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 第一章 「……i see that child who y upon her bosom and who bore my name, a man winning his way up in that path of life which once was mine. i see him winning it so well, that my name is made illustrious there by the light of his.」 (我看见躺在她怀里的,以我命名的孩子长大成人,在我曾走过的道路上奋勇前行。我看见他业绩优异,以他的光耀使我的名字辉煌。) 悦耳的嗓音在宁谧的卧室飘荡。在柔和的床灯下,凌月庭以标准的英语,娓娓念着狄更斯的名著『双城记』。 这是一部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所写成的小说。透过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再现十九世纪初叶,欧洲各国的社会生活、政治风暴和历史风貌。故事主角卡尔顿是一个有才华但愤世嫉俗的英国律师。因为爱上了法国贵族夫人露茜,最后为了帮助她而牺牲自己,顶替心上人的丈夫被处死。 「it is a far, far better thing that i do, than i have ever done; it is a far, far better rest that i go to than i have ever known.」 (我现在做的远比我所做过的一切都美好,我将获得的休息远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 念诵着卡尔顿为露茜含笑步上断头台前的心情,凌月庭美丽的大眼睛泛起点点水光。这是他最心爱的故事之一,无论读过多少遍,其中情节依然让他感动不已。 「动听极了,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双城记』。」磁性的嗓音透着深刻的赞叹。凌月庭自小在英国接受教育,一口英语优美准确得足以担纲演出莎士比亚舞台剧。 霍星翔含着笑,半眯起眼睛。高壮得媲美篮球明星的身躯,舒服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头枕着恋人温暖的大腿,鼻端缠绕着爱人身上的气息,心内盈满温馨的幸福感。粗犷野性的男人此刻像头被驯养了的大型猫科动物,殷殷向主人撒娇。 「月庭宝贝的声音最好听了。」轻轻握恋人白晢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每一根手指,霍星翔呢喃:「呐,亲亲,明天,后天,往后的每一天,也念故事给我听吧。」在床上悠闲地念念睡前故事,是小二口子新近的生活情趣。男人的醉翁之意不在于酒,而是二人共渡的温馨时光。 恋人热情坦率的赞美搏得说书人一笑,凌月庭线条优美的唇形勾起漂亮的弧线,在男人粗犷而英俊的脸上落下回报的吻。 「翔,我问你啊。」感性的男子忽发奇想,柔声问道:「假如你是卡尔顿的话,你会怎么样?」 「假如我是卡尔顿?」浓黑的眉毛一挑。霍星翔分明的五官充满野性和不羁的男性魅力。 「嗯,你会愿意为露茜夫人的幸福牺牲,顶替爱慕的人的丈夫赴死吗?」凌月庭凝视着恋人,灵动的水眸闪亮,射出盼望的光芒。 「呵呵,假如我是卡尔顿,露茜的丈夫压根儿不用上断头台。」大手豪迈地一挥,霍星翔哈哈大笑,表情得意非常。 「啊?为什么?」美丽无瑕的脸蛋露出疑惑的表情。 霍星翔挺直腰背,在那半张的樱色的唇瓣上偷了个吻,理直气壮道:「因为那家伙早就被我亲手干掉了!那儿还用等别人动手!」故意做出夸张的狰狞表情,粗壮的大手凭空作了个狠狠捏碎的动作,「哼哼,谁敢抢我的人?别想活了。」 「翔……」美丽的男子瞠目结舌,过了一会才狠狠在那大言炎炎的男人头上敲了一记爆栗,生气道:「讨厌!变态翔你最会煞风景了。」 「亲亲……」摸着头上的包,霍星翔一脸无辜地说:「我只是说实话。谁敢动你的歪脑筋,我一定亲手送他下地狱!」 甜丝丝的暖意直透心窝,但别扭的少爷故意板着脸蛋,瞅着老大白眼,道:「最爱动歪脑筋的人不就是你?」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月庭宝贝的歪脑筋,我不动,谁动?难不成你还想让别人动?」男人大刺刺的表情非常欠扁。 「去你的!」凌月庭也亳不留情地扁了他一记,嗔道:「笨翔,你身上连一个浪漫的细胞都没有!」 「哟,亲亲,要浪漫还不容易。」男人动作敏捷,飞快地移动着钢铁般的躯体,把恋人纤细的身躯桎梏在身前。 「喂……」凌月庭眨眨眼。身后是无路可退的床背,身前是古铜色,犹如铜墙铁壁般的身躯。男人狂野性感的脸近在眼前,二人的鼻尖几乎可以碰到彼此,「你想干什么啊?」怯生生的声音,肉欲的气氛让人感到浑身发软。 「这个还要问?亲亲你真可爱。」霍星翔笑起来,锐利眼睛射出赤裸裸的欲望,粗糙的大手出其不意探进宽松的睡衣,缓缓抚摸着柔润的嫩肤。 「不要!你这变态色魔!」强壮的躯体迫压过来,凌月庭笑着逃开。 「吼,我是全宇宙最色的性兽啊!」霍星翔嗥叫着扑上。二人像孩子般在巨型大床上扭打玩闹,互相厮磨的身体擦出炽热高温。 「嘿嘿,月庭宝贝,你跑不了啦,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成功占得上风,把恋人修长纤细的身子压住,霍星翔高居临下凝视恋人美丽无俦的脸。 浓黑修长的眉衬着灵动的大眼睛,秀挺笔直的鼻梁下是樱色的唇瓣。此刻不服气地嘟起的小嘴,像煞一颗诱人的樱桃,让人情不自禁深深地吻下去。 越来越深的热吻让人喘不过气,交缠的舌尖发出煽情的濡湿声,更加催动了二人的情欲。霍星翔一边贪求着恋人的吻,一边紧紧拥抱对方,把二人身体的距离化为零。 「够、够了。」在理智湮灭前的一瞬间,凌月庭喘息着,挣出情欲的旋涡。 「呐,怎么了?」磁性的声音低问。霍星翔深情凝看恋人近在咫尺的脸。 「不可以。」虚弱的拒绝。凌月庭喘息着,柔嫩的脸颊泛起漂亮的粉红色。 「啊?为什么?」大男人像孩子般在恋人怀内磨蹭着不之依,又低喃道:「呐,我们好久没做了。」禁欲那么久,是交往以来前所未有的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凌月庭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在出差啊,不可以太过份。」远天有意开拓东欧市场,身为公司大两巨头之子,下任总裁候选人,凌月庭和霍星翔奉命带着特别小组成员视察环境。为期两周的急行军式公干,足以把铁人累垮,就连霍星翔也没办法挤出空档,跟亲亲恋人偷欢。 没有假公济私的机会,白白的出差吃苦头。霍星翔怀着怨念,坚决在行程结束前,以视察西欧分部为借口,勒令众人来到英国伦敦,凌月庭小时居住的城市。 「呐,工作已经结束了吧。」听见被拒绝的理由,男人几乎倒下。恋人是工作狂,对工作的热诚比对做爱做的事还高,世上还有更凄惨的情况吗?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凌月庭抿抿嘴。 「亲亲……」霍星翔一脸哀怨,絮絮地抱怨道:「人家好不容易,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偷偷潜到你的房间。」 「所以才更加不行,万一被人发现怎么辨。」凌月庭微红着脸。相恋已经踏入第三个年头,但二人的关系依然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不要被人发现了。」 「居然赶我走?!」怪叫。生气的男人一把将恋人扑倒,鼓起腮帮子道:「我们已经两星期没做了。」 「那又怎样?……啊啊啊~~手别乱放!」凌月庭一边阻止那只肆虐的怪手,一边求饶道:「这样好不好?下个周末我整天都陪着你。」 「还要等下个周末?」瞪眼。 「那、那、那明天是大伙儿自由活动的时间,我陪你四处观光吧。你不是说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么?好不好嘛?翔?你手别乱放了。」眨着水润的大眼睛,凌月庭求和似的说。 「我不相信!明天你说不定放我鸽子喔。」霍星翔的手更加放肆,嘴巴侧可怜兮兮地说:「你呐,就知道整天埋首工作。」 「这……」凌月庭一阵内疚,但仍不肯轻易放下防线。 「你已经有了我,居然还跟工作打得火热,这把我元配置于何地啊。」男人像个怨妇似的说。 「喂喂,你是小孩子啊,居然跟工作吃醋。」凌月庭愕然地睁大眼睛。 「我一人很孤单。」作可怜状。 「……」凌月庭软下来,抵抗也松懈了。 霍星翔当然不会错过攻城略地的机会,在恋人敏感的身子上落下数不清的热吻和爱抚。 「呐,做吧。」软语,霍星翔轻喃道:「做一下下好不好?」 「不……」软弱的推拒,恋人炽热的气息在敏感的耳边掠过,凌月庭一阵战栗,不由得轻轻地喘息。 「好嘛,我爱你啊。」男人轻轻吐出带有魔力的字句。 凌月庭一颤,低骂:「好卑鄙。」每次想做的时候,可恨的男人总会以磁性的声音这样说。而自己,则每次都无法抗拒地,屈服在这魔咒之下。唉,谁叫『我爱你』三字,威力那么强大呢。 霍星翔轻轻的笑,毫无愧意地磨蹭着说:「呐,答应嘛,好不好?亲亲?月庭宝贝,我最爱你了。」 「笨翔!」抖颤不已的声音,凌月庭闭上发烫的眼睛,别扭道:「这种事不要一再的确认。」 「明白了。」漾开大大的笑脸,霍星翔双手合什,坏坏地说:「谢谢招待,那我不客气了。」 「谁要招待你啊!啊?」不甘的谩骂化作一声惊喘。凌月庭身上的衣物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情况下被解开,热烫的肌肤因接触到冷空气而泛阵阵战栗。而下瞬间,非常勤奋积极的恋人已经欺身上前。 赤裸火热的身躯靠上来,恋人粗壮的臂环住自己的腰身,身体每一寸都紧密贴合。 暧昧的姿势,交缠的肢体,凌月庭只觉自己快要溶化了,身体由内至外的发烫,热得像要冒出烟来。 绯红的脸上布满细细的汗珠,线条优美的颈项、性感凹陷的锁骨、骨肉匀称的胸腹……亦沁出颗颗晶莹的的热汗。 细细的汗珠凝聚在一起,继而因承受不住重量而沿着赤裸的肌肤滑下,最后一一被热情的恋人舔去。 霍星翔不住在恋人美丽身躯上施以最火辣辣的疼惜,情到浓时,磁性的声音轻轻响起。 「it is a far,far better thing that i do,than i have ever done;it is a far,far better rest that i go to than i have ever known.」 (我现在做的远比我所做过的一切都美好,我将获得的休息远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 男人呢喃。相恋多时,二人亲热过千百次,可是他仍是一丝厌倦的感觉都没有,只有越来越契合,越来越美满。 凌月庭听了,脸孔不由得轰然烧了起来。 「变、变态翔!不要亵渎名著!」颤声,美丽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呐,我是说实话啊。」男人轻轻的笑。 「你还说!」 「要我不说,那只有一个法子。」霍星翔凑近,送上自己的唇,哑声说:「亲亲,堵着我的嘴吧……」 距离天明还有好长的时间,而温暖的房间,只馀下甜蜜的喘息声。 伦敦,英国的首都。欧洲最大的都会之一。 它有着令人悠然神往的风光历史;是集庄严宏伟,灰涩沧桑的古城,同时亦是世界上举足轻重的金融贸易中心。这份新旧交溶,传统与前卫并存的独特文化气质,让伦敦这个城市充满了魅力,让世界各地的游人趋之若鹜。 也让霍星翔此刻脸非常的臭。 「笨翔,一个大男人别那么小气好不好?好难看耶。」凌月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小声的说。 「亲亲,你居然这样说?!实在太过份了。」男人磨牙霍霍,神情像个拗气的野孩子。 「什么啊……」别扭任性的大少爷嘟起小嘴,一脸心虚。 「你放我鸽子!」大声控诉。像讨债似的,霍星翔步步进迫,把凌月庭迫到死角,「你答应陪我观光的,现在这算什么?你拿什么来赔?」与恋人把臂同游,在美丽的伦敦渡过愉快假期的希望落空,男人的脸要多不满有多不满。 「这是突发状况,我也不想这样子啊。」凌月庭一脸无辜。他也很想跟恋人到处溜跶,一起参观各个名胜景点,一起寻访自己小时候的足迹。可是远天分部的最高负责人今晨突然心脏病发,而恰巧几个大型的计画正进行到要紧关头。身为总公司高层,自己和霍星翔当然不能置身事外。而对工作尽责的结果,便是难得的自由活动时光泡汤了。 「我不管。」粗壮的手臂往墙壁一挡,把恋人纤细的身躯桎梏在身前。霍星翔露出狰狞的脸,流氓似的要胁:「亲亲,你要负责任。」 「怎么我要负责任啊?」明亮的眼眸愕然地瞠大。看着身为社会精英,在商场叱咤风云的男人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凌月庭不由得啼笑皆非,「这不公平!卫尔斯先生的急病又不是我害的。」他也是受害人耶。 「是你自行把责任摃上身的。」狰狞貌。若是依霍星翔的意见,他们根本不应该插手。这事是分公司的人的责任,当由他们自行解决。 「翔……」凌月庭不以为然地皱眉。公司的同事来求助,若把他们拒之门外,实在太无情了。而且这事关乎公司的利益,不能不管啊。 「至少我们可以多逗留几天,不必匆匆忙忙地离去。」嘟长嘴。处身机场之内,眼看着将要乘搭的巨大铁鸟。随着起机时间越近,霍星翔的心情便越是郁闷。难得的英国之旅呢,好可惜啊。 凌月庭眼内也闪过一抺不舍,可是事业心重的他很快便压下波动的情绪。 「不可以呢。」摇摇头,男子理智地道:「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分部一定会陷入混乱,我们要尽快回公司汇报。」 「又是为了公司。」吃醋貌。 「别这样嘛,翔。」看着恋人不满的脸,凌月庭歉然道:「我答应你,将来一定陪你来英国旅游的。我们一起去看大笨钟,参观博物馆,游泰吾士河……」 「哼。」男人鼻子朝天。难得任性骄纵的情人愿意放下身段,霍星翔当然乘机摆高姿态。 「除了伦敦,我们也可以去巴黎啊。干脆去欧洲玩一圈好了。」赔着美丽的笑脸,凌月庭讨好似的扯扯恋人的衣袖。 「哼。」霍星翔继续趾高气扬地哼鼻子。 「喂,笨翔,别得寸进呎啊。」俏丽的脸一沉,凌月庭撇转脸,道:「给你三分颜色便开染坊。你再拿腔做势,我这可要生气了。」 「哟,亲亲别气。」能屈能伸的男人连忙打躬作揖,转过头来哄撮骄纵情人,「小的哪敢拿腔作势了?月庭宝贝答应陪小的欧游,小的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笨翔。」美丽的男子展开得意笑靥。 霍星翔随即坏坏一笑,以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就算明知道月庭宝贝只是说说便算,不能当真,光是听着也是心甜的。」 「什、什么啊。」笑脸垮下,凌月庭想起自己的往绩,不由得低下头来,「我是有诚意的。上几次只是因为公司出现了突发事故,我实在是走不开啊。」可是处身瞬息万变的商场,哪天没有突发事故。这解释实在不能自圆其说。 「呐,亲亲,别这样。」轻轻抬起恋人没精打彩的小脸,霍星翔宽宏大量地说:「我不是挑剔你,只不过想你表现一点点诚意,一点点就好。」 「什么诚意?怎么表现?」秀气的眉毛一挑,凌月庭眼内流露一丝疑惑。 霍星翔凑过去,以有商有量的口吻说:「法式热吻一个怎样?」 「什么?」美丽的大眼睛几乎掉出眼眶,凌月庭狠狠给那异想天开的男人一记肘子,低骂:「变态翔!公众场所你给我检点些!」 「知道是公众场所你还动手打人。」霍星翔苦着脸。 凌月庭脸上一红。这时周遭的人已经被他们异样的骚动所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目光。就连被打发得远远的特别小组同事们,也朝他们鬼头鬼脑的张望。 「还不是你害的!」瞪眼,修长的手指绞着麻花,别扭的大少爷呐呐道:「若我们的关系被识破了,绝对是你害的。」 霍星翔才不担心二人的关系曝光与否,当务之急是索取赔偿。 「呐,好痛。」 「打痛你了?」凌月庭心中一疼,歉然问:「哪里痛?」 「心啊。」指指自己的胸口,男人道:「这里受伤了。」 「……」虽然明知狡猾的男人的是假装的,但凌月庭还是心软,「好啦好啦,法式热吻是吧?回家给你。」二人在美丽海傍,有着私隐性极高的爱巢,让他们一直过幸福的同居生活。 「回家?」挑挑浓眉,霍星翔兴趣缺缺道:「那有什么稀罕的?」在无人之处,他们做过比法式热吻亲密千万的事情。 「变态翔!你就那么喜欢现给人看?」凌月庭口牙切齿,秀气的额冒出青筋。 「亲亲……」霍星翔压得声音,在恋人耳畔轻轻说:「难道你不觉得,在随时被撞破的环境下做,是特别兴奋特别有感觉的么?你别不承认了,你一定也这样想。呐,要不这样,我们约定,在飞机起飞,在高空三万呎的时候,我们避开众人耳目,悄悄在盥洗室……」 话才说到一半,脸皮子薄的凌月庭已经双颊霞烧。 「变态!整个头等仓都是我们特别小组的人啊。」 「那么说,你也不是不想嘛。」霍星翔坏坏地笑。月庭宝贝这样是心里愿意,但顾虑到风险太大啊。 「你说什么?!」别扭的男子连耳根子都烧得通红,不禁恼羞成怒地扬起拳头。 「凌先生。」忽然,一把温柔的声音响起。 凌月庭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收到背后。 「梁莉?有事吗?」来人是凌月庭的特别助理。 这美丽的女子跟随他已差不多三年。由当初什么也不懂的商场菜鸟,蜕变为今天独当一面的事业女性。梁莉在工作表现上越来越出色,俨然是凌月庭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凌先生、霍先生,请喝咖啡。」女子体贴地奉上热饮。 「谢谢。」两名男士颔首接过。 「对了,凌先生,我有公事要跟你汇报。」梁莉说着,眼角瞟向霍星翔。在公司里,凌月庭和霍星翔分别是两个派系的继承人。纵管众人都『知道』他们『私交』很好。但在处理一些隐密公事时,他们亦不得不顺应民意,做做表面功夫,作出回避的样子。 「快要上机了,我去准备一下。」霍星翔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走远。 凌月庭目送恋人的背影,半晌才依依地回过头来,问道:「梁莉,你说有公事汇报?」 梁莉脸上一红,腼腆道:「没什么,只是见你们好像起了争执,我有点担心,所以……」 「啊?我们没什么,只是聊天。」凌月庭一阵尴尬。 梁莉也不深究,只是甜甜一笑,道:「凌先生,咖啡合口味么?」 凌月庭浅尝了一口,咖啡入口香醇,糖和奶精的份量恰到好处。 「不错,但比不上你泡的。」梁莉几乎每天为他泡咖啡,自然知道他的口味。 女子露出高兴的笑容,道:「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在飞机上喝的大吉岭红茶。还有,我知道你不爱吃飞机上的餐点,所以特地买了你喜欢的凉拌小食。」跟随上司多时,梁莉很了解上司在公事上精明,生活上一塌糊涂,完全不能照顾自己,但却又无比挑剔疙瘩的个性。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凌月庭微微一笑,不太在意。 「哪里。」梁莉谦逊道,「照顾凌先生是我的工作。今次行程匆忙,我都没好好尽到责任呢。」 「没关系。」凌月庭一脸尴尬,道:「我把自己照顾得好好啊。」事实是这段日子里,霍星翔把他照顾得好好。 「可是……」梁莉还待再说。 霍星翔忽然在远处唤他们。 「该上机了。」凌月庭一笑,撇下女子,快步上前追上恋人的步伐。 「她跟你说什么?」眼角瞟向觑睨他家月庭宝贝的女人,霍星翔醋味十足的问。 「闲话吧。」凌月庭淡淡地答。对这种事迟钝的男子并没察觉到不妥之处。 「什么闲话。」吃醋丈夫追问。 但凌月庭却没有注意,只是恋恋不舍地回望这将要离开的地方。 「翔,我们要再来啊。」男子露出甜甜的笑容。 这时候的凌月庭怎也想不到,自己很快便会再次踏足伦敦。在这里,他的人生将会翻起惊人的变化。 第二章 「……事情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在远天的高层会议中,凌月庭把在英国发生的事,作了简洁而明了的报告,最后总结:「我分析过人事部的资料,英国分部的同事中,似乎没有人具备足够资历和才能,承继卫尔斯先生的职务。但公司不能长时期群龙无首,我建议该尽快从总公司调派人手到英国,以便主持大局。」 会议室响起一阵嗡嗡声,众人议论纷纷,但半晌仍没有结果。 最后主席凌震天轻咳一声,道:「这事容后再议。」 另一主席霍致远则补充,道:「这次的事件处理得相当好。公司几乎没有蒙受任何损失,完全是因为应变及时,特别小组成员应记一功。」 一众股东和高层热烈拍掌,抢着奉承下任总裁的热门人选。 「霍世侄功劳至大啊。」 「今次全仗世侄,若不是他心念公司,不辞劳苦的特地跑到英国视察,又怎能及时挽救危机。」 「霍世侄果然有先见之明。」众人赞不绝口。 但事实上,这种事哪有什么先见之明,只不过是事有凑巧而已。不过霍星翔乃天之骄子,绝大部份高层和股东心目中的下任掌舵人。那么荣耀和掌声自然全部归于他了。 至于真正劳苦功高的男子,还是照例被冷落在一旁,完完全全被忽略掉。 「其实这件的功劳并不属于我。」霍星翔高声说。 「哟,世侄不用过谦。」众人不待他澄清,已急不及待送下一波阿谀献媚。 「你们——」火大的男人正要发作,但却被恋人以眼神阻止。 凌月庭朝他微微摇头,牵牵嘴角,脸上一片淡然的表情。类似的不公平事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三年下来他早习已为常了。 谁教自己就是孤僻性冷,做事欠圆滑,不讨人欢喜呢。男子耸耸肩,认命。 可是心疼他的男人却受不了。 看着心爱的人儿受委屈,霍星翔有好多次都几乎当场炸起来。可是凌月庭却始终坚持公私分明,不肯让他插手。 长年累月的旁观,看着自己捧在手心的恋人吃苦,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霍星翔心里自是难受。而凌月庭一直默默付出,又得不到合理回报,更让他对远天和对公司里的人反感,连带对凌月庭热诚的工作态度也不以为然。 太傻了。根本不值得。为什么月庭宝贝就那么固执呢?永不言败永不放弃,越是被人看扁,越要出人头地,坚持要让看轻自己的人刮目相看,却不知道自己做着陡劳无功的事!那群高层股东习惯了坐享其成,这些年来吃得肚满肠肥,早就被猪油蒙了心,哪里会反省自身,体会到月庭的苦心。 霍星翔想着实在生气。气众人,也气恋人不爱惜自己。凌月庭的固执教人气恼,但他的坚毅和韧力也教人佩服。这样的人儿,实在让他心疼,不得不怜惜啊。 会议室的气氛蓦地尴尬起来。 因为拗执的男人板着脸,没半点好脸色给热心奉承他的人,更遑论一句半句的回应。众人脸脸相覤,有点下不台。男人的老爸,霍致远只好出面打圆场。 精明干练的老人哈哈一笑,轻抽淡写说几句场面话,再顺势宣布散会。 所有人在和睦的气氛下离场,最后只剩下一对秘密恋人。 「翔,你真是。」确认所有人已经离开,故意慢吞吞收拾文件的凌月庭叹了口气,「刚才让大家难堪了。」他很担心呢。担心霍星翔忍不住为自己出头,担心他会为了维护自己而犯众怒,担心这个最爱的男人步上自己后尘,成为被杯葛,被放冷箭的目标。 霍星翔挑挑眉毛,大大咧咧地说:「我高兴。怎样?我就是喜欢让那些老不死难堪啊。刚才算便宜他们了,哼哼,早晚我要教他们好看。」欺负他家月庭宝贝,绝对罪无可恕。 「笨翔!」凌月庭没好气地瞪着他,道:「我也觉得尴尬,你高兴了?」 「哟,月庭宝贝,你知道我不是针对你的。」男人连忙上拥住他,送上安慰的吻。 「混蛋!」凌月庭回应他以一记狠狠拐子,骂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在办公室毛手毛脚,也不许在办公室叫我宝贝亲亲什么的。」 「矩举真多,没意思。」低声嘀咕。 「你说什么?」眉梢微微挑起,凌月庭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 「我说,月庭大人英明,月庭大人有理。」陪笑陪笑,霍星翔打恭作揖,逗得恋人忍俊不禁。 「翔……」忽然,凌月庭露出凝重的表情,「不要犯傻。不要为我轻举妄动。」 「月庭,难道你要我看着你——」霍星翔激动起来。心爱的人受委屈,比自己受委屈,更要令人难受百陪,试问强势惯的男人怎忍得了? 「翔,不要说了。」凌月庭打断他,分析道:「他们都是小人,惹上了十分麻烦。以后在工作上,明里暗里都被刁难,不值得。」 「只管来好了,难道我会怕他们。」霍星翔胸中豪气顿生,立即磨拳擦掌,一副恨不得惹事生非的模样。 凌月庭哭笑不得,嗔道:「笨翔,你是小孩子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 「我就是不要长大!」霍星翔一脸无赖,旋又叹气道:「你成熟了。可是我看见你那么累那么委屈……」指指的胸口,「这里会痛。」 「翔……」凌月庭一阵感动,情不自禁靠进恋人的胸膛,低喃道:「我知道你心疼我。」 「知道就好。」男人乘势抱住他。 「可是,翔……」挣开越来越放肆的大手,凌月庭正色道:「我希望你明白一事。」 「什么事?」怀抱一空,霍星翔不是滋味。 「我并不是你所想象中的柔弱,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不需别人为我出头。」 「可是……」 「翔,我爱你。」 「月庭宝贝~」心花朵朵开。 「可是,我不打算成为你的附庸,更不想永远在你的羽翼保护下过活。」凌月庭清澈的眼睛非常坚定,道:「这样会令同为男性的我,完全失去立场。」 「明白了。」宽厚的肩膀颓下,霍星翔喃喃道:「难得说一句「我爱你」,却在这样的气氛下。」 「什么啊……」被抱怨的男子一阵心虚,神情忸怩得可爱。 霍星翔不禁轻吻他的脸颊。 「呐,我们别继续这些扫兴的对话了。对了,待会儿的晚宴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是霍伯母的寿辰嘛。」凌月庭点点头,道:「我已经准备好礼物了。」 「乖宝贝,我家的好儿婿。」啾了一口又一口。 「笨翔,说多少遍了,不准毛手毛脚,不要叫我宝贝!」脸红。 「呐,不要扫兴。」 夕阳透过朝西的落地玻璃,斜斜映照着在无人会议室,温馨亲吻的恋人们。 晚上,霍家老宅喜气洋洋。 霍夫人不喜应酬,寿辰只在家中宴请至亲好友,霍致远在商场上结交的人一概不请。但在霍星翔刻意布置下,凌月庭早已成为霍家常客。霍夫人顾念两家交情,亦怜惜这文秀的男子不得父母锺爱,所以一直待凌月庭很客气,有什么喜庆日子也允许儿子带着凌家少爷来凑热闹。 「霍伯伯,您好。霍伯母,您好,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凌月庭手心冒着汗,脸上却努力地挤出讨人喜欢的笑容。平常在商场叱咤风云,终日与各大企业的总裁、董事长打交道的他,此刻紧张得像个初次见家长的准媳妇。虽然这一两年经常出入霍家,与霍家人亦不算是陌生。可是每一次会面,他的心情都好紧张,比洽谈几十亿的生意还要紧张好几百倍。 「世侄客气了,今天多吃点。」霍致远拍拍他的肩。老人豪迈热情的态度,跟儿子霍星翔如出一辙。 「老妈,月庭有礼物给你。」霍星翔笑着说。 「世侄太客气了。」霍夫人微微一笑。身为世界级富豪霍致远之妻,以及股坛之神霍星翔的母亲,老妇眉宇间在慈祥中带着精明和威严。 「一点薄礼,伯母请笑纳。」凌月庭送上份量十足的贺礼。 「老妈,打开来看看。」霍星翔在一旁怂恿。 「无礼。」白了儿子一眼,妇人还是听从爱儿的意思。 深红天鹅绒盒子打开,一块晶莹剔透,雕着象征长寿图案的玉坠子静静的躺着。 「好家伙。」霍星翔吹了一下口哨。极品翡翠难求,市场价格极高。凌月庭所送的玉佩色泽翠绿鲜阳,质地通透如玻璃,在微暗的灯光下发出淡淡萤光,一看便知道是翡翠中的珍品。 霍氏夫妇虽是惯见场面,仍不禁微微动容。 「世侄,太重礼了,我们不能收下。」 「不不,请伯父伯母不要客气。」凌月庭连忙说。 「老妈,喜欢便收下好了。有便宜就捡,不用客气,月庭赚钱利害着。」霍星翔吊儿郎当地说。 两老一起狠狠瞪着儿子。 「没规没矩。」霍夫人嗔道。霍家极富,珍宝古玩等玩意堆积如山。霍夫人当然不缺珠宝,就是比这更值钱更罕有的宝贝也多的是。可是凌月庭眼光独到,所挑中玉佩小巧可爱,雕功精致独特,霍夫人看着实在喜爱。 霍老哈哈大笑,拥着爱妻道:「礼物我们收了。臭儿子,好好招待月庭世侄吧。」 ◇◆◇ 霍星翔把恋人带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早已搬离家中,但霍家依然把他的房间保留着,并一直维持老样子。凌月庭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都很兴奋,像个小孩子般东摸摸西翻翻。 房间保留着十多年前,恋人少年时期的原貌。这里每一件东西,都代表了自己未能参与,所不知道的恋人的青春时期。所以凌月庭翻起来,特别感到有趣味。 「啊啊啊~~~这是什么?」噫,在床底下翻到好东西了。凌月庭大呼小叫:「是情信啊!」 打开残旧的小箱子,内里是满满的情书,顽皮男子拿起其中一封粉红色的,拆开念道:「亲爱的霍星翔同学,你好,今天我终于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写信给你……」 「喂喂喂,你怎么翻人家的信啊。」霍星翔笑着去抢。 「我不能看吗?」凌月庭扬起小脸,一副凶霸霸的样子。 「最好别看吧,亲亲……」男人陪着笑脸求饶。他是怕那任性宝贝看着笑着,忽然吃起飞醋来。 「也对。省得我不小心看坏了。」作出生气的表情,凌月庭把信丢还,「哪,看你宝贝的。」 「不是啊,我只是忘记丢掉。」在那年少轻狂的岁月,谁把的马子多,是男生与男生较劲的项目之一,而那一箱两箱的情书正是战利品。成年后的霍星翔早把它们忘了,若不是凌月庭翻了出来,只怕它们还要在床底下躺个几十年。 「亲亲,别吃醋,待会我烧光它好不好。」男人抱着别扭的恋人,柔声地哄嘬。 「谁吃醋了。」一记拐子,凌月庭忽然说:「别烧,笨翔。那是你的青春啊。」说实在,他挺羡慕霍星翔多姿多彩的青少年期。自己的少年时代是黑白的,直至遇上霍星翔,他的人生才染上明媚的色彩。 「青春就是用来燃烧的,我愿意为你燃烧啊。」霍星翔拼命卖乖。 「翔……」看着肉麻兮兮的男人,扫扫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凌月庭慢吞吞道:「真要烧的话,先把柜子里的yboy烧掉吧。」那是上次来玩时翻到的,足足几大箱子,什么特别版、限量版、珍藏版、记念版,一应俱全。是霍星翔青年时期的收集品。 「亲亲~~~那些是我的生命啊~~~」惨叫。 「笨翔!你的生命不能为我燃烧吗?」佯怒。 「呐,烧吧烧吧。」一把抱住爱人,霍星翔动情道:「反正我整个人都是你,让我们一起燃烧,烧成灰烬吧。」 「说什么啊,变态。」脸红了,凌月庭在恋人怀里扭动不依,「不可以在这里……」 「乖,哪里还不是一样,这时候就不要挑剔了。」柔声。 谁挑剔啊!凌月庭瞪他一眼,但声说:「万一有人进来了……」 「哼,谁那么大胆敢闻进来。」霍星翔霸道地说,但话声还没落下,房门忽然『格』的一响。 「啊!」凌月庭反应快绝,立即大脚一踹,把身上的男人踹出三呎外。自己也弹开三呎,若无其事的微笑端坐。 「星翔叔父(舅舅)陪我们玩!」胆敢连门也不敲便闯进来的,正是霍家第三代小霸王们,霍星翔的侄子外甥。 「小鬼们!谁让你们进来的啊!!」捂着痛处,牙痒痒的男人露出狰狞的表情。 孩子们呜哇一声,像小老鼠般四散。 「鬼来了!」霍星翔大叫一声,顽皮地拉起恋人的手,一起追赶而去。 霍星翔是孩子王,向来跟侄子外甥们打成一片。但凌月庭可没那么好的精力,被孩子们玩了个多小时,早就筋疲力竭了。 