云奔丧的人却越来越多,哭喊着昭云的名字,他甚至还听到有些人在窃窃私语地议论,嘈杂的声音令人心烦,谢槿奚站起身,窃窃私语停了一阵,紧接着又爆发出更猛烈的浪潮。 谢槿奚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哦,他们不是在讨论昭云,原来是在说他啊。 一张纸钱晃晃悠悠地从天上飘下来,遮住他的眼帘,又慢悠悠落下去。 恰好他抬起眼,目光穿过纸钱中间的圈,看到了那边面容平静,略显苍白的一张脸。 脸的下半边被盖在一层白布下,从席子的边缘露出来一只手,腕子上套着几串手串。 谢槿奚瞳孔震颤,控制不住地呕了一声。 那确确实实就是昭云,死掉的,毫无生气的,再也不会叫他大师兄的昭云。 他此时也终于听清了那群人在小声说什么,一部分是说昭云太可怜无辜,另一部分是说,为什么大师兄这么冷静啊。 冷静得就好像出事的不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师妹,而是一个陌生人。 谢槿奚快将灵魂都呕出来,他的眼角还有生理性溢出来的泪水,他跪在地上,不解地盯着那群人。 他都这副模样了,怎么也和冷静不沾边吧? 再抬眼,他看到了另一道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那人穿着内门弟子服,外罩一件宽大的玄色披肩,长发在脑后松松垮垮地一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 那才是众人谈论的中心,瑶山早已毕业的大师兄,谢槿奚。 他只是站在那里,好似听不见周围的议论声,只专心地注视着他面前的昭云。 同为一个人,谢槿奚却感觉不到他的身上有任何悲伤的情绪。 他跪在地上,因为过于悲痛而呕吐不止,另一个他却像被剥离了所有情绪,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个假人。 谢槿奚转过眼来,过于淡漠的眸子钉在他身上,隔着茫茫人群,他们又对上了目光。 他突然想到柳长归的提点,如果万花树秘境是“过去的未来”,那他一直断断续续做的这个诡异却悲伤至极的梦,难道是“未来的未来”? ——“这么想知道啊?早说嘛,那我送你进去啰。” 谢槿奚的肩被一股轻柔却不容他抗拒的力量往前推去,与此同时,另一个谢槿奚的距离也同他飞速接近,他双腿跪地,胡乱地往前一倒,穿过了那个谢槿奚的身子。 ——“祝你好梦,不用感谢我哦~嘻嘻。” 第230章 绿佑村 昭云的尸体是他奔波了好几天才在绿佑村发现的。 那实在是太不起眼的一个小村子,甚至各处地方都没有这个村子的任何记录。 它蜷缩于重峦叠嶂之间,仿佛一抹极易被忽略的轻烟,消失于世人所记录的地图与典籍之外,就这样静默地度过许多年。 绿佑村平等地远离任何一个宗门和国都,离它最近的城镇,还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每年大大小小土匪劫匪不断,上面刚批下来的救助粮,难民们刚吃了一顿就被抢的精光。 谢槿奚手中的《云水大陆地理分布》上,对这个城镇只有短短一行字的介绍。 老鼠与虫子都被吃灭绝了。 碧落村坐拥令人窒息的美景,山川壮丽,碧水环绕,云雾缭绕中仿若仙境初现,溪边杨柳依依,轻风拂过,水面泛起细腻的涟漪,与岸边繁花相映成趣。 但人人皆知一句话。 穷山恶水出刁民。 如若不是为了昭云要细细排查,谢槿奚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这普普通通的村子会和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 直到他们经过这座山,谢槿奚手中的玉牌亮了,极有频率地闪着光。 与他同行的大部分都是刀门的弟子,在这一片乱象之中,也只有他们愿意跟着谢槿奚出来,倒算不上什么多深的信赖,只是因为兰烬相信谢槿奚,而他们相信兰烬,所以对谢槿奚也有那么一丝的信任。 这丝信任对于现在的谢槿奚来说,已经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了。 一行人已经高强度搜寻很久了,谢槿奚有潮生在身,所剩时间本就不多,不得不彻夜都在搜寻。 现在总算摸到了一点线索,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他们随着谢槿奚的玉牌指引,越是上山,他们身体中的灵力就越是滞涩。 谢槿奚手中紧紧攥着当时南杏落给他的纸鹤,其上的几句话被他翻来覆去的看,哪怕在灵力的保护下,纸张也显得有些皱了。 他们沉默地上山,却不知自己这一行人在山脚下停下确认信息时就被人监视了。 山中小路曲折复杂,密林环绕,抬头望上去,甚至难以从密密麻麻的树叶间瞥见日光的边角。 这里给人的感觉太不好受了,既压抑又诡异,他们现在还不能动用灵力,烦躁与急切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行人没休息多长时间,谢槿奚就继续带队向深处走了。 没过多久,前方能影影绰绰地看见村庄的轮廓,几人还未靠近,就被当地的村民围了起来,他们手持着没那么锋利的农具,脸上全是警惕。 谢槿奚他们不是来闹事的,自然希望事情能越快解决越好,他们很是配合地停下来,并表示自己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 他们僵持了片刻,从人群后走出来一个人,其他村民纷纷簇拥着他,那人头戴了一顶花帽子,操着一口奇奇怪怪的口音说话。 “泥们,来哲里做么斯?” 谢槿奚往前走了两步,他现在就是个妥妥的病秧子样,由他来出面交涉也比较合理。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来这里找人。”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影像石,无需灵力注入,一拿出来就自动显示出昭云的样貌,谢槿奚伸手一指,言辞恳切,丝毫没有因为这是一群村民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就是她,大哥你们有见过吗?” 谢槿奚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人群中就有些细碎的声音响起来,那个戴花帽子的人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变安静下来。 他看着谢槿奚,先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泥,四她的么斯银?” 这话一问出来,谢槿奚基本就能确定是这里面的人有问题了。 若是在找人时问一句这话,还能说是担心你的真实目的是不是找人,可他们找的是一具尸体啊。 尸体也要被担心安全吗? 再者,谢槿奚自从上山来就觉得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他微微侧头,拦住了后面想接话的一个刀门弟子。 “她是我的…” 谢槿奚笑了一下,他一身黑,又病歪歪的,在旁人看,就显出几分少见的邪气来。 “仇人。” 听他这么一说,那个花帽子才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他不知道跟那些村民转达了什么,他们放下手中的农具,朝两边散开了。 谢槿奚特地留意了一下,原来两边不是他以为的麦田或是稻田,他们从山路边沿跳下去,山路下面,则是一间间土屋。 怪不得他们能窜出来的这么快。 花帽子格外热情地带他们往前走,直到走向了这条山路的尽头。 他用奇奇怪怪的口音给他们介绍着村子的概况,可惜谢槿奚几人早已无心听讲,只盼着能快点找到昭云,好带她回家。 “额们接边啊,一及都很相信一句花。” 花帽子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他帽子上的假花被擦的干干净净,却仍然能看出来经受过日晒雨淋,颜色都褪去了。 “山有山抱!呢有呢抱!” 他回头看着谢槿奚等人,露出一个格外恶心的笑容。 “泥们开,额们到了。” 第231章 花帽子 花帽子率先走进了那条幽暗狭窄的小路。 小路只有一人肩宽,谢槿奚尚得侧着点身才能进去,更别提那些刀门弟子了,一个两个都是学螃蟹走进去的。 往里走了没两步,就能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像泔水味和什么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臭气冲天,令人闻之欲呕。 花帽子笑了笑,他身材瘦削,走在这种极其窄小的巷中也似如履平地,他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停下来等等他们。 “歪边四不四出么斯事啦?” 谢槿奚回答得含糊。 “是出了点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害呀。” 花帽子伸手往前一指。 “就接两天,好多银来找拉个婆娘啊!嗦四么斯……她的四弟啊盆友的。” 一路上还能碰到不少在转角拐弯处穿梭的其他人,他们手上都提着个包了浆的木桶,偶尔还有蝇虫在上萦绕,被有些村民看见了,两三个人争相捉了塞进嘴里。 谢槿奚一行人移开了目光,胃中翻涌,好悬没吐出来。 那些村民见了花帽子都要停下来用土话打声招呼,偶尔碰见岔路口,也会让花帽子先行。 “不过哎,都被额们弄死啦!次肉啦!” 他们都停在了原地,花帽子却仍然一无所知地往前走着。 “寄要把他们带到一些些婆娘面前,他们救会自己死掉拉,所以嗦——” 他回过头来,手上挂着几个储物戒,怪异的口音在小巷里回荡。与此同时,有一位刀门弟子抓住了谢槿奚的手腕,用手指在他的掌心中书写,把后面传过来的话及时传给谢槿奚这个带队的领头羊。 “泥们嗦四仇银额就信啊?额没辣么傻,带过起看看就寄到啦。” ——“灵力,勿想勿用,加速死亡。” 小巷逼仄昏暗,他们一行人稍微站近点就摩肩接踵的,只要不出声,花帽子也看不见他们私下里的交流。 谢槿奚心下了悟,怪不得这群村民能在这里作威作福,背后是有这层原因在。 但传话的人是怎么发现这回事儿的? 他的疑惑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现在情况不容分心,救出小云的尸体再去问也不迟。 花帽子带着他们走了约摸两刻钟时间,才终于在这条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丝光亮。 他扭头跟一旁守在门口的村民交代了什么,叽里咕噜的,时不时还转过头打量他们几眼。 不过既没搜他们的身,也没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有武器,谢槿奚明明看到有个守卫都要伸手搭在其中一个刀门弟子的身上了,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拉,又拦了回去。 而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放于怀中的玉牌上隐约闪烁着几个久违的名字,但闪光太微弱,是常人扫过一眼都不会怀疑它闪过的程度。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映入谢槿奚眼帘的东西,几乎让他永生难忘。 入目是一间间矮小的牢狱,甚至连房间都称不上,他们在巷子中闻到的那股诡异的腥臭味就出自这里。 浓郁的尸臭味。 打眼一扫,一格格方形的牢狱里几乎吊的全是尸体,双手被悬挂在笼子上方的麻绳绑住,下半个身体无力地瘫软着,骨肉一堆一堆垒起来,像一摊生了褥疮的烂泥,摊开、又堆叠在地上。 一个笼子的景象就足以让人不忍直视,可如果这一方地窖里全是这样的笼子呢? 密密麻麻地望过去,全是死人。 谢槿奚只扫了一眼就匆忙垂下了目光,他的嘴角垂着,可隐隐又有些抽搐。 而在他身后的几个刀门弟子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质问了,但他们此次任务的队长是谢槿奚,于是他们将目光转了过去,就等谢槿奚一声令下,把这里砸他个稀巴烂。 可谢槿奚看起来只是嫌弃地皱着眉。 “人呢?” 花帽子见他似乎没有什么想说的,一直暗暗戒备,背在身后握着什么东西的手才放松了,又冲着后面摇了摇,他们身后便传来极轻的啧声,以及拖着脚步稀稀拉拉离去的声音。 “莫急嘛,介就去,介就带泥们去哈。” 他们这群人暂时被封闭了灵力,本命武器又在储物戒里,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下比常人更耐打的躯壳,谢槿奚又眼尖地发现了连天会的东西,这个时候和连天会掺上关系,不但这里会变得更危险,就连事情也会变得更严重。 再加上刚刚花帽子的说过,其他曾经来这里找昭云的人也被害了,他们派出去寻找昭云的弟子人均金丹,什么符纸丹药带的跟他们差不多,这些人都出了事,这就完全足够证明这些村民有足以危害他们的能力了。 在人家的地盘上,自己这边又没什么武器,没必要冲上去和人家起冲突挨揍。 谢槿奚心中只被一根线牵着。 无论如何,他都要看到昭云才行。 花帽子似乎始终怀疑他们是否是来寻仇的,一路上想尽办法在试探他们,等到几人走到最里面,也是最接近昭云尸体的时候,花帽子总算对他们放下了大半疑心。 花帽子虽然一直待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里,却也知道没有人会在经历过那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时仍然保持镇静,这人一路走过来,除了因为气味恶心咳嗽了几下,其他时候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那些东西瞥。 路上连他身边那些人高马大的侍从都有撑不住吐了一地的,这人甚至连自家侍从都嫌弃,还踢了人家一脚,让他滚远点。 他花帽子也是个很有眼色的,当即就找了村民让人把他带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里面这个婆娘不知道怎么惹了这么个病歪歪的少爷,人家这寻仇寻得,连尸体都不放过,是得有多恨啊。 但在谢槿奚身体中被迫感受一切的灵魂知道,谢槿奚的掌心全被他自己扣烂了。 花帽子两手一搓,清了清嗓子,极力想在这位少爷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指不定这少爷一个高兴,还能给他赏不少赏钱,好让他早日达成自己的心愿。 “啦啥啊,少爷,额好奇一哈,啦婆娘和泥有么斯仇啊?” 他越是想把话说清楚,口音就越重,听得谢槿奚越发不耐烦,他横过去一眼,离花帽子远了点。 “不会说话就闭嘴。” 花帽子谄媚地笑了下,快步往前,率先替谢槿奚拉开罩在面前的布。 “嘿嘿,额们就寄到接婆娘背后一定有四,等到现在都没折腾她嘞。” 第232章 云雾 那下面是昭云的尸体,心口豁了个洞,看起来是从后面被人捅了一剑。 谢槿奚垂眸看了片刻,尘埃在空气中飘浮,又落下厚厚的一层,在昭云身下的地面上。 “她怎么会在你们这里?我们找她不知道有多久了。” 花帽子蹲在牢笼边,佝偻着腰背,揣起双手,远远望过去,像个人形的老鼠。 根据他的描述,谢槿奚勉强还原出了那天的事情真相。 那时昭云正追着一个人在这座山边上,而花帽子他们正在村口等待“神的使者”为他们带来恩赐,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他让其他人在原地等着,自己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想找找使者的身影。 没想到正好目睹了有人杀害别人的场面,他便躲在一旁等着,想等那凶手走了之后进去捡个漏,等着等着,里面突然吵了起来,有个年轻的女声先说,要杀了他给大师兄报仇。 而后面的那个男声他就很耳熟了,那正是他们等候的“使者”的声音。 使者说,这一次也没人能斗得过我们。 随后是一声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随后那“使者”走出来,像是早就知道他等在旁边,侧了侧头,让他进去把尸体带走,说这个就是这次的恩赐。 花帽子有些为难,毕竟这一次的恩赐相较于以前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使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只说很快他就明白了。 果然,几乎是当天下午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找过来,虽然这两天的数量不多,但是他们觉得还会有更多人也因为这个婆娘过来的。 花帽子说到这里,谢槿奚再也没了听下去的心情,他从钱袋里摸出一大把来之前就换好的金子,一把递给了花帽子。 花帽子乐呵呵地接过去,往后退了几步,将位置让给了谢槿奚。 他往后走了几步,呲着大牙笑着啃了一口金子,确定那是真的后,又心满意足地收起来。 这下面有两个人是他特意安排过来守着这个牢笼的,花帽子将金子藏好,喜笑颜开的表情就瞬间变得狠戾起来,他用土话交代了一声,叫他们将人看好,有什么问题直接杀掉。 反正金子到手,还有这么多人主动送上门来,少爷想报仇就让他玩一会儿好啦,在他的地盘上,他们是走是留,都得看他的心情。 这里被“使者”降下了“最初的恩赐”,那些高人一等的修仙的,在这里永远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花帽子走后,谢槿奚又恢复成了那种其他人看不懂的表情,看不出他有多伤心难过,也看不出他的其他情绪,可他周身环绕的气氛又太诡异,让人不想靠近。 似乎他的情绪被抽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只在世间留下了一具浑浑噩噩的躯体。 在他身体里的灵魂痛得蜷缩成一团,他的脊背弯曲成弓形,心脏紧缩,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阵抽搐般的痛,连呼吸都费劲。 谢槿奚看了半晌,掩入袖中的手正要掐破指尖逼出精血,便在内袋中摸到了手感熟悉的东西。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那是什么。 黄纸露出来一角,连写在上面的朱砂也露出来一角。 那是一张符纸。 修士们早就习惯性将什么东西都塞进储物戒里了,符纸也好丹药也罢,若不是考虑充分,没有谁会将这些东西随时揣在身上。 谢槿奚一行人出来只为寻人,走得又急,自然考虑不到这么多。 他的衣袖内袋里怎么会装着符纸? 谢槿奚又是个不爱好好穿衣服的,衣袖的内袋装点什么东西就往下掉,他若有要随身揣着的东西,都是放进胸前的衣兜里。 那张符纸皱巴巴的,他将符纸取出来,借着宽大的衣袖掩着一看,是张改良过的爆破符。 按理来说,这是件好事的。 可谢槿奚却如同被人当头棒喝,浑身冰凉地站在了原地。 这不是他一贯画符的顺序。 那还能是谁呢?谁在帮他,这一路上传话、拦着守卫的还能是谁? 他不敢往深处想,悲伤在一瞬间就浓郁得几乎要淹没他,但转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他体内更加痛苦的灵魂。 他手指颤抖着将符纸收好,垂下的另一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将当前的一切信息简化,传递给默不作声的刀门弟子。 不消片刻,从巷外飘来了一阵雾状的云,很快就填满了整个地窖。 一行人都有些紧张,毕竟在上瑶宗都知道,大师兄对于云雾的亲和力是很高的,几乎看到什么云雾不太自然的活动,就有一半的可能是在为谢槿奚做事。 而这阵雾同样也来得蹊跷。 可那些村民就像习惯了一样,花帽子甚至让人给他们送了几片脏不拉叽的布片,传话的那人只会土话,吭哧半天才吭出几个音。 “接个,阵、差…接个,嗯嗯。” 村民指了指奇怪的雾,又比了一个让他们戴上的姿势,一溜烟跑走了。 谢槿奚转过身,连布片接都懒得接,几位刀门弟子见状,也没戴上。 云雾缓慢地笼罩住了他们面前的牢笼,在谢槿奚的面前浮现出一句淡而又淡的话。 “被提前破坏,但一切就绪。” 紧接着,雾中又浮现出一枚纯黑飘金的珠子,被送到谢槿奚的面前时,便开始旋转着流出乐声,几人都能分辨,那是有致幻效果的乐谱。 “触碰可恢复灵力,但不知何人所埋。” 谢槿奚的颊侧似乎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他恍惚地回过头,发现是无处不在的云雾。 第233章 爆炸 那颗珠子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谢槿奚手上的时候,能看出来它外面飘金的一圈淡了许多,几乎要看不见了。 一行人恢复了灵力,顿时七嘴八舌地用传音讨论起来。 一个刀门弟子说,“这里面人也太不是东西了点,合着就全为那个使者办事呗?” 另一个人便附和。 “是啊,那使者能给他们啥啊?就这么任劳任怨的做,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谁知道呢,这些又是使者又是什么的,反正和连天会脱不开关系。” “也只有他们会搞这种丧良心的勾当了。” 一提到连天会,众人便将目光都投到了谢槿奚身上。 谢槿奚追查连天会时间已久,偏偏这群人就跟老鼠一样,这儿打一个洞那儿钻一个窖,让人防不胜防。 “准备一下,毁了这里。” 谢槿奚将黑色的珠子收起来,指尖一弹,将昭云的尸体收了回去。 “两个人跟着我,其他人去看一下还有没有我们宗弟子的尸体,争取把他们都带回去。” 落叶归根,既然有机会能带走,就不要让他们睡在这里。 昭云的尸体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谢槿奚用灵力做出来的幻像,尸体看起来被折腾地惨不忍睹,浑身全是伤口。 谢槿奚手上拿着那些村民摆放在一旁的刑具,上面污浊一片,不知道是糟践了多少人的尸体才变成这副模样。 他给其他弟子分了些爆破符,而那张被改良过的,谢槿奚妥善收了起来,和那颗黑珠子放在了一起。 有一个刀门弟子拍了拍村民的肩膀,连说带比划地让他去把花帽子叫来。 花帽子提着裤子匆匆忙忙地赶来,边走边边系着裤带扒拉着衣服,谢槿奚深呼吸一下,拿着刑具转身,又给他扔了块金子。 这次是灵力化的,花帽子半点没看出来。 “去带他们找下那群来救她的,都是跟她一伙儿的,我怀疑里面也有我们的仇人。” 花帽子不知自己死期将至,原本还一脸被打扰了好事的不耐烦表情,这会儿拿到金子又喜笑颜开起来。 “好,好,接就带他们去哈。” 他叫来几个村民,用土话交代了几句,又对着谢槿奚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转身走了。 不消片刻,便渐渐传来那些弟子们的传音。 “找到了,爆破符贴好了。” “呸,这些人真不是东西,我这边也是。” “我这边也…” …… 等所有人准备就绪,谢槿奚也用灵力将爆破符贴在了牢笼与墙壁的缝隙之间,还有一张,他贴在了地窖顶上。 最顶上的那张爆破符牵着谢槿奚的一丝灵力,它落到位置上的瞬间,便同其他弟子贴的爆破符构起连接,淡蓝色的灵力线密密麻麻地将地窖包围起来,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我们先出去。” 谢槿奚手中变幻,结下一个巨大的幻境,将整个绿佑村都笼罩其中。 一行人瞬移出来,半浮在空中,衣角被风吹动,猎猎作响。 外面的空气清新,从腥臭的地窖里出来,每个人都恨不得深深呼吸几口,好忘记那股恶臭的味道。 连一开始被谢槿奚故意放出去的那个弟子也回来了,众人齐聚,便可以进行最后一步。 谢槿奚抬起掌心,五指并拢。 无数从指尖蔓延而出的灵力线被牵引而动,沉闷的爆炸声轰然响起,一声接着一声,间或夹杂着一些凄厉的惨叫。 没有人会忘记这场爆炸。 最初,仅仅只是一抹刺破宁静的强光,它锋利地切割开翠绿的山,紧随其后的是撼动灵魂的轰鸣,那声音恍若远古巨兽从沉睡中觉醒,它的咆哮嘶吼,让每一寸土地都颤抖不已。 在爆炸的核心,火焰与灰烬交织成一幅画卷,一座耸入云霄的蘑菇云傲然升起,贪婪地吞噬着周遭的色彩与生机。 热浪汹涌,如同愤怒的海啸,横扫过每一寸土地,草木在它的愤怒下低头,岩石在它的力量前粉碎,生命之火似乎在这肆虐中熄灭,只留下死亡的灰烬。 随后,爆炸的怒吼渐渐淡去,却在大地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山峦开始低吟,巨石与泥土不堪重负,纷纷挣脱束缚,山崖裂开,像被无形的刀刃割裂,裂缝蔓延,如同大地的伤痕,诉说着无言的痛楚。 山体崩塌,山峰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尘土飞扬,遮蔽了天空,也掩盖了过往的辉煌。 树木与岩石,都在这混乱中失去了根基,伴随着轰隆的巨响,加入了这场失控。 它们翻滚、碰撞,激起层层气浪与烟尘,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片混沌。溪流被迫改道,清澈转瞬成浑浊,携带着山体的碎片,匆匆逃离这灾难的现场,记录下这一刻的惊心动魄。 终于,尘埃缓缓落定,四周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曾经的山河,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与破碎的山体基岩,什么花帽子和村民,全都被埋在了山石之下,彻底从世间消亡。 谢槿奚等人眼看着山体彻底坍塌,一切重回寂静,才回到了上瑶宗。 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抓紧时间处理遗体,无论是昭云的还是其他弟子的,统一都要存放到瑶英殿去。 昭云的尸体被谢槿奚单独要了过来,他说,昭云是剑山的人,无论如何,要从剑山出去。 哪怕柳长归此时被拐去魔窟不知所踪、苏言被迫变成一体双魂现在根本不能放出来,南杏落魂魄重伤昏迷不醒。 他谢槿奚也只有不到十天可活。 但昭云是剑山的人,就得按他们的规矩来,除非他们剑山上下都死绝了。 其余弟子也被对应的内门弟子领了回去,只有一些实在被毁得看不出来谁是谁的留在了侧殿,无人询问,无人在意。 谢槿奚临行之前,去那边拜了拜。 他舍不得昭云孤孤单单地躺在这里,所以哪怕五脏六腑都快化为血水了,他也要强撑着一口气把昭云的丧事先办了。 隔天的谢槿奚格外平静。 不断有人来剑山哀悼昭云,谢槿奚站在原地,心里面却像被掏空了,可他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 直到过去很久,很久。 久到昭云已经被安置在瑶英殿了,谢槿奚还是站在原地。 他想不通。 他不是没试过探魂,可这些死去的人们,魂魄就像被人从这个世界抹去了一样,他完全找不到。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那个黑色的珠子和符纸,感觉到上面熟悉的气息,谢槿奚再次试着探魂,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这些东西,又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到他这里? 没等他思考多久,上瑶宗便被连天会的人打上了门来。 这个世界,似乎彻底放弃了挣扎。 第234章 梦醒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在风暄日丽,燕语莺啼的时候,谢槿奚从沉沉梦里醒来了。 他这一醒,可有太多人来找他了。 首先是时时等在门口,边等边打坐的南杏落,他干脆将温书习剑的东西全都挪到了谢槿奚的屋前,生怕错过谢槿奚醒来。 谢槿奚披着衣衫推门出来时,便恰好看到南杏落认真练剑的一幕,他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嗓间作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南杏落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回过头来,手上刚送出去的剑却未收,险些被这股劲儿带着趔趄一下。 “大师兄!你醒了!” 他站稳身体,一把甩了小楼春,直冲着谢槿奚而去。 小楼春在半空中荡了两个圈,一头扎进了地里。 相隔不远的昭云和苏言的屋子纷纷拉起窗户,传来惊喜又惊讶的两声。 “大师兄醒啦!” “大师兄终于醒了!” 谢槿奚长发披散,搭着层单薄的衣物,有些倦怠地笑着伸手接了一下奔来的南杏落。 “慢点。” 南杏落将他抱了个满怀,他刚练完剑,只紧紧抱了一下便松开了。 他回头看了眼跑来的苏言和昭云,帮谢槿奚拢了下散乱的长发。 “我先去洗漱,你和昭云还有话要说吧,我一会儿回来。” 谢槿奚扯了下他的衣角,眉目懒散地垂着。 南杏落便转回身来,以为是谢槿奚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他。 谁知谢槿奚却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指背贴着印着层薄汗的皮肤一蹭,灵力轻柔地吹过,带去了汗意。 那根手指便滑下来,抵着南杏落的下巴往前勾。 春风吹过,南杏落微微瞪大了眼。 谢槿奚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 苏言和昭云跑到近前,南杏落已经满脸呆滞地晃走了。 昭云往前一扑,却出乎谢槿奚的意料,她没抱上来,也没有哭哭啼啼的。 她只是鞠了一躬,给谢槿奚正式又严肃地道歉。 “大师兄,对不起。我当时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下山去接受一些历练,之前你带我们去历练的日子太开心了,…我就有些不想再待在山上,但是没有考虑到你也是为我好的,…我当时不知道你——” “昭云。” 谢槿奚打断了她的话,昭云抬头望过去,发现谢槿奚静静看着她,似乎落下了泪来。 可春光晃眼,昭云有些看不清楚了。 “我同意你们跟我去,但一定要听安排,不要自己行动。” “可以的话,就去把表填了。” 昭云兴奋地站起来,又变成那个正是风华正茂年纪的孩子。 “真的吗大师兄!我——” 她瞟向站在一旁的苏言,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两个人一起跟谢槿奚承诺着。 “我们一定听从安排!不会自己胡乱行动的!噢对了大师兄,我和苏言有自己的本命剑了!特别好看特别好用!” “是吗?那一会儿练一套云剑我看看。” “谢槿奚——” 谢槿奚笑了笑,便听见不远处又有一阵喧闹传来。 是闻子都他们你推我赶着上来了。 “你小子总算是醒了,怎么样,无痛上元婴感觉如何?” 闻子都肩膀一耸,挤过来撞了谢槿奚一下。 确实,对于他们来说,谢槿奚只是睡了漫长的一觉就突破金丹到达了元婴,没有卡在哪里,不需要进行摸不着头脑的悟道,更不用遭受痛苦的雷劫折磨。 但对于谢槿奚来说,其中个别辛酸难熬,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没有否认闻子都的话,显然是没打算解释在梦里都遭受了什么。 原先打算劝告闻子都他们不要去的话也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还问我如何,你上元婴了吗?” 谢槿奚从储物戒中取出表格递给他们,却在他们伸手要接的时候,又抬高了些。 “先提前说好,小云他们跟着我是特殊情况,不算加入援天队,你们既然要加入援天队,就必须到达元婴,否则就不用去了。” 陶听竹伸手一拽表格,冲着谢槿奚晃了晃,满脸皆是自信。 “放心吧,开学之前必然到达元婴,我可不会和你差太多的。” “我回去抓紧修炼了,就差一点!你们几个可别耽误我们暴打连天会那群猪头的大事儿啊!” 她拿了表格就跑,剩下其他人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乐不可支。 “放心吧。” 顾迟晚转过身来看向谢槿奚,她的眼里还存着笑意,伸手向谢槿奚要表格。 “我们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肯定不会完不成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 章驰柔点点头,他这两年没再往上窜个子,倒是将浑身肌肉练得又饱满了些。 “是啊大师兄,认识这么久,我们什么时候拖过你的后腿。” 谢槿奚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章驰柔往前一走,把阳光都给他遮完了。 “我知道你们,只是提醒一下而已。” “哎呦。” 闻子都的胳膊肘搭在他肩上,空着的那只手还摸了摸昭云的头,被昭云瞪了一眼,嘻嘻哈哈地收回手。 “安心啦,你睡着的这段时间,我们可被各自长老拉回去教了不少绝活。” 他凑近谢槿奚耳边,整个人吊儿郎当的,一看就是玉浅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 “超牛逼的,你就放心好了。” “这次我们援天队出去,不把连天会那群人的狗头打掉,真是对不起我们练气期挨的那顿揍。” 闻子都收敛起笑意,两眼微眯。 “我到现在都没忘记过那种被人压着打的耻辱,连天会又整出这堆破事,我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 第235章 出发 闻子都他们做事如何,谢槿奚要比其他人都清楚得多。 等待收假的间隙,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想把实力再往上提一步,再多掌握点东西。 尤其是被谢槿奚一手教导的苏言昭云南杏落这三人,这一次不同于谢槿奚带他们去秘境玩闹,他们要面对的也不再是对对方实力知根知底的妖兽,而是诡计多端,心肝烂透的人。 再加上又有其他人在,他们就更不想给谢槿奚丢脸。 可谢槿奚除了云剑之外就再没有教他们什么,几人虽心急,但想到一开始他们答应谢槿奚的,还是耐下了性子。 昭云手里提一把清透流光的长剑,那是她的落月剑。 一抹清辉凝于锋芒,每一寸寒光都流淌着不染尘埃的气度,叫人见之心惊。 剑身轻盈,似一缕秋水。非金非玉,却透着一股清冷的光辉。 剑脊上隐隐约约显现出银色的流纹,如月光倾洒,波光粼粼。握柄处,温润如玉,恰到好处地贴合着手心的温度与曲线,握剑在手,便能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 这柄剑同苏言的抚梦剑一样,都是百年难见的好剑。 抚梦剑,光是这个名字便已足够勾起无尽遐思。 此剑宛若梦中仙子轻抚琴弦,奏出一曲悠扬,令人心驰神往。 剑身细长,如柳枝般柔软,但它并不似贴身软剑,剑刃薄如蝉翼,锋利至极,却又蕴含着庞大的力量。 它不似凡铁,非纯粹冷硬之物,仿佛是夜深人静时,月光下幽幽梦境的化身。 一剑如梦,轻盈飘逸,其名寓意深远,但也称得上一句剑如其名。。 抚梦与落月,二者相辅相成,在上一世时谢槿奚就知道了,因此总是有意培养苏言与昭云之间的默契,不过那时种种事情加身,也没见到成效有多好。 不过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 年后还有十几天才收假,谢槿奚眼看他们将云剑前两式练得熟能生巧,将玉浅给他的折扇秘境拉开,什么也没给这两人提前交代,直接拎着这俩人衣领就丢进去了。 至于南杏落,比起昭云苏言这俩需要长久积累的实践派来说,他更需要剑谱的补充,可惜现在的南杏落早已今非昔比,不需谢槿奚催促,他早已自觉地取了他未曾见过的剑谱去研究学习。 原先没想着带他们去,虽然日常教导对比起普通弟子来说已经算严厉,但还是差了一大截,不是谁都可以像谢槿奚那样四年元婴的。 被他刺激到的有请下一组成员除外。 这组人在凑成之初,谁也没想到是各门的天赋怪才团聚。 那时众人的目光全在谢槿奚这个独一无二的大师兄身上,每天有不少人都时不时关注着他修炼如何,习剑次数几多,对于其他人自然是没有管太多的。 只知道他们是鼎鼎有名的大师兄的组员。 这也就导致了当其他人崭露锋芒的时候,总能让众人大吃一惊。 首当其冲的就是陶听竹,她刚上刀门的时候,仗着那套“醉刀”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能被几个长老手把手教导的内门弟子,他们都是第一个。 不出谢槿奚所料,临近收假前夕,他正在剑山山顶巩固元婴——自从至元婴期之后,他对于灵气与自然的亲和度更是成倍上升,时不时还要控制一下体内经脉灵根不要一次性转化太多,免得自己心浮气躁。 在等候收假的这几天,谢槿奚几乎是天天都要在山顶处打坐沉心片刻。 便在这几天内,他接连听到了几声格外气势磅礴的雷声,每次传来的地方皆不相同。 谢槿奚收势起身,静静聆听着这好似要天翻地覆的一切。 山巅之上,云雾缭绕,谢槿奚站在这片天地间的绝顶之处,衣角猎猎,如同仙人临风。 他目光深邃,穿透层层云雾,似乎要洞察这世间的一切肮脏浊事。 而在其他山头,各自的洞府中,有请下一组的组员们正纷纷盘膝而坐,周身灵气涌动,正是突破的关键时刻。 谢槿奚心中平静,只因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答应过他的事,从来不会食言。 他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越来越强,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在与天地共鸣。 “槿奚,此行一去山高水远,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正是柳长归。 他半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同谢槿奚并肩站在山顶处。 “知道了,师父。”谢槿奚微微一笑,他的声音中满是从容,“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话音落下,其他人也平安度过雷劫,陆续醒来,他们的眼神中都闪烁着对于实力大涨的喜悦之色。 “大师兄,我说过我们能做到的。” 顾迟晚率先化为一道流光落在谢槿奚身后,她素手一翻,万千草木花种被她的灵力唤醒,瞬间就为整座剑山镀上了一层浓郁的春色,紧接着是几乎一齐赶来的章驰柔和闻子都,他们二人身上还有天雷劈下的焦糊味道,细细一问,原来是天雷劈榻了洞府,险些引起火灾。 众人哈哈大笑之际,却听陶听竹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奔过来,她总是这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要不是为了取我的闻雪刀,我可不见得会比你们慢。” 她扛着闻雪刀落下来,经过雷劫锤炼,竟也让她的身高往上提了不少。 这群人到了元婴,才总算是褪去身上的一些幼气,倒是个个精神饱满,一看便是正当风华的青年才俊。 不等谢槿奚动作,柳长归伸手一挥,直接让云朵带着另外那三个飘了过来,苏言和昭云抱着剑相互倚靠着,南杏落则是打坐到一半直接被云连蒲团带人地端了过来,因此他们之间倒是泾渭分明,安静地很。 只不过云朵飘着飘着,中间那条泾渭分明的地方多了只摊成一滩的黑色。 到了地方一看,才发现那是睡到敞开肚皮的狸仙。 “既然人齐了,我们就准备出发吧。” 随着谢槿奚的话音落下,几道身影同时动了。 他们的身影在山巅上化作数道流光,向着远方飞去,所有人的速度都极快,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烦忧困难全都抛在身后。 山风呼啸,谢槿奚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但他的身形却稳如泰山。 他不再迷茫不安,他知道,这一次的长夜,他将不会是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 第236章 再临 谢槿奚在前领路,关于“援天队”的第一次行动去哪里,他心中早有定论。 君宿弦曾经给他的那个记录连天会以及共创会的本子被他用阵法导进了玉牌里,既方便查看,又不用担心会否遗失。 几人踏剑行光,谢槿奚早在出发时便用玉牌将此次任务的详细信息同步给了几人,现下,他倒是将玉牌当成了个罗盘,辨认着大致方位。 “我们这次去什么,绿佑村?” 陶听竹盘腿坐在刀上,皱着眉将玉牌上的信息看完,挠了挠头发。 “大师兄,你和这地儿有仇啊。” 谢槿奚稳稳端着玉牌罗盘,过了片刻,众人才听到他的声音被风带来。 “为什么这么问?” 「陶听竹这个大大咧咧的怎么总在这种事上这么敏锐,我也没露什么破绽吧?」 “嗯——” 陶听竹拖长了声音,临行前兰烬亲手给她系上的发带在空中飞舞,描绘出风的形状。 “不好说,资料上说这里的人被连天会的蒙骗了,成为了连天会在民间,也就是共助会的后勤保障,而别的地方比这更严重的多了去了,但你偏偏第一个就选了这里,距离也不算近,我就只能这么猜喽。” “资料是资料。” 罗盘一变,谢槿奚便操控着鹊知调转方向。 “有些也只是线人和探子们得到的大概情况,不能完全用这个确切分析,还是要根据现实情况来的……” “说白了不还是你比较熟悉这个地儿嘛,我懂的。” 她迅速接上了谢槿奚的话,干劲十足地重新系好了那根发带。 “无论有什么仇,我们帮你一起报就是了!” 谢槿奚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懒得再说,还是事实如此,他不愿否认。 「说是仇倒确实也是,小云在这里经历的一切我实在是难以忘怀,她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既然有机会,我总要带着她来结束这一切。」 早早结束了打坐的南杏落耳朵一动,眉峰一挑,极其不惹人注意地瞥了昭云一眼。 上辈子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昭云居然死了? 而且还有一个他从来不敢细想的问题。 谢槿奚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是因为无情道导致昏迷不醒,那么大概率是死了以后灵魂才能过来的,那么谢槿奚呢?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他又是为什么死的? 在他昏迷的时候还隐约感受到谢槿奚曾经来过他身边,如今他又知道昭云的事,难道谢槿奚是活到了最后吗? 可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谢槿奚也…… “我们快到了,大家注意。” 在快要接近那座山头之前,谢槿奚便挥手给众人布下了一层结界,结界内的灵气充沛程度是外面的好几倍,几人有些吃惊,但谢槿奚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考量,也就压根没人提过这是否有些浪费的问题。 等待一行人落地,谢槿奚还未说什么,章驰柔先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 “大师兄,这里有很难闻的阵法味道,像是用人命与灵魂连接起来的。” 几人表情都有几分严肃,可再观谢槿奚,他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像是早就知道这地方烂到了骨子里。 他手中微动,原本笼罩住几人的结界逐渐缩小分开,直到每人身上都单独套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结界,但并不会拘束众人的动作,而是随着他们的动作起伏,像是额外穿了一件完全透明的衣服。 “我知道了,大家先看看在结界里灵力运行受不受影响,这片地界被落了禁止灵力运转的阵法,大家先这样将就一下。” 这其实也根本提不上将就。 顾迟晚在结界内张开了五指,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简直就像被包裹在一片温暖舒适的海里,这怎么能算将就。 见众人似乎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谢槿奚才算松了口气。 这阵子他研究的东西总算没有白费。 他翻出玉牌,简洁易懂地给大家说了下结界的用途,比如隐身、隔绝声音、保持恒温等等多种选项,闻子都甚至还从里面看到了调节灵力浓度的选项。 太夸张了吧,闻子都咂舌,这和自己研究个新术法新剑招出来有什么区别? 关键是可就这么几天时间啊,这又不是什么泥人,说捏就库的一下捏出来了。 “好,接下来我们来具体分配一下任务目标。” 他们开了隐身和屏蔽声音的功能,纷纷盘腿坐下来,就这么水灵灵地坐在人家的地盘上商量怎么把人家家拆了。 “驰柔,子都,迟晚,听竹,我一会儿把具体位置共享给你们,你们负责把这边山头的四个阵法拆掉,我来负责中间的那个,你们拆完之后来中心的位置找我。” 谢槿奚从玉牌上调出一张地图,在上面标出来五个点,他将标记好的地图发出去,吸了吸鼻子。 他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恶心的味道。 “集合后我们一起下去揍人。” 一直静静聆听的昭云高高举起手,谢槿奚便用询问的目光看过去。 “大师兄,可以杀人吗?” 谢槿奚没否认也没肯定,他先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先去,随后带着其他几人去了位于山体正中心的阵法。 “为什么会这么问?” 昭云摇摇头,她自己似乎也有些迷茫。 “就是感觉……这里给我的感觉很恶心,我想要把这里都毁掉,都、都杀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双手,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满手皆是浓稠恶心的鲜血,她瞳孔紧缩,却在下一秒被谢槿奚的手压在头上摸了摸。 谢槿奚的掌心宽,指根烙着茧,永远都是温暖的,挥动衣袖时总能带过来他身上浅淡的香味。 昭云认得这股香味,和他的主人一样,宽容的,温和的,令人安心的。 她没抬头看到谢槿奚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说。 “小云,听从你心里的想法就好,你担心的其他事,还有我在。” 第237章 神的惩罚 其他人回来得很快,一个两个都是元婴的人了,这点小事早就耽误不了他们多少时间了。 倒是顾迟晚回来的时候动静有点大,听声音像是拖着个什么东西过来的。 她将身后被草绳柔枝死死捆住的一个茧子往前一扔,随后拍了拍手,缓了口气才给他们传音。 “我去破阵法的时候碰见的,鬼鬼祟祟的,我就直接抓回来了。” 而被顾迟晚扔在地上的那个人形茧子在原地蛄蛹了半天,声音闷闷的,听不清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要不给解开?这叽里咕噜的也挺烦的。” 谢槿奚又盯着他看了片刻,越听声音越觉得熟悉,不出片刻,里面的人竟然自己挣扎开了,帽子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被吓得涕泪横流,迷茫地朝着好几个位置磕头告饶,嘴里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土话。 谢槿奚眉峰一扬。 这不是那个花帽子吗? 在地上闭着眼睛磕头的花帽子觉得,自己再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一天了。 谁家好人在自家山头走着走着能直接被草叶子绑着拉走了啊! 他们这个村子是因为祖先不想再遭受战火劫匪的侵扰才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山上来的,听说也是受高人指点,,安全倒是安全了,风景也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里就完全没有粮食了。 村子里的人倒不是没想过种地,只是这地方看着山清水秀环境优美的,却连年不下雨,山上的植物依旧翠绿健康,唯独他们种的庄稼,不但收成少,还时不时就有这病那病的,脆弱的一点都不像往常他们随意种下来就能存活的庄稼。 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只知道这里的植物他们也咬不动,甚至连让它们破皮都困难,听村里的老人说,以前不是这样的,最近会变成这样肯定是因为山神发怒。 这都是神的惩罚。 地方越小,人们对于神佛之类的信仰就越是稳固,因为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没有别的东西供他们依托,这伙人很快就会疯掉的。 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村子里来了一位自称“神之使者”的人。 他从天而降,对他们说这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这里一直都是神的地盘。 说着,他轻而易举地掰断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折断的树枝,在众目睽睽之下吸食着树枝里流淌的汁液。 他们村中老一辈的人都纷纷跪下了,嘴里喊着天神佑我,老泪纵横。 花帽子其实很能理解他们,困苦了一辈子,眼见连小辈都快要养不活了,就在这时碰到一个神仙似的人说可以帮助他们,谁也拒绝不了。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花帽子出生的时候,他们村子里已经和这位神之使者合作有一段时间了。 没错,在花帽子看来,他们与使者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是供奉,也不是赏赐,而是“合作”。 在他当上村长之后,更是将这一点加倍放大。 使者能带给他们什么? 从一开始的食物、衣物,到后来的种子,再到现在的金子。 人总是越来越贪心的。 他们要的越多,使者要求他们做的也就越丧良心。 听说最开始和使者“合作”的人还会犹豫,但那时他们要的只是吃食而已,所以使者也只是让他们看管尸体,并且要保证每具尸体都是尸体。 这种事情倒也算不上多么为难。 只是随着他们要的越多,使者的要求就越过分。 看管尸体、保存尸体、寻找尸体、制造尸体,破坏尸体。 使者说,有“神”能看上他们这里是他们的荣幸,这些尸体都是要献给那位“神”的贡品。 就连那些被挖出来的五脏六腑也是吗? 使者笑了笑,似乎这群贫困的村民问出来的蠢问题也只能逗他乐一下。 于是花帽子说,是的。 花帽子跪地讨饶,涕泪横流的脸像他口中的那位老泪纵横的老者。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找不准方向,便转着圈磕头,场面堪称滑稽。 谢槿奚等人始终没有露面。 一开始,章驰柔等人的脸上还会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他们心性纯良,只以为花帽子这群人和他们之前碰到过的那些事那些人一样,都是被生活所迫。 但听到后来, 他们面上仍有一丝善意的表情都消去了,章驰柔掐指一算,指点他们举村搬迁的那位高人,便是老村长掳来又早早被折磨死的媳妇儿她父亲请来的假道士。 说来说去,都是自作孽。 这里的每个人身上都背上了沉重的因果,而这沉沉因果线的背后,全指向了连天会的那位“神”。 谢槿奚的眼神从眼角瞥下去,他眉眼耷着,看花帽子像看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一句话都懒得再多说。 「当时就是这小子让人杀了我派去寻找昭云的那些弟子,还尽对着尸体做那档子事,真是把他生吞活剥了都嫌恶心。」 银光一闪,众人耳边传来什么东西啪嗒落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花帽子无法遏制的惨叫,穿透云层,不断回荡。 谢槿奚还未别开眼,那落在地上的东西就被噗嗤冒出来的火苗烧了个一干二净,彻底在谢槿奚眼前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在地上捂着裤裆四处打滚的花帽子。 他叹了口气,语气间倒是没有责备的意思。 “小落。” 小楼春入鞘,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怎么了,大师兄。” 若不是谢槿奚没说这人能不能杀,他真是想一剑给这人捅个对穿。 南杏落乖乖巧巧地给谢槿奚传音,仿佛刚刚那个雷厉风行拔刀不眨眼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 谢槿奚摇了摇头,只用微妙的表情看了眼南杏落握在手里的小楼春,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似乎什么都说了。 南杏落的眼神追随他的望过去,只见小楼春竟从他手里挣扎出来,委屈地嗡鸣一声,转身就跑,在它脱离结界的一瞬间,一层极薄的结界同样罩住了它。 小楼春在空中如无头苍蝇般乱飞着,紧接着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小溪里。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又闭了闭眼,挥挥手给它解开了身上的结界。 “大师兄,那他怎么办?” 陶听竹用刀尖指向了在地上蛄蛹的花帽子,歪了歪脑袋。 “要不我现在就把他解决了?” 谢槿奚摇摇头,转头看向了顾迟晚。 “迟晚,你……” 第238章 小小元婴,拿下!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一截婴儿腕粗的藤蔓如蛇一般窜过来,转瞬就捆上了花帽子的脚腕,把他高高吊了起来。 谢槿奚回头,只看到了一脸装乖等夸的南杏落。 顾迟晚轻轻笑了一声。 “没事,让他来吧,现在长大了就是懂事。” 谢槿奚挪开眼,南杏落瞬间就从嘻嘻变成了不嘻嘻。 「好吧,做得还不错。」 南杏落原本耷拉下去的眉眼便又弯起来,苏言和昭云对视了一眼,两人皆一副“你懂我想说什么”的样子。 谢槿奚将手放在最中心的那个阵法上,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武器掏了出来,人人皆一副备战姿势。 “准备好去大闹一场了吗?” 一行人身上是统一的纯黑内门弟子服,白色襟边绣着纯银暗纹,袍角一同绣着祥云腾飞,布料柔软轻便,被风一吹就荡起来漂亮的弧度。 “早就想打架了,赶紧的!” 谢槿奚手中灵力一凝,破坏了最后连接周围的阵法,与此同时,他们身下的山体像是忽然破碎一般向两边分开,豁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洞。 陶听竹一扛闻雪刀,率先跳了进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当然,还有被南杏落牵在身后的花帽子。 由于他们身上的结界还未解除,下面的众人只能看见山体破开一个口,紧接着花帽子带着惨叫突然落了下来。 使者正站在台前进行新一波的洗脑,看见花帽子跌进来,还皱着眉用灵力施舍般把他托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眯起眼看向露出一个大口子的山体。 “外面出了什么事?” 花帽子还未出声,使者便突然腾空往后闪了一步,而未及时躲过的一缕发丝,被不知名的东西削成了两半,在空中晃晃荡荡地飘下来。 他缓慢起身,从背后抽出两把弯刀握在手里,又冷笑一声。 “阁下何必躲躲——呃啊!” 闻子都绕到身后踹了他一脚,表情嫌弃。 “最讨厌装比怪了,神经病。” 顾迟晚的灵力往外一飘,自动检索着这里的尸体情况如何,过了片刻才向谢槿奚传音。 “没救了,全都死透了,还有好多被放在坛子里,都被掏空了。” 与此同时,章驰柔也放下了手。 “所有人身上都沾了因果。” 那就是所有人都碰过这件事了,没人是无辜的。 谢槿奚颔首,轻声说了句谢谢。 既然如此,他们也就不用再顾忌着什么了。 最先出剑的是谢槿奚。 鹊知风闻风而动,快如闪电,每一剑都带着破空之声,剑尖划过之处,空气都似乎被切割开来。 他身形灵动,如同穿梭于林间的风。 仿佛收到指令般,其他人也纷纷提起武器加入战局。 谢槿奚同那位使者缠斗在一起,使者手中的两把弯刀吞吐着寒光,每一次出刀都带着阴损的杀意,招式却显得杂乱无章。 没有人露面,原本他的修为就不及现在的谢槿奚,又摸不准他们的位置,明晃晃地成了一个靶子,任由鹊知风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口子。 剑气纵横,鹊知风如一尾游蛇般刺向使者的脖子,可不知为何,总是会在割上他脖颈的瞬间偏移几寸,将其余地方割得血肉模糊。 “哈哈!我就知道!神赐予我的奖励是真的!祂是真的神!祂才是真正的神!” 使者摸着完好无损的脖颈大笑几声,双刀交叉,竟也挡住了谢槿奚的一记重剑,但剑气依旧穿透了他的防御,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他退后几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很快又被癫狂所取代。 他能感受出来这人和他应当是同等修为,可为何他二人实力相差如此之多! “妈的,藏头露尾的鼠辈,你以为你赢了吗?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使者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他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黑气,双刀上的寒光变得更加阴冷。 随即,使者的身体突然变得模糊,他的身影在地窖间快速移动,双刀带起的黑气形成了一道道黑色的旋风,试图将这片地方包围。 但显然,他高估了他自己的实力。 每当他快要围上时,就总有一处地方突然破裂开来,他刚刚修补上,却有另一处被捅破了。 使者虽然是个蠢货,可蠢货也是会破防红温生气这一套标准流程的。 他将双刀一举,仰天大吼了一声。 “啊!!!!!!!” 他这叫声给闻子都吓了一跳,险些又想去给他一脚了。 “晚晚调出来的药效越来越好了。” 陶听竹看着下面你打我我打你一片混乱的景象,不由得骄傲地将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小元婴,拿下!” 顾迟晚低头笑了一下,“也是驰柔的阵术和子都的口琴辅助的好。” 闻子都揉揉鼻尖,嘴上说着小意思,可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得意。 “没想到我们的幻术竟然还能困住一个元婴……” 陶听竹大手一挥打断了章驰柔的话,“安啦!我们五个元婴上去给他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他,用幻术还困不住区区一个元婴了?化神都能尝试。” 除了刚开头闻子都的那一脚和谢槿奚装模作样跳起气氛的一剑之外,他们就没有再下去参与这场打斗。 谢槿奚看着趴在云朵上齐齐往下看去的三个人,往前两步去了昭云身边。 “怎么样小云,有意思吗?” 昭云抬头看过来,伸手一指下面正自己和自己打架的使者。 “大师兄,你和他有仇吗?” 第239章 我们去哪里呀 「当然有了,上辈子你就是被他杀死的,光这么折磨他实在不足以消磨我心中之恨……如果我能早到一步……我为什么永远只是晚一步?无论是小云的事还是……还是?」 谢槿奚神思恍惚,环顾了一圈身边众人。 「其他人不是都好好的吗?我为什么会觉得除了小云之外还有其他人?」 南杏落一抬手,拉住谢槿奚的手晃了晃。 “大师兄,昭云问你呢。” 被打断了思路的谢槿奚总算回过神来,他眼神一垂,落到昭云身上。 “他害死了……对我而言很重要的家人。” “哦。” 昭云耸了耸鼻尖,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大师兄,那你把他杀了吧,我看到他有点犯恶心,感觉他早该死了。” “好。” 他站在原地,甚至不需要挪换位置,只见悬在腰侧的鹊知风如电般脱离剑鞘直窜而出,只在一息间就划开了使者的脖颈。 使者脸上还带着狠戾却又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 从鹊知风出去到回来的这段时间,大概也只有两个呼吸而已。 取人性命就在呼吸之间,哪怕是同级,越级之间,谢槿奚的实力也超出了一大截。 五条灵根同时达到元婴,就相当于谢槿奚一个人就顶了五个人,这种实力要怎么去对打? 鹊知风在回到剑鞘里之前,还特别人性化地甩干净了自己剑身上的血,没有残留一滴。 闻子都故意在后面叹了口气,声音很大地嚷嚷。 “大师兄——阵眼搞死的那么快干嘛啦!” “早点去找下一个,这次只是让你们试试配合怎么样而已。” 谢槿奚转身背过手,被悬挂起来一直惊恐地看着他们的花帽子身上突然冒起了橙黄色的火,南杏落伸手一勾,捆住花帽子的藤蔓便松开来,任由他掉落下去。 “啊,我这里还有这个。” 章驰柔伸手一掏,从袖间找出一枚折叠过多次的爆破符,轻飘飘地落下去。 “大家先出……” 那是什么? 谢槿奚心头巨震,似乎有什么隐藏太深的记忆,落满了灰与泪的记忆被他翻了出来,可眼看爆破符就要被火焰燎到,他身形一闪,被南杏落的藤蔓迅速捞了出去。 「怎么可能……」 “轰——!!!” 随后传来的便是一阵巨大的爆破声。 藤蔓轻柔地拥着谢槿奚,看他还未回过神来,便一直没有将他松开。 谢槿奚耳边嗡嗡,眼前也嗡嗡。 他只能看到闻子都的嘴一张一合。 “搞什么啊谢槿奚!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还是你说的让我们先出去,结果你自己没出来啊?你咋了啊到底,要不是南杏落反应过来你不在去捞你你都要被炸死了!谢槿奚!说话!” 谢槿奚的睫羽耷着,落下来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闻子都急得就要上去扒拉他,被章驰柔眼疾手快地一拦,让南杏落去问了。 “人家小情侣问去,你惨和什么!” 闻子都张牙舞爪地被章驰柔拖着。 “我生气啊!我凑什么热闹,你不生气吗?!” 章驰柔轻轻松松把他一拦,就这么水灵灵地拖回去了。 “生气生气,等小落问完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别急啊。” 南杏落捋了下谢槿奚被风吹乱的发丝,又扶着他从藤蔓上下来。 “大师兄,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喂!凡人们!本瞄可做了件大好事你们知道吗!” 是狸仙高高翘着尾巴一路小跑回来了,它脑袋上顶着个圆圆的黑色珠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这一路都没掉。 原本没什么反应的谢槿奚看见了那颗珠子才仿佛活过来了似的,两手一甩南杏落,直接闪去了狸仙那边。 “你从哪来的这珠子?” 狸仙在原地踱步了几圈,它闻到了谢槿奚身上焦躁不安的味道,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将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 这黑色的珠子是它在他们破坏的阵法下面找到的,它那时闲得没事干到处跑来跑去,突然闻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 它顺着味道追过去,便挖到了两个乌漆嘛黑的珠子, 它扒拉着玩儿了一会儿,就发现这珠子能通过其中一颗给另一颗传东西。 先是灵力,最后是功德,能传的不能传的它都试了一遍,这才把那颗传输的珠子带了回来,而另外一颗珠子,又被它原样埋了回去。 “你是真心大啊……功德都往里传?” 陶听竹忍不住咂舌,从狸仙脑袋上拿起那颗珠子看了看,随后也往里传了大半的灵力。 狸仙无所谓地晃了晃尾巴,跳到谢槿奚肩头结结实实蹭了他一下。 那珠子在众人手中走了一圈,连昭云他们三个都传了大半。 最后回到谢槿奚手里的时候,又变成了那颗黑珠子。 谢槿奚的耳边便又响起来那些杂乱却小声地讨论。 “这里面人也太不是东西了点,合着就全为那个使者办事呗?” “是啊,那使者能给他们啥啊?就这么任劳任怨的做,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谁知道呢,这些又是使者又是什么的,反正和连天会脱不开关系。” “也只有他们会搞这种丧良心的勾当了。” 一提到连天会,谢槿奚的背后便又被扎满了目光。 “准备一下,毁了这里。” 谢槿奚将黑色的珠子收起来,指尖一弹,却听见另一道不属于这个记忆片段里的声音。 昭云站在他身后,歪着头问他。 “大师兄,可是我们已经把这里毁掉了啊。” 谢槿奚站在时间的分叉口,往前看,是一片火海中被燃烧蜷缩的尸体,山石崩塌草木枯萎,大火烧了几天几夜都未曾停息,燃烧的就不再是草木,而是深埋此地久久不愿散去的冤魂;往后看,是鲜活天真的昭云站在那里,歪着头问他在等什么,是他极其信任的同伴们,是他年对年算刚刚成年的师弟师妹们,绿水青山,只有融融的火在大山的肚子里燃烧。 他怀中抱着昭云瘫软的尸体,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该去哪? “大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狸仙从他怀里跳走,谢槿奚眨巴了几下眼,总算是从那种诡异的感觉中醒过来。 他从怀中摸出玉牌,正要沿着严重程度的顺序去下一个点,却被在人肩膀上跳来跳去的狸仙一撞,不知翻到了哪里。 玉牌亮了一瞬,是选好了目的地,开始给谢槿奚导入地图了。 他再翻过来一看,上面几个大字赫然写着—— “春草闲房” 第240章 师父来信 这地方距离绿佑村还有段距离,原本他们还想过要不要走传送阵去。 过程虽然麻烦点,但好歹快啊,毕竟飞剑要折腾好几天。 结果谢槿奚一句“修协里面有叛徒”就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且别以为现在传送阵有多快,光是递申请上去直到批准下来这个流程,短则五六天,长则十几天。” 谢槿奚手中的玉牌一响,他便将地图的页面收了回去,点开消息浏览。 “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这事儿下不来,还不如御剑过去来得快。” “嘶……那这事儿柳、啊不是,掌门他知道不?” 闻子都懒得御剑,干脆跑去和陶听竹挤在了闻雪刀上,陶听竹倒也没什么意见,这一群人里就属他俩爱唠,一路上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这会儿他从陶听竹那里掏了一把瓜子,边咔吧咔吧嗑瓜子边问着。 谢槿奚将玉牌界面重新调为地图,映在半空的半透明地图上浮现出来代表着他们自己的红点,正一闪一闪地向标白的目的地移动。 “知道,我前阵子跟他说了,他说会想办法处理。” 他晃了晃玉牌,“刚刚发消息给我就是说这事儿。” 从柳长归那里走之前,谢槿奚给他放了一堆他们做的小物件,什么手工的吊坠啦窗花啦,乱七八糟一大堆。 而谢槿奚给他送的,是一个空心的木雕。 木雕上被他落了阵法,只要感应到柳长归的气息就会自动从中裂开,露出里面他真正送给柳长归的新年礼物,和这些年来他记录下来的关于修协内部的可疑之处。 他原以为自己提的还是太冒犯,毕竟修协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全新的,未曾深入研究的地方,只凭他一人的说辞加上那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实在不足以去证明什么。 但是谢槿奚等不得了。 未知的东西在向他步步逼近,他除了抓紧连天会的这条绳子之外别无办法。 有太多东西他不明白了:内奸频出的修协,诡异又连续的预知梦,两个柳长归为人处世的不同,出现又消失的金线,突然猛增的自然亲和力。 每一根绳子通往的结局都是未知,如果抓住了,绳子会掉下来吗?会发现绳子之间其实就快要崩裂了吗?会被它牵引着带向更迷茫的地方吗? 谢槿奚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也不愿意知道。 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看书习剑的弟子,偶尔带师弟师妹出去逍遥快活,和三五好友温酒听风,时不时看几位长老吵吵闹闹,仅此而已。 他上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连天会的人报血仇,进展可能才过一半,他就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谁? 因为柳长归? 可柳长归是不会杀他的,若非如此,柳长归又何必冒着被天道发现的风险跟他挑明这件事。 所以,他真的是死了以后才来的这里吗? 你看,绳子又这样垂下来一条。 谢槿奚垂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掌纹清晰纹路分明,细细看去,人生堪称一帆风顺,看着实在不像是会经历什么大灾大难的人, 不过相较于前几年来说,谢槿奚自己在诡谲的梦境里除了到达元婴之外似乎还学会了别的东西。 比如说将就快要逼死自己的绳子分给其他人——尝试着没有明确的证据,只用几个模糊的线索去怀疑由柳长归负责的修协,并且讲这些都告诉了柳长归本人。 好在柳长归也真的贯彻了那句话。 “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可以信任我。” 柳长归用玉牌发消息给他,说玉牌这种新颖的东西他还是用不惯,不过确实方便了很多,夸赞他们研究出来的这个点子非常好。 紧接着就是谢槿奚关心的修协的问题,柳长归说,他之前也早有猜疑,不过虽然他挂着一个修协最高管理的名头,权力却早就被分走了。 谢槿奚看到这里心都揪起来了,感觉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复杂。 他稳住心神,接着往下看去。 柳长归话锋一转,突然问起苏言的情况。 “小言应当快要生辰了,生辰礼我托纸鹤送去了,不过可能需要时间,你提前帮我告知他一声。”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 「柳长归现在说这个干啥啊!!」 再下一行又恢复了正常,l柳长归说,不用太过担心,原先他建立起修协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能更好地在发生什么事时及时通知各大宗门,也压根没想过掌管整个修士界的权利,但既然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就会负责到底。 在察觉出权利失衡的那瞬间,柳长归便埋好了钉子进去,从此他就没怎么过问修协的事情,有人故意上门找他汇报时,柳长归也不再详细了解了。 他退出了修协的这个戏台,却只是掩在幕后,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比他在台前要看的更清楚。 最后几段,柳长归说针对他提过一嘴的潮生之毒会严加控制,不过其他事情还要放任连天会在修协里钻空子,毕竟要重铸一个千疮百孔的东西,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它彻底腐烂。 砸烂它的地基,踩着失败者的血肉,重新铸造起一个全新的东西。 谢槿奚似有所悟,他再次将地图拉出来,目测了一下距离。 差不多还要两三天才能到,他们之前给那个黑珠子补充了太多灵力,正好用这几天缓过来。 想到那颗珠子,谢槿奚不由得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些许荒谬感。 而苏言的生辰,也在这几天悄然临近。 第241章 茶馆 绿佑村的事情,又变成了悬在谢槿奚身边的一根绳子。 「我既没有研习什么时间与空间之道,也并未因重来一次就获得什么能力,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现在我们的所作所为影响到了未来的未来吗?但既然珠子存在,符纸也在,为什么未来昭云还会在绿佑村被使者杀死?按道理来说,整个绿佑村都应该被我们毁灭了才对。」 无论怎么思考这都是一个悖论,谢槿奚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们在春草闲房附近的城镇停了下来,一是打听打听消息,二是因为,苏言的十八岁生辰到了,总不能成人礼还敷衍地在天上御着剑吹着风过吧。 被柳长归知道,恐怕又要把谢槿奚敲得满头包,用黯星剑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就是这么带师弟的? 不过谢槿奚本人也确实做不出来这种事就是了。 正巧春草闲房就在一座较大的城镇里,他们干脆就停在了这里,带寿星玩儿的任务交给了南杏落和昭云,其他几人纷纷去探听春草闲房的消息。 他们有过不止一次出任务的经验,原本以为这次也比较顺利,没想到两个时辰下来,大家都没什么收获。 谢槿奚一路走一路想,停下来的时候,面前正好是一家茶馆。 这场景跟他瑶一走进那家云水书肆时如出一辙,谢槿奚盯着茶馆看了半晌,突兀地笑了一声。 云水书肆是华渊给柳长归的传信点,他误打误撞走了进去,把华渊怨念之际写下的大作直接舞到了另一个当事人面前。 那这家茶馆又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吗? 谢槿奚推开木门走了进去,迎面是旋级而上的木梯,下面静悄悄的,他家门面本来就小,这么一整,看起来客人更少了。 他顺着台阶上去,入耳便是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环境称不上太安静,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发出的疑惑或是感叹声,偶尔有银锭金豆子扔在地上的声音,清脆的响一声,又滴溜溜滚出去。 但茶馆装修确实算高雅,说书人坐在中间,其他雅间包房则在四周交错排列,既不显得过分紧凑,又保证了包间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充分利用。 粗略一数,一排成圈环绕,也就五间包房而已,剩下的则往上曡去,大小不一,却错落有致。 大堂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空处摆放的是价值连城的雕刻瓷瓶,在珍品的选择上也很有讲究,与整体色调氛围融合得很好,半点也不显得突兀。 而他所上来的楼梯,也由一个较大的隔间隔了开来,只能大致瞥见里面的设施摆放 有几个男男女女女乖顺地站在楼梯两侧,似乎是在等人。 见有人上来,一侧便有穿着得体的姑娘前来引路,一垂首就露出一截羊脂白玉似的脖颈,声音也轻柔,像一阵飘过去的烟。 “公子,先选个雅间吧。” 谢槿奚以为她手中有什么放着雅间名字的托盘,他循声望去,发现是烙在手臂内侧的簪花小体,格外娟秀,只一眼就让谢槿奚挪开了目光。 他将手伸进袖袋里,借着衣物的遮挡,从储物戒中取出折扇和钱袋,随后又取出一枚金叶子递给她,折扇一打,刷拉一声。 “赏你的。去你们最贵的包间瞅瞅。” 那姑娘将金叶子握在手里,礼数周全地对着谢槿奚行了个礼。 “公子,烦请跟我来。” 她将谢槿奚带上了三楼,这里正处于几个楼层的正中间,不会离说书人太远听不清故事,也不会坐得太近,导致他们特殊的扩音效果吵到他的耳朵。 带着谢槿奚进去之后,那姑娘弓着身子退了出去,片刻后,端来一壶温热的茶。 揭盖,香气四溢。 “公子可有爱喝的茶?” 她先用那壶茶给谢槿奚涮过一遍茶具,又将放在案几下的菜单递给他。 谢槿奚翻了几页,随手挑了一种。 “一会儿我还有四个朋友过来,该备上的都备上吧。” 那姑娘浑身一震,迅速抬头瞥了谢槿奚一眼,交握的双手也紧了紧。 “……是。” 她清洗过其他杯子后就先退下了,过了片刻,又给谢槿奚上了那壶他自己随手点的茶水。 也就是现在谢槿奚正喝着的这杯。 大家在玉牌上一沟通,发现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谢槿奚在这里听着说书人又换了一折戏讲,还是拿不准自己心里的这股感觉要怎么解释。 一看也要近午时,谢槿奚便给南杏落发去消息,叫他中午带着苏言和昭云在外面想吃什么吃什么,晚上大家忙完了再一起吃饭,注意安全,灵石去闻家钱庄换,钱不够用就说。 后面跟着的,是谢槿奚发过去的一大笔灵石转账,还是自动转入,不用对方确认。 过了片刻,南杏落才回过来话说,好。 闻子都几人被刚刚那个姑娘引着带上来时,几人都一副成熟淡漠模样。 有时候谢槿奚都难以想象这几个人成熟起来是什么样子,他脑子里只能冒出来一个词:装老成。 果然,那姑娘一走,雅间里的氛围还没安静多久,就被闻子都骤然放松下来的声音打碎了。 “天啊,你这找的什么地儿啊,这也太高档了点。” 陶听竹一肘抵上了他肚子,笑得有些不安好心。 “呦,闻大公子也有害怕高档地方的一天,真没看出来啊。” 闻子都捂着肚子后退两步,装得龇牙咧嘴。 “你有病啊陶——咳嗯。” 包间门被轻敲三声,随后被拉开。 打闹的两人噤了声,跟其他人一起围坐在桌边,端了杯茶水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 那姑娘低着头,始终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她双手颤抖着,递上来一本册子。 “请各位公子小姐点册子。” 谢槿奚将眼神扫过去,似乎在她身上定了一下,又对着后面那人问道。 “他是做什么的?” 那是个同样瘦弱的少年,看起来被风吹过就会摔倒,正跪在门口瑟瑟发抖,听见谢槿奚这话,先砰砰往下磕了几个头。 “公子可是不喜欢我这样的?我现在就去换别人来,我现在就去。” 闻子都等人低头吃瓜,闻言均抬起头来互相看了一眼,不用传音都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要不要给小落告状啊? 第242章 小翠 “怎么回事?” 谢槿奚将册子拿在手里,眼神落在纸张上,明明谁都没看,可偏偏那姑娘就是知道谢槿奚问的是她。 她将脑袋低得更下去了点。 “请、请公子点册子。” 谢槿奚正翻着册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将册子合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响。 偏是这一声平平无奇,甚至算不上炸耳的声音,让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都十分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谢槿奚双手抱臂,册子被他拿在手上,一下一下拍在胳膊肘上。 他不说话,也就没有其他人出声。 包间里静得令人害怕,跪伏在门口的小烨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口水,仗着其他人的目光没落在他身上,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往上瞟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真是吓得恨不得把自己蜷起来,找个地缝躲进去。 坐于首位的那位公子似乎是他们的领导者,身上透出那种他最害怕的东西——上位者的沉稳,他耷着眼看着小翠,嘴角却习惯性地微微翘起,像是在看一只能被他一指碾死的虫子。 而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一男一女,那位姑娘满面冷淡,和坐在首位的公子不同,她仿佛天生就是那一张能冻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不似高岭之花那般让人升起满腔的征服欲,只有一种令人避之不及的冰冷。 更别提旁边那位公子了,人高马大,此时端着杯茶,颇有一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美感,如果他的眼睛没有沉沉望过来的话,小烨可能还会觉得他这人看起来比较好说话,或许是他们之间的突破口,毕竟铁汉柔肠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而最让小烨心慌害怕的,要数坐在最外侧的两位了。 那两位分明看起来都是相当亲切的人,坐姿随意,眼含笑意,仿佛这死寂的氛围压根不能影响他们什么,可小烨一抬头对上的就是他们饶有趣味的眼神,让他根本无法抬起头来。 那前方似乎不是五个大活人,而是五个恶劣凶残的猛兽,亮出獠牙与尖爪,挥挥手就能折断他们的脖子。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又浮现出教养管家对他们说过的话。 “那些要么是有权有利的大人物,要么是实力超群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怪物,你们呐,看清自己是什么身份,那些人可不是你们能攀附得起的。” 他们自己是什么身份? 虽然被打扮得光鲜亮丽,在高雅的茶馆工作,可他们也只是可以被随意替换掉的下等人而已。 那院子里还有不知道多少被调教好的人想要来取代他们的位置,博得贵人们一笑,哪怕是在这里,他们能信任的同伴也没有多少,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踏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小翠啊小翠,这群人真的可以相信吗? 小烨思及悲切之处,忍不住抽泣了一声,但周围环境太安静,就显得这一声抽泣格外明显。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恨不得从没进过这间屋子。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这几个被他当成了豺狼虎豹的人却在脑子里叽叽喳喳地传音。 “这俩人到底咋回事儿啊?怎么整得跟我们要吃人似的。” “不知道,那小姑娘害怕得抖成什么样了,要不叫起来问问?” “估计问不出什么来,他们签了天地契约,敢乱说一个字就完了。” “那怎么办,就这样丢着他们不管了?还有她一直说的点册子是什么意思啊,大师兄给我看看。” 谢槿奚摩挲着手里的那片金叶子,过了片刻,才在他们嘈杂的传音中飘出一句。 “我们可能有突破口了。” “春草闲房。” 一直轻轻拍打在肘部的册子停了下来,被谢槿奚随手扔在案几上,滑至小翠面前时,恰好翻到其中的某一页。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的地抬头看向谢槿奚。 “我们点春草闲房。” 在不经意间被翻开的册子,也恰好在小翠面前停在了某一页。 其上落着同样刻在小翠小臂上的簪花小体,娟秀漂亮—— 春草闲房。 小翠临走之际,谢槿奚一指门口跪着的小烨。 他支着肘,闭上了眼听下面说书人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 “把他也带走,这里不要派人来伺候。” 小翠抬头望了一眼右上角,又低下头,将仍然跪在地上的小烨拉走了。 小烨跪在包间外, 沉默地拉好身上的衣服,用手语向她比了个“谢谢”。 她摇摇头,拉着小烨站起来,同样是用手语回复他。 “没关系,我也是为了我弟弟。” 他们彼此沉默地走下楼梯,走到他们这些“人”专用的小道里,这里不同于外面装修精巧雅致,而是昏暗破败的。 因为这里不会被客人们知道,这是属于他们的“地下”,而茶馆,则是属于客人们的“天上人间”。 穿过无数个密闭的小房间后,他们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这里四面靠墙,每间屋子里只有一两支蜡烛照亮一小片地方,昏暗的空间与密不透风的环境,让他们每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一副表情。 麻木。 除了麻木,还是麻木。 小翠刚要躺下来休息片刻,就被一旁的人轻轻拽了下袖子。 她回过头去,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见旁边的人在很小幅度地给她比划着什么,衣物摩挲的沙沙声响起来,连最细微的动静都听的一清二楚。 旁边的朋友说,今天她的弟弟好一点了,高烧总算退了,还能吃下点东西。 小翠点点头,亮晶晶的眼在这密不透风的小地方闪着光。 她做了个“谢谢”的手势,闭上了眼。 她的掌心里还留着那枚金叶子被暖热的触感,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不知道自己暗示的是否明显。 苍天啊,保佑他们真的可以救救她的弟弟,救救她,救救这里的所有人。 小翠合起双手,心中默默祈祷着。 外面分明是正午的晴天,她们却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睡了过去,仿佛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第243章 说书 而雅间内,谢槿奚赶在众人出声之前,先对着右上角的装饰龙头打了一道灵力过去。 那道灵力也不仅仅是破坏了装饰里监听他们的东西,又在表面填了一层幻境,能让幕后控制这机关的人听到他想听的东西。 以防万一,谢槿奚又用神识细细探查了一番。 确认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后,谢槿奚又落了层结界。 一切事情准备妥当后,几人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谢槿奚。 他将方才小翠递册子的同时塞进他手里的金叶子亮出来,在众人之间传了一圈。 那枚金叶子上面被人用极细的东西浅浅刻了几个字,由于时间紧张,只能凭那几个简单的字勉强猜出她想传递出来的消息。 “闲”、“弟”、“求”。 再加上方才谢槿奚快速浏览过的那本册子中,除了春草闲房之外,并没有其他带“闲”字的东西,想来是“春”和“草”字都有些复杂,远没有写“闲”字来得快。 “可是春草闲房怎么会是一折戏呢?” 顾迟晚伸手拿过茶壶,经她之手倒出的茶水不但清香四溢,更多了分灵气蒸腾而显出的薄雾,让人闻之便目明心静。 这可是顾迟晚从以前开始就在练就的绝技,以前需要她在中传输才能让其他人恢复灵力,而现在,经她手的一切吃食,甚至是周边的空气,只要她想,都能成为补充他们灵力的东西。 顾迟晚将茶杯给大家分过去,听到了谢槿奚的回应声。 “一会儿就知道了。” 恰在此时,楼下的说书人将醒木一拍,又换了一折戏。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性,在扩音效果的加持下,传到了在座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天我们要说的,便是这江坚城人人皆知的那地儿——” “春草闲房。” 说起那春草闲房,可真是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了。 “从前呐,有这么一个地方。” 它贫穷,落后,破败。 这里的人们吃不上饭,每每庄稼收成之际,还要给昏聩无能的皇帝交上税收,起义军来了一波又一波,死了一波又一波。 皇帝太过蠢钝,偏偏又有一个将军出身的母家,他闯下的所有乱子,惹出的许多动荡,全都靠着他的亲舅舅解决了。 “哎,可能有些看官要觉得奇怪了。” “他这舅舅难道是皇家养出来的一条狗不成?怎么就这么听话呢?”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舅舅应该是他的母亲养出来的一条恶狗。 这条恶狗除了他的姐姐,也就是皇太后之外谁都不认,偏偏皇太后在还没坐上皇太后的位置时就去世了。 她当时就躺在这恶狗的怀里,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拜托他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定要助他登上皇位,保他一生平安。 他舅舅在世期间,确实是将皇帝保护得很好,压根没有人可以撼动皇帝在朝堂上的地位。 “不过各位看官猜猜,他这能文会武的舅舅,是怎么过世的?” “盛夏飞雪啊!谁见过亲侄谋杀亲舅舅的场面!” 昏聩的皇帝听信了奸臣的话,在皇宫中将一手带大他,教导他,保护他的亲舅舅捅死了,头颅悬在城墙下,身子丢在乱葬岗,又安上一个莫须有的叛国罪昭告天下,又将那些被百姓骂了个透的决策都加在他身上。 一时间,每天都有百姓提着烂菜叶子和臭鸡蛋聚集在城墙下,以砸到罪人的头颅为乐。 “各位,还记得我们这折戏讲的是哪里吗?没错,是春草闲房。” “江山兴亡,帝王功过,下回再讲。” “说回那春草闲房啊,是自从国破之后就突然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穷镇子里的。” 一开始只是有人常常在半夜听到鬼哭狼嚎的嘤嘤声,那人还以为是太久没吃饭饿出了幻觉,管也没管,饿着肚子倒头就睡。 随着听到这怪动静的人越来越多,镇子里的人总算是坐不住了,在某天晚上出动了全村的人。 有农具的就拿着生锈的农具,没有农具的就从地上捡石头,大家齐齐朝着那怪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走近了,又突然听到一串小童尖细的笑声,笑得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春草长,家姐亡,婴啼声声响呀响; 夏夜闹,头颅掉,骨肉空空荡啊荡; 秋意燥,国破了,黄儿见我笑呀笑; 冬雪飘,仇来报!仇来报!仇来报!” 这怪诞的童谣当即让这些村民想起了之前皇家的一些糟心事,纷纷大叫一声,扔了手中的东西扭头就跑。 还有不少人吓得两股颤颤,地上淅沥沥一滩水,站也站不住,还未瘫坐到地上,就朝着那诡异声音传来之处飞了过去,那人惊慌地大喊一声,只换来更多人头也不回的逃窜。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众人心中还有些惋惜,可紧接着传来的,是一声比方才的叫喊还要惨烈无比的哀嚎。 镇子上的人不敢再逗留,互相搀扶着快速回了家,从此之后大家都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但这显然不符合背后那位的想法,嘿,您猜怎么着?” “大家不提他,他呀,就自己出来找大家了。” 那件事的后一周,镇长突然发现自家的屋里多了足够他们镇子里的人吃一周的粮食,甚至有米有菜有肉,可以说是非常齐全。 而将东西送来的人呢? 没有人,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条被随手扔在这些东西之上,镇长心惊胆战地拿起来一看,险些晕过去,拄着拐去让人敲响了镇头的大铃,召集镇子里的人开会。 那张纸上写着什么呢。 每年将两个少年送来春草闲房,便每年都会得到这么多吃食,若是两天内交不上来人,就每两天杀掉一个。 每两天死一个和每一年交过去两个,是个人都知道要怎么抉择吧? “当时那老镇长倒是骨气硬得很呐!死活不肯交人,硬是上报到城里借来了一队兵,可惜啊,那是一点用都没有!” 两天一到,那怪物不但没有遵循他的诺言杀了许多人,最后还直接拉走了镇长家刚成年的小儿子。 后来的两天时间里,镇长一边悲痛欲绝,一边还要和大家商讨着这事要怎么办。 经历过那血腥又绝望的一夜,众人都已经不想再挣扎了。 最后投票选出来被送给怪物的两个人,一个是镇长家的大儿子,一个是被推出来挡灾的傻子。 第244章 求救 这荒诞的要求过了没几年,镇子里刚成年的少年就差不多都被交出去了。 这怪物还挑剔得不行,太老的不要,太小的也不喜欢,适龄的男子就那么几个,这几年全给他了。 小的太小,这几年也长不到那个年龄,现生就更不可能了,谁能一夜之间突然长到十八九啊。 但与之相对的,是镇子里的生活越来越好。 有时他们给的“贡品”让怪物满意了,它还会额外多给他们点吃的东西,现在家家不用操心食物,生活就过得越来越好。 又因为各家各户的适龄男子都被怪物要走了,镇子里就只剩下了适龄的姑娘,这就招惹了不少镇外的适龄青年想要搬过来生活。 但他们原本就因为缺贡品的事烦着呢,又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适龄男子不送过去,反而让人家结婚呢。 就这样勉强撑了几年,老镇长过世了。 新镇长觉得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自告奋勇地独自去找了春草闲房的怪物商量事情。 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商量了什么,只知道新镇长回来之后,面色绯红,满手鲜血,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身后还跟着个一席白衣,看起来如谪仙般的男子。 他一路走回来,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众人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跟在他后面,只见他们走到镇口,新镇长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举,大家这才看清,那是一只散发着腥臭的,巨大无比的心脏。 新镇长说,这是那位年轻人替他们杀了怪物的证明,以后都不需要再派镇子里的人去献给怪物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所有人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们欢呼着,哭泣着相拥。 “阖家团圆,平安无事,相信各位看官都喜欢这样的故事。” “那青年说想在村里留下来,还自顾自地要住进春草闲房里,这可给一众村民吓坏了!没想到啊没想到,那镇长在此时突然说道,‘道长想住在哪里便住哪里,其他人不得再提’,这下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呐!” “说来也怪,自从这个青年道长住进镇子里之后啊,他们这镇子的发展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但也不是没有怪事发生,欲知后事如何,各位看官,且听下回分解!” 正嗑着瓜子的陶听竹不乐意了。 “怎么就讲完了?我还没听够呢!” “后面的也不用听了。” 谢槿奚从钱袋里摸出两颗极小的金豆子扔下去,饮尽杯中最后一点茶。 “后面的都是假的。” “啊——?” 陶听竹手中的瓜子都掉了,皱着眉从雅间遮着帘子的窗户向外看去,修士耳聪目明,她靠在窗边,甚至能听见几个包间里的哭声。 “不是,那为什么不把前面的也都改成假故事啊?还有还有,都是假的了,他们哭什么?” 闻子都倒是听明白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纯纯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若他这样半真半假地掺在一起讲,只会加重这件事在人们心中的可信度,毕竟一件事若是作假就太过明显,但显然,这江坚城可以说是依托于春草闲房提供的那些东西才能发展至今的,也不可能将真相对后来的人全盘托出。” 他轻笑一声,不知何时从储物戒内掏出一把折扇,风骚至极地展开扇了扇。 “不然他们还怎么靠这招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来江坚城目睹怪谈传说,又怎么给那怪物每年提交上供呢?” “嘶。” 陶听竹摸摸下巴,大脑飞速转动。 “你是说,这个怪物到现在都还在收贡品?” 折扇一合,闻子都用扇尖轻点了两下谢槿奚放在案几上的那枚金叶子。 “嗯哼。” 听完折子戏,几人也不打算在这里久待了,陶听竹正巧站在窗边,便拉了铃,引人上来带他们出去。 过了片刻,上来的还是那个姑娘。 “各位……” 她止了声,看见谢槿奚将食指竖在唇边,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考虑到一开始章驰柔提到的天地契约,谢槿奚便没打算让她出声,而是叫来附近的云,以此代为传达。 “你叫什么名字,你弟弟叫什么,有没有什么显着的特征?我们去春草闲房时会注意着点。” 小翠抬头看了一眼右上角完好无损的装饰龙头,不安地低下了头。 “那个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 陶听竹蹲在她旁边,差点将小翠吓得叫出来。 她捂着嘴,看见陶听竹咧开一个开朗的笑。 “别害怕,我们是修士,不会吃人的。” 听到这话,小翠才小心翼翼地抬眼望过去,看见陶听竹的指尖释放出一缕由灵力组成的光团,模仿着火焰舞动的样子跃动着,映在她的眼底,透出些许亮光。 她看入了迷,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想要触碰那团并不灼热的火焰。 下一秒,那团灵力便脱离了陶听竹的指尖,一跃而起,落到了小翠的肩头。 与此同时,另外四簇颜色各不相同的灵力团也飘浮在了她身边,亲昵地贴着她舞动,还有几个甚至两两凑在一起打闹了起来。 哪怕这场景逗得小翠露出了笑容,她仍然捂着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不敢发出什么笑声。 她捧着一把各种颜色的灵力团子,脚边是柔软的,流淌的云,这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有些不太真实,更别提有人愿意去春草闲房救她的弟弟。 小翠将挤挤挨挨的小团子轻轻放在云朵上,激动地给他们做着手语。 比划到一半,她才想起来这些恩人应当看不懂她的手势,便急急忙忙地蹲下来,要在云上给他们写出来。 “等等。” 第245章 大师兄别来 没想到的是,她蹲到一半,直接被云朵往前一捞,整个人都坐进了云朵里,在谢槿奚的指使下,云朵载着小翠飘了起来,直到和他们目光平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弟弟和你长得很像,你叫青翠,弟弟叫……” “张远山?” 陶听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又有些生硬。 “你们姐弟俩怎么名字差别这么大,他是你亲弟弟吗?还是说你们……” “听竹。” 顾迟晚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及时打断了她,陶听竹鼓着嘴,老大不高兴地跟顾迟晚去了小翠后面不远处,小声争辩着什么。 “……我那不也是担心她嘛!……又不是没有遇到过……卖女儿……” 她俩似乎是忘了传音这回事儿,就这样用小小声却能够叫人听清一点的音量讨论着,但谢槿奚知道,那是她俩故意的。 原本小翠在之前就是有些怕他们的,若是以太过直接的方式问出来,恐怕还会让小翠觉得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有差距,从而让她觉得这不是他们对她的关心,而是一种强制她必须回答的“命令”。 但实际上他们都是一样的。 小翠似乎也反应了过来陶听竹没问出口的半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抿出个羞涩的笑意,给谢槿奚比划着手势。 “不、不是!我们家对我俩都挺好的,是后来爹娘去世,我就和我弟弟相依为命来了这边逃难。” 她手势飞快,到最后却又有些犹豫。 “青翠是我来了茶馆以后取的名字……我原先叫,叫……叫什么来着?” 小翠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其他人也安静地等待着,给足她空间和时间去寻找尘封的记忆。 只是那段记忆似乎被小翠藏得太深了,她迷茫地注视着她面前的三个人。 “秋池。” 是母亲的声音。 似冬日的暖阳投射进来,那是手巧的父亲为她的房门镂空雕的几朵小花,每每阳光经过,总是能在她的屋子内投下别样的光。 家里总是会有各种花样的窗棂,母亲笑着说,那是父亲的练手作。 母亲每每下戏回来,总是能带来许多东西。 有时是村中打包回来的宴席,有时是富人们打赏的金银,有时是清廉户给的米面。 而每次母亲都没有忘记的,就是给她们姐弟二人一人带个小玩意儿。 母亲是十里八方都出名的名角儿,却从不进戏班园子,因为那时她和弟弟还小,母亲不忍让她俩从小就没个安稳的家,便拒了很多老板的邀请,只在这附近的几个村镇小城唱戏。 她教她们读书习字,晚间父亲上工回来后,就在院子里乘凉,给她们j讲母亲平常唱的故事。 侠客与小姐,朝堂与江湖,书生与精怪。 红尘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小小的姐弟俩坐在父亲和母亲的怀里,满脸兴奋地幻想着自己长大之后的生活。 会成为江湖中的一代大侠吗?会成为在朝堂上口诛笔伐那些奸臣的文人吗?还是会成为—— “姐姐,我们成为没有爹娘的人了,怎么办,我害怕!” 她恍惚间又闻到了呛鼻的血腥味,母亲说,保护好你们自己,便在他们眼前沦为了马蹄下的亡魂。 “秋池,望你人生丰盈,坚强独立。” 重来日,梧桐夜雨,却话秋池。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小翠想起那段往事早已泪流满面,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坐在云上手舞足蹈地给他们比划。 “秋池,我叫张秋池,我不是什么青翠。” “梧桐夜雨,却话秋池,真是好名字。” 谢槿奚给了她一个备用的玉牌,将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加上了,又教会了她怎么用玉牌来联络他们,最后又套了层隐形结界上去,确保万无一失。 “我们明天就会去春草闲房,回来再处理这个茶馆。” 交代完事情,谢槿奚他们这次是真的打算走了,他将云朵留了一丝在小翠这里,以免万一她遭遇什么不测。 几个灵力团活蹦乱跳地围在小翠周围,她怀中抱着玉牌,抬起头看向他们。 “若是有什么问题,就用玉牌联系我们。” 几人从离开的通道出去了,留下小翠一个人站在包间里,落寞在一瞬间同寂静一齐涌上来,裹挟着她的情绪,如影随形。 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逃出去了。 “啊,小言给我发消息了。” 闻子都取出玉牌,毫不思索地读出了上面的话。 “小言说,让我们先去醉江月找他们,至于大师兄,就先别……呃,哈哈,后面说了什么来着。” 陶听竹的眼神在玉牌和谢槿奚身上来回瞟了一眼,又对着闻子都挑了挑眉峰。 闻子都背着谢槿奚,面露痛苦地冲着陶听竹点了点头。 这是咋了!他们师兄弟之间又咋了! 他拿着玉牌跟拿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眼见陶听竹跟他要,忙不迭就丢给了她, 陶听竹摆正一看,后半句话写的是。 “至于大师兄,就先别让他来了,我情绪不太好,想先见见你们缓缓。” 嚯。 谢槿奚毫不在意似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你们先去吧,正好我转转有什么能带回去送给师父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像是这片都被他摸熟了似的,目的明确。 剩下四个人全在背后蛐蛐他。 闻子都:“他在意死了吧。” 顾迟晚:“他绝对在意死了。” 章驰柔:“他走路都打漂了。” 陶听竹:“跟我们认识多久了还要来这一套,装吧他就。” 而背对他们快速往前走的谢槿奚迅速掏了玉牌出来,本想给南杏落发音讯的手一顿,又改成了给他发讯息。 “小落,你们下午玩的怎么样?” 南杏落将手中玉牌一翻,目光转向在他面前正襟危坐的苏言。 昭云不知被他们打发去了哪里,桌上茶水雾气升腾,掩住了苏言眼中仍然慌乱的情绪。 二人之间的氛围几乎凝固,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南杏落的玉牌闪烁个不停,他才出声询问。 沉默了太久,嗓音都干哑。 “苏言,你也过来了,是不是?” 第246章 不爽 “哎,她怎么出来了?” 正纠结到底是尾随谢槿奚还是先去醉江月的四个人在磨叽之际碰到了昭云,陶听竹眼疾手快地把她拉过来。 五个人挤挤挨挨的蹲在一起,借着路边杂物的遮挡避开谢槿奚。 “小云??陶听竹你从哪儿把人拉过来的?” 闻子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陶听竹不知从哪儿掏了个昭云过来,眼睛都瞪大了。 “嘘!你小点儿声,一会儿让大师兄听见了。” 陶听竹没管他,转头又对着昭云问道。 “苏言和南杏落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了?” 昭云眨巴了一下眼,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本话本子给她。 “南杏落说这话本出下一传了,反正还要等菜,我就先出来看看话本子。” 她和昭云玩儿得多,自然知道昭云看这套话本看了很久了,每次出新本,昭云总是会第一时间去书肆买来看。 后面几个反应过来的对视了一眼,也早在看见昭云的时候就了悟了。 这不明显就是苏言和南杏落那小子要单独谈点儿事情嘛,还能是为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几人干脆将昭云一拐,先将江坚城逛了一遍。 江坚城其实和他们以前待过的那些城镇没什么不同。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两侧商铺林立,从精致的瓷器到华丽的织锦,从稀奇的香料到诱人的美食,无一不展示着江坚城独特的富饶与繁华。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而各种茶馆酒肆内,宾客满座,欢声笑语不断。 市集上,有卖各种手工艺品的摊贩,更有许多美食佳肴,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没过一个时辰,天地间便落下一层清冷的雾,天色一黑,灯火辉煌,月色如水,张灯结彩的夜市开始人声鼎沸,满是繁华。 众人本还想去夜市逛上一圈,结果收到谢槿奚的来信,问他们吃上了没,这才一边手忙脚乱回信息,一边七赶八赶地往醉江月赶去。 苏言和南杏落都不知道续过几壶茶了,这才把几个人等来。 “闻师兄…你们来得也太慢了点,怎么今天还让寿星等你们。” 苏言哀怨的眼神往过一扫,倒让闻子都惊讶了一下,他怎么记得小言以前还不是这么能放得开和他们打打闹闹的。 他留了个心眼,嬉皮笑脸拉开凳子坐下去。 “这不路上遇到昭云了嘛,唠开心了,我们今天的大寿星别生气啦!” 南杏落正用玉牌回消息,见他们推开门陆陆续续进来,便晃晃手中玉牌和他们打招呼。 “我们点过菜了,你们看看菜单再加点儿什么,我叫大师兄回来。” 跟在几人身后上了包间的小二一听这话,立马机灵地多递了几本菜单过去,搓着手,就站在雅间门口听他们吩咐。 “小二,先让后厨上菜吧,我们看看再加什么。” “好嘞,那您各位一会儿看好了写个条子挂门口就好。” 小二眯缝着眼一笑,恭恭敬敬给他们将门关上了。 他一关门,几人就又叽叽喳喳聊开了。 这几个人只要凑在一起,那个嘴就从来都停不下来。 一会儿能从玉牌上的八卦事聊到最近的修炼成效,一会儿又能从刚进宗的事吵到这两天的小矛盾。 总之是天上地下,就没有他们凑在一起聊不上的。 偏偏你说这里面还有两个不怎么爱说话的章驰柔和顾迟晚,现在还得再加个南杏落。 就这样他们都能聊得热火朝天的,时不时问一下这几个不爱说话的,最后就变成一大帮人都在呱唧呱唧说。 虽然大家性格各异,但在一起时却能相互包容,相互理解,时间一久,就形成一种独特的和谐,少了谁都不行。 吵吵闹闹,倒也温馨。 唠着唠着,雅间的门被拉开,还传来小二急急忙忙说着“不用不用!怎么能让您忙活!”的声音。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谢槿奚正好赶上了上菜的小二,顺手就帮他们端了几盘菜。 “客气了,省得你们再多跑两趟。” 谢槿奚眼带笑意,那眼神随着推开的门先在他们身上点了一遍,又收回来,笑意盈盈地落在小二身上。 “大师兄!你终于来啦!” 昭云从凳子上跳下来,过来就替谢槿奚接了手中的菜摆在桌子上,落后一步的南杏落抿了抿唇,感觉晚上要被谢槿奚大骂一顿。 谢槿奚那会儿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和苏言说那件事,又听苏言说了许多他未曾了解的,比较细节的东西。 他俩互通完记忆,南杏落和自己的记忆一对,在大脑飞速运转间隐隐明白了什么。 直至思考到后来,他都忘了谢槿奚给他发过消息。 不过那时候再回也迟了,玉牌就显示出那么几条消息。 一条是最开始的。 “小落,你们下午玩的怎么样?” 还有一条是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的。 “小落,你们人齐了吗?” 最后一条的间隔时间要更久,字数却更少,只有一个标点符号了。 “?” 南杏落最后想起来回玉牌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心慌得要死,急急忙忙回复说方才是和苏言有急事在说,解释大半天,最后谢槿奚只回了个“好”字过来。 这真是完完全全地把谢槿奚惹不爽了。 南杏落太了解他的脾气,谢槿奚若是生气了,今天晚上的这顿饭他都不会来吃。 毕竟这里面有问题的人太多了。 当时在南杏落思索之际,心慌意乱的苏言完全没想到这事还会出岔子说漏嘴,而南杏落一看谢槿奚给他发的消息,就知道这事完全露馅了。 再一问苏言,他偏偏把这消息发给了什么都恨不得跟谢槿奚提一嘴的闻子都。 “那怎么办啊!我只是、我只是现在还没做好看见大师兄的准备而已,毕竟我跟你说过的,他——” “好了。” 南杏落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另只手捂住了嘴,挪开目光。 “你别提他,我恶心。” 第247章 十八生辰 等的那个人来了,闻子都就将菜单给了苏言,让他看看要不要加菜。 苏言一看见谢槿奚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头都恨不得低到桌子下面,闻子都给他递东西,他便直接将菜单推给了南杏落。 谢槿奚仿佛没注意到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进来后直接找了个临近门口的位置坐下了。 于是这一桌人的座次就变成了这样: 苏言是寿星,坐在了主位;左边坐着南杏落,右边是昭云;而南杏落身边明晃晃空出了一个位置,闻子都几人则分别坐在了圆桌的下半位置。 谢槿奚坐在另外半张桌子的圆点处,恰好和苏言相对。 顾迟晚扫了一眼桌上的座次,掩在桌下的手取出玉牌来,噼里啪啦给章驰柔发消息。 顾迟晚:大师兄和小落闹矛盾了? 章驰柔:估计是的,不然也不会坐那块儿了。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纷纷戳了戳身边的闻子都\/陶听竹,将玉牌上的消息给他俩看,用眼神示意他俩说话注意点。 闻子都将正要问谢槿奚的那句“你怎么不去和小落坐,跑过来跟我们挤一起干什么”及时咽了回去,转而起了另一个话题。 陶听竹也立马附和上去,将快冷却下来的氛围又往回升温了些。 谢槿奚也加入了交谈之中,倒是看不出来他还在和某些人置气。 他心里也有数,这只是他和南杏落之间的事,没必要闹的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更何况今天还是苏言的生日。 见谢槿奚谈论起某些话题还有说有笑的,有请下一组的组员纷纷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章驰柔和顾迟晚,两人原本还担心谢槿奚会和常人一样,也会因为一些事情迁怒其他人,不过目前看来倒是没有这个迹象。 只能说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众人相谈甚欢,桌上第一次点的菜过了一半,第二遍菜便上了,大家纷纷举杯,庆祝苏言满十八岁的生辰。 苏言两颊飘红,倒不是喝酒喝的。 被这么多人包围着,被善意与爱包裹着,他陷进这样的美梦里,一面担心梦境破碎,一面又高兴过了头。 又是一轮新的谈天说地。 茶足饭饱之际,昭云问起了他们调查一天的收获。 谢槿奚放下漱口的茶水,将茶馆的事情跟他们大概说了一下,听得这三人一会儿挑眉一会儿又感叹的。 “所以我们明天就直接去春草闲房吗?” 话是南杏落问的,谢槿奚倒也没在这么多人面前怎么驳他的面子,点头应了下来。 可尽管谢槿奚表现得和往常别无二致,南杏落还是有点心慌,他们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又聊天这么长时间,谢槿奚心里愣是什么都没想。 他差点都要怀疑听不见谢槿奚的心声了。 所以方才聊天的时候也是,他一个只在谢槿奚面前话多的小闷葫芦,愣是插进了好几个话题里,暗戳戳地点一下谢槿奚。 谢槿奚倒是没有不理他,有几次二人不可避免地对视,谢槿奚也没有逃避过。 都是南杏落撑不住率先转开了眼神。 每每这个时候,南杏落总能听见他心里的一声轻哼。 自从谢槿奚来了以后,心慌意乱连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可不止南杏落一个,还有如坐针毡的苏言。 他想去找谢槿奚坦白,但方才和南杏落对记忆都比划得手忙脚乱,好几次还听见天边隆隆响。 南杏落不找谢槿奚坦白是不想他尴尬,再者就现在他们这个相处状况也挺好的,没必要再给谢槿奚多添烦恼。 既然都来到了新的一世,那就将以前的事情都放下,该报的仇报了,就这样稀里糊涂陪他过下去也好。 这些事情在上一世都是妄想,这一次能够实现,谁也不愿意率先戳破美梦的泡泡。 可苏言自从被那个魂魄缠在一起之后,就连性格都有些受影响。 原本就有点儿拧巴的性子,被磋磨得更拧巴了。 他一面习惯了遇事就找谢槿奚,一面又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谢槿奚又不是他爹他娘。 想到这儿,他又记起来这世的爹娘还未年老过世,都好好活着。 苏言将筷子一放,眼眶红了一圈。 坐在他身边的昭云率先察觉到了不对劲,脖子往下一伸,差点怼到苏言脸上。 “你怎么啦,哎呦!你真哭啦!” 晚了一步没来得及捂住昭云的嘴,就让一桌子人都因为昭云这句话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 谢槿奚杯子一放,绕开几个椅子走到了苏言旁边,矮下身来,注视着苏言通红的眼。 “怎么回事,你们今天出去玩儿遇到了什么吗?” 他伸手搭在苏言的肩上,却别开眼看着昭云问道。 昭云老老实实地将他们一天玩儿下来的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最后冲着谢槿奚摇摇头。 “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啊,我们就在街上随意逛了逛而已。” “那怎么了…” “大师兄。” 苏言抬起眼来,眼眶通红,眼睛跟泡进了水里一样,眼泪存在里面打转,迟迟不肯掉。 他张了张嘴,双唇颤抖,最后只呜咽地说出一句。 “我想爹娘了。” 没有人料到他会说这句话,大家在一起玩儿久了,自然对各家的情况都比较了解,也是都知道这三个孩子在被柳长归接回上瑶宗之前经历过什么的。 闻子都和陶听竹都闭上了嘴,没再说什么绕开这个话题,而章驰柔和顾迟晚,一个将纸巾递了过去,另一个翻了翻菜单,又悄悄点了份甜点贴在门前,贴心地备注着送到门口即可。 昭云的眼眶也被他这句话惹得通红,她抿着嘴,跑去挤在了顾迟晚和陶听竹中间。 谢槿奚抽了两张纸往他手心里塞,一面又轻声安慰着。 “我们处理完连天会的事情就回去让你找他们住几天好不好?或者——” 他转头看了一圈。 “或者吃完饭我就让驰柔带你回去看看。反正春草闲房的事情我们可以处理,你回去看看爹娘,跟他们住几天怎么样?” 苏言双手捏着谢槿奚塞给他的纸,紧紧绞在一起,仿佛这样能遏制住他的颤抖。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手背上,又溅在一旁的谢槿奚手上,噼里啪啦地,像下了一场雨。 他抽泣着,一哭就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拼命地摇着头。 “…我不去,大师兄,我要和你们继续往下走。” 比起想爹娘,他更想念的是坐在这张桌子上的,还有在上瑶宗里的所有人。 为什么谢槿奚总是这样? 无论他做错什么,无论他闯了什么祸,谢槿奚总是在这里,目光担忧又轻柔,小心地询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要是能说出谁欺负他,谢槿奚直接提着鹊知风就要和那人拼了,哪怕他最后已经变成了那样,谢槿奚甚至自己都是强弩之末,还强撑着要给他报仇,给他们所有人报仇。 他提着他的鹊知风,回来却一次比一次都更虚弱。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一句话抽抽噎噎地说了半天,最后实在是绷不住了,他身子一侧,抱着谢槿奚的脖颈大哭出来。 “大师兄,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啊。” 第248章 混乱的一晚 这厢刚安慰好苏言,那边昭云又趴在顾迟晚怀里哭个没完。 若说“父母亲情”的问题只是压垮苏言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对于昭云来说,就是一直压在心底的噩梦。 除了那一天之外,昭云再也没有在谁面前哭过。 她是三个师弟师妹间最活泼开朗的一个,砍下叛军头头脑袋的时候,柳长归都以为她会因复仇成功而落下泪来。 但她没有,她只是抱着那颗脑袋,一直抱着那颗脑袋。 她那时才十五岁,也知道爹娘没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眼泪而扑过来说囡囡怎么啦,谁惹我们家宝贝囡囡难过啦?看爹娘去把他脑袋砍下来送给囡囡。 每当爹娘说出这句话,昭云就会破涕为笑,眼里淌着泪,却笑眼弯弯地说,不用啦爹娘,以后我会亲自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你们。 所以在昭云的印象里,这句话就等于承认“你是我的家人,从此以后我会无条件地信任依赖你。” 她将叛军头头的脑袋送给谢槿奚时,很是纠结。 一方面是因为柳长归已经交代过了,他日后可能经常不在,所以都是这位大师兄来教导他们。 另一方面是,昭云不知道谢槿奚的脾气如何,是否能真的承担住“家人”的这份责任。 哪怕她真的将叛军头头的脑袋送给了谢槿奚,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永远都是调皮任性的。 她的潜意识一直在告诉自己,爹娘已经走了,真正无所求无所念对你好的那两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剩下这世间对所有人都要留几分秘密,哪怕那人是朝夕相处的同伴,是辛劳教育她的同门。 但好在谢槿奚从来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苏言哭了没多久便收敛了泪水,他只是一时有些惊慌,发现谢槿奚对待他们从来没变过之后,便放下了心来。 谢槿奚拍拍他的肩,冲他指了指那边昭云的位置,声音压低跟他商量。 “你和小落还有其他师兄们玩儿一会儿,我去看看小云。” 苏言点点头,他擦干了眼泪,倒是褪去了几分未曾长大的稚气。 一场发泄下来,不仅荡去了他心中的不安与惊慌,还让他有了些上辈子被谢槿奚养出来的沉稳书卷气。 “快去吧大师兄,小云是真的很难过了。” 谢槿奚拍拍他的肩膀,跟闻子都换了个眼神,去了顾迟晚那边。 昭云正趴在她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陶听竹在旁边忙来忙去又不知道在忙什么,见谢槿奚过来,跟看见救命恩人似的跑过去两步抓着他胳膊,表情紧张地给他传音。 “咋办啊!我对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最没辙了!晚晚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估计就是想爹娘了,毕竟她家里情况你也知道,关键是这孩子两片嘴巴子一闭就是哗哗流眼泪啊!啥也不说出来,这怎么能行,这憋坏了可咋办!今晚也没喝酒啊,怎么一个两个哭成这样!哎呀,你快给人孩子看看啊!” 谢槿奚等她传完了音才吸了口气,转身给她指了条明路。 “你先去找小言吧,他们都在那边,小云这里我来就好。” 陶听竹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冲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也围去了苏言那边。 谢槿奚和顾迟晚对了个眼神,蹲在她身边,一下一下顺着昭云的背。 顾迟晚轻轻摸摸她的头发。 “小云,你看谁来啦。” 昭云打着哭嗝一扭头,两眼红通通地望过来,嗓子都哭哑了。 “大师兄。” 谢槿奚点点头,伸手掐了下她满是泪痕的脸,转过身背对着她。 “走,大师兄带你看个好玩儿的。” 她吸吸鼻子,正打算伸手抹眼泪,又被顾迟晚拽住了腕子,用纸巾给她擦干净了脸。 昭云仰着脸等她擦完了,才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迟晚姐姐。 谢槿奚背着她站起身,跟顾迟晚打了声招呼。 “你们吃完想休息就直接叫小二,我订好房付过账了。” “好。” 顾迟晚点头应下来,又稍稍侧过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显得有点落寞的南杏落,目光扫过趴在他背上不肯说话的昭云,给谢槿奚传了音。 “小落那边,我先帮你问问?” “不用。” 谢槿奚眼神都没瞟过去,把背上的昭云往上颠了颠。 “他也算不上错。我和小云出去透透气,回来就好了。” “好。” 人家俩小情侣之间的事,也用不上别人操心。顾迟晚点点头,又从储物戒里摸出个漂亮的小玩意儿塞给昭云,轻轻哄了她两句,也去了苏言那边。 谢槿奚挎着昭云的两条腿,闪身消失了。 一直悄摸注视着那边的南杏落见谢槿奚不见了立刻就要走,又被谢槿奚传来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乖乖坐回了原位。 “坐好等我,晚上回房再处理你的问题。” 第249章 云低 谢槿奚背着昭云两三步就上了江坚城最高处——了望塔的塔顶。 他将将落上去,一层结界便迅速笼罩住了塔顶上的这片空间,而守在亭中的士兵对他们两人的到来毫无察觉,仍旧坚守在这里。 下面正是热闹时,这里却寂静得很,只能听到虫鸣嗡嗡,月下柳枝舞动,空气中已满是春意。 昭云盘腿坐下来,仰头望着半边弯月。 “你会想家人吗?大师兄。” 谢槿奚好笑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为什么不会想。” “因为很少听你提起,我们也不敢多问。” 她胳膊往后一撑,闭着眼深深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们就算想问,也不知该不该问。” 无人开口,月色静谧下,突兀地响起一阵哀怨凄凉的笛音。 笛声宛若古井深处涌动的清冽寒泉,叫人清醒却又沉沦,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哀婉悲切,在荒凉的夜幕中缓缓铺陈开来。 最初细若游丝,恍若天际孤雁悠长的低回,渐次汇聚为一股无法抗拒的悲情洪潮,丝丝入扣地渗入人心。 一曲终了,昭云早已好奇地回过头去。 “大师兄,你还会吹笛子啊。” 谢槿奚便将那根笛子递给昭云看。 那根长笛早已损坏,能发出音来全靠谢槿奚用灵力幻化成的后半段,因此听起来才会那样真真假假,叫人无从分辨真实与否。 昭云双手捧着它,生怕将它弄坏。 “这是……?” 谢槿奚撩袍坐在她身边,夜风拂过衣摆,像一面高高升起从未落下的旗帜。 “你想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不让你们搅合进连天会的事情里吗?” 昭云摇摇头,“不是担心我们安全出问题吗。” “这只是一方面。” 他伸手拂过夜空,便有一片云朵兴高采烈地溜过来,随着谢槿奚的心意变换,在二人面前比出一幅造型奇怪的符号。 昭云好奇地凑近去看,一柄长剑极其嚣张地刺破青天,外围了一圈绞着荆棘的白云。 “这是连天会的标志,你要好好记住,碰见这群人,无论是好是坏,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谢槿奚的手指堪称轻柔地拂过那一圈被勒到变形的白云,又抬上去握那柄锋利的剑刃。 “无论他们做了天大的好事,又或是造福了多少百姓群众,只要你遇上了。” 话说尽,他单手成拳,引得周遭空气震动不休 谢槿奚的眼中有某些极端的红光一闪而过,随后那幻形的白云便“噗”的一声,被绞成了许多朵细碎的小云,过来可怜巴巴地贴着谢槿奚的手。 “不要留情,直接杀了。” 谢槿奚释出些灵力给云朵分食,以此安慰它,一群小小的云就像什么小猫小狗一样贴在你手边,还全浮现出一脸哭唧唧的表情,没人能心硬到放着它们不管吧。 “大、大师兄……” 方才那一瞬间,谢槿奚身上流露出来的杀意极其浓厚,那是恨不得将人扒皮抽筋,吃肉喝血的恨意。 这动静将昭云吓得不轻,直到过了一会儿才敢出声叫人。 谢槿奚回头看她,余光却注意到了塔尖另一侧一闪而过的衣角。 他将云朵捏成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长耳朵小狗,塞进了昭云怀里。 圆滚滚的小狗汪汪叫了两声,用云朵舌头追着昭云的脸舔,将她逗得咯咯笑。 昭云的情绪放松了不少,谢槿奚才露出一抹浅淡笑意,坐在昭云身边,将他和连天会的那些恨意与往事一一道来。 他讲得并没有多细致,很多地方都是一提而过,就怕那些对他而言仍然是梦魇的东西吓到昭云。 除了黄泉村的事情之外,他还将其他自己听过的、知道的,经历过的关于连天会的事情都跟昭云说了。 除了重生一事,谢槿奚头一次毫无心理负担的地将这些事说出来,或许是今晚夜色太好,又或许是因为后面偷偷摸摸过来的两个人,还有下面一群借着阵法隐身浮在他们不远处的很多人。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所以才可以将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和仇恨都说出来。 就像当时那个声音,母亲的声音说的。 “不要再一个人背负了,往前走吧。” 昭云听到后来就忍不住鼻酸,眼中泪水滴溜溜打转,落下来滴在云朵上,被小狗贴着脸一蹭,蹭花了满面泪痕。 他们都只知道谢槿奚与连天会有血仇,至于是什么血仇,没人说得上来。 大家也都想象过,血仇吗,无非就是亲戚好友被杀尽了,又或者是被屠了满门,总之一提血仇这个词,无非就是这些结果。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连天会干出的事竟然如此惨绝人寰。 昭云哭得稀里哗啦,抱着云朵小狗就是一顿嚎。 “大师兄,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要帮你杀尽连天会,我再也不要让你担心了。” “说的什么话。” 明明是所有悲伤来源的承担者,谢槿奚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还笑着弹了下昭云的脑瓜顶。 “你们是我的师弟师妹,你们不让我担心,我还能担心谁去?” 塔尖后传来轻微地一声响动,谢槿奚装着没听见,还戏谑地蹲下身逗昭云。 “怎么,我们小云长大了,不愿意做我的师妹了?” 昭云猛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谢槿奚,嘴里呜咽两声,直接跳起来扑到了谢槿奚身上,放声嚎啕,嘴里颠来倒去几句话,没有一点逻辑性。 “不要!不要!我要做大师兄的师妹,一直一直,好多好多年,好几个辈子,我要一直做大师兄的师妹!” 蹲在她身边的谢槿奚猝不及防被她一扑,身体一晃,直接跌坐在他塔顶上。 他伸手一下又一下顺着昭云的背,又闭着眼抬头缓了缓,硬是把眼泪咽了回去。 “想哭就过来哭,别躲着了。” 微风吹过,昭云抽泣着发出一声疑惑的气音,却并没有动静。 谢槿奚叹了声气。 “不出来就回去了,大半夜过来出什么冷风——” 把他直接扑了个满怀的是南杏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昭云被挤得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抱他的腰。 南杏落走了,就再也没人捂着苏言的嘴叫他别哭出声了,方才谢槿奚在心里还对他有点改观,觉得孩子长大了,这会儿看到眼睛肿得跟桃核一样的苏言,忍不住把改观又改了回来。 等他在谢槿奚身边找好位置默默哭泣,闻子都和陶听竹几人就嚎着上来了。 当然,主要是闻子都和陶听竹在嚎。 一个喊着“我要做小谢的师兄!”一个嚎着“我要做小谢的师姐!” 谢槿奚被几个人挤得东倒西歪,怀里还搂着三个小的,顶上蹲了只正晃着尾巴逗云朵小狗的狸仙。 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滚烫的眼泪融化在笑意里,紧紧窝在谢槿奚怀里的南杏落一抬头,尝到了淡淡的咸。 但是悲伤和喜悦的泪水都是一个味道,谁也没法分辨出谢槿奚究竟是因何落下了那两滴泪。 亭中的士兵抬头望了望头顶,尖顶上方云雾缭绕。 “今日的云降得格外低啊。” 而且总感觉今晚不知为何很热闹,士兵不再多想,继续守着夜里的宁静。 第250章 春水 折腾到最后,说回去要教训南杏落也没教训,他在谢槿奚怀里哭睡着了,还是被谢槿奚抱回去的。 至于他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另一个当事人都没表态,他们谁也没吭声。 谢槿奚一路给南杏落抱回了酒楼,进房了,他才猛然松了手。 “还装,早醒了吧。” 装睡的南杏落在摔着落地让谢槿奚心疼一下和翻身跳起来之间犹豫了一瞬,便赶在落地前揉着眼踉跄着站稳了。 “大师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槿奚扫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朝他逼近。 “大、大师兄,你你…!” 南杏落的心脏怦怦乱跳,屋里没点灯,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借着月光照亮谢槿奚那张不似往常带着笑意的脸,叫南杏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直到彻底退无可退,床沿抵上他的膝窝,拦着南杏落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可谢槿奚还在往前进。 南杏落的手往后撑着床面,没忍住抿着唇,侧开了目光,露出一边通红的耳廓。 谢槿奚的发丝都快扫到他脸上了,南杏落便闭了眼,睫毛扑簌着,连撑着床的手也扣紧了,将床单抓得乱七八糟。 他的心跳极快,一下两下,就要从嘴里跳出来。 先是手指搭上了他的心口,似乎在感受里面高频的跃动,紧接着那双能拿剑、吹笛,捏诀的手便钻进了他胸口的衣襟里—— 取出了南杏落的玉牌。 谢槿奚后退两步,发丝如潮水般退去,留下被浇得浑身透湿,大口大口呼吸的南杏落。 谢槿奚用玉牌去敲掌心,一下两下,眼神居高临下地瞥过来,淡淡注视着面前双颊飘红,几乎要溃不成军的他。 南杏落对上那双眼就几乎要窒息。 兴奋到窒息。 他喉结滚动,刚要起身去扯谢槿奚柔顺的衣袖,再像往常那样腻着声音撒娇,便被谢槿奚用玉牌抵住了肩,一点一点地往后推。 南杏落此刻,说是心猿意马,也不过如此。 “别碰我。” 谢槿奚垂着眼落下去,去看月光打下的那一片突出的阴影,眼神又玩味地飘上来,玉牌一抽,在南杏落脸侧轻轻拍了两下。 声音清脆。 “听见外面什么在叫了吗?” 南杏落知道他在点什么,夜深越是静,便越是能听见那小动物在猫呜猫呜的嚎。 他抬起眼,凑着那张滚烫的脸贴过去,上好的白玉通体冰凉,无论怎么拍上来,也只让他的脸更烧。 