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之鸦》 第一章 乌鸦 1962年，冬。 从波河平原一路向南，越过半岛上的亚平宁山脉，放眼过去，似乎从古罗马时期就已经存在的道路连接着百废俱兴的农场、种植园与庄园。 一座城市伫立在道路的尽头，地中海气候在这个季节丰沛得过了头的雨水让部分土路显得有些泥泞。 王语拍拍翅膀，落在道路旁一棵枯树的枝头上，用如今的喙啄了啄自己黑色的羽毛。 王语是只乌鸦。 他曾经是个21世纪的宅男，自认为没做什么亏心事，可是一觉醒来，他却重生在了一个荒芜、陌生而冷漠的年代。 并且，变成了一只乌鸦。 这个时代令人绝望，这里是二战后的意大利，一个刚刚被誉为创造了经济奇迹，也囿于旧时代政治关系与南北不平衡的国家。 繁华、迷乱、生机勃勃的表象之下，是黑手党与暴力犯罪的故乡。 凡此种种，当王语意识到的时候，他知道作为一只乌鸦的自己，甚至连老家都回不去了。 如往常一样望着道路，王语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几个月以来的常态了。 车轮碾过路上水坑的刺啦声响起，一辆黑色轿车从道路分岔口的另一边驶来，停在路边的枯树下方。 一位穿着灰色西装的棕发青年男人从车辆的驾驶座上下来，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枯树上停着的三两只浑身乌黑、头部羽毛蓬松的乌鸦。 当他注意到王语左脚上戴着的脚环时，他才露出了终于松一口气的表情，连忙向王语招招手： “嘿，查拉图！快下来！” 虽然王语早就已经看到了男人，但他还是等待了一会，才慢悠悠地从树上跳下，拍拍翅膀，飞到了黑色轿车的车顶上，立在那里。 乌鸦的嗅觉相当敏锐，微微转过头来的时候，王语就循着人类几乎不可察觉的血腥味，找到了青年裤腿边缘被溅上的一个小血点。 青年浑然不觉，他看着王语，叹了口气，抱怨道： “查拉图，你怎么老是就这样自顾自地飞走，然后停在这棵树上？你不知道切利尼娜小姐会担心你吗！” “我明明已经把你关在笼子里了，你在里面也待得好好的，你说你一只乌鸦，是怎么自己把笼门打开的？” 王语眨了一下眼睛，扭过头，用另一只眼睛看着青年。 这位青年名叫卢多维科，是他目前的长期饭票的一枚跟班。 王语根本不打算回答卢多维科的问题，当然，他不会说话，也没办法回答。 不过离开笼子的原因倒是相当肯定的——只有王语想的时候，他才会待在他的豪华鸟笼里。 见王语骄傲地不为所动，卢多维科再次叹了口气。 被切利尼娜小姐派来照顾她的乌鸦宠物的跟班，已经被气走了两任了。 作为街面上新加入伦戴尔家族的成员，卢多维科非常想要洗刷过去的不光彩的事迹，获得家族核心圈的信任。 当切利尼娜小姐将照顾“查拉图”的任务交给卢多维科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兴奋的。 毕竟就养一只乌鸦而已，无非就是按时倒食物倒水，像这样简单又能获得小姐信任的工作，可没那么好找！ ——这样的兴奋一直持续到王语自己打开鸟笼，开始大摇大摆地啄他的披萨为止。 卢多维科知道，这只鸟很聪明，而且脾气古怪，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飞出家族驻地，让人不得不开着车来郊外找它。 虽然到目前为止卢多维科都能找到查拉图，但是他依旧每次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丢了乌鸦，被小姐怪罪。 “……有吃的吗？” 王语拍拍翅膀从车顶上飞下来，在卢多维科颤抖的目光中熟练地从车窗钻进了轿车内部，随后低下头，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寻找能下嘴的零食。 王语实在是不想回忆刚刚穿越成为一只乌鸦时候的生活，这也是他愿意被切利尼娜收养、被叫做查拉图的一大理由。 都不做人了，还不执着于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玩得开不开心的话，又图个什么呢？ 放风也放得差不多了，按照时间，也该回家找可爱的切利尼娜了。 卢多维科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无视了后排蹦蹦跳跳的黑色鸟类。 加油啊，卢多维科。 为了家族核心圈！ 轿车启动，引擎轰鸣，碾过路上的水坑。 道路的尽头是那不勒斯，意大利南部最繁华的城市。 …… “爸爸的死因确认了吗？多纳泰罗怎么说？” “……家族医生说，是普通的心脏病复发。二老板……没说什么，他让医生继续检查。” 客厅内的陈设优雅，进口的真皮沙发上铺着白色花纹坐垫，一旁的陈设柜里摆放着古董与木制手工艺品，墙壁上的挂钟指示下午时分。 淡淡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客厅里的一切依旧是冷色调： 坐在沙发这头、穿着黑色长裙的少女神色平静，她对面的一位高大壮硕的男人抿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听完男人的回答，少女默默地思忖着，直到前者再次忍不住发话问道： “小姐，您要怎么做？” 少女抬头看了一眼男人。她的面容相当可爱，额头光洁而美丽，眼神遗传了她祖母的血统，有一丝东方的柔美，但眉毛尖端又向上微微翘起，使得她的表情总是充满英气。 “是‘我们’要怎么做。”切利尼娜轻声说。 男人站起来，劝说道：“小姐，您可以不必与他们争斗，您只是位女士，没有人会觉得您……您可能抢了他们的位置……现在，皮德罗放出话，话来想要分家，诺威齐，诺威齐和二老板也态度暧昧，您要是和他们争斗……” 男人讲话有些结巴，但是思想却相当明确，想来也是早有腹稿。 “那我弟弟呢？洛伦泽蒂还在上学，他怎么办？”切利尼娜这样反问着，又忽然嘴角微微挑起一点： “你要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去美国的船票，包括查拉图的宠物票’。” 壮硕的男人立刻道：“我已经准备……” 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不只是因为切利尼娜猜到了他的话。 在男人的视野里，一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他。 坐在沙发上的少女神色平静而淡漠，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手枪，但是无论如何，她肯定早就准备这么做了。 “文森佐，我不知道皮德罗跟你许诺了什么，但是那无关紧要。”切利尼娜说， “就在刚才，我已经让卢多维科去接查拉图的时候，顺带和皮德罗的妻子打了个招呼。” 一直面色平静的壮硕男人文森佐听到这里，眉毛终于微微挑起。 “文森佐，你一直都是我爸爸的人，对吗？” 少女是切利尼娜·伦戴尔，一代黑手党教父的大女儿。 第二章 黑手党 轿车开到丹特街12号，王语跟着棕发的小青年飞下了车，前方是一幢模样精巧的二层联排别墅。 自从共和国成立以来，在南部开发基金以及并未执行的地方自治政策的鼓舞下，那不勒斯的规模极速扩张，如今已经是意大利最重要的工业中心、贸易中心之一。 如今已经看不到在战争中被轰炸后留下的废墟，大量农民涌入城市，市中心的房价及地价也在飞涨。 王语一下车，就直接拍拍翅膀往别墅里飞去，卢多维科跟在后面，还被门口守着的两位穿着黑色西装的成员笑着调侃道： “哟，查拉图回来啦，又去遛卢多维科了？” “查拉图，你给卢多维科买瓜子了吗？” “妈的……” 卢多维科翻了个白眼，抬起头来时，又忽然发现一位高大冷漠的男人从别墅里大步走出。 这位小青年连忙打了个手势，恭敬地低头问好道：“文森佐先生！” 花园里，文森佐上下扫视了一眼卢多维科，眼神在他的裤脚停留了一瞬间，随后微微点了点头： “卢多维科？最近干得不错，好好辅佐小姐。” 听到文森佐的话，卢多维科心中一喜： 文森佐先生居然记住他了！ 果然，他选择跟着切利尼娜小姐做事，哪怕被派来喂那该死的乌鸦也没有怨言，果然是正确的！ 文森佐先生可是伦戴尔家族最强硬的角头之一，哪怕卢多维科还只是一个小偷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说过伦戴尔的文森佐孤身一人突入交易现场，把敌对家族的首领射杀的故事了。 这可是伦戴尔家族绝对的核心层！ 冷淡的阳光下，因为文森佐挡住了通往大门的道路，王语不得不一边腹诽着“长那么高干什么”，一边拍打着翅膀飞起来，想从文森佐的肩膀上方飞进别墅。 可是文森佐眼疾手快，竟以王语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抬起手来，硕大的手掌超乎想象地灵活，一把就抓住了王语的身体，等王语反应过来想要扑腾的时候，翅膀已经被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了。 “喂，你干什么！谋杀乌鸦啊！” 王语刚想张开嘴骂人，文森佐就把他放到了肩膀上，随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块塑料包装的饼干，递到王语的喙跟前。 “嘿，查拉图，给，给你吃。” 他说。 王语眨眨眼，伸嘴叼住饼干：“……谢谢？” 这回文森佐没有再拦住王语，他半蹲下来，手掌放开，任由王语飞进别墅去找切利尼娜了。 …… 王语一进别墅就直奔会客室，因为他知道如果文森佐来的话，切利尼娜应该会在那里跟他谈事情。 果然，充满冷色调的房间内，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的少女正坐在沙发上，擦拭着一把手枪。 听到声音，切利尼娜抬起头来，看到了降落在茶几上的乌鸦。 她弯起嘴角：“查拉图，你回来啦。” 王语眨眨眼睛，看了一眼手枪，把嘴里叼着的饼干放下。 于是切利尼娜伸出手来，帮王语把饼干的包装撕开，随后从旁边拿出一个金属小碟，把饼干摆在碟子上，再推到王语面前。 “文森佐给你的？” 王语点了一下脑袋。 于是，切利尼娜笑着说道：“刚才文森佐还在这里跟我持枪对峙呢，你不怕他给你下毒吗？” 王语：“？” 听到切利尼娜的话，正准备恰饭的王语吓了一跳。但是他随即又想到，要是切利尼娜真的担心这个，她就不会帮自己撕开包装了。 于是，王语放心大胆地低下头，按照原定计划啄食了起来。 切利尼娜倒也不觉得这种逻辑问题能够难倒王语，她叹了口气，看着低头恰饭的王语，道： “文森佐原本想让我和我弟弟去美国，不过我把他说服了，现在他是我们的人。” “老爹死得太突然了，文森佐心里肯定也有怀疑，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想办法稳定住家族的局势。” 王语抬起头，看了一眼切利尼娜。 少女表情平静，面孔上倒是没有她从语气中表露出来的那种不安。 这几年意大利经济局势很好，但也带来了相应的混乱，黑手党中是黄赌毒样样俱全。伦戴尔家族倒是好一些，主要经济来源是走私、贩烟和收保护费，但也好得有限。 对于王语而言，伦戴尔家族的教父在几天前死掉这件事，也是飞来横祸。他只想在这个安全的黑手党家族里好好待着，和可爱的美少女贴贴，想办法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最后找到回老家的方法。 可是现在如果伦戴尔家族倒台，这些家族财产就会被各种中小家族分食，王语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这一点的。 不过，这件事情最关键的还是作为家族道义上最有力的继承人——即眼前的切利尼娜要怎么想、怎么做。 “我父亲的葬礼决定在五天之后的下周一举行，到那时候，应该会有家族会议。” 切利尼娜说，“到时候，查拉图，我希望你跟着我去。” 王语眨眨眼，想了想，然后点了一下脑袋。 于是切利尼娜的嘴角微微挑起，她放松地将身体后靠，随后道：“查拉图啊……在黑手党里，家族会议之所以会成为一件严肃的事情，是因为它是由早期的帮派组织总是以家庭为核心构建的。” “即使现在的黑手党已经远远超过了‘家族’的范围，但是那些之所以加入黑手党的举目无亲的孤儿、街面上的人和退伍的人，都需要获得一种社会性的认同与关爱，这是家庭体系所不可被替代的优势。” “也正因如此，座次、排名与职位这些上下尊卑的事情才会更加受到重视……” 王语抖了抖翅膀。 在听到切利尼娜用那样的语气呼唤了他的名字之后，王语就知道这位大小姐又要开始念经了。 曾经王语在米兰与切利尼娜这位聪明温柔的女大学生认识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黑手党的继承人。 不过目前的事实却很清晰：对于知识水平普遍是胎教肄业的黑手党成员来说，切利尼娜的学历太高了。 她对自己的家族事业有着独特的看法，每天却只能对着自己的乌鸦宠物输出意识形态。 真是……太黑手党了。 王语听了好一会儿切利尼娜对于家族会议这件事的理解，她才突然语气一转，道： “查拉图，刚才文森佐除了给我带来葬礼时间的消息，还有关于港口的事情。” “威尔逊好像不愿意再给我们运货了。这违背了他对我们的承诺，我得找个人敲打一下他。” “我估计，这件事情也是文森佐想看看我手下的人够不够能干。” 第三章 家族工作 说到这里，切利尼娜微微皱起眉头来： “查拉图，我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卢多维科干。但是他没干过类似的事情，这和暗杀不太一样，我担心他做得不够爽利。” 王语一边低头啄着饼干一边听切利尼娜说话，突然意识到切利尼娜在盯着自己。 于是他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目光中透露出疑惑。 果然，切利尼娜认真地说：“查拉图，你是老资历的家族成员了，也见识过不少事情。我希望你能跟着他去，远远地帮忙看一下。” “我？” 王语眨眨眼：“我只是一只乌鸦，要是卢多维科被人追杀，我可没办法哦。”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切利尼娜理解王语眨眼是什么意思，她伸出手来，承诺道： “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之后我请你吃牛排。” …… 第二天。 王语站在轿车的车顶上，看着下方的卢多维科在车前面走来走去。 没错，最终他还是接受了切利尼娜的请求。 毕竟这件事情还挺有意思的。 只见卢多维科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地说着一些黑帮里专用的词句，过一阵子又觉得自己这时候的表情实在是不成体统，就趁着装作检查车况的时间里绕到可以面对后视镜的位置，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西装衣领。 卢多维科就这样转了好几圈，才忽然发现车顶上还站着一只与车漆同色的鸟：“查拉图？！” 这下子他的表情收敛了，这位小青年瞪大眼睛，然后说： “查拉图，今天我不是出去玩的，你别跟着我！我今天有正式的工作要做！” 王语很清楚卢多维科为什么这么兴奋。 在黑手党中，类似上门收保护费、当街上的打手、卖货与跑腿送信这等活计是最低端的，而卢多维科自从加入伦戴尔家族以来，一直从事的都是这些行当。 但是今天的任务不同，卢多维科这次是受切利尼娜的吩咐，去港口秘密恐吓一个家族生意的合作者。 这种行动的难度和保密程度与前者不可同日而语，是只有精英才能被分配的任务。 不过，王语对于这种程度就开始手舞足蹈的卢多维科，心中还是有些不屑的。 毕竟他跟着切利尼娜半年多以来，也已经见识过不少黑手党里的工作了。 见王语不为所动，卢多维科着急地挥了挥手，想赶他走，却发现这只乌鸦避开了自己的手，拍拍翅膀，落在了副驾驶车门的把手下方，悠哉游哉地看着他。 卢多维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只乌鸦的眼中看出悠闲的神情的。 “你想上车？” 卢多维科想要赶走王语，但又忽然想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时间紧任务重，他根本没时间跟王语在这里瞎耗，他知道这只乌鸦要是心情好，能耍他一整天！ 卢多维科看了王语一眼，最终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打开了车门。 王语拍拍翅膀，飞到副驾驶座上。 他站在真皮坐垫上，注意着卢多维科给他关门之后，绕了半圈，打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来，随后关好门，扭动钥匙，点火。 “查拉图，我警告你，到时候你不许跟下车，就在这里等着，这是很重要的任务！” 卢多维科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了自己的枪袋和工具包。 王语眨眨眼睛，没理会这位棕发小青年的发言，而是左右环视观察了一下车况。 他注意到，卢多维科的工具包里装着一排奇形怪状的撬锁工具，还有小刀和写好名字的信件，想来卢多维科在昨天接受这个任务之后，就想好今天要怎么做了。 虽然看起来卢多维科也一直在和王语说话，但是他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语，也没指望王语一只乌鸦能够真的理解他说的话。 在伦戴尔家族中，没有人知道大小姐切利尼娜与她的乌鸦宠物是一种怎么样的相处模式，如果卢多维科知道切利尼娜和王语竟然会认真地交流，切利尼娜还拜托王语“帮忙看着他”的话，恐怕会直接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吧。 …… 车辆启动，卢多维科在路上也没跟王语说话，大概二十多分钟之后，就到达了目的地。 卢多维科在停好车之后，很明显想把王语关在车里，但是王语识破了他的意图，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就扑扇翅膀，从他腋下的门缝里钻了出去，落在地上。 卢多维科拿王语没有任何办法，他又无奈又生气，反复叮嘱强调让王语不要跟着他，直到注意到王语确实没有要跟他一起走的意图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挎着工具包往港口的方向走去。 王语确实不打算跟他一起走。 再怎么说，卢多维科这次是秘密行动，身上挂着一只乌鸦就太显眼了。 在意大利，乌鸦同样被认为和死亡与不祥有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只乌鸦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 见卢多维科的身影逐渐远离，王语便拍打了一下翅膀，展翅翱翔。 来自地中海的海风吹过他的羽毛，王语不断向上飞翔，直到整个那波利港都在他的目光中纤毫毕现。 上午的阳光中，远处是反射着粼粼的晶莹波光的海水。内凹的巨大的港口处，码头工人正忙着从船上卸货、或者给立柱绑绳子，或者操纵着近十几年才在这里出现的大型机械。 稍微靠近内陆一些，仍然具有文艺复兴时期特色、强调古典柱式比例、拥有精美的圆拱和凸出的花栅的临街建筑鳞次栉比，街道上走着行人，广场上停着海鸥。 王语的视线一路跟随着卢多维科，而在下方快步行进的青年毫无所觉。 王语判断着位置，最终，他停在一处临街建筑的顶端，与一只纯白色的海鸥并排而立。 海鸥转头看了一眼王语这只浑身漆黑的陌生鸟，“嘎”地叫了一声。 王语为了回应它，也“嘎”了一声：“兄弟，怎么不去整薯条？” 海鸥眨眨眼，扑腾着翅膀拍着风飞走了。 于是，王语独享这处天台。 低头望去，过了一会儿，房屋的一扇窗户里面，显出一位棕发西装青年鬼鬼祟祟的模糊影子。 从窗户中可以看到，忠心地守护着房子的一只家犬从斜刺里窜了出来，但是被早有准备的青年一把擒住。 他避开家犬的尖牙利齿，夹住它的身体，随后用手中的小刀捅进了它的脖子。 鲜血溅射而出，过了一阵子，家犬不再挣扎，于是青年的影子开始动作，他匆匆忙忙又时而有些笨拙地操作着，把家犬的头颅割了下来，放到了王语通过这扇窗户观察不到的房子的门口。 然后，他从腰间的工具包里拿出信件，拿着信件往房间的另一端走去，身影也从窗户的方框里消失了。 第四章 乌鸦在后 卢多维科的动作比王语想的要利落。 王语站在屋顶上低头看着窗户里的景象，为那只可怜的狗狗默哀了一秒钟。 威尔逊是伦戴尔家族走私生意的合作者之一，他是个船东，名下有一艘载重8000吨的货船，常年往来于地中海沿岸和亚平宁半岛。 明面上，他是苏尔登商贸公司的合作人，在那波利港装箱当地工厂生产的钢材、石油制品和少量轻工业产品，将它们运输到法国、西班牙或非洲，随后又装载当地的特产品回到那不勒斯，卸货给当地的经销商。 暗地里，威尔逊每次进港都会将黑手党人为他提供的私烟等走私货品夹带上船，将其运送到集散地，或者在西西里岛中转，并从中收获不菲的抽成。 那不勒斯当地黑手党的武器来源，也有部分来源于威尔逊这样的商人。 在意大利南部，黑手党与船东并不是单方面的掠夺与利用，而是互惠共赢的合作关系：黑手党控制着港口和海关，如果没有黑手党的介入，那些税收过重的货品和微妙地踩在违禁红线上的货品，恐怕很难出现在当地市场上； 同时，黑手党也为船东们提供当地支持与政治上的保护。 威尔逊突然不愿意为伦戴尔家族运货，肯定跟切利尼娜父亲的死亡有关。 或许是觉得伦戴尔家族已经不足以让他合作，所以提前中止了条约。 但是就王语而言，他其实觉得这更像是某种试探。 毕竟像威尔逊这样的船东，很少有只为一个家族服务的。 像这样直接拒绝合作的如同打黑手党脸的行为，必然会遭到报复与威胁。 这不像是一个生意人能够做出来的。 除非，是有其他家族想要看看，失去了教父的伦戴尔家族是否还想要攥住原本的蛋糕。 “希望卢多维科这小子能想到这一点，小心一点吧。” 王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街道。 威尔逊在那不勒斯的住所是公寓楼里的单间，王语盯着公寓楼的楼道门，很快就看见一位棕发青年从楼里走了出来。 这时候卢多维科依旧穿着西装，肩膀上背着工具包，正好盖住了腰间鼓鼓囊囊的部分。他虽然做了些许伪装，但是眼神极好的王语依旧能看到他长裤上被溅到的血点。 当卢多维科走出公寓楼时，他先是谨慎地左右望了望，确信没有人朝自己看来之后，他才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看到这里，王语心中不由得道： “如果是像文森佐那样的好手，这时候肯定不会穿着西装耍帅，卢多维科还是不够成熟啊……”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出重要行动……年轻人啊。 他心中一边吐槽着，也随着卢多维科的视线四处观望了一下。 忽然，王语的眼神一凝，抖了抖翅膀。 卢多维科从楼道门里出来的位置是一个类似小院子的中庭，有三面都围着类似的公寓楼，面向中庭的部分都是走廊。 卢多维科左右观望的时候，仅仅观察了自己附近的角落，因此他没有注意到，或者是注意到了却没有在意，有两个悠闲的年轻男人正趴在三楼的走廊上，目光紧紧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在王语的视野中，这一切是如此真切，特别是当卢多维科走出院子时，那两个位于三楼走廊上的男人立刻转身下楼，一下子就确认了王语的猜测。 “真的有其他黑手党人！” 王语的心情立刻一沉。 那两个男人要跟踪卢多维科？他们来自哪个家族，目的又是什么？这会不会危害到切利尼娜？威尔逊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王语的脑海里掠过许多思绪。 无论如何，虽然平日里卢多维科看起来不太喜欢他，但是王语还是不希望这家伙突然死掉的。 但是，他要怎么提醒卢多维科，有人在跟踪他呢？ 第一时间，王语就否认了自己直接飞下去找卢多维科的想法。 不说他们根本没法交流、卢多维科也根本不会相信一只乌鸦，就单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卢多维科的全部精力都会集中在和王语纠缠上面，反倒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王语想了想，忽然有了灵感。 …… 此时，走在路上的卢多维科还在心中回味着刚才的事情。 他向其他人打听过，威尔逊有一只爱犬，一直养在自己的公寓里，没事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牵着它到港口转悠。 像这种威胁的活计，最忌讳的就是伤到合作者本人、或者弄出人命。黑手党摆平事情的能力不是无限的，想要事情干得干净漂亮，就要设计得让局外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让合作者感受到恐惧。 不知道威尔逊那家伙一进门，就看到自己家的狗崽子的脑袋被放在地板上望着他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心中一边想着这些事情，自认为自己做得完美无缺的卢多维科，心情从未有过的畅快，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真得感谢切利尼娜小姐给我提供了这次机会啊……”卢多维科想着，想着挤入权力层的目标仿佛已经在望。 加油啊，卢多维科，为了家族核心圈！ 就在这时候，畅想着未来的卢多维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动—— 啪！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就看到两个青年正站在街角处。 那两个青年都穿着灰色的衬衫，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惊愕，因为他们的脚边不远处有一个碎裂的花盆。 卢多维科顺着两个青年的眼神向上望去，看到了上方建筑物上凸出的花栅边缘。 卢多维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花盆掉下来了？运气这么差？” 他没多想，加快了脚步，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 …… 大概走了两三分钟的样子，卢多维科觉得离自己停车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就在他从小巷子走出，准备转过街角的时候，他视野之中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 卢多维科本能地抬起头，注意到有一只黑色的乌鸦正停在路边的路灯杆上，注视着自己。 查拉图？！ 卢多维科算是服了，他刚想呼唤，便惊讶地注意到王语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等等，那是轿车的反方向啊！ 最近以来经常被王语反复戏弄的卢多维科想都没想，跺了一下脚就追着那只乌鸦的身影跑了过去，所幸这次卢多维科还没喊出声，乌鸦就忽然在空中转向，往正确的方向飞去了。 卢多维科不得不又转过身来，可是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从那个小巷子的出口又走出来了两个人。 如果不是被王语拉扯了一下，卢多维科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但他确实看到了那两个人的面孔，并且感到异样的熟悉—— 他们不就是刚才跟在自己后面的，那两个差点被花盆砸到的青年吗？ 当注意到那两个青年鼓鼓囊囊的腰间时，卢多维科霎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第五章 高度优势 这两个人是在跟踪他！ 卢多维科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神经立刻变得紧张。 他根本没有想到也没有能力假装自己还没发现对方，右手连忙向下摸索，打开了枪袋的卡扣。 通往码头的大街有着双向四车道，人行道上人来人往，两旁的建筑物多是三四层高，泛着一种被海风和雨水磨损过的淡黄色。 卢多维科站在路灯下，向那个小巷子的出口望去时，跟踪着卢多维科的那两个人也转过头，注意到了目光正朝向这边、右手摸着腰间的卢多维科。 三道眼神在空中接触。 “……！” 王语在空中带着卢多维科做了一个反侦查动作之后，就瞄准一个街边的路灯，落了上去，随后低头望向下方。 他依旧有些担心卢多维科不能妥善应对这种情况，眼睛一会看向巷子口的两个青年，一会又看向卢多维科。 如果单论枪战的话，先拔出手枪的人肯定是占据优势的。 但是街面上情况很复杂，有时候黑手党人不能判断对方是敌是友、有没有攻击意图。贸然拔出枪来导致对方也不得不拔枪，随后擦枪走火，进行了一场无意义的枪战—— 这种事情在黑手党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如今双方之间的距离相当微妙，气氛凝重。王语看到卢多维科的面色紧绷，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犹豫了一会儿，王语抬头往小巷子出口处的上方观察，目光在楼与楼之间的花栅、阳台与护栏中搜索，想看看还有没有能够推下楼的花盆一类的东西。 运气不错，王语很快就发现，在街边这栋居民楼三楼靠近小巷子出口的阳台的边缘，放着一盆搭着花架的络石藤。 此时正是这种在前世被称为风车茉莉的藤本花卉疯长的季节，不过这盆络石藤似乎刚刚种下没多久，土里只是长出了几根细长的嫩枝，上面密集地点缀着狭长的绿叶。 就你啦。 王语拍打翅膀，飞上三楼阳台，站在了那个花盆的旁边。这个花盆的边缘要比王语的脑袋矮一些，里面土不算多，也没浇水。 王语伸出翅膀碰了碰，感觉自己全力应该能推得动。 一般的乌鸦肯定是拿这个陶土花盆没办法的，但是王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素质就是要比同类好不少。 他左右观察了一下花盆，估算了一下力矩，再低头，注意到下方巷子出口处的两名青年此时也有些左右为难，他们的手往下放在腰间，显然准备想要掏出枪来。 没时间了。 王语伸出自己的爪子，用爪子和喙部一同抵住下窄上宽的花盆的中段，用力一推！ 嘿！ 花盆先是倾斜了一下，随后由于花盆的外边缘已经悬空，再加上其中松软的泥土的滑动，整个花盆霎时间完全失去了平衡，从阳台的边缘落了下去！ 砰！ 下方响起花盆破碎的声音。 随后是人们的惊呼，快节奏的脚步声，可惜的是王语没听见惨叫声，想来这一次还是没砸到人。 不过王语知道，这种动静足以让大街上的其他人注意到巷子出口的对峙了。 现在是大白天，不是晚上，这里又是人来人往的港口区，就算对面那两个青年多么凶狠，也要在乎一点社会影响。 更何况他们一开始就选择的是跟踪而不是直接开枪干掉卢多维科，这时候更加不可能出手了！ …… 如王语所料，在花盆落下之前，来自肯特家族的两个青年正左右为难着。 他们没有想到跟踪目标竟然这么机警，竟然在巷子口做了反侦查动作，而他们毫无防备地出了巷子，现在已经被他盯上了！ 果然老牌家族就是不一样，就连一个名声不显的小弟都如此警觉。 “乔鲁诺，怎么办？”一个青年问另一个青年，尽管也下意识地摸到了枪，但他此时眼神中已经有了退意。 被称作乔鲁诺的青年捏紧了枪袋里的握把，脑海中划过坎特尔先生的嘱托： 伦戴尔家族教父的死是一个好机会，这是在本地没有跟脚的他们肯特家族最好的进身之阶！ 这次引蛇出洞，意在打探情报，最好能够抓住那个伦戴尔家族派来威胁威尔逊的人，只要这个人愿意吐露一点信息，他们就可以通过突袭吃下伦戴尔家族在港口区的份额。 不然的话，也可以跟踪他到落脚之处…… 他们是不吝使用武力的。 听说伦戴尔家族内部如今相当混乱，只要肯特家族再添一把火，那么他们分崩离析已是必然，原本的控制区肯定会出现大量的空缺！ 但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们没有被卢多维科察觉。 当两人左右为难的时候—— “砰！” 花盆砸在他们身边，四分五裂，泥土溅到他们的裤脚上，周遭的行人循声望来。 巷子口的兄弟俩面对众人的灼灼目光，又看到不远处卢多维科紧绷的面孔，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乔鲁诺一咬牙：“走！回去告诉坎特尔先生！” 今天不是他们的问题，是运气不好！ 他妈的，海风太大了，如果不是突然有花盆掉下来，他们本来还能再找机会的！ 一念及此，两人转身落荒而逃，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中。 “……” 目光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卢多维科此时背后已经是冷汗密布，过了一会才完全冷静下来，身体放松。 他原本是个小偷，真要跟对面的家族成员枪战，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又不由得涌起疑惑和不敢置信： 在卢多维科的视角，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本来停在路灯上的查拉图，在他和对面的人对峙的时候，忽然飞向了一边的居民楼高处。 虽然这时候查拉图已经出了他的视野范围，而卢多维科由于过于紧张的关系，也没有去管那只乌鸦去干了什么…… 但是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可是显而易见的： 从上面突然掉了个花盆下来，把两个敌人吓退了！ 如果不是查拉图把那个花盆推下来的话，卢多维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第六章 不期而遇 居民楼三层处。 注意到那两人落荒而逃，王语也就放下了心。 他站在阳台上，偏过头去，用喙啄了啄自己翅膀侧面黑色的羽毛。 这一动作表面上是在梳理羽翼，实际上是王语正在把刚刚嘴上因为推花盆粘上的泥土给蹭掉。 可是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刚刚将注意力从楼下的对峙中移开的王语，突然吓了一跳。 因为他注意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竟然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孩！ 阳台并不十分宽敞，但是王语在飞上来的时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花盆上，而那个女孩就拿着一本书，坐在阳台角落的一个靠椅上，也不出声、也不动作。 直到王语把花盆成功推下楼去，开始关注周围的情况的时候，王语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全部行为，完全被财产所有人给目击了！ “我超，鬼啊！” 王语几乎都要被吓得蹦起来了，他连忙半转过身来盯着那个女孩。 这时候王语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有着一头棕色的卷发，面孔清秀，穿着时下流行的居家服。 她所坐的靠椅旁边的阳台护栏上，还靠着一对木质拐杖。 王语的目光在拐杖上流连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不想阻止王语推花盆，而是根本来不及阻止，所以干脆就不动了。 “……” 王语咂了咂嘴，有一种小偷小摸被主人当场抓获的尴尬感。 不过他也不是一般鸟。 抱着自己这是在紧急避险的念头，王语不露丝毫怯意，注意到那个坐在躺椅上的女孩在盯着自己的同时，他也将头侧过一边，与女孩对视。 一人一鸟对视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女孩先绷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好（hello）？” 王语眨眨眼，立刻注意到她说的是英语，而不是他已经听习惯了的“ciao”。 随即，女孩用一种有些埋怨的语气对王语说： “随随便便就把我刚种下去的花苗给推下楼了，连道歉都没有吗？” 看起来女孩并没有太在意王语把花盆推下去的这个行为本身，而是好奇于出现在自家阳台上的这只乌鸦为什么会推花盆。 王语：“……” 他心虚地将视线转向一旁，透过阳台门，看到屋内的一切简约整齐、井井有条。 随后他忽然明白了： “有钱的外国人啊。” 这个年纪，能在上午就悠闲地在躺在自家阳台上看书的，在如今的年代不可能是一般人。 切利尼娜的弟弟洛伦泽蒂，黑手党大佬的儿子，现在都得在学校里跟同学一起念书呢！ 至于为什么王语判断女孩是外国人而不是英裔，是因为这附近本来就有很多外国人的房产，那些到那不勒斯来的生意人在附近开了贸易公司，为了互助和对抗黑手党又结成商会和行会，北边还有美国人投资的公园和教堂。 “不过如果她是美国人或者英国人的话，他父母为啥要带着个走路不方便的拖油瓶漂洋过海呢？” 王语有点想不明白，心中又有些好奇。 成为乌鸦之后，他的好奇心增长了许多，大概是除了吃睡之外的其他欲望被减弱了吧。 不过，正当站在阳台上的王语想要走近看看女孩正在看的书自己能不能看得懂的时候，下方传来一声呼唤： “——查拉图！” 王语：“啧。” 王语往下看了一眼，注意到卢多维科正用那种殷切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 想到回去之后有切利尼娜承诺的牛排，王语好奇探究的心情就淡了一些。 他回头看了一眼女孩，记住了这个楼层，打算之后回家问切利尼娜要点钱，然后趁人不在家的时候，叼过来赔偿今天被自己打碎的两个花盆。 随后，王语展开翅膀，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 阳台上，棕发的女孩看着王语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小声重复了一遍刚才听到的名字： “……查拉图？” 好聪明的乌鸦。 呼。 女孩微微笑了起来，轻轻吐了一口气，重新将视线转回书本上。 她实际上并不关心花盆，老爸最近实在是太忙，而她又哪里也去不了，即使只是一点点的改变与惊喜，也让她本来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 回家的路上，王语发现坐在驾驶位上的卢多维科几次欲言又止。 本来王语还以为卢多维科会像刚刚出来的时候那样和自己拌拌嘴，吐槽一下乌鸦实在太过自由自在惫懒随意。 但是卢多维科只是时不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王语一眼，随后又转过头去，默默开车。 这咋回事啊？ 这反而让王语有点不太习惯了，他的日常起居被切利尼娜交给卢多维科的这些天以来，王语是觉得这小伙子挺抗造的，虽然经常嘴上不留情，但是干活可是相当勤快。 而且被骂这种事吧，作为乌鸦是不可不尝的一环，就好像玩二游不玩原神，后面忘了。 所以，王语自认为他还是要关注一下卢多维科的心理健康，免得让他撂挑子不干了。 “莫非是刚才的情况太危险，给卢多维科吓傻了？” 王语思忖着，毕竟卢多维科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以前也没和其他黑手党有过冲突，害怕了也很正常。 等到车在切利尼娜的宅子面前停下来（卢多维科出任务是借的切利尼娜的车），王语便趁这位棕发小青年将要下车的时候，拍拍翅膀跳到他的大腿上，随后用翅膀拍了拍他的手臂，略作安慰。 “哥们，今后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呢，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像这种只是跟踪的真没必要怕。” 卢多维科：“？” 卢多维科下车的动作停住，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跑到自己腿上，用翅膀扇他巴掌的王语，嘴角动了动。 这是在干什么？ 卢多维科现在的心情确实有点复杂，主要是他在复盘刚才的经过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更加之前他走过街角的时候，正是有一个花盆掉在了地上，才让他记住了那两个人的脸，进而才能在路口发觉自己被跟踪。 卢多维科现在一方面有点后怕，另一方面，自己被一只乌鸦救了的魔幻感和对查拉图那种非常不靠谱的第一印象又混杂在一起，让他脑海里一团乱麻。 他曾经就是街面上一个人见人憎的扒手，心中非常想要获得尊敬、获得像黑手党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那样的地位，可是真到机会来到自己面前，虽然兴奋，虽然想要努力，但是到头来心中还是不够踏实的。 发现有两个人拿着武器跟踪自己的时候，卢多维科可以在脑海里想到的所有机灵的主意全部消失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掏枪。 如果不是这只他一直在心里吐槽的累赘宠物，他现在可能已经被下手、或者在本不应该触发的枪战中倒下了！ 他知道查拉图很聪明，但是没想到它这么聪明！ 可是，莫非他要向一只乌鸦道谢？ 查拉图是怎么发现的呢？ 难道它一直飞在空中跟着我，然后注意到了有两个人在跟踪，才想办法推倒花盆让我警觉的？ 这时候，王语见卢多维科不为所动，又用翅膀拍了拍卢多维科的手臂： “兄弟，想开点吧。” 这下子，坐在驾驶位上的卢多维科脸抽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王语是什么意思了： “他妈的，你一只乌鸦，你安慰我？！” “给我下车！” 卢多维科恼羞成怒，揪住王语的翅膀根，强行把他拎下车。 作为一个准备挤入伦戴尔家族核心圈的黑手党成员，卢多维科感觉自己把脸都丢尽了！ 一个黑手党人，被一只乌鸦救了？ 第七章 家庭与家族 回到家时，切利尼娜已经在会客室里等着了。 “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在手下面前，切利尼娜是一副上位者的平静姿态。 王语与切利尼娜交换了一下眼神，直接飞到了她身边。 而卢多维科则是尊敬地问好之后，才详细地汇报起了这次任务的经过。 虽然说刚才卢多维科还在心里嘀咕着这只乌鸦有多么欠揍，但是在切利尼娜面前他是丝毫不敢隐瞒王语的功绩、以及自己有哪些地方没有处理好的：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多亏了查拉图，我才能从容脱身。小姐，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卢多维科露着笑容，听完他的汇报，坐在沙发上的切利尼娜与手边的王语对视一眼。 王语眨眨眼，注意到切利尼娜的眼神中有些许戏谑和夸赞。 随后，切利尼娜转过头去，看着卢多维科，轻声道：“你可以回去了。我会派其他人调查是哪个家族在背后阻碍，之后有任务，我再通知你。” “明天，记得继续来接送查拉图。” 卢多维科神色一喜，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这次行动表现得还不错，得到了小姐的承认？ 他脑海里瞬间就转起了念头，随后心中忽然一动，开口询问道： “小姐，之后的任务，我还能不能让查拉图跟我一起行动？” 卢多维科突然想到，虽然说被一只乌鸦帮忙确实是很没面子，但是如果他真的一直能让查拉图帮他的话，以查拉图这样的智商，在黑手党的工作里可太厉害了！ 不说别的，就单说那些需要盯梢的任务，人们肯定会注意那些站在门口的安保人员，但是他们会注意一只站在树上的乌鸦吗？ 卢多维科越想越是心中雀跃，他意识到在伦戴尔家族里，他恐怕是第一个让查拉图帮他完成任务的人，而被其他人唾弃的喂乌鸦的活计，竟然出乎意料地让他有了优势！ 卢多维科，第一次对自己真正能挤入伦戴尔家族核心层的目标有了实感。 王语：“？” 这家伙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刚才不还揪他翅膀来着吗？ 王语正想飞过去挠他几爪子，一旁的切利尼娜先开口说了： “这件事，你要问查拉图的意见。” 卢多维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问查拉图的意见？ 真的假的？ …… 认识到自己的家族地位的卢多维科颓然地离开了。 等到下午时分，阳光从会客室的窗口中透进来，又到了一如既往的悠闲时光。 因为今天已经和卢多维科出过门了，王语没有再去兜风，而是在他的豪华鸟笼里补了个眠。 睡饱起身之后，来到会客室里，正在看书的切利尼娜正好想跟王语聊一聊上午的事情。 “查拉图，你做得不错，现在卢多维科已经能承担一定的责任了。我觉得，你已经是个合格的黑手党引路人……不，引路乌鸦了。” “说起来，查拉图啊……你知道为什么在黑手党中，发展新成员都使用引路人这样的制度吗？我觉得，这主要有以下四个好处……” 站在茶几上，王语一边低头吃着零食，一边听切利尼娜叙说自己对于那不勒斯当地特色产业的理解。 ——以王语的理解，对于招聘而言，就是找到核心痛点，实现精准赋能，聚焦上层应用，打造良好的孵化器，最后实现产业闭环…… 嗯，大概如此。 等切利尼娜说爽了，王语才抬起头来，用眼神询问自己的牛排什么时候到。 “等洛伦泽蒂放学，然后我们一起去塔季扬娜女士那里吃晚餐。”切利尼娜竟然理解了王语的意思，笑道，“我让女士准备了你的那份。” 王语眨眨眼，将脑袋伸过去，于是切利尼娜将手腕伸到王语的眼前，给他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于是，王语满意地抬起爪子挠挠羽毛，继续啄他的零食。 …… 大概悠闲地过了一个小时，王语听见楼下玄关处传来动静，随后是小孩子特有的用鞋子蹬踏地板的声音，啪嗒啪嗒的穿鞋声，书包被甩在沙发上的声音。 踩着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王语听见有人敲了敲门，外面传来熟悉的清亮呼唤： “姐姐，你在吗？” 切利尼娜应了一声，于是洛伦泽蒂推门进来。 洛伦泽蒂明年春天就九岁了，今天他因为刚刚从学校回来的关系，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外面披着棕色的风衣。 男孩的脸被外面的冷风吹得红扑扑的，在王语看来，洛伦泽蒂的身材不算胖，是一种健康的壮实，再加上一家子的基因都很不错，总体而言还是很可爱的。 “我回来了……”洛伦泽蒂说着废话，随后眼睛一亮，注意到了站在茶几上的王语。 “查拉图，你也在啊！”他快步走过来，想用双手把王语捧起来，王语一点都不想领教这个年纪的熊孩子的小脏手，拍拍翅膀躲开，轻巧地站在了洛伦泽蒂的小臂上。 洛伦泽蒂见状，就伸直手臂让王语站稳，随后一字一句地问： “查拉图，你今天没有出门吗？” 王语不为所动，一旁的切利尼娜接话道：“查拉图今天已经出门回来了。洛伦泽蒂，今天是谁送你回来的？” 听到姐姐问话，洛伦泽蒂老实回答道：“是文森佐叔叔。……他说，这两天达维哥哥有事情要做。” 说到这里，洛伦泽蒂犹豫了一会。小孩子是没办法隐藏情绪的，他那种想要表达又不知何从说起，又有些担心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影响到姐姐的复杂心绪几乎完全表现在了脸上。 最终，洛伦泽蒂还是忍不住道：“……姐姐，我们伦戴尔家族是不是真的要解散了？” 王语站在洛伦泽蒂的手臂上，心中叹息一声。 教父的死对于洛伦泽蒂的影响是最大的，王语还记得教父被紧急送到医院，不久便传出死讯的那天，洛伦泽蒂虽然表现得很坚强，后来到确信自己父亲已经不在的时候，还是哭了好久。 而之后的一系列已经发生的事件和接下来将要发生的种种事件，虽然不需要洛伦泽蒂参与，但是他肯定也会受到气氛的影响。 切利尼娜似乎已经预料到洛伦泽蒂会说这个，她平静而温柔地回答道： “我会成为伦戴尔家族的首领的，洛伦泽蒂。” 洛伦泽蒂睁大眼睛，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还是放松了肩膀，随后嘟囔道： “真是这样就好了，好吧，其实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着，他又转向停在自己手臂上的王语，认真地说，“你说是吧，查拉图，我们俩都帮不上什么忙。” 王语眨眨眼睛，把头扭向一边。 切利尼娜：“……” 切利尼娜沉默了一会，随后道：“好了，洛伦泽蒂，收拾一下自己，我们晚上要去塔季扬娜阿姨那里吃饭。” 洛伦泽蒂还是个小孩子，虽然说他知道自己家里从事着黑手党的工作，但是实际上，他并没有完全理解被自己称为叔叔和哥哥的那些人所从事的事情的本质，也不清楚掌控家族是一件多么危险和复杂的事情。 所以，他很快就从有些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在听说晚上的目的地，并且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时候，他更是变得有些兴奋了： “姐姐，今天晚上吃什么？塔季扬娜阿姨会做海鲜烩饭吗？还是她拿手的千层面？” “——查拉图，你喜欢吃什么？” 在询问切利尼娜无果之后，他又开始不断地和王语搭话。 第八章 猫和鸟 塔季扬娜女士是那不勒斯文艺界有名的投资人之一。她投资过许多电影和舞台剧，在业界颇有人脉，资金雄厚。 随着战后欧美资金的流入，意大利的文艺产业同样开始蓬勃发展。每一个因向往城市繁华而进入那不勒斯的乡村农民，和泥土、天空与小麦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们，首先会呆愣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与明艳靓丽的大幅海报下方。 在塔季扬娜女士成为教父的情妇之前，她就已经是业界知名的女强人了。 很难说教父是怎么虏获塔季扬娜女士的心的，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她的确是伦戴尔家族力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一位跟班开车送切利尼娜、洛伦泽蒂和王语来到了北区的一个独栋别墅，切利尼娜拉着洛伦泽蒂上前敲门之后，很快，一位有着淡金色卷发的美妇人就亲自来开了门。 “你来啦，切利尼娜！”塔季扬娜虽然年纪已经四十出头，但是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她欣快地与切利尼娜轻拥，随后依次触碰了左颊、右颊、左颊。 “还有小洛伦泽蒂，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洛伦泽蒂不得不勉力将自己的手臂上伸，让塔季扬娜拥抱了一下。 当塔季扬娜注意到洛伦泽蒂身上穿着的风衣有些歪的时候，她直起腰来，一丝不苟地把男孩的衣领理好，梳平肩膀的褶皱，直到衣领两边的弯折角度分毫不差。 洛伦泽蒂苦着脸乖乖地呆在原地，等塔季扬娜完成这项工作。 趁这段时间，王语从洛伦泽蒂的脚边飞进屋子，塔季扬娜注意到了王语，便回过头喊道：“查拉图！格洛索等你好久了，你可以去找它，但是别弄乱东西！” 当王语飞进客厅时，客厅里正点着壁炉，十分温暖。皮质的沙发摆在正中间，周围的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名画，书柜上每个格子中的书的数量都一模一样，展示柜里还摆放着一些金属质地的奖杯。 王语遵循着塔季扬娜的指示停在展示柜上，没有去爪贱弄掉一些东西。没办法，这位大姐被弄乱了摆设是真的要生气的，她抓不到王语，就把切利尼娜抓来泄愤，那回如果不是切利尼娜拦着，她连手枪都要拿出来打鸟了。 “喵嗷！” 下方传来一声猫嚎。 王语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皮毛光滑的棕色公猫正蹲在地板上，用它那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这是一只阿比西尼亚猫，它的体态相当健美，有着流线型的腰部和发达的后腿肌肉、强壮的颈部。 它叫格洛索，是塔季扬娜养的猫。 知道格洛索是在向自己打招呼，王语点了点脑袋以作回应：“哟好兄弟，好久不见。” “喵！！” 格洛索的声音更大了，眼睛也亮晶晶的，王语怀疑它现在有点兴奋。 不过一般猫见到鸟又是处于兴奋状态的时候，怎么着也是得扑上来的，但是格洛索即使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也依旧如同塑像一般蹲在原地，不动不摇。 王语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又傻了一点。” 这还是猫吗？ 这一看就是塔季扬娜女士的功劳，王语上次来的时候，还看见格洛索正抓着一块抹布在地上摩擦，据说是尿到了地板上，被主人罚的。 王语不知道塔季扬娜女士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只猫肯定已经被训练出了某种强迫症。 它并不是不手贱，只是手贱被强行训练到了别的方向。 王语看了一眼周围，注意到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银质的奖杯之后，他就展开翅膀，跳下展示柜，滑翔到奖杯旁边降落，随后用爪子轻轻推了一下，奖杯距离桌子中心偏移了大概五厘米。 “喵嗷！” 下一瞬间，格洛索发出一声响亮的猫嚎，它弓身原地起跳，以几乎比王语飞行还快的速度跳到了桌子上。 王语连忙拍打翅膀飞到一旁的茶几上，回过头来时，就看见桌子上的格洛索弯身低背，用自己健美的右掌轻碰奖杯的底座，慢慢把奖杯挪了回去。 随后，它转过头来，对王语叫：“喵！” 王语眨眨眼，动动爪子，一不小心，哎呀，茶几上的果篮被碰歪了一点。 “喵嗷！” 格洛索立刻转身跳下桌子，其奔跑的姿态有几分猎豹的影子，极快地到达了王语所在之处。 随后，它一巴掌就挥向了茶几上的那个果篮。 果篮重回果位，功德圆满。 你还别说，这样还挺好玩。王语意识到了这是一种新式逗猫，他立刻重新起飞，飞到书架的第一层，把书架碰歪…… “喵嗷！” …… 等到三人在门廊里叙完闲话，来到客厅，她们就看到在此起彼伏的猫嚎声中，一只黑色的乌鸦东飞西飞，而棕色的猫则跟着那只乌鸦上蹿下跳。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客厅竟还能保持相当程度的整洁！ 不过即使是这样，塔季扬娜化了淡妆的脸上也怒目圆睁，她大喊道： “查拉图，你给我停下！” 王语听到塔季扬娜的话，心中一慌，他停在展示柜上，没有去碰里面的金质奖杯，看向客厅里的塔季扬娜，心虚地眨了眨眼。 跟着王语跳上来的格洛索对塔季扬娜的反应更大，正想要伸爪去碰奖杯的它折了折耳朵、缩了缩肩膀，直接原路返回跳下了地面。 随后，它缓步走向塔季扬娜，扬起脑袋，用比和王语说话轻柔得多的语气叫道： “……喵呜？” 王语啧了一声，抖了抖翅膀： “呵，猫。” 塔季扬娜低头看着格洛索，“唉”地叹了口气，随后又看向切利尼娜，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 “你看吧，我就说不能让格洛索和查拉图玩，我的格洛索都被你的乌鸦带坏了！” 切利尼娜眨眨眼睛，陪笑道：“女士，这次带查拉图来，是我答应了它要让它吃牛排……” “唉，我听说了，听说了，查拉图帮了手底下的人，对吧？”塔季扬娜走近格洛索，一边弯下腰再次整理了一下茶几上的果盘，一边说， “聪明的孩子是该奖励，不能坏了规矩，等我准备一下。” 这时候，一旁的洛伦泽蒂眨眨眼，见缝插针地脆声道：“我也想吃牛排，女士。” “好，好，唉，可爱的孩子。”塔季扬娜伸出手摸摸洛伦泽蒂的头，随后以一种恼火的眼神看了一眼展示柜上的王语： “狡猾的乌鸦，快点，下来吃你的牛排吧！吃完牛排，你赶紧带格洛索出去玩，教教他怎么当一只黑手党猫。一只黑手党猫。” 塔季扬娜朝着王语招招手，又重复了一遍自己话语里的最后一个词组，随后转过身，往厨房走去了。 王语站在原地，歪了歪脑袋： “？” 第九章 如何支持 塔季扬娜口中的“黑手党猫”是什么，王语没想明白。 但是牛排却是实打实地准备出炉了。 实际上意大利人很少用煎或者烤的方式直接烹饪牛排，在历史上亚平宁半岛由于土地比较贫瘠的原因，特别是南部地区，缺乏优质的肉类来源。 果木烤牛排这种奢侈的吃法，还是近十几年才从美国流传进来的。这些新派菜肴被意大利的上层人士所接受，却并没有受到广泛的欢迎——事实证明，在吃这一块，意大利人相当讲究。 王语飞到餐厅，乖乖地在餐桌上等待了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浓郁的肉香。 原来塔季扬娜在阳台上烧了个碳炉，牛排也是在那里烤的。现在这位美丽勤快的女士用盘子端着牛排从外面走进餐厅，随后又从餐厅进了厨房，里面传来调制酱汁的用勺子刮碗的搅拌声。 又过了一阵子，切利尼娜起身去帮塔季扬娜端盘子。 切利尼娜与洛伦泽蒂的牛排都是整块的，旁边用小碗装着青酱和蘑菇酱；给王语的牛排则是已经被分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酱汁也淋了上去。 王语低头看去，牛排的表面有着相当完美的焦化层，泛着诱人的棕褐色；内里则是细腻的粉红色，肉汁从纤维的缝隙中溢出。 塔季扬娜自己不喜欢吃肉，她端着自己吃的一盘通心粉坐在了座位上，把刀叉分给姐弟两人。 “吃吧，查拉图，吃吧。”塔季扬娜看了一眼王语，吩咐道。 接着，她嘴里念叨着“等我准备一下”，把刀叉整齐地摆在盘子两侧之后，双手交握，开始做餐前祷告。 洛伦泽蒂跟着塔季扬娜祷告了起来，切利尼娜不信教，也双手交握低下头去，只是不说话。 王语见状，也没有矫情，低下头就啄起一块牛排，用喙丈量了一下，咬着它调整了一下位置，随后微微扬起脑袋，在重力与舌头的配合下将牛排吞下了肚。 王语不知道其他乌鸦怎么样，但他自己的确有相当丰富的味觉，能够感知到食物的美味，消化系统也十分强大。 