霍家的寿宴采用自助餐形式,佳肴美酒源源不绝的送上。疲倦的男子拿了一杯香槟,自行挑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 浓郁的月季花香令人心邝神怡,喝着清冽的淡酒,看着远处玩得兴高彩烈的恋人,凌月庭感到一份蒙胧的幸福感觉。 「世侄,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霍致远不知何时来他身后。 凌月庭连忙站起来招呼。 粗豪的老人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大刺刺地坐到他身旁。 「翔呢?那混小子没招待你?我待会好好教训他」霍致远随口道。 「不不,不是的,翔他……」凌月庭一阵手足无措,旋又发现自己实在反应过度,不由得脸红了。 老人没有注意,只顾在人群中寻找儿子的身影。这时霍星翔正被友人拉到一角拚酒划拳,玩个不亦乐乎。 「月庭世侄,不想过去凑凑热闹吗?」 「哦……我不了。」凌月庭意向暧昧地笑。自己不擅交际,一时三刻无法跟陌生人熟络起来,所以是无论如何打不进那群好动分子的小团体,勉强凑进去只会让大家没趣。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怕万一翔喝得兴起,拉着自己胡说八道或者毛手毛脚的话,那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是比较文静,不像翔,自小猴子似的动个不停。」霍致远点了点头,忽然温言道:「不过偶尔静一下也不错。世侄,那么你就陪我这老头子,安静的喝喝酒聊聊天吧。」 「啊?好的。」凌月庭有点狼狈。 对方是恋人的父亲,所以不好拒绝。可是,因为与霍星翔之间不可告人的恋爱关系,每次跟霍家人见面,他都不由得感到有点儿心惊胆跳。尤其是对上霍星翔的父亲霍致远时,凌月庭总怕自己的秘密,逃不过精明老人那双犀利的眼睛。 跟霍家密切来往,建立深厚感情,以便为他朝出柜作准备,是二人共同的决定。而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二人的恋情绝对不能曝光,这是凌月庭一直以来的坚持。 但随着与霍家人的关系越亲密,见面的次数越多,被识破秘密的机会便越多。可是为了将来,又不得不努力耕耘。 为此,凌月庭经常活在紧张和压力下。 感觉好像在踩纲线,稍一不慎便会跌个粉身碎骨呢。 「世侄,怎么忽然呆了?」老人铿锵的声音响起,唤回失神的男子。 「啊?对不起。」凌月庭连忙打起精神。 「尝尝六十年份的茅台吧。」霍致远呵呵一笑。早在他坐下来时,霍家管家已命人送上一坛主人最爱的美酒,并为二人斟上。 凌月庭拿起面前香气浓郁的酒浆,小口小口的啜着。珍藏了数十年的烈酒入口甘醇顺喉,可是后劲却非常凌厉。凌月庭喝罢,才感到好像有一团烈火从腹腔一直烧上喉咙。 「还是中国老酒才够劲。现在流行那些红酒什么的,就是卖个几万一瓶的货色,也是淡出鸟来。」霍致远闭上眼睛,滋味地品评着。 「是、是吗?」凌月庭勉强应道。天啊,他的喉咙好像火烧刀割似的。 「世侄,再来点吧。还是你想尝尝伯伯珍藏的高梁?红高梁那个烈啊,喝罢整个身子都会烧起来。」老人兴高彩烈 「霍伯伯,这个……」凌月庭简直想哭。 霍致远这才抬眼看看他。 「咦?世侄,你怎么了?」凌月庭的脸红得像充血,把老人吓了一跳。 「对不起,霍伯伯,我不太能喝。」苦笑。平常洽谈生意,凌月庭最多陪客人喝几杯红酒,哪有喝过这样强劲的烈酒。 「啊啊,这样啊。酒太辛辣了是不是?」霍致远谅解地一笑,道:「来,抽根烟,冲淡一下味道。」 「谢谢霍伯伯,我不会抽烟。」凌月庭哭笑不得。霍致远抽的烟草也是极之强烈辛辣的货色,一口抽下去怕要呛死了。 「啊啊,原来这样吗?」老人呵呵一笑,道:「我还以为世侄对烟酒很有研究,毕竟世侄每次送来的酒和烟草都是不易找到极品。」 「啊……这个啊……」那些是他一心讨好,专门托人找来,或者在拍卖会高价投得的。凌月庭不好意思地笑笑,含糊道:「恰好找到,又知道霍伯伯喜欢,所以……」 「世侄向来是很细心。」老人点头称赞,又损自家儿子,道:「不像翔那臭小子,没心没肺。」 凌月庭低声嘀咕:「翔也很细心啊。」尤其是对待自己。 边喝边聊了一会,霍致远有了几分酒意谈兴更高,忽然说到了公司的发展。 「……说起来,世侄近来工作表现很好呢,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强多了。」 「才不是!翔比任何人都要利害。」几乎是本能反应,凌月庭高声替恋人辩护。 「啊?」老人一愣。似乎对他的强烈回应感到意外。 凌月庭脸上一热,尴尬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只要翔认真起来,绝对是很利害的,我比不上他。」 「是吗。」揉揉眉心,霍致远苦笑,道:「只可惜翔他……唉,总之他怪怪的,都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 「翔他怎么了?」凌月庭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你该看出来了吧?」霍致远看了他一眼。 「啊?看出什么?我、我怎么会……?」作贼心虚,凌月庭的心几乎跳出胸膛。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霍致远淡淡地叹了气,道:「翔回来远天已经三年了,可是对公司的事一直爱理不理的。」 「原来是这个。」凌月庭松了口气。刚才几乎吓死他了。 「那臭小子已经三十多岁了,可却还是吊儿郎当,工作不肯认真。」霍致远越说越生气。自家儿子有多少材料他很清楚,只要翔肯认真一点,远天早便是他囊中之物了。可是霍星翔却偏无心事业,天天上班打混,虽然交付给他的工作都完美地达成,可是却连一点进取的行动都没有。叫他这个老父看在眼里,几乎没急死。 「假如翔真的不愿意接手远天的职务,我也不勉强他。只不过若是无心,他又何必回来蹉跎光阴?这小子真是,古里古怪的。莫非脑袋进水了?」老人叹了口,脸露困惑的表情。 凌月庭不敢吭声,就连大气也不敢透。霍星翔『古怪行径』背后的理由,他当然清清楚楚,可是他不能说啊。 「咳,霍伯伯。」过了半晌,凌月庭轻轻安慰老人,道:「我想,翔会有自己的打算的。而且光是霍氏金融那么大的业务已经够他忙了……」 「这才是我最烦心的。」老人一听更加生气,骂道:「那臭小子现在连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都撒手不管了,霍氏几乎完全交给手下。金融界瞬息万变,只要稍一松懈,便会被其它人吞掉。翔浪费了这三年光阴,霍氏的声势下滑了三成以上,将来他想追回来可不容易。」 「啊……」低声惊呼。老人生气失望的表情让他惭愧内疚。 凌月庭很清楚霍星翔在霍家的地位,他是霍致远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本身亦具备非凡实力,可是为了与自己相恋,翔放弃在远天一展所长,就连自己的本身的事业都忽略了…… 是自己扼杀了他的事业。 而这事他居然一直没注意到。 凌月庭不由自主垂低头,心下一片茫然。 ◇◆◇ 霍家寿宴过后,凌月庭和霍星翔如常的工作,如常的恩爱。 很快,一周过去了。 又到了远天高层会议的日子。 「接下来是有关英国分部的事情。」所有议程讨论完毕,在会议结束前一刻,主席凌震天亳无征兆地开口,「上次讨论派驻人手到英国的事,现今已经有了结果。」 「凌月庭。」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下,老人不带感情地宣布,道:「由你接替卫尔斯的职务,暂代英国分部行政总裁一职,即时生效。」 凌月庭呆住了。 霍星翔呆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呆了。 远天业务主要在东南亚,其次在美国,西欧是最末节。而且根据目前的经济大气候,各大集团主力都是开拓中国和亚洲等国家,欧美市场几近饱和。因此换句说,从亚洲总部调派到欧洲分部相等于被刺配边疆,即使头衔响亮如『行政总裁』,亦只是明升暗降。 可是近两三年来,凌月庭在公司的风头很健,亦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理论上正应该是备受重用的时候,为何会调派边疆呢? 会议室鸦雀无声,众人为这个消息感到震惊,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而身为事件的当事人也是一样,只不过让他和他震撼的,却是另一件事。 被派驻海外……那么,难道他们要分开了吗? 隔着会议桌凝看对方,凌月庭和霍星翔在彼此眼中都看到痛楚和无措。 第三章 散会后,霍星翔杀气腾腾直冲到他家老爸的办公室。 「老头!这事你一早知道吧!」手难以自控地重重一拍,沉重的红木办公桌都震动了。 霍致远被他的激烈反应唬得一愣愣。 「翔……你这是干吗?」 「回答我的问题!」大喝一声,霍星翔气势迫人。 但见惯场面的老人怎会被吓倒?霍敢远若无其事道:「这不是废话吗?公司的决策我怎可能跟其它人一样,在最后一刻才知道?」 刚才参与会议的几十人都是远天高层人物,可是高层之间还是分上下九等的。霍致远、凌震天,和另外两三位在草创时期已加入公司的股东,才是处于权力最中心的人。公司的行政决策,基本是他们几人说了算。 「为什么?!」霍星翔看见父亲冷淡的表情,怒火更炽,「老头!月庭可没得罪你啊!他一直把你当作自家长辈,你干吗整他!」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霍致远也动气了,提高声音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商业上的决定。英国分部的确需要人手,总公司一定要派人去,而月庭世侄是合适人选,事情就是这样子。」 「这可是变相降职!」霍星翔震怒了,为心爱的人感到不平,「月庭工作一向认真努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不好?!而且他的的确确,为公司立了很多大功,就像……」 「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举例了。」霍老打断他。说起公事老人像换了个人似的,平日和蔼热情豪迈的姿态不见了,换上一副冷酷无私的严厉表情,「月庭世侄的工作表现我很赞赏。但你应该很清楚,企业从来不记功劳,因为替公司立功是每一个企业人的份内事。若人人挟功自重,哪还了得?」 「强词夺理!」拳头重重落在桌子上,霍星翔额冒青筋,「一家具有国际规模的企业,居然连赏罚分明也做不到?那如何建立士气?!」 霍致远当场被儿子问哑了,过了半晌才不得不如实道来,说:「咳,这是你凌世伯的意思。」换句说,是凌家的家事。他姓霍的不好插手,而其它人早看凌月庭不顺眼了,更加乐见其成。 「这怎可能?」霍星翔一脸难以置信。凌世伯就算再不喜欢月庭,月庭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老人不可能斩断自家一脉。 「在你们出差的期间,发生了一件事。」霍致远看了儿子一眼,淡淡地说:「凌夫人找到一位名医,说是有把握可以治好凌月华的伤势,只待再商讨一些细节,便能动手术了。」当初凌月庭能认祖归宗,全因凌震天的嫡子车祸昏迷,凌家不能没有继承人。假若真命太子醒来,凌月庭这野孩子自然可以滚蛋了。凌震天不直接开除凌月庭,只不过是保留后路,以防长子手术失败。 「这太不公平!」凌家到底把月庭当什么?!霍星翔气得发抖,转身往大门冲去,「我去跟凌震天理论!」 「翔,回来!」吃惊地抓住满脸杀气的儿子,老人皱起眉头,道:「跟朋友义气是义气,可是公私要分明。身为远天继承人,你必须顾全大局。」若儿子站到凌月庭一方,等于与众高层为敌。 「去你继承人!」霍星翔破口大骂,激动地叫:「我从没打算继承远天!公司下任总裁之位应该属于月庭。」 「胡说!下任总裁非你莫属!凌月庭不配坐不上总裁之位。」霍致远拍案而起,也是神情激动。 「老爸,我以为你跟其它人是不一样的。」霍星翔倒抽一口凉气,非常震惊心痛,「我以为你看得出谁真有才干,以为你有提携年轻人的胸襟。没想到你跟董事会那些老不死一样,为了死抱住权力,不惜打压后辈。而且你比他们更卑陋,因为你是亲切长者的面目出现的。」想到这男人心都冰凉了。 「翔,你怎能这样说?」霍致远一阵尴尬,但很快又回复镇静,「我并非针对月庭世侄,我只是陈述事实。以月庭世侄的出身,就算再能干十陪,也是论不到他坐上远天主席的位子。」 「月庭的出身怎样了?不就是私生子吗?这年代哪里还计较这个!」霍星翔大吼。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凌月庭也不是自愿生为爹不亲娘不疼,身份不能见光的私生子啊。 看见儿子铁青的脸尽是不同意,霍致远耐着性子解释:「首先,凌夫人娘家派系一定不接受他。」说罢微一犹豫,老人含蓄道:「而且,月庭世侄的生母是当年社交界艳名远播的交际花,跟不少富豪商贾有交往。」 「什么?」霍星翔一愣。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闻,但光看老父眉宇间隐现的鄙夷,便知道月庭的生母当年一定声名不佳。 「凌震天迷恋那女人一事,是当年社交界的丑闻。几年后,那女人跟个野男人私奔,给你凌世伯戴了绿帽子,让他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这更是丑闻中的丑闻。」霍致远微微冷笑,朝发呆的儿子道:「这事当年好不轰动,只是事隔多时,凌震天现时的势力亦非当年可比。大家有所忌惮,谁也不敢当面提起。我想,别说你没听说过,就连月庭世侄自己也不知道。」 霍致远的话解释了霍星翔心里一直的疑问。例如,凌震天为何对幼子冷淡到残酷的地步;为何凌月庭在远天高层总是处处招人白眼。这根本不是因为凌月庭性格不好,而是他父亲把对情妇的仇恨转移到无辜的幼子身上,而那干自命上流社会的高层更是看不起凌月庭身上流的另一半血液。 「太不公平了。」霍星翔的拳头握得格格作响。心,疼得像裂开。 「世事哪有公平。」霍致远失笑,老人对人情冷暖早已见惯不怪,「要董事会那干自命不凡的家伙承认自己,和自己悉心栽培的子女不如一个卑贱女人的儿子;要他们往后屈居其下,还不如要他们老命。」所以凌月庭越强越是招人怨恨。而他们正因自知比不过凌月庭,才干脆联手吹捧霍星翔。总裁之位落到霍家身份正统的儿子身上,总比让凌月庭得到教他们心理平衡一些。 霍星翔无语,心念却飞快地转。 月庭在远天是待不下去了。虽然在自己眼中,远天没什么值得留恋。但月庭对这个倾注了心血的地方,却有很大的执念。固执的男子不会轻易放手,而失去了凌震天那少得可怜的支持,完全没有靠山的年轻人,是会被一干高层老狐狸欺侮死的。 这光用想已经教霍星翔心疼。 除非有更强的靠山,否则月庭宝贝便……靠山!男人的目光落到自家老父身上。 「老爸,你一向也很喜欢月庭……」 精明如霍致远,一眼便看穿儿子在打什么算盘,也抢先一步断了他的念头。 「我欣赏他的才干,就是喜欢也是对世侄的喜欢。很可惜的,他,不是我儿子。」老人叹喟。换句话说,他再怎样赏识凌月庭,也不会以无私的父爱去对待。 「老爸……」月庭是也你『儿子』啊,至少是你的半子。这一刻霍星翔有冲动把一切说出来,但又担心这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而看着欲语还休的儿子,霍致远安抚道:「翔,你自小热情,对朋友也义气。这不是不好,但也不必过火,插手别人的家事到底不合适。」 什么别人家的事?月庭是他的人!也就是霍家的人!就算老父不认,月庭的事也就他的事,这是不会改变的! 霍星翔一阵激动,冲口而出道:「老爸,你就不能把月庭当作自家儿子看待吗?」 霍致远愣了一会,才道:「月庭世侄很能干,老爸也不是拘泥出身的人。假若将来月庭世侄能助你好好发展远天,老爸自不会薄了他。」 话说到这份上,老人的立场已很鲜明。凌月庭再好也是外人,若乖乖臣服在儿子之下,他自然永远是凌月庭亲切的霍伯伯。否则,这个在商场打滚大半生的老人,翻起脸来可以比谁都狠辣无情。 晚上,海傍别墅,星与月共筑的爱巢。 抱着偶然也要服待一下恋人的心态,凌月庭在露台布置餐桌,亲自准备二人今晚的晚餐。 满天璀璨的繁星是最美的装饰,节奏的浪涛声充当轻音乐,不需繁复布置已很有气氛。 最后,燃亮起浪漫晚餐不可或缺的烛光,大门适时发出轻响。 「翔,回来了?」凌月庭转身而笑,转眼间已落入恋人温暖的怀抱。 「翔……」被抱得好紧,快要透不到气了。可是凌月庭没有吭声,只是乖乖的被拥着。 相拥了好久,二人才依依分开。 凌月庭笑道:「我准备了晚餐。」 「真的?」霍星翔露出高兴的笑容。『一家之煮』向来是他的专职,但自上次失忆事件后,凌月庭偶尔也会跑到厨房陪他凑凑兴,打打下手之类。可是独自准备二人份的晚餐,则还是破题儿第一次。 「嗯。」用力点头。凌月庭展示他丰富的食桌。 颜色鲜妍,摆放在精致木船上的,是各式各样的生鱼片。橙黄色的云丹以矜贵的黑檀木盒盛载。三层高的银盘上,以碎冰垫着的,是来自纽约、波士顿、法国海岸等的生牡蛎和蛤蜊,还有丰富的海鲜拼盘。 对着一整桌以生冷,只合当头盘享用的食物所组成的晚餐,霍星翔连眉毛也没有抬。毕竟热的熟食买回来,摆上一两小时再吃,食物便会因冷却而失去原味。他家嘴挑的月庭宝贝向只吃现煮的热荤,对翻热过的菜肴不屑一顾。 「……生鱼片和云丹都很新鲜啊,烟三文鱼也很肥美,蛤蜊的口感比牡蛎更要清爽一些,待会你一定要尝尝。这些都是我……在专卖店买回来的。」努力的推介越到后来,越是底气不足,凌月庭最后小小声说:「开胃的花草茶是用我烧的开水泡的,你要先喝一点吗?」 「当然,我要喝三大杯。」漾开温柔的笑容,霍星翔在恋人额上亲了一口,宠溺道:「食物先冰一下,我去煮个热汤。」不然一整桌生冷食物吃下去,他家肠胃脆弱的馋嘴宝贝非闹肚疼不可。 专业的『一家之煮』在三十钟内,以储备的食材煮出一锅热腾腾的芦笋黑松露菌鲜奶油浓汤,和一盘香气扑鼻的香草西红柿酱天使面。嘴挑的凌月庭吃得心满意足,不由得夸他两句。 「好利害耶。这么简单的天使面,味道却出奇的清爽可口。」 「嘿嘿,这就是平凡中见不平凡了。」霍星翔挺起胸,非常自豪地解说:「炒面若只用牛油,口感便会过份油腻。但光用初榨橄榄油呢,则香味不够浓郁。若要做到香而不腻,口感清爽,必须将两者混合使用,而且比例要掌握得恰到好处。,要是能加上小量的莱姆汁和小半杯白酒,那就更能提升味道的层次。西红柿酱我是自制的,把新鲜的有机西红柿切碎加入砂糖、蒜泥、调味料和香草煮成,味道比市面卖的清新些。呐,不是我自夸,越是简单的料理,越见厨师的功力,这道香草西红柿天使面,已经有三星级水准了。」 「看你跩的。」凌月庭以叉子卷着面条,笑得吃不动。 「有实力又何妨跩?」霍星翔鼻孔朝天,趾高气扬地道:「若我开店,一定客似云来。」 「是是是,我绝对相信。」作诚恳状,凌月庭开玩笑道:「霍老板,霍大厨,开店时预我一份吧。别的不行,我至少还能烧烧开水的。」 「好啊,用月庭宝贝烧的开水泡茶,肯定是世上最好喝的。」男人豪迈大笑。凌月庭也轻轻的笑。 二人笑着笑着,霍星翔忽然握住凌月庭的手,敛起不正经的笑容,轻声说:「走吧。」 凌月庭一愕,反射性的问:「去哪?」 「开店啊。」柔声。 「嗄?在哪儿开?」吃惊。 「全世界。」 「笨翔。」看着妙想天开的男人,凌月庭只觉好笑。 「我是认真的。就先去夏威夷吧,很久没好好晒太阳了。」在恋人的手背轻轻一吻,霍星翔温柔地描划出幸福的将来,「呐,找一个美丽幽静小岛,买一片私人沙滩,在沙滩上搭一间精致木屋,开家小小的海鲜餐厅,要聘请土著乐队演奏,和性感女郎跳草裙舞。然后我们白天潜水滑浪不营业,晚上在店里卖些简单的食物和酒水。若卖不掉,我们请朋友,每晚开派对和嘉年华会。」 「这样一定亏大本。」凌月庭哈哈大笑。 「怕什么?我们亏得起。」一根一根的吻着恋人白晢的手指,浪漫的男人续道:「若阳光海滩对腻了,我们便搬到欧洲去。在充满古典文化气息的旧街道上,开一家维多利亚式的西餐馆,馆子里所有的装潢和餐具都用真正的古董,还要请穿燕尾礼服的琴手为客人拉小提琴。我们一星期只营业两天,馀下的五天可以逛博物馆、美术馆、浏览古迹。若欧洲住闷气了,我们搬到热闹的纽约去。这次就干脆在第五大道开露天咖啡店,卖newyorkchessescake好了,反正卖不完你也爱吃。」 「傻瓜,我天天吃啊?」凌月庭笑着,鼻子不知怎地酸酸的。 「亲亲,纽约热闹着呢。」霍星翔笑起来,高兴道:「我们要去百老汇看歌剧,看街头表演,在格林威治钻跳蚤市场……我看一星期只能营业一天。」 「……」凌月庭无语,声音凝噎。 霍星翔继续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说:「厌倦了繁华的美国,我们正好前往南美的原始森林转换口味。呐,在森林我们该卖什么呢?烧烤?还是野味?」 「翔……」 「亲亲,你喜欢哪样?」 「翔……」隔着桌子,凌月庭伸长手臂,轻轻抚摸恋人的脸。刚长出的须根粗硬,扎在手心感觉刺刺的,男子的心也有点刺刺的疼,「我答应你。我一定会陪你去夏威夷、欧洲、美国、南美洲。甚至非洲、大洋洲和南极洲。我们一起在全世开酒吧、餐厅、咖啡馆子。可是,不是现在。」 「月庭……」男人的心直往下沉。幸福的表情在凝固后,变得惨不忍睹。 「我要去英国,公司派了我去。」低声,垂头,不忍看恋人的表情。凌月庭难掩心疼和歉疚。 「远天那份鸟工不要再做了!」低沉的男音隐含巨大的怒火,态度也不容啄置。 「不行。」摇头,凌月庭的坚决不比霍星翔少。 「月庭,你到底知不知自己在干什么?」霍星翔激动地质问。 「你握痛我的手了。」男子轻轻说。 男人旋即松开,又忍不住狠狠的抓着头皮发泄。 「笨翔,要中年脱发喽。」为了舒缓凝重气氛,凌月庭故意开玩笑说。 「月庭……」叹了口气,霍星翔强迫自己冷静,双手重新握住恋人微凉的手,温言道:「不要太固执,该放手的时候便放手吧。」 「……」樱色的唇瓣紧紧抿成一线。过了半晌,凌月庭才道:「我不会放弃工作的,我以为你会支持我。」 「我没有不支持你啊!」霍星翔连连喊冤,激动道:「要工作还不容易!离开远天,霍氏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要不我也能助你开创属于你自己的事业。」无论用什么方法,他只希望他心爱的人不再受欺侮。 凌月庭听罢,紧紧咬着唇,道:「公事我会自己处理,不用你插手了。」别人还罢了,翔一定不行。自己的心灵和身体已经完全依靠着这个男人了,所以工作和经济绝对要独立,不然他便完全失去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彻底成为霍星翔的附庸品。 对着心高气傲的恋人,男人完全没辙,只得举手投降,道:「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月庭。我完全知道你实力过人。」连自尊心也是过人的。 见凌月庭脸色稍霁,霍星翔才犹豫地,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情报,凌家长子病情所转机一事说了出来。 「明白了吗?我在为你不值啊。他们把你调到英国去,就是要让你难堪,教你知难而退。」爱怜地吻着凌月庭纤细的手。霍星翔心疼他的委屈,但不得不宣布,「月庭,你已经被摒弃出局了。」 「你说的我早已经知道。」凌月庭眨眨眼睛,表情出奇的淡然。托助手梁莉消息灵通,和小女人爱说八卦的个性,他对公司流通的情报也知道一些。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霍星翔瞠目结舌,大感错愕。 「翔,我知道你是最关心我最心疼我的。」凌月庭移过位子,轻轻靠在恋人的肩膀上,幸福地微笑,说:「可是我有我的想法。」 「可以向小的解释一二么?」男人苦笑。他越来越不懂他宝贝情人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了? 「这次调派虽然是贬职,是很丢面。但从另一方向想,也未尝不是很好的机会啊。」凌月庭双眼闪亮,侃侃而道:「虽然英国分部的规模不及总部的十份之一,但在那里我是最高负责人啊。」 「你的意思是……」霍星翔一愣,有点懂了。 凌月庭接着解释:「就是到了英国,我能够有绝对的决策权,可以自由地进行我认为是对的发展计画。」 在远天,凌月庭几乎每一个计画都不能顺利推行,不是董事局的人百般批评阻挠,但便是敌对派暗中抽后腿。这些都是霍星翔亲眼看见的,而他也明白对一个拥有事业心的男人来说,眼前有着优良的环境,自己却被束缚住,这感觉绝对是郁郁不甘的。 「改革、扩充、开发新市场、研发新产品。少了董事会的干预,我一定可以做得到的。翔,我希望有一个舞台,能让我尽情发挥啊。」 霍星翔理解点了点头。恋人聪明的脑袋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而董事会那干老人的保守作风,他也早已看不顺眼了。这样想,离开远天总部绝对不是坏事。只是…… 「其它地方也可以让你无后照顾之忧地一展所长啊,不一定要执着于远天。」以月庭之能,其它去到哪里都能一展所长。就算别的公司不便也不敢聘请凌家少爷,月庭也能自己创业。 美丽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红起来,凌月庭撇转脸,默然半晌,才轻轻的说:「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什么都没做过,就灰溜溜的离开。就算我要离开,也不能被迫走。」凌月庭咬着唇瓣,拳头不自觉地攥紧,「至少让我到点什么,留下存在过痕迹,那让才能光荣地退出。」 「……」霍星翔无言心疼。对于别人冷待,凌月庭一直装作毫不在乎。可是事实上,他比谁都在意,比任何人都渴望被认同。那些伤人的言语、鄙夷的目光,也都一一在他心上留下伤痕,让他在不知不觉间钻了牛角尖。 「我要的不多,再给我三年时间,让我把英国分部转亏为盈。至少在增长比率上,我有信心让分部超越总部的。」 「这样吗……」霍星翔沉吟。意思是,即使是要离开,也要留下痕迹吗? 若真能独力让连续五年亏蚀的分部起死回生,盈利率和增长比率超越状态大好的东亚总部,那无论在公司内部还是商界,都是一项光荣的创举。这样就算日后凌月庭离开了远天,也没有人能抹煞他的存在。 「那……我可以去吗?翔?」凌月庭小小声的问。 霍星翔苦笑,宠溺地摸摸恋人的头。 假如不答应,月庭一生也会遗憾吧。 七天后 机场,候机室,距离飞往英国航班的起机时间,只有一小时三十分钟。 等候登机的二人坐在角落的长椅上。 「凌先生,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跟随你到英国分部去。我一定会努力,绝对不让你失望。」美丽的女助理拚劲十足地说。 能得到最倾慕的男子点名随行,年轻女郎斗志激昂,浑身热血的燃烧了。而相比之下,她的上司则形容憔悴,好像快要倒下来似的。 「嗯,辛苦了,梁莉。」无意识的回答。凌月庭红肿的眼睛茫然看着窗外,本就纤细的身躯,在短短几天瘦了一圈。 梁莉怜惜地看着他,心疼道:「你的样子很累。是为了接管分部的么?看来,凌先生一定花了很多功夫,真不容易呢。」 「是啊。」凌月庭叹了口气。要安抚一头盛怒的兽可不容易,他都束手无策了。 霍星翔一向不易动气,广阔的胸襟能包容情人的一切任性和缺点。但这样的男人一旦脾气发作起来,却比狂牛更固执更可怕。 那天,本来一切也进行得很顺利。 凌月庭的辩才让人折服,但当霍星翔知道他打着孤身上路的主意,明白了眼前的决定意味着三年或更久的分别时,一场激烈的风暴掀起了。 『我绝不同意!!这太过份了!别妄想我会放你走!』男人额角暴现青筋。 『翔,你讲道理好不好!你刚才也同意我的观点,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想法的。』 『我理解,但无法接受!我亦没说过同意过让你一人去英国!若早知道你打这样的主意,我连听也不用听!反正我绝对不会答应!』 『但我这次只能独自行动啊!』面对智商急遽倒退的恋人,凌月庭不禁动气,『不然你要用什么借口长驻在英国?!』 『借口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没有也不要紧!』 纸包不住火。从一开始,霍星翔已有把恋情公诸于世的觉悟。但凌月庭却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若没有充份的理由,会让我们关系曝光!』尖叫。 『你的意思是保密比我俩在一起更重要?!』男人激动的脸倏地一沉,『你宁愿我们分隔两地一千个日子,也不肯承认我们的关系?!』 『但假如现在曝光的话……』凌月庭的声音在颤抖。 若恋情在这时刻曝光,那什么都完了。二人势必要一起离开公司,那他苦心构想的计划,就连实行的机会都没有…… 『明白了,总而言之,就是事业永远在第一位吧。』霍星翔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 『翔……』泫然欲泣。凌月庭难过得说不出话。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既然你已经有了取舍,就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吼。霍星翔又气又恨,重重搁下狠话,『该死的!好像由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在乎我们的关系。对你来说恋爱是可有可无的吧?说不定分开了你更省心。』 「不是啊……不是这样的。」呢喃。眼皮一阵发烫,凌月庭急急以手掩住眼睛,不让泪水在人前溢出。 「凌先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了?」梁莉吓了一跳。不知上司为什么突然失态了。 「没什么。」吸吸鼻子,凌月庭强撑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梁莉默然,眼神流露温柔怜惜。这次调职的事在公司闹得沸沸扬扬,她亦知道自家上司受了很大的委屈,这敞英国之行更不是什么好差事。 「今次的事很棘手吧。」幽幽叹气。 「是很棘手。」下意职地,凌月庭轻轻的说。 每次二人争执,那怕自己百份百理亏,只要稍微露出可怜的样子,霍星翔马上就会心软投降。可是这一次,翔是铁了心不再让步了。任自己软硬兼施;撒娇、吵闹、冷战、哭泣……招数尽出,也不能让翔改变心意。 「……他们实在太过份了!!」把坑害上司的人咀咒了一遍,忠心的梁莉情不自禁握凌月庭的手,说:「凌先生,我为你不值呢。」 「不不,这是我的错啊!」拼命摇头。翔会这么生气都是自己的错! 「凌先生,你太善良了。董事局的人这样对你,你一点都不记恨。」梁莉很感动。 凌月庭眨眨眼睛,对于她误解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或纠正了。 此刻他后悔也来不及呢。低估了翔的火热的性子和烈性,高估了承受和忍耐力。翔再怎么宠他纵他,也有容纳的极限。看来,这次,他的决定和处理手法,都伤害了挚爱的人。怎么办? 但他发誓,他真的没有不重利而轻别离的意思啊。 算了!他豁出去了!凌月庭忽然道:「我还是先不要去英国了!马上取消行程,我们不要上飞机。」 「啊?」梁莉吓了一跳,叫道:「可是行程是凌总裁一早安排好的,若违抗的话,可是会被革职。」 「不管了,我……」凌月庭霍地站起来,忽然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形闪过。 「凌先生,你要三思!」梁莉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把挡住视线的女郎按低,目光准确捕捉到那抹魁梧的身影。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他不会看错。 