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嫡女飒翻天》 楔子 杜羽蘅死的那年,只有15岁。 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下肚,杜羽蘅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也只能和着一起吞。 可是消除记忆的孟婆汤并没有起作用。 当着牛头马面,她把孟婆的汤锅都喝干净了,百爪挠心的后悔怨恨仍然忘不掉。 十殿阎罗派来的小厮挠挠头,指了指忘川河岸上一群傻呆呆的人说,“你就在那儿跟他们一起等吧,如果有机缘,也许你能回去。” 机缘回去 杜羽蘅不明白。 她坐在河边一幕幕回想往事,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忘川河边痴痴呆呆,忘川河里鬼哭狼嚎,奈何桥上人流不息,这些都跟杜羽蘅没关系。 只有她旁边的一个老头絮絮叨叨个不停。 一会是天干地支,一会是阴阳五行,一会是相面看手,一会是岐黄医道。 杜羽蘅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聊着,眼睛一遍遍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那些人做了那么多恶,为什么还没有到地府来报道! 老天何其不公!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有一天,怪老头问:“丫头,我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吗” “你唠叨那么多遍,我耳朵都长茧子了!” 怪老头点点头,“丫头,你是个有天分的,用好自己的天分,把握好自己的机会吧。” 哈!机会! 困在这忘川河边哪还有什么机会! 杜羽蘅讽刺一笑,这老头越来越怪了。 怪老头起身离去。 这是杜羽蘅来了以后第一次见他离开。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十殿阎罗的小厮跑过来说:“杜羽蘅,你可以走了!赵阙刚刚用他的命抵了你的命。” 什么!怪老头抵了自己的命 “抵什么命我走哪儿去” 杜羽蘅惊得跳起来。 小厮摆摆手,杜羽蘅只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升了起来,离忘川河和奈何桥越来越远。 她只来得及听见小厮最后一句话:“这种灰飞烟灭换一次重来的买卖,还真的有人做啊。” 杜羽蘅如遭雷击。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杜羽蘅晕了过去。 第一章 恶女归来 “小姑娘,小姑娘……” 杜羽蘅猛一回神,面前站着一个一二十岁的少年,衣着整齐满脸堆笑,要不是他目光猥琐到掩饰不住,还真有几分人样。 “小姑娘,你醒了你是哪家的,走丢了吗,要不要哥哥带你去找家里人” 小子说着就拉过杜羽蘅的手,放在掌中细细摩挲。 杜羽蘅假作惊慌地快速扫了周围一圈,自己并没有被束缚住。 “有,有人在看……” “哪里有人,这条巷子最僻静了,小妹妹是眼花了吧……” 果真没人,那可就太好了! 杜羽蘅了然一笑,从地上一跃而起,顺手捡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地往小子身上打去。 她目前的身量大概只有十来岁,力气也不大,只是心中一股恨意支持着,下手又快又狠。 “让你调戏小女孩!让你使坏!你有家人教你吗!” 小子一开始被惊住了,还想抵抗一番,可是杜羽蘅的气势超过了他的想象,很快他就只有抱头躲避的份了。 杜羽蘅狠狠发泄了一通,看他都站不住了才停下休息,拿棍子拨开他捂着脸的手,那张脸已经青青肿肿,目光里的猥琐也变成了惊恐。 杜羽蘅满意一笑,“叫什么名字” “侯,侯四。” “侯四,记住我这张脸,以后见了我绕着走,听见了吗” “还有,离小姑娘远点,要是再调戏良家女子,小心我手里的棍子!” 杜羽蘅挥了挥,侯四又吓得缩成一团。 “滚吧!” 侯四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往外爬,可是还没爬出一丈远…… “慢着!” 侯四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分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 “身上有银子吗” 侯四赶紧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连一文两文都掏了个干干净净,又把值钱的戒指也摘下来一起送上。 杜羽蘅嫌弃地拿开戒指,只把银子都悉数收下,又不耐烦地挥挥手,侯四终于顺利地离开了巷子。 收好银子,杜羽蘅慢慢往巷子外走去,一边消化自己真的重生的事实,一边观察环境,好半天才认出这里居然是李家镇。 难怪自己只有十来岁。 如果十来岁,那是不是说明,她还在 杜羽蘅的眉眼第一次柔和起来,她加快脚步往镇东头走去。 很快那个熟悉的宅子就出现在她视线里。她站住脚端详了半天,如果她还在,自己一定要把她带出去过好日子,就是不知道她愿意吗,她相信自己吗 也是,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自己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 看来少不得要装几天小弱猫了。 杜羽蘅找了个乱石堆藏好银子,抬腿进院子。 …… “啪!” 刚一进院子,一巴掌就扇了过来,一个女人拉着她往角落去。 “贱蹄子,让你烧个水怎么半天都不来,原来跑出去偷懒了!小贱货!” 说着第二巴掌就要扇下来了。 杜羽蘅猝不及防挨了第一下,怎会容她再来一次她假装站立不稳抱头一滚,躲过第二个巴掌,滚到女人脚下,身子撞歪了女人的左脚,胳膊肘顶在女人的右腿弯处。 “啪”的一声,女人摔了个狗啃泥。 不过顷刻之间,杜羽蘅和女人的位置已经换了个儿。 杜羽蘅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嘴角勾出一抹畅快的笑容。 仇人送上门的感觉真好! 这个女人是方家的媳妇王氏,长得肥肥胖胖,满脸的麻子,老鼠一样的小眼睛,张着血盆大口。 见女人要起来了,杜羽蘅假装害怕抱头跪到地上,余光里瞄准了她,又冲了过去。 王氏原本摔在地上愣了愣神,有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她回头一看,杜羽蘅正在瑟瑟发抖。 这小杂种平时一声都不敢吭,肯定不会是她。 可是王氏单膝跪地刚要站起来,杜羽蘅却突然埋头冲了过来。 “别打了!别打了!疼!” 只一下,王氏立不稳又往后摔倒,后脑勺正好磕到台阶,这下王氏火大了。 “你个兔崽子!” 她抓起一旁的扫把没头没脑地打下来,杜羽蘅这一次却没躲了,只是护住头脸,闷头喊疼。 不过三两下,扫把停了。王氏手被人拉住,犹自恨道:“放手!今天我要打死这个杂种,居然敢撞我!” “儿媳妇!打坏了你出钱给她医吗要是打伤了她的脸,看我能饶了你!” 王氏一个激灵放下扫把,来人正是她的婆婆方老太太。 “娘,您不知道,这丫头今天造反了,居然敢把我撞到地上,不狠狠教训教训,今后还不知道她会怎么上天呢!” 方老太太扫了杜羽蘅一眼,她缩成一团,脸上灰扑扑的,混着两行眼泪,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样的丫头会造反 “你记着我的话,别打坏了,尤其是她的脸!” 王氏只得作罢,讨好地跟着婆婆进了屋,端茶倒水的伺候。 …… 等到两人都进了屋,杜羽蘅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慢慢打量,这里是她上一辈子痛苦的起点——方家! 上一世任凭他们打骂不敢吭声,忘川河边走一遭再回来,已是不同观感。 方家一共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杜羽蘅的娘方桐是大女儿,亲娘早死。 另一个女儿和儿子都是眼前的这个方老太太郑氏生的。 方桐早就嫁出门了,可惜丈夫也是个短命的。方桐就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靠着方桐一起带回家的那些财产,方家终于买了大房子,娶了媳妇,嫁了女儿。 俨然不再是庄户人家了。 可惜好景不长。没出息的人,给再多银子也还是没出息。 普通人家一辈子花不完的钱,硬是让方家十几年就造光了。 老老少少几个人,东边买地,西边买铺子,说的好听是要收租子收庄稼,银子流水一样的出去,硬是没看见回来的。 方桐就是有再多的钱也被榨干了。 眼见方桐身上没有好处了,一家子对她们娘俩就没个好脸没个好话了,杜羽蘅上辈子私底下不知道受了她们多少打骂。 要是光打骂也就算了,更可恨的是…… 哪怕忘川河边坐了那么久,杜羽蘅再想起这些事,还是痛得难以呼吸。 更可恨的是后来他们为了彻底利用杜羽蘅,居然趁方桐生病,慢慢毒死了她。 方桐死后还没下葬,方家几个人就在灵堂上吵了起来。 方老太太要把她卖给老鳏夫,方家独子要把她卖到大户家当小妾,方家儿媳王氏最狠,居然要把她卖给青楼妓院,还说她长得就是那个骚样。 杜羽蘅在方桐的棺材哭干了眼泪,嗓子嘶哑,只想一头撞死在棺材上,跟方桐一起去了。 可是方家的人哪里会容她。 再后来…… 第二章 她还活着 杜羽蘅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后来,方家收到了杜家传来的消息,说要接杜羽蘅回去,有重金酬谢。 方家几人一盘算,比卖到哪儿都划算,于是杜羽蘅就被送回了杜家。 方家几人什么下场她不知道,但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终于逃出生天。 可谁曾想,杜家人比起方家,阴毒狠辣有过之而无不及…… 忘川河边的日日夜夜,她无数次诅咒过杜家上上下下。 可是漫长到不知几何的日子里,她终究没有等到故人。 还好还好,今时已不同往日。 杜羽蘅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已是一片澄明。 她看了一眼方家大屋,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厢房。 …… 方家这宅子有一大三小四间屋子,大屋自然是方家老太太和老爹住着,方家的独子方大力和妻子王氏住着第二大的屋子,只留下厨房旁的小厢房给方桐和杜羽蘅住着。 厢房又破又小,一到刮风下雨,就四处漏风漏雨,冻得杜羽蘅和方桐瑟瑟发抖。方家人推说没钱,硬是不肯找人来修。 房间里只摆着几样简单家具,此刻正有个人躺在床上低低地咳嗽。 杜羽蘅听着咳嗽声,差点落下泪来。 她还活着,这个她最挂念的人,她真的还活着! 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历史重演! 杜羽蘅摸摸手边的壶,赶紧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娘,你喝点水。” 方桐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羽衡乖。刚刚舅娘骂你了吗等娘的身子好一点,家里的活儿就不用你干了。” 她就着杜羽蘅的手喝了水。 杜羽蘅掖了掖方桐的被子,“舅娘打我骂我,支使我干活儿,这些都没什么,娘,我就怪他们不跟你请大夫。” 方桐的笑容凝住了,“羽蘅,你舅娘就是脾气差点,人不坏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脾气最好的只有娘!” 方桐不说话,羽蘅也咬住了下唇。 好半天才开口说:“这两天我去给你抓副药吃,保证你很快就好。” “你才十二岁,能有什么法子挣钱抓药” “娘放心,我一定有办法的。” 房间里又陷入一片沉默中。 窗外忽然响起了方老太太的声音:“羽蘅,你舅娘今儿个腰酸,来帮你舅娘做做饭,打个下手。” 杜羽蘅冷笑连连。 上一世,就是她撺掇方家人都把方桐当摇钱树,拼命逼她拿钱出来。 也是她,想出了慢慢毒死娘的主意。 那一碗一碗的药,都是她亲自端到娘嘴边的。 既然你找上门来了,很好! 方桐的眼中装着歉意和心疼,杜羽蘅毫不在意地一笑,“娘,你先歇着,我去帮忙做饭。” 出得门来,王氏正倚着厨房门嗑瓜子,哪里有半点腰酸的样子。 方老太太板着脸一努嘴,“丫头大了就该学着做家务,谁家的姑娘不是在家伺候大人,就你那么娇贵。” “小贱货!”王氏跟着哼了一声。 杜羽蘅真想给她们一人一巴掌,再拿茅坑的石头堵住她们的臭嘴,可是想一想房里的方桐,只好忍住一口气,往厨房里去做饭。 简单准备两个素菜,一锅清粥熬着,家里的男人不在,方老太太都不许吃肉吃米饭。 把菜端进堂屋的时候,她扫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今天是立冬。 杜羽蘅心中一惊。 上一世,方桐的病就是在立冬后没几天加重的,后来时好时坏,再也起不来床,拖了不到三个月就死了。 也就是说,方老太太这两天就要开始动手了。 “小贱人!去把鸡喂了,把院子扫了,不做完不许吃饭!手脚慢一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方老太太跟过来在杜羽蘅耳边狠狠说道。 杜羽蘅眸光凌厉,老虔婆!就让你得意这一天,以后休想支使我干活儿! 面上却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地去干活。 之前方桐身体好的时候,从来不让她干这些活,惹得方家人天天明里暗里嘲笑她是个大小姐。 现在方桐一病,家务事就全落在了杜羽蘅身上。 方家人当着方桐的面装得和蔼可亲,私底下又打又骂,全只当她是个使唤丫头。 亏得方桐把全部的钱都给方家买房买铺。现在住的这个宅子就是方桐一个人出钱买的。 真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 杜羽蘅扫完院子,锅里的粥刚好熟了。她赶紧盛了一碗浓粥,趁没人端到方桐床前。 方桐病后,方老太太借口说病人吃不了太多东西,每天留给方桐都只是浅浅一碗米汤,杜羽蘅经常听到方桐饿得肚子咕咕叫。 这会见一碗浓粥配着小菜端来,方桐有些惊讶。 “没事的,娘,你快吃吧,饿着养不好身体。”杜羽蘅浑没事一样。 方桐几口就吃完了。 杜羽蘅这才把厨房剩余的粥端到堂屋。刚一放下碗,一道红影就闪了过来。杜羽蘅早有准备,先一步退开去,再进一步一把抓住方老太太的手。 “贱货!谁让你先端给你娘吃的!老娘都还没吃,哪轮得到你们!” 方老太太有一根鞭子,专门为杜羽蘅准备的。 鞭子细细的,有密密麻麻的倒刺,打在身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红印,但疼痛无比。 方老太太为了不让方桐看出来杜羽蘅挨了打,之前总往杜羽蘅的身上招呼,现在天气冷衣服厚了,方老太太就专打杜羽蘅的手。 杜羽蘅轻轻一笑,又软又柔,“阿奶,我一会要去后山挖野菜换几个钱,你再打我,我就不去了。” 方老太太瞪圆了眼睛,“你!你胆子大了!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阿奶是真不想我给家里赚钱了” 方老太太看在钱的份上闭了嘴,嘟嘟囔囔半天还是恨道:“要是晚上我看不到钱,小心你的皮!” 第三章 救命钱 方老太太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主意。 方桐把杜羽蘅当成手心里的宝,从前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像娇娇小姐一样养着,自己说个几句都不高兴。 眼下虽然病着又没那么多银子了,但谁知道她是不是还藏着私房,没把钱都哄出来之前,还是不能翻脸的。 更何况方桐也不过三十来岁,小丫头更是只有十二,就算没了银子,当妾当丫鬟都能换来钱! 只不过现在哄方桐拿钱出来太麻烦了,还不如一了百了…… 杜羽蘅洗干净碗筷,准备出门的时候,方老太太正阴沉沉地盯着方桐的房间看。 那目光笼着死气,撞得杜羽蘅心中一动。 死老太婆该不会想提前动手吧。 杜羽蘅进房嘱咐方桐不要喝方家人端来的药,挎上竹篮飞快跑出门去。 眼下必须想办法稳住方老太太,让她相信自己母女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杜羽蘅一路跑过镇子附近的田垄,一直到了后山才停下。 立冬时节,田里的水稻都已经收割,家家户户忙着晒稻谷,平时冷清的后山更加没人了。 杜羽蘅在半山腰佯装找了半天,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赶紧往西山脚跑去。 那里连着外县,地势陡峭很难走,杜羽蘅却直接到一处怪石旁挖了起来。 果然,不多一会,就挖出一个包袱来。 又往地势最陡的地方找了找,挖了几棵草药。 杜羽蘅认识这些难采而值钱的草药,还是怪老头的功劳,今晚拿回去正好可以交差。 办完正事,杜羽蘅又揪了几把枇杷叶,采了一堆枯草盖在篮子上,起身回镇子上去。 镇上的仁医堂里,小伙计正在清理柜台,冷不丁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你是看病还是抓药”小伙计吓了一跳。 杜羽蘅扬起一个笑,“小哥,我有事要找一下钱郎中,钱郎中在吗” 钱郎中很快来了,他接过杜羽蘅递过来的草药吃了一惊。 这几样草药都要在西山的山崖边才能挖到,这个小丫头怎么办到的,而且她认识草药 杜羽蘅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脸上花得更厉害了,“钱郎中,我今天去后山挖野菜,看到这几样草长得奇怪,就想带回来给您看看。我娘最近生病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我没钱抓药,您看看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钱郎中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 要是十来岁的丫头都能随随便便认识这种珍贵草药,他这个郎中干脆就别做了。 “我记得你,镇子东头的方家丫头,对不对你今天运气好,这几样都是好东西,我全收了。小海,给她拿钱。” 钱郎中把钱递到杜羽蘅手中,“你要是还有,我全都要。你娘要是能走动,我给她看看,还免你三副药钱。” 杜羽蘅连声道谢。 上辈子她就听说钱郎中很仁厚,医术不见得多高明,但心地善良,今天看来果然不错,连收草药的价钱都给得很公道。 杜羽蘅从钱郎中给的钱里挑出二十文来,又去买了两块饼揣在怀里,这才往家走。 方老爹和儿子方大力已经都回来了,这两人又都喝了个酩酊大醉,叫嚷着称兄道弟,方老太太和王氏忙着给两人烧茶洗脚,忙前忙后。 杜羽蘅趁这个空档溜进了厨房,灶里果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给她留。 杜羽蘅笑笑也不在意,怀里的饼还是温的,她赶紧进了厢房,和方桐一起就着半凉的茶水吃了。 然后杜羽蘅又把篮子里的包袱藏到房间的溺桶旁边,连同今天剩下的钱也一起藏在里面。 这是屋子里最脏的地方,方老太太和王氏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藏了东西。 前世里,镇上有个人上西山挖草药,无意中发现了一包袱银子,那个人靠着这笔钱,搬到了乡里。谁也不知道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银子埋在那儿,镇上一时人人都要去西山挖两锄头。 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人发现过银子,这笔银子的来处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世,杜羽蘅先人一步,果然挖到了可以救她们母女一条生路的银子。 只不过方家人是狼,有肉也不能喂。 一切,还要等待时机。 第四章 该死的畜生 “娘,今天奶奶有给你送药来吗” “有啊,你奶奶还想亲手喂我喝,我记着你的话,假装咳得厉害,她才放下药走了。” “药呢” “我都倒进溺桶了。” 方桐又咳了几声,“我终究是方家的女儿,别看你奶奶不是我亲娘,平时又凶,她心里还是有几分疼我的。” 杜羽蘅背着方桐讽刺一笑。 方桐对自己十分疼爱,人也和善温柔,要说有什么不好,唯一的一点就是太一厢情愿。 她只当自己的全部钱财都给了方家,方家就一定会对她们娘俩好。活生生靠一个弱女子供养着一家老小,哪怕钱都败光了,方桐一句怨言都没有,还时常劝杜羽蘅不要跟方家人计较。 方桐哪里会想到,在她面前表现慈爱的家里人,背地里正在想办法拿她们娘俩去卖钱! 还好今天方桐听了自己的话,没有喝方老太太送来的药。 要想彻底逃离方家,还必须让方桐认识到方家人的真面目! 杜羽蘅听见另外两间房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到厨房烧水给方桐洗脚。 刚出门就被方老太太堵了个结实。 “死丫头,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你卖的野菜钱呢” 杜羽蘅掏出准备好的二十文钱,“今天就只卖了这么多。” 方老太太接过钱,眯着眼睛打量了杜羽蘅一眼,突然一把在杜羽蘅身上摸索起来,“小贱货,你是不是还藏着钱别让我知道你偷偷藏钱,不然菩萨也救不了你!” 杜羽蘅任她搜来搜去,只是木木道:“奶奶,我饿了。” 方老太太看真的搜不出别的钱来了,才啐了她一口,“小孩子家家的饿什么饿,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明天早点起来煮粥,吃了好去挖野菜卖钱!” 杜羽蘅在黑暗中冷冷一笑,看着方老太太回屋去,自己悄悄进厨房,把白天摘的枇杷叶煮了水给方桐喝下。又烧了水给方桐擦身子,看着方桐睡着,杜羽蘅才坐下休息。 此时其他屋子的油灯也都熄了,杜羽蘅却始终不敢睡。 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一天,她心里总是隐隐不安,不知道事情会不会跟前世有什么不同。 她从厨房里点了一个炭盆放在门口,又捡了一根趁手的柴火放在手边,自己坐在方桐床前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 杜羽蘅使劲掐了自己一下,清醒过来,心在嗓子眼里砰砰跳个不停。 他们果然还是要动手! 厢房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居然是王氏! 王氏摸黑走了两步,听了听屋里没声音又走了两步,杜羽蘅冷冷一笑一踢炭盆,烧红的炭落在王氏身上,又铺了满地。 “啊!……”夜空中响起王氏杀猪一样的叫声。滚烫的炭很快点燃了王氏的衣服,她在地上打滚,又被到处的炭烫得到处都伤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捂哪里,只是不住哀嚎。 “婆娘,怎么了怎么了”门外很快响起了方大力的声音。 杜羽蘅简直要拍手称快了。 好啊,老婆下毒,汉子把风,真是一对狗男女!既然你们夫妻这么齐心,今天少不得要一起收拾你们! 方大力一进门,见婆娘身上有火苗满地打滚,大吃一惊,“婆娘你怎么回事!” 杜羽蘅将溺桶里的东西一股脑往王氏身上一泼,正好熄了她身上的火苗,再拿起柴火棍一顿好打,左一棍右一棍,夫妻俩一人一下,绝对公平。 “该死的小偷!不长眼的畜生!偷到我家来了!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了官老爷都不会怪我!” 方大力嗷嗷乱叫,不住地喊,“羽蘅,羽蘅,是我!我是你舅舅!” 杜羽蘅稍稍一停手,方大力一口气还没喘匀,棍子又落下来了,“还敢冒充我舅舅!你说,你偷看我们家多久了!” 方大力和王氏都招架不住,躺倒在地只有哼哼的份,外面方老太太终于等不下去了。 “羽蘅啊,你们房里怎么那么吵,哎呀!你快住手,快住手!” “阿奶,我打小偷呢!这小偷不长眼,还好没偷到你和阿爷房里去。” 方老太太急得心颤,连忙点燃了油灯,再一看地上的方大力夫妻,已没了人样。 “杜羽蘅,你看你干的好事!你连你亲舅舅舅妈都打!” “哎呀,真是舅舅啊,我还以为是小偷呢!舅舅怎么进来不敲门不吭声啊” 杜羽蘅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将年幼无知演了个十成十。 方老太太一家却哑了嗓子。 怎么说难道说自己就是偷偷进来做别的 “羽蘅,这不是你舅舅醒了酒听说你娘不好,要来看看她嘛,怕你们睡着,就没惊动……你说你这孩子也是,干嘛不在床上睡啊。” “我娘今天咳得厉害,我放心不下……舅娘,你醒了,还好我手快灭了火,不然你就没命了!” 王氏脑中轰鸣,自己现在又伤又臭,还不是你这个贱人做的好事! 她恨不得跳起来狠狠扇杜羽蘅几个耳光,再撕了她的嘴,但是身上疼的不行,说不出别的话来,只顾着一声声嚎叫。 方大力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是啊,真要谢谢你啊。” 杜羽蘅微微一蹙眉,“舅娘今天怎么了,中午就忽然一下子跪倒在地,这会又不小心撞到炉子了,是不是腿脚有什么毛病啊舅舅你说呢” 第五章 这样的亲爹 方大力一听也吓了一跳,自己婆娘一向身强体壮的,打起架来自己只有被欺负的份,今天这是怎么了 “婆娘,婆娘,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氏死死咬住牙关,就怕心头血一不小心喷了出来。 你个小贱货真会胡扯!老娘明明是被你烫成这样的! 自己男人也是个猪脑袋!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眼睛瞎了吗! “羽蘅,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打打杀杀的,连自己的亲舅舅都打,太不成样子了!你舅娘还想着你们被子单薄,过来看看,结果被你搞成了什么样子,你还不赶紧道歉!” 方老太太终于缓过气来,她果然技高一筹,一张嘴就把过错全部怪到杜羽蘅头上。 杜羽蘅心中冷冷一笑,也亏得她老人家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黑的成了白的,白的污成了黑的。 这样就想把我杜羽蘅训服 你做梦去吧! “阿奶,舅娘也不敲个门叫一声,我当然以为是坏人了!我房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但阿奶和舅舅房里有啊!我可是为了阿奶和舅舅着想,要不下次家里再进贼,我可就不管了……舅娘啊……” 杜羽蘅蹲下身来,“舅娘真是疼我,我娘的被子还真有点薄,我记得舅娘房里新做了一床被子,明天我就去拿,先谢谢舅娘了!” 说完杜羽蘅捂了下口鼻,好像难以忍受王氏身上的味道。 王氏这下嚎不出来了,就差背过气去。 这个祸害人的兔崽子,专门来跟她作对的!烫了老娘一腿泡,还说老娘腿脚不好!还要盖老娘的新被子! 方老太太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这些日子他们使唤杜羽蘅已经成了习惯,她从来不敢说半个不字,今天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听话。 反了天了! 再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还真不知道方家谁做主了! 方老太太脸一沉,上前就想招呼杜羽蘅一个耳光。 杜羽蘅早有准备,曲起食指看准方老太太的太阳穴,只等她一出手就要先发制人。 看看这次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响起一声重重的咳嗽。 “够了!都不睡觉吗全都给我回房去!” 方老爹发了话,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方大力扶起王氏,和方老太太一起回房了。 方老爹等他们离开,从外面关上了杜羽蘅厢房的门,又清了清嗓子,“羽蘅啊,睡吧,你娘身子不好,早点休息吧。” 杜羽蘅应了一声,听着他们都回了自己房间,王氏又嚎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坐下,扯出一个冷酷的笑来。 方老爹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心最狠毒。 哄骗方桐的钱,给方桐下毒,把自己卖给彩礼最高的那家,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他点头的 要说方老太太、方大力和王氏心黑,还情有可原,毕竟他们和方桐隔着肚皮。 方老爹可是方桐的亲爹! 亲爹和别人一起利用自己的女儿,这到底是什么心肠!真是禽兽不如! 杜羽蘅狠狠咬住下唇,淡淡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不过想想自己的亲爹,好像亲爹这样禽兽不如也不太意外了。 杜羽蘅连夜擦了地,又重新燃起炭盆,转身正要去睡觉,忽然惊地立住了。 她的身后,方桐睁着眼睛正望着门口发呆。 刚才房间里闹成那样,方桐都没睁开眼睛,难道她一直醒着 她的眼神一片空洞,杜羽蘅反而添了几分忐忑。 她在想什么呢是怪她顶撞长辈,太泼辣了吗 “娘”杜羽蘅轻轻地唤了一声。 方桐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盈盈有水光。 杜羽蘅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娘……” 还没等杜羽蘅说话,方桐就握住了她的手,“羽蘅,今天你累了,早点睡吧。” 说完,她翻了个身,不再看杜羽蘅。 杜羽蘅躺到窗下的小榻上,这就是她的床。 胡乱琢磨了一会方桐到底怎么想的,薄薄的被子实在挡不住瑟瑟北风。杜羽蘅一点睡意都没有。 今天虽然挡住了他们,但凭借的不过是先机二字。 以方家人的性子一定不会甘心就这么算了,搞不好他们已经在商量下一次怎么办了。这一次方老太太只动了动嘴皮子,要是下一次他们来硬的呢 自己和方桐只是两个弱女子,对面方大力和方老爹可是结结实实的男人,再加上一个胖胖的王氏,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本来还以为自己赚钱就可以保住方桐的命,看来方家人的胃口真不是一般的大,非得把她们娘俩身上的肉都刮干净才肯罢休!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第六章 不干活的下人 这一夜,杜羽蘅只是稍稍闭了闭眼睛。 天刚蒙蒙亮,趁着方家人还没起床,杜羽蘅就出门买了几个包子回来喂方桐吃下。 方桐没了往日的笑容,好在没有不理她,就着她的手认真吃了包子,也不问她哪里来的钱。 杜羽蘅心中有些打鼓,“娘,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你……” “去吧,你放心去吧,我不会喝他们的药的。” 杜羽蘅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方桐的转变在她预料之外。 方桐挤出一个微笑,“你的事儿重要,回来我们再说话。去吧。” 杜羽蘅点点头,煮了一壶热茶放在方桐跟前,最后把粥扔在锅里熬着,自己踏着晨露出了门。 不多一会,她就出现在昨日仁医堂的后门。 吃完一个包子,院子里就响起了一个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姓钱的,一大早上的你要干什么,是不是嫌弃我年老色衰这日子没法过了!” 接着院子里就传出女人的哭泣声,摔东西的噼啪声,以及钱郎中夹着小心的告饶。 “娘子,你说的哪里话,你看你哭起来都那么好看,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是不是早饭不合胃口,我出去买你爱吃的糖豆包好不好” 说着后院的门就响了起来。 钱郎中和妻子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生了一儿一女都已经另外成家,只有老夫妻两人在李家镇这里开医馆养老,家里别说妾室,连个丫鬟都没有,里里外外就几个小伙计和老妈子。 只不过钱夫人爱使小性儿,三不五时就要闹一闹哭一哭,钱郎中头疼不已,每次都不得不千哄万哄。 可惜镇子太小,家家户户都知道钱郎中有些惧内。 时间长了,钱郎中面皮也厚了,哪怕围观的人再多也能装出若无其事来。 今天杜羽蘅正好碰到钱夫人又发作一通。 钱郎中开了门,抬头一愣,杜羽蘅正堵在自己门前。 “你,你不是昨天那个方家丫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在跟谁说话,还杵在门口干什么” 杜羽蘅还没说话,钱夫人又杀到了。 “钱夫人,我是镇子东头的方家丫头,我来找夫人的!”杜羽蘅没理钱郎中,直接进了门。 钱夫人疑惑不已,“方家丫头我不认识你啊,你来找我做什么” “夫人,我叫杜羽蘅,昨天钱郎中好心收了我的草药,我今天特地来报答夫人。” “哦怎么个报答法” “我想在钱郎中的药堂里做个丫鬟。” 钱夫人挑高了眉毛,怒目看向自己的丈夫。 好啊你,迷得人家丫头以身相许来了! 钱郎中吓得连连摆手。 “夫人放心,我只在前堂,夫人只管把我当小子使,绝对不进后院。夫人不是担心有别家女子迷了钱郎中,我愿意当夫人的眼线,帮夫人盯着钱郎中。” “哎,你这丫头什么意思!我昨天好心好意,你就这样对我的” 这下轮到钱郎中跳脚了。 早知道昨天就不该看她可怜,收了她的东西,亏我还准备免她娘的药钱,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钱夫人看钱郎中气急败坏,心里倒动了一动。 这丫头真机灵,明明钱郎中给的恩惠,她却到我跟前来报答,话还真说到我心上了。 年纪小,又有眼色,说不定真可以用一用。 反正看自家丈夫这样子,是肯定不会对她有心思了! 钱夫人拿定主意,斜了一眼丈夫,“相公,你看呢” “娘子做主吧!我去买糖豆包了。” 钱郎中甩甩袖子走了,他哪会看不出自家娘子打的什么主意。惹不起,他难道还躲不起吗 钱夫人得意一笑,“行了,你留下吧,至于月钱……” “夫人,羽蘅不要月钱,只要留在医堂就行!” “胡说!难道我钱家给不起钱吗每月两吊钱!” 杜羽蘅越这样说,钱夫人越不能亏待她,可不能让镇上的人以为自己欺负一个小丫头。 杜羽蘅好好谢过钱夫人,直接到前头仁医堂去。 钱郎中已经买好了糖豆包让小伙计送到后面去, 此刻正在准备开门,见杜羽蘅进来,没个好脸,哼了一声就转到柜台后面去了。 “钱郎中,你别生气,听我解释啊。” 杜羽蘅暗笑一声,“我知道钱郎中对夫人一心一意,就是烦恼夫人老是心疑,现在我主动跟夫人说来看着,夫人就不会再疑神疑鬼,郎中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真的你不是来盯梢的” “当然不会了,镇上谁不知道郎中最正直,医术又好,妙手仁心,正当得起仁医二字。” 几句话一说,钱郎中已经笑了起来,看杜羽蘅也顺眼起来。 “那好,你就留下来吧。前头事情也不多,你先从收拾草药开始吧,一会我让小海来教你。” 杜羽蘅心下舒了一口气,能顺利留在仁医堂,今天的目标就达到了一半。 希望后面的事情也都顺顺利利!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窃笑。 杜羽蘅皱眉回身去看,有两个男子站在医馆门口。 一个衣饰贵重,少爷打扮,一个粗布麻衣,小厮模样。 那声窃笑正是小厮发出的。 杜羽蘅瞪了他一眼,走到柜台后。 小海正从里面迎出来,“叶少爷来了,您的药已经备好了。” 小海把药递过去,叶少爷接过道谢,和小厮一起离去。 杜羽蘅扫了一眼,这是什么小厮,居然让少爷亲自拿药…… “杜羽蘅,快来!” “哎,来了!” 杜羽蘅赶紧跟小海去认药材,把这个奇怪的小厮扔到了脑后。 第七章 真心还是假意 这一整天,杜羽蘅都跟在小海身后,拿着本子记各类药材。 没错,杜羽蘅打的主意就是进了仁医堂,偷师学医。 虽然怪老头赵阙说过很多遍各种症状、各种方子、针灸穴位,但毕竟不是实际演练,当不得真。 这一世,杜羽蘅绝不愿意再成为前世那样什么都不会的弱女子,要想保护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她就必须有傍身的能力。 而医术,既能救人赚钱,又能防小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别白瞎了怪老头灌给了她那么多理论知识,浪费了她的天赋啊! 仁医堂的人也都对杜羽蘅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就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哪想到她做起事来这么认真 中午吃饭的时候,桌上有菜有汤,有荤有素,杜羽蘅却不敢伸筷子,只是十分认真地吃完面前的一碗米饭,一粒一粒,分外满足。 钱郎中和冯氏看了都有些心疼,这丫头到底在家过的什么日子啊! 下午不到天黑,钱郎中就打发杜羽蘅先回去,“你娘还病着,早点回去照顾吧。我听小海说是咳嗽这副药拿去试试,可能不太对症,止咳平喘,人舒服点儿。” 杜羽蘅没有客气,深深福了一福就收下回家了。 路上照旧买点吃食,到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 方桐正在房间里小憩,杜羽蘅不敢打扰,悄悄地把药熬上,烧了热茶,又把买来的饼和卤肉热着。 再一回头,方桐已经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事情成了吗” “成了。” 杜羽蘅简短说了自己现在在仁医堂当丫鬟,打算偷偷学医术。 方桐沉默听着,慢慢吃着饼和卤肉。 “羽蘅,娘是不是太傻了” 杜羽蘅知道方桐说的是昨天半夜的事,一时间没有接话。 “昨天晚上,阿奶和你舅舅、舅娘,是不是半夜进来准备做什么,被你拦住了你昨天不让我喝你阿奶端来的药,又是因为什么” 杜羽蘅继续沉默。 尽管知道方家人狠毒无情,死不足惜,但方桐一直对他们怀有一线期望。刺破这个幻境,伤害的不是别人,只有方桐。 而方桐,是她这一世最不想伤害的人。 “看来我真是没用了,不仅看不明白真心假意,现在居然还要让十二岁的女儿来保护了。” 杜羽蘅眼眶一热,“娘……” “娘,你不要着急,先养好身子,只要你好起来,什么困难咱们都不怕。” 方桐也落下泪来,“羽蘅,你今年只有十二岁啊,从前娘一直看你天真烂漫,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懂事,他们私底下究竟做了什么孽!” 做了什么孽 做孽的又何止是他们,方家、杜家,所谓亲人、所谓血脉。 被利用,被羞辱,最后被谋害。 饱受折磨的杜羽蘅,重活一世的杜羽蘅,怎么可能不懂事! 杜羽蘅狠狠一咬牙,把要喷薄而出的恨意吞进肚子里,脸上强作微笑,“娘,没事的,现在明白过来还不晚。你养好身子,我好好学医,将来会有好日子过的。” 母女俩抱头痛哭一阵,方桐喝了药,终于下定决心,“娘不能再病了,一定要好起来,明天能不能请钱郎中来给娘瞧瞧,药钱娘以后会还的。” “钱的事娘别担心,我会请钱郎中来的。” 方桐点点头,哭累了又睡了过去。 杜羽蘅把房间里熬药吃肉的痕迹都收拾干净,转身到厨房准备做饭。 样子总要做做的。 锅里的水都没烧开,一个胖胖的身影就冲了进来。 “在这在这!娘,找到臭丫头了,在厨房!” 王氏一拧杜羽蘅的耳朵,把她揪了出来。 院子里正站着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一努嘴,王氏揪着杜羽蘅进了大屋,方老太太关上门,转身过来就是一脚。 “贱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你偷偷给你娘买饼买包子吃,中午还偷懒不回来做饭!昨天我怎么教你的你个贱人还真敢偷偷藏钱!” 杜羽蘅轻巧一转身,卸掉大部分力,又借势往地上一躺,仿佛被踢了个正着。 “阿奶,那你有没有打听到我为什么中午没回来我现在已经是仁医堂的丫鬟了,钱夫人说一个月给我两吊钱!” 方老太太挥着鞭子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她和王氏对视一眼,今天在街上还真没听说这件事。 她要是真的一个月赚回两吊钱,那家用就宽裕多了。眼前的杜羽蘅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金人! 王氏看着婆婆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子。 第八章 莫不是骗钱? 王氏心里苦啊,小贱人真去当了丫鬟,那边方桐又是个没用的,院子里里外外的活计可不就是自己的了 万万没想到,跟婆婆一起横来横去,到最后,居然横到自己头上了 “娘,这小贱货说的话不能信,昨天她不是还骗您了吗小娼妇一嘴胡扯!” 方老太太转了转眼珠,的确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你先看着她,我亲自去仁医堂问问!” 方老太太急匆匆出了门,杜羽蘅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上,“舅娘,腿脚好一些了吗烫得严重吗” 一提起这个,王氏就恨毒了,真恨不得也让她尝尝烫一身泡的滋味…… “小野种,你别得意,等你阿奶明白过来你撒谎,有你的好果子吃!” 方老太太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踏进门来的时候还喘着粗气。 王氏看着方老太太阴沉的脸色,心中一喜,“娘,我就说这个小娼妇胡吣吧!” “放开她。