谢槿奚气乐了,扯着他的衣领往前一拽,玉牌的牌面紧紧压在他脸侧,在边缘泛着白。 “南杏落,你是狗啊?” “大师兄,你拽得好疼。” 他更得寸进尺的抱过去,脸贴在谢槿奚腰间蹭,头上发簪坠下来的两颗白玉小珠子晃来晃去,将月光也荡来荡去。 谢槿奚懒得跟他说了,将玉牌往他衣领子后面一插,又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 “撒手。以后讯息你爱回不回,我可管不着你。明天要去收拾连天会,赶紧睡觉。” 第251章 途中 天光微亮,谢槿奚等一行人便已经起身集合了。 又是在谢槿奚的房里集合的。 一堆人挤挤攘攘进来的时候,南杏落正坐在床边扎头发,谢槿奚站在屏风后,看样子是刚刚将外衣穿好。 房门哐当一下被推开,他们半只脚踏进结界里,看着面前的这幅景象,一时不知道是该退出去,还是干脆当个瞎子装没看到。 “哎呦,哎呦迟晚你快给我看看,我怎么突然看不见了。” 闻子都两眼空洞无神。两手在空中扒拉几下,踉跄着往后退去。 在他身后的几人一时不察,差点全给他撞得人仰马翻。 幸好谢槿奚的结界拦了他们一下,不然直接要在他门前滚成一团了。 “得了,赶紧进来吧。” 谢槿奚将衣襟一拉,与此同时,门前的一堆人也被他拉进了房里。 “我昨晚和秋池联系过了。” 谢槿奚将玉牌平放在桌上,一张完全称不上地图的图纸显现出来,在众人面前投映着,并放大到每个人都能看清的尺寸。 “他们有些人会不定时被安排到那里工作一阵,再返回茶馆做工。而且每个人去的地方不同,秋池没有去过春草闲房那边,这还是他们几个朋友绞尽脑汁拼在一起的。” “不过。” 谢槿奚将图纸收起来,目光缓慢地扫过座下众人。 “我们此行一去,目的是将春草闲房全部摧毁,背后的相关人员全部处理干净,因此地图不地图的也没什么必要。” “除了普通民众之外,所有涉及因果之人全部清除,有没有问题?” “没有!” 从醉江月出来直奔春草闲房,一路上倒还算平静。 那只云朵小狗没变回去,昭云喜欢得很,谢槿奚便让她取个名字,把云朵小狗放在了她身边,又叮嘱着一天要分批喂两次灵力,别给云饿死了。 昭云满口答应,一手抱着狸仙,一手抱着云朵小狗,欢欢喜喜地坐在剑尖前看风景。 其实御剑和驭云相比,所耗费的灵力其实大差不差。 这一路上,谢槿奚之所以没怎么大张旗鼓地用亲和力吸引云过来,是不想这么快就让上瑶宗牵扯进来。 毕竟上瑶宗一手驭云之术最是出名,一身黑袍的宗门多了去了,但在这片大陆上,就没有第二个宗门能做到驭云这件事。 若是他明目张胆地用一大坨云托着他们过来,就是明晃晃地告诉躲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切的人,这事和他们上瑶宗有关系,要报仇就快去打上瑶宗吧。 想到预知梦的最后一段画面,谢槿奚还是决定先不要让这把火烧到宗门身上。 他边思绪混乱地胡思乱想,边将他们这支援天队的最新进展抄录了好几份,给各个长老发一份,还要给柳长归也发一份。 但谢槿奚没有注意到的是,越是临近春草闲房,苏言的表情就越是不对劲。 他站在自己的抚梦剑上,控制不住地打颤,甚至连他一侧的昭云都听见了他齿间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她看了眼在前方领路的谢槿奚,给苏言传音过去。 “怎么了苏言,你是太冷了吗?” 苏言摇摇头,全身力气都用来控制着御剑,断断续续地给昭云传音。 “帮我、叫南杏落。” 昭云被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吓了一跳,脚下落月剑左右一晃,被身后加速赶来的陶听竹扶稳了身形。 “没事吧?” 昭云松了一口气,对着陶听竹笑了下。 “我没事的听竹姐姐。” 南杏落这边还听着她正跟陶听竹有说有笑呢,再下一秒,昭云着急忙慌的声音就传到了他脑子里。 “小落!你快来看看苏言!” 他将剑身折返,掉头前还特地跟谢槿奚打了招呼,说昭云叫他过去玩儿个东西。 谢槿奚满脑子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预知梦,听闻这话,便挥挥手让他自己去。 南杏落一来,便将苏言接到了自己的小楼春上。 不用自己额外控制灵剑,苏言坐在前排,将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发抖。 “南、南杏落,就是这个地方,他带我去的、用我的身体…!就是这条路!!” 苏言捂住脑袋,双眼发直,齿列紧咬着,整个人又坠入了那些灰暗的往事里。 南杏落二指引着灵力,直接往他天灵盖上一点。 “苏言,你清醒一点,这已经不是过去了!” “好好看看你自己的识海吧,他有没有跟过来,你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那灵力不似谢槿奚的那般寒凉,毕竟木灵根向来是往医门那边发展的,很少有人能展现出它的攻击性。 可南杏落不一样。 作为难得的极品木灵根,他不但直接被柳长归收入座下,甚至谢槿奚给他的还都是攻击性很强的剑谱。 谢槿奚就跟看不见他们几人的灵根属性似的,对谁都是一如既往的公平:你的剑招犀利,那就去学攻击性的剑谱;你的剑招轻盈,那就去学灵敏度拉满的。 什么木灵根金灵根甚至是变异风灵根,在谢槿奚这里都是一样的。 整个上瑶宗其实也都差不多,也就入门瑶一那一年,大家还会因为某个新生是什么难得的灵根而连连惊叹,后来发现长老们其实并不看重这方面之后,就歇了攀比的心思。 也因此,南杏落的灵根一入体,便如在脑内敲响一鼎浑厚的巨钟,钟声悠长回荡,叫人猛然惊醒。 苏言放下了手,抬起头来看着前面的谢槿奚。 “可是,我担心…他又像……我,你知道的,他最后跟大师兄说的那些话……” 南杏落打断了他的话,只说。 “你相不相信大师兄?” 怎么可能不相信大师兄呢? 前方似乎到了位置,谢槿奚停了下来,转回头冲着他们招招手。 见苏言坐在南杏落的小楼春前面,他眉头一拧,御剑过来了。 “怎么了?” 苏言张着嘴说不出话,眼见谢槿奚就要蹲下来看他怎么回事了,苏言屁股上就挨了南杏落一脚。 他半张的嘴换成一个笑,冲着谢槿奚咧着嘴。 “没,没事,我和小落闹着玩儿呢,我输了,蹲在这里装蘑菇。” 谢槿奚隐隐翻了个白眼,又指着南杏落噼里啪啦一顿说教。 “多大人了还玩儿这个!” “一会儿就要打架了,怎么一点紧张心理都没有!” “我看你就是那个上战场就忘带刀的兵!傻不拉叽冲前面,脖子被砍了还咧着嘴傻乐!” 好了,这句话就是指桑骂槐了。 昭云从旁边探着头挪过来,戳戳苏言给他传音。 “没事了吧?” 哪怕被谢槿奚暗暗骂了一顿,苏言也没当回事儿,反而扯着衣服站起来,跟南杏落一起并排挨骂。 “没事的,有大师兄在,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第252章 春草闲房 谢槿奚说急了眼,甚至连“一会儿你先去打头阵算了!”都说了出来,不过也就这么一说,让这些刚上金丹没多久的孩子去打头阵,回去他要被杜三七把头打掉。 从上方望过去,才发觉春草闲房竟是个占地很广的庄子。 里面称不上多么富丽堂皇,甚至能看出些隐世独立的风采,但闻子都还是一眼就指出来。 “光铺设屋顶这一大堆的黄玉,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穿梭在其中的侍女仆从更是穿着不凡,通体都是低调的香兰纱。 据闻子都所说,这纱一年也就能做出那么几匹布料,相当金贵。 就这还是仆从身上穿的,至于还没出现的背后之人到底有多少金钱,他们是想都不敢想。 几人摩拳擦掌,正要冲破笼罩在春草闲房上方的结界跳进去大杀四方,谢槿奚便举起胳膊拦了一下。 “等等。” 他说话之际,正巧有一群穿着普通的平民出来,他们手上戴着由灵力构成的镣铐,一脸麻木地从最高的庭院中走出来。 最后出来的,是一个点头哈腰的中年男子,身穿白色斗篷,其上的暗纹是淡黄色的。 而一直站在房里的幕后主使并没有露出身形,谢槿奚揪住了一朵被结界一分为二的云,在上面戳了几个洞,留给其他人听。 “这批货档次也太低了点。” 说话的是房里的人,他的声音低柔甜腻,叫谢槿奚光是听着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老王啊,你们共助会门槛是低,但是送到我这儿的,怎么样也要…啧,最起码能看得过去,你这找的都是什么东西。” 那点头哈腰的人又哈哈笑了两声。 “是是,您说得都对,下次哈,我下次一定找点儿漂亮的人来。” 苏言躲在最后面,一直没有上来听。 这几个扒在云朵上的人听完了,都是一脸凝重。 “他说的那个老王,不会是那个…那个叫王什么…” 陶听竹嘶了一声,又想不起来了。 “王立德。” 谢槿奚接上了话,将云朵又拢了起来。 他对这人印象倒是还挺深,不止是王立德,还有他的下线,那个因为女儿自我感动的孙牧。 毕竟那里还有条蛇一直跟在他边上呢,他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对!就这个什么王经理,但王这姓算是个大姓,你怎么能这么确定他就是王立德啊?” 谢槿奚屈指将结界戳破,与此同时,一柄由淡蓝色灵力划出的巨剑骤然出现在春草闲房的上方,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从他的体内爆发,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手中的法诀迅速变换,一道道复杂的符文在她的掌心中凝聚成形。 天空中,原本平静的云层开始翻滚,仿佛被某种力量搅动。 这柄剑影由纯粹的灵力构成,剑身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剑尖直指下方的春草闲房,仿佛随时都会劈斩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灵力如同潮水般涌向手中的法诀。 随着他的动作,那柄巨剑的剑身开始变得更加凝实,剑尖的光芒也越来越亮,仿佛要将整个夜空都照亮。 “反正都是要死的,至于他是连天会的王立德还是王狗蛋,有那么重要吗?” 他话音落下之际,那柄萦绕着幽幽蓝光的巨剑轰然一响,剑尖缓慢地调整着位置,直到逐渐对准了方才一行人出来的那个院子。 巨剑临空带来的阵阵狂风几乎要将众人掀飞吹翻,更遑论是直面剑尖的,春草闲房内的人。 在谢槿奚即将行动之际,他身后的几人也没有只是干站着看,需要他们忙活的事儿还多着,每个人各司其职,倒也算井井有条。 闻子都手中的飞叶音调急转直下,很难得,竟能从空旷的口琴中听出怎么都无法掩盖的杀意,那琴音化作阵阵半透明的灵力丝线,随着闻子都吹出的乐曲落下去,牵在庄内每个人的头上。 而章驰柔和顾迟晚更是因为上次在绿佑村的事情练就了一手绝活,只见章驰柔取出一个小型的星盘法器,并以灵力催动。 他的灵力经过星盘,被分成无数飘飞的雪点,纷纷扬扬向下面的人落去。 有些人身上落得少,只有薄薄的,贴着肩头的一层,而落得多的人,身上几乎要被雪花压塌,远远望去,很是壮观。 顾迟晚则在他后一步行动,当雪花分辨出那些有罪或无罪之人后,顾迟晚便用结界将那些无罪或被迫犯下罪行之人带离这一片地界,先统一放在了离这里有些距离的地方。 至于陶听竹,她的活则要更简单粗暴一些。 谢槿奚二指并齐一拽,似乎牵引在巨剑上方的那条线便这样断裂开来,整柄剑带着势不可挡的劲头向下俯冲而去,庄内的人们惊慌失措,却听方才那呜咽的琴音骤然一变,将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只剩焦急的眼珠在眼眶中乱转。 有些距离巨剑较远之人还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觉得,这柄剑也没有大到可以将所有人一瞬间泯灭的程度,巨剑是直直落下来的,他们离得远,也许不会被波及到。 但那只是他们觉得。 那些人刚松的一口气还没缓上来,便觉眼前滑过一阵银光,疼痛还没返上来,就呆愣愣地看见了自己向后倒下的身体。 前方有一人扛着把通体雪白的长刀,刀刃正往下淅沥滴着血,她戏谑的眼神向后瞥过来,夹着声极其不屑的冷笑。 “蠢货。” 第253章 摧毁 “轰隆——” 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那把剑终于落下来, 那巨剑悬于虚空,熠熠生辉,其形若梦中神兵,非金非玉,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凛冽寒光,剑身宽阔,锋利无匹。 犹如横跨九天的银河乍现,似能斩断岁月,劈开洪荒。 它周身缠绕着氤氲蓝光与缭绕云烟,令观者无不骇然。 在尚未落下之前,它便静静地悬浮于半空之中,宛如九天神祗睥睨凡尘,不染尘埃,唯有威严与神圣,令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谢槿奚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垂了下来,巨剑仿佛响应召唤,开始缓缓转动,其上方灵力不断涌动,如同万川归海,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之势。 刹那间,风云变色,雷声轰鸣,巨剑在这一刻挣脱了束缚,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自九天之上轰然坠落! 剑光所过之处,剑气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山河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那是一种足以撼动乾坤的巨大力量,很难想象这是由一位仅仅元婴初期的修士就能释放出来的威压。 仿佛是天地之威,神只之怒。 就算连天会派遣在这里的幕后之人想要挣脱,也完全无法行动。 他的身上压着足有千斤重的雪花,神识魂魄被飞叶牢牢控制住,他想要呼救,可那些所谓的“商城”根本无法打开,他体内的那个东西似乎早已逃窜,无论他在心里如何呐喊,都得不到丝毫回应。 这一切对他们而言,来得太过突然,他们毫无准备。 巨剑稳稳地插入大地,尘土飞扬,地基崩裂,无数房屋与树木被翻出来,满面疮痍。 而这一切却在瞬间平息,只留下一道深不见底,向四处蔓延的剑痕。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那灵剑矗立在堪称一片废墟的春草闲房之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如同刚刚的一切不过也是天地间的幻梦一场。 从上方望去,依稀还能看见闻雪刀的刀光闪烁,它的主人在下面大开杀戒,挥出去的每一刀,既疯狂,又不知从何处带了浓郁的恨意。 闻雪刀满饮鲜血,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似乎是终于大仇得报而落下的泪。 可是刀也会哭吗。 此次行动,谢槿奚没有让昭云他们参与分毫,全由援天队的成员行动,但每个人都没那么轻松。 就不提在下面挨个搜寻是否还有漏网之鱼的陶听竹,就他们在上面的几个,谁不是几乎掏空了自己的所有灵力? 春草闲房不似表面看起来的这般人员稀少,无论是看守还是被囚于此处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在地下室经历的这一切。 昭云几人早已看呆了。 不知是从闻子都散出去的无数音符起,还是章驰柔的灵力散下的,能精准落在每个人身上的鹅毛大雪,或是顾迟晚配合默契地转移无辜之人,亦或是刀刀毙命,扛着沉重的闻雪刀却丝毫不知疲惫的陶听竹。 更或是,凭一己之力造出灵力巨剑的谢槿奚。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刷新着他们的认知,那些没个正形的人,竟然也能做出这种事来。 与此相比,绿佑村经历的一切实在是小打小闹。 谢槿奚在绿佑村便是单纯的想折磨他们,那毕竟是“昭云”的葬身之地,他没法做到让他们死的这么干脆利落。 但在春草闲房,他真是看一眼这个地方都觉得恶心。 腐烂的,腥臭的,恶心的地方,臭气冲天格外刺鼻。 苏言从那把巨剑浮现出来时便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他双手紧握,紧握,紧到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到最后又泪盈满眶。 他想到自己被迫经历的那些昏暗无光的经历,让他每每想起来都频频作呕。 那时他被丢在空旷的大堂里,粗粝的石板磨破了他的膝盖,有无数双手涌上来,肮脏的手,粗糙的手,苍老的手,每一只手都像一只咔咔作响的爬虫,爬遍他身上的每一处,任何一处。 戳进他的伤口,翻开他的血肉。 他的双手被另一个“他”自愿绑起来,苏言越是挣扎,那段绳子就越是缠绕得紧,那好像不是套在他手腕上的,应该套在他脖子上才对啊。 勒到陷入皮肉,深可见骨,面皮发紫,这样才能洗清他身上的肮脏。 而在他的面前,还有一人高高在上地坐在首位,借着昏暗的光线欣赏这出闹剧。 那人的眼神甜腻如过期拉丝的糖果,粘稠地,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苏言听见那人兴致缺缺地叹了口气。 “我都看腻这小子了,这都多久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们的主■带来啊。” 紧接着,是苏言张开了嘴。 他表情麻木,却在听见“他”的声音后逐渐变得惊恐无比。 “很快啦~你急什么,我的大师兄……我的谢槿奚,当然要我先玩儿过啦~”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因为一直被这样折磨到麻木的苏言竟然因为这句话而奋力挣扎了起来。 苏言破败不堪的灵魂在识海内同另一个灵魂扭打撕咬着,苏言的双目恨到漫上来一层血红,他目眦欲裂,哪怕此举不亚于蚍蜉撼树,但他仍然拼尽全力去啃咬着另外一个在他的识海内扎根的灵魂。 “那是我的大师兄!!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不许打他的主意!!!” “他”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毫不费力地伸出手,将他的下巴卸下,轻而易举地取了苏言的舌头。 “这小子。喂,我有个好主意,能看到有趣的东西,你要不要听听?” “他”的灵魂随手将那截肉一扔,只留下苏言在识海内痛得嘶吼着满地打滚,但到底是灵魂,没过一会儿就能长出新的来,但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可逆的。 毕竟没有人的灵魂是可以无穷无尽生长的。 坐上那人打了个哈欠,双腿交叠,懒散地换了个姿势靠在榻上。 “哦?什么主意?” 苏言无论如何都挣不开的绳子被“他”轻松挣断,“他”从地上捡了件薄纱随意披在身上,摇曳生姿地往座上那人走去。 “你知道吗,我们刚刚提到谢槿奚,这小子居然又活过来开始挣扎了。” “他”腰肢一弯,跨坐在那人身上,语调阴柔。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人的手便攀附上去,皮与肉摩挲,诞生出一朵朵糜烂的花。 “果然还是你聪明。” 那是两只恶鬼,说说笑笑间就用刀子把苏言剖开,整具身体摆放在餐桌上,吃净了肉喝光了血,如今还当着他的面说要如何如何对待他的家人,没有人在乎他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人在乎他愿不愿意。 第254章 炼狱 他不想再提及他们对谢槿奚究竟有什么肮脏的幻想,又究竟当着他的面做了什么。 这件事他对南杏落也只是一句带过。 有些太肮脏的东西,他既然已经承担了,就不要再让别人知道,平添苦恼。 他想了这些事情太久太久,久到他在那边听说谢槿奚后来的事情时都已经过了太长时间,他被下了禁令,就一直被所有人遗忘在自己的院子里。 除了谢槿奚没出事前还来看过他,在那之后,他的院子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踏足了。 被人告知这一切的时候,是上瑶宗宗破之后了。 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悲愤欲绝,在自己的院子里一头撞死了。 再睁眼,竟然又是自己的十八生辰。 那地方他很陌生,是上辈子的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惶恐着,担心这不过是黄粱一梦,梦醒了,又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现实。 直到南杏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跟他聊了聊这个话题。 他才知道,原来南杏落也过来了。 南杏落甚至告诉他,大师兄也回来了,不过南杏落并没有找大师兄坦白。 至于他要不要去,南杏落说,看你自己。 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他们所有人都回来了,在新世界里继续生活。 可是新世界的连天会甚至比上一世更加猖狂。 南杏落找他,只为了问他一件事情。 “你知道大师兄是…” 南杏落换了个说辞,“大概什么时候过来的吗?” 无需多言,苏言看他一眼就懂了。 他们俩回来无非都是在上辈子死亡之后,可南杏落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根本无法感知到外界,他一个人想了许久,发现谢槿奚明明知道很多东西,却全都不是他记忆里的事情。 而是谢槿奚做的梦。 苏言就更不用说了,他被下了禁令囚在院子里,对外界的事情更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上瑶宗宗破,他们说要“处决”谢槿奚。 至于“处决”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 昭云就更不用想了,她是他们之间走得最早的,过阵子她十八生辰,应该也会过来了。 而缠绕苏言后半生的这段噩梦,如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破碎在谢槿奚凝练出来的长剑之下。 破碎的不仅仅是春草闲房,还有长久以来困住他的镣铐。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伸手拉你走出了泥潭,他不在乎你一身泥泞,也不在乎肮脏的泥点有没有甩到他身上。 他只知道你应该跟他并肩走下去,荡平世间妖魔与不公,转头发现你掉队了,便伸手拉你上来。 仅此而已。 苏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下地这种震撼,他呼吸急促,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那座困住他的殿堂在剑尖下化为齑粉,心脏几乎停跳。 这是人间炼狱吗? 是的。 哀声渐息,尘烟未散,昔日繁华之地,如今只有一片焦土废墟。 但这景象对于一直是受害者的苏言来说,无异于是一幅美景。 没有什么比仇人的哀嚎声更动听的音乐了。 苏言还看着崩裂的废墟出神,耳边便传来一阵喊叫。 “大师兄——!” 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看见谢槿奚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下坠去,察觉到此的人纷纷向下追去,南杏落甚至在瞬息间就用灵力引动地面震动,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参天古树又继续生长着,迅速往上攀升的枝丫在谢槿奚身下形成一个托举的形状。 云朵小狗晃着耳朵叫了两声,一朵凭空形成的云便赶在其他人之前将谢槿奚稳稳地接在了云朵之中,带着他缓慢浮上来。 骤然停下来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顾迟晚人还未到,灵力却已经耷上了谢槿奚的腕子。 不过片刻,才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着大家。 “没事的,他只是灵力使用过度,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昭云抱着云朵小狗,凑近在谢槿奚的手边看了看。 “你们看,大师兄手里是不是拽着什么东西?” “等等。” 章驰柔鼻尖一动,似乎闻到了什么东西。 他拨开围在一起的众人,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一个完全透明的瓶子,单手结印,将谢槿奚手中紧攥的那一坨黑气转移到瓶子里。 半途中,那一坨黑气还不死心地左右扭动挣扎着,被刚刚回来的陶听竹伸手抽了一巴掌,又恢复了安静。 陶听竹几乎大半边身子都沾满了血,她却毫不在意地甩了下糊到脸前的头发,微微喘着气,用下巴点了下躺在云朵上满脸安详的谢槿奚,背后的闻雪刀又开始嗡嗡震响。 “他咋了?” 顾迟晚跟她大概解释了下,听到谢槿奚没出什么事才点点头,一拍背后的闻雪刀。 “得啦你,老实点。” 闻雪刀这才缓缓安静下来,与此同时,章驰柔也总算是将黑气完完全全封在了瓶子里。 “好了。” 众人便围在他身前看过去,黑气在瓶子中左右撞击着,哐哐作响。 没人能说得上来这是什么东西,章驰柔直接给君宿弦发去了讯息,并通过影像石给他发去了一段画面。 君宿弦的回话很快。 他说,“发个位置,我去找你们,不要乱动。” 没过一会儿,那边又传来另一段话,章驰柔点开,杜三七的声音便沉沉飘出来。 “谢槿奚呢?出了这么大事他不汇报吗?” 几人浑身一抖,章驰柔拿着玉牌像握着一枚烫手山芋,他向后一转,发现众人纷纷后退了一步。 好吧,作为大师兄的队友,有时候代他承受一下长老的怒火也是应该的。 他抖着手发过去一段话。 “大师兄睡着了。” 死一样的寂静之后,是杜三七止不住的怒骂声和稀里哗啦收拾行李的声音,间或还夹杂几声君宿弦毫无作用的劝说,以及哎呦哎呦的痛呼。 众人挪开目光,短暂地装作不认识章驰柔。 第255章 呜呼 杜三七扯着君宿弦的衣领子到的时候,几人正团团围坐在平躺在云朵上的谢槿奚身边。 主要是那朵云几乎布满了半边天,又软绵绵的,还很有弹性,坐上去很舒服。 杜三七倒吸了一口凉气。 君宿弦抬起头一看,险些要怀疑是自己的掐算出了错,连忙趁着杜三七没看他,又重新掐算了一次, 指尖刚对上,杜三七一把就提着他往那边走。 “不是,你冷静!你冷静啊杜三七!” 背后是一片疮痍的废墟,面前是围坐起来的几人,此情此景,杜三七没把柳长归揪过来都算他忍住了,现场也只有君宿弦这个倒霉蛋,被他拎着领子摇成一根软趴趴的面条。 章驰柔远远就看到了他俩,硬是等到君宿弦被摇得头晕脑胀,杜三七的火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才磨磨蹭蹭地起身往那边走去。 没办法,谁叫他给君宿弦发那种惹人误会的话呢。 “杜、杜长老,君长老。” 杜三七斜楞了他一眼。 “说。” 人高马大浑身腱子肉的章驰柔两手拘谨地放在身前,扣着肩缩成一团,又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 “大师兄好像是灵力使用过度,力竭晕倒了,他昏迷之后,我们发现他手上一直抓着这个。” 他语速极快地噼里啪啦把一句话讲完,又恭恭敬敬地将那个瓶子往前一递,没敢看杜三七脸上的表情。 杜三七面无表情地反应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 他一松手,君宿弦就软绵绵地往下滑,杜三七也没管章驰柔手里捧着的那个瓶子,反倒撸起袖子朝谢槿奚那边走过去了。 其他人都默契地给他让开了位置。 昭云抱着云朵小狗紧闭着嘴,她原先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方才挥手间就能做出如此大事的闻师兄等人会这么害怕宗内仅有的几个长老,大家都快毕业了,又不是才入学那阵子。 直到方才连陶听竹都闭上了嘴,她才隐隐约约地明白,师父就是师父,长老就是长老,无论他们在外面再怎么厉害,回宗还是会被长老们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地求饶的。 因为在各个长老心中,他们永远是他们的弟子,永远是外出还需要担心的孩子。 这种心态在杜三七身上展现得格外明显,他对这群弟子总是有用不完的爱和关怀,有时就因为弟子的安全问题,他还会跟柳长归呛声。 章驰柔余光瞟到杜三七从他身边走过去,才猛然松了口气,悄悄挪到君宿弦那边去。 君宿弦脸朝下埋在云层里,侧过头看了一眼章驰柔,满眼哀怨。 “你小子差点害死我了。” 章驰柔毕竟做了他四年内门弟子,君宿弦的行事作风他还是了解的。 他将双手合十,朝着君宿弦晃了晃。 “师父,我这里还有一块难见的镇石,你走的时候给你捎上,你先帮我看看这个吧。” 君宿弦一翻身坐起来,面容平静。 “看你说的,你不给我就不帮你看了吗?” 随着君宿弦的话,那个玉瓶竟脱离了章驰柔的掌控,稳稳地浮在半空中。 章驰柔本想提醒他这黑气劲大如牛,一不注意就会让他挣扎出去,却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淡淡的薄膜,其上光华缓慢流过,分明是君宿弦的灵力所形成的,想来是君宿弦刚到时就给他补上的。 他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君宿弦。 “以后出去不要见什么东西都用手抓着,放在瓶子里也不行。” 君宿弦目光凝重地看向漂浮的瓶子,一边交代着章驰柔,一边从储物戒中摸出了另一个玉瓶。 两只玉瓶齐齐飘浮着,里面关着的是同样的黑气。 “你从这里面感受到了什么?” 章驰柔便认真打量着那两个瓶子,过了一会儿,才猛然皱起了眉。 “好恶心的…” 话说到一半,章驰柔就卡了壳,似乎是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想法,或者说是恶念。” 君宿弦接上了他的话,并给他指了指另外一边的瓶子。 “你还记得萧苟和杜卫的事吗?这个瓶子装的就是审判杜卫之后,宗主从他的魂魄上剥离下来的东西。” 章驰柔露出一个嫌恶至极的表情。 那两团黑气可以说是他们对这个世界各个方面的恶意,凝成实质,成为了这种怪东西。 他们这边在开教学局,杜三七和顾迟晚也一样。 杜三七一过来就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只留下了顾迟晚在身边。 而陷入昏睡中的谢槿奚浑然不知,他自己已经成了这对师徒的教学实例。 其他几人站在云边,恢复灵力的恢复灵力,放空的放空。 陶听竹出神地望着澄澈的天空,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了两下。 她低头,是走过来的苏言。 “听竹师姐,你…你能不能带我下去看看?” “好啊。” 她正愁没事儿做呢,没怎么思考地答应下来。 苏言回头看向南杏落和昭云,以及结束打坐两眼亮晶晶望过来就在等他开口说那句话的闻子都。 他眼皮一抽,问出来的话就更犹豫了。 “呃…你们要去…吗?” “就等你开口呢!走走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闻子都将他肩膀一揽,直接拖着苏言就跳了下去。 是的,跳了下去。 “呜呼——!” 苏言紧闭双唇与双眼,耳边只有闻子都撒欢的返祖叫声,上面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陶听竹扯着嘴先乐了。 “看起来好好玩,走!我们也跳下去!” 她伸手一揽,揽到了被南杏落眼疾手快一把推过来的昭云。 昭云抱着一脸痴呆的云朵小狗,不可置信地冲着南杏落指了指自己。 昭云:又我? 陶听竹也没管拽到手的人是谁,拉着人就蹦了下去。 “呜呼——!” 南杏落则乘着小楼春,一路听着他们或哀嚎或兴奋或狂笑的叫喊声,晃晃悠悠地落了下去。 压抑太久,有时候确实是需要这样发疯来释放一下的。 南杏落很理解他们。 但被狂风吹得眼都睁不开的苏言和昭云不理解。 这怎么可能理解的了啊喂! 第256章 废墟 几人倒是完好无损地落在了地上,谁也没缺胳膊少腿。 毕竟杜三七就在这儿呢,他们敢惹出什么事情,杜三七能直接扛着昏过去的谢槿奚把他们暴打一顿。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杜三七开玩笑。 南杏落是最晚到的,他从小楼春上跳下来,昭云和苏言才刚刚吐完。 那四个人的头发被风吹得往后炸着,一时半会儿还抚不平。 陶听竹随手扒拉了两下,转身问苏言。 “想去哪?” 苏言抹了把嘴,胃里却又开始翻江倒海,他扶着树干弯下腰一顿吐,另只手颤抖着往前方指了指。 “啊…” 陶听竹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 “最高的那间院子?” 属于春草闲房的地界都被毁得彻彻底底,一点也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 断枝残叶,断手断脚,遍布四处。 浓郁的血腥味长久地留存在这里,迟迟不散。 越是临近最高处,猩红的血就越多,那些倒在地上的人有男有女,有穿着白斗篷的,还有乞丐打扮的,各式各样的人群,越往高处走能见到的就越多。 富商,平民,书生,甚至是皇亲国戚。 自从踏上上庄子的路,苏言每经过一具有头的尸体,都会停下来去翻看一下死者的脸。 直到某次,他长久地停在某具尸体面前,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南杏落走在最前面,他们同苏言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停在那里等了片刻,率先回头继续往前走。 “走吧,苏言一会儿会跟上来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其他几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纷纷应了一声,没什么好奇地继续往上走去,仿佛真是什么来度假爬山的旅者。 几人拐了个弯,彻底不见了身影。 苏言颤抖不断的手握上腰间抚梦剑的剑柄,横腕抽出,抚梦出鞘,发出一声啼鸣。 “……” 剑刃没入皮肉的沉闷声音,抚梦剑那样锋利,毫不费劲就捅到了底。 苏言想,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 凌虐别人时真的会感到愉快吗? 可为什么他只觉得那是一团蠕动黏腻的烂肉,他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感,只觉得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 他就这样提着抚梦剑如同幽魂一般走在众人身后,翻看尸体时发现的熟悉的面孔,就提着抚梦剑再补几刀。 等到众人登顶,苏言才慢慢吞吞地赶来。 抚梦剑被收了起来,苏言分明没有沾上鲜血,双手却湿漉漉的。 众人便知道,他是去洗净了剑。 后面的就是苏言自己的事了,闻子都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 。 “小言啊,你洗手的地方在哪找的,我去洗把脸。” 陶听竹来了劲,说要过去和闻子都打水仗,闻子都骂她就那么点儿出息,还是拍拍衣服跟着她过去了。 临走时,闻子都问南杏落和昭云要不要一起过去。 “让昭云先去吧,我和南杏落一会儿就来。” 苏言直愣愣地望着前面的院子,整个人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对劲。 昭云挥了挥云朵小狗的爪子和他们拜拜,一蹦一跳地跟闻子都和陶听竹打水仗去了。 等他们走出去一段距离,南杏落才先往院子里走去。 他的半边身子隐在院门内的阴影之内,只有那双眼格外亮。 “快点解决吧,我不想错过他醒来。” 这院子是整个春草闲房崩裂的中心。 那柄巨剑便落在这里,地上横亘着一道不知其深的裂痕,翻出内里的土地,露出埋藏在下面的累累白骨。 裂痕很宽,隔着院门与房屋,连阴影也被划开。 南杏落如履平地般走了过去,每走一步,他的脑子里都会浮现出苏言字字泣血讲出那些经历的声音,他在站在裂缝对面,缓慢地左右环视了一圈,逐渐和苏言的讲述对上号。 “南杏落,你元婴了?” 苏言在他身后略有些疑惑地发问,方才南杏落那一瞬的浮空他可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是他眼睛出了问题。 “还没有,但也快了。” 南杏落似乎不想继续多说这个话题,这件事情或许涉及到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目前天地间应该也就他知道那么一星半点。 所以在他没有理清楚谢槿奚是因为什么诱因才会来到这一世的前提下,他就抿不出来这些事背后的谋划,也无从知晓这背后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局。 到底是谁给谁设下的一个局。 正因事关重大,他不能对任何人提及这背后的一切。 二人进了那座勉强还能称之为“房屋”的室内,用剑尖挑开帘帐,避开倒塌下来的房梁顶柱,缓慢地向前进。 “救……救…救救…救我…” 那道声音近乎要成为听不清的呓语了,似乎声音的主人只是全凭本能在呼救,意识已经涣散了,虚弱地下一秒就要彻底没了声音,若是普通人来此,还不一定能听到他的呼救。 苏言在这声音响起来的一瞬间就停了呼吸,全神贯注地捕捉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和南杏落对视一眼,向着同一个方向缓慢试探过去。 那是整间屋子里坍塌最严重的地方。 他们以灵力挪开倒塌下来,又断成两截的房梁,下面是堆叠起来的几具尸体,其他地方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似乎房内的人全都在这里了。 南杏落先用小楼春挑过最上面的尸体,露出尸体的脸来。 苏言摇摇头,南杏落便扔走这具尸体,再翻开下一个。 再往下的,就是苏言的熟人了。 他就是苏言记忆中坐在主位的那个人,也是谢槿奚等人在上方看到的那个站在房子里,被王立德点头哈腰讨好的那个人。 他眉头一皱,南杏落便将尸体往他那边丢过去。 “一会儿带上去给大师兄。” 苏言嫌恶地挪开眼,再转回尸体处时,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等一下南杏落。” 他叫住了正要翻开最后两具身体的南杏落,先用灵力捆住了上面那个灰不溜秋的身影。 “怎么了?” 苏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将上方这人捆住后,又小心翼翼地去捆下面的人。 “希望是我想错了…” 第257章 忘却 苏言的灵力如蛛丝般细腻,轻轻环绕在那两具尸体周围,将两个人都缠了起来。 在临翻开两个人之前,他抬头看了南杏落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你要不先别看了……?” 南杏落循声望过去,也只是撩着眼皮瞥过去一眼,不但没有任何回避,甚至还抱着双臂,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好奇心凝视着那两具交叠的身躯。 “唉,好吧……你做好心理准备。” 苏言见劝不动这个犟种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嘴里嘀嘀咕咕絮絮叨叨的。 “他们这么多人集中死在这里,我感觉一定有什么蹊跷。” 随着他心中默念,灵力细线轻轻一扯,尸体被缓缓翻转过来。就在那一刹那,苏言的脸色骤变,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几步,仿佛被什么恐怖的景象深深震撼。 几乎是同时,小楼春如同一道闪电,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下方尸体的头颅,南杏落则迅速掏出火符,点燃了那颗滚动的头颅,火舌舔舐,不过须臾,一切化为灰烬,只余下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怎么……怎么会……呕——” 苏言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与生理上的强烈不适,此刻成了最先承受不住的一方。 明明提醒南杏落做好心理准备的是他,现在恶心到控制不住呕吐的人还是他,而反观被他提醒的南杏落,只是全程冷着脸做完了这一切。 动作麻利反应迅速,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迟疑。 但苏言现下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撑着墙吐得头晕目眩,额上盖着一层薄汗,冷汗涔涔而下,四肢乏力,身后有几声窸窣的声响,他已经无力顾及。 南杏落那边早已做完了善后的大部分事。 他先处理了那个被人施下永久幻术的脑袋,又将那两具尸体分开,不知道他们的连接处塞了什么东西,他随后尝试分离那两具尸体,竟没法很简单地分开他们。 南杏落失去耐心,小楼春向下一劈,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直接强制性地分开了两人。 剑尖离体,南杏落却迟迟未将其收入鞘中。 他总觉得他的剑脏了。 头一低,南杏落又看见原先叠在上面的那人下身开始渗出血迹,速度相比其他尸体而言,要快上不少。 他眉峰一挑,在用藤蔓还是用灵力之间犹豫了一瞬,最后选择了一张符贴在那人身上,符纸化为坚韧的绳索,牢牢束缚住那具尸体,任其在地上被无情拖曳。 南杏落的步伐不紧不慢,尸体也随之在尘土中划出道道痕迹,但在这平坦的地面上,这份惩罚似乎远不足以匹配罪恶的深重。 “走了。” 南杏落立于门扉旁,回身唤了一声苏言。 另一具尸体也被南杏落拴在了一起,托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苏言有些脱力,但还是一擦嘴,撑着膝盖挣扎着站起身走过去,他没有问南杏落要带着他去哪,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精神恍惚。 方才那短短一瞬间的窥视,给苏言造成了堪称巨大的打击。 怎么会有人能坏到,恶心到那种地步? 四下里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血腥之中,万物销声匿迹,就连寻常叽喳嬉闹的鸟语虫鸣,也似乎嗅到了这片土地上弥漫的不祥,选择远避他方。 南杏落走在前面,看也没看他。 “如果你一直想忘却忘不掉,我就去拜托迟晚师姐。” “不要强撑。” 南杏落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只要苏言点头,他便能立刻付诸行动。 苏言眼神复杂地沉默着,没接话。 南杏落也不着急,就这样带着他往闻子都他们那边走过去,他特地挑了曲折蜿蜒、布满奇异植被的小径,修士走完全没有问题,但对于被拖行在地上的人来说,他们的身体被拖拽在地面上,每一步都似针扎般疼痛,这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直到他们耳畔传来阵阵嬉笑打闹声,甚至依稀能看见昭云掬一捧清澈透亮的水,笑闹着一挥手泼出去,水珠在阳光下闪耀,如同点点星光,美好得几乎让人忘记了所有烦恼。 “我不想让大师兄察觉出来这件事。” 苏言和南杏落坐在岸边,半抬起胳膊冲着那边的昭云晃了晃。 赶在三人上岸之前,南杏落目视前方,望向那片欢声笑语传来之地,嘴角勾出一抹微妙的弧度,低声应道。 “我知道了。” 三人浑身上下都玩儿得透湿,就连从湖中扒拉扒拉游过来的云朵小狗浑身也都浸满了水,看起来要比以前胖了两三倍,圆滚滚的,显得格外憨态可掬。 见南杏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云朵小狗身上,昭云便弯下腰一把抱起它,啪的一声,往南杏落和苏言面前一举,展示给两人看。 “怎么样?它浸水也不会消失哎!” “汪!” 云朵小狗还是那副眼歪嘴斜的痴呆样子,舌头歪出来,又疯狂摇着头甩了他俩一身水。 “可爱吧!” 昭云从云朵小狗身后歪出脑袋来,满眼期待地看过来。 “……可爱。” 南杏落和苏言明明没有和他们下水打闹,浑身上下却也湿得差不多了,南杏落抹把脸,不情不愿地回答昭云的话。 闻子都和陶听竹则在昭云身后憋着笑,笑得差点脚下一滑,又要栽进湖里。 闹也闹够了,闻子都一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看向被他们随意拴在树边的东西。 “那俩是啥啊,怎么还带过来了,哎陶听竹,是不是你没清理干净啊?” 陶听竹刚挂到背后的闻雪刀蠢蠢欲动,似是对这番调侃表示不满,震得陶听竹整个人也跟着一起震,她轻啧一声,一巴掌抽到背后的刀鞘上。 “再吵吵我抽死你——不可能,我敢保证边上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回去就知道了,这个是带给大师兄看的。” 南杏落烘干衣服,又将小楼春叫出来,在他脚下成比放大。 “走吧。” 第258章 杏树 谢槿奚梦到了一片青翠的,静谧的湖。 他站在一片朦胧的湖边,湖水翠绿得像一片巨大的宝石镶嵌在大地之上。 湖面平静无波,只有偶尔掠过的微风会在湖面上划出一丝涟漪,他的目光穿过水面,似乎能一直看到湖底。 那里有嫩绿的水草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却没有鱼儿穿梭其间,谁都不曾惊扰这一片宁静。 这似乎是他无数次在上一世的梦中回到的地方,每当心绪烦躁或修炼迟迟没有进展时,他便会在梦中来到这里,静静坐着,什么也不想。 他站立于一片幽静的湖畔,湖水清澈如镜,倒映着璀璨的星空,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怀抱中。 湖边有苍翠的树木环抱,它们在夜风的轻抚下低语,沙沙作响,似乎在诉说着仅彼此知晓的悄悄话。 谢槿奚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这片神秘的湖泊。 这片湖,让他熟悉又陌生。 谢槿奚依稀记得,那是春日的午后。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他和很多面容模糊的人一同来到这片湖边散心,他分不清那是一个人的充盈还是许多人,只知道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心怀壮志,以为只要努力修炼,便能突破生死与规束的枷锁。 有人总是喜欢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也有人喜欢靠在湖边的树丛旁,他的出招灵动飘逸,每一次攻击都似乎与这湖光山色融为一体。 “这个场景……真的很幸福对吧?” 平静的湖面泛起波澜,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涌动而出。 谢槿奚的目光落在湖面上,一双黑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沉。 “你是谁?” 湖中央突然溅起一朵水花,水滴飘飞,还有些洒落在他的脸颊上。 谢槿奚伸手接住了一颗,那颗圆润的水滴又变成了一颗在月光下闪耀着诱人光泽的珍珠,他被蛊惑了似的放在鼻尖轻嗅,闻到一股令人心驰神往的淡雅香气, “……你到底是谁。” 他对着湖面轻声说道。 那朵浪花再度打破了沉寂,一股明显不同于湖水的水流从中冒出来,像是一条细小的银蛇蜿蜒着向岸边游去。 他伸手握住了水流的尾巴,用力一拉。 那段水流瞬间变成了一个人影,他站在岸边,仰头用不带五官的脸看着谢槿奚,皮囊皱巴巴的,勉强能看出几分疑惑。 不知为何,谢槿奚竟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那人影,似乎在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分明没有嘴,却能从蠕动的喉咙间发出声音。 “你是……是我的魂魄吗?” “不,我不是你的魂魄。” 谢槿奚的表情很奇怪,他的眼中全是迷茫和困惑。 他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的魂魄呢? “我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应该认识我。” “你是谁?” 那人再度问道,他的声音空洞,光滑的表皮努力扯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微笑。 他向谢槿奚逼近,再逼近。 “你是谁?” 谢槿奚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的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 他再度追问着,像经过河边就缠在脚腕上的发丝,阴湿的,剪不断的,蔓延到骨缝的寒意。 谢槿奚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是湛蓝的,繁星点点,明亮得好似一粒粒钻石。 “我是我。” 他喃喃地说道。 “你回答错了。” 四周猛然安静下来。 许久未犯的头痛突然排山倒海般袭来,谢槿奚表情痛苦,独自承受着疼痛的煎熬。 那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湖面又恢复了原状,就像从未出现过什么人。 湖边只有谢槿奚一个人。 他蹲下身,探出手摸着湖面,能感觉到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 谢槿奚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做,他似乎被湖底的某种东西引诱,也像被更高维度的人控制了一举一动及所思所想,他的手指在湖面上划动,漾起一圈圈波纹。 忽然,他手腕一紧,一股剧烈的痛感瞬间传遍全身,谢槿奚下意识地就想要抽离湖面,却完全无法行动。 谢槿奚低下头,看见自己被一根粗壮的树枝藤蔓勒着,他拼命晃动挣扎,试图摆脱树枝的束缚,可他越挣扎,那根树枝勒得他就更紧。 谢槿奚的腕子上印上去两道血痕,又在转眼间便勒进他的皮肉里,鲜血淋漓。 他咬牙忍耐着痛苦,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眼睛里也充斥着红色的血丝。 接着,他被汗浸湿的眼角瞥到一抹鲜艳的红,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但谢槿奚抓不住。 痛潮翻来,他拼命甩着头,想把那些叫他痛苦的东西赶走,可是那些东西却像长了爪子般,牢牢地钩在了他的骨头里。 谢槿奚不停地挥舞着手臂,却仍旧摆脱不掉藤蔓的桎梏。 “——” 他突然抬起头,凝视着矗立在他面前的庞然大物——那棵巨大的杏树,那棵杏树比一座山还高,树冠遮蔽了天幕,让他看不清其他的景物。 它巍然挺立,枝叶繁茂得仿佛能遮蔽整个苍穹,其壮丽不亚于传说中支撑天地的高柱。 湖消失了,他的眼中就只有那棵杏树。 谢槿奚的眼眶突然漫上一阵酸涩,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一种深植于灵魂的缺失感,是某段至关重要的记忆,不知被他丢去了哪里,而今却又莫名地浮现在心头,引人追溯。 重蹈覆辙。 杏树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参天的树枝竟然簌簌颤抖起来,低语着安慰他。 谢槿奚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那棵巨树倾斜,最终倚靠在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树干上,缓缓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一切归于平静,只留下了一具了无生气的肉体和那棵巨大的杏树。 不知过了多久,谢槿奚睁开眼,面前是漆黑的一片。 他坐在青翠的湖边,一动不动。 第259章 保他不死 南杏落他们刚上来,便见杜三七正指着谢槿奚劈头盖脸一顿骂。 “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啊,啊?冲上去就是库库一顿干,就你那时不时头疼脑热的小身板干得过别人吗?你现在又不是自己一个人,我知道你心急,想快点报仇快点做出成绩,但你也要等等你身后的人对不对?你现在是援天队的队长,做事就不能再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要照顾到队伍里的每一个人,你要考虑到他们的实力如何,能不能跟上你的脚步,如果你不在的话谁能暂时领导这支队伍。作为一个队长来说要考虑到的东西太多了,如果这次我和君宿弦过不来呢?如果以后我们……” 杜三七突然没了声音,谢槿奚老老实实低着头,低垂的眼睫眨巴两下。 “我知道错了,杜长老。” 君宿弦也过去搅混水。 “你看,孩子都知道错了,你就少说点吧。他们这次任务做得不是挺好的吗?你也不夸夸人家,上来就哐哐一顿骂,这个谁受得了啊。” 杜三七斜着眼上下打量了几遍君宿弦,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倒是没那么硬气了,不过该呛人还是呛人。 “你又知道了?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在搅屎他们才永远记不住自己犯了什么错!我看以后你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他们。” 这时君宿弦像是才发现正往过走的南杏落他们,伸肘一怼杜三七,强行转移了话题。 “你看,他们玩儿回来了。” 跟杜三七做了多年同事,君宿弦早就摸清楚了杜三七的脾性,越是跟他对着来他火气儿就越大,这时候只要挨骂的那人不是个笨蛋,适时地服个软撒撒娇,旁边再来个人打岔一下就行了,别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地跟他吵起来。 虽然大部分的弟子对于杜三七的说教都比较头疼,但据君宿弦所知,是有一些癖好挺奇怪的弟子天天上赶着讨骂的,今天断个胳膊明天摔条腿,就为了杜三七能说他几句。 不过杜三七又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直接给那些弟子开了瓶他自己研制的梦心粉,让他们以后不要来烦他。 没人知道那梦心粉究竟有什么效用,只知道这些人再也没去烦过杜三七,甚至见到杜三七就两股战战,浑身颤抖地绕着他走。 君宿弦作为内部人员,自然也是知道一些隐情的。 就比如那几个弟子总是频繁受伤,搞得本身脾气就不太好的杜三七在那段时间里越发暴躁,深受其害的君宿弦掐指一算,当即便火急火燎地去找杜三七说了这回事。 赶在杜三七火山爆发之前,君宿弦总算将这些人的目的都给杜三七解释得一清二楚。 不是什么巨大无比的妖兽袭击,也不是宗门内的什么安全隐患。 “完全就是因为这些人馋你身子啊杜三七!” 杜三七沉吟片刻,勾起一抹叫君宿弦胆寒的笑意。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在当天晚上就调制出了一批“梦心粉”,此种粉末细如薄雾,轻轻晃动瓶身,就能在不知不觉间吸入大半,但瓶子里的梦心粉就像会自我繁殖一样,源源不断。 杜三七拜托君宿弦把这几瓶“特制”的药粉送给那几个弟子,自己则耸着肩膀笑得十分阴险。 等他回来之后,杜三七才跟他简单说了一下那种药粉吸入后的作用。 “不但能在梦中见到他们最想见的人,还能被这个人用不同的东西催促他们锻炼身体呢。” 杜三七端着茶杯吮了一口,表情很是恣意。 “吸一口顶一年哦。” 君宿弦“哈哈”地干笑两声,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下。 什么催促锻炼,不就是在梦里用各种刑具追着那些倒霉蛋玩儿大逃杀吗? 果然惹谁都不能惹杜三七。 君宿弦从那时就在自己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地种下了这个念头,倒不是说他打不过杜三七或者怎样。 主要是,杜三七真的想害一个人的时候,那人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君宿弦还没活够呢。 于是每每只有他跟杜三七同时在的时候,他就会承担起那个拦着杜三七毁灭世界的角色。 这次也是一样。 南杏落几人回来,先是被杜三七的灵力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见他们几个都生龙活虎,除了轻哼一声,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走近了,一直在云上的众人才看见他们后面还用绳子牵着什么东西。 原先是系在小楼春的剑柄上,南杏落将它收起来后,那绳子也就没人愿意牵了,而是被闻子都用灵力极其嫌弃地拽着。 谢槿奚先用目光在四人身上扫了一遍,才转过去看那个东西。 “这是什么?” 闻子都将那两坨叠在的东西往前一丢,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杜三七。 “那俩一个是连天会放在这儿的负责人,还有一个就好像是那个叫王什么德的王经理,对了杜长老,麻烦你让那个什么王先别死,正好他还有气,抓回来玩玩。” 杜三七翻了个白眼,动作倒是很麻利。 “下次看好你们队长,别再整这种事吓我了。” 边说着,他边掏出个药粉罐罐往还有一丝气儿的人鼻下晃了晃,又填进去一丝灵力。 “好了,保他三天不死是没问题了。” 闻子都嬉皮笑脸地往前一凑,踹了一脚王立德,满意地听到了他的痛呼声。 “真活啦?杜长老调的药是越来越好了,真不愧是我们杜长老。” 杜三七没好气地笑了一下。 “就你嘴贫,得了,赶紧忙活你们的事儿去吧。” 谢槿奚只是歪着头静静看向那两具堆叠在一起的身体,不知是被杜三七骂得没缓过神来,还是刚刚苏醒,思维仍有些许凝滞。 “大师兄,你还好吗?” 他面前落了一道人影,是南杏落过来,挡住了他看向那俩人的目光。 谢槿奚眼睫一眨,顺着阴影抬起头来。 「杏……」 他又低下头去,喃喃自语。 “没什么。” 第260章 王立德 谢槿奚缓了一会儿,先去看了眼他们带回来的两个人。 有一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伸手一探,果然,探魂又探不出什么东西。 难不成他学的是假的探魂? 他回身去看君宿弦。 “君长老,能麻烦你搜下魂吗?这里死人这么多,探谁的都行。” 君宿弦点点头,二指一挥,口中默念法诀。 片刻后,他也得出了和谢槿奚同样的结论。 “这里没有魂魄,探不出来。” 若说谢槿奚还有可能用错搜魂,或者念错法诀,那君宿弦就完全不存在这种低级错误。 但是这件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几人听到君宿弦这话,不约而同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 “不可能,这些人也就死了一两个时辰左右,就算灵魂都赶去投胎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跑得一个都不剩啊?” 陶听竹粗略一算,光是她清理掉周边偏僻的人就有近百个了,中间他们活动更多的地方,人数总不会少于她这个数字吧? 但是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一个魂魄都没有。 谢槿奚的目光落在一旁奄奄一息的王立德身上,二话不说,先搜了他的魂。 那人果然是王立德。 说他是王经理,其实也就是统一管理共助会,并向连天会的更高层汇报的一个小头头罢了,也可以说是连天会和共助会之间的中间人。 他每周都需要来春草闲房一趟,将这段时间共助会敛到的财交上去,并给这里的人额外提供一点他们需要的东西。 人。 整个庞大的春草闲房基本都是建立在共助会坑蒙拐骗的民脂民膏之上的,不仅要吃百姓的钱,连他们的人也要一并吃了。 王立德管那个人叫小张总,每次将这个称呼叫出来,那位小张总总是露出一副享受的神情,然后随手丢给王立德几颗金珠子。 王立德便像得了赏赐的狗一样,兴奋地趴下来去捡到处乱滚的金珠子。 最开始,王立德还没有这么放下尊严地去舔这位小张总,毕竟他自己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头,很是享受那种凌驾在众人之上的快感。 而一个人一旦习惯了这种被人奉承的感觉,就很难再对其他人卑躬屈膝了。 王立德就是这种人。 他第一次见这位小张总的时候,还拿着架子,跟小张总说话都是抬着头挺着胸的,丝毫不管这位小张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张总倒也没太介意,只是第二周王立德再过来汇报时,小张总给他准备了一场好戏。 那时王立德本来就有点心不在焉的,他最喜欢的书童不见了,让王立德这段时间是邪火无处发泄,如今一想到还不能放下事务去找自己的书童,王立德就更是不耐烦了。 说是书童,其实本质是做什么的,知道些大宅内龌龊事的人都心知肚明。 小张总甚至还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茶,甚至好言好语地邀请他晚上留下来吃饭。 王立德内心烦躁,非但不领情,甚至还和小张总发了顿脾气。 可他笑容灿烂,也根本就没和王立德置气,好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围在脚边团团转,随时都可以被他一脚踩死。 小张总说,别生气啦,这样,我派人去帮你一起找,你呢,就留在这里好好等着。 王立德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被小张总一劝二劝的,也就留了下来。 于是他被带去了一个更奢华的屋子,那里的侍从都长得格外勾人心弦,清秀那一挂的,腼腆的,还有冷淡不理人的,给王立德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什么书童不书童的,他现在只记得刚刚给他倒酒的那个媚眼如丝的侍从。 就在他的双眼全被那位侍从勾走之时,又有一名穿着打扮更加清凉的侍从坐在了他身边,举着酒壶要喂他酒喝,那一双皓腕在翠玉酒壶的映衬下格外明显,纱衣隐隐约约遮住的那盈盈一握的柳腰,还有齿列轻咬,光泽水润的红唇。 王立德眼睛都看直了。 此时,坐在首位的小张总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将王立德的目光引过去。 “小王啊,我就知道我们会是同道中人,怎么样,这饭局还合你心意吧?” “这、这可真是……” 若说此刻的王立德已经觉得身处天堂了,那小张总那边,才是真真正正的极乐之地。 他身边环肥燕瘦地围着各不相同的侍从,各司其职,看起来极其和谐。 王立德眼睛直直地盯着,过了半晌,又咽下一口口水。 就在他出神之际,他身边的侍从也贴了过来,声音沙哑又甜腻。 “您怎么老看着那边啊……” 王立德猛地回神,憨笑着摸了摸他的漂亮脸蛋。 “哎呦呦,让我们小美人难过了,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那侍从将落到耳边的发一撩,躬身趴在了王立德腿上。 王立德早就老脸酡红,与此同时,坐在上首的小张总一拍手,又有许多风姿各异的侍从披着层若隐若现的纱上前来舞动,更多的侍从围在王立德身边,甜言蜜语不断,将王立德哄得头昏脑涨。 他心里昏昏沉沉地想,这小张总也太会调养教导兔儿了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出去都得引起轩然大波啊。 王立德那边的侍从走过了一波,在第二波的侍从团团围住他时,台上的舞蹈也换了一支。 他们将某个东西团团围住,片刻之后,外围的舞者像绽开的花瓣一样四散开来,露出里面的一个高台。 高台上罩着红布,看不出红布之下究竟是何物。 便在此时,王立德依稀听到小张总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一种格外刻意的惊喜。 “呀,小王啊,你的书童不是在这里吗?” 书童? 此时的王立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书童不书童的,他勉强睁开眼望过去,看见高台之上,他疼爱已久的书童正满脸是泪地看着他,不断地摇着头呼救。 高台之上除了他的书童,还有一只装上了蛇的基因的人。 王立德浑身上下的血都凉透了,可身体却依旧躁动。 他分明是恶鬼。 第261章 恶鬼 他的书童天天晚上睡在他旁边,这人能在夜晚不知不觉就从他身边劫走一个人,那在入睡时杀了他不同样易如反掌吗? 他看见小张总突然起身,提着一把大剑,在满面红云的书童张嘴痛呼之际,狂笑着砍掉了他的头。 头颅被小张总抓在手里,他极其荒唐地动了两下,就这样戴在他的物什上走了过来。 王立德瞳孔紧缩,原本围在他周围的侍从都围在了小张总身边,他一撩被汗浸透的长发,目光戏谑地垂下来。 “小王啊,还找你的书童吗?” 王立德呆滞地摇摇头,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背后冷汗黏腻,顺着他堆积起来的肥肉流下去。 “不,不找了……” 小张总便嗤笑一声,身边拥着一大帮人又走回了首座之上。 “这里倒真是好啊,我在现实里多小众的xp都能在这儿实现,哎……就是有些蠢货真的太蠢。” 小张总长叹一声,又让其他人去了王立德身边。 “快去陪陪人家吧,别给我们听话的狗狗吓坏了。” 王立德眼睛都不敢抬一下,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和骚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他这个自称见识过无数大场面的人都觉得有些恶心。 那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也做不出来的事啊。 