至于略显麻烦的吃饭方式，他早已经习惯了。 “这才是鸟生啊。” 王语感叹着来之不易的幸福，默默享用着美食。 一旁，切利尼娜在餐桌上问道：“女士，你对港口的事情怎么看？” “我吗？”塔季扬娜一边用叉子插起盘子里的通心粉，一边说，“无非就是又有新人想来抢地盘。” “要我说，切利尼娜，男人们的事情就让那些男子汉去处理。” 塔季扬娜在“男子汉”这个词上用了重音，随后将通心粉放进嘴里。 “像我这样的男子汉吗？”洛伦泽蒂插话说。 “不，不，你还是个男孩。男孩。”塔季扬娜让洛伦泽蒂闭上嘴，“你以后会成为一个男子汉的。” “……” 见状，切利尼娜叹了口气，以一种柔软的语气轻声说： “女士，你知道，皮德罗说要分家，多纳泰罗到现在也没来见过我……” “哼嗯。”塔季扬娜微笑了起来，她的眉毛上扬，眼角的皱纹也没那么明显了： “切利尼娜，原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来问我在那个家伙下葬的那天，要表什么态？” 听到这句话，埋头苦干的王语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看向塔季扬娜。 不想塔季扬娜的脸色说变就变，她严肃地呵斥道： “蠢货！” 洛伦泽蒂被塔季扬娜吓了一跳，不由得放下叉子。 餐桌上，塔季扬娜盯着一脸平静的切利尼娜，道： “切利尼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拒绝了文森佐给你的船票，还说服他帮你办事吗？”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趁皮德罗不在意你，先去抓了他的把柄，之后又带着洛伦泽蒂来这里，跟我讲道理，摆情面。” “的确，如果我支持你，再加上文森佐这个角头的话，在投票里你是有很大概率胜出的。” 这时候站在餐桌上的王语才知道，原来切利尼娜今天来这里是打的这个主意。 距离教父的葬礼仅剩四天，她想让塔季扬娜支持她成为首领！ 王语的心不由得提起来了一点，果然，像塔季扬娜这样的黑手党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早就知道了一切，看穿了切利尼娜的意图，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听切利尼娜依旧轻声说：“那女士，你的意见是什么？” “我不看好你。” 塔季扬娜端着通心粉直言道，“你现在就只能靠着那家伙的情面来收拢人心，即使你一时当上了老板（boss），你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能请动那些强人？” 说到这里，她看了黑发的少女一眼，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 “切利尼娜，听我一句劝。男人们的事情，就让那些男子汉去处理。” 说完，塔季扬娜就低下头，默默地叉起新的通心粉。 一旁的洛伦泽蒂虽然想说什么，但是慑于气氛，什么也没说出来。 王语虽然依旧大口大口地吃着牛排，但是心中也有些担心。 不过这时候，切利尼娜突然说道： “那如果我自己解决了港口的问题呢？” 塔季扬娜看了切利尼娜一眼，似乎是想了一下，随后道：“那我可以试着支持你。” 切利尼娜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将双手扶着桌子微微用力，身体前倾，认真地道： “如果我不仅解决了港口的问题，还把那个家族丢出那不勒斯，并且给生意找到了新的销路呢？” “……” 这下子，塔季扬娜才终于抬起头来，放下刀叉，仿佛第一次认识切利尼娜一般审视了一番少女的面貌。 随后，她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挑起： “不错。” 这时候，塔季扬娜忽然开始真正像一名叱咤风云的精英投资人，而非正做了一桌子好菜的家庭主妇。 “这些天，我来接送洛伦泽蒂。等你解决这些事端，我们再一起吃饭。” 塔季扬娜表情轻松地说完，又拿起刀叉。 切利尼娜也露出一丝笑意，她扭头看了一旁餐桌上的王语一眼，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王语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低头再干下一大块牛排。 餐桌上恢复了欢声笑语。 等吃完饭，洛伦泽蒂就留在了塔季扬娜家，王语则跟着切利尼娜坐车回他们在南区的别墅。 …… 夜稍深了一些，塔季扬娜的别墅外，街面上亮起灯光，好像夜的眼睛。 客厅里，卸了妆、披着淡金色头发的塔季扬娜女士蹲在地上，给一个银白色的食盆里倒进猫粮。 “喵呜～” 格洛索细声细气地叫着，睁着大眼睛来到猫食盆前。它先伸出爪子把食盆里的猫粮理平，随后沿着边缘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看着格洛索吃东西，塔季扬娜轻声笑道： “格洛索，你下次跟着查拉图的时候，得学它的聪明，别学它的狡猾，知道吗？” “喵？”格洛索抬起头来，眨眨眼睛。 “……哎。”塔季扬娜低下头，说， “格洛索，你说为什么，切利尼娜今天说的话，和那家伙曾经追求我的时候，语气和神态那么像呢？” 唉。 “喵……”格洛索舔舔嘴唇，埋下头。 今天的猫粮有点咸。 第十章 新的一天 第二天，王语抖擞精神，睁开眼睛，窗外是蒙蒙亮的天空。 他并不是每天睡觉都会呆在豪华鸟笼里，那个放在客厅里、铺着绒絮，做了木质的假树枝装饰的鸟笼是外人来的时候做做样子的，比如说已经仙去的教父阁下，他就非常不喜欢王语呆在切利尼娜的房间里。 现在王语就蹲坐在敞开的衣柜上层被堆起来的衣物中间，往室内望去，可以看见一旁摆在地上的全身穿衣镜、不太经常使用的梳妆台，以及被褥有些凌乱的大床。 拍拍翅膀让自己跌到地面上，王语在宽敞的地方展开翅膀，舒展了一下筋骨，活动了脖子，随后往门口的方向飞去。 楼下，切利尼娜已经帮王语准备好了两片面包和一碗牛奶，她自己的早餐也是类似的配置。 今天切利尼娜没有再穿裙子，而是穿了一身深色的长风衣，下装是便于行动的长筒裤。 当王语飞到餐厅时，切利尼娜正坐在餐桌前，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拿着钢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刷刷地书写着，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正在思索。 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切利尼娜也没抬头，就说：“查拉图，早上好。早餐已经在那里了，你先吃吧。” 王语眨眨眼，从椅背上跳到桌子上，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看切利尼娜正在写什么。 好吧，他不识字。 见状，黑发的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说：“我在构思怎么完成昨天晚上我对塔季扬娜女士的承诺。”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在笔记本上补了几笔。 随后，切利尼娜才接着自言自语道： “现在的问题是人手不足。为了打开新的私烟销路，文森佐已经被我派去接触那些港口区的外国商人了，仅靠卢多维科他们，很难对抗那个控制了船主威尔逊的帮派。” “何况，目前我们对那个帮派还不够了解……” 王语侧头听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来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面包面前。 切利尼娜今年只有22岁，而这也不是能用大卡车穿越到的异世界，这样年轻的女孩，没有三头六臂，想要掌控一个刚刚失去教父的家族，自然是很难的。 但是，切利尼娜有不得不去这样做的理由。 而王语呢，和切利尼娜相处了这么久，也习惯了和她一起生活。 所以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与她一起去试着把这件事做完了。 …… 过了一会儿，切利尼娜放下笔记，开始吃早餐。 等到早餐吃完，切利尼娜便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柜子前面，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两张钞票。 “查拉图，卢多维科昨天说过，你在帮他吓退对方的家族成员的时候，打碎了两个别人家的花盆。” 切利尼娜一边拿着钞票走过来，一边说， “还记得推的谁家的花盆吧？你今天出门的时候，就顺便把这些钱补偿给他们。记得，一定要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再放钞票，别吓到了别人。” 切利尼娜反复叮嘱了王语几遍，才把钞票放在桌子上。虽然在伦戴尔家族里，特别是围绕着切利尼娜周围的一群人，都习惯了王语表现出的智商，但是这位少女自己可没忘记自己的乌鸦在外界看来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王语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他歪了歪脑袋：“你不布置点什么任务给我吗？” 切利尼娜说完赔偿花盆的事之后就没了下文，事情这么困难，王语还以为她会像昨天一样让自己去干点黑手党的活呢。 之后王语进行了几次动作上的暗示，但是切利尼娜一直误解王语的意思，显然她的计划里面并没有王语的名字。 而事实上也就是这样，在切利尼娜看来，解决港口的事情对于查拉图而言，还是有点太难了。 虽然查拉图很聪明，但她并不认为一只乌鸦能够主动地去完成这样复杂的任务。 同时，也觉得王语没必要承担这种责任。 …… 于是，没等卢多维科来上班，王语自己就先出了门，叼着折叠好的钞票往港口区飞去，打算先把钱赔了，再去思考怎么消磨时间。 虽然说昨天是坐车去的港口区，但是身为乌鸦，王语的方向感也十分出众，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方向。 何况当王语飞到高空时，在鸟类的视野中，广阔繁华的那不勒斯城尽收眼底： 上午的阳光被这个季节总是存在的阴云遮蔽，整座城市被半光半影的滤镜覆盖。 笔直的公路与弯曲的街道相互交错，那些新建的高楼呈现一种这个年代特有的一致性： 外墙总是灰棕色的，花栅与阳台粉刷着白色的漆，凸出的棱角包裹着装饰，从上到下开着方形的玻璃窗，而非古典的圆拱状。 有时候王语还是挺庆幸自己变成了一只乌鸦而非别的什么，至少在城市里，他没有天敌，不用像老鼠一样时刻为生命安全担忧。 何况当拍打羽翼飞上高空时，共同翱翔的是云彩、水蒸气与流动的风，这种飞行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是前世坐在逼仄狭小的经济舱中时所不可比拟的。 爽啊！ 一路没有停留，嘈杂忙碌的那波利港很快就出现在王语的视野中。王语在天空中盘旋了一下，很快就凭借着街景锁定了昨天卢多维科走过的路线。 王语慢悠悠地绕着圈子降落下去，街景逐渐放大，昨天那个两个家族成员被吓退的小巷口就在眼前。 “家里没人？” 王语注意到，昨天那个把他吓一跳的走路不方便的女孩，此时并没有在她家的阳台上坐着看书。 当王语降落到阳台处时，他伸头顺着阳台门往屋里望去，也没有看到人的影子。 阳台上高高低低地摆放着几盆绿植，有一个崭新的花盆放在角落，还没有填土；空荡荡的躺椅靠在阳台的一角，旁边堆着几本书。 这正合王语的心意，他飞到阳台的地面上，低下头把两张叠好的钞票放到地面上，先用爪子和喙把一张钞票展开、揉乱，塞到阳台的角落，做出是被风吹到阳台上的样子，然后再叼起另一张钞票。 紧接着，王语飞到之前的另一家幸运住户那里，他们家里也没有人，于是王语如法炮制。 把这件事情解决之后，王语感觉十分满足。 他本来想就此打道回府，但是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那个被卢多维科拿狗头来威胁的威尔逊的家，不是就在这附近吗？” 王语心中升起一丝好奇心，也不知道那位船主被威胁之后会怎么选择，正常来说，这种生意人一般都会服软吧，不过他背后可能还存在着那个神秘的帮派…… 来都来了，王语往记忆中的方向飞去。 第十一章 侦察兵的图标是只鸟 “喂！嘿！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你们从来也没有说过——说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威尔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法国人，他的肤质很差，黄色的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 现在，这位“蓝苜蓿”号的船主正歇斯底里地朝着面前的人咆哮着，这不仅是因为愤怒，还有因恐惧和悲伤所造成的情绪爆发。 “你们说跟我合作的，诚意就是这样？马丁，马丁它……”威尔逊紧紧捏住拳头，悲从心来，险些又泣不成声。 一个在海上漂着那么多年的男人，是如何遏止自己对家乡和妻儿的思念的呢？只有他的狗，他忠心的狗，永远跟在他身后的狗。 每次从马赛港出航时，威尔逊都会提前一晚上出门。只有马丁，只有马丁会跟着他跑出来，无论几次，都会出现在甲板上，向他摇着尾巴，让威尔逊不得不带上它。 哪怕海关和检疫规定是这样麻烦，威尔逊也会为马丁奔走，让它能够获得入境许可，跟在自己的身边……！ 昏暗的室内，被阴云削弱了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威尔逊背对着窗户，扶着桌子。阴影更加浓厚的沙发上则坐着两个人，一人翘着二郎腿，另一人则嗤笑着。 似乎是注意到那个嗤笑着的人笑容有些太过放肆，翘着二郎腿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二郎腿放下，站起身来，安慰道： “威尔逊先生，你清楚你现在的情况。你已经背叛了伦戴尔家族，按照规矩，他们迟早会来杀了你的。” “如今的情况，我们肯特家族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放心，只要你继续与我们合作，我们会保护你的，而且你也一定能赚到比之前多得多的财富。” “运点私烟算什么？运海洛因才是发财之道！你美国的同行们，在四十年前那地方连酒都不让卖的时候，就已经在干这种活计了。” 说完，坎特尔拍了拍威尔逊的肩膀。 威尔逊似乎被他说动，好半会儿才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道：“……你们一定要遵守承诺。” “当然了！”肯特家族的二把手坎特尔是一个烫着卷发，大概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他笑了笑，拍着胸脯向威尔逊保证， “放心吧，我们会继续打击伦戴尔家族在港口区的势力，趁机摸到他们的老巢。很快，他们就没有精力来骚扰你了。” “你可以再买一条狗，或者回家住一段时间。我保证，以后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得多。” 威尔逊沉默了一会：“……” 随后，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见状，坎特尔与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都露出笑容。坎特尔做出一个请离的姿势，让开道路，让威尔逊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去。 “哈啊……” 这时候，威尔逊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爱犬死不瞑目的模样在他的眼前闪回，他已经有了打算。 他知道，跟他联系的肯特家族是一个刚刚在那不勒斯成立的年轻家族，觊觎着伦戴尔家族的势力。 就在一周之前，他们找上了威尔逊。 威尔逊被贩毒的巨大利润蒙了心，又知道伦戴尔家族的教父新近去世，竟然答应了肯特家族的条件，在伦戴尔家族这次和他联系的时候选择拒绝合作，才有了这场事端。 可是伦戴尔家族反应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得多，第二天他们就派了精英成员过来潜入了威尔逊的房间，而肯特家族派去跟踪的两个人，竟然还被那个精英成员吓退了。 威尔逊本来确实是想合作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肯特家族根本没有黑手党的样子，笨拙、粗鲁又不讲规矩，即使自己当下和他们合作，今后也早晚有被当成废物丢弃的一天。 与其这样，还不如重新跟即使背叛也没有直接杀了自己的伦戴尔家族合作，和他们联系，把肯特家族的消息当成保命符交给对方，至少伦戴尔家族顾及名誉，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威尔逊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他虽然心中刺痛，但是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贪婪所惹下的罪过。 不过他毕竟也在大海上混了这么多年，虽然心中有计划，但是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依旧是又伤心、又愤怒的模样。 门口离得更近，威尔逊伸出手去，拧开门把，外面的天光照进位于公寓楼三楼的门廊，中庭下方是青翠的草地。 门外的走廊上有两个工装青年靠在墙壁上，其中一个正在吃橘子，另一个则在注意到威尔逊走出来的时候，向他伸出右手： “威尔逊先生，希望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威尔逊微微点了点头，伸出右手与他轻握。 可是就在这时候，那个与他握手的青年忽然手上发力，一把就紧紧地抓住了威尔逊的手腕，随后将威尔逊的手腕狠狠地往门框上一砸，死死地摁在那里！ 与此同时，青年左手拔出早已等候多时的小刀，对准被固定在门框上的威尔逊的右手，用力扎了下去！ 威尔逊完全没有预料到青年会突然发难，整个人的身体一偏，发出一声惨嚎：“啊——！” 只见小刀从手心里捅进去，直接捅穿了威尔逊的手，将威尔逊的右手牢牢地钉在了门框上，鲜血从伤口中溢出。 正在威尔逊脑袋发懵，动弹不得之际，屋中的阴影里显出坎特尔的影子，这位青年的神色冰冷，拿着一根细铁丝就从背后绕上了威尔逊的脖子，随后用力向后勒。 威尔逊想要挣扎，可是右手被牢牢地钉在门框上，动一下就钻心的疼；他想要拉开勒住自己脖子的那根铁丝，可是坎特尔牢牢地贴住了自己的后背，仅剩的左手连让铁丝放松一点都做不到。 他既茫然，又痛苦，既恐惧，又无措，他的脸色越来越红，惨叫越来越小，他的眼角流下泪来，被钉在门框上的手拼命挣扎，鲜血直流，但是打手也用了死力，让威尔逊丝毫不得挣脱。 他的腿一开始还乱蹬，但是很快力道便减弱，渐渐趋近于无了。 “……” 坎特尔松开手，扑通一声，威尔逊壮硕的身躯倒在了地面上。 坎特尔冷笑一声：“你以为不是为了获得伦戴尔家族的情报，你还有用吗？” 贩毒这种好生意，当然是给自己人。 坎特尔挥了挥手，示意两名手下好好处理这条尸体，之后随便找个由头报案。 随后，这位年轻的家族二把手走出门外，身体前倾扶在走廊上，好好呼吸了一下港口的新鲜空气。 咦？ 坎特尔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有什么黑影在天际一晃而过。 是错觉吧。 …… 冬季，地中海气候区的特征让丰沛的水汽在那不勒斯的上空聚集成云。一望无际的灰云下方，一切都显得既旷阔又渺小，那波利港的汽笛声隆隆响起，又衬托得林立的楼宇愈发缄默。 乌鸦驻留在建筑物的边缘，在万顷铅云之下，踩着雨的影子。 第十二章 身后的影子 威尔逊死了。 站在公寓楼的楼顶，向下俯视着这一幕的王语，心中为他静静默哀了一秒。 王语也没有想到，当他飞到威尔逊的住所附近，并按照昨天看到那两个人的方向往公寓楼的高处观察时，正好就看见了有一个昨天见过的家族青年站在一间公寓的门口，似乎在给房间里的人放风。 因为肯特家族的人认为昨天卢多维科是在半路上发觉了有人跟踪，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落脚之处已经暴露在了一只乌鸦的视野之内！ 王语顺势绕到公寓楼的后面，在窗户旁边偷听了威尔逊与那两个肯特家族高层的对话，随后又在威尔逊离开时飞到公寓楼前面，目睹了威尔逊被活生生勒死的一幕，也知道了和伦戴尔家族作对的帮派的名字。 在那不勒斯，不明不白死掉的人，王语可以说是见多了。 但是像威尔逊这样，一个响当当的船主却死得这么冤枉的，他还是平生仅见。 他大概知道当时卢多维科给威尔逊放的信里面有什么内容，老派黑手党一般不会把事情做绝，如果不是无法调和的利益问题，总会在流血冲突之前给双方留下一些余地。 而威尔逊和肯特家族之间就算有矛盾，难道还能有他和伦戴尔家族之间的矛盾大吗？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肯特家族是个莽夫，他们根本不管那些条条框框，唯一的目标就是要和伦戴尔家族争夺地盘，而绝不想后果和影响之类的事！ 下方，两个穿着工装的青年拖着尸体进了房间。很快，其中一个青年就拿着热水和一条毛巾走出来，把走廊与门框上惹人注目的血迹擦掉了一些。 王语心中略有些担心：“现在这种情况，一个新出现的家族反而要比老派家族更加危险。他们没有对规矩的敬畏，一群人不讲道理地拿着枪上来，也可能乱枪打死老教父。” 而切利尼娜正好人手不足！ 王语本来想回去跟切利尼娜报告威尔逊已经死掉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这件事情她迟早会知道，对伦戴尔家族的影响也仅限于确认了要重新找私烟销路这件事，并不算什么关键的消息。 而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当然是找到更重要的消息！ 王语知道，如果能知道他们的落脚点具体有哪些，整个事件的形势都会变得不一样。 王语站在公寓楼的楼顶，紧紧盯着那扇被重新掩上的房门。过了好一阵子，门口才被重新打开，刚才王语看到的那两个在沙发上端坐着的肯特家族高层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有说有笑地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下了楼，身影又在公寓楼的中庭里出现。 王语的目光跟随着他们的脊背，看到他们骑上了门口的两架摩托车。 王语深吸一口气，展开翅膀，扑了扑空气，在摩托车启动的时候，他也从楼顶上跳了下去，展翅翱翔！ 跟上他们！ …… 穿街过巷，道路在车轮下延展，两旁的建筑物放大又后退，这是骑着摩托车在那不勒斯的街道中奔驰的爽快感。 漫天的阴云浮动着，坎特尔和同伴没有也无暇注意，在天空中一直有一只黑色的飞鸟，跟随着他们摩托车扬起的尘烟。 很快，他们穿过港口区，一路向西，穿过那些属于富人、中产阶级的街区和商业区。两旁的街景迅速地变得老旧，街道变窄，建筑物的外墙由那种新派的灰棕色逐渐往焦黄转变。 街道上方开始出现晾晒衣服的杆子，摩托车驶过时，惊吓到了正在大喊大叫、欺行霸市的十二三岁的男孩们。 那些男孩先是慌忙地躲避，随后又以崇拜与羡慕的眼神望着摩托车的背影，那是他们刚刚正在角色扮演的对象。 最终，在绕过几个贫民区的拐角之后，肯特家族的两个干部停在了一幢三层的建筑物前面。 没有注意到建筑物旁边敞开的玻璃窗上反射的黑色影子，坎特尔当先走上前，推开楼道门。 迎面走来一个染了发的青年，看到坎特尔，他一边打了个手势一边笑着问道：“情况怎么样？” 坎特尔也轻笑一声，回道：“已经处理掉了。虽然昨天乔鲁诺他们跟丢了有点麻烦，但是没了朋友，伦戴尔肯定要想办法再来的。” “等下面的人在街面上打听一下，弄清楚伦戴尔家族在港口区的驻地在哪里，咱们就去放把火。” “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青年有些担忧。 坎特尔看起来并非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是他还是说：“不用担心。根据‘他’告诉我们的情报，现在伦戴尔家族分裂得厉害，在教父葬礼之前，他们腾不出手来管这些事情的！” “况且，他们连我们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 “而在葬礼之后，伦戴尔家族还叫不叫这个名字都是问题。” 坎特尔一边说一边用手势加强自己的语气，让青年放下担忧，转而笑道：“有了港口区的份额，我们也不用龟缩在这个地方了。” 坎特尔想到把伦戴尔家族赶走之后的美好未来，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该死的大家族们，把持着利润丰厚的产业，坐拥着连普通市民都知道的好名声，不用花什么风险就能拿大把大把的钱。 而他们呢？呆在这狗屎一般的贫民窟，这里每一天，每一天都会有一群年轻人被大家族口中的什么“信念”、“缄默”欺骗，宣布新的帮派成立，然后和那些同样龟缩在这里的帮派打生打死，最后角逐出一点连猫都要嫌弃的残羹剩饭！ 伦戴尔家族在位置上端坐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幸运儿把它拉下来了。 这时候青年把楼道里的门打开，原来里面是一间光线昏暗的私人酒吧。这时候酒吧还没开门，坎特尔走进大厅，就听见里面又有一个人说： “坎特尔？‘他’刚才跟我打电话了，他说，现在伦戴尔家族负责港口区的就是原先教父的两个孩子，一个年轻女人，还有她弟弟，一个小孩。” “还有这种好事？”坎特尔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走过去，开了一瓶啤酒，“我可太喜欢打女人和小孩了！” 此时，方才迎坎特尔进门的那个青年忽然道：“咦？外面窗户上是不是刚才有什么东西？” 坎特尔不由得按照青年的指示回头：“？” 只看见落满灰尘的窗户外，是贫民窟平静的街景。 第十三章 我方已标记一处地点 王语呆在贫民窟居民楼的窗户旁边，在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的角落，偷听完了屋里的对话。 听完，他是既松了一口气，心中又冒出了新的疑惑。 松一口气的原因是，肯特家族的人手显然不是很多，驻地都这么破旧的情况下，他们的所有成员可能就只有十几二十个。 而疑惑在于，坎特尔和那个青年口中所提到的“他”。显而易见，没有那个人，肯特家族一个新兴家族肯定不会打伦戴尔家族的主意，正是那个人给肯特家族出谋划策，提供情报，才有了这次港口危机！ “难道家族里面出了叛徒？”王语暗自想，他对于文森佐与塔季扬娜女士之外的干部其实不是很熟悉，况且，如今还出了皮德罗要分家这档子事，很难说这么大的家族里不会有人起异心。 虽然心中有些担忧，但这显然超出了一只乌鸦的权责范围。 他只需要负责把肯特家族的驻地位置告诉切利尼娜，自然会有专业人士来处理这里的事情！ 听到里面的人开始聊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之后，王语看看天色，从角落处起飞。 他先飞到了居民楼的屋顶，仔细确认了一下周围的街景和标志物，再判断了一下方向，保证之后自己带人来认路的时候，不会认错地方。 这时候，旁边响起一声呼唤：“嘎！” 王语：“？” 王语扭过头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另一只黑色的鸟类驻留在屋顶上。它毫无疑问是一只乌鸦，有着油光发亮的黑色羽毛，黑色的眼睛，黄色的喙。 似乎是对新到贫民窟的同类产生了兴趣，那只乌鸦好奇地望着王语。 王语知道乌鸦是群居动物，不过他没时间和这只乌鸦耗，就简单“嘎”了一声： “兄弟，等会见！” 随后，王语拍拍翅膀，跳下天台，随后拍着风往家的方向飞去。 乌鸦眨眨眼，望着王语的尾羽，停留在原地。 …… 一路紧赶慢赶，还好西部的贫民区和切利尼娜的别墅离得不太远，等到中午时分，飞行在空中的王语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街道。 他调整翅膀的方向，顺着风盘旋着降低高度，等到花园近在咫尺时，就用力拍打翅膀增大风阻，很快就降落到了别墅的门前。 王语收起翅膀，低着脑袋顶开门口下方设计给猫狗的宠物小门，钻进屋子。 一楼没有人，他就飞上二楼。 一来到会客室跟前，王语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那不勒斯进出口商业保障协会？” 确认了切利尼娜在会客室里，王语就挪了挪爪子，走到一旁。在会客室的门口旁边，有一个小铃铛贴在地面上，这是专门给王语使用的。 王语啄了啄这个金色的小铃铛，叮铃铃。 里面的人声立刻一顿。 随后，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给王语开了门。他低下头，用浑厚的声音问： “查拉图？” 原来是文森佐来找切利尼娜汇报情况了。 这位据说有希腊血统的角头给王语让开了道路，王语迈爪走进会客室，看见一身风衣的切利尼娜正坐在沙发上。 看见王语，少女对他笑了笑，随后又看向文森佐，道： “你就是在这个协会那里卡住的？” “对。”文森佐一边有些结巴地回答，一边从自己胸前口袋拿出一块饼干，递给王语，“这个协会里面，里面都是来做……做生意的外国商人。” “他们互相支持……支持，抵抗黑手党。我听说有很多家族，都，都想向他们施压，但，但是他们人太多了，没有人成功。” 切利尼娜点点头，想了想，回答道：“这很正常。你明天再继续尝试一下，用我说的办法，找一个人，跟他谈判。他们如果受到很多黑手党的压力，肯定也会有抵抗不住的时候，这时候他们就需要一个家族来帮他们分担压力。” 文森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目光瞟向房间里的乌鸦。 这时候王语已经把文森佐给的饼干放在了桌子上，随后目光开始搜索，他记得会客室里有一张那不勒斯地图来着，放哪儿了？ 王语先飞到展示柜跟前，用爪子抓住柜门，随后翅膀拍打着把柜门拉开。 这一动作成功地让文森佐与切利尼娜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文森佐的嘴角动了动，先是看了看桌子上的饼干，心中有些失落： 莫非查拉图不爱吃这种口味的饼干？ 上次给的饼干，也不知道查拉图吃没吃。 随后，文森佐表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又寻思道： “查拉图这是在干什么？听说乌鸦都喜欢到处找东西筑巢……不过它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展示柜里没有想要的东西吧。” “小姐没有答应去美国的事情也不错，要不然就再也见不到查拉图了。” 王语可不知道这位强硬的角头此时在想些什么，当然，切利尼娜就更不知道了。 在文森佐与切利尼娜的目光中，王语从展示柜中找到了一张地图，他咬着地图的边角用力把他从一个铁盒子的下方拽出来，弄得展示柜一阵摇晃。 “地图？”切利尼娜有些惊讶，她看着王语叼着地图飞到自己眼前，不由得伸出手，接过地图。 随后，在王语的目光中，切利尼娜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将地图展开，平铺在茶几上。 等到切利尼娜将那不勒斯城的地图铺好，王语立刻飞了过去，一爪子摁在了自己看好的地方，那是西部贫民区的几条街道！ “这里？”切利尼娜有些疑惑，“这里有什么吗？” 王语抬头看看切利尼娜，又看看文森佐，反复用爪子指了指那个街道之后，选择飞下茶几，扯了扯文森佐的裤脚。 这个指示就相当明确了，切利尼娜立刻明悟，随即问道：“查拉图，你是想让文森佐带你去这个地方？” 王语点了点头。 切利尼娜立刻有些犯了难：“你确定吗？文森佐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不能陪你去玩……” 要知道，还不只有这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在于，文森佐会不会在意自己要像卢多维科这样的底层小弟一样，陪乌鸦玩？ 切利尼娜没有立刻同意，但是这时候，文森佐忽然道： “我，我可以带查拉图去！今天正，正好事情已经办完了……” 文森佐一边结巴地说着，一边心中还有些小高兴： 没想到查拉图记住了我！果然，一直送饼干还是有用的嘛。 看来是那个叫卢多维科的小家伙今天有任务，查拉图才选我陪他玩的。 没有人知道，文森佐其实很喜欢小动物。可他加入黑手党这么多年，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硬汉，这时候如果再突然表露出自己的此种爱好，恐怕会让部下失去对他的信服。 唯有查拉图，是文森佐唯一可以名正言顺经常接触的宠物，所以文森佐每次来找切利尼娜的时候都会带一块饼干，就是为了给查拉图吃。 当然，这都是基于不影响他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的个人爱好。 话又说回来，文森佐今天上午的事情确实已经办完了，在王语的催促下，他拿上自己的东西出了门，骑上了自己的摩托车。 在这时候，文森佐与切利尼娜还没有意识到，查拉图要去的这个地点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十四章 正确猜测 …… 王语和文森佐走后，切利尼娜坐回会议室的沙发上，又看了一眼那不勒斯的城市地图。 近年来那不勒斯飞速扩张，虽然不及北部城市的速度，但是地图也是每隔几年就要换一次。 切利尼娜看了一会王语指过的贫民区，又将目光挪向港口区。 “威尔逊……控制他的那个家族，确实有点麻烦。”会议室里，切利尼娜用指尖轻触着地图，自言自语道， “根据卢多维科的描述，这应该是一个新兴的小型家族。可是一个由年轻人组成的小帮派，怎么敢来挑衅伦戴尔家族呢？” “是有其他大家族在背后吗？还是说，家族里面有背叛者？” 光影之中，切利尼娜将指尖在地图上一路移动，最终，出乎意料地，停在了王语在地图所指过的贫民区。 “如果是那样的帮派的话，他们的老巢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切利尼娜想着，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查拉图碰巧发现了他们的老巢，文森佐也在，那那个家族不就这样栽在他们手上了？ 切利尼娜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了。 笑了一会，她将后背靠在沙发上，轻轻吐气，对自己说： “不，切利尼娜，不要这样想。如果一直幻想着靠运气解决问题，运气就不会降临。” 还是先想想，怎么调遣手上的力量吧。 …… 当王语坐着文森佐的摩托车来到贫民区外围，看到了那逐渐改变颜色与年代的街道和建筑物时，文森佐没有再直线往目的地前行，而是拐了一个弯，把摩托车在一家小餐馆的门前停了下来。 王语有点好奇文森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觉得高冷的文森佐估计不会回答他。 没想到，等停好车，文森佐自己解释道：“再往里走，是，是本地帮派的地盘。我，我们这样进去……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惹上麻，麻烦。” 说完，文森佐把原来坐在自己挎包里的王语放出来，自己再把挎包搭在肩膀上：“走吧。” 王语有些惊讶于文森佐会说这么多话，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在接下来的事情上，只是觉得文森佐确实相当可靠。 在老教父的时代，文森佐就是伦戴尔家族最出色的刀刃，他不仅擅长使用枪械，还是格斗高手，每每都能带领队伍完成高难度的任务。 这样的文森佐，不仅在伦戴尔家族内部有着相当的地位，甚至在其他黑手党以及那些非黑手党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尊敬和崇拜他。 稳了。 王语拍拍翅膀飞上街道上方，站在一根从窗户里延伸出来的晾衣架上面，随后带着文森佐往前行去。 文森佐跟在王语后面，时不时往上望望。 他的心中是很高兴的： 查拉图真聪明啊，肯定很少有人会被一只乌鸦带着散步吧？ 不过，为什么查拉图要来贫民区呢？而且还往这么里面走……这块儿是那些青年帮会的地盘，连我都很少来这里…… 总不会，是找到了那个威胁我们港口区份额的家族的老巢吧？ 文森佐依旧抿着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面色平静地向前走着。 轻易做到了那些遛狗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文森佐的心思很活络。 有意思的是，相比起切利尼娜，他反而更敢想一些，因为他不知道王语具体聪明到什么程度！ 周遭，贫民区麻木的人们探头看向文森佐，注意到文森佐那壮硕的身材和打扮之后，又缩回脑袋。 即使是本地的帮派，注意到没有什么挑衅行为的文森佐时，也只会觉得那是别家新收的什么成员。 就这样，一人一鸟逐渐接近了目的地。 等那栋三层小楼近在眼前时，王语就拍拍翅膀，直接飞到了那栋小楼的顶上，随后，往里面走了两步，一下子消失在了文森佐的视野之中。 如果说没来之前王语还有点担心文森佐会不会暴露给肯特家族的成员的话，那么现在王语已经丝毫不担心，文森佐会忽略掉三层小楼中的异状了。 或者说，其实王语也没什么办法直接告诉文森佐，毕竟他只是一只乌鸦，表现出聪明才智可以，要是会写字的话，恐怕就有人想把他抓去研究了。 何况，文森佐懂英语吗？ 王语可不会意大利文。 …… “查拉图怎么飞走了？！” 看到王语突然消失在了三层小楼的顶端，文森佐先是震惊，随后，又下意识地拔腿想去追王语。 但是，很快，对王语的信任就遏止了他的脚步：“不，不对，查拉图这么聪明，肯定不会像普通的鸟一样说飞走就飞走的。” 一念及此，文森佐看了看周围，随后，忽然眼神一眯。 在这四下皆是乱糟糟的狭窄街道之中，有几个闲汉坐在街边的木凳子上打牌。上方有人正在晾衣服，水滴滴落到地面的水洼里。 三层小楼的房门虚掩着，小酒馆手写的招牌耷拉在旁边，蒙尘的窗户模糊不清，其中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这一切在这个贫民区都是这样平常，但是文森佐却敏锐地发现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有几个人在有意无意地看着我。如果好奇的话，看一眼就够了。如果特别好奇，不会有好几个人。但是他们却一直在盯着我，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里是某个帮派的核心地盘。” 想到这里，文森佐先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一个街角前行，随后心中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刚才玩笑般的推测： “不是吧……” 文森佐的心跳微微停了一瞬。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碰巧来到了其他帮派的地盘。 但是心中有疑惑，就要去确认。文森佐往前离开三层小楼附近，在复杂的街巷里绕了一圈，来到小楼另一边时，注意到王语的身影依旧停在三层小楼的楼顶。 这就让文森佐心中的猜测多了一分重量。 于是，文森佐默默地把手伸进挎包里，目光四下梭巡着，找到了一个正从巷子中穿行出来的瘦小少年。 这样的人，平民帮派是不会要的。文森佐走上前去，装作一不小心撞了少年的肩膀一下。 趁少年道歉的时间里，文森佐拿出小刀，顶住了少年的腰间，右手顺势亲密地勾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被吓得脸色发白，而文森佐只是沉声问道：“这附近，是，是哪个家族的地盘？” “……肯，肯特家族。” “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 “我……我不知道……但是他们最近喜欢往东边走……” 文森佐：“……” 文森佐的脸上虽然表情不变，但是心中不由得翻起了惊涛骇浪。 连续的巧合不是巧合。 查拉图带他来的地方，竟然真的是那个控制了威尔逊的家族的老巢！ 就是那栋三层小楼！ 查拉图是怎么做到的？！ 第十五章 突袭 三层小楼的楼顶处，王语俯视着这一片区域，也注意到了和一名瘦小少年勾肩搭背的文森佐。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来，文森佐已经明白了我要表达什么。” 文森佐很快就往另一个方向放走了那名少年，随后，似乎是注意到王语的视线，他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王语向下俯视的目光相交。 王语注意到，文森佐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复杂。 疑惑、震惊、兴奋、恍惚，不一而足。 虽然这些情绪大多是王语想象出来的，但是能让高冷的文森佐露出这样的眼神，还是让王语忍不住乐了一下。 这时候，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王语转过头，注意到一只黑色的乌鸦走到自己旁边，歪了歪脑袋： “嘎？” 王语眨眨眼睛，他也没想到这位仁兄真的在这里等自己回来，他想了想，“嘎”了一声： “等着看好戏吧！” 乌鸦眨眨眼睛，跟着王语低下头去。 王语其实能听懂其他动物的叫声能够表达什么，虽然只有一点点。 这就像他能听懂切利尼娜她们说话一样。 王语其实也不明白穿越之后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穿越之前只是个大学生，英语四级都是低空飞过，显然不可能听懂复杂的意大利语。 但是无论是切利尼娜还是别人，她们一说话，话语里的意思就仿佛是直接出现在了王语脑海中一般，王语不仅能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还能立刻明白他们话语中的意思，无论是意大利语、英语或者南部方言。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通晓语言”的能力，王语才没有在这冰冷的异国他乡绝望。 …… 确定了目标，文森佐迅速离开了三层小楼附近，在贫民区绕了几个弯，找到了一个还没有被挖断电话线或者卸走话筒的公用电话亭。 文森佐走进电话亭，打通了切利尼娜的电话。 切利尼娜也很震惊，她连续确认了三次，最终还是以一种十分复杂的语气，同意了文森佐的申请，开始调动伦戴尔家族的战斗人员。 最后，她问：“查拉图自己呢？” 还没等文森佐回答，切利尼娜便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叹了口气，说：“查拉图估计是想看热闹，文森佐，麻烦你了，帮忙看着点查拉图，不要让它去危险的地方。等到事情结束了，再接它回来。” 文森佐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 切利尼娜：“……” 电话那头，切利尼娜忽然觉得，文森佐比想象中要好说话一些。 …… 时间缓缓流逝，天空中的太阳在乌云背后移动，渐渐沉入了西边的雾霭之中。 天色变得昏暗，不分彼此的拥挤的建筑物中，一家一家地亮起灯光。 贫民区的许多人，这几年来刚刚开始用得起电，还是有着节省的习惯。如果有和隔壁家关系好的，就轮换着开灯。 这也导致贫民区依旧笼罩在一种阴暗的底色之中。 肯特家族所在的小酒吧，此时已经开门做起了生意，昏黄的光芒从蒙尘的窗户里透出。 家族的二把手坎特尔坐在吧台前，手中拿着一杯啤酒，对着吧台后面的青年举杯，微笑道： “今天也准备到凌晨再打烊？” 肯特家族这样的帮派，纯粹的收保护费根本支撑不起成员大手大脚的开销。许多成员白天都会在港口或者工厂一类的地方兼职，晚上才回来喝一杯，听老大的安排。 而坎特尔和老板自己也开了一家小酒吧，平日里也有不少顾客，也只有这样，才能支撑整个帮会去更新武器，以去谋求更好的发展空间。 不过，今天酒吧里还没有客人，因此两人才会这样没什么顾忌地交流起明天的安排。 青年擦了擦杯子，回答道：“今天早点吧。吉安今天回来跟我们说，他打听到了伦戴尔家族在港口区的一个场子，但是看里面，好像都是些外围成员，估计是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会是他们打算放弃港口区了吧？”坎特尔闻言，笑了起来，“那样就好了，咱们也不用拼命，他们也不用死人。” 青年也跟着他笑了笑，随后道：“怎么可能？反正，明天上午，我打算带人去探探点子。” 坎特尔点了点头，他随即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无厘头，因此没有诉诸于言语。 他觉得今天的遭遇一直有些奇怪，从港口区解决完约翰逊回来到酒馆，坎特尔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他。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可是开着摩托车回来的，一路上前后畅通无阻，要是真有人跟踪，除非他能飞！ 这位烫着卷发的青年抿了一口手中的啤酒，随后嘲笑了自己一番： “坎特尔，你这是被那个人许诺的前途给迷了心智，开始瞻前顾后了。”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人从港口区找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的！” 听到坎特尔正在小声自言自语，吧台后的青年关心道：“怎么了？” “——” 坎特尔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他的鼻尖闻到一股浓郁的汽油味道。 青年也闻到了，他猛地直起身子，随后就注意到，在小酒馆的后门窗户处，有两个黑色的身影正在飞快逃离。 “坎特尔！”青年惊呼道。 下一秒，炽烈的火光在青年的眼中出现，它迅猛地扩张，直到整个后门的位置都燃起熊熊大火，把周围的墙壁与地面上的水渍照得明亮万分！ “他妈的，有人纵火！”坎特尔猛地站起身来，叫道：“快走！” 像三层小楼这样的封闭结构，如果被火困在里面，就完蛋了！ 不用坎特尔多说，屋里坐着的其他几个人都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子，拿着手边趁手的武器往门口冲去。 坎特尔和青年也紧随其后，越过门廊、穿过玄关，几人一起拥挤着跑出了楼道门。 正准备跑出开阔地带时，坎特尔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枪响。 砰。 跑在最前方的那个家族青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坎特尔的瞳孔微微缩小，本想要惊叫出声的他，声音却不知怎么地卡在了嗓门里。 无边夜色蔓延，天上的星空与眼前的灯火共同构成一簇一簇的光。那些光照亮了肮脏的街道转角、男人们喝酒的篷屋与狭窄的巷口，地面上积水与混杂着多重石料的墙壁的反射，让那些站在那里、或是寻了掩体的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们的面庞显得更加神秘。 他们每个人都拿着手枪，对准了坎特尔所在的小楼出口。 砰。 砰、砰、砰。 第十六章 火尽 三层小楼的楼顶，王语踩了踩脚底下的瓦片，向下望着。 后门的火势汹涌，不过点火只是为了逼肯特家族的人出来，文森佐也没让人泼太多汽油。 王语定睛看时，还注意到那两个刚刚抱着汽油来点火的家族青年，此时正一人端着灭火器，一人端着水管，时刻准备扑救呢。 贫民区易燃物多、建筑物密集，消防车进来又困难，自己点火自己灭才是大家族的责任心。 不过这一幕确实有点搞笑。 王语看了好一会儿，才拍拍翅膀，在屋顶上飞到靠近前门的位置，继续往下看去。 在王语的视野之中，前门外面的街巷里，文森佐和他手下带着的五个人隐约成半包围姿态，围住了三层小楼当下唯一的出口。 屋内的混乱与叫骂声传入耳中，王语歪歪脑袋，注意到第一个人的身影从门口的位置显现，随即另几人——其中或许夹杂着王语曾经见过的身影——鱼贯而出。 他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小楼外面枪手们的视野之中。 于是砰砰几声密集的枪响，干净利落。 “……这下子，港口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半吧。” 肯特家族一倒，不仅他们不可能再来阻止切利尼娜重建私烟销售渠道，其他人听说这件事之后，在葬礼之前也不会再来挑衅伦戴尔家族了。 王语看完了文森佐突袭肯特家族驻地的全过程，也对他的执行力完全放下了心。 他本想就这样飞下去，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嘎！” 王语眨眨眼，转过头来：“我趣，你还在啊。” 黑色的乌鸦对着王语歪了一下脑袋，黑色的眼珠在夜色中闪着亮晶晶的光。 它的嘴里还叼着半块脏兮兮的面包，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桶衔来的。 注意到王语的视线，乌鸦把面包放到屋顶的瓦片上，又叫了一声： “嘎？” “问我吃不吃？”王语低头看了一眼面包，乐了。 他穿越以来也遇到过不少自己的同类，但是遇到会主动分享食物的乌鸦还是头一回。 虽然乌鸦是群居生物，会合作获取食物，但是这是建立在每一只乌鸦都参与了捕猎过程的情况下。 在这冰冷的社会，面对来之不易的小面包，一只乌鸦有什么理由对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鸦施以援爪呢？ 见王语扭过头去，不想吃面包，乌鸦也就低下头去，自己啄了啄面包，随后又叫了两声： “嘎，嘎？” 它黑漆漆的眼珠子中流露出一丝好奇的情绪。 这下子，王语忽然明白了这只乌鸦是什么意思。 因为它一直待在三层小楼附近，看到王语去了又来，带回一个高大的男性人类。 在王语对它说“等着看好戏”之后，小楼下方就点起了火。 乌鸦是觉得这一切或许和王语有关系，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给王语面包，是因为它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错啊兄弟，聪明啊！”王语眨眨眼，忽然玩心一起，对乌鸦叫了几声： “反正我就是能做到，厉害吧？” 乌鸦眨眨眼睛，竟然没有怀疑。它绕着王语走了一圈，眼神中流露出崇拜： “嘎！” “——兄弟，强啊！” “哼哼。”王语很是得意。 他还想再向这位新认识的乌鸦朋友炫耀一下自己的能力，这时候，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忽然划过王语周围，在王语和乌鸦的附近转了几个圈。 乌鸦被吓得后退几步，王语却知道这是文森佐在告诉他，该回家了。 于是，王语再次叫了几声，告诉乌鸦，自己之后还会回来的。 贫民区也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飞来玩，就不用去城外站枯树上cosy了。 随后，王语展开翅膀，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文森佐高高壮壮的身影在小巷子里的黑帮众人之中很是醒目。 等王语停在文森佐宽阔的肩膀上，周围几个伦戴尔家族的成员才忽然惊呼道： “哎，乌鸦——不对，是查拉图！” “是哎，这不是小姐养的查拉图吗？” “查拉图，你怎么在这？” “——是跟着文森佐先生过来玩的吧，反正它很聪明，也不怕飞丢……” 成员一边惊讶地看着王语，一边说笑着，走进了贫民区的黑暗之中。 背后，已经熄灭的酒馆废墟冒着热气，污水横流。小楼门前，几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灯光忽明忽暗，也让地上反射着光芒的血泊时而平静，时而闪烁微光。 屋顶上，黑色的乌鸦站在那里，看着站在男人肩膀上远去的同类，记住了王语的外貌与气味。 …… …… 半小时后。 满地的鲜血之中，有一个因中弹而躺在地上的人的手臂忽然动了动。 随后，他艰难地曲起手肘，肩膀发力，整个人微微侧过身，才依靠单手的支撑，慢慢从地上爬起。 坎特尔荷荷地喘息着，他的身形佝偻着，缓缓环顾了四周倒在地上的同伴。 看到倒在地上，已经彻底失去声息的吧台后的那个青年的脸时，他忽然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贝尼托……老大……” “可恶……！！” 坎特尔想要走路，但是刚刚迈步，他的腰侧便传来疼痛，让他不禁闷哼一声，用没中弹的右手捂住伤口。 “还好只是被子弹擦了一下……” 这位卷发的青年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他抹了抹眼泪，庆幸着自己运气好： “该死的伦戴尔……必须去找其他人……” 坎特尔想着，一瘸一拐地往街巷外面走去。 在这种贫民区，黑帮在街上火并，不会有人给受伤的倒在地上的人帮忙的。 受伤的青年孤独地走着，在脑海里拼命回想那个男人给肯特家族承诺的东西。 “那个人……那个自称是安比奥家族的人说过，只要肯特家族能够抢下伦戴尔家族的港口区份额，安比奥家族就会代表联盟承认肯特家族的地位，不会有人再来和肯特家族争夺……” “贝尼托说，这只是安比奥家族在拿我们探路……但是伦戴尔家族的虚弱是货真价实的，如果肯特家族能够证明自己，这就是一个绝佳的走出贫民区的机会……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坎特尔痛恨着自己，现在这一切都没了，没了！贝尼托死了！ 可他甚至不知道伦戴尔家族是怎么发现的这里！ “不，坎特尔……” 小巷子里，受伤的青年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另一个肯特家族的精英成员的住宅就快到了。 虽然肯特家族完了，但是那个人的联系方式还在，他们肯定依旧需要一把快刀…… 他坎特尔，依旧有机会向伦戴尔家族复仇！ 终于，坎特尔看到了街道一旁民宅的门口。 注意到民宅里亮起的灯光，他眼前一亮，连忙加快了脚步。 可是就在他快要接近那扇大门的时候，坎特尔忽然感到后背一疼。 心脏一凉。 他感到天旋地转，大脑在意识到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渐渐模糊的视野中，那个带领着伦戴尔家族突袭酒馆的希腊裔高大男子越过他的身体，闲庭信步般走向那幢民宅的门口。 “他是故意留我不死的……” 坎特尔想。 第十七章 战后结算 “你回家之后，文森佐留在那里，用了点手段，找到了肯特家族剩下的人，算是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跟我们争夺港口区了。”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切利尼娜一边切着煎蛋，一边轻松地说。 屋内的光线十分明亮，王语歪着脑袋站在桌子上听，他面前碟子里的早餐前所未有地豪华，除了面包、煎蛋，还有一块鱼排。 “查拉图啊……你应该听说过却不了解，那不勒斯的大黑手党们，实际上是有一个‘联盟’的。” “一个地区的黑手党组成守望相助的联盟，这样的传统据说在十五世纪甚至更早就有了。在那时候，黑手党们还是由一群农民组成的秘密结社，他们互相之间虽然偶有冲突，但总体来说还是有着共同的利益，需要维护某种一致的秩序。” “在那之后，黑手党有时为了地主们对抗政府，有时又充当政府的施政工具。而建立联盟的最主要原因，除了能够更方便地进行利益分配，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政府能够扶持一个黑手党派系而打压其他派系的情况。” “正是因为有‘联盟’这个选项的存在，骨子里浸透了暴力的黑手党人才能在意大利南部长盛不衰。” 桌子上，王语眨眨眼，咬了一块鲜美多汁的鱼排，吞下了肚：“伦戴尔家族也加入了联盟咩？” 明白王语正在好奇什么，切利尼娜笑了笑，轻声说：“伦戴尔加入的联盟叫做‘北部新星’，是坎帕尼亚最大的黑手党联盟。” 随即这位少女接着说： “但是这个联盟相当松散，其中也有好几个家族，跟我们伦戴尔家族关系不怎么样。” “这次派肯特家族到港口试探，就是联盟中的安比奥家族做的。我估计，约翰逊跟我们家族合作的情报不知道怎么被他们知道了，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又传得沸沸扬扬，安比奥家族才去找了个不怕死的贫民区青年帮派，用来试探我们。” “……” 王语又叨了口鱼肉，默默记下了安比奥家族的消息。 势力庞大，核心成员数量和曾经的伦戴尔家族相当。 主要势力范围是港口区和南部商业区，以及城郊东北方向的部分种植园。 主要产业是贩毒。 “按照切利尼娜的意思，如果伦戴尔家族的港口区份额成功被肯特家族给抢了，那安比奥家族就会在联盟中声明，让其他人不会去抢肯特家族的地盘？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卸磨杀驴……” 王语这么想着，忽然明悟了。 如果伦戴尔家族能在一个小小的青年帮派手下吃亏，那么安比奥家族怎么说都可以，他们甚至只是派出了一个核心成员去联络对方。 