这小贱人的确是仁医堂的丫鬟了。” 方老太太的话让王氏如坠冰河,她哪里知道,方老太太脸色难看是因为仁医堂的伙计对她冷嘲热讽。 “对对对,杜羽蘅是仁医堂的丫鬟了,麻烦方老太太少让她干些活,明儿早上还要早点来!” “十二岁的丫头长得那么瘦,跟她舅娘简直不像一家人!” “可不是嘛!” “……” 小娼妇!要不是看在你能赚钱的份上,我早就剥了你的皮! 方老太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杜羽蘅却微笑起来。 “阿奶,我能给家里赚钱了,等钱郎中治好了娘的身子,家里又多了一份工钱,阿奶怎么不高兴呢我先去睡觉了。” 杜羽蘅跨出大屋的门槛,身后传来方老太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儿媳妇!快去做饭!从今儿开始,家里的活儿都交给你了!” …… 第二天,杜羽蘅又起了个大早,趁着仁医堂还没开门,先去后山把剩下的草药挖了。 把草药捧到钱郎中跟前的时候,身上脸上又脏得像个泥猴。 钱郎中觉得这草药烫手,“羽蘅,有什么事你就说。” “郎中,我娘病了好些日子,都起不来床了。我想求郎中上门给瞧一瞧。” “就这点事啊,我这……” “郎中!我卖草药没跟家里说,昨天偷偷给我娘买饼吃都被打了。我就想用这草药抵药钱,我家里人要是问起来,郎中能不能说是我欠着的” 钱郎中一听更气炸了,得了病还不让看,连饼都不给吃,这不就是想逼死人吗! 他做郎中的,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走,现在我们就去给你娘看病,我看谁敢拦着我!” 钱郎中带着杜羽蘅直奔方家,方家老少正在吃早饭。 今日杜羽蘅不在,王氏特意烙了饼吃,只给方桐端了一点锅底的渣渣。 钱郎中一闻隔壁厨房的饼香,又一看方桐跟前的饼渣,心里这气更不顺了。 “哎哟,这不是钱郎中吗我家方桐就是咳嗽两声,哪里就要劳烦钱郎中了我心疼方桐,还没让她起床呢。” 方老太太跟着进了方桐房间,心道这个小娼妇,还要给她娘看病有这银子不能孝敬我吗! “咳嗽要是睡觉就能好,还要郎中做什么!老太太先出去吧,我看病不喜欢人多,太吵闹!” 方老太太吃了一瘪,只好先出去,心里一个劲地咒骂杜羽蘅。 屋里钱郎中一边搭脉,一边扫视屋中情形。 脉象沉而粘,一看就是病了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拖得久了,又没有好生调养,底子虚了。 看看这屋里,是人住的地方吗病人住这种地方,能好才怪了! 杜羽蘅眼巴巴地望着他,方桐也轻声道谢,钱郎中一捋胡子,“不严重,就是好得会慢一些。” 杜羽蘅一颗心落了地,总算是能好起来。 钱郎中出去写方子,杜羽蘅悄悄喂方桐吃了自己买的早饭,就听院子里方老太太说话了。 “钱郎中,我家方桐的病不严重吧” “不严重!再躺几个月就可以直接拖去埋了!” 钱郎中生起气来,嘴能毒死人。 方老太太却是心中一悸,生怕钱郎中看出什么来。 “拿去!这个方子先吃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再来看!” “什么还要吃半个月”方老太太一声惊呼,捂着心口肉痛不已。 这赔钱货!嫁出了门还回来祸害娘家! “对啊,不就咳两声,哪需要吃这么久的药,你这郎中莫不是在骗钱吧”王氏也来帮腔。 钱郎中眼睛一瞪,“我钱郎中的名头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仁医堂开着,还需要骗你们这点子钱要是不信我,以后生病别来找我!” 杜羽蘅冲出去,扑通一声跪倒在钱郎中面前。 第九章 不可近女色 杜羽蘅哭道,“郎中!求你救救我娘,我的月钱不领了,我一定多干活报答您的恩德!” “什么一个月两吊钱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方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方老太太先炸毛了。 “就是!方家养你这么大,你凭什么给别人白干活”王氏跟着说。 “要不再找个郎中来看吧,怎么能听他一个人的。”方大力也凑了过来。 杜羽蘅低着头不住冷笑,看看,这家人为了钱都是什么嘴脸! 娘啊,你好好看看,这是你想要的一家人吗 钱郎中气得脸通红,正要说话…… “都给我住嘴!桐娘生病要紧,钱什么时候不能赚!钱郎中……” 方老爹从大屋里走出来,“妇道人家没见识,钱郎中见谅。只不过家里确实缺钱,药钱你看能不能晚一点再给” 父子俩天天在外头喝酒,女儿生病一个月几十文的药钱没有 只不过方老爹的话总算比其他人说的入耳一些,钱郎中撇撇嘴,“药钱我想过了,羽蘅孝顺能干,我也不忍心拒绝。这样吧,药钱先欠着,等她娘能起身,到我店里做个衣服煮个饭,做事抵债吧!” 杜羽蘅眼中含泪,千恩万谢。 原本杜羽蘅就给了草药抵药钱,钱郎中还故意这样说,是知道方桐在家里根本养不好病。 跟杜羽蘅一起到仁医堂去,甭管做不做事儿,至少吃的比在家强万倍,心气儿也顺,这病才能尽快好起来。 钱郎中仁心,真是她们母女俩的恩人了! 方家人听说不用扣杜羽蘅的月钱,要方桐做事还债,只好答应,方老太太还在心里算计起来等方桐病好,一个月又能多赚几钱银子。 杜羽蘅告诉方桐下午带药回来,就跟着钱郎中回了仁医堂,收拾,晾晒,背药材,比昨天更尽心。 到了下午病人看完,钱夫人递给她一个食盒,并几味补气力的药材,杜羽蘅打开一看,是做好的饭菜。 “丫头,我算过了,你今天采的草药够你娘喝几个月的药了,这些药拿回去给你娘补身子,快点好起来,好过来跟我说话作个伴儿。” 杜羽蘅又是一阵感动,谢过钱夫人回家。 因为杜羽蘅和方桐是方家现在和将来的摇钱树,方家人对待她们的态度好了很多。方桐床前放着的粥居然不再是一碗米汤。 可是方桐一口都没吃,只等杜羽蘅回来。 杜羽蘅熬上药,把粥倒了,一口口喂方桐吃钱夫人准备的饭菜。 听了钱郎中和钱夫人说的话,又看了杜羽蘅带回来补身子的药,方桐的脸上有了点血气。 “好,娘一定好好养身子,到仁医堂去帮忙,不为别的,只当是报恩了。” 娘俩说一回笑一回,方桐喝了药,胸口舒服了许多。 外面方家人从天黑就吵个没完,先是方老太太教训王氏手脚太慢做饭难吃,王氏不敢顶嘴就在厨房里摔锅打盆,再后来方家俩父子回来了,嘴上不停地嚷嚷要去走货做生意,王氏听了更气不打一处来,不停埋怨自己丈夫,没本事,想得倒挺美 方老太太怎么忍心看着唯一的宝贝儿子被骂,拿出婆婆的架势说,儿媳妇你啥时候给我们方家添个孙子 这一下戳到了王氏的痛处,又哭又闹,又嚎又叫,直闹了半宿。 杜羽蘅和方桐躲在房里,假装自己根本不在。 杜羽蘅服侍方桐早早睡下,自己在昏暗的油灯下把这两天的记录整理一遍。 看一遍,背一遍,又把怪老头曾经说过的药材也都默一遍。 直到这些东西都滚瓜烂熟了,杜羽蘅才把笔记都丢进炉子里烧掉。 这些珍贵的东西,她才不会冒着被方家人发现的风险留下来。 只能记在脑子里,而且为了不忘掉,必须随时在脑子里复习。 说来也怪,这些很多人觉得繁杂的东西,杜羽蘅学起来却觉得很简单,连那些小海都容易混淆的细微差别,杜羽蘅一眼就能认出来。 “也许我真的是有天分吧!”杜羽蘅头一回这么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第二天,杜羽蘅把药熬好,又把方桐两顿的吃食都安排好,才轻轻关了房门出去。 经过昨晚的整理,今天看这些药材更加熟稔。怪老头念的那些方子,为什么那些药材要组合在一起,杜羽蘅也更有心得。 这样一想,钱郎中诊脉的时候,杜羽蘅的眼神就控制不住地往那边飘,耳朵也恨不得伸到钱郎中嘴巴底下,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一个人开完方子正要到杜羽蘅这里来拿药,见了她却不敢过来了,犹豫着想跑。 正是侯四。 “客官来抓药吧!”杜羽蘅说话时笑眯眯的,眼中却冷冷盯住侯四。 侯四没法子,只好慢慢挪过来。 杜羽蘅接过方子一看,都是治跌打损伤的,想是那天挨打的伤没好。 “客官,您的药好了,记住一天一副,好好休息,不可近女色。” 侯四身子一抖,连连点头,不敢说话转身离去。 第十章 有喜了 杜羽蘅看着侯四走远,突然听到声音。 “嗯哼!” 柜台被人敲响,杜羽蘅一看,是那个叶少爷的小厮。 叶少爷站在他的身后。 “新来的,我来拿药。” 小厮嬉皮笑脸地盯着杜羽蘅看,杜羽蘅白了他一眼,递过药去。 他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倒是身后的叶少爷伸手过来接了。 世界上还有这么笨的小厮!迟早得让主家辞了。 杜羽蘅继续做事,小厮却没有走。 “前天我看见了。” 杜羽蘅:“……” 没头没脑,鬼知道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耍的什么把戏,进了这仁医馆。小丫头挺聪明啊~” 杜羽蘅一抬头,这小厮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凭什么说她小丫头 “看见就看见了,那天早上看见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拿了药就快走吧,别让你家少爷久等。” “鬼丫头,我家少爷可是你们仁医馆的贵客,小心我把你的小把戏告诉钱郎中和他夫人。不如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住哪里,我就帮你保守秘密。” 杜羽蘅一摔抹布,“贵客,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一个小丫头拦不住您!” 还想威胁她,哪里来的浪荡子! “修安!”叶少爷叫了一声,“走吧!” 小厮往后一摆手,“哟,还是个爆脾气。你这丫头,跟谁都这么不好说话吗” “修安!” “小海哥!” 叶少爷又叫了一声,声音大了些许。 杜羽蘅直接叫小海哥来招呼,这样的“贵客”不是她一个新来的小丫头该接待的! 那个叫修安的小厮嘿嘿一笑,转身跟叶少爷一起走了。 两个少年并肩走在街上,真的没有一点主仆之分。 直到转过一条街去,叶少爷才开口问道,“修安,你怎么对那个小姑娘那么感兴趣” “没怎么,你不觉得那丫头古灵精怪的吗” “是比别人聪明了一点儿。从前赵家姑娘也这样,怎么没见你夸人家” 修安想起那个赵姑娘做作的样子,厌恶地一摆手,“可能这个丫头正合我的眼缘呢” “那你就装出一副浪荡子的样子套人家的话啊人家根本就不理你!” 修安想起刚才杜羽蘅气红的小脸,很有几分娇俏,俏得那么顺眼。 “别说这个了,达辰,你帮我查查这个丫头什么来历。” “好吧。” “还有我们前面那个人,那丫头跟他说的话好像有什么深意,也一起查清楚。” 叶达辰看了看身边的伙伴,修安第一次遇到合眼缘的姑娘,他是得好好查查。 …… 仁医馆里,杜羽蘅也正在问小海,“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啊” “你说叶少爷啊是来咱们镇上做客的,来了没几个月,听说住在东头。” “他们不是前两天刚来拿过药吗,怎么今天又来那个叶少爷也不像得重病的样子啊。” “可不是嘛,叶少爷没病,每次来看诊的都是那个小厮。要说这叶少爷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主家了,不仅亲自带小厮来看病,还托我们郎中买了好些贵重药材,这小厮上辈子也不知道修了多少福。” 小海羡慕了两句接着去做事,杜羽蘅在心里嘀咕开了。 世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主家吗看那个修安油嘴滑舌的样子,也不像病得很厉害啊。 当天晚上,杜羽蘅回家的时候,除了带着饭菜,还偷偷拿了一本医书。 不敢告诉钱郎中,杜羽蘅求了小海帮她瞒着,只说想学一学娘的病怎么调理。 跨进方家的院子,大屋里一反常态的又说又笑,厨房里却冰冰凉,一点火气都没有。 杜羽蘅走进自己房间,把饭菜都摆出来跟方桐一起吃,今天方桐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 “娘,他们今天怎么不做饭” “你舅娘今天早上突然吐得厉害,请了郎中来看,说是有喜了。你阿奶和阿爷还有舅舅高兴得不得了,买了酒肉回来要好好给你舅娘补补。” 方桐的脸上也有一丝欢喜。 毕竟是一家人,都姓方,这是方家下一代的头一个,方桐还是高兴的。 杜羽蘅这才想起,上一世王氏也是在这个时候怀孕了,可是方桐病重,自己又天天做牛做马,再过几个月方桐去世,自己更加对方家人心寒,没多久就去了杜家。 王氏的这个孩子后来怎么样,她竟完全不记得了。 方老爹就方大力这一个儿子,王氏嫁进门这么多年,连一个女儿都没生下,好不容易怀上了,自然全家都欢喜,难怪方家两个男人今天都没出去喝酒。 不过只要他们不对方桐下手,管他们欢喜还是不欢喜,杜羽蘅都无所谓。 杜羽蘅不想管他们,他们却不这样想。 “羽蘅啊,回来啦!今天你舅娘有喜,你舅舅买了卤肉回来,快拿点给你娘尝尝,也补补身子。” 方老太太在外面叫道。 第十一章 有没有那个命 杜羽蘅走出门来,朝方老太太一福,“谢谢阿奶,钱郎中说了我娘久病,身子太虚了,吃不了这些东西,还是拿去让舅娘多补补吧。” 方老太太本来也只是装装样子,听这一说就把肉收起来了。 “要说这是我们方家孙子辈的头一个了,听别人家说,晚来的孩子聪明,你舅娘肯定会一举得男的!” 方老太太满心得意,我们方家终于有后了,你再是方桐手心里的宝贝,也终究是姓杜的。小娼妇,以后没你的好日子了! 杜羽蘅扯了扯嘴角,连个笑脸都装不出来。 生孩子就生孩子呗,跟我说什么,我又看不懂胎像! 咦,胎像是哦,这些方面我说不定可以多研究研究。 杜羽蘅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方老太太见杜羽蘅完全不接茬,自顾自不知道在想什么,瞬间觉得自己很被无视。 要死的赔钱货!方家的孙子很快就要出生了,你不知道你该干什么吗 “嗯哼!羽蘅啊,阿奶还有件事找你。你看你舅娘现在怀着身子不方便干活了,我也年纪大了,家里的事要多靠你,要不你跟钱郎中说说,晚点去,早点回来,家里离不开你呢。” 杜羽蘅这才明白方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敢情还想把她当免费的使唤丫头呢! “阿奶,我倒是愿意,可是医馆里事情多,我要是去的时间短了,说不定要扣工钱。而且我在医馆里接触的都是病人,要是再回来做饭……您不怕我把病气过给舅娘吗” 想让我伺候你家儿媳和未来的孙子,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方老太太一听犹豫起来,扣钱那是万万不能的!过病气,这个倒是要当心。 “这……那……你就不能在医馆里手脚勤快一点吗!你不做,家里的事情谁做!要不你就只扫院子喂鸡做饭,饭做好了我端进去!” 总之你个小娼妇别想偷懒! 杜羽蘅的脸也掉了下来,“阿奶想得挺好,我却跟钱郎中开不了这个口,要不阿奶自己去找钱郎中说吧。” “那你先找钱郎中支几个月的月钱,你舅娘怀身子不得好好补补吗” 出不了人,那就出钱!总之你得有一样! 杜羽蘅发火了,“阿奶,您当人家钱郎中是什么人,人家肯让我们佘着药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您还要提前支月钱,真当别人是没脾气的菩萨吗” 好大一个脸!开口就是几个月的月钱,你怎么不直接去抢 杜羽蘅转身进了房。 “这才刚出去几天,就不听家里人的话了,我还是你阿奶!养你这么大,说你几句怎么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没规矩!” 要死的赔钱货!下贱的小娼妇!跟你那个娘一样不是好东西! 方老太太在门外一通指桑骂槐,骂了半天没人理她,只好悻悻回房了。 房间里方桐一粒一粒地吃着饭,脸上那点子欢喜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杜羽蘅心中一滞,正想说两句软话,方桐先开口了。 “吃吧,羽蘅,别为了他们伤身体,不值得。” 杜羽蘅默默一点头,坐下继续把凉透的饭菜往嘴里塞。 “你放心,有你这么争气,娘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 方桐喝了药,照旧早早睡下,杜羽蘅也和昨天一样,就着油灯看书到半夜。 这一夜,大房欢喜,小房寂静,北风呼啸,叶残花谢。 天,似乎更冷了。 此后几天,日子倒平静起来。 平静是因为大屋的人没空来找杜羽蘅娘俩的麻烦了。 王氏怀了身子,彻底扬眉吐气了,一是再也不会被婆婆骂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二是自己现在最金贵,谁敢对自己说个不字 早上醒了就吵着要吃街上的早饭,方老太太多少年没干家务了,哪能习惯受儿媳妇的指使,没好气地说,家里就这东西,爱吃不吃。 王氏嘴一瘪,转身就找丈夫方大力哭去了。 方大力还没睡醒呢,老婆又在耳边念叨未来的儿子想吃点好的,头晕脑胀的就对着亲娘发牢骚,“娘啊,你就依着她吧。” 方老太太一听就炸了锅,“怎么,怀身子就金贵了还非要吃街上的包子饼,还拿大孙子说事!就跟谁没怀过一样,当年老娘怀着你和你姐的时候,还要下地干活呢!也没见你们姐弟少根手指头!” 方大力摸了摸鼻子,换了衣服直接躲出门去了。 王氏坐在院子一通嚎哭,一会说丈夫没用,不给自己撑腰,一会又说婆婆小气,连未来的大孙子都苛待。 王氏彻底撒开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屋里的方老爹听不下去了。 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方老爹要方老太太随儿媳妇的愿,方老太太气哼哼地买了早饭回来,说是太累扭到腰了,回屋就没出来过。 得,这下彻底安静了。 到了第四日早上,王氏又出了新花样。 一大早到婆婆屋里请安,问婆婆腰伤怎么样,方老太太哼哼两声,表示自己还起不了床。 王氏话头一转,说自己也不是不能走动,要方老太太拿钱出来去买饭吃,一开口就是二两银子! 方老太太气得直哆嗦,二两银子!一家人一年吃饭都用不了二两银子! 她怀的莫不是个西天神仙吧! 这下连方老爹都不帮着儿媳了,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王氏。 王氏见状使出了杀手锏,捂着肚子就喊疼,吓得方大力赶紧去请郎中。 郎中把了半天脉,最后说了一句要多进补,少激动,王氏就哼哼着要回娘家去,这方家待不下去了,要把方家的大孙子生在娘家。 方老爹又一次认了怂,从方老太太拼命捂着的怀里搜出二两银子给了王氏,还咬着牙说,“儿媳,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第十二章 不能亏待她 几日的较量以王氏的彻底胜利告终。 杜羽蘅还是照旧早出晚归,打理方桐的一日三餐两顿药,白天在医馆认真做事,晚上看医书到后半夜。 方桐的身体好转的很快,现在已经能下床走两步,但为了不让方家人知道,白天还是躺着不出门。只等晚上杜羽蘅回来,把这些事情说给杜羽蘅听。 杜羽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方老太太和王氏闹来闹去,无非就是一个钱字。要是方老太太爽快地给一笔安胎银子,王氏肯定老老实实的。 关键就是没钱! 方家好几口人,银子哪里来的都是早些年从方桐手里骗出去的! 现在孙子怀上了,钱肯定是不能省的,这多出来的花销又从哪里去找呢 杜羽蘅看了看熟睡的方桐,难怪他们非要毒死方桐。 明明方桐养好身子,不管出去做什么都有一笔进项,他们却选择杀掉下蛋的母鸡。 想必是他们觉得方桐身上肯定还有藏着的私房,毒死方桐,再卖掉自己,一次捞一笔大的,又不用再整日看着自己娘俩心烦,真真是打的好算盘! 看来他们必定会再找机会下手,这方家也呆不下去了! 那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呢 …… 此刻,方家大屋里,方老太太、方老爹、方大力和王氏也坐在一起。 王氏昂着头,嗑着瓜子,眼睛恨不得望到天上去。 方老太太见不得她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却还是压着怒气开口了。 “家里闹了两日也够了,王氏怀着身子是大事,别说现在要好好补补,七个月后孙子出生,家里也要多加一份开销。这钱从哪儿来,咱们该好好想想了。” 王氏抚着根本没显怀的肚子,钱从哪儿来不是我该费心思的事儿,反正从今儿起,我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银子又没姓,我管它是谁出的呢! 方大力把桌上这几个人看了一圈,家里人都在,就除了方桐和杜羽蘅不在,钱从哪儿来,老娘这心思还用说嘛!反正这些年都是靠方桐早年攒下来的家底,这钱怎么也要不到自己头上,自己只管吃香喝辣,结交朋友!就是不知道老娘私藏的还有多少银子怎么不拿出来给亲儿子用呢! 方大力往方老太太那多看了两眼,方老太太就知道儿子打的什么主意。 这个不争气的臭小子啊!读书不成,学武不成,跟人家学做生意,怎么做怎么赔!就知道惦记你娘我手上的银子,我的银子还能留给谁! 你要是有能耐,自己怎么不出去弄银子去! 方老太太朝方老爹看去,方老爹半闭着眼睛,抽着烟,一口一口地吐烟圈,好像根本没听见方老太太在说什么。 狐狸成精的老不死!什么事都让我顶在前面! 方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又开口了。 “要是前几年,你们姐姐手上还有点钱,出个几百两给自己的大侄子,你姐姐也是愿意的。可是现在这样子你们也看到了,这宅子花了不少钱,你姐姐又生病,羽蘅那丫头,最近也不知吃了什么,火气那么大,我怎么好意思去开这个口” 而且看杜羽蘅这架势,就算她真赚了钱,会一分不少地往大屋交吗 看她天天给她娘买吃的,鬼才信她们没银子呢! 方大力眼珠一转,又活动开了,“要说羽蘅侄女最近变化是挺大的,突然一下子就懂事了,听说在仁医馆做活儿也样样不赖,就是二吊钱的月银太少了!张员外家的小妾都是穿金戴银,几两银子随便赏,长得还没我们羽蘅好看呢!” 方老太太在心里给儿子竖了个大拇指,臭小子终于上道了! 嘴上却假惺惺地说,“羽蘅年纪小了点,你姐姐可舍不得她嫁人。” “十二岁不小了,先四处问着,羽蘅又能干又有模样,可要好好挑一挑!” 王氏一听说几百两银子,早就来了精神。 “哎哟,方桐肯定不会同意的!” 方老太太又拿眼去看王氏和方大力,方大力和王氏又去看方老爹,方老爹还是半闭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喷烟,都快成仙了! 好半天,方大力才试探地说,“姐姐身子不好,这么长时间都起不来床,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姐姐最疼羽蘅,我们一定要让姐姐放心地走。” 王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方大力话里的意思。 方老太太露出满意的笑容,只要方桐不在,她的私房和杜羽蘅那个小娼妇,还不都是自己的了吗 他们一齐去看方老爹,只等他拿主意。 方老爹终于睁开了眼睛,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磕了磕,“羽蘅虽然姓杜,到底是在我们方家长大的,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吃穿不愁的,别让人说咱们亏待外孙女。” 这话就是同意了。 方老太太和方大力对视一眼,方大力和王氏一起告退了。 方老太太送儿子到门口,低声问,“上次的药,还有吗” “没多少了,我再去买点。” “这次不能再去仁医馆了,避着点人!” “娘,我知道,我明天到邻县去买。” 方老太太扫了一眼小厢房,小厢房已经熄了灯,没有一点声音。 再容你们蹦跶几天,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在方家该听谁的话了。 第十三章 硬着头皮做 那边方家人商议已定,一墙之隔的宅子里,叶达辰和叶修安也正在说话。 两人一起在寒风中练剑,叶修安练了几招就撑不住了,咳了几声坐到廊檐底下,喝了一口烈酒,才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叶达辰舞了个尽兴,头上冒出热气才回来坐下,接过叶修安递过来的酒说,“我打听清楚了。那个姑娘姓杜,叫杜羽蘅,是方家的外孙女。” “姓杜,住在外祖父家” “对,她娘是方家的大女儿,原本嫁出门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带着杜羽蘅回来了。” “那杜羽蘅她爹呢” 叶达辰摇摇头,“原本她娘嫁的人不姓杜,所以镇上有人传杜羽蘅是她娘和人私通生下来的。” “那她生父是谁,能查出来吗” “他们家搬到镇上也没几年,镇上的人都不知道,说是根本没见过杜羽蘅的生父。” 叶修安把玩着酒杯,生父不详的女儿跟着娘住在外祖父家,这日子应该不会好过吧,难怪那丫头那么多心眼,还那么横。 “杜羽蘅的娘叫方桐,听说病了,好久都起不来床。方家的老太太是继母,对方桐她们母女一直不太好。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杜羽蘅才十二岁,就出去当丫鬟做事了。” 叶达辰心中一叹,十二岁,自己的妹妹十二岁的时候还在父母跟前撒娇呢。 叶修安倒笑了起来,这丫头估计是属竹子的,压得越狠,反弹越厉害。 别的姑娘家遇到这种事,估计眼泪都哭干了,她倒能给自己谋出路。 “至于那天排在我们前面的人,是个叫侯四的地痞无赖,以往最喜欢欺负良家女子,有时连小女孩也不放过,前几日不知怎么被谁打了,这些时日就老实了,走路上都要离女子远点。”叶达辰很是鄙夷。 叶修安倒颇为玩味,那天侯四的样子分明是有些害怕杜羽蘅,杜羽蘅还交代他不要近女色,他们俩倒真像认识似的。 “还有一件巧事,方家的宅子就在我们隔壁。” 叶修安拿手一指东边,“就整天鸡飞狗跳的那家” “就那家。” 叶修安往那边看去,似乎想穿过院墙,看看那丫头在做什么。 十二岁的丫头,一无所有,只有生病的亲娘和刁难的外婆。 她到底会怎么做呢 …… 杜羽蘅能怎么做硬着头皮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方家人是肯定不会收手的,这一劫必须得挡。 她嘱咐方桐更加小心,方桐虽然不明白,但是也听进去了。 杜羽蘅晚出早归,还把中午吃饭的时间省下来,每天中午捡个饼就往家跑,看到方桐好好的吃饭,又赶紧跑回来。 可是大屋里彻底安静了,王氏和方老太太不闹了,方老爹出去喝酒也少了。 方老太太一天三顿端饭给方桐,有饭有菜,还说了不少软话。 好得简直不像样! 只有方大力出去了一天,晚上风尘仆仆地回来,说是出去学跑货,给杜羽蘅带了一点儿零嘴。 杜羽蘅把那包糖果儿丢进溺桶里,心里琢磨开了。 白天不好动手,就他们几个人在家,要是方桐突然死了,是个人都知道他们动了手脚。 必须得是晚上,四个大人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两个人制住自己,两个人灌药。 等天亮事情已成定局,把自己往外地一卖,方桐的死,方家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样一想,杜羽蘅晚上再也睡不安稳,总是在门前支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可是方家人真是改了性子沉得住气,一连好几天没动静。 熬了几天下来,杜羽蘅的小脸瘦了一圈,白天干活儿都有点缓不过神来,钱郎中心里一叹,毕竟只有十二岁,这些日子太累着她了。 “羽蘅,今天病人不多,你先回去休息吧。” 杜羽蘅一醒神,谢过钱郎中回家去了。 进了院门,眼看厢房的门就在跟前,杜羽蘅扫了一眼大屋,突然多了个心眼。她没有进门睡觉,反而跑到厨房旁边的柴草堆。 冬日将近,院子里已经准备了好些柴火稻草,杜羽蘅人小,找了个空档窝进去,再拿稻草一盖,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看一看天色还有点亮,杜羽蘅就这样闭上眼睛先眯一会。等再醒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杜羽蘅悄悄撩开稻草,借着条缝往外看去。 “那个小贱人回来没有”这是方老太太的声音。 “没有。已经让大力去找了。”是王氏。 “小贱人一向回来得早,今天是怎么回事” “小娼妇一向心眼多,谁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正说着,外头跑进来一个人,“娘,仁医馆说早就让她回来了,街上到处都找遍了,都没看到那个臭丫头。” “别是让人给拐跑了吧!” “臭丫头浑身都是心眼,她能让人拐跑娘,臭丫头不在正好,咱们还省点气力,动手吧!” 方老太太看了看从屋里出来的方老爹,方老爹沉沉的眼神像毒蛇一般,狠道,“动手!” 方大力从方老爹手中接过一碗药,和方老太太一起进了方桐的房间。 杜羽蘅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从眼眶里蹦出来。 那碗药,居然是方老爹亲手端出来的! 第十四章 他们动手了! 这个做亲爹的,真的为了钱要杀了自己女儿! 眼见两人已经进了房间,杜羽蘅再耽搁不得,放开嗓子大叫起来。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快来人啊!方家要出人命了!快来人啊!” 少女尖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含着满腔愤恨,在寂静中传播了很远很远。 院子里方老爹和王氏吓了一大跳,这丫头明明不在,哪儿来的声音 王氏抖抖索索,就差下跪了,还是方老爹老辣,往墙角的柴堆一指,“那儿出来的声音!” 见方老爹往这边走过来,杜羽蘅奋力一跳,想跑到其他角落去,可是她哪里跑得过方老爹,方老爹一伸手,像抓小鸡儿一样抓住了她的衣服。 粗糙恶心的大手捂住杜羽蘅的嘴,方老爹的胳膊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捆住杜羽蘅,王氏回过神,抖抖索索地过来要帮着捆住杜羽蘅。 方桐的厢房里,也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杜羽蘅找准机会,一脚踢在王氏腿上,王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小娼妇是不是跟我的腿有仇!这么多天,腿疼就没好过! 王氏龇牙咧嘴地嚎起来,这一摔不仅是腿,还有肚子里的宝贝儿子啊! 方老爹见王氏摔跤了,下意识地一惊,这王氏怎么就摔跤了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怎么样啊! 这一惊,手上的劲儿就松了。 杜羽蘅抓住这个机会,一口狠狠地咬在方老爹的手上,再趁他吃痛收手,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肘上,死力往后一撞,正中方老爹的肚子。 接着转过身来,照准方老爹的下腹部,用力一脚。 老货!这一脚,本姑娘早就想踢了! “快来人啊!方家出人命啦!杀人啦!快来人啊!” 杜羽蘅第二嗓子还没喊完,面前突然落下两个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叶少爷和那个讨厌的小厮。 “叶少爷!我阿爷和阿奶他们要毒死我娘,求叶少爷帮帮我!” 情况紧急,杜羽蘅也来不及想他们为什么最先到,跪地朝他们磕了个头,就往厢房里跑去。 厢房里,方老太太和方大力也正急得满头大汗。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谁知道刚一进屋,外面就冒出一嗓子。 方大力吓的一激灵,面前的方桐睁开了眼睛。 今天杜羽蘅没回来,方桐哪里睡得着,只是听着外面有方家人在说话,假装虚弱而已。 眼下看方老太太和方大力两个人端着一碗药进来,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桐,你爹心疼你生病,给你送药来了!” 方老太太一咬牙,扑上去压住方桐的手脚,可是她根本没想到,方桐的病情已经好了许多,身上又有了力气。 而且生死关头,谁不是拼命挣扎,没力气都要挣出三分来,方老太太渐渐压不住了。 转头一看,那个没出息的儿子还在吓得哆嗦,手脚抖得根本不敢上前。 “快动手啊!还愣着干什么!” 方大力又一激灵,上前把手里的药抖抖索索地往方桐嘴里倒。 方桐禁闭牙关,拼命摇头躲避,倒下的药大半都从方桐的脸上流下去,但还是有少许流进了方桐的嘴里、鼻子里。 正在这时,杜羽蘅从外面冲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根门口的柴火棍,进来就往方老太太和方大力身上一通乱打。 方老太太见药已经倒完了,外面又来了人,赶紧带着儿子从门口躲出去。 事已至此,我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杜羽蘅丢下棍子,大声嚎哭,“娘,娘,你怎么样,他们喂的药你喝了多少” 手上却快速找到方桐腹上三寸,狠狠往下一按,方桐哇地一声就吐了。 再按,再吐,再按,再吐,直到闻到方桐吐出一股酸味,杜羽蘅才停了下来。 “娘,你撑着点,我这就带你出去,这个吃人的地方,咱们今天走定了!” 方桐脸色惨白,微微睁了睁眼睛,点了点头,由着杜羽蘅把她搀扶出去,半躺在厢房门口。 此刻方家的院子已经多了很多人。 叶少爷和那个小厮已经把方老爹捆了起来,站在院子正中。王氏腿疼得站不起来,又惧怕从天而降的两人,低着头蜷缩在方老爹身边。 方老太太和方大力一出来见了这架势,腿一软,嚎了两声“捆我家老头子干什么” 可惜没人理她,她也就默默收了声音在旁边守着。 另有密密麻麻几十人,都是附近的邻居。 这会见杜羽蘅扶着方桐出来,人群里钻出来一个人。 “羽蘅,你跑到哪儿去了你娘这是怎么了” 竟是钱郎中,原来他听方大力说羽蘅没回去,放心不下也出来找了,找了一圈没找到,正想到方家看看羽蘅回来没有,这里居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群人。 杜羽蘅泪如雨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倒,“郎中!我阿奶阿爷不知道给我娘喝了什么药,我娘喝了就吐了,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求郎中给看一看!” 钱郎中看了看半躺在地的方桐,脸色几变。 方桐身体好转他是知道的,今天羽蘅还告诉他方桐已经能下床,怎么会突然就吐了,还虚弱成这样子 “好好好,你别急,我去看看。” 钱郎中进了房里去查看方桐吐的东西,方老太太却突然站了出来。 “羽蘅,我跟你阿爷心疼你娘身体不好,特意抓了药给她补身子,就算你娘吐了,那也许是药性不对,可毕竟是我和你阿爷一份好心,你喊什么杀人救命的,别人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是你做外孙女该干的事吗” 第十五章 人证物证 真是好大一顶孝顺的帽子扣下来! 杜羽蘅盈盈欲泣,“阿奶,娘卧床一两个月了,阿奶今天才想起来要给娘抓药吗而且阿奶喂补药,为什么要让阿爷拦着我难道我还会拦着不让娘好起来不成” “你这丫头历来就有些不懂事不听话,我这不是怕你坏事……” “阿奶!钱郎中已经进去查看了,等钱郎中检查完,是不是补药,不就清楚了吗” 方老太太撇撇嘴,“谁不知道你是仁医馆的丫鬟,钱郎中向着你,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杜羽蘅心中冷冷一笑,原来这老虔婆打的是这个主意,先告诉大家自己和钱郎中相熟,等钱郎中确认方桐确实被毒,再倒打一耙说是杜羽蘅胡说栽赃! 可惜!今天遇到的是重生后的杜羽蘅! 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岂容你狡辩两句就能混淆的 说话间,钱郎中已经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手里托着一块布,出来了却没说话,只是吩咐一声,“小海,去请里长来!” 小海应声而去,不一会就将里长请来了。 里长走进人群里还有些迷糊,就见钱郎中走到院子中间,拱手道,“里长,我在这方家遇到一件大事,要请里长定夺。” “钱郎中,什么事” “里长请看,这是刚刚方家大女儿方桐吐出来的东西,有蒜味,有血迹,以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方桐这是中了砒¥霜之毒!” 此话一出,人群里迅速炸了锅。 “什么!居然中毒了” “还是砒¥霜!这是要毒死人啊!” “天啊,好狠毒的心思!” 杜羽蘅跪倒在里长脚下,“求里长大人为我们娘俩做主!” 方老太太也尖叫一声扑倒在里长脚下,“里长大人,冤枉啊!他钱郎中是杜羽蘅的主家,他的话不能信啊!” 钱郎中生平从来没有这么被冤枉过,脸气得通红,“里长大人!我仁医馆开在这李家镇十多年了,十里八乡什么口碑乡亲们都知道!我今天就以名声起誓,我要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 “钱郎中在咱们这住了这么多年,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可是杜羽蘅现在确实在仁医馆做事,钱郎中要护着也说得过去啊!” 里长以前并非没有见过砒¥霜中毒的事故,闻了闻钱郎中带出来的布巾,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底。 可是围观的人这么多,又是下毒谋杀这种大事,不能马虎。 他对人群说:“麻烦各位乡亲去请一请镇上的其他郎中,多找几个人看看。” 乡亲们都点头认可,这事的确不能马虎,立刻有几个人出了方家去请人。 不多时,镇上其他几个郎中都到了,每人都进房里去仔细检查了方桐的呕吐物,又查了方桐现在的脉象,大家一致同意这是砒¥霜中毒的症状。 “还好吐得快,要不然这会人可能已经去了。” 杜羽蘅伏在方桐身上哀哀痛哭,弱不经风。 方大力和王氏脸上都蒙上一层死气。 方老太太却仍不肯服气,“就算是中毒,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吃下的,也不能就怪到我们头上。说不定是方桐自己久病,不想活了呢。” 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到这份上了,还要狡辩! “里长大人,郎中们都在这里,不如问问他们,这毒会是什么时候吃的” 既然老虔婆不死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掰开了揉碎了,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 郎中们一致同意是刚喂下药就吐了。 里长大人清清嗓子,大声问道,“刚才有谁看到是谁给方桐喂药的吗” 乡亲们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听到杜羽蘅的大喊才过来的,来的时候方老太太和方大力就已经在院子里了。 只有一个人朗声说道,“我!我和我家少爷都看到了!” 竟是那个讨厌的小厮——叶修安! “我和少爷住在隔壁的宅子里,一听到叫声就过来了。我们来的时候,方老爹还紧紧抱着杜姑娘,后来杜姑娘进了房间,方老太太和方大力才出来,而且他们手上还端着药碗!” 叶少爷清咳了一声,严肃点了点头。 这就是人证了! 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人群第三次爆出惊呼。 “真的是继母下毒谋害继女!” “哎呀,这后母什么时候有好的!没想到这亲爹也……” “男人啊,不然老话怎么说的,有后母就有后爹!这方桐母女俩真是可怜。” 里长大人也皱起眉头,叶少爷两人他是知道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贵公子,来镇上小住几月。他们和方家没有任何联系,肯定不会偏帮这个杜羽蘅,看来方家老两口和儿子儿媳下毒谋害大女儿,是真的。 第十六章 我是孤女 里长心下暗恨,自己的管区里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一件丑闻! 杜羽蘅跪着爬到方家人面前,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泣道,“阿爷阿奶,我娘现在说不了话,但我要替我娘问一声,我娘到底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她!” 杜羽蘅语不成声,“我娘全部积蓄都给了方家!自从我娘带我回来,家中所有开销都是娘出的,现在这个宅子是娘买的,从前方家庄的宅子也是娘买的!还有陈家铺子,赵家集!哪一个铺子庄子不是娘出的钱,可是流水一样的银子出去,有回来的吗我今年十二岁,十二年来,你们败光了我娘所有的身家,现在我娘病了,你们居然还要毒死她!” “今天我为了娘,大不孝一回!我要问问阿爷阿奶,要不是娘,你们现在还在庄子上种庄稼呢,你们到底是什么心肠,做出这种事!” 方老太太和方老爹的目光凌厉起来,这个小贱人不仅仅是想把眼前的这件事昭之天下,她是要把方家的老底都掀了啊! 人群中不妨居然还有这么一出前情,都惊呆了! 邻居都知道方家搬到这个李家镇没几年,只以为是发达了才从庄子上搬上来的,万万没想到,他们已经把周围的庄县都住了个遍,十二年来就靠着这个原配生的大女儿,现在花光了大女儿的钱,居然就要毒死人家! 这……一般狠毒的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事啊! 人群望向方老太太和方老爹的眼神都满是鄙夷,有些妇人已经在盘算着要搬家离这家人远一点。 