「梁莉,你在这儿等我,一步也不要离开!」 ◇◆◇ 好像被命运之线牵引,凌月庭亳无困难地,在人流挤拥的候机室找到他命定之人。 在西冀的尽头,霍星翔背靠着巨大的圆柱,手插在裤袋中,朝他耸耸肩,懒洋洋地「嗨」了声。 「嗨什么啊嗨!」凌月庭的眼睛红了。激动起冲上前,狠狠扯着霍星翔的衣领,把他揪到一旁的洗手间里去。 「喂喂,月庭,住手!你这是干什么?」 「别吵!挣扎的话宰了你啊!」无视旁人的怪异的目光,凌月庭气势如虹地把自己和男人一起关到最内面的厕格。 「完了,刚才一幕若被认识我们的人看见,月庭,你的声誉要完蛋了。」男人调侃似的说。 「翔……」凌月庭吸吸鼻子,一副想哭的模样。 霍星翔心中一软,道:「放心吧,刚才我看得很清楚,没有熟人在。」 凌月庭凝看着心爱的男人,心里想说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过了半晌才轻轻问:「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是禁区,没有机票和办理离境手续,是不得入内的。 「我来看看你,在这里送机比外面安全。」 凌月庭眨眨眼睛。难道自己被原谅了? 「翔……你不生气了么?」 「气!但气有用吗?」捏捏恋人秀挺的鼻子,霍星翔无奈地说:「就算无法让你留下,也不希望你带着不愉快的心情离去。」 「翔,对不起,我很任性……」泛泪。凌月庭紧紧着拥抱着最爱的男人,哽咽道:「可是,请你无论如何相信我,我一直把我们的恋情放在第一位的。」 霍星翔嘲弄道:「但你决定走时却很洒脱啊。」 「那是因为我相信我们的恋情,不会因为分开而变淡。」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凌月庭理所当然的说。 「喂……」好像被反将一军了。 「难道不是吗?」可怜地眨眼睛。 「被你打败。」霍星翔的脸垮下。难道他能反驳说二人一分开,恋情便不保了? 凌月庭笑着,轻轻靠进恋人的怀抱,道:「我们不是完全不能见面啊。有假期的话,你可以来看我,我也时时回来见你的。」 「我当然会每个周末来看你。」翻白眼。可是这跟每天见面,每晚相拥而眠还是有着天堂和地狱的分别。霍星翔忽然露出狰狞的表情,「可是,我只给你两年时间!一天也不能多了!」 「翔,你这是同意了?」凌月庭美丽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芒。 「我不同意!」大声,无奈的男人郁闷地说:「只是反对无效。」向来,骄纵情人决定了事,都没有他啄置的馀地。 「对不起,我很任性。」送上亳无诚意的道歉,和无比甜蜜的吻,凌月庭说:「可这是被你宠坏的。」 「你的意思是,一切是我自找的罗。」浓眉一挑,凌厉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嘻嘻,你要负责啊。」凌月庭眨眨眼,不否认。 「负责把你调教得乖一些吗?」 「是负责宠我到永远。」 霍星翔笑了,抱着凌月庭纤瘦的身躯,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呐,亲亲,我本来就无法不宠你。」 「嗯。」凌月庭闭上眼睛,舒服地享着恋人的温柔,「距离起机时间还有一小时,我们一直这样好吗?」 「这样?」手臂一紧,霍星翔挑眉,哑声道:「还有一小时,光抱着什么也不做,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凌月庭吓一跳,惊道:「这是公共洗手间啊!」 「呐,刚才你有需要,把人家掳来的时候,可是强势的很哪。那时怎不见你嫌这嫌那?」佻皮地挟挟眼。 什么啊?!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凌月庭赏了他一拐子,低声嗔道:「声音被听见怎么办!」 「亲亲,你没发现在这里很静么?」 「咦?」凌月庭这才发现。 「人早被你吓跑了。谁想因为去一敞厕所而卷入血案啊。」 「耶?」刚才他有那么凶吗? 「月庭宝贝,你这没借口了吧?」靠近。 温热的息吹掠过肌肤,惹起阵阵战栗。 凌月庭颤声说:「不、现在不行。」 「亲亲……」肩膀垮下。 「你至少得在大门上把清洁维修的牌子挂上啊。」 …… ◇◆◇ 航机最后召集。 梁莉正急得不知何是好时,凌月庭回来了。 「凌先生,你哪里去了?!」 「我去洗了把脸。」凌月庭笑了笑。 梁莉打量他,见他虽然好像更疲倦了,但精神却好得很。 「那么,我们是不是取消行程了?」 「说什么傻话?」凌月庭白她一眼,接过行李,道:「快点上机。这次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然太辜负翔的苦心了。 梁莉愕了一下,旋即兴高彩烈地答应。 「是!凌先生,我们不会失败的!」 远处,霍星翔默默目送心爱的男子。 刚毅的脸染上淡淡离愁别绪。 但纵心里不舍,男人还是按下把恋人带走的冲动。 虽然不能认同恋人的决定,但既然无法阻止,他便默默守护,让心爱的男子无后顾之忧地飞翔吧。 第四章 「铃~~~铃~~~铃~~~」 刺声的铃声划破了一室宁静,蜷缩在被窝里,把自己包裹得像个虫蛹的男子,不耐烦地扯过羽枕压住自己的头,继续呼呼大睡。对于不眠不休工作了两天,好不容易才睡得一个囫囵觉的人来说,没有比电话更讨厌的不速之客了。 「铃——」穿脑的铃声连续响了十多下后终于嘎然而止,可是又在三分钟后重新开始。 「铃~~~铃~~~铃~~~」 「唔……」羽枕根本不能完全阻隔声音,可怜床上的人辗转反侧,呻吟不已。 「铃~~~铃~~~铃~~~」 「笨翔,接电话啊。」呢喃,梦里不知身是客。 「铃~~~铃~~~铃~~~」 终于,在一波又一波的魔音摧残下,嗜睡的人儿彻底崩溃抓狂,狠狠抢过电话。 「啊~~~找谁啊!!」吼。 「亲亲,是我。」对于恋人的凶恶无礼,霍星翔早已不以为怪。凌月庭的起床气向来是有点儿严重的。 「翔?是你啊。」凌月庭揉揉惺忪睡眼,迷糊道:「干吗那么早啊。」他才刚睡下不久耶。 「早?现在八时了。亲亲,你又睡过头了吧?」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家月庭宝贝最爱懒床了。 「八时?」抢过闹钟一看,凌月庭凄厉地尖叫:「变态翔!怎不早点叫醒我啊?」 「我早打来,是你不接电话呀。」无辜。 「你不会一直的打啊!!」凶。 「我是一直的打啊。」天晓得月庭宝贝怎么这么能睡了?他都打了半小时的说。 「笨翔!你还顶嘴!」隔了十万八千里,凌月庭的脾气还是一样骄纵。「我迟到都是你害的!是你不好啊!!」吼罢甩下电话,直冲到浴室梳洗。 「亲亲~~~你现在是总裁,迟到不打紧的!记得要先吃早餐啊!」朝没人的电话另一头,霍星翔声嘶力竭的喊:「吃早餐!!再不吃早餐你的胃会受不了的!」 所以说,分隔两地就是这个不好啊!叫个「起」床都那么难,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 上午,九时,远天伦敦分部总裁室。 座落在市中心黄金地区,高层向南的落地玻璃窗户,可眺览泰晤士河景色。 面绩三百平方米的辨公室以象牙白,黑,和檀木色为基调,装璜清雅简洁,设备新颖完善。这是凌月庭上任后,立刻命人日夜赶工装修的。对以办公室为家的男子来说,一个完善舒适的办工作环境极为重要,所以他是绝对不惜工本。 「凌先生,你的咖啡。」梁莉在附设的水吧泡制了香醇的蓝山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满室,让人精神一振。 「谢谢。」凌月庭从计划书中抬起头,接过薄瓷杯子慢慢啜饮,「梁莉,你泡咖啡的手艺又进步了。」能勉强及得上翔的七成,他也不好太挑剔了。 「谢谢,我很高兴。」梁莉露出喜悦的笑容,温柔的目光绻恋地,在俊美的上司身上流连。 二人抵达英国已经十天了,凌月庭在了解过公司运作状况和人事资料后,立即全情投入地研究改革的方法。事业心重,责任感盛,再加上一点点神经质,埋首工作的男子几乎完全失去食欲,短短日子内明显地消瘦了。 「凌先生,你瘦多了。」梁莉一阵心疼,轻轻问道:「今早是不是又没吃早餐?」有好多次,她都看到凌月庭匆匆飞奔回办公室。这么赶,八成没空吃东西。 凌月庭抬眼,讪讪地笑。自从身边少了人肉闹钟,专属厨子和万能保姆,他就再没有好好吃过早餐了。 「你不必这样辛苦自己啊。」轻蹙着秀气的眉,梁莉说:「你现在是总裁,就算迟到也没人敢说话。」 「所以我更不能迟啊。」凌月庭一笑,表情有点得意,「只要我不迟,公司上下就没人会迟到了。」 这倒是。身为上班族的,哪敢比大老板更晚在公司现身。自从凌月庭来了之后,公司上至总经理,下至清洁工,再也没人敢上班摸鱼,迟到早退。让工作态度散漫的英国分部,一下子严谨起来。 想到这一切全是眼前俊美男子的功劳,女人不禁神魂颠倒。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这句话再一次得到印证。 「对了……」忽然,梁莉红着脸,从公文包掏出小食盒,声音轻颤着说:「不介意的话请吃吧。」 「咦?」 「是我做的,青瓜三文治和水煮鸡蛋。」 「啊?那是你的早点吧?不用客气了,这又不是你的工作范围,而且我叫外卖就行了。」凌月庭说。 「可是你不爱吃外卖啊!上次买回来的火腿煎双蛋你就嫌油腻,一口也不肯吃!」叫着,女郎发现自己失态,不由得低下头,小小声说:「这个味道很清淡的,你吃一点吧。是我……做多了的。」 「是吗……那么谢谢。」凌月庭不好意思再推,只好拿起三文治咬了一口。 「好吃吗?」女人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 「还好。」咽下。凌月庭念在梁莉工作很用心的份上,温和地说:「味道很清淡。」淡得一点味道都吃不出来,青瓜三文治还是得用现摘的有机青瓜来做才清甜可口啊。 梁莉高兴地笑,小心翼翼地替上司了剥去蛋壳。 凌月庭看看那煮得过熟的蛋,有点倒胃口。 「不爱吃水煮蛋吗?也是,这个太单调。」可是用煎的,嘴挑的上司又会嫌油腻啊。梁莉不禁有点伤脑筋。 「简单也可以做得很好吃啊。」说到美食,凌月庭可熟了,「像『温泉玉子』就很好吃。」 「啊?温泉蛋吗?」玉子即是鸡蛋,那是日本温泉区的著名食品,可是英国没有温泉啊。 「嗯,用温泉水把鸡蛋浸烫,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蛋黄均匀半生,半凝固的蛋白滑溜可口,配以混有海苔丝和清酒的木鱼清汤同吃,味道清甜无比,口感又香又滑,绝对要试。」凌月庭兴致来了。他在北海道有一幢温泉别墅,每次去渡假,霍星翔都会亲手泡制给他吃。 「凌先生经常吃吗?」 「是啊,差不多每星期……」住口,差点说泄了漏嘴。 「每星期专程去日本吃?」吃惊。梁莉没想到他这么爱吃。 凌月庭淡淡一笑,转移话题。 「午后开会用的文件准备好了么?」谈到公事时,男子流露严谨的气质。 梁莉不敢怠慢,连忙说:「准备好了。裁员名单亦照你的意思拟好。」 「嗯。」 「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梁莉迟疑。 在未想出开源方法前,凌月庭决定先节流。精简公司架构,裁减多馀,或表现在水准以下的员工。梁莉肯定上司所做的事是正确的,可是她还是很担心。 「凌先生……其实我听到一些流言,不知好不好跟你说。」 「说罢。」挑眉。凌月庭对他家秘书的八卦能力暗暗拜服。这是也是一项难得的才能呢。 「外面早就传着凌先生心狠手辣,一到任便会大幅裁员,现在上下员工们都人心惶惶。」公司气氛简直像根绷紧的弦,她上班都感压力大死。 「是么?他们早知道了?」凌月庭不冷不热地应着。 「这可不是我说出去的哟。」梁莉急道。 「我知道。」凌月庭淡淡一笑。肯定是他总部里的死对头们,没想到他们那么关心自己,越洋来替自己『造声势』,「传言肯定不只这些吧。」 「唔……还说凌先生你冷血,功利,没人情味,爱压榨员工,不把员工当人。」梁莉低下头。真正难听的,她不好说了。 「还有吗?」 「还有就是,员工们在商量,假如凌先生真要裁员的话,他们就要发动工潮。」 「知道了。」凌月庭无所谓地道。 「凌先生你……」都不担心吗?梁莉可是忧形于色的。 「你出去吧。」凌月庭低头继续看文件,心下冷冷的笑。 工潮?那敢情好!他干脆替公司来一次彻底换血好了。 早在上任前他已雇人调查过,分部的前任管事人卫尔斯是个老好人,加上有远天总部雄厚实力支撑,不虞有财政危机,故一向采用放任政策。员工都被惯坏,迟到早退效率低办事能力不足已是小问题,高级员工还渎职,滥用公司资源,甚至中饱私囊呢。 这样的人全开除掉也不必手软。 午间,灿烂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洒落在几明窗净的办公室里。 凌月庭的身形浸染在耀眼的金光中,柔润如玉的脸颊在好像半透明一般。 女人痴痴地看着他侧影。 凌月庭的侧脸很漂亮,有如刀削的轮廓分明而细致。专注工作时,柔美的表情变得锐利慑人。梁莉对着那张脸已有三年,但仍时时在不知不觉间看得痴了。 「梁莉,有事吗?」凌月庭头也不抬,对女秘书偶一失神亦不见怪。毕竟她的工作时的表现百份之九十五是优良的。 「咳咳,午餐时段后便要开会了,所以我来问凌先生要吃什么。」好丢脸!居然看呆了!但好色是人的天性,就是女人也一样啊。 「你去吃吧,不必管我。」凌月庭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文件。他正在草拟发生工潮时的应变措施呢。 梁莉看见,知道上司打算硬干一场,不禁感到兴奋。 在她加入远天前,当年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凌月庭曾以雷厉手段改革远天总部。当年那场被喻为远天大地震的行动,一口气宿清了公司的弊病,扫除了高层毒虫,为远天往后几年的增长打下基础,亦为凌月庭赚来天才的美誉。 没能亲眼看见上司的英姿,梁莉一直很遗憾。但今天,她终于可以见识到了。 「凌先生,不吃中饭可不行。你不想吃外买的话,我做了简单的午餐,给你吃吧。」 「嗄?」凌月庭的下巴掉下来。 「不要客气,也是我做多了。」女人红着脸,急急跑了出去。 剩下凌月庭看着饭盒欲哭无泪。 天啊!还要再吃她亲手做的东西吗?早上的三文治现在正包得严严密密地躺在圾垃圾箱里呢。 ◇◆◇ 绅士不该对女士的心意过份拂逆,凌月庭虽然不会去吃那水准之下的食物,但也不好意思当着梁莉的脸叫外卖,或出外吃。 就在凌月庭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时,他的私人电话响起。 「亲亲,是我啦。」霍星翔的声音非常高兴。 「翔……」凌月庭像个委屈的孩子,听见亲人的声音便鼻子发酸。假如翔在,他的胃就不会被荼毒了。 「今早可有乖乖吃早餐?」 「有。」一口三文治也是有啊。男子撒着善意的谎。 「午餐呢?」 说到这个他就想哭,凌月庭眨着眼睛,可怜地说:「梁莉给我她做的饭盒。」 「什么?」电话另一端,霍星翔急得跳起来,「不能吃啊!」 「我也知道不能吃啊。」哭丧着脸。 「可恶!快开除她!」那女人居然公然覤觎他家宝贝!罪无可恕啊! 「呃?这太夸张了吧?」凌月庭歪着头。梁莉做的东西其实不是太难吃,只是未到达他大少爷的标准。而重要的是,作为助理她的表现不错啊。 「你答应过我的!想反口吗?!」男人抓着电话筒大声地吼。 凌月庭可以想象他跳脚的模样。那天在机场,霍星翔看见他带着梁莉同行,已经大大的吃了一场干醋,自己迫得不已只好答应找机会调升梁莉。 「现在还不是时候啊。」他身边需要可靠的助手。 「她都做饭给你吃了还不是时候?难道要待她吃掉你!」」 「是她做多了才给我的!」凌月庭没好气。他跟梁莉几乎从来不聊工作以外的话题,更没单独外出过一次,笨翔这醋不知怎么吃的。 「你没注意她看你的眼神!绝对图某不轧!」拍案。 「变能翔!你在胡说什么啊!!想吵架吗?!」 听出恋人微愠的语气,霍星翔也只作罢。 「算了,我们不要吵架。可是你多注意一下,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想到恋人对这面不可药救的迟钝到,他也不敢多指望。 「哼。」佯怒。 「亲亲,我们难得才能说上几句,不要闹别扭。」霍星翔叹了口气,柔声问:「在英国吃得惯不惯?住得惯不惯?要不要我把家里的佣人送来照顾你?」霍星翔柔声问。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早就插翅飞过去了。 「不用担心,翔。」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融化了,凌月庭柔声说:「老管家派来了厨子,清洁的佣工也是,他们知道我的起居习惯。」他可是在英国长大的呢。虽然离开多年,但大宅依然保留着。这次回来为了方便上班,才在市中心置了新公寓。而老管家知道后,马上就派人每天替他打扫和烹调晚餐了。 「是吗?那就好。」有点语气酸溜溜。 凌月庭听见了,忍不住好笑。 「不过他们再好也不及上你一半。」 「亲亲~~~」霍星翔的声音飞扬雀跃,活像只被主人称赞的大型犬。 「笨翔。」甜笑。 「呐,我想见你。」男人开始肉麻兮兮的情话。 「我也是。」低声。 「那么,我们见面吧。」呼吸骤然急促,霍星翔哑声说:「我乘最快的航班来,十二小时内我们就能见面了。」 凌月庭的呼吸也急速起来,可是个性认真的男子却强自按下冲动。 「不行的,翔。还是待下次假期……」 「上周末你才放了我鸽子耶!」高声。霍星翔有点不满。本来他们约好到日本会合的,可是恋人却临时失约。 「对不起。」凌月庭歉疚地解释,「我刚接手工作,又有突发事件出现了,我实在抽不开身。」 「我来见你就好。」男人哀求。 「可是……你来了,我也没时间陪你呢。」内疚像雪球般滚大,但凌月庭还是咬咬牙,说:「现在的我要专心应付公司将会发生的人事巨变,若你在这儿……我会分心。」 「……」沉重的失落在无声流动。 凌月庭自然感觉到。 「翔,对不起。请你谅解,现在是我的非常时期。」咬着唇。 「你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叹了口气,男人无奈地妥协。 「谢谢你,翔。」感动,凌月庭漾开笑容。 「你用心工作,早日达成目标,然后回来我身边,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霍星翔由衷地说。午夜梦迥,他不知多后悔答应恋人的两年之约。 「嗯,一定。」凌月庭用力地点头,忽然言重深长地道:「翔,你也努力啊。」 「我会努力想你的。」 「我是说你的工作。」幽幽叹了口气,凌月庭轻说:「翔,现在你可以不必再顾虑我,尽情在公司大展拳脚。」 「我对远天一向没心,这跟我们的事无关。」霍星翔一愕。 「那么你的霍氏呢?霍氏金融是你的心血,你也没有心吗?慌废十多年的心血很可惜,霍伯伯他们也担心……」 「月庭……」霍星翔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恋人在意这种事。 「翔,说定了。」凌月庭忽然以轻快的声音说,「我们就用两年时间,各自努力吧。」 「喂喂……」不要擅自决定啊。 「就这样子。」 「喂喂喂……」 「翔,我要挂线了。」凌月庭的声音显得依依不舍,说道:「我马上就有一场重要的仗要打呢。」 「月庭,等一下。」抢在恋人挂线前,霍星翔急叫。 「怎么了?」凌月庭也绻恋地握住电话。 「我们现在不能见面,我无法表达我的心意,只好送你一句话。」款款深情的声音。 「笨翔,你不要那么肉麻行不行啊。」低骂,凌月庭未听先脸红,但双手却紧紧握住电话如像握住最珍贵的东西。 「月庭宝贝,那你听好了。」深吸一口气,霍星翔以深情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道:「水至清则无鱼。」 「什么?」愕然。不是『我爱你』、『我想你』、『我渴望你』、『你是我的阳光空气星星月亮』之类吗?期望骤然落空,凌月庭几乎恼羞成怒,「变态翔你这在说什么鬼话啊!想我宰了你就直说!」 「哈哈,亲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啊。」霍星翔大笑地挂上电话。 「变态翔!你发什么神经啊你!」吼。 而这时候梁莉正好进来,凌月庭只好幸幸然放下电话。 「凌先生,该去会议室了。」 「知道了。」是啊,他要上战场了。 凌月庭拿起准备好的文件,恋人的声音忽然再度在脑海响起。 水至清则无鱼……翔的意思是…… 霍星翔刚挂上电话,身旁便传来友人调笑的声音。 「多年不见,你们还是这么恩爱痴缠啊,真正难得。」说话的男人中等身高,黝黑结实,平凡的脸上挂着和气可亲的笑容,正是霍星翔老同学周文宾。 「那还用说吗?」霍星翔得意地笑。 说起来,二人会认识还是因为周文宾。男人在帛琉群岛经营旅游业,凌月庭因参加了公司周年旅游而成为他的客户,继而在旅途中巧遇前来访友的霍星翔,二人因一点误会而结成了欢喜冤家,最后一同遇上海难流落荒岛,展开了纠缠终生的情缘。 「不过,真的好肉麻啊。」扫扫手上鸡皮疙瘩,周文宾斜着眼,好笑问:「你该不会每天早午晚三餐的打电话报到吧?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翔。」 「傻!我当不会这样做。」霍星翔笑着咧开一口白牙,大刺刺说:「我是早午晚三餐上点心下午茶加夜宵的打电话给我家宝贝啊。」 「败给你。」男人倒下。 「好说好说。」霍星翔欠欠身,得意洋洋道:「我这完美情人跟那些没有情趣的闷蛋丈夫是有根本上的差异的。我为依芙由衷感到同情。」 周文宾大叫:「我跟依芙恩爱得很,结婚十五年还是跟刚开始恋爱时一样,一点也不输你们。现在我出差,也是每晚跟依芙聊长途电话啊。」依芙是周文宾的妻,三人熟稔得很,向来言笑无忌。 「一定及不上我跟我家亲亲情话绵绵。」绕着手,霍星翔趾高气扬。 「呿,我跟依芙的才是情话绵绵。你说的话不知所谓,什么是『水至清则无鱼』了?这是哪国情话?」男人来到时,电话已聊到尾声,只依稀听到这两句。 「这你也不懂?亏你在大学里还是个念海洋生物系的。」霍星翔摊摊手,懒洋洋道:「就是说水太清澈了,鱼是活不长的,所以养鱼的鱼缸不用洗太干净。」 「凌少爷养鱼的么?」周文宾意外。这道理他当然知道,可是在他印像中,三年前的凌月庭骄纵任性,横蛮无理脾气大得怕人,不像有此怡情养性的雅好。 霍星翔微笑,道:「治国如烹小鲜。」那么管理机构就如养鱼喽。 「听不懂你说什么。」周文宾低骂一声。他家老友有时就爱故弄玄虚,耍着人玩。「算了,不说这个。」 「嗯,还没恭喜你大展鸿图呢。」霍星翔为好友倒了杯酒,高兴地说:「祝一切顺利。」 周文宾欣然举杯。他此来是为旅行社扩充路线作视察的,周游各国也顺道探望老朋友。 「对了,稍后我也会到欧洲。」 「啊?」霍星翔一怔,耸然动容。 「要一起来吗?」周文宾微笑。他清楚二人的关系,自然猜到霍星翔目前欠缺的,是一个借口,或者一个幌子。身为老友,他是很乐愿帮上一把的。 霍星翔沉思,表情一时狂喜,一时忧虑,变了七八种脸色之后,终于忍痛拒绝了。 「不要?」周文宾吓一跳,随即恍然大悟,「你怕大少爷生气吗?翔,你居然变成妻管严,实在太令人失望了。」故作痛心疾首状。 「我这是以大局为重。」霍星翔振振有辞。 「得了吧你。」白眼,周文宾旋又奇怪,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说话了?以你大大咧咧的个性,就算不把人抓回来,自己也会不顾一切地粘过去。 现在居然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吃错了什么药了你?」 「维持关系是需要互要谅解的。」长长吐了口气,霍星翔缓缓道:「月庭既然下了决心,我自然要助他。」 「大少爷的事业心太重了。」换句话说,是有点功利耶。周文宾望向老友的目光添了一抹同情。 霍星翔摊摊手,包容地笑,脸上没半点委屈不甘。 「可以理解。男人没半点野心就不像男人,而月庭正是事业心最旺盛的年纪。」说着一顿,目光变得异常温柔,「以前的我也一样啊。为了事业拚命,勃勃不倦地在钱眼里钻。只是我运气好,才能及早上岸晒太阳。」 霍星翔出道时,正值是金融界最动荡的岁月。男人目光锐利,总能及早察觉到经济泡沫的危机,在市道最畅旺所有人一头热时反道而行,结果不论是金融风暴还是科技股爆破,旁人倾家荡产正是霍氏资产百倍增长的时刻。 在短短十年时间成为行业翘楚,创立事业王国,霍星翔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已经达成。豁达的男人自然能从容地退下火线,优哉游哉地享受人生。 但凌月庭却是另一回事了。空有才能却未能尽发挥,事业上始终未臻最高峰,心高气傲的男子自是不甘不平。 「月庭一直欠了点运气,但现在他的机会到了。」霍星翔怜惜地说。他是过来人,很明白恋人的感受的。若这时候非要迫凌月庭退下来,遗憾和郁抑的感觉会终生跟随。 「但你们真的可以忍受两年不见面吗?」周文宾不忍地问。两年耶,好长的日子,对有情人来说,不吝是残忍的折磨。 「呐,我自会安排见面的时机,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以稳住远天作大前题。」男人在柔软的沙发上摊着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咦?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祖业产生兴趣啦?」以前是打死不肯接手的。 「既然我家宝贝想要飞翔,身为他的男人,我自然为他撑起一片天空。」懒懒的语调却有着说不出霸气。 霍星翔脸上闪过一丝深沉的表情。 他家月庭宝贝还是嫩了些。定下的计略百密,但仍有一疏。 远天总部的老狐狸们是不会看着月庭坐大的,一定会千方百计打压他,抽他后腿。就算月庭能克服所有难题,最后众人还是不会把他应得的功劳给他。 方法很简单,只消强行取缔就行了。若英国分部形势大好,总部便随派谁去接替总裁的职位,把月庭辛苦拚来的成果一手抢走。 这个只怕早就在董事局老狐狸们的计画之内了。不过有他霍星翔在,他们休想得呈。男人想着不禁冷笑。他可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留在已经没有凌月庭的远天啊。 「翔,你这是在想什么哪?笑得好奸诈好恐布啊。」周文宾直打哆嗦。 「哪有?我在计画我和我家月庭宝贝美满的将来,笑得非常幸福啊!」 第五章 在地球的另一端,远天英国分部的会议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聚集了三十多位管理阶层的密室充满了火药味,所有人枪口一致,对准了空降而来的东方小子,新任总裁凌月庭。 「凌先生,你的改革计画完全不可行。」众人态势倨傲,明摆着不把年轻的上司放在眼内。早在凌月庭到任时,高层主管已收到密讯,了解清楚他的背景。而为了自保,他们亦亳不惭愧地先下手为强,在凌月庭找他们碴前,先给点颜色看,好教新人知道进退。 凌月庭早料到会有人向自己施下马威,只是不愠不火地问:「怎么个不可行?请你们具体解释。」 众人对望一眼。改革计画会削减他们的利益,增加他们的负担,当然不可行啊。不过,要说的话…… 「咳,减薪、削津贴会严重打击士气,破坏我们向来竖立的良好形象和企业文化。而这种事,卫尔斯总裁绝对不会做。」其中一人找到借口,其馀的人连忙点头附和。 凌月庭眉头深锁。这是什么话?他们只承认卫尔斯吗?而且一家每年亏蚀的公司,连存活都有困难了,还说什么形象和文化呢。再说士气,他也没向小职员下狠手啊,只是针对那些年年加薪分红的主管们。公司经济陷入困局,身为高层不是应该身士卒吗? 「首先,卫尔斯先生已经不是公司的总裁……」 「这样说太无礼了!卫尔斯总裁的精神永远留在大家心里,他的功绩决不能因短暂的离开而被抹杀。凌先生,你的态度令人心寒。」冷冷的声音。 「对啊!就算是总部派来的人,也不能太傲慢了。」 「这态度恕我们无法接受。」 被抓到一句话柄,立即遭到围攻了。凌月庭愣住,涨红了脸分辩道:「我没有冒犯前总裁的意思。而且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公司改革的问题。请以事论事,不要转移问题目标!」 众人哗然,大叫:「让你这样的人来改革,只会搞得一团糟!」 「撤销改革计画!向大家道歉!向卫尔斯先生道歉!」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咄咄逼人的声声把凌月庭辩解的声音盖过。 「凌、凌先生,怎么辨?」颤声。一旁的梁莉吓得发抖。 凌月庭个性刚烈,在会议中与人争执不也是一次两次,但每次霍凌两位总裁也会适时出面阻止,没让情况恶化。可是这次会议众人壁垒分明,亦没有够份量的人物出来打圆场,看来事件无法善罢。 凌月庭咬着唇,也在发抖。 过度的怒火让他无法控制身躯的轻颤,拳头握得格格作响。 来到这儿也要被侮辱么?想到从前,每次有争议时,不论事非曲直,父亲总是编派自己不是。 从前没人维护他,今天也没有,他只能靠自己。 凌月庭忽然跳上会议长桌,拿起一件硬物攻击天花上的紧急灭火装置。 「哗啦」一声,水花四射。 洒水器喷出的冷水倒头淋下,警报声音压下嘈吵的人声。 众人浑身湿透,抱着头四处窜逃。在最狼狈不堪时,凌月庭才施施然命梁莉把水源和警报关上。 「闹够了吗?可以安静下了?」同样浑身湿漉漉的男子挺立着,腰背笔直,绝美的眉宇间透着冷意,「刚才,你们让庄严的会议室,变成一个嘈吵不堪的菜市场。难道这就是英国分部的形象?是你们引以为傲的企业文化?那些冲动无礼的行为,那些不理智的话,是身为高级主管的人该有的言行吗?这样的你们也算是有学识才干的绅士?」 在凌月庭凛冽的目光下,众人不禁感到狼狈。 英国人是讲究内敛含蓄的一群,若不是裁员、减薪、追究责任的流言传得太凶,公司上下被空前的危机感笼罩,他们断不会如此失控。 「刚才的事,就当从没发生。」凌月庭一脸淡然,说:「请大家坐下,让我们平心静气,好好商议公司将来的路向。」 男子率先坐回主席位,众人也讪讪地坐下。 嘘……还好,刚才气疯了所以才挺而走险,现在场面总算控制住。凌月庭松了口气,不禁浅浅一笑。 众人顿时一阵目炫。美丽的男子虽然浑身狼狈,但依然无损高贵优雅的气质。比起场内所有人,这个传闻中出身低微的青年,其实更像一个优秀的绅士。 「咳,有关改革方案……」敛起笑容,凌月庭简单说了几个重点,然后总结:「对于对公司有贡献的员工来说,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众人沉着脸。眼巴巴看着已得利益转化为经努力才可获得的东西,谁甘心啊。但经刚才一闹,他们的气势已输人,可不好再开口说不。 「我并不独裁。」凌月庭明澄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的脸,道:「你们若能提出更有效节省资源的案子,那让我撤销原意也无不可。」 众人脸色更坏了。更有效的计画就是更苛刻的计画,那不是叫他们自寻死路吗?而看凌月庭态度坚决,整顿分部一事已是势在必行了。 凌月庭露出胜利的笑容,吩咐道:「梁莉,把公告发到各部门,七天后正式执行。」 「是!」梁莉精神地答应。 若说在远天总部的凌月庭有如一颗闪亮的宝石,那这一刻的凌月庭就像太阳一般,耀眼得令人不敢迫视。 离开果然是对的,脱离董事会老人们的制肘,凌先生终于能完全展露所长。小女人眼内尽是倾慕,深信自己喜欢的男子是世上最强的。 「凌先生,接下来的议题是人事调动吗?」 会议室死气沉沉的气氛因这句话变得异常紧张。 人事调动可能意味着裁员或追究责任。而过去五年因为卫尔斯总裁健康出现问题,公司管理一直采用放任政策,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做过有亏职守的事。若要认真追求…… 众人交换眼色,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忐忑和恐慌,还有背城一战的坚决。 之前已经协议好了,若那东方小子向敢他们开刀,他们便煽动下层工人发动工潮,抗议也好,罢工也好,就算发展成暴力事件,死伤了人也没关系。总而言之,闹得越大越好,最后承担责任的人只会是凌月庭,这事已经得到总部几位董事默许了。 