这就是黑手党的生存法则。 “——无论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查拉图。” 在王语还在思索着这世界的亘古法则的时候，耳边，他听见切利尼娜明快的声音。 抬起头，这位黑手党教父的大女儿眉毛弯弯，嘴角挑起，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如果不是你的话，这件事情或许到我父亲葬礼的那天都处理不完，就算处理完了，也肯定不会像这样干净利落。”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切利尼娜认真地说， “你是在去港口区的时候，碰巧看见了陪卢多维科去做任务那天看见的人，才一路跟着他，飞了很长一段距离，找到了他们的老巢吧？” 切利尼娜的笑容很好看，就算是王语都很少见她露出事务性微笑以上的笑，如果是其他家族成员，那更是几乎看不到了。 王语微微愣了愣神，随后，他才点了一下头。 “辛苦你了。”切利尼娜轻声道，她伸出手摸了摸乌鸦的背部羽毛，然后说， “很多黑手党成员，在这件事情上都没办法做得比你更好。我觉得，我需要给你一些奖励。” 王语：“？” 餐桌上，王语好奇地看着切利尼娜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这个小盒子是黑色的，从其外面的质感就能知道这是一个首饰盒。 切利尼娜将首饰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里面装着一枚戒指。 戒指上镶嵌着一枚漂亮的红宝石，通红的颜色要比昨夜的鲜血透亮得多，精致的切割让宝石的每一面都闪着熠熠的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王语自觉自己不是一个俗人……一只俗鸟。 但是，王语的眼神还是不自觉地被那颗红宝石吸引住了。一不留神，他伸出爪子，抓住那枚戒指。 “你喜欢就好。”切利尼娜松了一口气般地笑了，“这是我16岁的时候，我母亲送给我的礼物。我想一般的乌鸦都是喜欢宝石的，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是家里又没有类似的东西，就去翻了一下我自己的首饰盒。” 一般的人会送一颗真宝石给乌鸦吗？ 王语对此抱怀疑态度。 不过以普遍理性而言，切利尼娜在黑手党里确实是一个怪人。 而且切利尼娜的感谢他确实感受到了，被人认可的感觉还是相当令王语高兴的。 虽然宝石确实不对他有特殊的吸引，但是谁能拒绝美丽的钞票呢？ …… 吃完早餐，切利尼娜对王语说： “我已经跟塔季扬娜女士说了这件事，塔季扬娜女士让你晚上去她家吃晚餐，你可以点菜。” 还有这种好事？ 王语更加开心了。 “那我今天可得好好运动一下，留足肚子才行。” 他拍拍翅膀，先把切利尼娜送的红宝石戒指放回自己现在的小窝——实际上就是切利尼娜的衣柜上层。 过了一会儿，一天没见的卢多维科踩着点来上班了。 这位棕发的小青年一见到王语，就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 作为“完成”过高难度任务的准精英成员，他也听说了昨晚的行动，听说了查拉图当时就在现场！ 为什么连这只乌鸦都能去看热闹，可他却没能被文森佐选入行动人员？ 这不公平！ 卢多维科可不知道昨晚的行动是谁的功劳，王语也不清楚这家伙在想什么，一见面，他就朝着卢多维科扑了过去： “肘，小弟，带我出门去玩儿！” 第十八章 乌鸦将飞往何处 本来打算今天在切利尼娜这里接个任务的卢多维科，被王语赶出了门。 等到这位棕发青年坐进轿车的驾驶室，而王语堂而皇之地蹲在了副驾驶上时，卢多维科犹自抱怨着： “查拉图，你想去什么地方，不能自己飞去吗？为什么非要我开车送你？” “我现在可是很忙的！要知道，我已经能独自出任务了……” 王语瞟了卢多维科一眼，也不出声。 就这一眼，卢多维科突然就想起前天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的脸色立马变得温顺，声音低了八度，脸上也挂起笑容： “我知道，查拉图，那天我被跟踪是全靠你。” 其实卢多维科抱怨也只是随口，不管之前还是现在，他都不太敢得罪这只小姐养的乌鸦。 他的眼珠子瞟了瞟前方的路况，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说：“要不这样吧。” “查拉图，你看，我这么辛苦花费工作时间来送你，之后我要出门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能给个面子，帮忙看看场子？” 卢多维科的算盘珠子都崩到王语脸上了。 王语蹲在真皮座位上，歪了歪脑袋，根本不打算给这家伙任何承诺。 这下子卢多维科拿他没办法了，这位司机哀叹一声，深感命运多舛，一只乌鸦都能骑到他头上拉屎了。 随后，他看了一眼身边作等待姿态的黑色乌鸦，乖乖拉起手刹，启动汽车。 等到街边的景色在窗外浮动着掠过，握着方向盘的卢多维科才在心中给自己默默打气。 加油啊，卢多维科。 你不靠这只该死的乌鸦，肯定也能挤进家族核心圈！ 盯梢算什么？像昨天晚上文森佐先生那样的行动才是我们男子汉该做的！ 从今天开始，就想办法在文森佐先生面前多露露脸。 反正文森佐先生肯定更喜欢像我这样沉稳做事的人，而不是什么只会卖萌的宠物！ …… 王语等卢多维科把自己送到港口区，他就让这小子自己去伦戴尔家族在港口区的场子找事情做了。 虽然约翰逊死了，但是伦戴尔家族在港口区还有一个小码头和一间酒吧，平日里那里会有家族的外围成员呆在那里，防止有人闹事。 卢多维科虽然经常被王语欺负，但是他毕竟还是切利尼娜亲自收进来的“士兵”，去那里扯虎皮做大旗，检查一下工作之类还是没问题的。 随后，王语展开翅膀，飞上高空。 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终于下了一场雨，今天的空气比起前几天更加湿润，让王语的翅膀都沉重了几分。 视野里，海雾让那波利港的远端隐于光影之中，东方的维苏威火山也不如晴天时那样清晰可见。这座曾经覆灭了一个文明的自然奇观此时犹如藏于烟雾中的巨兽，静静地、永恒地站立在原地。 不少海鸥盘旋在低空，时而冲向大海，时而在街道或高楼处驻留。 王语拍打着翅膀，从港口的一边飞到另一边，又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从另一边飞回港口的中心。 这样往复飞翔着，他锻炼着自己的飞行技巧，时而又通过自己的理解加快飞行速度。 这两天，王语帮助切利尼娜完成了两项标准的黑手党行动，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经历，也让王语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事情或许要比之前所想象的多得多。 王语是希望飞得更远的。 他希望自己能够飞到更多的地方，见识更多有意思的事情，以及那些在前世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景色、遇到的人。 王语想要更加有趣的生活。 所以，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每天抽出点时间来港口学习锻炼自己作为一只鸟类的能力，让以后自己再遇到事件的时候，能够更好地应对。 后天就是教父的葬礼了，王语相信切利尼娜能够在家族会议里成功，而一旦切利尼娜成为新任老板，她面对的挑战肯定要比区区一个肯特家族的挑衅要困难得多。 与其到那时候再临时抱佛脚，不如从现在开始就锻炼一下自己的飞行技巧，没准到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呢？ 况且王语知道自己的身体机能本来就要比一般的乌鸦要强，如果能锻炼出来，或许能超出人们的预料。 …… 半个小时之后，王语飞到一处街心广场的边缘。他在一棵绿叶树的枝梢上停驻，随后稍作休憩。 “你还别说，还真有点累……”王语在心中嘀咕着。 今天的天气本来就不太适合飞行，一口气飞了这么长时间，有点让王语回想起了前世跑完长跑之后的地狱感受。 哈啊。 王语拍拍翅膀，感受着肌肉的微微酸痛，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等到感觉自己好一些了之后，他才环顾四周，确认了自己不知不觉飞到了港口区的东侧，在上次他帮卢多维科吓退肯特家族的两个青年的地方附近。 这个街心广场是外国人投资修建的休息场所，广场中心有喷泉和仿古罗马式的雕像，北边有一座小教堂，舒缓的音乐声隐约从教堂的方向传来。 “……” 王语在枝叶繁茂的树梢静静地站着，欣赏着广场上的美景和来来往往的不同面貌的行人。 就在这时，王语的眼中忽然映出一道女孩的身影。那是个坐着轮椅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用手臂慢慢转着轮椅侧面的手轮圈，沿着喷泉侧面的方向在广场上缓缓前行。 她的身边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位佣人打扮的中年女性，看面貌像是本地人。 王语神色一动，视线移动到女孩的身上。 这不是那天那个目睹了他把自己家花盆推下去的外国女孩吗？ 好巧。 昨天去找她还钱的时候她不在家，原来是因为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出来遛弯儿啊。 王语注意着女孩的行动，心中却并不打算过去找她。 毕竟花盆的钱他已经赔过了，人鸟两不相欠，即使去了，有钱的大爷还记不记得有王语这么一只乌鸦还是两回事呢！ 上午冷淡的阳光中，王语看见有一个一看就不是意大利人的金发男人注意到了喷泉边的女孩。男人走上前去，面带笑容地对女孩说着话，而女孩转过脸来，也不知道回答了什么，男人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一阵子，女孩将手放回腹部，让佣人帮忙推着轮椅，往广场外面行去。 王语注意着女孩的身影，忽然注意到，在女孩的背后稍远处，广场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青年。 当女孩即将离开街心广场时，那两个青年便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第十九章 黑手党的层次 看到这一幕，王语在树枝上动了动爪子，心中微微感觉有点不太对。 当了这么久黑手党鸟，他可以说是非常熟悉黑手党人的做派和风格了。 那两个刚刚从长椅上站起来的青年，无论是从年龄、衣着、行动速度还是走路姿势上来说，在王语看来，是黑手党的概率至少有80％。 这两个人，在跟踪那个女孩？ 王语有些疑惑：“一个这么年轻的外国女生，怎么会惹上黑手党？” 黑手党也不是什么都干，越是大家族就越爱惜羽毛，不会让手下成员干如同匪徒小偷般的鸡鸣狗盗之事。 因为这些事情对于赚钱而言是效率极低的如同杀鸡取卵般的行为，不仅会损害自己的声誉，也没多少收益，还会被政府警察部门找到调查自身的借口。 站在树枝上，看着两个青年远远地跟着轮椅，逐渐离开的背影，王语的心中有些好奇，同时，他也有些担心女孩的安危： 如果跟踪的那两个人真是黑手党的话，那个女孩还在上学的年纪，又行动不便，她根本不可能主动惹上黑手党。 很有可能，是她家里人惹上了黑手党，于是那个家族把用以威胁真正对象的目标选在了女孩身上！ 想到这里，王语的心中稍作权衡，有些好奇又有些犹豫。 但是最终，他还是拍拍翅膀从枝头跳下，打算远远地跟着去看看。 …… 女生的住宅离街心广场有两条街道的距离。 王语远远地跟在两名青年后面，看到他们径直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稍远处，意大利女佣人正无知无觉地推着女孩走着。 看她们行进的方向，似乎是散步已经结束，打算回家休息了。 “不对啊。” 王语停在一盏路灯上，抖抖翅膀，心中忽然冒起一个念头。 他一直在想，女孩的家里人到底是招惹到了谁，才会有这样的两个黑手党人前来盯梢。 “可是，如果真的是某个黑手党想要威胁她的家里人的话，刚才在街心广场的时候，这两个家伙不就可以上前去搭话了吗？” “只要递张纸条再露个枪，对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还可以优雅地解决问题。” “为什么这两个人要跟着她回家……？” 王语想到这里，才发觉自己刚才粗略做的判断中的错误之处。 他心中一沉，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而即使王语只是一只路过的乌鸦，这样的事情他也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都不能接受。 得想办法阻止他们！ 而且不能是王语自己来阻止，因为正面对抗显然不可行，而如果只是因为一只乌鸦的捣乱而导致事情无声无息破产的话，处于暗中的一方随时有选择改日再来的机会。 王语望了望周围，上午时分，笔直的街道两旁各种店铺都已经开门。昨夜的雨让并不平整的道路上还残留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时而有轿车从城市内驶向港口，碾过水坑，激起一阵水花。 要找人的话，伦戴尔家族控制的小码头离这里很远，而那个小酒吧就在外国人的集聚区外面的一条街道上，只是王语仅跟着切利尼娜去过一次，已经有点忘记那个酒吧的位置了。 不管了。 王语再看了一眼那两个青年的背影，展开翅膀，回身飞向高高低低的楼房的另一面。 感受着风在羽翼之间流动，王语通过倾斜身体改变着飞行方向，在高度与速度的不断转换之间维持平衡，同时将目光扫向街边一排一排的店面。 他看不懂店名上的意大利文，仅能以店铺门面的样子与记忆中模糊的形状一家一家对比，直到一家将一堆塑料凳子堆叠在门口侧面的酒吧引起了他的既视感。 应该就是这家了！ 王语俯冲下去，果然注意到店门还没锁，颇有酒馆味道、上方镶嵌一块玻璃的木门轻掩着。 他降落在木门前方，用脑袋微微顶开木门的缝隙，随后一收翅膀，整只鸟就钻了进去。 从门外王语就已经听见了酒吧里面传来的微小声音，钻进酒吧之后，声音便立刻放大了许多： “没错，那两个小子根本没想到我已经发现了他们，哈哈，当他们一出巷子看到我正在拿着枪盯着他们的时候，那脸色，嘿嘿！” 酒吧里没有开灯，吧台旁，卢多维科正面带笑容地坐在三四个小青年的簇拥之中，手中还拿着半杯啤酒。 他说完便抿了一口啤酒，随即周围比他还要更加年轻一点的人连忙追问下面发生了什么。 王语可没想到一进门面对的是这种光景：“这才几点就开始喝了？” 惊愕了片刻，他还是在脑海中大量的攻击欲望之中找到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王语飞上前去。 这时候，卢多维科面对其他人的询问，故弄玄虚地沉吟了一下，随后慢悠悠地回答道： “当时啊……” 周围几人期待地看着卢多维科。虽然他们在名义上都属于伦戴尔家族，但是他们自己深知与真正的黑手党精英还有很长的距离。自诩着隶属于大型家族的同时，这些外围成员依旧做着普通打手会做的事。 难得有一个平易近人的精英成员来巡视，他们一方面是确实想了解伦戴尔家族的精英成员会出什么样的任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卢多维科最近在家族里面名气不小，不仅是大小姐亲自发掘的新人，还第一个察觉到了有其他帮派想要在港口区捣乱，才有了昨天覆灭肯特家族的行动。 这些守着酒吧的外围成员都有着自己的算盘：万一自己捧场马屁拍得好，被卢多维科看中收作跟班，是不是他也有成为一名‘士兵’的机会了？ “我当然是上前一步，就……” 卢多维科话刚说到一半，忽然，自觉威武霸气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了扯自己的裤脚。 低头一看，一只戴着脚环的乌鸦正站在他的脚边，漆黑的羽色近乎与有些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只有眼神中透露出两分不满。 卢多维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只乌鸦的眼里看出情绪的。 但是，他汗流浃背了。 第二十章 止步于此 卢多维科连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匆匆忙忙站起身来，拿起了自己的小腰包。 “怎么了，卢多维科先生？”一旁的外围成员忙问，“您还没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下，下次再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卢多维科一个字也不敢回啊，他知道查拉图是听得懂的！ 多说多错，之后要是被查拉图揪住不放就麻烦了！ 在几名青年疑惑的目光中，卢多维科尴尬又狼狈地离开了，昏暗的光线里，仅有卢多维科把酒吧的门推开，让外面的阳光洒进室内时，他们才注意到卢多维科的脚边好像有一个一闪而逝的黑色影子。 但是他们很快就忽略了这件事情，并把那个影子的存在归咎为自己的错觉。 …… 等到来到酒馆外面，确信那些外围成员不会再听到接下来说话的声音之后，卢多维科才放下心来，低头笑着问道： “查拉图，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本来打算过一阵子再回去停车的地方等待，没想到王语竟然能找到伦戴尔家族的驻地。 这也让卢多维科更加不敢小瞧眼前的乌鸦。 此时的王语没有心思跟卢多维科拉扯，他心中还牵挂着那个被黑手党跟踪的女孩的情况。 抬头看了一眼卢多维科的腰包，帮他确认了一下手枪和盗贼工具包都带在身上之后，王语就用喙扯了扯卢多维科的裤脚，随后拍打翅膀，飞到前方的一根路灯杆上。 “又来？”卢多维科抬头看了一眼路灯杆上的乌鸦，已经很熟悉这是让他跟着跑的意思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心思追问这次是为什么，追着王语就跑了过去。 在卢多维科离路灯杆还有小半距离的时候，王语便从路灯杆上飞起，飞到更加前方的一根路灯杆上。 就这样，王语带着卢多维科穿街过巷，跑到了那个外国女孩所居住的居民楼前。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现代物业管理的雏形，但是关系到一处民宅的治安状况的，比起地产开发商和物业管理方本身，更重要的是整个社区的环境是否安定。 毫无疑问，虽然附近的几栋公寓楼都是由外国人投资兴建的，但是由于地段处于鱼龙混杂的港口区，来往的人群结构复杂，眼前的居民楼也仅仅是比另一些当地的住宅好一点，根本谈不上什么真正的安全。 单元门处的保安上下打量了一下卢多维科，简单询问了一句。 在卢多维科说明自己“是来找朋友的”之后，保安就点点头，放任卢多维科上楼了。 王语按照记忆里女孩住处的方向，沿着楼梯飞上三楼，他身后卢多维科也跟着爬楼，一边喘着气爬楼他还一边说： “查拉图……现在，你总该让我知道，你是想干什么了吧？” 王语此时心中已经有些不安了，因为他在空中视野很好，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扫视了从街心广场到这栋居民楼之间的路段，没有发现那个女佣人和轮椅少女，也没有发现那两个黑手党青年。 这说明他去找卢多维科的速度或许还是慢了一些。 轮椅少女应该是已经到家了，而既然那两个人选择跟踪，那么他们肯定不会在大马路上出手。 那么现在…… 这栋居民楼的楼梯间在每层的中央，当王语飞出楼梯间时，便来到一条半镂空的长廊的中央，两边各有四五个房门，房门之间的间隔很远，而房门侧的对面则是护栏。 王语往右飞到尽头，在最右侧的房门前面停了下来。 站在护栏上，他注意到，屋主人似乎很喜欢植物，在房门的右侧靠近走廊角落的地方还摆放着几盆绿植。此时，其中一盆绿植已经翻倒在地上，泥土从花盆中撒出。 在紧闭的房门下方门缝处，还掉落了一块白色的手帕，手帕落在地上，沾染了一些灰尘。 这时候，王语发现落在地上的细碎泥土还没被风干，即使今天空气很潮湿，也证明了不速之客并没有进入房间太久。 啪嗒，啪嗒。 跑步声接近，卢多维科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门前方，他看着总算在护栏上停下的王语，说： “查拉图，现在，你总该说你想让我干什么了吧？……我草，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撬锁，咱们私闯民宅吧？” 在卢多维科惊讶得微微张大的眼睛中，王语点了点头。 “什么？！”卢多维科惊呼道，随后他嘴里便蹦出一连串的什么“金盆洗手”、“不干这个”、“优雅的黑手党人”之类的话，乱糟糟地让王语心烦。 王语深吸一口气，强自耐下心来，从护栏上跳下，借着高度去用喙扯了一下卢多维科腰间的枪袋，让卢多维科不禁将手一扶。 随后，王语便落到女孩家的房门前，用喙“咚咚”地敲了一下房门，再回头看向卢多维科。 卢多维科扶着枪袋，刚想教育一下这只不知所谓的乌鸦，忽又注意到了王语坚定的眼神。 结合枪把冰凉的触感，卢多维科忽然心中一跳，有所明悟。 他的心情变得紧张，声音的音调也降了八度： “里面有黑手党人？” 王语点头。 “不是我们的人？” 王语点头。 “在偷的东西跟我们家族有关？” 王语没有点头。 “那……你想让我去救人？” 再一次，王语点了点头。 这下子，卢多维科完全明白了。无非就是入室抢劫、强奸，这种事情身在意大利南部，就算没见过他也听说过不少次。 他先是有些心虚，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进入伦戴尔家族的小偷，怎么能担此大任，亲自去与其他家族的成员冲突呢？ 可卢多维科随即又想，在他心目中的黑手党家族，是高贵、优雅的。一个正常的大家族，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去做鸡鸣狗盗的事，不然这和像他这样的小偷有什么区别？而他又为什么要答应加入伦戴尔家族？ 卢多维科意识到。 这或许就是他成为伦戴尔家族核心圈一员的路上，所必须经历的考验。 去作为大家族的子弟，规训那些见小利而忘义的小崽子。 换句话来说，就是—— 他妈的，查拉图一只乌鸦都想救人，我竟然想逃避？！ 在王语的眼中，卢多维科的脸色数次变幻，但是竟没有再次推脱。 他捏了捏腰间的手枪，将衣领向上拉了拉遮住嘴唇，打开枪袋的卡扣，随后立刻俯下身来，观察了一下大门门锁的样子。 接着，卢多维科从腰间的腰包中拿出铁丝和钳子，将铁丝的一端插进了锁眼。 “……” 王语看着卢多维科认真而严肃的样子，心中有些意外，也有些欣赏。 几十秒之后，啪嗒。 锁开了。 第二十一章 好乌鸦 无论是知道里面有两个人的王语，还是对自己的格斗水平没什么信心的卢多维科，都知道想要达成目的，必须要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因此，在门锁传来清脆的响声、门栓松动，可以往外面拉开时，卢多维科便如同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多遍一般甩开铁丝，拔出腰间的手枪、打开保险，随后猛地拉开大门。 在大门被拉开一条缝隙的时候，黑色的乌鸦就已经抢先一步，拍打翅膀冲进了门里。 而卢多维科也咬咬牙，拿着手枪冲了进去。 前方，王语一进门，穿过玄关，就看到了曾经他在阳台上向内看见过的大厅。 虽然视角不同，但是屋内的摆设还是一样的：干净、简洁，透着一种低调的奢侈感。 不过此时王语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屋内的摆设上，因为此时客厅的沙发上，他看到那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孩依旧在挣扎着，她的轮椅翻倒在一旁，之前看到的其中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为了遏止女孩的挣扎，用手死死压住了她的手腕。 衣物与沙发的摩擦声、低低的叫骂与威胁声同时回荡在王语的耳边，另一个之前看到的青年正站在半跪在地上的女佣人面前，那个女佣人的头上流着血，显然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勇气。 这个年代，黑手党与普通人之间有一条长长的鸿沟。许多人知道黑手党的存在，也知道黑手党就是诸多黑恶犯罪的根源，但他们几乎无法反抗，也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反抗。 更多人则相信着黑手党中的大家族们，相信着优雅与缄默法则，认为自己只要对此保持敬畏，不去触犯黑手党的领地，就不会遭遇危险。 这也导致了，在遇到真正的暴力事件时，得知自己将面对黑手党，许多人的反抗意识相当薄弱。 与之相邻的连锁反应是，有许多真正的犯罪者，在犯罪之前和将要犯罪时，都给自己披上一件“某个家族”的衣服，声称自己是黑手党人。 受害者怎么敢质疑呢？他们又要怎么去核实呢？ 王语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其他家族的人还是冒充的匪徒，但是有一点他很确信：他认识的黑手党人，无论是切利尼娜、文森佐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干这样的事。 当王语飞进客厅时，客厅里的两名青年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们本能地转过头来，看向门口处，女孩的挣扎变得更加剧烈了。 随即，急促的脚步声从王语身后跟进，卢多维科看到客厅里的景象，便是一声暴吼： “都他妈的不许动！” 卢多维科本来还挺紧张的，但是房间里的两个青年更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破门而入。 他们本来身上就没有枪，只有两把揣在身上的便携小刀，此时小刀更是根本没抓在手里，之前全靠男性的体格优势去压制两个弱女子。 当两人因为开了门却只看到一只乌鸦而面露惊愕时，他们随即便注意到，一个穿着西装的棕发男人从乌鸦的身后出现，他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手枪，对准了他们。 枪！？ 控制着女孩的那个青年一瞬间脊背发麻，不仅兴致全无，手上也松了劲，被女孩单脚用力踹开。 发生了什么？ 卢卡认为自己的行动天衣无缝，不仅行动够快，并且在尾随女孩一直到强行扒门闯入住宅的过程中，都没有发出任何过大的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们甚至还特意学习了黑手党的做派，做到了万无一失。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突然冲进来，还带着枪？ 这可是枪啊！ 这年头有枪的人，不是警察就是黑手党！ 他们就学别人做个事而已，怎么就有人拿着枪冲进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空气，仿佛静滞了一秒。 客厅中，卢多维科背靠着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站立在与玄关的连接处。 他手臂平直举着枪，随时准备按下扳机的态势，也让客厅里的两个青年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 他们犹豫了一会，哑口无言，只能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放弃了抵抗。 …… “去，蹲在那里！” 谨慎地蹲在柜子上的王语看见卢多维科拿着枪吼了一声，随后那两个举着手的青年不得不脚下缓缓挪步，在卢多维科的示意下走到了一侧。 虽然他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互相之间无声交流不断，但是这并没有对他们的情况有任何帮助。 不如说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脸色都十分苍白，处于因为心情的巨大落差而产生的迷茫之中。 看到这里，王语便稍微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们进入的时机恰到好处，又快又狠，根本没给人反应的空间。 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请求交涉，看来这两个青年不是某个家族的成员，而是装作黑手党人的两个混混！ 王语知道，让两个人死在这里会给伦戴尔家族与女孩家里都带来麻烦，卢多维科已经掌握了话语权，只要接下来不给机会，让他们乖乖滚蛋，之后这两个混蛋就逃不出伦戴尔家族的掌控了。 果然，紧接着，卢多维科拿着手枪谨慎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站在靠近室内的方向，用枪口指着那两个强奸犯，大声道： “他妈的，快给我滚！” 两名青年对视一眼，还以为是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连忙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起来，四肢并用地往门口逃去。 他们连门都忘了关，走廊上响起匆忙的远离的脚步声。 …… 王语原本是想给卢多维科侦查情况顺带压阵的，但是今天卢多维科表现不错，全程都没有王语出爪的机会。 他还关心着女孩的情况，回头看了去关门顺带查看外面情况的卢多维科一眼，便跳下柜子，飞到沙发上。 王语正想看低着头的女孩一眼，没想到，女孩忽然伸出手臂，将王语揽到了怀里。 “查拉图……查拉图……” 女孩的声音微微颤抖，身躯也微微颤抖，她抱着王语，抒发着自己内心的恐惧。 薇伊丝知道，自己肯定是忘不掉在几乎绝望的时候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看到一只乌鸦从玄关处冲进来的画面了。 它挥洒着黑色的羽毛，就好像堕落天使在人间留下的剪影。 可薇伊丝知道—— 王语没想到女孩还认识自己，他在薇伊丝的怀里挣扎了一下，没逃开，于是心中叹了口气，怀着怜悯的心，任由她施为了。 “查拉图，你是一只好乌鸦……好乌鸦……” 薇伊丝说。 第二十二章 好事不留名 …… 过了一会儿，薇伊丝才冷静了下来，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放开王语。 这时候卢多维科才走进来，他看了一眼站在薇伊丝大腿上的王语，抱怨道： “明明干活的是我，为啥是你获得奖励？” 乌鸦就这么吃香？ 话刚出口，卢多维科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他用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缓解尴尬，随后露出不失礼貌的笑容： “呃，这位小姐，您没事吧？” 不过，让卢多维科没想到的是，薇伊丝并没有对他的话语内容做出任何反应。 她只是抬起头来，用稍微有些红的眼眸看着卢多维科，轻声道： “也非常、非常谢谢你……” 卢多维科：“……英语？法语？” 这时候卢多维科才注意到薇伊丝棕色的卷发和小巧的鼻梁，想起这附近是外国人的聚居区。 小学没毕业的他陷入了一时的迷茫。 王语却没有管那么多，他见女孩已经恢复正常，就拍拍翅膀，从她的膝上跳下，随后站在地上，抬抬下巴，示意卢多维科可以离开了。 虽然说，王语感觉自己这次见义勇为，应该是给切利尼娜添了点麻烦。 但是切利尼娜应该也不会在意用家族的资源去处理两个强奸犯的。 等回去之后，再努力帮切利尼娜做点事，补偿她好啦。 地上的王语这么想着，怀着一点对切利尼娜的愧疚，拍打翅膀飞到门口，然后回过头来，催促卢多维科尽快跟过来。 今天的事件对于王语而言，只是体能训练之后的一次小小插曲。 屋里，薇伊丝不住地用英语询问着卢多维科： “你们是黑手党吗？” “——你们是哪个家族的？” 可是卢多维科完全听不懂薇伊丝在说什么，在困惑之中，他又看了一眼身后正在不断催促着自己的王语。 不得已，卢多维科只能挤出一个微笑，用自以为绅士的风格按胸朝薇伊丝行了一礼，随后快步离开。 ——妈的，以后必须要学点英语才行！ 卢多维科暗道。 难得做了一件好事，竟然不能留名，让妹子天天感谢我！ 砰。 屋子的大门打开又关闭，乌鸦的身影匆匆离去，就像它来时那样干脆利落。 薇伊丝停下了不断询问的言语，她呆在进口的高档沙发上，回想起前几天的经历，望着门口愣神。 查拉图一定是在街上发现我被人跟踪，才立刻回去叫来了它认识的黑手党成员的…… 它是黑手党家养的乌鸦吗？是因为那天推了我家的花盆下去，心怀愧疚，所以才来帮我的吗？ 可是，我甚至连怎么找到它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才从沙发上猛然坐起，随后呼唤那个发呆的意大利佣人： “菲利亚，快点，打电话给爸爸！” 直到佣人应声起身，薇伊丝心中才微微有了些实感和希望： 爸爸想要找人的时候，就没有不立刻找到的，想必找一只乌鸦也并不困难吧？ …… 王语和卢多维科离开居民楼之后，卢多维科也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带着王语回了一趟家，把今天这件事情告诉了切利尼娜。 会客室里的光线依旧不足，卢多维科来到的时候，黑发的少女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听完卢多维科口中的来龙去脉，切利尼娜做出了和王语一样的判断：“看起来，这两个人只是假装自己是黑手党成员的街头混混。” 想了想，切利尼娜看了看乖巧地站在茶几上的王语，轻声道： “他们平时应该也在港口区活动。卢多维科，这两天你去负责把他们找出来，悄悄处理掉。” “我？”卢多维科指了指自己，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从切利尼娜这里再领到一个像样的活计，没想到被查拉图给叫走了。 卢多维科本来以为今天已经没戏了，没想到跟着查拉图绕了一个圈子，工作又自己找到了他身上！ 不过，卢多维科可从来没杀过人。 他自己一个人，能解决掉这两个人，还顺便把尸体处理了吗？ “嗯。”切利尼娜点了点头，补充道：“你可以调用港口区的那些外围成员。” 这下子，卢多维科完全放下了心，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等到会客室里只剩下一人一鸟，切利尼娜才起身关了门，随后她坐回沙发上，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王语。 “……” 王语有些心虚，站在茶几上的他眨眨眼睛，随后将脑袋扭向一边。 这就让切利尼娜嘴角的弧度扩大了：“查拉图，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吗？” 王语听不出切利尼娜的语气，心中又有点想抗辩，转过头来时，才发现黑发的少女笑意吟吟，根本没有不满生气的样子。 切利尼娜伸手碰了碰王语的脑袋，轻笑道：“我知道，查拉图，如果是我遇到危险的话，你肯定也会像今天这样来救我的，对吗？” 当然了！ 王语连忙点头。 “那就好啦。”切利尼娜拿起旁边自己看到一半的书，接着看了起来。 “救了就救了，正好给卢多维科锻炼一下“关上井盖”的能力，这种罪无可赦却又没什么反抗能力的人，可是很难找的。” “我还得感谢你呢，查拉图，在葬礼之前，想给卢多维科练手的话，我本来打算让文森佐帮忙找个瘾君子的……” 在整个那不勒斯的黑手党中，伦戴尔家族的行事风格算是独树一帜的。老教父不喜欢毒品，不爱流血冲突，家族中曾因被指控而登上法庭的人数也相当少。 不过，尽管伦戴尔家族只在必要的时候出手，老教父还在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轻视伦戴尔家族的力量。 毫无疑问，切利尼娜继承了她父亲的理念。 …… 无论是王语还是切利尼娜，都以为这件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王语回小窝里休息了一下，消磨了一点时光，又想起今天晚上去塔季扬娜女士家有大餐可以吃。 因为在港口区接触外国商人、为私烟寻找销路的文森佐似乎给切利尼娜带来了应酬，所以今天晚上少女不能陪他。 于是，王语再次独自从家中出发，前往北区。 等来到塔季扬娜女士的家时，格洛索已经在等着他了。 第二十三章 猫和鸟第二季 下午时分，太阳久违地从厚厚的云层中显露了出来，照得房前屋后金灿灿的一片，蒸干了庭前草叶上昨夜留下的雨水。 当王语盘旋着降落在三层别墅的花园里时，他看见一只棕色的阿比西尼亚猫正端正地坐在别墅大门侧面的小台阶上。 其壮硕的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恰到好处的阴影，如同电视里的健美冠军。 看到一只鸟从天空中降落，格洛索警告着大叫了一声： “喵嗷！” 它随即变换了姿势，后肢站起，背部微弓，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向这边滑翔而来的王语，颇有一言不合便直接扑杀之势。 不过很快，格洛索就发现了向下飞来的是一只乌鸦。 也不知道它怎么认出了王语，格洛索立刻便发出了又一声听起来更加生气的猫嚎： “喵嗷嗷！” ——随后，格洛索的背先塌了下去，后肢也扑通一下软折，以一种仿佛被训练过的姿态重新一板一眼地端正坐好，只有眼珠子一直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王语。 “哟，这是被罚站呢？”王语降落在大门前的台阶，拍拍翅膀，已经习惯了格洛索的异常表现。 现在哪怕某一天塔季扬娜说这家伙要去参军，王语都丝毫不意外。 格洛索没再叫，用一种生无可恋的目光盯着王语。 一猫一鸟对视着，忽然，格洛索似乎是觉得屁眼有点痒，于是它整只猫如同融化了一般瘫了下去，抬起一条后腿，开舔。 王语：“？” 王语震惊了。 这时候，屋内传来脚步声，啪嗒，啪嗒。 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了。 塔季扬娜女士今天穿着时尚的紫红色上衣，下身是轻薄的印花长裙，肩膀上披着小毛氅。 她一见到王语，脸上便露出笑容：“查拉图，你来了啊。今晚想吃什么？” 王语抬头看着塔季扬娜，眨眨眼睛。塔季扬娜也知道这样问是得不到一只乌鸦的答复的，因此她敞开大门，把王语迎进来。 一边给王语开门，塔季扬娜一边吩咐道： “好了，乖孩子，格洛索，你站得够久了。进来吧，和查拉图学学。” 听着塔季扬娜的话，王语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他转过头瞄了一眼格洛索的位置，忽然发现这只健美的猫正睁着自己的大眼睛，端正而一丝不苟地蹲坐在那里，目不斜视，就好像王语刚刚到的时候看见的那样。 什么时候？！ “难道刚才看到格洛索舔屁眼是我的幻觉吗……也对，它已经不是猫而是其他的物种了……” 王语忍住自己想要咂嘴的冲动，跟着塔季扬娜走进屋子。 等到走进客厅，他再回头看了一眼的时候，就注意到格洛索已经无声地跟在了自己的身后，走着完美的直线。 毕竟是猫。 来到餐厅，塔季扬娜打开冰箱，让王语自己挑选主菜。这个年代的冰箱自然不如王语以前所使用的那样容量大、制冷效果好，但是在食材保鲜方面已经算是革命性的产品了。 王语一眼就看中了冰箱上层的一袋大虾，他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的虾，但是这些虾每一个都红通通的，还都泛着亮丽的光泽，显然并没有煮熟而是天然就是红色。 “这些西班牙虾吗？你可真会选。” 王语用喙指了指那袋大虾之后，塔季扬娜便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吧，这是别人昨天送给我的，我都还没舍得吃呢。趁今天拿来做个烩饭吧……或者说，你想吃芝士香草焗的？” 王语自认为自己对于意餐的烹饪技法没有任何了解，所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跳下桌子。 塔季扬娜在后面道：“等我准备一下。等我准备一下，查拉图，你带格洛索去外面玩，别弄乱了东西！” …… 于是王语就带着格洛索往后院走。 后院就是上次塔季扬娜放烤炉的地方，此时烤炉已经被挪到了一边的橄榄树下。高大的橄榄树栽在新近被修剪过的草坪中央，此时树上叶子稀稀落落，在叶片之间还挂着不少已经成熟的棕红色橄榄。 塔季扬娜没打算摘，这些橄榄就便宜了路过的鸟类，有时候被风一刮，橄榄就扑通扑通地掉到草坪上。 王语知道塔季扬娜会把那些掉下来的橄榄扫到树根的位置，但他没想到格洛索也会。 走到橄榄树下时，格洛索就“喵嗷”一声，随即爪子一拍，一颗隐藏在地上的草叶中的橄榄就如同绿茵场上的足球一般飞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等它落地时，就已经掉落在了橄榄树的树根下，没有草的位置。 随后，它回过头来，用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王语：“喵嗷！” “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王语有些无语。 不过，看到地上的橄榄，他忽然灵机一动。 听说猫的反应是猫的……啊不对，是人的七倍。 王语想做个小测试。 于是，他左看右看，凭借着气味，找到了滚落在地上的另一颗橄榄。 由于橄榄这时候的味道和外形都有点埋汰，王语伸出右爪，抓住这颗橄榄，随后拍拍翅膀，向上飞了一段距离。 鸟类不是直升机，所以他必须先努力向上获得了一定的速度之后，再倾斜翅膀在空中盘旋，一边减缓速度，一边调整位置。 下方，格洛索不明所以地抬着头，看着在天上飞行的王语： “喵嗷？” “来吧，格洛索，给我来个凌空抽射！” 王语观察着格洛索的位置，在即将盘旋到格洛索前方上空大约五米左右的高度时，就松开爪子，让橄榄自由落体。 他考虑到了惯性，橄榄滚动着，在空中划过一条斜线。 在王语的眼中，当橄榄降落到格洛索的眼前时，它忽然敏锐地抬起头来。在下一瞬间，它使出了王语几乎都无法用肉眼分辨的速度，原地起跳，前爪用力往前一拍！ 啪！ 橄榄在空中改变了方向，被拍到了橄榄树的树根下，咕噜咕噜滚动两下，不动了。 格洛索轻巧地四爪落地，随后转过头来看着落地的王语，两眼晶晶发亮： “喵嗷！” 王语发现这又是一种新型逗猫。 …… 塔季扬娜女士处理好食材，忽然想起正在后院玩的一猫一鸟。 当她带着好奇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转头走出房子时，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乌鸦盘旋在高空，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颗橄榄从它的爪间掉落，随后地面上的猫就会灵活地跑动、跳起，一记漂亮的爪击。 啪、啪，这是橄榄弹到树干上，又滚落到地面发出的声音。 见多识广的大投资人、黑手党人塔季扬娜女士呆在原地，愣了好久。 第二十四章 伟大的剧作家 塔季扬娜觉得，下一次她再看见格洛索跟着查拉图做什么，她都不会吃惊了。 “唉，你别带坏了格洛索。”最终，塔季扬娜只能这样念叨着，示意王语可以进来吃饭了。 格洛索想过来蹭主人的腿撒娇，被塔季扬娜“去”“去”两脚赶走，缩着脖子，跑了几步，又跟在塔季扬娜的脚后跟后面，和王语一起走进屋里。 不过，无论是王语还是格洛索，都免不了被塔季扬娜要求，在门口旁边放的一块方巾上蹭掉因为在外面乱跑而沾上的泥土和水渍。 格洛索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而王语因为害怕生气的塔季扬娜拿出手枪打鸟，也乖乖蹭了蹭自己的爪子，没在屋里的高级木地板上留下几个爪印。 等走进屋里，王语看见放学的洛伦泽蒂已经穿着一身小马甲乖乖等在餐桌旁了。 不过，让王语有些意外的是，餐厅里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人。 这位陌生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士，染着一头靓丽的酒红色长发，穿着时尚，大概三十岁左右。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陌生人的存在，此时的洛伦泽蒂显得有些拘谨，就算是看到王语，也只是浅浅地打了个招呼。 不过这位陌生女士对于王语和格洛索倒像是颇有兴趣的样子，看到塔季扬娜走进来，她便道： “弗洛伦科（塔季扬娜的姓）女士，这是你家养的猫？还有一只乌鸦？” “猫是我家的，叫格洛索。”塔季扬娜回答说，“乌鸦叫做查拉图，是洛伦泽蒂的姐姐养的。” “啊……”面对塔季扬娜有些弯绕的话，女士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明悟的表情，转而笑道：“都是好名字。” “你很擅长取名啊，嗯？费德丽卡？” 塔季扬娜不温不火地说了这么一句，但是被称作费德丽卡的女士就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一般，脸上立刻露出尴尬的讪笑，也没好意思继续接塔季扬娜的话。 “好了，等我准备一下。” 塔季扬娜女士伸出手去把费德丽卡面前的刀叉摆正，随后念着口头禅走进了厨房。 见状，王语跳上餐桌，走到自己的盘子面前。 随后，他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一眼酒红色长发的费德丽卡。 这是什么人？ 为什么能被塔季扬娜邀请到家里来？ 餐厅里，费德丽卡也在好奇地看着王语。她的目光从餐桌上的盘子看到乌鸦漆黑的眼珠，又在王语的瞪视之中毫无惧色地向下扫到干干净净的盘子。 “啊！”费德丽卡一拍掌，作恍然大悟状： “你就是餐桌上的第四个人吗？查……什么来着，对了，查拉卡！你一只乌鸦，竟然上桌吃饭吗？” 原来费德丽卡刚才一直在纠结，餐桌上的第四个盘子是给谁用的！ 王语：“？” 王语总感觉，这个叫做费德丽卡的女人有点天然呆。 这时候，一旁坐在位置上的洛伦泽蒂为查拉图抗辩道： “女士，查拉图很聪明的，和其他的乌鸦不一样！” 没想到，费德丽卡竟点了点头，认可了洛伦泽蒂的话：“很有可能。一位伟大的剧作家曾经说过：‘不要因外表而忽略本质’。你说对吗，查……拉图？” 费德丽卡又向餐桌上的王语露出笑容。 灯光下，王语眨眨眼，不为所动。 于是，这位酒红色长发的女士便自顾自地道：“嗯，对了，我说的那名伟大的剧作家就是我自己。” 王语：“……？” 谁问你了？ 这时候，塔季扬娜女士端着两盘西班牙虾烩饭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先把第一盘放在王语面前，随后第二盘又端给翘首以盼的洛伦泽蒂。 在费德丽卡疑惑的目光中，塔季扬娜瞪了她一眼：“费德丽卡，你最好真像你说的那么伟大，而不是整天写你的那些无病呻吟的三流剧目。” “在向我的乌鸦吹牛之前，你是不是该先把你承诺的剧本交了稿？” 费德丽卡哑口无言，顿时失去了刚才的气势，如同鸵鸟般把脑袋埋得比胸口更低：“你，你知道的，写作这种事情，要是没有灵感……” 王语：“……” 他这下子明白费德丽卡是什么人了。 塔季扬娜可是艺术界有名的投资人啊，无论是音乐、歌剧、电影还是电视节目，她都颇有涉猎，手下有几个看重的剧作家，邀请来家里吃饭，十分正常。 王语好像还记得切利尼娜说过，塔季扬娜发掘过一个意大利南部最好的作家？ 应该不是眼前这家伙吧。 ……不过费德丽卡的推托之词让王语有一种莫名的既视感，果然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一提到交稿，作者们的感受都是相通的。 此时，热气腾腾的海鲜烩饭已经被端到了王语面前。低头看去，盘中吸收了鲜美的海鲜汤汁的米饭粒粒饱满，呈现一种偏淡的金黄色。烩饭上方点缀着鲜罗勒与一只红色的虾头，虾肉被摆在面上，而虾膏与虾脑已经融入了汤中，飘散出浓郁的海鲜香气。 于是王语也没有继续思考关于费德丽卡的事情，他低下脑袋，开始享用美食。 “……” 一旁的费德丽卡却无心吃饭，她拿着刀叉，目瞪口呆地看着餐桌上优雅地吃着海鲜烩饭的乌鸦。 乌鸦？优雅？她是不是看错了？ 这只乌鸦甚至还会一口肉一口饭，即使吃的是烩饭，羽毛也丝毫没有沾湿…… 老天，这只乌鸦怎么还会拿手帕擦嘴？！ 震惊之余，费德丽卡本来还吃上一两口，但是看着看着，费德丽卡便进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 随后，她手上的刀叉也不动了。 这位自称为伟大的剧作家的女士如同石雕一般端坐在餐桌前许久，随后，她才忽然大喊道： “我明白了！” 王语：“？！” 王语被费德丽卡吓了一跳，差点摔进盘子里，餐桌上的其他两人也没比王语更好。 可是费德丽卡没有再管向自己怒目而视的塔季扬娜，她露出了狂热的眼神，声音急促地道：“弗洛伦科女士，我明白了，我已经知道我的新作要怎么写了！” “按照我的这个灵感，我一定能写出最棒的歌剧——不，不，不是歌剧，我能拿这个剧本去拍电影，女士，你说的拍电影！” 费德丽卡显得很是兴奋，她比划着手势以加强自己的语气，几乎要在餐桌前站起来。 “我的剧本里一直缺少一个承前启后的角色，我一直想怎么样这个人既不影响主要剧情，又能融入故事，既是沉默的看客，又是连接线索的钥匙，同时性格还要鲜明——” “原来我一直想错了，这个人不应该是一个人，它应该是一个动物，一只乌鸦！一只乌鸦！” “弗洛伦科女士，这个故事一定能大火的，我已经看到这个未来了！” 在洛伦泽蒂疑惑的注视中，在塔季扬娜先是不满，随即若有所思，紧接着还是非常不满的眼神中，费德丽卡叙说着自己的想法。 随后她很快转头看向桌子上感到莫名其妙的王语，几乎没怎么经过脑子就说道： “现在就缺少你这个演员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查……查……查克拉？” “——弗洛伦科女士，我能借用查克拉去拍电影吗？” 费德丽卡又转向塔季扬娜。 第二十五章 演出邀请 “首先，我叫查拉图……” 王语想这样反驳她，但是苦于不能说话。 好在塔季扬娜女士很快制止了费德丽卡在餐桌上的疯狂举动，于是这位剧作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自己抒发灵感的方式转为小声默念。 虽然王语感觉她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的样子依旧不太体面，但是此种行为似乎恰好聪明地踩在了塔季扬娜女士的警戒线前方，让塔季扬娜想发作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只能无奈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费德丽卡快速吃完，并在吃完饭之后就把费德丽卡赶了出去。 “回去吧，费德丽卡，有灵感就回你的窝里写去。”塔季扬娜这样说。 费德丽卡求之不得，她爽快地向塔季扬娜告辞，根本就没有一般剧作家面对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投资人的那种窘迫感。 等到这位酒红色长发的女士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时，她才忽然伸长了脖子，扒拉着旁边的衣帽架向屋里的王语喊道： “记住啊，这是我费德丽卡·多利亚·加里波第向你提出的邀请！查……洛特，我希望你能来参演我的新作品！” 随后费德丽卡又在塔季扬娜愤怒的眼神中，小声道： “我可以这么说吧……嗯，不对，弗洛伦科女士，您同意吗？” 塔季扬娜看了一眼被弄歪的衣帽架，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费德丽卡的脸，直到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剧作家的面色如同小猫般畏缩了。 随后，塔季扬娜在门口转过身去，拉开玄关处的鞋柜上层。 原本缓慢靠近了这边的格洛索看到塔季扬娜的举动，颈部的毛倏地炸起，连忙飞快地跑回了室内，跑到了王语身边。 当塔季扬娜终于慢条斯理地把手枪从鞋柜里抽出来时，费德丽卡也跑了。 她如同抓人游戏中被抓的小孩一样窜出了别墅的房门，随后一刻不停地穿过花园，拉开街边的一辆车的车门就钻了进去。 拿着手枪的塔季扬娜跟在后面，大声道： “费德丽卡，我要是一个星期之内看不到你的成稿，你就等着多两个男人站在你家里看着你写吧！” …… 好一阵子之后，塔季扬娜女士才整理好门口的衣帽架，重新打扫了地板的卫生，又去把桌子上的杯盘狼藉收拾到了厨房里。 等洛伦泽蒂乖乖地自己去洗澡，塔季扬娜才有空来到客厅。 这时候王语还在和格洛索玩抛接球的游戏，用的球是桌面上果篮的坚果。 王语觉得格洛索的身体素质真不是一般的猫能比的，他甚至认为如果格洛索把自己的优势运用得当，打败一只中型犬可能都没问题。 或许它真的有完成某些黑手党任务的潜质。 “唉。”塔季扬娜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格洛索也不玩了，乖乖地把坚果叼回茶几上，摆整齐。 王语觉得塔季扬娜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他飞上茶几。 果然，塔季扬娜看着王语，道：“查拉图，关于费德丽卡的电影，你可以考虑一下。” 嗯？ 王语眨眨眼，他还以为塔季扬娜帮自己拒绝了呢。 其实有一说一，他确实对拍电影挺感兴趣的……而且，即使他是一只乌鸦，片酬应该也不少吧？ 塔季扬娜似乎也知道王语的疑惑，她叹了口气，说：“费德丽卡现在几乎是意大利最负盛名的歌剧作家了，她要是进军电影业并获得成功，影响力会进一步扩大。” “你现在看我能够制服她，是因为费德丽卡还没成名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一手把她培养起来。但是，随着她名声的增长，我也不能为她拒绝其他的投资人，同时我的财富也没有多到可以与外国的资本竞争。” 听到这里，王语有些惊讶：“刚才这个天然呆的女人有这么厉害？” 人不可貌相啊。 塔季扬娜不知道王语在想什么，她接着道：“你要是能跟她建立合作关系，对切利尼娜的事业有好处。文艺界中的人脉是最广的，以前那家伙来追求我，并非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切利尼娜要成为伦戴尔家族的老板，总要发展属于自己的关系。” 王语考虑片刻，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这件事情。 于是塔季扬娜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去厨房里找猫粮，给格洛索做饭去了。 王语在别墅中再滞留了一会，便和格洛索道别，在夜色中独自一人飞向南边。 …… 明月隐于云后，空气湿润，夜幕中的城市点亮一盏盏灯火，更南边的港口处更加明亮，时而有隆隆的汽笛声传来。 王语回到家时，切利尼娜已经洗完了澡，正穿着一身睡衣坐在床边看书。 听到王语用喙敲门的声音，切利尼娜转过头来，露出微笑：“你回来啦，查拉图。” 王语眨眨眼：“我回来啦。”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切利尼娜的衣柜面前，随后用力拍动了两下翅膀，借助瞬间的冲力攀上衣柜上层，走进衣物与衣物之间，蹲坐了下来。 切利尼娜没再说话。 王语坐在小窝里，听着时不时响起的书籍翻页声，渐渐地，困意涌了上来。 是啊……今天还做了挺多事的。 王语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教父去世之后的这段日子，反而要比之前那一成不变的生活充实得多。 ……也挺好的。 …… 迷迷糊糊，王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停在冬季里落光叶子的枝梢，下方是奔跑玩闹的小孩。 小孩们口中呼喊的似乎还是中文： “嘿，把球传给我！” “——别踢那边啊！” 下面吵吵嚷嚷，让王语心烦意乱，他低下头去，看到一个长得和洛伦泽蒂很像的小男孩正站在树下大吵大闹地指挥着队友。 “啧，祝你被球砸中鼻梁。” 王语这么想。 于是，一个足球飞来，正中男孩的脸部，如同动画般的表现力中，男孩的整个脸几乎都被砸得凹了进去！ “——！？” 在巨大的愧疚和一丝莫名其妙之中，王语被惊醒了。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起来，空中飘着小雨。 “……” 王语觉得，自己昨天下午不应该和格洛索玩那么久抛接球的。 第二十六章 贵客登门 王语变成一只乌鸦之后，偶尔还是会做梦。 他不知道其他的乌鸦会不会做梦，不过一般在野外环境下生存的鸟类，应该也没有足够的睡眠时间去做梦吧。 王语是很喜欢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就连切利尼娜都比他自律得多，也不知道她是因为要早起处理家族中的事务，还是被学校的早八课程塑造成了这样的习惯。 拍拍翅膀舒展了一下筋骨，王语起床，下楼，和切利尼娜一起吃早饭。 明天就是教父的葬礼了，今天切利尼娜要去教堂，葬礼里大大小小的事项都要请人协调、花钱。还得抽空处理一下家族里面的其他杂务，等明天一大早，棺柩要开始游街、人也会变得很多，直到教父到墓园下葬之后，又要立刻进行家族会议，肯定是没有什么闲暇时间了。 “昨天晚上的见面不太顺利。”切利尼娜在餐桌上随口吐槽着，“那个法国人，说要让我们出让50％的利润。” “我当时其实有点想拿他开刀……哎呀，但是毕竟是外国人，如果随便出手的话，不仅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报废了，还有可能演变成政治问题。” 