里长的眉头越皱越紧,如果这个前情是真,那这件事情更要小心处理了。 方老爹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羽蘅,你年纪小,很多事情不知道,但是你问了,做阿爷的要告诉你知道。” “你只知道我们离开了方家庄,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娘本来嫁了隔壁庄的高家人,没多久就去了江陵城里当下人,好几年没音讯,再回来就带着你,你姓杜!不姓高!你自己想想是什么来历方家庄里人人说你娘私通,被夫家休了才带着私生子回来,我们哪有脸呆下去!” “这之后不管是宅子还是铺子,哪一项不是你娘心甘情愿出的钱我这个亲爹从来没有强迫过她!本来是娘家好心好意收留了你们,你娘为了报答才出银子改善大家的生活,怎么就被你说成我们一心骗你娘的银子了呢” 杜羽蘅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刺破手心软嫩的皮肤,心里的绞痛却比之万倍。 这个老货果然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了。 方桐一辈子清清白白,只因为要抚养自己,平白背了一身骂名,可是她甘之如饴。 哪怕故乡容不下她,亲人嘲笑她,当她面对杜羽蘅的时候,永远是一脸温柔的笑意。 绝不能让脏水继续污了方桐这样干干净净的人! “阿爷!外孙女斗胆问一句!您说我娘私通,通的是谁有证据吗她嫁的高家人来说过闹过吗!” 杜羽蘅这会站了起来,她收了眼泪,掷地有声,事关方桐名节,一点也马虎不得。 方老爹狠狠盯着杜羽蘅,没作声。 当年方桐突然带了个孩子回来,只说姓杜,别的的一概不说,他怎么知道她私通的是谁 高家的人确实没来找过麻烦,可是这么多年她从不反驳别人骂她私通,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真有隐情,她早就说了!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的事,还有什么可说的!高家人厚道,家里人平时也不敢提这个让你娘伤心,可我们不是傻子!” 方老太太也站了起来,满脸嘲讽。 杜羽蘅微微一笑,“既然都是猜测,今天我就告诉阿爷阿奶,也告诉这里的乡亲们。我娘,从来没有私通!她抚养我,完全是因为她心地仁慈!我杜羽蘅,是方桐捡回来的孤女!” 娘,拼着我的名声不要,我也不会再让他们诋毁你! 院子里里外外的乡民越来越多,听见杜羽蘅的话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言可畏啊!这小丫头自己说了自己是孤女,将来在这镇子上还怎么活,谁家会娶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孩子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哎呀,方家大娘子又吐血了。” 杜羽蘅转头一看,方桐果然又伏在地上了。 “娘!”杜羽蘅飞奔过去,钱郎中已经把住了方桐的脉,不一会就面露难色。 “毒虽然基本都吐了,但你娘到底身子弱了些,这么一折腾,更加受不住,眼下必须要用上好的大药补元气,日后再慢慢调养。可这一时哪里去找,小海!你快回去找夫人,把库房里的人参都先拿来,要快!” 小海正要跑回去,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个人,“不用,我这里有!” 竟然是叶少爷的小厮。 他转头拱手,“少爷,人命关天,咱们必须救一救,还请少爷拿药。” 叶达辰暗地里磨了两下牙,这“斥阎罗”多贵重,留着给他救命用的!他就这样送人! 第十七章 再也不认了 可是叶修安半抬的眼睛里毫无笑意,显然是再认真不过,叶达辰没办法,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递过去。 叶修安倒出一颗,先递给钱郎中,“郎中可先看看。” 钱郎中一闻,入鼻生香,兼有灵芝鹿茸等十数味名贵药材的味道,显然不是凡物。 “羽蘅,这药比我那里的都好。” 杜羽蘅点点头,这药就喂进了方桐嘴里,杜羽蘅又进去端了茶出来给方桐喝,方桐服下药后神情舒展了很多。 趁这个档口,方老爹又说话了。 “羽蘅,你是不是方桐亲生,这可是大事,哪是你一个毛丫头空口白牙说了就算的” 如果不是方桐亲生,那就更好了! 方家白白养她这么多年,她可要好好报答方家,没钱那就拿人还吧! 现在可是她自己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大家都可作证,将来把她嫁出去,别人也不好说我方家亏待了她。 杜羽蘅正要说话,方桐轻哼一声,悠悠醒转。 她扶着杜羽蘅的手,挣扎着站起来,“爹,今天的事都已经很清楚了,女儿想问,爹是怪我给方家丢了脸,还是怪我给的银子不够多” 问得好! 杜羽蘅在心中大赞。 若是怪方桐私通,一来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怪,二来杜羽蘅刚才都说了,私通是没有的事; 若是怪方桐给钱太少,那就更说不过去。 这两条,哪条都说不过去。可是也没有第三个理由,要把生病的女儿毒死。 方家人必定无话可说! 果然方老爹和方老太太半天没有吭声。 院子里静了片刻,方桐又悠悠一叹,“到底是父女一场,爹生了我,养我那么大,这十几年也容我带着羽蘅在家,我承了爹的恩情。” “这十几年,我给家里的少说也有七千两银子了吧,我知道没有都花完,弟妹怀了身子,我这个做姑姑的也实在拿不出多的钱来了,剩下的银子就当我给大侄子的吧。既然爹现在容不下我了,我也不怪爹,只当父女缘分到头了。里长大人……” 方桐强撑着一福,里长大人赶紧让她起来,方桐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里长大人,家中闹事,让里长大人为难了。想问一问大人,下毒害人,应该如何” 里长略一沉吟,“下毒不是小事,就算没有成功,报到衙门也是要下牢的。” 方家人听了都浑身发抖,王氏抱住方大力,生怕现在就会被带到衙门的大牢里去。 这些个天杀的方家人!主意是他们想的,事儿是他们做的!为什么要连累我! 方桐点点头,“想求一求大人,我做女儿的,实在做不出告发自己亲爹的事,好在我现在也没有大碍,这件事能不能就这样算了以后我带着羽蘅搬出去,想必也不会再有这种事。我们一家到了镇上,没给镇里做出什么贡献,现在也只求给里长大人少点麻烦,可以吗” 里长在心中暗自点头,这个方家大娘子真是个通透人。 今天这件事闹得太大,报上去自己这个做里长的首先要挨骂挨罚。被害人若是肯和解,自己当然愿意。 方桐这一番话,既全了自己的孝名,又给了里长面子,邻里乡亲之间也博得了好感,再周全不过。 看来等他们娘俩搬出去,自己还得多照看着,可不能再出事了。 果然四周的乡亲都频频点头,到了这个地步还求里长不要让他爹下牢,这样孝顺的女儿哪儿去找! 只有杜羽蘅垂下眼睑,娘就是心软,这样也太便宜方家老小了! 里长正要开口应承,方老爹却突然说话了。 “桐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跟羽蘅搬出去,是要离开方家,再也不认我们了吗” 她们娘俩都走了,自己忙活半天不就什么都捞不着吗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阿爷,我跟娘还敢留吗” 方桐咳嗽两声,拉了一下杜羽蘅,“爹,眼下这状况,我还是带着羽蘅出去另过,以前的事一笔勾销,都不计较了。” “生恩养恩大于天!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要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 里长使劲闭了闭眼睛,这方老爹到底是什么脑子!人家被毒的都说不计较了,他不赶紧借梯子下来,还在这里胡扯什么! 这是自己要送自己去坐牢啊! “阿爷,你不如明说吧,到底要如何!” “哼,二百两!留下二百两银子来,今天你就跟臭丫头一起走,我方家只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女儿!要是没有,哼哼,你就想法子给我挣去!” 轰! 犹如半空响了一个炸雷,把众人雷得外焦里嫩。 真是再也没见过这样的爹了,完完全全把女儿当摇钱树,都闹成这样了,还厚着脸皮说要拿钱换养育之恩。 一开口还是二百两银子!二百两够普通人家过好几十年了! 方桐脸色铁青,杜羽蘅也紧紧皱着眉。 自己那包银子里倒是有一百多两,可是不够啊,剩下的钱怎么凑 第十八章 什么家庭啊 方老爹冷哼道,“怎么,没有没有你就……” “里长大人!这二百两我愿意给!就是要些时日,求里长大人做个见证,我愿意立字据!” 方老爹不防杜羽蘅这样说,大惊失色。 他们料定方桐不会愿意给,只要她们不走,怎么都是捏在自己手心。 没想到这小贱人跳了出来! 方桐捏住杜羽蘅的手轻轻摇头,杜羽蘅却坚定地说,“娘,不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要离开这里。” “三日,就三日!三日之内送来二百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方老太太的眼神如同伺机伤人的毒蛇,阴沉毒辣,透着吸血吮骨的疯狂。 二百两!就算不死,也能让你们剥掉一层皮!有了这二百两,再多两个孙子都使得! “好!三日就三日!……” 杜羽蘅咬牙答应,正要立字据,人群里又站出来一个人。 “何必还要等三日,这种地方,想必大家和我一样,都是一日也呆不得了!我愿意出这二百两!” 居然又是叶少爷的小厮! 他从怀中抽出两张银票,递给里长,“还是请里长大人做个见证,我愿意出这二百两,以解方家大娘子和杜姑娘的困境。请里长大人写下分家书,各位乡亲都是证人!” 这会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叶家少爷和小厮的身上。 这两个到底什么人啊!一会拿出上好补药,一会出手就二百两,什么家庭啊! 叶达辰捂着脸,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好的低调,不引人注意,不招惹闲事呢! 这臭小子今天是着了什么风,一趟趟的出风头! 杜羽蘅也很有些吃惊,这小厮就这么给了二百两,他家少爷同意吗 方家众人回不过神来的空挡,里长大人最先回过神来,写好两份文书,交给方桐、方老爹和众乡亲都看过后,将一份文书交给方桐,另一份文书 并二百两银票递到方老爹手中。 杜羽蘅看着方桐手中的文书,终于踏实了。 不管怎么说,以后总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走到叶家少爷跟前一福,“多谢叶少爷今日出手相助,您放心,这笔钱只当我借的,我做牛做马都会还上的!” 叶达辰摆摆手,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杜羽蘅又对着里长和众位郎中、众位乡亲一福,谢过他们今日的见证,回来扶住方桐。 “娘,我们收拾收拾走吧。” “收拾什么!你又不是方家人!这房里的床椅衣饰都是我方家的!什么都不许带走!” 方老太太声嘶力竭。没想到啊,到处都有爱帮人打抱不平的侠士!今天居然就这样让这该死的娘俩走了! 走就走吧!一针一线都不许带走,有多少私房都尽给我留在方家! 方桐身子晃了晃,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杜羽蘅倒是无所谓,最值钱的那包银子已经早就找机会带出去藏起来了,剩下的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她大声道,“众位乡亲都亲眼看着了,我跟我娘可是什么都没带,空着手走出方家门的!” 人群窃窃私语中,有怜悯,有惋惜,有潸然泪下,也有苦尽甘来。 两人走出方家大门,方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声道,“羽蘅,咱们要往哪里去啊” “到我家去!”说话的是钱夫人,原来她见钱郎中和小海一直不回来,放心不下也跟过来瞧瞧,在人群中默默看完整场大戏。 “仁医馆再怎么不宽敞,一间容你们的屋子总是有的,只要你们别嫌弃。” 杜羽蘅盈盈下拜,“夫人肯收留已经是大恩大德,不敢提嫌弃二字。夫人放心,我只借住几日,等找到新住处就不麻烦夫人了。” 钱夫人和杜羽蘅一起搀着方桐往仁医馆走,其他人也随着她们渐渐离去。 里长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说,“方老爹,我李家镇历来循规蹈矩,镇上乡民也都是良善的人,你们这样,实在是让大家不能接受。今天的事,暂且记下,要是你们再做出什么谋财害命、触犯律法的事,别说乡里乡亲不留情,我一定连同这件事一起报到衙门!有大家作证,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方老爹和方老太太吓得抖了抖,里长转身大步离去,剩下的人也一起走了。 今晚的这出大戏已经落幕,方家,也实在是个让人恶心的地方。 方家的这出故事也随着人群散去四处传播,不过天亮,整个镇子就知道了其中原委。 附近的邻居纷纷在方家门前啐上一口,回家紧闭门窗,嘱咐家中老少不许跟方家人来往,连他们门前都不许经过。 方家老少站的站,坐的坐,直到人都走光了,还定定地发呆。 就这么走了 人没弄死,钱倒是多了二百两,他们就这样走了 可是方家底子面子都漏光了啊! 方老太太第一个站起来,冲进方桐住过的厢房,在里面大肆翻找。 柜子倒了,床褥掀了,连溺桶都翻了,可是除了几件破破烂烂的旧衣裳,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怎么会没有私房呢!她不可能把银子都给我的!” 方老太太站在厢房中痛声疾呼,两手拼命撕扯着方桐留下来的旧衣服,如癫如狂。 王氏第二个进厢房,看到的就是婆婆疯了一样的狰狞面容。 这几天的事情实在太耗心神,王氏终于支持不住,眼一翻晕了过去。 “儿媳!” “婆娘!” 方家两个男人急急忙忙把王氏扶进屋里,只留下方老太太在厢房中眼露红光,喘着粗气。 第十九章 谁敢娶这样的姑娘 一墙之隔的宅子里,叶达辰和叶修安也一起躺在廊下。 晚上在方家听了好一出故事,这会却都不想进房里去,似乎只有在外面,这胸中的一口浊气才吐得出来。 “我本以为,只有京城的权贵人家才会有这样害人的心思,没想到普通百姓也是一样。为了二百两就杀人,人命真的这么轻贱吗” 叶达辰闷闷地说。 他就特别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难道以后他成了亲,家中的人也会如此吗 叶修安看他一眼。 他这个同伴武艺超群,相貌堂堂,就是孩子心性。 说好听点叫单纯,说难听点就是傻。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庄户人家为了田里的几捆稻草大打出手的都有,何况这是白花花的银子。” 只是没想到她身上的故事比他想得还要多。 而她的舍命一搏也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当着乡邻的面,不仅把自己家的丑事都抖了个干净,为了养母的名誉,连自己父母不详的这种秘密也说得干脆利落。 这份勇气,到底是哪里生出来的 今晚要是自己不出手,二百两银子她准备怎么给 她就没想过,今晚这事儿,也许不能善终吗 真想钻到她脑子里,去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 真说起来,她的遭遇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但自己,却不如她…… “这个杜羽蘅也真够狠的,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以后不知道谁敢娶这样的姑娘。” 又聪明又狠,反正我不敢。 叶达辰打了个哆嗦。 叶修安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放心,我将来一定好好给你把关,绝不让你娶到杜羽蘅这样的姑娘。” 叶达辰感激地看向叶修安,却发现他嘴角有一丝揶揄的笑意。 “喂!你今日几次三番出风头,多管闲事,这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承让承让,这不是你叶少爷大仁大义嘛!” “少废话!一时之勇逞了,现在该想想后面怎么办了吧我们这换身份就换了个寂寞,你在外人面前哪儿像个小厮” 谁家小厮不问过主人就三番四次自己作主的! 叶修安心虚一笑,“这不是显得你叶少爷为人厚道,体恤下人嘛!事情做都做了,要不就早点走吧。这地方也呆了好几个月了。” “走你舍得走二百两银子就算了,一锭金子一颗的‘斥阎罗’就这样送完了人,你就走” 鬼才相信! 叶修安低下头,送都送了,还能如何,就算看那丫头特别有意思…… 不,越是这样,越要走! “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知道的,过些日子平静下来了,咱们就悄悄地走。” …… 仁医馆里同样久久没有安静,倒不是别的,是仁医馆里的伙计大妈帮着收拾出一间杂物房,好供方桐母女住下。 杜羽蘅安置好母亲,先双膝跪地向钱郎中和钱夫人磕了几个响头。 自重生以来,一直多亏钱郎中一家照顾,杜羽蘅满心感激不知如何表达。 方桐也挣扎着起来下拜。 钱郎中赶紧扶起母女二人,老泪横流,“好孩子,快起来,我们夫妻没做什么,是你自己争气!唉,苦了你啊……” 钱夫人也在一旁抹眼泪,“如今好了,总算离开那个鬼地方了,放下心来,只管住着,先养好身子。” “郎中和夫人仁心大德,我们母女不知如何报答。两吊钱的月银我是死也不敢领了,只求能在仁医馆里帮忙做事。” “是,羽蘅说的对,等我身子好了,我也会帮忙的。”方桐也说道。 钱郎中点点头,知道这丫头性子要强,没有回绝,反而说起另一件事。 “今天那位叶少爷也帮了不少,二百两银子可不是随手能拿的,你怎么打算” 杜羽蘅心里一暖,钱郎中这样说,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亲近的后辈在提点。 “郎中放心,我和叶少爷不认识,自然不能白受别人的大恩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上的!” 手上还有一百多两,这两日先去还给叶少爷,要是叶少爷需要,当个丫鬟她也愿意。 钱郎中心下赞叹,这丫头真是一点不能小看,这样小的年纪,心中什么事情都有主意。 “好,那今日就早点休息吧。” 钱郎中和夫人回房,杜羽蘅赶紧服侍方桐躺下休息,今日方桐遭了大罪,从身到心,无一不是千疮百孔。 方桐却没有睡意,她脸上居然有淡淡红晕。 “娘,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没有,说也奇怪,吃了叶少爷的药,好受多了。” 看来这位叶少爷的药真不是凡物,自己欠叶少爷的更多了。 “明日还是请钱郎中来诊一诊,开个方子好好调养。” 方桐点点头,却低首不说话了。 杜羽蘅心知是因为今天自己把身世说破了。 这原本是方桐极力瞒着的秘密,哪怕被别人误会水性杨花私通外人,她都不肯自辨一句。 生怕别人知道杜羽蘅不是亲生,惹出别的什么事来。 第二十章 不是亲娘 上一世,杜羽蘅一直到回了杜家,才知道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方桐居然不是自己的生母。 可是方老爹今天有句话说得对,养恩也同样大于天。 更何况上一世,方桐是为了自己而死! 两世为人,自己无论如何要好好善待方桐,让她身体健康,远离恶魔,好好活下去。 果然,过了一会,方桐低声说,“羽蘅,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也不知道,最近才想起来的。娘以前有个包袱,里面装着几件小肚兜,上面绣着新月和一个月字。我原本以为是我的,最近才想起来,我好像没有叫月的小名。” 这也是重生以后,杜羽蘅绞尽脑汁回忆从前的事情时才想起来的。 方桐眼中有闪闪泪光,“是,你说的没错。” “那个包袱呢” “搬到李家镇的路上,被你……被方家老太太弄丢了。” 方桐一闭眼,眼泪顺着消瘦的脸庞流下。 恐怕不是不小心弄丢,是借机搜方桐的包袱,见只有用不上的孩童衣服就随手扔了。 那恐怕是方桐唯一的念想了!难怪她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 “娘,我前头那个,是姐姐吗” “是,大名叫高长乐,因为是半夜生的,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新月,小名就叫了月儿。” 月儿,月儿,她无忧的笑脸好像还在盈盈绽放。 杜羽蘅也默然,长乐长乐,长久安乐,方桐该有多爱这个女儿! “娘,那她,那她……” 她是怎么没的 杜羽蘅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不到两岁就生了病,我抱着她去看了好多郎中,吃了好多药,还是治不好。没多久就去了。” 月儿死的时候正是夏天,她抱着月儿渐渐冰冷的身子,只觉得自己也跟着一起凉了,灼热的阳光那么热情,为什么不能给她们母女一点温暖呢 杜羽蘅彻底沉默了,那是方桐最伤心的一段日子,自己还是不要戳她的伤口了。 “月儿死了,我和丈夫都伤心欲绝,我丈夫开始喝酒,每日都醉醺醺的,没过多久,半夜喝醉了摔进河里,跟月儿一起去了。” 方桐倒继续说了下去,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想好好的把这些往事说一说。 莫名地,她也知道,面前十二岁的女儿听得懂。 “我当时更加心灰意冷,别人劝我改嫁,我却一心只想一死了之,好跟他们父女团圆。后来,后来,还好后来……” 还好后来遇到了杜羽蘅,方桐的生命才有了新的意义。 “娘,”杜羽蘅握住方桐的手,这只手还是暖暖的,和上一世最后她握住的完全不一样。 “娘,上天派了我来,就是为了让娘好好活着。娘为了我又吃了十二年的苦,如今我长大了,我懂事了,我会好好孝敬娘的。娘一定要养好身子,活到七老八十,看看我是不是真孝顺!” 方桐拥住杜羽蘅,热泪潸然而下。 羽蘅,你自然是好孩子,是很好很好的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真希望我们能有那么久的母女缘分。 可你,毕竟是别人的孩子啊! 方桐看不见的杜羽蘅,现在想的也是同样一件事。 和方桐一起离开方家,这只是第一步。 还有在杜家的母亲,何尝不是在狼窝里苦苦坚持。 她还要把母亲接出来,学好医术,练就一身行走于世间的本领,好让别人不敢再欺负她们。 她们三个人一定能在一起很久很久! 想到这儿,她松开方桐,“娘累了,早点睡吧,我再看会医书。” 方桐点头休息,杂物房里只有一盏幽暗的油灯闪闪灭灭。 窗外北风呼啸,寒霜侵染,初冬第一场雨下了起来。 …… 这场雨一下就是好几天。 杜羽蘅也一直忙忙碌碌,先是请钱郎中给方桐诊病开方子,又抽空把藏在外面的包袱拿回来,除了照顾方桐,就是全心全意在仁医馆帮忙,连做饭的老妈妈都开玩笑说要没事儿干了。 方桐问过这银子哪里来的,杜羽蘅老实说了,方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只要不是偷来的抢来的,这无主的银子,用了就用了。 小海来通知她叶少爷来找她的时候,身上满是雨珠。 第二十一章 绝不做通房 小海道,“叶少爷在后门巷子那里,说给你拿了点东西。” 杜羽蘅把药喂给方桐喝下,拿了包袱,“娘,我去了。” “好好谢过叶少爷,再商量商量银子怎么还。” 杜羽蘅出后门,叶少爷和小厮果然都等在巷子里。 只不过叶少爷站得远一些,乍一看倒像在守巷子放风。 “杜羽蘅,我给你娘拿了点补药来,你娘身子好点了吗” 叶修安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递给杜羽蘅,杜羽蘅却不接。 “我要先谢过你家少爷。” 杜羽蘅走到叶少爷身前就要下跪,叶修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 “别别别,千万别,我家少爷命软,只能做好事,受不得别人跪,你一跪他要折寿三年!” 叶达辰被杜羽蘅唬了一跳,又被叶修安的话说得额头上青筋乱跳。 喂!你小子心疼人家姑娘下跪,能不能不要拿我说事啊! 你才命软,你才折寿,你折寿六年! 咦,这样说也不对,呸呸呸!老天没听见,不灵不灵的! 叶达辰气得脑子都不通了,随手往叶修安一指,“你跟他说吧,我去前面透透风。” 叶达辰走到巷子口,背对着二人。 得,这下更像放风的了! 杜羽蘅倒是不以为意,别管以后会不会回杜家做大小姐,自己现在还是野丫头,人家是贵少爷,不跟自己说话也是正常的。 “你……” “修安,我叫修安,叶修安。” “哦,叶修安,这是我手上所有的银子了,一共一百六十两,你替我转交给你家少爷,剩下的四十两我也会还的,要是你家少爷缺粗使丫鬟,我也愿意的,别看我人小,家里的事情我都可以干!” 叶修安的眼睛骨碌一转,扫过杜羽蘅周身上下。小女孩的身量还没长开,浑身上下仍然透着一股稚嫩。 主动上门给贵少爷当丫鬟,这丫头到底懂不懂的 “这钱给了我们少爷,那你们怎么办你们母女俩小的小,病的病,又是刚搬出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要不我替我家少爷做个主,这银子就先不还了,你要实在过意不去,打个借条也行。” 杜羽蘅:“……” 这小厮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还是叶家真的就宽厚大度到这种地步,几百两银子小厮就能作主了 算了算了,那天晚上他几次主动站出来,自己总要承这份情。 杜羽蘅睁大眼睛,“叶修安,本来这不关我的事,不过劝你一句,你家少爷人再好,你也不能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天底下没有这样做下人的!要是哪天叶少爷真生气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扑哧一声,叶修安笑了出来。 小毛丫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教,这画面真的怎么看怎么好笑。 杜羽蘅气红了脸,这人怎么这样!自己一片好心,他还这么嬉皮笑脸的! 果然是个浪荡子! “你快点把银子拿给你家少爷。” 叶修安好容易止住了笑,接过杜羽蘅的包袱,走到叶达辰的身后,装模作样一阵低声回报,然后又回到杜羽蘅面前。 当着她的面,取出一百两放进衣服里,将剩下的递还给杜羽蘅。 “我家少爷说了,先收你一百两,你们现在也是用钱的时候,剩下的六十两先拿着用吧。还欠一百两,写个借条就是。” 杜羽蘅瞧了一眼巷子口的叶少爷,他真的去回禀了吗 可是又不想跟叶修安多费唇舌。 “那剩下的钱,叶少爷要我怎么还” “叶少爷说了,粗使丫鬟够多了的,少爷房中缺几个人,杜姑娘愿意来吗” 杜羽蘅俏眉立起,这句绝对是他瞎编的! “你等着,我去写借条!” 杜羽蘅片刻即回,将一张纸甩到叶修安脸上,“拿去!” 叶修安拿下一看,纸上细细写了借银总共二百两,已还清一百两,剩下的愿意还钱,也愿意做丫鬟。 但丫鬟两个字下,又重又大地写了几个字,“绝不做房中丫鬟!” 最下面,是她的签名,再加一个小小的拇指印。 字迹清秀,拇指印也圆圆的十分可爱。 叶修安满意地收进怀里,又将肩上的包袱递给她,“这是一些镇上难找的补身子药材,给你娘好好补补。” 这句话,叶修安说得真心实意,收了吊儿郎当的习气。 杜羽蘅有心不接,可是一听是镇上难找的好药材,又犹豫了。 怕什么!我领的是叶少爷的情,又不是叶修安的! 杜羽蘅心下一横,朝远处叶达辰一福,“多谢叶少爷宽厚,将来我一定会报答叶少爷的。” 接过包袱,又草草朝叶修安一福,算是谢过他。 接着闪身回了仁医馆,还砰地一声关上了后门。 叶修安一个人在门前傻笑,半天才叫上叶达辰一起回去。 第二十二章 玉佩 “怎么,斥阎罗送了,再搭上几百两药材,收回来一百两银子并一张借条,还被教训了一通,你反倒笑了叶修安,你病得不清啊!” “你知道什么!” 叶修安把银子扔给叶达辰,把那张借条又拿出来看了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看一会又收进怀里。 “这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说漂亮也不算顶漂亮,说聪明也不是顶聪明,怎么就入了你的眼呢” 让你说我折寿!让你气我!我就拿这姑娘出气! 叶修安一眼看过来,“这丫头是不怎么样,不如上次父亲给你说的陈家姑娘,要不要我给家里写封信,跟父亲说你同意跟陈家姑娘成亲,眼看今年就完了,明年开春正好办喜事。” 叶达辰一下子僵在原地。陈家姑娘从小立志学武,在家里不是打拳就是练剑,父亲说陈家姑娘在家练武的石锁比自己家的还多,把叶达辰骇了一大跳! 他就是故意的!父亲也是!为什么要一起欺负他! 叶修安转头又笑了,“瞧把你吓得,咱们过命的交情,我怎么会害你呢。哎,上次你不是说,哪家的宅子要卖吗” 叶达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里只庆幸又躲过一劫,哪里会去琢磨。 好好的,他问宅子干什么 …… 仁医馆里,杜羽蘅问过钱郎中,挑了些补药煎了端给方桐喝,又把刚才还银子的事说给方桐听。 “咱们跟叶少爷素不相识,他几次帮我们,真是个大好人。” 杜羽蘅撇撇嘴,是好人,好到都让下人作主了! 方桐抚着碗沿,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其实,我还留着一件东西没有给方家。” 她从贴身的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杜羽蘅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块玉佩! 这分明是一块上好美玉,玉色纯粹,泛着柔光,上面刻着一片叶子。 杜羽蘅认识,这是杜蘅草的叶子。 杜蘅,杜蘅,既可入药,又有异香,正是她名字的由来。 “这块玉当时就在你身上,我猜想很重要,就一直贴身放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方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当年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全部告诉羽蘅呢 自己答应了那人,除非江陵城中来人,否则永远不告诉羽蘅真相。 可是羽蘅出落得如此聪慧,她总有一天会问,自己能瞒到什么时候 杜羽蘅轻轻抚着玉佩,心中又震惊又温暖。 这块玉佩应该是母亲留给她的。 上一世,方桐没有机会把这玉佩给她,也没有机会把从前的许多事说给她听。 这会见到它,杜羽蘅仿佛看见那个清丽端庄的女子,颤着手把这块玉佩塞进襁褓婴儿的怀里。 母亲那个时候把自己送走,该有多伤心啊! 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会把几个月的孩子送到远远的地方呢 这一瞬间,杜羽蘅真想立刻带着方桐就走,接上母亲,远走高飞,远离那些披着人皮的禽兽。 但,不行,不行,自己太小了,学医也才刚刚起步。 要抗衡那些人,必须积蓄力量! 杜羽蘅深吸一口气,将玉佩还给方桐,“这东西一看就有来历,娘先收着吧,等以后再给我。” …… 晚上,钱郎中将杜羽蘅唤到前堂。 “听小海说,你在看医书,是想学医” 杜羽蘅点点头,“是的,郎中,我想把医术当成傍身的本事。” “可是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你就算学了医,怎么坐堂又有多少人敢找你看病呢” 杜羽蘅微微一笑,“郎中,现在李家镇还有谁不知道我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女吗我要是在意别人的想法,也就不会想学医了。另外,如何看病赚钱的事我也考虑过了,现在到处都是男郎中,但女子特有的疾病也不少,如果我专注在这个方向,想必糊口还是不难。” 钱郎中点点头,问了一些医书上的基础医理,杜羽蘅都对答如流。 “既然如此,明日开始,你跟着我坐堂吧。” 杜羽蘅惊得瞪大了眼睛,“郎中要教我吗多谢师父!” “我师门有训,不能传授给女子,但你悟性强,点拨几句应该不碍。” “多谢郎中!” 杜羽蘅还是依照拜师的规矩,磕了三个头。 自第二天起,杜羽蘅就站在钱郎中身后,端茶磨墨,仔细听着钱郎中如何诊断,还把所有的脉案都抄下来,好晚上细看,比之前又更用心百倍。 …… 这边杜羽蘅安心学医,照顾方桐,那边方家却上上下下不安生。 王氏那日被吓之后,就有些受惊过度,夜里噩梦哭喊不说,白天也疑神疑鬼的,总觉得有人要害她。 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太好了。 方老太太和方老爹为了大孙子,赶紧请郎中来看。 可现在镇上的郎中谁还对他们有个好脸色,肯来的郎中也开出了二两银子的上门诊金。 方老爹咬咬牙给了,郎中开了个安神的方子,又说王氏要大补,方老太太没法子,刚到手的二百两一下子就花了大半。 好在王氏吃了那么多贵重补药,终于渐渐安生下来,肚子里的孩子胎像也稳了。 可是方老爹终究不甘心,方桐住过的厢房无时无刻不在笑话他,他每日看向隔壁宅子的目光也尤其阴狠。 第二十三章 你当谁是傻子? 方桐和那个野种自然该死,可是这两个姓叶的更可恶! 要是没有他,方桐那晚可能已经死了!杜羽蘅也落在自己手里,隔壁镇的老鳏夫可以愿意出五百两银子的彩礼! 不狠狠收拾他们,叫他们知道多管闲事没好处,这口恶气怎么出! 不过自己监视旁边宅子十几日,连个仆人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少爷 “大力,过来。你在镇上的朋友都听说过那两个姓叶的吗” 方大力摇摇头,那晚过后他就跟狐朋狗友打听那两个人了,可是都不认识。 “看那两个人的打扮和出手,不像一般的少爷,可是真正贵少爷怎么会连个仆人都没有,悄无声息地住在这些小房子里” 对啊!方大力恍然大悟,镇上李员外发了笔横财都要换到大宅子里去住,难不成这两人…… “爹,他们会不会是故意这么低调,不愿意叫别人知道难道是惹了祸,躲着别人” 方老爹阴森一笑。 我管你是惹祸还是欠钱,既然你不想让别人找到,我就偏偏不让你如愿! 等收拾了你,方桐和杜羽蘅还不是在我手心里 “大力,找你娘拿银子!就说要到周围镇市上走货!” 一说要拿银子,方老太太又恨不得晕过去,但一听是为了报复姓叶的两个人和方桐娘俩,方老太太立马掏出二十两。 “儿啊,出去好好的散!不够再找娘要!” 方大力揣着银子连夜出了李家镇。 …… 隔了两日,仁医馆里,钱郎中又开始准备叶少爷的药,杜羽蘅细细看了,都是固本培元的方子。 叶修安不是生龙活虎的吗,还需要喝这种药 叶达辰和叶修安来拿的时候,杜羽蘅就多看了两眼。 比起叶达辰,叶修安是瘦一些,也高一些,脸色也白一些。 但都是翩翩少年郎,十五六的年纪,丰神俊秀,眉目清朗。 只不过叶修安喜欢作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平白坏了好面皮。 就像现在这样。 “怎么,是看小爷英俊潇洒吗小爷走过大街,多少姑娘要扔帕子的。” 是要扔帕子盖住你这副浪荡子的样子吧! 杜羽蘅狠狠白他一眼,把药递过去。 这回叶修安倒接了。 “丫鬟那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借条上写的很清楚,我不做通房丫鬟!” “好好好,普通的粗使丫鬟,看家护院的好不好一会你到旁边巷子里来。” 杜羽蘅跟钱郎中告了假,跟着叶修安和叶达辰两人来到旁边的巷子里,进了一个两进的宅子,庭院宽敞,草木繁茂,很适合养病。 “就这宅子,你跟你娘搬过来看家。白天你照旧到仁医馆做事,晚上看情况打扫下卫生,打理下花草,别让院子太荒就成,工钱嘛,一个月五吊!” 杜羽蘅站住不动了,她就是个傻子也知道有问题。 叶达辰又站在门口望风不进来,她们娘俩住在这么好的院子里,什么事都不干,每个月还有五吊钱 这明明就是施舍! 杜羽蘅一肚子闷气,转身就走。 “哎哎哎,别走啊!嫌工钱少可以加嘛,丫鬟可不能这么大脾气!” “叶修安,你把谁当傻子呢你们明明有住处,还要买这宅子让我住着干嘛我要你的施舍吗我感激你出手相救是一回事,可不代表我就会接受你的可怜!” 叶修安摸了摸鼻子,难道自己太明显了 这小丫头贼精贼精的,也太不好骗了! “不这样你何年何月才能还上一百两啊再说我买这宅子也不全是为了你,现在方家旁边我们实在是住得膈应了,这才想搬出来。反正我家少爷有钱,不在乎这一百两,你就住进来吧,做做饭,洗洗衣服,不挺好的” 对这丫头好,她还委屈上了,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别扭吗 杜羽蘅气急而笑,少爷天天望风的那个真是少爷一句实话都没有! 不仅谎话连篇,而且还瞧不起人! 她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回仁医馆写了份东西,又返回来,对站在门口的叶达辰说。 “叶少爷!叶修安叫你进去!” “哦!” 叶达辰习惯性转身就走,到了叶修安跟前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太听话了! 身后的杜羽蘅双手环胸,挑高眉毛。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谁是少爷,我也不想知道!这个你们收下,这一百两我一定会凭自己的本事还上的!” 一张纸又被扔到叶修安身上,他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杜羽蘅允诺会在十八岁前,通过治病救人,还清这一百两。 “嘿哟,你个小丫头,还想学医治病人,你知不知道世上没有女大夫” “没有我就不能学了吗我还就想当第一个女大夫!” “好!有志气!你要是真当了女大夫,还清一百两的那天,我敲锣打鼓,当众向你鞠躬道歉!” “一言为定” “击掌为誓!” “啪!” 少男少女的手击在一起,旁边的叶达辰无语抚额。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第二十四章 新宅 杜羽蘅转身离去,不出五步又立住了,“你刚才说你们要搬过来,是真的吗” “是真的,杜姑娘,”叶达辰赶紧抢上前一步,生怕叶修安又把一件好事办成坏事。 “不过我们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这个宅子是要人看着的。” 杜羽蘅沉思起来。 不是她贪图别人的宅子,实在是住在钱大夫那里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这宅子离仁医馆近,又有大院子晒太阳走一走,确实适合方桐。 “那这样吧,帮你们看房子可以,但这宅子相当于我租下来,另外请两位少爷把前后进的院门锁一锁,男女有别,我和娘住前院,后院留给你们。等你们回来,我再每日给你们做饭。” 杜羽蘅从怀里掏出碎银子,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来月,算一算日期,明年开春她们就会离开这李家镇。 左不过四五个月。 不知道离开李家镇以后,她们和叶家两兄弟还会见吗如果不见,这钱怎么还得上呢 杜羽蘅递给叶达辰一两银子,说好租五个月,按李家镇的市价,怎么算都是够的。 “那张借条,你们可收好了。以后就算不在李家镇,让你们家下人拿这借条来,我也认的。” 叶达辰收下一两银子,目送杜羽蘅回仁医馆,叶修安在旁边抓耳挠腮。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那些小姑娘看见自己兄弟俩就含羞低头,要是肯给个笑脸,更是乐得恨不得晕过去。 怎么到了这个丫头这就不灵了呢! 叶修安第一次觉得,帮助别人都不一定有好报! “修安,杜姑娘不是普通的姑娘家,你这样直接给,她不会接受的。” 叶达辰心中升起敬意,一时艰难的人很多,但困苦时不贪图别人的馈赠,还积极自我救赎,这样的人,可太少了。 “修安,我收到消息,旁边镇上已经有人开始议论李家镇的叶家少爷了,咱们必须避一避。” “好,等她们搬进来就走。” 当天晚上,杜羽蘅谢过仁医馆大小一众人,和方桐挎着包袱搬到了新宅子里。 家具都是现成的,床褥也有,衣服吃食再添也不晚。 方桐见是这么好的地方,一开始还怕花费太多,杜羽蘅再三保证是自己租下来的,方桐才放下心来。 方桐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已经能自己在院子里走走了,日头晴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做做针线,身子好得很快。 杜羽蘅虽然每天在两条巷子里跑来跑去,但医术进步快,方桐气色好,她怎么辛苦都乐意。 叶家兄弟已经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只说过年时可能会回来一趟。 杜羽蘅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进了腊月,喝过腊八粥,杜羽蘅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 这是她和方桐一起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必须得快乐完满! 家里的米面粮油都准备齐全,市集上又买了一些腊鱼腊肉,挂在家里闻着就香。 方桐身子大好,盘算着要给仁医馆的人做新衣服。杜羽蘅去问了尺寸,买了布,方桐日夜赶工,裁剪缝制,甚至还要绣花样。 日子平静地像水一样,偶尔有两个人来宅子打听叶家两兄弟,杜羽蘅一律回答不认识。 