他吐也不敢吐,又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从那以后,王立德就成了小张总身边尽职尽责的一条狗。 记忆如海浪般波动,谢槿奚心下毫无波澜,跳跃着看完了王立德的大部分记忆,基本都是他跟小张总做交易的场景,就连江坚城内的那家茶馆也是小张总出资,王立德出面办下来的。 再往后的,就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了。 只是记忆还没转多久,外界便有一道力握住了他的手,打断了搜魂的连接。 谢槿奚困惑地抬眼望过去,是南杏落。 不需要他过多言语,谢槿奚就已经从南杏落的眉眼中看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你查到了?” 南杏落一点头,轻描淡写的。 “查到了,他后面的记忆太恶心,我不想让你看。” 苏言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 原本他还担心谢槿奚搜魂搜到王立德今天的那段记忆怎么办,还暗暗抱怨南杏落也不知道拦着点,没想到刚刚南杏落就直接莽上去了,给苏言看得心惊胆战地。 当然他也没想到,只是南杏落服个软撒撒娇这事儿就过去了,谢槿奚对南杏落无条件的信任比上辈子还要更多了些。 南杏落说不让他看了,谢槿奚便放下了手没有再继续探查下去。 “你们若是想找连天会的人问清楚事情真相,在清理的时候留一个活动不就好了。” 君宿弦用下巴朝着凉透的尸体努了努,不过他也不太相信这么一大帮人会蠢到连这件事也想不到,所以他问出来,是实在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众人的眼神传递一圈,最后又回到了谢槿奚身上。 如果此时君宿弦打定了主意要问他们的话,他们肯定会肩膀一耸,无所谓地摊开手。 “大师兄叫我们这么做的啊,我们不是帮他报仇吗,自然他怎么开心怎么来喽。” 当初贴在布告板上的援天队组建意义是一点不看。 谢槿奚接过话头,垂眸看着地上想死不能,只能频频翻着白眼快要晕过去的王立德。 “他们不会知道什么消息的。” 首先是绿佑村,那里明显只是连天会中的某一个口味奇特的“小什么总”的后勤据点,也就是那位使者的头头,而那位使者也扮演着跟王立德一样的角色。 若是他们能在绿佑村遇见使者的头头,或许谢槿奚还会留他一命,搜完魂再杀了。 可惜他们并没有遇到。 那么春草闲房为什么没有留下这个小张总呢? 连天会是一群巴不得永远掩藏在地底里的老鼠,只有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万事皆备时,他们才会从地底一跃而起,伸手偷日。 所以像春草闲房这种几乎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连天会是不可能把太多重要的东西或者消息都放在他这里的。 这里的主人,一开始就是连天会的金库大门而已。 这位小张总在连天会的眼里,或许连人都算不上。 他自以为是抓住的金钱,也是连天会发展到现在最不需要,最不缺的东西。 谢槿奚有种万事来风雨皆休的不安感,他抬起头往上看,天空碧蓝,一片宁静。 一个组织发展到最后最缺的是什么? 是人才吗?是金钱吗? 是他们一直等待的机缘。 谢槿奚始终没有忘记的是,在这一世,连天会的发展要比上一世快得多,并且也没有上一世那么隐秘,很多事情都舞到了他面前。 也因此,很多东西他都比上一世知道的多得多。 见谢槿奚没有解释更多的想法,君宿弦和杜三七对视一眼,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那你们接下来想去哪?” 杜三七掏出七份早就整理好的丹药包交给顾迟晚,拜托她分发给其他人,同时问着谢槿奚。 “……湖。” 谢槿奚有些迟疑地喃喃道,南杏落在他身边翻开了玉牌,从上面找了几个有湖的地点,全部筛选出来后,再将玉牌给了谢槿奚。 玉牌上方闪着四五道红色的光点,一闪一闪地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他接过南杏落递来的玉牌,一个接一个翻过去,却迟迟没有那种注定的感觉。 直到谢槿奚翻着翻着,从两页不同的地方间漏出了一个地名,他迟疑地翻回去,上面便写着三个大字。 “卵色天”。 就是这里了,就是这里没错,一切事情的起点、终局,所有幸福与不幸的联结,既从这里诞生,也从这里死亡。 在其他几人眼中,谢槿奚就像突然被魇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玉牌上的“卵色天”发呆。 南杏落抓住了谢槿奚的胳膊试探性地晃了晃。 “大师兄?” 春风拂面,猛烈的像要带走春天带来的一切,风里浅淡的烟尘迷了眼睛,让其他人都闭着眼躲了下。 再睁眼,谢槿奚已不在他们面前了。 “大师兄……?” 四周空空如也,哪怕是君宿弦也对谢槿奚的位置一头雾水。 此处在万里高空,方才还在他们面前发呆的人似乎被风一同带走了,一点气息都没留下。 第262章 卵色天 君宿弦和杜三七回上瑶宗还有其他事。 他们来得匆忙,工作什么的也都没安排妥当,现在确认他们没什么危险,自然也要准备回去了。 可是谢槿奚不在了,其他人都没了主心骨。 闻子都一拉章驰柔,暗戳戳给他传音。 “你不让你师父算算大师兄去哪儿了?” 章驰柔挥挥手满面笑容地送走了君宿弦,回头对着闻子都“啊?”了一声。 “我们不是去那个什么卵色天找大师兄吗?” 章驰柔此话一出,闻子都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他身上,几人眉头高挑,都是一副“你又知道了?”的表情。 他挠挠头,掏出玉牌来。 “大师兄不是说了吗?” 众人掏出玉牌,只见上面跳出一条谢槿奚发来的新消息: “速来卵色天。” 卵色天在君宿弦标注出来的危险等级中,是最低的。 卵色天被高耸入云的群山所环绕,山峦叠嶂,古木参天,苍翠欲滴。 山间云雾缭绕,仿佛是神仙所居,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卵色天上,泛起粼粼波光,像是无数颗钻石在水面上跳跃。 卵色天的四周是一片未经践踏的原始森林,树木高大茂密,枝叶交错,遮天蔽日。 林间偶尔传来鸟鸣兽吼,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在卵色天周围的这片森林中,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有的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有的则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是大自然精心布置的宝藏。 卵色天旁边是一片柔软的草地,绿草如茵,上面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它们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仿佛在向世人展示着这片地方的美丽与宁静。 草地上偶尔有蝴蝶翩翩起舞,它们色彩斑斓,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卵色天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无害。 谢槿奚坐在湖边,身下是柔软的草坪,背后是苍天古树,他坐在树荫里,眼神沉沉地望向平静无波的卵色天。 这片澄澈的湖里究竟有多少龌龊? 谢槿奚自从坐在这片湖边就开始沉思,为什么与梦里的那片湖一模一样,为什么自从靠近这里他就开始没来由地愧疚,为什么,他又是被谁卷来这里,究竟存了什么念头。 可卵色天只是平静地淌着水光,没有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 卵色天的湖面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反射着天空的蓝和云的白,也反射着他内心的一切肮脏与纠葛。 他的心情如同这湖水,表面宁静,内里却波涛汹涌。 他记得梦中的卵色天,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而现在,他就坐在这个与梦境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湖边,心中的疑惑和愧疚感愈发强烈。 谢槿奚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滞不前,他需要找到答案,需要揭开这片湖背后的秘密。 他正要往前走,胳膊上却传来一股极强的拉力。 “谢槿奚!你要死啊!” 第263章 规律 这一切都完全违背了水流的规律,不过怎么会有水是这样的? 就在她二人绞尽脑汁思索卵色天的怪异之处时,那边的几人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只见闻子都将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叫喊着她俩的名字。 “听竹!顾迟晚!快过来看!” 顾迟晚和陶听竹先暂时放下了取水的念头,收起玉瓶,转身向闻子都那边走过去。 他们围着的,是这片森林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棵古树。 这棵树大概有好几丈高,一眼望过去,除了浓密树荫,他们只能看见阳光洒下来的斑驳光影。 “这有什么奇怪的?” 陶听竹不明所以地抬头眯着眼看了片刻,又打算拉着顾迟晚去研究古怪的卵色天。 没想到顾迟晚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其他人基本上都在头上看着上面的枝条,唯独顾迟晚目光平视,看向了陈旧的树干。 “听竹……这棵树好像,不太对劲。” “嗨呀,一棵树能有什么不对劲的?走了走了,我们去看看卵色天。” 眼看陶听竹就没什么兴趣地转身要走,顾迟晚便拽住她的胳膊,伸手给她一指。 “听竹,你看。” 陶听竹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见面前没什么不对劲的树干,她左看右看,却仍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这哪有什么啊?晚晚你别吓我了。” 顾迟晚很是无奈地回身望过去,拉着陶听竹的手放到面前的树干上。 “现在发现了吗?” 陶听竹刚要反驳,便觉手下树干的触感有些许不对,按常理来说,一般树木的触感都应该是有些许粗糙的,就算有表皮光滑的树木,也不会比竹子的表面更光滑吧? 可在她手下的这棵树,不但表皮光滑细腻,细细摸去,甚至还有怪异的环状纹路。 虽然大千修仙界无奇不有,但陶听竹还是因为这棵树木的奇特之处感到新奇。 “哎?这树外面这么光滑,是什么没有发现的新品种吗?为什么以前没有人发现啊。” 她好奇地左摸摸右摸摸,有了更新奇的事情之后,陶听竹现在又不惦记着去舀卵色天的水了。 “这不是什么新品种。” 顾迟晚看向被她反复摸来摸去的树干,手中灵力一动,将树干剖了个条形的口子出来。 “你看,它的外面其实是里面才对。” 她将那个口子指给陶听竹看,外面的树干娇嫩洁白,越往里面去就越是粗糙,甚至在树干中间的,是最常见的,粗糙的,棕灰色的树皮。 “……也就是说,它从内到外其实是完全反过来的?” 顾迟晚点了点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棵树,就像是我们所知的自然规律被颠倒了一样。” 她轻声说道,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树皮。 “如果我没猜错,这不仅仅是一棵树的问题,而是整个卵色天的自然法则都与外界不同。” 陶听竹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了,她开始围着树干仔细观察,试图找出更多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用找了,这棵树的枝叶也是反的。” 闻子都拍了拍陶听竹的肩膀,伸手指着树冠。 “原来你们刚刚就在看这个啊,我说你们怎么跟傻了一样站在那里。” 陶听竹闻声抬头,只见那些叶子的形状和颜色都与普通的树叶大相径庭,原先应该朝阳的绿色叶片如今纷纷面向地面,就连以往从背面生长的脉络,如今也是从正面开始的。 它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对称性,每一片叶子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艺术品,完美无瑕。 “这太不可思议了!” 陶听竹连连惊叹道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树木……” 卵色天里所有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顾迟晚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心中涌现出了一种莫名的预感。 她知道,这棵树的发现,可能预示着他们即将揭开卵色天的秘密。 “我们得小心一些。” 她提醒道。 “这里的一切都与我们所知的自然法则相悖,我们必须弄清楚这背后的原理,否则可能会遇到危险。” 众人点了点头,他们都知道顾迟晚的谨慎是有道理的,如今谢槿奚迟迟没有缓过神,全靠南杏落搀扶着行动,而顾迟晚的谨慎在众人之间也早已得到了认证。 哪怕她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可她在遇见危险时也从来没掉过链子。 对于杜三七提过的,“当谢槿奚不在时由谁来带队”这个问题,答案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顾迟晚头上。 陶听竹不再像之前那样轻率,而是开始认真地观察周围的环境,试图从中找到什么被他们忽略的线索。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树梢轻轻摇曳,不断发出沙沙的响声。 苏言的眼角瞥见一抹不同寻常的闪光,她立刻抬头望去,只见树梢间似乎隐藏着什么。 “你们看那里!” 他指着树梢,其他人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在茂密的树叶间,隐约可见一个小巧的物体,它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那是什么?” 闻子都好奇地问道。 顾迟晚没有回答,但身后有人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只见陶听竹轻盈地一跃,如同一只灵巧的狸仙,轻松地攀跃上了树干。 她的动作十分迅速,很快就接近了那个闪光的物体。 当陶听竹靠近时,她才看清那是一片小巧的水晶树叶,它与周围的树叶同样被树枝悬挂在树梢上,随着微风左右摆动。。 水晶树叶的内部似乎蕴含着什么力量,映射着阳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陶听竹小心翼翼地取下那片不同寻常的叶片,她似乎能感受到它内部蕴含的力量,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 与卵色天古怪的自然法则息息相关的力量。 她将水晶叶片递给顾迟晚,后者接过树叶,眼中满是惊讶。 “这东西……章驰柔,你要不要来看看?” 顾迟晚问道。 章驰柔垂着眼,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他的情绪实在有些低落,顾迟晚或许早就发觉了,有意将章驰柔带进他更为熟悉的领域中,让他摆脱情绪的裹挟。 他沉默着走来,面目有些莫名的悲伤,还未接过那片树叶,先对着顾迟晚道了声谢。 水晶树叶被他神不思属地握在手中,边缘硌着他的掌心,章驰柔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你们就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很奇怪吗?” 第264章 水晶树叶 陶听竹,顾迟晚,还有闻子都互相看了一眼。 “我们没觉得哪里很奇怪啊?” “虽然没你那么严重,但卵色天给我的感觉很危险就是了。” 闻子都和其他两人的回答完全不同,他话音落下,陶听竹和顾迟晚都疑惑地看向了他。 她们两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在这时,被章驰柔握在手中的水晶树叶突然发出了一道强烈的光芒,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当光芒消散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建筑,这些建筑的风格与他们所知的任何建筑风格都不同。 它们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遗迹。 “这里是哪里?” 昭云他们也被卷了进来,看见这奇特的建筑不由惊讶地问道。 顾迟晚环顾四周,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难不成方才谢槿奚也是被这种类似的东西直接卷到卵色天的? 随着水晶树叶所发出的光芒逐渐消散,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才发现,南杏落和谢槿奚并没有被它卷过来。 闻子都用玉牌问过南杏落,得到他和谢槿奚都在湖外面坐着的回复。 他将这消息告诉其他人,大家才纷纷放下心来,并托闻子都告诉南杏落,有危险随时玉牌联系。 解决完这件事,落在未知之地的众人才开始探索这片地界。 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与他们所知的任何文明都不同,高耸的建筑仿佛是由某种未知的石材雕刻而成,上面刻满了各种奇异的符号和图案。 章驰柔紧紧握着水晶树叶,他能感受到从水晶球内部散发出的微弱震动,似乎在与这座城市的某种力量产生共鸣。 “这水晶球可能是一个导航器,它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章驰柔低声说道,他的目光在周围的建筑上扫过,只是试图寻找线索,并没有冒昧行动。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座特别高大的建筑吸引,那座建筑的顶部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水晶,与他手中的水晶树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不仅仅是他发现了那个地方,其他人也看见了。 “那座建筑的顶部,也镶着一片水晶树叶!” 闻子都惊讶地说道。 “我们得过去看看。” 顾迟晚果断地接着话,她带头向那座建筑走去,一路上时不时看到各种古怪的东西,以及微弱的生命波动。 随着他们的接近,那座建筑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 建筑的表面刻满了复杂的图案,这些图案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顾迟晚注意到,这些图案与水晶树叶内部的纹理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他们来到建筑的底部,发现一扇巨大的石门紧紧闭合着,章驰柔将手中的水晶树叶放在石门上,只见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通往内部的通道。 通道内部昏暗而神秘,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宝石,为通道提供了微弱的光亮。他们沿着通道深入,最终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 这里除了几个棺椁之外,什么都没有。 圆形大厅的中心,几个棺椁静静地摆放着,它们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石材制成,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装饰,却散发着一种叫人不由自主感到敬畏的气息。 棺椁周围,几束光线从大厅顶部的缝隙中透射进来,形成了几道光柱,将棺椁笼罩在其中,增添了几分神秘庄严。 顾迟晚和其他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棺椁,他们能感受到从棺椁中散发出的微弱能量波动,这波动与他们手中的水晶树叶产生了某种共鸣。 “这些棺椁传来的能量……” 章驰柔低声说道,他的声音犹豫,又用眼神不确定地在水晶树叶与棺椁之间移动。 章驰柔紧握着水晶树叶,他能感受到树叶中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似乎在引导他们打开棺椁。 “我们要不要打开看看?” 陶听竹小声问道,她的眼神中闪烁,又紧张又好奇。 闻子都和苏言对视一眼,他们都没有说话,但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章驰柔深吸了一口气,他将水晶树叶放在最近的一个棺椁上,只见棺椁的盖子缓缓移开,露出了里面的情形。 棺椁中躺着一位身着奇特服饰的人,他的面容栩栩如生,仿佛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沉睡,片刻后就会醒来。 而在他的胸前,戴着一块与水晶树叶相似的水晶,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 陶听竹惊讶地看着棺椁中的人。 顾迟晚走上前,她仔细地观察着棺椁中的人和水晶。 “莫非,这就是卵色天下方隐藏的秘密?” 其他人也纷纷打开其他的棺椁,每个棺椁中都有一位身着奇特衣服的人,他们的胸前都放着一块水晶。 “这些水晶究竟是……” 章驰柔说道,他的目光在棺椁中的水晶上徘徊。 就在这时,水晶树叶突然发出了一道强烈的光芒,将整个大厅照亮。 棺椁中的水晶也开始响应它,它们的光芒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光球中,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显现,她穿着和那些棺椁内的人差不多的服饰,面容也与他们相似。 “外来者。” 那个身影浮在半空中,似乎有些不稳定,她年轻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顾迟晚和其他人惊讶地看着这个身影,他们都能感受到这个身影散发出的强大力量。 “我们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 顾迟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敬意,不管如何,是他们擅闯了这里,还不太礼貌地打扰了这些人。 那个身影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终于有人能发现这里了,外面怎么样,创神客们都还好吗?” 她的话让顾迟晚和其他人更加惊讶,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些人疑惑,也有人似有所觉。 “前辈,外界的创神客…已经很久都没有活跃的迹象了。” 章驰柔曾经听说君宿弦说过一些关于创神客的事情,如今看其他几人还有些困惑,便率先回答了那个身影。 她的身形终于稳定下来,露出一个面容娇好,却在口鼻处戴着一个布片的少女。 “很久?那是有多久?” 第265章 曾经的创神客 章驰柔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位少女的脸上,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位自称是“创神客”的少女,似乎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她的存在仿佛是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从很久之前的时代直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前辈,您所说的‘创神客’,我们并不算太了解。” 章驰柔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创神客对我们而言,已经相当久远了,现在有些孩子可能连创神客的存在都不知道。” 少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是深深的失落。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看来,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太久…果然还是让他说对了,最辉煌的时代,永远逃不过落幕的终局。”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顾迟晚心中一动,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前辈,您能告诉我们,‘创神客’是什么吗?还有,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顾迟晚追问道,她的目光满是求知的渴望。 少女微微一笑,她浅淡的笑容带着一超脱尘世的宁静。 “创神客啊……不知道现在还记得我们这帮人的已经是什么老古董了。在我们那个时候,创神客背负着最伟大的理想。” “就像我们一开始为它取的名字那样,创神客,创神,将这个世界创造为神临之地。”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种深深的震撼。 “神临之地?” 苏言喃喃道,早在他们进入圆厅之前,他便将影像石打开了,暗自记录着这一切,以免他们出去还要跟谢槿奚和南杏落长篇大论地解释。 “是的。” 那少女眉眼弯弯地看过来,伸手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服。 “你们应该能看出来吧,我们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原住民’。” “我们这批人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在人间游历多年,因为看不惯这里的兵荒马乱人间疾苦,所以想要改变这一切。” 她的目光缱绻,落在章驰柔开的第一个棺椁上。 “我们来自同样的世界,同样的地方,拥有着同样的理想,而改变这里这件事,在当时的我们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困难的。” “于是我们从人间开始改变这一切,创办下‘创神客’就是第一步。我们积累钱财与声望,救助了无数人,游说了大大小小许多个即将开战,或已经在战乱中挣扎许多年的国家。” “如果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和平,那么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少女目光坚定,她虽身材瘦小,却像是蕴藏着伟大的能量。 “我们一直在为这样的目标而努力着。” “好在我们的想法渐渐地被更多人听到,被更多人看到,我觉得我们的努力是值得的,是可以在这里长期发展下去的。” “创神客就这样渐渐被我们做大,从原来的一个小小的民间组织,发展成一个需要租下一间宅院去办公的组织,加入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得到的信任也越来越多,直到最后,被我们帮助的各个国家间签了个协议,将他们所统治的,周围的一片封地赐给了我们。” “我们在这里生儿育女,不用再隐姓埋名在别的国家,我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城市。” 说到这里,少女神情激动,隐隐有落泪的样子。 “不断地有我们原世界的人到这里来投奔我们,原先还是许多年才有一两个,直到后来,加入我们的人越来越多。” “但那时作为第一批到达这里的我们,已经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我们知道,创神客的人越多,就代表着会有更多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可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些乏力了。” “大家似乎都不会苍老,可身体机能却越来越差,直到我的同伴支撑不住,倒在了这里。” “我们尽力维护着这座城市的秩序,但最终,我们还是无法阻止它的衰落。”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我们选择了沉睡,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人能够继承我们的意志,继续我们未完成的事业。” “有新加入我们的同伴给了我们一块巨大的水晶,说是可以保存尸体不朽,我想,万一我们的灵魂跨过时间长河,又再次回到这里重聚,那么这个东西还是有用的。” “只是没想到…我们都‘睡’去之后,这里竟然被封闭这么久了。” 顾迟晚他们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窥见了一段被时间遗忘的历史。 “那么,我们手中的水晶树叶,它又是什么?” 章驰柔举起手中的水晶树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少女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他们看不懂的情绪,随后是深深的感慨。 “这片叶子便是进入这座城市的钥匙,你们能找到它,或许也和我们有着某种极深的缘分。” 他们和创神客之间能有什么缘分? 不过说到世界的外来者,顾迟晚和章驰柔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连天会。 “前辈,你可知道连…” “你们已经找到了钥匙,接下来,就看你们如何使用它了。”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着水晶树叶,“这片叶子,会指引你们找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随着少女的话音落下,水晶树叶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整个大厅都被照亮了。 在光芒的照耀下,少女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 众人站在原地,神情都有些恍惚。 随着水晶树叶的光芒渐渐消散,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他们看不懂的的符文,每一条都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秘密。 “既然她说能找到想要的答案,那么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顾迟晚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显得格外坚定。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的目光在大厅中四处游移,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 第266章 陷阱 圆厅里太过空旷,不过好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另一扇不知通往何处的暗门。 他们走进暗门,来到了另一处大厅。几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开始沿着大厅的边缘,仔细检查每一扇门和每一道走廊。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建筑中回响,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他们首先来到了一个看似图书馆的房间,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虽然经历了无数年的风霜,但书籍依然保存完好。 顾迟晚轻轻抚摸着这些书籍的封面。 “这些书可能会告诉我们更多关于创神客的事情。” 顾迟晚轻声说道。 陶听竹点了点头,她拿起一本看起来格外古老的书,封面上刻着奇异的符号。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只见里面记载着创神客自创办以来的历史和各项丰功伟业。 “这里提到了创神客们曾经进行的一项伟大事业。” 陶听竹读着书中的内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他们试图通过一种特殊的仪式,将整个世界的混乱和痛苦转化为和平与繁荣。” “不过这件事,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 与此同时,在外面的谢槿奚好似大梦初醒一般,终于在浑浑噩噩的神识中挣扎清醒。 他按揉着太阳穴,眉头蹙起。 “他们人呢?” 南杏落顺着他的发,将灵力缓慢地输送进去,尽所能地缓解着他的头痛。 “他们找到了一片水晶树叶,被带到卵色天之下的城镇去了。” 谢槿奚起身站在岸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充满了疑惑不安。 他的目光穿过水面,似乎想要穿透那层神秘的面纱,窥探水下的秘密。 谢槿奚的头痛已经缓解,但他的思绪仍然有些混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卵色天很危险,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和他们一起行动。” 谢槿奚有些焦急,对于闻子都几人进入卵色天之事,他显得有些不够冷静。 南杏落点了点头,他们开始沿着湖岸行走,寻找线索。 湖岸两旁是茂密的树林,树木高大而古老,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谢槿奚和南杏落的脚步在柔软的草地上留下了浅浅的足迹,他们的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线索。 他们注意到,河岸边的泥土有些松动,似乎有人或某种生物曾经在这里停留过。 “看这里。” 南杏落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摸着泥土,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们之前便是在这里发现那枚树叶的。” 当时南杏落虽然也在,可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槿奚身上,只依稀记得他们围在一棵树的周围。 虽说他知道那些树有什么特征,可放眼望去,这里尽是一模一样的,内外颠倒的树木。 他将他们原先的发现尽数告诉了谢槿奚,没想到谢槿奚眉头一紧,连忙取了玉牌出来去联系闻子都几人。 “不管你们在哪里,现在立马回来!下面可能是陷阱!” 南杏落有些惊讶,若说谢槿奚方才对卵色天内的一切事物只是有些警惕的话,那么现在的谢槿奚,就是明确知道卵色天内有什么,并且知道接触那些东西会带来什么不好的下场了。 未过片刻,便见谢槿奚闷哼一声,捂着脑袋跪倒在地。 “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样?” 谢槿奚将玉牌塞进南杏落手里,他的脑中极速烧过几个片段,那种被迫从痛不欲生的情绪中抽离的空虚感叫他心慌意乱,谢槿奚无数次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碎片,可若是他能碰到,也不至于因为一无所知而焦虑到濒临崩溃。 “快、快把闻子都他们叫回来……!” 他抓着南杏落衣袖的手紧到有些颤抖,整个人似乎在被迫接受着什么被他遗忘至深处的,痛苦的记忆,而这些记忆下意识地被他的身体乃至灵魂所排斥,每每一有涌进来的迹象,就让谢槿奚喉口紧缩,频频作呕。 “告诉他们,无论在下面看见什么都不要相信,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不要探查任何东西,速走、速走!!”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南杏落都无法想象谢槿奚还有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他两眼通红,口涎与生理性的泪水乱流,似乎谢槿奚也知道这副崩溃的样子太难堪,于是将头低垂到抵着地,迟迟不肯抬起来。 南杏落早已用玉牌去联系苏言,他们进入卵色天之后,神识传音就联系不上了,好在玉牌还能派上用场,不知谢槿奚一开始建造时在里面落了什么阵法,除非玉牌的主人身死魂灭,不然无论他去到哪里,玉牌与玉牌之间的联系是不会断的。 “大师兄,我联系上苏言了,他说现在马上叫其他人一起出来,我带你离这里远一点好不好?” 谢槿奚摇了摇头,他险些将地上的草皮都拽起来,似乎已经没了什么意识,只是不断重复着,“快走、快走”。 南杏落已经顾不得许多,拉着他就要走,却见怀中玉牌一闪,是苏言发回来的消息。 “南杏落,我们走不掉了。” 他眉头一皱,却没注意到被他扛在肩头的谢槿奚已经将头转了过来,目光沉沉地看着玉牌上显现出来的字句。 “什么叫做走不了了?” 而那边收到南杏落消息的苏言在第一时间就拉着昭云去找其他几人集合,刚从他们搜查的屋子跑出去没多久,就看见了同样神色匆匆的闻子都和顾迟晚。 “你们也收到消息了?” 闻子都看见他们俩都在,便长舒出一口气,紧接着又再次紧张起来,东张西望的。 “对,大师兄发给我的,感觉他挺着急的样子,我就和章驰柔分开去找你们了,这会儿还没见他回来。” “可我们没见到章师兄。” 昭云被苏言拉着胳膊,伸出玉牌给闻子都看。 “接到南杏落消息的时候,我和苏言就分别联系了你们,还给你们发了集合的详细位置,就在放着棺椁的那个圆厅。” 苏言点点头。 “除了顾师姐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回复我们。” 第267章 生死 顾迟晚晃晃手里的玉牌。 “听竹说她去拿个东西就过来,我就先跟着玉牌来了。” 闻子都见其他三人都盯着自己,不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我那不是担心你们出事就没来得及看消息吗……” 他们三人聚集在通往圆厅唯一的路口,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章驰柔和陶听竹却迟迟不见身影。 “这里难不成还有其他暗道?” 闻子都略有烦躁地来回踱步着,差点急得要啃指甲了。 “没有了。” 苏言摇摇头,“我和昭云没你们搜的那么细,只将这间大厅走了一遍,除了一模一样的房间之外,什么密道暗门都没有。” “那他俩还能跑哪里去?这里不就是唯一的出路吗?” 闻子都的问题让在场众人都无法回答他,甚至就连他自己发出去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们去找他们。” 闻子都停下打转的脚步,转身同顾迟晚说着,“他们俩不找到,我也不会出去的。” “……” 顾迟晚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看向闻子都。 “我明白的,走吧。” “可是,你们等等!南杏落又来新消息了!” 几人一听这话便纷纷围到苏言的玉牌面前,见那界面闪动两下,很快浮现出一排字句。 “大师兄说,无论在下面看见什么都不要相信,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不要探查任何东西,速走、速走!!”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扑面而来,将原本打算去寻找章驰柔和陶听竹的众人定在原地,敲定好的计划再次被打散,一时间,他们连何去何从都分不清。 一面是他们信任之人的百般规劝,一面是他们同样无法割舍的同伴。 “不管了。” 众人安静半晌,闻子都突然将齿列一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啧出了声。 “要出去就一起出去,我们一起这么长时间,没理由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把他俩抛下。” 顾迟晚重重一点头,显然和他的想法同样。 她转头看向苏言和昭云,半弯下腰来摸了摸满目慌张的昭云。 “小云,我和闻子都先把你和小言送上去,你们直接去找大师兄,跟他说明这里的情况,不要害怕,我们只是迟点出去,好吗?” 听到顾迟晚这种和临终遗言没什么差别的话,心里猛地一空。 他忽然想起什么阔别已久的事情,原本还算镇静的苏言忽然就慌了神,掏出玉牌给南杏落发去简短的一句话,又急忙抬头看向已经准备送他们出去的顾迟晚和闻子都。 “顾师姐,我们不出去!我们和你们一起去找人,我刚刚已经和南杏落讲过了,你放心,我知道这里的,我、我们不会给你们添乱的,人多力量大,我们一起去找吧,快走,现在就去!” 慌不择神之下,苏言词句颠倒地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他给昭云投去一个哀求的眼神,和接收到信息的昭云一起拉着他们俩飞奔出去。 “等、等一下,小言!下面危险,你和小云先上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们会死的!!” 苏言的一声喊打断了顾迟晚的话,闻子都在他身后,隐约能看到他眼角渗出的丁点泪花,一时之间,耳畔除了他们飞驰而过带起来的猎猎风声,任何声音都没有。 一路无话。 苏言似乎拼尽了全身力气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冲去,他们撬开了暗厅内的地基,惊讶地发现这里还有一条直通地底的密道,地下深不见底,暗不见光,不知究竟通往何处。 就在他们刚撬开地基的同时,下方传来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 “章驰柔!!” 随后是不知名的生物的怒吼,闻子都和顾迟晚在听见陶听竹声音的同时,便一人一手拎着一个往下迅速窜去,什么危险不安都顾不上了。 苏言的心里砰砰乱跳,他一双眼紧紧盯着下方的空洞,似乎能从中看到什么一般。 他的双眼被风吹得直淌泪,可他还是不愿闭眼,他此时只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们怎么能忘了呢?是谁让他们忘了呢?为什么连南杏落也不记得? 当时他们难道没有一起跟来吗? 当时…… 苏言焦急的神情猛然一顿。 当时他难道跟他们一起来了吗? 那为什么脑子里又会多出这一段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原先以为这段记忆是以他的视角去记录这一切的,可是又有一段记忆告诉他,那时她还在上瑶宗跟昭云打闹修炼才对。 而且这段多出来的记忆,将每一个常人都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情况记得清清楚楚,他们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全都清清楚楚,甚至还有视角的变化。 再说,一段记忆的主人,怎么可能在这里没有一点声响呢? 这就好像,好像…… 好像他曾经看过的话本子。 他也会代入成为话本子无所不能的主角,经历主角经历的,自己不可能经历的一切,幸福美满或被满门屠杀的亲情,好友成群或惨遭背刺的友情,以及青涩懵懂或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哭主角所哭,怒主角所怒,忧主角所忧,为了主角干脆利落的报复而痛快叫好,偶尔午夜梦回之间,甚至也会梦到自己成为那被众人的眼神所追随的人,策马仗剑天涯,好友两三,知己在侧。手握神器,脚踏神兽,将世间所有不公都杀死在烈日下。 可是梦就会醒,每每从这样酣畅淋漓的黄粱大梦中醒来,苏言总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再盛大,再惨烈,终究还是别人的故事。 这种感觉,和他突然多出来的这段记忆格外相似。 难不成是他还没有摆脱那个人的存在吗……? 思绪繁杂之际,他们来到了一处岔路口。 在这种关键节点碰到的岔路口,往往被称之为“命运的分岔口。” 但凡选错,他们就会离自己的同伴越来越远,这时候选择一旦出错,造成的后果也不仅仅是失去同伴这么简单,很大概率就连他们也会被困在这里。 向左,向右。 向生,或是向死。 你要如何选择? 第268章 开瓢 众人停下脚步,面对这近乎绝望的二选一岔路,谁也没有出声。 黑洞洞的两条路像是两只巨兽的嘴,他们无从选择,偏偏又崩溃地发现,灵力化作的线条完全无法在洞中前行,一旦离他们太远,就会自己断裂开来。 就在大家手足无措之际,苏言抿着唇,忽然捏诀搓亮了一束火光,跃动的橙色火苗在他的手指上舞蹈着,随着苏言的手递出去,将右边洞口处照亮了一小片,浮现出点点蓝色的血迹,在火光下格外明显。 “走这边!闻师兄顾师姐!快走!!” 随着那一点亮蓝色的血迹浮现出来,苏言近乎是喜出望外地朝其他两人招着手。 这场景简直和他那段诡异的记忆一模一样,不过在那段记忆里,他们选了错误的道路,那是通往“生门”的路。 他看到有人来迟一步,只能抱着残破不堪的肢体痛哭,可那人连哭也没有声音,他的嘴巴像是绝望的漩涡,除了不成调的嘶哑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地上歪七扭八摊着各种刑具,有些连苏言都没见过,一旁的桌上传来更为凄厉的叫喊声,声声泣血,痛入骨髓。 苏言主动切断了这部分记忆,他浑身颤抖,再一睁眼,他竟被闻子都背在背上,借着在前方赶路的小小火花照亮的蓝色血迹一路向前飞驰而去。 “快走,闻师兄,快走。” 他紧紧抱着闻子都的脖颈,热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濡湿了闻子都的衣领。 闻子都一边跑,还有空一边掂他两下。 “别急,你要相信你陶师姐那条疯狗啊,她有多能打你是知道的,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的。” “可是——” 苏言担忧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响,紧接着是陶听竹中气十足的怒骂声。 “狗x的闻子都,老娘隔这么远都能听到你在蛐蛐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闻子都双眼一亮,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他和顾迟晚先后钻入最深处的洞府,将苏言和昭云放在一边,便纷纷取出自己的武器,爽朗大笑几声,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局。 “陶听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样子谁看了不说一声疯狗!” 闻雪刀完全被漆黑的血液浸透,那血液在落到地上时便消失不见,唯有用火光照亮才能显出踪影。 除了闻雪刀之外,陶听竹几乎快变成一个黑鬼了,她浑身是血,看不到一处洁净的地方。 她往后顺了一把被黏腻的黑血浸透的头发,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那是极寒之地的雪水都无法熄灭的光,她看了眼不远处的苏言和昭云,整个人突然向后一闪,格外灵敏地避开不知从何处袭来的一击。 “闻子都,你居然敢把这俩小屁孩儿带进来,被谢槿奚知道你就死定了!” “害,这俩非要跟着来,还是他们带的路呢。” 闻子都手中飞叶一响,向他们袭来的不知名物体便顿了片刻,也恰是这片刻时间,给了他们虎口逃生的机会。 “不然等我们赶过来,你就要从疯狗变成疯骨头架子了。” 陶听竹将闻雪刀向上一捅,刀光闪烁,不知名的怪物便传来如婴孩啼鸣般的刺耳哭声。 与此同时,自从一进来便隐匿身形消失不见的顾迟晚正拖着昏迷的章驰柔从更里面的地方出来。 “听竹!准备撤!” 苏言和昭云见状,纷纷前去搭了把手。 陶听竹连回头扫一眼都不用,她大笑两声,露出一口雪白的,似要茹毛饮血的牙,眼中的火腾烧得更烈。 “你们先出去!老娘今天非要在这狗东西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她眼中满是浸了血的恨意,闻雪刀被她高高举起,比剑意要更加难以凝练的刀意在闻雪刀的刀刃处极其高调地闪烁着灼热刺眼的光芒。 “它刚刚要给章驰柔脑袋开瓢灌水银,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有人这样藐视地、随意地、看垃圾似地、像高高在上却从不低头看一眼人间疾苦的神那样高高在上地对待我的朋友!” “什么!” 闻子都失声惊叫,“他要对章驰柔干什么??” 飞叶吹出的曲调陡然一变,直直冲着在上方虎视眈眈的怪物而去。 “陶听竹,你一个人干得过他吗?” 怪物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伸出无数四肢直冲他们而来,闻子都和陶听竹左右躲闪一阵,听见陶听竹抽空还要骂闻子都一句。 “你这不废话吗!我要能干得过这傻比东西还叫你们过来帮忙干什么!少废话,要打就一起上!” 顾迟晚扛着不知为何昏迷过去的章驰柔,面色阴沉得像要将周围全冻上。 “顾师姐,我们,我们还不走吗?” 苏言帮忙扛着章驰柔的另半边身子,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迟晚,一时连说话都有些磕绊。 “……” 她目光沉沉地落在上方的怪物之上,嘴唇抿紧像一条紧绷的线。 顾迟晚手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将章驰柔往身上掂了两下。 “走。” 话音刚落,那上方的怪物像是注意到了他们,只听几人头顶上方传来几声隆隆的响,土地震动,碎石滚落。 陶听竹手上拿了块还在蠕动卷曲的血肉,她回头一看,闻子都也捧着一块,湿哒哒的黑血顺着指缝淅淅沥沥落下,她忽然就笑出了声。 “干得不错嘛闻子都,走了!” “——!!!” 背后那怪物痛得发了狂,疯狂追在他们身后,砰砰拍打着洞穴内壁。 闻子都回头看了一眼,原本还坠在后面的他瞬间就冲到了前面,脚下轻功运到极致,恨不得多长几只腿跑出去。 “我靠!你们别回头看啊!!赶紧走!” 陶听竹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就回头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真是差点让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这啥啊!!!” 第269章 背水一战 方才洞穴里昏暗无光,只有零星几个昆虫发着微弱的光,再加上这怪东西又在他们头顶,因此大家也只是摸清楚了敌人的确切方位,根本没有细看这怪东西到底怪在了哪里。 现在众人往前奔走,借着些许微弱的光勉强看清了怪物的轮廓,但大家倒是恨不得都没看见。 那怪物浑身黏答答的,浑身上下都布满了人的五官,男女老少,口鼻眼舌耳,甚是齐全。 滚动起来追向他们的时候,就像一滩被抽掉骨头的烂肉,涌动着巨大的恶意,沾染着洗不掉的灰。 众人皆被这样子吓了一跳,脚步加快,比方才来救陶听竹和闻子都时跑得还快。 “不是,就这种肉球你都打不过啊?章驰柔还昏成这了。” 闻子都的声音被风吹成一段一段的,传进陶听竹耳朵里,差点给她气笑了。 “你懂个屁啊!你看咱们捅了那么多下,它除了流流血之外还有什么伤口吗?” 她拎着闻雪刀极其随意地往后一丢,雪白的长刀在空中旋转两圈,直直对着那涌过来的怪物劈砍下去,深可见骨,锋利的刀刃划开堆挤在一起的五官,破裂的嘴唇发出尖叫,于是其他的嘴巴也一同尖叫出声,在狭小的过道内,对他们的耳朵来说简直是一场酷刑。 “陶听竹你有病啊!招惹它干啥!” 闻雪刀完成任务后便迅速飞回了陶听竹的手里,刀身嗡鸣,似是还想给这非人非鬼的怪物再来一下。 陶听竹笑了笑,将闻雪刀收入鞘中。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打不过吗?你现在再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闻子都似信非信地转过头去,只见方才被闻雪刀划出来的那一道口子已经愈合了,但仍然从刀疤处流出了大量浓稠的黑血,而已经愈合好的伤口,又从内翻出了更多流体的肉,畸形的五官扭曲着,伸出更多人类的四肢迅速向他们爬过来。 “我草!” 逐渐落在后面的闻子都夹紧屁股撒腿就是跑,对于他们三个元婴来说,从这怪物的手下逃脱不能说容易,倒是也能勉强做到。 但他们的队伍里还有苏言和昭云这两个小金丹,好在有顾迟晚一直注意着他们俩,每每快要掉队了,就用灵力及时把他俩拉上。 “撑住啊小言小云!!” 随着众人疾步狂奔,划过耳畔的风声也变得更加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与死亡赛跑。 前方光芒渐起,理应就是出口了,大家脸上都浮现出一缕兴奋之色。 “快快快!!马上出去了!” 突然前方轰隆一响,本该是出路的洞口,被身后的怪物敲下的一块巨大石板严丝合缝地堵住了,四周的光线瞬间黯淡,仿佛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无情掐灭。 “这狗东西,倒是真不怕我们被逼急了和他同归于尽啊?” 闻子都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嫌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黏腻可怖的怪物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逼近,那些不断翻滚、再生的五官带着诡异的表情,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无路可逃。 陶听竹眉头紧锁,手中的闻雪刀在微弱的光芒下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我们没有选择了,只能背水一战。”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尽管面对如此绝境,她的眼神依旧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闻子都迅速站到队伍的侧翼,飞叶在他的手中奏出几个调子,一道道灵力在他身侧凝聚,随即化作数道锐利的音刃,向着那怪物飞射而去。 然而,那怪物仿佛对这些攻击所带来的痛楚免疫了,那些音刃在其表面留下一抹极深的痕迹,旋即又被其自我修复的能力所覆盖。 昭云和苏言背靠着背,和顾迟晚一起围在章驰柔周围,两个小辈的脸上满是汗水与坚毅,虽然他们是第一次经历事关生死的战斗,可在认定事实以后,谁都没有退缩。 他们虽修为尚浅,却也拼尽全力,各自施展着谢槿奚教导的剑术,在应对那些挥舞不停的四肢时也有一战之力。 所有人都在试图为这场绝望的战斗增添一丝可能。 顾迟晚的指尖绽放出温暖的光芒,为所有抵死挣扎的众人身上形成一个防护结界,成为他们此刻唯一能够护佑己身的屏障。 可是,那怪物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每一次看似致命的打击,都会在片刻之后恢复如初,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变大了不少。 它的存在,就像是卵色天内自然法则的扭曲颠倒,让所有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力。 “不能再盲目打下去了,我们必须找到它的弱点!” 陶听竹大声喊道,她的每一次挥刀都精准且狠辣,试图在那怪物的再生能力之下寻找一丝破绽。 但那怪物便是众人活生生的噩梦,不断再生恢复,每一次攻击都在嘲笑着他们的徒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意志与体力的极限考验。 众人在绝望中挣扎,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和令人窒息的无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那是怪物身上不断流淌又不断再生的黑血,以及他们自己因没有及时躲避攻击而不慎受伤流出的黑血。 就在他们几乎要被这绝望的循环拖垮时,顾迟晚突然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每当怪物的眼睛受到重击时,它的再生速度会略微减缓。 虽然轻微,但确实在减慢了。 她兴奋至极,迅速将这一发现告知众人。 陶听竹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她和闻子都调整战术,集中力量与精神攻击着怪物身上的无数眼睛。 战况更加激烈,众人围绕着这个弱点,展开了一场更为精确而凶猛的反击。 尽管每一次攻击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身体的颤抖,但他们不再盲目攻击,像个无头苍蝇般找不到目的。 活着,活着,所有人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们要活着出去,要带所有人一起活着出去,谁都不可以被抛在这里。 第270章 神已死 外界的谢槿奚在看见苏言发回来的消息后就有些魂不守舍,他本就因为诡异的疼痛而步履踉跄,看见苏言发来的这句话,脑中轰然一响,在识海内爆发出一片灰色的悲痛。 “不、不行,他们不能继续在下面了。” 他不断喃喃自语着,好像这样就能让远在天空之外的神能听见他慌张又诚恳的祈求声,从而投下怜悯的一瞥。 有一道尖锐又黏腻的声音趁他识海混乱之际挤进来,它围着谢槿奚转来转去,声音缥缈又令人作呕,似一尾剧毒的蝎,晃着尾巴爬上来。 “可是神已死……神已死……神已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早已陨落,顺从吧……祂不会再睁开眼,这世界是■■的……醒醒吧,睁开眼吧,为我们欢呼吧!” 谢槿奚痛苦地紧咬着双唇,他捂着脑袋,南杏落甚至无法将他搀扶起来。 他现在完全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像是在母亲的子宫中,在九泉村的地道中。 南杏落听到他嘴里嘀咕着什么,像是一句难辩的咒文,又像是某种濒临崩溃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听到那句话是—— “神必据我。” 「我不想让他们再死一次了,……求求您,帮帮我。」 谢槿奚双手环抱着身体,他紧闭着眼,只有一双毫无血色的唇翕动着。 “神必据我…神必据我…神必据我…” 随着他越念越快,那道在他神识之内作乱的声音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啸,那声音让本不该听到的南杏落都有所察觉。 片刻之后,谢槿奚周身上下云雾轻绕,他腾浮半空,如同仙人初现。 他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浅蓝灵力,在某一瞬间,似乎与这天地自然融为了一体。 卵色天常年平静的湖面忽然泛起涟漪,山林间的鸟兽莫名地安静下来,就连空气中的尘埃也凝固了。 谢槿奚的双目猛然睁开,瞳孔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辉,令人难以直视,只能垂下头颅,避开他的注视。 他的身体轻微震颤,不自主地站起身来,身体只微晃了两下就停住了。 周围的灵气停滞一瞬,开始疯狂地向他汇聚,形成一个又一个各色各样的旋涡,天地间的灵气仿佛找到了归宿,争相涌入他的体内。 谢槿奚的衣袂无风自动,宛如仙人临世,周身散发出一股让人心悸的威压与祥和并存的气息。 他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庄严肃穆,原本就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金辉,更似非人之物。 四周的草木纷纷感应到了这股力量,全部低垂头颅,山涧溪流的水声更加清澈悦耳,一切生灵都在向这里致以最深的敬畏。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等待着下一步,等待着一切的终局。 南杏落早就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可他的头颅高抬着,以凡人之力去面对着这明显是非人的东西,哪怕因为长时间直面威压而流出血泪,眼眶充血,他也始终没有低下头去。 那不是他熟悉的一切。 “你是谁?” 谢槿奚阖上双目,迈动间缥缈的衣袍错开南杏落跪着的身影,轻柔的布料掠过去,连谢槿奚身上的气息都变了。 南杏落后脖颈一凉,有种被某些实力差距太大的东西在一瞬间锁定的危机感。 就好像人之于蚂蚁,生杀大事,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莫非……那是方才大师兄的心声里所求之人? 只见那“人”用谢槿奚的身体向前不断走着,他站在卵色天之上,一直走到了卵色天的正中心。 自从他降临之后就掀起波澜的卵色天,如今堪称温和地匍匐在他的脚下,仿佛万物流转、风云变幻皆臣服于其足下。 就连那些内外翻转的树木,也在他的到来下缓缓摇曳着,枝叶轻摆。 剥开血肉,翻开皮囊,重获新生。 卵色天难以被触摸到的湖水自谢槿奚的脚底盘旋上来,仿佛拥有了生命,轻轻环绕着他,以一种亲切的方式,缓缓攀爬上他的四肢百骸,水流哗哗,在诉说着阔别太久的思念。 它们在谢槿奚的手侧凝聚成一把牢不可破的,以水铸成的长剑,日光为它开刃,空气为它封柄,它们蓄势待发,发出尖利的悲鸣。 诉说着太久太久的冤屈,哭诉着太多太多来自始作俑者的恶行。 一时间,处在卵色天这片地界上的众人耳畔都划过一声极轻的叹息,极轻极淡,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而在卵色天下方拼死搏斗的众人,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这一摊肉泥停下了动作,它发出几声疑惑的哼鸣,一团腐败的身子在虾子熬的空间中艰难地左右旋转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陶听竹抹了把满头满脸的血,重重喘了几口气。 “怎么了?这狗东西犯病了?” 众人好不容易在这高强度的战斗中有喘口气的机会,一点也不敢耽误时间,纷纷用武器支撑着自己休息了一会儿。 顾迟晚在这间隙也仍然为大家提供着灵力的补充与浑身伤口的治愈,他们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补充着体力,以防这怪物再度暴起。 超出众人意料的,它突然仰天大吼一声,浑身上下的眼睛里都流出了浑浊的泪水,哭声越大,它分裂得就越多,几人急忙提剑去砍,可这些分裂出来的肉块在被他们刺中后就会再度回到原本的它身上。 循环往复,奔流不息。 这种机械式的挥砍往往最容易让人疲惫,闻子都吹得音都快劈叉了。 “不是,这东西又怎么了??疯了吗这是!” 便在此时,众人的头顶似乎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片刻之后,这光亮越扩越大,像陡然照进黑夜的一轮烈日,叫人印象深刻。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把剑。 剑身清澈透亮,里面跃动着淡淡金光,星星点点,直冲着这还在嚎哭不休的怪物而下。 长剑之后,浮现出的是谢槿奚衣袂飘扬,发丝飞舞,叫人望而生畏的身影。 他双目点金,仿佛是太阳化身,将他们解救出绝望的峰崖。 “大师兄——!!!” 第271章 神怒 “——!” 那一柄利剑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落下来,将那阴暗扭曲的怪物钉在原地。 它近乎癫狂地挣扎蠕动着,发出惨烈痛苦的尖啸,它翻涌起巨大的尘浪,像一只被人类捏在手里的蠕虫,毫无逃脱的可能。 在地底的众人够到一丝逃生的希望便争相出去,比往日更热烈的日光落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刚出来就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上,向后一侧头,南杏落也跪在不远处。 