静默的会客室忽然响起轻轻的啄剥声。 凌月庭以指尖轻叩面前的文件夹。 文件夹内是一份人事调动名单,众人的命运都写在里面了。若依着拟定的安排,眼前有五份一的人会收到警告信,五份一会接受内部处分,五份一被降职,五份一被开除。 可是……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恋人懒洋洋的笑脸在眼前浮现。 凌月庭沉吟。从小,他就是个洁癖的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打从心底讨厌肮脏,更讨厌向它们妥协,也讨使受人支使,但…… 凌月庭倏地攥紧拳头。 「关于人事调动……」 海傍别墅 霍星翔临窗眺望远海景,手拿着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浆荡漾,散发着浓烈的芳香。 「嘟嘟嘟!」苦候良久的电话终于响起,男人沉着地接听。 「喂。」 「英国那边有消息了。」年轻手下的声音难掩惊讶。 「说详细点。」霍星翔凝神拼息。 「据我们的线眼报告……」手下深吸了口气,详细地说了会议室发生的事,「……最后凌先生也没有公布任何人事调度,会议就这样子结束了。」 「是吗。」棱角分明的唇勾起温柔笑意,霍星翔心中大慰。他家月庭宝具果然是天才呢。以灭火装置镇压众人那场面,他恨不得亲眼看见。 手下却有点可惜地说:「还以为凌先生为分部进行大扫荡,好好整顿一番呢,就像当年在总部一样。」 霍星翔呷了口酒,淡淡地说:「从前有家动物园,聘请了一位特别爱整洁的饲养员。饲养员每天都把动物住的笼子打扫得乾乾净净。结果呢,那些动物在乾净的环境里一点也不适应,有的变得萎靡不振厌食消瘦,有的狂躁凶恶甚至暴起伤人。后来才发现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性,有的喜欢闻混浊的骚气,有的看到自己的粪便才会感到安全。」 「霍先生的意思是假如凌先生进行整顿的话,高层会暴起反击,小职员也会惶惶不安。」手下恍然大悟。 「猜对了。」霍星翔轻笑。分部狐狸们的反击也不易应付,而且现在的情况也有所不同。当年的远天内部腐化如长毒瘤,不得不冒险挥刀一切。更重要的是,那时尚有凌震天和自家老头在支撑,充当白脸稳住股东们,不像月庭宝贝现在孤军作战。 说起来,也该慰问一下月庭宝贝了,给他打打气,好好鼓励一番。 打发了手下,霍星翔连忙致电给亲爱的恋人。 「月庭宝贝~~是我啦,你老公啊。」 『变态!谁是谁的老公?!想我宰了你就直说啊!!』 「亲亲~~你骂人的声音真好听啊,人家好想念被你又打又骂的日子~~」 『翔!你这超级无敌大变态!!我要挂线了!!』 「不要挂~~亲亲~~手下留情啊~~~~〉_〈」 ◇◆◇ 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凌月庭手托着腮,不自觉地露出甜蜜的笑容。 尽管聊了大半个小时也尽没营养的话,但疲倦的他却好像充了电,登时变得精神翼翼。 梁莉怯怯地敲门进来,看见上司突然容光焕发,不禁吓了一跳。 「咦?你还在啊?我不是说今天都提早下班吗?」在会议室的人都弄湿了身。凌月庭拥有附设独立浴室的办公室自然是不怕的,但其他人就没那个方便。关注下属的健康,凌月庭微笑说:「有什么明天再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若不赶快淋热水浴,很容易会生病了。」 「凌先生……」梁莉对他的体贴大为感动,情不自禁轻声说:「你对我真好。」 「你是我重要的助手。」凌月庭抬头一笑,又继续翻看文件。 重要……?凌月庭说她重要?梁莉一阵心情激动,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 「我的衣服已经弄乾了,请让我留下来帮忙,我希望留下来啊。」 「啊?」凌月庭抬头,见她卷起衣袖勤快地工作,好像比自己更有干劲。 「这些……都不要了吧?」拿起人事调动计划书,梁莉一脸可惜。 「嗯,销毁吧。」落到他人手上可不好了。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姑息那些人呢。」美丽的女子轻蹙着眉。 「这是从管理学上体现缺憾美。」凌月庭侧头想了想,说:「从管理学的原理看,留有馀地,互存不良,反而更加和谐有序。管理是针对企业内个体或个人的需求,包容他们的差异,并循序渐进地以灵活方法应对。假如无视个体的差异,一味追求完美统一,最终会导致企业解体。」这是管理入门的一课,若不是翔提醒他,他都忘记了。 「好厉害,能不伤和气是最好的。」梁莉满眼倾慕。虽然不是百份百听懂,可是凌月庭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是对的。 「可是,其实我不喜欢缺憾美呢。」凌月庭温和地笑。他一向追求完美,宁为玉碎,不作瓦存。 「啊?」梁莉愣住。她选错边站啦?的确,姑息养奸不是凌月庭一贯的作风呢。身为完美的化身,她的凌先生对所有事物的要求也很高,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小女人于是连改口,说:「这个……其实我也不喜欢有缺憾的东西。可是……这……你为什么……」 看她结结巴巴的样子,凌月庭不禁好笑。 「为什么忽然改善主意吗?嗯……」手托着腮,凌月庭的表情有点无可奈何,又好像有一点点幸福,「因为一个人吧。」 他跟翔聊电话从来不说公事,翔也不会问他。可是以翔的本领,凌月庭肯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男人严密关注之下。这次翔刻意绕着圈子提示自己,一定是有道理的。最重要的是,虽然一向讨厌翔插手自己的公务,但这次却不知怎地心软起来,不忍拂逆恋人的心意呢。 不过只此一次啊。 笨翔若再敢多事,哼哼……。 遥远的彼方 「哈嗤!」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霍星翔擦着鼻子,心头有点郁闷。 他身体一向很好啊,难道有谁在背后念他吗? ◇◆◇ 四个月后,英国,远天分部 一大清早,各部门的公告板已贴着大字告示。 员工们纷纷围上前细看。 「咦?又是新制度啊?这次是什么?」不耐烦的声音此起彼落,自凌月庭上台后,新的制度新的矩则层出不穷,公告板早已贴得满满的。 「绩效考核?」站在前头的人高声念出内容,「每六个月为员工作的工作表现进行一次评估,每个部门必须有5%的员工被评为不合格。新制度即日生效,各部门主管需于下个月一日前提交过去六个月的评估报告。」 「什么跟什么?!不合格会怎样?」所有员工立即鼓噪起来。 「听说连续两次不合格的员工会收到警告信,若再没改进就酌情处理,像调职调到其部门,或者进行取缔。」某人在散播不知从那儿听来的消息。 「那不就是开除吗?!」哗然。 「这太过份了!」 「姓凌的欺人太甚!」 「我们不能让他嚣张下去!去抗议吧!让他把公告收回去!」 ◇◆◇ 「嗯?什么?笨翔,你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甜丝丝的声音。 办公室内,凌月庭正抱着电话,跟恋人喁喁细语,浑不知下面的人们群情汹涌,正闹得不可开交。 「有啊,我都有准时起床,有好好的吃,好好的睡。」男子说着吐吐小舌,手捂着良心,以非常诚恳的声音说:「我真的有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要操心。」 「嗯?声音很沙哑?」摸摸喉咙,感冒刚痊愈,疼痛还没完全消退呢。可是凌月庭却说:「哪有!是你听错了。」 「什么声音听起来很累的样子啊?样子你也能『听』出来?你也太神了吧。」好吧,他承认,最近常常感到倦怠,也许是工作过度了。 「打开视像系统?你想见我的脸?」凌月庭摸摸自己的脸。开了两夜通宵,这憔悴的样子可不能被老妈翔看见,不然一定被念昏头。啊,不对,那霸道的男人一定会亲自来揪自己回去,这可不得了。 「视像系统坏了。」 「什么啊?你不信也得信……哼?谁理你了。」撒娇。这时隔着单面玻璃,凌月庭看见梁莉一脸焦急地跑来,「翔,不聊了,公事忙着。」 果断地挂上电话,凌月庭迅速转换心情。 「凌先生,不好了。」梁莉气急败坏地冲进来,一口气说了员工们的反应,「他们很生气,主管们也束手无策。」 凌月庭皱眉。是主管没办法还是根本不管?员工也太过份了,公司发了工资,难道连评估工作表现,选拔优良的权力都没有么? 「我去应付他们。」愠怒的男子说着站起来。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凌月庭突然感到晕眩,身子一晃重重跌坐回皮椅上。 「凌先生!!」尖叫。梁莉扑上,紧张道:「你怎样了?要不要请医生?」 「不用。我只是有点累。」凌月庭揉揉眉心。自己的身体向来也不算强壮,工作过度产生晕眩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 「那么,凌先生,你不如先回家休息吧。」心疼。这段日子梁莉看着他没日没夜的工作,早就很担心了。 「请给我泡杯咖啡。」 「凌先生……」 「去吧。」 梁莉不敢违拗他。凌月庭灌了一大杯纯味的蓝山,才休息了一会,桌上的内线电话便响起。 「总裁,狄克逊总经理要求见你。」 凌月庭挑眉。 老好人狄克逊?那个在分部服务三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男人?在一众高层主管中,狄克逊对自己最是友善,只可惜不够能干。是个凭忠诚和努力,慢慢晋升到高位的老实人。 几分钟后,一名六十多岁,头发灰白,打扮整洁,身形微微伛偻的男人出现了。 「凌先生,早。」狄克逊搓搓手,表情拘谨。不像其他主管般作风官僚,亦没有英国人典型的深沉个性。快将退休的老人是个和善心软,脾气温吞,容易被利用的角色。 凌月庭最怕遇上这种人了,他宁愿对付奸诈凶恶之徒。 「是为了员工不满的事情吗,我已经知道了。」先封了老头的口,打发他回去。 「啊啊,是啊。」但狄克逊好像没听懂暗示,仍然絮絮不休地替下属作出反映,「……员工们都很生气,凌先生看是不是可以……」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所有主管的共同意思?」凌月庭打断他。 「这个……」老好人一脸为难,不知该怎生回答。 「哼。」其实他不答凌月庭也猜到。一定是员工闹事,各部门主管又撤手不理,最后事情闹上总经理室,这心软的老家被人唆摆两句,便来烦自己,「你认为考核制度不妥当?」 狄克逊犹豫道:「这……员工们明明都表现不错,凌先生却硬要找出不合格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找碴?!」凌月庭沉下了脸。 「不,只是这样主管们很为难啊,对员工们也不公平,难怪他们不满。」狄克逊额角冒汗,没想到眼前俊秀的青年脾气满大的。 「照你说,公司的员工都很优秀喽?」凌月庭气煞,拿出惨不忍睹的业绩报告,叫老人惭愧低头,「现在几乎所有大企业都采用考核评分制度,包括了远天总部。在总部,每年表现最弱的15%员工会被评为不合格。而世界5大企业之一,通用汽车公司的淘汰率甚至是20%。你认为我们分部的员工能比他们更优秀吗?」 「但是……」老人掏出丝帕擦拭额角的汗,「他们不是坏人啊,他们在这里服务多年,也没出什大错。」 凌月庭顿时头痛欲裂。也许在老人心目中,公司大小职员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是远天不是家庭式经营的小公司,大型企业是需要制度的。 「狄克逊先生,我没说谁是坏人啊。事实上我也不关心员工在工作以外的道德操守和价值观,我只关心他们是不是合格的企业人,他们的存在对公司有没有价值。至于说他们没有做错什么,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据我观察,他们根本没有做过什么。」 这番话说得老好人狄克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凌月庭看着不忍,但仍硬着心肠说:「绩效考核制度在上次会议已经通过了,这就不再多说了。至于出了状况,那就想办法解决啊,不应该亳无原则地放弃立场。」 老人思想受到冲击,茫然问道:「但现在员工很鼓噪,这该怎么办?」 他不问还好,一问凌月庭不禁冒火,头都痛得要爆炸了。 「这该由你和所有主管来思考!」失去耐性的男子提高声音,怒道:「跟下属沟通,解决问题不就是部门主管的职任吗?若连一点点事都办不来,那公司聘请那么多主管干什么?不如统统开除了!」 「这、这……」老人刷白了脸,忽然身躯一颤。 「呃?狄克逊先生?」糟糕!难道自己太凶把老人家吓着了? 凌月庭一惊,连忙上前扶他,但狄克逊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狄克逊先生?!啊啊啊~~~天啊~~~快叫救护车啊~~~」 抱着老人瘫软脆弱的身躯,凌月庭浑身抖震。 ◇◆◇ 翌日 远天分部的员工议论纷纷,人们聚在一起都谈论着昨天发生的事。 「你们知道吗?原来狄克逊总经理是在总裁室昏倒的。」 「听说送到医院时情况非常危险,现在还昏迷未醒呢!」 「好可怜哟,狄克逊总经理是个好人。」叹息声零碎响起。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都是凌月庭害的!」 激动的声音煽动了群众的情绪,怒火像瘟疫般迅速蔓延。 「是啊!狄克逊总经理是因为被姓凌的羞辱,才刺激过度昏迷不醒!」 「我们不能放过他!要为狄克逊总经理讨回公道!」 「不能放过他!」 「为狄克逊讨回公道!」 在怒叫声此起彼落间,忽然外面有人高叫:「凌月庭回来啦!」 ◇◆◇ 「凌先生,你已经很累怎么还要上班呢?」身为助理的梁莉一直陪在上司身边,二人待在医院直至刚才,确定狄克逊脱离危险期才离开。 「我一定要回来。」凌月庭握着拳,他不能逃避,更加不能退缩,「倒是你,梁莉,回家休息吧,你一夜没睡一定很累了。」 「不、不,我要留在你身边。」梁莉急道。说到累,她家上司连续几天没好好休息,脸色青青白白的憔悴得厉利害,实在令人好担心呢。 「可是……」凌月庭还想再劝,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发不出声音。 梁莉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公司大楼前黑压压的一片,至少站着好几百人,每人脸上都布满愤慨。 「他们都是公司的员工。」梁莉压低声音。 「嗯,我知道。」 「他们挡住了大门啊。」看着上司好像没所谓的样子,梁莉急得直冒冷汗,「可恶,这时候主管们都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躲在一角看戏去啦。凌月庭牵牵嘴角,心中涌起丝丝悲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辨?凌先生?」梁莉颤声问。 「不怎么办。」随着淡然的声音响起,凌月庭体贴地握住小女人抖震的手,就像平常般不快不慢地前行。 男子秀美的脸盖上一层寒霜,举手投足带着教人不敢轻亵的贵气。人们心中一凛,见凌月庭气定神閒地走来,竟不自觉让开一条通道。 进入公司的大堂,凌月庭放眼看去,仍是一片人头涌涌的场面。英国分部所有员工都来了。愤怒、仇恨、鄙夷的目光,从四方八面向自己射来。 凌月庭松开了手,自行向演说台走去。 「凌先生!」梁莉惊叫,不由自主追上前。 呈半圆形的小平台以高级桧木建成,踏上去步声清脆。平常如有庆志或特别活动,总裁都会在上面致词。 此刻,凌月庭站在台上,跟过千名愤怒的员工目光相对。 「我明白大家都很担心狄克逊先生。」平静的声音从麦克风传出,「目前狄克逊先生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精神仍然欠佳。稍后公司会安排代表前去探访和跟进他的康复进展,若有进一步消息会马上通知大家。而暂时,狄克逊先生的职务就由他的两位助手处理。」 说到这儿,下面的人纷纷交头接耳,嗡嗡的声音让人焦躁。 「公司一切的运作如常,请大家安心回到自己岗位。谢谢。」凌月庭忍着身体不适的感觉把话说完。但就在这时候,一块吃掉一半的汉堡包突然扔了上来,擦过了凌月庭的头面,茄汁溅开在浅灰色的西装上,像点点血迹。 「混蛋!装什么x啊!!你把大家当笨蛋吗?!」 「啊!太过份了!是谁干的!」梁莉心疼尖叫。 但台下情绪激动的人继续把纸团和零碎的小东西扔上来。 「姓凌的,这就想混蒙过去了吗?」 「狄克逊先生是你害的!你侮辱了狄克逊先生!」 凌月庭的脸刷白了,身体被掷中的地方有点痛。 「我和狄克逊先生的确有过争辩,但争辩的物件是公事!所以根本不存在谁侮辱了谁的问题!你们现在这样说,不单侮辱了我,也轻侮了狄克逊先生的专业!」 台下有一瞬间的静默。 「不要听他狡辩!」不知由谁开始叫嚷,人们再一次鼓噪。 「滚!」 「滚出英国分部!」 梁莉看见他们越来越过份,也不禁动怒。 「你们太过份了,凌先生根本没做错!」 就在这时候,凌月庭看到有人拿起装饰的用小摆设掷向她。 「梁莉小心!」雕塑虽小,但被掷中仍会受伤。凌月庭本能保护女生,以自己的身躯挡在助手之前。 「啪」的一下轻微钝响,凌月庭感到额角剧痛,痛得几乎无力站稳。 「凌先生!」梁莉看见他弯腰捂住头,鲜红的液体涔涔从指缝沁出,不禁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大家冷静啊!」凌月庭忍痛叫道,可是声音被群众的喧嚷所盖掩。而高叫着打倒自己,要自己滚出英国的人越来越多,情况一片混乱快要演变成暴动了。 怎么办?他不行了,头好痛,视线好模糊。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一声暴喝像焦雷般响起,把所有人都被震住。 这把声音带有特殊的磁性,凌月庭感到熟悉又难以置信。 翔?怎可能?努力地望向入口,男人背着光看不清脸目,但魁梧身形好像希腊天神一样威严。 凌月庭不由自主松了一口。这短短一两分钟的混乱,是他一生最难过的时刻,每一秒钟都好像一年那么漫长。此刻缓下绷紧的神经,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月庭!!」 失去意识的瞬间,凌月庭庆幸地感到自己落入熟悉的怀抱。 第六章 不知昏睡了多久,凌月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公寓的床上。 「把消息压下去,不能传回本部。带头闹事的员工先停职;至于主管们,发生了这种事一定要杀鸡儆猴……」 听着霍星翔在电话里向部属下达指令,凌月庭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着,感觉好难受,难受得恨不得自己马上在世上消失。 是啊,自己这么蠢,还不如消失了好。男子想着不禁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亲亲,你醒了?」察觉到床上的人有异动,霍星翔立刻挂线,飞扑来到床边,「感觉怎样?你昏迷了十多小时。」 「没事。」硬邦邦的声音。凌月庭侧过身,以手挡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 「月庭宝贝,别这样,你额上有伤,万一压到就不好了。乖,转过来让我看看好吗?」 「有什么好看!」看他出糗、窝囊的样子吗,他不希望自己最狼狈的时刻被恋人看见啊! 「……」 「……抱歉。」低声。为自己无理取闹感到内疚,他知道翔是善意的,但这样只会让他更加无颜以对啊。 霍星翔轻轻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从背后抱着那轻颤的身驱。就算得不到半点回应,男人依然默默地,小心翼翼地付出体温。 半晌,凌月庭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要来。」平板的音调透着丝丝哀伤。 「亲亲……」心疼。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对不起。」霍星翔放软声音,「昨天聊过电话,我很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来看看。我不是故意插手分部的内部问题的,只是……」 「你回去吧。」 「月庭,不要这样。」霍星翔苦笑。 「问题我会自己解决,不需要你插手啊。」凌月庭挣开他的怀抱,歇斯底里地叫喊。 看着恋人蜷缩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那脆弱的模样让霍星翔感到心如刀割。 「月庭,我保证不再干涉分部的事,让我多留几天。」哀求。 「……」凌月庭把自己抱得更紧,为自己失控的脾气自责得厉害。 「你知道吗,你发烧了。我问过管家,这三个月你经常生病,几乎每一天都熬夜,而且食无定时,甚至一整天不吃东西。亲亲,我们的约定可不是这样啊。」 凌月庭蜷在被窝里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对不起。」低声。 「你需要好好休息。」 「……」 「当是为了走更长的路,善待自己,保重身体。」 「……」 「那么,当是为了我的未来几十的『性』福,善待自己,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啊。月庭宝贝,四个月不见,你肤质变差了。」 「变态!!」 「呐,你骂『变态』了,那就是说回复精神了吧,不许再沮丧下去了。」霍星翔大笑,抱着亲爱的恋人吻了又吻。 被吻到的地方是敏感的后颈和耳垂,凌月庭怕痒似的缩一缩脖子,终于回过身来。 「翔……」泛泪。 霍星翔轻吻他红红的眼睛,把他紧紧抱在怀内。 「我好笨……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埋首在恋人的胸膛,凌月庭的声音显得含糊不清。 「没有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抱抱。 「一点都不好……还有狄克逊先生……」哭音。 「嘘,那是意外,不必自责。」 「不,若他有个什么都是我害……」还没说完,唇忽然被堵住。恋人热情的吻卷走他所有的思想能力。 「狄克逊先生已经脱离危险期。你只是一时运气不济罢了,很快就能重整局势。」 「……」凌月庭不语,没精打彩地把头枕在恋人厚实的肩。 「难过便哭出来。」霍星翔拍着他的背,像安慰小孩子般,软语说:「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宣泄自己的心情,然后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又是一条好汉了。呐,让一切重新开始,世上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男人絮絮说着,忽然肩上传来一阵疼痛。 「啊~~~亲亲~~~你干吗咬我?!」好痛,他做错什么啊他。 「是你让我宣泄的。」凌月庭抬头,红通通的眼睛可怜地瞪着。 「你一定要这样子宣泄吗?」霍星翔哭丧着脸,表情非常无辜。 「这样不行?」任性的男子眨眨眼,样子比他更无辜。 「这个嘛……」最好换个方式。 「笨翔,不行的话,你给我换个方式啊。」凌月庭说着仰起精致的脸孔,轻轻闭上眼睛。 「啊?」霍星翔呼吸一窒。 「翔,你是笨蛋吗?」 霍星翔没有回答。 若这在一刻他还多浪费一秒钟时间,那他就是世上最笨的笨蛋了。 ◇◆◇ 凌月庭在阳光明媚的早上醒来。 若不是浑身酸痛,这个绝对是他久违的,神清气爽的早晨。 好疼!居然连关节都酸痛了,一定变态翔做得太火!就说他是个变态半点都不错!凌月庭一边咒『骂』,一边察看自己的状况。 嗯,身体里外都被清洗得很干净,也换上了簇新的睡衣。骄纵的少爷满意地点点头,还高兴地发现困扰他近一个月的头痛不药而愈。可是…… 翔到底那里去了?凌月庭东张西望。照说那老妈子似的男人这时候应该准备好丰富的早餐,送进来伺候自己才对。 这时房门一响,凌月庭连忙回头。 「变态……咦?管、管家?」及时把『翔』字吞回肚子,凌月庭一脸尴尬狼狈。对这个从小照料自己的严肃老小姐,他一向是敬畏三份的。 「早,少爷。」管家微微躬身,平板的脸上难得露出少许困惑的表情。是自己耳背了?她家自小受高级教养,品性高贵优雅的少爷……居然骂脏话?不不不!一定是听错了,『变态』这种低级的字眼绝不会出自她家少爷的口中。 「咳,管家,今天很早啊。」凌月庭呐呐地说。平常都是自己上班后,管家才带佣人来处理家务的。 「是,少爷。」弯腰,精瘦的女人收回脸上所有表情,木然道:「是少爷的朋友,一位霍先生让我来照料的。」 「啊?」凌月庭一愣。翔是怎么搞的?应该不让任何人来才对啊,「那他人呢?」 「非常遗憾,霍先生已经离开了。」 「什么?」尖叫。 管家皱皱眉,道:「少爷昏睡了两天,霍先生一直在守候。」 「什么?两天?」凌月庭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但又依稀记起,翔好像曾给睡得迷迷糊糊的自己喂食。 「是的。但霍先生公务繁忙,今晨不得不离开。」 「哦。」凌月庭一阵失落。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赶人,但霍星翔真的走了,他又很难过。 「这是霍先生给少爷的信。」管家交出浅蓝色的信封。 凌月庭接过,待管家退出去才急急拆看。 「亲亲, 相信你在看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离开英国的飞机上想念着你。我遵守承诺不插手分部的内务,让你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以自己的方式奋斗。往后,只要觉得是正确的事便去做吧,我会一直默默看着。我的宝贝,你一定会成功的!我绝对信任你的能力!」 凌月庭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翔说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以行动表示了!向来像母鸡保护小鸡般照顾自己的男人,愿意放手让自己独力面对考验,已经是最大的支持和鼓励。亦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尊重和肯定。 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揉揉眼睛,凌月庭接着读那感人的情书。 「今次相聚时刻太短,未能促膝谈心,但能整天看着你美丽的睡姿,感觉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唯一美中不足是只做了两次。四个多月没做,一下子这样激烈果然是太勉强了。我几乎被绞断,你居然中途便昏过去。遗憾啊!相信你也有同感。但没关系,积欠的份和利息我会好好记下来,下次一并索取。 请保重身体(为了我的性福) 你的爱人」 男人无赖的脸彷佛在眼前出现。凌月庭握着信的手轻轻颤抖,美丽端秀的脸孔微微扭曲。 「什么跟什么啊!!变态翔!你这超级无敌大混蛋!」简直是全宇宙最色的性兽嘛。 ◇◆◇ 伦敦市私立医院 远天一向不吝惜为高级职员提供最佳福利,狄克逊住的一等病房布置清雅,以粉色为主调,凌月庭置身其中感觉像在休闲渡假酒店多于医院。 「凌先生,怎么劳驾你来看我了。」狄克逊乍见贵客不禁一怔,旋即不卑不亢地招呼,「听说您也生病了,应该由我前去探访才对。」 凌月庭见对方态度友善,才稍微松了口气。 休息过之后,男子重整旗鼓,首要做的事不是回公司主持大局,也不是跟任何人算帐,反而是来探访卧病中的狄克逊。 「狄克逊先生,我是来致歉的。」深呼吸。为自己所犯的错误承担责任,是男人应该做的事。尽管一生中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骄傲的男子仍是低下头去,「那天的事很遗憾,我为我的态度道歉,衷心希望狄克逊先生能早日康复。」 「你来道歉?」老人愣住了。 「是的,那天我的态度太恶劣了,请您包涵。」可是在商言商,他的决定绝对没有错。下垂的手紧握成拳,凌月庭忍着不把最后的话说出口。 「不行!这样的话,我立场何在!」狄克逊坚决道。 这下轮到凌月庭呆了。 「该道歉的人是我。」老好狄克逊呵呵一笑,温言道:「凌先生,那天你说的话是正确的。是我老了,思想落伍,成为公司的负担,还阻慢公司拓展的脚步。我应该负起责任。」 「你明白……啊!不!狄克逊先生,事情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啊。」凌月庭呐呐地说。脾气倔强的他向来吃软不吃硬,看见老人自责的样子,顿感不好意思。 「还有,我该向你个人郑重道。」狄克逊一脸认真,说道:「工潮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害你受委屈真是……唉,还有你额上的伤……我这老头真不知该如何表示歉意了。出院后,我会马上公开澄清,并向你道歉的。」 「不不不。」凌月庭双手乱摇,「是因为我你才躺进医院。」 狄克逊长长叹了口气,皱纹满布的脸上尽是内疚的神色。 「为了这个,我应该向你道歉一万次。」 温暖的午后,小鸟在树枝上啾啾的叫。 私立医院门前是占地几亩,景色翠绿怡人的花园。 凌月庭坐在喷水池畔的长椅,默默地看着来往散步的病人,心头沉重得像压着几块大石头。 『一年前,医生证实我患上肾脏癌。』 『啊?』 『接受化学治疗后,我身体一直很虚弱,那天会晕倒其实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但无辜的男子却因此在大庭广众下受辱。 『狄克逊先生……你……你一直隐瞒病情?』凌月庭吃惊了。 『对不起,因为我不想离开工作岗位,所以……』 『连你的家人也不知道吗?不然他们怎会任由你胡来?』 『呵呵,我没有亲人,是个孤独的老头子。』 『骗人吧,虽然你的妻子已经故世,但你有一个儿子。』 『啊?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想多了解大家一些,所以翻看了人事部所有的员工记录。』 『……』 『狄克逊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凌先生,你是个很有心的人。』老人混浊的眼睛泛起水光,但却微笑着说:『看得出你现在的心都放在工作上,而看见这样的你,我不由得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啊?』 『请听老头子的劝告:珍惜身边的人,不要只眼前利益,忽略了最重的事物。』 那时候……狄克逊先生的表情好哀伤呢,连他看见都感到难过了。 凌月庭托着腮,眉头深锁。之后狄克逊就不肯再透露什么了,让人想帮忙也不帮不上。老人顽固起来,真是麻烦。 「请问,你是那探访狄克逊先生的人吗?」陌生的男声在忽然在背后响起。 凌月庭回头,看见一个年轻医生。 「你是……?」 「我狄克逊先生的主治医生,佐治.奇顿。」看见东方脸孔,医生明显一愣,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狄克逊先生的亲人。」 「奇顿医生,你来的真巧,有关狄克逊先生的病情我正想向你请教呢。」看见年轻的医生露出狐疑的表情,凌月庭在心里说声道不起,然后微笑道:「我是狄克逊先生的上司,他的医药费由公司负担,所以我希望切切实实地了解他的病情和治疗进展。」 ◇◆◇ 三天后,远天英国分部 工潮随着行政总裁的受伤而落下帷幕。 