她不是傻子,叶家兄弟这样出手大方,可是又互换身份,必是有缘由的。 自己承了他那么多情,总要替他挡一二。 到了二十三过小年,杜羽蘅按照方桐的指示,买了各色糖果点心,摆在灶王爷前面,又认真地磕下头去,祈求明年丰衣足食。 今日仁医馆休息一天,吃过午饭,杜羽蘅正要和方桐一起把新衣服送到仁医馆去,前院的门被拍响了。 杜羽蘅打开门一看,居然是方家已经出嫁的二女儿方玲。 方玲脸上带着有些尴尬的笑容,杜羽蘅到底没有直接赶人,而是把人让了进来。方桐倒了杯茶,三人就在院子里坐下来。 方玲这才说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方大力出去转了一圈,整天花天酒地,喝酒吹牛,借着散播叶家兄弟的事情,自己也好好享受了一把。 这一享受就是小半个月,还享受出了一个红颜知己,搭上了一个寡妇江氏。 这江氏比方大力大了七八岁,长得风韵犹存,身段妖娆,比家里的王氏不知道好看到哪儿去。 丈夫死的早,又没有一儿半女,留下一点子家底,不愁吃不愁穿的,就是缺个贴心人。 这不,她看中了年轻的方大力。 第二十五章 方家新来的女人 方大力本来就嫌老娘给的银子太少,才出来几天就用了个七七八八,正好有这么漂亮的女人看上自己,还有钱,怎么会不愿意 当下就把王氏和家里都丢到了一旁,住进江氏家,两人恩恩爱爱过起了日子。 方大力一出去不回来,家里人渐渐也着急了,尤其是王氏,一天要哭三遍,嘴里也时常念叨着大力在外面不知道怎么样。 方老爹心里恨这儿子办事不着调,到底怎么样也不给家里送个信,可是这是唯一的儿子,没法子,还得出去找。 找到方大力的时候,他正跟江氏两人在大街上牵着手逛街呢! 方老爹气不打一处来,家里的女人再不好,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现在这一出,算怎么回事啊 方大力无所谓地撇撇嘴,江氏倒是乖巧地低头叫爹。 方老爹理也不理,只叫方大力跟自己回去。 方大力自然百般舍不得,倒是那江氏通情达理地说,回吧,家哪能不回我跟你一起去。 于是出去了两个人,回来了三个人。 家里的王氏和方老太太都傻眼了。 王氏当场就在地上撒泼打滚,捧着肚子谁劝也不听。 方老太太也看娇媚的江氏不顺眼,都是她这个狐狸精勾搭的自己儿子! 可江氏有钱又大方,一出手送方老太太就是上好的绸布一匹,说自己不愁吃穿,就是跟方大力真心相爱,末了又害羞一低头,说不介意做小,前面丈夫死得早,没留下孩子,愿意为方家生儿育女。 句句都说到了方老太太心坎上。 江氏就这样住进了方家的院子里,就歇在方桐住过的那间房里。 江氏把房里的家具全都换了新的,连床褥被子和换洗衣服都买了新的。不光自己用新的,家里人人都有份,连王氏那里都捧了新衣服去,低头乖乖叫姐姐。 王氏一把就将新衣服扔出房外,站在门口“小婊子娼妇”的骂了半个时辰,江氏就这样听着,回房就倒下生病了。 眼见心爱的美人因为挨骂生了病,方大力对王氏的那点子愧疚也就消失地一干二净了,借口要照顾江氏,光明正大地不去王氏的房间了。 他和王氏闹掰了,连带着方老太太和方老爹也闹掰了。 方老太太偏疼儿子。女人怀着身子,新找的这个有模样有钱又听话,说不定过两个月又能怀上,多好啊。 反正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只要王氏正室的位置不动,吵闹个什么劲儿。 方老爹却看得清楚,这江氏必定不如表现出来的这么好,从跟着回来开始,这段时间受了多少折辱,她都硬生生受了,还拢住了方大力和方老太太的心,这心思可真够深的。 要是再不管,恐怕王氏被休下堂都是小事,江氏肯定会哄着儿子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 果然,方大力一连在江氏房里歇了半个多月,因为对王氏不满,连带着对父母的怨气越来越大。 一会说父母挑儿媳妇不长眼,怎么选了王氏这样又蠢又笨的,若是早点遇到江氏,说不定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一会又说父母对儿子不放心,从来不支持他出去好好做生意,搞得他到如今一事无成,天分尽失。 直把方老太太气得头疼腰疼腿疼,只要一想到江氏,身上就没有哪里不疼。 王氏一看方大力这架势,怕不是真起了休妻的心思,反而害怕了。她说要好好养胎,躲在房间里装聋作哑,再也不管方大力的事了。 就这样闹到腊月,江氏的病时好时坏,她说是李家镇的水土不适合她,郎中也没有自己家的好,非要回去过年。 方大力就和她一起回了隔壁镇上。 方家这才安静下来。 方老爹坐在家里一阵窝火。 本来是要找叶家两兄弟的麻烦,可是现在叶家两兄弟怎么样不知道,自己家倒像是开了烟炮坊,三天两头就要炸一通。 马上就要过年了,不知道方桐和那个野种怎么样,叶家两兄弟还在帮她们没有 自己不好上门,正好方玲回了娘家,就差方玲过来看看。 方玲坐在杜羽蘅和方桐跟前,捧着茶杯,心里也一个劲儿地骂爹娘。 这十几年拿了方桐多少钱得了实惠不说好好处着,还非得赶尽杀绝,闹得十里八乡都传遍了,真是蠢到家了!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传到婆家耳朵里,连累自己都不好做人。 她可是连续听了好久的冷嘲热讽了!不然也不至于年前这时候跑回娘家。 自己回家好一通抱怨,反而被爹娘瞪着眼睛训了一顿,还要她到方桐这里来看看。 她根本就不想来,可是拗不过从小听爹妈的话,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了。 方玲说了方大力和江氏的事,本以为方桐会安慰两句,可是方桐和杜羽蘅两人都喝茶不说话。杜羽蘅更是专心看着茶杯里,好像茶叶里有什么玄机。 第二十六章 你们没救了 方玲强笑一声,扯几句闲话,“姐姐这院子不错,比咱家的都好,是买的吗” “我们哪有那个钱,这院子是租的,钱是找仁医馆借的。” 杜羽蘅一句话堵了个干净,话说得硬极了。 “那位叶少爷呢娘说那天晚上多亏他救了姐姐,还想谢谢他来着。” 哈!下毒的人居然要谢谢破坏自己计划的敌人。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 “告诉方老太太不用了,叶少爷是贵人,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去处。” 方玲听杜羽蘅连阿奶都不叫了,方桐又装聋作哑,全然不管杜羽蘅,心中也生了几分怨气。 本来还觉得方桐委屈,想着劝和劝和,没想到她们真是铁了心要跟方家断绝关系! 方家既然把她们养大了,那她们的一切自然都是方家的! 给方家银子也是你们应该做的! “姐姐,我本来是出嫁的妹妹,不该说这些话。可是姐姐这些年还是多亏了娘家,不然你们孤儿寡母,就算有钱又到哪里去生活怕不是三年两年就被人给骗光了。在家里有爹和大力在,外人谁敢欺负你去看在这些事情份上,姐姐跟家里闹了矛盾也应该多忍着点,毕竟是一家人!” 话一说完,杜羽蘅抬起头,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好啊,敢情方家就是一条彻底烂了根的藤蔓,这根蔓上硬是结不出一个好果子了! 方老太太这些年的哄骗虐待你都看不见,方桐这些年对家里的付出和忍让你也不说,反而说方老爹和方大力保护了她们 她们没受外人欺负 说得没错!因为家里人已经要把她们欺负死了!根本就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下毒杀人你都能说成家里闹了一点矛盾,这话还说个什么劲,亏我刚才还让你进了门! “姨妈,方老太太和方老爹下毒要害我娘的事,可是里长和很多乡亲亲眼看到的,你说的闹矛盾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么多双眼睛都看错了我现在倒宁愿我娘当初没有回到方家,说不定外面的人骗得还没骨肉至亲狠呢!” 方玲倒吸一口气,差点憋过去,“你这贱丫头,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我可是你长辈!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长辈就可以是非不分,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你……” “够了!” 方玲扬手就要打杜羽蘅一巴掌,被方桐吼得吓了一跳。 爹不是说方桐身体不太好吗 “方玲,你今天到底干什么来的要是来看望我,我领你的情,要是管娘家的事,做姐姐的要劝劝你。我也出嫁为人妇过,知道婆家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如果娘家不撑腰,自己就更抬不起头了。方家的事已经这样了,但这绝对不是我的错。我为你将来的日子考虑,还是少回娘家,你在婆家生儿育女孝顺公婆,那才是你将来的依靠。” 方桐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方玲听了一时心乱如麻,草草行了一礼就走了。 杜羽蘅也收拾心情,照旧和方桐往仁医馆去。 这起子小人才不值得我们坏心情!我偏要活得开开心心的,好气死他们! 仁医馆里的众人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大家见了新衣服都笑得合不拢嘴,试穿上身更是舍不得脱下来。 方桐的手艺真好,不仅剪裁合身,针脚细腻,更难得绣的花样好看。 因为是给仁医馆的人做的,方桐特意花心思选了可以入药的花草。 女子衣服上绣的都是金银花、菊花、山茶、水仙一类,男子衣服上则是萱草、兰草、天门冬等等。 钱夫人抚着衣摆上活灵活现的水仙笑道,“桐娘,你的手艺真好,这件衣服真像城里大户人家的太太穿的了。” 方桐眼睛闪了闪,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杜羽蘅左看右看没找到钱郎中,问了小海才知道郎中在书房里。 杜羽蘅在书房门口伸头一看,钱郎中皱着眉头正在沉思。 “郎中,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钱郎中回过神来,摆摆手,“没事,我在想叶少爷。” “叶少爷怎么了” “哦,是他那个小厮。已经很久没来拿药了,不知道他怎么样。” “他不是挺好的吗与正常人无异啊!” “外表看着好,可不代表内里也一样好。我细细诊过他的脉,应该是身体经常受损,里子虚透了,所以才要不断地固本培元,一直补着。” 杜羽蘅吃了一惊,她从来没想到叶修安居然真的病得这么严重。 难怪他随手就能拿出那么多珍贵的补身子药材! 眼下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按时吃到好药 “算了,他们不是普通人家,应该不会断药的。今天小年,晚上就在仁医馆一起吃饭吧!” 杜羽蘅点点头,把心里的担忧按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给你们的礼物 这边仁医馆有说有笑,那边方家却冷冷清清。 方老爹拧着眉问方玲,“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爹,姐姐和杜羽蘅住在一个两进的宅子里,宅子比咱们这个还大,方桐的身体也大好了,她坐在院子里和我说的话。” 方玲有些害怕爹这个样子。 虽然她知道方桐说的才是为她好,但是在爹的跟前,她实在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方老爹眯了眯眼睛。 不应该啊! 叶家少爷好像已经不在镇上了,隔壁的宅子都已经重新租出去了。 方桐和那个野种怎么会越过越好呢! 以前方桐身体不好,尚且不好拿捏,现在方桐也能自由活动了,两个人岂不是想走就走 不行!自己一家老脸被他们丢光,他们休想转身就走! 方老爹定下主意,计划的事情一定要快点办。 “方玲,你回去吧,快到过年了,婆家也忙,早点回去吧。” 方玲一听,如同得了大赦,赶紧谢过父母,出来往婆家赶。 这个娘家,以后我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 小年一过,除夕数着日子就到了。 镇上其他的医馆郎中都挂了牌子休息了,只有仁医馆还坚持开着。 不仅每年都这样不闭馆,而且三十、初一的两天,钱郎中还免费看诊,虽说也免不了几个钱,但仁医馆显然将这个当成了一个传统。 杜羽蘅也乐得多看几个病人,多记录几个病例。 杜羽蘅的进步连钱郎中都暗暗称奇,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日常头疼脑热的脉象和方子,她已经完全掌握了。 且她兼有女子的温柔,望闻问切的时候格外仔细,下药量的时候还会考虑到病人整体身体状况,有时她写出的方子连钱郎中都点头不已。 小海等一众伙计羡慕得不得了,他们也想像杜羽蘅一样早点学诊脉啊! 可是羡慕归羡慕,杜羽蘅住在仁医馆的时候,他们是见识过她房中的灯何时熄灭的。 人家拼了命在学的,自然更能得到钱郎中青眼。 也因此,小海这些小伙计,也很收了些少年玩性,认认真真做事背书,这几个月进步很快,得了钱郎中和夫人的夸奖。 仁医馆一切都好,杜羽蘅只是偶尔想起叶修安。 方桐给他和叶少爷也准备了礼物。因他们都是贵少爷,普通的衣服料子肯定看不上,方桐精心绣了两个扇套。 可是他们这一走就没了音信,离过年没几日了,他们真的会回来吗 这礼物,过年之前真的能送到他们手上吗 …… 腊月二十八的那天晚上,天上开始下雪,方桐已经睡下,杜羽蘅正在准备年货,明天好开卤锅,前院的门轻轻响了。 杜羽蘅看了看天气,心里忽然一动。 打开门来看,果然是叶少爷,可是他身后空荡荡的。 他是一个人来的。 “叶少爷,你这是……” “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不能久留。你们怎么样,住在这里还好吗你娘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多谢叶少爷……” “别少爷长少爷短的了,我叫叶达辰。” “哦,谢谢达辰少爷,我娘现在好多了,多亏了你们的补药,她给你们准备了一点礼物,你等着。” 杜羽蘅进里屋将准备好的包袱拿出来。 “这个是你的,这个是叶修安的。你们,你们现在……” 她想问你们这段时间在哪儿,可是潜意识里告诉她知道的越少越好,不仅对自己好,对叶家兄弟也好,谁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来打听他。 “叶修安……额,钱郎中提过几次叶修安,他身子怎么样” “修安没事,麻烦你转告钱郎中,多谢他挂念。” “嗯,嗯,好,好。” 杜羽蘅支支吾吾,叶达辰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个叶修安!非要他在年前过来看看! 能看什么还不就是问些你好我好的话! “那个,这宅子我只租了五个月,你记得吗可能开春我们就走了,怕你们到时候不在,我先告诉你一声。嗯……我会去云梦泽或者潭州,钱郎中说我已经能看诊了。到时候你们派人来找我,想来一个女大夫不会很难找,我好还你们钱。” 杜羽蘅尽量把自己的去处说个明白,就算叶家两兄弟不在乎这点钱,她却一定要把这银子还上的! 叶达辰却暗暗吃惊,这丫头居然都能看诊了 好像他们才走了两个月吧! 叶达辰点点头,实在不敢久留,推门告辞而去。 杜羽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这一别,以后是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第二十八章 方桐真正的用意 几个时辰后,叶达辰带着一身风雪进了屋子。 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叶修安歪在榻上,盖着被子,居然还没睡着。 每到深冬,他的身体都会更差,且极畏寒。 这一次要躲避跟踪他们的人,索性就躲在这里不出门了。 见叶达辰回来了,叶修安赶紧坐了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那丫头怎么样” “一切都好,连她娘都好了很多,还给我们准备了东西。” 叶达辰将叶修安的那个扔过去,把自己的展开看。 “哟,是扇套。这花样挺别致啊!” 叶家两兄弟的扇套,方桐用了十成心思,除了兰草和修竹,还绣了枝枝叶叶点缀缝合处。整个扇套浑然一体,格外精致。 叶修安把自己的也展开看,是挺好看。 咦,角落里还有一个仙人掌,歪歪扭扭的,跟其他花纹完全不一样。 一看就不是方桐绣的。 叶修安又看了两眼,忽然笑了。 这恐怕是那个丫头绣的,绣仙人掌,是想说自己浑身都是刺吗 她恐怕没照过镜子吧,明明真正有刺的人是她! 笑了两声,叶修安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方桐的花样上。 “达辰,你有没有觉得这缝合处的枝叶有些眼熟” “对啊!我就说哪里看着怪怪的!我记得娘有几件衣服都是这样的!” “而且是旧衣服……” 叶修安陷入沉思。 “娘的那些衣服都是压箱底的,少说也有十来年了,方桐一个镇子上的妇人,怎么会京城里曾经时兴的样子” “也许是京城的花样子传到了镇上呢” 叶修安拿眼一瞥叶达辰。这个笨蛋!肯定是身体太健康了,所以脑子才这么慢! “方桐自从回了娘家就没过过好日子,她还能学新样子而且这十来年,京城时兴的样子早就变了很多,咱们走了那么多地方,怎么没见到京城传过来的花样子呢” 叶达辰挠挠头。修安就是想得多,反正自己是决计想不到背后还有其他缘由的。 就像他决计不会去关注那些衣服上的角落花样。 “达辰,我记得之前在方家,方老爹说过,当初方桐嫁人以后很快就进城当下人了,对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去查一查,方桐当时是在哪家做下人。” 叶修安看着手中的扇套,如果他没猜错,方桐捡到杜羽蘅,恐怕并不是意外! 这事儿他本来就一直疑心,方桐娘家是庄户人家,自己嫁的也是庄户人家,出去做了几年下人,怎么会带着七千多两银子回来 毕竟江陵城里下人的月钱,也不过一个月二两。不管方桐多得主人欢心,都不可能得到这么多赏银! 那一晚,不管在情在理,杜羽蘅都占了上风,只要她们愿意,方家人完全可以都关进牢里,好好掉一层皮。 可是方桐先是在杜羽蘅自爆是孤女的时候打断了她,后来又求里长不要声张,不要把方家人送官。 毒药都已经强喂到自己嘴里了,差点就死了,她居然这么大度 现在想来,似乎处处都合理,又似乎处处都有隐情。 但如果换个角度…… 方桐打断杜羽蘅的话,是不想让她说出更多关于她是孤女的事情; 她求里长不要把方家人报官,也是因为不希望这件事闹大,不要有人去彻查方家的事,不要有人去彻查杜羽蘅的身世! 方桐这些年的隐忍,心甘情愿让娘家人花光她带回来的巨款,宁愿忍受各种委屈都要留在方家当个透明人,根本不是无处可去。 她是为了保护杜羽蘅,让她就这样像个普通的孩子长大,让她的身世永远隐藏下去! 叶修安看向窗外,雪越来越大了。 杜羽蘅,你到底是谁呢 你身上的谜团怎么这么多 …… 二十九这天,方桐在家里准备了很多平常人家都会做的卤菜,院子里飘满了香味,杜羽蘅进门狠狠吸了一鼻子。 她都快忘了,方桐做饭特别好吃。她撕下一点卤猪肉放进嘴里,方桐笑骂。 “小馋猫,明儿够你吃的!” 三十这天,仁医馆里的小伙计都放了假,钱郎中和夫人自己动手做事。 这一天一个上门的病人都没有,钱郎中准备了几份自己的家乡菜放在食盒里,打发杜羽蘅早点回去。 杜羽蘅道过谢,又去提了早就订好的米酒,回家高高兴兴吃团年饭。 一大桌子,有鸡有肉,有酒有菜。 杜羽蘅先端起酒杯,“娘,这是咱们搬出来的第一个春节,庆祝咱们都得了新生!” 米酒微微的辛辣冲上杜羽蘅的鼻子,她的眼眶湿了。 “你还是个孩子,少喝点。”方桐也将自己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她根本不知道,杜羽蘅是因为新生二字哭的。 第二十九章 重生后的第一个除夕 这是杜羽蘅重生后的第一个春节,距离她真正重生不过三个来月。 可是她救下了方桐,离开了方家,学了医术,现在还能跟方桐一起团年喝酒。 “娘,我高兴,我好高兴,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她终于改变了上一世的悲剧! 方桐的眼睛里也漾起水光,那里面有欣慰,有感动,还有别人看不见的忐忑。 将来有一天,如果杜羽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怨自己 她原本,是不必这样辛苦地长大的啊! 自己当年选来选去,自以为选了一条最安全的路,谁知却差点把她推进了火坑。 “哈哈,娘,以前的事儿都不提了,都过去了。咱们娘俩的好日子还在后头,钱郎中说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诊病了!” “等开春,你身子再好一些,我还要带你离开李家镇,多出去看看。” 杜羽蘅难得絮絮叨叨,只喝了一杯酒,就像醉了一般。方桐收拾了桌子,和杜羽蘅进了房间。 今晚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头对着头说悄悄话。 杜羽蘅握住方桐的手腕,脉象有力,一下下撞在手指上,让杜羽蘅心中特别安稳。 “今早不是刚诊过,怎么又诊脉。” “没事,反正方便。” “你是方便了,都拿你娘当训练工具了。” 杜羽蘅笑眯了眼,方桐都会开玩笑了。 默了一会,方桐又问。 “你说要离开李家镇,先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江陵怎么样” 方桐心中一紧,“为什么是江陵” “娘,我生母在江陵吧,对不对” 方桐低头,女孩的眼神清澈明亮,哪里还是微醺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离方家庄最近的大城就是江陵,娘当年应该是去了江陵做下人吧” “是,也是在那里认识了你生母,可是她现在还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一别十二年,物是人非,有多少人和事在时间的激浪里变了形 杜羽蘅眨眨眼睛,她的母亲自然还在江陵城。母亲的存在还有价值,杜家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 “没事儿,咱们去找找呗,兴许就找着了。等我还了叶修安的钱,我就带着你们两个人一起远走高飞,好吗” 方桐暖暖一笑,心中却有不安,“羽蘅,你不问问你生父吗” “呵,这世间的家庭都是男人作主,女人承受。我离开生母,在外面长到十二岁,还需要问父亲么。” 自然是她的生身父亲做的决定!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不姓杜,没有那个爹! 方桐心中的不安,化作满满的心疼。这孩子,真的太过聪慧了! “睡吧,羽蘅,醒来就是新的一年了。” 母女二人相拥,沉沉睡去,只待新日升起。 …… 同样三十的晚上,几十里外的陈家镇里,叶达辰和叶修安对面而坐。 面前摆着几样油纸包的卤肉卤菜,一个食盒装着几样点心,另有几个包子和饼,酒壶倒是不少。 叶修安抱着一壶,正一口一口往嘴里灌。 叶达辰撕着一片牛肉,不知道怎么劝他。 每到家人团圆的日子,叶修安都会特别沉默暴躁,尤其是除夕这一天。 他已经很习惯这一天的叶修安灌酒发脾气,但叶修安的难过却越来越多。 大概,家人这种事,是年岁越大,伤得越深。就像一把刀,插进了心口却不拔出来,还每年往里钻一点儿。 不到半夜,三壶酒就空了。 叶修安眼神迷离,脸颊红晕,往后躺在榻上,盯着屋顶不知道在看什么。 叶达辰熟练地掏出解酒丸,往年叶修安都要喝上七八壶,直到烂醉才停,今年只希望他喝五壶酒就够了。 夜空深寂,各家团圆,窗外忽然响起了吵闹声。 叶达辰往外一看,是镇上的孩子出来放花炮了。 叶修安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外看,叶达辰却担心地看着他。 这是叶修安最讨厌看到的景象。 除夕子夜,家家户户都会出来放花炮,调皮的孩子还会一起交换着玩。 放眼望去,视野里全是小孩的嬉闹,大人的嘱咐,所谓天伦之乐,不过如此。 曾经十来岁的叶修安,最难过的就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看到别人阖家欢乐。 他拿酒的手会微微颤抖,却拼命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叶达辰的嗓子像被堵住了,纵使二人生死过命,形影不离,他永远也无法体会,这一刻的叶修安,心里到底是怎样煎熬。 “修安,别看了。年年都是这些花样,我都腻了!” 叶修安趴在窗棂上,眼睛却一眨不眨。 那些孩童里,有一个女孩子,看身量和杜羽蘅差不多。 她家大概买不起花炮,她一直仰着头看别人放了一个又一个。 别的孩子纷纷去抢地上没放完的小炮,她却始终静静站着。 真像杜羽蘅。 要是那个丫头在…… 不不不,杜羽蘅一定会提前想法子赚钱,自己去买花炮的! 对啊,她都带着她娘离开方家了,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达辰,我饿了,也累了,还有粥吗,吃点东西睡觉吧。” 叶达辰愣了半天,叶修安自己喝了点粥,吃了些肉,躺下睡了。 “达辰,已经过了子时,等天一亮,我就十七岁了。” 是啊,十七岁的叶修安,十八岁的叶达辰。 “达辰,你居然都十八了,马上就是二十岁的大人了,难怪爹老催你成亲。我看你就从了陈家姑娘吧。” 叶达辰心里的那点感慨,随着这句话,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叶修安!什么时候你都不忘提这茬是不是! 可是叶达辰终究没有说话。 算了,只要他不喝闷酒不生气,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第三十章 京中来消息了 初二,方桐和杜羽蘅准备了丰富的年礼到仁医馆拜年。 这是方桐搬出去后,第一次回到仁医馆。 她进了馆中拜年,神采奕奕,面色红润,连钱郎中和夫人都对方桐的康复感到惊讶。 小伙计们纷纷上前说着吉祥话,方桐浅浅含笑,把准备好的小香囊分给大家,小伙计们摸着香囊里的铜钱感谢不已。 杜羽蘅在书房里,也到钱郎中面前,执弟子礼拜了下去,钱郎中坐着受了,也拿压岁钱给杜羽蘅。 “羽蘅,又大了一岁,更懂事了,我这里正好有件事要交代你。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以后十里八乡要是需要出诊,你就代我去吧。” “真的” 杜羽蘅眼中迸出欢喜,不料钱郎中对自己如此信任。 可是这欢喜刚刚涌上心头,杜羽蘅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郎中,我也有一件事要说。现在我娘身子已经大好,我准备再过两三月就带我娘离开,去江陵。” “去江陵这是为什么” “郎中,您是知道的,方桐并不是我生母,现在我长大了,又有了傍身的医术,自然要去找我的生母,尽一尽孝心。” “可你的医术刚刚入门,看个普通的头疼脑热可以,碰上稍复杂的病情就不一定了,你还需要有人指导。” “是,郎中,我想过了,我想到江陵的济民堂去继续学医。” “济民堂是百年的大药堂,那里的大夫自然见多识广,医术高明,可是听说规矩严格,恐怕不会收女徒弟。” 杜羽蘅不在意地一笑,“可能会有些难,但不代表不能成,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钱郎中默默点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怀。 “没想到,我们师徒情分只有这短短的几个月!” 杜羽蘅热泪盈眶,钱郎中终于认了自己是徒弟。 她情不自禁双膝跪倒,给钱郎中磕了几个响头。 “师傅在上!徒儿本应侍奉身前,是徒儿不孝!” “好了好了,”钱郎中赶紧扶起杜羽蘅,“你去江陵又不是坏事儿,将来学成,治病救人,也是我的功德,说什么不孝!为师相信你一定会学有所长,你就放心去吧。今日还在新年,快别哭了,欢欢喜喜的才是。” 杜羽蘅这才破涕为笑,和钱郎中一起去吃饭。 回到家中,杜羽蘅把钱郎中说的话告诉了方桐,方桐一方面为杜羽蘅医术进步而高兴,一方面又对去江陵一事忐忑不安。 让杜羽蘅远离江陵,远离杜家,最好让人找不到,不要告诉她身世,是她对那个人的承诺。 可是如今事情并不如自己计划的那样,杜羽蘅要去江陵显然也再认真不过。 一入江陵,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自己究竟应该劝杜羽蘅不要去,还是任其发展呢 方桐实在拿不定主意。 …… 几乎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江陵官道上,有一匹快马顶风冒雪,将一条消息送到江陵城。 一日之后,这条消息经由江陵知府,转到了知县杜唯华的手上。 杜唯华一见大惊,不敢耽搁,赶紧入内和父亲商量。 杜老爷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消息千真万确” “知府大人从京中接到的消息,自然不会错。” “真是天威难测,这都已经十多年了……” “是啊,也不知是不是随意提的。听说除夕那日看了一出贵妃醉酒。” 杨贵妃风姿绰约,引得唐明皇懈怠政务,最后连天下都不要了。 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那就派人去接吧。” 杜老爷拿了主意,杜唯华出来吩咐管家。几句话的功夫,冷得直跺脚。 这鬼天,怎么一日晴一日冷! 没两日,杜府就派人去了普慈庵。 小厮在一处院落前等了半日,只等到一个女居士出来行礼。 “夫人说了,要找到小姐才肯回去。” 小厮发了愣,呼出的白气都打着转儿。 管家可没交代这个啊! 而且,被送到庵里修行的妻妾,夫家来人接了,居然不肯回去 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劳烦您再去通报一声,是杜家!杜家来人接夫人回去了!” 女居士有些不耐烦,“夫人自然知道是杜家,不然怎么会说要接小姐你就这样回禀你家三爷吧。不找到小姐,夫人不会回去的!” 女居士又草草行了一礼,转身回院关上了门。 只留下小厮在门口又呆了半晌。 真的不肯回! 女居士回厢房向夫人禀报。 正面向观音佛像念经的夫人眉眼清丽,气质出尘,一晃眼,竟然有几分观音的神态。 “那小厮什么反应” “他愣了,应该是杜家没交代他。” “呵,杜唯华还以为说一声,我就会乖乖听他的呢。” “夫人,已经十多年了,杜家从来没派人来过,怎么一来就要接夫人回去难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吗” “是啊,十多年了,足够一个婴儿长大,也足够一个壮年老去,白昼转夜,炎夏到寒冬,什么都不奇怪。” “那……他们真的能找到小姐吗” 夫人的眼中染上愧疚。 亲生的女儿不到一岁就送走,一别十多年,如今她在哪儿,她过得怎么样,自己全然不知道。 这是她唯一对不起的人了。 “杜家会找到的。杜唯华派人来接我回去,只有一个可能,京中肯定有人在挂念。以他的性格,为了抓住这根伸过来的绳子,他一定会拼命达成我的要求的。” 第三十一章 捞一笔大的 果不其然,杜家三房的书房里,杜唯华不敢置信地问,“她说什么” “夫人,夫人说,要把小姐找回来才肯回府。” “真是反了天了!我肯派人去接,已是不计前嫌,愿意原谅她,她反倒提起要求来了这么多年在庵里到底修行了个什么!” “嗯哼!” 杜老爷重重咳嗽一声,“去告诉管家,派人去方家庄找小姐吧。” 杜老爷挥了挥手,小厮战战兢兢地退出房外。 “爹,真要去找这么多年谁知道还找不找得到,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必须找。这些年咱们在江陵,虽然经营得也算不错,但想再进一步,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华儿,以你的才华,怎会止步在这个小小的从七品知县!” 杜唯华眼眸深沉,自己心中又何尝甘心,可是家中并无太多背景,想上一步,岂是那么容易的 “那就听爹的。” 三天后,五匹快马奔出了杜府,往西边的方家庄上去。 …… 江陵城中发生的一切,杜羽蘅全然不知,她正在替钱郎中出诊。 干活受伤的乡民,腿脚不好不能进城的老人,待产的孕妇…… 杜羽蘅经常早上出去,到了深夜才回来。 一开始庄上的乡亲看来了个毛丫头,都有些不满。 这么点丫头片子,学过几天这不是糊弄人么! 人命关天的事,哪能交给她 可是杜羽蘅手脚麻利,时常先扎几针,让病人舒服一些,然后仔细问诊,开出的药也效果显着。特别是遇到生产的女子,她还有特殊的方子保女子气力为继,或产后恢复。 不过一两个月,十里八乡都知道仁医馆有个小大夫,虽是女子,但医术好,经常有乡民上门来点名请杜羽蘅去。 杜羽蘅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管不了家里,方桐便每日往仁医馆去,帮忙做一些杂事,履行自己的承诺。 闲了陪钱夫人说话,钱夫人倒十分开心。 这样平静美好的日子里,有一天方大力从江氏家回来了。 王氏的肚子渐渐大了,只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乍然一见方大力,又惊又怕。 惊的是过年都没往家里捎个信的人,现在居然回来了。 怕的是他不会真的回来休妻的吧 王氏喊了一声公公婆婆,自己躲到了房间里。 方老太太惊喜地直喊“儿啊,儿啊”,方老爹出来一看儿子这样子,反而嗤笑了一声。 果然,一杯茶之后,方大力开了口,“爹,娘,儿子要钱做生意。” 原来方大力跟江氏在一起之后,还是改不了出去喝酒吹牛的老毛病,开始江氏还觉得这是方大力的魅力,可是时间长了,只有出的钱没有进的钱,刚开始的新鲜感一过,江氏就有些看方大力不顺眼。 江氏每天明讽暗讽,方大力怎么会感觉不到,可是舍不得漂亮的江氏,只得暗下发誓要好好做一番事业来让江氏瞧瞧。 只是这本钱哪里去找 江氏肯定指望不上了,方大力只好又回家来找爹娘。 “那你心里是怎么个主意”方老爹问。 方大力一咬牙,“爹,你不知道,杜羽蘅那个丫头真在外头扬了名了!连那边镇上都在传仁医馆的小丫头好厉害!她好歹是咱们养大的,她现在扬了名挣了钱,怎么样都该有咱们一份啊!” “那又怎么样,你难道能去找她们要”方老太太一听说那娘俩过得好就浑身不舒服! 可是她们手上的银子,要不过来啊! 现在镇上的人都知道方桐已经分出去另过了,更别说方桐的身体也大好了,他们想控制杜羽蘅更加不容易了! “娘!分家又如何分了也是方家的人!要是方桐不在,或者出嫁,照样要爹娘为杜羽蘅拿主意!依我的意思,方桐身体好了更好,咱们一次来一笔大的!” 方老太太和方老爹都不约而同靠近了一些。 “把她们两人都嫁出去,不是摆在面前的银子吗方桐年纪大了些,但嫁给有钱老汉还是能生儿子的,臭丫头又年轻又能赚钱,这才是真正的值钱货!” 方老太太和方老爹对视一眼。 “儿子,你的主意很好,但是有一点你想错了,方桐不能嫁,她只要能自由行动就一定会为那个野种挣命的,咱们不能让方桐坏了事!” “不错!”方老爹接着说,“方桐确实不能就这样嫁出去。” 她闹了那么一出,自己在李家镇都没脸出去了,怎么能这么便宜她! “儿子,我记得隔壁镇里有几个暗娼馆,你去问问,方桐能卖多少钱” 把方桐送到那个地方,又能卖钱又能控制她,生死不论,正好! 方大力和方老太太对视一眼,点点头。主意就这样定了。 第三十二章 提前走 这边的方桐同样也在忧心,却是为了一件别的事情。 那日她在街上偶然听到,有人在打听一个姓方的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女孩,还好当时街市上的人都没想起她来,可是她隐隐认出那人是杜府的家奴。 方桐只觉得这么多年的噩梦成了真,天知道她是怎么匆匆转身回到仁医馆的! 从那时开始,她一直心不在焉,做事更是错处百出。 钱夫人问她怎么了,她找了个由头,说有不认识的人打听她们娘俩,看着不像好人,求钱夫人告诉仁医馆上下,如果有人来打听,就说不知道。 钱夫人应了。 但方桐的心里就是踏实不下来。 看样子是杜家的人来找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人说过,多半不是好事。 之前自己还犹豫到底应不应该去江陵,但现在看来,李家镇肯定不能呆了。 当天晚上杜羽蘅回来的时候,方桐就把事情说了。 杜羽蘅考虑了一会,“娘,那我们就提前出发,往江陵城去。” “羽蘅!他们就是从江陵来的!我们怎么能自己送进去!” “娘,他们既然找到这里来,肯定是周围到处派人在找。他们从江陵往外走,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之,往江陵城里走,这是最安全的。” 方桐惴惴不安,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听杜羽蘅的。 杜羽蘅当夜就向钱郎中告了假,说临时有事,要提前离开李家镇。 钱郎中已经听钱夫人说了白天的事,这会见杜羽蘅急着要走,也意识到可能真有大事。 不过他没有问,只是点头答应,还说会告诉仁医馆上下众人,不会透露他们的行踪。 杜羽蘅回家去和方桐收拾东西,方桐已经慌得不知如何办才好,在家里团团转。 杜羽蘅把方桐收拾的厚衣服全拿出来,往后天气渐热,带两件轻薄衣服就好,又把最重要的银子装进包袱里。 其他用过的东西,可能遗留下的痕迹,杜羽蘅都扔到灶里烧了。 本来想给叶家兄弟留个字条,可是转念一想,他们低调,自己也要隐藏行踪,这个字条还是不写为好。 再想想没什么必须带的了,杜羽蘅劝方桐睡一会,只等天亮,就找辆马车进江陵。 方桐哪里睡得着,母女俩躺在床上眼睁睁听着更鼓声,卯时的更鼓一响,两人就一齐坐了起来。 可是还没等母女二人跨出房门,大门口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大清早的,会是谁 方桐定了定神,让杜羽蘅先放下包袱,自己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人直直地向方桐倒来,把她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居然是王氏! 王氏蓬头垢面,满面泪痕,五个月的孕妇居然比之前还瘦了一圈,坐在地上哭道,“姐姐,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我昨晚肚子疼了一夜,这会实在忍不住了才来找你,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 “你怎么来找我了方老太太和方老爹呢你丈夫大力呢” “大力那个畜生一直就没回来!他心里哪儿还有我们娘俩,就只惦记那个江氏……公公婆婆看江氏又漂亮又有钱,对我就……姐姐!我真是没活路了,我只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求求你,看在这个孩子姓方的份上,帮帮我!!” 房里的杜羽蘅听到动静早就出来了,这会懒得看王氏表演,只是蹲下身来把脉。 脉象急乱,确实有点胎像不稳。 “受惊过度,没有好生将养,胎动有点异常。” 杜羽蘅对上方桐微蹙的眉头,知道方桐心地良善,虽然方家人不好,但孩子毕竟无辜。 方桐总不希望这孩子有事的。 杜羽蘅在方桐耳边小声说道,“娘,我先扎针让她安稳一下,等会托付给钱郎中,咱们还是要尽早走。” 方桐眼睛一亮,点点头,杜羽蘅无奈地进房去拿针。 方桐把王氏扶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自己回身去关门。 谁知刚一走到门口,斜旁边就闪出一个人影,接着一阵剧痛在头顶炸裂开。 方桐连人都没看清,就晕倒在地。 杜羽蘅拿了针正要出来,忽然听见外面安静了。 王氏不哭了,方桐的安慰声也没了。 她心中一动,随手拿了一包药粉塞进怀里,小心贴在窗边往外看。 这一看不打紧,杜羽蘅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冲上头顶了! 王氏早就没了影子,方桐正躺在地上,有两个人正在把她往外拖,那两个人是…… 方老太太和方大力! “住手!” 杜羽蘅再也顾不得,从怀里掏出那包药粉,向外冲去。 第三十三章 要死一起死 刚一跨出房门,眼前就是一道黑影飞来,杜羽蘅灵巧一蹲身,方老爹的棍子就打到了门框上。 这个野种! 这个老货!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方老爹咬牙再打,杜羽蘅却早有准备。 她将手里的药粉往方老爹脸上一洒,“你们不是喜欢用砒.霜吗今天叫你们也尝尝厉害!” 方老爹呆了一瞬间,赶紧拍掉身上的粉末。 这么一会的功夫,杜羽蘅已经冲到了方老太太和方大力的面前,将药粉洒到二人身上。 “要死一起死!今天谁都别想出这个门!我们到阎罗殿去评理!” 方老太太和方大力见杜羽蘅完全不考虑地上的方桐,拼命把药粉往他们身上洒,都被杜羽蘅的狠劲吓了一大跳,一个劲地抖落身上的药粉。 银子虽然好,但是命更重要啊! 他们哪里知道,那只是杜羽蘅随手拿的治跌打的白药粉,说砒.霜就是为了让他们害怕。 杜羽蘅想把方桐扶起来逃走,奈何十三岁的丫头实在承担不起大人的重量。 方桐没坐起来,身后又有动静到了。 不用回头,杜羽蘅都知道是方老爹。 方老爹一脚踢来,杜羽蘅又让了半步闪了过去,再将手里拿着的针一股脑地都扎到方老爹的腿上。 “啊!你这个野种!” 方老爹惨叫一声,终于放弃了抓住杜羽蘅,他一把扛起方桐,夺门而出。 方老太太和方大力也跟着一起跑了。 杜羽蘅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喊“快来人啊!杀人啊!快来人啊!” 可是卯时的李家镇街上根本就没人,杜羽蘅的叫声只吵醒了周围的几家人。 而方家这次早有准备,他们居然在巷子外停了一辆马车,将方桐扔进马车就驾车走了。 杜羽蘅跑了一段,实在追不上,只好返回去到仁医馆,想叫钱郎中帮忙叫马车一起追。 她站在仁医馆门口,拍门大叫,“钱郎中!小海哥!快开门!我是杜羽蘅!快开门!” 