黑发的少女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王语笑了笑： “你说怎么办，查拉图？” 王语眨眨眼：“首先，我只是一只乌鸦。” 王语还是知道切利尼娜的意思的，既然连切利尼娜都觉得有点不爽了，肯定是那个法国人在狮子大开口之余，还对切利尼娜不够礼貌。 不过王语也确实没什么办法，他暗自把那个人的名字记在心中的小本本上，想着什么时候去报复一下。 想到这里，王语又想起切利尼娜对塔季扬娜的承诺，如今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二。 解决港口的问题、消灭肯特家族，能够证明切利尼娜有统领家族的能力；而如果能为私烟找到新的销路，则关系到切利尼娜能切实地为家族成员带来什么利益。 不过，毕竟时间还是太紧张，切利尼娜手上的资源也不多，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 港口那边已经算是打开了局面，找到愿意合作的人只是时间和运气问题。 餐桌上，切利尼娜似乎知道王语的想法，她咬了一口面包，说：“放心吧，我会在今天解决这件事的。之前和他们的接触都是铺垫，我已经有了计划，我打算让我在米兰的一位老师出手，帮我联系那个……那不勒斯进出口商业保障协会的一名理事会成员。” 听说切利尼娜在米兰大学的时候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过这已经是王语遇见她之前的事了。王语决定跟着切利尼娜还没多久，他就被切利尼娜拐回了那不勒斯，也是到了那不勒斯、见到了老教父，王语才知道，自己竟然被拐上了黑手党的贼船。 这是切利尼娜自己的人脉。 据说昨天晚上拒绝切利尼娜的那位法国人只是进保协会的一名普通会员，而要是切利尼娜能联系到可以影响整体决策的理事会成员，那就算这些外国商人再排斥黑手党，肯定也会有人被说动的。 毕竟商人都是逐利的嘛。 于是，王语放下了心。 窗外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空气清凉而湿润。站在餐桌上的王语转头望去，花园里的青草正在疯长。 现在是11月，还没有到最冷的时候，不过即便到了12月和1月，听说那不勒斯的气温也总是会维持在零度以上，并且雨水丰沛。 不过，就在王语欣赏着窗外的雨景时，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叮铃铃，叮铃铃。 切利尼娜站起身来，走过去按了免提。 于是，电话里传来文森佐有些失真的声音：“小姐，刚才进保协会的副会长……一个叫做卡，卡森的人，突，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要和我，我们伦戴尔恰，洽谈合作事项……！” 切利尼娜：“……？” 切利尼娜在电话前停住了一秒，微微皱起眉头，王语也被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吸引了目光。 “你确定吗？”切利尼娜问，“我们什么时候和他有过联系？你确定是进保协会的副会长？” “对方，应，应该是真的副会长，我刚才去查了资料……”文森佐说，“他是通过我留在协会的电话，联，联系上我的……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找上我。” 切利尼娜也显得莫名其妙，随即，她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某只乌鸦做的事情，于是转头看了一眼王语。 但是这和那天去突袭肯特家族可不一样，王语也很茫然。 于是切利尼娜再次确认道：“他还说了什么吗？进保协会是外国商人们在意大利南部最大的组织，拿着副会长这种职位的人一定是大企业家，根本不是伦戴尔家族派一个分支去就能接触到的。” 像那样的大鳄鱼去管一点小小的私烟生意，就好像拿断头台去切葱花一样！ 虽然贩烟利润很高，但是毕竟规模有一个上限，那样的资本家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文森佐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回想了一下，随后他犹豫着说：“他好像说，说，伦戴尔家族是马尔科先生的朋友。听，听他的语气，这个叫做马尔科的先生似乎比他要尊贵。” 啊？ 在一旁旁听的王语眨眨眼，有点迷惑。 切利尼娜也不知道马尔科先生是谁，她皱眉许久，随后叹了口气，说：“你打电话问问卡森先生，马尔科先生是哪一位，随后告诉他，我马上去港口区。” 文森佐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在切利尼娜快速把早餐塞到了嘴里的时候，文森佐又打电话过来，他说： “小姐，副，副会长先生给了我马尔科先生的电话，我打过去之后，马尔科先生说，说伦戴尔家族救了他女儿一命，他希望登门拜访。” 文森佐因为最近比较忙，还不知道昨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但是切利尼娜听到这里，已经立刻想起了昨天王语在港口区，救下了一个女孩的事。 她一下子就全明白了，脸色也立刻变得相当复杂。 在表情几经变幻之后，黑发的少女看向一旁已经飞到沙发上的黑色乌鸦： “……查拉图，托你的福，我又不需要努力了。” 王语：“……” 他只好眨眨眼。 …… 过了一会儿，有轿车开到切利尼娜的宅邸面前，一位穿着浅色西装的中年绅士、一位穿着白衣、拄着拐杖的少女和一名女佣人来到了花园之中，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第二十七章 乌鸦会带来幸运 马尔科·斯科拉是一位脸上留着胡茬的英裔美国人，他的眼角总是眯着，棕褐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如同成功人士刻板印象的化身。 王语虽然一直知道女孩的家里应该很富裕，但是他也没想到，她父亲竟然是几句话就能说动进保协会的副会长的大人物。 “薇伊丝大半年前出了车祸，虽然命保住了，可是右腿留下了些隐患。”马尔科先生没有在切利尼娜的面前说工作的事，而是提起了自己的女儿。 “我一直对她很愧疚。这个月，因为意大利的分公司业绩不算好，有一个出差的机会，我就打算带着薇伊丝出国散散心。” “正好有人给我送了一套房子，我就暂住在了港口区。” “没想到，遇到了这种事情。” 别墅的客厅里，马尔科先生与切利尼娜坐在沙发上，外面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女佣站在一旁，而话题的主角薇伊丝似乎不太关心父亲打算说些什么，这位棕发的女孩背着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与同样站在沙发扶手上的王语对视着。 王语用左边的眼睛看着薇伊丝，右边的眼睛则用来关心切利尼娜与马尔科先生的谈话。 切利尼娜叹了口气，轻声回复道：“很遗憾，港口区的治安状况一直不太理想。否则，外国商人们也不会在那里自己投资建设居民楼，而不是租住已有的楼盘了。” 马尔科先生笑了笑，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切利尼娜也没有进一步继续，她知道马尔科自己肯定有处理问题的渠道。 过了一会儿，马尔科先生转而道： “伦戴尔小姐，你的英语很好嘛，腔调也很标准。” “你是在英国的大学读书的吗？” 切利尼娜摇了摇头：“不，我是在米兰大学读的社会学专业。” 听到切利尼娜的回答，马尔科先生颇有兴趣地追问道： “维尔弗雷多·欧康诺教授是？” “……是我的导师。”切利尼娜怔了一下，然后说。 于是马尔科先生便露出微笑：“我跟教授有几面之缘，他当时与我吃晚饭时讲述的群体心理学原理相当精妙，每次我管理公司时遇到一些疑难，还每每会想起他的理论。” 切利尼娜也露出事务性的浅笑：“我毕业时，教授问我要不要读他的研究生，我很心动，但是毕竟还负担着家庭工作，最终还是决定回到了那不勒斯。” 两人拉了拉关系，顿时感觉气氛融洽了不少。 窗外小雨还是下个不停，王语注意着薇伊丝的表情，见薇伊丝似乎没有对昨天的遭遇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便放下了心。 而薇伊丝似乎是习惯了不去打扰父亲的谈话，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伸出手来，摸摸王语的羽毛。 可爱捏。 如果说是卢多维科来摸自己的话，王语肯定会感觉很恶心；但是毕竟薇伊丝还是很可爱的，所以王语就接受了此种待遇。 嗯，只比切利尼娜差一点。 …… 沙发上，马尔科先生与切利尼娜气氛和谐地聊了一段时间，直到时间差不多时，他才站起身来，说： “切利尼娜小姐——我这么叫你吧，我一直觉得，黑手党就是罪无可恕的犯罪组织，一群社会渣滓聚集的地方。而我刚刚到那不勒斯，接触了进保协会的那些成员之后，他们对当地黑手党的描述无疑是加深了我的此种印象。” 这位接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此时的表情相当认真。 “不过深入了解，特别是和你接触之后，我才知道伦戴尔家族和我印象中的黑手党家族有所不同。我对你父亲的不幸去世深表遗憾，也相信像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肯定能创下一番事业。” “再一次，谢谢你们救了薇伊丝。” 马尔科诚恳地低下头，向切利尼娜道谢。切利尼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比起刚才互相试探的营业式谈话，马尔科先生此时很显然是真心实意的。 显然，薇伊丝在这位老父亲的心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这时候，王语旁边的薇伊丝突然说话了，她大声指正了马尔科的话：“爸爸，不是‘你们’，是查拉图救了我！” 马尔科一愣，他看向沙发上站着的王语，随后哑然失笑。 他自己其实是不太相信乌鸦能救人的，但是既然女儿这么说了，相信她又如何呢？ 或者说，马尔科自己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只能把这件事情归因为女儿喜欢植物、爱护自然而产生的奇迹。 于是，这位麦维尔集团的副总裁恭恭敬敬地向沙发上的王语伸出手掌： “查拉图，谢谢你救了薇伊丝。” 王语眨眨眼，单脚站立，伸出一只爪子放在马尔科先生的手上。 “……？” 自诩见多识广的马尔科先生一下子愣住了，他下意识地轻轻抓住王语的爪子，上下晃了晃。 “嘿嘿。”一旁的薇伊丝笑了起来。 …… 马尔科先生的工作还是很忙，很快他就带着薇伊丝离开了。 他这次来应该还有考察伦戴尔家族值不值得信任的意味，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位大叔应该是满意了。 马尔科接受了切利尼娜的赠予，打算在那不勒斯的这段时间，把自己的住所搬到离切利尼娜的住处不远的伦戴尔家族名下的一处私密房产。 想必之后的时间里，这对父女有空还会来拜访。 过了一会儿，文森佐打电话来说，私烟的销路已经解决了。 虽然王语不是很清楚这些货究竟是哪个商人承包、会被卖到哪个国家，但是听文森佐的声音，就知道这位壮汉心情不错。 因为这不仅代表了这批私烟不会因为威尔逊的死而囤积在仓库里发霉，还意味着，伦戴尔家族是那不勒斯第一个与这些抱团取暖的商人建立合作关系的黑手党！ 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切利尼娜说： “查拉图，你想好要去哪里买宝石了吗？我开始觉得，你是一只能给人带来幸运的乌鸦了。” 王语：“？” 切利尼娜打算等教父葬礼之后，再带王语去挑选一颗心仪的宝石。 不过王语只是觉得，他一只乌漆嘛黑的乌鸦，无论如何也跟幸运沾不上边。 都是努力的结果！ 嗯，确信。 而在那之前，切利尼娜便带着王语，带上卢多维科等几个跟班，前往位于那不勒斯东郊的一个教堂，这也是教父的葬礼将要举行的地点。 伦戴尔家族的其他干部们，已经聚集在了教堂中。 第二十八章 伦戴尔家族的人们 王语一向很喜欢雨天，他喜欢在下着大雨的天气里站在窗边，静静地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想象整个世界都被雨水浸没，而他是黑暗世界里唯一安全的孤岛。 而这一切对于雨的喜爱，停止于要在雨天里出门的那一刻起。 “……唉。” 虽然已经很小心谨慎地站在卢多维科的肩膀上，但是王语身上的羽毛还是被沾湿了一些。 眼前是一座高大精致的天主教堂，大量使用了文艺复兴式设计的屋檐被雨水打湿，密集的长型窗格在上方点缀着青白色的外墙与十字尖顶。 今天是休息日，当王语跟随着穿着黑色长裙的切利尼娜与一身灰西装的卢多维科等几位跟班一起走进教堂时，教堂里还有不少人在礼拜。 一位站在侧面与教堂的一位牧师交谈着的年轻男子看到了王语，他面色一变，小声说： “乌鸦也能进入教堂吗？” 年轻的牧师早就看到了切利尼娜一行，轻轻阻拦了男人，随后轻声道： “万事万物都是父的孩子。” 身下的卢多维科对这番对话毫无所觉，但是耳力灵敏的王语却听到了，他将头微微扭过去，心想这位牧师还是挺有眼力见的。 在这个年代，教会与黑手党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或者说，他们不像看起来那样那么反对黑手党与暴力犯罪。 一方面，教会在意大利南部的影响力异常庞大，许多黑手党的拥趸同样是教会的信徒； 另一方面，黑手党人们大多数在政治上都支持天民党，而天民党正是教会努力获取世俗权力的结果。 换句话而言，在亚平宁半岛南部和西西里岛，天主教会与黑手党共存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这段时间远比任何一位南部的农民听说共和国这个名字的时间还要长得多得多。 “……” 对王语的存在提出疑问的男人看着切利尼娜一行人走进教堂侧面的休息室，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清楚地记得，上个星期有一位女士想带她养的猫进入教堂，被教士以动物不能进入教堂为由拦下了。 乌鸦不比猫更加邪恶吗？ 男人在心里嘀咕着。 …… 靠近休息室之后，站在卢多维科的肩膀上的王语注意到休息室的门口旁边已经站了几个人了。 他们都穿着类似卢多维科的衣物，看到切利尼娜走过来，也纷纷低头问好： “小姐。” “——小姐，多纳泰罗先生已经在里面了。” 切利尼娜微微点头，向一旁的卢多维科伸出手，于是王语就从肩膀上跳下，拍拍翅膀，停在切利尼娜的手上。 随后，门口的几名跟班让出一条道路，让切利尼娜和王语进入休息室。 一进入休息室，王语就好奇地看向前方，只见在靠在墙壁上的木制沙发上，坐着一位留着半长黑发的中年男人，这位中年男人也是年纪最大的，看起来有接近五十岁。 除此之外，休息室里还有三个稍微年轻一些的男人。 其中一位剪着莫西干头，外表十分英俊，披着一身黑色皮外套； 一位身材略微有些发胖，穿着很明显有些过紧的黑色西装； 最后一位则只看到一个背影，他正靠在休息室的后门处、待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吸烟。 老教父还在的时候王语就跟着切利尼娜见过他们，那位坐在沙发上的老大哥就是伦戴尔家族的二老板、老教父的生死兄弟多纳泰罗，而其他三位都是地位与文森佐一样的角头，分别叫做诺威齐、皮德罗与卡洛。 老教父去世之后，王语还是第一次见这些伦戴尔家族的干部们。如果加上王语比较熟悉的文森佐与塔季扬娜女士的话，家族高层就算是全部到齐了。 看见门开之后，切利尼娜带着王语走进来，休息室里的几名男人都看过来。 “文森佐呢？” 问话的是坐在木沙发上的多纳泰罗，这个中年男人在高层里里给王语的印象也是最深的，他的颧骨很高，法令纹也比较明显，当多纳泰罗说话时，脸上那些蜷曲的皱纹便蠕动着挤在一起，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此时，多纳泰罗手中还拿着一本书，看起来他已经看着书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在处理事情，之后会到。”切利尼娜略略解释道，随后说：“塔季扬娜女士也一会到。” 说着，切利尼娜将手轻轻一放，于是王语飞到会议室的桌子上，左右观望，看着将眼神汇聚过来的男人们。 这时候，身材有些发胖的角头皮德罗随意地瞟了一眼王语，随后看着切利尼娜，不阴不阳地冷笑道： “切利尼娜，听你这么说，文森佐和塔季扬娜现在都听你的命令？” “——皮德罗。”二老板多纳泰罗说，“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不要再引起对立了。” 其他的两名角头都没说话，休息室里处于一种微妙的氛围中。 王语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等等，今天咱们不是来讨论教父葬礼怎么安排的吗？” 看这架势不对劲啊！ 王语偷眼瞟了一下切利尼娜的表情，发现这位今天穿着黑裙的少女眼神坚定，平静地抿着嘴唇。 随后王语意识到了问题出现在哪里。 既然伦戴尔家族的高层即将聚集在这里，那么在如今还没定下来谁当老板、家族上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大家怎么可能不会去讨论谁去坐那个位置、伦戴尔家族的未来又将如何呢？ 难道真的等到明天教父葬礼之后的家族会议，又加上十几二十个的中层精英，再通过投票选出老板吗？ 黑手党哪有那么民主。 “坏了，我没准备好啊。”王语啧了一声，左看看右看看，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只乌鸦要准备什么，但是总觉得心中有点不安。 王语的这番做派似乎引起了木沙发上的多纳泰罗的注意，这位老教父的生死兄弟身体前探，拿着手中的书本往前递了递，正好将要碰到王语黑色的喙。 王语眨眨眼，抬起一只爪子，抵住书本。 “查拉图？”多纳泰罗说。 王语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多纳泰罗微微点头，王语听不出多纳泰罗的语气，正在心中疑窦丛生之余，又听见他抬起头来，说： “切利尼娜的意思，你们都明白。那家伙要是没死，肯定不会让我们互相开枪。所以，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说，今天把这件事解决。” 多纳泰罗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于是，身材有些胖的皮德罗第一个出声了： “反正，我不同意切利尼娜当老板（boss）。” 第二十九章 高层会议 王语记得这位叫做皮德罗的角头，他就是教父死后跳出来旗帜鲜明说要分家的那位。 皮德罗算是伦戴尔家族一片混乱的时间里的一个代表，许多人根本没有预料到看起来还年富力强的老教父会突然去世，导致一时间有想分家的，有默不作声装透明人的，有想拥立自己老大的，没准也有偷偷开始联系其他黑手党家族的。 皮德罗算是“分家派”里地位最高的人了吧，他在伦戴尔家族里负责的是那不勒斯东南方向的工厂区，手下精英很多，曾经也是老教父招揽来的人才，确实有独立出去单干的资本。 不过好在后来他应该确实是被切利尼娜吓住了。 就是王语站在树上cosy的那一天，卢多维科受切利尼娜的吩咐，去给皮德罗的妻子传了个信——其实就是一条刚宰杀还没有放血的鱼。 送这条鱼是什么意思，想必看过《教父》的人都能明白。 那天卢多维科送了这条鱼之后，皮德罗的妻子被吓得赶紧给自己的丈夫打了好几个电话。 可那时候在切利尼娜的计算中，皮德罗刚好在外面出任务，于是电话果然没打通。 皮德罗的妻子以为丈夫死了，几乎都要崩溃了的时候，皮德罗突然回到家，她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不过就算是虚惊一场，已经被吓怕了的妻子也要求皮德罗不准再提分家的事情。 并且皮德罗自己也很心虚啊：要是切利尼娜真的不守规矩，被逼急了，搞自己家里人怎么办？ 于是，皮德罗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黑手党人，竟就这样被切利尼娜镇住了。 也正是因为那一天的事情，皮德罗暂时偃旗息鼓，伦戴尔家族中的混乱得以平缓，这几天王语和切利尼娜才能安心处理港口区的问题。 不过眼下，真要到了争夺老板位置的时候，皮德罗肯定也不是那么轻易就甘愿让切利尼娜上位的。 王语看着房间中的状态，心中有些担忧。 休息室里，胖胖的皮德罗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之后，又转头望向一旁的另两位角头： “诺威齐，卡洛，你们怎么看？” 没想到的是，梳着莫西干头的诺威齐只是打了个哈欠：“切利尼娜，不是很漂亮吗？皮德罗，我们可是看着她长大的，至少她肯定不会背叛伦戴尔。” 随后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到了房间里唯一的动物身上，这位帅气的角头慢慢靠近休息室中央的桌子，随后伸出一只手指，想戳戳王语的肚子。 王语浑身一抖，躲开了。 皮德罗：“？” 他又看向卡洛。 卡洛在安静地抽烟，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背转过身去，没有理会皮德罗。 皮德罗：“喂！” 皮德罗有点生气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好歹也是黑手党的一方大佬，在各自辖区呼风唤雨的人物，难道要听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的命令？ 说什么看着长大……切利尼娜回来就没几个月，上大学在北边米兰呆了这么久，没准连政治倾向都不能保证呢！ 这两个人，来之前还说得好好的，不会任由切利尼娜嚣张，怎么到这里就变了卦？ 这时候，切利尼娜走上前来，道： “皮德罗，无论如何，你必须要承认，就现在家族的情况而言，我就是领导家族的最优选择。” “你知道你是不可能上位的，要是一名角头现在上位，他的手下会怎么看其他‘士兵’？” “而分家……”切利尼娜看看周围，平静地道，“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情况了，多纳泰罗先生就不会允许。” 切利尼娜的这番话直击要害，也正是如今三位角头都态度暧昧的理由。 卡洛在抽烟。 诺威齐继续尝试戳王语的翅膀。 皮德罗皱起眉头，虽然知道情况是这样，但是他也没想到切利尼娜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导致他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了。 他的心中流过一些想法，满是脂肪的脸上明暗交替。 最后，他有点不爽地又看向其他人，说：“那你们就支持切利尼娜？切利尼娜连港口区的船主都保不住，文森佐这样的强人被她调得跑来跑去，她有这样的能力吗？” 对于这个问题，切利尼娜正要回答，没想到一旁的莫西干头青年先笑着抢答了： “你的消息有点不灵通啊，皮德罗。” “最新的消息是，切利尼娜不仅把那个背后捣乱的小家族覆灭了，还给私烟找到了新的销路——嘿，你知道吗，那可是外国商人！我们伦戴尔家族和一家外国公司建立了合作关系，用他们的渠道运货！” 长桌边的诺威齐说着，语气中显然也有些惊叹。 桌子上的王语听着诺威齐的话，心中也有些得意：“这里面可是有我大大的功劳！” 也就是因为王语听得专注，一时不留意—— “嘿！” 他被诺威齐讲着话的时候突然一指，戳到了腹部。 王语：“？！” “居然是实心的！我看有很多鸟都是空心的，羽毛很蓬松。”诺威齐转换话题的速度相当快，他惊讶地看着王语，道， “哥们，你全身都是结实的肌肉啊！” 王语翻了个白眼，跑到地面上。 卡洛在抽烟，把吐出的烟雾喷到墙上的“禁止吸烟”告示牌上。 听了诺威齐的话，皮德罗脸色变得惊愕，就连他后面的耍宝也无视了。 皮德罗将目光扫向坐在木沙发上无言的多纳泰罗，似乎没有想到切利尼娜能做出这种事情，这样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措辞都胎死腹中了！ 这还是切利尼娜吗？ 这时候，门口又传来响动。 高大的希腊裔角头文森佐打开门，大步走了进来，他先向切利尼娜点了点头，再向二老板多纳泰罗点了点头，最后抱着手臂，无言地走到一边。 这也宣告了他的立场。 又过了一会儿，塔季扬娜女士姗姗来迟。 她一走进休息室，就笑着说： “各位好男人们，决定了吗？切利尼娜现在是老板了吗？” 休息室里，七人一鸟各自分站。 皮德罗轻叹一声，自觉大势已去。 这时候，多纳泰罗便站起身来，平静地道：“我支持切利尼娜‘暂时’率领家族。我还要调查她父亲的死因，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伦戴尔家族必须有一个老板。” 第三十章 新任老板 呆在地上的王语注意到了多纳泰罗话里的重音，眨眨眼睛，忽然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在黑手党家族约定俗成的规矩里，前任老板卸任后，新任的老板一般会从老板的长子、二老板或家族秘书这三个人里选出。 伦戴尔家族的秘书此时还在国外，王语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因此要保持伦戴尔家族的完整的话，切利尼娜的竞争者实际上就只有多纳泰罗。 他听切利尼娜说过，二老板多纳泰罗在老教父死后，一直怀疑老教父的死并不简单。这些天里，多纳泰罗忙着调查教父的死因，没有接过老板的班子，甚至连自己原本的家族事务都没怎么管，也间接导致了此前种种乱象的发生。 看起来多纳泰罗其实也不支持切利尼娜，只不过现在形势所迫，伦戴尔家族必须要有一个老板，他才同意了切利尼娜现在掌握大权？ 王语抬起头看了一眼切利尼娜，发现少女的眉头也微微皱起了一点。 但是就在这时候，刚才还夸切利尼娜好看的角头诺威齐也立刻掉转了风向，笑着说： “没错，我也同意切利尼娜暂时管理家族。等到教父阁下的死因查明之后，我们可以重新再选一位老板。” 这位梳着莫西干头的帅气青年用手理了理衣领，随后对着角落的文森佐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 文森佐：“……” 卡洛在抽烟。 站在“禁止吸烟”指示牌下的青年吐了口烟雾，随后用沙哑的声音说： “充足的时间……决定。” 诺威齐补充道：“卡洛的意思是老板的真正人选需要更充足的时间来决定。” 这时候有点肥胖的皮德罗才恍然大悟，他鼓了鼓胸膛，脸色比之前好看了许多。 但皮德罗还是有些生气地快走两步，扶着桌子道：“诺威齐！你们他妈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打的是这种主意？”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卡洛，“——卡洛！” 卡洛在抽烟，他把燃尽的烟头丢在脚下，又从口袋里拿出新的一根，背转过身去，默默点燃。 “蠢货！”诺威齐呸了一声，“皮德罗，你不会以为我原谅你想分家的事情了吧？狗屎！” 皮德罗一愣，没有想到诺威齐会骂自己，他的脸色很快就变红了。 虽然他或许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生气，但他还是张开嘴，一连串的挖苦和谩骂就从他嘴里淌了出来。 眼看着高层会议现场就要变成皮德罗与诺威齐的互骂，这时候文森佐走了出来，他大声道： “好，好了！” 随后这位高大壮硕的希腊裔拍了拍桌子。 砰，砰。 皮德罗与诺威齐都要给文森佐一个面子，他们瞪了对方一眼，没有继续骂人，而是看向文森佐。 于是文森佐便接着道：“——为，为什么不同意让小姐继，继承家族？” “这个问题还需要回答吗？”虽然皮德罗给文森佐面子，但是他可不会因为这个而出让自己的利益，立刻反驳道： “一个软弱的女人怎么能当老板？我同意她现在暂时率领家族，都是看在多纳泰罗先生的面子上！” 文森佐一时哑然，他想要反驳，但因为嘴有点笨的原因，又不知从何说起。 文森佐瞟了一眼塔季扬娜，他以为塔季扬娜会帮切利尼娜说话，但没想到这位美名远扬的女士只是微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王语也有些担心，但他不是担心切利尼娜没法真正成为老板，因为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只要时间足够，王语也能想很多办法把“实习生”转正； 他是担心切利尼娜的状态。 不过，此时黑发少女的脸色似乎不需要王语担心，她的面色平静，轻声说： “好了，我同意这个方案。” 切利尼娜说完，屋里的几人都露出不同程度的笑容。 站在一旁的多纳泰罗微微点了点头，对切利尼娜说： “那么，明天葬礼之后的家族会议上，我们推举你成为老板。你父亲的工作你应该也了解，我希望你能尽快熟悉。” 说到这里，多纳泰罗顿了一下。 似乎是想安抚切利尼娜，这位留着中长发的中年男人补充道： “你这些天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港口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对你成为临时的老板有信心。切利尼娜，你确实有成为领袖的天分，只是现在，时机还不合适。” 多纳泰罗脸上的皱纹蜷曲着，让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说完就拿着手上的书坐了回去，过一会儿，又开始用书脊微微晃动，想吸引站在地上的王语的注意。 王语没理他，走了两步跑到文森佐脚下，文森佐十分欢迎王语，他蹲下身来，递给王语一块饼干。 接下来的会议内容乏善可陈，主要就是几名高层谈论明天葬礼的具体事项和家族最近遇到的一些问题。 教父死之后，不只是曾经由教父直接控制的港口区，几名角头手下控制的区域也有人在蠢蠢欲动。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切利尼娜遇见的来自安比奥家族的挑战。 本来安比奥家族就不比伦戴尔家族弱，两个家族之间还结下过梁子，如今伦戴尔家族人心涣散，之后肯定要更加小心。 明天的葬礼上，教父的遗体要乘着灵车从北区的私人医院出发，穿越大半个那不勒斯，到达如今王语所处在的这座教堂举行仪式。 这几天里家族里的人已经在街头巷尾张贴了讣告，到时候自发来送行的民众会很多。 皮德罗等角头们要领着自己的下属们维持秩序，防止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在商量葬礼安排的过程中，基本上是负责各项的人自己发言，虽然切利尼娜如今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老板，其他人也并没有给她什么决定权。 等葬礼规模、下葬位置、资金使用、人员安排、现场处置这些全部商量好了之后，大家就各自散去了。 …… 从教堂回去的路上，塔季扬娜女士和切利尼娜走在了一起，王语站在切利尼娜的手臂上。 见切利尼娜一言不发，塔季扬娜便道： “切利尼娜，不要怪我不帮你发声，角头们都是强人，不可能因为你获得的一两次小小的胜利就信服你。” “现在你已经比你父亲拥有更好的局面，只要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能够信任你，你会成为伦戴尔家族真正的领袖的。” 切利尼娜微微点了点头，扬起脑袋时，眼神依旧波澜不惊。 见到切利尼娜的眼神，塔季扬娜也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伸出手摸了摸王语，没有再说什么。 …… 另一边，角头诺威齐与卡洛坐在同一辆轿车上。 卡洛在吸烟，他靠在轿车的后排，把烟雾往大开的窗户外吐出去。 “无趣的会议啊……只有那只乌鸦还算有点意思，我第一次见肌肉这么发达的鸟。” 梳着莫西干头的诺威齐靠着后座叹着气，想了一会，忽然说：“哎？切利尼娜的乌鸦叫什么名字来着？” “……查拉图。” 卡洛声音沙哑地说。 第三十一章 葬礼 第二天。 今天也下着小雨，湿润的地面倒映着天空上灰色的云朵，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或是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滤镜。 王语今天醒得很早，当他从小窝跳下地面时，看见切利尼娜刚刚从床上猛地坐起，一边揉着一边眼睛，一边打着哈欠，脑后的黑发如同丛生的杂草。 “早上好……”听到衣柜处传来动静，切利尼娜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随后，她似乎又想躺下，但在那之前，切利尼娜凭借坚定的意志踢开了被子，随后一个挺身，坐到床边，穿上了鞋。 刷牙，洗脸，梳头。 今天是教父葬礼的日子。 当王语下到别墅一楼时，透过前门的窗户，他看见草坪外面已经有几个跟班在等候了，其中就有东张西望的卢多维科。 王语也没什么兴趣去和卢多维科打招呼，他飞到厨房的冰箱顶上，站在冰箱的门缝上，用力用两只爪子分开冰箱门，随后飞到冰箱里面，把一袋昨天买好的面包给叼了出来。 王语先把面包叼到餐桌上，随后才飞回去，把冰箱门用爪子关上。 切利尼娜下楼时，就看见王语已经打开了面包的包装袋，用喙衔了一块放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不错嘛，又做到了其他乌鸦做不到的事情。” 切利尼娜夸赞了王语一句，从包装袋里拿出了自己的那块面包，然后开始啃。 时间紧迫，没时间做早餐了。 等切利尼娜和王语吃完，少女便上楼去换了一身衣服，下来时已经是一身深色的女式西装，整个人一下子就显得精明而干练了。 切利尼娜今天不仅需要活动很长时间，而且还要向黑手党成员们宣布，她会成为新任的家族领袖。 …… 当王语跟着切利尼娜到达存放着教父遗体的私人医院时，医院的周围已经有很多人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里，放眼望去，黑色的伞连成一片。穿着深色衣物的伦戴尔家族的人们聚集在靠里的位置，在医院后门处，载着棺材的灵车被两匹温驯的骏马拉着，已经在雨中显露了出来。 更加外围则围着一些普通民众——或许也有其他黑手党人，他们撑着伞观望着，气氛相当静默，但是时不时依然传来一些交谈声： “是老教父……” “他就这样死了，唉……” “又死了一个好黑手党……” 雨水滴落在地上，皮鞋踩在水坑里，溅起水花。时而有车辆安静地驶过，低语声、衣物摩擦声、雨伞剐蹭声，一切都隐藏在如同默剧的嘶哑背景音中。 就算是平日里再飞扬跋扈的黑手党人，此时也并非因上级的要求而是以自己的意愿低下了头，沉浸在一种惋惜与微妙的悲伤的情绪里。 切利尼娜来到现场时，也变得沉默。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托着王语，黑手党人们自动为她分开一条道路。 王语看见昨天那些高层们都在现场，多纳泰罗、皮德罗或卡洛，还有文森佐和塔季扬娜女士，都站在人群里，戴着黑礼帽，站在离棺材最近的位置。 角头们的表情也不如昨天那样轻松惬意，他们无言地对视着，眼光时不时瞟向棺材。 塔季扬娜女士的眼圈微微有些红，她用一只手牵着洛伦泽蒂，洛伦泽蒂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到切利尼娜走过来，才喊了一声“姐姐”。 等切利尼娜带着王语站在人群里之后，诺威齐也最后一个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到来了。 “……” 诺威齐也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站到队伍里。 之后，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切利尼娜主动低声道：“马车可以动了。” 多纳泰罗点了点头，吩咐了一下旁边的人，于是马车缓缓开动了起来，如同分海一般推开了前方的人流。 在王语的位置隐约可以看到，被繁花拥簇的马车中央，透明的棺柩盖子里，一个人影平静地躺着。 王语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当他稍作回想时，却发现就连他记忆里的那副，总是对出现在自己女儿身旁的王语横加斥责的面容，也稍微模糊了。 王语只能看见他穿着规整的西装，显露出的交握的手枯槁而没有血色，这双手和多少人握过呢？被多少人亲吻过呢？ 王语不知道。 雨一直下。 周遭人潮汹涌，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伞。 马温驯地拉着车，透明的棺柩没有颠簸，只是慢慢驶向终点。 …… 不知道跟着马车走了多久，有人开始哭泣。 王语站在切利尼娜的手上，听着周围的声音。 他忽然感到有些烦躁。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尽管王语前天还想着在教父死之后，生活变得充实了不少，明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王语这时却忍不住想象他还没有死的样子。 教父是一个好黑手党、一个善人，一位在有着极高的道德底线的同时，却又不吝惜铁血手腕的人。 如果他还在的话，王语身边的人的模样会完全不同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心理，王语本来应该并不悲伤的。 王语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毫无牵挂的异乡漂泊客，一只自由自在的乌鸦。 可他却在现在犹豫了，他不敢回过头来去看一眼切利尼娜的脸，他不知道如果少女正在哭泣，他应该如何面对。 好烦。 王语站在切利尼娜的手上，低下头。 他只是想起教父每天回家时都会给他喂吃的。 他只是想起切利尼娜每天都会对他讲自己对黑手党的理解。 …… 灵柩行到教堂，棺材摆在教堂里，唱了诗，跟随着的民众也一个接着一个前来瞻仰遗容。 王语跟着切利尼娜站在家属的位置，随后又跟着切利尼娜，呆在棺材的旁边前往教堂后方的墓园。 在墓园里，站在地上的王语看见载着教父的棺材缓缓沉进了土壤里，周遭的沉默着的人们，每人上去撒了一把土。 随后，土把教父彻底掩埋了。 …… 天空中的灰云缓缓浮动，雨淅淅沥沥地小了一些，渐渐地，围着墓地的人们变少了。 外围的人员先开始离开，随后，角头们带着流着泪的塔季扬娜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切利尼娜和王语站在墓地前。 和一块王语看不懂墓志铭的墓碑。 第三十二章 葬礼之后 纷纷细雨中，王语心中忽然冒出一种渴望： 他想要看懂教父的墓志铭。 不仅如此，王语想要了解更多关于教父的事情，他想要了解伦戴尔家族，了解切利尼娜，了解这个时代。 王语认识到自己对于自己身边的了解还是那么少，尽管他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尽管我只是一个乌鸦，但是既然有‘通晓语言’的能力，我应该也有可能学会意大利文吧？” 王语这样想着，默默低下头来，再次向墓碑致意。 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了一个如此清晰的目标。 同时，王语也感觉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他忽然觉得他对自己的了解也相当少，他穿越的过程十分神秘，自己的能力真的就只有“通晓语言”吗？ …… “……查拉图。” 背后传来切利尼娜的声音。 王语转过身，抬起头，看见黑发的少女正在看着前方的墓碑。 切利尼娜站在教父的墓前，神情专注而失落。 她说：“爸爸那天写信到米兰大学，还在写毕业论文的我，走出宿舍就收到了他的信。” “他说，他会死。他希望我拿到学位之后不要继续读硕士，让我回那不勒斯，跟他学习如何管理家族。” “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我虽然被训练过，但是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成为一名黑手党。” 王语一愣，他完全没有听切利尼娜说过这件事情！ 切利尼娜当初离开米兰的脚步如同早就计划好一般，她雷厉风行地订了车票，王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塞进鸟笼，带上了火车。 眼前，站在雨中的少女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走吧，查拉图。” 切利尼娜再次看了一眼墓碑，说： “爸爸，希望你沉眠于安宁。” …… 王语跟着切利尼娜回到前方的教堂，此时黑手党的众人都已经恢复了表情。 大约有二十多三十个人聚集在教堂的外面，无论是教堂的修士还是普通民众都离得远远的，没有人敢偷听黑手党人们的谈话。 王语一眼望去，可以看见人群里有胖胖的皮德罗，二老板多纳泰罗和以高大的身材鹤立鸡群的文森佐。 “家族会议什么时候开始？” 切利尼娜走上前之后，便问道。 文森佐当先回答：“半个小时之后。其，其他人都去休息了。” 皮德罗看了切利尼娜一眼，呵呵笑了一声，轻声道：“切利尼娜，你等不及了吗？” 皮德罗的声音控制得很小，周围的中层人员根本没有听到，只有文森佐的目光不满地扫视了过来。 切利尼娜没有做出什么表现，但是方才还沉浸在复杂感伤的情绪之中的王语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位一直在捣乱的男人，心生烦躁。 他抬起头来，瞪了皮德罗一眼。 皮德罗被王语瞪得一愣，随后露出笑容，张口欲言。 王语根本就没有给他嘲讽的机会，他跳下切利尼娜的手，拍拍翅膀，展翅翱翔，转瞬间便飞入了雨中的天空，甩了皮德罗一手的水。 皮德罗：“？” 皮德罗准备好的大招打到空处，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他张口愣了好久，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他才不跟一只乌鸦一般见识。 …… 雨雾蒙蒙，王语拍打着翅膀，从高空俯视教堂周围时，依然能看见聚集在一起、一小团一小团的民众或黑手党人。 王语其实是不怎么怕雨的，身为一只乌鸦，在这种小雨里，羽毛上的油性角质层会让水滴从羽毛的表面滑落，不会浸湿羽毛。 在雨中飞行的感觉就有点像人类穿着雨衣骑电动车，不过相比起来对于雨水打在身上的触觉会更明显些。 不过，如果雨再大一些或者长时间呆在雨里就不行了，乌鸦羽毛的防水性能注定还是不如鹅鸭之类的水禽。 王语漫无目的地在教堂上方盘旋着，一边挥发多余的精力，一边看看附近的情况。 刚才还摩肩接踵的公墓如今已经空空荡荡，在雨里，更远处的景色被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旷阔渺然。 “……？” 忽然，他注意到在教堂前方这条街道的尽头处，有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梳着棕褐色的头发，穿着高档的西服，身边还有一名看起来像是秘书的人物。 他在雨中撑着伞，呆在十字路口踌躇着，目光隐约瞟向身边的秘书，似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 王语一怔：“这不是薇伊丝的老爹……噢，马尔科先生吗？” 他昨天没听说马尔科要来参加葬礼啊！ 王语犹豫了一下，在空中绕了一个弯子，随后降低高度，飞了下去。 马尔科先生此时确实正在寻找葬礼所在的那座教堂。他今天本来有一个会议，不过会议结束的时间比他预计得要早，加上又从当地雇佣的经理口中再次听说了今天伦戴尔家族的教父要下葬的事情，就叫了秘书，开车带他过来看看。 没想到秘书对这一块的路况也不是很熟，又找错了停车场，当他们停了车下来找路，才发现那个停车场离教堂还有很远。 “唉……”马尔科先生打着伞，看了一眼跑去找路边的行人询问的秘书，叹了口气。 来到那不勒斯之后，怎么感觉处处都有点倒霉呢？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自己打着伞找路了，在美国的时候，哪里会有这么麻烦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马尔科先生看见一只乌鸦从天空中盘旋而降，拍打着翅膀降落在了自己面前。 这只黑色的、戴着脚环的乌鸦在他面前抖了抖翅膀上的水，随后抬起头来，以一种几乎人性化的疑惑目光看着马尔科。 马尔科：“……？” 这位见多识广的先生再次怔住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想起昨天这只乌鸦的表现，这才试探性地叫道：“……查拉图？” 王语点点头。 马尔科动了动嘴角。 好消息：教堂确实在附近，方向是找对了。 坏消息：他感觉自己身为人的认知再次受到了挑战。 这时候，秘书还以为马尔科先生是在叫他，他回过头来，疑惑地问：“先生？” 马尔科先生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往前飞了一段距离，回头看着他，显然是在给他引路的王语，不由得带着一丝无奈，对看向自己的秘书道： “……克劳德，你还不如一只鸟。” 秘书：“？” 秘书既莫名其妙又有点委屈。 第三十三章 乌鸦的人脉 天空中依旧飘着小雨。 马尔科先生的秘书本来还对自己的老板坚决地要跟着一只乌鸦走抱有疑惑，可是当教堂的影子出现在道路边缘时，他就无话可说了。 这位秘书只能默默看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王语，又看看马尔科先生，心想： 莫非这就是当大老板的格局？ …… 教堂前方，黑手党人们又离去了一些，家族会议自然不可能在教堂举办，伦戴尔家族已经提前租下了一层酒店。 皮德罗还呆在这里，他要看着下面的黑手党人，催促他们赶紧去参加家族会议、或者各回各家，同时他也守着教父的葬礼现场，免得有人真想不开来捣乱。 这位肚腩有些大的青年男人眯着眼睛，目光随意地扫着四周，心里还在想着切利尼娜会当上老板的事情： 切利尼娜怎么就能跟外国商人达成合作呢？难道是用了些一点都不黑手党的手段？ 随后，打着伞的皮德罗又想起那条可恶的鱼，那个该死的婆娘，被个叫做卢多维科的小跟班给吓怕了。 “可恶，还有那只乌鸦，该死的乌鸦，神气什么……！” 皮德罗心中肯定，就算切利尼娜当上了临时的老板，在她那短暂的任期里，自己也绝不会听从一次她的命令！ 可是皮德罗知道诺威齐和卡洛也不会听切利尼娜的调遣啊，他这不满的反抗失去了对比，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唉。 皮德罗叹了口气，静下心来，开始构思其他更加阴暗的想法。 接下来就是向中层成员们宣布新老板的时候了，他皮德罗在家族里也是很有影响力的，只要他出声捣乱，杀了切利尼娜的威风，她以后在家族里都会威严扫地，根本没有人听她的命令！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跟班跑过来，轻声道：“皮德罗先生，有一个看起来很体面的先生想参加葬礼。” 皮德罗疑惑地看了跟班一眼，随口道：“请他离开啊，这你还要问我？葬礼已经结束了。” “他给了一张名片……”跟班的头低得更深，随后递给皮德罗一张纸片。 皮德罗皱起眉头，要不是看在葬礼刚刚结束的份上，他就要在这里呵斥跟班了。 想了想，这位肥胖的角头还是伸出手，把名片接了过来。 结果刚看一眼，他就睁大了眼睛。 麦维尔集团的副总裁？！ “什么玩意儿？你确定他不是骗子？”皮德罗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可笑，他扭头看向跟班。 结果跟班犹豫了一会，说：“我跟其他人打听了一下，他好像是真的……” 皮德罗的脸色僵住了。 麦维尔集团是什么级别的庞然大物，皮德罗还是清楚的。 特别是他是一家美国公司——下层的人们可能不太清楚，但是皮德罗身为一名黑手党做到这种程度，就算学历不高，心里也明白。 这个年代是不能小看外国的大企业的，它们或许就掌握着某个或者某几个本国公司的命脉。 可是这家伙为什么要来参加葬礼呢？ 皮德罗有些疑惑，但是他的本能还是令他先做出了决定： “走，带我去见他。” 无论如何，能结识这么一位大佬肯定是好处多多，并且既然他愿意来参加葬礼，说明他肯定对黑手党没有偏见啊！ 这难道是他皮德罗运气背了这么久，上天赐予他的机会？ 于是，跟班带着皮德罗急匆匆地前往马尔科先生所在的外围。 在见马尔科先生之前，皮德罗已经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做出了礼貌而不过于亲近的微笑。 一步，两步，近了，皮德罗看见穿着高档西装的挺拔身影正打着伞静静地站在人行道上，旁边一位保镖、秘书模样的人物警惕地看着这边。 随后，皮德罗的目光下移。 他看见一只黑色的、湿润的、戴着脚环的熟悉的乌鸦站在马尔科先生的脚下。 脚下。 ——乌鸦？！ 皮德罗先是一愣，随后心中浮起不妙的预感。 紧接着，这位身姿挺拔体面的中年人口中说的话，便印证了皮德罗的预感。 “——查拉图，你的羽毛淋湿了，没问题吗？” 好吧，皮德罗听不懂英语。 ……但是他能听懂“查拉图”这个名字啊。 只见地面上，黑色的乌鸦摇了摇脑袋，皮德罗虽然不知道它是在回答什么，但是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这一人一鸟，是认识的。 “……哈啊。”皮德罗叹了一口气，心中所有的念头都如同被冷风吹动的火烛般熄灭了。 随后，他说： “斯特拉先生，您是来参加教父先生的葬礼的吗？” “……请进来吧。” 看着马尔科先生点头微笑，向自己道谢，皮德罗忽然感觉一阵无力： 他已经明白切利尼娜是怎么请动的外国商人了。 但是切利尼娜归切利尼娜，她毕竟也是一个黑手党人啊！ 关键是，怎么连只乌鸦都能认识大佬？ ……唉，罢了。 …… 没想到给薇伊丝的老爹引个路还能看见皮德罗精彩的表情，王语感到相当满意，心情舒畅了不少。 马尔科先生也是信教的，他认认真真地在老教父墓前祈祷了一番，随后便离开了。 墓地旁的黑手党人们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散去，王语知道家族会议的地点，便卡着点飞向预定的酒店会场。 室内会场里灯光明亮，在四五十名伦戴尔家族的黑手党人的目光中，切利尼娜缓缓走上台前。 “我支持切利尼娜小姐成为新的老板。”多纳泰罗缓缓说。 紧接着，其他各个高层都表示了肯定。 会场里的议论声一静，各种各样的目光交集在台前穿着深色西装的少女身上。 在众人的目光中，切利尼娜缓缓开口。 “我会领导伦戴尔家族。” “我会让伦戴尔家族的未来变得更好，在这之前，我会先让你们相信这一点。” “这不仅是为了家族，更是为了所有黑手党人。” 站在聚光灯中，黑发的少女目光平静，神色沉稳，她微微抬起一只手来，仿佛接住了光。 “——而我做这一切不是因为父亲的什么意愿和决定，只是因为我是切利尼娜。” 倏忽，一只乌鸦从场外飞来，带着那不勒斯雨季的水汽与喧嚣，停在了切利尼娜抬起的手上。 此时，下方的黑手党人们，端坐的高层们，怀着各种想法，或有怀疑，或有嘲笑。 他们暂时还不会想到未来。 第三十四章 身为老板的证明 距离切利尼娜成为伦戴尔家族的老板，已经过去了几天。 就王语看来，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生特别大的改变，依旧是每天起床和切利尼娜一起吃早餐、出门放风、遛卢多维科，按照自己的心情去干点别的，然后到晚上回家睡觉。 不过王语也感觉到，切利尼娜每天要做的事情确实是变多了。 今天雨终于停了，天空中的太阳难得显露出来，照得湿漉漉的街道慢慢变得干燥。 桌子上的王语抬起头时，就注意到卢多维科正从正门侧面的窗户处露出一只好奇的脸。他并不礼貌、并且非常小心地窥视了一下室内，身影才从窗户的方框中消失，敲响了门。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切利尼娜站起身来，轻声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王语点点头，跳下桌子，跟着切利尼娜来到门口处，打开门，走到了阳光下。 门外的卢多维科谄媚地做出请的手势，然后让切利尼娜走在前面。等到切利尼娜走到马路边，这位棕发的小青年又连忙快走几步，为切利尼娜拉开了后座的门。 切利尼娜坐进车里，王语也跟着跳上后座。 等到卢多维科坐进司机的位置，他才犹豫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道：“那个……小姐，我有一个小问题。” “怎么了？” 卢多维科是真的非常好奇这件事情。他已经因为想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心痒了好几天了，可遇到切利尼娜的时候，却总是有点不知道该不该问。 今天，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把自己的话茬接了下去： “我可以问一下……您和查拉图，最近每天上午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吗？就是刚才那种情况……” 卢多维科说完，咽了口唾沫。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他已经极力预估了“那只生物”的可能性，但是莫非真相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残酷得多吗？ 王语听到卢多维科的话，心中有些不满。 他拍拍翅膀跳到前座，又站在卢多维科的膝盖边缘，用一只爪子放上了这位青年的大腿，抬头盯着卢多维科。 身为一名黑手党，你难道不知道最基本的原则——“不该问的不要问”吗？ 听到卢多维科的话，切利尼娜无奈地笑了一下。 随后，她说：“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驾驶位上，卢多维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举目四顾，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是啊，别墅里的桌子上摆着的那些明晃晃的玩具，除了这个用途还能有别的吗？ 字母积木、单词板、绘画本、发声水彩笔。 他妈的。 切利尼娜小姐在教查拉图认字！ 查拉图都要认字了，而我自己都刚刚能认全基础单词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卢多维科是个很理智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这只乌鸦不可能学不会认字，因此在这一刻，卢多维科立刻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每天都在嘲讽的查拉图的文化程度，要超过他了。 “……” 卢多维科大受打击地低头撞在方向盘上，让本来想补刀的王语又变得有些犹豫了。 “唉，我真是只善良的乌鸦。” 王语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想着，拍拍翅膀，跳回到切利尼娜身边。 为了有朝一日能看懂教父的墓志铭，葬礼的第二天，王语就让切利尼娜开始教自己认字了。 当切利尼娜看到王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字典时，她还是很惊讶的。虽然不知道王语为什么想认字，但是切利尼娜没有问这么多为什么的习惯，很快就买回来了给婴幼儿学习认字的一套玩具，从字母开始教王语学习意大利文。 不过切利尼娜可能也没觉得王语真能学会，这段时间里，她只是每天上午抽出一段时间，在客厅里教王语认字。 没想到王语还真坚持了下来，就这一点而言，切利尼娜相当意外。 …… 过了一会儿，卢多维科深吸一口气，终于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启动了轿车。 今天，切利尼娜要去伦戴尔家族旗下的最大产业处，跟多纳泰罗等人商量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这几天，切利尼娜基本每天都会去那里。毕竟她已经是老板，却又没有到达教父的那种威势，既不方便把高层们请到家里来，角头们也不愿意来。 王语也跟着切利尼娜去过两次，那里是一处电影院，据说是那不勒斯的第二家电影院，每天场次很多，观影者络绎不绝。 而伦戴尔家族的黑手党人们基本上都会聚集在后台，那里有几间专门给家族中人用的会议室，还有休息区——和传说中的武器库。 王语站在座椅上，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建筑物的外墙。过了一会之后，车速变缓了，王语也听见车外面传来许多人声的喧嚣。 “怎么了？”切利尼娜问。 “影院周围有很多人，今天好像是什么电影的首映日。”看来是目的地已经接近了，开车的卢多维科看了看前方，还有路边被立杆撑起的大幅海报，说，“停车场入口有不少车和人，我们从后门进去？” 切利尼娜默认了，于是卢多维科开始打方向盘，车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伦戴尔家族的车在停车场有专门的位置，电影院的后门也只为工作人员开放。 车绕着占地不小的电影院转了半圈，王语的视线透过车窗，注意到车的前方是一扇被关紧的大铁门，里面是空荡荡的的车道，没有观影者往这边走。 铁门旁边有个小岗亭，卢多维科摇下车窗，伸出手，对岗亭里的人打了个手势。 其实不用打手势也行，因为那人认识切利尼娜的车牌号，已经从岗亭里跑出来准备为车辆开门了。 就在这时候，待在少女身边的王语忽然注意到，随意地望着窗外的切利尼娜忽然皱起眉头。 