他们看不清谢槿奚背光的面容,只能记得那一双描光点金的眼,威严又无情,看任何人都是同样的冷漠。 大师兄怎么了? 威压如巨石般压在他们身上,叫他们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只有南杏落像根本察觉不到似的,直挺挺地跪着,双目一眨不眨注视着那个浮在半空中的身影。 下方的怪物一声比一声叫得惨烈,不少漆黑的雾气从下方飘上来,被卵色天透亮的水流包裹着,无处可逃。 黑气越多,压在他们身上的威压就更强,可每个人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那威压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更像是为了压制什么出逃,连带他们也被怒气波及到了。 未过片刻,下方的尖叫在停止一瞬后又变成了格外嘹亮的啼哭,一声比一声大。 方才还袭击他们的那个怪物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团白花花的肉团,它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洞眼和参差交错的伤痕。 利剑将它托起来,卵色天的水流冲洗着它,众人虽看不见,却也能从它咿咿呀呀的叫声中听出一句—— “妈妈。” 没有人回应它,只有卵色天静默地流淌着,帮它涤去身上最后一丝被污染的黑气。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窥视感从天而降,从每个人身边荡过去,最后着重落在了谢槿奚的身上。 那窥视感带着明晃晃的恶意,毫不留情地在这一片地界盘旋着,如同一片蝗虫飞过麦田,将恶念与食欲等同,将人啃得白骨森森还不愿罢休。 众人只是被略略扫过都觉得浑身不适,更不用提此刻成为焦点的谢槿奚了。 只见他抬手一挥,原先还遮在天幕之上的一层透明的东西如幕布般缓缓滑落,原本还托举着那个肉团子的卵色天化为千万把飞剑,不用谢槿奚多说什么,便瞄准了天空之外的什么东西,直直刺去。 一瞬间。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万物奔腾着,怒吼着,山体巨震,树木疯长。 它们向着谢槿奚的方向恭敬地弯下腰去,雨珠凝于空中,化为万千寒光闪烁的剑影,与乌云蔽日的天际相融,直指九霄,誓要穿透这无边的暗夜。 天空被无尽的乌云染黑,黑云滚滚,密不透光。 雷声轰鸣,如同某种上古之兽的低吼,震颤着大地的每一寸。 电光则在乌云间肆意穿梭,如龙跃九天,刺破重重黑暗,带来片刻的光明与希望。 远离他们之外的江河湖海也乱了,波涛汹涌,巨浪翻滚,将边际的一切吞噬。 上瑶宗内,在密室打坐修炼的柳长归睁开双眼,指尖向外一点,启动了上瑶宗的护宗大阵 ,并迅速用玉牌传讯给君宿弦,叫他和其他长老这些天暂时不要去找谢槿奚,不论其他人给他们发了什么内容。 他抬头望天,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该来的终有一天会来,祂还是舍不得。 谢槿奚立在风中,万物似乎都极其偏爱他,雨水在他的头顶形成一层透明的罩子,狂风在他身边呼啸,却温柔地吹拂过他的衣角和发丝。 他站在那里,好像生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神情冷漠,面目低垂,他引起风暴,却让人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矛盾的怜悯之意。 天空中落下的雨水渐渐变成血水,天幕之外似乎有什么在怒吼,那窥视感几乎要将谢槿奚钉死在那里,却见他只撩着眼皮往上看了一眼,躁动的万物便全都安静下来。 他嘴唇轻动,众人只能听见一段模糊的呓语从耳边划过,根本听不清内容。 只是在那句话之后,天空便迅速恢复了晴朗,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一场噩梦。 窥视感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被狂风暴雨席卷之后的世界。 卵色天温顺地回到谢槿奚的脚下,将那个迷茫的白色肉团推来推去,如浪里漂泊的一只船。 压在众人肩头的威压也渐渐散去,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昭云的双眼望过去,怯生生地叫了一句。 “大师兄?” 谢槿奚的发尾无风自动,他偏了偏头看过去,露出点轮廓分明的侧脸。 下一秒,他向后倾倒,昏了过去。 从他眉心溢出的一缕金光在奔来的众人身边绕了一圈,迅速消散了。 “他,谢槿奚到底怎么了啊?” 陶听竹在平常虽然情绪波动也比较大,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超乎了她的想象,很难想象往常风风火火,做事麻利的陶听竹如今也会六神无主。 她看着被第一个赶来的南杏落抱在怀里的谢槿奚,喃喃自语。 “如果我没相信那些人就好了……我们也不会和那个怪物拼死拼活,差一点就……” 沉默多时的顾迟晚也有些情绪崩溃,她双手捂着脸,语气中满是痛苦与悔恨。 “不怪你,我们也相信了。” 闻子都左右紧紧揽着苏言和昭云,他双手颤抖,心虚地放在草地上,抓握着草叶,掩饰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怪你的,迟晚。若不是大师兄,恐怕我们今天真的就要……” “呸呸呸,闻子都你又胡说。” 陶听竹说话时还有些没藏住的泣音,她一抹脏兮兮的脸,露出一双含着泪的眼,又深吸一口气,抿出一个颤抖的笑。 “我们这不是、不是活下来了吗?这样就好了,最起码我们没有失去任何一个人。” 昏迷多时的章驰柔也清醒了过来,他撑着头,一脸迷茫地坐起来。 “我……?” 昭云擦了把眼泪回头望了一眼,拽了拽闻子都的衣服。 “闻师兄,章师兄醒了。” 几人回头一看,全都露出一个掩藏不住的笑容。 “章驰柔!你变成秃驴啦哈哈哈哈哈!” 众人破涕为笑,只有章驰柔摸着光秃秃的头顶,想下去再打一架。 第272章 羊群 水流潺潺,处处都是一片宁静。 谢槿奚再次来到了这片空间。 纯白的,地上铺着一层不知向何处流去的水,淌过他的身体、指缝、发丝。 向四周延展的,是一望无际的洁白,既深邃又纯净,像是冬日里最无瑕的雪原,又似是晨曦初照时分,薄雾轻绕的梦境。 他撑着地站起来,却没再感受到那股叫他怀恋的气息。 谢槿奚张了张嘴,迈步向前走去。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只是隐约明白这里应该有他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 前方一路平坦,可谢槿奚却总能遇到些莫名其妙的阻碍。 偶尔一脚踏空,偶尔被绊得踉跄摔倒,或是踩上什么锋利的东西,又或是被透明的隔阂隔去前路,只能不断摸索着去往其他道路。 他身上的衣服被水流打湿浸透,脚心与掌心都被划破出血,流淌不息的水带走一丝红意,直至越来越多,连水流都冲不走了。 谢槿奚仍然不知痛觉、不知疲倦地向前走着。 直到他听见一声压抑至极的,悲痛的哭声。 “那不是他做的!你们怎么能怪他?你们都疯了吗!” “ 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那种事?你们动动脑子想想啊!” 那声音对于谢槿奚来说太耳熟,他茫然地向那道声音奔去,无论摔倒多少次,他都坚持不懈地站起来,再往前追寻而去。 “醒醒啊!你们是被人蛊惑了,你们都醒醒啊!” 越来越近了,他快要抓到那道声音了。 “求求你们了……不要这样对他……” 除了这几道音色各不相同的声音之外,他还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排山倒海地压过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是这个世界的罪人!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审判他!审判他!审判他!” 原本在这个空间里,他应该感觉不到什么疼痛的。 因为这里是“母亲”的地方。 可现在那如影随形的头痛却再度爬上来,谢槿奚两眼发花,在震天响的“审判他!杀了他!”的呼喊中跪倒在地。 “杀了我。” 他抬起眼,水面倒映着另一个他。 他被铁锁链缠起来,手脚软绵绵地垂下来,一滴一滴地落着血水,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过来,仿佛知道他在看。 “杀、了、我。” 谢槿奚瞳孔紧缩,捂着嘴往后迅速退了几步,可还是没挡住喉口蠕动,趴在一边吐起来。 为什么他会在那里? 疑问刚冒出来的瞬间,他的脑子里强行挤入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从那里出来之后,完整活下来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是他收到的一颗影像石,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衣襟里的。 摇晃的景象,怪物的嘶吼,人群的欢呼。 那是一处昏暗的地下空间,一群人涌动着聚集在一起,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要用什么“十大酷刑”来折磨他们。 有人提议,“我们扮作他们的熟人吧?这样他们才会更绝望啊!” 恶意如同瘟疫一般传染开来,他们高声笑着,变幻成熟悉的模样。 “哎,你吃过猴脑吗?” “我们那个时候吃这个跟吃牢饭一样喽,可没机会吃这好东西。怎么,今天你小子舍得让我尝尝鲜了?” “来这儿了还想吃这东西?来来来,今天咱带你吃点儿好的!” “嚯哟,你说的好东西就这啊?还挺新鲜,活着呢。” “那可不。” 那人手拿剃刀,手起刀落,露出一块圆溜溜的,反着光的顶来。 “这东西,我打赌你没吃过。” 他伸手往怀里一掏,不知从哪取出了一个飞速旋转的圆形锯片,声音嗡嗡,眨眼间便溅出血液。 他眼睛一眯,享受地聆听着满屋的嚎叫声。 “羊脑。” 他将眼睛抬起来,用着一模一样的脸与谢槿奚四目相对。 “你没吃过吧?” “看,多新鲜呢,来一口呀。” 谢槿奚瞳孔震荡,那颗影像石几乎要被他握进自己的血肉里,他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便见完全占据他视线的影像石转变了场景,他们嬉笑着将羊的四肢与头颅捆在五匹马身上,甚至还有人打赌哪匹马跑得最快,或是哪里先支撑不住。 欢声笑语间,羊四分五裂。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低着头,可那场景就像烙进他脑子里一样,完全舍弃不掉。 他闭上眼,眼眶却像被人用夹子硬生生撑开,强迫他看下去,看下去,再也不要忘掉。 下一只是被人硬生生拔断了羊蹄,四条羊腿全被不同的方法拆解下来,他们研究着不同方法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选出最受欢迎的一种,不断恢复,不断尝试。 羊儿咩咩,濡湿的眼眶带着恨意。 它又望过来,望向浑身动弹不得,几乎快疯掉的谢槿奚,它双眼湿润,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要安抚他。 羊儿说。 “咩咩。” 谢槿奚的齿列紧咬在一起,咯唧咯唧发着抖。 那是最后一只羊了。 它躲不掉他们伸来的手,羊舌像一截烂掉的废肉被他们扔在地上,他们欢呼着,给它喂了更多不知名的药剂。 药效发作,羊开始痛苦地变化,可它连咩咩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瞪大了眼。 它面前被人罩上一层布,四条腿被浸泡在肮脏的污水里,每当有人想起来了,就过来给他面前的布片泼去大量的脏水,一下一下,像水里的虫子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它的腿,一下又一下。 “杀了我吧,杀了我啊!!” 谢槿奚再也受不了了,他捂着头,成倍叠加的悲伤将他淹没,他的眼泪变成身下流淌不息的小河,带着他滚滚往前走去。 除了不成调的怒嚎悲叫之外,他嘶吼不出来其他东西,仿佛是死掉的羊群将他的声音和表达能力也一并夺去了。 “你后悔了吗?” 那股气息轻轻捧着他的脸。 “去吧,别怕。” “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谢槿奚睁开眼,闻子都欣喜地扑过来。 “大师兄!你总算醒了!” 他望着刺目的太阳,安静地落下泪来。 “嗯,醒了。” 第273章 青山 自从谢槿奚苏醒之后,就没说过几句话。 他似乎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遭受了很悲惨的事情,有时连南杏落都无法接近他。 众人都很担心他。 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卵色天这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们就算想让谢槿奚换换心情,也没有别的东西给他转移注意力。 几人一商量,决定带谢槿奚去春草闲房之后他们将无罪之人带去的城镇转转,毕竟处理完春草闲房的事情之后,他们还没有去过那里。 狸仙在那边帮忙,说那里发展得可好了,相当热闹。 众人准备离去之际,卵色天形成一道水墙,将谢槿奚拦了起来。 那个白色的肉团子沉在了卵色天的最底部,像它的脸一样,将这里的水映衬得更加清澈。 谢槿奚推了它两下,卵色天便嘤嘤地退开一点,涌在泉心,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他停在原地,回头望了一眼。 “大师兄。” 南杏落轻声唤着他,却见谢槿奚忽然张开了双臂,冲着卵色天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 卵色天发出一声惊喜的啼鸣,水流滚滚,裹着白肉团子一并涌过来,结结实实给了谢槿奚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会回来看你的。” 他的手轻柔地穿过卵色天内流动的湖水,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它。 卵色天恋恋不舍地贴着他的手臂蹭了蹭,水流退去之后,在谢槿奚的脖颈处留下了一个与它同色的坠子,里面掺着点纯白的棉絮。 谢槿奚认出来,这是那个白肉团子的一部分。 他将坠子妥帖地收好,冲他们挥了挥手。 卵色天在他身后跃动着,奔腾着,发出声声嘤嘤的哀啼。 告别卵色天之后,他们去了青山城。 对他们来说,青山城距离卵色天并不算远,几人御剑前行,差不多半天就到了。 狸仙早早知道他们要来,便一直在城门口卧着等他们,它大清早巡视了一圈就搁那儿等着,已经落户青山城的一些人见状,也纷纷赶了过去。 “救命恩人马上就要来了”的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让全城的人都赶了过来。 呼呼大睡的狸仙一睁眼,城门口整整齐齐站着一堆人,全是等谢槿奚他们的。 其中张秋池更是带着张远山站到了最前面,他们手上提着不少瓜果,衣着打扮都很整洁。 狸仙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抻着猫爪伸了个懒腰,绕过一声声叫着“狸仙大人”的人群,向他们俩走了过去。 张秋池的肩上一重,狸仙毛茸茸的尾巴扫了扫她的耳廓。 “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她伸手挠挠狸仙的下巴,目光望向前方。 “我们想快点见到他们,这里的很多人都遭受磋磨太久了,都是多亏了他们…” 张远山也点点头。 “若不是少侠们,我都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姐姐呢。” 狸仙向后一望,身后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全都满脸感激地望着前方,期待着如那天一样天降的贵人。 青山城的城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阳光洒在古老的石砖上,泛起一片温暖的橙黄色。 城门外,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期待和感激的笑容。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远方,等待着那些曾经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少侠们。 直到傍晚临近,谢槿奚一行人才御剑而至,他们的身影在天际划过一道道绚丽的光华,紧接着,纷纷落在青山城城门处。 当他们降落在城门前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张秋池和张远山便领着众人迎上前去,他们的手中提着新鲜的瓜果,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笑容。 狸仙则一动不动地待在张秋池肩上,它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迫不及待地对着谢槿奚几人挥了挥爪子。 “少侠们,欢迎你们来到青山城!” 张秋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你们才得以重获新生。” 几人微微颔首,谢槿奚没有出声的意思,便由顾迟晚上前应声。 “张姑娘,张公子,不必如此。” 顾迟晚轻声说道,她的声音柔和温暖。 “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狸仙跳上了谢槿奚的肩膀,它的尾巴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似乎在安慰着他。 谢槿奚面色不变,却伸手抚摸着狸仙的毛发,他的心情似乎因为这小家伙的陪伴而变得轻松了一些。 “走吧,我们进城看看。” 陶听竹冲着大家挥了挥手,笑容灿烂。 “别在这儿站着啦!走走走,进城!” 人群欢呼一声,一行人便随着张秋池和张远山走进了青山城。 城内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开门营业,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们的欢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这是一个充满了淳朴的生活气息的地方,与他们之前所经历的苦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漫步在街道上,感受着这座城市散发出来的生机与活力。 谢槿奚的目光在每一个角落停留,他看得很是认真,认真到默默地跟在他身边的南杏落都注意到了。 “大师兄,你还好吗?” 南杏落终于忍不住问道。 谢槿奚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家小摊上,那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工玩具,吸引了许多孩子围在那里。 “我在想,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和事物,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他的声音虽轻,却让围在他身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杏落的目光始终落在谢槿奚身上,他的心结似乎从告别卵色天的时候,就有了些许缓解的痕迹。 “是啊,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珍惜的东西。” 他轻声说道。 陶听竹夸张地松了一口气,伸手将谢槿奚一揽。 “大师兄,你早就该这么想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你有多吓人,我们都怕你想不开…” 南杏落的眼神弯弯,横过来看了一眼陶听竹。 顾迟晚适时地捂住陶听竹的嘴,接上了她的后半句。 “我们都怕你想不开要回上瑶宗了。” 第274章 留下 谢槿奚摇摇头,他轻轻扭头看向一直望着他的张秋池和张远山,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放心吧,我不会的。”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坚定,向所有人保证,也向他自己保证。 南杏落看着谢槿奚,也情不自禁地勾出一抹笑意来。 他知道,大师兄的心结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开,但他愿意去面对,就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 “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章驰柔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头顶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半点看不出他刚醒时顶着那半个秃头的滑稽模样。 一行人继续在青山城中沿街漫步,他们经过了热闹的市集,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小摊,有卖糖人的,有卖小饰品的,还有卖各种小吃的。 孩子们的笑声,商贩的叫卖声,还有不时传来的悠扬笛声,在众人眼中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谢槿奚的目光在这些平凡而温馨的场景上停留,他能感受到这里的人们对于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希望。 不少行人遇见他们也会主动打招呼,他们都知道张秋池和张远山这两个孩子,平日里将“恩人”挂在嘴边的,就属他们两个最多,如今能这么屁颠屁颠跟在人家身后的,那保准是他们口中的“恩人”没错了。 谢槿奚的心情逐渐放松,连嘴角的笑意也越发自然。 他们来到了一家茶馆前,张秋池提议进去坐坐,说这是他们这群人自己开的。 茶馆内布置得古色古香,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到宁静而舒适。 “恩人们,快请坐。”张秋池热情地招呼着,她拉着张远山,又和店里与她相熟的伙计频频交代着。 众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张秋池亲自为他们沏茶,众人对视一笑,面前的场景,与春草闲房时的那个茶馆何其相似。 只是这一次,张秋池的脸上不再带着公式化的笑意,他们不用再用手语交流,也不用再被冠上“小翠”的花名。 茶水清澈,清脆的茶叶在水中缓缓展开,散发出阵阵独特的清香。 “这里的茶,是用青山城特有的云雾茶泡制的,味道清香,回味无穷,在别的地方还真不一定能尝到。” 张秋池极其熟练地介绍着,能看出来她对“茶”之一事格外的热爱。 谢槿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随后啜饮品尝着。 茶水入口,先是一股淡淡的苦涩,随后便是满口的甘甜,让他的心情也随之舒畅。 “好茶。”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狸仙则跳上了桌子,它用爪子轻轻拨弄着茶杯,似乎也想品尝一下这人间的美味。 “你们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把我丢在这里不管我了呢。” “怎么会。” 谢槿奚轻轻抚摸着狸仙的毛发,他轻声说道。 “狸仙,我还要多谢你。” 狸仙抬头,用它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谢槿奚,然后一仰脑袋,轻轻甩着尾巴。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叫我是狸仙大人呢。” 茶馆内的气氛温馨而和谐,谢槿奚的心情也在这样的氛围中逐渐放松。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当他们离开茶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青山城的街道上点起了灯笼,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夜幕,也照亮了人们回家的路。 “恩人们,你们这是…打算留在青山城长住吗?” 张秋池有些纠结地拧着衣服,垂着脑袋,像是害怕听到他们否定的答案。 “长住算不上,不过我们会在青山城停留一阵。” “…好吧。” 张秋池有些失望地抿着唇,又拉着张远山一起,衣袍一撩,就要给他们几人跪下。 “无论如何,还要感谢恩人们答应我,救出了我的弟弟。” “不用行如此大礼,这没什么的。” 谢槿奚从储物戒中摸出些金银,借着伸手将张秋池托起来的动作,将金银化作一道流光,轻轻放在了她的袖袋里。 “这些天,还要多多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 张秋池将他们带去了自家的小院,狸仙早已熟门熟路地跑进了院子里撒欢。 “等等秋池,我们这么多人在你家住着,不太好吧?” 陶听竹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院子,能不能容得下他们这么多人还不一定,再说张秋池他们也刚在这里没多久,他们还是去住客栈比较好。 “没关系的。” 张秋池带着他们穿过廊道,映入眼前的,是两栋二层房屋。 “姐姐早就想好好招待你们,所以当时分房子的时候,她才会选了这么大的地方。”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张远山此时才向众人介绍,他身材瘦小,面目清秀,或许是在春草闲房待了太久,眼中总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各位恩人们走后,姐姐和我打算将这里改成一个小酒楼,还能补贴些家用。” 那二层的房屋被他们姐弟俩收拾得很干净,依稀能从外围的墙壁上看出一些时间的痕迹。 众人迈入房屋大厅,只见眼前装修得当,看不出什么破败的地方。 “分房子?你们来这里安家也没有多久吧,这么快就已经井井有条地安排好这一切,谁负责的啊?” 闻子都有些好奇地询问道,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些瓜果,二指凝聚灵力切开,一瞬间就散开清新的水果香气。 他取了两个,分别递给张秋池姐弟,剩下的便放在木桌上,让众人随意取用。 张秋池拿着那一牙瓜果,目光落在一团毛茸茸身上。 “都是多亏狸仙大人,自从恩人们把我们救出来之后,后续的事情都是狸仙大人在帮我们。” 狸仙一跃到桌上,啃着清甜多汁的果肉,听到张秋池这话,不由得得意的抖了抖耳朵。 “你们既然叫我一声狸仙大人,那就是我的子民了,我自然不可能亏待了我的子民们。” 它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惹得众人都轻轻笑起来。 第275章 中年男子 外面的光线透过窗棂洒入,柔和又温暖,静静地诉说着这间房屋的故事。 墙面上挂着几幅字画,描绘的是青山城的风景,宁静的湖泊与巍峨的山峦交相辉映,似乎在向来访的客人展示着这个地方的美丽与安详。 室内布置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杂物的影子,能看出张秋池姐弟在分到这间房子之后,对它很是上心。 “你们姐弟俩真是太了不起了。” 谢槿奚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张秋池,语气中满是鼓励。 “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把这里打理得更好,以后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 张秋池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谢槿奚的这句话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 “谢谢,恩人。我会努力的,春草闲房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倒我们了。” “对了,秋池。” 谢槿奚话语微顿,这个事情他考虑过很久,张秋池有天赋又肯上进,绝对能做出一番成就,不过如今还得问问她们姐弟俩的意思。 “你要不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口敲门声阵阵不断,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安祥和平的氛围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 张秋池的笑容微微一滞,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 谢槿奚的眉头轻轻皱起,他走上前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满脸的焦虑与急促。 “抱歉,打扰了,我是青山城…外围的居民,听说这里有贵人造访,我有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忙。” 在这个温馨的小院子里,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众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谢槿奚目光落在那个中年男子身上,那人浑身肮脏污秽,脸色苍白如纸,似乎只是寻到这里来,就已经耗费了他的全部力气。 “你有何事?” 他压抑住心中微妙的不安,淡淡的开口问道。 中年男子连忙躬了躬身,神态谦卑。 “我们家里出现了妖兽伤害百姓,请仙人救命,我求您了......” “你们家里出了妖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陶听竹的眉头深深皱起,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敢相信,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在将这一大批无辜之人转移过来之前,他们粗略打量过这边上并没有什么妖兽生活。 就连章驰柔也不解地皱着眉,他算过这里的未来走向,并不会有什么大灾大难。 这青山城怎么会存在妖兽?而且还伤害了这里的百姓,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中年男子连连鞠躬,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请仙人们救救我的父母,救救我的家人。无论如何,他们是无辜的啊!” 他哭丧着脸,哀嚎声不断,令人闻之心酸。 “我们先进去再说。” 谢槿奚见此状况,连忙上前拉着中年男子进了房间。 陶听竹和章驰柔对视一眼,纷纷出去探查,他们要确定妖兽活动的范围并击杀它,避免它在青山城内再度伤人。 毕竟是他们将春草闲房的人转移到青山城的,不能对这些人的生命安全不负责。 房中弥漫着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张远山的眉头紧皱,心头涌起了强烈的厌恶,被关在春草闲房这么长时间,他虽然闻惯了血腥味,但还是会控制不住地觉得恶心。 谢槿奚走到桌边,以灵力点燃油灯。 油灯散发出淡淡的橘黄色光芒,将房屋照耀得通明。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中年男子身上,他的双臂垂在身侧,不断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你的家人呢?” 谢槿奚问道。 中年男子抬起头,满脸惊恐,不知为何,他的目光躲避着谢槿奚的眼睛,只是颤抖着声音回答。 “他们被抓去了妖兽的巢穴中,不能离开。我无法去找他们,那妖兽太残暴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吃掉啊,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呜呜呜,他们都是无辜的……”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变弱,最后竟然哭了起来,一颗泪珠顺着面颊滚落下来,沾湿了桌面。 闻子都的眉头皱起,目光落在谢槿奚身上。 “怎么办?我们先把他安顿好,然后去找找那个巢穴?” “不用,听竹和驰柔已经去了,如果查到什么线索,他们会告诉我们的。” 张秋池犹豫片刻,还是走向了中年男子。 “你别过来。” 中年男子连忙伸出双手挡住她的去路,满脸惊慌失措。 张秋池停住脚步,轻叹一声。 “放心吧,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的,我只是想检查检查你的伤势,不要紧张。” “秋池,我来吧。” 顾迟晚拉住了她的衣服,用眼神示意她去照顾坐在一旁捂着嘴巴的张远山。 “你带着远山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张秋池这才注意到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张远山,她焦急地奔过去,又冲其他人感激地一点头。 “有什么需要的叫我就好,我去带远山休息一下,实在麻烦恩人们了。” 张秋池走后,中年男子这收回手,眼眶红肿,声音嘶哑,语气中充满绝望。 “谢谢您,仙人,但是我怕妖兽突然闯进来。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别管我了,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的。” 顾迟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这没什么的,你若是想再见到你的家人们,就老老实实让我治疗。” 中年男子嘴唇翕动,声音沙哑,终于露出了他一直遮掩的伤口。 “谢谢……” 顾迟晚轻轻叹息一声,蹲了下来,仔细打量中年男子的伤势,他的伤口处被利爪划破,留下两个黑乎乎的洞。 不消片刻,那可怖的伤口就完全恢复了。 顾迟晚以灵力控制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中年男子。 “好了,先喝些水润润喉咙吧。”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中年男子感激地伸手接过水杯,仰头一饮而尽,他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化了很多,不再像刚进门时的那般懦弱与魂不守舍。 “我去给你准备点草药,还有内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按疗程服用,不可中断。” 第276章 妖兽 如今他们的灵力在治疗普通人时并不会出现什么太严重的副作用,顾迟晚此举,只是不想让这人传出什么太神乎其神的话罢了。 顾迟晚起身,对闻子都、谢槿奚二人吩咐一句,快速走出了房间。 谢槿奚的目光在房间中游移,眉头紧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谢槿奚走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你也不用仙人仙人的叫了,我叫谢槿奚,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家里人又怎么会被抓起来的?\" 中年男子缓缓抬起头,神色悲恸。 “妖兽来袭,家里又没有任何防备,结果......” “妖兽吃完其他人之后便逃跑了,家里的人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它抓走,家产被抢,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我父母、弟妹都被抓走了,他们要死了…他们全都要死了......” 说着说着,中年男子又哭了出来,泪水浸湿了脸庞。 谢槿奚皱起眉头,看向闻子都,却见对方脸色铁青。 “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任它肆意妄为下去。” 昭云咬牙切齿,“青山城才热闹了多久,我们才把那些人救出来多久?大师兄,我们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谢槿奚点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既然妖兽如此残暴,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中年男子的眼眶泛红,目光中闪烁着愤怒与绝望。 “我…我藏在了后山地下的废弃仓库里,那里以前囤积着我们家的肥料,味道很大,或许是因为这个,那妖兽才,才……” 说着说着,中年男子又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哽咽。 他的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不断的抽搐,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 闻子都点点头,走到中年男子的身边。 “不用担心了,你就跟我……” “你在城内找间客栈住下来,银钱我来出。” 谢槿奚打断了闻子都的话,佯装从内兜中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递给了他。 “多谢......谢谢你们。” 中年男子满脸泪水,连连叩拜。 他的双膝跪倒在地,朝谢槿奚、闻子都几人深深地行了一礼,便抱着那沉甸甸一袋的银钱推门出去了。 谢槿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他转过头,望向远方,轻声低喃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你发现没有?”谢槿奚拧眉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他说话的语气,与方才有些不一样。” 闻子都沉吟片刻,确实没有注意到中年男子说话时的语气有哪里不同。 “你再好好想想。” 谢槿奚再次提醒道,脸色有些凝重。 闻子都仔细琢磨了一番,忽然瞪大了眼睛。 “大师兄说的没错,他的确说话的语气有点不一样,我们刚刚只顾着着急救人,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细节,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有些不对劲。” 谢槿奚推门而出,外面传来阵阵喧闹声,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月光刺眼,照射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远方那人步履蹒跚,拐过一个弯角,身影便不见了。 与此同时,南杏落像一道影子般无声无息地站在谢槿奚身后,他声音低缓,目光落在远去那人的身上,如一匹暗夜里饥饿的狼。 “大师兄,需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谢槿奚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看,这混小子又在说什么屁话。」 怀中的玉牌嗡嗡一震,他边看着章驰柔传回来的消息,边淡淡询问着南杏落。 “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 南杏落抿着嘴,将脸偏过去一点,小声地嘟囔,声音却刚刚好控制在谢槿奚能听清的程度。 “我只是想帮你排忧解难而已……” “得了吧你。” 谢槿奚抬手用玉牌轻轻敲了两下他的脑袋,衣袖遮挡下,只能瞥见他的一截下颌,他撤手而去,便露出一双漾满无奈的眼,眼睑微微弯起,盛着月光,倾泻在南杏落身上。 “你才多大点人,这事儿让你闻师兄操心去吧。” 在屋里的闻子都默默关好了门窗,昭云好奇地看着他,问他怎么突然要把窗子关上,是因为觉得冷吗。 闻子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是啊,我怕冷,我最怕冷了。哈哈,入夜了,小云你和小言要不先去休息?” 与此同时,窗棂外传来一声闷响,将原本已经打算上楼的苏言和昭云的目光又引了过去。 昭云歪了歪脑袋。 “闻师兄,我大师兄他们是不是摔倒了啊?怎么商量事情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闻子都心想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 他一扯不知道又在出神想什么的苏言,疯狂用眼神示意他让他拦拦自己师妹。 苏言连忙拉过昭云就往上走,“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 昭云炸了毛,被苏言揪着领子不甘心地大声嚷嚷。 “你不也是小孩儿吗!苏言你又知道了?就比我大那么一点而已你装什么大人!撒开!撒开我!” 苏言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拉着昭云回屋了。 “大两天也是我比你大,怎样?有本事你比我大两天啊。” 昭云气鼓鼓地抱着胳膊回了屋,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闻子都看了眼心不在焉再次走下来的苏言,满脑门问号。 “你……小言啊,你也上去休息吧。” 苏言看了他一眼。 “那闻师兄,你也去睡吧。” 既然他听不了墙角,那么谁都别想听! 闻子都和他对视了片刻,二人异常默契地放轻了脚步凑到窗边,做贼似的,还套了层结界。 随后胆战心惊地坐在窗下,耳朵贴着墙壁,去听一墙之隔的热闹。 第277章 痴缠 在方才闻子都关窗的间隙,南杏落骤然逼近了谢槿奚。 “大师兄怎么总把我当成小孩子……” 他声音沉沉,虚虚贴在谢槿奚耳边,和夜风一起袭过来,让谢槿奚不声不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把你当小孩子当什么?” 谢槿奚挪开眼,不知怎么又别扭起来。 但南杏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一瞬瞟向了窗户,知道他是顾虑着还有其他人在场,又放不下身上端着太久的大师兄的架子,羞于承认。 “当道侣啊。” 南杏落倒是承认得大大方方。 自从他过完十八生辰之后,在这方面简直毫无避讳,一个直球接一个直球,打得谢槿奚措不及防哑口无言,梗得话都不会说了。 偶尔谢槿奚还会想念一下小时候被逗弄一阵就面红耳赤的纯情小落,再看看现在这个恨不得扒在他身上的,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得劲。 “……你少来。” 谢槿奚推了下南杏落压过来的肩,眼神慌乱地左右一转,又强装镇定地耷下去。 “大庭广众之下,你倒是…自成年后就越发不害臊了。” “和自己喜欢的人亲近有什么害臊的。” 南杏落不退反进,他站在谢槿奚身前,两步往前一迈,搂着谢槿奚直直撞上了窗户。 窗棂与南杏落的胳膊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格外响的闷响。 “南杏落你要死啊!” 那一瞬间谢槿奚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脸皮薄,红晕便迅速地漫上来,像一场少见的落日。 南杏落将他挤在窗棂与他自己之间,极近的距离之下,让谢槿奚连他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背后硌着硬邦邦的窗棂,身前是南杏落几乎完全贴近的躯体,他再向后靠,还能听到屋里的昭云在抱怨自己不是小孩子。 谢槿奚的脸这回是真的红透了。 偏偏南杏落还要不知死活地贴上来,他的手撑着窗沿,将谢槿奚完全困在他自己的怀抱里,衣服布料交叠,再近一点,就连呼吸也交叠。 “大师兄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谢槿奚便横了一眼过去,伸手将南杏落的嘴一捂,以眼神警告他抓紧起来。 哪知他忘了南杏落是只彻头彻尾的狗。 南杏落灼热的鼻息肆无忌惮地打在他扣上来的虎口处,缓慢绵长,像在嗅闻并记住什么东西。 掌心内接触到的是干燥的唇与湿润的舌,谢槿奚如触电般撤开了手,却在下一秒又被南杏落扣着腕子抓住了。 他将掌肉拖到自己脸侧,颊肉贴着一蹭,又卡在嘴边轻轻咬了咬。 “你是狗、唔……” 谢槿奚的声音到一半就没了声,南杏落的膝盖就跟不想要了似的蹭上来,他微微躬着身,被南杏落抓握在手里的腕子也轻轻颤着。 南杏落便顺势凑到他耳边去,气音缓慢。 “别出声啊大师兄,窗后有人呢。” 「你倒是也知道后面有人。」 谢槿奚另只手正要掐诀罩层结界,便同样被南杏落握住了,二手一并抬高,被暗处的树藤高高吊起。 “……南杏落,你别太过分。” 他的传音在南杏落脑中响起,咬牙切齿的,配上他现在无从挣扎的姿势,格外叫人遐想翩翩。 南杏落侧了侧首,干脆了当地屏蔽了谢槿奚的传音,任由他眯着双目自上而下地瞪过来。 「这小子把我屏蔽了?现在真是长大了哈,翅膀硬了,我的话都不听了。接下来要怎么样?造反啊?」 他往前一靠,严严实实把谢槿奚抱了个满怀,语调委屈。 “大师兄,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你有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抱过我了。” 谢槿奚心头咯噔一声,还未开口反驳,就被南杏落贴上来的唇堵了回去。 太轻飘飘的一个吻,羽毛一样落下来,简直就不是南杏落这个人能做出来的事。 他给南杏落这一下整得整个人都懵了,双手无意识地拉着树藤,唇肉半张,滑出一小截还未被照顾到的舌,末了又后知后觉地缩回去,抿着唇,少见地有些茫然地望过去。 「……?这、他、我……?」 南杏落丝毫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双手自他腰侧环抱过去,倚靠在谢槿奚的肩窝处。 “我一直都知道我在大师兄心中不是最重要的,你心中有道义,有苍生,有上瑶宗的许多人。这些人在你心里挤来挤去的,我都不知道要被挤到哪里去了。” 他语气低落,声音低哑,甚至还格外控制着气息停顿,一时连最熟悉他的谢槿奚都无法判断他是真委屈哭了还是装得已经这般炉火纯青了。 “我只是想每天和你多待一会儿,呜、就这样静静地待一会儿也不可以吗?” 谢槿奚的思绪已经混乱了。 「我也没说不可以啊……怎么孩子哭得这么伤心,难道我连这种小事都拒绝了?我真不是东西啊……」 一墙之隔的闻子都和苏言听得都挑高了眉毛,两个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眉飞色舞的。 闻子都:哇靠,谢槿奚真不是东西啊! 苏言:不许你说大师兄!虽然他确实对南杏落有点过分了…… 闻子都:啧啧你们这群大师兄控简直没救了,看给小落委屈的,我要把这事儿给听竹她们也说道说道,虽然这是人家小情侣的事儿,但小落这也太委屈了啊! 苏言:可他俩平常在一起也挺多的啊,我怎么觉得…… 闻子都:你别管了,我们有我们的节奏。这俩人还是我们撮合到一起的,虽然我们是谢槿奚的娘家人,但也不能这样看着小落受委屈。 苏言下意识有点不好的预感,他看了眼旁边显然已经燃起斗志的闻子都,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 他们撮合的?谢槿奚不是和南杏落一直双向暗恋吗,这怎么又撮合上了? 而外面的谢槿奚又被南杏落这一套哄得找不着北,他软了态度,本想拍拍南杏落的肩,无奈双手被捆着,只好抬腿一勾他的腰往里带。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的要求就是了,别再哭了。” 南杏落便揽着他的脖颈,湿热的吐息爬上来,潮湿的,带着似真似假的泪意。 “真的吗?大师兄不会再抛下我,也不会将其他人的地位放在我前面了是吗?” “不会的,我都答应你。” 谢槿奚轻轻嗯了一声,高悬的手腕让双臂有些酸麻,他踮着脚想让胳膊松快点,却没想到上悬的树藤在此时又拔高了一些,像是故意的。 他双脚踮着,没过一会儿就有些撑不住。 恰好南杏落就靠在他肩侧,谢槿奚一偏头,在南杏落耳侧喘了一口气,完全是无意所为。 “小落,放我下来吧,我有点——” 下一瞬的所有字句又被堵回嗓间,绵长的,痴缠的,南杏落托着谢槿奚踮起来的双腿,往后撞在窗棂上,重重一声,似是在告诉背后偷听的人赶紧离去。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事就不用他们掺和了。 毕竟接下来的事,他不愿被任何人听见。 第278章 大师兄~ 一夜好梦。 闻子都一觉睡到大天亮,便看见一楼大厅的圆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早饭。 他下楼去了后厨,撩开帘子一看,果然是章驰柔。 “早啊,你起来这么早?昨晚几点回来的啊。” 章驰柔给他盛了一碗香喷喷的大杂烩面片,示意他先吃。 “刚回来没多久,快尝尝咸淡。” 闻子都用筷子扒拉着碗边吸溜了一口。 “我吃正好,你也别忙活了,赶紧歇会儿去,剩下的让他们起来自己盛。” 章驰柔身上系着不知哪里来的围裙,系带勉强打了个扣,他往厨房里一站,晨光都要给他挡完了。 “好吧,那你帮我把这个给大师兄,听竹吃完饭去休息了,那我也先回去了。” 闻子都吸溜着面片点点头,嘴里嘀嘀咕咕的。 “大师兄?大师兄还不知道上午能不能起来呢,操心他干什么。” 章驰柔疑惑地一歪脑袋,恰好谢槿奚撩开帘子望过来,眼里阴沉沉地,说起话来跟在咬闻子都的肉一样。 “闻子都,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吧。” 他走进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南杏落便也迈步进来,面带浅笑,同他们打招呼。 “闻师兄早啊,章师兄早,昨晚辛苦了。” “嚯!——唔唔!” 闻子都刚咽下嘴里的面食,满脸惊奇地望向南杏落,刚想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难不成谢槿奚给他喂饱了就能变成这种样子? 下一秒,谢槿奚就像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似的,端着碗就往他嘴里灌。 “好好吃你的饭。” 章驰柔摇摇头,给谢槿奚和闻子都一人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面片。 “不辛苦。大师兄,小落,你们快吃。” 一早上又不知道谁惹谢槿奚了,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火。 闻子都嘀嘀咕咕地往南杏落边上凑,用胳膊肘捅咕他几下,装作无所事事地传音交流。 “你大师兄咋了这是,你又惹他了?” 南杏落摇摇头,唇角一直勾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看得闻子都浑身不对劲。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等到众人齐聚,章驰柔早就回了楼上休息,桌子上除了满满当当的膳食,还有他给闻子都留下的那颗影像石。 谢槿奚靠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颗石头。 他今天怪得很。 一向不喜欢穿紧身衣服,也不喜欢好好穿衣服的谢槿奚头一次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高领内搭以金缕封边,黑袍下的暗纹若隐若现,就连他一贯喜欢敞开来穿的袖子,今天也反常地系上了护腕。 他懒散地靠着桌沿,看起来少了许多老成的气质。 “大师兄,你怎么不坐啊?” 众人迅速转移开目光,不知道在忙什么,总之就是各忙各的。 问出来了!!昭云问出来了!!我们的勇士昭云!! 顾迟晚不掺和这种危险系数太高的热闹,于是只有苏言和闻子都悄咪咪传着音,绝对要保护好谢槿奚和南杏落的感情。 虽然这事儿看起来和他俩没什么关系。 但同为一扇窗户之下听墙根的人,他俩早已有了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战友情。 此时二人皆心惊胆战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谢槿奚的回复。 只见谢槿奚先是浑身一僵,随后又言笑晏晏地转过身来,眼神堪称温柔地注视着昭云。 “我想站着多活动活动,不行吗小云?” 昭云咽了口口水,又缩了缩脖子。 “当、当然可以。” 还好昭云今天有点眼色没再继续追问,还好还好。 众人松了口气,又纷纷转回头来,静静等待着谢槿奚将影像石中的内容播放出来。 谁知南杏落还非要趁着老虎打哈欠揪它胡子。 他一推椅子,上面叠着厚厚一沓坐垫,明晃晃地出现在谢槿奚眼前,看得他眼皮子直跳。 “大师兄,站累了就坐会儿吧。” 谢槿奚从鼻间哼出一声,伸脚踹了脚他的椅子。 “不想坐着就蹲着听。” 南杏落的眼睛亮了亮,好歹还知道顾及一下这整整一桌人,跟谢槿奚传着音,手还要闲不下来的去捉他的手玩儿。 “真的吗大师兄?” 谢槿奚一看他那写满了跃跃欲试的双眼就知道他绝对没憋好屁,没好气地一抽手,用灵力催动了影像石。 “假的。” 南杏落扁扁嘴,瞬间就无精打采地趴了下去。 坐在对面的苏言和闻子都你捅咕我我捅咕你,滴溜溜转的眼睛在谢槿奚和南杏落身上来回打转,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是在蛐蛐人。 谢槿奚强忍着装作没看到,目光随着逐渐展开的影像石看下去,但这俩人的目光太明显,边上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正在用树藤往他衣服里钻的南杏落。 谢槿奚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他将影像石暂停下来,先将一路偷偷摸摸爬到他大腿上的树藤摘下来,再用树藤将这三个人统统捆在了一起。 谢槿奚拍拍手,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你们几个就这么看吧。” 南杏落可怜巴巴地叫他:“大师兄,我错了。” 闻子都和苏言对视一眼,也夹着嗓子可怜巴巴:“大师兄~我错了~” 谢槿奚浑身一抖,将厚厚一沓坐垫砸过去。 “闭嘴!” 第279章 影像石 等谢槿奚把这群人收拾老实了,他们才开始安安静静地看章驰柔与陶听竹带回来的影像石。 他俩自出了小院后便一路奔驰,丝毫没有浪费时间,直奔着那位中年男子所说的地方而去。 月色照耀下,映出路边不知名的植物叶片的微弱反光,两人绕过几个弯口,渐渐能看见一片极偏僻的村庄。 这种村庄在青山城里是极其少见的,毕竟青山城在此之前只是个老弱妇孺较多的城镇,据说城里的青年男子都被强行征军走了,一直不见回来,连家书都没有一封。 在这种大规模的群众都不在的情况下,为了更方便照顾邻里街坊的老人小孩,大家在商量之后,都住的更为集中了一点,很少出现这种一两户人家住得非常偏远的情况了。 章驰柔显然也将白天观察到的分布情况告诉了陶听竹,二人在距离那户人家还有一定距离时停下了飞奔的步伐,结界无声笼罩,小心地贴近查看。 说是村庄,其实也就是几个建造在一起的几间木头房子罢了,章驰柔和陶听竹赶过去的时候,那房子正如中年男子所说,被某种妖兽捣毁得乱七八糟,几乎快成一片废墟了。 章驰柔与陶听竹立在废墟之上,以神识扫视着这片地界。 片刻之后,章驰柔摇了摇头。 “确实没有活口了。” “怎么样,你看出这是什么妖兽了吗?” 陶听竹百无聊赖地将闻雪刀扛在肩头,只要接下来章驰柔说出一个地方,她就能直接拎着刀劈过去。 管它是妖兽还是魔兽的,只要伤了人就别想活。 章驰柔手中灵力轻巧一勾,一抹淡淡奶白色的气息便被他从地上挑出来,那气息一路蔓延到了身后的深山之中,被章驰柔牵在手里的这一端渐渐有些凝聚不到一起,向四周飘散开来。 两人对视一眼,脚下灵力运转,齐齐追着那抹气息而去。 只因那中年男子所说的“害了全家性命的妖兽”,章驰柔与陶听竹是丝毫不敢懈怠,越是深入林中,他二人的准备就越充分。 章驰柔周身符纸围绕,黄纸以他为中心排列整齐,围成两个交相缠绕的圈,缓慢旋转着,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备战状态。 而陶听竹就要更无所顾忌一点,她脚下踏着闻雪刀,刀意四溢,噼里啪啦刮掉了一片树木枝叶。 追到半途,能明显感受到那妖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明显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章驰柔从身前旋转的符纸中取了两张加速符,符纸便自动飞去了他和陶听竹的背后,一路风驰电掣地追过去。 离得近了,陶听竹眯着眼看了半晌,突然怪叫了一声。 “那是个啥?耗子?” 章驰柔顺势想了一下能把那几间木房子糟蹋成那样的耗子得多大,便看陶听竹猛然一个加速,从他这边顺了一张禁锢符,手中掐叶,并着符纸一并甩过去。 “我的禁锢符不一定能困住那么大的耗子……” 陶听竹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没多大,哎呀!逮到了逮到了!老章你快过来看!” 与之相对的,是几声尖细的叽哇乱叫声。 章驰柔赶到的时候,那耗子看起来已经被陶听竹玩儿自闭了。 他低头一看,一直追寻的那股气息确实牵在这耗子身上,不过—— “你别告诉我我们追了半夜就为了这么个小东西?” 陶听竹拎着它毛茸茸的长尾巴,它似乎是害怕,将全身都努力地向上圈起来,瑟瑟发抖,看起来像陶听竹提溜了一个白色的炸毛毛球。 她耸了耸肩,毛球就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荡。 “不知道啊,前面就这么个小东西在呼哧呼哧跑,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不应该啊……” 章驰柔掐指一算,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小家伙身上没背过人命,倒是缠着许多因果……你先给人家撒开吧。” 顾迟晚便将那小家伙往地上一放,它像是察觉到自己因为面前这个高大魁梧的人脱离了危险,本来想往他身上窜,却在靠近的一瞬间闻到了和方才那张符纸上同样的气味,浑身僵硬地“叽”了一声。 背后制作符咒的罪魁祸首,面前是提着它跟提什么垃圾似的魔头,它抽抽鼻子,瞬间窜到了一处石头后躲了起来,露出一双圆钝的耳朵悄悄观察。 陶听竹轻笑了一声,抱着双臂去看那双颤颤巍巍的小耳朵。 “怎么办?咱俩就把这玩意儿带回去跟大师兄说这就是那个血腥暴力杀人不眨眼的妖兽?” 章驰柔叹了口气,冲她指了指自己怀里。 “没事,咱们出来的时候我就把影像石打开了,回去给他们看看这个,自然就能明白。” “那今晚就这样,回?” 陶听竹将插在地里的闻雪刀拔起来,二人正打算回去趁早先行汇报,却没想到被那小耗子拦住了去路。 它明明害怕得浑身都在抖,却仍然努力地在章驰柔和陶听竹面前挺起它自己小小的,毛茸茸的胸脯,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拦住了他们俩人离去的步伐。 “叽叽!叽叽叽!” 它表情焦急,奈何他们物种不同语言不通,两方人都听不懂对方的话。 章驰柔弯下身,将自己的手掌递出去。 小白耗子犹豫半天,还是一咬牙,抱着章驰柔比它宽大出许多倍的手指,跳进他的掌心。 小小的,温热的,害怕到颤抖,却仍然要寻求他们帮助的。 章驰柔的手指只要微微捏起,甚至不用怎么用力就能杀死这条生命,他忽然对它的这些反常的行为十分好奇,于是用另只手拉住了打着哈欠的陶听竹。 “我们跟它去。” 他一直注视着手中的一小团生命,格外认真。 “我好像寻到了什么……” 陶听竹挑高了眉看他一眼。 “你不会要捂道了吧?” “不好说。” 章驰柔起身,将白耗子放在自己的肩头,顺着它指引的方向再度前进。 “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刚刚那个死男的所说的妖兽到底在哪里。” 陶听竹冷笑出声,将闻雪刀扩大几倍。 “上刀,出发。” 第280章 耗子 小白耗子带他们去的地方要在这深林的更深处,密林深深,硬生生被闻雪刀不管不顾地劈出一条路来。 它扒着章驰柔的肩膀站着,鼻尖左右嗅嗅,然后叽叽一叫,给陶听竹指方向。 他们将这座山头翻过去,也就看到了小白耗子一路着急忙慌想带他们去的地方。 那个本该掩藏妥当的巢穴被人暴力地拆开,就那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小白耗子嗖地一下从章驰柔的肩上窜出去,雪白的身影在林间起伏几次,待它到了巢穴附近时,居然叽叽嘤嘤地哭了起来。 令人过去一看,面色都有些难看。 他们初春出来,如今也快要入夏了,天气早早便热了起来,只有夜里还有些浅淡的凉意。 两人一走近,便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顺着夜风飘过来。 那是一只足有两人长的耗子,纯白的皮毛染上黏腻的黑血,四肢软趴趴地朝两边分开,肚皮大开,里面的肠肉内脏牵丝带血地落在外面,在它的身下,还压着几个和那嘤嘤哭的小耗子差不多大的,如今看来,应该是那大耗子的孩童。 小耗子见他们跟上来了,便嗖嗖地 扒着章驰柔的裤腿窜了上去,一会儿给他指指远处他们来的方向,一会儿又给他指指面前的巢穴。 陶听竹在周边打量了一眼。 “没有灵力的气息,纯人为的。” 章驰柔沉默下来,小耗子站在他掌心嘤嘤地哭,它身量较长,看起来不太像耗子,反倒像一只还没长大的貂。 只是他们叫小耗子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章驰柔将小耗子举到眼前,轻声跟它商量。 “你要跟我们回去吗?我们有办法帮你报仇。” 陶听竹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刷玉牌,这场面她应付不来,晚晚在的时候晚晚处理,章驰柔在的时候就交给章驰柔处理。 她手中玉牌隔空一滑,突然出现了一条谢槿奚发来的消息,看看时间,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前,他们被小耗子带着赶路的时候发过来的。 “老章,大师兄有消息。” 她摇着玉牌冲章驰柔晃了晃,两人凑到一起,中间还夹着一个好奇的小耗子。 “男子行为怪异,注意安全,调查完先回来。” 陶听竹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扫过几圈。 “走吧,把它也捎回去。” 谁知那小耗子左右摇了摇头,它从章驰柔的掌心跳下来,一路钻进了大耗子的皮毛下面。 章驰柔叹了口气,从储物戒中取了点吃食,给它一并塞进冰凉的皮毛下面。 “我们回去汇报完就来找你,不要乱跑,好吗?” 小耗子将吃食往里扒拉了两下,又探出脑袋和鼻子,捧着章驰柔的手指嗅了嗅,像在记住他的味道。 “叽叽,叽叽!” 章驰柔挠挠它的下巴,退后两步在空中一挥,落了层结界,又加了阵法上去,双重保险。 做完这一切后,他和陶听竹一路追着即将初升太阳赶了回来。 以上,就是影像石里记录的全部内容了。 影像石播放结束,又变成一颗黑咕隆咚的石头,无需谢槿奚再多说,几人迅速收拾好东西,顺便把坐在房间里擦刀磨刃的陶听竹拉了出来。 一行人站好队,狸仙便懒洋洋地跃上来,慢条斯理地舔爪子。 “谢槿奚,你捡羊捡蛇就算了,要是还把那耗子捡回来,指不定那天晚上我饿急了就……” 谢槿奚撸了几下猫头,直到狸仙舒服地呼噜呼噜抬高了下巴,他才带着其他人迅速离去,和涨秋池姐弟擦肩而过,只遥遥留下一句“放心吧,我带回来让别人养就是了”传到狸仙的耳朵里。 狸仙在他们背后炸了毛,呜喵乱叫。 “谢槿奚!你有本事回来当我面再说一遍!” 他高高束起的长发在空中荡过去,彻底消失在气急败坏的狸仙面前,张秋池端着盆面粉走进来,目光向外面望出去。 “狸仙大人,恩人们是出去做什么呀?” 狸仙哼了一声,尾巴乱甩。 “他们出去救耗子。那群人吃过饭了,你给我做好吃的吧秋池——” 张秋池最受不住狸仙这样细声细气地喵喵撒娇,狸仙在青山城的这阵子,张秋池愣是给它喂得圆润了不少。 她轻轻笑了笑,叫张远山一起帮忙。 狸仙便在厨房找了个能望着他俩的位置,满意地弯起嘴角,尾巴左晃右晃,没一会儿就舒服地自己打起呼噜来。 窗外雾气缓缓,云低天长。 谢槿奚他们跟着早已认路的章驰柔和陶听竹一路向前飞驰,未曾停顿片刻。 直到一行人来到那堆木房子前,谢槿奚双眼一眯,叫停了众人。 “怎么了大师兄。” 章驰柔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你怀疑这里还有活人?” 