但担心被秋后算帐的员工们无心工作,公司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这时候,凌月庭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凌先生。」梁莉叩门进来,手里捧了一叠文件,「你要的东西已经查到了。」 「辛苦了,请简单汇报一下。」男子的视线没有离开工作。 「是。」梁莉清脆地答应,然后念道:「狄克逊先生在197x年x月日加入远天,因为表现优秀,在两年后晋升为组长,往后年年升级,创下一般员工在公司内晋升最快的纪录。凌先生,你一定想不到,年轻时的狄克逊很厉害呢。当时主管和同事给他的评语是:工作投入,处事认真,判决果断,工作效率高,曾经有十日十夜在公司工作的纪录。嗯,跟凌先生你好像哟。」 凌月庭缓缓放下笔,抬起眼睛。 「那么负面批评呢?」 梁莉支吾道:「嗯……就是作风狠辣,不留情面,对下属非常严厉。」就连缺点也跟自家上司一样。 凌月庭怔忡片刻,问:「那他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呢?」现在的狄克逊活脱脱是个温吞的老好人,最爱包庇属下员工。 「这不能肯定,但有一事值得注意:二十年前,狄克逊先生正处理一项重要的投资计划,他每日废寝忘食地工作,就连太太生病也不知道。结果,计划完成那天狄克逊太太在医院病逝了,而当时狄克逊先生因为要跟合作伙伴签约,未能赶得及见太太最后一脸。」梁莉说着有点得意。这可不是人事部纪录哟,是自己四出打听出来的,现在知道这件秘辛的人已经不多了。 「居然是这样子……」凌月庭一震。老人劝自己的话,和那老泪纵横的脸在脑海浮现。 「听说,狄克逊先生的儿子因此跟他脱离了关系。」梁莉唏嘘叹息。 「难怪……」难怪狄克逊先生说自己孑然一身;难怪主治医生说老人没有求生意志;更难怪医方表示,狄克逊先生的亲生儿拒绝把一个肾脏捐给父亲…… 「那么……凌先生,我还需要调查下去吗?还有你现在做的事……」梁莉困惑地看着上司编撰的电脑短片。公司已经乱成一团了,她家上司不想办法整顿士气,还花时间做这等事,这样下去真的没关系吗? 「不需要再调查了。」凌月庭站起来,颇有气势地说:「我有更重要的事委派你去做,这些资料你拿去仔细阅读。」 「骨髓移植基础知悉、干细胞移植突破发展、成功案例及手术风险……」梁莉傻了眼。这是什么跟什么?这些跟公司的存亡有关系吗? ◇◆◇ 内部展览厅聚集了远天分部所有员工,众人在黑暗中观赏了一出有关骨髓移植的电脑短片。 播放结束,天花上的射灯大放光明。 美丽的梁莉站在台上,对观众们露出殷切诚恳的笑容,照着凌月庭写给她的讲稿,说道:「骨髓移植是一种造血干细胞移植,除了可以治疗白血病,造血功能衰竭,先天性免疫机能不足外;用途已扩展到各种癌症的免疫疗法。癌症患者在接受化学治疗后,身体各项功能,包括造血功能都会受到破坏。抽取健康骨髓里的前驱细胞,输入病人身体内,可以帮助他们回复正常的血液状态。」 说到这里,观众席响起一片嗡嗡声。 「这算什么啊?还以为公司有什么新的动向,原来却这种事!」急性子的人们已经鼓躁起来。 「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了,两天前狄克逊先生透过视像会议,向大家公布了他的病情。」梁莉解释。视像会议是狄克逊提出的,用意是替凌月庭澄清,表明自己的昏迷与他无关。但凌月庭却想另有想法,他希望借这机会挽救老人的生命。 「等一下!狄克逊总经理患的是肾脏癌,你该不会要我们把一个肾捐出来吧!」台下有人大叫。众人听信了都骂起来。 「请大家冷静,公司不是要求大家捐出肾脏。」梁莉的笑容变得有点勉强,但想到这是凌月庭的托付,便忍耐下来,「狄克逊先生一直在接受化学治疗,但副作用令他身体出现败血症的征状。医方建议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骨髓。所以……」 「所以要我们来捐?」 「捐赠骨髓就像捐血液一样简单安全啊,绝对不会影响以后的健康,而且能帮助别人,是很有意义的事。」梁莉焦急起来。挽救狄克逊可是她家上司的愿望啊。 台下一阵静默。 「我跟狄克逊经理不熟啊,为什么我要捐骨髓?这应该由他的亲人来做吧。」有人悄悄的说。 「我只是来上班的,可没想过要抽骨髓。」 「老实说,我对公司已经很不满了,为什么救助高层的吸血鬼?!」众人说着都自觉理直气壮,声音也渐渐大起来。 「对!我们没有义务做这种事!公司不能强迫我们!」 「根本没有人要强迫你们!」」一声怒喝堵住了怨声载道的人们,一直在后台的凌月庭终于忍不住冲出来。 看见怒气冲冲的总裁,众人本能一窒,但很快又涌起了反抗的情绪。 凌月庭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才派了梁莉出面,但现在他也不得不出场了。 「公司不会强迫任何人捐赠骨髓,刚才只是一个呼吁。能够找到捐赠者是最好,不行的话,只要大家能抽空探访,相信在病中的狄克逊先生也很高兴。」说毕,发现台下依然是一张张冷漠的脸,凌月庭心都凉透了。 「大家共事多年,关系就好像家人一样,我以为大家也很关心狄克逊先生,所以才冒昧向大家提出。」 「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家人啊!是家人的话,你干吗整天想着裁员!」台下有人冷笑,其馀的人也纷纷发出嘘声。 被当众抢白,凌月庭脸都绿了。 「假如今天病倒的人是我,我决不敢劳烦大家!可是现在说的狄克逊先生啊!」 「狄克逊又怎样?那糟老头的死活管我屁事!」台下一个红发的爱尔兰人发出嘲笑声。 凌月庭被这句彻底被激怒。 「这样说太过份了!汉斯!」叫出爱尔兰人的名字,男子严厉道:「三年前你妹妹重病,兄妹关系本来不包含在公司的医疗保健计划内,是狄克逊先生破例帮你,结果他自己倒承受了上级的责备!」 接下来,凌月庭把矛头逐一指向态度恶劣的人。 「道格!你上次因为疏忽而失去一宗大生意,是狄克逊先生代你向客户陪礼,挽回你的过失的!你忘了吗?」 「玛嘉烈小姐,你是单身母亲,工作表现受到影响,一向都是马马虎虎,人事部多次想开除你,都是狄克逊先生同情你的处境,给挡下来了。」 「你们之中还有谁欠下狄克逊先生人情,自己心知肚明。」凌厉的眼光扫过,众人的神态都显得局促不安。 「也许你们只是当狄克逊先生是个笨笨的糟老头,但他却一直把公司当成家,把属下当成亲人。所以他才明知道会被责骂,仍然为了考核制度跟我争个不休。」凌月庭垂下眼睛,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伤感,「工潮那天,你们虽然对我无礼,但想到大家那么重视狄克逊先生,我也觉得很感动。没想到,原来你们只是借题发挥,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愤。」 这番话说完之后,挤拥的展览厅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众人都不由自主低头,不敢直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凌月庭叹了口,道:「今天的事是我自作主张,狄克逊先生不知道的。他从来没有要求大家回报他,请不要误会。」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不得不结束了,凌月庭带着遗憾离台。 「呸!装什么啊!」台下有几人拉不下面子,都在骂骂咧咧,「要捐骨髓干吗不自己捐?!他只不过装模作样,拿我们撤气!」 「你们真的太过份了!」尖锐的女声陡地响起,属于凌月庭的专属助理,「凌先生不但登记配对骨髓,还多次上门劝解狄克逊先生那脱离关系的儿子!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他根本不会来求你们!」 想到上司的委屈,梁莉忍不住哭着跑出去。 ◇◆◇ 办公室内,凌月庭静静伏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我泡了咖啡。」梁莉走到他身畔,眼睛红红的。 「谢谢。」凌月庭抬起头来,露出温和平静的脸。 「你没事吧?」难道故作坚强?她实在好担心。 「我会有什么事?」挑眉,凌月庭笑笑道:「你以为这就能打倒我?」 「凌先生~太好了。」天啊,充满自信的样子好帅。梁莉几乎被电昏。 「虽然,我的确是很难过。」凌月庭啜了口啡咖,缓缓道:「我真的很希望能帮得上狄克逊先生。」 「我明白你很同情狄克逊先生,公司也的确有点对不起他,可是这不是凌先生你的错啊,你不用太自责。」 「不,你不明白。」凌月庭别过视线。 没人会明白。 他从狄克逊身上看到没有认识霍星翔的自己。假如一开始没有认识过翔,他的人生会怎样? 成为为公司奉献一切,眼里只有公事,冷漠无情,彻底讨人厌的怪物。不会有朋友,不会有人愿意跟自己共渡一生。就算结婚生子,组织了家庭,最后也会因自己的疏忽冷淡和自私而失去一切。因为世上没人能拥有媲美翔的胸襟,能包容任性自私的自己。 狄克逊先生在失去一切之后,把自己的感情倾注在公司和属下身上,但结果只有空虚失望;自己呢?他不敢想象。 但翔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变得人性,变得有感情,亦学会珍惜和享受自己的生命。 自己好幸运呢。 「凌先生?」梁莉困惑的声音唤回他的出走的精魂。 凌月庭抬头,露出灿烂的笑脸。 「梁莉,你饿吗?我知道附近开了家不错的日本馆子。」 梁莉呆住了,尖叫声哽在喉咙发不出来。 她没有听错吧,这么多年来,这是凌月庭第一次邀约她啊!上天终于听到她的祷告吗? 「我们先吃顿好的,然后再努力。」凌月庭微笑。 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但在这之前,他会给他亲爱的恋人一通爱的电话。 第六章 不知昏睡了多久,凌月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公寓的床上。 「把消息压下去,不能传回本部。带头闹事的员工先停职;至于主管们,发生了这种事一定要杀鸡儆猴……」 听着霍星翔在电话里向部属下达指令,凌月庭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着,感觉好难受,难受得恨不得自己马上在世上消失。 是啊,自己这么蠢,还不如消失了好。男子想着不禁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亲亲,你醒了?」察觉到床上的人有异动,霍星翔立刻挂线,飞扑来到床边,「感觉怎样?你昏迷了十多小时。」 「没事。」硬邦邦的声音。凌月庭侧过身,以手挡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 「月庭宝贝,别这样,你额上有伤,万一压到就不好了。乖,转过来让我看看好吗?」 「有什么好看!」看他出糗、窝囊的样子吗,他不希望自己最狼狈的时刻被恋人看见啊! 「……」 「……抱歉。」低声。为自己无理取闹感到内疚,他知道翔是善意的,但这样只会让他更加无颜以对啊。 霍星翔轻轻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从背后抱着那轻颤的身驱。就算得不到半点回应,男人依然默默地,小心翼翼地付出体温。 半晌,凌月庭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要来。」平板的音调透着丝丝哀伤。 「亲亲……」心疼。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对不起。」霍星翔放软声音,「昨天聊过电话,我很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来看看。我不是故意插手分部的内部问题的,只是……」 「你回去吧。」 「月庭,不要这样。」霍星翔苦笑。 「问题我会自己解决,不需要你插手啊。」凌月庭挣开他的怀抱,歇斯底里地叫喊。 看着恋人蜷缩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那脆弱的模样让霍星翔感到心如刀割。 「月庭,我保证不再干涉分部的事,让我多留几天。」哀求。 「……」凌月庭把自己抱得更紧,为自己失控的脾气自责得厉害。 「你知道吗,你发烧了。我问过管家,这三个月你经常生病,几乎每一天都熬夜,而且食无定时,甚至一整天不吃东西。亲亲,我们的约定可不是这样啊。」 凌月庭蜷在被窝里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对不起。」低声。 「你需要好好休息。」 「……」 「当是为了走更长的路,善待自己,保重身体。」 「……」 「那么,当是为了我的未来几十的『性』福,善待自己,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啊。月庭宝贝,四个月不见,你肤质变差了。」 「变态!!」 「呐,你骂『变态』了,那就是说回复精神了吧,不许再沮丧下去了。」霍星翔大笑,抱着亲爱的恋人吻了又吻。 被吻到的地方是敏感的后颈和耳垂,凌月庭怕痒似的缩一缩脖子,终于回过身来。 「翔……」泛泪。 霍星翔轻吻他红红的眼睛,把他紧紧抱在怀内。 「我好笨……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埋首在恋人的胸膛,凌月庭的声音显得含糊不清。 「没有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抱抱。 「一点都不好……还有狄克逊先生……」哭音。 「嘘,那是意外,不必自责。」 「不,若他有个什么都是我害……」还没说完,唇忽然被堵住。恋人热情的吻卷走他所有的思想能力。 「狄克逊先生已经脱离危险期。你只是一时运气不济罢了,很快就能重整局势。」 「……」凌月庭不语,没精打彩地把头枕在恋人厚实的肩。 「难过便哭出来。」霍星翔拍着他的背,像安慰小孩子般,软语说:「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宣泄自己的心情,然后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又是一条好汉了。呐,让一切重新开始,世上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男人絮絮说着,忽然肩上传来一阵疼痛。 「啊~~~亲亲~~~你干吗咬我?!」好痛,他做错什么啊他。 「是你让我宣泄的。」凌月庭抬头,红通通的眼睛可怜地瞪着。 「你一定要这样子宣泄吗?」霍星翔哭丧着脸,表情非常无辜。 「这样不行?」任性的男子眨眨眼,样子比他更无辜。 「这个嘛……」最好换个方式。 「笨翔,不行的话,你给我换个方式啊。」凌月庭说着仰起精致的脸孔,轻轻闭上眼睛。 「啊?」霍星翔呼吸一窒。 「翔,你是笨蛋吗?」 霍星翔没有回答。 若这在一刻他还多浪费一秒钟时间,那他就是世上最笨的笨蛋了。 ◇◆◇ 凌月庭在阳光明媚的早上醒来。 若不是浑身酸痛,这个绝对是他久违的,神清气爽的早晨。 好疼!居然连关节都酸痛了,一定变态翔做得太火!就说他是个变态半点都不错!凌月庭一边咒『骂』,一边察看自己的状况。 嗯,身体里外都被清洗得很干净,也换上了簇新的睡衣。骄纵的少爷满意地点点头,还高兴地发现困扰他近一个月的头痛不药而愈。可是…… 翔到底那里去了?凌月庭东张西望。照说那老妈子似的男人这时候应该准备好丰富的早餐,送进来伺候自己才对。 这时房门一响,凌月庭连忙回头。 「变态……咦?管、管家?」及时把『翔』字吞回肚子,凌月庭一脸尴尬狼狈。对这个从小照料自己的严肃老小姐,他一向是敬畏三份的。 「早,少爷。」管家微微躬身,平板的脸上难得露出少许困惑的表情。是自己耳背了?她家自小受高级教养,品性高贵优雅的少爷……居然骂脏话?不不不!一定是听错了,『变态』这种低级的字眼绝不会出自她家少爷的口中。 「咳,管家,今天很早啊。」凌月庭呐呐地说。平常都是自己上班后,管家才带佣人来处理家务的。 「是,少爷。」弯腰,精瘦的女人收回脸上所有表情,木然道:「是少爷的朋友,一位霍先生让我来照料的。」 「啊?」凌月庭一愣。翔是怎么搞的?应该不让任何人来才对啊,「那他人呢?」 「非常遗憾,霍先生已经离开了。」 「什么?」尖叫。 管家皱皱眉,道:「少爷昏睡了两天,霍先生一直在守候。」 「什么?两天?」凌月庭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但又依稀记起,翔好像曾给睡得迷迷糊糊的自己喂食。 「是的。但霍先生公务繁忙,今晨不得不离开。」 「哦。」凌月庭一阵失落。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赶人,但霍星翔真的走了,他又很难过。 「这是霍先生给少爷的信。」管家交出浅蓝色的信封。 凌月庭接过,待管家退出去才急急拆看。 「亲亲, 相信你在看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离开英国的飞机上想念着你。我遵守承诺不插手分部的内务,让你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以自己的方式奋斗。往后,只要觉得是正确的事便去做吧,我会一直默默看着。我的宝贝,你一定会成功的!我绝对信任你的能力!」 凌月庭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了。翔说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以行动表示了!向来像母鸡保护小鸡般照顾自己的男人,愿意放手让自己独力面对考验,已经是最大的支持和鼓励。亦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尊重和肯定。 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揉揉眼睛,凌月庭接着读那感人的情书。 「今次相聚时刻太短,未能促膝谈心,但能整天看着你美丽的睡姿,感觉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唯一美中不足是只做了两次。四个多月没做,一下子这样激烈果然是太勉强了。我几乎被绞断,你居然中途便昏过去。遗憾啊!相信你也有同感。但没关系,积欠的份和利息我会好好记下来,下次一并索取。 请保重身体(为了我的性福) 你的爱人」 男人无赖的脸彷佛在眼前出现。凌月庭握着信的手轻轻颤抖,美丽端秀的脸孔微微扭曲。 「什么跟什么啊!!变态翔!你这超级无敌大混蛋!」简直是全宇宙最色的性兽嘛。 ◇◆◇ 伦敦市私立医院 远天一向不吝惜为高级职员提供最佳福利,狄克逊住的一等病房布置清雅,以粉色为主调,凌月庭置身其中感觉像在休闲渡假酒店多于医院。 「凌先生,怎么劳驾你来看我了。」狄克逊乍见贵客不禁一怔,旋即不卑不亢地招呼,「听说您也生病了,应该由我前去探访才对。」 凌月庭见对方态度友善,才稍微松了口气。 休息过之后,男子重整旗鼓,首要做的事不是回公司主持大局,也不是跟任何人算帐,反而是来探访卧病中的狄克逊。 「狄克逊先生,我是来致歉的。」深呼吸。为自己所犯的错误承担责任,是男人应该做的事。尽管一生中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骄傲的男子仍是低下头去,「那天的事很遗憾,我为我的态度道歉,衷心希望狄克逊先生能早日康复。」 「你来道歉?」老人愣住了。 「是的,那天我的态度太恶劣了,请您包涵。」可是在商言商,他的决定绝对没有错。下垂的手紧握成拳,凌月庭忍着不把最后的话说出口。 「不行!这样的话,我立场何在!」狄克逊坚决道。 这下轮到凌月庭呆了。 「该道歉的人是我。」老好狄克逊呵呵一笑,温言道:「凌先生,那天你说的话是正确的。是我老了,思想落伍,成为公司的负担,还阻慢公司拓展的脚步。我应该负起责任。」 「你明白……啊!不!狄克逊先生,事情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啊。」凌月庭呐呐地说。脾气倔强的他向来吃软不吃硬,看见老人自责的样子,顿感不好意思。 「还有,我该向你个人郑重道。」狄克逊一脸认真,说道:「工潮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害你受委屈真是……唉,还有你额上的伤……我这老头真不知该如何表示歉意了。出院后,我会马上公开澄清,并向你道歉的。」 「不不不。」凌月庭双手乱摇,「是因为我你才躺进医院。」 狄克逊长长叹了口气,皱纹满布的脸上尽是内疚的神色。 「为了这个,我应该向你道歉一万次。」 温暖的午后,小鸟在树枝上啾啾的叫。 私立医院门前是占地几亩,景色翠绿怡人的花园。 凌月庭坐在喷水池畔的长椅,默默地看着来往散步的病人,心头沉重得像压着几块大石头。 『一年前,医生证实我患上肾脏癌。』 『啊?』 『接受化学治疗后,我身体一直很虚弱,那天会晕倒其实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但无辜的男子却因此在大庭广众下受辱。 『狄克逊先生……你……你一直隐瞒病情?』凌月庭吃惊了。 『对不起,因为我不想离开工作岗位,所以……』 『连你的家人也不知道吗?不然他们怎会任由你胡来?』 『呵呵,我没有亲人,是个孤独的老头子。』 『骗人吧,虽然你的妻子已经故世,但你有一个儿子。』 『啊?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想多了解大家一些,所以翻看了人事部所有的员工记录。』 『……』 『狄克逊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凌先生,你是个很有心的人。』老人混浊的眼睛泛起水光,但却微笑着说:『看得出你现在的心都放在工作上,而看见这样的你,我不由得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啊?』 『请听老头子的劝告:珍惜身边的人,不要只眼前利益,忽略了最重的事物。』 那时候……狄克逊先生的表情好哀伤呢,连他看见都感到难过了。 凌月庭托着腮,眉头深锁。之后狄克逊就不肯再透露什么了,让人想帮忙也不帮不上。老人顽固起来,真是麻烦。 「请问,你是那探访狄克逊先生的人吗?」陌生的男声在忽然在背后响起。 凌月庭回头,看见一个年轻医生。 「你是……?」 「我狄克逊先生的主治医生,佐治.奇顿。」看见东方脸孔,医生明显一愣,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狄克逊先生的亲人。」 「奇顿医生,你来的真巧,有关狄克逊先生的病情我正想向你请教呢。」看见年轻的医生露出狐疑的表情,凌月庭在心里说声道不起,然后微笑道:「我是狄克逊先生的上司,他的医药费由公司负担,所以我希望切切实实地了解他的病情和治疗进展。」 ◇◆◇ 三天后,远天英国分部 工潮随着行政总裁的受伤而落下帷幕。 但担心被秋后算帐的员工们无心工作,公司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这时候,凌月庭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凌先生。」梁莉叩门进来,手里捧了一叠文件,「你要的东西已经查到了。」 「辛苦了,请简单汇报一下。」男子的视线没有离开工作。 「是。」梁莉清脆地答应,然后念道:「狄克逊先生在197x年x月日加入远天,因为表现优秀,在两年后晋升为组长,往后年年升级,创下一般员工在公司内晋升最快的纪录。凌先生,你一定想不到,年轻时的狄克逊很厉害呢。当时主管和同事给他的评语是:工作投入,处事认真,判决果断,工作效率高,曾经有十日十夜在公司工作的纪录。嗯,跟凌先生你好像哟。」 凌月庭缓缓放下笔,抬起眼睛。 「那么负面批评呢?」 梁莉支吾道:「嗯……就是作风狠辣,不留情面,对下属非常严厉。」就连缺点也跟自家上司一样。 凌月庭怔忡片刻,问:「那他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呢?」现在的狄克逊活脱脱是个温吞的老好人,最爱包庇属下员工。 「这不能肯定,但有一事值得注意:二十年前,狄克逊先生正处理一项重要的投资计划,他每日废寝忘食地工作,就连太太生病也不知道。结果,计划完成那天狄克逊太太在医院病逝了,而当时狄克逊先生因为要跟合作伙伴签约,未能赶得及见太太最后一脸。」梁莉说着有点得意。这可不是人事部纪录哟,是自己四出打听出来的,现在知道这件秘辛的人已经不多了。 「居然是这样子……」凌月庭一震。老人劝自己的话,和那老泪纵横的脸在脑海浮现。 「听说,狄克逊先生的儿子因此跟他脱离了关系。」梁莉唏嘘叹息。 「难怪……」难怪狄克逊先生说自己孑然一身;难怪主治医生说老人没有求生意志;更难怪医方表示,狄克逊先生的亲生儿拒绝把一个肾脏捐给父亲…… 「那么……凌先生,我还需要调查下去吗?还有你现在做的事……」梁莉困惑地看着上司编撰的电脑短片。公司已经乱成一团了,她家上司不想办法整顿士气,还花时间做这等事,这样下去真的没关系吗? 「不需要再调查了。」凌月庭站起来,颇有气势地说:「我有更重要的事委派你去做,这些资料你拿去仔细阅读。」 「骨髓移植基础知悉、干细胞移植突破发展、成功案例及手术风险……」梁莉傻了眼。这是什么跟什么?这些跟公司的存亡有关系吗? ◇◆◇ 内部展览厅聚集了远天分部所有员工,众人在黑暗中观赏了一出有关骨髓移植的电脑短片。 播放结束,天花上的射灯大放光明。 美丽的梁莉站在台上,对观众们露出殷切诚恳的笑容,照着凌月庭写给她的讲稿,说道:「骨髓移植是一种造血干细胞移植,除了可以治疗白血病,造血功能衰竭,先天性免疫机能不足外;用途已扩展到各种癌症的免疫疗法。癌症患者在接受化学治疗后,身体各项功能,包括造血功能都会受到破坏。抽取健康骨髓里的前驱细胞,输入病人身体内,可以帮助他们回复正常的血液状态。」 说到这里,观众席响起一片嗡嗡声。 「这算什么啊?还以为公司有什么新的动向,原来却这种事!」急性子的人们已经鼓躁起来。 「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了,两天前狄克逊先生透过视像会议,向大家公布了他的病情。」梁莉解释。视像会议是狄克逊提出的,用意是替凌月庭澄清,表明自己的昏迷与他无关。但凌月庭却想另有想法,他希望借这机会挽救老人的生命。 「等一下!狄克逊总经理患的是肾脏癌,你该不会要我们把一个肾捐出来吧!」台下有人大叫。众人听信了都骂起来。 「请大家冷静,公司不是要求大家捐出肾脏。」梁莉的笑容变得有点勉强,但想到这是凌月庭的托付,便忍耐下来,「狄克逊先生一直在接受化学治疗,但副作用令他身体出现败血症的征状。医方建议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骨髓。所以……」 「所以要我们来捐?」 「捐赠骨髓就像捐血液一样简单安全啊,绝对不会影响以后的健康,而且能帮助别人,是很有意义的事。」梁莉焦急起来。挽救狄克逊可是她家上司的愿望啊。 台下一阵静默。 「我跟狄克逊经理不熟啊,为什么我要捐骨髓?这应该由他的亲人来做吧。」有人悄悄的说。 「我只是来上班的,可没想过要抽骨髓。」 「老实说,我对公司已经很不满了,为什么救助高层的吸血鬼?!」众人说着都自觉理直气壮,声音也渐渐大起来。 「对!我们没有义务做这种事!公司不能强迫我们!」 「根本没有人要强迫你们!」」一声怒喝堵住了怨声载道的人们,一直在后台的凌月庭终于忍不住冲出来。 看见怒气冲冲的总裁,众人本能一窒,但很快又涌起了反抗的情绪。 凌月庭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才派了梁莉出面,但现在他也不得不出场了。 「公司不会强迫任何人捐赠骨髓,刚才只是一个呼吁。能够找到捐赠者是最好,不行的话,只要大家能抽空探访,相信在病中的狄克逊先生也很高兴。」说毕,发现台下依然是一张张冷漠的脸,凌月庭心都凉透了。 「大家共事多年,关系就好像家人一样,我以为大家也很关心狄克逊先生,所以才冒昧向大家提出。」 「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家人啊!是家人的话,你干吗整天想着裁员!」台下有人冷笑,其馀的人也纷纷发出嘘声。 被当众抢白,凌月庭脸都绿了。 「假如今天病倒的人是我,我决不敢劳烦大家!可是现在说的狄克逊先生啊!」 「狄克逊又怎样?那糟老头的死活管我屁事!」台下一个红发的爱尔兰人发出嘲笑声。 凌月庭被这句彻底被激怒。 「这样说太过份了!汉斯!」叫出爱尔兰人的名字,男子严厉道:「三年前你妹妹重病,兄妹关系本来不包含在公司的医疗保健计划内,是狄克逊先生破例帮你,结果他自己倒承受了上级的责备!」 接下来,凌月庭把矛头逐一指向态度恶劣的人。 「道格!你上次因为疏忽而失去一宗大生意,是狄克逊先生代你向客户陪礼,挽回你的过失的!你忘了吗?」 「玛嘉烈小姐,你是单身母亲,工作表现受到影响,一向都是马马虎虎,人事部多次想开除你,都是狄克逊先生同情你的处境,给挡下来了。」 「你们之中还有谁欠下狄克逊先生人情,自己心知肚明。」凌厉的眼光扫过,众人的神态都显得局促不安。 「也许你们只是当狄克逊先生是个笨笨的糟老头,但他却一直把公司当成家,把属下当成亲人。所以他才明知道会被责骂,仍然为了考核制度跟我争个不休。」凌月庭垂下眼睛,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伤感,「工潮那天,你们虽然对我无礼,但想到大家那么重视狄克逊先生,我也觉得很感动。没想到,原来你们只是借题发挥,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愤。」 这番话说完之后,挤拥的展览厅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众人都不由自主低头,不敢直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凌月庭叹了口,道:「今天的事是我自作主张,狄克逊先生不知道的。他从来没有要求大家回报他,请不要误会。」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不得不结束了,凌月庭带着遗憾离台。 「呸!装什么啊!」台下有几人拉不下面子,都在骂骂咧咧,「要捐骨髓干吗不自己捐?!他只不过装模作样,拿我们撤气!」 「你们真的太过份了!」尖锐的女声陡地响起,属于凌月庭的专属助理,「凌先生不但登记配对骨髓,还多次上门劝解狄克逊先生那脱离关系的儿子!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他根本不会来求你们!」 想到上司的委屈,梁莉忍不住哭着跑出去。 ◇◆◇ 办公室内,凌月庭静静伏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我泡了咖啡。」梁莉走到他身畔,眼睛红红的。 「谢谢。」凌月庭抬起头来,露出温和平静的脸。 「你没事吧?」难道故作坚强?她实在好担心。 「我会有什么事?」挑眉,凌月庭笑笑道:「你以为这就能打倒我?」 「凌先生~太好了。」天啊,充满自信的样子好帅。梁莉几乎被电昏。 「虽然,我的确是很难过。」凌月庭啜了口啡咖,缓缓道:「我真的很希望能帮得上狄克逊先生。」 「我明白你很同情狄克逊先生,公司也的确有点对不起他,可是这不是凌先生你的错啊,你不用太自责。」 「不,你不明白。」凌月庭别过视线。 没人会明白。 他从狄克逊身上看到没有认识霍星翔的自己。