随后，她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另一边的窗外，又快速地扭过头，观察了一下车辆后方的情况。 紧接着，切利尼娜道：“倒车。” “什么？”卢多维科没听清楚，此时他已经将车头摆正，缓缓停在了铁门前面，只等岗亭里出来的那个人帮他把铁门打开就能进入影院内部路。 切利尼娜这次用了重音：“卢多维科，倒车。” 听到切利尼娜这样说话，王语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就是脑袋还有点懵。 卢多维科大概也是一样的状态，他大概愣了一秒左右，随后才慌忙看了看两边，一边踩离合换挡一边问： “怎，怎么了？” “——快点！”切利尼娜再次抬高了音调，她的情绪依旧十分稳定，但是声音已经变得急促，“卢多维科，观察你的右侧和后方，把手枪找出来。” 王语看见切利尼娜在说话的过程中，已经打开了轿车中央的储物箱，她从里面拿出一把手枪，检查了子弹，装弹，开保险，动作快速而精确。 …… “妈的，发现了。” “——她有个好司机。” 阳光下，铁门前的轿车正在缓缓退后，但因为位置比较尴尬的关系，一时间没有办法快速地回到马路上。 原本准备假装成行人靠近的四五名青年不再掩饰，快速从马路对面的一家店铺中冲出，拿出手枪。 “——先打轮胎！” 第三十五章 精准和完美 铁门前的轿车开始后退，速度逐渐加快。 经过切利尼娜的提醒，卢多维科和王语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有人刺杀？ 卢多维科一边控制着轿车的方向，一边单手从腰包里掏出手枪，如果此时有人注意的话，可以看见卢多维科的背后已经是冷汗密布。 而王语想要飞上后座的上方，去看一眼对方的情况，没想到刚拍翅膀，就被切利尼娜给眼疾手快地摁在了座位上。 而就在下一刻—— 砰！ 砰！砰！ 几发枪响，玻璃碎片四溅，切利尼娜抱着王语在车里伏低身子，而本来即将驶离铁门跟前这一小段路的轿车一下子却仿佛陷入了泥沼一般，速度骤降。 卢多维科这时终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抛开方向盘，伏低身子，开始全力给手枪装弹上膛。 而第二轮枪击很快就接踵而至。 砰！砰！砰！ 被切利尼娜抱在怀里的王语看见，右侧的车窗玻璃几乎都被打碎，而车门上也多出了几个内凹的痕迹，多亏切利尼娜的座驾用的钢材质量够好。 前方，因为来不及躲到掩体后，那位帮忙打开铁门的家族成员已经被手枪打中，扶着铁栅缓缓倒地。 玻璃碎片被泼洒在座椅与车内的地面上，远处传来尖叫，但是此时的王语已经没有办法再顾那么多了。 不如说，王语此时的脑袋是有点发懵的。 他穿越之前就一个普通宅男，穿越后虽然经历过不少枪战，但他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吃瓜看戏，自己离危险如此之近的情况还是第一回。 有其他黑手党人想要当街刺杀切利尼娜这个伦戴尔家族的新老板！ 而因为切利尼娜自己的人手严重不足，其他角头又不愿意派自己的力量帮助切利尼娜的原因，切利尼娜此时竟没有保镖！ 怎么办？ “我现在要做什么？” 王语意识到了为什么切利尼娜要阻止他飞起来，如果现在他飞出车外的话，在艳阳天里是太明显不过的目标物，无论是切利尼娜还是王语都不想赌对面的黑手党打鸟的技术水平！ “查拉图，你躲在座椅下面。” 但是在王语还在犹豫的时候，切利尼娜已经开始行动了。 少女平静地嘱咐了王语一句，随后就把王语放在了车内的地面上。 接着，王语看到她握紧了手枪，一边眯着眼观察窗外的局势，一边声音急促地道： “卢多维科，从左侧出门之后，直接以车辆为掩体，朝对面开枪。我来解决绕到左侧的人，快！” 说完，切利尼娜直接一推车门，以一种几乎是滚翻的姿势从车中跳出。 车外，五个穿着便于行动的布衣的青年正单手拿着手枪，快速地从车辆右后以半包围的姿态朝着车辆的方向前进。一旦他们包围了车辆，两面夹击，呆在车里的切利尼娜和卢多维科就会失去掩体，只有丧命一种可能。 车辆左侧，一名青年正快速地朝着铁门的方向冲来。尽管描述时用了这么长的篇幅，但是在当下，从枪响到如今切利尼娜陷入如此危急的事态，也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当面前不远处的后座车门打开时，那名想要包围车辆左侧的青年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他知道后排坐着的是伦戴尔家族的新任领袖，一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女大学生，因此这名持枪青年的注意力完全盯着前排司机的位置。 就在这一刻，切利尼娜翻了出来，这位少女压低了重心，整个人以弯腰侧身的姿态，伸直手臂，举起了右手中的手枪！ 还没等青年瞄准还击，切利尼娜就扣下了扳机。 砰，砰！ 切利尼娜仅开了两枪，一枪打中青年的胸口正中，另一枪则是第一枪左侧偏上的位置。 随后，她没有管僵直了身体，轰然倒地的持枪青年，又借着车身的掩护转向第二个即将绕到车辆左侧、刚刚显露出瞄准视野的青年，果断开枪。 砰，砰！ 第二人的肩膀爆出一团血花，他踉跄了两步，滚倒在地，枪也落在一旁。 这时候卢多维科也从驾驶位钻了出来，他的姿态稍显笨拙，但是神色相当坚决。他咬着牙，脸上有一种豁出去了的狰狞感。 因为持枪青年是从右后方跑来的，因此另外三人比左侧已经被击倒的两人更快，这时候已经几乎拿着枪冲到了车前。 “该死，该死，该死！”卢多维科念叨着，他还没有成为伦戴尔家族的高层，还没有计较查拉图的文化水平比他高的事情呢，怎么能在这里死掉？ 切利尼娜的指令代替了卢多维科的思考，卢多维科一下车，就按照切利尼娜的说法，扒拉着车门来到车前盖旁边，对准了对面正跑来的三人就是连扣扳机。 砰，砰，砰！ 砰，砰，砰！ 卢多维科几乎没有瞄准，在紧张之中，他的手臂也没有完全做好应对后坐力的准备，六枪中的后四枪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但是，或许是卢多维科运气太好，亦或者是对面领头的那个持枪青年运气太差，当卢多维科开出第一枪时，子弹竟打中了那个人的胸膛，而第二枪更是直接击中了他的脖子！ 动脉破裂，鲜血迸射而出，领头的那个青年当场死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而就在这一刹那的连续枪响更是给了对方剩余的两人极大的心理压力，迫使他们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身体一矮，蹲在了车辆的右侧车门下方，稍作躲避。 此时，距离枪响开始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 “哈啊……哈啊。” 呆在车内的王语，听到外面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狂跳，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从他这里可以看见，卢多维科没死，切利尼娜也毫发无损！ 正因为这样，王语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自己能做什么。 “冷静，冷静……现在，卢多维科好像已经没子弹了，那这么说来，切利尼娜也只剩两发子弹了。” “而对面的人还剩两个……情况依旧很不利……或者，把他们拖住，等家族里的增援听到枪声过来？” 想到这里，王语决定看看切利尼娜准备怎么做。 王语抬起头，在他的视野中可以看见，黑发的切利尼娜紧紧抿着嘴唇，矮着身子靠着车门，手中持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在她的眼里见不到绝望，只有一丝紧张和些许恼怒。 切利尼娜当然不打算让王语涉足危险，她连看都没有看王语一眼，调整了一下姿态之后，她就放慢了脚步，悄悄往车后绕去。 切利尼娜竟毫不犹豫地决定，要趁对方的姿态还没有调整好的时机把他们解决！ 第三十六章 乌鸦真的在后面 王语看到切利尼娜竟选择了如此激进的做法，心中先是一紧，立刻涌现出许多担心。 但是他随即又想到，现在卢多维科已经没子弹了，对方那两个人无论是在子弹还是人数上都占优势，如果让他们调整过来、抢占先机的话，附近都是空旷地带，切利尼娜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拉扯！ 如今趁对方立足未稳、以攻代守，就是最好的决策。 王语的脑海里闪过这些念头，仅在一瞬之间。 下一刻他便下定决心，拍拍翅膀，悄悄地跳上座椅，再从座椅上拍打着翅膀跳到后排座椅的上方，借助一个角度，从上方窥视着躲在右侧车门下方的两个持枪青年。 现在，王语只需要一个向下俯冲，就能穿过破碎的玻璃窗，来到两名青年的头顶上。 而如今那两个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与他们一车之隔的切利尼娜和卢多维科身上，完全没有发现车里还有一只乌鸦！ 王语心跳加速，但是他天天去港口做的飞行姿态练习也不是白练的，他反复在脑海里重复着俯冲的动作，确保等会真的跳出窗外的时候，翅膀不会刮到破碎的玻璃。 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周围的时间仿佛都变慢了下来，那些被拉扯得很长的、远处的尖叫逐渐在王语的耳中消失，随后车窗下的两个人的喘息声与心跳声，在王语的感知中也只剩下简单的符号。 他仔细聆听着微弱的脚步，忽然，王语微微转头，他的右眼看到了绕到车的侧后方的切利尼娜，切利尼娜也看到了他。 一人一鸟的眼神交汇了一瞬，切利尼娜的瞳孔微微收缩，一瞬似乎涌现了很多情感。 但她很快就扭过头去，随即，她不再掩饰脚步，两步就从车后面冲到了汽车的右后方，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两名枪手的视野之中！ 这么做是必要的，因为仅有这样，两名借助掩体的枪手才不会在切利尼娜的瞄准范围内重叠在一起，让切利尼娜能用剩余的两颗子弹出其不意把他们干掉。 而就在这时候，王语从后排座位的上方跳了下去，他猛地拍动翅膀提供初始的升力，随后整只鸟就顺着惯性从破开的窗户中完美地滑翔了出去！ 当王语确信自己已经跳到一名青年的头顶上方的时候，他就用力将爪子往下压，拍打着翅膀找到他的眼睛—— 抓！ 抠！ 狠狠地拉！ 那名持枪青年根本就没有想到袭击会从上方突然而来，眼部传来剧痛，一瞬间他惨嚎出声： “啊——妈的——” 他想要用没持枪的那只手抓住王语，但是最终只捂住了流血的眼睛。 王语速度也很快，他在青年反抗之前就猛地用脚一蹬这位受害者的脑袋，随后跳到另一个青年的脸前，想要故技重施。 “嘿——嘿！什么……乌鸦？！” 另一个人完全被王语吸引了注意力，好处是他确实举起手来挡住了王语的攻击，还挥了一掌把王语强行逼退。 但是坏处是，他完全没注意到切利尼娜已经拿枪瞄准了他。 砰！ 阳光下，拥有足够瞄准时间的切利尼娜，一枪直接贯穿了那个人的心脏。 他挥舞的手臂顷刻间便耷拉了下来。 另一个人虽然听到枪响，可是他的眼睛还在流血，看不到周围的情况。 他想要逃离，却因为重心太低，没有办法及时起身！ 砰！ 一声枪响过后，世界重归寂静。 …… 被拍飞的王语此时也已经抵着车门调整了一下姿态，随后抖着翅膀落在了地面上。 他的心脏依旧在狂跳，跳动的速度让王语怀疑鸟类的心脏是否经得起这么高强度的跳动。 不过他的运动强度本来就不高，主要是心情实在是过于紧张了。 刚才经历的刺杀时长统共不超过三分钟，可对于王语来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切利尼娜真冷静啊……” 看到两个靠在门上的青年枪手都被干掉，王语心中也放松了些，扭头看向切利尼娜。 虽然平日里切利尼娜也是一副沉稳镇定的样子，但是王语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切利尼娜竟然依旧是这么可靠。 “我要为我对切利尼娜小时候被教父训练过这件事的怀疑道歉……” 王语默默想着，注意到切利尼娜也喘着气，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神色也略有放松。 阳光下，切利尼娜持枪的手微微下垂，她的目光也看向王语，其中多有感激。 汽车抛锚在铁门前，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车辆周围，血流满地。 铁门后的那个伦戴尔家族成员，此时身体倚靠着铁门，垂着脑袋，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声息。 卢多维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的脸色苍白，趴在汽车的引擎盖上。 黑色的乌鸦保持沉默，站在车门下方的两具尸体旁边。 ——就在这时候，王语和切利尼娜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个被切利尼娜打中肩膀的家族成员怎么样了？ 王语只记得那个人倒地之后，就没了动静。 切利尼娜微微转头，王语也跟着猛地扭头过去，结果就看到了让他几乎汗毛倒竖的一幕： 那个躺在水泥地上、肩膀血流不止的黑头发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自己的枪。 他没有失去意识。 此时，他刚刚将手指扣住扳机，对准了站在阳光下的切利尼娜！ 而切利尼娜离他不过几米远，枪里还没有子弹！ “切利尼娜——”王语一瞬间心中涌上极度的焦急，他朝着那个青年飞扑过去，用力叫了一声“嘎”，想让切利尼娜躲避。 看到切利尼娜和地上的乌鸦都向自己看过来，黑头发青年嘴角微微挑起。 老实说，他现在是很震惊的，无论是看到切利尼娜突然冲出来的时候，还是看见有一只乌鸦从同伴背后出来抓瞎了同伴的眼睛的时候，他心中都在想—— 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只乌鸦又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本来十拿九稳的刺杀行动，竟然还能打成这样？ ……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是他的胜利。 现在时间还早，他甚至可以在杀了切利尼娜之后，再从容离去。 黑头发青年在心中酝酿着此种感情，他的眼中是切利尼娜终于有些变化的脸色，和这位少女快速地躲向一边的身影，是那只飞扑过来，却暂时还什么都做不了的乌鸦。 阳光下，来自安比奥家族的青年枪手从容地对着切利尼娜，扣下了扳机。 紧接着。 咔。 手枪卡壳了。 第三十七章 同态复仇 “什么？！” 黑发的持枪青年脸上的表情很快从从容转为惊愕，趴在地上的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枪，又看了看前方。 在下一瞬间，王语扑到了他的脸上，视野受阻、剧痛传来，他不得不用握枪的那只手往回驱赶乌鸦，同时发出惨叫。 切利尼娜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很快，持枪青年就被切利尼娜与卢多维科制服。 即使他想逃脱，枪伤也限制了他的行动。仅被切利尼娜一扯手臂，这名青年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高举双手以示投降了。 随即，电影院内听到枪声的家族成员们也总算拿着手枪赶了过来。 当他们到达后门外的刺杀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阳光下，切利尼娜的座驾车窗玻璃全部破碎，抛锚在铁门外不远处。 车辆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陌生的尸体，每一位青年的旁边，都掉落着一把家族中常用的小手枪。 卢多维科正喘着气蹲在地上，控制住了场面中的唯一一个活口。 而穿着灰色西装的切利尼娜单手抱着一只乌鸦，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手枪，毫发无伤地站立在血泊之中，对乌鸦轻声低语。 “……多谢了，查拉图，这次没有你勇敢地飞出来的话，我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听到切利尼娜的话，王语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应。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做了能做的事情而已。 王语想了想，只能转头看向姗姗来迟的家族成员们。 “……” 带头的是梳着莫西干头的诺威齐，他面对这个场面愣了好一会，随后才连忙呵斥同样愣住的左右手下： “快，去警戒周围，看看还有没有黑点儿！把那个活口绑起来！” 姗姗来迟的伦戴尔家族成员们连忙散开。 这时候，诺威齐才深吸一口气，把手枪收回枪袋。 他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而自家几天前刚刚上任的老板，光天化日之下在总部门前被刺杀，这种事情无异于有人在伦戴尔家族所有人的脸上都狠狠抽了一巴掌。 即使没有人预料到有人会这么做，但是没有给切利尼娜派遣保镖的他们几个角头，无疑难辞其咎。 因此，这时候诺威齐不得不带着一丝心虚，走上前，诚恳地询问道： “老板，发生了什么事？” 切利尼娜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冷淡，她扫了一眼诺威齐： “这几个枪手想刺杀我，被我们三个放倒了。” 听到确切的回答，诺威齐心中再也没有了侥幸。 他低下头，诚恳地低声道歉： “……这是我们的失误。” 这种事情，哪怕诺威齐心中再不承认切利尼娜是老板，也必须要道歉。何况，诺威齐自己在此时也几乎气愤得要浑身发抖了。 究竟是谁，他妈的在这种时候来刺杀切利尼娜？ ——等等。 诺威齐这时候才回过味来，切利尼娜口中话语的后半句。 什么叫“我们三个”？ 乌鸦也算？ 诺威齐的目光看向切利尼娜手上的王语，这时候王语也在打量诺威齐。 一人一鸟的目光对上，诺威齐一下子就想起了他那天摸到的结实的肌肉，神情变得深邃。 这只乌鸦果然很厉害……不，是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 …… 伦戴尔家族的成员在习惯中，会把洛衫特影院称之为家族的“总部”。这是因为大多数时候，普通成员都能在这里见到家族中的高层人物。 今天也不例外，当几名穿着西服、站在走廊边上的小弟看到一位披着长黑发、拿着书籍的中年男子和一名高大壮硕的青年快步走向顶层的会议室时，他们立刻既是尊敬又是畏惧地站直了身体。 会议室中央是一张长桌，四周贴着暖色调的墙纸，高处挂着一幅幅画。透入阳光的方型的窗格边缘有着白色的装饰，由于仅凭阳光无法完全让室内明亮的缘故，屋里还开着灯。 会议桌上，王语还在心里复盘刚才的遭遇。 刺杀发生得太快，王语一开始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在那时候，他不仅错误地跳上座椅背，让切利尼娜做出了多余的动作，还在刚开始的一分钟之内完全呆在了原地，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行动。 可实际上按照后半段的情况来看，他完全能有更好的应对方法。 “我作为一只乌鸦，目标很小。何况在枪战之中，双方都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根本不会想到上方还有威胁！” “一开始切利尼娜发现危险的时候，我完全有机会先从左前方的车窗飞出去，然后飞上天空，这样可以发挥我的视野优势，也能在第一时间俯冲干扰敌人，保证切利尼娜的安全。” 而当王语跳到敌人脸上的时候，他们因为顾及同伴的原因，是决计不可能朝着王语开枪的！ 想到这里，王语既是恼火又有点后怕。 要不是切利尼娜反应得当，加上对面有点倒霉的话，他们恐怕就全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王语平时根本不会去想这些，因为他自觉自己只是一只乌鸦，长着翅膀，再怎么浪最终也能飞走，今天的这件事算是给他敲响了警钟。 “果然，随着切利尼娜成为伦戴尔家族的老板，接触到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危险……” 但是……这或许也意味着，事情会变得更有趣？ “……” 稍微整理好心情，王语抬起头来。 他知道伦戴尔家族的高层们就在讨论刚才当街刺杀的情况，现在切利尼娜站住了理，无论哪位高层，都是既震撼于切利尼娜的神勇表现，又恼怒于自家新上任的老板居然能在总部面前被当街刺杀。 今天也是切利尼娜上任以来最像是家族领袖的一天。 “复仇吧。既然是安比奥家族干的，我们就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情。”二老板多纳泰罗沉着脸，说， “躲在背后、拿一个小家族挑衅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敢这样撕破脸皮，看来是当那家伙死之后伦戴尔家族就没人了。” 那个抓到的活口已经把他知道的说了出来，这次刺杀是安比奥家族要趁伦戴尔家族新领袖立足未稳，想要刺杀切利尼娜，让伦戴尔家族彻底分崩离析。 坐在上首位的切利尼娜敲了敲桌子：“听说皮德罗手下有几个人不服，卡洛负责的工厂也出了点乱子？” “对。”一边的文森佐点了点头。 今天皮德罗和塔季扬娜都没来，卡洛虽然来了，但是一如既往地说的话很少。 “那就文森佐，你和诺威齐一起去，选他们的一个角头干掉，不要留活口。”切利尼娜沉声点名道。 “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全面开战。” 文森佐毫不犹豫地道：“好。” 诺威齐这位梳着莫西干头的帅气青年先是点了点头，随后犹豫了一会，忽然问道：“那个……老板。” “怎么了？” 诺威齐的目光微微转移，看向桌子上的王语。 王语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微微侧过身来，用左边的眼睛对着他。 诺威齐专注地看了王语一眼，随后看向切利尼娜：“……我可以申请，带查拉图一起去吗？” 王语心中一动。 第三十八章 刺杀任务 切利尼娜眉头微皱，几乎是没有任何延迟地拒绝了诺威齐：“不行。” 就在这时候，王语忽然拍拍翅膀，跳到了切利尼娜面前，他抬起头，努力通过眼神向切利尼娜传达自己的愿望： “我很想去！” 王语真的很想去，他现在真的心里有点恼火，他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来刺杀一个因为父亲去世而匆忙上任的年轻少女。 同时，他心中也有不少想法，他相信这次跟着自己这边的许多角头过去，一定能够发挥出比今天更大的作用。 并且参与一次黑手党的复仇任务的机会也是很难得的，王语还没见过文森佐执行真正的刺杀行动——像那天消灭肯特家族那样的碾压局叫做“清算”。 “……查拉图？”会议桌上，切利尼娜看到王语坚定的眼神，微微一怔。 随后她又想到之前遇袭时王语两次义无反顾地扑向持枪青年的身影，心中有些感动。 “查拉图，你……”切利尼娜想要说服查拉图，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变了调： “——诺威齐，你能保护好查拉图吗？” 诺威齐的表情十分认真，他正要点头，没想到这时候，一旁的文森佐忽然抢答了： “我，我能保护查拉图，我会，会看着它的。” 诺威齐：“？” 诺威齐看向坐在会议桌对面的、不苟言笑的文森佐，不是，哥们儿，怎么这种任务也有人抢？ 文森佐，这是照顾乌鸦，不是杀人全家，你清醒一点啊！ 诺威齐自然不知道眼前的希腊裔大块头是怎么想的。 文森佐可是品尝过和查拉图协作进行任务的滋味，知道和查拉图一起行动有多便利。 同时，文森佐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和查拉图一起走的话，他是不是能多喂几块饼干了？ “……” 会议桌前，诺威齐看了文森佐两秒，也没有从他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回答切利尼娜的问题，认真地说： “我当然会保护它的，查拉图也是我们家族的重要成员。”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诺威齐已经看出了切利尼娜对查拉图的重视。即使依旧不太认为切利尼娜能够领导自己，但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诺威齐这次愿意听从切利尼娜的安排。 切利尼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后说： “那你们到时候来我这里接查拉图。……就这样。” …… 安比奥家族。 一处地下赌场内，一名穿着黑色t恤的寸头青年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进经理室，随后用手将门沉重地关上。 砰的一声，门外那赌徒们的大声呼喊、唾骂与尖叫声瞬间被隔绝了一些，只剩下可堪入耳的些许嘈杂。 “马里奥，怎么了？” 经理室的办公桌后，一位额头上有纹身的光头男人抬起头来，询问道。 即便神色平静，这名光头男人脸上的青紫色纹身依然让人望而生畏，而无论是此时赌场里的哪名赌徒，都是不希望他这时候突然出现在赌桌边缘的。 被称作马里奥的黑衫青年走到经理桌前，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随后道： “奎利托，你知道马蒂诺他们去刺杀伦戴尔家族的新老板了吗？” “我知道啊。”光头男子奎利托将双手交握，轻松地道，“老东西死了之后，那群蠢蛋又他妈的推了他的女儿上前台来，这种招法谁看不穿？” 马里奥接话道：“原来那个人死之后，我们就觉得伦戴尔家族马上就要分家了。我们的生意需要扩张，伦戴尔家族手上掌握的那些关系非常重要。” 奎利托看了黑衫男子一眼，忽然嘴角咧开，露齿一笑：“那现在也是无奈之举，对吧？听说那个老东西的女儿是个刚从米兰回来的漂亮大学生，然后伦戴尔家族的那些角头忙着内部斗争，根本没注意对新老板的保护……就这样死掉，可惜了。” 这位光头男人说完，从旁边拿来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燃。 “既然有好消息，就说吧，这次你们能扳倒伦戴尔家族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在家族会议上支持你们。” 经理桌前，马里奥看着开始吞云吐雾的奎利托，露出了一抹苦笑： “不，奎利托，你误会了。我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马蒂诺和他带去的四个人全死了，刺杀失败了。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据说伦戴尔小姐反应很快，一个人就枪杀了好几个人……” 话听到一半，经理桌后面的奎利托就慢慢放下手中的烟，表情变得诡异。他两只眼睛加上额头侧面的纹身，合共三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里奥，许久没有说话。 “……” 经理室里，直到马里奥被盯得有点受不了，奎利托才露出有点难绷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你们号称的，家族里年轻一代最优秀的枪手，带着四个好汉，没打过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人，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司机？” 即便是马里奥，被这么嘲讽也是有些忍受不了的，这位黑衫青年抗辩了一句：“或许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比如突然天上掉下来一只鸟把马蒂诺给撞死了？”奎利托接话道。 马里奥：“……”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马里奥才叹了口气，说：“奎利托，我这次来是想提醒你，小心伦戴尔家族的报复。你是家族里的老人，名声在外……” 奎利托抖了抖烟头，毫不在意马里奥的言辞：“他们是老板被刺杀了，我觉得还是咱们的小老板最有可能受到报复。我就只是个管理赌场的角头而已，况且他们要真想来练练手，我也不怕他们。” 马里奥劝了几句，见奎利托油水不进，叹了口气，摇摇头，从经理桌前站起，离开了办公室。 “……” 等到马里奥的身影消失在关上的房门后，奎利托才放下手中的烟头，沉思了一会。 最后，他叹了口气。 “唉，年轻人啊……” 还是太想通过打倒伦戴尔证明自己，有些急功近利了。 也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打算，到底什么时候要让小老板上位？ 现在小老板的嫡系倒是势力足够强大了，但是在奎利托看来，行动方式还很不成熟。 ……嘛，不过，在这种时期遇到伦戴尔这样外强中干的对手，也是一件好事。 第三十九章 家族旧怨 第二天。 吃完早餐之后，王语和昨天一样，蹲在家中客厅的桌子上，看着切利尼娜坐在沙发前摆弄着桌上的识字玩具。 经过这几天的学习，王语已经记住了……嗯，26个字母的写法与读音。 现代意大利语同样作为拉丁语系的语言，其拥有的字母和王语熟悉的英语字母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五个字母作为外来语字母，其在语言中的使用频率远不如其余的21个本土字母。 主要是切利尼娜为了让王语记住这些字母的写法而举的单词例子，让王语觉得特别有意思。 因为一方面王语一听到切利尼娜的话，就立刻能在脑海中知道这个单词的含义，另一方面，王语又能很清楚地听到这个单词的发音，从而理解这个单词的构成。 这就好像王语已经是一个只会说不会写意大利语的意大利人了一样。 这没有在暗指卢多维科。 王语记得前世有人说过，如果一个成年人已经拥有了听和说一门语言的能力，那么真正学会这门语言的文字只需要大概三个月的时间。 也不知道王语要用多久。 不过卢多维科要是想学的话应该也能学会的吧，这样他下次再去拿着恐吓信威胁什么人的时候，就不用切利尼娜帮他代笔了。 …… 切利尼娜确认王语学会了的方式，是她用乱序读出意大利语中的字母，然后让王语用爪子按压桌子上的儿童用字母发音板。 切利尼娜读一个，王语按一个。 反复乱序“听写”了三次，切利尼娜才终于确认： 查拉图已经完全记住了26个字母，不仅如此，它连用来辅助记忆字母的那些单词也完全掌握了。 “查拉图，我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看来接下来我们得换一批学习资料了。” 对于王语的学习进度，切利尼娜显然有些意外，毕竟她们每天的学习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啊！ 就算是她在米兰的那些来留学的外国同学，有其他同语系的语言基础，也很少有几个小时就能进入语法阶段的。 上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室内，王语眨了眨眼睛，用喙梳理了一下翅膀上的羽毛，随后抖抖身子，又看向切利尼娜： “我已经通关幼儿园教材了吗？” 沙发上，切利尼娜明白王语的意思，她笑了笑：“接下来得换小学的了……如果你能赶上洛伦泽蒂的进度的话，他一定会哭的。” “是吗？”王语倒是觉得洛伦泽蒂不会哭，三年级的男孩，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没准他会想方设法让一只乌鸦帮他写作业。 “……” 想到这个恐怖的未来，王语不禁一个激灵，抖了抖羽毛。 …… 今天的天气依旧不错，连天的阳光彻底蒸干了街上的水汽，气温甚至有回升到15度以上的征兆。 王语是很喜欢在这样干燥而温暖的天气里出门的，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是夏天，那时候米兰的天气可以说是又闷又热，他浑身又披着一件脱不掉的黑色羽毛大氅，出去飞行就是在炽热的阳光底下尽情吸收恒星辐射。 不过王语正准备和切利尼娜打个招呼就飞去港口区，少女忽然叫住了他。 “查拉图，到时候等文森佐和诺威齐过来接你的时候，我可能就不在家了。” “啥？”王语眨眨眼，在室内盘旋了一圈，又飞回切利尼娜跟前，降落在了茶几上。 随后他意识到这是在说复仇任务的事。 王语扭头看了看花园，可以看见花园外面，影影绰绰地能看到好几个人，还有走来走去的西装青年。 至少在昨天的行动之后，家族里多了一批负责保护切利尼娜的人。 他又想起昨天被当街刺杀时的情况，心中升起一丝恼火。 “小时候我跟着父亲的时候，遇到过比昨天危险的事情。”切利尼娜简单解释了一句，“我还是比较担心你。” “查拉图啊……你是半路出家，没有经历过专业的黑手党训练。” 王语歪了歪脑袋，表示迷惑。 不是，也没有哪只乌鸦能经历专业的黑手党训练的吧？ 切利尼娜看着王语，接着叮嘱道：“你去跟着文森佐和诺威齐执行刺杀任务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优先保全自己，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再去想着完成任务。” “无论是什么样的黑手党，都不希望进入正面对垒的阶段。毕竟现实不是小说话剧，我们都是血肉之躯，不要把生命和胜利赌在几颗子弹上。” “……即使你完成了任务，如果你被发现或者受伤了，我以后就再也不允许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了，明白吗？” …… 切利尼娜和王语约法三章，王语能感觉到她是在为自己好，所以也就点了点头，乖乖听从了。 他这时候也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切利尼娜一开始想要拒绝，而犹豫过后又点头同意。 她还是希望尊重王语的个鸟意愿的。 不过，切利尼娜平时跟外人说话很少，基本上只说必要的信息，可是和王语呆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肉眼可见地变得话痨了起来。 说完大的注意事项，切利尼娜又开始给王语灌输面对枪手的时候应该怎么做，盯梢的人会有哪些视野盲区，以及如何躲避枪械的有效射程。 最后，她还跟王语科普了一下安比奥家族和伦戴尔家族的恩怨。 王语也只能低下头，耐心地听着，让切利尼娜过足了当老师的瘾。 “安比奥家族的老板年轻的时候曾经也做着贩私烟的生意，但是后来被我父亲使手段抢了一块地盘，他的名声又因为地盘不够而变差，渐渐就没人去买安比奥家族的私烟了。” “后来安比奥家族的老板改做了毒品生意，人手开始变多，地盘也扩大了。因为这时候两个家族都已经做得很大，不适合再全面开战，所以以前的事也就这样摁了下来。” “但是在之后的时间里，安比奥家族经常怀疑有时候交易出了问题是我父亲搞的破坏，因为他一直反对毒品……” “我们也有几次，和安比奥家族冲突过的人莫名其妙染病或者手中的货丢了，也没查到是谁干的。” …… 到现在这种时候，两边家族的人都已经根本不记得最初是因为什么而打起来的了。 第四十章 踩点 下午时分，当王语从港口区转了一圈飞回别墅的时候，文森佐已经在别墅的门口等着他了。 “卢多维科说，说你这个时间就会回，回来。” 当王语落到文森佐跟前的车顶上，好奇地看着他的时候，这位高大的希腊裔人就略带口吃地解释道。 “……走，走吧，我带你去踩，踩点。” 王语没想到文森佐这么快就来了，估计也是因为周围有很多普通成员的缘故，文森佐没有说具体是要去刺杀。 此时，卢多维科这位棕发小青年一边用好奇的目光瞟着王语，一边满脸堆笑地站在文森佐身边。 昨天那场刺杀真的是把卢多维科给吓坏了，当时他是大脑一片空白的。 不过过去这么久，卢多维科心中的恐惧也逐渐转化为了同等价值的兴奋。 想到自己昨天两枪干掉了对方的领头者，卢多维科的胸膛就不禁在众人之中挺起； 而想起自己遛的鸟抓瞎了两个枪手的眼睛时，卢多维科即使知道自己并没有它的指挥权，心中对未来的期待也依旧是炽热滚烫的。 “文森佐先生，你们准备去干什么？” 见文森佐伸出手去让王语站在自己手上，随后就要带着王语走向马路边的轿车，卢多维科便小声好奇地问道。 阳光下，文森佐回过头来看了卢多维科一眼，沉吟了片刻，觉得卢多维科目前而言还是难以胜任刺杀任务。 于是他说： “卢多……维科，你要练，练好枪法。” 卢多维科一怔，随后心中有些激动。 这是不是意味着，文森佐先生准备下次任务就带自己去了？ …… 吃着文森佐给的饼干，王语很快随着车来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他便拍拍翅膀，飞到旁边的一处三层楼房的楼顶，俯瞰这片区域。 王语意识到自己是来到了那不勒斯南部的商业区，这里也叫市场区，战后建起的高楼与商场和颇有一战时代味道的老旧棚屋混杂林立。立在街道上的电线杆有新有旧，让任何一名电工来都会头疼的线圈缠绕在不知道是民用还是商用住宅的窗口下方。 这里的街道也跟建筑一样宽窄不一，以王语的视角从近到远一路望过去，街道的那一侧是面包店、自行车店、五金店和女士服饰店。 从这里再往西南方向走不远就是王语熟悉的港口区了，王语此时可以同时闻到海风的味道和一条街道外的肉铺上传来的那种微妙的肉腥味。 “这里就是刺杀目标平时呆的地方？” 低下头时，王语注意到下方的文森佐正一脸严肃地抬头望着他。 王语忽然有些心虚：“是不是我有点耽误时间了？” 他连忙跳下楼顶，拍打着翅膀快速降落到文森佐脚下。 此时，文森佐心中其实是在想： 查拉图现在越来越聪明了嘛，到了新地方还会先观察情况。 看到王语飞下来、回到自己身边，文森佐更是有些开心。 我只要抬头一看，查拉图就下来了，这是不是代表它已经习惯和我待在一起了？ ——心中这么想着，文森佐表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也不在大街上和乌鸦说话，确认了王语正在跟着自己之后，文森佐就迈开脚步往前走去，没走几步，便拐到一个小巷子里。 王语也觉得自己走在大街上有些显眼，于是就飞起来，在不同人家与商家的低矮屋檐和窗台间飞翔跳跃，并在追逐文森佐的过程中发现了某种乐趣： 如果他假装自己不会飞，而是把翅膀拍打提供升力这个动作当成是二段跳的话，在小巷间穿行的路程就好像是某种平台跳跃游戏！ 王语每次从窗台跳下时都展开翅膀，随后当高度不够时，就猛地拍打翅膀，使整只乌鸦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又上升，直到抬起爪子时，正好能借着惯性攀上另一家墙面外的二楼窗台。 稍微宽一点的雨棚和突出的阳台是安全平台、只有一点点下爪之地的外墙窗格是考验技术的单格落脚点，而在空中横亘着的晾衣架和时不时飞过的麻雀则是需要避开的障碍物！ ——当然，实际上是麻雀不敢招惹王语这只鸦科大佬就是了。 就这样，王语专注地玩着跑酷，大概跟着文森佐走了六七分钟，文森佐在前方停了下来。 王语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看文森佐严肃了脸庞，他便从不知道谁家的窗台上跳下，被文森佐接住。 文森佐把王语隐藏在怀里，指了指小巷子外面不远处。 王语便探头往文森佐手指的方向看去，注意到在街道上有一家挂着招牌的小酒馆——并不是那种专门喝酒泡妞的酒吧，而是兼营诸如肉酱面之类的简餐和出租牌桌的地方。 王语穿越前所在的国内很少有这样的小酒馆，但是这种营业模式至少在王语所在的这个时代相当流行。 许多下了班的工人、底层白领和小商贩晚上就喜欢到这样的小酒馆里，来一份廉价的简餐，喝着酒与邻桌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吹吹牛，然后打两圈牌，寂寞又无聊的晚上就这样度过了。 “我们的目标是，安，安比奥家族在道上有名的角头之一，他，他叫做奎利托，是个脸上有纹身的光，光头男人。” 小巷里，文森佐结结巴巴地说完这一句话，让王语记住了这个地方。 文森佐说，奎利托在安比奥家族是负责赌场的，他手下有好几个地下赌场，都开在南部商业区这一块，眼前的这个小酒馆就是其中最大那家的入口。 不知道奎利托手下具体有多少人，不过可以确信的是每家赌场的保镖都在十到二十人之间，其中肯定有外围成员也有核心成员。 这些情报是找赌徒打听的，奎利托赌场的客户都是那些中低层的工人、小老板和政府公务员，据说他的赌场没有什么黑幕，奎利托只是作为庄家从赌局中抽水，从不亲身下场。 但是也有赌徒说，那些真正倾家荡产跟奎利托借了赌债的人不会在赌场里出现，他们把房子、老婆和女儿卖给奎利托，最终还是输了，只能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体面或被迫体面地跳进那不勒斯湾。 …… 文森佐带着王语逛了几个位置，都是奎利托比较可能出现的地方。王语看得出来，文森佐也是第一次来，他每逛一个地方就要找个电话亭跟负责先期踩点的人打个电话，然后再继续探访。 等到踩完点之后，看起来文森佐也有了大概的计划。随即，一人一鸟离开商业区，到不远的港口区找到那个之前王语去过的酒吧。 酒吧里，诺威齐已经在等着文森佐了。 第四十一章 一只乌鸦能做什么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酒吧中光线昏暗，周围的座位上坐了几个诺威齐和文森佐的直系手下，而负责日常管理酒馆的人员——那些那天在那里听卢多维科吹牛的人，此时已经被驱赶到了后厨或者酒吧外面。 一见面，诺威齐便看着文森佐和王语笑道：“怎么样？” “我很好奇，查拉图这只乌鸦能在行动里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王语飞到诺威齐身前的圆桌上，盯着他看。 本来比诺威齐高一个头的文森佐拉开椅子，扑通一下坐到诺威齐跟前，还是比诺威齐高半个头： “为什么没，没来？” 文森佐问诺威齐为什么没来踩点。 面对此番责问，诺威齐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情妇在家里闹腾，我没办法，就拖了一段时间。” 听到诺威齐的话，王语抬起头来，斜着看了诺威齐一眼。 伦戴尔家族中有几个众所周知的事情，比如文森佐很强、切利尼娜很漂亮。 又比如，诺威齐的情妇很多。 这位青年毫不吝惜使用自己比其他男人略好的外貌与金钱攻势，去满足自己的人生三大欲求之一。 他收集女人的种类之全堪称最狂热的集邮爱好者，而在众多情妇之间保持平衡的能力比马戏团里走钢丝的猴子还强。 不过有时候诺威齐还是会马失前蹄，随后便是麻烦缠身，误了家族里的正事。 “都准备要去杀人了还在搞女人？” 诺威齐低头一看，注意到桌子上的黑色乌鸦的眼中显出极为人性化的鄙视的眼神。 诺威齐被这眼神看得一愣。 乌鸦的眼神中也能流露出如此复杂的感情吗？ 即使这位莫西干头青年已经身经百战、心坚似铁，也突然被王语看得一阵心虚。 这时候，桌前的文森佐道：“你，你迟早死，死在女人肚皮上。” 诺威齐轻咳两声：“找女人怎么了？不找女人才不正常吧……” “？” 文森佐一瞪眼，诺威齐连忙堆起笑容道歉：“抱歉，抱歉，那个……我已经收集好了奎利托的资料。” 他熟练而飞快地转移了话题，认真地说： “这家伙也算是我们的老对手了，我去找从老板还小时就跟着我们家族的一些老人，他们有些还见过奎利托，有些认识奎利托的手下。” “据说，奎利托表面上看起来很凶暴，但是实际上比较理智，也很谨慎，吃饭不会去不熟悉的餐馆，他开设的赌场里也禁止客人吸毒，哪怕吸的是安比奥家族自家贩卖的白粉。” 随即，诺威齐说了一些关于奎利托的个人性格、喜好，家庭情况，这些情报有的带有猜测成分，有的模棱两可。 毕竟他们不是在间谍电影的片场，收集资料的对象都是些大字不识的黑手党人，在这个信息传递不发达的时代，能收集到完整的情报，已经是诺威齐个人能力强加上伦戴尔家族组织结构还算紧凑的结果了。 王语站在桌子上看着诺威齐，心中有些意外： 虽然这家伙说是因为情妇误了事，但是工作完成得还是很到位的嘛。 听着诺威齐的分析，王语的脑海里对于这次任务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构架。 ——在当天晚上，弄清楚奎利托在哪家赌场，随后想办法引那个家伙出来，在他远离手下的时候把他枪杀。 “……不，等等。”想到这里，王语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昏暗的小酒馆中，文森佐听完诺威齐的情报，也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可，可以通过在外围放，放火，引他出来。地下赌场很，很怕火。” “之，之后就，派人守，守在外面，然后做一个佯攻，再枪杀。” 诺威齐听到文森佐的这个建议，也点了点头，他知道文森佐的行事风格。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了，因为文森佐说出来的这个计划，好像完全没有某只乌鸦行动的空间啊？ 文森佐不是比他还要支持带查拉图出来执行任务吗？ 诺威齐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中有了疑惑他立刻便问出口： “那查拉图呢？查拉图不像我们人一样抵抗力强，应该受不了烟熏吧？” 听到这个问题，昏暗的光线里，文森佐的表情变得严肃： “查拉图负责帮，帮我们看着。” 诺威齐：“？” 诺威齐的脸色变得诡异。 诺威齐这才发觉到，文森佐对这只乌鸦的看法，似乎和他有点不太一样。 文森佐他妈的根本不是想让查拉图帮忙！ 怪不得他当时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他只是把查拉图当宠物看而已！ …… 诺威齐当然很好奇王语的能力，其中的原因除了他摸到过王语的健硕肌肉之外，还因为他个人拥有的一些复杂情结。 无论如何，诺威齐这位花花公子既然提出了这件事，肯定是希望看到王语在这次任务中有出人意料的表现的。 昏暗的光线里，他微微皱起眉头。 但现在看来，文森佐提出的方案似乎就是最佳方案，方案中也确实没有一只乌鸦能够发挥实力的地方。 在角头里，诺威齐和文森佐的关系还算不错，想了想，他迟疑了一下： 要不……算了？ 一只乌鸦再怎么厉害，就诺威齐而言，也不如他的索菲亚小姐今天生气了重要。 而且，诺威齐自己其实也想不到一只乌鸦能做什么。 毕竟乌鸦又不是人，在刺杀任务里，它还能爪子拿着枪冲上去杀人不成？ 一念及此，诺威齐叹了口气，心中对王语的期待也消散了不少。 他正要同意文森佐的计划。 就在这时候，王语忽然爪子动了动，在桌子上两三步走到文森佐面前。 随后，他盯着文森佐看，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意愿传达过去。 文森佐困惑地看着王语，随后道：“……查，查拉图，你有，有想法？” 也不知道文森佐领悟到了什么，抑或是什么都没有领悟到，过了一会儿，他说： “那，那好，你先去行动，回，回来再告，告诉我。” 在一旁旁观了这一切的诺威齐：“……？？” 诺威齐本来心中还在脑补，文森佐是不是完全没有理解到查拉图是要行动的…… 但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这只乌鸦已经聪明到会主动申请自己要做什么了吗！ 第四十二章 向夜晚飞去 在诺威齐惊愕的目光和歪着脑袋的文森佐的眼光中，王语在桌子上转了几圈，总算确认了一件事情： 仅靠肢体语言，他没有办法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完全传达给这两个愚蠢的人类。 大概这也是文森佐让王语先去做了要做的事，再回来告诉他的原因。 那就这样吧。 王语跳下桌子，拍打着翅膀飞到小酒吧的门口。 随后，他抬头看了一眼门边圆桌旁坐着的一名文森佐的手下。 手下：“？” 这位黑帮青年认识王语，他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帮王语拉开稍显沉重的酒吧木门。 王语朝青年点了点头，从洒进阳光的门缝里钻了出去。 这位帮王语开门的青年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悄悄把门关上，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酒吧中央的文森佐和诺威齐。 文森佐朝着青年点了点头。 于是，青年莫名其妙有了一种受到认可的感觉。 “……” 诺威齐看着消失在门后的乌鸦身影，依旧稍微皱着眉头。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文森佐，问道：“就这样……让它自己走了？” 无论是王语那天独自发现肯特家族的老巢，还是救下了薇伊丝以至于打通了外国商人销路的事情，诺威齐此时都不知道。 因此，诺威齐虽说对王语的能力有一些期待，也还达不到如同文森佐和切利尼娜这样的信任。 文森佐回答：“明天就……就知道了。” 这位大汉可是很相信查拉图的，并且就算查拉图到头来什么也没做，文森佐也会很开心地按照自己预定的计划走。 诺威齐看文森佐这样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说话了。 只不过他的心中还有所怀疑。 …… 天风流动、夕阳沉落。 星空轮转，皎月当空。 十二点刚过，那不勒斯的灯火在夜色中逐渐变得稀疏，整座城市如同匍匐着的小兽一般，渐次进入由浅至深的睡眠。 一只黑色的影子几近完全融入漆黑的夜空，它立在别墅的房檐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深夜。 王语很久没有在半夜出门了。 尽管漆黑的羽毛在深夜中能给乌鸦提供掩护，但是通常而言，大多数乌鸦其实是不喜欢熬夜的。 王语不知道他的同类们的作息是怎么样的，但是他确实总是能在白天而非夜里，在街头巷尾看到有某只乌鸦兄弟在翻垃圾桶。 有点困。 但是没办法，根据王语白天听到的信息，奎利托的地下赌场基本上都是晚上开业。 既然人类们都喜欢在晚上干些坏事…… 那乌鸦当然也不得不这么干啦。 王语下午从酒馆出来，就是为了回家补眠。 此时他虽然还有点不习惯，但是拍拍翅膀活动了一下身子之后，精神立刻就活跃了起来。 于是，王语展开翅膀，跳下房檐，向夜晚飞去。 …… 很快，王语就来到了白天时他来过的南部商业区。 这里住宅楼很少，即使是那些会住在自己店铺的后间里的店家，如今也都为了明日的生意早早关灯上了床，此时街道上静寂无声，唯有隔一盏熄两盏的路灯孤独地亮着。 当王语飞到文森佐带他来过的第一家小酒馆附近时，停留在高楼上的他看到，那家小酒馆虽然已经挂上了“关闭”的门牌，但是在夜色之中，依旧能够看到里面有着微弱的光芒。 当王语侧耳倾听时，还隐约能从小酒馆的里面听到一些微弱的、辨别不出的声响。 果然，虽然这家小酒馆已经歇业，但是它所连接的地下赌场如今还在正常营业！ 今天，王语打算跟踪下班的奎利托。 他想看看能不能收集到更多情报，最好能找到他在赌场外的落脚点。 如果能知道奎利托的行动路线的话，文森佐和诺威齐的行动成功率肯定会大大提高，就像切利尼娜被刺杀那天的情况一样！ 文森佐和诺威齐不能这样做，也根本没有考虑过这样的计划，是因为他们派人跟踪下班的奎利托一定会被发现，所以只能在确定奎利托一定会出现的赌场内解决； 但是谁会注意一只远远跟在自己身后的乌鸦呢？ 因此，王语才要趁这个时间点出来。 不过，对他而言的第一步困难，就是找到奎利托究竟在几座赌场中的哪座之中。 “奎利托会在这里吗？” 夜色里，王语停在街道一侧高楼的上方，看着下面的小酒馆，思索着。 他肯定是不能冒险进去的，以乌鸦的体型，在地下赌场那种封闭环境中不被发现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是想要在赌场外面就知道奎利托在哪座赌场里面，有一定的难度。 “……” 就在王语在心中思索的时候，忽然，光线暗淡的街道上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响。 “砰”，“吱呀”，一名穿着衬衫的中年男人从那家小酒馆里走出，撞得门口挂着的“关闭”门牌咔哒咔哒直响。 “妈的，运气不好……” 这名中年男人的脸色有些红润，可以看出他的精神是亢奋的，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颓丧。 他嘴里嘀嘀咕咕地骂着一些人和赌桌上的事，摇摇晃晃地沿着街道往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 这是一个赌徒。 王语毫不意外这时候会有人从赌场里出来，他的目光追随着中年男人，突然，王语注意到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站在阴影中的人，他靠在王语下方偏右侧的一条小巷子里，一边打哈欠一边用目光捕捉着那位从赌场里走出来的男人，手指上还夹着一根已经烧完的烟头。 王语刚来的时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小酒馆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在这一刻，王语立刻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他是给赌场盯梢的。 奎利托经营的赌场在附近应该不是秘密，无论是防备其他黑手党的袭击、政府部门的象征性清剿或者其他不够“体面”的人进入，都需要有人在赌场外面看着。 这在黑手党里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王语一看那个人的脸色，就知道这位应该是安比奥家族的外围成员的青年几乎已经要靠在墙壁上睡着了。 他的脚下有不少熄灭或依旧在冒着火星的烟头，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 看着这一幕，王语忽然有了灵感。 第四十三章 夜幕之中 这是一个盯梢的人。 ……而既然每个地下赌场外面都有这样盯梢的人，那奎利托在的赌场，上面负责看守的人是否会与其他赌场的有所差别？ 王语这么想着，意识到这是一个思路。 毕竟奎利托也是老黑手党了，他的保镖手下不也得开车跟着他吗？ 见到奎利托来自己这里视察，赌场的老板是不是会更认真接待？ 或者说，干脆就是会多安排几个人在外面盯梢，或者派得力一些的精英成员而非精神状态很差的外围成员出勤…… 站在夜幕之中的楼顶，王语知道这只是一个想法，也有可能奎利托就算去了某个赌场，也会要求周围的人员一切如常，导致王语在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差别。 但是现在时间还很多，根据诺威齐的说法，奎利托会整晚呆在赌场里面，直到天亮才会坐车离开。 现在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王语可以尽情尝试自己的猜测。 想到这里，天台边缘的王语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啄啄翅膀，望向周围。 今天云彩不是很多，在路灯提供的微弱环境光中，王语能够看见高高矮矮的建筑物蒙上一层蓝黑色的滤镜，混乱地交杂着，直到商业区的尽头。 据说乌鸦的夜视能力并不出众。 不过就王语而言，他只感觉他在晚上看到的环境色彩与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特别的增强或是削弱。 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白天跟随文森佐踩点的几个地方，王语展开翅膀，跳下天台。 ……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语在城市的深夜里来回飞行。 凭借着良好的方向感，他依次探访了每个白天远远望见过的奎利托控制的赌场。 每到一个地方，王语都会停驻在附近的高楼上，隐蔽在暗夜之中，用目光寻找赌场附近可能存在的盯梢的人。 果然，这些赌场都使用着同一套行事准则，那些盯梢的黑手党人们有些像王语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待在附近的小巷子里，有些待在附近的街道上、靠在摩托车旁边，或者干脆坐在附近的保安岗亭里。 由于王语对这些外围成员的精神状态十分了解，所以他能很清楚地判断哪些是正在盯梢的人，哪些人只是碰巧路过或者无家可归的闲汉。 这些人也根本没有预料到，在他们观察着街道的同时，黑夜里也有一只乌鸦正在同时观察着他们！ 就这样，王语观察、分析着每个赌场外围的人员，并在这场大型的找不同游戏之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 当王语再次来到大约位于商业区西部的一处赌场附近时，忽地刮起一阵夜风，吹动了地面上的落叶与墙角的废弃垃圾。 王语停在一处商住两用楼房的二楼阳台上，前方不远处可以看见，一家小旅馆的门牌还亮着灯，从那个方向随风吹来一些细碎的声音。 地下赌场中的“地下”并不是指赌场真的开设在地下室里，这只是一种俗称。 实际上安比奥家族经营的赌场有很多都是占据了几栋比较封闭的建筑物，外面是正常营业的场所。不过，你要是被人推荐进了里间，就能见到真正非法的东西了。 此时，王语微微低下头，下方的街道墙角处，可以看到一个青年男子的背影。 夜色里，这名青年男子侧身靠在墙面上，也是一副即将要睡着的样子。他微微低着脑袋，脚下有几根已经完全熄灭、被踩扁的烟头。 这样看去，这名男子和王语之前所看到的其他负责在赌场外盯梢的人没什么区别。 但是，当王语仔细看向他的腰间时，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中，他依然清楚地看到，男人的腰间装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 那是一把手枪。 “……！” 王语第一次来这座赌场附近的时候，虽然也看到了这个人，但是他一开始以为这个青年也跟其他人一样，是个普通的外围成员。 但是为了谨慎起见，王语每次都会尽量观察周围的环境。 就在他一无所获、准备离开的时候，王语的目光忽然扫过这名青年的腰间，于是便发现—— 这个人竟然佩着一把枪！ 一把枪！ 尽管到目前为止，王语经常碰到枪击事件—— 但这里必须要为政府辩白一下： 这个年代的枪支控制，并没有不堪到只要是个想拿到枪的人都能拥有一把的程度。 首先，由于政府在战后一直试图收紧个人获取枪支的限制，普通人通过正常途径拿到枪支需要通过重重审核，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而在黑市和走私等非法途径上，黑手党联盟一直在有意地减少枪支流入下层，这可以有效避免贫民区和农村的青年帮派威胁到大家族的地位。 因此，一般来说，安比奥家族的外围成员是不应该配枪的。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今，为了确认猜测，王语已经逛完了所有的赌场。 在全部地点里，只有眼前的这个青年作为盯梢人员，腰间竟然有一把枪！ “……” 阳台上的王语盯着下方青年的背影。 有配枪，意味着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一名黑手党的精英成员。 这是否说明，他的目标奎利托，就在不远处那座以那家小旅馆为入口的地下赌场里？ “不，不一定，必须最后再确认一下！” “天亮之前肯定有赌客走出来，我可以去偷听一下他们的谈话……” 王语想了想，拍拍翅膀，飞向那座小旅馆。 …… “……？” 下方，负责盯梢的黑手党青年似乎听到了头顶上传来什么动静。 这位脸上有些斑点的青年打了个哈欠，微微半转过身，抬起头去。 但是，他只看见了在夜色里空空荡荡的阳台，阳台上挂着的几件半干的衣物在夜风里摇曳。 “……他妈的。” 杜乔低下头去，摸索了一下，从口袋里再掏出一支香烟，点燃。 “狗屎，这活计真不是人干的……” 吸了一口烟略作提神，他自言自语地小声抱怨着。 其实跟在奎利托手下他早就习惯了晚睡，但是干这种守夜的事情是真的无聊啊，街道上别说妹子了，有只老鼠窜出来都要盯半天！ “真倒霉……” 杜乔嘀咕着。 他也不想干这个，正常来说即使奎利托先生来了某家赌场，该是谁守夜，还是由赌场的外围成员自己安排。 可是原本那个负责守夜的人今天忽然生病了，其他人又在那里推脱，当时奎利托先生一挥手，就让杜乔这些跟着他的保镖们自己推一个人出来盯梢。 而他他妈的摇骰子摇输了！ 第四十四章 乌鸦是情报员 王语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总算听到了下方有人走出来的声响。 “——你就这样回去了？” “……唉，今天心情不好，就这样吧。” 王语在小旅馆的屋顶上探出一个脑袋，注意到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从旅馆里面走了出来。 那个走在后面的想要叫住前面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摇了摇头，往马路对面走去，于是后面的人也连忙跟上。 王语期待地偷听着他们的谈话，运气不错，他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听我说，奎利托先生是个好人，上次有人出千，他还把那人扣了筹码轰出去了……” 前面的男人叹气摇着头： “你竟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好黑帮（mafia）？” “……” 听到这里，王语已经完全振奋了精神。 他已经基本断定，奎利托就在自己身下的这座地下赌场里面！ 那接下来王语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他望了望左右两侧，注意到自己所在的楼顶护栏上，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堆放着几块砖块。 于是王语走到砖块旁边，缩了缩身子，将视野调整到可以看到旅馆前门和停车场的位置，随后定下心来，开始在夜色里等待。 …… 从小旅馆的入口一路向内，穿过纵情欢闹的赌客们，直达里间。 赌场的经理室里，奎利托坐在桌子后面的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 这位额头侧面纹着青黑色图案的光头男人严肃着表情，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味道。 他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奎利托叫来心腹手下。 “——奎利托先生，什么事？” 经理室的门被推开，穿着西服的黑手党青年微微点头，随后问道。 “马里奥今天没过来？” 奎利托问。 心腹手下摇了摇头：“没有收到马里奥先生的联系，不过，他今天不久前找人给我们传了个信。” “他说，他还是觉得伦戴尔家族报复的手段很有可能是对付我们家族的角头，让奎利托先生一定要小心。” 经理室里很安静，奎利托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 忽然，笃笃的声音被外面爆发出的一波激烈的呼喊声给打断，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小概率的事件，赌徒们疯狂地大叫着，哭喊着，狂吼着，爆笑着，随后是一阵又一阵的口哨声。 “——抱，抱歉，我先去让他们安静下来……”心腹手下看到奎利托敲桌子的手指停顿了，便立刻转身，想要出门。 “外面不是有人吗？”奎利托微微皱眉，随后道， “……等会去给他们开个盘。” “是。”黑手党青年低下头来，知道今晚亏钱的人多半要变多了。 接着，坐在经理桌后面的光头男人自顾自地接着说： “……哼，什么让我小心，我知道，马里奥他们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多半是已经确认了伦戴尔家族想要对付某个角头，想让我欠他人情。” 奎利托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发展了个老鼠却不跟家族里说，肯定是想要功劳，要话语权，想不流血就把我们这些老人的力量吞掉。” 心腹手下听着奎利托的话，感到一阵不可置信与愤怒： 像老大这样在道上呼风唤雨、响当当的人物，什么时候也能被一个小年轻算计了？ 那几个嘴上连一根毛都没有的家伙，也配这样安排奎利托吗？ 经理室里，这位穿着西装的黑手党青年心中涌动着情绪，等奎利托看向他便立刻道：“那我带人去……” “不。” 奎利托制止了他。 “无论如何，老板是想让他的儿子接班的。” 奎利托严肃着表情，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的话，恐怕会被他粗鲁的外表给迷惑，看不到这位叱咤风云多年的角头的内心。 “我们虽然有人不同意小老板上位，但是大家都希望，老板能够顺利退休。” “明白吗？” 黑手党青年低下头，可以看出他的心中仍有些不服。 奎利托也没再理会，而是轻声道： “伦戴尔家族要来，那就让他们来。来的恐怕是文森佐那家伙吧，我也是久仰大名了。” “我经营了这么多年赌场，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们想来我的地盘，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奎利托端坐在座位上，交代了一些安保的事项之后，就挥挥手赶走心腹手下。 他的心中自然是充满自信的，毕竟他向来以谨慎著称，伦戴尔的黑手党人无论如何，也只能在自己的赌场附近袭击自己。 胆敢跟踪他的车的人，基本上都会被他直接干掉。 而只要伦戴尔的人来到赌场附近，他布置的精锐手下和四通八达的各种秘密出口就会教他们做人！ …… 时间缓缓流逝。 赌场里的奎利托时而在经理室里看书，时而召唤自己的手下来询问各种事项，时而又亲自出去转一圈，兴致来了的时候，就会坐在桌边玩两把。 随着天边渐渐翻起一抹鱼肚白，赌场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少。 奎利托最后结束了一局快艇，便站起身来，挥手叫上自己的八九名保镖和心腹，动身前往楼上。 一群人从小旅馆的正门走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嘿，看，杜乔这家伙，你看他的脸色！” 人群中有人喊道，随后大家都看着那个从不远处跑来的家族青年，哄笑了起来。 在外面盯了一晚上空荡荡的街道的杜乔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嘴里一个一个地咒骂了那几个投骰子赢了他的人。 奎利托站在人群中间，问道：“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杜乔毫不犹豫地摇摇头，答道：“没有！” 奎利托微微点点头，在簇拥中登上轿车。 …… 等轿车往家族的方向开了一段距离，坐在后座的奎利托又问一旁的人： “有人跟踪吗？” 副驾驶的家族成员扭头最后确认了一遍窗外的情况，随后答道： “街道上很干净，绝对没有。” 奎利托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往自家的方向开。 …… 轿车送奎利托来到居民区一处不起眼的住宅楼的楼下，奎利托整整衣服，独自一人上了楼。 走到四楼，奎利托在走廊上按了按门铃。 等了一会，里屋传来脚步声，一位打扮艳丽的年轻情妇为奎利托开了门。 奎利托凑上去，情妇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随后她看看奎利托的身后，有些担忧地道： “你说最近你会有些危险，不会有人找到这里吧？” 奎利托不喜欢有人一直盯着他，在自家楼下向来是没什么保护力量的。 “不可能。” 奎利托笑着摇摇头，拥着情妇走进屋内。 在门被反手关上的前一瞬间，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玄关处，柜子上摆放着的小圆镜倒映的黎明天空里，闪过一只黑色的鸟类影子。 乌鸦的影子。 第四十五章 习惯与查拉图相处的惊喜 早晨的那不勒斯，一切都正在慢慢苏醒过来。 马路上的汽车开始变多，人们从居民区与公寓楼里走出，又如同百川归流般在街道上汇集。 穿着布衣的工人步行前往城外的工厂，穿着一身西装和略有些系歪的领带的公务员夹着文件袋，匆匆忙忙地小跑着冲向街边停靠的无轨电车。 走廊上的一间房门打开，背着书包的小女孩用手背遮着眼睛，抬头望着晴好的蓝天与在视野尽头连成一片的白云。 忽而，她又惊喜地指着前方居民楼的屋顶，回头呼唤道： “妈妈，看，那里有只乌鸦！” “……是吗？” 母亲走出门来，也遮着眼睛抬起头。 阳光下，王语站在居民楼屋顶的边缘，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下方形形色色的人们。 他穿越成一只乌鸦之后，其实很少像现在这样观察这个时代人们的生活。 如今王语一边休息，一边注意着起床的家庭主妇、白领或者小学生的神态，倒也觉得颇为有趣。 吹了一晚上的夜风，即使是王语，也感觉身子有点受不了。 追着汽车飞了这么一段距离也让他有些疲倦，因此王语打算在回家之前，在居民楼顶稍作小憩。 “……呼。” 太阳晒得王语的身子暖洋洋的，他感觉体内的寒意正在被渐次逼走。 原本有些疲倦的精神，也随之变得活跃了起来。 看着下方逐渐开始起床做事的人们，注意到居民楼走廊上言笑晏晏的母女俩，在天朗气清的远空下，王语忽然感到一种充实感。 他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预期，找到了奎利托的住所，让文森佐他们有了更好的突袭目标。 而此时，或许某种更深层次的情绪在发挥作用，让王语感到更加满足。 但当王语想要捕捉那种微妙的情绪时，却又一无所得。 不过王语也并不在意，他抖了抖羽毛，梳理了一下翅膀，转了转脖子，抖擞精神。 他已经完全记住了奎利托的家的位置，接下来只要回去找文森佐，把情报告诉大人们就好了！ 黑色的乌鸦跳下楼顶，展翅翱翔。 …… 丹特街14号，梳着莫西干头的诺威齐把摩托车停在街边，用手指甩着钥匙，走向已经等待在了花园旁边的文森佐。 高大威猛的希腊裔男人看到诺威齐，便再次说道： “你，你又来晚了。” 诺威齐轻咳一声，露出了认真而充满歉意的表情，说： “今天早上那个卖衣服的情妇忽然闯到我家里来了……文森佐，你知道的，这种事情有点难处理……” 文森佐盯着诺威齐，也不说话，示意自己对诺威齐的花言巧语全无兴趣。 于是诺威齐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转而看了看眼前的别墅，问： “我们一定要来找切利尼娜……老板吗？” 文森佐纠正道：“我们是，是来找查拉图。” 诺威齐的嘴角动了动，他还是有点不相信，就过了一个晚上，查拉图能有什么大动作。 这会儿，那只乌鸦也应该才刚起床吧？ 怎么有人早上不和女人一起赖床啊？ 妈的，这个人甚至一大早就要来工作！ 花园里，文森佐看了一眼诺威齐，见诺威齐的脚步也没有挪动，便问： “诺……诺威齐，你还不，不认可老板吗？” 听到文森佐的话，诺威齐一怔。 “……” 随后，他犹豫了一会。 要说认不认可切利尼娜，诺威齐在前天的刺杀事件之后，其实已经对这名少女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 之前，诺威齐一直认为切利尼娜就是个手枪都不会握的女大学生，毕竟教父在切利尼娜高中时就没怎么让她接触家族里面的事务，等去了米兰，更是放假都很少回那不勒斯。 但是，诺威齐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面对五个枪手的突袭下还能镇定地做出反应，最终反杀了对方之后，依旧面不改色的。 像她当天的司机那样，打完枪就趴在引擎盖上大口喘气的状态，才是正常人经历这种事件后的反应！ 老实说。 诺威齐看不透切利尼娜。 而在黑手党里，让人看不透的老板就是好老板。 在所有的角头里，诺威齐是唯一一个第一时间看到了刺杀现场的那个，而他对于切利尼娜捧着乌鸦站在血泊中的一幕，印象也最深。 所以…… 站在原地的诺威齐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回答道： “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文森佐，没准我们今天晚上就要死了。如果安比奥家族真的和我们全面开战，就已经不是谁当老板的问题了。” “那，那要是奎利托死，死了呢？”文森佐迈开脚步，在走向别墅门口的同时，问道。 “……” 诺威齐没说话。 文森佐真自信啊，这就是黑手党里一等一的强人。 可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啊，他还有女朋友，还有恋爱对象，还有情人，还有小三…… 像这种“搬开石头”的工作，在黑手党里是不得不做的。 假设受到挑衅却不还击，那么其他家族就会一起将你推下水。 可是枪弹无眼，凭什么有人能一直赢呢？ 文森佐的自信又从何而来呢？ …… 诺威齐跟着文森佐走到别墅门口，按了门铃，切利尼娜亲自走上前来，给两位角头开了门。 别墅中窗明几净，眼尖的诺威齐一眼就看到，在客厅的茶几上，有一只熟悉的戴着脚环的黑色乌鸦。 那只乌鸦正单脚站在那里，熟练地使用喙和爪子，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地图在茶几上展开。 “你看。”文森佐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他语气相当轻松地给诺威齐打了一个“跟上”的手势，走上前去。 诺威齐呆在原地，愣了一下。 地图？ 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梳着莫西干头的青年脸色一下子变得如同遇到数学难题般困惑，不过紧接着诺威齐就意识到，有什么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情将要在他眼前发生了。 他走上前，注意到桌子上的乌鸦正指示性极强地，用爪子指着那不勒斯东部的一个居民区。 “查拉图，你昨晚上是去了这里？”一旁，切利尼娜发问了。 王语看了一眼周围的三个人，点点头。 “……”切利尼娜与王语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说， “这不会……是奎利托现在的住处吧？” “不，这怎么可能呢……”诺威齐忍不住小声道。 他的预期是查拉图在枪战中干扰一下对手，或者盯梢的时候叫一声来预警…… ……而不是他妈的抢了他的工作啊！ 文森佐在一旁说： “你，你接下来，可以习惯。” 第四十六章 刺杀行动 “……也就是说，上次你们找到了那个青年帮派的驻地，也是因为查拉图跟踪了他们的人，一路跟踪到了贫民区？” 一开始，诺威齐非常不能接受切利尼娜与文森佐的说法，尤其是文森佐还这样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但是听完切利尼娜的解释之后，诺威齐犹豫了。 早晨的阳光洒进客厅，诺威齐低头看看茶几上趾高气扬的乌鸦，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有些魔幻。 而脑海里那位与他感情深厚的女士早晨对他的抱怨，几乎一瞬间被诺威齐抛到了脑后。 诺威齐对于聪明的动物有一种特殊的心结，但是这时候他才发现，查拉图的表现似乎不能简单地用聪明来形容。 切利尼娜走了两步，坐到沙发上，向王语伸出手。 茶几上的王语眨眨眼，拍拍翅膀，跳到切利尼娜手边，让切利尼娜帮自己整理了一下一路飞来有些被风吹乱的羽毛。 切利尼娜轻声说： “我觉得，查拉图是有一些跟踪上的天赋。它能够听懂我们对目标的描述，并寻找机会一直跟踪那个人。” “因为它会飞，所以，我想，即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情报员，在跟踪一个人这件事情上，也没有查拉图厉害。” “……” 站在切利尼娜手边的王语眨眨眼，心中听到切利尼娜这么夸赞自己，还是有点开心的。 不过主要是他也觉得这些事情很有趣，如果是没意思或者做起来很枯燥的话，王语应该就不会那么积极了。 “好了，查拉图，我觉得你应该补眠。” 沙发上，切利尼娜摸摸王语的脑袋。 她注意到王语其实已经有点困了，只不过还在硬撑着没有休息。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当王语被切利尼娜用手捧起来时，他忽然感觉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此前因为想要看到刺杀行动的布置而强撑着不睡的意志，也顷刻变得薄弱了—— 就好像早晨按掉闹钟之后，脑袋一不小心又碰到了枕头一般。 即使那不勒斯这几天并不算冷，但毕竟，他还是在冬夜里强打精神蹲了一晚上啊。 ……好累。 “……” 此时，少女捧着乌鸦站起身来，随后平静地朝着桌边依旧在看地图的两名角头道： “你们去踩点布置现场，小心周围可能有的胳膊肘。” “看看奎利托会不会真的从那里离开，如果查拉图的情报准确，就等明天清晨奎利托回家的时候，你们再动手。” “如果你们看到了奎利托，却没有确认奎利托具体住在哪间房子，就打电话回来，我再让查拉图过去。” 文森佐点点头：“好。” 诺威齐先是点点头，随后欲言又止。 怎么感觉切利尼娜对待查拉图的态度，要比对他们这些直系手下好得多？ 不……等等。 他真的要和一只宠物比吗？ …… 王语昏昏欲睡地被切利尼娜捧着上楼，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切利尼娜说： “要不要先洗个澡？你身上现在很脏。” 王语没怎么动脑子，就点了点头。 王语确信自己在乌鸦之中绝对是最爱干净的那一类，基本上每三天就得洗一次澡。 他其实也会自己洗，但是切利尼娜大多数时候都会帮他洗。 见王语同意了，切利尼娜便把他捧进了洗手间。 她打开灯，紧接着便把王语放在了浴缸里面，打开花洒，往王语身上冲水。 “我问过塔季扬娜女士，她说她也见过养乌鸦的人，但是乌鸦洗澡一般都是放一层浅浅的水，让它自己拍打翅膀往身上泼水……” 一边轻轻冲洗着王语身上的羽毛，看着污水渐渐流入浴缸之中，切利尼娜一边用有些无奈的口吻道， “……像你这样能忍受淋浴的乌鸦，塔季扬娜女士应该也是没见过的。” …… 等洗完了澡，把身上的脏东西全部冲掉，切利尼娜又用吹风机把王语的羽毛吹干。 王语乖乖地站在原地，他听切利尼娜说过，那不勒斯的中上层家庭能用上像吹风机这样的小型家用电器，基本上都是源于欧洲经济共同体的创立。 意大利是这样的。 说是发达，其实这个国家真正普及了完善的工业体系也就二三十年，很多商品的供给都依赖着成本降低的进口渠道。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王语也不知道切利尼娜又说了些啥。 总之，吹干羽毛之后，他就舒舒服服地被切利尼娜带到了他的小窝里。 睡觉，爽！ …… …… 王语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做完之后，他也就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他还惦记着清晨的刺杀行动，睡醒之后，连忙抖擞精神，从敞开的衣柜门里望向窗外。 没想到现在才正是下午，外头日光正盛，离天黑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并且看起来文森佐他们的行动应该很顺利，甚至也找到了奎利托的住处，都没有呼叫王语过去帮忙。 那怎么办呢？ 王语蹲在衣柜里，思考着消磨时间的方法。 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那就是…… 继续睡！ 王语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天才。 他将脑袋缩进翅膀里，再睡一回合。 这回他就没有再做梦了，浅睡里，王语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微弱的响动，应该是切利尼娜在房间里走动、翻书或是做着其他的事情。 很快，这些响动也都趋近于无了。 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王语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他身下的衣柜。 他睁开眼睛，注意到穿着睡衣的切利尼娜正站在衣柜前方。 注意到坐在衣柜上层的王语睁开了眼睛，少女便微笑道： “刺杀行动应该准备要开始了，查拉图，你提供的情报很准确。” 王语一惊，连忙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注意到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随后他才意识到，切利尼娜是来叫他起床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看热闹？” 王语眨眨眼。 切利尼娜似乎猜到了王语的心理活动：“我猜你应该是想要去看的，即使是人类，在这种时候，也会希望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有没有被好好利用。” 她跟着眨了眨眼， “何况，你睡的时间够久了。” 王语觉得切利尼娜说得对。 于是，他从衣柜上跳下来，穿着睡衣的切利尼娜帮他打开窗。 王语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随后便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带着期待飞向昨天清晨他看到的那片居民区。 …… 而在东边翻起一片赤红的颜色的时候，在一幢灰色居民楼的下方拐角处，文森佐已经静静地站在了那里。 尚有些昏暗的光线中，文森佐带着身后的几个家族成员，朝着几十米开外的站在另一个楼房拐角处的诺威齐打了个手势。 诺威齐的神色平静，他略微紧张地抿着嘴唇，但是放在腰间的手却很稳。 居民区外，一辆黑色轿车行驶在马路上，越来越近。 第四十七章 清晨中的枪声 一如既往地，从赌场回来的奎利托向开车的手下确认了身后没有跟踪者之后，就指挥司机往自家的方向开去。 清晨，马路上车辆很少。无轨电车的首班车懒洋洋地趴在路旁的站台边，街角的咖啡馆里刚刚有人走出来擦洗了外面的门牌。 奎利托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打了个哈欠。 副驾驶的家族成员道：“您说，伦戴尔家族现在都没什么动静，会不会是认怂了？” “怎么可能？”奎利托啧了一声，道，“你，还有你们几个，都不要抱着这种幻想。万一哪天你们也当上将军，要是还像这样天真的话，没过多久就会死的。” 这位眼角有着青黑色纹身的光头男人说到这里，轻叹一声。 “现在只不过是伦戴尔家族会向谁复仇的问题，他们或许不想和我们进入全面战争，但是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安全而放弃地位。” 奎利托说的有道理，车上的两名手下也只能点头应是。 “所以，你们在赌场把眼睛放亮一点，别小看伦戴尔家族，这可不是街上的棍子，他们也有枪。” 奎利托再叮嘱了一次，随后，他注意到道路两旁的景色飞快地变得熟悉，自家所在的居民区已经很近了。 很快，轿车驶进居民区的内部道路。 此时，这位光头大汉便稍微放松了心情，将自身的思绪从家族里的种种琐事、小老板的继承问题、伦戴尔的威胁和青年力量的崛起等纷杂的烦恼中脱离开。 也不知道菲丽娜给我准备早餐没有？ 等到了家，要是菲丽娜还在睡觉的话，可得好好惩罚她一下…… 奎利托放松地看向窗外，注意到居民楼前不远处的水果摊已经支了起来，头发交杂着银白色的中年摊主正在整理摊位上的柑橘，佝偻着腰。 他的目光一路上移，忽而注意到不远处的三楼窗台上站着一只黑色的乌鸦。 当汽车驶过时，好奇的乌鸦与奎利托的视线短暂地对上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经营着赌场的奎利托暗道晦气，收回视线。 此时，车也已经停在了奎利托的家楼下，于是奎利托自己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先生，明天见。” 开车的手下和坐在副驾驶的手下依次说道。 奎利托在街边背着身和两个手下挥了挥手，随后便向居民楼走去。 手下在楼下调转车头，很快地开走了。 清晨的微风里，奎利托心情轻松地走向楼道，不过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了刚才路过的水果摊的画面。 “要不先去买点柑橘吧。” 奎利托这么小声自言自语着，转过身去，想在回家之前先去之前看到的那家店里买点水果。 可是这一转身不要紧，当他的视线因为肩膀的移动而扫向周围的建筑物时，奎利托的精神忽然立刻变得紧绷。 肾上腺素几乎是瞬间开始分泌，他的心跳也开始加快。 因为奎利托注意到，就在他左侧的建筑物拐角处，有一个穿着布衣的青年，此时正不动声色地往这边走着，他垂着手，如同正在清晨里悠闲地沿着街边散步。 而对比之下，在奎利托右侧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两个靠在墙边看着他，似乎在笑谈的青年，也变得更加显眼了。 奎利托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黑手党。 这种情况对于一般人而言，或许只是日常生活中一些细微的不对劲； 但是在奎利托眼里，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要被刺杀了！ 他妈的！ 奎利托的大脑飞速运转，同时脸上竭力做出无动于衷的神态，冷汗也从背后流了下来。 这些判断几乎只发生在一两秒之内，奎利托知道，他已经来不及想伦戴尔家族的人是怎么跟踪的自己了。 既然要刺杀他，安排的枪手就绝对不可能只有三个！ 想到这里，奎利托的脑海中有如电光闪过。 下一刻，这位眼角带纹身的光头大汉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来，往自家单元门的方向冲去！ 他知道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枪手，不能随意地往街边逃跑，人是快不过子弹的。 在楼道里他不容易被打中，而只要自己回到家里，就能从窗户跳出去，到房子另一边，通过对地形的熟悉摆脱追兵！ 奎利托的丰富经验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当这位光头大汉做出回头的动作，下一秒却是猛地往楼道的方向冲了过去时，在楼边呈包围姿态慢慢靠近，准备等奎利托到达最佳射击位置再开枪的伦戴尔家族成员们，几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狗屎！” 同样在楼房拐角处等着的诺威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跺了一下脚，立刻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朝着奎利托的方向奔去，同时喊道： “开枪啊！” 最接近奎利托的三名青年枪手听到这句话，终于是完全回过了神。 在奎利托离楼道门还有五六米距离的时候，那名在街道上假装自己是路人的青年枪手也拔出了手枪，他一边奔跑拉近与奎利托的距离，一边对准了奎利托的背影，连续按下扳机。 砰，砰，砰！ 砰，砰，砰！ 枪声一响，周围立刻响起尖叫。 本来即将靠近这里的人们立刻改换了脚下的方向，往远处逃去；而在路边门面里的店家则熟练地蹲下，躲在了柜台后面。 可是奎利托早就知道此时枪手们会匆忙开枪，他一边奔跑着，在即将靠近单元楼门时，就忽然前倾弯腰，放低重心，整个人身子一矮，如同什么猫科动物一般，扑进了昏暗的楼道之中。 乒乒乓乓，在奎利托身后，铁质的楼道门上半部分溅起几簇火花，出现了不少凹槽。 “……！” 该死！ 开枪的文森佐手下根本没有预料到奎利托还有这一招，他对准在楼道里调整平衡、即将爬上楼梯的奎利托想再次扣动扳机，却发现子弹在此时已经打空了。 而比这个手下稍远的两个青年此时已经追到了单元楼下，他们对准奎利托开枪，可是奎利托此时已经开始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爬楼，子弹不是打在楼梯上，就是打在了墙面上。 第四十八章 乌鸦的行动 “……他妈的！” 居民楼前方的街道上，诺威齐看到奎利托成功地跑到了楼里，嘴里又骂了一句。 他和文森佐手下的人也都是精锐，不用诺威齐说，那两个追在最前面的人已经拿着手枪紧紧地跟着奎利托冲上了楼梯，而后面跟随的人也有两个跟进了居民楼内。 诺威齐本来也想跟着追进去。 不过，他虽然没有奎利托那么老，可执行这种任务的经验也不比奎利托少很多。 这名莫西干头的帅气青年很快意识到，奎利托既然往楼道里面跑，肯定不是想要守在走廊或者楼顶等待自己的手枪子弹耗尽。 奎利托必然是想跑进自己的家里拖延他们，然后再跳窗借助地形逃生！ 想到这里，诺威齐立刻向还没来得及冲进楼道的剩下三名家族成员招了招手： “跟我去大楼后面！” 这怎么能让奎利托跑了？ 不管是诺威齐还是伦戴尔家族，都丢不起这个人！ …… “哈，哈……” 奎利托喘着气奔上楼梯，又转过一个转角。 危险在身后步步紧逼，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行动快速、神经敏锐了。 他每次爬这一段楼都相当悠闲，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心态、这样的速度登上楼梯。 四楼已经近在咫尺，奎利托一边跑动着，一边用没持枪的左手在裤袋里找着家门钥匙，随即在脑海里构思着接下来的策略。 等菲丽娜来开门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不能快速开门，把这群该死的家伙拦在门外，他就死定了！ 他妈的，菲丽娜不会因为听到外面的枪声，把门上锁吧？ 奎利托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摸到了钥匙，攥在手掌心里。 又转过一个楼梯的转角，奎利托三步并作两步跃上楼梯，除四楼走廊外的一切事物在他眼里都被拉长成了向前的细线。 就在这名光头男人跳出楼梯间的一瞬间，他立刻转身。 也不管瞄准不瞄准的事情，奎利托右手拿着在进入上楼梯环节时就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枪，对准身后就是“砰”“砰”两枪！ 对奎利托紧追不舍，即将也转过转角的两名家族青年被子弹逼退，在楼梯间的转角下方停了下来。 而趁这个时间，奎利托立刻转向，逃进走廊。 此时，他的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了如何快速开门上，时间仅有短短的几秒，并且如果不能及时拔出钥匙的话，后果也是致命的！ 奎利托喘息着跑到熟悉的自家门前，随后…… 砰。 一声枪响。 痛觉击溃了肾上腺素的防御，直达奎利托的神经中枢，他手中颤抖地向前伸出的钥匙也掉在了地上。 叮铃。 钥匙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 奎利托微微张嘴，左手捂着自己中弹的右胸，靠着墙，浑身颤抖着转头望向身后。 奎利托没有中过弹。 所以他不知道，原来被子弹打中躯干之后，是真的没有力气开枪的啊。 清晨的光线照进走廊，由于太阳高度角的关系，仅有一半的日光斜斜地印在地砖上。 早晨的微风清冷而又舒适。 在走廊正中央，站着一名高大而沉默的男人。 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左手握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枪口对准了奎利托，如同寂静之中早已等候多时的猎手。 在男人的身边，走廊的边缘，倏忽从天空中飞下来一只黑色的乌鸦。而就在这一刻，天空中光影变幻，微风拂过，云影遮住了日光，就好像那黑色的羽翼将天空都给遮住，在走廊上徒留一片死亡的阴影。 奎利托被阴影遮盖的脸上露出绝望。 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知道他是谁。 “文……森佐……” 伦戴尔家族……他们究竟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就住在这一层？ 明明一切证据都表明，没有人跟踪他！ 奎利托颤抖着身体，尽快他尽量靠着墙，但是身躯依旧不断滑落，在洁白的墙面上留下一段血迹。 妈的…… 他要死了。 赌场没人管了，那些破落户欠的赌债，多半也要不回来了。 有几只货，还没来得及去收来卖…… 年轻一代要上位了，没有了他的安比奥家族，将会去往何方呢？ 这位面庞上有着一块眼睛似的青黑色纹身的光头男人，此时用力地、再用力地眨了眨自己本来的眼睛。 “乌鸦……” 奎利托看着停在护栏上的黑色鸟类。 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走廊上的高大男人沉默着，瞄准奎利托的心脏，扣下扳机。 砰。 …… 居民楼后面，当看到文森佐带着跟奎利托冲上楼的四个人和一只乌鸦向自己走来时，诺威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奎利托已经死了。 刺杀任务成功了。 一群伦戴尔家族的黑手党人点齐人数之后，连忙快速地离开了居民区。 等到了居民区外面的街道上，诺威齐才兼有些抱怨和担忧地看向高大的文森佐，道： “文森佐，你是个角头，为什么要亲自去四楼埋伏他？” 文森佐站定在原地，看了诺威齐一眼，磕磕绊绊地回答道： “奎，奎利托上，上了四楼，说明……外面的刺，刺杀失败了。” “到，到了居民楼里，有，有可能会近，近身搏斗，很危险。” 诺威齐：“……” 壮汉有点答非所问的话语，让诺威齐明白了他的意思。 文森佐是只相信自己的能力，自认为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在那里守候才是最有把握的。 这位梳着莫西干头的角头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漂泊不定的浮云，心中暗暗腹诽。 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支持切利尼娜小姐了啊。 “……” 沉默了一会儿，诺威齐忽然好奇道：“查拉图为什么在这里？” “不，不知道。”文森佐看了一眼安静地站在自己手上的王语，摇了摇头。 文森佐当时在四楼看到王语的时候，也感觉相当惊喜。 文森佐其实自认为自己枪杀奎利托的动作是很帅的。 这番场面让查拉图看到的话，想必它对自己的印象又会变好吧？ 还是说，会被太血腥的场景吓到？ ——文森佐过来的一路上，心里就在纠结这种问题。 王语眨眨眼：“……反正我是过来看热闹的。” 能看到诺威齐和文森佐高效地利用了自己的情报，王语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不过热闹看完，王语看了看早晨的天空，已经睡眠充足、精力充沛的他倒是不想这么快回去。 王语知道伦戴尔的黑手党人们马上就要回总部，也不太想跟着他们去电影院。 思考片刻，王语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要不要回去守在案发现场，看看是谁会来收尸？” 第四十九章 收尸者 一想到这里，王语觉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于是，王语左右望了望，看文森佐和诺威齐都在看着自己，便依次向这两位男子汉点了点头。 随后，他拍拍翅膀，从文森佐的手上飞走了。 王语的动作显然超出了诺威齐的预料，他不由得“哎”了一声： “查拉图！怎么飞走了？” 文森佐也不由得回头，他注意到乌鸦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逐渐在天际变成一个小点，并很快消失在了鳞次栉比的居民楼后方。 这位高大的希腊裔男人想了想，回过头来，正打算说话。 不过这时候，诺威齐看着文森佐，忽然笑道： “呃……它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对吧？” 文森佐意外地挑挑眉毛，随后微一点头。 两名男人相视一笑，气氛变得融洽了不少。 周围站在街道上的家族青年们也纷纷就此发表了评论—— “那是切利尼娜……老板养的宠物，对吧？” “放心吧，查拉图很聪明的，反正我是没见过有人担心它会迷路。” “哎，当鸟儿真好啊，我也想飞，这样就不用他妈的开车了。” …… “它还不用练习开枪，哈哈，不用像你一样六枪全打到人家的钢门上！” “嘿，有没有可能，要是查拉图会开枪的话，它也要比你的枪法好？” “——他妈的！” 哈哈哈！ 包括文森佐与诺威齐在内的众人哄笑了起来，随即他们分成几组，坐上了停在街边的轿车。 他们直到回到总部被文森佐训话之前，都还兴奋地交流着刚才刺杀行动的情况。 …… 另一头，王语已经拍着翅膀回到了奎利托所居住的居民楼上方。 此时早上八点刚过，天空中的云彩开始变多，远空的云朵已经沾染上了一丝灰色。 在这个季节，那不勒斯的晴朗天气总是保持不了很久。 当王语飞到天台边缘，站在晾衣杆旁边往下俯视时，就看见下方已经开来了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警车周围还有三四名或站或走的穿着黑色双排扣制服的警察。 此时刺耳的警笛已经关上了，大概警车周围十多米的地方，还有一些路过的群众正在好奇地围观着。 “让一下，让一下！” 下方传来略有回响的声音，随后拦着单元楼道门的那名警察稍微退后了一点。 紧接着王语注意到，两名警察一前一后地抬着一个担架从楼梯口出现了。 当担架上的尸身被暴露在阳光下时，即使尸体上已经被盖上了白布，王语依旧辨认出，这就是刚才那位被文森佐两枪枪杀的光头大汉。 此时他已经安详地躺在了担架上，随着警察的搬动一晃一晃。正当尸体要被搬上警车的时候，斜刺里一名女人突然冲了过来，说： “等等，等等，你们要搬他去哪儿？” “去医院。”警察的话非常委婉，“女士，你不是他的直系亲属，等会是要跟我们回警局做笔录的。” “你们等等……等等，他是……”女人有些语无伦次。 “好了——” 另一名看起来资格更老的警察打断了对话，他粗鲁地推开了女人，让两名搬着尸体的警察能把尸体搬上救护车的后厢。 无论是警察还是救护车旁边的医生，他们的动作都是慢悠悠的，显然不关心担架上的奎利托是否还有生还的危险。 王语俯视着这一切，心中并不十分感兴趣。 他知道这些警察们就算一开始不认识奎利托，现在也肯定知道奎利托是谁了。 在纯粹的黑手党冲突——即不涉及政要、外国人、神职人员和企业家的流血事件中，这个年代的警察们对于办案显然兴致缺缺。 对于他们而言，黑手党人击杀了另一个黑手党人就是狗咬狗，他们只会负责帮忙收拾现场，然后和其中牵涉到的无关人等做些解释、打打太极。 从这个角度来说，黑手党人们还是很能控制自己行为的限度的——假设是要杀害一些非黑手党的人，他们就会殷勤地处理现场，将凶杀包装成失踪、车祸或者失足掉进维苏威火山口。 在大的黑手党中，甚至有专门负责处理此种事务的“背着包的人”。 而要是需要向敌对的黑手党开战，刺杀对方的干部和首领时，黑手党们就几乎不会处理现场和尸体。 要是死者的确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那么报社和记者便会大肆宣传，黑手党也藉此炫耀武力、传扬威名。 站在楼顶边缘的王语看着装上尸体的救护车分开人群开走，想了想，拍动翅膀，远远地跟了上去。 …… 救护车一路开到了附近的医院，王语也没跟着进入医院内部，无论怎样，他这一身黑色在白天还是太引人注目了。 王语知道，安比奥家族的人要是来认领尸体的话，也不会就在人多眼杂的医院里面讨论问题。 所以，他见救护车开进了医院内部停车场之后，便左右望望，停在了医院正门侧面的一棵树上。 随后，王语便站在绿叶丛生的树梢中，静静地看着医院门口的人来人往。 过了好一会儿，几名穿着西装或风衣外套的青年吸引了王语的注意，他们一路走向医院的后门，想来是早有目标。 几名青年中央，有一名剃了个寸头的年轻男人。 他披着黑色的风衣外套，内里的衬衣也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几名青年的头领。 无论是从他们的外形、着装还是手臂或脖颈显露出的纹身，这几个人都很像一群黑手党人。 但王语注意着他们的同时，心中仍有些不太确定，这是否就是安比奥家族来认领奎利托尸体的人。 “……这群家伙，怎么这么年轻啊？” 这几个青年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在伦戴尔家族中，年轻些的文森佐、诺威齐和卡洛都在三十岁左右。 而像塔季扬娜和多纳泰罗，都是奔五十的人了。 这几个人，王语怎么看，他们的年纪都应该和切利尼娜或者卢多维科差不多大！ “安比奥家族也是老牌家族，他们派来认领尸体的，怎么说都得是个干部吧？” “这又不是贫民区的青年帮派……” 王语站在树梢中看着那群人，心中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第五十章 谜团重重 很快王语就确认了，这几个人确实是来给奎利托收尸的。 因为他们走进医院后门不久之后，就带了一个医院里的医生又走了出来，在僻静无人的角落，塞给医生一沓钞票。 王语认得那个医生。 那是刚刚从医院里迎接从救护车上被搬下来的奎利托的医生之一。 见医生小心地将钞票塞进口袋里、转身往医院走去，而几名青年则走向医院侧面无人的小花园处，显然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王语便拍拍翅膀，飞向离花园更近的另一棵树。 王语飞得很小心，当他降落在选定好的这棵树的树梢上时，那几名站在小花园里的青年其中有一名朝着王语的方向望了望。 但是他的视线被树叶阻挡，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现，只能重新转过头去。 此时王语与这群青年的直线距离不足五米，他站在树梢上向下望去，看到几名小青年在小花园里聚在一堆，他们站在石板路上，周围是被精心打理过的灌木和未开花的花圃。 与此同时，他们的轻声讨论也在王语的耳中变得清晰： “马里奥老大，这样就行了？” “放心吧，没问题的。”那名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黑衫青年回答道，“奎利托的儿子和老婆早搬到北边去了，要我说，他们估计早就当作奎利托已经死了。” 另一位青年则说：“唉，没想到伦戴尔家族真的出手了，而且还真能把奎利托杀了……” “那可是奎利托啊……” “到什么时候了，还抱有这种幻想？”马里奥哂笑道， “奎利托死了，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件好事。有了他的赌场，我们的货至少在本地是不愁销路了。” 听到这话，几名青年一怔。 随后，他们纷纷收起了有些兔死狐悲的作态，各个喜笑颜开。 “说得对啊！现在几个老家伙就奎利托最保守，我们还得谢谢伦戴尔呢！” 听到手下的言辞，马里奥又稍微严肃了表情，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种话也就是私下里说，明白吗？” 石板路上的几人纷纷点头，连声附和。 …… 听到这里，站在树梢上的王语心中已经冒起了许多念头。 他其实一直对安比奥家族为什么在教父死后突然开始试探伦戴尔家族，抱有一定的疑惑。 切利尼娜没说过这件事情，但王语觉得，安比奥家族请青年帮派杀害一个响当当的船主，甚至到后来直接去刺杀伦戴尔的新任老板，手段或许有点过于激烈了。 尽管安比奥家族与伦戴尔家族之间旧怨重重，但是安比奥家族自己难道不怕可能的风险吗？ 现在看来，莫非是安比奥家族内部，也有斗争？ “这几个人或许是安比奥家族的年轻一代……跟伦戴尔家族不同，他们已经开始逐渐掌握权力。” “为了上位，所以才会频繁地搞大动作？” “……” 王语立在树枝上，忍不住用喙啄了啄翅膀。 大黑手党们很怕青年帮派上位，因为青年帮派不守规矩、敢杀敢抢，通常会引来黑手党整体形象的损伤、联盟的破裂和利益的重新分配。 但是要是一个原本就很强的老牌黑手党，里面的干部和决策层全部被换成了年轻人呢？ 王语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想象这种情况。 他的心中有点担忧，但此时也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 …… 王语原本以为自己就算偷听到了安比奥家族干部的谈话，可能也不会获得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 此时听到马里奥与手下聊天透露出来的这些信息，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绿叶的掩映中，王语一边思考着回去怎么把这些事情告诉切利尼娜，一边随意地倾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 树下的花园里，黑衫青年马里奥接着道： “……也就是奎利托不听我的劝告，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我早就说过伦戴尔家族不会全面开战、会选择刺杀一个名声大的角头，最有可能的目标就是奎利托，他根本没听进去。” 一旁的手下神色一动，笑道： “老大，听说你早就知道伦戴尔家族会刺杀角头了？” 他眼中的神采变得十分好奇，声线也压低了几分，问： “我听老板随口提过……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马里奥一笑。 他扭了扭头，见四下无人，心中便放松了警惕。 随后，马里奥轻声回答道： “确实有这件事。”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情报都肯提供给我们。” …… 树上正在偷听的王语：“……！？” 听到马里奥的回答，王语花了好大的努力，才遏制住自己不自觉的动作，没在树枝上发出一丝动静。 “我趣，我听到了什么？！” 家族里有内鬼？ 对啊！ 王语根本没想过，在切利尼娜被刺杀的那天，安比奥家族的枪手是如何知道切利尼娜正好要从人烟稀少的后门进入电影院，又如何知道从后门进入电影院时，因为需要家族成员拉开厚重的大门，车辆会停在门前一段时间？ 他们是怎么预知到切利尼娜会在那天去总部的？ 一想到这里，王语忽然感觉此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变得谜团重重了起来。 虽然他们跨越困难，成功杀死了奎利托，但是其实这群刚刚上位的青年已经预知到了奎利托很有可能被袭击，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仅仅提醒而没有帮忙而已！ 王语的心中在此时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情报。 王语想要继续听他们谈话，但是马里奥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立刻转移了话题，之后也再也没有提起关于内应的事情。 等这几名青年离开，王语又追着他们一直飞到了安比奥家族的总部，看着他们开车进入了城郊一处戒备森严、附带种植园的大型庄园之中。 王语不敢进入庄园，在外面徘徊了一阵子之后，还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往家的方向飞去。 …… 下午，吃完午餐，并且留好自己养的乌鸦的那一份的切利尼娜惊讶地看着从门口挤进来，随后凑到她跟前，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的王语。 “查拉图？” 第五十一章 交流障碍 “查拉图，你怎么了？” 远空传来隐约的雷声，午后那不勒斯的天空就快速地转阴，如今已经是灰云压城。虽然不至于下起暴雨，但是一场绵延到晚上的中雨应该是少不了的。 切利尼娜走到一边打开了室内的灯，随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王语跟随着切利尼娜的脚步，抬头看着少女，表达出自己强烈地想要倾诉的意愿。 “安比奥家族突然变成了青年帮派，而且咱们家族里面还有内鬼啊！” 见切利尼娜坐到茶几前，王语便也跟着跳到沙发上，盯着切利尼娜看，试图让对方猜到自己的意思。 切利尼娜便也转过头来，一人一鸟对视了一会儿，切利尼娜忽然被王语逗笑了： “查拉图，你是要找地图吗？地图在这里。” 切利尼娜伸出手，从茶几下面拿出那张之前被王语从展示柜里叼出来的地图。 为了方便王语拿取，她已经把地图放到了乌鸦伸嘴就能够到的位置。 王语摇了摇脑袋：“不，不对，不是这个。” 切利尼娜把地图递给王语，王语便一爪把地图拍开。 因为心情有些烦躁的缘故，王语这一爪用了些力，“刺啦”一声，锋利的指甲直接把地图的边缘撕出了一个大口子。 “唉？” 切利尼娜拿着破损的地图愣住了。 过了一会，这位素来冷静的少女才认真地看向王语，注意着黑色的乌鸦身上是否有伤，翅膀的羽毛是否缺损，眼睛有没有神。 沙发上，她转着脑袋看了王语一圈，最终也没发现王语有什么问题。 于是，切利尼娜道： “查拉图，你心情不好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不是——” 王语很快摇摇头，他此时在拼命回想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切利尼娜联想到“间谍”或者“安比奥家族的情况”，但是他很快有些失望地发现，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在日常生活中会有什么物品能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随后王语便有些颓丧： 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后果！ 要是他早点开始学习意大利文的话，现在就可以直接写字了。 即使王语听到别人说“间谍”这个词的时候，能明白他在说间谍，但是王语此时根本想不起来“间谍”这个词应该怎么读，连使用发音规则来强行拼写都不行。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把自己听到的事情告诉切利尼娜！ …… 这时候，外面的光线愈发昏暗，远空传来隐隐的雷声，屋檐外开始飘雨。 切利尼娜起身到窗边，把客厅的窗户关小了一些。 随后，她说了声“我去关窗户”，便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很快上二楼去了。 王语独自呆在沙发上的时间里，他的心中也有些无奈： “要不……算了？” 其实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不及时告诉切利尼娜可能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复仇行动已经圆满成功，一时半会儿安比奥家族只要不是真想全面开战，肯定也不会再做什么大动作。 他作为一只乌鸦，只要平时少玩一点，少睡一点，用自己的时间在家族里暗中调查关于间谍的事情，等找到真相，再找机会把事情告诉切利尼娜，或许也不错。 这么想着，王语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下来，没有像刚刚听到消息时那样慌乱了。 “……” 他在心中思索了一会，随后从沙发跳到茶几上，准备去餐桌旁边整点吃的。 就在这时候，楼上响起脚步声，切利尼娜从楼梯口走了下来，回到了客厅里。 少女注意到站在茶几上的王语，便忽然开口道： “查拉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 听到切利尼娜的话，王语一怔，随后连忙点点头！ 于是，切利尼娜笑了一下，充满英气的眉毛微微上挑，接着说： “我一直觉得你不是那种喜欢无理取闹的鸟，所以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你既然没在外面受伤，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查拉图，今天上午，你是不是没跟文森佐他们回总部，而是留在了刺杀现场？” 王语眨眨眼。 切利尼娜真聪明！ 刺杀行动结束之后文森佐就用电话亭向切利尼娜报告了行动成功的事情，后来王语自己飞走的决定，切利尼娜是不知道的。 他连续地点了点头。 “好吧。” 切利尼娜说着，走到沙发跟前，坐在了王语面前，随后道： “那显然，你是听到安比奥家族的人的谈话了。” “到这一步，我是猜不到你听到了什么的，而且，你或许也不理解那些消息的具体含义。” “这样吧。” 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切利尼娜将双手微微拢起，放在膝盖上，上半身稍作前倾。 她的眼前是站在茶几上的王语，此时黑色的乌鸦歪了歪脑袋，显得有些迷惑。 切利尼娜接着说： “我会把我对于安比奥家族的了解和一些猜测说出来，如果说到和你获得的信息有关的内容，你就抬一抬爪子。” “如果一直没有说到你听到的事情，那么我们就暂且当它是影响不大的问题，好吗？” “你只是一只乌鸦，不需要这么烦恼。” …… 王语眨眨眼。 他忽然意识到在人们的视野中，一只乌鸦能够听懂人话并执行指令是比较正常的。 王语一直正在做的事情也都属于这一“正常”的范畴。 哪怕他时常会自作主张，做的事情实际上也就只是进行简单的善恶价值判断之后就能决定的行动。 但是，无论如何，一只动物是没办法完成“转述”这个动作的。 这显然并不属于“正常”范畴： 因为这涉及到更高难度的思考与计算，涉及到语言以及人的本质。 想到这里，王语的心脏忽然跳动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人是切利尼娜有多么幸运，她早就轻巧地接受了自家乌鸦相当特殊的这一事实，并且包容了他。 并且…… 切利尼娜其实从来没有期待过什么。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王语才会主动去做这些事情啊。 第五十二章 决策 面对沙发上的切利尼娜，王语重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切利尼娜便道：“……嗯，要我说对于安比奥家族的猜测的话，这段时间以来最让人在意的，就是他们的行动实在是太精确也太激进了。” 听到这里，王语便稍微愣住了。 “……？” 他想要抬起爪子，却又因为切利尼娜这句话里还没有说到关键信息，勉强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于是紧接着眼前的少女便道： “在港口那次事件里，有一个细节文森佐没有注意到。当时，肯特家族是受安比奥家族的指使，才控制了威尔逊，用来试探我们家族。” 切利尼娜突然开始说起了更早之前的事。 “无论是港口区域的贩烟渠道之前是由我父亲直接控制，还是威尔逊为伦戴尔家族服务这件事，即使它们在我们家族里面都算秘密，但是对于安比奥家族而言，想要打听，还算是可以获知的信息。” “但是，肯特家族是怎么知道的威尔逊的住所的呢？” “我们知道威尔逊的住处，是因为我们在和他建立合作关系之后就调查了他，家族中有威尔逊的资料。” “而威尔逊当时才刚刚回港，我们第一次联系他，让他为我们载这一批货时，他就拒绝了我们。” “安比奥家族在我父亲去世之前根本没有动机调查威尔逊，而要是从威尔逊回港靠岸的那一天算起，以黑手党的办事效率，无疑是有点太快了。” 听到这里，站在茶几上的王语有点想问，那就不可能是肯特家族先跟威尔逊建立了合作关系，然后才找到了威尔逊的住所的吗？ 转念一想，王语又发现这不太可能，因为要是这样的话，威尔逊也太不谨慎了。 同时在那次事件里，安比奥家族的人一直没露面，一个青年帮派根本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接触到威尔逊这样响当当的船主，就说要一起干毒品生意。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是先掌握了威尔逊的落脚点，随后再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 这一刻，王语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只是一只乌鸦。 要不是切利尼娜提起，他几乎都要把之前的那些事件忘记了！ 不过王语也相信，就算在黑手党里，像切利尼娜这样的聪明人肯定也是少有的。 “……所以。” 客厅之中，说到这里切利尼娜顿了一下，随后才道： “加上那次被刺杀的情况，我怀疑家族里有安比奥家族的内应。查拉图，你要告诉我的事情，跟这件事有关吗？” 王语赶快抬了抬脚。 到这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其实不用告诉切利尼娜也行了！ 见状，切利尼娜露出微笑，随后询问道：“真的有内应？” 王语点点头。 于是少女的表情变得认真：“知道是谁吗？” 王语摇摇头，心中有些遗憾。 看见王语否认，切利尼娜倒也不见失落，她做出了思索的表情，片刻之后才说： “没关系，其实我下一步的计划是正打算验证这个猜测。” 出乎王语的意料，切利尼娜笑着伸出手指，帮王语梳了梳脖子蓬松的羽毛， “查拉图，你帮了我大忙，让我省下了不少时间，可以直接去寻找那个内应是谁了。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无论是安比奥家族还是我们伦戴尔都不会再挑起争端。” 她认真地说： “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一边争取获得其他角头的认可，一边在暗中调查关于间谍的事情。” …… 王语眨眨眼睛。 看切利尼娜即使确认了自己家族里有内鬼，也一副轻松的样子，王语心中的大石也算是放下了。 这名少女似乎永远知道自己接下来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这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在米兰的时候，与切利尼娜同班的那些同学都面临着毕业论文的重大压力，但切利尼娜却总能空出时间来在广场上遛乌鸦、与大学里的其他教授交流学习。 …… 接下来，王语又在切利尼娜的帮助下“告知”了切利尼娜有关安比奥家族的干部竟然是年轻人的事情。 切利尼娜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出乎意料的是，她对于这件事情反而要更加重视一点。 不过，切利尼娜也没有过多评价有关安比奥家族内部的事，只是说要把精力放在自己家族的发展之中。 于是，王语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了接下来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上。 …… 那就是吃饭！ 实际上王语这时候已经很饿了。 他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急匆匆地飞到了刺杀现场，又跟踪了一个上午，消耗了不少能量。 他飞到餐桌前，看到餐桌上的盘子中，切利尼娜已经为它做好了肉酱面。 此时，肉酱上覆盖着的融化的白色芝士还没有凝固。 为了王语吃着方便，切利尼娜已经用刀叉帮忙把肉酱面切短了一些。 王语那些野外的同类，显然是不能理解他在与生存无关的事情上花费那么多精力的。 不过换个角度而言，它们也没有像王语一样，只要一睁眼就有人给他做早餐吃。 想到这里，王语又想到曾经在贫民区看到的那只乌鸦。虽然之前说去找它，但这段时间一直也没什么空闲。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恰饭，爽！” 王语低头开始猛炫意大利面。番茄酱的酸甜恰好突出了牛肉末浓郁的肉香味，其间点缀的罗勒碎、黑胡椒和芝士让整体口感趋于柔和，这是意大利一道怎么做也不会错的经典佳肴。 切利尼娜的厨艺当然是没有塔季扬娜女士好的，不过王语也没有挑食到那种程度。 不如说…… 王语吃了口面条，抬起头来时，注意到切利尼娜正站在桌边，盯着自己。 准确地说，少女是在盯着王语面前的盘子里的肉酱面。 “……” 站在桌子上的王语想了想，用爪子把盘子往前推了推，抬头看向切利尼娜： “……你也吃点儿？” 切利尼娜：“？” 切利尼娜被气笑了。 …… 今天的事情，算是让王语领悟到了学习的重要性。 趁最近家族里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王语打算在这几天里，让切利尼娜给自己加快一下学习进度，争取早日能赶上小学一年级小朋友的词汇量。 第五十三章 学习时间 对于学外语这件事，王语其实一直觉得自己不太擅长。 究其原因时，若说，他是对自己的民族语言与文字过于喜爱，那未免有些虚伪和言过其辞； 而要说他只是懒的话，王语只能说…… 还真是。 每当蹲在桌子上，面对着切利尼娜学习意大利文时，王语总会想起自己当初手机角落里的背单词软件。 自从低空飞过四级之后，王语就再也没有因点外卖手滑之外的原因而打开过一次那个软件，直到因某次明日方舟的更新而卸载了占用空间不算太大的它。 如果不是他已经能听懂意大利语，学习文字的过程只是在一步步印证自己所听到的内容的话，王语估计也不会这么有动力吧。 这天下午又下着小雨，家中一楼的客厅里，切利尼娜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有些发旧的课本。 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反方向放着一本一模一样的课本，但是这本书很明显要比切利尼娜手中的崭新不少。 王语站在课本前面，注视着课本上的课文。 “……当索菲亚摔倒在地上的时候，皮耶诺就上去查看。” “‘哎呀，你流血了！痛吗？’皮耶诺说。” “索菲亚回答：‘嗯，我的膝盖很痛。’……” 切利尼娜拿着书给王语轻声读着，字正腔圆，既像播音，又像哄小孩。 王语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课本的文字上，当切利尼娜那里响起翻页的声音，眼前纸张上的文字也到了书页的尽头时，他便抬起爪子轻轻勾起右侧书页，小心地把它翻过来。 在翻页的时候，切利尼娜也会稍微等一下王语，随后才会接着读下去。 “……于是皮耶诺搀扶着索菲亚去医务室……” …… 就在这时候，咚咚咚。 客厅外面传来敲门声。 切利尼娜停止了读书，站起身走向门口，王语也抬起头来，目光转向大门处，心中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当少女将门打开，放进来一只大约九岁、穿着棉衣的男性人类幼崽时，王语暗叹一声。 他知道，今天的学习时光恐怕是到此为止了。 “姐姐，我今天——咦？查拉图！” 洛伦泽蒂今天依旧是小脸红扑扑的样子，这些天里，那不勒斯的天气愈发地冷了。 有点反直觉的是那不勒斯虽说是南方，气候也十分温暖，但这座城市的纬度其实略等同于京城。 进入屋里之后，洛伦泽蒂就把棉衣一脱，书包一丢，随后穿着拖鞋噔噔噔地跑到了客厅里。 他本想和切利尼娜分享一下自己今天在学校的见闻，但是看到王语之后，便立刻改换了目标。 王语把身子整个儿转过来，收紧翅膀，盯着跑到跟前的洛伦泽蒂，随时准备闪避或者弹刀。 不过洛伦泽蒂并没有向王语伸出他脏兮兮的魔爪，他的注意力被桌子上的和沙发上放的两本一新一旧的课本吸引了。 洛伦泽蒂盯着课本辨认了一会上面的课文，随后惊讶地道： “姐姐，这不是我的课本吗？” “你正在教查拉图学意大利文？” 切利尼娜帮洛伦泽蒂挂好衣服，又关上门之后，才回到客厅里： “对。” “这件事居然是真的啊！”洛伦泽蒂显得很兴奋，他看着切利尼娜，问： “我是三年级的学生了，我也可以教它吗？” 在一边旁听的王语：“？” 不要把学习这种很严肃的事情说着跟玩耍一样，好吗？ “……” 切利尼娜也沉默了，她看了一眼洛伦泽蒂，说：“洛伦泽蒂，去洗手。” 洛伦泽蒂“哦”了一声，有点失望地去洗手了。 王语站在桌子上，看着洛伦泽蒂灰溜溜地前往洗手间的背影。 切利尼娜成为伦戴尔家族名义上的老板之后，洛伦泽蒂也不用天天呆在塔季扬娜女士那里了。 不过，无论是洛伦泽蒂还是塔季扬娜女士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塔季扬娜没有孩子，她是十分喜欢洛伦泽蒂的； 而洛伦泽蒂，大概只是觉得塔季扬娜阿姨做的饭菜要比姐姐做的好吃吧。 “……” 王语背后，切利尼娜把王语学习用的两本书、单词本和草稿纸都收了起来，随后说： “查拉图，你的进步真的超出我的预料。” “这样下去，再过一个多月，可能你的学习进度就要赶上洛伦泽蒂了。” 王语转过头，眨眨眼：“真的？” 听到切利尼娜这么说，王语还是挺开心的。 “真的。” 切利尼娜随口道，她把学习资料放到一边，随后走向厨房。 …… 过了一会儿，洛伦泽蒂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他先去厨房好奇地看了一眼切利尼娜在做什么，随后便回到客厅。 看到课本都被切利尼娜收起来了，小孩哥明显有点失望。 “不学了吗？” 不过洛伦泽蒂很快便看向桌子上的王语，一本正经地道： “查拉图，你要相信我，我在班上学习成绩可是很好的，肯定可以教会你意大利文。” “你看姐姐还不知道吗？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王语咂了咂嘴。 这小孩怎么还会吹牛呢？ 要不是教父还在的时候，王语亲眼看过杀人不眨眼的老教父看着洛伦泽蒂的教师评语叹气，他就真信了。 见王语只是拍了拍翅膀，一副不信的样子，洛伦泽蒂便露出了悻悻的表情。 “总之，我真的可以教你……” 洛伦泽蒂又死缠烂打了一会儿，见王语没同意，他也就无奈地放弃了。 洛伦泽蒂其实也不认为，查拉图真的能学会意大利文。 他只是从来没有试过当老师的感觉而已。 …… 等切利尼娜做好饭的时间里，王语就呆在沙发上陪洛伦泽蒂玩。 “查拉图，你知道吗，塔季扬娜阿姨的书房里有好多漫画！”洛伦泽蒂说着，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王语眨眨眼睛，看向洛伦泽蒂，比起学校里小朋友的逸闻，他对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的。 “嘿嘿，”洛伦泽蒂笑了两声，“塔季扬娜阿姨说，那些漫画都是从美国进口的，她之前想要投资类似的领域，却没有能让她开心的漫画家……” 是“符合她的审美”吧……王语在肚子里无声纠正了洛伦泽蒂的话。 不过……美国的漫画？ 王语还在思索着，洛伦泽蒂忽然伸出手来，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了他。 王语一时不察，被男孩捧了起来，举得很高。 洛伦泽蒂叫道： “超级乌鸦侠，启动！” 王语：“？” 启动你妹啊！ 第五十四章 家宴邀请 晚饭过后，洛伦泽蒂到厨房帮忙收碗洗碗。 王语则站在外面的餐厅桌子上，用爪子抓着一块抹布擦桌子。 不过他觉得鸟类的身体结构就不适合干这种活儿，像擦桌子这种事情还是得格洛索这样的专业猫来干。 平时这些家务都是切利尼娜一个人干，由于黑手党的工作性质，家里不太适合请保姆，卢多维科只会在每周三和周六联系一次女工，让她们上门来做一次性的全屋清洁。 而王语今天在这里擦桌子，也不是因为他突然变得勤奋了，只是因为连洛伦泽蒂这小孩都在干活，王语觉得自己也得表现一下。 这确实赢得了洛伦泽蒂的刮目相看。 随便鼓捣了两下，王语看看桌子，觉得应该差不多算干净了。 这时候，里面的切利尼娜也擦着袖口走了出来，道： “查拉图？” 王语看向切利尼娜，眨眨眼：“怎么了？” “忘记跟你说一件事了。”切利尼娜一边拿走王语爪下的抹布用来擦桌子，一边说，“今天早些你出门的时候，斯科拉先生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们明天要不要去他那里吃饭。” 王语歪了歪脑袋。 他回忆了一阵子，才想起来“斯特拉先生”是薇伊丝的父亲马尔科，那位跨国集团的副董事长大佬。 自从教父葬礼那天王语见了他一面之后，这些天里马尔科先生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 王语记得薇伊丝和他父亲住的地方应该是切利尼娜送给他的，别墅的位置离这里不算远。 “是住所安顿好了想请我们去聚会一下吗？还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王语这么想着，将目光投向切利尼娜时，切利尼娜便大概猜到王语有什么疑问了。 她说：“只是普通的家庭聚会，听说，薇伊丝很想见到你。” 好吧。 这下不得不去了。 …… 第二天下午，王语和切利尼娜坐上了家族轿车。 当王语飞上车时，就看见卢多维科一如既往地刷新在了方向盘前。 这位棕发的小青年今天依旧活力满满，他面带笑容、充满元气地和切利尼娜与王语打了个招呼： “老板！还有查拉图，下午好！” 王语跳到前面的副驾驶座上，斜着眼看向卢多维科。 卢多维科倒也不恼，他对着王语笑了笑，随后便发动汽车。 卢多维科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确实非常高兴。 因为他最核心的需求得到了满足—— 他的家族地位，提高了！ 而这实际上得益于他们这些老板直系成员在家族中话语权的增加。 原本在家族中，直接受老教父命令的是角头文森佐与他手下的一帮子人，加上老教父身边的几位保镖。 在教父去世之后，由于家族事务一下子变得繁杂而充满挑战的原因，切利尼娜在收服文森佐之后就把他和他的手下派去处理港口问题，而剩下的几名保镖则是和新近进入家族的卢多维科一起，继续负责切利尼娜的安全。 不过因为切利尼娜手下就这么几个人，所以她经常把其他人派出去做事，只留卢多维科这么个最年轻的遛乌鸦的小弟负责开车当跟班。 即使后来刺杀事件发生，其他角头往切利尼娜这里增派了人手，但是卢多维科这些直系手下，在家族中依旧不被其他角头的手下信服。 直到最近几天。 卢多维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以他的级别，根本不知道复仇行动的具体情况。 只是，在听说安比奥家族在道上有名的角头被大张旗鼓地杀在自己家门前，卢多维科正为之振奋的时候，忽然又传来一则消息—— 家族中最厉害的智囊、角头中最年轻的诺威齐先生，忽然在会议上宣布，他的手下可以听老板的指挥！ 这无疑就是在说，他已经承认了切利尼娜作为老板的地位！ 卢多维科简直惊呆了。 随后便是…… 那些与卢多维科在切利尼娜的宅邸附近共事的家族成员，忽然就肯跟他这个年轻小弟聊天了； 卢多维科去总部的时候，也有人认出他，打招呼了； 最让卢多维科兴奋的是，前天在总部的时候，他竟然还一不小心听见，有家族成员在走廊上聊关于他在刺杀事件那天的神勇发挥的事！ 要知道身为黑手党人到目前为止，最让卢多维科骄傲的，就是他在切利尼娜被刺杀的时候临危不乱、冷静沉着，一枪击中了对方枪手领头者的脖子啊。 …… 所以，这几天里，卢多维科一直处于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 即使旁边的王语一直在瞪着他，他也完全不做理会。 “查拉图就是只乌鸦，我卢多维科以后可是能参与进像复仇任务这样影响整个家族的大事中去的，查拉图可能吗？” 轿车里，卢多维科笑吟吟地这么想着。 他已经今非昔比，和乌鸦没有共同语言了！ 当然，这句话他是绝不敢说出口的，因为切利尼娜还坐在后座，他必须要给自己的老板留下好印象。 “……” 副驾驶上的王语见卢多维科这样一副样子，心中有些不爽。 他跳回后座，随后用翅膀拍了拍安静地靠在座位上的切利尼娜，扭头看了一眼卢多维科。 “怎么了？”切利尼娜说。 少女也跟着看了一眼前座的卢多维科，随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卢多维科。” “怎么了，老板？”正在兴头上的卢多维科立刻把着方向盘，恭敬地回道。 “我最近准备让文森佐物色些新人。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带查拉图的工作……”切利尼娜说， “等新人到了，你正好可以换份更有价值的工作了。” 卢多维科：“？！” 卢多维科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使出了自己身为一名专业的家族司机的最大水平，才竭力控制自己稳稳地把住方向盘，没有猛地踩下急刹车。 随后，这位棕发小青年的声音如同最温顺的牛马一般放缓了： “不，那个……小姐，我其实，挺喜欢查拉图的，我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当他提到“查拉图”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切利尼娜：“……” “那好吧。” “你记得配合文森佐的工作，身为前辈，你也得带带新人了。” 卢多维科长出了一口气：“……是。” …… 车辆后排，王语从卢多维科说话开始就乐得不行，最后终于嘎嘎笑了两声，躺倒在了真皮软垫上。 第五十五章 上门礼仪 等王语和切利尼娜在一排联排别墅前下了车，王语回头望去时，就看见车窗里的卢多维科已经无力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这位棕发的小青年，也不知道是在为自己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喂鸟生涯而叹息，还是因自己方才堪比隆中对的机智回答而感到疲倦。 不，应该是堪比无条件投降书才对。 “……” 说起来，切利尼娜说要招募新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下了车，王语便看向切利尼娜。 “每年我们都要从表现好的外围成员里选几个新人进入家族，今年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切利尼娜从车上提下来一大一小两个礼盒，一边拿着往别墅的大门走，一边说道。 离圣诞节已经不到一个月了，即使是再凶恶的黑手党，大多也都是信教的。 圣诞节到新年的假期里，黑手党们基本不会“工作”。 因此在圣诞节之前，切利尼娜打算先挑两三个新人加入直系手下，让他们熟悉一下环境，等明年再正式开始工作。 王语点了点头，半飞半跳地跟在切利尼娜的脚边，看着切利尼娜在大门前按响了门铃。 叮咚。 叮咚。 过了一会儿，一位不是本地面容的女佣人为切利尼娜和王语开了门。 “你好。”切利尼娜把手中的长方形礼盒递给佣人，这时候王语才从礼盒的外包装上看出来，这里面应该是一支葡萄酒。 佣人微微低头，接过礼盒。 这时候，房间里便响起薇伊丝的呼唤： “切利尼娜小姐！还有查拉图～” 于是王语便从切利尼娜的脚下穿过，蹦跳着进入室内，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栋别墅的室内面积要比切利尼娜和王语的家里小不少，不过对于仅有两人居住的薇伊丝父女而言，无疑还是算大的。 开放式的客厅中，坐在沙发上的薇伊丝穿着一身颇有美国风格的装束—— 上身是印着黑色文字的白色t恤，下装则是宽松的深色长裤。由于室内比较温暖的关系，这位女孩没有穿着外套。 王语拍拍翅膀，飞到客厅的沙发上。 薇伊丝看到王语飞过来，显得很开心：“你来啦？外面冷吗？” 王语眨眨眼，他可是披着羽毛大氅呢。 等切利尼娜手中提着一个小礼盒走进来，薇伊丝又看向切利尼娜，说： “切利尼娜小姐，我没想到，原来这里的房子是有地暖的啊！” 切利尼娜微笑了一下，回答道： “那不勒斯给别墅区加装地暖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毕竟那不勒斯天气很温暖，大部分居民楼都是没有供暖设备的。” 随后切利尼娜把手中一直提着的小礼盒放在了茶几上。 “看，这是在我们这里一家很有名的老店给你买的糕点。” “唉？谢谢！” 她很开心。 其实薇伊丝的目光从切利尼娜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放在切利尼娜手中提着的东西上了。 这时候穿着一身衬衫的马尔科先生也从楼上走了下来，两人稍微寒暄了一下。切利尼娜顺势介绍了一下她带来的那瓶红酒，那是坎帕尼亚本地的“图拉斯”，也是她从家族里选了带过来的。 马尔科先生对这份礼物也很满意，他说最近在那不勒斯应酬时，因为意大利北部伦巴第和皮埃蒙特的葡萄酒比较有名，因此客户通常都会选用那些地方的品牌。 他知道切利尼娜给他选的一定是当地的好酒。 …… 王语跳到沙发上之后，就没再管大人们的聊天。 尽管马尔科先生是以家庭聚会的名义邀请切利尼娜前来的，但是这种级别的大人物，要说真的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和切利尼娜讨论的话，王语是不信的。 果然，即使马尔科先生与切利尼娜走向了客厅后方的落地窗边，王语依旧能远远地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词汇，诸如刺杀、威胁、人员流动或者区域经理…… “查拉图。”坐在沙发上的薇伊丝眼睛看向一旁，说， “能帮我把拐杖推过来一点吗？” 王语扭头，看到沙发边上靠着那根薇伊丝一直撑着的医用拐杖，此时拐杖正好在薇伊丝伸手有点够不到的位置。 于是王语拍拍翅膀，飞到拐杖旁边，用脑袋顶着拐杖往前面推。 薇伊丝也在沙发上侧着身子，使劲够到了那根拐杖的端部，随后用力一撩。 于是，王语前面的拐杖就被她抽走，抱在了怀里。 “你真的好聪明啊！” 薇伊丝抱着拐杖发出惊叹，“所有的乌鸦都像你这么聪明吗？我也想让爸爸在美国给我养一只乌鸦了……” 王语眨眨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于是薇伊丝自己便笑了起来： “不，你是独一无二的，对吗？” 见王语骄傲地站在原地不动，薇伊丝便熟练地撑着拐杖，站起身来，道： “走吧，查拉图，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房间。” 于是王语从沙发上跳下来，跟着薇伊丝走向一楼的一侧。 其实这个一楼的卧室本来应该是仆人房或者客房，但是薇伊丝毕竟上下楼不是很方便，因此在搬进来的时候，马尔科先生应该是又把这个房间装饰了一下，当做薇伊丝的房间。 当王语飞进房间时，他看到床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另一侧则是书桌，书桌上方的格子里面摆放着不少有着英文书脊的图书。 往别墅后方开的窗户的窗台上，有一排小花盆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一个个地都长出了嫩芽。 “……怎么样？” 薇伊丝问王语的看法。 当她注意到王语的目光集中在那排花盆上时，她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进入了状态： “……你对我的小盆栽们感兴趣吗？” 这位女孩以一种腿伤病人几乎无法到达的速度跑到了窗前，在王语的目光中，向面前的乌鸦介绍： “查拉图啊……你看，这是蓝盆花，这是风铃草，这是……” “……虽然现在是冬季，但是因为房子里足够温暖，所以只要土质好，勤浇水，它也可以长……现在分辨它们的方式就是看叶片的疏密，你看这盆只要等到接近夏天的时候，就需要开始疏枝了，不过现在还是嫩芽，所以看不出来吧？……” 王语呆呆地站在窗台下，在这一刻他有一种幻觉，就好像面前的棕发女孩在他的眼里忽然变高，眼神更加平静，眉毛更加锐利，发色也变得愈加黑了。 真的有人会跟一只乌鸦灌输知识吗？ “……” 并且其实王语不敢说，他的目光集中在花盆上的原因，是因为他一瞬间想到了一个画面。 ——要是飞到窗台上的时候，一不小心伸出爪子，把花盆碰到地上了，应该会很爽吧。 第五十六章 复仇事件的广泛影响 抱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王语克制着自己的不端念头，如同听切利尼娜讲话一般，保持着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薇伊丝和盆栽。 终于，也不知道听了多久，薇伊丝满意地讲完了。 她惊喜于王语对于园艺工作拥有的好奇，于是便走到书桌边，坐在了椅子上，把拐杖靠在一边，随后弯着腰向王语伸出手。 王语想了想，没反抗。 于是薇伊丝成功把王语抱了起来，她将手放在书桌上，捧着王语，笑着说： “查拉图，你要是对盆栽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来试着种点什么呀！” “我想，你肯定能成为最厉害的园艺大师——在乌鸦之中！” 王语：“？” 他眨眨眼，看着眼前的女孩。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是乌鸦里面最厉害的园艺大师了？” 比较可惜的是，如果有打翻花盆的比赛，王语还不一定能勇夺冠军。 …… 薇伊丝显然没明白王语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把王语放在一边，从桌子边上抽出一本书。 “要开始看书了？” 桌子上的王语退后了两步，抱着一种复习英语的态度，注意着薇伊丝抽出来的那本书的封面。 王语竟然看懂了，因为上面写的是—— “意大利人”。 站在薇伊丝手边的王语立刻肃然起敬：“这莫非是研究意大利的某种社会学读物？” 没想到薇伊丝小小年纪不仅精通园艺，在社会学上的造诣也如此精深，莫非真是切利尼娜的精神传人？ 然而随即王语就看见了书籍的封面，那是不同肤色的卡通大人和小孩手拉手的样子。 一瞬间，既视感闪回。 随即王语又看见，这本书的大标题左上与右下各有一行小字。 结合上下文，标题的英文单词在王语眼中的意思立刻改变了： 那是“意大利语”。 是《使用英语可以轻松学习的意大利语》。 ……行吧。 “我最近也想学习意大利语，这样在这里就不用总是听不懂其他人说话了！”薇伊丝拿着书，笑着对王语说， “爸爸说要给我请老师，但是我想自己先看一看。” 王语眨眨眼。 即便是这样也很厉害了。 见薇伊丝翻开书，王语便凑过去，看向书的内容。 你还别说，写给外国初学者的教材，确实要比写给母语学生——也就是切利尼娜给王语教课的那一本要简单不少。 并且，王语竟然完全看得懂！ 因为这本书里的英语全是些王语已经刻进dna里的简单词汇，而意大利语词汇也全是那种高频用词，王语一整页望过去，竟完全没有发现一个生词。 这是王语完全没想到的。 并且，当王语将目光扫过去，使用自己熟悉的英语去辨认意大利语时，就发现他似乎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了这些意语单词，印象立刻变得更加深刻了。 原本王语学习意文都是使用语音对照的方式，现在他忽然发现，用这本教材，他还可以文字对照。 即使教材上的是英文不是中文，但是在初学阶段，王语的英语词汇量也完全够这么用！ 房间里，王语入神地盯着薇伊丝手中的书本看。 薇伊丝并不知道王语正在学习意大利语的事，只当王语是对书本里的插画感兴趣。 “查拉图，你对这本书感兴趣吗？” 薇伊丝翻了一页，就注意到身边的黑色乌鸦看得更加认真了。 于是她也将目光投向书本，并享受起了和一只乌鸦一起读书的感觉。 这可比一个人苦苦啃书惬意多了！ …… 和薇伊丝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王语自觉自己收获颇丰。 虽然他并没有在意大利语中获得什么新的词汇，但是他十分高效地复习了一遍自己之前所学的知识。 要是切利尼娜明天测验王语的话，他肯定能拿满分！ 没想到来一次薇伊丝的家，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王语一边飞到餐厅的桌子上，一边寻思着，他今后可能要定期来这边和小薇伊丝玩耍了。 当然，王语是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切利尼娜的。 无论如何，王语是一只意大利乌鸦。 能听懂意大利语大家还算可以接受，但是要是说能看得懂英文，那就太过惊世骇俗了。 不过，偶尔，王语也会幻想一下，那不勒斯突然出现点什么东方大国的物件，然后他猛然化身外交领域大神——之类的剧情。 扯远了。 总之，到晚上七八点的时候，王语和切利尼娜便和马尔科先生父女俩一起吃了晚饭。 晚餐是宅邸里的佣人做的，据说这位女佣是马尔科先生的朋友给他推荐的英裔，但是她做的饭菜嘛…… 除了那几样马尔科先生推荐切利尼娜尝尝的“特色菜”之外，都挺好吃的。 …… 吃完饭过了一会儿，薇伊丝回房间了，王语站在桌子上，听马尔科先生和切利尼娜聊了一会天。 餐桌边，马尔科先生说： “在那不勒斯这里，黑手党之间的冲突会闹得这么大吗？” “我即使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也从报纸上看到，有个经营着好几家连锁旅馆的老板——实际上是地下赌场的控制者，被你们伦戴尔家族杀了。” “并且，周围的人也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在来之前，我根本没想过黑帮之间的火并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切利尼娜微笑道： “那先生你听说前面的事情了吗？” 马尔科先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听说了。你被五个枪手当街刺杀，竟然还存活了下来。我是先看到了后面的报道，才让秘书翻找前面的报纸的……当我看到那则报导的时候，说实话，我的心脏都停跳了一下。”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如果在美国，你肯定会成为被争相投资的人才……在这里，竟然会被这么嚣张地刺杀？” 不只是切利尼娜，就连一旁的王语都听懂了马尔科先生的言外之意。 切利尼娜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马尔科先生的问题，而是把话题引到了王语身上： “那时候，要是没有查拉图帮我抓瞎了两个人的眼睛的话，我可能就要死在那里了。” 穿着衬衫、面前放着红酒杯的马尔科一怔，随后看向王语，眼中闪过惊讶。 查拉图这么厉害？ 这可是他没想到的。 他本来觉得查拉图只是一只足够聪明的乌鸦，没想到它还不怕枪声和子弹！ “……” 最终，马尔科先生虽然依旧对切利尼娜感到满意，但是却没有再提他想提的事情。 他抿了一口红酒，微笑道： “关于我那个区域经理的问题……对于你们而言，应该是小事。” 这大概就是马尔科先生方才和切利尼娜讨论的工作问题了，在餐厅的灯光中，切利尼娜轻松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这种事情，黑手党（mafia）是专业的。” 第五十七章 寻人请鸟 第二天上午，王语吃完早餐过后，就准备出门让卢多维科送他去外面玩。 一大早切利尼娜就在客厅的座机旁边接了几个电话，等王语飞到门口的时候，少女忽然叫住了他： “查拉图，你今天准备去哪里？” 王语停在大门前方，回过头来，眨眨眼。 他还没决定好今天要去哪。 不过看起来今天天气很好，不出门转一转肯定是不行的。 切利尼娜也没指望王语能够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她看着门口的乌鸦，说： “如果你今天要去西面的话，可以帮我去那边的贫民区找一下诺威齐吗？” 诺威齐？ 切利尼娜口中的名字引起了王语的兴趣，他有几天没见到那位性格开朗的花花公子了。 他怎么了？ 见王语望向自己，切利尼娜便道：“昨天我不是接了马尔科先生的一个委托吗？我想要妥善完成这件事，不过最近文森佐要物色新成员，应该腾不出手。” “所以我打算让诺威齐去解决。” “不过，刚才我没联系上他，据他的手下说，诺威齐时不时就会自己去贫民区一趟，还不让别人跟随。” 听到这里，王语歪了歪脑袋。 这听起来貌似是比较重要的问题啊，怎么切利尼娜的语气这么轻巧？ 切利尼娜似乎知道王语的疑惑，她很快补充道： “这个委托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如果你今天能见到诺威齐的话，就看看他在干什么，然后提醒他一下，我找他有事。” 王语眨眨眼：“好吧。” 他点了点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既然切利尼娜的语气没有太过严肃，那么王语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 不过他已经决定了今天要去哪里： 就去西边的贫民区看一看吧。 …… 今天那不勒斯上空的云彩很多，当王语飞翔在天际时，远端的海平面与布满云层的天空融汇在视界的尽头，阳光从白色棉团的缝隙中洒下，被海雾与幻想层层虚化，就像包裹住整个港口的金色羽翼。 城内光影交杂，横竖笔直的街道上车流静止或流动着，高空的风吹过王语的翅膀，与此同时，他便想起“高悠悠”、“桶滚”之类的空战名词。 不过王语应该是不会去使用那些飞行技巧的，这不只是因为不会突然窜出一只老鹰和自己空战，还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为一只鸟，去反过来模仿飞机简直是倒反天罡。 卢多维科今天还是在港口办事，他把王语放下来之后，王语一如既往地自己在码头附近练了一下飞，便往西边的贫民区飞去。 他对这条航道还是非常熟悉的： 肯特家族的人杀害威尔逊的那一天，王语就是顺着这条路线一路跟踪他们的副首领，到达了充满着低矮棚户和危房的贫民区，那里也是青年帮派的地盘。 下方的街景逐渐变得破旧，越来越窄的道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变少时，王语知道自己到地方了。 他停在一处二层的小楼楼顶，稍作休憩的同时向下望去，只见仅容三四人并排通过的街道两旁都堆放着杂物，空无一人，建筑物的外墙颜色以灰黄居多，泛着一种被氧化的暗淡光泽。 贫民区里的人，想要生活的话，在这样的上午里都是要出去工作或者找工作的。 他们或者去城郊的工厂，要么去码头。 在这个时间里还在街道上徘徊的，只有终日赌博的闲汉、瘾君子和还没有醒酒的酒鬼。 下方二楼的小阳台上高高挂着晾衣杆，上面晾着的工装长裤和破旧的男士内裤还滴着水。 王语注意到有一只小麻雀停在晾衣杆上，这只浑身棕灰色间杂的小圆球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想从下方湿哒哒的衣服中找到什么食物，亦或者获取水分。 忽然，麻雀一抬头，注意到了楼顶上方正无声地盯着他的王语。 麻雀：“？！” 王语第一次能用“勃然变色”来形容一只鸟的表情。 在几乎王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麻雀猛地拍打翅膀，忙不迭地飞走了，在半空中还留下它在恐慌地奔离时所发出的叫声。 “唧！” 王语竟然听懂了，那是“救命！”的意思。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翅膀拍打声响起—— “唧！唧！” “唧！” 王语所在的位置看不到的楼下的视野盲区突然飞出好多只麻雀，它们每一只都发出相同的叫声，身影则穿过街道，越过楼房，往不同的方向快速地飞走了。 王语：“……” 王语忽然感觉有点尴尬。 乌鸦不是一般不吃麻雀吗，为啥反应这么大？ …… 王语在贫民区里逛了一会儿。 当然，他没有找到诺威齐的踪迹。 王语也是进了贫民区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找到诺威齐。 伦戴尔家族在贫民区里是没有势力的，家族里的消息也说明了诺威齐进入贫民区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也难怪切利尼娜根本就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原来是因为她其实也不认为王语能够找到诺威齐，所以才只是随口嘱咐了一下！ “……诺威齐这家伙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王语这么想着，心中也有点好奇。 不带手下自己一个人进入贫民区这种地方，实在是有点可疑了。 想到这里，王语便立刻想起，在家族里面百分之百有一个安比奥家族的内应这件事情。 于是，他的心情变得稍微沉重。 不过虽然内应是能接触到资料的高层的概率比较大，但无论如何，王语还是不相信跟他一起完成过刺杀行动的诺威齐会是间谍。 而就在王语在贫民区中开始漫无目的地飞行的时候，他忽然有些好奇之前那栋三层小楼的情况。 之前那里一楼的酒吧是肯特家族的总部，而当肯特家族被文森佐带着人覆灭之后，那块地方也应该被空置了吧？ 也不知道后来谁去清理了尸体……大概还是可怜的那不勒斯警署。 于是，王语便往记忆中的方向飞去。 当那栋熟悉的三层小楼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时候，王语也同时看见了那栋小楼入口的情况： 在门前地砖和水泥的缝隙里，依稀能看见一些暗红。 让王语有些意外的是，一楼那家酒吧外面的牌匾虽然已经换了个名字，里面却依旧是那些桌椅，那些布置。 模糊得积了灰的窗户里，依稀能看到一些影子。 那是王语不认识，但是同样年轻的青年面孔。 他们纹身或者身着廉价西装，在里面谈着话。 第五十八章 黑恶势力 “……” 云彩密布的天空下，王语站在三层小楼不远处的楼顶，心中有些起伏。 他知道这些人大概并不是肯特家族，而是与肯特家族类似的另一个青年帮派。 王语当然还记得曾经肯特家族的二把手，那个他已经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人说的话，在没有大家族感兴趣的贫民区，像肯特家族一样的青年帮派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家。 或许过了一个街区，就是一个不同的帮派掌管的地盘。 这也是城市快速发展带来的结果之一，他们大多数不是农民就是农民的孩子，对他们而言，比起蹲在与老鼠一同入眠的狭小的屋子里，唯一能让他们够得上“体面”这个词的工作，就是当黑手党。 面对着这栋三层小楼，王语也不知道自己该感慨些什么，他只是望了小酒吧里面十几秒钟，就意识到一件事： 他所拥有的社会学知识，比起切利尼娜差得实在是太远。 “说起来，切利尼娜大学为什么要选社会学专业呢？” 这个专业在战后的意大利看起来非常不好就业啊。 ——这么寻思着，王语正准备再随便飞飞看看。 “嘎！” 就在这时，一声叫唤打断了王语的思考。 站在一处天台边缘的王语一愣，随后微微转过头去，就看见在不远处的楼顶上站着一只黑色的乌鸦。 它有着油光水滑的黑色羽毛，亮晶晶黑溜溜的眼珠，正在盯着王语看。 “……” 王语眨眨眼睛。 他觉得这只鸦有点面熟，但是又不敢立刻相认。 见王语不为所动，那只楼顶上的乌鸦便拍打翅膀，飞起来靠近王语，随后降落在了王语所在的天台边缘： “嘎！嘎！” ——兄弟，好久不见！ 王语：“？” 忽然听懂了对方的话，王语歪了歪脑袋，爪子在天台上挪了两步。 随后，他才从眼睛大小以及脖子处羽毛的蓬松程度判断出，这正是他跟着文森佐覆灭肯特家族那一天，在天台上认识的那一只乌鸦。 这家伙怎么还认得他？ 王语在这一刻真的有点震惊了，现在教父的葬礼都过去半个月了，乌鸦的记性有这么好吗？ 答案是有的。 眼前的乌鸦眼中显出好奇的光芒，它收起翅膀，抖抖身子，仔细看了看王语，低下头，又动了动爪子，转头往楼下瞟了一眼。 最后，它再看向王语时，已然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目光。 王语咂咂嘴：“……你不会是想问我那天那个人类去哪儿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嘎”了一声，以示问好。 听到王语的叫声，眼前的乌鸦显得很高兴。 它开心地拍了拍翅膀，随后扭头看了一眼侧方，忽然脚下一弹，原地起飞，往那个方向飞了一段距离，落在另一处天台上。 王语的视线随着这只乌鸦兄弟的身影而转移，便看见那只黑色的乌鸦站在不远处，在贫民区的背景中，再次向王语叫了一声： “嘎！” ——走，吃饭！ “叫我去恰饭？”王语惊讶于乌鸦的友善，随后又立刻有些想笑。 他当然是不饿的。 但是怎么说呢，当王语想起之前这位乌鸦兄弟确实带了一块面包给他之后，他的好奇心便立刻膨胀了起来。 王语想了想，拍拍翅膀，飞向那只乌鸦，打算跟上去看看情况。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给这只聪明的乌鸦兄弟起了个名字—— “黑炭”。 这个名字是王语穿越前楼下人家养的黑猫的名字，他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 同时，眼前这只乌鸦的羽毛颜色确实要比乌鸦的平均颜色还要更黑一些，就像翅膀上被抹了碳粉一样。 …… 王语跟着黑炭飞了一段距离，注意到黑炭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处微微收紧翅膀，降落了下去。 于是王语也跟着盘旋降低高度，在这个过程中他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注意到这里应该是贫民区一个类似市场的地方，不远处有很多露天的摊位，街道两旁也有各式各样的店铺牌匾。 只不过上午时分这里人流不多，商品后面的摊主们都各个无精打采，路边的水果摊为了防虫，用一块灰色的布将大部分摊位上的水果都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小部分。 因为没有人买卖的关系，市场里静悄悄的，只时不时响起有些刺耳的乌鸦叫声。 ……乌鸦叫声？ 当王语跟着黑炭降落在巷子里时，耳边的叫声一下子就变大了。 而让王语有些震惊的一幕，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狭窄的巷子中，地面上挤着七八……不，不止，有十几只乌鸦！ 它们黑压压的一片，有的抬起头来，伸着脖子，四处观望； 有的低着头，用爪子踩着脚下的面包，时不时就啄食一口； 还有的什么也不干，只是四处走动着，窥视着，看看身边的兄弟有什么好吃的，冷不丁就上去抢一嘴。 放眼望去，黑色的羽毛连成一片。它们如同所有群居的动物那般拥挤着，但是某一刻，又会让人觉得它们之内实际上是秩序井然； 它们是城市森林里的恶霸，鸟类中的黑手党。 这是一群乌鸦！ 当王语和黑炭两名新成员加入了小巷中的乌鸦集会时，其中的不少乌鸦都看向这两只新来的鸟。 王语感到不少视线扫过自己的身体，但是它们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单纯好奇。 王语穿越这么久，虽然确实见过城市里的乌鸦群，但他还是第一次离一群乌鸦这么近。 忽然，王语注意到在鸦群之中，有一只乌鸦爪子下面踩着的不是面包，而是一只毛绒绒血淋淋的小麻雀。 “……” 他忽然知道为什么之前的麻雀看到他就跑了。 “嘎！” ——有吃的吗？ 这时候，王语身边的黑炭翅膀拍了拍，向前跳了一步，向鸦群问了好。 黑炭叫声刚落，就立刻有乌鸦回应道： “嘎！” ——有吃的吗？ “嘎！” ——有吃的吗？ “嘎！” ——有吃的吗？ …… 王语：“？” 面前的情况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整个鸦群几乎每只乌鸦都复读了和黑炭一样的话之后，小巷子中那些爪子下面有食物的乌鸦迎来了一波抢食热潮： 其他没有吃到东西的乌鸦开始啄那些面包，直到大块的面包被分成小块，小块被乌鸦们吞进肚子里。 王语站在原地傻着眼看着这一幕，飞上前去抢了块面包的黑炭倒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它在鸦群中回头看了一眼王语，好像是在问他要不要加入。 不过在这时候，王语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乌鸦们好像不是真的很饿。 而且，它们爪子下面的面包看起来都好新鲜啊。 这些面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垃圾桶里捡来的，反倒像是能摆在面包店货架上的商品！ 第五十九章 黑袍加身 小巷子里，王语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群乌鸦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是王语一开始想象的聚餐，而是正在分享捕猎成果！ 而至于捕猎的对象嘛…… 接下来的事情也印证了王语的猜测，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乌鸦们把地上的面包全部分食吞进了肚子之后，当中的一只乌鸦便以与之前不同的语气叫了一声： “嘎？” ——继续？ “嘎！” ——继续！ 另一只乌鸦回应完，整个鸦群就纷纷躁动了起来，他们开始拍打翅膀，四处走动，本就狭窄的巷子里顷刻变得更加拥挤。 王语在这种时候就非常庆幸自己能够听懂乌鸦们的话，否则，他肯定是要被这一幕给吓到的。 而正当王语觉得乌鸦们肯定要飞走，而他留在原地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时候，鸦群中有几只乌鸦忽然看向了一动不动的王语。 它们的目光集中在了王语身上，其中满是好奇与疑惑。 这几只乌鸦的动作也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接着，有更多的乌鸦将视线汇聚在了王语身上，它们的脖子上下摆动，将目光扫过王语身边的黑炭，随后又聚焦于王语的黑色翅膀、脑袋和眼睛。 王语眨眨眼：“怎么了？” 他虽然感到非常不解，但是因为乌鸦们的眼中还是没有恶意的关系，王语并没有什么不安感。 似乎是见王语这只“新来的同伴”有些呆呆的样子，鸦群中稍微靠前的乌鸦便张开口，叫了一声： “嘎！嘎！” ——强壮的兄弟，走啊！ 王语：“啊？” 王语这才明白，这群乌鸦是要邀请自己一起去捕猎。 也就是整点儿……面包？ 他在这一刻充分意识到了自己在乌鸦之中是一位怎样的大只佬，王语知道要是他如同刚刚穿越来那时一样瘦小的话，它们应该是不会这么热情的。 通俗而言…… 王语被切利尼娜养胖了。 不过无论如何，此时，王语心中确实也对捕猎这件事升起了一点兴趣。 他正准备答应，忽然，一旁的黑炭忽然叫了一声：“嘎！” 王语一怔，看向自己身边这只比其他鸦的颜色都要黑一些的乌鸦兄弟。 黑炭的这声鸟叫并没有实际意义，它只是将那些鸦群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它的身上。 随后，黑炭便连续叫了几声，而一旁的王语竟从它的言语中听出几分严肃来： “嘎，嘎咕，嘎！” ——这是，大哥！听他的！ “嘎！” ——他很厉害！ 黑炭话音刚落，小巷子里的乌鸦们齐齐一顿，随后，几乎所有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了站在原地不动的王语身上。 紧接着，那些好奇与疑惑的眼神变成了明悟，还有与之同等的信任与期待。 它们变得更加躁动，但是却没有鸟再试图拍打翅膀飞走了，它们看着王语，似乎是想要等待王语先飞起来给它们指路。 被鸦群们信任的王语：“？” 不是，哥们。 等等！ 听他的？ 他怎么就很厉害了？他当时就吹了个牛，厉害的是人文森佐，不是他！ “你们不会觉得，我愣在原地是因为我有其他的想法，所以不同意你们的狩猎方案吧？！” 王语腹诽着，他知道或许乌鸦们的脑回路没有那么复杂，但是现在事已至此，他有点骑虎难下了。 小巷子里，王语转头望向一边的黑炭。 可是此时这只罪魁祸首却露出了呆萌的表情，它眨了眨眼睛，看着王语，好像在问： “不是这样吗？” 王语：“……” 主要是，他还不知道这群乌鸦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些面包的呢。 就算王语确实想跟着去狩猎，但他是想当个小透明鸟在后面跟着看看，不是像现在这样准备要成为带头大哥了啊！ 拜托，来只鸟怀疑一下好不好？ 可是在小巷子中的地面上，鸦群拍打着翅膀拥挤着嘈杂了一会，竟没有一只鸟站出来，反对王语和黑炭的夺权。 同样是群居动物，比起独裁制和部落制，乌鸦们似乎更加民主。 大概也是因为王语确实身高体壮的关系，即使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乌鸦们也依旧遵循着高就是好、大就是强的审美法则。 总之，它们很快就开始一边看着王语，一边张开喙叫唤，催促王语尽快行动： “嘎！” ——走吧！ “嘎！” ——去找吃的！ 王语：“……” 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说到底，我一只真正的黑手党乌鸦，见识过刺杀行动，也冒过枪林弹雨，难道还领不了一群乌鸦小弟去找吃的吗？” 想到这里，王语心中顿时有了计划。 他玩心大起，自信心也膨胀了起来。 于是，王语便张开嘴，一边回忆着刚才黑炭是怎么让自己跟着他走的，一边模仿着叫了一声： “嘎！” 随后，他拍拍翅膀，往上方飞去。 下方的乌鸦立刻兴奋了起来，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对这只新来的乌鸦更加有信心了。 黑炭第一个跟随着王语起飞，随后，剩下的乌鸦也拍打翅膀，渐次起飞，飞向小巷子上方被分割成一个竖条的天空。 …… 贫民区的另一个地方，一位面孔十分英俊的男子走进了一处肮脏狭窄的巷子。 当诺威齐走进巷子时，他便压了压头顶上戴着的软帽。 尽管诺威齐脑袋上梳着的莫西干头并不是那种如同蜥蜴的后背般极端凸起、导致特别显眼的类型，但是他还是戴了一顶黑色的软帽，以在贫民区中遮盖住自己的此种极易辨认的特征。 北风穿过巷子的前后，发出呜呜的声音。 于是，诺威齐用没有拎着纸袋的那只手紧了紧外面披着的大衣。 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到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巷子中时，只吝啬地在高处的檐角留下一块三角形的金色印子，而剩余的巷子内部，则依旧笼罩在违规建筑投下的阴影之中。 “……” 跨过巷子中央堆放的废弃箱子和某些秽物，诺威齐最终来到了巷子里的一处已经被虫蛀得有些破烂的房门前面。 他提着纸袋，敲了敲门。 第六十章 惊世智慧 为了找到合适的下手对象，王语先带着乌鸦们在这个市场周围逛了一圈。 准备狩猎的乌鸦们只需要跟着王语就好了，但是王语自己要思考的事情就很多了：比如说这家的东西适不适合乌鸦们吃，店主的警惕心如何，以及店主是否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既然乌鸦们如此信任王语，那王语肯定也不可能摆烂，就真带着它们去翻垃圾桶。 不过，要是下手的店主是良心的商贩，那王语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所以，他凭借自己的火眼金睛，从这个贫民区的市场区域里，找到了几个看起来应该有帮派背景的商家。 这还是比较好辨认的。 毕竟贫民区里冲突很多，基本上没人能独善其身。 你要说一个手臂上纹着一整条大龙的光头大汉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商家，那还得问收这条街保护费的帮派信不信他的说辞。 而很显然，这些跟在王语身后的乌鸦们也习惯了先寻找目标再下手的环节。 在这段时间里，没有鸟催促王语。 当王语站在屋檐上往下观望的时候，它们就寂静无声地呆在附近的房顶上，有的四处看风景，有的互相眼神交流，或者盯着过路的麻雀猛看，把麻雀吓走。 “……” 专业。 下方的市场里，基本上没有人发现了自己的头顶上站着许多乌鸦。 一位穿着破旧的棉衫的大汉坐在自己的水果小摊位旁边，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因为看到街道上都没什么来往的人，他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返回屋里。 这位大汉的水果摊连着后面半敞开的小屋，外面用木板和砖块支起来的摊位上摆放着青梨和柠檬一类的当季水果。 而小屋里面的墙角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泡沫箱与纸箱，稍微靠近后门的位置是两三箱大汉刚刚从外面进货来的青梨，里间则还有几个水桶和一张用于在夏天的中午小憩的木板床。 此时，返回屋里的大汉便弯下腰去，在那两箱刚刚进货回来的青梨里翻翻找找。 他把那些没有虫蛀、卖相好的放到另一个泡沫箱里，而那些虽然还能吃，但是表面有黑点或蛀洞的，则被他一个一个拿起来，揣在怀里。 等选够了一定个数，大汉就把这些水果抱到前方的摊位旁，放在堆起来的青梨的小山坡的侧面。 随后，他将这些品相不太好的青梨一个一个地转到表面上让顾客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方向，垒到了靠近用于装水果的纸袋的一侧。 “……” 王语默默看着大汉在下方堆着青梨山，想了想，看向周围的乌鸦。 这时候，注意到王语忽然抬起了头，他身边的黑炭眼神也亮了起来。 紧接着，分散在附近的屋顶上的乌鸦纷纷直起了脑袋，看向王语的方向。 就在这时候，王语有些犹豫了： “嗯……我应该怎么让你们执行‘引开他’这个动作呢？” 他想让两三只乌鸦负责引开这个水果摊主。 但是，王语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描述出来。 这和王语面对意大利语时的困境有所不同。 他虽然会和普通的乌鸦一样发出鸣叫，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叫才能表达他想表达的意思！ 可是现在已经是这个事态，再说自己不会说话就有点尴尬了。 王语大脑风暴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自己努力一下。 他酝酿了一会。 随后，王语看向周围的乌鸦，使劲将“去引开他”的意思揉进话中，以一种古怪的腔调叫道： “咕嘎！” 同时，王语做出扭动脑袋的肢体语言，拍拍翅膀向前跳了一步。 “……” 周围的乌鸦似乎沉默了一瞬间。 不过，正当王语有些尴尬的时候，一旁待机的黑炭忽然叫道： “咕？嘎！” ——去引开他！ 王语一怔，他清晰地在黑炭的话语里捕捉到了自己刚才想要表达的意思。 同时，他发觉黑炭发出的叫声和自己刚刚的叫声很像！ 紧接着，屋顶周围的鸦群之中，有几只乌鸦也发出了一样的叫声： “咕？嘎！” “咕？嘎！” “……！” 于是就在下一刻，王语注意到，对面房子的屋顶上正在互相对视的两只乌鸦里，其中的一只乌鸦忽然一拍翅膀，轻轻一蹬，就把另一只乌鸦猝不及防地推了下去！ 侧面，同样有一只乌鸦斜斜地落了下去，它在半空中为了保持平衡而扇着翅膀，最终降落到了王语下方的那家水果摊前面。 王语：“……” 乌鸦们选鸟去执行任务的方式，好像和王语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不过能顺利传达出自己的意思就好，王语心中松了一口气，扭了扭脖子，转头望向身边的乌鸦，想规划一下等会偷水果的路线。 可是就在王语转头的时候，他的视线与身边的另一只黑色乌鸦撞上了。 那只同样站在屋顶边缘的乌鸦与王语对视了一会儿。 在王语的眼中，它的眼神飞快地变得无辜。 随后，它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的样子，拍拍翅膀，主动朝着水果摊跳了下去。 “……” 王语动了动喙，最终还是没把它叫回来。 …… 下方，正准备回屋子里的水果摊主大汉注意到了正在他的摊位前面流连忘返的三只乌鸦。 “他妈的，这群该死的乌鸦，又来了！” 大汉叫骂着，飞快地冲到摊位前面，挥动手臂把乌鸦赶走。 可是那三只乌鸦只是躲开他的手臂，飞离一段距离之后，就又远远地望着大汉。 这彻底激怒了大汉，他决心要把乌鸦打疼，于是拿来旁边的一根扫把，追着乌鸦，逐渐离他的摊位越来越远。 “你们要是他妈的以为引走我就能吃我的水果的话，那就搞错了！” 街道上，摊主一边拎着扫把挥打到处逃跑的乌鸦们，一边大声叫骂， “你们这群狗东西，不知道其他人会帮我看着摊位吗！” …… 在水果摊所在的小屋的后门处，王语集结了所有跟他来到这里的乌鸦，站在门口下方。 “在这里等我！” 王语轻轻“嘎”了一声，于是众多的乌鸦既迷惑又期待地停在原地，聚集在一起。 随即，王语独自飞回水果摊的前方，从摊位的下方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悄悄钻了进去，飞到小屋里间的后门处。 当他用爪子勾住后门的锁扣，将门打开时，王语迎接的便是打开的门外众乌鸦崇拜与信服的目光。 到引开别人这一步，它们还以为是老样子呢。 没想到，这堵墙还能这样被打开！ 不愧是老大。 老大真的有惊世智慧呀！ 