说着,他便重新掐诀,打算当着谢槿奚的面再探一次。 没想到谢槿奚压住了他掐诀的动作,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稍稍抬手,便将完全压下来的房顶抬了起来。 “驰柔,我从来不怀疑你。” 谢槿奚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面,最后噙着一丝笑意,从章驰柔脸上一扫而过。 “你们去看看下面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东西?” 陶听竹有些困惑地往下望了望。 “谢槿奚,什么东西啊,你倒是说明白点。” “这还用说啊。” 谢槿奚目光带着浅淡笑意,戏谑地瞥过去,他长发高束,一身黑蒙蒙的劲衣贴在身上,将往常遮在宽大衣袍里的挺拔身姿完全凸显出来,从背影远远看过去,说他跟南杏落一般大都有人信。 虽然这两人本身也就没差多少岁。 他这身打扮太少见,举手投足间是不知从何处养来的贵气,比那种修仙世家耗尽心血培养的温润公子还要出尘几分。 “找找米啊面啊的,吃食衣物都行,看到什么大概记一下,回来告诉我。” 谢槿奚抱着双臂,小幅度偏了偏头。 “两人一组,还不快去?” 第281章 做局 众人迅速分成两两一组的小队,在倒塌的房屋中搜寻起来。 不过片刻,大家便三三两两地回来了。 “找到什么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异口同声地道。 “什么都没有。” 废墟里别说银钱了,米面的影子都没见到。 若说这家人过于贫困吃不起米面的话,这屋子里的衣服被褥之类的也没有,仿佛这就是间扰乱他们视线的空屋子罢了。 但谢槿奚却摇了摇头。 “是他们做戏之前将自家的东西都提前拿走了,但这里确实有他们的生活痕迹。” 他指着院门口的一片菜地,那里的土地虽湿润干裂,却仍然能看出来被翻挖过的痕迹。 “他们图什么?难不成就图大师兄给他的那袋钱?” 众人都将目光放在谢槿奚身上,却见他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他们所图只会更多。” 等众人赶到深山处时,天光已经完全亮起来了。 远远就能望见章驰柔施加上去的阵法围绕着山体缓慢转动,其上灵力匀称地散开来,它们静静漂浮着,将内里的景象完全遮挡起来。 章驰柔的阵法符箓之道在肉眼可见地精进,闻子都正想笑眯眯地调侃一句,却见谢槿奚挥手罩下一层结界,下一瞬,结界内便传来了几个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几人抬身眯着眼向远方望去,便见有一行人正手拿枝干,费劲地拨开草叶向那个山头而去。 与此同时,他们的谈话声也清晰地传来。 “我说当家的,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接下来是一道他们都熟悉的声音。 “不太好,有什么不太好的。你没听儿子说吗,那些仙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家庭破碎,又有着血仇的人做弟子了,要是咱们儿子被仙人看上,那可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得了老头子,你确定他们没发现我们的布置吧。” 那道年轻的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不耐烦,他说话流里流气的,带了些瞧不起人的轻视意味。 “放心吧儿子,你跟我说的所有事情我都做好了,这么完美的计划,保管叫那些仙人也发现不了!” “好了好了,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儿。” 年轻的声音嗤笑了一声,又不知动了哪里,传来一阵衣物的摩挲声。 “我就知道这边的人还是这么蠢,哎呀,果然还是得按照大佬的满分攻■来走啊……老太婆!走稳点啊!我都快被你晃下去了!” 破空的鞭打声与低低的佛号同时响起,以及男人的咒骂与笑声,叠加在一起,让谢槿奚的眼前又浮现出春草闲房的一幕幕。 “大师兄,我们不……?” 陶听竹抓握着闻雪刀的手已经紧到微微泛白,她想到为救自己提枪守门的母亲,想到为保护她而被人流冲散,至今叫她遍寻不到踪迹或尸骨的奶娘。她稍稍侧过头,目光落在谢槿奚身上,轻声询问。 “先处理耗子的事,晚上我去看看。” 谢槿奚明白陶听竹愤怒的理由,却也要告诉她人性的难测。 “万一她是自愿的呢?万一她也是帮凶呢?对于这种人来说,你要做的不是一味不管不顾地救她。” 见陶听竹的眼中终于褪去怒火,而是带了不少疑惑地转过来看向他,谢槿奚才将话继续说完。 “你要点醒她,让她清醒,让她意识到这一切是错误的。拯救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只会耽误更多清醒却未曾得到救助的人。” 他笑了笑。 “你觉得呢?” 陶听竹似有所悟,深吸一口气,将闻雪刀重新背到身后。 “若清醒的只有寥寥几人呢?” 除了方才停下来去听那一家三口的对话,其余时候他们并未停下赶路的进度。 几人半浮在阵法前,看章驰柔的双手灵活结印,将这片空间重新打开。 “若真是如此的话……” 风起云动,天边骤然变色。 谢槿奚看着面前结界打开后满地的血腥与嘤嘤抽泣的小耗子,喃喃自语道。 “那这个世界也该彻底清洗一遍了。” 在众人之中,只有南杏落听见了这句话,他略有些震惊地望向谢槿奚,试图在心中把许多事情都一一串联起来。 但中间还是缺了几环,他连接不上,也想象不到。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一切都如他这次他推测的这样继续发展下去,那么——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清理残局的谢槿奚。 他该有多痛苦? 南杏落忽然扯着谢槿奚的衣袖往怀里一拉,衣袂旋转,叫其他人都默契地转过眼去。 “大师兄,你不能这样。” 谢槿奚一个白眼飞上了天,他没好气地拍了下南杏落牵上来的手。 「又怎么了这是,一天不挨一顿骂心里不舒服是吧。」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先把这件事处理了。” 南杏落瞥了一眼旁边明明各个耳朵都竖得笔直却还要装作自己很忙的众人,抿着唇,放下了抓握着谢槿奚的手。 “那你还记得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谢槿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说什么啊?好了好了,乖啊,赶紧帮忙去。” 那就好像是南杏落做的一场梦,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那句话,借由这句话,他串联起来了大半的真相,可没有人和他一起听到这句话,就连说话的人如今也不记得。 他要怎么证明这句话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他要怎么带他们逃离可怖的真相。 他到底该怎么做? 不远处,其他人已经和那团小白耗子打得热火朝天,他们本想给它的母亲下葬,可它极力挣扎着,推拒着他们,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 谢槿奚这厢哄完南杏落,那边又要去安抚白耗子。 “你想不想一直和你的母亲还有兄弟姐妹待在一起?” 小白耗子支起身子,抱着谢槿奚的脸轻轻嗅了嗅,然后一转眼就窜到了他的肩膀上,叽叽叫着点了点头。 它喜欢这个人身上的味道。 “我帮你炼化它们,这样你就可以带着它到处走了。” 谢槿奚伸手轻轻点上他的脑袋。 “你去哪里,它们就跟你去哪里,以后再也不会分离了,怎么样?” 第282章 杜君 千说万说,小白耗子最终还是同意了。 谢槿奚召出灵火,絮絮火光便在大耗子身上燃烧起来,噼里啪啦地,被谢槿奚隔空一揉,渐渐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珠子。 橙色的光倒映在在场所有人眼底,除了时不时叽叽哭两下的小白耗子,没有人再多说什么。 当跃动摇曳的火停歇下来,留在谢槿奚手上的只有一颗透明的,流光溢彩的,里面握着一个大大的白团子,白团子的身边还卧着五个小白团子,看起来只是暂时闭上了眼睛。 它们生活的洞穴里宽敞了不少,尸体处理完,这里瞬间就空出来了一大半。 那颗珠子落在谢槿奚的手里晃了晃,下一瞬,几个断续的画面便出现在了他脑中。 一会儿是长久的逃亡和生存,一会儿是终于有机会开悟而经历的漫长长夜。 它终于悟道开了灵性,它感恩当年点化过它的仙师,勤勤恳恳地修炼,以一颗善心对待它碰到过的所有事。 这片林子原先是它的洞府,后来人间起了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有一批难民逃亡到了这里,他们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精怪居住,便纷纷对着林子跪了下来,祈求住在这里的神灵能够施舍给他们一点地方,让他们有个得以容身的居所便好。 它看到这些衣衫褴褛,饿得双颊凹陷,面瘦肌黄的难民,想起了自己逃亡时的提心吊胆。 于是,它给这些难民让出了一片地方,还在夜晚给他们门口放了些作物的种子,和已经成熟的瓜果。 虽然这些难民不多,拢共也就十个人左右,但它仍然很高兴。 一直受人点化、受人帮助的它竟然也能够庇护其他人了。 它从来没在这些人面前露过面,只是沉默地卧在深山里看着他们生老病死,看一批又一批朝代变迁,在它的庇护下,无论经历多少战乱与灾难,这批人中总有一户人家能存活下来。 它只敢攥着那一点星星之火,生怕他们灭了,又怕他们发现一直崇敬的山神只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耗子。 “耗子”这个名号,是它在逃亡的时候听到那些人说的。 他们拿着扫把,拿着农具,满脸嫌恶地向它捅来。 “可恶的耗子 !肮脏的耗子!恶心的耗子!” 它身上沾满了长途跋涉的灰尘,将一身雪白的皮毛完全遮住,它叽叽嘤嘤地逃窜,连哭泣都是一种奢望。 它不是耗子,它也是有名字的。 它叫“杜君”。 它不是耗子,也不叫耗子。 人类是厌恶耗子的,它不愿过多解释,只是和他们过着互不打扰的生活,它在这里生儿育女,看着他们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生活下去。 这样下去就可以,也很好。 可是事情总不会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地发展下去。 随着青山城的建立与发展,以及一批接一批征兵的要求,他们这个坐落在青山城边沿的小村子也被纳入了范围之内,壮丁被拉走,剩下的就只有一堆老弱病残。 空气中充斥的臭气也越来越明显,它看着仍然年幼的孩子们,焦心地考虑着要不要带着孩子们换个生存的地方,毕竟它们还这么小,连灵性都未开。 它犹豫着,直到臭气越来越近,它不打算再拖延了,打算在今夜就带孩子们去寻找更广阔的,更适合它们生活的地方。 它想到自己开满鲜花的故乡,青草像海浪一样摇摆着。 那里有许多杜君,它们在草丛间跃动,叽叽喳喳,快活惬意。 可惜它还没带着它的孩子看过。 想到此,它叹了口气,正打算叫孩子们回来,出发去寻找新的家园,却听见一声的欢快的叽叽声,它探出头去,是它的孩子们回来了。 与往常不同的是,它们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类。 那是个令人窒息的夜。 只是和那三人打了个照面,它便控制不住地闭上眼晕了过去,还残存着一丝意识的时候,听见其中那个年轻的男声说。 “大佬不愧是大佬,总结出来的东西就是好用。喂,两个老不死的,干活了。” 他们要做什么? 耳边是孩子们焦急的叽叽声,它控制不住身体,倒了下去。 随后的片段又换成了几只小杜君的,视角来回切换,看得人格外头晕。 谢槿奚静静看了片刻,从中得出了当晚的真相。 那三人剖开了杜君的肚子,伪装成它们吃了人后又被其他人剖开肚子救出来的假象,至于其他小杜君,自然是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了。 最后一只杜君被那个中年男子抓在手里时,它扭头望向了不远处的灌木里。 杜君的鼻子都很灵的,它知道那里藏着它们之中最小的杜君。 “叽叽……” 它拼尽最后的力气,爪子借力一蹬,在他的虎口处咬了一口,却连皮都没破。 别出来,别出声,别哭,记住我的味道,替我们报仇。 生命的最后,它瞥见年轻男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玉瓶,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接着便一拳挥向了中年男子,毫不留情。 “爹啊,你就忍忍疼一会儿去找仙长告状吧,不知道来这里的是哪个宗门的……哎,如果是上瑶宗就好了,不过他现在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哎……真烦,那个丑东西老太婆呢?过来让我打两下出出气,快点!” 它在一片哀嚎中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 从珠子蕴含的强烈情绪中抽离,哪怕是谢槿奚也有些步履不稳,微微晃了两下。 他站稳身子后,大概跟其他人讲了一下当晚的情况。 小杜君听得用小爪子捂着黑豆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嘤嘤地哭起来。 谢槿奚深吸一口气,将那颗珠子用小杜君的毛发串起来,给它挂在了脖子上。 “我们的敌人是相同的。” 他在黄泉村的记忆中千挑万选找出一段不提血腥恐怖的,拿给小杜君闻了闻。 小杜君鼻尖轻动,不过片刻便相信了谢槿奚。 它从小被教导着与人为善,哪怕是亲眼目睹家人被人类残忍杀死,也无法完全抹消掉骨子里属于“善”的部分。 毕竟杜君就是这样的物种。 第283章 萧长雨 他们将洞穴里其他能带上的东西都给杜君带上了,一行人正准备往回走,便遇到了哼哧哼哧半天爬上来的一家三口。 “来得倒是正好。” 谢槿奚哼笑一声,只是转身间就布下几层严密的,毫无破绽的幻境。 “见机行事,别给人整死了就行。” 洞穴内顷刻间便弥漫起一层贴地的薄雾,几人身影浅淡,身上的服饰随心意变化。 “该杜君报的仇,带回去让它亲自动手。” 萧长雨自从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他自诩是人中龙凤,不然这么难得的机会也轮不到他,原本满怀希望雄心壮志地打算在这个世界大展拳脚,以自己超前的思维与三观来改变这个土到爆的世界。 他仿佛已经想到自己研发出无数东西,实力超群,神兽与神器在他身边围绕,无数美女佳人纷纷为他倾倒的样子了。 那场景,光想想就让人心动不已。 萧长雨咧着嘴傻笑着一睁眼,看到了正往下掉落着渣渣,边角还有蜘蛛网,破败到不行的房顶。 他猛地翻身坐起来,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脏话。 这不是他想来的地方! 他应该要去豪华的城镇,家底深厚的修仙世家才对!为什么他现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村庄里面! 萧长雨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于是毫无顾忌地撒着泼,把屋子里唯一几件家具桌椅全都砸烂了。 有一个中年妇女被这动静吸引进来,她看起来格外苍老,一进来就无助地站在了原地,半张着嘴,混沌的眼睛缓慢地从左转到右,痛苦地大叫一声,给萧长雨吓了一大跳。 “作孽啊!你真是作孽啊!” 萧长雨还没骂出口,就有一道声音快他一步传了进来。 “死老婆子叫什么叫!疯了啊!”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进来,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直接让她摔了下去,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呜呜地哭。 “妈的……混小子你是要造反啊!你知道这些东西多贵吗!” 那男人一进来看见满地狼藉也很惊讶,眼看那巴掌就要落在萧长雨脸上,却被踉跄着扑上来的女人挡住了。 “莫打了……莫打了……孩他爹消消气吧,啊。” 因为害怕而抬起挡在脸前的手,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模糊的声音。花白的发丝沾着灰,和满脸遮也遮不住的皱纹。 还有她身上的油烟味,陈旧腐败的霉味。 萧长雨闻吐了。 “草,离我远一点!” 他紧紧皱着眉,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将她推到了一旁。 “臭死了,身上什么味道你自己闻不到吗?” 女人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干巴巴的双手蹭在地上,血和灰混在一起,再加上汹涌滑落的泪。 她那生锈的脑子理解不了,为什么小时候还扑过来甜甜叫一声娘,担心她的手会被菜刀划破的孩子,长大后会变成这样。 她沉默的哭泣在男人眼中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像对待什么牲畜一样,结结实实地踢了她一脚。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那眼泪水是流不完了是吧?家里的福气都让你一个人哭完了!晦气东西,起来做饭去!老子饿了!” 她缓慢地爬起来,拖着年老病痛的身子出去了。 门外转磨的驴嘶哑地叫了一声,她的眼泪抹在黑黢黢的,瘦骨嶙峋的驴皮上,好像他们俩一起哭过。 萧长雨和他名义上的爹关起门来商量事情,他爹从一开始举着手摇抽他,到最后变得沉默下来,拿着烟杆在倾倒的木桌上磕了磕。 “你说的这些,可都能办成?” 萧长雨冷哼一声,心想就你们这群什么都不懂的土着知道什么。 他大大咧咧地揽着他爹的肩膀,带他展望美好的未来。 “啧,怎么说你就不懂呢。你看啊,现在各个地方都在打仗,我们做普通人也只有上战场的命,你们能把我藏起来第一次,可第二次第三次怎么办?我可还没娶媳妇留种呢,难不成要咱们家断了香火啊?” 香火? “不行!香火,香火不能断!” 他爹似乎已经被萧长雨绕了进去,烟草燃烧,将他本就愚钝的脑子搅得更加迷糊。 “对啊,我也知道咱家香火不能断。那你看看,我要是被仙长看上修仙的话,不仅你们说出去长脸,万一仙长出手大方,咱家还能有不少钱。更别提娶媳妇这种小事了,修仙界的姑娘人家叫什么你知道吗?仙女!这不比你们看上的什么小翠小红长脸多啦?” 他爹老脸通红,嘴里喃喃着“仙女”“仙女”的,双手在虚空中抓握几下,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好,好。爹听你的,就是……能不能帮爹也找个仙女啊?那糟老婆子我实在是看了眼睛疼,你帮爹找一个,爹什么都帮你做!” “没问题!我不帮我爹找帮谁啊,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一对父子在摇摇欲坠的房子内笑得爽朗又开心,她扶着门框的手落下去,装作从来没有听到过屋子里的对话。 自那以后,萧长雨在家里简直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要么上街去青山城里转转,嫌太远走得累就在家里看他爹打老太婆。 他不用下地干农活,也不用在家里生火做饭。 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直到有一天,他爹急急忙忙地跑回来,说青山城出了件大事。 萧长雨大爷似的躺在床上, 她在垂着头收拾饭后残羹,一时抬头看见他爹回来了,端在手里的碗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爹啧了一声,两步上前来先给她甩了一巴掌。 “没看见老子回来要吃饭啊!眼瞎的东西!” 萧长雨这段时间也看烦了,一个白眼翻过去,倒也没多管。 “好了,你老跟她掰扯什么,她一女的能听懂啥?赶紧说说,青山城怎么了。” 他爹夹了两口菜,囫囵吞枣一样吃进肚子里,又喝了一大口井水,才喜气洋洋地一拍桌子。 “马上就要有仙人来青山城啦!” 萧长雨的眼睛亮起来,他爹举着豁了个口的茶杯乐呵呵的,她站在旁边,目光落在地板上。 “儿啊,我们马上就有好日子过啦!” 第284章 主角系■ 原来是有贵人看上了青山城。 贵人将很多他们救下来的人送来了青山城,青山城内的居民也很高兴,一方面有新鲜的血液重新进入他们这个几乎没剩下什么人的城镇,二来又证明,他们青山城背后也是有贵人护着的了。 据说那一日,风起云涌,百鸟鸣啼。 这么多人瞬间就出现在了青山城,将本地的居民吓了一跳,其中有个姑娘牵着一个俊俏的小伙子走上前来,她组织好了众人,又跟青山城的居民说了他们为何会来到此处。 众人听得半信半疑,可这种将一个人凭空送到另一个地方的本领,据他们所知,也只有仙人能做到了。 原本他们还将信将疑的,直到不久之后,有一只黑猫来到了这里。 它口吐人言,自称狸仙,在听说这些居民怀疑贵人的存在后,特地拜别了仙人过来坐镇。 待它开口之后,众人其实都已经相信了不少,更别提狸仙身上好运不断,它只是在那姑娘家待了一晚上,就让他们抽到了青山城内最大的一处宅院。 更甚者,有他们青山城本地得了绝症的居民,只是在跪拜狸仙时祈求了几句,回去后竟慢慢好起来了。 狸仙想到谢槿奚案子交代它的话,有些时候金钱的效用确实抵不过健康所带来的效果。 谢槿奚给了它一个散发着浓郁木灵力的珠子,告诉它,不要一次性治好太多人。 狸仙歪着脑袋,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只要做好一个运气很好的狸仙大人就好了。你心情好了,有些人就给她治那么一丁点,最多保他两三天稍微舒服一点;心情不好了,你就谁都不治,告诉跪拜的人他们心不诚,你没法帮忙与仙人沟通赐福,并且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一个月最多只能有一次,你觉得烦了,那就两三个月一次。” 谢槿奚似乎觉得交代的太多,又摸了摸狸仙的头。 “不过我们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我去湖那边看看,然后就来接你回去。” 这超出常人认知的一切发生的时候,萧长雨她爹就躲在人群里偷看。 他激动地浑身颤抖,面色诡异地泛着红,看起来像犯了痴呆病。 “仙人……仙人!我儿说的没错,哈哈!果然有仙人要来了!!” 萧长雨听到他爹给他复述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磋磨终于要结束了。 他已经在这破烂地方等了多久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是主角!!哈哈哈哈哈哈哈!爹啊,我们要转运了你知道吗!” 便在这时,他听见自己的脑内传来一声格外机械化的声音。 “检测到宿主已满足开启条件,正在准备中……” 萧长雨目光呆滞,就连欢呼的手也放了下来。 “30%……50%……80%……” “准备完成,正在启动。” “加载完成。” “您好,主角系■正式为您服务。” 萧长雨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双目无神,嘴唇翕动。 主角?主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天佑我啊!” 萧长雨如疯魔了一般癫狂地笑着,虽然整个界面都是灰色,对他开放的权利少之又少,可他还是兴奋地手舞足蹈。 这可是主角!!! 多久了,外面那些自称“高玩”的人就没有碰到过这个名字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萧长雨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 想到即将触手可得的那些荣誉、权利、金钱与女人,萧长雨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下来。 他两只眼亮得如萤火一般,拉好桌子,开始和他爹仔细筹备让仙长收他为徒一事。 “首先,身世越悲惨才越能调动那些人的慈悲心。” 萧长雨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修仙小说,无一例外都是消失的爸分尸的妈,病重的妹和坚强的他,或是在夜雨天仇人找上门来对他们全家赶尽杀绝,而这时候云游四方的仙长恰巧目睹了此等人间惨剧,便心软地收留他,将他带在身边,做自己的关门弟子。 萧长雨越想越激动,他摇了摇他爹的肩膀。 “老头,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精怪传说之类的?” 他爹想了片刻。 “好像是有个什么山神?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长雨连忙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界面中输入了“青山山神”几个字,半透明的界面上开始转起圈圈,他咬着手指,在床边转来转去。 片刻之后,界面上跳出来一行小字。 “查询到搜索关键词为“青山山神”,已为您展示最佳匹配结果“杜君”,是否仍然搜索“青山山神”?” “杜君?什么杜君……算了,看看吧。” 萧长雨扫了一眼,嘀咕了几句,点开了记载着杜君的选项。 “形似貂,通体雪白,毛长浓密。喜人,性情温和,善心泛滥,嗅觉灵敏,不喜露面。其他更多特性静待补充。” 他的手指一路向下滑去,看到了记载着杜君生活的地图。 “这不就在我们家后面那座山那里吗?那就这个什么杜君吧。” 决定了受害者,萧长雨又抬头看了一圈这个破破烂烂四面漏风的屋子。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自己居住这么长时间的地方,过了片刻,他叹着气摇摇头。 “过几天如果仙人来了,我们就把这个地方毁掉,然后将锅甩给那个什么山神,最后让老头子鼻青脸肿地去找仙人求救,我再假装被路过的人从山神的肚子里救出来,我们一起求仙人为我们死去的家人报仇。” 他眯着眼睛笑起来。 “我要表现得坚韧勤恳一点,忽悠仙人收我为徒,老头子,那几天收敛好你的脾气,咱父子俩能不能娶上仙女,就看这一次了。” 他爹疑惑地敲了敲烟斗。 “山神?你知道山神在哪吗?还有你后面那一串串的,难不成就靠我们要把山神杀了啊?” 萧长雨轻蔑地笑起来,仿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爹啊,这种事我既然说出来就肯定是能做到的,你就放心瞧好吧。” 第285章 仙女 一切的一切确实如萧长雨预料的那般发展。 好心的仙人不但治好了他那从妖兽口中死里逃生的爹,还给了他们沉甸甸一袋子银钱,让他们这两天去住好一点的客栈,小心妖兽再次来犯。 他爹一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银钱,差点露出马脚,还好跑得够快。 临离开前,那个帮他医治伤口的女修还专门给他熬了药,一点也不介意他身上脏乱的味道。 一迈出这些仙人居住的地方,他才深深喘了一口气。 方才在那里面真是叫他憋得够呛,差点忍不住就要摸到那女修的手上了,但是为了儿子一直交代的大事,他愣是死死忍着,一直到这会儿出来才瞬间放松下来。 他抱着药包,露出一脸痴笑。 仙女……不愧是仙女啊,身上白白净净的,那小脸一个比一个长得标致,就连身材也是个顶个的好,身上香香的……不知道比家里那个老太婆好了多少倍。 不不不。 他缓过神来,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在臆想中仿佛已经看到那仙女生气地撅起樱桃小嘴,柳腰一扭,目光高傲地别过头去。 “她怎么能和仙女比呢……都是我说错话,都怪我,仙女可千万别生气啊。” 他又轻轻嗅着药包,似乎是在贪婪地嗅闻着仙女的柔荑。 “仙女啊……仙女啊……” 而在他面前,女修的身影越发凝实,周围却忽然变成一片血红之色,一轮异常鲜红的月亮悄然悬吊,将大地染上一层不祥的绯红。 他在这片奇异的红幕中,脚下是绵软而黏稠的红色沙土,每一步都像是在深沉的血泊中拔足。四周的景物扭曲变形,熟悉的街巷变成了迷宫般的通道,墙壁上藤蔓般蔓延着暗红的纹路,蠢蠢欲动。 一片安静之下,是一个女修手拿长刀,直接将他的一条胳膊剁了下来,血液飞溅,他痛得大叫,爬起来撒腿就跑。 不对!不对! 这个梦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本应柔声问他“痛不痛呀,我来帮你吹吹好不好”的仙女,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凶神恶煞双目通红,提着长刀追在他身后的,口无遮拦的女修。 “妈的老东西你跑啊!刚刚不是闻得很开心吗?有种过来继续啊!x你爹的!长得歪瓜裂枣就算了,脑子也歪瓜裂枣,到现在没被人打死也是人家善良,*小x无能猪狗不如的东西,来回来继续闻一个试试啊!” 那女修身材娇小,和方才生气噘嘴的那个女修完全是两个人。 他边哭边跑,还要忍受胳膊上绵绵不断的痛意。 “仙女大人放过我吧!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道路崎岖,他跑得一瘸一拐,但凡他敢慢下来一步,背后那把无情的刀便会劈上他的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少他妈的狗叫!闭嘴!” 可惜那女修不但不理他鬼哭狼嚎的求饶,甚至还追得更近了点。 “跑啊!等什么呢?” 长刀在地上拖着,划出刺耳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死神的呢喃,在他脆弱的心头重重敲击。 她笑了笑,似乎充分享受着这场狩猎的乐趣,故意放慢的脚步更像是对猎物的戏弄,一步步逼近,将叫人窒息的恐惧无限放大。 “等我抓到了你,我就会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地刮下来,再在你面前烧一口锅,切一片下来我就烫一片,然后喂给你那个跟臭虫一样的儿子吃,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浑身颤抖着,眼泪鼻涕齐刷刷往下落,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对着仙女乱想了!” 女修嘿嘿笑着走过来,手中长刀举起,露出一双通红的,魔鬼似的眼。 “可是怎么办啊……” 她歪了歪头,声音夹得甜而腻,似是在向情人亲昵地诉说着自己的小小烦恼。 “我、不、信、哦。” 手起刀落,他感受到了刻骨的疼痛,再低头一看,原来是女修免费替他噶了蛋。 “喂!喂老头子!别睡了!起来去装一下!” 他睁开眼,面前是萧长雨不耐烦抽上来的手,眼皮一抬,是他这辈子都没住过的高档客栈。 “哦、哦哦……” 他双腿有些发麻,撑着床边起来时,忽然感到了一股冰凉的湿意, 他低头看去,竟然是他在梦里被吓得尿裤子了。 萧长雨嫌弃地捂着鼻子,望过来的目光却充满讥讽。 “臭死了,赶紧把你自己收拾收拾吧。多大人了还尿裤子,真恶心。” 他还陷在混沌的梦境里,就被萧长雨一把拉了出去。 “赶紧跟我走,不然要来不及了。” 萧长雨两步往前一迈,带着他们又向深山走去。 他好像才缓过神来,反应迟钝地问了一句。 “怎、怎么了?” 萧长雨来了气,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骂。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睡在街上耽误那么多时间,我们也不会这么匆忙!” 萧长雨骂骂咧咧地赶路,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暴躁。 “草,他们居然去探查过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现,妈的……要是被他们发现的话那就全都完了。” 他跟在萧长雨后面,一路又进了山。 再次进入这个他们犯下杀孽的地方,除了萧长雨之外,剩下两人都有些瘆得慌。 那晚她一如既往的沉默,可祖上受山神庇佑这么多年,那晚她压根就没下得了手,都是老头子和萧长雨动的手,或许也是因为这个,那天萧长雨才打她打得格外狠些。 再次来到这里,她还是心慌。 “我说当家的,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老头子本就因为做了那种噩梦心慌意乱,如今被她这么一问,更觉得害怕。 可越是害怕,他就越要强撑着放大声音,以此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 “不太好,有什么不太好的。你没听儿子说吗,那些仙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家庭破碎,又有着血仇的人做弟子了,要是咱们儿子被仙人看上,那可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得了老头子,你确定他们没发现我们的布置吧。” 同为男人,萧长雨自然明白这老头子一惊一乍地是在做什么,他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放心吧儿子,你跟我说的所有事情我都做好了,这么完美的计划,保管叫那些仙人也发现不了!” “好了好了,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儿。” 萧长雨冷笑一声,两腿一夹,夹紧了她的腰胯。 原是把她当成了马,结结实实地骑在上面,走得慢了,还要晃着手里的鞭子去抽。 “我就知道这边的人还是这么蠢,哎呀,果然还是得按照大佬的满分攻■来走啊……老太婆!走稳点啊!我都快被你晃下去了!” 第286章 光就居 他们再次爬上了那个满是鲜血的山洞。 里面仍然是那副血淋淋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人前来探查过什么。 萧长雨从她身上下来,快步走到尸体旁边,仔仔细细看着皮毛下的小尸体,忽然松了口气。 “果然仙人们还没找来,太好了,我们还有时间伪装一下。” 他指挥着,让他们各自将自己身上涂满血水,然后躺进肚皮大敞的尸体里。 萧长雨给自己的脸上抹满鲜血,却在找武器时犯了愁。 “坏了!没带个什么刀啊剑啊的过来,这里也只有弹药我能买得起……” 他急得左翻右找,他们从清晨一路走到天光大亮,本来就烦,一时半会儿不顺心,又对着躺在尸体里的两人踹了好几脚。 “啧!叫你们出门不提醒我!烦死了!” 却在此时,整个洞穴突然黑下来,片刻之后,自天边投射下一道晃眼的光,萧长雨再顾不得撒气,连忙装得一脸“家里人都死了我很绝望但这是什么是老天爷给我的一缕希望吗”的复杂表情,远远望过去,跟脸抽抽了一样。 只见天边光线闪了两下,又彻底散了。 跪在地上正满脸坚毅的萧长雨连哭声都顿了顿。 怎么,天上撤回了一个下凡收徒的仙人? 晃着他玩儿呗? 没等萧长雨思考多久,他面前便突然出现了一群看不清脸的黑衣人。 他们身上的衣物不带丝毫光泽,完美融入四周的暗影之中,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人形轮廓,好像是夜色中最深邃的墨点,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 他们的步伐沉稳无声,每一步落下都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地府里的勾魂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生硬,死板,总之不像人类。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那无形中压在萧长雨他们身上的威压,叫他们瑟瑟发抖,两股战战,仿佛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周遭的一切生命力在他们靠近时似乎都在悄然退避,不敢与之正面对峙。 在这群黑衣人的环绕下,空间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所笼罩,时间也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拉长成无尽的煎熬,叫他们这种普通人十分痛苦。 他们越靠越近,萧长雨紧张得除了一额头的薄汗,心脏咚咚直跳,呼吸频率都快了不少。 “啊!!” 一声惊叫,萧长雨听出那是他正装死的父亲,他抬头望去,只见浑身是血的男人正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拖着,不知要带到哪里去。 他想张开嘴大叫一声“你们想干什么!”可他的嘴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哪怕他拼尽全身力气颤抖地张开了嘴,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痛苦,好可怕,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父亲的惨叫一声接一声地传来,除此之外,萧长雨只能听到自己快蹦到嗓子眼的隆隆心跳声,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只缓缓向他抓来的手掌。 他瞳孔紧缩。 不要,不要,不要!! “啊!!!” 他看到了森森白骨,艳丽到有一丝糜烂的彼岸花,还有无数魂魄流淌而成的黄泉。 “我不要死!我才刚来而已啊!!他们是骗人的,他们说在这里不会死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不要死在这里!我才是主角!!” 有一个威严冷漠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凡人萧长雨,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他着急忙慌地往前跪爬了几步,不断地磕着头。 “你是阎王爷?!阎王大人!我、我无罪啊!我只是杀死了一只耗子而已!” 萧长雨慌不择路地胡诌着。 “那耗子,那耗子危害人间多年,我无罪,对,我无罪啊!!我铲除异己,何罪之有?!我冤枉啊阎王大人!!” “冤枉?” 那声音冷哼了一声,与此同时,他旁边浮现出一面镜子,那圆镜镜面光滑,周身围绕一圈火红云纹,是人都认得,那是地府业火。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不如叫业镜来评判。” “隐没差殊,镜中即见。” 萧长雨瞪大了眼,还不等他拒绝,镜中便浮现出他那晚的所作所为,个中细节,分毫毕现。 他这才知道,这里的地府竟跟他那边传闻中的地府一模一样,不但有阎王坐镇,甚至连业镜都有。 “不,不不不!!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对您撒谎的!我错了!我有罪!!” 不知是该说萧长雨是单纯没脑子还是始终存着一丝侥幸,在业镜面前也敢说谎,这种不见棺材不死心的态度,也完全惹恼了那道声音。 “不必多说,十八层地狱的苦与难,你注定要全部承受一遍。” “凡在世之人,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 萧长雨目光惊慌,双臂双腿却已经被凭空出现的重重铁链锁了起来,一个黑衣人像拖拽垃圾一样拽着他,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消失了,赤身裸体地在地上被拖蹭。 “第一层,光就居。” 光就居,便是萧长雨耳熟能详的拔舌地狱。 黑衣人轻而易举地掰开他紧闭的双唇,一只烧红的铁钳烙在他的舌头上,钳子闭合,拉住他的舌头缓慢地向前拉长,拉长,一点点拉长。 “呃呃!!啊!!!” 第287章 她 她在一旁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幕,连自己什么时候坐起来了都不知道。 意识到没有人特别注意她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杜君的尸体里下来了,又不断对着杜君磕头。 “山神大人在上……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冲击着她的耳膜,她跪着,只顾自己磕自己的头。 “请原谅我……请原谅您懦弱的子民……” 泪水肆意地流淌在那张苍老的,沟壑遍布的脸上,又随着每一次重重落下的头,洒在尸体的皮毛上。 铁链声是轻微 的,在她身后叮当一响。 她便转过头去,从善如流地递出自己的双臂,脑袋低垂着,等待铁链拷上来。 温顺了一辈子的人,死了也温顺。 可那有如千斤重的铁链只是松松地牵着她,轻飘飘的,像她的胳膊上落了一根羽毛。 她虽然疑惑,但仍然沉默着。 她被牵到了那个萧长雨说是“阎王”的声音面前,她的面前是空旷的,黑衣人沉默地伫立在两旁,她慌张地左右望了望,最后还是选择跪了下去。 “你就不曾怨,不曾悔过?” 那道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漫长的四十三年仿佛眨眼而过,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死亡的终点。 “不怨,不悔。” 她声音平静,平静,像没有知觉的死人一样平静。 可是事实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 那声音静默了片刻。 “莫要撒谎。” 她笑了一声,又哭出来,眼泪在身下淌成一条河,里面淌过她的时间,埋着她的青春,淹死她的自我。 “大人,我若是早死二十年,那必然是怨极,悔极的。” “可我已经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了一辈子,我有何可怨,有何可悔?” 她身体里住着的那个会在春天无忧无虑放纸鸢的小姑娘,早就被时间杀死了。 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被这难熬的生活所麻痹的躯壳。 她不是没有尝试挣扎过,可她的挣扎与呼救只换来了周边人的冷眼与漠视,于是拳头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她那颗跃动的心也渐渐停跳。 她不想被打死,那就只能顺从拳头。她在心里默默种下一个念头: 她要看着拳头咽气,她还不要死。 他们说,“媳妇就像锤面,越打才能越听话。” 他们说,“谁家媳妇不挨点打啊?咱们这小村子里,你男人没跑出去偷吃就算对你还不错啦!你不要这么不识好歹!” 可是这不正常啊。 她去找母亲,发现往常一直沉稳大气的母亲竟然也在父亲的书房里凄惨哀叫。 那是砸在她身上的,更大的一双拳头。 母亲说,“你父亲除了脾气暴躁一点,其实他对我们还挺好的,他本性不坏的,最起码他从来不出去拈花惹草,不把其他奇奇怪怪的人领回家里来。” “他对我们还算不错的,对吧?” 温热的掌心抚摸着她的脸,不知道是在洗脑自己,还是在洗脑她。 母亲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还是说母亲一直都是这样? 她心中的苦痛和身上的苦痛都无人去诉说,于是她开始试着接受这一切,荒诞的现实,不堪的生活。 直到萧长雨出生之后。 那是她的日子过得最顺遂的几年。 他对于第一胎就是儿子这件事表现得异常满意,觉得她没给他们家丢脸,那年她不但没有挨过打,反倒还有几次让她有了上桌吃饭的机会。 她晒着太阳,给萧长雨缝制着衣服,身侧是躺在简易木床上,正咿咿呀呀的萧长雨,眼前是在地里勤劳忙活的他,忙累了,她便舀一碗清甜冰凉的井水递给他,他们相视一笑,歇息片刻之后,又继续忙活。 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她天真地以为日子会这样越来越好,平淡又幸福地过下去。 那些长久的捶打与争吵仿佛是久远的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她回归到自己真实的生活里去了。 可老天爷总是喜欢这样,给别人一点希望,又成倍成倍地收回。 她再一次倒在拳头下。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人老珠黄,反应迟钝,还是因为她身上那些因为生产而产生的皱巴巴的皮? 还好萧长雨对她也不好。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家的基因血缘,萧长雨除了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那几年对她还不错外,其余时候都跟他爹一脉相承。 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孩子是最会看人脸色的。 小时候他们倒也能勉强称得上一句“幸福的一家三口”,萧长雨牙牙学语时会说的第一个词也是“妈妈”。 从她的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汲取她的营养长大的,甚至在肚子里还和她一起挨过打的,她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孩子出生我就不会挨打了吧?” “会不会他长大了也能将我救出去呢?” 她满怀希望地想着,充满爱意地抚摸着萧长雨熟睡的脸庞。 那浓厚的爱意令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他想要二胎时开始的吗? 她的肚皮上是怪物一样的纹路,像一片摊开生长的蛛丝,搭在满是褶皱隆起的皮肤上,粗糙的,松垮的。 他看了一眼就吐了,好像那是什么不该存于世上的可怕怪物,他兴致全无,提着衣服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像一条干涸的鱼。 眼泪无法再从她的眼角涌出来,她哭了太多太多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但只要足够痛苦,她还是控制不住流淌的泪。 他骂骂咧咧地重新进来,一边说着“你让老子找鸡的心情都没了”,一边将她再次打了一顿。 萧长雨被吵醒了,他揉揉眼睛,就这样静默地看完了发生的这一切。 他已经过了被吵醒会嘤嘤哭泣的年龄了。 抡起拳头的父亲,哀嚎痛呼的母亲。 父亲发现他醒了,便揪着母亲的头发将她拖过来,义正辞严地告诉他。 “女人就是要这样驯服的,你看你娘这些年被我管教得多听话?几天没打就要上房揭瓦,也不看看自己老成什么样了,还想出去勾引野男人?老子今天非得把你打服了!” 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对一个国度适用,对小家也适用。 人天生都是向往强者,想成为强者的,不然也不会有慕强这个词语诞生。 年幼的萧长雨看着狼狈的娘和各个方面都处于高位的爹,心想,他以后也要成为爹那样勇猛的人。 可弱者天生就该死吗? 她闭上了眼,最后一丝希望也化作了刺向她的尖刀。 如果人人都成为强者,那么在某天,人人都将成为弱者。 “我怎能不怨,怎能不悔啊……” 懦弱了一辈子的人,死了都懦弱。 第288章 他爹 萧长雨他爹被黑衣人不声不响地拉走,吓得尿都快出来了。 他夹着腿,齿列咯咯打抖,口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之类的话,明明没有人对他做什么,他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涕泪横流。 地上坑坑洼洼的,他的腿被拖在地上,磨得生疼。 他一路求爷爷告奶奶,不知过了多久,拉着他的人才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此时若有一滴极轻的水滴落下来,发出的声音都能将他活活吓死。 他鼓起勇气,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着周边环境。 下一秒,他看见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直接大变活人,变成了在梦里追着他跑的那个女修。 女修黑发飘摇,十指尖利,她歪着脑袋,对着他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她没有出声,只是娇嫩如血一样红的嘴唇比出几个口型,可她甜腻的声音却在他脑中响起。 “找到你啦~” 他双目一瞪,手脚抽搐两下,裤裆中间濡湿一片,蔓延出一股臭味。 他竟然这么生生昏了过去。 “嘁,就他这虚样子还搞家暴?欺软怕硬的东西,真是看到都晦气。” 陶听竹将头发撩起来,又将贴在脖颈处的符纸取了下来,一瞬间,甜甜腻腻的声音便变回了她自己原本低沉微哑的嗓音。 “死老登还敢觊觎我们晚晚,还好我们晚晚厉害,提前给药包上撒了改良的梦心粉。” 她嘟嘟囔囔的,越看这人越不顺眼,用脚踹他又嫌脏,用灵力揍他也嫌脏,干脆从储物戒里掏出把不用的木剑,剑尖笔直地抵在他脑门上。 “真该死啊……为什么世上总有这么多该死之人?” 剑尖冰凉,沉重,从他的脑门一路划到太阳穴,又顺着脖颈动脉,直指心脏。 力气之重,被剑尖路过的皮肤都因为牵扯力而泛着白。 “为什么想活的人活不下来,反倒是你们这群杂种毫无心理负担的活着?” “喂,你魔怔了。” 闻子都双臂一抱,向后靠在虚空处。 “大师兄叫你去看看那个大娘,快走吧。” 陶听竹应了一声,起身跟在闻子都后面走了。 “知道了。” 在他们没注意的地方,方才昏过去的男人猛然喘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胸口。 好可怕、好可怕。 刚刚那个女修身上的气息何其恐怖,那是他作为一个村镇居民从来没有机会体验过的杀意,但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意识,因此哪怕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他还是先下意识地装着昏了过去。 不然绝对、绝对会被她杀了的。 他的双腿因为恐惧与疼痛而瘫软着,于是他只能用双臂向前拖着,带动整个身子往前爬行。 这些黑衣人不是什么地府的人! 或许人在将死之际,大脑总是要比往常清醒聪慧得多。 他呼哧呼哧地往前爬着,他要去告诉萧长雨他们都是假的,不要被他们骗了! 闻子都走着走着,极其微妙地回头望了一眼,轻描淡写地给陶听竹传音。 “你知道他是装的。” 陶听竹背着手老大爷一样,又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木剑上涂了梦心粉,他醒不了多久的。” 闻子都挑起眉,将灵力探回去查看,果然,方才还情绪激动的人已经睡死在那里了,不知道又被谁在梦里追着,急得满头大汗。 “还得是你们有招。”闻子都收回灵力,感叹一声,“啥时候给我也整点梦心粉玩玩儿?” “嗯哼。” 陶听竹远远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顾迟晚,顾不得再和闻子都扯皮,一溜烟跑了过去。 “你找晚晚要吧,她重新改良了杜长老原来的配比,比之前的梦心粉要好用不少。” 顾迟晚一擦眼角的泪,带着浓浓泣音。 “听竹,你那边怎么样?” 陶听竹瞬间就慌了神,她拉着顾迟晚左看右看,紧张兮兮的。 “晚晚!谁欺负你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 她们俩自己传音倒也吵不到别人,顾迟晚摇摇头,给陶听竹指了指正跪着一片空气的大娘。 “是她。” 陶听竹从顾迟晚那里听完了整件事情的大概经过,气得想提刀就去把那个老登砍了,要不是顾迟晚和闻子都拦着她,估计这会儿人都直接死在幻境里了。 她深吸两口气冷静下来,左右环视了一圈,发现少了个人。 “老章呢?” 闻子都松了口气,往后面一指。 “带萧长雨游历十八层地狱呢,那三个说好奇就跟着去了。” 陶听竹点点头,又跑去问谢槿奚。 “谢槿奚,她怎么办?” 他转过身,手中把玩着一团浓浓黑气,不但不回答她的问题,甚至还要将她的问题重新抛回去。 “你觉得该怎么办?” 谢槿奚与他们都是同样的一身外出标配——鎏金暗纹镶边玄衣,偏偏他穿起来就显得格外威严一点,这会儿手上又不知道玩着什么东西,似笑非笑地晃着高马尾望过来,叫陶听竹无语地撇了撇嘴。 “你别这样说话,跟个魔修似的,赶紧把谢槿奚交出来。” 谢槿奚翻了个白眼。 就他还魔修,哪个正经魔修像他这样啊! 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正儿八经的魔修是什么样。 “别找骂啊陶听竹,说正经事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顾迟晚四下打量一圈,见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好想法,便提议道。 “我想把她带回去,当然此后的人生她自己负责,我们只负责将她拉出这个泥潭就够了。” 第289章 拔舌地狱 与此同时,章驰柔前面扯着萧长雨,后面还跟着三个跟屁虫。 为了保持他们身份不暴露,几人在幻境里一概用的都是传音,因此人一多就会有点麻烦,传音还要一个个通知,这几人还没琢磨明白怎么像他们师父一样搞个频道共同传音。 章驰柔倒是去问过君宿弦这件事,当时君宿弦眉头一挑望着天的目光突然收回来。 “你们还没悟出来啊?” 传音这玩意儿还要靠悟的吗? 章驰柔也不明白,便对着君宿弦老实地摇摇头。 “师父,这……传音是要靠悟的吗?” 君宿弦点点头,他唇角上扬,不知为何看起来心情很好。 “那当然了。你慢慢开悟,我去找其他长老聊聊。” 当然,君宿弦之后是如何用这件事和其他长老打赌,看谁的弟子最先明白过来的事情,这几人是一概不知的。 在章驰柔把萧长雨带走之前,谢槿奚还给他传音过,说“拔舌地狱”需服刑一万年才到第二层地狱去,并且告知了他一些行刑的特殊手法。 “至于第二层是什么……你应该也用不上,我们这边差不多了会通知你,记得让萧长雨昏过去。” 章驰柔便应下来,丝毫不多嘴问为什么谢槿奚会知道这么多细节之处。 毕竟在云水大陆,可从来没有什么“十八层地狱”的说法。 但他不好奇,还有其他人好奇。 章驰柔百无聊赖地听着萧长雨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嗷嗷喊叫,脑中传音一响,是苏言。 “章师兄……这种行刑的手法也是大师兄告诉你的吗?” 他的声音满是迟疑,得到章驰柔肯定的答复后,又拉着南杏落给他传音。 “我觉得大师兄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苏言抿着唇,尽力调动起那时在卵色天下犹如昙花一现的记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才继续与南杏落沟通。 “之前与我同体共生的那抹异世魂魄,在他的记忆中才有些许关于“十八层地狱”还有什么“阎王”之类的记忆,这些东西我们可从来闻所未闻啊,大师兄又怎么会知道?而且知道的还这么详细……”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你说……大师兄会不会……?” “不可能。” 南杏落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打断了苏言的话。 “大师兄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苏言怀疑地看向南杏落,“你又不是大师兄肚子里的蛔虫。” “如果我说我就是呢。” 南杏落十分镇定地看向还没转过弯来的苏言。 “苏言,我知道你因为上一世经历的事有些信任缺失,但是你怀疑谁都可以,怀疑我也可以,甚至怀疑宗主,我都不会说你什么。” “但你唯独,唯独不能怀疑大师兄。” 你不知道他选定了一个怎样的结局,你也不知道他在这样的结局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苏言有些被他吓到了,大脑飞速运转。 “等、等一下,你是说你能听见……?” 南杏落点点头,目光沉静地看向跪在地上口水乱流的萧长雨。 “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苏言这下却没发出什么动静,南杏落顿觉奇怪,抬起头来,苏言已经用自己的精血立下了天地誓言。 他叹了口气。 “你又何必这样?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知道的。” 精血取出一滴,对修士所造成的伤害都是巨大的,苏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下来,他呼出一口气,看着南杏落自嘲地笑笑。 “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而已,就像你说的,我到现在连大师兄都会怀疑,这样最起码还保险一点。” 南杏落没再应声,如今苏言的这种情况谁都没法治愈,顾迟晚和杜三七可以相当完美地治好所有人的皮肉伤和内伤,甚至连注定死亡之人都能让他们抢出点时间,但他们却治不了苏言的心伤。 若是这种做法能让他好受点,那就随他吧。 在他们看来大概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但在萧长雨的眼里,这过了快有半个世纪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舌头被不断拉长、拉长再拉长,筋肉一寸寸断开的痛苦让他几乎想一头磕在墙上撞死,但他的胳膊和双腿都被铁链锁着,舌尖处挂进去一个生了锈的铁钩子,一点点拽着他的舌头往外拉。 萧长雨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舌头可以被拉到这么长。 他几乎要痛疯了。 萧长雨想到自己在刚来到这个破烂地方时许下的雄心壮志,如今都随着这地狱内的一切化为了泡影。 他好恨啊。 明明他在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可到最后竟然连回都回不去了,他一个来自高文明的人居然要死在这个全是低贱的土着的地方了!! 他不同意,明明他才是主角!他才是天选之子! 他要出去让那群高玩看看,什么才是这里的正确打开方式! 可现在他要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呃呃!!呃!!” 他大声叫着,不甘心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到最大程度,身后的黑衣人提着满是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萧长雨流下两行泪,将所有希望交给了自己呼喊的那个名字。 可惜,他的念想注定要落空。 谢槿奚手里的那一团黑气突然升腾起来,险些将幻境冲破。 闻子都看得心惊胆战的。 “哎呦,哎呦!好人呐你赶紧把这收起来吧!章驰柔用瓶子装着玩意儿都被君长老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这直接上手被他知道谁都救不了你啊!” 谢槿奚晃晃手中的黑气,这些作乱的黑气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制住一样,半点不敢在谢槿奚的手中造次。 就连方才那一下骤然升腾起来的黑气,也不知道是它们积攒了多久的力气,那一下没能逃脱,它们便显得更虚弱了。 “没事,这些渣滓放在你们那儿我不放心,以后都交由我来保管吧。” 谢槿奚看着手里孱弱翻涌的一团气,转过了目光。 “对了,王立德怎么样了?” 第290章 文心 “王立德?” 闻子都笑了一下。 “亏你还记得他呢。放心吧,章驰柔搜过魂了,等这事儿结束让他给你看看就是了。” 谢槿奚点点头,轻声应下来。 “好。” 他手腕翻转,方才还悬浮在掌心跃动的黑气便被他无声无息地收回去,闻子都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谢槿奚将那些鬼东西藏到哪儿去了。 方才顾迟晚的提议得到了一致的认同,谢槿奚便没再伪装声音与面容,直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若是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杀了他吗?” 她瘫坐在地上,闻言呆滞地抬起头来看了谢槿奚一眼。 “……小伙子,方才是你在说话?” 谢槿奚点点头。 “你愿意吗?”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只是落着泪摇头。 “这一世只因为他们的存在我就损失了太多太多,若是还要我搭上下一世……我、我为何就不能离他们远一点呢?” “若知道我会生出这种……我只恨当初为什么没有死了。” 她面色灰白,口中喃喃着什么,谢槿奚和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吭声,都在静静地等她冷静下来。 过了片刻,她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孩子,你要去哪里?去找阎王大人吗?我认得他的声音,我——” “我就是方才的那个声音。” 谢槿奚二指抵在喉间,目光垂下来,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她,面容平静。 像神明偶尔向人间投来怜悯的一瞥。 “若是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杀了他吗?” 她向上仰望着,呆呆地半张着嘴巴,却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你是仙人……?” “我不是…算了,你愿意这么叫就这么叫吧。” 谢槿奚唤来一朵云,让它垫在她身下,她好奇地用满是硬茧的手摸了摸柔软蓬松的云,便看见方才那个小伙子已经转过了身去,不再看她。 是因为她的回答让仙人生气了吗? 她抱着双腿,将自己缩成渺小的一团,只占了云朵的边边,她抿着唇,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可是她不想再沾上那些恶心的人的鲜血了。 况且,就让他们这么简简单单地去死,如何对得起她因他们的奴役而变得漫长又潮湿的一生? 这是她内心最阴暗的想法,她不敢说出口,怕这群仙人嫌弃她。 “喂,你为什么不想亲手报仇啊?” 她被这年轻却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是一个格外机灵,看着就讨人喜欢的姑娘。 哦,应该叫她们仙女才对。 “我、我…他们不该死得那么容易。” 她焦急地捂住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把真话说出来。 那面目娇憨可爱的仙女笑了笑。 “这就对了嘛,想要什么就要大声说出来才对,这样别人才能听见你的声音啊。” “若是连你自己都不敢说,那这种想法就一辈子都不会实现了。” 仙女蹲下来,连每一根随风飘动的发丝似乎都在发着光。 “喂,我帮你把他们折磨死怎么样?” “听竹,你别吓到她。” 仙女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那声音让她想到潺潺流动的,清甜的溪水。 另一个仙女走过来,撑着膝盖微微躬身,视线与她平视着。 “你叫什么?别害怕,那两个人渣,我们不会让他们死得太容易的。” 她想到自己的名字,连忙将瘫坐的腿屈跪下来,冲着几个仙人左拜拜右拜拜。 “既然几位仙人要赐我新的一世,那、那便重新为我取个名吧!” 顾迟晚站直身子,和几人对视了一眼,直到谢槿奚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们赐你的,这是你原本就应该过的一生。” 闻子都一开折扇,赞同地点头。 “大师兄说得对,名字这种东西,我们既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便不便给你赋予名字。你若是想改头换面重新来过,便自己给自己起一个吧。” 谢槿奚突然似受到什么感召一般,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掐诀,眉峰轻挑,有一丝惊讶。 “我们会将你带到青山城城内,那里有一对自小就失去父母的姐弟,是我们某次机缘巧合之下救下来的。” 他将姐弟俩的面容通过玉牌给她看了看。 “你若是想去跟她们同住,那便可与她们同姓张;你若想自己一个人安度剩余时光,我们会在城内给你重新购置一间房。” 见她似乎有所疑惑,谢槿奚只轻轻一挥手,一块沉甸甸的金锭子便落在了她怀里。 “当然,所有事情都看你的意愿,没有任何人会强迫你做出选择。也不用担心我们的钱财这种客观条件,只管选择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好。” “我们既然救了你出来,就不会再让你重蹈覆辙。” 谢槿奚的话把她所有顾虑的借口都堵完了,她嘴唇动了两下,再也找不出什么借口。 “可是、我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平民而已,为什么仙人们会救我?” 她想不明白,仙人们在她心里从来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或者说是眼高于顶、不会关注他们这种在泥潭里挣扎的小角色的,可是这些人好像不一样。 她们会主动矮身与她平视,会为她出气,甚至还为她可考虑了后路。 莫非她还是在做梦?明天一觉醒来,他又会挥舞着拳头落在她身上吗? 她闭上了眼,却听见身后的人因为她的话轻轻笑出了声。 “救人还要挑什么人来救吗?我们如果有能力,就会把目之所及的人都救了。” 