仁医馆内一阵窸窸窣窣,还没等门开,旁边突然有人问道,“你是杜羽蘅你娘是方桐吗” 杜羽蘅转头一看,犹如一道闪电在头顶炸开。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居然是杜家的管家杜泰! 上一世杜家明明是五月才找到李家镇的,这一世怎么会这么快! 难道他们昨天早上还在到处打听,昨晚就已经确定她们在这里了吗 但眼下没空去细想这些,杜羽蘅看着杜泰身后陆续跟过来的其他人马,心中一动。 “不错!我就是杜羽蘅,我娘是方桐!我娘被人抓走了,帮我去救人!” 杜泰勒马迟疑,老爷和三爷指名要把杜羽蘅带回去,关于方桐什么都没说。 “小姐,我是杜府的管家,奉你父亲之命,接你回家去。” “管家!我不管你准备让我做什么,我娘救不回来,我什么都不会听你的!” 杜羽蘅手脚并用往马上爬,比起租的马车,肯定是杜家的这些壮年和马车用起来方便。 现在也顾不得和杜家暂时周旋了,只希望能赶紧把方桐救回来。 就在杜羽蘅要去抢杜泰手中鞭子的时候,杜泰终于拿定了主意。 “小姐,马不是你能骑的,后面有马车,你指个方向吧。” 杜羽蘅指了东头,有下人来把杜羽蘅抱到马车上,杜泰领着几个人先行一步往东头方家去,马车紧随其后。 只剩下小海终于打开仁医馆的大门,“羽蘅是羽蘅吗怎么了……喂!羽蘅!出什么事了!” 不过一杯茶的时间,马车就到了东头方家,可是方家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路对面的邻居走进来问,“你是杜羽蘅你怎么回来了” “大伯,我来找我娘,你有没有看到方家人” “有啊,刚才我在门口看见方老爹赶着一辆车往东边走了,我还觉得奇怪他这么早干什么去,你们这是又怎么了” 东边…… 出了东边就是江氏在的那个镇子,他们把方桐掳到那儿去干什么 “去隔壁镇子,沿着路一直追,要快!” 杜羽蘅上了马车,一队人又继续往东追,迎着初升的太阳,奋力奔跑。 可是进了镇子以后,日头升起来,马车就多起来,路旁的人也说不清楚杜羽蘅要找的是哪一辆,线索彻底断了。 杜羽蘅心烦地在路边站着,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这个镇子比李家镇大一些,道路四通八达,如果知道江氏住哪里,倒有个地方去查,可是他们在这个镇子里谁都不认识。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方家的事情都打听清楚! 这是杜羽蘅头一次后悔太早不理方家人了。 第三十四章 还有活路吗? 方家这一次准备妥当,趁清早没人,先用王氏骗方桐开了门,又打晕方桐,还企图抓住自己,见不能都得手,抓了方桐就上马车跑了。 这一系列动作顺利流畅,他们肯定想好了要怎么处置她们两个,但到底是什么呢 上一世自己是被他们高价卖给别人做小老婆,方桐是因为生病被他们毒死了,可是这一世不一样了啊! 难道…… “小姐,方桐和方家人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这人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要不小姐先跟我回去,我请示老爷再加派人手。”杜泰道。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说过,救不回方桐,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要是不信尽可以来试试,我手上有针有刀,我可不怕你!” 杜泰暗暗咬牙。 原以为这就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长在庄野里,看见当官的亲生父亲派人来接,难道不应该欢天喜地跟着走吗 怎么会一开始就这么难缠! 可是这丫头现在是杜家的宝贝,他必须要好好地把人带回去。 想到这里,杜泰不由得深吸口气,又开口道,“那小姐的意思是” “把你的人派出去找!别跟我说本地你人生地不熟,所有的青楼楚馆,都要派人去找!还有……还有暗娼窑子!” 杜羽蘅顾不得杜泰看自己的眼神有多么惊异,方桐不比自己年幼,不好控制,嫁出去年纪太大又容易逃走,以方老爹的狠毒,最有可能是把方桐卖到青楼楚馆,尤其是…… 尤其是方桐现在身子好了,更能多卖点钱了。 杜羽蘅眼中有泪沁出来,娘啊,娘啊,难道这一世,养好你的身子竟是错吗 杜泰确实惊得掉了下巴,十三岁的丫头,知道青楼楚馆也许不算奇怪,连暗娼窑子都脱口而出,平时到底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 可是方桐一个半老徐娘,被翻脸又贪财的父亲掳走,这种地方倒确实最有可能。 杜泰朝手下人吩咐一通,几个人朝几个方向散开去找,杜泰又朝杜羽蘅说道,“小姐,他们都去找了,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有消息,我们进酒楼等吧。” 几样早点摆在杜羽蘅面前,可是她哪里吃得下去,只是喝了一杯茶,死死盯着门口。 太阳越升越高,散出去的人一个个回来,却都没有好消息,杜羽蘅更是坐立不安,在酒楼里来回踱步。 直到太阳快要下山了,最后一个人才匆匆跑进来,“有,有,有消息了,东,东边巷子里,好像有一,有一家暗窑,出了事儿,两,两波人在,吵架。” “快点带路!” 杜羽蘅匆匆上车,催促下人快点赶车,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重。 不会的,自己马上就追出来了,不过短短一个白天,不会有事的。 娘,娘,你要等着我,我来救你了,你千万要等我! 马车驶进巷子,争吵声越来越大,依稀能分辨得出是方老太太在和别人吵架。 “人我们好端端交给你了,是你们自己看不住,现在还想怪我们不给银子你想得美!五百两!按先前说好的,一分都不能少!” “哎哟,真是天大的笑话,人都没了,你还要找我要钱,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讹到老娘头上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娘是谁” 杜羽蘅的手越握越紧,她们说的是谁她们说的是谁! 肯定不会是方桐,肯定不会的! 马车直接闯进院子里,把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杜羽蘅一步跳下马车,冲到老板娘面前揪住她的衣服,“人呢他们送来的人呢今天送来的!” 杜羽蘅脸色惨白,眼珠子瞪得老大,眼里的狠厉似要吃人,老板娘颤颤巍巍指了一个房间,“在,在那儿……” “你这个野种!你来干什么!方桐是我方家的人,是生是死都由我方家人说了算!” 方老爹此刻见了杜羽蘅倒来不及惊讶了,他满心只想着这个臭丫头到底坏了他多少事!如果不是杜羽蘅,他今天怎么会做贼一样把方桐送到这里来,还为了五百两在这里吵闹不休! “管家!”杜羽蘅大喝一声,“方老爹说我是野种,你教教他!” 杜泰上前一步,左右开弓两耳光扇在方老爹脸上,声音又响又亮,“杜羽蘅是江州知县的亲生女儿,也是你能胡说的再让我听见一句野种,我就让你到牢里长长见识!” 方老爹被这一巴掌甩到了地上,方老太太忙去扶他,王氏和方大力缩在一旁不敢出声,几个人看着杜羽蘅的背影,仿佛都不认识她了。 这丫头,居然是知县的女儿 这么多年,他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骗就骗的人,居然是知县的女儿 现在知县找来了,自己一家,还有活路吗…… 第三十五章 方桐之死 杜羽蘅没有管身后的动静,只是一步步走向老鸨指的那个屋子,可是越靠近,脚步越沉重。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方桐呢,她怎么不出来。 外面声音这么大,她不可能听不见,为什么不出来,难道还晕着没醒吗 就在杜羽蘅推开门的一瞬间,老鸨又说话了。 “那个,那个知县的女儿,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没做,人送来就晕着,送到房间里,过了一会就听见里面有动静,人就……真的,我什么都没做!都是,都是他们!” 杜羽蘅眼中又有泪要涌出来,她狠狠一咬牙,使劲推开了门。 阴暗低矮的屋子里,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她穿着暗紫色薄袄,这是自己年前刚给她买的布。 她说这颜色太花,不好意思穿,自己当时撒娇说这个颜色衬得她气色好,她才做了薄袄,天天穿在身上。 娘啊,娘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 眼前模糊一片,杜羽蘅扑到方桐身上。 她的身子还有些余温,手却是冰凉凉的,就像上一世杜羽蘅最后一次握住方桐的手一样冰,杜羽蘅把手按到她的脉上,那里再也不会跳动了。 “娘,你干什么做傻事,你等我呀,我会来的,我会救你出去的,我一定会的!你为什么不等我!” 杜羽蘅抚上方桐的脸,方桐居然是笑着的,她眉目舒展,嘴角带笑,好像赴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只是方桐另一只手握拳捂在胸口,杜羽蘅掰开一看,什么都没有,又想了想,从贴身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是那枚玉佩。 母亲留给她的,刻着杜蘅花的玉佩。 方桐放不下的只有自己啊! 杜羽蘅极力收住眼泪,将玉佩放进怀里贴身的地方,走出房间问道,“老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送到的时候还晕着,我就把她送进房里,我们在外面说话,谁知她一会就醒了,然后拿腰带上了吊,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老鸨声音颤抖,忐忑不安,当初真不应该接这单生意!人没买到,事情闹这么大,还惹了一个知县的千金。 这可怎么收场啊! 杜羽蘅死死捏住手心的玉佩,“管家,方家人逼死我娘,这暗娼馆子也脱不了干系,送他们见官!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下狱!” 杜泰迟疑了,没有行动,“小姐,方桐是自己上吊的,暗娼馆也不是我能管的,老爷吩咐了不要张扬,要不我们……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杜羽蘅见他推脱,二话不说,掏出随身医用小刀横在脖子上。 “管家!你看看我是在跟你商量吗方家骗光我娘的钱,还要把她卖进窑子里,我娘这才上吊的!你不要告诉我堂堂江陵知县管不了这镇子上的事!赶紧送他们去见官!要不然你自己带着我的尸身回去跟老爷交代吧!” 杜泰咬牙再咬牙,握拳再握拳,终于朝身边一撇头,“去,拿府上的牌子,去把这件事跟本地亭长说清楚,让他们派人来。” 身边的人翻身骑马,趁夜直奔,杜羽蘅就这样横刀等着,一直等到七八个人一起进了院子。 领头的亭长进门见了杜泰就拜,杜泰一抬手,“免礼,事情亭长大人都清楚了吗,清楚了就办事吧!” “是,是,都清楚了。” 亭长朝身后一挥手,带来的捕快们解开手上的绳索,一一绑住了方家众人,老鸨见了还想说什么,亭长眼睛一瞪,手下人赶紧捂住老鸨的嘴一并带走。 亭长又朝杜泰一拜,一群人匆匆而来,匆匆走了,庭院一时空了。 “小姐,先把刀放下来吧,还有什么吩咐” “找个地方,我要火化我娘。” 杜泰心中又是一惊,本地风俗是土葬,且要和世代家人为伴,杜羽蘅居然一开口就要火化…… 杜羽蘅冷冷一个眼刀扫来,杜泰忍不住窒了窒。 方桐已经死了,火化就火化吧,结束这件事他们就能回江陵了。 张家镇外的小河旁,杜泰找了处僻静地方堆起了柴火,方桐就躺在火堆中间,橙红色的火苗忽忽悠悠,杜羽蘅居然觉得十分平静。 “小姐,天亮了,小姐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这里还要一会儿,小姐先去马车休息吧。” 杜羽蘅抬头看,可不是,又到卯时了。 昨日的这时候,她们娘俩本来要离开李家镇的,怎么只过了一天的时间,方桐就不在了呢 上一世她无力自保,眼睁睁看着方桐被毒死,这一世她拼了全力,方桐的确没被毒死,但最后结果,仍然是被方家人害死。这结局,到底是变了还是没变 难道老天就是这样捉弄人的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命运吗 娘,你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吗 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呢!你要是有灵,来梦里见见我好吗 杜羽蘅爬上马车,胡乱盖了杜泰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被子。 眼泪又顺着眼眶下滑,但杜羽蘅很快睡着了。 第三十六章 方家人之死 杜羽蘅陷入了梦境。梦中她就像被困在雾里,周围什么也看不见,她左奔右跑,使劲挣扎,就是逃不开这雾。 就在她急躁欲狂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来。 “羽蘅,羽蘅……” 娘!是娘的声音! “娘,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娘!” “羽蘅,”方桐轻轻巧巧拨开浓雾,“你还好吗眼睛又肿了,傻孩子,你哭什么。” 杜羽蘅死命抱住方桐,“娘,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做傻事,我一定会来的啊!” “娘知道你会来的,娘能离开方家,能好起来,都多亏了你。” 方桐叹了一口气。 “可是娘害怕了,娘总觉得自己会拖累你。你将来要做的事那么多,带着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娘害怕方家那些人总是缠着不放。” “没事的!我可以应付的!” 方桐微微一笑,像从前一样温暖,“我当然知道你很厉害,羽蘅长大了,很厉害很厉害,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多了。你不知道,娘有多么为你自豪。” “所以娘就放心了,这么多年了,娘的使命终于完成了。” 方桐笑得更盛,“羽蘅,娘累了,想休息了,你不要管我,做你继续该做的事吧。” “娘!” “娘去找月儿姐姐了,你不要担心。我看到你火化了,娘喜欢,你记得把娘洒在河里,水里干净,娘喜欢干净。” 方桐的身影渐渐淡去,杜羽蘅慌乱地伸手去抓,却扑了空。 “娘!” 杜羽蘅惊叫一声醒来,面前仍然是马车狭窄的车厢,只是泪水湿了衣襟。 “小姐,差不多了。”杜泰在马车外道。 杜羽蘅收拾一下情绪,走下马车,接过杜泰手中的瓷瓶。 瓶子还是温的,但这暖意再也到不了杜羽蘅的心底。 她抱着瓷瓶走向河边,将瓶里的骨灰一把把洒在湍湍流动的河水中。 娘,你看,春景多美,花儿又开了,蝴蝶也来了。 你放心去吧,喝了孟婆汤,忘了这辈子所有伤痛吧。 下一世,老天一定会让你投生一个好人家,让你从小受尽宠爱,一辈子平安喜乐。 娘,你放心,羽蘅再也不是孩子了。 娘,谢谢你这十三年。 杜羽蘅洒完骨灰,把瓶子也埋进河里,让方桐彻底留在这个干净的地方。 她走到杜泰跟前,十分规矩地行了个礼,“谢谢杜管家这几日的帮助,接下来要如何,我听你的。” 杜泰眯了眯眼睛,这一天的功夫,杜羽蘅整个人如脱胎换骨般变了,刚见到她的那股狠劲儿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她行礼说话十分规矩,全然看不出乡野之气,自己却更加不敢轻视。 “请小姐上车,我们要回江陵城。” 三日后,杜泰勒住马,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马车和人都停了下来。 “前面有个客栈,今天就在这里过夜!” 马车在店小二的指引下驶进后院,然后店小二就被打发去准备饭菜。 杜泰在马车前一躬身,“小姐,请下车,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马车内悄无声息,只是帘子被挑了起来,杜羽蘅一身白衣安安静静下车,跟着下人走进房间。 旁边的杜庆嘬了嘬牙花,“小姐这两日也太吓人了,不吃不喝不说话,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闭嘴!闲得没事儿干了吗喂马去!” 杜庆蔫头耷拉地去了,杜泰却看着杜羽蘅的影子皱紧眉头。 自从三日前小姐说一切听自己的,她就真的没有再提过要求。 不,提过一个,要买一身白衣。 杜泰心知她是为了给方桐守孝,等穿上这身白衣,杜羽蘅就把自己彻底变成了摆设。 吃什么,住哪儿,马车是快是慢,她全然不管,就连端进马车的饭菜都吃的很少。 不过三天的时候,又瘦了一大圈。 还好回江陵的路程短,要是再多跑几天,他真怕小姐饿死在车上。 那自己还怎么交差 吃过饭,杜泰亲自去杜羽蘅房间回话,杜羽蘅正在闭目休息,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 “小姐,明日我们就能进江陵城了。家里已经传话过来,一切准备好了,只等小姐到家,您的父亲和母亲都会迎接您的。” “嗯。” “这几日赶路,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小姐有没有想吃的,我吩咐家里先准备上” “不必。” “那我就不打扰小姐休息了……对了,刚收到消息,方家四口都在狱中自尽了。” 杜羽蘅这才睁开眼睛,她盯住杜泰,“怎么会” “不清楚,也许是牢中太辛苦,他们熬不下去了吧。” “王氏肚中的孩子呢” “听说刚进牢中就掉了,是个男婴,王氏伤心,整日哭闹,都说胡话了。” “什么胡话” “疯子说的话没人理,何必污了小姐的耳朵。” 杜羽蘅了然一笑,“管家辛苦。” “小姐客气。” 杜泰退出房间,杜羽蘅脸上的笑容却收住了。 李家镇和张家镇都属于江陵府管辖,以杜家在江陵的耕耘,牢房里动点手脚简直再容易不过。 方家养大了自己,又有功又有过,不管哪一点,都会让杜家看方家格外不顺眼。 他们在一天,就像一个钉子扎在手心,又碍眼又疼。 杜家怎么会容忍 明明是杜家自己搞的鬼,杜泰还到自己面前来请功。 真是个老狐狸! 可惜杜家,人人都是老狐狸! 明天就要进江陵了啊…… 杜羽蘅抚着手中的玉佩,将身上的白衣脱下来叠好放进包袱里,躺下准备睡觉。 从明天开始,她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日夜警醒了。 第三十七章 就此别过 睡着的杜羽蘅不知道,在她离开张家镇的第二天,两个人就骑着马进了李家镇。 他们一路到了方桐母女曾经住过的宅子门前,却怎么都没人开。 两人转到仁医馆,钱郎中担忧道,“羽蘅前日一早来找我,没说上话就走了,我去她们院子看过,包袱没拿走,就是人不见了。” “她们收拾包袱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叶达辰问。 “有些人在打听她们,她们准备去江陵。” 果真是江陵杜家么! 叶达辰的人打听到十几年前,方桐正是去了江陵杜家当下人,那时杜家三少爷刚刚任了江陵知县,娶了京城大官的女儿为妻。 那现在打听他们的,难道也是杜家人吗 叶达辰正要问,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人。 “郎中!郎中!方家人都死了……” “什么!”钱郎中大惊,“小海,你说清楚!” 小海拼命喘了几口气,“是,是死在牢里了,听说是想卖女,结果逼死了人,被押到了牢里,全家都自尽了……亭长贴了告示出来!” 叶家兄弟和钱郎中对视一眼,往外跑去。 街上告示栏前已经围满了人,乡民大多不识字,有人在里面一句句讲给大家听。 “方家人要把女儿卖到暗窑,女儿不从就自尽了,方家人被下了大牢,他们自知罪孽深重,也都自尽了。” “真是造孽啊!居然要把女儿卖到那种地方!是哪个女儿啊” “方老太太的亲女儿已经出嫁了,肯定是卖方桐咯!” “方桐不是年前刚跟方家分家了吗!” “要不怎么说方家人造孽呢,最后自己也没了活路……” “不错!”亭长威严道,“要是再有谁做触犯律法的事情,方家人就是下场!大家都要记住!” 众人都点头,钱郎中和叶家兄弟二人回仁医馆去。 良久,钱郎中开口道,“这才两天,方家人逼死方桐,自己下了大牢,然后全部自尽,也太快了,王氏可是还怀着孩子呢!而且羽蘅呢,她去哪儿了” 叶达辰和叶修安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丝了然。 杜家经营江陵多年,这么快的手脚,要是没有他们的授意,谁都不会相信。 更何况,以方家人的秉性,怎么会进了大牢就大彻大悟,还自杀悔罪 杜家这么急,恐怕是要杀掉方家,让杜羽蘅在外长大的事没有人证,彻底成为一个谣言。 那杜羽蘅呢,真的被接回去了吗 “钱郎中,杜姑娘不是普通人,自然会有她的造化,我等却不好再多问。将来要是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叶修安说得随意,钱郎中却猛地一激灵。 他是在指点自己,不要再去管这件事! 钱郎中强笑一声,“是,叶公子说得对。咱们回去吧。” “哦,钱郎中,就此别过,我和少爷要走了。” 叶修安一拱手,“之前几月多谢钱郎中,我感觉好多了。” 叶达辰也一拱手,两人就这样掉头走了。 只留下钱郎中摸不着头脑地回家了。 “修安,我们往哪儿去” “江陵!” “江陵!你疯了!我们去江陵不是自投罗网吗!” …… 回答他的是叶修安疾驰的背影。 两日后,江陵城门外。 杜泰带着人在城门外最后一次歇脚。 他捧着一碗茶敲响马车,“小姐请喝茶,我们已经到了江陵城外,再歇一会就进城了。”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接过茶,纤细的手指白的过分,腕上一截嫩黄衣衫倒添了几分颜色。 杜泰满意一笑,小姐今日总算脱了白衣,穿了件颜色衣裳。 方家人处理干净了,小姐毫发无损接回来了,自己这趟差事完成地很圆满,一份赏赐是少不了的。 马车里的杜羽蘅抿了一口茶,掀开帘子探头一看,江陵两个大字就立在城门上。 江陵,江陵,这个让她丢了命的地方,这个她拼命想离开的地方。 命运弯弯绕绕,终于还是把她又送到了这里。 遥想上一世她也是停在这里,看着这两个字满是欢喜,如今想来多么可笑。 杜羽蘅扯出一个客套笑容来,从今后自己也要戴上温柔无害的面具在刀光剑影中周旋。 既然躲不过去了,那就只能坦然面对,看看这次自己到底能不能给自己挣出个命来。 …… 路对面林子里,两个庄稼汉打扮的人正在往这边看。 “修安,你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她” 叶修安眯了眯眼睛,的确是她。 她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初次见的那股子小孩娇俏也没了,但的的确确是她,杜羽蘅。 “是她,我猜的没错,果然是杜家人接走了她。” 叶达辰松了一口气,总算这杜姑娘好好的,不然照叶修安这两天疯狂赶路的样子,自己真担心他会倒在路上。 “既然她好好的,那修安……” 叶达辰也知道杜家这时候接她回去肯定有内情,但他们实在不能进江陵城啊! 就怕这少爷性子倔起来拦不住! 叶修安无意识捻了捻左手袖口,那里面的花纹摩挲着他的手,“咱们回京去。” “啊!” 叶达辰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 他不是一直都讨厌回去的吗! “你之前不是说父亲写信来了吗你帮我回信给父亲,就说请父亲帮我延请名师,我要拜师。” “拜,拜师你,你要学什么” 叶达辰只觉得脑子一阵晕乎,叶修安说的每一句话都超出他预料之外。 “什么都行,我听父亲的安排,要快。” 叶修安的目光凝在杜羽蘅身上,她的马车已经慢慢驶进了江陵城。 自己亲眼见了命运如何让她一无所有,她却要拼命拯救,自己挣得一切。 虽然方桐最后还是被方家人逼死了,也许入江陵回杜家也不是她喜欢的去处,但她不会因为一时挫折就消沉堕落的,她一定不会服输! 她一个小女子都能做到,我也一定要奋力一搏! 人生纵然面目狰狞,不到最后,胜负难料! “走吧达辰,咱们离家太久了,我想回去了。” 第三十八章 再见母亲 一入江陵城,马车外人声渐闹,吆喝声、来往马蹄声、孩童笑闹声,深深浅浅,杜羽蘅端坐在马车里却闭着眼皱着眉。 马车外杜泰时不时地介绍两句:“小姐,这里是市集。” “小姐,这里是杂耍。” “小姐,很快就到杜府了。” 马车里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杜泰心下纳罕又不安,十几岁的乡下姑娘第一次进城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在转过这条巷子就到家了,这个新回来的小姐再怎么不好琢磨也不是自己的事了。 杜府大门的匾额刚看见个影儿,一个小厮就从旁边跑出来拦住了杜泰的马,他悄声将杜家老爷和三爷的意思说给杜泰听,一溜烟儿又跑回去了。 杜泰皱了皱眉头,心下觉得有些不好,又回头看了看马车,终究没法子,只好挂上客套的笑容和声调,“小姐,听说您母亲已经到了,正在等呢,咱们快走吧。” 马车刚要拐过大门,里面的人却说话了。 “慢着!” 杜泰心漏一拍,“小姐有什么吩咐进府团圆再说吧。” 两根纤指撩开车帘,“我母亲在哪儿” “就在府中,巷子里一进去就是……” 杜泰的话没说完,杜羽蘅已经跳下了马车,抬头一看,正对着杜府大门。 大门紧闭,匾上两个铁画金钩的大字苍劲有力,据说是杜家祖上唯一一位做过京官的先人写的,这座老宅也是当时置下的。 那时杜家先祖自京都告老返乡,带皇帝封赏,赐护卫相送,何等风光,可曾想过后人这么没出息,一百来年竟然只出了一个进士 差点把这宅子都卖了。 更别说,现如今这宅子里的人,真正的本事没有,一肚子弯弯九九倒是挺多。 不想开大门引人注目,就想哄着她走小门悄悄进去,一来少了邻里流言蜚语,二来又给了她下马威,一石二鸟真是好算计! 可惜自己上一世已经上过一回当,这一回却必定不能如他们的愿了。 杜羽蘅左右扫视一圈,大门另一侧角落里也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位置选得好,一见就知道是杜府的,灰布帘子毫不起眼,车旁站着的中年妇女倒有几分印象,此刻也正看着杜羽蘅。 杜羽蘅走过去行了一礼,“请问是京城柳家的大小姐吗” 杜羽蘅的声音铿锵有力,里头的回话也是清清楚楚,“我是,你是” 杜羽蘅旋即下拜,三拜九叩匍匐在地,“不孝女杜羽蘅见过母亲!母亲身体是否康健,女儿自记事竟从未在母亲膝下侍奉,还请母亲开恩,见我一见!” 帘子轻轻颤动,似想掀又不敢掀,车旁的中年妇女目露赞赏,最后掀了帘子扶了一人下来。那人看起来也有三十多岁了,穿着道袍道鞋,头发却松松挽了个妇人髻,面容颇有几分出尘气质,也朝杜羽蘅看来。 杜羽蘅的眉眼间居然和她有五分相似,这必定是亲娘了。 她踉跄了几步到了杜羽蘅面前,伸手去扶她,“你,你真是我的女儿,杜羽蘅” 杜羽蘅接过她的手,将怀里的玉佩塞给她,低声道,“是方桐抚养我长大的。” 又大声道,“母亲,你为什么穿着道服,莫非是出家了当年为什么那么小就要把我送走” 说罢大声痛哭,道服女人一听也是悲从中来,搂住杜羽蘅,母女两人就在杜府的大门前旁若无人的哭起来。 杜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看见已经到手的赏赐都长了翅膀飞走,杜羽蘅持刀威胁的样子也浮现眼前。 他怎么会相信杜羽蘅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就因为她安生了几日 杜府的大门口本就在城中繁华处,来往行人马车都不少,穿着道服的美貌妇人和十几岁的清瘦丫头又在门前来了一出母女重逢,不一会就围住了一圈人。 再听她们一诉离愁,什么女儿从小被送走了母亲也穿着尼姑袍子那这府里现如今的夫人小姐都是谁当年发生了什么,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要送走 啧啧啧。 大小婆子已经磕上了瓜子,搬来了马扎,等着看下集。 这里杜羽蘅和母亲柳芜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抱一会儿,府内等着的三爷杜唯华和杜老爷杜老太太已经脸沉得要滴出水来。 “什么她们在大门口就哭上了不是说了让你们赶紧送到小门这来的吗都干什么吃的!” 送信的小厮一脸为难,“三夫人不肯进来,坚持要等小姐,小姐也不肯先进来,一定要先去拜见母亲,这不就……”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总不能上去把两人撕开塞进府里来吧! 杜老太太把拐杖敲得邦邦响,“哼,当年就害苦了我们,现在又是这么不听话,以后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 杜老爷也心中不豫,他们巴不得悄悄把人接回来,她们母女俩就偏偏在门口大哭,自己还偏偏发作不得,只好挥手说,“开大门!赶紧把人迎进来。唯华,你亲自到大门去。” “爹,还要咱们去迎她!” “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杜家又出了个流落在外的夫人和小姐,这个节骨眼儿你不去做做姿态,明日满城都会传你治家不严,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不仅要迎,还要快!” 杜唯华听这一说,只好把不情愿的脸色敛了敛,迎到第一进院子里来。 褐色大门缓缓打开,总管杜平缓步走到杜羽蘅和柳芜跟前,恭恭敬敬一躬到底,“请三夫人和小姐安,传老爷和老夫人的话,请三夫人和小姐入府。” 杜羽蘅和柳芜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笑意。杜羽蘅扶柳芜起来,两人相持走进杜府。 第三十九章 再见父亲 杜唯华在门口虚虚露了个面儿,待母女二人一进院子,大门就赶紧关上了,将那些想看下集的眼光都拦在了外面。 柳芜自然地上前一步,将杜羽蘅挡在身后,却不理跟前的杜唯华,只是仔细打量着院中陈设。 杜羽蘅半低着头,也不动声色四处扫视。 杜家的宅子极大,大小园子十几处,另有假山楼阁、小溪曲流,在江陵地界已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 可惜,这园子里的人却配不上。 杜唯华乍然一见柳芜,也有些意外,原以为十多年青灯古佛,她应该形容憔悴、面色衰老,谁知竟是清幽出尘、眉宇慈悯,虽然不如身边人颜色亮丽,但更是难得的韵味。 只是这时候免不了负手昂头、端着老爷的架子,“既然回来了怎么不早点进来拜见公婆,这么多年修行连孝道都忘了吗” 柳芜虚虚一福身,却道,“有三爷侍奉在侧,公公婆婆自然是身体康健的。反而是我的女儿羽蘅,一别十多年,我竟连模样都不知道。” 说完也不理杜唯华难看的脸色,只对杜羽蘅说,“羽蘅,这是你父亲。” 杜羽蘅唤一声“父亲”,也只是轻轻一福身,姿态中的敷衍简直都不想掩饰。 杜唯华心下不满,只低低答应了一声。 杜羽蘅却低头瑟缩道,“母亲,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不然为什么从前要把我们赶走我见父亲这样严厉,心中害怕,要不我们还是走吧,我愿意跟着母亲清苦度日,不当这什么小姐了。” 杜羽蘅的声音轻柔软糯,杜唯华听在耳朵里却仿佛敲响了一记长钟。 什么,要走千辛万苦接你们回来,就指望靠你们升官了,怎么能 这时候前功尽弃 他赶紧堆出一脸笑容来,尽量宽和道:“羽蘅说哪里话,你母亲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亲生女儿,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你们呢,只是我们父女第一次见,有些紧张罢了。” 杜羽蘅见了他的笑容,却把头埋到柳芜怀里,分明是嫌杜唯华笑起来比哭还丑。 柳芜拍拍杜羽蘅的手,“羽蘅,别多心。你父亲说了,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自然是喜欢你的。” “真的吗”杜羽蘅伸出头来,“那以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就找父亲帮我,看谁敢说我是野孩子,敢随意打骂我!” 杜唯华舒了一口气,隐约觉得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却来不及细想,指了指等在一旁的小轿道:“上轿吧,老爷和老夫人都在后院等着。” …… 三顶小轿抬着三人往后院去的时候,一个小丫头匆匆沿小路跑到了芳汀院,进屋急声道:“三夫人,去了去了,已经往二门去了!” “可是从小门进来的” “小门是开了,但是她们母女在大门哭,老爷就让开了大门,还是三爷亲自去迎的……” “啪!” 上好的玉瓷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头的新鲜果子散了一地,苏氏不可置信地愣住,脸上的红润褪了个干干净净。 到底还是从大门进的,那可是只有正妻才能走的门。 居然还是三爷亲自去迎的他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让外头人知道她们母女存在的! 眼下这一出,杜家是一定要把这娘俩供起来了,那么……她算什么呢 …… 苏氏想到这里,心里如同掏空了一般疼。 她算什么呢 想当初,她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杜府的,跪过父母、拜过天地,过门之后,孝敬公婆、管理中馈、还生下一对儿女,哪一件她做得不好如今她还好端端的,居然又冒出了一个正房太太和一个小姐。 这要将她置于何地 “三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孙妈妈收拾着地下的残片,“但是眼下大家都已经在岩松堂了,您还是快着些儿……” 话还没说完,肩上已经挨了狠狠一脚。 “老货!现在就连你们都来教我做事了” 孙妈妈摔倒在地,手上也被碎瓷片割出血来,但到底不敢说话,只是默默退开。 孙妈妈是苏氏跟前的老人,前后十年来,连两个孩子都是她帮助照顾大的,一向是最有脸面的,可是眼下也挨了打。房中其他人一见这情形,更加低头屏息,生怕成了苏氏的出气筒。 苏氏却吸了一口气,在妆台前坐下,“翠柳,替我好好梳妆,红溪,你去老夫人那里看着,要是有人问就说我在准备礼物,马上来。” 丫头们闻声而动,梳头的梳头,递东西的递东西,传消息的传消息,再不敢马虎了。 第四十章 杜家二老 杜老太爷和老夫人住的院子叫岩松堂,园内装饰也一律用松鹤样式,以凸显诗书传家、书香门第的家族传统。 杜羽蘅眼中的讥诮却愈盛。 杜老太爷最是爱面子,动辄就要说起祖宗家法、家族荣耀,吃穿用度都要和大家族比,仿佛当了京官荣归故里的是他一般,等到三儿子杜唯华当了知县,更是拿足了架子,处处拿规矩说事儿。 真要说规矩,当初置下宅子的先祖可是留了话,要多读书少奢靡,怎么不见这一屋子的人听呢 丫鬟打起帘子,柳芜捏了捏杜羽蘅的手,将她往身后牵。 杜羽蘅会其意,更将头低了几分。 屋内满满当当有坐有站,十数人,堂上端坐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个戴着宝石抹额,拿着镶珠手杖,颈上围着珠链,手上戴着玉念珠;另一个眉心成川、眼神凌厉,此刻端着一杯茶正在细细品着。 正是杜家的当家人,杜老爷和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见柳芜母女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落魄,惊了一惊,脸上的鄙夷没收又添了诧异,要笑不笑的十分好看。 旁边有人递上一个蒲团,示意柳芜母女给长辈行礼。 柳芜却垂了眼只行了一个福身礼,“老夫人恕罪,因我在观音前许了愿,有生之年要是能再见到我女儿,就要舍身侍奉观音一人,百日内只拜观音,不拜他人。今日正好如愿,所以不能给老爷和老夫人磕头了。” 杜老夫人的脸色立刻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偏偏又挑不出理来,总不能说自己比观音还大吧! 杜羽蘅却很快挤出两滴眼泪来谢过母亲慈爱,又乖巧道,“我替母亲磕头,请祖父祖母安。” 当下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 又甜甜笑道:“自我记事是第一次见祖父祖母,祖母仁慈我一见了就觉得亲近,可有什么见面礼送我的吗” 杜老夫人瞠目结舌,万没料到她居然这么直白的要东西。可是杜羽蘅说的话在理,祖父母第一次见亲孙女,哪有不给个礼物的 杜老夫人扫视周身上下,只觉得哪一样给了杜羽蘅都肉痛。 杜老爷咳嗽一声,杜老夫人没了法子,咬牙褪下了一个最小的戒指,递给杜羽蘅。 “羽蘅乖,日后听话,祖母喜欢你呢。” 杜羽蘅笑眯了眼,将戒指收进怀里,“祖母对我这样好,我要天天来看祖母。” 杜老夫人一想到她要天天盯着自己身上的好东西,更加觉得头也痛了,只能挤出一个笑容来。 杜老爷适时抬头,“回来了就好,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柳氏,以后你要相夫教子,好好地过日子。” 这话一出,柳芜的脸先沉了下来,抬眼朝杜老爷看去,目光中的坚毅却不加掩饰。 杜老爷的这碗茶就喝不下去了。 眼下是要靠她们母女没错,可是杜老爷高傲惯了的人,怎会露出弱态。这会儿还想敲打柳芜两句,好让她以后听话。 柳芜从前都是毕恭毕敬,从来不会当面使脸色的人,现在竟然改了性子,眼中的讥讽都快戳到杜老爷的心里去了。 “母亲,祖父说的是什么意思呀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杜羽蘅左右看看柳芜和杜老爷,上一世她到死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让柳芜将不满一岁的自己送给别人。但以她对杜家人的了解,杜府一门上下都是利用她们母女至死的人,当年绝对是杜家对不起柳芜。 现在居然还敢提,难道是真要大庭广众地赖给柳芜恐怕他敢说,柳芜就敢当场怼回去、自证清白。 果然柳芜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等着看杜老爷如何说。 杜老爷却仿佛吞了舌头,说不出话来了,好半天才强笑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不提了。今天是团圆的好日子,来,羽蘅见过你大伯母。” 旁边早有一个貌美妇人注视着她们俩,这会儿提到自己,她不等杜羽蘅行礼先上前来拉住了柳芜的手,“姐姐一向可好我听说你们能回来,心里很欢喜呢。” 又将腕上的玉镯送到羽蘅手上,“羽蘅长得像你娘,将来也是个漂亮姑娘。” 柳芜这才带了些笑模样,“你是大嫂十几年不见,我都认不得了。羽蘅,见过你大伯母。” 杜羽蘅端端正正行下礼去,不仅仅为大伯母罗氏这一时的热情。 上一世刚见的时候,罗氏也是这样亲热,但自己当时刚知晓身世,惶恐不安,后来又听了苏氏的教唆和母亲反目,只听苏氏的话,自然没有和罗氏好好相处。 看母亲的样子,分明对罗氏也是认可的,既如此,这个大伯母一定要好好地走动起来。 杜羽蘅这样想,脸上的笑意就真诚了许多。 “以后我一定多去看大伯母,大伯母到时候可别嫌我闹。” 罗氏笑着点头,也是满肚子的话想说,无奈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拿帕子不住地擦眼睛。 堂里刚刚静下来,外头就有人道,“三……苏夫人来了!” 杜羽蘅朝门口看去,正主终于来了。 第四十一章 她终于来了 门帘掀起,进来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她容貌清秀身量娇弱,一双丹凤眼斜斜上挑,眼波流转间透出七分妩媚。 正是苏氏。 杜羽蘅见她跨进门来,忽然有些想笑。 她对那个身影记忆犹新,上一世多少次苏氏在自己面前花言巧语、殷勤哄骗,将自己玩弄在股掌之中。从前在地府的时候那样恨她,觉得她比厉鬼都要恶毒百倍,怎么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到底自己再也不同了。 苏氏一进门,先深情地看一眼三爷杜唯华。短短一瞬间,杜唯华硬是从里头品出关心、思念、埋怨几个意思,心中顿时如同有蜘蛛在撩拨,又酥又痒,又想起自己答应过苏氏的事情已办不到了,于是给了个歉意温柔的笑容。 当年把柳芜和杜羽蘅都送走之后,杜唯华已是坐稳了知县的位置,上门说亲的人数不胜数。但杜唯华深恨柳芜知识渊博,临事决断更在自己之上,一心只想找个温柔小意、依赖自己的人,这才选中了苏氏。 苏氏家中不如杜家,能嫁给杜唯华已是高攀,因此哪怕并不是原配,杜家又说不能大办,不开祠堂,苏氏也都认了。平日里除了笼络杜家二老,更是在杜唯华面前婉转迎合,这才生下了一双儿女,保住了十几年的恩爱。 眼下得了杜唯华的笑容,苏氏心中定了定。转头却见柳芜和杜羽蘅两副姊妹般的容貌,俱是秀雅清贵,气质出众,把家里人都比下去了,不由惊住了。 她从未见过柳芜,家中下人也得了令不许提起,她怎么也想不到柳芜和杜羽蘅会是这样品貌。 愣神间,杜羽蘅轻轻开口了。 “这是苏夫人哪一位的,难道是二伯母” 苏氏的脸色立刻如同打翻了酱油瓶,不知如何表明身份。 杜唯华心疼又尴尬,“羽蘅,这是父亲的人。”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我糊涂了,你不是父亲的妻子吗怎么她也是夫人” 柳芜含着一缕冷笑,“先前你父亲不是说过吗,我才是正妻,我的名字还端端正正写在杜家祠堂里呢。这个大约是后来纳的,你叫苏姨娘就行。” 苏氏心下一愣又是一恨,三爷竟然没有休妻难怪当年没有行大礼,也不肯开祠堂…… 再加上姨娘二字一出口,苏氏心里就像被刀割一般,眼中蓄满了泪,委屈地朝杜唯华看。 