假如一开始没有认识过翔,他的人生会怎样? 成为为公司奉献一切,眼里只有公事,冷漠无情,彻底讨人厌的怪物。不会有朋友,不会有人愿意跟自己共渡一生。就算结婚生子,组织了家庭,最后也会因自己的疏忽冷淡和自私而失去一切。因为世上没人能拥有媲美翔的胸襟,能包容任性自私的自己。 狄克逊先生在失去一切之后,把自己的感情倾注在公司和属下身上,但结果只有空虚失望;自己呢?他不敢想象。 但翔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变得人性,变得有感情,亦学会珍惜和享受自己的生命。 自己好幸运呢。 「凌先生?」梁莉困惑的声音唤回他的出走的精魂。 凌月庭抬头,露出灿烂的笑脸。 「梁莉,你饿吗?我知道附近开了家不错的日本馆子。」 梁莉呆住了,尖叫声哽在喉咙发不出来。 她没有听错吧,这么多年来,这是凌月庭第一次邀约她啊!上天终于听到她的祷告吗? 「我们先吃顿好的,然后再努力。」凌月庭微笑。 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但在这之前,他会给他亲爱的恋人一通爱的电话。 第七章 翌日 赶在上班之前,凌月庭带着鲜花和糕点到医院探访。 为了昨日自作主张的事,自己应该向狄克逊先生坦白兼道歉吧?然后再说服他,通过媒体发出呼吁,寻找合适的捐赠者。可是,狄克逊先生的意志那么消沉,要劝他可不容易…… 凌月庭来到门前,踌躇地伸手叩门,就在这时候病房内暴出一串欢乐的笑容。 怎么回事?里面好像十分热闹的样子。凌月庭推开门,放眼看去一百平方米大的豪华病房挤满了人。 狄克逊被公司的员工包围着,说说笑笑的精神大有好转。 凌月庭愣住。 「总裁来了。」这时众人也发现了他,高兴地呼招一声,年轻的男同事熟不拘礼地接过点心分吃。 「你们……?」 「我们是代表大家来探访狄克逊先生的。以后每一天早上和晚上,都会有不同的代表来探访。」女员工亲切地解释。 「放心吧,总裁,我们不会影响到上班时间的。」红发汉斯打趣道。大家都哄笑起来。 凌月庭被意外的和洽的气氛吓呆,都不知道反应了。狄克逊笑着叮嘱众人:「凌先生是好上司,要跟他合作。」 「知道了。」众人一呼百诺。 「公司转亏为盈后,相信凌先生一定不会亏待大家的。」狄克逊朝青年上司点头微笑。众人立即热烈地鼓起掌来。 凌月庭忽然鼻子一酸,为免当众失态,低声道了谢后便借口避了出去。 「上下一心很令人感动吧。」走廊一角,某西装挺拔的年轻男子笑着搭讪。 凌月庭看了他一眼,道:「杰克,穿起西装成熟了许多,差点认不出你了。」 杰克搔搔头,露出与年纪相配的稚气的笑容,「凌总裁,你连我的名字也知道啊?」 「你是公司的员工,我当然知道。」 「可是我只是一个低级信差。」而且自己改变了打扮,故意考较来着了。 「企业就像一部构造复杂的机械,一颗镙丝松掉也会影响运作。」凌月庭一本正经地答。 「狄克逊总经理说你是好上司果然没错呢。」 凌月庭回头,看见公司里几个最难缠的员工。 「之前的事很对不起。」汉斯搔搔头,不好意思地地说:「大伙儿商量过,以后跟着你干,不会再听主管唆使啦。我们一定会努力,将功补过的。」 「我们也希望公司永继经营下去,大家不用失业啊。」众人这样说。 看着一张张信任的脸孔,凌月庭泪盈于睫。 「谢谢,我不会让大家失望。」 ◇◆◇ 个多月后 「凌先生,公司营业额有了10%增长。」看着最新的业绩报告,梁莉喜得两眼放光,「估计下个月还再增加10%,半年便可望收支平衡了。」 「不,下个月增长应该会更高,我对下星期在意大利举行的展览会很信心,到时候应该会接到一亿以上订单。」凌月庭露出盈盈笑意。 「哟,订单那么多,应付得来吗?」 「所以要加快改革生产线,想法子提高效率了。」凌月庭又埋头研究方案。 「凌先生,不要太辛苦了。」梁莉看着认真工作的男人,眼里流露出怜惜,「你又瘦了。」 凌月庭抬头笑笑,说:「我最近都有定时吃饭和休息啊。」自得到员工们的支持,办起事来事半功倍,就连高级主管也不敢再与他对抗,工作比以前轻松了一点。 「真的吗?那你的脸色为什么比狄克逊先生还要可怕?」梁莉狐疑。 凌月庭摸摸自己的脸,也大惑不解。最近持续有点微烧,四肢关节酸痛无力,头痛也断断续续的发作。 难道自己过不得好日子?轻松起来身体反而不习惯?又还是说……过度的思念会令人生病? 距离上次跟翔见面,其实也不是太久啊……而且他们每天通几次电话。可是……为什么他反而比见面前更想念他呢? 好想见面…… 「……凌先生……凌先生?」 「啊?」回神,凌月庭歉意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汉斯他们早阵子组织了作战小组,每天轮流去拜访狄克逊先生的儿子。小狄克逊先生终于被大家的热情感动,决定捐出一个肾脏救父亲。」梁莉微笑。 「啊?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 「汉斯他们故意不说,待事成后才给大家意外惊喜。」 「太好了,那么说,他们父子已经和好如初?」凌月庭有点羡慕。 「我就知道凌先生一定会为他们高兴。」 「汉斯他们做得太好了,比我强多了。」 「不,他们都是被凌先生你影响的。」梁莉眼中只有凌月庭一人。 「应该好好奖励大家。」凌月庭高兴地说:「梁莉,今晚订宴会厅跟员工们庆祝吧。」 「真正应该奖励的人是凌先生你啊。」想到距离上次约会已经好久了,梁莉鼓起勇气,道:「凌先生,我最近在学烹饪……」 话还没说完,凌月庭的私人电话响起。 这是翔专用的线,凌月庭连忙支开助手。 「翔,好吗?」我很想你哟。 『亲亲,我很想你。』 「嗯。」露出甜笑,凌月庭问道:「你在干什么?」 『在想你啊,你想不想我?』肉麻兮兮的声音。 「谁会想你啊!」笑容更甜蜜,凌月庭忽然算一算时差,道:「已经凌晨一时半了,你怎么还没睡?工作很忙吗?」 『人家想你想得睡不着嘛。』霍星翔豪爽地笑。就算工作再忙再累,他也没诉苦的习惯。 「变态翔!你肉麻死了。」脸红。 『是真的。』磁性的声倏地变沉。 凌月庭鼻子一酸,胸口有点疼,他不由得轻轻说:「我也是,很想你。」 空气中有种回肠荡气的感觉。 良久,霍星翔才以轻松的口吻说:『现在都没人给我念床边故事了。』 「傻瓜!你道自己还是三岁啊!」凌月庭笑出来,「都三十好几了。」 『就算三百岁我也爱听你念故事。』 「乌龟才有三百岁。」 『你不会让我当乌龟的。』霍星翔自信满满地说。 「你说什么啊!我要挂线了!」凌月庭飞红了脸。 『别挂!』男人像小孩子般痴缠,哀求道:『再聊一会嘛。』 「你早点睡吧。」放软声音,凌月庭关心他的健康。 『呐,至少,给我念一段啊。我喜欢听你念书。』霍星翔语气很是眷恋,『你还记得上次给我念到哪儿吗?』 虽然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但凌月庭仍然记得很清楚。念完了『双城记』,他给霍星翔念修伯特的『小王子』。那时断断续续的,在空闲的晚上念一章,念到第五章他们就分开了。 「ah!petit prince, j’ai pris, peu à peu, ainsi, ta petite vie mncolique. tu n’avais eu longtemps pour ta distraction que douceur des couchers du soleil……」(啊!小王子,就这样,我逐渐懂得了你那忧郁的生活。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你唯一的乐趣就是观赏那夕阳西下的温柔晚景……) 动听的声音轻轻响起。接下来的第六章是小王子与日落的情节,凌月庭熟得会背。 「j’aime bien les couchers de soleil. allons voir un coucher de soleil!」(我喜欢看日落。我们去看一回日落吧!) 「mais il faut attendre。」(可是得等着。) 「attendre quoi?」(等什么?) 「attendre que le soleil se couche……」(等待太阳下山……) 在远方的男人惬意地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 恋人的声音带来异常幸福的感觉。无可挑剔的标准发音,清冷的嗓子在念诵文章时给人圣洁的印象,但语气亲切又不失温柔。 「……un jour, j’ai vu le soleil se coucher quarrante-trois fois。tu sais,quand on est tellement triste on aime les couchers de soleil……」(小王子说:有一天,我看见过四十三次日落。你知道,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看日落。) 「le jour des quarante-trois fois tu étais donc tellement triste?」(一天四十三次,你怎么会这么苦闷?) 「mais le petit prince ne répontit pas。」(小王子没有回答。) 念毕,寂寥的感觉充斥二人心头。 霍星翔忽然幽幽的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习惯每天黄昏在露台喝上一杯。』 「……」 『月庭,我已经看了一百七十二次日落。』 「翔……」含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掉下来,凌月庭再难抑制胸中情感,叫道:「我们见面吧!什么都不要管我们马上见面好不好?」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下抽气声,过了一会霍星翔的声音才响起。 『不是哄我吧?』磁性的嗓声有点恍惚,旋即非常强势地叫道:『就算是假也得当真!你说了就不可以反悔!我马上买机票来伦敦!我看看,最快的航班是……』 一阵悉悉擞擞的声音,凌月庭可以想象他手忙脚乱的日子。 「笨翔,你还是不要来伦敦了!」 『亲亲!』惨叫。 「傻瓜,在伦敦见面的话,乘坐直航班机也要十多小时。不若我们分别出发,在中转站见吧。」那样,可以节省几小时,早一点点见面呢。 『这样啊……月庭宝贝,原来你那么心急见我。』霍星翔得意洋洋。 「臭美,我不理你了!」 『不要~~~』说了一堆甜言蜜语哄得恋人回心转意,霍星翔导回正题,『我们的中点站大约是印度孟买,但若计算上航机班次和起机时间,最快能见面的地点是泰国曼谷。』 「就这样吧。」这样转折奔波,其实也节省不了多少时间。但抑制已久的情感爆发,凌月庭觉得自己坐着干等的话,一定会发疯。 『我们还可以在曼谷玩两天哦。』霍星翔非常高兴,道:『我已经在网上替你订了机票,四小时后在伦敦机场起机。我会比你早到曼谷,亲亲,我会等你的。』 挂上电话,凌月庭急急忙忙作准备。 助手们听见他要忽然休假外游,表情均惊骇得无法形容。 而冷静下来后,凌月庭也知道在这重要的关头丢下一切是不智的,甚至是疯狂的。 可是,人一生中总要疯狂一下才不枉吧。他不会后悔。 把公务交代好,家中佣人亦把简单行李和护照送来了。凌月庭算算时间,应该出发了。 但这时电话忽然响起。 「凌先生,是奇顿医生。」梁莉唤住他的脚步。 奇顿是狄克逊的主治医生,凌月庭于是接过电话。 「医生你好,是狄克逊先生的事吗?他儿子已经答应了捐出肾脏。」男子笑着报上喜讯。 「这事我也知道了。」医生的声音之中并无喜悦。 「是手术有问题?」凌月庭的心一沉。 「不,不是狄克逊先生的事,是我想请你来医院一敞。」 「你找我有何贵干?我马上就要出门远游了。」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会。 奇顿医生忽然说:「为了狄克逊先生的病,早阵子贵公司上下都做了血液检验。」 「是啊,可惜没有人能跟狄克逊先生配对,幸好最后劝服了小狄克逊。」凌月庭心中纳闷,难道医生抱怨他们滥用医院资源?「有关血液检验的费用,由我来负担吧。」 「咳,凌先生,你是第一个抽血化验的人。在翻阅你的检验报告时,我察觉到有异样,所以把你的样本送去做精密血液细胞测试。但因为那时化验部的工作量剧增,到了今晨检验才有结果……」医生兜兜转转好像说不出口。 「……请问检验出什么?」凌月庭听到自己空洞洞的声音这样问。 「急性骨髓性白血病。」 「什么?」凌月庭一时反应不过来。 「血癌。」 沉默了一会,凌月庭感到不真实,总觉得有什么搞错了。 「奇顿医生,我是凌月庭,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你马上来医院,我们详谈。」医生心疼叹息。知道病人一时间无法接受恶耗。 医生再三叮咛后挂线,凌月庭仍然呆呆地拿着电话。 「凌先生,发生什么事?」梁莉问。 「没事。」凌月庭摇头。 他在干什么?他约了翔啊,再不赶到机场就来不及了。 像甩掉烫手山芋般甩掉电话,凌月庭提起行李急步而行。 但在跨出公司门槛的一刻,浑身的气力好像被抽走了。 双腿支撑不了身体,凌月庭无力地跪倒在地。 「血癌是指血液里红白血球的数量不正常,可分为淋巴细胞性和骨髓性。」在医院办公室内,奇顿医生耐心地解释病情,「你患的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亦即是说,你的骨髓在造血过程中产生异变,导致白血球数量或状况出现不正常。这病原因不明,多数患者是在成年后突然病发的。凌先生,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凌月庭不作声,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缩缩身子,好像有点怕冷。 奇顿看着他茫然的神色,不禁感到难过。虽说向病人宣布坏消息是医生的日常工作,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尤其是对像是一个那么优秀善良的年轻人。 「凌先生,请不要太担心。现在医学进步,血癌已经不是绝症。」只是仍然非常非常的棘手。 凌月庭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恍惚地问:「医生,你说我有病,为什么我不觉得异样?」 病人乍闻恶耗,初时总是疑幻疑真,不知所措的。医生于是解释道:「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初期的征状不明显,主要是发烧、倦怠、关节痛、头痛、晕眩、体重减轻、身体容易瘀伤等。很容易被误以为是一般感冒或贫血,因而掉而轻心耽误了医治时机。」 「哦。」凌月庭应了一声,脑海一片空白。 「这次幸好发现得早。急性血癌方面,在出现病征后平均只剩下3至6个月,甚至更短的寿命。」 「3至6个月……?」那么说,自己要死了吗?但震荡好像还没到传达到大脑,凌月庭的心情仍是很迷茫,不知道害怕。 奇顿安慰他,道:「凌先生,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好心有好报。你为了救狄克逊先生才捐出血液样本作检验,结果间接救了自己一命。这次能及早发现顽疾,即时就医,康复的机会高出很多。」 「……」 「事不宜迟,我会马上为你安排治疗。」 「……」 「你现在应该尽快与亲人联络。」 「亲人?」凌月庭终于有了反应。 「院方会安排他们验血。」奇顿解释道:「骨髓移植是治疗血癌的方法之一,最好能找到亲人损赠,这样手术后的排斥机率较低。」 医生絮絮的说不个停,但凌月庭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亲人……脑海只浮现了男人英挺粗犷的笑脸。 翔……翔在曼谷等着啊。自己还在这里干什么? 凌月庭如梦初醒,提起行李起身便走。 「凌先生!」奇顿医生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这一刻,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这里好讨厌,四面雪白的墙,周遭放满冷冰冰的金属仪器。置身其中,他感到好冷,寒意好像由骨子里沁出来。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你的病经不起耽搁。」奇顿拉扯着,不让他走。很多病人无法接受便会选择逃避。虽然凌月庭看似镇静,但过度的镇静可能代表他目前还没反应过来,没人能预测他之后会做出什么事,「凌先生,假如你需要与亲人商量,我可以陪同你一起向他们讲解。」 「不!」凌月庭本能尖叫,虚弱的身躯不知那儿来的气力挣开了洋人医生的掌握,厉声说:「医生,请你尊重我的私隐,把一切保密!」 「这时候你很需要有人在身边支持,向亲人隐瞒不是好的选择。」奇顿苦口婆心地劝。 「你不明白……」唇瓣抖颤,脸上已无血色。 「凌先生……」 「你让我怎样跟他说啊!!」翔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他怎可以让翔伤心呢? 凌月庭蹲下,像只负伤的小兽。 他不想哭的,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 地球的另一端,霍星翔正在收拾行李。 距离出发的时间仍很充裕,男人一边幸福地哼着歌,一边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进特大的行李箱。没有比他更了解恋人疙瘩的个性了,精致的日用品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混入玫瑰花汁,某酒店季节性限量供应的果酱,是相熟经理特地送来的;上个月在拍卖会竞得来的不知年份红酒;月庭宝贝已经很久没尝自己的手艺了,幸好冰箱里有新近研制的瑶柱八宝酱,用来配面线最好,干脆一股脑儿带去吧。 正忙进忙出的时候,眼皮无端直跳。 怎么回事?呵,眼皮跳是吉兆,他和月庭这次见面可能有好事发生? 男人笑着揉揉眼睛,忽然听到房中某专线电话响起了。 霍星翔以百米赛跑的速度赶去接听,却见来电显示没有显出熟悉的号码。 「喂?」疑惑,这条专线只有月庭宝贝使用啊。 『……』 「是谁?」恶作剧电话吗? 『翔……』 「月庭宝贝~」声音愉快地飞扬。霍星翔看看时间,伦敦往曼谷的航班早已起飞了,「你在飞机上打电话给我吗?哟,亲亲,没想到你那么急不及待,人家好高兴。」 『翔……我……』 「呐,我在收拾行李,再一小时我也要去机场了。」兴奋的男人没有察觉恋人干涩的声音,情绪高昂地说:「我们很快便可以见面。」 『……你不用去机场了。』 「咦?……你改乘直航班机回来?」不肯定的声音。 『翔,对不起,行程要取消。』 「为什么?!」吼!霍星翔几乎把电话捏碎。 『对不起,公司有突发问题,我不能离开。』 霍星翔揉揉眉心,道:「明白了,那么我来伦敦就好。」 『不!你不要来!』凌月庭大叫一声,旋又支吾道:『现在不方便。』 扑滋!额角青筋凸现。 「我知道分部快要举行展览会,我知道工作对你很重要,我知道我频繁地在你身边出现会惹人起疑心。看,我全都明白,而且我很懂得分轻重。来到伦敦后我会乖乖待在你的公寓,不会到处乱跑,绝不插手你的公事。」 『翔,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内疚的语气。 「你在作决定前从来都没有考虑我吗?」怒。待听见电话彼端的人默不作声,霍星翔才放软声音,道:「我只待两三天好吗?亲亲,我连行李也打包好了!」已经退让到这地步,还不行吗? 『不要为难我。』哀求。 这话犹如在火上烹油,霍星翔可不是没有脾气的人。 「你说谁在为难谁啊!」吼。在这段关系里,到底谁付出更多?谁牺牲更多?周旋在众董事之间,不动声息地替恋人挡下暗箭,不着痕迹地为分部争取最大的自主权;半年来自己付出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助长一个名叫『工作』的情敌吗?让它占据恋人所有的心思时间吗?「月庭,作为你的恋人,我连要求你在一年之中抽出几天空档相伴也叫作为难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翔,待展览会结束后……』展览会为期两至三周,凌月庭微一犹豫,改口道:『待公司运作上了轨道,三至六个月左右……』 「三至六个月?!」工作、工作、又是为了工作!!霍星翔震怒了,「不!我要马上!立即!月庭,我们需要面对面,作一次详谈,我会在依原定计划在曼谷等你。」 『翔!我不会去!你别浪费时间!』 「月庭!我们早就约好,是你提出见面的!你不能一下子把我捧上天堂,一下子把我推进地狱!」霍星翔对牢电话大吼,「你这样会把我迫疯!月庭——」 话犹未说了,忽然听到啪的一响,电话的彼端变成空号。 挂、挂线了?居然挂他电话?? 霍星翔一呆,壮健的肩膀无法自控地抖动,嘴巴随着胸膛急速起伏发出咻咻的抽气声。怒到极处的男人猛地一摔手,把最新型号的电话狠狠砸到墙上,精巧的金属机件撞得四分五裂。 难道先爱上的人就注定是输,他的感受要被忽视到永远么? ◇◆◇ 伦敦,不知名的小公园 天气骤然转坏,呼呼寒风大作,紫灰色的厚云遮蔽了整个天空。 平常热闹的休闲公园空无一人,只有一瘦削的身影躲在一隅的电话亭。 已断线的电话发出『胡胡』的声音,凌月庭攀着电话机身,几乎整个人『挂』在上面才不致软瘫在地上。 离开医院后,凌月庭游荡到这里。身外物件因为心神恍惚,遗留在那雪白苍凉的房间。以大衣口袋里的零钱打了越洋电话,可是却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最后只能迫不得已地撒谎。 自己失约,翔一定很生气。可是没办法啊,漫长的化疗要开始了,自己怎能赴约?万一被翔看出了端倪……凌月庭泪盈于睫。现在吵架收场虽然令人难过,可是若连这个也受不了,知道真相岂不是要了男人的命? 凌月庭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能给予恋人幸福,至少别让他那么痛苦吧。不知道就不会担心,不会难过了。有时候,无知是一种幸运。 假如通过疗程,自己的病能够痊愈,那自然是最好,翔也不必受一场虚惊。而就算治不好,事情最后瞒不下去,但能瞒一天就是一天。迟一天知道,就少过一天苦日子。 所以,翔,对不起,我对你撒了谎。但请你相信,这是善意的谎言。 踏着蹒跚的脚步离开小公园,凌月庭低着头,感觉万念俱灰。 忽然,一点小东西扑打到脸颊上,带着透彻骨髓的冰凉。 凌月庭愕然抬头,意外地看到漫天飘散的雪花。 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细细碎碎的,出乎意料地漂亮,令人心生欢喜。 记得自己初到英国的时节是暮春。不知不觉,现在时序已经到了初冬。自己埋首工作,很少注意四季更迭,看来错过了世上很多美好的东西呢。 凌月庭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美丽的结晶体融化,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在世上存在过。 自己还能看到明年的雪花吗?还是,自己也会像雪花般消失? 雪很漂亮……好想跟翔一起看。 第八章 再次来到医院,置身苍白的房间,面对冷冰冰的仪器。 奇顿医生看到他便马上趋前,握住他瘦白的手。 「凌先生,你准备好接受治疗了吗?来,坐下来喝杯水,我们慢慢说。」 凌月庭被动地坐下。 奇顿是好医生,为人非常地热心。 「初步的化学疗程为期三个月,这是时间表。已经依照你的要求,不防碍你上班和日常生活。」说着轻咳一声,医生有点不以为然地说:「凌先生,真的不能向公司请假休息吗?医院可以为你开病假单,太过操劳的话,你的身体承受不了。」 凌月庭淡淡地说:「放心,医生,我的下属们很能干。」 奇顿摇摇头,说:「何故苦苦隐瞒?」 「他们的骨髓并不适合我,是吗?」 「虽然不适合。」奇顿叹气,他已再三核实所有人的报告,「但他们可以在料神上支持你。」 凌月庭摇摇头。英国分部知道了,消息立即便会传回总部,那么翔也会知道了。为此他得如常上班,不能让人起疑心。 「医院的资料库有志愿捐赠者的纪录,可是没有跟凌先生你配对的人。」 再一个坏消息,凌月庭麻木地垂下眼皮。 奇顿连忙安慰:「请不要绝望,还有其它骨髓中心。因为凌先生你是东方人,我亦会试试联络亚洲各地。」 凌月庭低声道谢,又郑重地说:「请替我保密身份。」 「院方会尊重病人的意愿,可是……」医生露出凝重的表情,说:「骨髓移植不比输血,需要双方遗传基因配合。直系亲人,如兄弟姐妹之间,骨髓配对的机率大约是四份之一。可是非亲属之间呢,机率却只有二万份之一。」 1/20000……令人感到绝望的数字。 「所以,凌先生,这时候你真的很需要家人支持。你有兄弟吗?你的父母……」 家人?兄弟?父母……凌月庭苦笑,想起昨晚…… 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拨动电话,凌月庭自十二岁后再无主动联络父亲。这三年来接触虽然较为频繁,但九成因为公事,事前亦要经双方秘书沟通安排。 电话响了四五下才接通,接听的人是父亲的私人秘书。 跟随凌震天几十年,大老板的秘书地位崇高,经理级见到她也恭恭敬敬。老小姐傲慢得紧,亦深知谁人当时得令,谁人被投闲散置。对凌月庭的态度就极为冷淡,待知道与公务无关后,更干脆推说总裁休假,着凌月庭自行打得凌家大宅去。 凌月庭无奈,为了活命只得硬着头皮。 大宅的佣人听他报上名字后只客气地请他等待,可是这一等整整等了十五分钟。 在凌月庭快要失去耐性时,才听到父亲铿锵的笑声。 凌震天没有拿起电话,凌月庭只能在喧闹的人声中辨别出父亲的声音。 「补汤炖好没有,命厨子小心看好火喉,今晚的菜有一样做不好我饶不了他。」威严的父亲在指挥仆人,声音是自己没有听过的愉快。 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吗?父亲那么重视。 「看你紧张的,不过是一家人吃顿饭。」优雅的女声属于父亲的发妻。 「呵呵,这是什么话,儿子出院回家了,我能不紧张吗?」 凌月庭一震。因交通失事成为植物的半兄苏醒了?而且在今天康复出院?居然没有任何人通知自己。 「儿子的房间收拾好了么?」 「放心吧,出事以来,我每天都亲自打扫。」哽咽。 「别哭了,待会咱们夫妻俩一起去接儿子。哈哈……」 凌月庭轻轻放下电话。对方一家三口,夫妻和顺,父慈子孝,他只得知难而退。 「凌先生……凌先生?」奇顿高声叫唤失神的男子,「请你的父母来一次好吗?」 凌月庭抬起清澈的眼眸,淡然说:「医生,实不相瞒,我是孤儿。」 是啊,他是孤儿,他早该认清这个事实了。 ◇◆◇ 在凌月庭接受化疗的时候,霍星翔正处身曼谷的东方文华酒店。 躺在超级豪华的巨型床上,男人烦躁地揉着眼睛。这几天不知怎么搞的,眼皮不停的跳,他快给烦死了。 抱着些微的希望,盼恋人前来相会,霍星翔到步后一直守着酒店,半步也不离开。可是等了几天,别说是人,连电话都没有。凌月庭只是传了一封长长的电邮给他。 邮件内恋人言词恳切地道歉,但关于见面的事却坚持要待三个月后。霍星翔打过他的专线,但无人接听。可是据可靠消息,分部的运作如常,可见月庭在躲他。 虽然杀到伦敦去也无不可。但被人这样嫌弃还巴巴的送上门,也未免太不顾尊严了,连天下男人的脸都给自己丢光。只有狗只才会在被遗弃后也不念旧恶,主人招招手便摆着尾巴上前献殷勤。 他霍星翔可不是狗,底线被踩着,这次他绝对不会先低头,哼哼。 沉思间,电话响起了,男人第一时间接听。 「喂?」语气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紧张。 「是你啊,老妈。」他该想到的,月庭不会打来。 「哪有失望,只是意外吧。」他突然出远门,丢下一大堆工作,这几天老父每天打几次电话来疲劳轰炸,属下也三不五时打来请示这请示那,现在连老妈都出动了,可是要等的人却亳无音讯,「老妈,是老爸让你打给我吧?」 「啊啊……老爸气得发誓说以后不再理我了?哈哈,那敢情好,我耳根清净了。……别担心,没有事发生。我只是度假罢了,这半年来我都没好好休假啊。……嗯嗯,我明天回来好了,也差不多够了。」再等下去也没意思。 「什么?买土产?上次王家伯母买回来的佛像好漂亮?老妈,等一下……什么?买七八个给你送人?喂喂……不要擅自决定啊!」挂线了?霍星翔揉揉眉心,怎么所有人都这样任性啊。 ◇◆◇ 奉母亲大人之命,霍星翔梳洗后离开酒店,来到精品店林立的旅客区。 跑了几家店铺,挑了十个大大小小,造形生动的佛像。 霍星翔两手提得满满的。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做一次孝顺儿子吧。男人心想,从前全世界的跑,也没买一次土产给家人,这次就当是小小的补偿好了。 泰国是手工艺闻名的地方,尤其是它生产的人手打造金饰,其细致精巧的程度令人咋舌。霍星翔在名店挑了一堆,想到侄子们爱吃零食,又转去专卖干果肉脯的街道。 消磨了半天,直买得提不动了,霍星翔才打道回酒店。 计程车司机熟练地抄着捷径,在横街小巷里穿梭。车子停在红灯前,街角的店铺橱窗摆着一物,吸引了霍星翔的目光。 「司机,我在这儿下车。」男人不由自主跳出车厢,提着大包小包来到橱窗前。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贝壳。呈艳丽的橘色,表面幼滑圆润,闪着宝石般的光泽。 「先生,你真有眼光,这是龙宫宝贝。非常稀有的品种,在贝壳收藏家眼中,是梦幻般的逸品。」店主出来招待。 霍星翔微笑。月庭是贝壳收藏家,闲时会把收藏品搬出来把玩擦拭,自己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二。 「它有瑕疵么?」月庭一直想找一只完美的龙宫宝贝。 「绝对没有。」店主连忙请他入内,小心翼翼地把贝壳从橱窗拿出来,「是难得的完美,绝对没有经过加工。先生,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呢。」 「我买下它。」男女二重奏。 霍星翔伸手去拿的时候,恰巧碰到柔若无骨的小手。接着目光上移,看到了少女的脸。 简直是如遭雷亟。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完美细致的五官,如诗如梦的气质,全身自趾至踵找不到半点瑕疵。最要命的是,少女居然跟恋人有几分相似!! 霍星翔愣了几秒才回复常态。 「你买吧。」他移开了手。男人不跟女人争。 可是那少女好像被吓坏了,霍星翔一放开她的手,她便低头疾走。步伐过急的她,一不小心撞到了霍星翔。 若在平时高大的男人肯定不动如山,可偏偏今天两手各提了七八袋东西。 霍星翔一个脚步不稳,东西「匡当、匡当」的掉了一地。 「x的!肯定打破了。」低声咒骂,男人没好气地弯腰收拾。 「对、对不起。」少女闻声回头,不好意地帮忙捡拾,「你是中国人吗?」她听见他用国骂。 「没关系,是我不好。还有,我刚才不是骂你。」霍星翔耸耸肩,用中文回答。他知道自己没刮胡子的模样是有点吓人。 「我是华侨。曾祖父被卖到南洋当苦力,后来辗转来到泰国,跟当地人结婚落藉。」少女美丽的脸忽然霞烧,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是吗?不像。」少女肤如凝脂,比恋人尤胜一筹。霍星翔低头不敢多看。 「你买好多东西啊。」搭讪。 「是替家母买的。」 「呀,那贝壳我也是打算买给我妈咪的。」少女高兴道。美丽的她看来只有十八、九岁,个性天真率直,「你很孝顺呢。我本来很奇怪,一大男人很少会买那多东西耶。会这样疯狂的买,一般是失恋,受了刺激,或者购物狂。」 被踩到痛处了。霍星翔嘴角抽搐。 「你的佛像摔破了,我赔你吧。」少女说。 「不用了。」男人本能拒绝。 「我知道那里卖最好的佛像,可以替伯母求一个四面神像哦,是开了光那种,很灵验的。」低声。 少女腼腆的笑容让霍星翔想起恋人的脸。 ◇◆◇ 伦敦,英国分部 凌月庭过着白天上班,黄昏接受化疗的日子已经两个星期了。 