她抬起头,又想到青山城内突然多出来的许多人,眼神中隐隐带了些光亮。 “我,我想叫文心,张文心。” 她的目光落在玉牌上显示出来的两张稚嫩面孔上,尤其是抿着唇,微微有些羞涩的张秋池。 “我想和她们一起生活。” 我想、我想,多么陌生的词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 小时候会说“我想吃这个”“我想穿那个”“我想出去玩什么”,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没有了说“我想”的权利。 有人把她的权利夺走了,并告诉她,“既嫁为人妇,便全心全意为夫君儿女,想要什么,也只能是求儿女平安,夫君康健,阖家欢乐。” “好,张文心,等我们处理完这两个人渣就带你回去,可以吗?” 阔别许久,终于有人把她的权利夺回来了,这次他们告诉她,“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别人无权置喙。” “好,可以!” 她露出一个不符合这个年龄的笑容,那是她被封闭了二十八年的青春。 第291章 阵法 敲定了张文心的去向,他们差不多也要回去了。 谢槿奚刚给章驰柔发了消息没多久,便看见他拖着萧长雨回来了。 之前这几个人是怎么走的,如今就是怎么回来的,唯一不同的是,去之前的萧长雨还在精神饱满地反抗挣扎,一层光就居都没待够时间,就几乎没个人样了。 而陶听竹拖回来的那个老男人也差不多,看起来快在梦里被吓死了,偶尔还不知道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陶听竹嫌烦,用废掉的符纸把他的嘴粘住了。 “怎么说,就在这儿处理吗?” 谢槿奚原本还想将这群人带回去慢慢折磨,不过是他之前没考虑到张文心这个特殊因素,既然她要回去,那就最好是把以前的恩怨都在这里了结。 “放着吧。” 谢槿奚双手捏诀,不过片刻,便将二人吊起挂在了墙壁之上,又谨慎地落下一个接一个的阵法,却见方才一只安安静静的杜君突然激动地叽叽几声,扒拉着谢槿奚的衣袍一路爬上他的肩膀,手忙脚乱地在他肩头又叫又跳。 谢槿奚叹了口气,偏过头看向它。 “怎么了?” 杜君便指指墙上挂着的那两个人,又指指了自己,最后干脆直接抱住谢槿奚的脸拦着他。 「这小东西……哎。」 谢槿奚拎着点它脖颈上的皮毛提溜起来,杜君体型小,又轻,这么提起来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不需要你帮忙承受因果,这对我没什么影响,” 谢槿奚将它放进身后的南杏落怀里,又点点它湿润的鼻尖,回身望过来的眼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你若真想谢谢我,就给我一撮你的毛好了。” 他也不管杜君有没有听清,双手结阵的手势迅速变化,一层接一层繁复的阵法便全烙在那两人身上,他对阵法运用的精妙之处其实不及章驰柔,若换了他来,绝对可以把这些阵法融为一体,就不用像谢槿奚这般挨个挨个落上去了。 但章驰柔在对于阵法的丰富度上确实没有谢槿奚了解得多。 若说在上一世被连天会当狗遛的那段日子里谢槿奚学会了什么,那绝对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阵法和符纸,民间的,同行的,古籍记载的,各式各样改编而来的。 种类杂之又杂,但精细程度却大打折扣。 这也是在某种程度上,谢槿奚不能取代章驰柔的存在的原因。 再一个方面来说,他们每个人都是单独存在的客体,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与缺点,这是无论多完美的人存在都不能改变的现实。 闻子都在后面暗戳戳撞了下章驰柔的胳膊。 “哎,你能看出来大师兄是在落什么阵吗?” 章驰柔面色严肃,口中随着谢槿奚越落越快的动作念念有词。 “禁锢……昏睡……痛觉提升……入梦……强制清醒……?蜂蜜花香?隐匿……招虫……哇……” 章驰柔看到最后,其他人目光呆滞地看到最后,发出了一句异常统一的感叹。 “要说狠还得是大师兄狠啊。” 张文心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最后轻轻拽了拽看起来好说话一点的顾迟晚。 “仙女……这是在做什么啊?” “哎呦!” 顾迟晚还没说话,反倒是她旁边的陶听竹很是热情的把她拉了过来。 “文心你就别和我们这么客气啦!我们还算不上一句仙女,虽然你叫我们仙女我们也很高兴啦。” 她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顾迟晚轻轻叹声气,将张文心拉到她和陶听竹之间,两个人紧贴着她,冷冽的雪与清苦的药香在她鼻尖萦绕,顾迟晚侧过头看着她,对她笑了笑。 “你别介意,听竹就那个样子。” 张文心摇摇头,又将目光看向她。 “你……” “我叫顾迟晚,她是陶听竹,前面那个正在忙活的是我们大师兄兼队长,谢槿奚,再旁边那个很壮实的是章驰柔,他旁边瘦瘦高高是闻子都。” “那边的三个,看着就凶了吧唧的叫南杏落,看起来很可爱的那个妹妹叫昭云,剩下的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叫苏言。” “他们都是谢槿奚的亲师弟师妹。” 看张文心一个接一个认人,似乎有些困难在一时之间记住这么多人的样子,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不是想知道他在对他们做什么吗?我解释给你听吧。” 张文心还是有些惶恐,可陶听竹在一旁毫不顾忌地挽着她,顾迟晚声音轻柔,为她解释另一个新世界里她不了解的一切。 她们温热的体温随着近距离的接触源源不断地传来,在不知不觉间就让张文心放松了下来。 “好。” “方才章驰柔说的那一长串,连起来就是他把这两个人一直吊在这里,并且让他们时昏时醒,完全不由他们自己的意愿,至于他们昏睡过去做的梦,也是被他安排好的,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并且哦!大师兄还给他们周边和身上加了蜂蜜和花香这种吸引虫子的东西,这洞穴里本就阴暗潮湿,不知道会有多少虫子会来大饱口福呢!” 陶听竹两眼发亮,嘴里嘀嘀咕咕的。 “还加了痛苦加倍的东西,这个你明白吧?就是让他们感受痛苦的能力比普通人高出好几倍,还有还有,他还加了隐匿阵,就算有人迷路迷到这里也不可能发现他们的!” “啊对了。” 陶听竹将两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嘴前,深吸一口气。 “大师兄——别忘了噤声阵!” 谢槿奚叫她这么一吼吓得浑身一僵,差点废了个阵,而阵法层层相连,这层废了就基本全都废了。 “陶听竹!有病就滚出去!” 他气得咬牙切齿,一个没注意 ,又给那俩人加了几层凌迟组合阵法进去,看得章驰柔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陶听竹可能是故意吓谢槿奚的,至于谢槿奚是不是故意给他们加上的新阵法,可就没人知道了。 张文心其实也被陶听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就想道歉,毕竟这种看起来这么严肃的场合好像不是能开这种玩笑的时候。 可一旁的陶听竹笑得实在是太过肆意,顾迟晚也抿着上扬的唇角,偷偷笑起来。 她再探头看过去,见闻子都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一边扶着章驰柔的肩膀,一边用合起的扇尖挡住嘴,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 至于那个大高个,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那人布阵施法的动作。 还有另外那三人,也都在各笑各的。 张文心愣了愣。 原来他们之间的氛围是这样的吗? 恰好谢槿奚最后一道由陶听竹“提醒”的噤声阵也布完了,他手中拿着把剑,直直就冲着陶听竹下来了。 “你还笑是吧,看剑!” 陶听竹哦呦两声,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通体雪白的刀,坐上去就跑了。 边跑,还要边给谢槿奚做鬼脸。 “有本事来追我啊!” 这下张文心再也忍不住,被温和的,从未感受过的轻松愉悦的氛围包裹着,她也和其他人一起笑起来。 远去的谢槿奚和陶听竹纷纷乘着自己的武器待在天上,目光望下去,又纷纷对视一眼。 笑了就好。 第292章 猫抓耗子 一行人清晨离开小院,再回来时已经快入夜了。 夕阳刚过,凉气一点点降下来,屋子里还有些闷,张秋池姐弟和狸仙便在院子里吃着应季的瓜果乘凉,顺便等谢槿奚他们回来。 一听外面吵吵嚷嚷的,狸仙的耳朵动了动,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猫嘴大张着,嘴边的黑胡子一动一动。 “他们回来了。” 张秋池和张远山正要起身去迎接,却见狸仙的爪子一伸,把他们拦了下来。 “不对劲。” 它动动鼻子,闭着眼嗅闻被风传回来的味道。 “有陌生人,还有……还有这是什么?耗子?” 狸仙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身子弓起来,嘴里呜喵呜喵骂得很脏。 张秋池姐弟俩对视一眼,一时间去接也不是,待在这里也不是。 谢槿奚和陶听竹刚落地,狸仙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谢槿奚怀里。 “你带耗子回来!!你竟然敢带耗子回来!!” 狸仙的爪子勾着谢槿奚的衣服吭哧吭哧就往他肩膀上爬。 “哪呢!出来!看我不咬死你!” 杜君早就跑到了陶听竹怀里,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从陶听竹怀里冒出一个头来,又害怕又愤怒地抗议。 “叽叽!!” 狸仙的瞳孔都变成一条线了,它撒开谢槿奚就要往陶听竹怀里扑,好在被谢槿奚眼疾手快地一抱,拦住了。 “你还说你不是耗子!!你看你长那样!妥妥的耗子!你说你叫啥!你说啊!谢槿奚你放开我!!” 谢槿奚十分熟练地抱着明显长胖不少的狸仙撸撸脑袋挠挠下巴,边哄边往屋里走,看见在门后不知所措的张秋池姐弟还笑了笑。 “吓到你们了?” 姐弟俩摇了摇头。 “啊!你们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们也在等你们回来吃。我先去做饭!” 张秋池两手一拍,像兔子一样急急忙忙地跑去了厨房。 张远山掰着手指飞快地看了一眼谢槿奚,也跳着跑走了。 “我、我去帮姐姐!” 狸仙一边呼噜噜一边呜喵呜喵的,谢槿奚摸摸猫头,给它指了指吓得嘤嘤哭的杜君。 “人家可不是耗子,它是杜君,少吓人家。” 杜君支起身体,努力给狸仙证明着自己不是耗子的一百种理由。 狸仙看着那长长一条,脱口而出一句。 “哇!好长的耗子!” 杜君一脸被雷劈了天塌了的表情,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嘤嘤哭声。 狸仙从谢槿奚怀里跳开,又坐在小院的桌子上,轻描淡写地舔了舔爪子。 “嘁,真不经逗。” 小小的杜君大大的破防,它决定自己要一天不理狸仙。 众人喧闹之际,顾迟晚和陶听竹一拉昭云,三人拥着张文心便回了寝殿,杜君从陶听竹手上又回到了谢槿奚手里,它可怜巴巴地用长长的身子环着谢槿奚的脖颈,叽叽嘤嘤乱哭。 狸仙听烦了,亮出尖锐的爪子磨两下桌子,刺啦刺啦响。 杜君闭上了嘴,头一次体会到了有嘴也不能说话的感觉。 打闹过后,众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没事儿干的全去了厨房帮张秋池姐弟准备晚饭。 他们虽是修士,但跟着谢槿奚也习惯时不时用五谷填一下口腹之欲,更别说这种有人做饭就去帮衬两下的礼貌问题,也是被谢槿奚锻炼出来的。 再说,他们这加起来大差不差有十口人了,天天光靠张秋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不知道要忙活到什么时候去,能帮衬自然要帮衬一下。 张秋池早早便将饭做好了,现下都闷在锅里用小火温着,等他们回来就能吃上一口热饭。 “秋池,我们下次回来晚的话你们先吃就好了,不用等我们。” 章驰柔坐在灶后添火,橙色的火光将他的脸映得格外柔和,更别提他本身就长得不太凶了。 “没事的,一顿饭而已,恩人们救了我和弟弟的命,这点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们这一群人咣咣冲进来,分工有序地各干各的,瞬间就抢了张秋池姐弟俩的位置,闻子都给他俩搬了两张板凳,让他们坐着歇会儿。 张秋池还好,之前跟这群人打过交道,也明白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没事干坐在那里,也没有特别无所适从。 反倒是张远山,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 其他几人不说是人精,好歹也都是有点眼力见儿的,几人对视一眼,便开始跟张秋池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唠家常,既没有过分关注他,也没有格外关注他,就像一群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不用担心冷场,也不用担心氛围太僵硬。 张远山渐渐地也不再缩在一起,甚至能主动加入他们的对话之中。 谢槿奚揭开锅盖看了一眼,张秋池做了一大锅烩麻食,因为闷过的原因显得有几分浓稠,可正是这种状态才是最好吃的时候,他没有再多动,转而借着储物戒里的吃食做了点凉菜。 唠到一半,张秋池才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出了声,就连张远山也表现得十分感兴趣。 “恩人们,你们带回来的那位是……?” 第293章 吃饭喽 “啊,本来打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给你们正式介绍的。” 谢槿奚放下菜刀,两手撑在案板上,抬抬下巴叫了声南杏落。 “小落,帮我剥头蒜。” 等他剥蒜的功夫,谢槿奚只简单给张秋池姐弟俩介绍了一下,剩下的事情属于人家的隐私,说与否,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她是张文心,是我们这次救回来的人。” 他接过南杏落递来的蒜,用流水冲洗了片刻。 “我不太放心她,打算让她在你们院子里住着,不过放心,我们会另给她打一座房的,不会影响到你们姐弟俩的正常生活。” 张秋池和张远山的头纷纷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用的,我们相信恩人们,正好这大院子我们住着也空荡,多一个人反倒热闹些。” 谢槿奚知道他们会答应,却还是叹了口气。 “你们啊,若我们真是什么坏人怎么办?这不就把你们骗光了。” “不会的。” 这次是张远山应的声,在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 “恩人们是好人,不会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坚定,尾音却因为紧张微微发着抖,其他几人互相看看,纷纷笑起来。 “你们、你们笑什么!” 张远山的脸红透了,比灶里的火光还要烫。 “姐姐!连你也笑我!” 欢声笑语从这个屋子传到那个屋子,张文心满脸懵地被三个人拉进房里,不明白她们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些人都有一颗善心,因此并没有太害怕,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她们忙活来忙活去。 陶听竹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谢槿奚借了一片云,这会儿正使唤着云朵帮她去山上扛温泉水,顾迟晚和昭云则将张文心拉起来左看右看,一会儿询问着她喜欢什么花,一会儿又问她喜欢穿什么颜色。 张文心便知道了她们要做什么,耐心地回答着她们的问题。 这个时候的张文心,或者说从她认定自己叫“张文心”的那一刻起,她的面相就完全变了。 没有人再看得出她是一个四十多岁被生活磋磨致死的女人,她和陶听竹她们一起笑着,挑着时下流行的花色与布料,她将发簪插到头上的动作从生疏到慢慢熟练,那便不再是一个苍老的,垂垂欲死的,麻木的灵魂。 温泉水里加了顾迟晚特调的药粉,她们簇拥着让张文心去试试。 去试试吧,你原本应该过上的生活,你人生最初的轨迹。 温泉水不是很烫,恰好在人体能接受的最适宜的温度,张文心丝毫不介意地褪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一身斑驳的疤痕。 顾迟晚心疼地扫了一眼,又往池水里加了疗效更好、副作用几乎为零的药粉,张文心反倒跟没事人似的安慰她们,尤其是最小的昭云。 “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怎么会没事呢? 张文心鼻子泛酸,干脆将全身都泡进了温泉里,她再浮上来时,脸上便已经被温泉水浸湿了,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温泉水治愈了她身上陈年累月的疤痕,她们趴在温泉边说着体己话,顾迟晚说,正好今晚有空,一会儿换水叫秋池和远山也泡泡。 张文心靠在一边,有些好奇。 “张秋池……就是那个小姑娘对吗?谢大人给我看过……” 话未说完,其他三人早已在最开始的愣怔过后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你们…!你们笑什么呀!” 陶听竹从原来小声地笑渐渐有些憋不住地放声大笑,她双臂抱着肚子,笑得差点坐地上。 “你,你叫他什么?你怎么叫他谢大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文心的脸泛起一层红色,她恼羞成怒地朝这几个过分的人泼了一点水。 “那不然我该叫他什么呀!” 昭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叫大师兄呀,和我们一样就好啦!” “他在我们宗门里,所有人都叫他大师兄呢,一会儿也该让秋池和远山改口了。” “这、这不好吧?” 不等张文心再拒绝,陶听竹撩起温泉水便往她身上泼去。 “就这么定了!文心你居然泼我水!我要泼回来!” 几人打打闹闹,搞得身上全都湿透了,可是笑声与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也藏不住。 张文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她穿上她喜欢的淡绿衬裙,一抹碧山留在裙间,随迈动的步伐起伏,头上别的是幽兰钗,极其内敛,却又极其温婉,这一切的一切,都分外适合张文心。 她的皱纹没有减少,面目五官都没有变化,甚至连银丝与黑缎夹杂的发间颜色都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人看着而精神气儿足了,反倒显出几分儒雅来,但一开口却是拦不住的活泼劲儿。 明明都是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不但没有什么爱管教的劲儿,就连身上那些沉沉郁郁的气质都消失了。 “晚晚,你还给里面加了什么啊?” 昭云正拉着张文心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看她的新衣服,陶听竹便趁机用胳膊肘怼了怼顾迟晚。 顾迟晚的目光便穿过层层纱幔帘帐落在专心欣赏自己的张文心身上,眉目弯弯,满是笑意。 “我希望她今晚能够感受到“张文心”这个名字还带给了她什么。” 如果所有伤痛都能由她治愈好就好了。 顾迟晚轻轻叹声气,肩膀一沉,是陶听竹靠了过来。 “别想那么多啦。” 她挽着顾迟晚的胳膊,踮起脚靠上去。 “人活一天不就是为了快乐吗?你看,她现在比我们刚见到她的时候可要开心不少吧?这就够了。” 顾迟晚静了片刻,前面便传来昭云与张文心的声音。 “小云,你穿这个也很好看啊,你很适合这个颜色的。” “真的吗!文心你眼光真好!” 她笑了笑,心里却有种迟迟够不到地面的惶惶不安,好像是自己不小心丢了什么东西,迟迟找不回来,如今那个界限就要到了,可她却两手空空,焦虑难安。 顾迟晚转过头,目光自眼角流淌而下,细致又温柔地定在陶听竹身上,她看起来确实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陶听竹抬起头来,她的眼神里是一汪平静无波的湖,看不到丝毫焦躁的样子。 “没事。” 她摇摇头,转开了目光。 还好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陶听竹重新放平目光,难以言喻的不安与焦躁便在她掩下的双眸里翻滚,她两手都挽着顾迟晚,借此平复一点几乎要宣泄而出的情绪。 “吃饭喽——!” 第294章 确定 谢槿奚和其他几人一人用灵力托着几碗麻食出来,张远山和张秋池便将院子里的折叠木桌打开,变成一个足以容纳十几人吃饭的大圆桌。 从谢槿奚他们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就筹备着这个桌子了,原本没准备这么大的,因为张秋池在茶馆只见到了五个人,还是后来问了一嘴狸仙才敲定人数,不然还坐不下这么热热闹闹的一群人。 狸仙早早霸占了一个位置,蹲坐在椅子上,爪子动来动去的。 “快点快点!!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挂在张秋池脖子上的杜君便抬起脑袋来,它手上抱着一个肉丸,冲狸仙挑衅地动了动鼻子。 狸仙炸了毛,嗷呜嗷呜地歪着头看杜君,又在下一秒被谢槿奚掏出来给它的一小盆肉丸哄好了。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网开一面饶它一命吧。” 众人被狸仙这副贪吃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便听后面传来一阵奔跑嬉闹声。 “大师兄!今晚吃什么啊!” 【哎呦,小云这穿的啥啊。】 昭云提着裙子,跟只花蝴蝶似的扑进谢槿奚怀里,她头上挂了许多头饰,跑起来叮零当啷的,身上花花绿绿披着一大堆衣服,叫人看花了眼。 “吃麻食,你这是什么打扮啊。” 他将昭云跑乱的发丝拨回来,就像十五岁的昭云刚到上瑶宗的那段时间,总是突然大叫一声“大师兄!”然后从各个角落里跑出来扑进谢槿奚怀里的样子,谢槿奚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帮她拨着跑乱的鬓边发,眼神安详的像个老父亲。 昭云便把头抬起来,左右晃着满满一头坠子。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陶听竹她们从后面缓缓走过来,也被这满院弥漫的香气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你就夸她一下吧,她不知道和文心捯饬了多久呢。” 谢槿奚敏锐察觉到她们改变的亲近称呼,眼中笑意漾漾,轻拍两下昭云的背。 “好看,好看,快准备吃饭吧。” 昭云一向是最听谢槿奚的话的,她起身路过南杏落旁边,还故意弯下脑袋没话找话问了一句。 “你今天怎么不吃醋啦?” “昭云!坐好。” 谢槿奚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眼见张秋池她们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别过眼去扶着脑袋,赶紧让昭云坐下吃饭。 南杏落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他看着谢槿奚,慢条斯理喝着自己的水。 “不和小孩子计较。” 昭云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张秋池旁边,跟她讲悄悄话,逗得她捂着嘴抖着肩膀笑。 张文心跟在陶听竹和顾迟晚身后,她一来,就得到了大家的盛情夸赞,直将她夸得面红耳赤。连连不好意思地摆着手。 便在此时,坐在张秋池旁边的昭云一揽她肩膀,声音没有很大,却让她听得足够清楚。 “等吃完饭我们也有惊喜给你和远山!昨晚人不齐,还忙着杜君的事,不然昨天就给你们惊喜啦。” 张秋池连忙慌张地摇摇头。 “不不,我们怎么还好意思让恩人们操这个心……” “哎,秋池,你怎么还叫这个啊。” 昭云挤眉弄眼的,就连其他交谈的人也放低了声音,直到片刻后,张秋池声音极小地说出一句。 “昭云……?” “这就对啦!” 众人大笑起来,仿佛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这一群平日里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被张秋池恩人来恩人去地喊了这么久,早就别扭死了,如今她改口换了称呼,便又逗着张远山让他也一并改了。 实在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面前摆放的是刚出锅的麻食,热气腾腾,麻食颗颗晶莹,裹挟着浓郁的酱香与蔬菜的清新,色泽诱人,入口软糯中又带着微妙的嚼劲。 有些人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人间面食,当下便胃口大开,又接连盛了好几碗,就连谢槿奚做的凉菜也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茶足饭饱之际,谢槿奚将张秋池姐弟和张文心叫到了面前来。 “你们日后有想做的事吗?” 张秋池是早就决定好了的,因此率先点了点头。 “我就想把小酒楼开起来,我这一手做饭泡茶的手艺也不算浪费,或许在青山城也赚不到什么大钱,但只要足够我们糊口,能吃饱穿暖就够了。” 她抿着唇,似乎又将什么话咽了回去。 谢槿奚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张远山,狸仙自桌边一跃至谢槿奚的腿上,吃饱喝足就等摸。 “我,我想给姐姐帮忙。” 张远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是有些内敛。 “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想学点武术傍身,这样问我就能保护姐姐的安危了。” “文心,你呢?” 张文心想了想,她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正在打闹的陶听竹几人身上。 “我想……我想读书识字,游历山河,但目前的话,我还是想先帮秋池把酒楼开起来。” 她轻轻笑着,“光靠他们两个人太辛苦了。” “我明白了。” 谢槿奚点点头,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反而抱着狸仙站起身,冲着他们三人招了招手。 “站近点,离那么远做什么。”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小心地往前迈了一步。 一靠近谢槿奚,便不知被什么力量引导着低下了头去,三人只看见他的衣袖在眼前一晃而过,那人便摆摆手叫他们回去。 “没事了,该玩玩儿去吧。” 摸不着头脑的张秋池和张文心被姑娘们拉走了,临走时还带上了张远山,还叫闻子都他们一会儿来接他。 谢槿奚又坐回椅子上,狸仙动动耳朵,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确定了?” 第295章 睡个好觉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桌上便只剩下了端着茶杯布置在想什么的谢槿奚,以及静静看着他的南杏落。 他手中筷子挑挑,给狸仙扒拉出一片去了刺的鱼肉。 “什么确定了?” 竟是完全不接狸仙的话茬。 狸仙用爪子扒拉了两下,边吃边斜眼看着谢槿奚。 “少装,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们之间的谈话没避着南杏落,不知是觉得没必要,还是被他听去了也不要紧。 谢槿奚便叹出一口气,沉默的,又有些无可奈何。 “确定了。” 狸仙晃晃尾巴,险些要沾到菜汤。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烦你,玩儿去了。” 它吃光了谢槿奚剥给它的鱼,还要动着胡子蛐蛐他,谢槿奚摇摇头,用灵力借着云托了它一把。 “早些回来。” 送走了狸仙,饭桌上还有个目光沉沉的南杏落。 谢槿奚不知他在看什么,但南杏落没说,他便没问,只是静静地看天,看云,赏茶。 毕竟他也知道,南杏落不是那么能忍的人。 “大师兄,夜深了。” 南杏落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往常他还能借着谢槿奚的心声来揣摩一下某些隐藏极深的计划,可这段时间以来,越是涉及到这些东西,谢槿奚的心声就越少了。 仿佛是他刻意清空了所有心理活动,避免被有心之人探查到。 可方才他跟狸仙说的那些又是什么? 张秋池她们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南杏落想不出来,在上辈子他们根本就没有碰见过这么几个人,这些人连保存着记忆的他都是第一次接触,更何况上一世的记忆并不完全的谢槿奚呢。 而狸仙作为天生天养的神物,和谢槿奚最大的相似之处大概就在于,与“天”之间的联结。 狸仙不管怎么说,名字里好歹还是有个“仙”字的,这可不是它自己自封就能压得住的名字,所以在构通天意这方面,它天生就要比君宿弦多出几分对于天意的敏锐。 或许也有动物的本能掺杂其中。 所以,他们又察觉到了什么天意? 可南杏落没有多问,他揣摩天意猜测计划的所有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谢槿奚能平安喜乐度过这一生,而今既然在谢槿奚的计划之中,那么就不需要他太过操心。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没有哪一方需要刻意逞强,也没有哪一方需要一直装作柔弱单纯。 谢槿奚并不意外南杏落选择绕开这个话题,他将杯子搁置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桌上的锅碗瓢盆在夜风下自动叠起收整,排着队一摞接一摞地晃去了厨房,就连抹布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将桌上的垃圾清理干净后,又自己去投洗了几遍,直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才蹦跶去了厨房洗碗。 他们之间仍然沉默着。 “陪我再看看天吧。” 不知是谁先出声打破了沉默,月光清浅,身后还传来姑娘们的嬉笑打闹声。 在处理完青山城的事情之后,谢槿奚紧绷的神经才算终于放松下来,脑中又浮现出在那片空间里看见的一切。 夜风吹过来,叫他轻轻打了个颤。 这里倒是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一开始到青山城就是为了让谢槿奚换换心情,南杏落将椅子搬近了些,为谢槿奚挡住了大半吹过来的风。 “你把我的风挡住了。” 谢槿奚闭着眼,声音倦怠,轻轻的,像是随时都要消失在风里,倒听不出多少责怪意味。 “夜间风大,吹多伤身的。” 南杏落半点都没让开位置,仍然固执地坐在风口处。 “南杏落,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啊。” 他连眼睛都没睁,却能叫人从他懒散的声音里听出几分笑意,仿佛那双眼睛也弯着,手上折扇一合,轻轻敲在了头上。 “连我吹不吹风都要管,怎么着,以后还要管什么啊?” 他闭着眼,自然也就看不到南杏落望过来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 “当然是连吃喝拉撒都归我管的。” 大师兄究竟背负了什么?他到底计划了什么?又在卵色天里看到了什么? 谢槿奚低低笑起来,好像卵色天内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模糊不清的噩梦,他不提,别人也不会问。 他也没法告诉其他人。 要怎么形容那种惶惶难平的心绪呢? 谢槿奚大可以开玩笑似的告诉闻子都等人,“你们知道吗,我在卵色天看到你们上辈子怎么死的了,特别特别惨。” 可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话不能说,这件事也不能让闻子都他们知道。 否则之后的一切,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一定无法承担。 就好像他深陷在一场格外有逻辑又能自我运行下去的梦境里,他踏错一步,梦境就会破碎,露出背后最黑暗的真实。 而那种真实,是他现在绝对,绝对无法接受的。 思绪一晃之间他就已经想了太多,脑子里纷乱复杂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谢槿奚躺在摇椅上,身下仿佛是咕嘟燃烧的岩浆。 那些悲哀的,焦虑的,烦躁的念头从身下托着他,将他越托越高。 只要他敢因为这些事情慌了心神,这些念头转瞬间就能让他掉入身下的岩浆里,万劫不复。 但谢槿奚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些念头。 他与它们共存,将那些念头也看成构成自己的一部分。 毕竟世间万般烦恼,说到底都是自我对自我的束缚罢了。 “都归你管?那好啊。” 谢槿奚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快要在晚风里睡过去。 厨房的碗筷早已在他的灵力牵引下清洗干净摆放整齐,院外蝉声渐起,星河倾泻,皓月挂于峰头。 小院内叶影婆娑,晚风穿梭其间,发出细细碎语,又似谁轻拨古琴,奏响夜曲。 衣袍发出短暂窸窣的摩挲声,南杏落将熟睡的谢槿奚抱起,送入房中。 他在入睡后仍然皱着眉,好像梦里叫他更加放松不下来,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解决。 南杏落坐在床头,用食指轻轻揉开他眉目间的皱褶。 “睡个好觉吧。” 第296章 不对劲 不知是不是他们一连捣毁了两个连天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据点,君宿弦隔天就给他们传信,说是线人来报,连天会又要开始避风头了。 “他们还能往哪里避?” 苏言抱着狸仙,闻言小声嘟囔了一句。 “把洞全堵上,看他们避到哪里去。” 君宿弦的声音从玉牌那边传来,倒也没有反驳苏言的话。 “小言的提议我们不是没想过,但连天会显然对空间之术研究得要比我们透彻得多,在他们第一次大批量从云水大陆消失之际,我们就已经针对空间之术开始做研究了。” 谢槿奚还记得那一次的事情,那是他刚进上瑶宗那会儿,也是他们全组出的第一次任务。 当时将他拦住的那人,谢槿奚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 窦文。 “只是我没想到你们从那时就开始研究空间之术了……” 谢槿奚有些出神,他还记得那个柳长归所修便是时间与空间之术,虽然他从来没有跟谢槿奚明说过,但他展现出来的一招一式,出现每一次的时机,说过的许多似是而非的话,无非都向谢槿奚展现了这一点。 或许可以找他问问? 可从来都是那位柳长归来主动联系他,他要怎么去联系那个人? 他明显是出神在想其他东西,君宿弦见状,便跟援天队的其他人交代了一番,无非就是叫他们小心小心再小心。 “连天会行踪不定,做事险恶,在没有得到他们确切的行踪前,你们不要擅自行动。” 说到这里,君宿弦话锋一转,显然又是对着谢槿奚问的。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 其他人便将目光落在谢槿奚身上,那是他们的队长,他们全队的精神支柱。 谢槿奚承载着这许许多多的目光,忽然有些恍惚。 上辈子他确实没有这辈子这么努力,可是为什么呢。 他以前也承担着这些沉甸甸的责任,每一次出行目的地的选择,剑法攻势的运用,最后复盘总结的所有经验。 他以前也做过这些事啊,可为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像狗一样追在连天会后面跑。 其他人呢? “槿奚,你的心乱了。” 柳长归冷淡的声音从玉牌处传来,重新帮他找回清醒。 “师父?” 柳长归轻轻嗯了一声,他从君宿弦手中接过玉牌,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一段哪里的话。 无论是玉牌那边的君宿弦,还是这边的其他人,只能听见柳长归的声音如同吟诵梵经般响起,只有谢槿奚知道柳长归告诉了他怎样的一个秘密。 “意识构成世界,相信你自己,永远不要怀疑。” “先去处理共助会,连天会构造复杂,现在还不到时间一击剿灭他们,不要心急。” 玉牌的通讯断了,在柳长归说完之后,谢槿奚更似进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悟道状态,其他人见状都悄悄退开,将空间让给总是在想很多事情的谢槿奚。 南杏落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轻轻带上门,转身便看见其他人目光灼灼地望过来。 “……做什么?” 闻子都伸手将他一揽,险些让南杏落摔个趔趄。 “你也是宗主徒弟,肯定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吧?” 南杏落摇摇头,倒也不算出乎他们意料,毕竟苏言和昭云也听不懂。 “算了,等大师兄想清楚就知道了。” 闻子都将南杏落放开,正要去厨房转一圈看看中午吃什么,他身后的门便打开了。 绕在谢槿奚身边的云拎着闻子都的衣领将他拽了进去,还顺道摸了摸昭云怀里的云朵小狗。 小狗傻呵呵地叫了两声,被昭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南杏落浑身上下不爽的气息都快溢出来了。 “走走,咱不跟在这神经病面前叫啊,走走走。” 哪怕昭云已经说得很小声了,还是被阴沉着脸的南杏落斜了一眼,把昭云吓得扭头就跑去找张文心。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只是转瞬间闻子都就被逮了进去,南杏落眯缝着眼,格外不爽的,长久的看向那间屋子。 有什么话非得两个人凑在一起说? 他心下醋意咕嘟咕嘟冒了泡,衣袖一甩,扭头出去了。 其他人三三两两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知道南杏落在闹什么脾气的苏言咂了咂舌。 这小子是越来越爱吃醋了,都是大师兄惯出来的。 而那边被云朵拎进去的闻子都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挣扎模样,恨不得跳起来和谢槿奚划清界限。 “你干啥啊!大师兄!不要一错再错下去啊!你这样让小落怎么看我们啊!” 谢槿奚被他吵得脑子疼,随手抽了个抹布团吧团吧就想往他嘴里塞。 “跟小落又有什么关系?叫你进来说王立德的事的。” “哦,他啊。” 原先还像模像样挣扎两下的闻子都瞬间就站直了身子,不知是害怕谢槿奚手里的抹布还是知道了谢槿奚叫他进来是说正事。 “等我找找那个影像石……哦在这儿,你自己看吧啊,我去看看中午吃什么。” 虽然他不太懂怎么闻子都就急着要出去,但也没怎么阻拦。 “行,你去吧。” 闻子都松了口气,一溜烟窜出去了。 也不知道最近这两个人是犯了什么毛病,一个老是莫名其妙出神,一会儿不注意就不知道脑子里又想到什么了,还有一个这段时间性格敏感得要死,以前都没什么事儿的事情放到现在就要吃醋吃疯了。 这俩人…… 往外跑的闻子都突然步子一顿,直奔厨房的身影直愣愣拐了个弯,大吼大叫着跑去找了章驰柔。 “老章啊!老章啊出大事了!!” 章驰柔在厨房帮张文心擀面,听见闻子都咋咋呼呼的声音越跑越远,才拎着擀面杖出来。 “我在厨房,出啥事儿了?” 闻子都是不管他手上沾了什么面粉的,鬼鬼祟祟神神叨叨地拉着他避开其他人,做贼都没有他这样的。 “你有没有觉得大师兄和小落最近特别不对劲?” 第297章 我所求是你 谢槿奚原本以为能在王立德关于年会的记忆里看到些东西,但没想到王立德作为一个小喽啰,真就啥也不配看到。 不过也确实,如果真有什么东西闻子都早就告诉他了,也不至于到现在他才主动去找闻子都要。 他叹了口气,手中影像石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谢槿奚支着头,目光闲闲地望向门口。 一个人活着总是要去追逐点什么的,凡人们求平安康健,一生幸福;修士们所求不过长生论道,或剑法卓越。 他的所求是什么? 很久之前,他和所有修士们的所求都一样,后来他想报仇,所求就变成了更具体的连天会。 他想要连天会去死,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蚍蜉撼树,他也要先撼了再说。 再到后来,他的所求又多了一条。 希望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该活的人活着,该死的人去死。 可这个世道,好像让功德罪恶全都乱套了。 他的眼前蒙上一片黑,有温度的气息靠过来,可屋子里仍然安静,半点走动声都没有发出。 呼吸浅浅,他眨了下眼,睫羽便困在拢上来的掌心中轻轻擦过去。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谢槿奚沉默了片刻。 “你活着有什么追求吗?” “你。” 谢槿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笑了一声,像是在宽慰自己的耳朵,让它认真点再听一遍。 “什么?” 南杏落抿着唇,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 于是房间内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南杏落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谢槿奚则是在想他有什么好追求的。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物。 “为什么是我?” 他既是在问南杏落,也是在问他自己,更是在问某些关注着他的东西。 这个世界是没有其他人了吗,为什么要选择他?为什么命运和抉择的推手都在他背后,他根本就没有多伟大的理想,什么为了所有人都共同生活在阳光之下,为了整个世界的美好奋斗。 他没有这样伟大的,伟人般的梦想。 他只希望连天会的人快点死绝,他的所有亲朋好友都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活着,仅此而已。 所以。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回答他的是南杏落拥上来的一个怀抱,还有什么漫着青草花香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南杏落身上有些凉,好像是去哪里沾上了露水。 “大师兄,你又乱了。” 南杏落在很早之前就追求过其他东西了,无论是所有人都会追逐的自由,亦或是更多人所求的自我,南杏落都已经完全地、充分地追逐过了。 那时他们一起看着渺小的世人,看他们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为了本心脱离命运。 他们不屈的眼神与拼搏的吼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他也被点燃了。 他要自由,他要自我。 没有人阻拦他,所有人都任由他跟随大众去追随那些东西,哪怕他根本说不出追逐那些东西的理由。 他在当时也不知道,每个人对于任何词语的定义是不一样的,他只看到了这些东西最简单的某一方面,却压根没有思考过其中的含义,以及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只是所有人都在大喊“我要自由!我要自我!”,于是他也跟着大喊。 “我要自由!我要自我!” 追逐自由需要什么理由吗?人天生就是向往自由的啊。 那时是大师兄拦下了其他人,他望过来的目光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无奈又怜悯。 “让他去吧,他还小,总要给他试错的机会。”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流光,被赐予了拥有自由与自我的机会。 但实际的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这其实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南杏落能记得这么清楚,完全是因为他看到的那些事情太过离奇。 你见过为了自由而杀光其他人的国家吗? 南杏落见过。 那人坐在沾满血迹的王位上,歪着脑袋看向他。 “其他人都在限制我的自由,为了我所求的自由,我就把他们都杀死了。他们也可以为了自己的自由来杀我啊,这样也有错吗?” 南杏落没有回答,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血液顺着剑尖滴滴答答落下去,蜿蜒成一条小河。 “你也要限制我的自由吗?” 他落荒而逃。 那是南杏落第一次面对如此不加掩饰的,非常纯粹的恶意与杀心。 那时的人间可谓是万国分散,刚从这边国界走出去,就又进了别国的地盘。 短短一段时间里,南杏落看遍了人性的自私与阴暗。 说什么为了追求自己的自由,说白了,都是为了自己的自私罢了。 也不是没有碰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大善人,可是太少了。 在那种人人为己的环境里长出来的圣母,背后一定也有自己的生存逻辑和行为目的。 没有人是真真正正意义上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才出现的。 那么他呢? 他也没有义务,更没有权利改变这个世界的发展,他能做的一切就是观察,整合规律,并杜绝外界干扰。 他跌跌撞撞地回去了,第一件事竟然是扑在那个人的怀里哭,说他以为的一切都是错了,他应该听话的。 可他从来没有怪过他的年轻与莽撞,只是让他自己去看,所有道理都交由他自己去悟。 他说,这世界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信你看,乱世中已经出现“英雄”了。 “企图撇开规矩求自由将一无所得。” 那人身形高大,他从来只能仰望到他的背影。 “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所以,他怎么能不追逐他,怎么能不崇拜他。 “有人求财,求权,求剑法精进,求长生不老。” 南杏落从背后拥着他,丝毫没有因为他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或者因为成为凡人而变得愚昧,被俗世蒙蔽住双眼,就认为自己的所求是错的。 正因为他看过他的盛大,明晰他的伟大,了解他思想的宽大,才更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从前是你的荫庇庇佑我,如今,我已经成长到可以为你遮蔽世俗目光了。 “我的所求是你,我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第298章 你在想谁? 但无论南杏落心里九转十八弯地想到了多久之前的事情,谢槿奚都是一概不知的。 谢槿奚只知道自己很奇怪。 南杏落的这句话说出口,怎么看都有几分大逆不道。 谁家好人对自己的大师兄说“我所求是你”这种话啊? 虽然他俩确实是心意相通也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吧……但南杏落是不是有点太,太耿直了? 这种话他到底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就说出口的? 而且谢槿奚总觉得这话耳熟得很,以至于心里烦扰的那些忧虑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 他心里不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心声就再也掩盖不住,叫南杏落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是,他现在怎么这么厚脸皮啊?搁哪学的这些话,小嘴一张哔哩吧啦地就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寻思我也没教过他这种东西啊,这要柳长归知道还得了?」 「不行不行,得叫他把这张嘴闭好了,别见谁都捅咕一下,这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从小就把他带坏了。」 南杏落圈住他脖颈的胳膊就又紧了紧,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旁边,贴着耳朵说话。 “大师兄,你在想谁?” 谢槿奚浑身一抖,条件反射地就要往后靠,可后面偏偏是南杏落挡住了他撤退的所有后路,一点空余的边界都没给他留,这回是真让南杏落严严实实抱了个满怀。 他抽空伸手撑了下扶手,眼前仍然是一片黑。 “没想谁,你先松手,一会儿把你带倒了。” “我不信。” 代替手掌蒙上来的变成了一段衣绸,柔软的布料堆积,让衣服上腌入味的香气沉下来。 谢槿奚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叹声气。 “别拿我腰带啊,一会儿还怎么出门见人,又要被他们笑话了。” 拥在他后面的人往前凑了凑,隔着衣带都能感受到炙热的目光是如何描摹过他的双眼。 “谁敢笑话你?我让小楼春去。” 房间内便传来几声极轻的嗡嗡震鸣,谢槿奚知道他是在说笑,却还是仰着头蹭蹭他贴过来的耳廓,南杏落没箍着他的手,他自己也懒得动。 “这时候你还让小楼春看着?我都没带着鹊知风。” 南杏落没吭声,房间里的震鸣声却消失了,墙边的窗户快速地掀开一点缝隙,是小楼春自己把自己扔了出去。 谢槿奚笑了笑,拍拍他环上来的胳膊。 “你方才叫闻师兄进来做什么?” 谢槿奚更乐了,哪怕房间昏暗,布料遮掩,还是能看出他掩不住愉悦笑意的双眼。 他脚下一点,牵动椅子带着他整个人转了个圈,现在便正对着南杏落,好整以暇地望过去。 “你还吃他的醋啊?” 南杏落倚在他膝头,清凌凌的目光抬起来,哪怕在这种事上,回答的语气也丝毫听不出来任何亏心。 “对。” 他这么坦然,倒让谢槿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说不出来什么“我要是喜欢他早和他在一起了,你担心什么”这种屁话,也说不出来“这种飞醋你都吃,能不能一天想点正事”这种刻薄的话。 谢槿奚从来也不是个刻薄的人。 相反的,他想的是要怎样才能让南杏落打消这种莫须有的顾虑,从而不再有这种焦虑心态的产生。 “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但我会忍耐的。” 谢槿奚还没想出来什么一劳永逸的方法,南杏落就憋不住自爆了,他低着头,像是知道自己这种心态是不正确的。也为自己有这种卑劣的想法而觉得难过。 “你不用管我的,就像这样,在你们谈完事情之后多陪陪我就好了。” “明明我也能帮你做很多事的。” 最后的声音又变成了怎么都不甘心的小声嘀咕。 谢槿奚常常告诫自己不要把他们三个再当成小孩子看了,可每每遇到事情总是不想让他们承担,或许是潜意识还还觉得自己在上辈子,大家都已经那么苦了,这辈子只需要好好活着就好,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谢槿奚也说不上来的东西。 但他能说的上来的是,南杏落现在只是在跟他撒娇而已。 “这样就真的够了?” 谢槿奚的手摸到了南杏落的发,缠在发间的发簪落在地上,倾泻下满头青丝,蜿蜒地铺在垂落到地上的衣摆。 “竟已长这么长了……” 为了让谢槿奚的手顺下去,南杏落便披散着头发站了起来,带着谢槿奚的手一路摸到发尾,他自己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目光晃来晃去,连谢槿奚叫他都没听见。 “嘶——” 是谢槿奚从发根拽住,又往后扯了扯,牵连着头皮的痛意总算让南杏落回过来了神。 “想什么呢?” 他再往前拽,便要牵着南杏落的步子往前走了,进无可进,便只能岔开双腿,虚虚坐在谢槿奚腿上。 “在想儿时看过的人间大婚,媒人在梳头的时候说的吉祥话。” “你倒是见得多,连这都知道。” 南杏落其实有些不习惯这种姿势,但好歹也是贴着谢槿奚坐的,他也不挑。 有总比没有好。 “别别扭了,坐上来让我抱会儿,然后出去吃午饭。” 身上拧来拧去的南杏落总算安静下来,他比谢槿奚还要高出来一点点,谢槿奚这样抱着他,就像抱了个巨大的人形玩偶。 但不得不说,这个姿势给双方的安全感和满足感是最充足的,两具身体压得严严实实,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旁人能插足进去的缝隙。 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姿势呢? 谢槿奚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南杏落脑后的头发,直到伏在他身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才捏了点灵力叫它出去给其他人报信,让他们先吃。 或许是不想在感情里总是存在高位与低位之分吧。 今天你可以依赖我,明天我也可以依赖你,我们不会责怪彼此为什么不是无所不能,能力出众的人。 我们只会像这样彼此依靠,慢慢的,互相成为可以让对方依靠的大树。 第299章 恩人 他们在青山城拢共待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休养生息,精神头养足了,才计划着要往下一个点去。 毕竟处理共助会可不能像这两次一样那么简单粗暴,尽管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们都该死。 但从根本上来讲,该死的另有其人。 几人准备走的时候,都偷偷留了很多吃食和衣物给她们,张秋池的小酒楼马上就要翻新完了,正是缺这些东西的时候。 还有一部分,在临走前分发给了青山城内的其他人。 杜君也被留了下来,它盘在张秋池的肩头,和其他人一起捂着眼睛叽叽嘤嘤地哭。 张秋池,张远山和张文心身上都穿着干净整洁的新衣服,脚下整整齐齐放着几个大袋子,那是谢槿奚他们留给其他人的东西。 他们原想偷偷摸摸地走的,奈何这两天好像是叫他们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结界还没罩下来,杜君就带着其他人满脸泪地跑了过来。 “大师兄!你们再多留两天吧,就一天,半天也行啊。” 顾迟晚搂着直接扑过来的张文心,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无奈地和其他几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之所以想偷偷摸摸走掉就是怕会出现这种场面,可没想到杜君带他们来得这么及时,几乎是谢槿奚刚要落结界的那瞬间,杜君就嗖得一下闯了进来。 它的鼻头也被泪水浸得湿润,急得在张秋池的两边肩膀来回窜。 “秋池。” 谢槿奚蹲下身来,相较于他刚来青山城的那段时间,现在他变得更为平和,或者说,现在的谢槿奚,终于开始有了“柔软心”的征兆。 他目光和顺、平静,并没有对张秋池他们表露出任何一点不耐烦,好像他已经提前预设到了这个场景,因此也没有多惊讶。 “我们不会一直停留在某个地方的,就像你们。”谢槿奚伸出手,将张秋池颊侧的碎发一缕一缕地顺平,“你们也是。” 张秋池将哽咽短暂地藏起来一瞬。 “什么、什么意思?大师兄,我不明白。” “不用那么心急想明白,你们还有漫长的时间去思考一切。” 谢槿奚将手挪开,又在杜君湿润的鼻头上点了点。 “人这一生不是一成不变的。” 杜君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原本就黑润润的眼睛像是被流水清洗过那样透亮澄澈。 它抬起脑袋,看见站在谢槿奚身后的南杏落将食指竖着放在了唇边,对着它摇了摇头,而此时谢槿奚也恰巧望过来,他眼中含笑,仿佛方才做出那件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如果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离开时,话不要说得太尽。 谢槿奚起身,准备同其他人一起出发,他们脚下踏云,身负长剑,各人都是各派的天才精英,如今全聚在此处,听一人的带领,遵一人的命令。 但这位能号令众人的人也不是什么天才中的天才,他融入人群,像一滴水融入海洋般,平静、和谐、与构成海洋的每一部分元素都共存。 张秋池心下惶惶,她明白,或许这次和谢槿奚他们分别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从没有见过这种与俗世意义不同的“恩人”。 那些恩人们所求甚多,以身相许,以金钱填补,或以难以衡量价值的人情报恩回去,若你无所回报,还要担上一个“不懂感恩”的罪名。 每每到此时,张秋池总要怀疑这些恩人的背后目的。 但轮到她自己时,她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只要有人能救救我的弟弟,带我逃离这里,他需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有,只要他要。” 可这希望未免太渺茫,她自认已经在地狱中待了太长时间,外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她想了许久,做了许久的打算,可春草闲房严密地像一颗不透风的鸡蛋,她跑不出去,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自己的弟弟。 外界的人能相信吗? 她自己试了太多种方法,实在没法子了,最后才将目光放在外人身上。 这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好在她遇上了恩人,“所有人的大师兄”。 在此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恩人是这样的。 她没有给予报酬,他也没有索要回礼,只是她说,“我需要帮助,救救我们。”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来,只需略略出手,就那样以不容任何人反抗的力量结束了这一切。 那把剑悬在天上的每一刻,落下来刮起的每一阵风,都让张秋池完全挪不开眼睛。 这就是可以问鼎青天的力量。 在被带去青山城,等到恩人们来休养的日日夜夜,她和弟弟都在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样厉害的人,根本不是她们目前的地位能接触到的人,她们能回报什么? 回报自己一文不值的命吗。 她们惶惶度日,哪怕狸仙经常安抚她们还是无济于事。 直到恩人们真的来了。 他们不但不求回报,反倒变相地给了他们很多很多,精神、物质、各方各面,似乎根本不需要她们回报什么。 她们只是活着,就足以令他们欣喜。 就连那些在青山城长久住着的人,也能受到他们给予的恩惠。 眼看他们一行人谈笑着就要远去,张秋池一咬牙,将围在脖子上的杜君揣进怀里抱好,迈开腿,去追逐逐渐远去的云。 “大师兄——我以后要怎么找你啊——?” 明明云是追不上的,云是不会为她们这种渺小的人类停留的,可是她亲眼看着云慢了下来,像是知道她在追着,所以刻意放慢了速度等等她。 可即便如此,她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那朵云还是没有被她追上分毫。 张远山和张文心也追了出来,青山城里的人大部分都开始劳作了,看见她们三人追着一朵云,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不知道是谁眼尖看到了云上的仙人,于是“恩人们要驾云离去啦”这句话,便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追着云跑的人越来越多,大多都是不舍。 谢槿奚远远便听见了张秋池的问题,他手中灵力凝聚,其他人对视一眼,也纷纷将灵力存于手心盖上去,就连狸仙都出了一份力。 灵力球越聚越大,直到某个节点,谢槿奚将它挥手抛了出去,灵力球化为无数光点,平等地落在青山城的每一个人身上,也仅仅是保佑他们,让降临在她们身上的磨难少一点,再少一点。 众人被这堪称神迹的一幕所撼,纷纷拜下身去,感谢仙人们对凡人的怜悯,对凡人的赐福。 末了,谢槿奚才转过身去,他的声音随着落下的灵力传进张秋池的耳朵里,平静的,温和的,带着笑意的。 “你的心,它明白一切。” 张秋池因为奔跑过度而腿脚酸软地坐在地上,她伸手接住落下来的星点,仿佛再一次被他宽大的衣衫掠过头顶。 第300章 你又惹他 “共助会……这群人散布大大小小这么多地方,我们想要一网打尽恐怕有点费劲啊。” 出了青山城,几人就将云朵换成了各自的剑御剑飞行,那云朵是青山城的,谢槿奚放它回去了。 云朵小狗趴在昭云的脑袋上汪汪乱叫,昭云伸手摸了摸它,声音被风刮得细碎。 “你别犟,老老实实在头顶趴着吧,我们自己御剑就足够了。” 闻子都思索到一半,忽然看见谢槿奚顿了一下。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你别紧张。”谢槿奚没回头,反而掏出玉牌迅速扫了眼地图,喃喃了几声,“按照他们骑马行车的速度,应该这两天就要到了。” “什么什么。” 陶听竹挤过来,闻雪刀本就比一般的剑身要更宽一些,它一挤过来,险些把闻子都顶下去。 谢槿奚和陶听竹俩人伸手拉了他一把,才没让闻子都掉下去。 “陶听竹!你过来能不能注意点!” 闻子都嘴上抱怨两句,看似生气,实则一屁股坐在了闻雪刀上,顺便把自己的佩剑收了起来。 “看在你载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刚刚的粗鲁行为好了。” 谢槿奚和陶听竹都习惯了他耍无赖的样子,但陶听竹还是笑着道了个歉,又拉着谢槿奚问他什么快到了。 鹊知风如一叶扁舟飘在空中,载着负手而立的谢槿奚。 他低头看着下方连绵不绝的山脉,似一条盘卧的巨龙。 “你能看出来我们要去哪里吗?” 陶听竹调出玉牌一看,指着正中间的城镇。 “晴风城?” “没错。” 谢槿奚衣袖一挥,玉牌上便出现了大大小小许多向晴风城奔赴而来的光点,有些光芒少得暗淡,有些光芒却多到刺眼,零零散散在地图上缓慢移动着,像是一张以土地为天的星图。 “大师兄,你别告诉我这些东西,你早就安排好了?” 闻子都看着那些光点却似想到了什么,“这都是共助会的人?” “你猜到了啊。” 谢槿奚点点头,这灵感还是看了王立德的记忆之后他才想出来的。 既然连天会可以因为“年会”而将大大小小的成员都聚集起来,那他为何不模仿一个存在于共助会之间的“年会”呢? 每一处地界的共助会背后都存在着一位和王立德一样的“经理”,而这些人,恰巧是王立德在年会上仅能见到的人,他们作为连天会的喽啰,倒是自顾自玩儿的很开心。 人在处境地位相似的时候总是会对对方抱有最多的 好感,他们经理之间交流的话题不外乎是怎么哄骗其他人进入共助会,怎么贪图享乐,怎么让手下想办法坑骗“会员”的更多钱财。 每个人的行事风格和做事方法都不一样,一来二去的交谈中,王立德不但从别人那里学到了很多,他的行为模式也帮助了很多人。 聊着聊着,大家就都变成来自四海八荒的好兄弟了,这种空前绝后的团结,在连天会的任何一次聚会中都随处可见。 谢槿奚正是在回忆中留意到了这些人在胡天海地地吹牛皮下说出口自己所管辖的地区名字,才想出了这个方法。 而且作为直接管理共助会基层的人,这些经理们参加过连天会难得举办的年会,才对这一次谢槿奚以共助会的名号举办的年会毫无防备之心,当即就按照谢槿奚发下去的请柬所要求的:有多少信徒带多少信徒,全都赶了过来。 如同朝圣。 很难说这些连天会的基层究竟被他们的什么言论洗了脑,以至于谢槿奚只是仿着年会邀请会又做了个差不多样子的,就能钓出一群又一群咬钩的,愚蠢的鱼。 不需要任何信物,不需要任何证明,只要是收到邀请的人,就一定会满怀欣喜地前去。 偶尔谢槿奚也会想连天会到底给这些人许诺了什么东西,能让这么大批量的人群在短时间间内就将他们当成人生的指标,并寄托灵魂。 这实在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人性这个东西,哪怕研究上千年都会有新的感悟。 谢槿奚将这件事大致跟众人提了一嘴,得到了一个目瞪口呆的闻子都。 “你什么时候一个人默不作声把这么多事都安排好了?”他张着嘴,目光缓缓扫过其他人,“你们谁偷偷帮忙了?” 众人摇摇头,于是闻子都又扯着陶听竹的衣服,让她把闻雪刀挪近一点,好继续逼问谢槿奚。 “如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你是有三头六臂啊?” 谢槿奚想到那天做的事,有些尴尬地笑笑,挪开了目光。 “做都做了,你知道那么详细做什么。走走走,赶紧下去收拾收拾等他们来了。” 「还不是趁着小落趴在我身上睡着的时候做的,这话我总不能大庭广众说出来吧,闻子都脑子被风吹傻了?问问问,赶紧到地方赶紧滚蛋。」 南杏落耳朵一动,好似不经意地“啊”了一声,装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一出声谢槿奚就觉得哪里都不对,恨不得弃剑扔过去把他嘴堵上。 “原来大师兄那时候哄我睡觉是不想让我帮忙啊,我就知道大师兄最疼我了。” 南杏落表情淡淡,嘴里却砰得一声往人群里扔了个雷,只在谢槿奚不可置信地望过去的时候抿出一个笑来。 一时间,天空中只有流淌的淡淡风声。 南杏落挪回目光,仿佛什么话都没说过。 闻子都被咬牙切齿的陶听竹晃了好几下。 “你说你惹他干嘛!!惹他干嘛!!!” 第301章 晴风城 晴风城是一座死城。 顾名思义,没有人烟,没有活物,它就像被遗忘在此处的遗迹,人们早已将它忘却。 大家都知道此处曾经有座晴风城,可这城里诡事太多,周边的小国谁也不愿意管辖这里。 毕竟没有人愿意睡醒一睁眼就收到自己的臣民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的事情,哪怕是请了修协的人过来也看不出什么猫腻,久而久之,这片地方知道的人就越来越少。 大家都是有意识地将它遗忘了。 谢槿奚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因为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 就好像他的背后仍然存在着什么来自更高维度的注视,他们博弈,推演,而他作为他们在人间的投射,只需要扮演一个乖顺懂事的棋子就好。 无需深究背后之人的用意,也无需在意他们为何会选择此处。 可谢槿奚,和这泱泱大地上的所有人,从来都不是任由他们把玩的棋子。 所以在最终确立地点的时候,谢槿奚硬生生将自己的思想掰正,选择了他们所挑选地点的旁边—— 晴风城。 从各种方面来看,晴风城作为一个下局之地,都要比那冥冥之中的意识选择的地点要合适许多。 但他们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地点,就好像故意在层层围堵中露了一丝光亮给他,那样渺茫,那样刻意,可他不得不抓住那丝光。 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哪怕这又是局中的另外一个局,他也要试试看。 几人落地之后,都下意识地待在谢槿奚的结界之中,没有擅自行动。 这个地方天然就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能力。 狸仙浑身炸了毛,直接钻进谢槿奚怀里不肯出来,谢槿奚在袖袋中辟了片地方,炼化成了能存储活物的一个小空间,狸仙咪咪呜呜地钻了进去,身后像有鬼追着一样。 临进去前,它还把云朵小狗拐了进去,只给谢槿奚留下一句—— “你好自为之。” 两个闹腾的小家伙走了,剩下几人站在破败又荒凉的城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大师兄,你……你就把他们约到这儿来啊?” 苏言一咽口水,伸手往前一指。 从敞开的城门口望进去,里面的灰尘几乎要厚重到变为实质,到处都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却偏偏没有任何绿色的植物夹缝生长,光是打眼一扫,就能感到一股扼上脖颈的窒息与无力感。 他们都有些背后发凉之感,更遑论是普通人。 “我没把他们当傻子。” 谢槿奚在储物戒内翻找着东西,还不忘叫昭云他们三个也翻翻看。 “入宗的时候君长老是不是给了你们一人一个储物戒?找找看里面有没有一片叶子。” 叶子? 昭云,苏言和南杏落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互相看了一眼,手下倒是一个比一个翻得快。 叶子这种东西太薄也太容易跑到某个旮沓角落里,君宿弦给的储物戒里的东西太多,他们到现在也才用得上一个小角落而已。 这顿翻找可谓是费了老牛鼻子劲,才一人掏了片叶子出来。 四片叶子根系相对,苍绿的叶片转瞬间便变得翠嫩不少,仿若活了过来一般舒展着,直至最后落在地面上,光华散去,凭空显出一幢低调又大气的楼阁出来。 “不是,你们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掏得出来啊?” 顾迟晚一拍闻子都的肩膀,跟着谢槿奚往房子里走。 “你要是宗主徒弟,保管也有这么好的待遇。” 昭云他们显然也没想到君宿弦给的这玩意儿竟然还能合体,纷纷睁大了眼打量着这东西,别说闻子都他们了,就连苏言和南杏落都没想到啊。 “南杏落,你……以前知道这东西吗?” 他摇摇头,抿着唇看向自己的储物戒。 “不知道。” 不知上一世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再也没用过上瑶宗的东西,就好像是他在迅速放弃上瑶宗的一切。 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他”在把上瑶宗当成垫脚石。 虽说他上辈子并没有觉醒自己的真正记忆,可他那种身份,谁敢操控他的想法? 又或者说,谁敢控制他的想法? 众人纷纷带着惊叹的目光,边四下打量着这个楼阁的布置,边跨过门扉走了进去。 南杏落停在原地,思绪翻涌如潮,末了,他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目光沉沉,不知在与何物对峙。 “小落,怎么还不进来?” 是谢槿奚在叫他,南杏落回过头,衣摆也跨过门槛。 “来了。” 在他身后,那澄澈的天似乎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露出黑洞洞的一个小点。 那里面躲着数不尽的窃窃私语和无数凝视的眼,沉甸甸的恶意,阴暗的窥视,全部被天空一概拦住。 随着南杏落最后进入叶子屋中,拔地而起的六层楼阁便凭空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一片几乎与土地的灰一个颜色的叶片,叶片扭曲打卷,与周遭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若不细看,当真发现不了。 叶子屋之内要比他们想象中的大得多。 一楼有些类似家中的堂屋,中间空出一片,从屋顶辟出一个天窗,让阳光充分地洒进来。 说是楼阁,内里的装潢整修又和民房差不多,天井下是一汪几近透明的泉,被灵石砌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恰好承接住了天井洒下来的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水中红鲤尾巴一甩,溅出些水珠。 水塘之后,便是大堂了。 谢槿奚似乎对这里的布局极为熟悉,他坐在藤椅上一伸手,便有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直直送进他手里。 他抬头看着这一方天地,心中极为感慨。 「以前都没机会把其他三片叶子凑在一起,只有一楼能打开,如今集齐了,果然是如君长老说的那样外六内七啊。」 他也只对一楼熟悉,剩下的楼层,闻子都和陶听竹先闲不住地上去探路了,两人中间还夹了个昭云,三人每上一层就发出一声巨大的“哇!”,听得下方的众人乐不可支。 昭云噔噔噔爬上顶楼,扒着木栏杆往下望,她出声一喊,传下去时,还带着些回音。 “大师兄——这里原来有——七层啊——!” 第302章 叶子屋 顾迟晚先没忍住笑出声来,谢槿奚刚把狸仙和云朵小狗放出来,闻言头也不抬地交代了一句。 “慢点,当心摔着。” 狸仙两三步跃到桌上,蹲在谢槿奚手边舔着爪子,猫眼上下一转,便明白了此间身在何处。 “叶子屋?亏你们长老能搞到这种好东西给你们。” 谢槿奚是一刻也没歇着,他取出纸笔,飞快地写着什么东西。 “羡慕吧。” 狸仙白眼一翻,胡子动动,转过身背对着谢槿奚,显然是被他无语到了。 谢槿奚也没在意,反倒叫着其他几人一起研究他方才写的东西。 “晴风城位置不小,我已经把制造幻境可能用到的阵法列在了这里,驰柔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便分八个方位,将这个幻境在今晚落下来。” 章驰柔几乎在谢槿奚将水墨都没干透的纸张递过来的时候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干净的球体,只需注入些许灵力,那球体便能自动演化成一个缩小的小世界。 章驰柔一边将谢槿奚写出的阵法加之其上,球体漂浮在空中缓慢旋转,他口中念念有词,结阵的手法简单又高效,与此同时,还在谢槿奚的基础上加上了一些其他阵法,保证幻境空间的稳定性。 顾迟晚则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些许针对幻境的药粉,控制着剂量添入法阵之中。 不过片刻,原本干净的球体渐渐变得金光灿灿,车水马龙,极其热闹,看着就是个毫无战乱,百姓安康,富裕又强大的世界。 “成了。” 章驰柔呼出一口气,顺手拭去额际的细汗。 他自己演化的过程中便能感受到吃力,像这种大型又持续时间很久的幻境,非常考量布阵者在阵法与阵心上的选择。 有些阵法在章驰柔学习阵法的这几年中明显有了更好的上位替代,比原先那老一套的阵法要更加节省时间与灵力。 原本他心里还有些困惑,难不成真是因为谢槿奚自学的阵法都是来自那些老旧的书籍吗?可偶尔有些新兴的阵法谢槿奚也有所耳闻,所以这个阵法很明显是站不住脚的。 可谢槿奚在剑法、阵法乃至是药理上都很少出现错误,就仿佛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有自己在孤军奋斗,没有人在他身边互补,以至于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学会一点。 甚至就连那一点,也是奔着最实用的那一套去的。 可这样什么都无法学到最精,什么都是平平无奇的中庸之道,但整合起来,他一个人又能顶一支小队。 章驰柔满心疑问,却在演化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谢槿奚仍然使用这些在他们看来已经“淘汰”掉的阵法的原因。 这些阵法虽然繁复,却能在最大程度上维持稳定性,而那些新兴的阵法稳定性则要差得多。 他暗暗咂舌,只能感叹不愧是大师兄,无需上手演化,自己在心中便能模拟出一切阵法的搭建与互相之中的牵引变化。 章驰柔绝对相信,如果这个幻境不用维持太长时间,而是几个时辰的话,谢槿奚在阵法上的选择绝对会和他想的分毫不差。 “基本没什么问题,我加了几个维持性比较好的辅助阵法,其他就没什么了。” 章驰柔目光热切地看向谢槿奚,就跟每每君宿弦讲到某些天命时,座下那些弟子们的狂热眼神如出一辙。 那是绝对的敬仰,崇拜和不容任何人怀疑的信服。 没想到谢槿奚却松了口气,他询问过章驰柔,将他补充的阵法加上。 “那就好,在阵法这方面还是你深耕的时间更长,有理论支撑和我这种野路子就是不一样啊,你看看,这种用来推演的球体都能整得出来。” 他眼中含笑,却是对着顾迟晚夸的,顾迟晚也应和两句,直夸得章驰柔再次面红耳赤,仿佛回到了在符门学习时被君宿弦夸奖的时候。 “不不、还是大师兄厉害,我都是读的死书,实践的经历也不太多。” 这倒是实话,除了和谢槿奚还有这帮人出去,其他小队在做任务的时候其实是很少依赖阵法的,反倒是符纸的消耗更大。 也很正常,正常阵法都需要庞大的计算量,要心思缜密,出错一环就要全部推翻重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谢槿奚这样习惯在心中计算的。 而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剑门和刀门的人早就疯狗一样冲出去了,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作战地点提前布阵,有些不熟练的弟子根本就没机会将阵法落下来。 阵法的伤害是高,但时间太长了,没人有这个耐性等着。 再加上有些弟子就是典型的一根筋思想,觉得自己作为天下第一正道,就应该堂堂正正地与对方决战。 倒不是说这种做法不好,只能说每个人的行事风格和处理事情的想法不一样。 对于谢槿奚这一行人来说,方法有用就行,至于道不道德的,你和敌人讲什么道德? 人活世上,图一个随心就好。 该报仇就报,该爱与恨就爱,该享受的就享受。 昨天是已经翻篇的以前,明天是万般不确定的未来。 将目光放在昨天,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将目光落在太远的未来,又会被太多顾虑牵绊住脚步。 所以,活在当下就好了。 享受当下每一次心脏的跳动,每一种情绪的奔腾。 活在当下,享受当下。 谢槿奚笑着拍拍章驰柔的肩膀,“可我学的不如你那样精,只要你的实践经验足够多,超越我,甚至是超越君宿弦都是早晚的事。” 章驰柔便抬起头来,两眼发亮地看向谢槿奚和顾迟晚。 “真的吗?我可以做到吗?” 一个如此赤诚的人做什么会不成功。 谢槿奚和顾迟晚对视一眼,他忍住内心莫名的酸涩,笑眼弯弯地回应他。 “当然会成功的。” 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那样光辉灿烂的未来,众人欢呼合奏,将他们奉为新一代的第一人。 “你一定会成为云水大陆上最厉害的符修的。” 第303章 安排 在楼上闹腾够了的闻子都几人下来,正赶上章驰柔拿着纸满脸激动地站在那里,他放下交叠搭在脑后的双手,往前一凑。 “哎哟,这给我们驰柔颁什么奖呢?” 他弯着身子就过去跟章驰柔勾肩搭背了,玩儿得尽兴的昭云开开心心地过来,一蹦一跳的,她今天梳的两个麻花辫就在身前一晃一晃。 “大师兄!五楼的风景好好啊!我想住在五楼!” 谢槿奚摸摸她的脑袋,“这么高,你不害怕吗?” 昭云摇摇头,两根麻花辫就转起来,她挽着谢槿奚的胳膊,将脑袋轻轻靠上去,是一个完全地、全身心信赖的姿势。 “不会啊,五楼的那个房间望出去还有很大一片草坪呢!坐在窗口读书肯定很开心。” 她笑起来,含着星点的眼弯成一勾月亮。 “再说了,有大师兄和其他师兄师姐们在,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啊?” “就是。” 陶听竹看够了闻子都和章驰柔的笑话,又晃晃悠悠地溜达过来。 “谁敢伤害小云,先问过我的闻雪刀再说。” 她比划出几个招式,逗得昭云哈哈大笑。 “小云也快过生日了吧。” 顾迟晚去给昭云重新扎了下快散开的麻花辫,“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呢?” 昭云的脑袋一动也不动,想了好半天。 “想要大家陪我一起过生日!” 闻子都歪着身子凑过来,“这有什么?以前不都是这么过的吗!不算不算,重说一个!” 昭云又苦恼起来,她想要的东西从来上瑶宗之后就再也没有得不到过,就不说家里这个亦父亦母的大师兄,其他那两个护犊子护得最严重的师姐都快把她宠坏了,要什么有什么,喜欢什么就给什么,想去哪里都有人陪,想做什么都有人理解。 除了谢槿奚偶尔会有些保护过度之外。 她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 “我就想要大家陪我过生日,没有人反对吧!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大家便看着昭云自说自话地决定了成人礼的生辰礼物安排,纷纷笑了起来。 没办法,昭云喜欢这么干那就这么干好了。 “好了好了,那我们来说下幻境的事。” 谢槿奚手指一晃,原本被章驰柔拿在手里的纸张便又变出了七份,有序地落进了每个人的手里。 “这上面的幻境就是我们今天全部要在晴风城布下的,一人负责一个方位。” 随着他的讲话声,纸张上渐渐亮出了每人需要负责的阵法,每张纸上浮现出来的阵法都不相同。 手指触上泛着微光的阵法,还会在下方显现出详细的步骤和讲解,再说,这上面亮起的很多阵法都是根据他们对阵法的熟练程度分配的,像章驰柔和谢槿奚手上的纸张,亮起的部分就明显要比其他人多得多。 这方法简单易懂,众人应下之后,顾迟晚又从储物戒中提溜了好几个玉瓶出来。 “方才驰柔演化的时候我试着加了点药粉进去,能帮助幻境稳定以及真实性。”她伸手一挥,玉瓶便自己分成八份,在桌上排列整齐,“大师兄也在旁边看着,没什么问题。” 谢槿奚点点头,“听迟晚的就好。” “大家在阵法的最后一步加入即可,不需要任何手法,全部倒进去然后落阵就好了。” 这批药粉是自杜君之事过后,顾迟晚一直在研究的,使用方法最简单,副作用也最小。 她目前在各个方面都能给其他人带来不同程度的增益,在用毒这方面,虽然大家没怎么见过她出手,可杜三七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又能差到哪里去? 她甚至都能改良杜三七调配的药了。 谢槿奚将阵心交给了趴在水塘旁摸鱼的狸仙,嘱咐它和云朵小狗一起去。 “找个你觉得差不多的地方就行,让小狗帮你刨地。” 是的,昭云给云朵小狗起的名字就叫小狗。 “这破烂地方能有什么好点儿的啊?得了得了,我多找找就是了。” 狸仙甩了甩尾巴,嘴上虽然叽里咕噜抱怨,但爪子却直接勾走了装着阵心的小袋子。 “放心吧,你狸仙大人有什么是做不好的?” 谢槿奚又往它脖子上套了个叶子屋的钥匙,其实就是谢槿奚的灵力构成的一个小球,随后拍拍它的毛茸茸脑袋,又给它顺了顺毛。 “知道了知道了,狸仙大人万岁,快带小狗去吧,早去早回。” 狸仙哼了一声,一爪子扯过云朵小狗,一狗一猫并行着跑出了叶子屋。 送走了这两个活宝,其他人也要开始行动了。 谢槿奚摊开手,叶子屋的钥匙便如同流萤星光一般漂浮在每个人身边。 “那我们也出发吧,早去早回,明天就要开始演戏了。” 几人绕过水塘,前前后后挤挤挨挨着向外而去。 “哎,大师兄,给我安排个什么角色啊?” “就你这吊儿郎当的,直接本色出演城主府的那种奸诈幕僚得了。” “听竹,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流氓地痞,你还是太仁慈了。” “喂!顾迟晚你怎么也学坏了!驰柔你看她!” “大师兄,这个阵法你是怎么想到的啊?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为什么稳定性不会受到影响呢?” “闻师兄你死心吧,章师兄才懒得理你呢。” “大师兄,我的钥匙好像不见了,你能再给我一个吗?” “昭云,要多照顾一下闻师兄啊,他被你们欺负坏了怎么办。” “饶了我吧你们!大师兄你看看他们啊!” 第304章 天礼 陈飞在最开始,只是在平平无奇的村庄里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夫。 他没有什么大志向,唯一在乎的事就是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和他贫困却温馨的家。 村子里大多都是老实又本分的种地人,偶尔有位富商蛮横些,但大家也都能接受。 毕竟那富商是他们整个村供出去的。 那孩子不知是被谁遗弃的,老村长收养他之后,就靠着村子里的大家喂大的。 那时候穷啊,上面又要收税,一年种到头的那点粮食,剩下来的往往还不够吃一个季度。 村里的孩子不多,但近两年也没有新生儿,因此大家对这个被遗弃的孩子都很上心。 村长说,这孩子是天赐的礼物,就叫天礼吧。 天礼跟整个村子一起姓陈,他打小就安静,不哭不闹地躺在襁褓里,偶尔实在控制不住哭了,也能很快安静下来。 他就连吃饭都不挑,有米汤就吃米汤,有野菜汤就吃野菜汤,村子里的妇人奶水不足,他就算饿肚子也浑然不在意。 那时他们都说,天礼看起来就是要有大出息的人。 家家户户的人都很是疼爱他,无外乎别的,天礼太懂事了。 虽然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这话还是要看环境的。 你觉得是一个从小就哭哭闹闹耍横撒泼的孩子更招人心疼,还是一个从小懂事听话,却在个别自己十分坚持的事上沉默地落泪更让人心疼? 很明显是后者。 眼泪是最不值钱的武器,但任何一件武器都不能毫无节制地使用。 陈天礼从村子里长大之后哭的第一次,是他跪下来说想去念书。 念书!何其奢侈的一件事情! 村子里的谁能同意啊!谁不想让自家孩子也出去念书啊! 可是念书就意味着银钱,他们一年四季就没几天能吃饱穿暖,又谈何是送他出去念书呢? 村长没子嗣,完全是把陈天礼当成亲儿子养的,他就算想同意,也要考虑到村子里大大小小人家的心情啊。 这件事似乎陷入了僵局,倒也不是村子里的人不愿意出钱,是真的出不起钱。 陈天礼似乎也从村民们的沉默中得到了某些无法言说的答案,他跪在村口,缓慢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上了山。 或许是从那时起,陈天礼就对金钱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需求感。 那时陈飞还要比陈天礼大四五岁,他被他娘牵着,穿着合身的,清洗晾晒后,散发着阳光味道的百家衣,看着村里大大小小的人聚集在一起,皆是满脸苦相。 他不懂,只是紧紧牵着娘的手。 大人们商量了很多事情,还有很多人举着火把上了山。 陈飞问,“娘,他们在做什么啊?” 他娘便蹲下来,满是爱怜地摸摸他的头,“飞啊,想读书吗?” “读书?” 陈飞摇头,“我不想读书,我想长大了认点字,然后就帮爹爹和娘亲犁地,种庄稼。” 他娘拥着他轻轻拍着。 “好,好,你想做什么,爹和娘都支持你。” 村里人找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陈天礼,他们都说,若是天礼平安回来,就让孩子去念书吧,咱们全村供他一个,再怎么也是能供得起的。 老村长彻夜未眠,像一座风化的石雕,沉默地、长久地坐在村口前。 他望着山,茫茫的山,沉默的山。 天边晨曦送来第一缕光亮时,陈天礼从山上下来了。 老村长被骇了一跳,身旁的人赶紧递上拐,让他颤颤巍巍地赶过去。 村民们没有太多怨言,他们只担心陈天礼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带着孩子的都去睡了,天一亮又全赶到这里,人群涌涌,全向着陈天礼而去。 “天礼啊。” 陈天礼跪了下来,他将身后背着的那个粗糙的草编筐子取下来,上面搭着宽厚的叶子隔去露水,叶子下面是一层厚厚的熊皮,血水被处理干净,应当是冲洗过后又用火堆烘干了,最下面是一层草药,值钱的不值钱的,少见的稀有的,那草筐像是一个百宝箱,陈天礼能从里面掏出来任何他们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一层一层掏出来,满满当当在他面前整齐地摆开,那是一条河,隔开了陈天礼和村里的所有人。 “天礼啊。” 老村长早已泪流满面,他苍老的面容与声音一起颤抖,眼泪落到地上,填满了那条河。 他扔了拐,跪坐在陈天礼面前,不由自主抖动的手扶住陈天礼的肩膀,他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看见已经干涸的血迹,缓缓闭了闭眼。 “爹,这些东西让村里的大家拿去镇上卖了吧,我想念书,我只要念书的那份钱。” 他第一次叫老村长“爹”,而不是充满感激的“村长”。 陈天礼静静地落下泪,可是他的泪是冷的,怎么也融不进那条河里。 “其他钱,都分给大家吧。”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啊!” 老村长本就因陈天礼对他突然转变的称呼而感到满足又欣慰,一听陈天礼这为了大家几乎是贡献式的不求回报的付出,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村子里的大家也都上来劝,说没事的,叔和婶这就去镇上帮你卖了,钱你自己留着。 陈天礼懂事地让所有人都倍感心疼,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想到孩子无父无母的,打小就自立自强,有些做爹做娘的人都没忍住扭过头去擦了两把泪。 这是陈天礼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啊。 行动迅速的村民早就收拾了东西直奔镇里,还有些牙尖嘴利很会砍价的大爷大娘也去了,说什么都要帮孩子多赚点钱回来。 不出意外,光是陈天礼带回来的那一大片完整的熊皮,几乎就卖到了这些老实种地的村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价钱。 陈天礼顺利去镇里读了书。 临走前,他坐着叔伯的牛车,婶子缝的布包里装满了煮好的鸡蛋,手上还有一大袋白面烙的菜饼。 老村长如古树老根一般的手拉着他,人年纪上来了,总是轻易就因为分别而流泪。 “天礼啊。” 陈天礼回握住老人的手,将多余的银钱塞给老村长,新生的叶落下来,落在哺育他长大的土地上。 “我不会忘了大家的,爹。” “等我发达了,我就带村里的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 牛车铛铛而去,送到镇外,陈天礼和叔伯挥手道别,目送牛车离去,带回他孝顺懂礼的标签。 围在墙下的乞丐一哄而上,分食了贵人随手丢下来的,仍然温热的鸡蛋和菜饼。 第305章 新神在上 这些个帮连天会管理共助会的大大小小的经理,全都对这次盛大的年会翘首以盼。 有些参加过第一次年会的,在路途中碰到了其他经理,便大肆鼓吹着连天会的豪横与威严。 他们上一次年会在冬天,这一次却快要入夏,有些新人好奇去问,只得到了老人的一句,“连天会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是啊,共助会就是连天会在民间的分部,他们作为管理者,自然也是清楚共助会和连天会是一样的。 一样的不讲道理。 陈天礼带着整个陈家村的人走在路上,还有些在镇里加入共助会的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诡异又幸福的笑容,仿佛他们前去的不是什么年会,而是要去听一场已经开悟的圣人的经会。 陈飞走在其中,脑子里只有自己家还没打完的水,还没喂过的老牛。 不知走了多久,一天又或是两天,同行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多,带头的经理们走在一起谈笑风生,新来的向老人取经,或是聊些共助会的发展前景。 其他人便像被他们牵在身后的牲畜一样向前走着,跟随他们的主人。 队伍前方,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他们绕过最后一片树林的遮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们想象的城市。 除了大国的首都之外,很少能看见别的城镇像这样,金光璀璨,圣洁肃穆,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威压感,压得众人忍不住落泪,忍不住跪下身来,向着城镇的方向深深磕头。 “共助同行!携手共荣!” 口号声一开始只是小声地在人群中响起,随着加入的人越来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共助同行!携手共荣!” 虔诚的、狂热的,疯癫的。 声音震天。 在他们愈渐浩大的声势之下,那扇紧闭着的,仿佛是纯金打造的城门缓缓向两边打开,一条连接两界的桥梁也落下来,带着厚重的吱呀声响。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翘首以盼。 片刻之后,整个城中都传来一道威严悠长的声音。 “开城门,进城——” 所有人忽然收起了一路上的散漫与吊儿郎当,转而变得井然有序,分批次地排队进城。 明明没有人来维护秩序,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遵循着规定,谁也没有挑战权威,挑战着人力不可能完成的一切。 这便是“连天会”,“天”之力的最好表现啊。 进城的第一波人惊叹于这座城市的一尘不染与富丽堂皇,第二波人赞叹于这里的一切高效行为,第三波人感叹这座城市的庞大与壮观。 第四波……第五波……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这里,这座城市就好像是连天会专门为了接待他们而创造出来的城市一样,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房间休息,无论是经理还是互助会成员,连天会在这里做到了完全的“一视同仁”。 很多经理当即便被点醒一般,迫不及待地掏出本子记录着这一切。 待所有人安顿下来后,敞开的城门自动合拢,明明城墙上无人操纵着这一切,可事情就是发生了。 这也让许多新加入的经理认为,这就是“天”之力,这就是他们推崇的“神”能做到的一切。 “感谢新神!” 与此同时,天上突然落下万封金色的书信,无需众人抢夺,每封信仿佛都有自己的归属,自动落在每个人的手里。 有些穷惯了的村里人早已看得眼神发直,双手颤颤,如接受圣光沐浴一般接住了落下的信。 他们看不懂字,但知道金子的软硬。 “这是真的!!” “这真的是金子做的!!” 欢呼声如浪潮起伏,漫过一个又一个人的头顶。 终于有识字的人站出来,他摊开手中的信件,让周边的人帮他维持安静。 “新神在上!欢迎诸位前来参加此次年会,望诸位在此忘却烦忧,享受人间极乐!共助同行!携手共荣!” 众人目光闪闪,便跟着欢呼。 “共助同行!携手共荣!” 本次年会没有受到任何限制,任何人都可以在这座城里享受平等与公平的权利。 一切的一切,就像他们共助会的口号一样。 没有病痛、没有饥饿,也没有争吵。 为了达到完全的公平与正义,这里发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是形制一样的东西。作为共助会的会员,他们欢呼着,赞颂着这一切,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们看到了几乎不可能达到的“绝对公平”。 这就是新世界啊! 但对于那些经理来说,这里的“绝对公平”就有些令他们感到不快了。 陈飞行走在这座他们称之为“连天城”的城内,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他没有对这里产生什么归属感,也丝毫不觉得兴奋,落下来的金子被他习惯性地交给了陈天礼,他拿着那个东西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他一把种子来得高兴。 可陈飞并不知道,那薄薄的金子又足够他购买多少种子。 他走到连天城的边界,这里远离他们热切的声音与躁动不安的心,陈飞坐在地上,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平整的土地。 他种了一辈子的地,以后也打算种一辈子的地,可此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土地的呼吸了。 为什么呢? 是因为土地也变得“公平”了吗?它终于不用被他们反复地刨开、犁松,借用它的营养,喂出一批又一批的粮食。 “你不去参加他们的聚会吗?” 陈飞转过头,他的身后是一团云雾,或者说,是被云雾裹住的人。 可只有神仙才能操纵云雨,他从来没见过什么人能做到这样。 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新神吗? 出于对神仙的敬畏,他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身体匍匐下去,额头抵着土地,他口中机械性地说着口号,心中却没有什么凡人见了神仙的恐慌与激动。 “新神在上。”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那团云雾稍稍往旁边倾斜了一点角度,让陈飞的跪拜拜空了。 “回答。” 陈飞准备抬起头的动作一顿,声音闷着,老老实实地说,“他们太吵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好像听到那团云雾笑了笑。 “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飞便说,“新神在上。” “你既知道我是神,为何不惧?” 第306章 入场券 云雾涌动,里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陈飞还要再说什么,那团云雾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地上的一张纸。 作为陈家村里少数和夫子认过字的人,陈飞缓慢地念出了声。 “入场……券?” 会员们聚集在一起,有踏踏实实的农民,有垂垂老矣的夫子,有意气风发的学子。 他们共同称赞着连天会的和平与公正,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环境的认知,这是他们心中统一的梦想,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心甘情愿,更不允许任何人污蔑这个“桃花源”的存在啊。 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亲人,一路走来早已熟络的好友,亦或者是带领他们走上这条路的人。 无论是谁,在已经具象化的信仰面前,都格外苍白。 但这全是那些被“蒙骗”的会员们最单纯的想法,在那些经理们看来,这就像是连天会刻意安排给这些会员们的一场幻梦。 “这明显是连天会给他们吃的一颗定心丸。” 经理们坐在一起,原本都是对连天城整出来的这种“绝对公平”有所怨言。 其他人他们不敢保证,可他们作为连天会的负责人安排的经理,又有哪几个是蠢得连连天会的真实目的都看不出来的? 连天会为了敛财,偶尔也会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好处给他们,这就足矣。 钱和权,连天会都能满足他们。 他们双方之间也是简单的各取所需的关系,若要说他们对连天会的“信仰”与“崇敬”。恐怕双方都会觉得好笑。 而在他们聚集在这里讨论连天会搞这一出到底是有何所图的时候,有一个人早已在极短的时间内笼络了大部分人的人心。 他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仪表堂堂,声如碎玉,完全是个翩翩公子,言语间自有种叫人信服的感觉,众位经理也是见过不少人的,但能让他们在第一次相处中就对这个小年轻生出好感,也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 他一开口,便有不少人随声附和,偏偏那些人基本都是些资历够久的“老人”,即参加过第一届年会的经理,一时间引得其他新人的目光也紧追而去。 “那是谁啊?” “你没听说吗,他是这批新人里最出色的一个,很多老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你看,现在他们还有隐隐以他为中心的趋势。” 谨慎的新人还在原地观望,有些胆子大的,已经找出自己身上的好东西准备前去认识一番了。 以他为中心的一堆人们无不认同他的观点,他们大多只有些小聪明,肚子里可没装多少墨水,这么一听他的话,也只能满是佩服地说出一句。 “天礼啊,自从认识了你之后,我才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陈天礼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茶杯中起伏的茶叶是旁边的老经理给的,他和陈天礼在来的路上是离得最近的两队,因此也是率先和陈天礼交谈上的人。 他对陈天礼的口才与智慧都毫不吝啬他的夸奖,两人相谈甚欢,甚至在来连天城的途中就双双拜了把子结为兄弟,这茶叶便是他赠与陈天礼最微不足道的一件礼物。 陈天礼是个识货的,知道现在他可以随意浪费甚至拿来泡脚都足够的茶叶在外面要卖到上千两一斤,但他并未明说,装作宠辱不惊地大大方方接受了。 一群蠢货。 陈天礼的睫羽将眼中嘲弄的情绪压下来,他的目光飘出去,看到门外聚着一点微乎其微的雾气,眼睫一眨,又消失了。 连天城里出现什么都不算惊奇,毕竟据参加过第一次年会的老人所说,那时的年会主要就是叫他们这些基层的经理过去开开眼界的,最重要的,最珍贵的好东西,都不是他们这种层级的人能接触到的。 陈天礼认真地听着这一切,他眼中的求知欲让那位老经理越讲越来劲,越讲越激动。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一事无成之人,可没想到能遇到陈天礼这种令人钦佩的,知礼又谦逊的年轻人,他们甚至拜了把子!而如今这种人也需要在他这里学到什么东西,这种眼睁睁看着天才诞生、教导天才、与天才谈天说地的事情正被他亲身经历着,怎能不激动? “金鳞岂是池中物啊……” 他喃喃感叹着,却不知陈天礼已经从他这里得到了足够的信息,这也就代表着—— 如果他没有其他价值能够提供给陈天礼的话,他就会变成陈天礼第一个丢掉的人。 陈天礼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原先想要读书出人头地,可最终发现国家时不时就要经历动荡,作为臣子极有可能还爬不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就先失去性命,他迷茫过一段时间,正在思考要不要从商的时候,连天会的人联系上了他。 这仿佛是上天知道他所经历的一切磨难,知道他埋藏于心中最宏伟的愿望,特地派人来给了他一个机会。 “加入连天会,追随新神。” 无论是新神还是旧神,有什么信仰的必要吗?这世上哪里来的神? 陈天礼不屑一顾,却仍旧低眉顺眼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他一直都很会装。 可前来传话的使者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内心,他不再说话,反而微笑地看向陈天礼,只见他手腕翻转之间,一棵嫩绿的植物便在陈天礼垂头注视的地面处生长出来,发芽生根,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枝叶。 陈天礼这十几年搭建起来的世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株越长越快的植物,甚至还蹲下来摸了摸柔韧的叶片。 是真实的,指甲用力掐破时,还会有浓郁的草叶气息涌出来。 “这是什么?” 他声音颤抖,就连瞳孔也在震颤,那不是他在书中能够学到的,读到的一切。 “这就是新神赐予我们的力量。” 使者不再急切,他变得平静又淡漠,恢复了高姿态的样子,只因他能从陈天礼的眼神中看出来。 他不可能错过这种力量, 他已经被这种未知的力量俘获,成为了它的奴隶。 “我问你,可愿加入连天会,随我们追随新神?” 陈天礼这次没有再犹豫,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肯松手。 “我愿意!我愿意!” “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第307章 偏爱 没过多久,聚在这里的经理们都从各自身上摸出来了一张新的信纸。 其他人都是从身上的口袋或包裹翻出来的,只有陈天礼,他不但被老天偏爱,似乎也被连天会偏爱。 陈天礼的信是直接落到他面前的。 就在众人面前,一封信凭空出现,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到它分毫,除了陈天礼。 他向前伸出手,信封便直直落在了他手上。 这是命运的选择,这是天命的钦定。 这神乎其神的一幕叫众人屏住了呼吸,就连陈天礼在那一瞬间也是大脑一片空白,但紧接着,就转变为极致的狂喜。 像陈天礼这种人,从来只会在苦难来临时想“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在切实的好处与天上掉的馅饼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反而会想,“没错,就应该是我”。 毕竟这是他们为自己设定好的,最梦寐以求的一条道路,也恰恰是这些东西向他们证明了“选择这条路没错,果然我最适合这条路”。 碌碌半生,被身边的声音哄骗着走上被人设定好的道路,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找到了命运的最终解。 有多少人在激烈反抗着命运,就有加倍的人执迷不悟地冲进命运里,还要大呼“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所求的自由!” 但这一切只是人类站在不同的立场时所思所想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在命运看来,反抗命运也是一种命运。 陈天礼激动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快速看过信纸内容后,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势在必得的笑容。 你看,当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时,就连老天都会帮他的。 经此一事,陈天礼便暂时成为了这群经理的领导者。 没办法,连天城都选择了他,就说明连天会的那些高层也选择了他。 既然如此,就没有他们质疑的余地了。 众人假惺惺地寒暄片刻,等到天色渐晚,又去跟各自管理的会员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加深新一轮的洗脑言论,并严格告诫他们:“白天时新神已经将活动的场地让给了我们,新神多么仁慈善良啊,所以晚上就不要再出来打扰新神了,以防万一,大家互相监督,发现有违反规定的人,当即处死献给新神,以祈求新神的原谅。” 所有人都同意了。 陈飞坐在人群中,同进来告知这一事情的陈天礼对视着。 陈天礼目光和善,言语温柔地向大家解释着这一切,确保每一个人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待交代完了事情,他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陈飞身上。 漫不经心地一瞥,露出背后浓郁的恶意与蔑视,连唇角微笑的弧度都变得多了几分讥讽。 陈飞挪开了目光,找了个角落和衣躺下,闭上了眼。 出息。 陈天礼冷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夜凉如水,经理们欢聚在一起,桌上吃食各色,远比那些会员在场时奢华得多。 那是连皇亲国戚看了都要感叹奢华的宴会,纸醉金迷,迷了人的眼。 没有人引领,他们顺着纸条上的内容来到此处,宴席便自动开始了,所有的酒水佳肴都是自动轮转上场,根本无需人在场服侍。 他们原先还有些谨慎,都收敛着性子,可渐渐发现真的没有人,也没有人监视他们后,这群人便彻底放开了,高谈阔论或是大吹牛皮,都快将屋顶掀翻了。 陈天礼坐在首位,缓慢优雅地品尝着他这辈子都没吃过的美味佳肴。 但人永远是不知满足的动物,一群大老爷们凑在一起能有什么乐子?当即便有人破坏氛围地大声感叹了一句。 “要是有女人来给我们盛上这人体盛宴就好了!” 不等其他人附和,一叠镶金带玉的盘子瞬间就砸在了那人脚下,喧闹的大厅一片寂静,连碗筷碰撞声都听不到。 “活够了就继续说,说啊。” 他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让其他在暗中观察他的人更加满意,要知道就连他们一进入这大堂时都不免有些吃惊,可陈天礼却一副见惯了的样子,显得那样出尘淡然。 但实际上,这是陈天礼在生活中已经习惯的一件事情——以别人或大众为对照物,营造贴合自己人设的反差感。 这样才足够他毫不费力地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既不会显得过分虚假,又能够在无形之中让他人对自己存在些许好感。 有时说服一个人,那点好感就足够陈天礼发挥了。 这一点,他从小就深有体会。 沉默片刻,大堂内的氛围再次活跃起来,陈天礼手执玉杯,清澈的酒液在其中晃荡。 有那么一刻,陈天礼坐在这里,已经想象到自己跨越重重险阻,成为连天会资深成员的景象。 就在他畅想自己光辉灿烂的美好未来时,有人找上了他,说自己这次带的祭品不够了,向他要几个陈家村的人。 “你拿什么来换?” 陈天礼饶有兴趣地望过去,陈家村的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想往上爬,陈家村的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帮助,但没想到对自己一文不值的东西竟然还有人稀得要,这可真是让陈天礼大吃一惊。 那人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手中拿一枚泛着光的玉佩,做贼似的给陈天礼扫了一眼。 他眉头一皱,默不吭声地移开了眼去。 果然,这人见他不上套,下一秒就很是急切地向他晃了晃。 “我拿这枚古玉和你换,如何?” 陈天礼仍旧是那个样子,没吭声也没拒绝。 这下轮到那人急了,“哎!你自己看看,这可真是好东西!指不定是什么……” 他咽了口口水,也不敢说了,只是用玉佩一个劲儿地搡着陈天礼,让他自己看。 陈天礼接过来一看,那玉佩质地上乘,前一面刻着一个古朴的“连”字,背后是连天会人人皆知的标志。 一瞬间,那位老经理曾说的话浮现在眼前。 “我曾有幸瞥见过连天会的其中某位上级。”他神情向往,目光中跃动着光,“他身披纯白斗篷,其上暗纹涌涌,风吹开一角,露出别在腰间的一枚上好玉佩,前刻连字,后雕图腾。此番风光,是如此叫人钦佩啊……” 第308章 恭迎新神 陈天礼猛然抬眼,手腕翻转,玉佩已被他收入囊中。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据老经理所说,当时只有他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其他人都吓得跟个鹌鹑似的,而且这话他也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全是因为陈天礼和他拜了把子,两人成了忘年交,他才把这事说出来。 无论这枚玉佩究竟是这人从哪里找到的,陈天礼都要让真的更真,假的也变成真的。 他抿出一抹和善的笑。 “你要多少人?” 那人嘿嘿一笑,说,“有多少要多少,我也好久没……嘿嘿……” 陈天礼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不少,他点点头。 “可以,那些人你都带走。”他的指腹勾勒着玉佩上雕刻的纹路,已完全醉心于自己的计划之中,“不过有一个人你要给我留着。” “陈飞,看着最老实的那个就是他,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你随意。” 他话音刚落,那人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却丝毫没注意到陈天礼在身后冷冷注视着他的眼神。 “天礼,祭品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 老经理手中拿着一份文书走进来,将之放在了陈天礼的面前,有些好奇地往前看了一眼。 “方才好像看到有人来找你,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 陈天礼笑容淡淡,眼底却压着层明晃晃的戏弄意味。 名单一旦报上去就不可以再更改了,无论他最后怎么说,上面的人都是根据名单认人的。 他心情很好,又开始反复摩挲着收入袖中的玉佩。 宴会照常举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氛围轻松,陈天礼就着别的事情和几位坐在桌边,发展势力不错,在各地都有些话语权的经理聊起来,众人喜欢这个年轻人,可无人注意陈天礼的一言一行中都带了浓浓的蛊惑性,叫人不得不信服。 直到片刻之后,厅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寂静长夜,也叫停了大厅内的交谈声响。 众人依次向外望去,视线层层叠叠,坐在首位的陈天礼也看了过去。 临行前,他们都交代过自家的“牲畜”不要在夜里发出声响,大家都各有几分本事,能被推举为经理还拥有“牲畜”的人自然也是有点东西的,不然早就被“牲畜”蚕食了。 所以这道声音,绝对不可能是作为祭品的“牲畜”发出的动静。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天礼忽然极其严肃地站起身,让出首位的位置,庄重地跪在一旁,面朝着门口处。 有些聪明的人已经反应过来,虽不知陈天礼是如何得知来者何人,却还是紧跟着他的动作跪了下来。 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 不过片刻功夫,所有人都稀稀拉拉地跪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口始终没有人进来,大家也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到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打量的目光像针一样戳在陈天礼身上,无数的目光,便有无数根针。 冷汗从他的额际缓慢滑下,他紧咬着唇,捏着玉佩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陈天礼有一股诡异的直觉。 此举,不成功,便成仁。 他心一横,虔诚地做了个五体投地的最大礼,声音虽闷,却仍然清晰洪亮。 “恭迎新神——!” 他深深将头埋下去。额头抵着地面,因为不常做这种姿势而高高耸起的肩胛骨,以及姿势的别扭带来的微微颤抖。 陈天礼不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下面一片寂静,众人已经来不及接上陈天礼的话,纷纷将头低了下去,有些情绪激动的老人甚至在默默掩面哭泣,因为不想发出声音,导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一双轻柔的手,或是许多双各种年龄阶层的手触碰到了陈天礼的肩胛骨,只轻轻一抚,便足以让满心焦急的陈天礼获得灵台清明。 在那短短一瞬间,陈天礼几乎看到了自己的“本心”。 他想要抬起头来,将新神的样貌牢牢记在心里,可他脱离正常的阶级社会太久,连皇族的“圣颜不可直视”都忘了。 人皇即是如此,更何况是新神呢? 那是云雾与迅速流窜的金光组成的一个巨大人影,几乎要比陈天礼高出半个身子,如今正微微弯着腰,伸出一截胳膊,轻轻搭在他肩上。 陈天礼只匆忙一瞥就低下了头,他双眼紧闭,眼中腾起一股剧烈的灼烧感,可他硬生生将疼痛压了下去,哪怕额头冷汗遍布,也没有吭过一声。 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新神越是试探他,他就越是承受不住,万物的起源与衰退都在他脑中迅速诞生,悠长的钟声浑厚。他仿佛知道了这世上的一切真理,仿佛又什么都不知道。 他呆呆地跪趴着,鲜红的血液从鼻腔中缓缓淌出来。 在新神收回手的一瞬间,陈天礼忽然浑身一抖, 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恨意与愧疚交织,叫人困惑。 至于他在那瞬间想到了谁,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明明新神只是用一截云朵轻轻放在陈天礼肩上罢了,可新神收手离开后,陈天礼却摇晃着身子,像是失去了支撑着他的什么东西。 新神落座,压在众人身上无形的压力却从未撤下。 祂没有坐在陈天礼给祂留出的首位,而是去了他们并不知道的二楼,云雾刹那消散,只留下一双金色的眼高悬,镶嵌在众人头顶,向下投去淡漠的目光。 一切的发生都太快,那双金色的眼闭合,似乎昭示着新神已经离去。 陈天礼缓慢直起身子,脱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他整张脸庞似乎都没血染尽了,鼻血好不容易停止,又从眼角流出一丝温热的血液,如虫子般,向下蠕动,爬行。 周围的老经理们急得一哄而上,人群团团将陈天礼包围起来,一张脸接一张脸地凑过来,问他“还好吗?”、“被新神眷顾,你太幸运了孩子。”、“怎么样,新神是不是告诉了你很多人间至理?” 他抬头仰望着天,脑子里却是自己最后看到的那个人。 疲惫地眨过一次眼,他将目光落下来,隔着人群,他居然真真切切地透过人群看见那人望过来的目光。 那人在人群里一晃而过,陈天礼脑中嗡鸣几声,心想果然还是自己看错了。 第309章 为什么恨我 陈飞避开一众癫狂的人,压着草帽的帽檐从宴会厅里悄悄走出来。 相较于宴会厅里的灯火通明来说,外面黑得只剩下了高挂在天空中的月亮。 月光莹莹,引领他进入某条巷间。 他步伐沉重,身心俱疲,靠着反潮的墙面缓缓坐下来,粗粝的石块土块硌着他的背,却带来更深刻的清醒。 他将帽子拉下来,宽大的草帽搭在脸上,遮住了他望向月亮的眼睛。 鼻间漫起潮湿的草香,他叹了口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于年少的事,陈飞在之前实在有些记忆模糊。 他只记得在山头上晃动的火把,沉默的乡亲,那是彻夜未眠的陈家村。 可是娘说,小时候是他们关系最好。 陈飞当时正忙着劈柴,家里柴火没剩多少了,他挥起斧头,咔嚓一声,木头应声而裂。 “不会吧。”陈飞又捡起一块新的木头,斧子举起,劈下,“我早忘了这回事儿了。” 他娘坐在门口纳鞋底,闻言笑出了声。 “就你那笨脑子,能记住什么啊?村子里就你俩年纪相仿,不然怎么总让你去给他送饭呢。” 陈飞没再多想,擦汗的毛巾搭在脖颈上,他歇了口气,将柴火都劈完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只记得现在这个瞧不起人又高高在上的陈天礼。 陈家村的人给陈天礼送东西的频率倒也没有那么频繁,尤其是这件事落到陈飞头上之后,频率就更降低了不少。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第一次和叔伯一起坐牛车去大包小包给他送吃的的时候,陈天礼背着他们将东西全都扔了吗? 还是因为某次在他们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劫匪,却被他发现那劫匪里有一人便是平常跟随在他身侧的所谓“好友”? 种种事情,太多太多了。 陈天礼原先还会因为叔伯在场而漫不经心地草草掩盖一下破绽,勉强装出原先的那副模样,可自从他担心叔伯的身体,这趟路程改成他一个人来之后,陈天礼就再也不装了。 那是一种料定了他不会说出去的肆无忌惮,料定了他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的肆无忌惮。 但陈飞从来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担心叔伯年纪大了,受不起他们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婶子们从前天天想给他送东西,是陈飞说这样天天去也不太好,会打扰到他读书,于是便变成了一周一次,慢慢的半个月一次,直到最后,陈飞一个月才去一次。 陈天礼从来不珍惜的那些东西,总是随手丢弃的那些东西,全都被陈飞一个又一个地捡起来了。 把这些东西给陈天礼是尊重叔伯婶子的意愿,至于陈天礼要不要,那是他的事情。 陈天礼不要,那他捡起来的东西要怎么处理,就是他的事情了。 有些吃的会故意被陈天礼糟践得细碎,陈天礼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陈飞就会在下一次带着小铲子,把那些东西捡起来,喂给城外的流浪狗,回去以后,他就告诉婶子现在陈天礼的口味变了太多,劝她们下次少带点吃食。 至于那些完好的,不太好的糟践的东西,像是衣服棉鞋,又或是应季的棉被,陈飞便一概拿到集市上卖了。 那些针脚细密的东西一看就是用了心思做的,花样好看款式也多,穿在身上还舒适,有些人还就专门等着陈飞来,出高价全包了。 陈飞回去,便将婶子叔伯卖出去所得的银钱都存了起来,以半年为一个节点,自己给自己寄信,说这是某位好心人资助村子里的,每家每户都写了分多少银钱。 他不提陈天礼,却自有人联想到陈天礼。 这件事渐渐传播出去,直到陈天礼本人都知道了。 那个月陈飞去送东西的时候,被陈天礼连扯带拽地拉去了巷子里。 陈飞做惯了农活,身材足够健壮,就陈天礼那点劲儿都赶不上他挠痒痒的,最后还是他自己抬脚,跟着陈天礼走了。 陈天礼在昏暗的巷内质问他,为什么要给他戴上这样的高帽。 陈飞沉默片刻,目光坦荡地望过去。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话吗?” 陈天礼气得面色铁青,脑中有无数担心的事情盘旋不断,某些他正在盘算的事情,某些他打算完成的事情,好像他的整个人生就这样因为一件突如其来的小事彻底崩盘了。 可陈飞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陈天礼这样生气的吗?这难道不是给陈天礼增添了更多他想要的名望吗? 看着陈飞那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的,清清澈澈的目光,陈天礼越发崩溃。 “你又明白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你一个乡野村夫,凭什么这样看我!” 陈飞不明白他现在在闹什么脾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天礼,看着他崩溃、撒泼、暴怒。 他永远都是这样看三岁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的眼神。 有什么好闹的呢? 陈飞靠在墙上,任由陈天礼在他身上发泄着情绪,好像他这一身腱子肉生来就是为了让陈天礼撒气用的。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耿直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恨我?” 陈天礼捶打他的动作顿了片刻,笑着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恨你?” 他脑中便出现两个孩童从小一起漫山遍野地玩耍奔跑的景象,他从小吃百家饭,但最常吃的还是他们家的,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朋友邀请他去的。 在小时候,他们甚至还以兄弟相称过。 可现在呢?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他们最熟悉的那座山里有一处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秘密山洞。 他记得上山前他还牵着他娘的手,望过来的目光里充斥着陌生与好奇。 他上了山,他也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应该要去哪里才能找到生气的,还在拧巴的他。 他便在心里打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这里的所有人。 第310章 讨厌我也是理所应当 陈天礼以暗地里折辱他们为乐,他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告诉身边的所有人,他在陈家村里就是个爹妈早早逝世的孤儿,全靠自己的一腔努力才能跑出来逃离那里,眼见他出息了,陈家村的人又开始巴结他。 他的同窗都是些愚蠢的商贾子嗣,好糊弄得很,这种从话本子里挪到现实中的悲情故事也叫他们感慨万分,对陈天礼更是照顾。 陈天礼没用多少时间就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他和所有人都能称兄道弟,又讨得所有夫子欢心。 偏偏他和那些只知道死读书的呆子又不一样,因此很少有人讨厌他。 就连那些镇里的商贾也很是欣赏他。,一个两个都恨不得收他为义子,还有些非要和他拜把子 陈天礼攥着他的衣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问我为什么恨你?” 他拿书执笔的细长的手指戳着陈飞的心口,眼中笑意透亮,或者说,是恨到发笑。 “只有你,永远没有资格问我这句话。” 陈天礼丢下一包银子和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扭头走了。 他一走,陈飞才摸着脑袋把钱袋捡起来,扶着墙缓缓走出去。 陈天礼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儿,刚那几下捶着不疼,现在后劲儿反上来了,估计皮肉又是青青紫紫一大片。 他叽里咕噜说的东西陈飞听不懂,就算得知陈天礼恨他,他也只是“哦”一声。 陈飞不擅长应付这种满脑子想得乱七八糟,说的什么话都有背后另一层意思,什么话都需要别人去猜的人,看见这种人就头疼。 他无趣、耿直、死板。 陈天礼讨厌他也是理所应当。 打那以后,二人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陈飞照常每个月来给他送一次东西,陈天礼便冷着一张脸,把一包银子丢给陈飞。 偶尔他也会把那些东西带回去,不知道是回去扔了还是赏赐给家里的仆人了,陈飞也没去找过。 这些东西陈天礼既然要拿回去,那怎么处理都是他的事情。 他抱着怀里沉甸甸的银钱,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陈家村。 那时陈天礼已经隐隐有点日后富豪的模样,他在城镇里买了房,做大了生意,让陈飞带回去的银子也越来越多,却依然显得无所事事,满眼迷茫又疲惫。 就连陈飞几次见他都觉得诧异,他就像被蛀成了空壳一样,整个人活在世上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偏偏就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还能赚到超之别人几倍几倍的钱,似乎格外受上帝的宠爱。 那段时间里,反而是他们俩相处最和谐的时候。 有次陈天礼还一反往常地叫住了他,陈飞有些诧异,却还是停下来听听他想说什么。 “你以后想做什么?” 陈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种地,养牛。” 他的愿望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没有改变,陈天礼嗤笑一声,嘟囔几句。 “果然问了你也是白问……” 陈飞没听清,正要问他说了什么,陈天礼却扭头回去了。 那以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陈天礼。 他将东西送到陈天礼的府邸门口,竟连守卫都不在,一连几个月都如此,他送的东西也都堆在门口,迟迟没有人拿走。 陈飞有时看着那些东西都感觉可惜,放在这里也是浪费,还不如叫他拿到集市上卖了,给村里的叔婶换点钱。 托陈天礼的福,他们村子里确实越来越好了。 他叹口气,将这一次的东西放下,在集市上买了点东西。 他娘说想吃肉包,叫他顺路买两个回去。 自家的老黄牛载着他,系在脖子上的铃铛晃晃荡荡,微风一吹,带来乡镇里特有的泥土气息。 这是陈飞闻了一辈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老黄牛把他驮到村口,忽然怎么也不肯走了。 陈飞从它背上跳下来,摸摸它的头。 “怎么了?” 老黄牛左右晃晃脑袋,在原地踏了两步。 陈飞看一眼安安静静的村子,又看一眼死活不肯进去的老黄牛,只好将它放在了村外,也没拴绳。 “如果有什么危险,你也快点跑吧。” 老黄牛哞哞两声,铃铛阵阵,伴随着陈飞迈进村里的脚步,规律地响起来。 陈家村很安静,村口没有聚众下棋的大爷,河边也没有浣洗衣服的大娘,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陈飞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他随手取了个不知是谁家的锄头紧紧抓在手里,谨慎地向村中而去。 走了这么久,连一点炊烟都没看到。 他手拿锄头,绕过村中的大树探头一看,和陈天礼对上了目光。 陈飞眉头紧皱,眼神从他身上越过去,看到了在他身后坐得板板正正的村里乡亲。 “你回来做什么?” 锄头落在地上,让土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可这样的动静都没能让陈家村的人回过头来。 “轮得到你管我了?” 陈天礼抱着双臂,又在陈飞面前露出那种谁都瞧不上的轻蔑目光。 这种目光陈飞看了太多年,从来没当回事过。 他一点都没管陈天礼是什么眼神,扯开他就要在人群中找人,可陈飞看了半天,村子里一共就这么些人啊。 他爹他娘呢? 陈天礼在他身后戏谑地看着,看他问遍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可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回应他。 可陈飞仍然坚持不懈地挨个挨个问过去,也没见他有多着急或是多伤心,反倒是他后面的陈天礼崩不住了。 他的表情逐渐变成一副阴沉沉的样子,死死盯着每个人都尝试询问一遍的陈飞。 在陈飞问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终于有了些许回应。 那是比他小时候要更老的老村长。 他一张嘴,声音却与身后更年轻的声音完全重合,一字一句都不差,就连话语间的停顿都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忘了问我了?” 陈飞将眼神转过去,看见陈天礼在他望过去的刹那笑起来,他好整以暇地靠着树干,老村长仍然在重复他嘴里的话。 “来啊,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全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