杜唯华却偏过了头。 “哦,原来是姨娘啊,那以后就不要称呼夫人了,不然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父亲家宅不宁呢。祖父,你说是不是” 杜羽蘅浅笑晏晏,又搬出了杜唯华的名声这杆大旗,杜老爷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如今你们母女回来,三夫人自然是你娘,以后苏氏就称呼苏姨娘吧。” 苏氏身子一晃,脸色惨白,却还是强笑道:“你是羽蘅你父亲一直惦记着你,哪怕有你弟弟和妹妹承欢膝下都不能释怀……” “弟弟妹妹唔,应该是我的庶弟庶妹吧。母亲,我还有其他嫡出的兄弟姐妹吗” “我只得了你一个女儿,你父亲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嫡出的孩子了。” “既然这样,姨娘见夫人和小姐是什么规矩母亲,也要像镇上人家一样见面就行礼,早请安晚侍奉吗” 柳芜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江陵城中规矩更大,若是不够恭顺,罚跪挨打都是小事,发卖出去也就是主母一句话的事。” “大伯母,是真的吗” 罗氏笑得情真意切,“自然是真的,咱们杜府也是一样的。” “那苏姨娘今天第一次见母亲,不就应该先给母亲敬茶” 杜羽蘅一双澄澈美目盯住苏氏,苏氏倒吸两口凉气。 本就想过今日不是好相与的,可是毕竟只是在外流落十几年的母女俩,自己却是安安稳稳地当了十几年知县夫人,膝下儿女双全,管家大权在手,怎么会比不过她们 原以为双方一见面必定会高下立判,自己再给个好脸色好招待,她们一定感恩戴德,这正妻之位就还是牢牢在自己手里。 谁知一见面就夹刀带刺的,竟然连老爷夫人和三爷的面子也不顾,她们这落魄母女,到底哪儿来的勇气! 苏氏哀怨地朝杜唯华看去,却见他也眉头紧皱,心下又欢喜了几分,只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拉拉他的袖子。 杜唯华确实不喜欢柳芜这样盛气凌人,全无往日的端庄宽和,但对上苏氏,他还是开口道,“去给主母敬茶。” 苏氏全没了指望,只好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跪倒在蒲团上,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说出一句,“请三夫人喝茶。” 第四十二章 我是主,你是仆 柳芜没动,半眯着的眼睛里又冷又暗。 杜羽蘅皱了皱眉,“大伯母,我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姨娘是不是该自称妾或者,奴婢” “可不是,杜府里的姨娘都是自称妾的。” “哦,这个规矩,苏姨娘不知道吗” 苏氏闭了眼,身子晃得更厉害,“妾,请三夫人喝茶!” 杜家二老和杜唯华的脸色沉得像锅底,却说不出话来。 刚刚是自己亲口承认柳芜的正妻地位的,难道现在为了苏氏自己打脸吗 现在柳芜母女才是更上一层楼的楼梯,为了苏氏开口,不值得。 柳芜这回动了,她接过那碗茶,极慢极慢地喝下。 这碗茶,喝的是地位,是名分,更是将来。 从今往后,我是妻,是主,你是妾,是仆。我不说让你起来,你就得给我老老实实跪着,我不想让你好过,你也得陪笑受着。 杜羽蘅满意地笑了。 今日过后,杜府上上下下都会知道谁是主谁是仆,谁应敬着谁要远着,这才是她杜羽蘅和柳芜,应得的东西。 放下茶碗,柳芜又摸袖子又摸头,不知在找什么。好半天,才终于从头上摘下来一个发簪,“没想着要见姨娘,什么礼也没带,这个发簪是我一直带着念经礼佛的,给你了,日后心烦的时候拿出来看看,静静心也好。”说完将那只发簪戴到苏氏头上。 苏氏早就咬碎了一口银牙,只恨不得天降猛兽将柳芜母女都咬死。 柳芜通身上下没一样值钱的东西,一只几文钱的发簪,还是用来给她静心的,句句话是敲打,桩桩事是为难,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可是脸上究竟不敢带出来,只是木然答应,“谢三夫人。” 名分已定,杜老爷开口道,“好了,三夫人和羽蘅一直赶路,先去院子里安置下来,三爷也要上衙门里去,都散了吧。” 杜老夫人也赶紧道:“对,晚上再设宴,把家里人都认认。大儿媳,你带羽蘅母女去院子里吧。” 罗氏过来亲热地挽着柳芜往外走,堂内的人呼啦啦散了大半,只有苏氏一直掩面坐在地上似是力竭,旁边孙妈妈扶着。 “夫人,起来吧,地上凉。” 孙妈妈扶起苏氏往外走,满眼心疼,悄声道,“夫人受委屈了,刚刚怎么不求求老夫人,夫人一向侍奉老夫人殷勤,老夫人必定会帮一把的。” “哼,”苏氏冷笑一声,“你当我没求我每次一看老夫人,她就掉过脸去,明摆着不敢伸手。枉费我花了多少心思多少银子在这两个老货身上,如今要靠别人了,还不是把我当垫脚石。靠他们,终究无用。” “那,那夫人该怎么办夫人还是忍耐一些,我看老爷和三爷的样子也不是真心喜欢那对母女,等过些日子,正妻的位置还是夫人的。” 苏氏心中又有怒气升腾,忍耐忍耐,人人都只劝她忍耐,正妻变成妾,自己的孩子也都成了庶出,这还怎么忍耐!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绪,“日子还长,老爷老夫人靠不住,我还有的是法子。不为别的,只为了我的孩子,我也必须争一争。” 孙妈妈听这意思,再不敢说话,扶着苏氏回了芳汀院。 …… 这边苏氏回了院子,那边罗氏带着柳芜和杜羽蘅乘小轿也往住的地方去。 小轿东弯西拐,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杜羽蘅跨出轿来,正见之前柳芜身边的中年妇女立在跟前等着。她手上挎着柳芜和杜羽蘅的两个包袱,身后站了好几个大小丫鬟。 原来她早已到了。 见杜羽蘅和柳芜下轿,中年妇女上前一步,“见过夫人、小姐,管家说夫人小姐住这里,我就先来等了。” “芸娘,这是大夫人,你还记得吗” 芸娘上来给罗氏行礼,“怎么会不记得,大夫人好,我们夫人时常说起和大夫人做妯娌的日子,大夫人越发雍容了。” 罗氏笑道,“我也记得你,原先你是最老实的一个,现在也学得嘴滑了。” 几人相视一笑,罗氏方正色道,“看看院子吧,这可是三爷亲自挑的。” 又问立着的那些丫鬟,“你们都是谁选来的” 一个年纪大些的答道,“是管家选的,三爷点头才送来的。” 罗氏点点头,领着柳芜和杜羽蘅往里走。 杜羽蘅一听是杜唯华亲自挑的院子和人,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又在院子里看了看,方品出罗氏话里的一些滋味来。 这院子名叫夕扉园,原意是夕阳下的雾霭,又因地处府中偏僻角落,院子又小,所以历来都不被主人们喜欢,荒草丛生很是破败,此刻就算收拾了一下也只能算干净,和前头的院子根本就比不了,更别提最富丽堂皇的岩松堂了。 杜唯华选了这个地方,分明是不想多见她们母女,却又不想她们好过,堂堂江陵知县,真真小肚鸡肠。 第四十三章 怎么个规矩 至于那些丫头,杜羽蘅个个都记得几分,连她们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都一清二楚。毕竟,上一世在教唆欺辱陷害她的路上,可少不了她们的帮助。 杜老爷、老夫人、苏氏、杜唯华,哪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罗氏这时候特意点出来,恐怕也是提醒的意思。 果然,柳芜会意点点头,拍了拍罗氏的手。 杜羽蘅问,“母亲,您觉得怎么样” “就这儿吧,我清净惯了,简单点也没事。” 这倒和杜羽蘅想到一起去了,偏僻自然会有偏僻的好处。 接着杜羽蘅让丫头们一一报上名字和来历,听完又点出几个,“你,你,还有你,再加上你,回去找管家吧,我这里用不到这么多人。” 几个丫头都大吃一惊,这一下就去掉了一半的人。 “敢问小姐,我们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让我们走” “我不是说了么,不需要这么多人,有些名字我听着不顺耳,就不留你们了。” “小姐,满府里也没有这样的,小姐要是不说个清楚,我们回去怎么交代……” 杜羽蘅柳眉倒竖,“我倒不知!主子不想用下人,下人还必须讨个说法的!大伯母,这府里到底怎么个规矩!” 罗氏也冷笑道,“怎么我房中的下人不敢如此放肆,说来还是苏姨娘纵得你们,听小姐的话赶紧回去,真就算留下来,难道有你们的好处” 几个丫鬟交换了一个眼神,福了福身都走了。罗氏看杜羽蘅的眼神倒更加明亮。 杜羽蘅让芸娘带着剩下的几个丫鬟开始整理院子,先整理一个房间出来让柳芜休息。芸娘指挥安排,一切妥当,几个丫鬟见识了杜羽蘅的威严,都小心做事不敢马虎。 那边罗氏和柳芜悄声说了几句话就要走,杜羽蘅赶过来亲热拉住罗氏的手悄悄把了脉,才福身送她走。 罗氏和柳芜见她动作俱有几分惊异,今日虽见她事事伶俐不落下风,但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医术。 罗氏更是想到,她如今不过十三岁,就算学了医术,又能会多少大约只是闹着玩儿吧。 回去的路上,罗氏没有坐轿,只扶了贴身嬷嬷郑妈妈的手慢慢走着,走出一两丈去,周围已静悄悄的,一个人都看不见。 罗氏低声道:“这半天的事儿,你怎么看” 郑妈妈小心地左右看看,“三夫人可是转了性儿了,更难得这羽蘅小姐……” “可不是,姐姐当年是伤透了心,今日不客气要强一些,也是自然。倒是这羽蘅丫头,哪里像个镇子上长大的姑娘,那通身的气派、话里的分寸,真是把府里的小姐都比下去了。” “老奴真就好奇,这羽蘅小姐眼睛怎么这么利,挑出去的人都是最不老实的。” “呵,那几个人里,恐怕随便一挑都是不老实的。” “再有一件,不是说小姐并不是在三夫人跟前长大的吗,怎么母女二人倒很有默契,完全不生分” “这个倒是,你不提我都忘了她们才是第一天见面,大约真是母女连心吧,我瞧羽蘅的性子,也有几分姐姐年轻时的影子。” 罗氏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老爷老夫人都尽偏着三房,中馈也给那边管着,咱们房里什么都不如三房,真是没意思透了。如今可算好了,咱们也算有盼头了。” 郑妈妈吃了一惊,“夫人是说……不能吧,三爷和老爷怎会真让三夫人坐稳这位置” “哼,他们不让就不能吗他们今日还不想让姐姐从正门进呢,结果又如何今时已不同往日,你且等着看吧。” …… 夕扉园里,柳芜已经进了最角落的一间厢房,杜羽蘅说要进去服侍母亲,请芸娘照管院中。 芸娘点点头,将几个丫鬟指使得在院子里团团转,自己守在房门前盯着她们干活儿。 杜羽蘅关上门一转身,柳芜坐在床沿上正盯着她看。 这会儿的柳芜完全没了刚才的强势冷漠,那双风韵十足的眼睛落在杜羽蘅身上,泪光闪闪又夹着不安。 “母亲,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柳芜摇摇头,拍拍身边的座位,“来,咱们娘俩现在才能说说话。” 杜羽蘅依言走过去,坐在离柳芜二尺远的地方。柳芜挪近一点,将杜羽蘅的手握在掌中。 手掌轻轻颤抖,良久,一滴泪珠落到了杜羽蘅的手上。 杜羽蘅心中一颤,似被火灼一般,想躲却又舍不得。 上一世她从来没有和柳芜亲近过。 第四十四章 你怨我么? 上一世她刚回杜府,见苏氏装扮排场样样都胜过柳芜,就不太瞧得上这个亲娘。又听说当年是柳芜得罪了父亲,也是柳芜要求把襁褓中的自己送给别人,更是对她恨之入骨,满心以为要不是柳芜,自己也同样是大家闺秀,怎会受那么多苦 所以一心只想讨好苏氏,不仅不去看柳芜,若是柳芜遣人来找她都要挨一顿发作。 入了地府以后,虽然知道了苏氏的真实面目,也明白柳芜当初必有缘由,但到底没有母女的情分。 眼下这情形,是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好一会儿,柳芜收了眼泪,才低声道,“桐娘,怎么样了” 杜羽蘅也低低地回,“娘死了,方家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她就自己上吊了。我把她火化了,骨灰洒进了河水里,娘说,水里干净。” 柳芜吃了一惊,“方家人怎么会……我给足了桐娘银子,够一大家子用一辈子的,怎么会这样” 杜羽蘅冷冷一笑,“有些人,给多少银子都不足的。”于是将这些年的事简短告诉柳芜。 柳芜默了半晌,脸上倒有愧色,“要是我当初没有给那么多银子,或者没有托她抚养你长大……” 杜羽蘅低下头,她何尝没有这样想过。 若是方桐没有带回家那么多银子,以方家人的性子,自己和方桐的日子更不好过。 可是若方桐没有抚养自己,恐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有些事,竟然如何选择都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造化弄人,只能撩开不想了。 “母亲不用自责,想必娘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些年日子虽不好过,但娘是开心的,也对我十分疼爱。” “是啊,我当初选了方桐,就是因为她性子柔和又刚失去一个女儿,一定会用尽心力来疼爱你的。我既然不能让你在我身边长大,自然要选个对你最好的人。” 柳芜顿了顿,“当年的事,方桐可有告诉过你” 杜羽蘅轻轻摇头,“娘只说过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和丈夫,我自己猜想,娘应该做过母亲的下人,对吗” “是,我自嫁到江陵来,方桐就在我身边,原也是温柔伶俐的好女人,后来她接连失去了女儿和丈夫,心痛成疾,行将就木,真是可惜……” 柳芜看了看杜羽蘅的脸色,心里念叨了好多年的话就在嘴边打转,终于还是忐忑不安地问了,“羽蘅,你,你怨我么从前的事,你不想知道么” 杜羽蘅的手轻轻颤抖,怨柳芜么也许吧,毕竟自己还在襁褓中就与亲人分离,这么多年并不算好。 但她又深知,柳芜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要说怨,以前是怨过的。只是现在我懂事了,知道很多事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也许母亲当初也是被逼无奈。我既然能和母亲重逢,也就不想这些事情了,只希望以后不要再跟母亲分开。至于当年的事,母亲以后再告诉我吧。” 柳芜撑不住,一把搂住杜羽蘅低低哭泣,那压抑着的哭声里藏着无数渴望,又有无数解脱,引得杜羽蘅也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不该惹你哭,咱们还有要紧事要说呢。”柳芜擦去自己和杜羽蘅的眼泪,正色道,“今日我们算是正了名分,这才是第一步,要想在这府里安稳下来,后头的难关还多着,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母亲,您说。” “第一件,芸娘以后就跟着服侍你,明日你让芸娘出去买东西,她自然知道做什么。” “第二件,我离家以后,苏氏原是嫁进来做正妻的,十几年间她笼络了二老,生了一对儿女,把杜家管得严严实实,如今却因为我回来变成了妾,她不可能甘心。这个女人你一定要小心。” “第三件,我在杜府的时候,和你大伯母相处不错,你大伯母这个人没什么心眼,娘家又没落了,但心地仁善没有坏心,这些年在苏氏手下过得并不如意,你可和她多走动。” 杜羽蘅眨眨眼睛,“母亲好像对杜府内的事十分了解。” 柳芜欣慰一笑,透出一股自矜,“要是真的一点底子都没有,我怎会带你回来。” “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今日晚宴我不会去,不仅如此,过一段时间老夫人免了我的晨昏定省,我也会闭门不出。” “母亲,这是为什么” 柳芜咬咬牙,“我毕竟在庵里住了十多年,而且还有些其他原因,不露面更好。” 柳芜没有说清楚,杜羽蘅却明白几分。 柳芜住了十多年尼姑庵只是一部分原因,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外祖家。上一世总有人暗地里嘲讽杜羽蘅差一点就要出生在牢里,杜羽蘅虽然不明原因,却也平白觉得自己低人几分。 或许柳芜嫁到杜家却还是被弃,就连自己都要送走,现在却又被杜家找回来,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京城的柳家。 柳家的问题一日不解决,柳芜就一日抬不起头,为了不连累自己,才要深居简出。 第四十五章 入不了心 羽蘅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一定要搞清楚背后到底是何缘由。 “母亲放心,我自己应付得来。” 柳芜的眼中又含了歉意,“我到底回来了,自然不会让你一个人撑着。这会儿你先休息一下,晚上的团圆宴恐怕不容易吃。” 杜羽蘅点点头,就这样和衣躺倒,第一次在亲娘身边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芸娘摇醒杜羽蘅,“小姐,该去赴宴了。” 杜羽蘅醒了醒神,洗过脸后扶着芸娘往外走,芸娘在她耳边低声说,“现在暖阁里还没什么人,等小姐到了,老夫人和一些小姐少爷应该也到了,奴婢想回府第一次宴会,小姐应该会想早一点到。” 杜羽蘅眼波流转,不去问芸娘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反而说道,“芸娘应是跟在母亲身边多年的老人了,也难为你十多年陪着母亲青灯古佛,我真心谢一谢你。” “小姐客气,奴婢为三夫人做什么都是甘愿的。如今三夫人与小姐重逢,小姐又聪慧异常,奴婢替三夫人高兴。奴婢知道小姐不是个没成算的人,只要能见到夫人和小姐重现昔日荣光,奴婢粉身碎骨都毫无怨言,小姐……” 芸娘声音颤抖,“小姐和夫人这些年受的苦,真的太冤了。” 杜羽蘅停住脚,杜府里花草繁盛、景致秀雅,真是美不胜收,但对有些人来说,再美再盛的世间颜色也入不了心,倒不如白茫茫一片来得干净。 杜羽蘅揪下一片叶子,在指尖捻碎,“芸娘放心,一定会的。”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芸娘去赴第一场家宴。 此时还在初春,虽不用生火炉取暖,夜间的风却凉,暖阁里重重帘幕隔住了呼啸晚风,生生围出了个一团和气。 杜羽蘅踏入帘幕内,见有几个少爷小姐围着杜老夫人说话,罗氏迎上来笑道,“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来,先见过我房里的几个孩子。” 说着拉过杜羽蘅的手到几个孩子跟前,“这是我的大女儿杜羽歌,虚长你两岁。这是我的二女儿杜羽佩,虚长你一岁。这是我的皮猴儿,只比你小几个月,叫杜宇谦。” 杜羽蘅一一见礼。 刚刚芸娘已经说过杜府中的大小主子。杜羽歌是罗氏的嫡女,长得很是端庄,连眉眼气质都像罗氏一样温婉大气。 杜羽佩是大房的庶女,不如杜羽歌好看,也有些谨慎内向。 杜宇谦是长房唯一的嫡子。 杜羽歌轻笑道:“三妹妹好,妹妹真像娘说的那么标致。” 杜羽蘅也笑说:“大姐姐才是长姐风度,我要向大姐姐学呢。” 杜羽佩只向杜羽蘅笑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羽蘅也不以为意。 倒是杜宇谦盯着羽蘅看了好一会儿,“我原就有好几个姐姐了,现在又来一个,那我在府里不是越排越小了娘,这个姐姐排行第几” 罗氏笑道,“这是你三姐。” 杜宇谦直蹦起来,“什么!我原在府里排第三,现在可不是要排到第四去了不成不成!我要当老三,让她给我当妹妹吧!” 众人都笑起来,连杜老夫人也笑眯了眼,罗氏眉梢眼角都是慈爱。 “你瞧瞧,可不是只皮猴儿么。” 羽蘅拍了拍一脸气愤的杜宇谦,走上前去给杜老夫人行礼,又开口道。 “向老夫人告罪,母亲因为今日如愿,要颂念观音经百遍,因此不能来了。” 杜老夫人一听到如愿二字就想到柳芜今日不肯磕头行礼,心下正不痛快,不来正好不用看那张冷清清的脸,也就点点头应了。 大房子女又去老夫人跟前逗趣说话,羽蘅只是安分坐在桌旁任由下人偷眼打量。 忽然又有人道,“苏姨娘和四小姐、二少爷来了。”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一个娇俏的女声愤怒响起,“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是三小姐,这府里哪来的什么四小姐连人都认不好还当什么差!” 门帘掀起,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急匆匆朝老夫人奔去,“祖母,您看这些下人,越发没规矩了,真要发卖几个才好。” 这便是苏姨娘生的女儿,杜羽然。 羽蘅微微冷笑,她跟着苏姨娘一起来,怎么会不知道三小姐已经换了人不过是想显一显自己受宠。 可是小丫头年幼,还不知别人的宠爱来得快,去得更快呢。 果然杜老夫人轻咳两声,“羽然,你的确多了一个三姐,现在你在府中排行第四,去见过你三姐吧。” 杜羽然一偏头,“我从小长在府里,怎么不知道还有个姐姐咱们杜家的子女也是能随便认的” “羽然,姐姐就是姐姐,祖母亲口说的,你也不听”杜羽歌拿出长姐风范,杜羽然不禁偷眼看老夫人,却见老夫人板了脸色,这才明白自己娘说的没错,杜羽蘅母女真的要压在她们头上了。 第四十六章 尊卑有别 她咬咬牙挪到羽蘅跟前,草草一行礼算是见过。 羽蘅“啪”的一声放下茶碗,转过头来笑语晏晏。 “你是苏姨娘生的羽然妹妹吧,我是你嫡姐,以后日子长了就熟了。对了,今晚我母亲没来,也就是你嫡母,明日你再向她请安吧。” 这一番“姨娘嫡姐嫡母”的话听完,杜羽然早就白了脸色,自出生以后她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大辱,不由尖厉地讽刺问道,“你既是我嫡姐,这些年又是在哪里长成的呢,就怕你不知礼数,将来坏了我们杜府的名声!” 羽蘅笑容更盛,“我的确是在庄镇上长大的,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比如说你这样庶出的妹妹当着长辈的面质问嫡姐,这就是不知礼数,换作是我,绝对做不出来。将来就算杜府名声会坏,也绝对不是坏在我身上。” 杜羽然接连被训,脑中一片空白,看着羽蘅的笑容特别刺眼,伸手就恨不得扇到她脸上,把她得意的笑容撕个粉碎。 羽蘅冷眼看着,只等着那巴掌落下来,忽然苏氏高声说道,“宇识,还不快去见过你三姐,你以后又多一个姐姐疼了。” 苏氏的儿子杜宇识今年才十岁,正在老夫人那里撒娇。 老夫人因为三儿子杜唯华是几代人里唯一一个中进士的,格外偏疼三房,这会见了三房唯一的孙子,更是心肝宝贝地叫着。 她早就想维护杜羽然,闻言也推推杜宇识,“去吧,去叫你羽然姐姐回来吃果子。” 杜宇识跑过去拉住杜羽然的衣角往后扯,看向杜羽蘅的眼光却满是恐惧,羽蘅朝他一笑,他更是慌张得直想躲到苏氏怀里去。 羽蘅也就不管他了,任由杜羽然回到老夫人身边坐下。 杜羽然咬牙切齿说了那么多不尊敬的话,老夫人和苏氏居然只当没听到一般就想混过去。大房子女脸上皆有些愤愤不屑的神色,羽蘅却不急。 且让他们得意这一时,等会就知道痛了。 过了一会儿,有小厮来报老爷、大爷、三爷都回来了,杜老夫人手一挥,吩咐开席。 丫鬟们流水一样送上各样菜品,几个男主人纷纷进阁。杜府主子不多,现在也就只添了羽蘅一人,自然按习惯的座位入座。 苏氏刚要挨着儿子坐下,羽蘅突然开口,“苏姨娘,母亲晚上还没用饭,你吩咐厨房送一份过去。” 她抬头认真看着苏氏,“请姨娘亲自吩咐人送去,饭菜也要精细些,要是母亲吃了不舒服,我可是不依的。” 苏氏曲着腿坐不下去了,讪讪答应一声出去吩咐,临走时眼波朝杜唯华那里扫去,直让杜唯华生出三分怜爱三分心痒。 过一会苏氏回来待要再坐,羽蘅皱了眉,“苏姨娘,你也该识趣些,我刚刚已经委婉提醒你了,你莫不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姨娘,你见这桌上可有别的姨娘” 杜羽然再也压抑不住,“咣”的一声摔了筷子,“杜羽蘅,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乡下野丫头也配这么跟我娘说话我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羽蘅声音深沉,脸上毫无惧色,“庶出的妹妹是想来教训嫡出的姐姐了刚才我就说坏了杜府名声的人绝不会是我,现在看我还真说对了。” 羽蘅又转向罗氏,“大伯母,咱们家里真该请两个教习嬷嬷好好教一教规矩,不然外人要说咱们忘了先祖在京的风度了!” 提到在京的先祖,杜老爷变了脸色,杜老夫人也暗自揣测,羽然这样说话实在不像个大家小姐,就算自己想维护,到底不能太纵着她。 罗氏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面上却作讶然状,尴尬道,“这,三丫头跟我可说不着,家里的事一向不是我管着的,更何况羽然只是我侄女。” 羽蘅也仿佛惊着了,“大伯母是长房正妻,入杜府十多年,儿女双全,竟然不掌家难道还是祖母管着吗” 苏氏这才觉得有些发冷,杜羽蘅绕了这一圈,又敲又打的,竟然是为了这个。 “以前都是苏姨娘管着的……”罗氏欲言又止。 杜羽蘅正色向杜老爷和杜老夫人道,“苏姨娘以前再如何好,如今已和从前不同,父亲身为本地父母官,将来杜家出去应酬让姨娘出面,这是个什么体统还请祖父祖母思量。” 杜老夫人冷笑道,“苏姨娘不行,难道你娘就行在庵里修行十多年,又是那样的家族,说出去不同样让人笑话” 第四十七章 何须阴谋 羽蘅猛地攥紧手指,面上却依旧从容道,“我的确另有一层想法,大姐姐今年已十五,恐怕这一两年就要议亲,咱们这样的人家必不会去做妾,如果现在还不让大姐姐跟着大伯母学管家,以后去了婆家如何立足难道咱们脸上又有光了” 在情在理,大度大气。 这话一出,杜老爷的神色认真了许多,想了几个来回,的确苏氏不再适合代表杜府出去应酬,罗氏这么多年都很有分寸、行事妥当,为大孙女将来婚事计,也应该让罗氏管理中馈。 当下拍板道,“羽蘅说的有道理,以后就让大儿媳管家吧,苏氏这两日就把钥匙账本都交给大儿媳。羽歌也跟你娘一起学着。” 罗氏喜不自胜,只是稳重应了,说会及时把府中情况通报老爷,杜老爷更觉得自己十分英明。 杜羽歌心头也很欢喜,只是因为提及她的婚事羞得脸通红,望向杜羽蘅的眼神却很感激。 杜羽佩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素来胆小,不敢多说多做,见杜羽蘅说起姐姐的婚事都这么大方,不由盯着她看个不停。 只有杜羽然和苏氏不可置信,杜羽蘅竟然这么轻松就把管家权利要走了而且她费了这么半天劲,居然也不是为了自己,这让她们怎么驳 杜羽然拉着祖母袖子撒娇,苏氏可怜巴巴望着杜唯华,杜老夫人和杜唯华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 羽蘅把这一切收在眼底,嘴角含了一丝冷笑。 以苏氏的手段,何须阴谋诡计,小小阳谋已能让她失去一切,她若继续挣扎,只会坠入更大的深渊。 一席宴就在各人心思中沉默地吃下去,除了羽蘅旁若无人地大口吃饭补充营养,连杜宇识都识相地没有要肉吃,不过两三盏茶时间,众人就散了。 羽蘅不理会他们各自急匆匆离去的步伐,慢慢在后头走着。拐过两三条小径就到了无人处,羽蘅轻声问,“芸娘,我二伯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 芸娘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奴婢只知道二少爷排行居中,却不是老夫人亲出,是前头已故的杜老夫人生的。所以这些年都不受家里重视,听说连书都没好好读过,后来有个武术高人看中了他,他就离家跟着师傅学艺去了,一年只回来几次,现在如何也没人晓得。” 杜羽蘅恍然大悟又生了几分鄙夷。 三个儿子,中间的那个居然是前面的正妻生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正妻生子之前,杜老爷已经有了庶子! 一般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做不出这种事,总把京官先祖挂在嘴边的杜老爷却做了。也难怪后来正妻突然死了,杜老爷就急着把当时是姨娘的老夫人扶正,正了大小儿子的名分,再渐渐淡化二儿子的存在,随着三儿子做了父母官,又还有谁记得杜家曾经的正妻和嫡出的二儿子呢。 说不得,杜家二老心里指望二儿子再也不回来呢。 杜羽蘅心里又打了个突,二伯的母亲那么年轻就去世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也许日后还要查一查。 芸娘的声音更低了一些,“老夫人原先是姨娘出身,小姐今日虽然一击即中,但老夫人听小姐时时把姨娘挂在嘴边,恐怕会心生不满,将来对小姐不利。” 杜羽蘅不在意地笑笑,“芸娘只说对了一半。老夫人的确会多心怀疑,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正怕别人想起她从前是姨娘,所以事事都要做到当得起杜家老夫人的身份,不然杜老爷会容她么。小手脚她不会用,大的嘛,我还真不怕她。” 芸娘若有所思,“奴婢受教。” 两人一路再无话。 进了夕扉园,柳芜睡的房间已经熄了油灯,羽蘅问门前守着的丫鬟,“三夫人吃过饭了么,吃得好不好,可有梳洗” 丫鬟一一答了,神情明显比下午时又惧怕几分。羽蘅心知是暖阁里的事已经传到了这里,也不理会,知道母亲一切安好就行。 闹了这一天,真是倦极了。羽蘅在芸娘的服侍下梳洗一番,就在柳芜的隔壁睡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吩咐道,“芸娘就睡在我房里,这样母亲那边有动静也听得见。明日再出门去采买一些日常用物。” 芸娘答应了,等羽蘅躺下就出来安排剩下的几个丫鬟都去休息,园子里她守着就成。丫鬟们正担心杜羽蘅还会发脾气,闻言都纷纷谢过芸娘走了。 芸娘锁了园门,回了房中,羽蘅床前却多了一个人,正是柳芜。 第四十八章 冷心冷情 芸娘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关上房门,挑暗油灯。 羽蘅已睡熟了。柳芜给她盖好被子,撩开眼睛上的头发,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满的欣喜和慈爱,和白天判若两人。 芸娘心底叹息一声,这样的重逢,真是梦里都不敢想的。 她把晚宴上发生的事都说给柳芜听,末了又道,“小姐聪慧异于常人,言行举止都很有章法,且毫无惧意,夫人总算可以放心了。” 柳芜点点头,却又有泪滴下,“我既欣慰她心思分明、能够自保,又心疼她这样成熟。你也知道,她这十多年该是什么日子,才会把她逼得这样懂事。” 芸娘沉沉点头。的确如此,哪怕羽蘅就在一个普通家庭里长大,现在也应很有几分少女稚气。 “不瞒夫人,没见到小姐前,我还真担心小姐会怪夫人,偏向三爷那一头。不想她对夫人很是敬重,对三爷和杜家却没一点奉承之心。” “呵,杜唯华离了我们母女,娇妻美妾生儿育女十几年,不也一样逍遥自在,羽蘅大概是明白杜唯华对我们没有挂念的。这也是我另一重担心了,她如今年纪尚小,看人就已经十分通透,只怕在这杜府里年岁渐长,更对世间情谊冷淡,若她一辈子都对别人只尊敬不亲近,冷心冷情的,我,我这个做娘的又怎么忍心……” 芸娘也落下泪来,“夫人别这样想,再如何还有夫人这个亲娘在。” 柳芜却摇摇头,“我知道她如今对我只有尊敬,我不怪她,原是我对不住她。日子长了,她有一天会明白的。” 芸娘再不说别的,只劝柳芜早点歇下,夕扉园里彻底熄了灯。 …… 苏氏住的芳汀院里却是灯火通明。 杜羽然在苏氏房里好一通撒娇哭闹,可惜再怎么不依不饶,现在也没法子转圜了。 苏氏苦劝杜羽然安静一些,最近不要再去招惹杜羽蘅,杜羽然只是不听,苏氏耐心耗尽正要发脾气,看门的小丫鬟突然跑进来道,“苏……夫人,三爷往咱们院子里来了!” 果然叫我猜中了! 苏氏心中一喜,赶紧催杜羽然回去,“好女儿,快回去吧,忍过这一段时间,娘一定会让你父亲教训那丫头的,你放心吧。” 说完让杜羽然的奶娘陪她回去睡下,自己却打发所有人出去,刻意装扮一番,在床边坐下。 杜唯华进屋一抬头,正见苏氏向自己迎来,俏脸上残有泪痕,眉目间妩媚依旧,嘴角的笑意却是温柔小意。 杜唯华心中就舒畅了一些。 苏氏脱下杜唯华的外衣拿去挂好,又端过一杯茶来让他喝。因苏氏向来身量娇小、腰肢细软,此时刻意款款摆动,更添几分妖娆。再等到苏氏抬头送茶,她的脸就倚在杜唯华肩上,眼中又多了无限依赖崇拜,只是望着杜唯华。 杜唯华眼神深沉,端茶两口就喝了。 “三爷,今日累了,歇了吧。” 杜唯华点头,苏氏服侍他梳洗,又去整理床铺。 她脱了鞋子,露出脚趾,原来早就梳洗完了。一双小巧玉足上涂了俏红丹蔻,随着身体动作轻轻晃动,间或藏到衣裙下,若隐若现。 杜唯华再耐不住,一把掀下床帐盖住二人,双手就在苏氏身上乱摸起来,苏氏微微喘息任他动作,等到杜唯华正动情时,苏氏忽然哭了。 “爷……” 杜唯华顿觉烦乱,正想起身离去,苏氏却道,“今日奴给爷丢脸了,爷十几年对奴宠爱信任,奴却……” 杜唯华一顿,“本来也不是你的错,你也受了委屈。” “奴有什么可委屈的,奴的地位和一双儿女都是爷给的……”苏氏将身子贴过来搂住杜唯华,“爷让奴做什么,奴都听爷的。奴就是心疼爷,堂堂的大老爷,也要看别人的脸色……” 杜唯华眼中泛上一抹狠色,心中却十分慰藉,将苏氏重重揉进自己怀里,“要成大事……必须要牺牲……你听话……将来就不止是知县夫人了……” 男人动作加快,帷帐内只剩喘息,苏氏却眼神明亮,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论起如何取悦杜唯华和杜家二老,柳芜怎会比得上她只要杜唯华的心在自己身上,柳芜母女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更别提今日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将来就会有多少好处。 日子,还长呢。 …… 此时杜府另一边的大房里,罗氏和大爷杜唯成也正在说话。 罗氏因得了管家权心情大好,眉梢眼角都带着喜庆,大爷杜唯成却面带不豫。 “你明知道爹娘对她们母女是什么意思,还真凑到跟前去干什么,真以为有好果子吃么。安安分分地教养好儿女比什么不强,指不定她们将来就能让你做上官家的老夫人。” 第四十九章 太偏心了! “啪”,罗氏将梳子扣到妆台上,一转脸竟然红了眼,“大爷以为我是为了贪图管家的银子,还是为了杜府管家夫人的名头我若是为了这些,至于不声不吭地在这府里呆了十几年” 杜唯成哑了声。 的确,杜唯成只是个举人,比不得杜唯华又有功名又有仕途。好在他处事有圆有方,受了知府的赏识,如今在知府手下做个参谋。 外人却只道他沾了三弟的光,一向只知杜府有个知县老爷,谁曾想起他连带着罗氏也没个好脸面,吃穿用度都比不上三房。 可是夫妻十几年,罗氏却很少为这些钱权吵闹,偶尔受了气也只在自己跟前抱怨两句,从来不去使那些不上台面的手脚。 也因此杜唯成越来越敬重这位发妻。 罗氏又道,“我娘家没落,原也知道当不得官家夫人,所以从来没这心思。可是我跟大爷夫妻一场,如今却越来越为大爷不值,老爷夫人也太偏心了!从幼时开蒙到后来请先生,大爷哪一样比得上三爷,如今三爷中了进士做了官,可是大爷的前程也不是靠他呀,凭什么就把咱们不当一回事,大爷难道就真比三爷差么” 一说起这个,杜唯成也觉得心堵。 他七八岁正要开蒙时,自己亲娘还是姨娘。因为他这个比嫡子还年长的庶子,亲娘没少受气,所以府里就像忘了一样,没人想起他要读书。 等到前头的杜夫人去世,自己亲娘扶了正又生了三弟,可是自己的存在仍然暗示着杜府从前的龌龊,因此杜老爷一心只想好好培养三弟,让他做杜府的脸面。 三弟的吃穿住行自不必说,从四五岁开始就请了城里最好的先生来开蒙,及到童生、举人、上京赶考,都是花了大钱请了先生一路跟着的。反观大爷自己呢,只是混跟着听课,读书考试都没人过问,倒是大爷自己争气,好歹考上了举人。 想入京试试能不能中进士,杜老爷一句话“入京太费,只能供你三弟一人”,就把大爷打发了。 大爷因此也歇了靠家里的心思,一心给自己挣前程,到了二十多岁还没娶亲,后来媒人随意说了几户人家,大爷见罗氏虽然娘家没落,但到底有大家闺秀的教养在,就点了头。 若是杜老爷和老夫人凡事公平些,今日杜家大爷肯定也不止这样。 想到这里,杜唯成软了声调,“我知道你的为人,只是你也晓得三房那个的性子,惯会奉承哄着老爷老夫人,我怕你吃了亏。” 罗氏走过来偎着杜唯成坐下,“爷,只要咱们夫妻和睦,富不富贵我都无所谓。但是羽蘅今日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不为自己,也要为羽歌想一想,将来不能让她被人小瞧去。爷怕我吃亏,我却不怕,只要我行事端正,那些小九九我未必不能应付。” 罗氏从未这样自信自得,杜唯成心知她也有一股傲气,也就不再多话,两人睡下不提。 …… 第二日清早,羽蘅和柳芜到岩松堂请安的时候,杜老夫人还没起来。 柳芜和羽蘅都还穿着旧时的衣服,在华丽的岩松堂里格格不入,连看门的丫头都比不上。 可是偏偏柳芜母女一点都不觉得寒酸怪异,反而姿态闲雅地端坐喝茶,连眼风都不往周围扫一扫,母女俩如出一辙的端庄气度真是把原先的苏姨娘都比下去了。 杜老夫人进入厅堂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柳芜母女一身破烂,丫鬟们却都低头屏息,不敢造次。 杜老夫人暗暗骂了几声丫鬟没骨头,又说道,“这么早就来了。其实你们在外多年,多休息会也没什么。” 柳芜站起来福身,“从前每日都要早起礼佛,习惯了。” 不知是不是老夫人多心,每次听到柳芜提修行的事就觉得不痛快,总怀疑柳芜是在暗示她当年被弃、庵里受苦的事,因此脸上就不大高兴。 再看羽蘅老老实实行礼,却又想起昨日苏氏的管家权被夺。 苏氏知道老夫人爱财,一向很舍得孝敬,公中置办东西少不得要给老夫人最好的,如今换人当家,恐怕收入就要减掉大半。 这让老夫人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老夫人不太想理她们母女,她们俩也不以为意,厅堂里一下安静下来,没人说话。 好在一会儿就陆续有人来了,头一个来的就是罗氏。罗氏入厅感觉气氛异样,先带着几个孩子给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羽蘅站起来给罗氏行礼,罗氏看看她们,“你们母女这衣裳也太旧了,如今正该添几身新的,郑妈妈,今天让咱们用熟的裁缝进来给三夫人和三小姐量一下尺寸,春装夏装都要做几套。” 郑妈妈为难道,“大夫人,咱们这月的月例银子已经用完了……” “那就先从我的私房里拿!难道府里连几身衣服都不肯给三夫人和三小姐做了等苏姨娘把账本钥匙给我,你再去领了银子,老夫人,您看好吗” 老夫人能说什么,自然只能点头。 第五十章 嫁妆家具 过了一会儿,连杜老爷都已经在厅堂坐下了,苏氏才带着一双儿女进门,手中还拿着一个盒子。 杜羽然见了羽蘅一脸瞧不起,哼一声就偏过头去。 原来她早起听说父亲昨晚歇在亲娘房间里,父亲对她也如往常一般疼爱,心里就清楚亲娘一定又把父亲笼络住了,这下对付杜羽蘅的底气就更足了许多。 羽蘅却毫不在意,微笑着看她们向老夫人请了安,又一齐到柳芜跟前来。苏氏挤出一个笑脸,艰难下拜,杜羽然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 “给三夫人/母亲请安。” 柳芜挥挥手,没有为难她们。 苏氏暗中舒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盒子递给罗氏,“大夫人,这是老爷昨天交代的钥匙和账本,库房的位置大夫人应该知道,有不知道的大夫人只管来问我。” 罗氏接过盒子打开,“苏姨娘放心,我不知道的肯定会有下人知道。”说着就翻看起账本来。 苏氏不妨罗氏刚拿到手就看,心里不由紧张了几分,不晓得罗氏到底看不看得懂账本。 旁边羽蘅突然说话了。 “母亲,咱们房里的家具也都太不像样了,我听说大户人家嫁女儿都要陪一些床椅箱子的做嫁妆,外祖家也是这样吗母亲当年的东西哪儿去了” 柳芜轻轻蹙眉,“你外祖家本就清贵,我虽嫁妆不菲,金银却少。当年因为要送你走,我就把大部分东西都变卖了换成了银子,剩下那些上好的家具只能留在杜府,这么多年,谁知道在哪儿说起来,还是几万两银子置下的呢。” 羽蘅看向苏氏,“苏姨娘,不会在你房里吧” 苏氏一脸不屑,“我房里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嫁妆!” 羽蘅眯了眯眼,苏氏又低声说,“妾,是妾。” 苏氏面上恭顺,心里却有几分幸灾乐祸。柳芜的嫁妆家具可从来没经过她的手,肯定是爱钱的老夫人处理了,自己可以喘口气了。 羽蘅看向罗氏,“那想必应该在库房,麻烦大伯母找到送到我们园子里来。” 罗氏挑了挑眉,点头应了。 众人都不太在意,只有杜老爷发现身边杜老夫人坐卧不安,脸色越来越难看,拿着拐杖的手更是轻轻颤抖,不免皱了眉。 羽蘅环视一圈,低头喝茶。 老夫人不要急,急也阻止不了我清算。 苏氏更不要以为跟你没关系,这件事,才刚刚开始呢。 请安过后,众人各自回房吃早饭,羽蘅跟罗氏说了一声打发芸娘出去采买,也就跟柳芜一起回去了。 岩松堂里丫鬟摆上早饭,杜老爷挥了挥手,服侍的下人就都退了出去。 老夫人手一抖,舀了一勺小米粥慢慢品着。杜老爷哼了一声,“还等着我问你吗,你把柳芜的嫁妆家具怎么了!” 老夫人脸色苍白,嗫喏道,“以为她从今往后回不来的,那些好东西,放在库房也是吃灰,正好家里要用钱,我就……” “你就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不是什么银子都能碰的!你以为卖掉她的东西不会有事,现在傻眼了吧。” 杜老爷心中暗恨,这个女人太不中用了!到底是姨娘出身,上不了台面,眼中就一味盯着金银,看这屋中陈设庸俗不堪,难道玉石堆成山就能证明她的身份了 关键是做事太不干净!十几年的功夫,怎么不能做个假留个证据说是早就坏了没了难道柳芜还能硬说是你搞鬼 几万两银子的东西!这个窟窿怎么补! 老夫人却是不忿,当年卖东西的事情难道你不知还是得了的钱你没用一味只讲究先祖风范、京官后代,你那些排场哪个不要钱在外头大请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过这些话! 