化学药物在他身上发挥作用,除了杀死癌细胞,亦同时破坏身体的正常细胞。药物的副作用令他疲乏、恶心、食欲不振等等等等。 「凌先生,你瘦了,看起来好憔悴。」这句话,他几乎从每个人口中听见。 「没事的,梁莉,这份文件发下去吧。」凌月庭头也不抬。接受化学治疗身体必需要承受若干痛苦,哭泣抱怨也于事无补,他只能靠自己的肉身一一捱过。 「你最近都没加班了,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吃不好?我好久都没见你吃午餐了。」梁莉侧着头,坚毅的她没那么容易被打发掉。 「我没胃口。」凌月庭说。现在他吃什么吐什么,叫他吃等于叫他受罪。 「唉呀,这可不行。我来给你做点简餐吧。」 「不用麻烦了。」凌月庭说。可是梁莉可不管,她已经在办公室附设的小型茶水间,以简单的厨具煮起白水蛋了。 二十分钟,热腾腾的蛋上桌了。 凌月庭叹了口气,道:「我不吃这东西的。」他饿的时候都不会吃,何况是现在。 「你试试看嘛。」梁莉固执地替他剥去蛋壳,以『威基伍德』品牌的中式盖杯盛载好。 半流质的蛋静静地躺在上佳白瓷器皿中,还细心地洒上了碎紫苏叶,卖相非常美丽。可见梁莉为了迎合挑剔的上司,是花过了心思。 「温、温泉蛋?」看见滑嫩如豆花的蛋白,和晶莹饱满的蛋黄,凌月庭呆住了。 「你说过喜欢吃的。」梁莉脸红了。 「是吗?」凌月庭自己早就忘了。 「我在学烹饪啊。求了老师很久,他才把这绝技教我。」女人献宝似的说:「虽然没有温泉水,但也可以做到相同的效果。你知道吗,这当中是有窍门的……」 『亲亲,煮这温泉蛋有窍门哦。首先要理解,蛋白和蛋黄是具有凝固性的,借着加热可令到其中的蛋白质凝固变硬。蛋白的凝固度是摄氏62至65度,蛋黄稍高一点,大约在65至70之间。只要将鸡蛋浸在65度的水温之中,让它均匀地受热,便可以煮出蛋白滑嫩,蛋黄半生的美味白烚蛋了。』磁性的男声彷佛就在耳边,恋人得意洋洋的脸在脑海出现了。 想到霍星翔也曾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凌月庭看着鸡蛋,怔怔地掉下泪来。 翔……我很想你。 「……时间和温度要掌握得很好,鸡蛋的大小会有影响哦,这只能取决于经验,人家可是实验了几百次,才做给你吃的……凌先生?」 梁莉抬头,看见男子泪盈于睫,不由得大吃一惊。 「真、真的这样感动吗?」无怪人家说,要掌握一个男人,首要掌握他的肠胃。 凌月庭的泪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梁莉猛一咬牙,把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凌先生,你现在有交往的对像吗?」 「什么?」愣住。 「没有的话,你能不能跟我交往。」 「我喜欢你。」 看着女人勇往无惧的脸,凌月庭呆住了。 天啊!怎会这样?听错了吧?梁莉说喜欢上自己,但自己居然一直不察觉她的心意。翔倒很早已经提醒过了,是他没放在心上。真是…… 凌月庭颓下肩,双手掩住脸孔,陷入严重的自我厌恶中。过了好一会,他才鼓起勇气,抬头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假如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请你原谅我。」 被拒绝了……她累绩了三年份的勇气,她好不容易才敢告白啊。梁莉忍不住掉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凌月庭见她哭,更加手足无措了。 「是我有什么不好吗?」 「你很好,是我……我有恋人了。」低声。 「骗人!」红通通的眼睛一瞪,梁莉强势地说:「你没女朋友,这点我肯定。」上司有女性密友是很难瞒过秘书的。不管是接电话、排出约会时间、订花、订桌子吃烛光晚餐,能泄露秘密的地方多着了。 凌月庭苦笑。要说吗?要出柜吗?这是个问题……梁莉是个好女孩,他不想骗她,而现在的他已经不在乎同志身份曝不曝光了。可是……他得为翔着想。万一自己不在了,翔还是有前途光明的一生要过,他不能让翔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背负着特殊标签。 「信不信由你,我只能说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心意。请你原谅……」 「不!不要说了!我不要听!」梁莉掩住耳朵,转身就跑。 「梁莉!」凌月庭急了,连忙叫住她。可是气息一岔,他便猛烈咳嗽起来。 梁莉见他咳得厉害,吓得不敢耍性子。 「我给你倒杯水来。」 水倒好,梁莉转身见凌月庭已止住了咳嗽,但人却像雕塑般一动也不动。 「凌先生……」走近,待看清楚,女人吓得手足发软,失手跌碎了玻璃杯,「血啊!你吐好多血啊!」尖叫。 凌月庭呆呆看着自己染满了血的手。 咳血了,病情又加重了么? ◇◆◇ 「你的口腔、喉管、胃部都出现轻微疡溃。可能是药物不适合你的体质所引起的,别担心,我会替你转用另一种新的药物。」奇顿医生细心检查,叮嘱说:「凌先生,请多注生活健康,饮食也要均衡,多点休息。」 「明白了。」凌月庭苦笑,浑身泛力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医生离开后,凌月庭转向梁莉。 「你什么都知道了?」 梁莉点点头,她的脸都哭肿了。 「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拚命点头。 「别难过,我会好起来的。」凌月庭安慰她。 梁莉不出声,泪水不住沁出。 过了一会,「你是因为这个理由拒绝我吗?我不介意啊!我愿意跟你一起奋斗,一赶对抗病魔的!」 凌月庭愣了一下,才省悟她是在旧事重提。 「不,与我的病无关,我说过我有恋人了。」叹了口气,他不得不说,女性在爱情面前非常坚毅勇敢。 「那是谎话!!如果你有恋人,身为贴身助手,天天在你身边的我不可能察觉不到的!」而事实上,三年多来凌月庭身边从没有出现工作关系以外的女性,所以她才有勇气告白啊。 「因为某些原因,我和他的关系不能曝光。」 「不能曝光?这是什么话?!」梁莉气煞,「这时候你最需要别人照顾,她无论如何都应该在你身边啊!」 被击到痛处了。凌月庭彷如被人在鼻梁上打了一拳。 「在这关头缺席,假如那个『她』真的存在,也丧失身为恋人的资格了!」 「住口!不要说他坏话啊!」怒叫,凌月庭大声说:「要怪怪我好了,是我故意隐瞒他的!」 「我不想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不想他难过。」紧紧闭上眼睛,眼皮像火灼般烫。 ◇◆◇ 翌日,妇产科 这里肯定是医院里最快乐最多欢笑的地方。 尤其是育婴室。一个个红红的、皱皱的、丑丑的初生儿并排躺着。亲人们围观,指指点点,热烈地讨论小娃娃的小眼睛小鼻子长得像家中哪个成员。 「凌先生,我四处找你呢,你怎么跑到这儿来?」梁莉办好了出院手续,回到病房却不见了凌月庭,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他。 「我闲着无聊,四处逛逛。」凌月庭淡淡地说。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刚才有几十个外国游客因食物中毒进院,医院乱成了一团呢。」梁莉歉然说。 凌月庭不语,倚着墙壁怔怔地出神。 「凌先生,你在想什么?」梁莉小小声问。 「我在想……」凌月庭看着前方那对初为人父母,感动得相拥落泪的夫妻,「当年我出生的时候,可有人为我哭过笑过。」 「凌先生……」梁莉心都碎了。身为凌月庭重要的私人助理,梁莉对他的身世亦颇为了解。 「每个健康生命的诞生都是奇迹,都应该受到尊重和爱惜。」凌月庭说。 「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那么让人难过的话!」梁莉激动,忽然从后紧紧抱住他,「凌先生,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梁莉?!」震惊。 「这样就算你父亲不理你,也有人可以捐骨髓给你啊。」 「梁莉,不可以这样子。」凌月庭想挣开她,但奈何身体乏力。 梁莉抱得更紧,哭叫道:「为什么不?这样你可以活命,就算凌家不容你,你也有自己的亲人了。」 「梁莉,你太冲动了,请冷静下来。」 「我没冲动!我可以不计较名份的,让我生下你的孩子吧!」 梁莉哭得声嘶力竭。凌月庭手忙脚乱地安抚她,浑没发现这一幕已经落入身后的男人眼中。 天啊!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居然让他撞破了凌少爷的外遇事件! 周文宾吓得连忙躲起来,张大的嘴巴怎样也合不拢。 ◇◆◇ 地球的另一边,远天总部 「臭儿子,这次你要好好的干!」霍致远中气十足地说,「你凌世伯休假,陪伴儿子接受复健治疗;你老子我要去美国参加贸易高峰会议,接着巡视各国业务,这几个月公司全靠你了。」 「是,是,我知道了。」霍星翔没好气地说。他老爸交给的处理的公务,堆起来有小山般高,「老爸,你再不出门就要赶不上飞机了。」 送走了罗嗦的老父,霍星翔才松口气,案头的电话便响起了。 「翔,是我啦。」 是周文宾。霍星翔高兴地说:「工作顺利吗?新辨的欧洲旅线营利好不?」 「托福。」电话里头,男人的声音显得迟疑,「你呢,你跟凌少爷好吗?」 这边厢,霍星翔的脸垮下来。 「你问这干吗?」真是吗壶不开提哪壶。 周文宾小心翼翼道:「你们有好久不见面了吧?恋人间还是多见面,多沟通比较好啊。」 霍星翔闷哼一声。他不想吗?但跳探戈需要两个人,他愿意,也要另一个肯配合啊。月庭一直没有主动联络,而他说过不会低头的,他们杠上后一直在冷战至今呢。 「别说兄弟不提醒你,翔,你再爱理不理,将来哭也哭不回来。」 「周文宾,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见好友语气不善,老实的男人不禁天人交战。天啊!说不说?说不说?天知道他不是爱说事非的人。可是事关重大…… 「翔,你答应不要冲动。」周文宾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翔那家伙发飙是非常可怕的,「现在,虽然你的头顶有点绿油油了,但……」 「明白了。」霍星翔很干脆地打断他。 「明白……?」他还没说耶。 「文宾,想死直说,一场老友我一定帮你的。你喜欢哪个死法?」 「不,翔,你听我说。」周文宾急得直叫:「我亲眼看见你家凌少爷在医院跟个女人……」 「什么?」浓黑的眉毛一挑,「医院?」 ◇◆◇ 伦敦 凌月庭出院后返回工作冈位,如常地处业务。 「凌先生,药汤趁热喝吧。」梁莉从保温瓶中倒出一大碗汤。 冒着热气的汤汁营养十足,一点一滴都是关怀爱意。凌月庭很需要,但却叹了口气,拒绝:「不,我不喝。」 「为什么?药汤一点也不苦的,我整整炖了一天。」女人几乎哭出来。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喝。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送来,这不是你的工作范围。」不知道还罢了,知道了又怎能若无其事,利用别人的心意占便宜。 「为什么要说那么伤人的话?」美丽的眼睛泛红,梁莉哀伤地说:「我是好意的。」 「我不能接受。」凌月庭努力地抗拒诱惑。 「在医院里我已经说过,我不介意啊,我什么都不计较的。」 凌月庭叹气,道:「我以为那天我明确去表明心意了,你也应该明白的。」 「可我是不会放弃!」女人紧握拳头,坚决地叫。在她心思里,凌月庭口中的「恋人」根本子虚乌有,是善良的男子不忍拖累自己,虚构出来的善意谎言。「我绝对不会放弃,我希望生下你的孩子啊!」 「梁莉!」凌月庭几乎被她的气势压得窒息了,连外面的员工透过内线电话通报客人来访,他也听不见,「你理智些好不好,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啊?」怒。 「孩子生下来你的病就能治了。」 「亲子之间的骨髓也不一定吻合,就算百份百吻合,我也不会做这种事。宁愿死我也不会做!」凌月庭忽然露出哀伤的表情,「你把生命当什么啊?那是儿戏的吗?梁莉,没有爱,是不能把小生命带到世上。」 「可是我爱你啊,孩子生下来我也会爱他的。」梁莉紧紧抱住他。 这时门卡的一响,有人进来了。凌月庭慌忙推开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被看见了!而且来的人……是翔啊!啊啊啊!怎会?翔怎么会来了?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啊!他一定误会了! 看着男人刚毅的脸上尽是震惊悲痛,凌月庭顿感眼前一黑。 第九章 凌月庭醒来时身在医院,只有霍星翔陪在他身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翔……」迷糊地眨了眨眼睛,昏迷前发生的事瞬间在脑海重现,凌月庭惊得弹起,语无伦次道:「刚才的事是误会啊,你听到看到都不是你想那样的,我跟梁莉根本没什么……」 「好好,我知道了。」霍星翔温柔地打断他,把他按回床上。 「你不相信我吗?」茫然。 「我当然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轻吻。他们经历了那么多,若现在还质疑对方的忠诚,霍星翔会觉自己是白痴。他来,只是因为他从周文宾所说的话中感到不对劲。 「翔……」眼睛泛红,凌月庭怔怔地看着恋人,过了好久才开口,以祈求的语气说:「那么,假如我说我没有事,你相信吗?」 霍星翔不答,只是怜惜地吻他的瘦得凹陷的脸颊。每天相处的人也许还不觉那么碍眼,但对分别了几个月的他来说,凌月庭憔悴消瘦的模样足以把他吓坏。 那病容,绝对不是伤风发烧感冒所引致的。 「你不相信。」事实上傻瓜也不会相信吧。凌月庭低喃,无力地闭上的眼睛,鼻子阵阵发酸。 「月庭……」 「你都知道了,是你查出了?还是医生告诉你的?」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霍星翔把他抱进怀内,柔声说:「我不会去调查你,也不希望从别人口中知道一些应该由你亲口告我的事。我要你自己跟我说。」 「翔……」凌月庭一脸无助。 「说吧,不用担心,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承受。」柔声诱哄。 「翔,不要迫我。」凌月庭拚命摇头。他不要跟翔说啊!他说不出口! 「月庭。」霍星翔微微一笑,一手握起恋人瘦骨嶙峋的手,另一手拿着一只宝石指环。那是刚才医生替凌月庭进行检查时脱下的,象征他们盟约的指环,「你知道婚姻誓词是怎样的吗?」 凌月庭摇头,他没有参加过婚礼。 「i take you to be my spouse.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apart. and hereto i pledge you my faithfulness.」(我如今郑重承认你作我的配偶。并许诺从今以后,无论环境顺逆,贫穷富贵,疾病健康,我将永远爱慕尊重你,终身不渝。愿主垂鉴我的意愿。) 霍星翔严肃地念着,并把指环套到恋人的手指上。 「生老病死是所有人必经的阶段。一个人生下来,他未必会快乐,未必会富有,未必事业有成,未必恋爱成功,但他一定会老会病会死,谁都不可能例外。所以,当一对恋人决定终身厮守的时候,已经注定了终有一天,他们要面对对方的衰老疾病和死亡。」说着一顿,男人强调:「但即使如此,恋人们依然选择相守。」 凌月庭掩脸,不让恋人看到自己泉涌的泪水。 「月庭,」霍星翔拉下他的手,看进他的眼睛,说:「由我把指环送你那一天,我已经有觉悟,无论是逆境,贫困,还是疾病,我们都会在一起。」 「翔!」紧抱。 「所以,告诉我吧。」磁性的声音低回,无比的温柔,「无论是什么,我有责任跟你共同面对。而你,你亦有义务对我坦白,把真相亲口对我说。」 「翔……」凌月庭抬眼,终于可以直视心爱的男人。眼神虽然依然悲伤,但已不再彷徨。 ◇◆◇ 「霍先生,很遗憾,你的骨髓并不合适。」医生宣布了坏消息。 「不合适吗……」霍星翔软瘫在椅子上。从恋人口中知道了真相,再单独到办公室向医生了解治疗状况。卸下强装出来的冷静,男人浑身冒汗,英挺的五官痛苦扭曲,像被人在背后插刀。自称什么都能承受的他,其实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是的,很可惜呢。」奇顿同情地看着他。 「既然知道可惜,怎不赶快去找出合适的啊!」霍星翔失控发飙,把桌上东西扫落一地。 医生很能谅解家属的心情,温言道:「合适的骨髓不好找,我方一直在努力联系各地的骨髓中心。」 「你们有认真找吗?据我所知道,光是台湾的慈济骨髓捐赠中心已经收集了三十万左右的志愿者!」 「慈济是世界三大骨髓库之一,也是储备亚洲人种资料最多的骨髓库,我们已第一时间联系对方,可惜他们记录中亦没有配合的登记人选。」 「这怎可能?」霍星翔不肯接受,「就算骨髓性质相同的机率只有几万分之一,在三十万人当中也应该有十个八个人能配对吧?」 「霍先生,希望你能明白,数据只是数据,事实上有人一生都找不到跟自己基因相配的人。」 医生的话把霍星翔全身的力气抽光。 看着颓丧的男人,奇顿叹气:「可惜凌先生是孤儿。」 「孤儿?他这样说?」霍星翔抬眼,浓眉一挑。 他知道恋人很骄傲,但也没想到是骄傲到这地步。 ◇◆◇ 病房 霍星翔离开后,梁莉进来了。 凌月庭面对着她,感觉可不是一般的尴尬。 「你明白了?」 梁莉点点头。看见霍星翔紧抱着昏过去的凌月庭,像抱着什么稀世奇珍的样子,她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凌月庭由衷感到歉意。 「你不必道歉啊。」一顿,梁莉低声说:「霍先生来访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会想法子压下去不让总部知道的。」 「谢谢你。」凌月庭垂下眼皮,道:「我可能会休假一阵子……」 「这样最好,你早应该休假了。公司还有我呢,而且卫尔斯先生也痊愈得七七八八,很快就能复职了,你都不用担心。」梁莉说着,忽然叹息,「之前你强撑着上班,是为了他吗?」 凌月庭不作声,给她默认。 「你对他真好。」掉泪。 凌月庭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替拿面纸给她擦泪。 「谢谢。」回复常态,坚强的女子笑笑,说:「有一事我想你让你知道。」 「啊?是什么事?」 「凌先生……」梁莉露出坚定的表情,「我的心意仍然不变。」 「可是——」吓一跳。 「男人都希望有自己骨肉吧?我愿意为你生孩子,没有附带要求。」打断焦急的男子,女子的表情不像在说笑。 「梁莉!」凌月庭涨红了脸。 「咳,打扰了。」干咳声忽然响起,二人回头,只见霍星翔负着手,懒洋洋地靠在门框,「探访时间已过,月庭要休息了。」 「翔……」无力。真糟,这家伙不知听去了多少。 梁莉离开后,凌月庭想解释一下,但他还没开口,身躯已被紧紧抱着了。 「你生气了?」 「没,我才不会与女人斤斤计较。」 「是这样吗?」拖长声音,凌月庭取笑,「我都快透不过气了,这也算是『不会斤斤计较』的样子?」 「呐,我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点妒忌吧。」霍星翔忽然牙痒痒的,「明天我就捐个十亿到科学部,专门资助研究男人生小孩的方法。」 「咦?你也想给我生小孩吗?」凌月庭笑出来了。 「亲亲,这是什么话?」作诧异状,霍星翔欠扁地说:「根据你和我在一起时状况,再怎么说,也该是由你来生我的小孩啊。」 「你说什么?变态翔!」气红了脸。 「嘻嘻,你跟我的小孩一定很可爱,要现在就来生吗?」 「去你的!」重重一记爆栗。 「哎呀,好狠。」霍星翔笑着抱住了他,二人一起倒在床上。突然霍星翔轻轻的说:「那么有精神,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凌月庭一怔,靠在他怀内叹了口气,二人紧紧相拥。 「翔……」良久,凌月庭先开口,「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月庭,」霍星翔沉声说:「我来打电话给凌震天好吗?」 「……」 「不是去求他,但他有义务。」 凌月庭微微一笑。翔以为他在耍小性子呢。 「我自己来打吧。」 电话接通了,用了扩音模式,所以霍星翔也能听到。 『总裁休假,说了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接听的人依然是父亲的秘书,老小姐一样的气焰凌人。 「我有重要的事。」 『你跟我说好了。』冷淡的声音,老小姐公式化地说:『我会衡量事情的重要性,再转告给总裁。假如总裁认为有需要跟你直接对话,我会打电话通知道你,那时候我们再预约时间。一般情况,预约好的电话会谈将会由我方打出,凌总裁是非常繁忙的,请你准时守在电话旁,还有,谈话时间大约只有十分钟。』 x的!凌震天的架子也太大了!而且对外人也罢,怎么亲生儿子也这般对待?霍星翔气得跳起来,正要破口大骂。 但凌月庭阻止了。 同一番话,上次令他生气发火,今次已是处变不惊。 「好的,那请你传话。」一顿,男子以不愠不火的语气说:「请转告凌总裁:他的私生子患上血癌,需要直系亲属捐赠骨髓,请他拨冗到医院作血液检验。」 说罢不待对方反应,凌月庭已轻轻挂上电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霍星翔倏地紧紧抱住他,像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内。 「你怎么了?我要窒息了。」凌月庭困惑地问。 霍星翔不语,难过得说不出话。也许他不该迫他打电话。他一直知道恋人在凌家受委屈,但也没想到是委屈到这地步。姓凌的老头太过份!若他对儿子有一份爱惜,他的秘书也万万不敢如此嚣张! 「翔……」凌月庭拍拍他的背以作安慰,「我想离开这儿。」医院病房再怎么豪华,他也住不惯。 「可是……」为难。 「你想,我们现在去法国开店,还来不来得及?」凌月庭露出盼望的表情。 两个月后 周文宾来到法国香槟区。 距离巴黎约一小时车程,法国最北的葡萄种植区,区内大约有三百个村庄,二万八千公顷的葡萄园。周文宾沿途看见果实累累的田园,嗅到空气中醉人的酒味和芬芳的果香。 好友霍星翔月前忽然在区内买下一家小小的酿酒庄,位置就在山丘上。从高处往下看,是一行一行,翠绿色的、深紫色的、嫣红色的葡萄田。现在是酿制冰酒的季节,结了一层薄霜的果实在阳光下闪耀,工人们正在忙碌地收割。 酒庄主人居住的地方,是山丘最顶的红砖屋。那是一所实而不华,温馨可爱的英式平房。 周文宾叩了门。凌月庭的病他已经知道了,也知道上次是自己误会了。也许等一下他应该向好友道个歉,再好好安慰他。 正在斟酌一会儿的说词时,主人来应门了。二人打了个照面,周文宾吓了一跳,刚才想的优美词藻全忘了,他冲口而出说:「翔,你胖了!」 才两个月时间,霍星翔胖了许多。宽松的旧衬衫,阔脚的牛仔裤,一点也不能掩饰到他身上的赘肉。手臂、胸腹的肌肉松弛,甚至长出了小肚子。 周文宾对好友不修边幅的颓废外貌感到万分心疼。 「至少胖了十公斤吧,满脸胡须也不修一修。」老实的男人惊叹地说,「也不怕被抛弃啊。」 「你说谁会被抛弃了?」霍星翔听见浓眉一挑,正要发飙。凌月庭却在他背后探出头来,附和说:「可不是,这家伙越来越像只大狗熊,有时真想退货算了。」 重病的男子消瘦得剩下一把骨头,跟他的恋人恰成对比,可是二人的精神还算可以,马上便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起来。 「亲亲,你怎能联同外人欺负我!这样我好心疼!」佯怒,霍星翔又朝好友吼道:「老周,你来是为了给我添乱吗?」 「我只是说实话。」周文宾摊摊手,凑趣说:「你这叫中年发福,可不是好现象。男人到了你这把年纪,新陈代谢变慢,要回复旧观可不容易。」 「去你的!这里只有你一人是中年!」霍星翔可不认老,「若你敢再说,我把你一脚踹下山。」 「你凶什么啊!」大脚踹,凌月庭越过他,招待客人道:「请进来,我们正在吃下午茶,欢迎加入。」 「什么欢迎加入?那些点心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啊!」被踹倒在地的男人大叫。 「罗嗦!你做那么多,怎吃得完?若勉强吃下去,你岂不是更胖了!」凌月庭赏他一记杀人目光,又转头对客人甜笑,「不要理他,你尽量吃好了。」 「亲亲~~」霍星翔惨叫,「你不要跟别的男人勾搭成奸啊!」 「变态!谁跟谁勾搭成奸了?我宰了你啊!!」 周文宾早已循着食物的香气摸到内厅,不打扰这对恩爱夫夫了。 ◇◆◇ 凌月庭嗜吃,也懂得吃,他的下午茶餐单可丰富了。 光是起司也有七八种不同的口味,水果篮子里放满现摘的葡萄、爽脆的李子、甜美多汁的白桃。特大的银盘有三层高,咸甜点心一应俱全。除了极品贝露嘉鱼子酱、法式鹅肝冻、小龙虾烤土司、烟三文鱼配白芦笋、诺曼第南瓜派、鲜奶油泡芙、草莓蛋糕,还有传统英式下午茶常备的青瓜三文治和司空饼。 连餐具都选用考究的,皇家哥本哈根的『丹麦之花』白瓷餐具组。 周文宾光用看已经感觉幸福,道:「难怪翔变胖了,让我天天吃,我撑死都愿意。」 「先尝尝这南瓜批吧,翔刚学会做的。吃时抹点苹果酱和浓缩奶油,三者的味道配合起来出乎意料的美味呢。」凌月庭微笑,又问:「要喝点什么吗?」 佐餐的饮料除了大吉岭红茶和特浓咖啡,当然少不了香槟。 新任的酒庄主人拿出几瓶镇庄之宝,热心推介:哪一种香槟最适合配搭奶酪,哪一种能突出海鲜的味道,哪一种酒味浓郁,最宜跟鹅肝酱和鱼子酱同吃。 周文宾看着他和蔼可亲的样子,跟三年前那个任性傲慢,不把任何人看进眼内的大少爷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变了很多,以前我可不敢想象你会是现在这样子的。」感动。爱可以让一个人大大的改变呢。 「啊哈?你的意思是以前的我很讨厌?」挑眉。 啊,不好!大少爷生气了!骄纵惯了的人儿还是惹不得的!周文宾连忙赔笑,「我是说,想不到你对香槟那么有研究,难怪忽然开起酒庄来。」 凌月庭哼了一声,大方地饶他一次。接下来二人聊到酒庄生意,凌月庭又高兴起来了。 「本来我跟翔想开餐馆的,但有一次来到酒庄参观,觉得这里气氛很好,田园生活很写意,酿酒也很有趣。刚巧前老板又打算结业了,我们便买了下来喽。」 「啊啊,是这样啊。」有钱真好。周文宾赞叹。 「对了,假如你的旅行团要安排参观酒庄,我们可以给你优惠啊。」笑咪咪,凌月庭已有全套推广计划,「稍后我还打算在酒庄里办家精致的菜馆,我会要翔研究香槟食谱。也可以办些酿酒班,让旅客亲身体验酿酒的乐趣。」 周文宾还没答应,霍星翔刚好捧着出炉点心,从厨房里出来。 「亲亲,你又记挂着工作了。」薄责。 凌月庭闻声吐吐小舌,一副:不好,我被抓包了的模样。 「呐,就那么喜欢工作吗?一刻也停不下来?」霍星翔虽不以为然,但仍宠溺地摸摸他的头。 「翔,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啊?」凌月庭嘻嘻笑着转移话题。 「有你爱吃的纽约式起司蛋糕。」霍星翔献宝。 「我要吃!」美丽的大眼睛一亮,这是他最爱吃的蛋糕啊。虽然是很常见的蛋糕种类,但真正做得出色可不容易。不过,霍星翔的手艺绝对是一等一的。 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奶白色的糕饼软硬适中,入口即化,丰富浓郁的味道像丝绒般钻入味蕾,还有恰到好处奶酪香和奶香。 凌月庭被美味感动,「翔,就算你继续胖下去,永远瘦不回来,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听见没有?」霍星翔可得意了,朝好友炫耀道:「承恩不在貌。月庭宝贝可是爱死我了。」 「是是是。」是爱死那起司蛋糕吧。周文宾直翻白眼。 「我家亲亲对我的爱永远不会改变。」霍星翔继续自我陶醉,道:「不论我变成怎样,是胖了、老了、丑了、脸皮皱了、变秃头了,月庭宝贝也是无条件的……」 「翔……」凌月庭插口,慢吞吞说:「别的还罢了,秃头我绝对不能接受。」 「亲亲!你对我的爱是有条件的吗?!」 「我不管!总之只有秃头不接受啊!!」 「亲亲!!」 二人大眼瞪小眼,霍星翔使出必杀技。 「我今晚做牛油煎黑松露菌、奶油鲈鱼、蛤蜊蒸蛋白、蒜泥田螺、土瓶蒸……」一堆让人流口水的各国美食,都是某人的最爱,「甜品是泰拉蜜沾蛋糕和香橙苏芙里。」 凌月庭折服,「秃头我也认了,反正我不会退货,下辈子也干脆先预订好了。」 霍星翔听见,那副得意劲已非笔墨可以形容。 ◇◆◇ 三人谈谈笑笑,一顿下午茶直喝了两个多小时。 周文宾细心观察,发现凌月庭看似情况稳定,但实质很虚弱。有时说着笑着,会毫无征兆地在困着;胃口也欠佳,虽然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但满桌食物他只挑了几样吃上两口。 接受化疗的病人都没有食欲,而且会出现惯性呕吐,若口腔肠胃溃烂就更加吃苦,看得出凌月庭已很努力地加餐补充营养了。周文宾叹息,这对恋人看似活得高高兴兴,但笼罩在疾病阴影下,其实只能苦中作乐。 「月庭,时间到了……」忽然,霍星翔柔声叫唤沙发上沉睡的恋人,「医生在等你。」虽然离开了医院,但对凌月庭的病他可不敢怠慢,霍星翔聘请了医疗队,亦在酒庄置下了先进仪器。 「不,今天不要了好不好……」惺忪的男子不依,像幼儿般软弱地撒娇。 霍星翔知道恋人很痛苦,每一次治疗都是一场折磨,可是自己却不能心软。 「听话,很快就好了,这次一点也不辛苦的。」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抚,男人把恋人抱去交给医生。 待这次治疗结束,安顿好疲累的凌月庭,霍星翔才回来招待好友。 「久等了。」他顺道把点心热了,拿出极品干邑出来与友人分享。 周文宾看着他瘫坐有沙发上暴饮暴食,身形似一座山,实在忍不住问:「你到底胖了多少?」 「不知道,管他娘的!」霍星翔答,继续把银盘上的酥饼扫空。 周文宾知道好友在拿自己的身体发泄,但却不敢说什么。 霍星翔看他一眼,道:「我知道这样吃不好,可是我需要减压。至少吃饱了,血液流向胃部,可以让我大脑迟钝一些。」而且,他能为恋人做的事,也只有烹调些好菜,哄他多吃几口罢了。 「翔……我很明白你感受。」 霍星翔苦笑。不,周文宾不明白。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一刻,比这两个月更糟糕。 每一天,看着恋人苦苦对抗病魔,自己所能做到只有准备餐点,然后强迫他吃,吃完了又强迫他睡。在凌月庭精神稍好的时候,自己还可以陪在他身边,想办法陪他消遣散心。但在凌月庭病发时,自己只能抱着他,紧紧的抱住他,半点也分担不了他的痛苦。 有好多次,凌月庭在治疗过程中痛得哭叫;有好多个晚上,凌月庭辛苦得辗转反侧;那时候,霍星翔能做的,只是抱住他,像哄小孩般轻拍,直至他倦极入睡,或痛至昏迷。 好窝囊,好无能,霍星翔充满无力感,他厌恶这样的自己。曾经,他以为无发生什么事,自己都有足够坚强去担当。但原来,生命之中,有许多不能承受的痛。 「翔,你一定要坚强。」周文宾不安地说。 「放心,我不会倒下。」霍星翔闭上眼睛,揉着眉心,说:「文宾,我请你帮忙的事怎样了?」周文宾有亲戚经营私家侦探社,霍星翔委托他们寻找恋人的生母。 「翔,对不起,暂时没有消息。」周文宾非常惭愧。 「我也知道不容易。」苦笑。恋人少时也曾经聘私家侦探寻访生母,但花了天文数字也没消息,「月庭被抛弃时才三岁,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可以说是一点资料都没有。」 「按理说,那女人是十大首富凌震天的情妇,不可能默默无闻。」周文宾苦思,道:「但她的存在好像被刻意抹煞了。」 「文宾,这事不能放弃,要坚持找下去。」虽然不是百份百,但母子间的骨髓配合度总比一般高。 