第六十一章 乌鸦中的乌鸦 接下来乌鸦们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当王语帮它们打开后门之后，一群乌鸦就立刻拍打着翅膀挤进屋内，羽毛纷飞。 在争前抢后的同时，它们竟也能保持一定的秩序性，一个个都在后门旁边放的那箱品相上好的青梨里连叼带拿，抢到了就赶忙原路飞走。 即使是等在后面，较为瘦小的乌鸦也能在这场饕餮盛宴中分到一杯羹。 当前面的乌鸦贪心用爪子抓了两个青梨，结果两个都没抓牢，让青梨掉到了地上、滚落到门外时，后面等候多时、充满团队精神的合作者便细心地帮自己的同伴捡起战利品。 然后抓了就跑。 “嘎！” 还有两只乌鸦没急着上前争抢青梨，它们望着刚刚从门锁上跳到地面上的王语，好奇地抬头看看锁，又看看王语。 这堵墙是怎么被打开的？ 王语自然是不会敝帚自珍，这样具有学习精神的小伙伴是需要鼓励的。 他好为鸟师地再次飞上门锁旁边，向两只乌鸦演示了一下如何用一只爪子保持平衡，另一只爪子勾住锁扣，并向右拉开。 等王语演示完一套动作，下方的两只乌鸦看起来很开心，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叫了两声： “嘎！” ——兄弟，强啊！ “嘎！” ——牛哇！ 旁边正在争抢青梨的其他乌鸦们没有注意到王语的动作，它们还以为两只乌鸦是在无端称赞哪只乌鸦呢。 但是谁会拒绝复读的机会呢？ “嘎！” ——强啊！ “嘎！” ——牛哇！ 很快，其他乌鸦之中那些没有叼着青梨的果柄导致说不出话的也跟着叫了起来。 它们一边欢呼着一边争抢着水果，终于外面的市场上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一名中年妇女大踏步走过来看了一眼小屋里的情况，大惊失色。 “布洛卡，乌鸦在吃你的梨！” “——什么？！” 水果摊主的叫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回来，似乎还带了些回声。 这位大妈见势不妙，便拎着旁边的一根棍子冲进小屋。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不用一旁的王语提醒，乌鸦们就自发地叫喊了起来： “嘎嘎——！” ——人来啦！ “嘎！” ——快走！ “嘎！” ——快走！ 无论是抢到还是没抢到青梨的乌鸦都在此时一股脑地混乱飞出了门外，几片被夹下来或是自动脱落的黑色的羽毛缓缓飘荡在空中。 当大妈冲到后门跟前时，就只看见巷子里几只乌鸦匆匆忙忙地飞往上方的黑色背影，以及它们离开之后空空荡荡的小道。 低头一看。 一整箱新鲜水灵、酸甜可口的青梨，已经空了一半。 …… 接下来逃跑的方向就不由王语决定了，乌鸦们似乎有固定的几个安全地点。 尽管看起来它们在飞离时是混乱不堪的，但是在空中绕了一阵子之后，它们又纷纷往一个方向飞去，最终降落在了一处安安静静的无人天台上。 当王语也跟着鸦群降落到天台上时，他注意到原先那三只去引开水果摊主的乌鸦也从另一个方向飞来了。 接下来便是恰饭环节。 时间渐至中午，阳光依旧被云层遮挡，天台上的黑色鸟儿们各自啄食着青梨，如果爪下没有，它们便去抢别的鸟的吃。 毕竟是集体捕猎获得的食物，大多数乌鸦也不会拒绝分享，它们就像之前王语看到的那样，一边叫唤着，一边享用大餐。 “……” 王语跳了两步，拍拍翅膀登到天台边缘的护栏上，向四周望去。 他的脚下应该是贫民区的一栋废弃的老房子，天台的角落还能看到一些破旧的棉布和已经生锈的金属制品。 此时，这里已经是乌鸦们的秘密基地了。 天台的高度在贫民区里还算比较高的，在王语所在的位置，他能清楚地看到周围低矮混乱的贫民区建筑朝远处延伸，更远端能看到建筑风格逐渐变新的灰色楼房，以及正在推倒一栋房子，也不知道将要重建什么的挖掘机。 蓝白相间的天空比鸟儿所能触碰到的更高。 王语略微出了会神，回过头便看见一身漆黑的黑炭飞到了他的身边： “嘎！” 黑炭拍动翅膀叼来半个已经被啄得支离破碎的青梨，似乎在问王语为什么不吃。 王语眨眨眼，用爪子把青梨推了推，用肢体语言拒绝了黑炭。 好吧。 黑炭也不见沮丧，他低下头再啄了两口，随后又叫了一声： “嘎？” ——继续？ 王语歪了歪脑袋，他略微回过头去，便听见身后也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 “嘎？” “嘎？” “嘎？” 乌鸦们涌到王语的前面，或者一边恰饭一边对王语行着注目礼，眼神中充满了信任。 这位老大是真能处啊！ 不仅带着咱们狩猎，自己甚至还不怎么吃！ 肯定是因为自己狩猎的食物已经足够吃饱了！ 不愧是乌鸦中的乌鸦！ 王语：“……” 他其实刚才在想，他领着一群乌鸦到处飞，到底有什么用。 现在仔细想来，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但是…… 这怎么能这么好玩啊？ …… …… “这附近乌鸦很多吗？” 诺威齐把手中的几张钞票递给五金店主，随后询问道。 他刚才看见天空中有几只乌鸦飞过去了。 店主大妈看了一眼带着软帽的帅气青年，顿了一下，一边找零一边回复道： “多，和附近的帮派一样多，而且各个聪明得要死。” “很聪明？” 诺威齐笑了笑，问道。 他自认为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乌鸦了，他前半生所认识的所有的动物，加起来恐怕都不如切利尼娜老板的那只宠物的一半聪明。 店主大妈本来是想提醒这位看上去不像本地人的陌生青年小心帮派，听到诺威齐看似不信的话，便激起了心中的一点反抗欲，哼了一声，说： “等你见了你就知道了。” 诺威齐没说什么，他其实也有些好奇自然条件下的乌鸦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不是查拉图那天找到奎利托住所的行动狠狠冲击了诺威齐的大脑，他恐怕也不会对乌鸦这么感兴趣。 不过，既然查拉图这么聪明的话，其他乌鸦是不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接过五金店主的找零之后，诺威齐就提着装钉子的小盒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忽然，这位披着风衣的青年看到天空上飞过几只乌鸦，它们斜斜地降落在了不远处的小巷子中。 诺威齐的心中顿生好奇。 他快走几步，很快便拐过一个转角，进入了那个巷子之中。 第六十二章 这乌鸦是查拉图吗 当提着袋子的诺威齐走到无人的巷子口的时候，阳光正好穿透了云层，巷子稍微远端的部分被罩在了阳光之下。 于是他看到，那些站在地面上的乌鸦们，也同样被罩在了一层金色的光影里。 诺威齐首先是惊讶： 巷子里的乌鸦要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他原本以为呆在巷子里的乌鸦就只有他刚才看见的三两只而已，没想到，在巷子中央的一处房门下方，起码站了十多只乌鸦，黑压压的一片。 并且，诺威齐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在他印象里总是停在枯树上的乌鸦们会如此秩序井然。 他注意到，那些乌鸦都规规矩矩地停在地面上，既不发出声音，也不随便乱动。 在金色的光影里，它们默默抬头观望着。 在乌鸦们的前方，除了紧闭着的房门，还有一扇关闭的玻璃窗，这扇在房门旁边用于透光的玻璃窗前方焊着铁条，让人没有办法从窗户进入。 但是，如果是乌鸦的体型，则正好可以从铁条中央穿过去。 “它们还会开窗？” 看到这里，诺威齐已经有点困惑了。 为了不惊动乌鸦们，好奇的诺威齐稍微退后了几步，站在小巷子口外面。 随后，他便看见从乌鸦群之中飞起来一只比较壮硕的乌鸦，它拍拍翅膀，便站在了玻璃窗的下方。 此时，诺威齐便从其他乌鸦的眼神中，确认了这只乌鸦的身份： 这只乌鸦或许是群体里最聪明的，或者干脆就是带头老大。 身为角头，诺威齐对于这种情况非常熟悉： 他要是独自一人上前准备去做什么事、或者和人商谈的时候，他背后的那些小弟们也都是黑压压地站成一团，不敢作声的。 “乌鸦里面竟然也有这种情况？那这只乌鸦厉害啊，竟然能带领这么多乌鸦狩猎……” 乌鸦中的大佬啊。 诺威齐想到这里，便好奇地多看了那只站在窗台上，抬头看着窗户的插销的乌鸦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 我草。 这只乌鸦怎么有点眼熟？ 诺威齐的表情变得古怪，他猛地在心里摇了摇头，对自己说： “不，不可能，查拉图这时候在家呢！” “而且查拉图一直都是家养的乌鸦，是老板从米兰带回来的，怎么可能突然跑到贫民区？” 认不清互相之间长得很像的动物是常有的事。 不确定，再看看。 悄悄从巷子口处探出头来的诺威齐再仔细看了一眼，这时候这只带领着鸦群的大佬乌鸦已经拍打着翅膀跳起，飞到窗户边缘的中段。 只见它用爪子抓住卡扣，随后轻巧地一拨，窗户就被它推开了一个缝隙。 “嘎！” “嘎！” 下方的乌鸦叫了起来，仿佛在欢呼雀跃。 在诺威齐的眼里，这就如同家族里的小弟在吹捧他一样。 此时诺威齐甚至有些感慨： 就算是他的亲信手下，吹捧起他来，或许还没有这群乌鸦认真呢！ 那家伙应该不可能是查拉图，毕竟查拉图天天跟在老板身边，哪来的时间培养亲信？ “……” 只见那只乌鸦开完窗之后，就又跳回了窗台上，刚才那种高难度的姿势保持不了太久。 诺威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正要悄然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只窗台上的乌鸦。 于是，诺威齐的眼角的余光便忽然看见—— 站在窗台上的这只乌鸦的左边爪子上，戴着一只脚环！ 等等。 这一只脚环瞬间让诺威齐开启了记忆。 它想起这只乌鸦趾高气扬地站在休息室地面上的时候。 还有志得意满地站在会议桌上的时候。 还有神清气爽地站在文森佐的手上的时候…… 那只一模一样的脚环，都戴在查拉图的左脚上。 不是，哥们？ 真的是你啊？！ 侧身站在巷子口的诺威齐，此时的脸色不可遏止地变得惊愕了。 那只乌鸦真的是查拉图！ “——” 查拉图怎么会在这里？ 它为什么领着一群乌鸦？ 那群乌鸦为什么都听它的命令？ 精锐乌鸦代替人工的浪潮来势汹汹，我是不是很快就要失业了？ 现在跟邪恶乌鸦帝国的统治者宣誓效忠还来得及吗？ 千种思绪汇集在诺威齐的心中，他在这一刻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查拉图？！” 这一声呼喊下去，立刻惊飞了原本停在巷子里的大半乌鸦。 …… “我趣，诺威齐！” 站在窗台上的王语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遇见在贫民区失踪的诺威齐。 他本来打算再跟乌鸦们玩一会就回去的，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诺威齐这回事！ 王语站在窗户上往小巷子的出口看去，就看到那位熟悉的帅气青年角头戴着一个软帽，面露惊愕地站在原地。 “……呃。” 王语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率领着乌鸦们准备私闯民宅的经过，好像都被诺威齐看到了。 他忽然有点尴尬。 现在说自己只是碰巧在这里开了个窗户，还来得及吗？ 这时候，旁边传来黑炭的呼唤： “嘎！” ——兄弟，走啊！ 看到巷子出口有人类直直地看着这里，乌鸦们已经慌忙飞离了地面。 不过它们并没有完全飞走，而是停留在巷子的上方，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这一方面也是因为王语没有走。 它们想等王语一起走。 王语犹豫了一会儿，将“你们走吧”的意思融入了叫声： “嘎，嘎！” 一旁，黑炭听到王语的叫声，愣了一下。 随后，这只浑身漆黑的乌鸦犹豫了一会，似乎突然领会到了王语的意图。 于是，它兴奋地带着剩余的几只乌鸦飞上小巷子上方，随后叫道： “嘎！嘎！” ——老大强啊！ 其他乌鸦也附和了起来： “嘎！” ——牛哇！ “嘎！” ——强啊！ 王语：“？” 等等，这帮哥们不会理解成了他会独自对抗人类了吧？ 但是王语已经来不及阻止乌鸦们联想了，黑炭带领着它们鼓噪一阵之后，它们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巷子上方，就此飞走了。 王语：“…………” 王语再回过头来。 只见诺威齐注意到了他仅靠一声叫声就驱离了所有乌鸦的场面，脸色更显复杂。 “诺威齐，你是脑袋聪明的人类，你听我解释，成不？” 王语的嘴角动了动，看着戴着软帽，遮住了自己的莫西干头的诺威齐渐渐向自己走来。 忽然，王语又想起他还不知道诺威齐来贫民区是做什么的。 于是，他稍微提起防备心，从窗台上跳下来，向后跳了几步。 诺威齐很明显误解了王语的动作，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认为这是查拉图不想让它会指挥乌鸦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 于是，他认真地说： “放心吧，查拉图，我不会把这件事情跟别人说的。” 第六十三章 诺威齐的目的 小巷子中，王语一看诺威齐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但是他一只乌鸦，又应该怎么解释清楚傲慢的人们对自己的误解呢？ 王语在心中叹了口气，虽然他并不需要诺威齐帮他保密什么，但是让这家伙不出去到处宣扬，倒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把关于乌鸦小队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抬起头，开始审视此时的诺威齐的全身。 眼前这位穿着风衣、带着黑色软帽的青年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肯定是想隐藏自己的身份。 王语注意到诺威齐的裤脚和膝盖处都沾了些尘土，也不知道方才去哪里摸爬滚打了；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盒钉子——王语知道纸盒里面的是钉子是因为上面印着钉子的图片； 肩膀上挎着一个挎包。 虽然此时的诺威齐从头到脚都不像一名黑手党人，反而像准备去哪里修东西的木匠，但是当经验丰富的王语用目光扫视他的腰间和腋下时，还是注意到了诺威齐的右侧腰际稍微有些凸起，看上去应该是带上了黑手党里较少使用的袖珍手枪。 “……” 此时，诺威齐也注意到了眼前的乌鸦正在观察自己。 他又为王语这种十分人性化的动作稍微抽了抽嘴角，随后才道： “那个……查拉图？” 王语眨眨眼，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凭他的直觉，他觉得诺威齐应该不是在贫民区里执行什么间谍活动。 不过诺威齐打扮成这样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王语想了想，拍拍翅膀，飞到诺威齐的手边。 由于诺威齐不太识相的关系，等到王语踹了他一脚，这位青年才后知后觉地伸出攥着钉子盒那只手的手臂，让王语能够站在上面。 诺威齐：“……” 他沉默了一会，随后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乌鸦，学着之前看过的切利尼娜与文森佐对待王语的态度，试探般地询问道： “刚才那些……是你的朋友？” 经过刚才短暂的震撼之后，诺威齐已经稍微冷静了下来，加上眼前王语熟悉的动作，让他认识到了这还是老板家里那只能吃能睡、智力十分惊人的乌鸦。 可是这样一来，查拉图为什么会率领着这么一群乌鸦飞来飞去、欺行霸市，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是查拉图自己的个鸟爱好吗？ 还是说，是切利尼娜老板让它来这里，掌握贫民区的状况……？ 虽然在半个月之前，如果有人这么跟诺威齐说的话，诺威齐肯定会嗤之以鼻； 但此时他的心中却真的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王语摇摇头，又点点头：“嗯……严格意义上讲，是我刚交的朋友。” 诺威齐：“……” 他当然看不懂王语又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但是诺威齐决心不再询问这件事情，只把刚才所看到的画面默默埋进心里。 查拉图有这样的能力肯定是件好事。 这可是一群可以听命令的乌鸦啊！ 没准有机会的话，他或许还得请查拉图帮忙呢！ …… 小巷里，诺威齐看起来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了，王语也乐得不用解释。 那么接下来就到他提问的时间了。 王语盯着眼前诺威齐手上攥着的那盒钉子好久了，见诺威齐停止了发问，他就忽然伸出嘴，啄了一下盒子。 “——哎！” 诺威齐没有预料到王语突然发难，他好险握紧了盒子，没有让钉子摔在地上。 “不要啄这个，查拉图，这个不是吃的，是钉子！” 诺威齐扬起手臂，于是王语便拍拍翅膀落在地上，只是目光追随着诺威齐的帽子、钉子以及腰包。 “……” 在认识到王语并不是想和他的钉子碰一碰之后，诺威齐才稍微放松。 这时候他又注意到王语的眼神，忽然就理解了王语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是好奇，我为什么这时候会在贫民区吧？” 小伙子挺聪明的嘛。 王语一乐，点点头。 诺威齐：“……” 这位青年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意识到这时候不可能甩开王语，于是他忽然叹了口气： “哎……这样吧。” 带着软帽的诺威齐的脸色忽然变得稍微颓然，王语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似乎始终处于活跃状态，一闲下来就要找女人的花花公子露出这样的神色。 只见诺威齐转身朝巷子的另一头走去，并道： “……我一不小心撞破了你的秘密。作为交换，查拉图，你也听听我的秘密，怎么样？” 王语：“……？” 王语歪了歪脑袋。 随后他想了想，好奇地蹦蹦跳跳跟上了诺威齐的步伐。 …… 王语跟着诺威齐穿街过巷，即使周遭都是杂乱无章的贫民区建筑，随着诺威齐的深入，周遭的景色也变得更加脏乱了： 从街边有些腐朽的木门看进去，可以看见采光不好的房间中黑洞洞的，可却偶尔能听见其中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和咳嗽； 角落处，露天发酵的呕吐物混杂着酒精挥发与小便的味道，一旁是随意丢弃的破碎酒瓶和已经看不出原本样子的碎布片。 即便是王语也有些难以忍受这样的环境，他紧紧地跟在诺威齐的身边，最终，当一人一鸟绕过一个转角之后，诺威齐停在了一栋与周遭那些屋子并没有什么差别的老旧棚屋前面。 棚屋的木门依旧是腐朽的，门把手已经掉了一边。上面的挂锁倒是看起来还像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不过此时挂锁并没有锁上。 在王语前方，诺威齐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随后便推门进入了屋子。 王语紧跟着诺威齐跳进了房间，不过接下来，诺威齐说的话便让王语大吃一惊： “——爸爸，我回来了。” 什么玩意儿？ 诺威齐还有老爹，还在这贫民区？ 王语猛地抬头看向诺威齐，只看见诺威齐默默地走到一旁打开室内的灯，于是本来仅能通过门外的自然光稍微照亮的昏暗的室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此时王语便立刻注意到，在屋内的木躺椅上半坐半躺着一个枯朽的老人。 他的面容与诺威齐有三分相似，却的确像是一个老人：剃了光头，眉毛和脸上盘虬的皱纹一齐险恶地拧着，眼睛也总是眯着，眼神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慈祥； 他裸露的前臂和小腿上凸起的青筋，就好像枯树皮上被虫子咬出的一道道疤痕。 这位老人这样昂起着脑袋，似乎是想让看到的人认为自己很威武—— 但是从他微沉的肩膀和靠在扶手上的手臂来看，他确是已经十分虚弱了。 “他妈的！” 就在此刻，老人忽然对着走进来的诺威齐开始叫骂。 第六十四章 父与子 房间中空荡荡的，褪色的墙壁、虫蛀甚至可能有点漏水的天花板，以及脏兮兮的饭桌和中央的躺椅，几乎就是除去里屋之外的全部能用的家具了。 至于不能用的家具和废弃品，角落里扔了很多，但是在王语看来还算整齐，看起来应该是新近被收拾过。 “——他妈的！” 在诺威齐开灯的时候，老人忽然沙哑地再次咒骂了一声。 随后他拿起手边的一个烟灰缸，朝诺威齐丢了过去。 由于力气不够的原因，金属的烟灰缸没砸到诺威齐便掉落在了地上，哐啷一声，里面厚厚的烟灰洒出来了不少。 这让老人更是生气，他的嘴里飙出一长串夹杂着严重方言口音的咒骂—— “狗屎！羊吊不如的东西……脑袋塞进屁眼！用马的子宫生的！” 王语此时第一次对自己的“通宵语言”能力如此高效便利而感到后悔。 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在这一刻受到了玷污——而明明诺威齐的父亲说的话甚至都不像是意大利语！ 这是能对自己的儿子骂出来的话吗？ “……” 诺威齐显然也是听得懂他父亲的咒骂的，但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把地上的烟灰缸捡起来，掸了掸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随后，他才稍微拿着钉子向老人走近了一些，说： “……我买钉子回来了，现在帮你修桌子。” “……他妈的！”老人又生气地把桌子上的一个青橙扔向诺威齐，声音沙哑地说，“你不是黑手党吗？你的手下呢？他……他妈的，要不是你，你不听领袖的话，我，我们要受这种苦？” 连续的大喊大叫让老人的肺活量有些不太充足，他的话语很快就断断续续，并在最终停了下来。随后，他躺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诺威齐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老人扔过来的第一个青橙，但是老人趁大口喘息的时间里，手也没停下来。 砰，砰。 那些新鲜的、光滑水亮的青橙就这样被老人砸在诺威齐的风衣上，随后滚落到地上，沾染了地面上的尘埃。 诺威齐沉默着，一动不动。 王语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心中有些迷惑，但是也有一些明悟；他本来还有些可怜这个老人，但此时这点怜悯已经很快地被转化成厌恶了。 因为家具较少，明亮而显得有些空荡的屋子里，老人见诺威齐不说话，心中便更加生气了。 他稍微缓过来一点，便接着咒骂道： “你——你！你这个白痴玩意儿，手下不听你的命令，来照顾我这个老人家，你难道不会杀了他们吗？在街上放冷枪，用袋子蒙住头殴打，要么就干脆去强奸了他的女儿，你什么都不敢做，算什么黑手党？” “狗屁东西！要是没有领袖，意大利能有今天？要是没有我，你能长到这么大？——”老人说着，因太过激动而导致后脑勺撞到了椅背， “哎哟……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混账！混账！” 诺威齐：“……” 诺威齐变得更加沉默了，在王语的视角里，他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 王语看到这一幕，心中稍微有些不爽。 尽管看起来这个老人应该是诺威齐的父亲，但是就他看来，诺威齐除了私生活混乱之外也算是个好人，凭什么因为没做坏事就要被这家伙骂？ 还骂得这么难听！ 王语知道自己也没有擅自去指责老人的权利，他拍拍翅膀飞到诺威齐脚下，想要稍微安慰一下诺威齐，让他不要太难过。 可是就在这时候，老人的目光却忽然扫视到了诺威齐身边的王语。 从诺威齐进门以来，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只黑色的小动物。 而此时，躺椅上的老人脸上的神色竟一下子变得惊恐了： “诺威齐——诺威齐！家里进了只乌鸦，你看到了吗？”他的身体吃力地前倾，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一般，大声叫道。 “该死的玩意儿，快点把它赶走，把它打死，快点，它就在你脚边！” “这东西不吉利，明白吗？老人看到乌鸦会死的！你想你爸爸死吗？快点，把它打死，快点！” 听到这种话，诺威齐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的眉毛竖起，神色变得恼火，道： “阿莫尔，你不要太过分！” “——查拉图是我的家族成员，明白吗？” 躺椅上的阿莫尔见到诺威齐发火，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他不置一顾，并且更加怒气冲冲地道： “诺威齐，我早就说你不要把畜生当人！” “无论是鸟还是狗，有用就给它喝汤养着，没有用了就打死，当时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你就不该对那条狗这么好！” 闻言，诺威齐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忍不住猛地扬起手来，可是神情也是数般变幻。 …… 就在这时，王语总算是看不下去了。 他看准了老人紧紧盯着诺威齐的时间，拍拍翅膀，猛地一跃而起，往躺椅上扑去！ 阿莫尔比起诺威齐更害怕乌鸦，他根本没有想到王语会扑上来。 看到王语接近了他，他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把手挡在脸前： “——等，等等，不要！” 王语根本不听阿莫尔的求饶，他站上躺椅的扶手之后，又拍打翅膀扑到老人的脸上，让阿莫尔无论往哪个方向转脸，都能看到黑色的乌鸦就在眼前。 阿莫尔想要挥手挣扎，但是他迟缓的速度哪有神经敏锐的王语快？王语挥动着翅膀轻轻闪躲，老人的手就轻松被他避开了。 “等，等一下，诺，诺威齐——” 在王语的持续进攻下，本来就害怕乌鸦的阿莫尔很快就受不了了，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一边挥手赶着乌鸦，一边呼唤自己的儿子： “让，让他别抓我了，行吗？我，我不骂你了，求求你，让他赶紧走吧，真的，我不说话了行吗，诺威齐，对不起……！” 诺威齐：“……” 站着的青年角头沉默了一会，随后叹了口气，道：“查拉图，可以了。” 王语这才停下来，心情舒爽地拍拍翅膀，从躺椅上跳下，回到地面上。 果然，这时候的阿莫尔捂着脸，涕泪横流，身子微微颤抖，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王语微微抬头，与诺威齐对视一眼。 诺威齐没说什么，他再次拿起一旁的钉子，还从里间翻出一把锤子，随后对着屋子中央的餐桌就是一顿熟练的敲敲打打。 乒乒乓乓。 直到有些摇摇晃晃的餐桌又重新站稳，躺椅上疲倦的老流氓都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 等到一人一鸟从破旧的小屋里走出，诺威齐重新把门关好之后，这位伦戴尔家族最年轻的角头才带着王语稍微走了一段路。 随后，诺威齐一屁股坐在路旁的一个还算干净的台阶上，摘下帽子，吐了一口气。 “多谢了，查拉图，如果没有你的话，估计还要麻烦好一阵子。” 王语眨眨眼，抬头望着诺威齐。 这时候他就有点可怜诺威齐了，因为无论是从诺威齐的话还是从切利尼娜的描述里，诺威齐都显然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过来看自己父亲一次。 而他的父亲…… “……” 诺威齐沉默了一会，随后道： “阿莫尔，他是一名狂热的黑衫军，尽管他根本没有上过前线，也根本不是什么英勇的战士。” “……他是个人渣。” 说到这里，这位青年又顿了一下，自嘲般笑道：“……不过，你只是一只乌鸦，或许不知道‘黑衫军’是什么吧。” 王语眨眨眼，诺威齐显然是基于乌鸦的平均年龄作出的此项判断。 但是，王语知道。 第六十五章 旧日遗毒 算算年龄，在诺威齐出生的时候，没准就是法西斯主义正在意大利国内盛行的时候。 而要是再往前推，青年时期的诺威齐的父亲确实很有可能是一名“冲锋队员”。 在那些混乱的日子里，实际上是暴徒而非什么军队的黑衫军不受约束、横行无忌。 “……对敢死队的成员而言，他们只是在做自由主义政府没有决心去做的事情。殴打和杀害社会主义者，焚烧洗劫劳工之家和社会党的总部，逼迫敌人喝下蓖麻油，这些都是很容易被当作能够拯救国家的狂热的爱国主义行动。” ——听到诺威齐的话，王语立刻想起的是这么一段话。 这种混乱的情况直到四十年前的1922年，四万名黑衫军向罗马进军，而国王在可以坚持不退缩的时候胆怯了，那位姓墨的男人成为了这个国家的领袖。 稍微客观地讲，那个男人对意大利的经济做了不少贡献，他上台之后便限制了黑衫军的权力与自由，尽管这似乎是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而使用的手段； 然而在他当权的21年里，领袖崇拜日益加深，政府的腐败低效却并没有得到改善。改组成民兵团的黑衫军高呼着他的名字，一部分登上与希腊、埃塞或盟军交战的前线，他们的战斗意志值得肯定，战果却是卑劣而低效的。 王语不知道他刚才看到的老人在这些旧日的动乱里扮演了什么身份，但是王语知道，在十七年前共和国成立的时候，对于法西斯分子的整肃是半途而废、甚至称得上是无疾而终的。 因为谁不是法西斯分子呢？ 王语的心中闪过这些内容，稍微有些感慨，不过表面上依然没什么变化。 毕竟作为一只乌鸦，他没办法做出那么丰富的表情。 路边的台阶上，诺威齐将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人疲倦地缩在那里。 他再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语，叹了口气，继续道：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吹嘘自己所在的民兵团是多么受‘领袖’的青睐。” “他还说自己去过罗马，但是我的记忆里，只记得他总把我放在民兵团的驻地里，让我叫那些粗鲁而满身酒气的人叔叔。” “而他自己呢？每天的工作只不过是拿根棍子上街游荡，有了点钱就拿去赌，只有他赌赢了，我才稍微有点好日子过，哈哈。” 诺威齐自嘲般笑了两声，随后嘴角又缓缓收敛。 中午的日光里，墙角挣扎破土的青草在风中微微摇晃。周遭的房子里传来窸窣细微的动静，贫民区的远端隐约有些人声。 诺威齐看着王语，这只黑色的乌鸦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乌鸦当然也发不了什么言。 但是诺威齐在此时却感到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对一只乌鸦说这些呢？ 它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诺威齐只知道，自己确实是有点累了。 …… “兵团里有一只狗。那是只很聪明的狗，由于我开始上小学之后就要帮他们在驻地里打扫卫生的关系，我有时候也要喂它。” “我……我很喜欢大卫。它也很喜欢我，有一段时间里，它几乎是我唯一的朋友。” “后来，大卫被我父亲打死了。我说肉是我吃的，可父亲一旦开始动手，就绝不会停下来。” 所以诺威齐一开始才对身为切利尼娜宠物的王语特别在意，他在家族里时常避免提到关于自己过去的话题。 诺威齐没有提到关于自己母亲的话题，不过王语也知道，这就像他没有说过父亲怎么对待自己一样，是他的一种含蓄。 王语转头看向诺威齐，这位梳着莫西干头的青年的身子微微后靠，随后微微仰起头，道： “后来我跟着学校里的小帮会混，摸爬滚打着，就加入了帮派。青年帮派们互相倾轧，在战后那最混乱的三年里，我几乎都没怎么回过家。” “我后来才听说，阿莫尔他装成腿瘸，在征召的时候躲过了一劫。等英国人到来时，他又躲在隔壁的地窖里，没有让平时被他欺压过的平民找到……” “后来他就把头发剃了，换了身装扮溜进贫民区，那里的人都不认识他，恰好躲过了第一波对法西斯分子的清算。” …… “……我其实，是后悔回来找我父亲的。” 诺威齐最后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王语也知道了，因为切利尼娜和他说过，诺威齐就是从某一個青年帮派里被老教父看上的。 有许多原因可以让诺威齐放弃他的父亲阿莫尔，但是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照看自己的父亲。 为了避免家族冲突影响到阿莫尔，也为了不给自己的手下和亲信添麻烦，诺威齐才采用这样的形式—— 或者说，他不希望给任何人添麻烦。 他知道自己一旦稍微给了阿莫尔一点好处，那个混蛋便一定会到处宣扬自己的儿子是个黑手党，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 而这就是诺威齐会遣开手下，独自一人乔装打扮进入贫民区的理由。 …… 诺威齐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站在台阶上的王语想。 因为童年留下的创伤，他是希望放纵自己的欲望的。 但是与此同时，诺威齐又总是会恪守自己的准则。 这个年代，稍微有点地位的黑手党人里，哪个没有几个情妇？ 之所以诺威齐会有比其他人更多的花花公子的传闻，也是由于，他会因为女人的事而在工作上迟到吧。 “……呼。” 坐在台阶上的诺威齐吐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把这些压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总归是畅快些了。 不过在心情恢复的时刻，他又感到有些好笑： 这和他以前被父亲殴打之后，心中苦闷便跑去和大卫倾诉，又有什么不同呢？ 动物终究是听不懂的。 ……果然啊，诺威齐，你还是那个胆小鬼。 “……” 可是就在这时候，一旁安安静静旁听着的王语此时忽然跳到了诺威齐的膝盖上。 诺威齐怔了一下。 他看到黑色乌鸦的眼神十分认真，天光从它的背后洒下，给这只鸟类的身影笼上了一层虚幻的轮廓。 随后，它又拍拍翅膀，跳到诺威齐的身侧。 轻轻地，轻轻地，扬起翅膀，拍了拍诺威齐的手臂。 就好像在说： “我能理解你的痛苦。” 诺威齐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但他确实在这一刻愣住了。 他想要抬起手，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终，他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脑袋微微垂下。 再次，长长地吐了口气。 第六十六章 偷偷惊艳所有人 …… “你们怎么是一起回来的？” 别墅里，切利尼娜有些奇怪地问。 切利尼娜果然没有想到王语真的能在贫民区里找到诺威齐，当诺威齐带着王语出现在别墅里时，这位少女显然有些诧异。 诺威齐稍微咳嗽了一声，露出笑容，道： “老板，我在贫民区办事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查拉图。我本来想送查拉图到附近就离开，因为等会还有一场约会——但是看查拉图的样子，您是有事要交代给我吗？” 切利尼娜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眼巴巴地望着她的王语。 虽然对诺威齐稍微有些奇怪的作态有点疑惑，但是既然诺威齐说到了正事，切利尼娜便坐回到沙发上，道： “斯科拉先生有一个委托。他一个集团下属在那不勒斯的分公司，一个名叫尤利奥·加里波第的区域经理犯了事。因为这种丑闻对公司声誉有点影响，所以他希望我们能在警察和政府部门找上门之前把尤利奥解决掉，销毁证据。” 诺威齐“啊”了一声，立刻切换到了工作状态。 他提醒了一句：“老板，对于经济犯罪的审核，我们家族在政府里是有关系的。” 切利尼娜摇了摇头：“不要让斯科拉先生觉得我们一手遮天。” 诺威齐露出了明悟的表情，他立刻露出笑容：“那我来负责解决这件事。还是先找人威胁一次，给他去美国的船票，如果不同意，就沉进海湾？” 切利尼娜微微点了点头。 “明白了，这两天我就会安排好的。” 诺威齐打了個手势，随后便微微点头告辞了。 在转过身之前，这位梳着莫西干头的青年微微看向地面上的王语，向王语眨了眨眼。 王语也眨了眨眼，他知道这是诺威齐在向他再次表示感谢，同时也是约定对互相的秘密保密的暗号。 虽然王语不知道，他要怎么把诺威齐那长长的前半生靠一只乌鸦的嘴说出来。 不过王语会保密的。 …… 诺威齐离开之后，坐在沙发上的切利尼娜才重新无奈地看向王语。 “……查拉图，你都去干什么了？” 王语歪歪脑袋，露出呆萌的表情：“啥？” 既然已经决定了装傻，那就要装到底。 他保持着如同鸽子一般的智慧眼神，蹦蹦跳跳地来到餐桌边缘，拍拍翅膀登上餐桌。 “什么法西斯，什么老流氓，什么贫民区，我不懂啊。” 哇，餐桌上自己长出来了午饭，好耶！ 开吃开吃。 切利尼娜：“……” 切利尼娜又一次被气笑了。 …… 不过，既然王语很显然是不打算告诉自己，并做出那么一副浮夸的样子，切利尼娜也不打算再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等到下午时分，切利尼娜才在客厅里接了一个电话。 接完之后，她稍微大声地问道：“查拉图，你在家吗？” 王语这时候正在二楼睡午觉。 被切利尼娜惊醒之后，他连忙飞下楼，来到切利尼娜的面前。 “怎么了怎么了？安比奥家族打过来了？” “还是文森佐出事了，诺威齐的工作遇到问题了？” “——总不会是卢多维科便秘了吧？” 王语有点慌张，因为切利尼娜从来没有在他睡觉的时候这样吵醒他。 不过当他来到楼下的沙发前，看到切利尼娜的神色时，他就明白事情和他想象的有点差别了。 切利尼娜要是真的遇到大问题时，她的神情是十分镇定的。就像当时教父的死讯突然传来时，这位少女只是嘴唇紧紧抿着，眉毛则向上竖起。 而此时，切利尼娜的脸上更像是一种，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的表情。 她就这样看着王语，似乎想斥责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王语终归是有点心虚的：“……怎么了？” 他乖乖地收起翅膀，站在茶几上，抬头望着切利尼娜。 切利尼娜叹了口气。 随后，她才说：“首先，查拉图，你是只乌鸦。” 王语连忙点点头：“对，我是只乌鸦。” 切利尼娜再次叹了口气：“其次……” “你是怎么接到费德丽卡女士新作电影的演出邀请的？” “那可是意大利最有名的歌剧作家之一在电影界的首秀！” 切利尼娜看着有点畏缩的王语，声音突然高了起来，瞪了王语一眼： “而她，甚至都不是让你去试镜！” “……” 王语听着切利尼娜的话语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切利尼娜刚刚应该是接到了塔季扬娜女士的电话。 随后，他才从记忆的故纸堆里翻出了之前的事件： 他去塔季扬娜女士家里吃烩饭、找格洛索玩的时候，正巧剧作家费德丽卡女士在那里做客。 这位女士的性格给王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不过似乎还是王语给了他剧本创作的灵感。 原来是费德丽卡把稿子写完了啊！ “也不知道是费德丽卡自己写完的，还是塔季扬娜女士真的从家族里派了两个彪形大汉过去当王牌催稿员……” 王语腹诽着，心中也是有点期待。 不过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不是件好事吗？ 为啥切利尼娜的状态这么异常？ 虽然他确实回来之后就忘记把这件事情和切利尼娜说了…… 茶几上的王语看向切利尼娜。 “……” 客厅里，切利尼娜当然也知道王语看出了自己的奇怪之处。 这位少女叹了口气，道： “查拉图，这是我的一个心结。” “我上高中的时候，费德丽卡女士刚好声名鹊起。我很喜欢她的剧本，去找父亲拿到她的原稿之后，心中更是有点仰慕。” “所以我就托塔季扬娜女士找到她，问我能不能在她的新舞台剧中出演。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因为当时谁也没想到我真会当一个黑手党，所以也没什么。” “结果伱知道她说什么吗，查拉图？” 王语眨眨眼，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说，‘切利尼娜小姐，剧本里确实有一个年轻女孩的角色，但她并不适合你。准确地说，因为你的眼神太冷静锐利了，所以你没办法出演任何同龄角色，这会让观众害怕你突然掏出手枪向观众席射击的。’”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让化妆师给你化个妆，让你出演这位老太太。’最后，她这么补充说。” 即使已经过去多年，在提起这段经历时，一贯平静的切利尼娜依然是咬牙切齿的。 王语：“……” 他花了好大的毅力才绷住，让自己一动不动。 切利尼娜也缓了好一会，才告诉王语，费德丽卡应该已经在塔季扬娜女士的家里等他了。 第六十七章 又见大作家 过了一会儿，王语就出了门，坐上了门口停着的轿车的副驾驶。 因为上午带着乌鸦们飞来飞去有点累，所以这会儿午觉被打断的王语也不怎么想自己飞去塔季扬娜女士那里了。 他带着有点不爽的切利尼娜出来了一趟，让切利尼娜告诉卢多维科要送他去哪里。 “……唉。” 在门口一直等着的卢多维科已经被使唤习惯了，他坐到司机的位置上之后，就又叹了口气，说： “去塔季扬娜女士那里，对吧？” 副驾驶上的王语点点头，斜眼看着卢多维科。 “那走吧。”卢多维科说。 “对了。”卢多维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有些奇怪地问道： “查拉图，今天上午的时候是诺威齐先生带着你回来的吧？” “……他为什么从别墅里出来之后问我，平时是不是我带着你出门？” 被又一名家族高层记住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卢多维科总觉得，自己不是靠自己的实力获得的关注。 “——喂，查拉图，你有什么头绪吗？” 卢多维科把着方向盘，逼问着。 王语在装傻。 …… 王语也有一阵子没来塔季扬娜女士这里了。 他有些想念格洛索，因此等车停好，他就自己用爪子扒拉开车门，随后跳了出去。 虽然今天上午的时候是多云的天气，但此时天空中的云层又渐渐地变黑了一些，看起来不久之后就又要下雨。 独栋别墅的花园中，从车边飞来的王语看见，那只棕色的健美的猫依旧端正地坐在门口侧边的台阶上。 它对着天空、灰色的云层与命运微微扬起高傲的脑袋，其灼灼逼人的目光足以让任何胆敢触犯领地的麻雀为之胆怯。 许久不见，格洛索的肌肉似乎又发达了些。 当王语在心中吐槽着，飞向大门时，格洛索也注意到了他。 “喵嗷……喵嗷嗷！” 这次格洛索发现是王语的速度比之前快，它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随后是一声猫式怒吼。 其实王语也不是第一次感到奇怪了，虽然格洛索经常会对着他叫，但是王语却从来没有听懂过它话语中的意思。 不过，事实也很有可能是格洛索根本就不需要用语言表达任何自己的想法，所以每次说话都只是单纯的情绪宣泄。 毕竟它也是只特立独行的猫。 王语飞到格洛索近前，拍拍翅膀降落到台阶上。 “哟兄弟，又是好久不见。又被女士罚站了？” “喵嗷！” 格洛索又叫了一声，它的眼神不复之前的凶狠，而是亮晶晶的。 它看着王语，后肢突然站起，随后前肢努力向前伸展，腰部如同丝滑的绸缎般下沉，做了一个能让瑜伽大师自愧不如的猫式伸展。 “——” 维持着这个姿势伸了会懒腰，格洛索直起身子，以热切的眼神看了王语一眼，随后迈开四肢，向后走到别墅的大门前。 在王语的视线中，这只棕色的猫缓缓走到大门侧边门铃的下方，然后忽然原地起跳！ 格洛索发挥出了惊人的弹跳力，它只蹬了一下墙就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完成了二段跳，触摸到了高处的门铃按键，随后狠狠地拍了一下！ 叮咚—— 门铃响起的同时，格洛索也轻巧地四肢着地，看了王语一眼。 “牛啊！”王语不吝赞叹，要不是没有手的话，他想给格洛索竖個大拇指。 ……不过他们一只鸟一只猫，想要进门为啥要按门铃？ 下面不是有给宠物用的小门吗？ …… 不过既然格洛索已经摁了门铃，王语也就不钻了。 看起来格洛索今天没被罚站，这家伙估计是已经被罚习惯了，导致一闲下来就想往那儿一蹲，让人唠一辈子。 过了一会儿，穿着一身深红色包臀裙、披着灰色风衣的塔季扬娜女士打开了门。 这位优雅的女士先是往外看了一眼，注意到没有人也面色不变，低下头来便看见了王语和格洛索。 “查拉图，你来啦。”塔季扬娜与王语对视了一秒，便转身将门口的位置让开，吩咐道： “进来吧。进来吧，格洛索，你不是一直想让查拉图来吗？” 格洛索听到自己的名字，缩了缩肩膀，从王语的身边窜到塔季扬娜的脚下，蹭了蹭塔季扬娜的脚后跟。 王语也跟着进入屋子，在塔季扬娜把门关上的时候，他便听见里面传来有些兴奋的声音： “——它来了？” 客厅的四周墙面一如既往地摆放着诸多奖杯、工艺品和艺术品，它们的位置和内容与王语前几次来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当王语飞进客厅时，他就看见一位穿着深蓝色格子吊带裙、戴着黑色格子纺纱软帽的女士坐在沙发上，兴奋地半转过身，用手臂搭着沙发背，朝这边伸脖子。 费德丽卡女士今天的打扮要比之前更加漂亮，她化了妆，看起来比被塔季扬娜拿着手枪赶走的那天至少年轻了五岁。 王语立刻明白： 看来费德丽卡确实把她的剧本写完了。 截稿了就是不一样哈。 看到王语的时候，趴在沙发上的费德丽卡就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朝着王语挥挥手： “你好啊，可爱的小乌鸦～准备好参加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创作了吗？” 王语：“……” 王语转身就走。 “哎，等等！”费德丽卡立刻急了，她有点破防地撑着沙发，喊道： “怎么走了？喂，查洛克，不对，呃，查尔玛，别走啊！不是说好的要一起拍电影的吗？” 然后是塔季扬娜女士的声音：“——费德丽卡！” “不要弄乱。不要弄乱我的沙发！” 费德丽卡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让王语拍电影，她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随后就想往门口冲去，拦截王语。 但是她先被愤怒的塔季扬娜女士拦住了。 “……喵嗷？” 趁这段时间里，格洛索又从塔季扬娜女士的脚边跑开，走到王语身边。 王语看了一眼格洛索那清澈见底的大眼睛。 他知道，格洛索肯定要问的是，要是王语不打算和大人们做正事的话，是不是可以和它玩了？ ……不过电影还是要拍的吧。 王语只是在想，费德丽卡这家伙，真的是这么有名的大作家吗……？ 第六十八章 故事的灵魂 “你真的很重要，你可是我剧本里的核心人物！查拉图……嗯，查拉图，要是没有你的话，这个故事就不存在了。” 客厅里，终于冷静下来的费德丽卡信心满满地对王语说。 她也意识到王语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已经同意出演了。 当然，费德丽卡在说这句话之前，还是小声向一旁的塔季扬娜确认了一下王语的名字。 据费德丽卡说，她有时候就是会记不住人名。虽然她能够记住自己笔下的每一个角色的性格和名字，但是或许是太过专注于想象的世界的缘故，她就算在剧院后台也会经常记不得演员的名字，只好以角色的名字来称呼扮演这名角色的演员。 站在茶几上的王语这时候也注意到了茶几上放着的一沓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黑色的字和红色的批注与修改，看起来这就是费德丽卡爆肝这么多天写出的剧本了。 不过王语看不懂。 甚至看不懂剧本这件事情无关他会不会意大利文，因为上面的花体字母实在是太过杂乱无章，一眼看过去简直能让人犯密集恐惧症，也不知道塔季扬娜是怎么忍住把这么厚厚一沓剧本看完的。 不愧是专业的投资人啊。 “费德丽卡。”塔季扬娜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到了。既然查拉图来了，我们该出发了。” “是吗？我还想先跟查拉图说说我的创作思路和故事的主要内容……” 费德丽卡明显不太想走。 “它是只乌鸦。”塔季扬娜强调道，“即使你跟它说了剧本，它也不会给你什么建议的。” “……也就是说它听得懂吗？”费德丽卡反而有些惊讶。 塔季扬娜叹了口气。 王语抬起头：“要去哪？” “今天一直到晚上，我们要去给演员试镜。这一轮是内部挑选男主角和女主角。”塔季扬娜向王语解释道，“费德丽卡非要你来，她说必须要看看主角和伱的相性，才能决定最终要选谁。” 一边说着，塔季扬娜女士站起身来。 费德丽卡犹犹豫豫地跟着站起来，她的臀部刚刚离开沙发，又忽然想起塔季扬娜女士的要求，于是触电般地转过身，把背后的枕头摆好了。 王语从茶几上跳下，刚走了两步，一旁伏着身子的格洛索也走过来，蹭了蹭塔季扬娜女士的脚踝： “喵呜？” 王语：“……呵，猫。” “格洛索，你留在家看家。如果出门，记得回家的时候要把爪子擦干净，明白吗？”塔季扬娜没有管格洛索的撒娇。 王语眨眨眼。 看起来格洛索今天确实很想和他玩。 他想了想，拍拍翅膀飞到塔季扬娜身前，随后抬头看看塔季扬娜，又看看格洛索。 塔季扬娜：“……？” 王语把这个动作重复了两遍，于是塔季扬娜明白了王语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行吧。” 这位女士半蹲下来，向格洛索伸出手。 格洛索再次夹着声音“喵呜”了一声，随后如同某种液体一般流到了塔季扬娜的手臂上，随着塔季扬娜站起，这只猫便乖乖地趴在了塔季扬娜的怀里。 “走吧。”塔季扬娜抱着格洛索，说。 …… 塔季扬娜当然也有她自己的手下，当两人一猫一鸟来到别墅门前时，两辆宽敞的轿车已经在马路边等她们了。 前面的一辆轿车里坐的全是伦戴尔家族的黑手党人，而塔季扬娜则带着费德丽卡坐在了后面的那辆轿车里。 投资人与剧作家的目的地是位于北区东侧的一個露天摄影棚。 而等费德丽卡到了现场，王语才意识到这家伙确实很受欢迎。 当王语跟着塔季扬娜女士从车上跳下来，在保镖们的簇拥中往摄影棚里走去时，他就看见了众多的人汇集在摄影棚区域的入口处。 而当费德丽卡的身影显露出来时，那些人们便立刻发现了这位大作家—— “是加里波第女士！” “加里波第小姐！能给我个签名吗？” “加里波第女士，我是《艺术参考报》的记者，听说您进军电影界的新作现在要开始选角了，是真的吗？” ——他们立刻围了上来，如果不是外面有穿着深色西装的保镖拦着，他们已经要冲到费德丽卡前面了。 身负盛名的骄傲的大作家费德丽卡·多利亚·加里波第脸上此时已经笑开了花，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塔季扬娜女士—— “十分钟时间。”塔季扬娜女士回答道，“我们先进去，你们两个负责费德丽卡的安全。” 虽然也有不少人认出来了抱着猫的塔季扬娜女士，但是费德丽卡很明显更受关注。 于是，在两个保镖的保护下，费德丽卡在摄影棚的入口站定，随后人们开始排着队采访或者索要签名。 王语没有去凑热闹，默默地跟着塔季扬娜的脚步。 这时候，人群之中有人发现了在地面上，有一只在保镖的簇拥中慢慢往摄影棚里挪的黑色乌鸦。 “哎，那里怎么有只乌鸦？” 正常的乌鸦怎么看，都不会在那种地方跟在大投资人塔季扬娜女士的背后慢慢踱步。 正好抢到了采访费德丽卡的位置的《艺术参考报》记者亚历山德罗听到人群中的呼喊，转过头去，用视线捕捉到了背对着他的王语。 亚历山德罗灵机一动，面带笑容地对眼前的费德丽卡问道：“加里波第女士，那是您养的乌鸦吗？” 没想到，费德丽卡回答道： “不不不，这可不是我养的。它是……”费德丽卡的表情变得严肃， “它是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的灵魂。” 人群中，亚历山德罗脑海宕机了一会。 随后，他才意识到费德丽卡这是在说，这只乌鸦是电影里的一个重要角色。 ——多么大胆的创新！ 这可是重要的第一手资料！ 亚历山德罗的心中一下子变得兴奋，他连忙呼唤旁边和他一起来的同伴，指了指地面上即将跟着塔季扬娜进入摄影棚的王语的背影。 同伴立刻明白了亚历山德罗的意思，他举起小型照相机，对准了地面上的那只乌鸦。 而在这一刻，天空中的光影流动，一阵风轻轻吹过，乌鸦似乎听到了背后的呼唤，停驻了脚步，微微侧过一点脑袋。 它的身边是向前走去的人们的鞋踵，它站在水泥地面上，就好像在“经济奇迹”所带来的纷扰迷乱的生活中回头望去—— 而它是众人皆醉而独醒的，遗世独立的黑袍客。 咔嚓。 照相机捕捉下了这一瞬。 上架感言 鸦鸦明天就上架啦！ 从这本书开始写第一章到现在，其实阿云我一直写得挺忐忑的。 我不是什么老作者，虽然很喜欢写东西，但是真正开始理解网文，也就是从隔壁猫客写了那本鼠鼠开始而已。 而忐忑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这本书是原创，还没有加系统，可以说整个剧情的架构方式就完全走出了我的舒适区。 但是我时常又觉得，这种挑战是必要的。如果想要写书，我就必须在陌生的环境，趁着年轻多尝试些不同的写法，尽管我上一本出成绩的书还是舟同人，即使这本书很有可能会扑。 总的来说，写到这里，回头看看已经可以看到在剧情上的许多不足了。 并且今后或许会一直感到压力，感到想吐，并如此忐忑下去。 不过这应该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吧。 总之，还是感谢大家看到这里，承蒙大家的喜爱，这本书算是不至于泯没在海洋之中。 也要感谢我的作者朋友霜霜和我的编辑迦南，在准备新书的时候我花了接近半年，其间一度想要放弃在起点开书，特别是如果没有迦南大大的指点的话，可能根本就不会出现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个故事。 我还是要说那句话： 我对小说怀有一种最朴素的看法。 我会讲一个故事。 希望你能听完。 …… 还有，再次感谢在鸦鸦新书期的时候给鸦鸦章推的三位好心的神明大人： 《密教家族到神国王朝》 主角作为寄宿在瓶中的邪神来到了剑与魔法的异世界！费歇尔家族意外成为了主角的眷属，他们建立密教，收集财富，隐瞒身份，登上权力的顶峰，而世人不知道的是幕后操控一切的是来自异界的邪恶神明……！喜欢幕后黑手流的一定要去看看，开头就抓住了我的眼球！ 《大不列颠之影》 什么，书名格式竟然和鸦鸦一模一样？但是写得比我好！趋时大大对于19世纪的英国描写得细致入微，无论是对白、场景还是人物，都让我仿佛真的回到了那個迷幻的时代。即使和鸦鸦同样是仅有主角拥有超能力的无魔世界观，但是我所熟知的历史人物的突然出现和恰到好处的反转总能让我期待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牧者密续》 祈喵！神！我爱祈喵！没想到真能收到最喜欢的作者之一的章推，即使被献祭了尸体也是暖暖的呢。（？）琥珀流的游戏异界文算是我们在起点非常熟悉的了，但是祈喵的设定总能让人眼前一亮，真的是非常时髦和帅气，有朝一日我也想写出这样的设定……！ 祈喵的这本新书是只要看进去了就绝对不会放下的好书，不瞒各位说，为了写这个章推我放弃养书去宰了一波，结果看得停不下来，差点耽误更新了…… 抱歉，请一天假喵 感觉为了每天的更新，最近睡得越来越晚了，今天更是重量级，在平板前蹲了一天还是一点灵感也没有…… 只说是为了不把粗制劣造的产物呈现给大家，未免显得有点因想要偷懒而虚伪；但是这里如果有追过我上本书的读者的话，应该能知道我原来是个生产力多么低下的作者qaq。 虽然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有这么大压力，细纲写不出五章之外就会被推翻，想象中的剧情没有激情就会开始焦虑，休息不好，然后头晕的毛病就会开始犯。 我太想把起点的这第一本原创写好，导致现在甚至有点患得患失了。 今天请假这件事情也是在家里的电脑前反复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觉得确实没办法了。 就算今天勉强熬夜写完，明天的情况也只会更差。 所以还是决定先休息吧。 读者好，我坏。 再次向各位抱歉。 《那不勒斯之鸦》抱歉，请一天假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打算休息一小段时间 如题，感觉确实是有点撑不住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上一次有这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还是在以前玉玉的时候（） 呃，也不用太担心，应该还是压力太大了，等稍微恢复一下社交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趁这段休息的时间也稍微存一下稿，等之后恢复更新的话，就不会更新时间一会早一会晚，让大家总是等着了。 老实说，做这个决定真的相当困难，最近不请假的话，每天成绩都在涨，均订比起一开始的首订已经快翻倍了。 但是决定了要请假之后，我竟然长长松了口气。 在这里，对还在等待今天更新的朋友说声抱歉。 如果大家因此对我感到失望，我也对此深深抱歉，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会休息多久，现在只想好好睡几天，大概，打打黑神话（） 之后要是开始存稿了，进度也会在书友群里分享的。 再次抱歉。 （磕头） 《那不勒斯之鸦》打算休息一小段时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