当下老夫人也不讲究官家夫人风范了,把勺子一摔,撒泼道,“反正现在也这样了,事情虽然是我做的,钱也不是我一个拿的,老爷要是气不过就把我交出去算了,反正她们母女回来我就知道没我的好日子了!干脆拿我一条老命换大伙儿快活!”说完只是呜呜哭泣。 杜老爷死眼盯了老夫人好一会儿,心道早知今日,自己早就换了这个女人,还用得着你来说一辈子都在为你遮掩! 可是眼下说气话也没用。在屋里转了两圈,杜老爷还是妥协了,“叫杜平赶紧买一副样式相仿的送进库房,要快!银子你自己出。” 老夫人才止了哭声,诺诺点头。 杜老爷看她心烦,连饭也不吃了,甩手就出门去了。 贴身的丫鬟红玉进门来,什么都不敢问,只是扶老夫人坐好继续吃早饭,老夫人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红玉,你跟了我很多年了吧,今年多大了” “回老夫人,奴婢侍奉老夫人十年了,今年二十三。” “好,好,红玉,看在你侍奉尽心的份上,我就抬举你一回。” “嚓”! 红玉手中的勺子落地,摔得粉碎。 第51章 给我吐出来 老夫人指望管家杜平赶紧买一副家具应付过去,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 消息传给杜平的时候,他已经在库房里按账本核对物品。罗氏居然一离了岩松居就叫他来了库房,连早饭都是在库房外吃的。 杜平听了消息,又看了看大半空着的库房,实在是圆不过去。 只好出来对罗氏道,“大夫人,库房里没有三夫人的嫁妆家具。” 罗氏一挑眉,“那账本上怎么写的有,你这管家是故意写错账,还是被人算计了” 杜平有些尴尬,“回大夫人,这库房原也不是我管着的,一向都交给苏姨娘的陪房陈同打理,我如今只管着外面的庄铺。” “不管是谁管着,你是杜府大管家,是老爷身边最得力的人,怎么也不该瞒过你去啊!” 杜平垂手不语。大夫人这话说的有深意,要么自己对府里的事情不清楚,这是不称职;要么自己知道却故意瞒着不说,这是有二心。 总之是讨不了好。 罗氏却道,“罢了,好歹有这么多年的脸面,这件事我先不告诉老爷。你看看库房里有什么可用的箱笼家具,先搬去夕扉园,再好好核对一下库房里的东西,有哪些缺了或者不符的,写单子给我。” 杜平应了,不多一会儿,就有一群小厮抬着箱柜床椅浩浩荡荡往夕扉园去。偏偏那么巧,夕扉园离库房最远,所以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在各个主子的院子门前经过。 苏氏扶着孙妈妈在院门后看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刚才在岩松堂没反应过来,以为杜羽蘅说家具的事是冲着老夫人。可谁知罗氏竟然不找陈同去查库房,反而自己带了人去。 自己带也没事,就算是大房的人,闹起来也可以推说罗氏和自己不睦、故意找茬。谁知罗氏竟然找了老爷身边的大管家杜平。 将来罗氏到老爷面前说库房短了缺了,自己怎么说,难道说是杜平和罗氏一伙儿陷害自己吗 真是看戏看到自己身上了! “孙妈妈,陈同呢” “他正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想找夫人讨个法子。” “哼!现在知道急了,找我又有什么用!赶紧找杜平好好解释,拿私账出来看看,能补的都补上!” 孙妈妈连连点头,赶紧去找陈同了。 …… 罗氏送家具到夕扉园的时候,羽蘅就在屋檐下等着。 见不是柳芜说的上好家具,她不意外也不恼,只是一一将各样东西安排了去处,然后让院子里剩下的几个丫鬟帮着一起抬进去收拾。 羽蘅自己将罗氏往屋里让,“我母亲正在念经,大伯母有话跟我说吧,是一样的。” 罗氏缓缓点头,这件事原是羽蘅提的,她要找的也本就是羽蘅。 屋子里没有下人,羽蘅自己动手给罗氏倒茶,罗氏接过也不绕弯子,“库房里有问题,你早就猜到了” “瞎猜而已。”羽蘅也直接,“我没猜到的是大伯母找了杜平,好棋。” 罗氏轻轻笑笑,“这个管家权可不好接,我一个人可承担不起。”又道,“你说如今怎么办,直接摊明了” “这盒子既然接了,当然不能再还回去。不仅不还,连那只手都要砍掉才安心。大伯母现在有了把柄,还怕他们不来孝敬吗该吐的都要吐出来,后面的再慢慢查,保不准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呢。” 羽蘅喝了一口茶,“我猜大伯母跟我是一样的主意吧。” 罗氏有些犹豫,“这主意好是好,就是怕太狠了” 羽蘅笑开了,“我自私,为了我们母女计,现在狠一点,将来就安稳一点。况且,谁知道还有没有更深的秘密呢” 罗氏再不迟疑,起身要走,又说,“这几个人也太少了,我再挑了好的送来。” 羽蘅却道,“从前我和母亲都没有很多人伺候,习惯了。现在这府里的人,谁又能保证是好的” 罗氏心里又咯噔一下子,告辞走了。 夕扉园里置换家具、打扫卫生一直忙到中午,芸娘又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里面除了没有家具什么都有,众丫鬟免不了又整理一番。 到了点灯时分,杜平才点完库房,提着几个小包回下人房,却见一个人坐在院里喝酒。 “哟,是泰小弟,这么快就回来了” “平大哥,一起喝一杯”杜泰举杯。 杜平坐下,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三五杯过后,杜平突然问,“泰小弟,三小姐是你去接回来的,你看她如何” 杜泰半闭着眼,仿佛已经半醉,“我因为她受了冷待,回来那日平大哥不是也见识了” 原来杜泰虽然把李家镇的事料理得很好,却还是因为回府那天的事被怪罪了。赏银没了不说,连差事也停了,回去呆了一晚不痛快,还是回府里喝闷酒想辙。 杜平不作声。 杜泰又问,“不是说现在大夫人管家么,怎么说到三小姐了” “虽然是大夫人管家,但这权,可是三小姐给争过来的。你说我怎么能不思虑。” 杜泰继续喝酒,“平大哥思虑吧,不管怎样,别像我就好。” 这话说到杜平心里去了。杜府里呆了这么多年,主子爷什么性子心里早就一清二楚。现在是主子们打架,不管谁赢谁输,可别连累他们这些下人啊。 杜平看了看手边的小包,心里拿定了主意。朝杜泰一拱手,回房去了。 杜泰的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52章 又出事了 晚上苏氏到夕扉园给柳芜请安,羽蘅很满意她这样听话,笑眯眯道,“姨娘就在这里行礼吧。” 说完也不避开。 苏氏装出来的笑容挂不住了,当着园子里的丫鬟和杜羽蘅,自己到底是在给谁请安 “姨娘快点吧,过一会大伯母又要差人送东西来,到时候人就更多了。” 苏氏听到罗氏要来,又是一激灵,赶紧行礼就走,羽蘅安安稳稳受了,看着苏氏急慌慌的背影冷笑一声。 回房里,芸娘正带着丫鬟布置晚饭,柳芜道,“外头是谁” “苏姨娘来请安,我让她行了礼就回去了。” “立下威就成了,别让她老来,我懒得见她。” “母亲不喜欢就不理她,横竖有我呢。” 柳芜动动嘴想说什么,究竟没说出来,母女二人安静吃饭。 饭后芸娘照旧安排母女二人早早洗漱,再打发一众丫鬟都出去,锁了园子然后在柳芜母女面前慎重回道,“奴婢今日出去见了吴烟,她问夫人和小姐好,问需要她做什么。” 柳芜道,“她可好么,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 芸娘含笑,“她让我回夫人,总算没辜负夫人,她一直过得很好,现在专给大户人家调教丫鬟。” 柳芜向羽蘅解释道,“吴烟是我以前的侍女,当年我离府之前都把人送出去了,只留了芸娘在身边,想不到吴烟倒在江陵城扎下根了。” 羽蘅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层。 难怪刚一回府,柳芜和芸娘就对杜府里的事情那么清楚,连昨晚暖阁里的状况都有人告诉,原来秘诀在这里。 专给大户人家调教丫鬟,这里头的道道可太多了。做得好,不仅能得各府夫人的赏识,更能掌握各府里的下人,探听消息易如反掌。 这大概就是柳芜所说的底子吧。 芸娘又道,“吴烟说,还是想回来侍奉夫人,不拘做什么,粗使婆子都使得。” 柳芜却默了一默,“当年放她们出去原只想让她们好好活命,以吴烟的机灵,她必定在各府夫人面前都得脸,何必再回来。再者咱们现在也不安稳,你告诉她,好好过日子吧。她嫁人了么” 芸娘摇头,“我也是这样跟她说,但她心里总是惦记夫人的。她的心思我明白,还不是为了当初……” 柳芜低头不说话。 羽蘅开口道,“母亲体谅旧人,我也觉得吴娘不进来才好。我猜吴娘还有别的想法吧,咱们这里正缺几个可用的人,吴娘可以帮忙吗” 芸娘眼露赞赏,“是,吴烟正是这个意思,她准备了好些可用的人,只等夫人示下。” 这个柳芜也想到了,很快点了头。 羽蘅又交代芸娘,“告诉吴娘先准备着,人要进来还得要一段时间,而且得走大伯母那边的明路。” 这就是要做得不让外人看出来了,芸娘点头应了。 …… 第二日晨起,罗氏还在梳妆,郑妈妈就悄悄进来低声回道,“刚才一早杜平就来了,他说昨晚苏姨娘的陪房陈同去找了他,给了好些东西,说要补库房里的亏空,他来请大夫人的示下。”说着把怀里掖着的东西拿出来给罗氏看。 罗氏在镜子里扫了一眼,都是些寻常的配饰把件,另有两锭银子,大约一百两。 “呵,陈同是出了血了。你告诉杜平,把孝敬收下吧,让陈同补,只是记着把前后的账都记清楚了,一并交到我这里来。陈同的孝敬我也不要,杜平既然办了事,该他拿着。” 郑妈妈领命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道,“杜平说分内事不敢收银子,夫人如果不要,他就充入库房。” 罗氏扫眉的手缓了缓,“你方才说他是一早就来了” “是,奴婢去开院门,他就在外头站着,唬了奴婢一跳,不知道站了多久。” 罗氏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些人,果然个个都是成精的,也好。” 当下到岩松堂去请安。 杜老夫人知道补柳芜的嫁妆家具已经来不及了,苏氏却得到回信说杜平答应了。两下里,一个眼神闪躲,一个了却一件大事,都想知道罗氏会说什么。 罗氏却回禀杜老爷,说库房太大钱物太多,总要些时日才能清点完,三夫人那边也体谅,先拿别的家具用了。 老夫人心下惴惴,苏氏却心喜库房的事情能做得更圆满一些,大家也就和气地散了。 可是等不到午饭,又出事了。 原来今日的早饭不太合夕扉园三小姐的胃口,三小姐就随手指了个丫鬟,让她去大厨房里说一声,换一样来。谁知丫鬟到了大厨房将来意一说,厨娘先不干了,撂了大勺叉着腰道,“满府里的主子十几年吃我做的饭,没一个说不好的,她刚从乡下回来几天倒挑剔上了也是,我们江陵大户人家的口味,她一个乡下丫头当然吃不惯!麻烦你转告小姐,早饭就那些个,没得换了!” 第53章 多会说的一张嘴啊 夕扉园里,羽蘅听了丫鬟的转述,看了她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奴婢叫秋麦,今年十七。” “好,秋麦,去请厨娘来,就说是我要找她说话。” 秋麦领命去了。 主子再怎么不得宠也是主子,主子叫,再骄横的奴婢也不敢不去。 没一会儿,厨娘就站在了夕扉园的院子里,朝羽蘅行了个礼就自己站直了,板着个脸倒像是谁欠她的。 羽蘅把她打量一番,“姓什么来府里多少年了” “奴婢姓孙,来府里十年了。” 羽蘅点点头,却对芸娘吩咐了几句话,然后自顾自喝起茶来。 孙大娘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周围几个丫鬟都眼睁睁瞧着她,渐渐生出不耐烦来。 “三小姐有什么话就快说了吧,一大家子的午饭都要做,大厨房里还等着奴婢去安排呢!” “孙大娘,不急,杜府离了你难道吃不成饭了我且问你,刚才我让秋麦去换样早饭,是你说换不了的” “是奴婢说的,早饭一共就那几样,三小姐要是想吃特别的,需得提前跟奴婢说,不然临时要,奴婢做不出来。” 孙大娘语调虽然软和了些,话里的意思还是硬硬的。 羽蘅却笑了,“那些乡下丫头吃不惯江陵口味的话也是你说的” “奴婢粗俗,说的话上不了台面,比不得三小姐出身高贵,三小姐肯定不会跟奴婢一般见识的。” 羽蘅笑出了声,向园子里的丫鬟道,“瞧瞧,多会说的一张嘴啊,主子要换样吃食奴婢不肯,奴婢编排主子却要主子不计较。你说得我都好奇了,难道满府里的奴才都像你这样苏姨娘当真这么好.性儿就容着你们” 孙大娘这才有些慌了,却还是梗着脖子,“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三小姐可不能因为位高就冤枉奴婢。” “哼,你素日里什么样子谁不知道三小姐可没有冤枉你!”罗氏跨进园子来也冷哼道,身后跟着芸娘,原来芸娘是去叫罗氏了。 “听大伯母的话,原来孙大娘本就是个骄横的。依我看,她不是个甘愿做奴婢的,还是打发出去吧,祖父祖母也不见得就非要吃她做的饭。” 罗氏还没开口,孙大娘先跳了起来,“我可不是听你使唤的,我是走是留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咱们,咱们到老夫人面前去评评理!” 羽蘅的眼神又深又沉,“我还当你不提了,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说完起身就要走。 秋麦过来劝道,“小姐何必跟这老婆子一般见识,她是老糊涂了的。为了两句口角闹到老夫人面前,小姐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哦你的意思我应该不理会你们这几个呢,也觉得秋麦说的对” 剩下的四个丫鬟里,有三个点了头认同秋麦,只有一个轻声说,“奴婢只知道听小姐的话做事,不敢教小姐该不该做什么。” 秋麦脸上猛一变色,羽蘅点头道,“既然这样,你们就跟着一起去吧。” …… 岩松堂里,罗氏已经传了信儿来说要发卖下人,杜老夫人听得是羽蘅和下人起了冲突,不由厌烦道,“这才回来几日,天天都不安生,闹得家宅不宁的,真是丧门星!” 等见了人,更是直接道,“羽蘅,你毕竟刚回来,孙氏不知道你的口味也是有的,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行,何必闹成这样,叫别人笑话我们杜府容不下人” 孙大娘一听这口气,更加有恃无恐,伏在地上哭起来,“奴婢进府十余年,一直小心谨慎,今日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就要被发卖,求三小姐大人有大量别和奴婢计较。” 罗氏心中冷笑,是啊,你不过是说错一句话,是主子小心眼要计较,这是上赶着给老夫人递话头呢。 羽蘅听孙大娘颠倒黑白,却一点也不着急,镇定道,“孙大娘,先留着眼泪吧,等会要哭小心哭不出来了。祖母以为我真是为了这个才要发卖她的我知道家里的下人都暗地里瞧不起我,我要真为这个生气,早就气死了。我闹到祖母面前来,是觉得孙大娘手脚不干净。” 这下孙大娘一蹦三尺高,“三小姐!你好歹也是杜府的小姐,现在可不是乡里的野丫头了,怎么能血口喷人!我哪里手脚不干净了!” 孙大娘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了,羽蘅却一点也不生气。 “祖母请看,孙大娘头上簪的玉钗,手上戴的戒指,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和其他下人大不同,我这两日也算见过祖母身边的红玉、大伯母身边的郑妈妈,都不如她一个厨娘,难道祖母身边的人都不如厨娘体面了还是祖母真就爱吃她做的饭到了这个地步” 孙大娘原本气得通红的脸一下子血色褪尽,说不出话来了。 第54章 你来了就好 原来这孙大娘是苏氏身边孙妈妈的娘家侄女,这些年仗着苏氏和孙妈妈的势,把后园厨房把控得严严实实,捞了不少油水。 偏偏孙大娘为人张扬,平日里仗势欺人。别说下人,不受宠的主子比如大房一脉,她都不放在眼里,使唤她的时候少不得推脱偷懒。 更兼她爱打扮爱显摆,明明是个下人,却总跟主子比。得了银子就喜欢买首饰,若是有人奉承必定要问,“我跟大房里的主子比起来如何” 以前苏姨娘得势,没人敢当面得罪她,她逾矩惯了。这两日府里抬举柳芜母女,苏姨娘都忍气吞声了,孙大娘偏偏不忿,总想着苏姨娘这么多年的底子,不可能真的倒,因此一点都没收敛,谁知就撞到羽蘅手上了。 杜老夫人原先并没仔细看这个下人,此刻听羽蘅一说留了心,见她长得肥肥胖胖皮肉粗糙,身上穿戴却都很讲究,首饰更是一样不缺,心里就生气了。 老夫人爱首饰爱打扮是主子的喜好,你一个下人这么打扮是要干什么难道还要比着主子 老夫人沉了脸色,孙大娘就哆嗦起来,小声道,“奴婢,奴婢的首饰都是用自己的月银买的,没有,没有不干净……” “真的吗杜府里的月银这么高吗大伯母,您看了账册吗” 罗氏向杜老夫人回道,“老夫人,三小姐派人告诉我,我就查了账册,孙大娘的月银跟管事的一样,都是一月十两,主子们的打赏不算在内。不过我瞧孙大娘这一身可不止百两银子,另外让郑妈妈去搜她的房间,还不知道怎么样。” 话音刚落,郑妈妈正好进门来,“回老夫人、大夫人,已经搜得了。”说着把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抖。 包袱里抖出来一堆花样各式的戒指钗环、精细衣服,要是不说,还以为是哪个姨娘的呢。 “奴婢随手拿了一个,像这样的包袱,孙大娘房里可不止一个。除了这些,还有这个……” 郑妈妈送到杜老夫人面前,原来是个小册子,里头清楚写了每日收了多少孝敬、捞了多少回扣,可能是怕忘了才记下的。 孙大娘见了这些,早就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老夫人脸色铁青,拍着桌子叫道,“刁奴,刁奴!这样的人还留着干什么,我再吃一碗她的饭就怕被捞光了!” 罗氏心下已定,正要开口处置,外面突然抢进来一个人,“侄女,侄女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原来是苏氏终于得到消息,带着孙妈妈赶到了。 孙妈妈捂脸痛哭,一头扑到孙大娘身上,“侄女,你一向好好的,是谁……” “陷害你”三个字还没说出来,老夫人已经重重哼道,“你来得正好!这孙氏是你引荐进来的,她这些年张扬跋扈、以下欺上、暗中偷盗府中财物,你都清楚吗” 羽蘅心中暗笑,自己明明只说孙大娘捞了点钱、打扮招摇了点,老夫人却顺势扣上了张扬跋扈偷盗主家财物的帽子,戳到痛点就是省力。 孙妈妈准备好的陷害指控就说不下去了,又见地上铺满首饰,自己侄女心灰意绝,知道老夫人说的罪名肯定是作实了的。她反应倒快,一把掐在孙大娘身上,又哭道,“你受了老夫人这么多年恩惠,府里什么时候短了你的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开要去搞这些东西!还不快向老夫人认错,保证今后再也不犯了,老夫人菩萨心肠,一定会饶过你的。” 孙大娘这才像梦醒一样,捣蒜一般磕起头来,手上又胡乱取下头上的首饰,嘴里慌乱求饶,“老夫人赎罪,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求老夫人不要发卖我……” 苏氏也上前劝道,“老夫人,孙大娘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往日老夫人也经常说孙大娘做的饭菜合口,这会儿要是发卖了,一时哪里去找老夫人可心的人呢” 苏氏这样一说,老夫人也有些动摇了,这个孙大娘虽然讨厌,但也不是不能饶恕…… “苏姨娘替孙大娘说情也是应该的,毕竟是自己带进来的人,发卖出去了自己脸上不好看。不过你好歹也看看是什么过错。她往日里偷盗府里的钱物,今日驳斥主子的吩咐,戒指钗环她比的是谁乡下的野丫头,她多大的胆子在我面前说这个话仗的是什么,不就是这十多年的苦劳功劳。我倒不信了,这么大个江陵城连个好厨娘都找不到!” 羽蘅望着苏氏微笑开口,声音清越,直指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你来了就好,要是你不来说这句话,这出戏还真就逊色许多呢。 奴婢犯错,可大可小,关键看怎么比。 忠心耿耿的奴婢说了两句狂妄的话,那还可以轻轻放过,毕竟人是好的;但狂妄的奴婢一旦发现了背主的行为,她的狂妄就只能用抛弃来惩罚,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狂到你身上来,这样的人实在留不得了。 苏姨娘啊,你现在提醒的好处越多,等会老夫人的恨就越多。 第55章 大清洗 念及此,羽蘅的笑容更甜,“苏姨娘,我还正想问你呢,孙大娘手脚不干净这么多年,你知道么该不会是你同意的吧” 苏氏咬住下唇,心里恨透了孙大娘。 这两日正忙着补库房里的亏空,自己早就告诉过孙妈妈,交代下面的人都老实安分点,不要惹是生非。 偏偏这个孙氏!一向就是气焰嚣张的,眼睛里除了钱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好了!非要去招惹杜羽蘅。你被发卖出去不要紧,连我们都要被你牵连!你看这杜羽蘅的话怎么回答 说知道,那就是故意纵奴偷盗府里的财物了;如果说不知道,也一样承认自己御下能力不行。 今日这一遭又不容易善了了! 苏姨娘下唇咬出了血,也还是含笑答道,“三小姐说的哪里话,妾如果知道孙大娘所作所为,怎么会坐视不理呢孙大娘一向侍奉主子勤谨,所以就算有些小错,我也睁只眼闭只眼。这实在是我的错,请老夫人责罚。” “勤谨大伯母,真是如此吗” “呵,老爷老夫人不用说,府里上下都要敬着,苏姨娘是她的亲主子,当然不会有差池。至于我们大房……我的丫鬟都知道饭菜不好吃不用跟厨房说,说了也白说,不如自己出去买。” 这就是嚣张跋扈的实证了。 苏氏捂脸做哭泣状,再不吭声了。 地上孙大娘见苏氏这样子,知道自己是要被弃了,不由生出几分癫狂来,“不不不,我不是杜家的家生子,我的卖身契不在这里,你们发卖不了我,你们卖不了我,主子,主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三夫人,我都是一心为了你啊,你救救我!” 孙大娘爬到苏氏脚下,拼命扯着她的裙摆,如同疯了一般。孙妈妈左右为难也没了主意,只是宽慰道,“侄女,你别急,会有办法的,你别慌……快住嘴吧!” 羽蘅轻笑出声,“孙大娘怎么了,连人都认不清了。她说她一心为了苏姨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氏铁青着脸咬着后槽牙,“孙大娘受刺激疯了,净说些胡话,孙妈妈,还不赶紧把人带出去好好看病,以后别让她出现在杜府了!” “姨娘……”孙妈妈还想求情,见了苏氏狠厉的眼神终究不敢再说,只能哭着强行把孙大娘扶出去了。 这回,是真的哭得很伤心了。 “慢着!”这次是罗氏出声了,她回头道,“请老夫人的示下,孙大娘疯了,留是不留” 老夫人阴沉着脸打量孙氏、孙妈妈和苏氏一眼,“看在她服侍这么多年的份上,既然疯了,那就不要卖了,免得说我们杜家苛待下人。但是她房里的东西全部充公,连衣裳都脱下来留在杜府,把卖身契还给她,送她出府!还有,大夫人把府里的人都清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没有人拿着主子的东西装大奶奶的,再发现这样的,有一个卖一个!” 这话就是连苏氏也怪上了,这么多年的供奉情也不顾了,府里的下人必然会大清洗一番。 果然苏氏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罗氏叫了几个人按老夫人的意思吩咐了,孙大娘就被剥了衣服,那张卖身契塞进她手中,马上就被推出了杜府角门。 罗氏大声对围观的众人说,“你们可都看清了!孙大娘管事手脚不干净,偷主家的财物,做事又不老实,这才被赶出去的,主人不发卖她不把她送官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日后可别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众人唯唯点头,罗氏转身要去盘点下人,羽蘅叫住罗氏,“大伯母,我园子里的这几个人,也都一起发卖了吧。” 这话一出,秋麦第一个吓得跪倒,“三小姐为什么要发卖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是啊,我们这几日小心谨慎,什么都不敢乱说啊!” 羽蘅冷笑一声,“做错了什么秋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传话的时候两头煽风点火,你安的什么心以为闹大了你就能得便宜我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更何况你并不算聪明。还有你们……” 羽蘅一指那些人,“你们刚才不都说秋麦做得对吗不是说我不应该将孙大娘告到老夫人这里来吗可见你们都和秋麦是一样的心思,成日里不安分守己,就想着攀高枝耍花样!这样的人,不发卖还留着干什么!” 秋麦等人知道彻底完了,都瘫坐在地上呆了。罗氏使了一个眼神,旁边有婆子将她们拖出去。羽蘅缓缓扫视一圈周围的下人,沉声道,“做奴婢的,最要紧的就是老实本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比拍马屁耍心眼有用得多!今时不同往日,将你们那些花心思都收一收。你!” 第56章 你是谁派来的眼线? 羽蘅一点那个“不敢教主子该不该”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奴婢叫瑞青,今年十五。” “很好,现在你就是夕扉园的二等丫鬟了,除了府中的月银,我每月再给你添二两。” 瑞青行礼谢过羽蘅,周围其他丫鬟却惊得瞪圆了眼睛。 二两银子!二等丫鬟一个月也就这个数。 瑞青从一个小丫头直接升到二等,还每月再添二两! 因为什么,就因为她老实说话办事! 众人这会才真正明白羽蘅说的安分守己真不是开玩笑的。这小半日的功夫,昔日得势的人赶出了府,惯会挑拨卖弄的也被打发了,一个老实丫头却成了三小姐的心腹,往后在这府里要怎么过活,人人心里都明镜似的。 羽蘅带着瑞青回园,经过苏氏身边时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清澈透亮、毫无掩饰,却仿佛能看到人心里。苏氏想起了羽蘅刚才说的“做奴婢的,最要紧的就是老实本分”,不由软了腿脚,身旁的丫鬟伸手扶住了。 羽蘅眉眼一弯,轻声道,“苏姨娘,要是累,就多在房里歇歇。府里,不劳你操心了。” 苏氏望着羽蘅远去的背影,彻底倚在了丫鬟身上,丫鬟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扶住了。苏氏阴沉沉往周围一扫,果然人人都避开她的目光,心中不由暗恨,羽蘅这一招真毒啊! 当着大家的面,真凭实据地拿住了自己手下的得意人,逼着自己不得不弃卒保帅。老太太因此怨上了她,连下人都清楚巴结自己再没有好处,等到罗氏把府里的人一清,自己就等于瞎了眼睛没了耳朵,再也把握不住各房主子的想法。 十多年杜府经营!竟然就这样废了大半! 苏氏眼前一阵阵发黑,恨声道,“孙妈妈呢到哪儿去了!” “姨娘忘了吗,孙大娘被赶出去,孙妈妈跟着安置她去了。” 是啊,还有孙妈妈!杜羽蘅拿下了孙大娘,现在估计连孙妈妈都对自己有了怨言,这可是自己最得力的心腹了! 苏氏赶紧扶墙站住了,对丫鬟道,“你快去,拿一百两银子给孙妈妈送去,就说我不会不管孙大娘的。快去!我这里没事!” 丫鬟领命赶紧去了,只留下苏氏一路忍受别人的脸色慢慢走回院子里去。 …… 羽蘅跨进夕扉园,里头还有婆子领了罗氏的命在收拾秋麦等人的衣物,把那些不值钱的给她们带走。 婆子们见了羽蘅都很恭敬,恭敬到有些畏惧,羽蘅不以为意,倒像对这种威严十分受用。 等到园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羽蘅带着瑞青进屋,吩咐芸娘出去守着,她自己倒了一碗茶,问道,“说吧,你是谁派进来的眼线” …… 别人看了今日这一出,只会觉得孙大娘素日嚣张,终于犯了事。只有羽蘅知道,孙大娘今天是被赶定了。 上一世她一心在苏氏面前奉承,大约她真的奉承得用心,时日久了,苏氏相信她真的和柳芜离了心,许多话也就不再避着她。 她才知道府里大部分下人都被苏氏笼络成了她的眼线,而这些下人里最猖狂嚣张的就是孙大娘,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苏氏手下两个最得力的人就是陈同和孙妈妈。 陈同管库房、账本、店铺庄子,孙妈妈管内宅人事,这两个人一内一外、一钱一人,支撑着苏氏把偌大个杜府管得严严实实,她既能知道其他人心思,又能花钱笼络,这才顺风顺水十多年,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只可惜她有了这些还不知足,偏偏要来算计自己,不仅是算计,更是要彻彻底底利用完柳芜和自己,再将自己当礼物送出去讨好杜唯华的上司。 她就像一只不知满足的饕餮,永远要把别人吃干抹净。 那么羽蘅就要砍掉她的脚,剁了她的手,看她还哪儿来的能耐做手脚! 查库房只是第一步,让苏氏吐出自己的私房钱,再抓住陈同的把柄好调查外头的那些庄子铺子;府里的孙大娘更是简单,以自己如今刚回府的地位,只需一句“不合胃口”就能让她忘了尊卑大骂出口,再加上她贪污受贿爱显摆那些实证,老夫人绝对容不下她。孙大娘被赶走,孙妈妈和苏氏之间就出现了裂痕,更重要的是,府里的下人都会看清局势,知道这府里的天已经变了。 再借着罗氏把苏氏的人都清洗掉,等到苏氏再想故技重施,却是没钱没人还不受待见,那时才是苏氏该有的日子呢! 至于园子里的这些人都是一伙儿的,其中秋麦最会在主子面前表现,上一世羽蘅就最倚重秋麦,觉得她向着自己,后来才知道真得“感谢”秋麦。多亏了她向苏氏和杜唯华报告自己的一举一动,苏氏才信了她真的和柳芜离心;也多亏了她到处挑拨离间,自己才和府里其他人都合不来,只能一心听苏氏调遣。 这些人里只有这个瑞青是个老实人,上一世就整日低头干活不多话,可惜因为不肯附和秋麦,后来被她们排挤,羽蘅也听了秋麦的,渐渐不理瑞青了。 这一世羽蘅可不愿再做后院的小女人了,身边的这些钉子当然拔得越早越干净越好。 第57章 竟然不是冲你? 不过虽然知道瑞青性子本分,但最终还得看她忠不忠心,眼下这个问题就是第二个难关。 瑞青听了羽蘅的问话,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羽蘅轻笑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你还是二等丫鬟,月银也再添二两。只不过如果你不愿意真心服侍我,过些日子我就给你安排个别的去处。我这里,只要效忠于我的人。” 这就是要瑞青做选择表态了。 瑞青偷眼看了看羽蘅,见她不气不恼,反而一脸笃定,咬咬牙说了实话,“奴婢是老夫人房里的,因为平日最不得老夫人喜欢,所以才被遣了来。” “哦你怎么不得老夫人喜欢了” “其他那些姐姐们个个都伶俐,哄得老夫人开心,只有我笨嘴拙舌的。” “既然知道乖巧讨主子喜欢,你怎么不学” 瑞青伏下身去,“我娘教过我,嘴上乖巧只能讨一时的喜欢,做好自己的事才是长久之道。” 羽蘅点点头,真是个明事理的娘。 “既然这样,过些日子我送你去大伯母那里,你可以只安心做事。” “不!” 瑞青抬头,眼中竟有锐利的光,“奴婢愿意跟着三小姐,诚心侍奉三小姐!” “当真” “奴婢虽然老实本分,但也知道跟对主子多么重要。奴婢敬佩三小姐聪慧坚毅,愿意一辈子侍奉三小姐!” “好!”羽蘅拍掌,将一只手递给瑞青,“好丫头!从今天起,你就安心待在夕扉园,受了委屈被人欺负只管告诉我,我必不会亏待你这份心。” 瑞青颤抖地牵住羽蘅的手站起来,主仆二人相视一笑,解开了隔阂,从今后以诚相待。 …… 这一整日,罗氏忙得团团转。 先调拨了自己房里的人做午饭,又劝慰老夫人,说会尽快找几个合老夫人脾胃的厨娘进府里试试,必不叫老夫人饿肚子。 谁知老夫人吃了罗氏举荐的人做的饭菜,竟说比以前的吃着好,找厨娘一事慢慢来也不急,罗氏这才卸了个大担子。 到了下午,调出全府的花名册来一一清点。许多人以为罗氏多年不掌家,肯定不了解情况,谁知罗氏一开口就点了奉承苏氏最厉害的几个老奴才,又将她们一起狗仗人势的几人都说得清清楚楚。众人这才知道,不止三小姐,这个大夫人也是半点都不能糊弄的。 当下就有不少人跳出来揭发认识的人向苏氏递消息或是收了苏氏给的赏银,一时间,举报的,喊冤的,哭嚎叫嚷的,乱成一团。 罗氏冷笑一声,摔了茶盅,指了闹得最凶的几人,一一说出他们的心思目的,有的真为了揭发,有的却是为了诬陷别人,自己好露脸。 这下大家又静了下来,不敢再说。 罗氏先把证据确实的人发落了,又将那些不确定的人打发去做杂役,最后嘱咐婆子查清楚了再来回。 等到这些都忙完,天已经暗下来了。 大房里减了两个丫鬟小厮,老太太房里也发落了好一批,夕扉园更不用说,只有苏姨娘房中装聋作哑地听不见府里的动静,芳汀院里人人自危。 等到府里的男人们回来,听说府里闹了这么大动静,反应又各自不同。 大爷杜唯成没想到罗氏真会理家,这几天几件事下来不仅没吃亏,还在府里立了威,反而是苏姨娘被打压得厉害。大爷心中自然欣喜。 老爷听老夫人把今日的事细细说了,在屋里踱了两圈,咂摸着道,“我看她那意思,竟然不是冲你” 老夫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想冲我难道不就是冲你嘴上答道,“是啊,我听说大儿媳还在查库房里的事,嫁妆家具倒像是个由头。” “库房亏空,孙大娘拿回扣的事也是真的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孙大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老夫人想起孙大娘比照着自己打扮的样子,就一阵恶心。可是苏氏毕竟是自己这一头的人,往日里又很懂得孝敬,到底不能不管,于是又开口道,“原本还指望把人接回来好掌控,现如今倒闹得天翻地覆,京里现在还有消息吗” 杜老爷冷哼一声,“上头的意思谁能知道,你要是想当更大的官家老夫人,指望你儿子给你挣个诰命,你就老老实实地养着她们娘俩!以往看苏氏是个好的,现在看倒也未必,这两件事到底不算冤枉了她,敲打敲打也好。” 这话就是要不管苏氏了。老夫人也乐得不去触霉头,当下就把苏氏放到一边了,只问自己想的那件,“那嫁妆家具的事……” 杜老爷沉吟道,“明日你给她们娘俩道个歉,就说那时府里缺钱,已经变卖了,以后再补给她们,想来她们不会多计较的,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杜老爷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但是库房的亏空,一定要查清楚!” 第58章 都听爷的 老夫人听说要道歉,那张脸已经又白又红,“我,我一个当家老夫人去给她们晚辈道歉,她们也受得起!” 杜老爷斜睨一眼,“你要是有能耐让你儿子升官,就不用去了。” 这下老夫人彻底没了气焰,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杜老爷转身要走,老夫人忙问,“老爷要去哪里” “书房。” “让红玉跟去伺候吧!”说着给红玉使了个眼色。 红玉磨蹭半晌,终究没法子,上前跟着。 杜老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夫人,忽地笑了。 …… 只有芳汀院的三爷杜唯华最生气。 他一脚踢翻了软凳,怒气冲冲朝苏氏吼道,“往日你总说府中一切都好,不用我担心,这就是你所谓的一切都好库房亏空、下人偷捞,还恨不得都摆到明面上怕人瞧不见,你这些年到底管的什么家!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苏氏跪坐在地上,钗环半散、妆红半残,哭得泪人一般,真真如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这会儿也哽咽答道,“爷是素日知道奴的,我哪里是那样爱金银贪钱财的人,奴那样做也是不得已啊!” “呵,你如今倒委屈起来了!” “嚓”! 杜唯华又摔了一个茶杯。 苏氏膝行两步,抱住杜唯华的腿,“爷,奴的苦不敢说啊!爷是孝顺随和的人,又对奴信任有加,可是老爷老夫人可并不像爷这样啊!老爷素日爱排场,老夫人又偏爱首饰钱财,家里就爷一个人赚银子,奴心疼爷,不想爷为了这些事情耽误公事,这才费心周全。爷,奴真的不得已啊!” 苏氏哀哀痛哭,杜唯华听了辩白也生了几分怜惜,心知自家爹娘确实在银钱上花费甚多,如果只凭自己的俸禄和庄子上的收成,怎么也不够的。 杜唯华全然忘了杜家大爷也为家里做了一份贡献,也不去查每月缺口有多少,更不计较杜老爷和老夫人的花销是否恰当,只是问苏氏,“你当真没有从中谋财那孙大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氏不由又在心中骂了孙大娘一遭,擦着眼睛道,“奴向来顾忌爷的名声,吃穿都不肯太过精贵,怎么会干那种事呢!实在是奴向来太相信她们了,以为她们都和奴一个心思,爷,奴真是被骗了啊!” 孙大娘,为了我的地位稳固,少不得要往你身上泼脏水了。反正你已经被赶出去了,多一件少一件,对你也没妨害。 杜唯华道,“好,既然是她自己手脚不干净,那赶出去就赶出去了,别再让她乱说话。我听说大嫂今日已经把府里的人都清查了一遍,你也仔细把院子里的人看看,不合适就换掉,免得以后再拖累咱们。” 苏氏大惊,怎么连杜唯华都要让自己换掉下人这都是自己最忠心的人,换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爷,我院子里的人都是好的,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怎么会做那些事……” 杜唯华的眼睛犹如深渊,“孙妈妈难道不是日日跟着你的,怎么孙大娘就骗过了你呢可见必有疏漏。换一批人安心一些。” 杜唯华顿了一顿,语气中多了几分警示,“你素日最知我心意,这件事你应该知道该怎样办吧。” 苏氏咬唇半晌,终于低声答道,“都听爷的。” 杜唯华满意一笑,转身离去。 “都这么晚了,爷去哪里,就在奴这里用饭歇息吧。”苏氏惊慌问道。 “我这几日事忙,睡在书房。” 杜唯华头也不回,苏氏便知道他是撒谎。往日再怎么事忙都不会这样,今日故意冷落自己,肯定还是怀疑上了。只是如今他是唯一的倚靠了,还得想法子抓住了他。 正愣神间,旁边走过来一个人说道,“夫人坐下吧,我来收拾。” 苏氏打了个激灵,勉强笑道,“孙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孙大娘怎么样了” 孙妈妈低头行礼,看不出喜怒,平静道,“谢谢夫人关心,我已经找地方安置她了,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苏氏心知刚才她和杜唯华说的话想必已经被孙妈妈听见,刻意温柔道,“我派人送去的钱你收到了吗今日都是那个杜羽蘅害的,就是她故意要找孙大娘的麻烦,我也是被逼无奈,孙妈妈,我以后再想法子让孙大娘进府里来。” 孙妈妈扯出一个笑容,“也许是她没那福气。夫人不用为她操心了。”说完低头去收拾东西。 这就是心中有怨气了。 苏氏为了笼络住她,这会不得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图以后再慢慢回转。 第59章 请祖母写借条 第二日晨间请安,除了柳芜母女和大房众人外,个个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府里的丫鬟被发卖了大半,岩松堂里的人都少了许多。 罗氏报了要请人牙子来买丫鬟,老夫人应得爽快,大家也就散了。 可是人都快走完了,老夫人突然出声叫道,“三丫头,三儿媳,你们留一会儿。” 罗氏担忧地看了柳芜一眼,柳芜却老神在在地一笑,示意不用担心。羽蘅更是一点不意外,准备好看表演。 岩松堂里只剩老夫人和柳芜母女,连个下人都没留。 老夫人衡量再衡量,清咳一声说,“三儿媳,我想了几日,还是要跟你说清楚,你留下的嫁妆家具原是被我卖了,那一年府里艰难,我实在没办法。不过既然你回来了,你放心,以后等府里宽裕一点儿,我再补给你。” 说完老夫人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我都已经这么拉下脸来了,你们总应该知道怎么下台阶了吧! 可是老夫人怎么会知道杜羽蘅如今多难缠 柳芜没说话没表态,羽蘅先开口问道,“母亲,你那些嫁妆家具,当年多少银子置下的呀” “大约也要两三万两吧,你外祖原说要传给你用,木头做工都是上好,现在只怕三万两都买不到了” “那祖母卖了多少钱呢” 老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一万五千两。” “哎哟,那可卖得太便宜了,看来府里那时真的缺钱啊。母亲,既然这样,咱们也不能太计较,反正老夫人也说了以后要补给我们,眼下就算了吧。” 柳芜点头,老夫人也高兴,正开心解决一件大事,羽蘅转脸又笑道,“那就请祖母写个借条给我吧。” “借,借条” “是啊,钱数嘛,就不要写三万两了,那就是欺负祖母了。写一万五千两就好了。” 老夫人的脸色又青又红,真想撕破脸骂杜羽蘅一顿,但想起昨天老爷的话,到底是不敢,只好闷闷转头说,“我老眼昏花,写不清借条了。” “这倒不难。”羽蘅走到一旁桌子上,刷刷点点很快就写好了一张借据,连杜老夫人卖了柳芜的嫁妆家具这种事情缘由都写得清清楚楚,递到老夫人跟前笑着开口。 “祖母放心,大家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拿着借条讨债呢只不过咱们家毕竟是有风骨的,婆家卖媳妇嫁妆这事总不大好,既然做了,当然得把事情圆过去,以免让旁人笑话。等将来我出嫁,祖母就把这张借据放在我的嫁妆里,就算为我添妆了,祖母看好不好。” 这话又软又硬,提了风骨做威胁,又说了好话做退路,杜老夫人见羽蘅笑得一脸执着,只好在借条上按了手印。 羽蘅仔细把借条收好,仿佛是无价之宝。 可不是嘛,杜老夫人的把柄、杜府的名声都捏在自己手上了,当然是千金都买不来的宝贝了。 接着羽蘅向柳芜道,“母亲每日都要念经的,咱们快回去吧,别误了时辰。” 杜老夫人转了转眼珠,赶忙道,“儿媳虔诚,快回去吧,往后没事也不用每日来请安了,将养些吧。” 又挤出一脸慈爱,“羽蘅也是,有空多陪你娘吧。” 最好你们俩都别来!天天看着就生厌。 