「当然。」周文宾连忙说,「我表兄已经动员整家侦探社,也委托了所有行家。」 「拜托了。」 「翔……」老实的男人忽然眼泛泪光,重重搭着好友的肩,「你也要坚持下去。」 「我说过我不会倒下。」霍星翔微笑,「至少,我不会在月庭之前倒下。」 若月庭倒下,他就更不能倒下。 ◇◆◇ 翌日,送走了周文宾,酒庄来了另一访客。 「老妈?怎么是你?你怎会找到这儿来的?」霍星翔愣住。看来他聘私家侦探寻人,自己也成了别人目标。 「翔,你胖了!」吓一跳,霍妈妈旋即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该我问你怎么忽然跑到这里开酒庄吧?远天一堆公务,你丢下就跑!幸好你老爸忙着巡视业务暂时不在,我让公司的人瞒着他,可也瞒不了多久啊!你爸回来一定剥你的皮!」雍容的妇人满脸怒容。儿女是债,尤其这个任性的儿子,简直是她命中的克星。 「公司的事我已经交给手下妥善处理,老爸回来我会亲自向他解释,老妈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家吧。」霍星翔头痛说。 「你急什么?也不请妈妈进去休息吗?」贵妇人不悦地皱眉。 「老妈——」 「翔,是谁来了?」午睡醒来,凌月庭衣衫不整,揉着惺忪的眼睛。 气氛凝住了。 祸,总是不会单行的。 客厅中,三人默然对坐。 「霍伯母请用茶。」凌月庭备了茶点。事到如今,他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霍妈妈淡淡颔首,不去碰那杯茶,但也没有发作。寻常母亲在这时候可能会大吵大闹,啕哭大号,但她是霍致远夫人,她得自重身份。 凌月庭知道自己在场,母子俩说话不方便,于是识趣地说:「我该见医生了,失陪一下。」 没有外人了,霍妈妈轻咳一声,说:「翔,照顾生病的朋友是好,但也得有分寸。」老妇努力地维持镇静,但脸上肌肉已不受控制地打颤。 微一踌躇,霍星决定坦白,「我不是在照顾朋友。月庭是我的恋人,我得用所有精神时间照顾他。」待见母亲脸色剧变,男人不禁一阵心疼。让年迈的母亲那么难过,他真是作孽,「对不起,妈。」 「你居然这样说!」霍妈妈惨白着脸。无论事情多么明显,无论以前有多少蛛丝马迹,只要儿子不承认,那就不是事实!可是他居然……承认了。 「我跟月庭在一起三年多了。」霍星翔沉声说,「瞒了你们那么久,我很抱歉。」 老妇人眼角泛红。儿子道歉,是因为隐瞒,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所为有错。 「翔,为什么要这样伤害父母?你做出这种事,要我跟你爸情何以堪!」 「妈,请勿小题大做。」霍星翔苦笑,说:「我不想伤害你们,但终身伴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我希望顺从自己的心。所以,就算你们不满意我的选择,也请尊重我的意愿,毕竟要与伴侣共渡一生的人是我啊。」 「小题大做?这还是我不对了?这种背德的事,是一句不满意可以形容的吗?!」霍妈妈气极,颤魏魏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来尊重一下父母的感受?你想活活气死我跟你爸?」 霍星翔非常头痛。恋人的病早令他心力交瘁,哪还有心思应付盛怒的母亲。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要再叫我妈了!」尊贵的妇人拉不下面子,事情眼看再无转寰的馀地。 这时,护士忽然跑进来,尖声叫道:「不好了!凌先生吐血了!」 ◇◆◇ 霍家母子二人一起涌到病房。 凌月庭躺在床上,嘴角淌着血丝,雪白的被单跟他的脸一样颜色。 「月庭!!」霍星翔疯了般扑到床前,握住恋人的手,心跳好像停顿了。 「翔……」凌月庭虚弱地睁开眼睛,相握的手却暗暗用力捏了一把。 霍星翔一愣,见恋人飞快地向他眨了眨眼。 「他是什么病?」霍妈妈问。 在恋人暗示下,霍星翔低声回答。 「血癌?怎会发生这种事?」霍妈妈一怔,失声轻呼。 「霍伯母。」凌月庭虚弱地,把脸转向妇人。 霍星翔不知他想搞什么,但也顺着他,让他与母亲说话。 「霍伯母,请你不要怪翔。」 霍妈妈本来是恨的,可是见了凌月庭虚弱憔悴的样子,也摆不出冷脸。 这孩子,患了这个病,还不知道活不活得成呢。叹了口气,妇人不由得放软声音:「月庭世侄,你父亲知道你俩的事吗?你可有想过如果他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凌月庭苦笑,这话多讽刺啊。 「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说了。」霍星翔忍不住。 「你们最好父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恨不得父母又聋又哑,那就不会碍了你们的好事!」霍妈妈狠狠瞪他。 这样的重话,霍星翔差点受不住。凌月庭更是立刻就咳嗽起来。 见他辛苦,霍妈妈有点软化,道:「你们没做别人父母,哪明白为人父母的难处。孩子出生只有小猫般大,每天要喂七八顿奶,半夜哭闹不休要哄要抱。好不容易养到成人,有了恋人就不认父母,一个不顺心就离家出走……」 这是数落自己了。霍星翔苦笑。事实上,他爸妈忙着交际应酬,什么时候亲手喂过他七顿?而自己从小独立,十二岁就念寄宿学校。不是不爱父母,而是关系实在疏离。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孩子长大了,有了情人,父母马上就成了外人,成了不通情理的怪兽。」老妇庄严的脸露出一丝伤感。 「好啦,也有父母抛弃小孩,连自家孩子生病也不管的。」霍星翔插话,不让母亲动摇恋人。 「霍伯母,翔不是故意惹你难过的。」凌月庭握着她的手,轻轻说:「他只是不懂得表达自己,其实他心里很在乎你跟霍伯伯的。」 这样虚浮的话,惯见世面的霍妈妈却接受了,亦顺势下台,道:「唉,你们的事要是翔的爸爸知道了,他一定承受不了。医生说,他的血压过高,心脏也不健康……」 霍星翔默然,他知道母亲的意思。她不会站在自己一方,但也不贸然撕破脸。让事情留有转寰的馀地,总之一切要以父亲为重。 ◇◆◇ 事后…… 「亲亲,你是装假的?」霍星翔安顿好母亲,回到恋人的房间。 「这有什么好奇怪?我本来就很擅长装病啊。」凌月庭坐在床上看书,闻言白了他一眼。就算在健康的时候,自己装起病来,也能把翔骗得团团转呢。 「太诈了!」瞪眼。 「嘻嘻,是跟你学的。」凌月庭得意地笑。以前他们也经历过几次曝光危机,每次自己都阵脚大乱,只靠翔一人插科打浑,混蒙过去。但这次,终于轮到自己替恋人解围了。虽然由始至终,霍伯母没说过一句认同他们,但至少翔不必母子反目。 「亲亲,你长大了。」霍星翔赞叹,坐在床缘上,握着恋人的手轻轻亲吻。 「嗯。」凌月庭微笑。他一直很努力成长,希望一天成为可以匹配得上恋人的男人啊。 「不过……」霍星翔忽然露出狰狞的表情,咧开白森森的利牙,道:「你做这种事,居然也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见恋人山一般的身体压过来,凌月庭无辜地说:「要骗别人,先要骗过自己人啊。」 「你差点吓死我了!」巨山继续迫近。 嗯,好有压迫感。凌月庭不由得蜷缩起身体,眨眨眼,说:「吓了就吓了嘛,你待怎样?」 「补偿我的损失啊!」把恋人瘦小的身躯桎梏在身前,故意捏捏柔软的腰身,摸摸修长的腿,吻吻纤细的颈子,作思考状,「嗯,该让你怎么补偿。」 「喂……」凌月庭抗议,但冷不防被含住了耳垂。 娇嗔的声音化作一下煽情的抽气声。霍星翔愉快地扬起嘴角,唇慢慢沿着优美的线条,从耳朵、下颔、颈项,滑到瘦削的肩。舌尖和牙齿忽轻忽重地爱抚,技巧地弄出一抹象征占有权的吻痕。 留恋地亲吻着那抹性感的痕迹,男人哑着声,说:「彻底地赔偿我没问题吧?反正三天不下床也没所谓。」 彻底?!居然好意思这样对待病人?!凌月庭瞠大眼,恨恨道:「我说有问题你会听吗?」 「会!」非常爽快,霍星翔绅士地说:「你叫停,我马上停。」可是手已经先活动了。 「你说的跟做的根本不一样!」凌月庭呻吟,他的身体快被弄得着火,「我相信你才怪呢……大变态……变态翔……我宰了你啊……」骂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像首催情的乐章,但别扭的男子始终没说出那终止的关键字。 尾声 『你问月庭母亲的事?』霍妈妈沉吟,衡量了片刻,决定卖儿子一个人情,『我只知她姓明,名字是雅玫。因为姓氏罕有,所以听过一次,便记下来了。』 有了名字寻人便轻易得多,周文宾终于在一星期后捎来好消息。 得知凌月庭的母亲身在泰国,嫁与当地一个极具权势的男人,霍星翔一刻也不停地寻去。 「……就这样子,亲亲,我可能还要多待几天。」霍星翔来到曼谷已经两天了。因为怕结果叫人失望,他一直没向凌月庭透露过寻人的事,「只要工作一完成,我马上回来陪你。」 『嗯,明白了。』以霍氏公司出现问题为理由,凌月庭很能谅解,『你不用担心,我在医院里很安全,奇顿医生会照顾我。』因为硏发出的新药物,他为了试药也暂时离开了酒庄。 「亲亲,保重身体啊。」眼皮发热。不知新药反应怎样,霍星翔恨不得自己在恋人身边,「我会尽快回来。」 挂上电话,霍星翔沉着脸离开了酒店。 「霍先生。」酒店大门前,几个男人追上来了。 「阿国?」为首的年轻男人是当地的帮派头目之一,为人灵活能干,受霍星翔道上的朋友委托,负责一路打点。 「霍先生你要去哪里?该不会想就这样杀到龙爷家吧?」龙爷就是明雅玫的丈夫。男人在身在黑道,仇家众多,住的地方保安很是严密。 霍星翔没有否认。阿国道:「见面的事我们会给你安排,难道你信不过?」 「谢谢你的好意,阿国,可是我已经等太久,不能再等下去了。」 「龙爷在道上辈份很高,等闲不会见客。」 「我不是要见龙爷!」霍星翔失去耐性。 「我知道你要见他老婆。可龙爷视他老婆如禁脔,从来都没让人见过她。」阿国吐吐舌,道:「你这样一个帅哥,贸然跑去找人家老婆,若惹起什么误会,搞不好会被封进水泥沉进大海去。」 霍星翔知道这不是笑话,但他不会改变心意。 「霍先生,我们不能让你涉险。」阿国神情也凝重起来。若是霍星翔在曼谷有个闪失,光是韩国的朴家便不会放过他们。 霍星翔挑眉。就算使用武力,今天他也达到目的。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是你?」清脆悦耳的轻呼。一把与气氛极不配合的少女声音响起。 「咦?」霍星翔认得那是上次商店偶遇的少女。 「可不是吗。」少女露出美丽笑靥,「上次的邀请被你拒绝了,还以为不会再见面呢。」 「这不是龙小姐吗?」阿国等人看清楚少女的脸不禁吓了一跳。在暗中保护少女的保镳也现身了。 「龙小姐?」霍星翔扬眉,「那么明雅玫是你什么人?」 「咦?你认识我妈咪?」 ◇◆◇ 以霍星翔之能,要哄一个少女太容易了。他们,包括阿国,都挤上了少女的大形黑色房车,朝郊外的龙宅驶去。 龙家大宅豪华宏伟,金碧辉煌。 龙小姐在客厅给霍星翔引见了母亲。 明雅玟穿着黑色的绣花旗袍,擦淡淡的茉莉花香水,长发挽成松松的髻。打扮端庄成熟的她,有一张非常年轻的脸,若跟凌月庭站在一起,十足像年纪相若的姐弟。 「爱玫,你说的朋友是他?」女人问女儿。 「多年不见,明阿姨忘记我了。」霍星翔干咳一声,这才回过神来。饶是他惯见美丽的男女,在看见明雅玫的一刻,也被她的艳色震慑。「小时候,我常跟月庭一起玩。」 女人身子一晃,过了半晌,才把客人单独请进书房。 书房只有两个人,霍星翔把一个公文袋交给明雅玫。 拆开来,里面是月庭从小到大的照片。照片里小小的凌月庭总是鼓着腮帮子闹别扭,少年凌月庭则一脸忧郁,只有近几年拍的照片,男子才展露了幸福的笑靥。 明雅玫一张一张的看,脸上阴晴不定,悲喜莫辨。 最后一张是在酒庄拍的,照片里凌月庭笑着,眼神坚定,但脸颊瘦得凹陷,严重的病态很明显。 公文袋里还有一份病历表。 「我们找不到配对的骨髓,直系亲戚的机会率会高些。」霍星翔轻轻说。 女人闪过一丝出惊惶的神色。 「明女士!」霍星翔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女儿不知我以前的事。」女人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还有我丈夫,他不喜欢我跟以前的亲友联系。」 霍星翔霍然站起来,一口浊气直往上冲。 在他发作前,明雅玫掩脸低泣,说:「请你让我考虑一下。」 居然还要考虑?!男人咬牙,强忍住打她一巴掌的冲动。 「霍先生,你一定认为我是坏女人。」抬起头,带着凄美的神情,绝色的女人幽幽地说:「可是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的痛苦。我也吃过多苦头,好不容易才得到今日的一切,一个我一直渴望的正常家庭。」 女人渴望一个正常家庭,彷佛只是很卑微的愿望。霍星翔闭一闭疲倦的眼,冷声说:「我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难道因为自己的痛苦,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让无辜的孩子跟着痛苦吗?」 女人露出令人心碎的痛苦表情。 这时忠心的管家在外面叩门,霍星翔不得不走。 「明女士,公文袋里有我和医院的联络电话和地址,三天之内,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答复!」厉声。男人暗暗决定,若女人泯灭人性,那自己用要胁也好,用武力也好,不管用什么肮脏手段也要迫她就范。 在盛怒的男人转身离开的一刻,明雅玫终于起了疑心。 「霍先生,请问……你跟月庭是……?」 「恋人。」简单直接的答案。 明雅玫掩住嘴巴,神情惊布。半晌,泪水不断自眼角沁出,完全不受控制。 「有那么可怕吗?」霍星翔耸耸肩,「跟抛弃幼儿的母亲相比,同性恋者会更可怕?」 ◇◆◇ 第二天,霍星翔担心恋人的治疗情况,忍不住先回到伦敦。 「霍先生,你回来太好了。」在见到恋人前,霍星翔先被医生请到办公室。 「病情有反复吗?」霍星翔紧张地问。 「我想我们应该透过媒体作出呼吁,寻求合适的骨髓。」奇顿叹气,说:「凌先生喜欢低调,一直也不答应,你劝劝他吧。」 「你的意思是……病情危急了?」霍星翔的心沉下去。 「新药没有帮助,情况有变坏的趋势。这几天还出现了脱发的现象,凌先生看着大把大把落下的发丝,表情好难过。」奇顿也感到心疼,「脱发还是小问题,若病情再恶化下去,找到骨髓也不能做手术。」 「什么?」霍星翔额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病人快要死了,在危急关头得到骨髓捐赠,手术后立后鲜蹦活跳,以上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奇顿苦笑,轻声解释:「现实生活中,骨髓移植的风险极大。要先控制病人的癌细胞,手术前得通过化学方式把体内骨髓洗净,以避免与新注入的骨髓排斥。手术后是最危险的,因为新植入的骨髓要2至6星期才能正常运作,生产白血球细胞,在这期间身体几乎没有抵抗力。所以病人的身体不能太虚弱,否则随时会因为感染而死。」 「所以,结论是再拖下去,月庭会失去生存机会。」紧紧握住拳头,霍星翔沉着脸,倏地转身冲出办公室。 在门打开的刹那,男人看见明雅玫脸色惨白,戴着渔夫帽,架着墨镜,在女儿陪同下,默默地站在门外。 绝处逢生的感觉无法形容,霍星翔鼻子发酸,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 医院外的小公园 高壮的男人陪美丽的少女散步,少女的母亲正在抽取血液样本。 「谢谢你。」霍星翔说,「是你说服了母亲吧。」 「那天,我偷听了你和母亲在书房的谈话。」少女温柔地笑,但脸容明显憔悴。这事,对她造成很大冲击。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霍星翔道歉。 「不……」少女忽然心酸,「你那么喜欢他,他一定很好吧。」 霍星翔知道少女口中的他是谁,「在我心目中,他当然是世上最好的。」 「希望将来也会有人这样爱惜我。」少女低头,轻轻说。 「一定会有。」霍星翔微笑。 「我希望认识他呢,可惜妈咪……」刚才热情的奇顿医生问她们可要与凌月庭相见,母亲坚决拒绝了。 「将来有机会的。」霍星翔安慰少女,但自己的心情也不禁凄惶,「只要月庭能康复。」 「他一定能康复。」少女拥抱无助的男人,轻轻说:「有人那么爱惜他,他一定会好起来。」 「谢谢。」男人感动,紧紧回抱。 二人都没注意到远处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病房 凌月庭靠在床上看小说。 「花插好了。凌先生,你看看喜不喜欢?」心爱的男子住院,梁莉每天都来照顾。 「谢谢你。」看了一眼,男子温柔道谢。 「公司的运作也很顺利,我们照你当初的计划书进行,今季有了营利呢。」 「那太好了。」凌月庭露出高兴的表情。 梁莉看着他憔悴的脸,心头一阵发疼。 「可是……凌先生,你却太不幸了,居然连凌总裁的骨髓都不能跟你配合。」哽咽。 凌震天终于从秘书处得知儿子患病的消息,亦在长子接受治疗的美国某医院作了血液检验,可惜经两家医院核对报告后,证实骨髓不配对。 这消息凌月庭早几天已经知道了,这时听梁莉提起只是微微一笑。 「今天也收到总裁秘书的问候电话,她说凌总裁暂时分不开身,但会尽量抽空来见你。」 老父大既忙着照顾那边的妻儿吧。凌月庭淡然说:「代我致谢,请他不要费心,亦不需要抽空前来。」 「啊……」梁莉诧异,「你不是一直很希望得到……呃……」好像提起令人不愉快的事了。 「父亲的认同和关怀吗?」凌月庭温和着提她接上,「以前我总执着一些已经失去,或者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那太蠢了。其实我早已经得到世上最好的。」 那是指霍星翔。梁莉知道。 「不要总裁来探望你,是因为不想他打扰到你跟霍先生吗?」女人咬着唇。 凌月庭微微一笑,给她默认了。最近健康好像恶化得很快,感到自己馀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他想全部留给恋人,不想花在其它人和事上。 「你就那么喜欢他?」 「嗯。」点头,笑容添上幸福。 「凌先生,你对别人好,但别人不一定以同等的心情回报你。」梁莉轻轻说。 「咦?这是什么意思?」凌月庭看看她。 「不,我只是随便说说。」撇转脸。 「你今天很奇怪。」 梁莉终于忍不住,「凌先生……假如你喜欢的人有外遇,你会原谅他吗?」 挑挑眉,凌月庭笑道:「外遇?翔不会这样做啊。」 男子信赖的表太情耀目,双眼灼痛了,梁莉冲口而出:「我刚才看见霍星翔抱着个女人!」说出了秘密,女人感到如释重负。但待看到心爱的人一脸错愕,她又觉得有点悔疚。 不不不!这不是搬弄是非,不是挑拨离间,只是说出事实。她不想心爱的男人的受骗! 「你看错了吧?翔应该还没回来啊。」凌月庭诧异道。 「我不会看错。」梁莉描述二人相拥的情状,也形容了少女的美貌。「那少女长得非常标致,跟凌先生你不相上下。」 「是吗?」凌月庭哭笑不得。被人说自己的容貌媲美女人,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梁莉应该不是恶意的吧。 「那样的少女是霍先生喜欢的类型吧?」 「我不知道。」凌月庭不痛不痒的说,「我猜只要是漂亮的人,翔都欣赏吧。」 「凌先生,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梁莉咬着唇,心里有一点不甘。 「我相信你,但我也信任翔。」凌月庭微微一笑,说:「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相啊。」自己身上也发生许多容易令人误会的事,但翔一直信任自己呢。 梁莉张一愣,妒忌的火苗暗暗窜升,令她说出尖锐的话。 「那万一是真相呢?凌先生,你跟霍先生有过半年分开的日子,也许那少女就是霍先生在那时认识的。那么漂亮的少女,恋人又不在身边,任何男人都会动心。」 凌月庭不语,梁莉的声音倏地变得幽怨,「女人的直觉很准,我肯定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因为在那少女面前,霍先生居然不设防地露出脆弱的表情。还有那少女……她深深地倾慕着怀抱的男人。我一看就知道了。」因为少女的眼神表情,就跟自己对凌月庭的一模一样。 凌月庭还是不作声,但过了一会,却忽然微微一笑。 那是一个安心的笑容。 梁莉愣住。她不明白凌月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恋人移情别恋,他都不生气不难过不后悔不憎恨吗? 「凌先生……你在干什么?」待见到凌月庭居然继续看书,女人傻了眼。 「我很喜欢这本书,希望能看完它。」 ◇◆◇ 晚上 凌月庭在半梦半醒间感到身上压着重物。 「翔……?」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还有熟悉的体重,凌月庭很自然便伸手搂向身上的人,「咦?」触手一片刺刺的感觉,像把刷子,这不是翔的头发。 凌月庭几乎失声尖叫,但对方及时开着了床边的灯。 「亲亲。」大笑脸。 「啊啊啊啊~~~」尖叫。 「亲亲,是我啊!你怎么了?」霍星翔吓了一跳。 「翔……你的头发?」男人那长得要用橡皮筋绑着鬈发,居然剪成超短平头,看上去光秃秃的。 「好不好看?我帅不帅?」霍星翔摸摸自己非常清爽的新发型,「你以前老是念我的头发太长,现在剪短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翔……」眼角泛泪,凌月庭忽然埋头哭泣。 「哟,不用高兴得哭起来啊。」轻拥。霍星翔自得悉恋人因为脱发而伤心时,已经决定剃头陪他了。 「翔……你真是个傻瓜……」凌月庭抬头,泪流满脸。 「亲亲……」轻吻泪痕。 「你现在的样子丑死了,活像个秃子。」大哭。 「喂喂,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变心啊。」霍星翔大叫,道:「亲亲,我们答应过对方,无论对方变成怎样,是老了病了秃了还是胖了,也一样相爱。」 「我是答应过……」抽泣。 「那就是了。」霍星翔拍拍他的背。 「可是你现在是又秃又胖啊!」凌月庭干脆哭出来,「我不要啊!胖子就算了,但是胖子加秃子的话……」 「月庭宝贝~~就算是这样你不能退货啊~~」霍星翔紧紧把病瘦的恋人拥在怀里。凌月庭也干脆伏在他胸口,像发泄般痛哭失声。 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完全明白男人的心意。男人为他做的事,他在感动之馀,也感心痛。自己根本不值得翔牺牲那么多的。 「好好好,乖,别哭哦。」霍星翔轻拍着他,又摸摸他的发丝。分开才短短几天,恋人又瘦了,以前黑润浓密的发,现在变得枯干稀薄,「头发会长回,脂肪也能减掉。我答应你,你康复出院之后,还你一个又型又帅的老公好了。」 「你说谁是谁的老公?!」哭着狠狠瞪眼。 「嘻,都一样啦。」 凌月庭拭着泪,朝那嬉皮笑脸的家伙说:「你要守信用啊。」 「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霍星翔以鼻尖磨蹭恋人可爱的小鼻子,取笑:「我就知道你贪图我的美色。」 凌月庭捧着他的脸,非常认真地说:「记得,我离开医院后,你得振作起来,不得再不修边幅,更不可以暴饮暴食。这是约定。」 「那趁现在,让我大吃一顿吧。」霍星翔拿出丰富的食物,「现在正是晚餐时间,我已经吩咐了护士不用给你送饭了。」他的宝贝恋人可吃不惯医院的伙食。 「咦?这不是四季酒店主厨的拿手名菜吗?」凌月庭一看就知道。 「是啊,我刚回来伦敦,来不及为你下厨。」霍星翔歉意说。他要安顿明雅玫母女,又要理发梳洗,腾不出时间烹调美食。 「你才刚回来?」凌月庭问。 「是啊,马上便来看你了。」霍星翔微微一笑。他答应了不泄露明雅玫的身份,而验血的结果则要明天才知道,所以暂时还是不要透露太多。 饭后,二人在床上依偎,一起看书闲聊。 书本依然是『双城记』,但负责念书的人换成了霍星翔。 「亲亲,这故事你还真是百看不厌啊。真的那么有趣吗?你该不会爱上了那男主角吧?」吃醋貌。 「你不觉得男主角很好吗?」凌月庭微笑。 「不觉得。」霍星翔一脸嚣张,「他绝对没有我长得帅,也及得上我聪明,厨艺更加比不上我了。」 「翔,我要吐了。」 居然这样说?男人在恋人脖子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以示惩戒,「好吧,那你说说看主角有什么好?」 「他愿意为心爱的人牺牲性命呢。」 「我也愿意啊。」 「他顶替情敌赴死。」眨眨眼。 霍星翔咕噜道:「谁敢当我的情敌,我绝对亲手干掉他。」 凌月庭笑倒在男人怀里,半晌才轻轻说:「主角上断头台的时候,心情是平静,甚至是幸福的。因为他知道心爱的女人,在自己死后可以跟丈夫孩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夜深了,睡吧。」霍星翔轻轻吻他。 「我没有为主角伟大的胸襟,但他最后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月庭,你累了。」 「翔,所以你要幸福啊。」凌月庭抬头看朝他一笑。 「我们会一起得到幸福。」 「翔……」凌月庭捧住男人的脸,看进他的眼眸,「我希望你幸福,所以你不必顾虑我。」 「你的意思是我今晚可以为所欲为,连做三次也没所谓吗?」男人漾开笑脸,摆出开怀大嚼的姿态。 「别逃避。」认真的眼神。 「月庭,你会康复,我们不必浪费时间讨论这种问题。」 「当一对恋人决定终身厮守的时候,已经注定了终有一天,他们要面对对方的衰老疾病和死亡。这话是你说的。」微笑。 霍星翔没彻,自暴自弃地说:「好吧,你爱说就说吧,我听着就是了。」 凌月庭没有跟他拗气,只是微笑着说:「对我来说,世上最重要的事是你的幸福,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一定要让自己幸福地生活。」 「即使我会爱上别人也无所谓吗?」霍星翔有点生气。 「没所谓。」凌月庭答。 「那我找个女人结婚,然后生儿育女,你都不会在乎喽?」 「你幸福就好,我不会介意。」凌月庭微笑。原来在爱面前,再高傲的人都会变卑微,「真的,假如我死了,我希望你能爱上别人,因为一个人生活太寂寞了。至于我,你放心好了。我不答应了就不会生气,也不会吃醋。」 「呵,月庭,你成熟了。不生气也不吃醋,嗯?」男人倏地一个转身,把恋人瘦弱的身体压在身下,「不过我可要生气了。」 「什么?」无辜地眨眨眼。 「我气你不生我的气。你不吃我的醋我可要大大的吃醋了。」瞪眼,霍星翔在恋人敏感的身躯啃着咬着,「看我怎样惩罚你。」 「喂!痒死了!变态翔!」 惊喘和腻笑的声音让暮气沉沉的病房变得绮旎幸福。 玩闹过后,筋疲力尽的二人相拥而眠。 「亲亲,你知道吗?」霍星翔轻轻在恋人耳边说,「世上能让我幸福的人只有你啊。」 「……」 「听见了吗?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亲亲?……睡了吗?」轻摇。 「贪睡猪,这样也不醒啊?」霍星翔轻吻着恋人雪白安详的脸。 ◇◆◇ 化验室 「医生,血液检验报告结果出来了,捐赠者和病人能完全配合啊。」通宵工作的化验员欣喜大叫。 众人也欢呼起来。 「要赶快通知他们二人。」 「要是来得及就好了。」 - 本文完 - 特别章 星月恋曲系列连载三个月特别庆典!!! lcy:时间过得真快,不经不觉"星月"已经写了三个月了,偶很感动。 众:呿!才写了三个月有什么好感动的。无聊!不看了!(人散了一大半。) lcy:在三个月生了三部文文,偶也佩服自己效率。(假设听不见、看不见。) 众:才三部有什么了不起!而且你夸大事实,虚报数据,是三部未满才对。 lcy:偶家的小孩虽然不怎么出众,但也幸运地得到众大人爱护,他们会继续努力的。(继续假装听不见。) 星、月、朴&柳:我们很出众!是你自己不象话!这里唯一需要努力的你啦!写文又慢、写得又差。 lcy:(青筋暴现,忍!忍!忍!)为了庆祝,偶决定举办一个活动! 众:什么活动?偶们有好处吗?是抽奖还是送现金? lcy:咳、咳,偶决定放作者和主角一个悠长的假期。啊!好痛!谁丢的砖头?给我滚出来!(暴走) 小柳&小月:啊 ̄ ̄你发脾气好失态喔。 lcy:呃……没事,没事。咳、咳,偶们继续说。 星&朴:还说什么?人都走光光了。 lcy:……t_t ********* lcy:人走光了没关系,还有你们陪我庆祝。(安慰。) 星&月:我们要约会,没空陪你。 朴朴:我就是有空也不想陪你!我要和小柳儿xxoo。 小柳:(脸红)不要这样啦!作者很可怜吔。(lcy:还是小柳最乖。)我们施舍他十五分钟吧。 lcy:……t_t ********* 小月:你说要庆祝就是带我们回家吃火锅?又没松板牛肉、鲜鲍鱼、带子,你叫我怎么吃?你都知我吃不惯这些水准之下的东东啦! (lcy:你妈穷啊!你少挑剔一下会死吗。>_<) 星翔:月庭宝贝别气,一会儿偶们吃日本料理去。 (lcy:你是故意让偶听到,但吃不着的吗?=_=) (星翔:哼,你以前不也让我看得到吃不着。) 小柳:震声震声,你看!作者买的都是市场卖剩的平价货耶!我都说可省则省是对的啦!作者都这样做。 (lcy:你有必要揭穿我吗?>_<) 朴朴:胡说!你不许学他!也不许吃这些不新鲜的东西,吃坏肚子怎么办! (lcy:臭朴朴,哪有这样差啊!^"^) ********* 星&月&朴&柳:已经十五分钟了,我们可以走了吧。byebye啰。(整晚最高兴就是现在。) lcy:等一下!我好歹是你们妈啊!好辛苦生你们出来。怎么你们连一点表示都没有?555。。。好薄情啊。 星翔:你是指礼物?(想勒索?) 朴朴:我还生死未卜,你竟有面跟我要礼物?你有病啊! (lcy:偶要杀了你啊!>_<#) 小柳:如果是¥99。99以内的话,我是没问题的,不过你要先让震声回家。(不情不愿) (lcy:¥99。99?还有附带条件?小柳你也太……) 朴朴:¥99。99?小柳儿,我在你心目中只值¥99。99?!(打击) 小月:我是不会贿赂你的,我绝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哼,姓朴的死了也没关系,但你一定要让小柳幸福。不然我罢拍你的戏啊! (lcy:那你恐吓偶又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吗?!有无搞错!!!) 星翔:好啦!月庭宝贝别死心眼嘛,收收礼物有什么关系。我们拍这个戏这么辛苦,作者一定是想送我们礼物,对不对?我们就收了吧。小柳,你想要什么?(果然是四人中最精明的。) lcy:偶、偶……(呜……欲拒无从) 小柳:我要震声回家啦!(急叫) 星翔:作者不会杀朴震声啦,不然会被读者唾弃啊!(微笑的恐吓) 朴朴:哼!我才不担心!杀了我你的文还有人看吗?你才不敢!(漠视) lcy:啊啊啊!气死偶啦!偶要杀人啦!(理智线断,暴走ing) 小柳:呜哇哇哇哇哇哇!我不要震声死啊!(哭声震天,盖过作者的叫声。) 星&月&朴:喔喔喔!作者不要脸啊!弄哭小柳了。 lcy:小柳,乖。别哭好不好。(尴尬) 小柳:呜哇哇哇哇哇哇…… lcy:不要哭啦!(暴汗) 小柳:呜哇哇哇哇哇哇…… lcy:……(头昏) 小柳:呜哇哇哇哇哇哇…… lcy:……(头痛) 小柳:呜哇哇哇哇哇哇……我要震声啊…… lcy:……(笨!朴朴一直你身边啦!都不知你在担心什么……) ********* lcy:啊!终于把他们送走了。下次有庆祝会,打死偶也不请他们。(众:他们才不要来。) lcy:好累,偶要睡觉了。哇哇!好痛!谁扔的砖头?给我站出来! 某读者大:是我扔的。你放着正文不写,挂着玩!玩完还想去睡?快给偶去填坑!不填平就不准睡! lcy:……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