柳芜和羽蘅相视一眼,这一次都非常真心地应了。 回夕扉园中,瑞青已经摆上了早饭。芸娘将房中的细碎活计都交给了她。 瑞青一边给羽蘅盛粥一边说,“刚刚大夫人房里的巧儿来传话,说等一会子叫了几个人牙子来,带了好些个丫头,要请三小姐去挑人。” 羽蘅扫一眼芸娘,芸娘微不可察的点了头。 羽蘅便应道,“好。” 又道,“今儿这粥果然比之前好。不过我和母亲的口味和府里其他人不同,瑞青,你一会去跟大伯母说一声,我要在夕扉园里开小厨房。” 瑞青有些迟疑,“府里原先没这规矩,大夫人会准吗” “你告诉大伯母,原先我的月例照旧送来,其他吃穿我一概自己负责,不会多用公中的银子,必不让大伯母难做。” 瑞青这才点头去了。 吃过早饭没一会,巧儿果然又来请羽蘅去挑人。羽蘅到花园里的时候,几个人牙子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好,后头几十个女孩子都低着头不敢乱看。 罗氏正在喝茶,看见羽蘅笑道,“我摸不准你的脾性,你的人还是你自己挑吧,顺便帮我也看看。” “其他房里要的人谁挑呢” “老夫人说一概托给我了,只要老实麻利的就行。” 羽蘅点头坐下,人牙子们一齐上前行礼。 四个人牙子都梳着妇人头,妆容艳丽,脸上堆着谄笑。只有一个人身姿端庄大气,浅浅含笑,一看就与别人不同。 第60章 挑人 那个特别的人牙子朝罗氏和羽蘅行礼,目光却在羽蘅脸上打了好几个转儿。 羽蘅安之若素,任由她打量。 罗氏微微一愣,“你,你是吴烟” 吴烟又福身,“见过杜大夫人,多年不见,难为大夫人还记着。” “这些年,你在哪儿过活” “小妇一直在江陵各个大家族里当教习嬷嬷,认得了许多人,昨日听说杜府要招丫鬟,小妇才来试一试。” 吴烟直率大方,罗氏回头看羽蘅也泰然自若,心中明白了几分,挥手让她们把丫头带上来。 三十多个丫头一字排开,每人都自我介绍两句。 羽蘅见这些丫头都长相普通、说话清楚,心知肯定是罗氏特意要求的。 倒是吴烟带来的几个人,反而不算特别出色,有两个还身量太大,又高又壮的。 这到底是丫头还是小厮 其他四个人牙子心中嘲讽不已,羽蘅却笑道,“我年纪小,看谁都好,大伯母做主吧。不过我园子里事情不多,但就怕不安生,我就选几个最笨的吧。这几个人我都要了。”说着把吴烟带来的人都点了。 其他的丫头和人牙子都有些慌张,这主家怎么不按常理出牌,难道世道变了,真是越笨越好了 罗氏点点头,对她们笑道,“这些人我看着也不错,选年纪大一些的留十五个。” 丫头们才松了一口气。 罗氏让账房结账,又让郑妈妈把这些人都带进去先安排住处,熟悉两日后分到各房里。 郑妈妈会意自去安排,羽蘅和罗氏往后院走。 罗氏感慨道,“从前没你的时候,我就时常敬佩你母亲心思玲珑处事大气。如果不是那些事……想来如今必然是你母亲当家的。” 羽蘅听出罗氏的话中有几分试探,不在意笑道,“从前我在镇子上时就明白,妻子能不能大气是要看丈夫的,说到底,是我母亲没有大伯母的福气。如今我看母亲这些心思都淡了,一心只想守着我过安静日子,我跟母亲想的一样,所以在杜府里还是要靠大伯母照应。” 罗氏欣然笑道“那是自然”,一面又在心里暗暗纳罕,这样通透明理的杜羽蘅,哪里有那镇子姑娘的小家子气呢,连许多大人都不如。 前院事完,罗氏自去向老夫人回禀。只说选了二十来个老实麻利的,样貌都不出众,等教几日规矩就送来老夫人挑选。吴烟送人、羽蘅全收等事一句都没提。 老夫人很满意。 羽蘅也回夕扉园将此事告诉了柳芜,柳芜听说是吴烟送进来的人,倒有几分兴致。 不到中午,吴烟送来的那些人就都挎着包袱进了夕扉园。郑妈妈笑着说,“大夫人交代了,三小姐的人自己调教吧,想来规矩不会错的。” 芸娘客气送郑妈妈出去,瑞青让她们进了房间,柳芜已经在上座坐了。 等芸娘回来关上门,柳芜一一打量过去,一共五个人,两个身量壮一些,两个年长稳重,一个年纪小一些。每个人都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柳芜问道,“吴烟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其中一个稳重的走出一步回道,“回三夫人,奴婢是辛柳,我们五人中,元翎会些功夫,念如擅厨,其余都是惯常近身服侍的,澜儿年纪最小。吴娘说其他的听三夫人安排。这是我们五人的卖身契。” 芸娘接了递给羽蘅,那个年纪最小的澜儿也抬眼偷看羽蘅。羽蘅细细瞧过说,“我先收着,不过我并不喜欢这样。过些日子你们愿意安心跟着,卖身契就还你们,要是不愿意,自然送你们去别的地方。” 话虽这样说,羽蘅却知道她们必定是极忠心的人,不然吴烟不会送进来。 辛柳等人面上缓和,气氛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羽蘅接着道,“元翎和丹七跟着母亲吧,过两日小厨房布置好就交给念如,辛柳、澜儿跟着我。” 柳芜道,“云翎还是跟着你,我也不出园子,有什么要保护的。” 羽蘅轻柔劝道,“母亲不要担心,我另外有自保的法子,但母亲是我仅剩的亲人了,我必须要保证母亲时刻稳妥。” 这话说的好像羽蘅根本没有杜唯华那个父亲,她却像是没发现,“我想吴娘送元翎进来也是为母亲,对吗元翎” 元翎点了点圆圆的头。 柳芜这才不再反对,吩咐她们去安置。 辛柳却将几人的大包袱都放到桌子上,“这是吴娘让我们带进来给三夫人的。” 芸娘打开来看,这些包袱里装的都是各色中衣、外衫,并手帕罗绢,足有十几套。 芸娘拿起一件细看,“这,这是吴烟的手艺……” 柳芜也上前来,伸手轻轻抚过,嘴唇不自觉轻轻颤抖,眼光也朦胧了。那些样式花纹都是她从前最爱的。 第61章 改了气象 辛柳道,“是,每一件都是吴娘亲手做的。她每年都要做一套,说要留给故人。” 羽蘅心中也温暖起来,从没想过母亲的这些旧仆都是这样忠心耿耿。 她开口道,“芸娘,拿我的银子去给她们买衣服和物品,别怕花钱,不能输给别人。给瑞青也一样备一套。” 瑞青行礼道谢。这么一会,她已经明白这些人和三夫人三小姐关系不一般,可是三小姐并没有支开自己,置办东西也想着自己,足以说明三小姐对自己的信任。 芸娘擦了擦眼睛,带她们下去安置。过了一会儿,几人已经在园子里忙起来。她们手脚麻利,又配合默契,园子里很快就变了样子,一扫颓势。 又过了两日,羽蘅才明白,吴娘挑这些人送进来是真的花了很多心思。 元翎会点手脚功夫,祖上是猎人,布置两个小陷阱不在话下。在园子里转了几天就说要买一些东西布置,防着别人偷听偷看。 念如擅长做饭,且做的都是柳芜爱吃的京城口味。不仅仅是饭菜,连精致的小点心都很会几样。 丹七和辛柳性子沉稳,照顾人周到体贴,而且辛柳擅妆容,经她的手一打扮,简直像变了个人一般。 至于最小的澜儿,性子活泼古灵精怪,原本只觉得有她说说笑笑,快活许多,谁知她爱玩爱闹,几日间就在府里混熟了。嘴又甜,哥哥姐姐的叫个不停,荷包里总是装着糖块,见面就分一块。 她就这么浑笑着,居然打听了不少消息回来。 比如杜羽然因为换下人的事在老夫人那里撒了好久的娇,可惜老夫人正因为府里的事怪苏氏,根本就没理她。 比如老夫人把贴身的丫鬟红玉抬了姨娘,让她伺候老爷,可惜红玉做了姨娘并不高兴。 再比如三爷杜唯华已经好几日不到苏姨娘房里去了,不知是不是衙门事多。 这些事情羽蘅统统不管。 芸娘现在是夕扉园的大管家,其他事情也一概有这些能干的丫头们负责,羽蘅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过得这么舒心,当然要好好休息。母女俩也不用去请安,躲在小园子里清净了好些日子。 外头那些新来的丫头在经过罗氏教了两日规矩后,都十分安静,平日里低头用心做事,不阿谀奉承也不挑拨是非,杜府里一下改了气象。 罗氏另外请了一位教习嬷嬷,专门教大小姐杜羽歌礼仪规矩、持家之道,二小姐和四小姐也跟着一起学。听说嬷嬷严厉,四小姐时常被气哭,平日里一举一动更是拘束得厉害。 人人都觉得好,只有苏氏满心不舒服。 她瞧了瞧房间里几个木头一样的人,没好气道,“孙妈妈呢” 一个丫头细声回道,“奴婢不知道,孙妈妈只交代奴婢伺候姨娘。” 苏氏心里就是一梗。 以前芳汀院都是自己的人,虽然她被柳芜压了一头,下人在自己院子里还是称呼自己夫人。 如今换了新人,个个都是姨娘姨娘的喊,偏偏自己不敢纠正,忍着心头血也要听着。 孙妈妈跨进院子,苏氏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你打听到三爷在哪里没有” “打听到了,三爷一回来就去了赵姨娘房里,听说这几日经常去。” 苏氏变了脸色张嘴要骂,又瞧见周围的下人,只能回房压低声音恨道,“我就知道那个贱蹄子不安分,我才失势几日,她就猖狂成这样,下贱的娼妇!”说完更是恨得呕血,一伸手就摔了一套上好的玉瓷茶碗。 要是柳芜和杜羽蘅那个贱丫头也像这套茶碗一样该多好! 苏氏眼中漫上红色,外头的丫鬟对屋里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有孙妈妈慢慢捡起碎瓷片。 “姨娘,眼下只能忍耐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过些时日三爷想起您的好,日子就好过了。” 苏氏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不忍,又能如何 …… 羽蘅在夕扉园偷闲了一个来月,第一个看不下去的人是罗氏。 罗氏挑一个晴好日子带着新做好的衣服进了夕扉园,羽蘅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碟梅花酥,瞧着比罗氏自己买的还好。 怪道这丫头不肯出来露面! 罗氏先去看过柳芜,柳芜如今只说闲话,旁的事一概都交给羽蘅,罗氏陪了一会就出来找羽蘅。 “我的三小姐,你把这一大摊子事赖给了我,自己倒在这里清闲,我真后悔当初应了你。” 罗氏眉眼带笑,羽蘅也只是耍赖,“都说能者多劳,不是我赖一回,府里谁能知道大夫人这样能干周到。我还等着大伯母的谢礼呢。” “要是真的那么风光,谢礼随你挑。可是掌了家才知道掌家的难处,这么一大家子,那么多开销,哪里够。” 羽蘅毫不意外,冷笑道,“老夫人爱首饰,老爷讲排场,下人又多,就算大爷和父亲赚金子也不够用。我猜苏姨娘早先为了补这些窟窿,做了不少不能做的事吧。” 罗氏一点羽蘅的额头,“你这个小丫头哪里知道的那么清楚!”又道,“我慢慢也查出来一些,寻常庄子铺子赚钱都太难,苏氏胆大,居然把府里的钱拿出去放了高利贷。” 第62章 断你的腿 羽蘅点头。 上一世苏氏也是同样手段,不仅仅是高利贷,为了赚钱,她手下的陈同还专门在市场上搜罗遇到难题的商家,先借钱给他,再说他还不上钱因此把商铺库存都强行征收,最后再貌似善心地把高利贷取消,以此便宜地买了很多店铺。 那些失去一切的商户怎么会肯,纷纷到知府和知县的衙门去告。但苏氏很小心,事情做得不犯法,在外从来不打知县的名号,又十分有眼色地分利给知府夫人,因此那些官司都被压下去了。 得了这些生财之道,苏氏上能结交知府夫人,为杜唯华的仕途助力,下能满足杜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稳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不知如果除掉了这条路,苏氏还会不会再想着翻身 “大伯母,陈同补了多少亏空了” “大约有一万多两,杜平说还在补。” 羽蘅盘算了一下,一万多两只是堪堪斩断了一只手,苏氏那些财产真要全变卖了,恐怕五万两都不止。 “大伯母是发愁每月开支太大么” 罗氏簇起两道秋月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现在才知道府里的庄子收入都不算太好,这么一大家子养着,那么多地方要用银子,难怪苏姨娘要去放高利贷。” 羽蘅掰了一块梅花酥在手上玩着,微微冷笑道,“咱们家倚仗的就是那一位先祖留下的产业,本来也不是什么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家里的主子不多,如果个个都勤俭些,人口少些,也不是不能过活。只可惜老太爷一心念着先祖风范,老夫人也生怕别人看低,谁劝得了恐怕日子越久越难。” 再加上苏氏这些年图谋的庄子铺子都在自己名下私藏着,府里的账上总是不富裕,现在罗氏怎么可能不发愁。 这话虽然都是实话,但多少有些不尊敬。罗氏自己不敢说,此刻听了也有几分畅快。 接过瑞青递的茶,罗氏喝了一口思量着,所谓清贵人家,从来都是重学问轻庶务的。老太爷一心想往上爬,可是这家风实在不像,以后就算真爬上去了,又能长久么 羽蘅想的也是这个,杜家终究靠不住,那件事必须尽快办。于是又开口道,“我猜苏姨娘掌家这些年,肯定把自己的口袋装满了。大伯母不如让杜平跟陈同透露一声,就说老太爷起了疑心,要查往年的账,这样苏姨娘一定会吐出一些来。大伯母如果有心,过些日子看看坊间都是谁在急售店铺庄子,也许能查出来得更多。” 罗氏眼睛一亮,这招妙啊!既能解了眼前没银子的困境,还能低价收一批铺子,以后再好好经营,怎么也比现在好。 当下罗氏就要回房细细筹划,羽蘅叫住了她,“大伯母,我明日要出去一趟,办点事情。” 罗氏下意识要问,“你这么大点孩子要去办什么事情”自己先明白过来羽蘅办的这么多事哪一件是孩子能办成的于是点头道,“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羽蘅甜甜一笑,让瑞青送罗氏出去,自己坐下盘算起明天的事来。 原来这一个多月羽蘅也没有真的闲着。彻底打压下苏氏的气焰后,她白日专心回想从前怪老头和钱郎中教过的知识,同以前一样,默一遍背一遍再烧掉。没有机会实践,她只好拿夕扉园的众人练手,羽蘅做得随意,众人也只当她在瞎琢磨,没人想到,这个十三岁的女孩真的有医术。 第二天吃过早饭,羽蘅告诉柳芜一声就带着芸娘出门了。 大门前罗氏已经吩咐一辆马车在等着,羽蘅走近一看,赶车的居然是熟人——去李家镇接她的杜泰。 “泰管家怎么来赶车了” 杜泰态度平和,毫无怨怼之色,“我近来一直没事,大夫人来传令的时候我正好在,所以就跑一趟。” 羽蘅微微一笑。杜泰为什么被冷待,她是清楚的,可是她并不觉得愧疚,这世上的事永远好坏相伴,杜泰应该知道办一趟差事不可能总是受赏。 就像现在这样。 羽蘅和芸娘上了马车,羽蘅说了一声“去最大的济民堂”,马车就动了。车声辘辘,向江陵城最繁华的街道去。 上一次进江陵的时候,羽蘅没心思往窗外看,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形势却已大不同。这一回羽蘅饶有兴味地看路边各色人群,不时和芸娘说两句闲话。 不一会,济民堂就到了。羽蘅下得车来,给了杜泰一点碎银子,让他把车赶到别处去歇歇脚,一会来接她,自己和芸娘进了济民堂。 杜泰接过银子却没有远走,只在济民堂对面找了个地方坐着,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济民堂里。 第63章 济民堂 济民堂可以说是大晏国最多的医馆了,无论东南西北,大小城池,大都可以找到一间济民堂。铺面有大有小,大到五间两层,六七个大夫,十来个伙计,看病抓药一条龙,有时还帮忙熬好;小到一间破房,里面只有一个郎中,看个头疼脑热、简单的跌打损伤,忙起来就没法做饭吃。 但济民堂的招牌响响亮亮,无论大小,医术都一定有保障。 眼下这间就是四间门脸的大医馆了,早上正是最忙的时候,济民堂里人来人往,伙计左右奔走,忙得脚不沾地。 羽蘅选了个人最少的柜台,里面一个十五六的小伙计正在整理药材,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正在看账本。 “伙计,劳烦问一声,你们大掌柜的在吗我有事要找他。” 小伙计抬头,见是个小丫头也不烦,笑着问,“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我们大掌柜的现在有点忙,要不要我帮你带个话” “那好,你帮我带话给你们大掌柜的。就说我昨日买的药都很好,走马箭根须分明,鹿衔草粗若小指,雷公藤味甜,两头尖性凉,我娘服药以后,咳嗽已经好多了,所以我今天要再买一副。” 小伙计目瞪口呆听完,“小姑娘,你说的都是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呢……” 旁边算账的伙计却如同被雷击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喝道,“长峰!去楼上把雅间准备好,再沏一壶好茶!” 那个叫长峰的小伙计不知道怎么回事,挠挠头上楼沏茶去了。 大伙计走到羽蘅跟前客气地道,“大掌柜的是有些忙,请姑娘到楼上喝茶等一等,行吗” 大伙计晚一步将羽蘅引上楼,送到雅间,又给羽蘅倒了茶,开口道,“请姑娘稍坐,我马上去请大掌柜的。” 羽蘅心知他是要提前出去商量,却也不以为意,安然坐了喝茶。 大伙计退出去,雅间里一片安静,芸娘迟疑地问,“三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芸娘,没事,一会你什么都不用管,镇定一些就好,其他的都由我来应对。” 过了一会儿,大伙计引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管事模样的人来了,进门引荐道,“大掌柜的,就是这位姑娘。” 大掌柜的头发花白,腰板笔直,仔细打量了羽蘅和芸娘,看着羽蘅的目光惊疑不定,却同样客气道,“老夫是济民堂的大掌柜杭志远。这位姑娘刚才要什么,可否对老夫再说一遍” 羽蘅坦然直视他的眼睛,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一字不差。 杭志远的眼睛闪了两下,“姑娘要治什么病” “咳嗽。” “咳嗽怎么会用祛风湿的方子” “风湿无形,侵害的却是全身,想要治好咳嗽,当然要先祛风湿,强筋骨。” “那姑娘刚才说的药性为何全是相反的” “非常方法,当然要用特殊药材才能达到目的。” 杭志远深吸一口气,“这方子少见,不知姑娘是从哪里得知的” “是一个故人。他说让我拿这个方子去大的济民堂里问,肯定会有人给我想要的东西。” “姑娘的故人是谁,可曾留下名讳” “姓赵,单名一个阙字,可惜已离世十数年。他性格古怪,在医术上也常有奇思妙想,且本性正直,不畏强权,他的离世也与此有关。” 杭志远惊讶至极,只是本能地压抑着,双手哆嗦,眼圈湿润,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赵先生离世时你还未出生,你怎会知道” 羽蘅的眸光里也染了凄婉感慨,“这,就是奇缘了。” 赵阙,正是忘川河边怪老头的名字。 他日复一日地将所有知道的知识都说给羽蘅听,自然包括他的来历。 天下这么多济民堂,看起来是一家,实则背后站着的并不是同一个老板;但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其实又和事实正好相反。 延续济民堂这么多年的其实是一个医术门派。 开创者是战乱时期的一位鲁姓高人,虽然他医术甚高,但战争造成的生灵涂炭,哪里是一个人能救的所以他立下誓愿,要尽自己毕生之力传授医术,惠及所有百姓。 后来大晏开国皇帝陆天嵇在一众诸侯中异军突起,鲁大夫认为他是天选之子,倾全力帮助陆天嵇征伐全国,终于一统天下,建立了大晏国。 就在众人都以为鲁大夫会平步青云时,他却上奏归隐,称毕生心愿未了,以后要将全部心力都用在授徒、开医馆、造福老百姓身上。 新皇帝陆天嵇欣然应允,赏赐大量钱粮药物,让鲁大夫放手去做,只要他的徒子徒孙每一代都选一人入侍皇宫。 鲁大夫就此在朝堂上消失了,此后边疆叛乱、朝臣谋反,多少惊动全国的大事发生,鲁大夫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有一个又一个的济民堂先后开张,大夫医术好,药材质量高,百姓们很快忘记了鲁大夫,但记住了济民堂。 许多人都猜测过济民堂会不会是哪位高权重的人开的,没有人知道济民堂就是鲁大夫的心血结晶。 第64章 梦中奇缘 鲁大夫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很有限,却没有选择传统的师徒传代模式,而是创造了一种更大更包容的门派方式,将天下所有想学医的人都笼在其中,从中选出优异又有德行的人,教授医术,资助钱物,帮助他们开医馆行医。短短几十年间,济民堂就已经遍布天南海北。 当济民堂发展得如火如荼时,鲁大夫却自感时日无多,他立下门规,济民堂只能存在一百五十年,如果他故去,下一任掌门只能由济民堂的所有掌柜推举,能服众人才能上台,如果掌门在任上做出无医德谋私财的行为,可由众人免除。一百五十年后,不管谁是掌门,都要解散济民堂,让济民堂这个名字彻底消失。 鲁大夫死后,济民堂依照他的安排继续壮大,一任又一任掌门更迭,而赵阙,就是上一任的济民堂掌门。 十九年前,皇帝特意密诏济民堂掌门入宫侍奉。当时的赵阙刚刚年满四十,年富力强,天赋甚高,虽然性子古怪一点,行医手法特别一点,但品行清贵,能担大任。他当掌门,众人心服口服。其时离鲁大夫说的一百五十年之约只有堪堪二十来年,济民堂将来怎么办,众人都指望赵阙能拿出一个方向来。 可以说,那时的赵阙是唯一可以和鲁大夫相提并论的人物。 而这样的赵阙,因为一纸密诏入了宫,再无音讯。 两年后,赵阙再一次出现在门派里,已是体态佝偻,垂垂老矣。他做了一系列安排布置,留下话“济民堂不再推选掌门,就这样低调过完最后二十年,若无机缘,二十年后就此解散,所有医馆归掌柜的所有,改换门庭,再不许叫这个名字了。” 不到一个月,赵阙就死了。 他这两年都在宫中吗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话,他所说的机缘又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济民堂的大小掌柜按照赵阙的吩咐继续开馆行医,只希望上天赐福,赵阙说的机缘能出现。 而现在,羽蘅带着赵阙留下的原话出现了。 忘川河边的事羽蘅当然不能说,她对大掌柜的道:“赵先生死时我的确尚未出生,但我自记事起就经常在梦中与赵先生相会,他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身穿一件靛蓝旧袍,头顶用一支芦苇杆固定发髻,左耳后有一点红痣。” 这些都是赵阙在忘川河边的打扮。 大掌柜的原本就信了羽蘅七分,这会听她形容更是确信不疑,拿袖子抹眼睛点头道:“正是正是,赵先生死时正是这个模样。” 羽蘅继续道:“赵先生传授了我许多医理药物知识,说我很有天赋,要我不能浪费天分。我原想拜先生为师,哪怕在梦里磕个头,醒来上柱香也好,先生却不肯答应,他教了我刚才那些话,让我到济民堂来继续研习医术。” 杭志远一愣,“只是这样” 羽蘅轻轻点头,眼神里明白透着没说实话,却也不隐藏。 杭志远转转眼珠,当下应了,“既然如此,就按赵先生的安排,不知姑娘现在医理药理学到几层” 杭志远问了羽蘅许多问题以考证她的学识,其中又夹杂一些赵阙独有的理论和方子。羽蘅心知肚明,对答如流,偶尔举一反三还能将赵阙定此方的背后原因讲得清清楚楚。 杭志远捻须点头,心中却诧异不已。 看羽蘅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寻常男孩在这个年纪堪堪能把药名认全,羽蘅一个姑娘却能做到基本功全面扎实,果然不能以常理对待。 而且她所知的那些赵阙的方子,有许多都是赵阙没有流传出去的,可见赵阙对她十分器重。 难道她真的是机缘 杭志远又客气了两分,“姑娘可有什么想精研的方向” 羽蘅这才站起身来行礼,“我年纪小,不敢托大。济民堂中能人众多,我想多学一些基础医理,以免将来行医时闹出笑话。至于精研方向,我想以妇人病为主。” 杭志远点点头,对羽蘅又高看一眼,“这样也好,我这里正好有一些赵先生留下来的书稿笔记,借给姑娘一看吧。” “那是最好,谢过大掌柜的。” “过些时日,姑娘要是想跟着坐堂的大夫实践,我可以安排。” “好。” 杭志远出门去拿赵阙的书稿,厢门一开一合间,有一个人站在门外盯着羽蘅看,羽蘅抬头望去,原来是早先那个大伙计,他注视羽蘅的眼神里有惊艳诧异,有欣赏希望,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羽蘅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很快被厢门挡住。 过了一会儿,杭志远推门进来,将手里的包袱递给羽蘅,“这些你先拿去看,过一段时日再找我换。说了半天的话,还没请教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杭志远早看出芸娘稳重老成,不像是小门小户。 “我叫杜羽蘅,是知县杜唯华的女儿。” 第65章 云开雾散 杭志远面色微变,“知县杜唯华的千金,似乎不是十三四岁,相貌也…… 杭志远世故地没有说完,羽蘅却仿佛浑然不觉,“我原本是在府外长大的,最近刚回来。不知杭掌柜是只管这一间济民堂吗” “哦,湖广所有的济民堂都在我管辖之下,这次也是事巧,老夫正好在这里盘桓半月,正巧遇到姑娘。以后杜姑娘有事,就跟这里的掌柜说找我就行。” “那就先谢过杭掌柜。另有一事我想问一问,赵先生说他亲近的人不多,杭掌柜怎么会有他的书稿” 杭掌柜肃然回道,“赵先生是我的恩师,对我有提携之恩,先生去世后,所有的遗物都由我精心保管。” 原来竟是怪老头的徒弟,羽蘅心中觉得亲近了几分,脸上也带了笑意,“杭掌柜放心,我必会爱惜这些书稿。” 杭志远送羽蘅下楼,门外那个大伙计还在直勾勾地看羽蘅,杭志远忙介绍道,“杜姑娘,这是我儿子杭释,你有事找他也行。杭释,这是杜姑娘,以后不可怠慢。” 杭释拱手,羽蘅福身,转而下楼。 羽蘅的身影刚在济民堂的门口出现,杜泰就从对面的茶馆里跑了过来。 “三小姐稍等,我去赶车。”说完又赶紧去赶车。 杭志远和杭释目送羽蘅的马车走远,才回到济民堂后院自己的房间,谁知已有一个人等在门前,见杭志远回来迎上前问道,“杭师兄,我听长峰说,有个小丫头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是师父留下的那些话吗” 杭志远有些头疼,问话的人是和他当初一起学医的师妹,一心只想找出赵先生身故的原因,如今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不肯嫁人却梳着个妇人头,问急了就说要出家当尼姑去。 “丁师妹,那位姑娘说的是师父留下的话。” 丁桢上前两步,“师兄,你没骗我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师父交代她要好好学医,我考了她的基本功底,的确是师父亲授。” “那,那,她有没有说,要为师父报仇” “师妹,你魔怔了!师父当年是回来半月后才死的,多少人查验过并无疑点!哪儿来的什么报仇不报仇” 丁桢一咬牙,“我不管!我不管多少人验过说过,师父绝不会就这样突然死掉的!不过就是我们不知道法子罢了!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查到底!” 丁桢的声音复又带了祈求,“师兄,你就帮我这一回,把我介绍给她!我知道师兄肯定是怀疑她就是那个机缘,所以才把师父的手稿给她的。我愿意接近她!” 杭志远深深叹气,那种无力感又笼罩全身,就像世间总有千万层浓雾,自己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楚。从前师父的死是这样,今日的杜羽蘅也是这样。 “罢了,她今日说以后想精研妇人之病,正好是你的强项。我以后会把你介绍给她的。” 丁桢这才破涕为笑,转身离去。 …… 杜府的马车里,杜泰安静地赶车,羽蘅和芸娘也安静对坐。 芸娘好几次想开口说什么,羽蘅只是闭目养神,不给她机会。 到了杜府二门上,羽蘅下车时问:“堂堂杜府的管家,给我当车夫,不委屈么” “不委屈,三小姐是主,我是下人。这是我应该的。”杜泰平静回答。 羽蘅笑了,“既然这样,以后我出门都由你来赶车吧。” 羽蘅和芸娘进了后院,杜泰赶车回马厩却突然笑了。 拐到去夕扉园的小路上后,羽蘅开口道,“芸娘,想问什么就问吧。” 芸娘抬眼看看羽蘅的表情,忐忑道:“小姐怎么学了这么好一手医术,刚才小姐说是梦里拜师,亏那个杭掌柜也信” 这一点也是羽蘅疑惑的。虽然那些赵阙留下的话都是真的,但她如何得知如何学医的,是怎么也解释不了的。 梦中学医已经是一个没办法的搪塞,可是杭掌柜居然毫不怀疑地信了。 不过这只是个小问题,只要取信于他们就行,于是羽蘅回道,“我的确是有些奇缘,但我答应过教我的那个人不能说出去,所以只好编个瞎话,好在杭掌柜信了。” “那小姐,你学医是要做什么也跟男子一样开馆行医吗” “有什么不行的吗我不比任何男人差。再者说,我学医更多是为了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总好过时时要受别人的摆布。” 羽蘅说的是什么,芸娘心知肚明,惊讶之余,芸娘却又多了一层云开雾散之感。 当年柳家突然落魄,连累柳芜被逐、羽蘅被送走,她和夫人一样恨杜家无情,怪亲朋无义,归根结底,不过是怨命运不曾眷顾自己。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不选杜家而改换他人,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她们从来没想过。 可是如今羽蘅却说出了自己安身立命,不受别人摆布这样的话,无异于一道闪电照亮了长久漆黑的夜空。 第66章 也许还有机会 芸娘不禁想到,如果时间重来,三夫人柳芜能够像今天的羽蘅这样,努力地将未来攥在自己手里吗 大约是不行的。 柳芜为人随和,心气却高,从来不屑于争斗抢夺。当年被弃就被弃了,如今虽然回来,也从来不到众人跟前去,除了和女儿重逢,以后如何打算,不过是随命运摆弄。 看着羽蘅的背影,芸娘第一次觉得将来还有无限可能。 回到夕扉园,羽蘅交代了一声,说这段日子要专心看书,无事不要扰她,就一头钻进了房间。 大家不明所以,听芸娘说羽蘅有心学医,都觉得十分惊讶,原来羽蘅竟不是瞎琢磨 羽蘅摊开赵阙的书稿,书稿上的笔迹苍劲有力、形神皆备,同赵阙不修边幅的样子完全不同。 羽蘅虽听赵阙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但见到他留下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这一手好字仿佛把羽蘅带到了忘川河边。 羽蘅那时候绝望到疯狂,是赵阙主动跟她说了话。他问了她叫什么名字,然后就像讲故事一样说起那些往事。 他介绍了济民堂,说了自己掌门的身份,提起他留下的诸多布置,然后就是一遍又一遍的背诵医书。 在他用自己的灰飞烟灭换取羽蘅的重生一世之前,他曾说,“丫头,缘分天定,你的路还没走完,也许一切还有机会。” 但到了今日,羽蘅已经明白,也许她和赵阙的相遇是天定的缘分,但如今她能有这样独立的底气,都要感谢赵阙。 怪老头,你安心去吧,我一定不会负你青眼。 从这一晚开始,羽蘅房里的油灯又要燃到半夜才熄。 此时的杜羽蘅已在杜府站稳脚跟,和在李家镇时大不相同。再看赵阙的亲手书稿,一条条医理一张张方子,犹如赵阙昔日在耳边念诵,常常不知不觉看书到睡着,梦里却又和赵阙对面而坐。 羽蘅进步飞快,去济民堂也很频繁,三五日就要去一次,每次都是带着芸娘,杜泰赶车。 不过两个来月,羽蘅已将赵阙留下的书稿看得七七八八,杭志远再一次被羽蘅的学习速度所震撼,心想等下一次她再来,可拿什么教她呢 可是没等杭掌柜想出办法来,杜府里已经有人看不惯了。 这日上午羽蘅在园子里晒太阳,脑子里回顾着昨晚刚想通的医理,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对羽蘅说,“三小姐在就好了,老夫人请你去呢,说是有话问。” 羽蘅认得她是老夫人房中新来的小丫头喜儿,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给她,笑道,“喜儿,老夫人叫我什么事” 喜儿不敢接,低头道,“三小姐快去吧,老夫人在等了。”左手却在身前悄悄比了个四的手势。 羽蘅了然一笑,让她先去回话,说自己马上就去,另外叫了瑞青和澜儿出来。 澜儿听了羽蘅的吩咐先跑出去了,羽蘅带着瑞青慢慢往岩松堂走。还没看到岩松堂的大门,澜儿已经追了上来。 原来四小姐杜羽然受了教习嬷嬷两三个月的管教惩罚,终于学乖了,每日不管多不情愿都会老老实实按规矩行事。 可是她这里强装笑脸,却听说羽蘅经常出府,而且去哪里都没人知道。这让心高气傲的四小姐怎么忍 于是她日日到老夫人面前展示她如何进益如何知礼,终于将老夫人的心拢回来了一点儿,便趁着个机会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听说三姐姐可是经常出府去呢,我要是敢这么做,嬷嬷早罚死我了。” 羽蘅轻轻一笑,如今我只是出府,你就嫉妒成这样,将来我做了大夫,你岂不是要气死 进了岩松堂,杜羽然果然又腻在老夫人跟前撒娇,见羽蘅进来只给了个冷眼。 羽蘅却饶有兴致地打量杜羽然,两三个月没见,她瘦了一些,身上的珠饰也少了,比之前刚见时淡了几分颜色。 只可惜,饶是如此,也还是爱挑拨惹是非。这样的人,真是怎么也学不乖! 羽蘅给老夫人行礼后先开口道,“好久不见四妹妹了,听说在跟着大姐姐学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羽蘅面上带笑言语亲和,杜羽然却犹如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知道羽蘅是拿嫡姐庶妹的规矩说事。 可是当着老夫人的面,恶心也要装下去,杜羽然站起身来熟练地行了一个礼,“三姐姐好。” “嗯,是有长进。嬷嬷教得真好。” 杜羽然怕控制不住自己破口大骂,赶紧说正事,“我天天被嬷嬷拘着,今天偶然听说三姐姐时常出府,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嬷嬷教过我,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应该抛头露面的。” 杜老夫人也跟着说道,“这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羽蘅,你一个小姑娘家老跑出去干什么” “回老夫人,我是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学点东西。” “你原是在镇子上长大的,从小疏于管教,这个年纪正应该学规矩,要学就明日开始跟羽歌羽然一起学规矩!” 第67章 师姐丁桢 羽蘅倩然一笑,“老夫人忘了,本是嬷嬷说我不用跟着学,只要每月考核一次就行的。我出去学,是因为家中没人可教。” 杜羽然跳了起来,“你胡说!咱们杜府什么样的人没有,闺中女子要学的管家、礼仪、甚至庄铺农桑,什么东西没人教偏你要到外头去学,难道咱们府里还比外头不如了” 可算抓住她一条漏洞了,这次怎么也得让她好好受一次罚,看她还怎么狡辩! 羽蘅笑得更从容,“老夫人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我出去学的是医术。” “医术!” 老夫人和杜羽然一齐皱眉,两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杜羽然直接道,“你一个女子学医做什么,难道还要像男子一样出去抛头露面吗这就更不合规矩了,你让祖父祖母如何自处” “四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学医正是为了老夫人啊!” “什,什么,你出府去是为了我”老夫人更吃了一惊。 “是啊!”羽蘅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老夫人年纪大了,我母亲和大伯母也总有不痛快。可是世间大夫都是男子,老夫人的病症有时候总不好意思说,但隐瞒病情又耽误治病,我就想,为什么女子不能去学呢,我不求什么都会,只专心学习如何治疗妇人疾病,也是我的一片孝心啊。” 杜羽然被噎了个结结实实,一时间不知道驳还是不驳,为什么她杜羽蘅坏了规矩都是孝心呢! 老夫人脸色稍霁,却又追问道,“那教你的先生呢,可是女子就算你是有孝心,每日出府跟男人学医也不行!” 羽蘅心中暗骂一声,只得道,“自然是女先生。” 老夫人这才点了头,接着道,“要是有机会就请到家里来,你姐妹几个也都可以跟着试试,搞不好她们更有天分。” 这个老狐狸,只说请女先生回来多教几人,却不提学费怎么算,还不是打着占便宜的主意只是羽蘅却一点都不着急。 这个便宜,你以为真能随便占 出了岩松堂,羽蘅直接让瑞青去传话,自己要出门。 等羽蘅照旧带着芸娘走进济民堂时,杭志远迎出来说,“昨日不是刚来过一回,今天怎么又来了有什么事吗” 羽蘅也不和杭志远见外,直接道,“杭掌柜见谅,因我家人知道我学医一事,说我不该跟外男见面,我才来找掌柜帮忙,有没有什么女大夫可以借我搪塞过去” 杭掌柜难得地板了脸,“男女大防是该讲究,但是也要看地方!要是学医行医之人都要在乎这些,那还怎么看病济民堂门中最烦的就是这点!不过你说要一个女先生一事,我这里倒正好有个人选。”说罢对杭释道,“去请丁姑姑来。” 杭释应声而去,不一会就引着丁桢来了。丁桢进门称呼杭掌柜“师兄”,眼睛却往羽蘅身上看。 其实丁桢暗地里早端详过羽蘅好多次,但此时第一次正式见,她尤为大胆,直想在羽蘅脸上找出“机缘”的痕迹来。 羽蘅见丁桢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严肃,衣饰板正,知道她性格持重,又听她称呼杭志远师兄,心中明白几分。 果然杭志远对羽蘅说,“这是我师妹丁桢,和我是一师之徒,你可以叫她师姐。她专擅妇人病。” 又对丁桢说,“这位就是我说过的羽蘅师妹,师妹家里人顾忌男女大防,要请你到长辈面前应付一二,你愿意去么” 羽蘅行同辈礼,“丁师姐能否去见一见我家老夫人安顿好家里人,我好跟着丁师姐学看妇人病。” 丁桢正巴不得多了解羽蘅一些,闻言答应了。 第二日,羽蘅带着人来接丁桢。这次可就不是杜泰一个人赶着车了,而是杜泰带着一个小厮驾着杜府最大的马车,另有两人随行,一路扬鞭吆喝着到了济民堂,只因羽蘅说“请先生必须要有诚意。” 当着杜府下人和街上百姓的面,羽蘅态度恭敬地请丁桢出医馆、入马车,嘱咐杜泰赶车稳一些,再亲自入马车侍奉。 芸娘将四周的帘子掩得结结实实,羽蘅低声道:“丁师姐,一会我称呼你为先生。我家中祖母不太好相与,可能会说些不中听的话,还请丁师姐海涵。” 丁桢缓缓点头应了,又说:“见完老夫人,我要到你园子里看看,做戏做全套。” 羽蘅略有些诧异,也应了。 一会马车到了杜府,看门小厮称没有老爷指令,不能开大门,羽蘅在马车内沉声道:“尊师重道,我请了恩师来府上,怎么能从角门进肯定是你们懒怠,还偏偏拿老太爷当借口!” 杜泰下车一把掀过几个人去,直接开了大门。 羽蘅朝丁桢弯眉浅笑,“师姐你看,不太好相与吧。” 等丁桢在岩松堂下车时,面上笼了一层冷清。她入堂拜见杜老夫人和杜老太爷,礼仪虽齐全,但毫无热络。 老太爷面色不豫,老夫人也颇有些冷眼,“这位是女大夫不知是谁门下,日常不曾见过。” 第68章 谁天分好? 丁桢微微一笑,“我师从宫中御医,只是学艺不精,很少在江陵一带走动,日常只在京中伺候各位贵人。上个月因师兄邀约才到江陵来散散心,没想到和贵府羽蘅小姐投了缘。老夫人不认识我也是自然。” 丁桢不算说假话,她师父的确曾侍奉宫廷,从前也只在京中各大府里转,和羽蘅投缘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老夫人和老太爷却是心中一惊,竟然是御医弟子,日常给京中贵人看病的这样的人满江陵都没几个,羽蘅怎么会一回来就认识一个,而且还得了别人青眼 杜老夫人收起了轻视之心,带上几分笑意。 “原来是这样,我还只当羽蘅浑说。请问先生,羽蘅天资如何” “时日尚短,看不出什么来,倒是勤勉。” “我们府中还有几个女孩儿,先生也可以一起教教,说不定还有比羽蘅更好的。” 羽蘅照旧微笑,似乎听不出这是祖母在说她不够聪明。 丁桢抬了眼,“我原本是为了羽蘅才在江陵停留,如果是羽蘅的姐妹,我教几堂课也无妨,有没有天分一试就知道。”说罢提了许多上课的要求,从学堂布置、学生规矩、再到束修课费,一点都没客气。 老夫人的笑容差一点没维持住,这位女先生可真是京中的架势,要求又多又杂,束修费用也不低。可是这会没有退路可走,只能答应。倒是可怜羽歌、羽佩、羽然三人,正在被教习嬷嬷督促着练规矩,听说又请了个女大夫教医理,直恨不得晕过去。 说好三日后开始上课后,羽蘅将丁桢请到了夕扉园。丁桢对其他人都有些冷冷的,和柳芜见过礼后就进了羽蘅的房间。 羽蘅端上茶来,丁桢正在细看羽蘅写的医理心得,见屋中没了别人,直接道,“我听杭师兄说,师父是在梦中授你医理的” 羽蘅莫名有些心虚,“嗯”了一声。 “那师父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之前经历过什么” “赵先生只说他曾入宫侍奉,两年后才回到济民堂,过了不久就病逝了。” “宫中的事情呢他怎么死的,一点都没提起吗” 羽蘅这才觉出点滋味来,“丁师姐,是觉得师父的死有隐情” “你应该知道,师父死前布置了许多事情,还留了话说,除非有机缘,否则济民堂只能解散。你,你再好好想想,师父还有没有说过别的” 丁桢眼神炯炯,羽蘅却听出她在机缘两个字上的婉转重音。 这丁师姐,莫不是把自己当作济民堂的机缘了 “师姐,赵先生说的最多的就是医理,他自己的经历反而提得最少,我看他并不像对自己的病逝有不平或者怨恨,济民堂未来如何,他好像也不太在意。” 丁桢沉默,神情分明很失望,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你现在还会在梦里见到他么下一次,帮我问问可以吗” 羽蘅眨眨眼睛,赵阙元神俱灭,自己也不在忘川河边了,这还能怎么问只好摇头。 丁桢更加失魂落魄,半天才低声道,“没事,没事,也许以后,以后……” 以后如何,丁桢究竟没说出来。羽蘅让杜泰原样送丁桢回去,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一直以来,怪老头赵阙对羽蘅的意义就是教授医术的老师。他让羽蘅有了和方家人、杜家人对峙相搏的底气,又用自己换来羽蘅的重活一世,可是他自己的故事、他所留下的谜题和布置,他为什么要教自己,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轮回换了她的重生,这些羽蘅都没有想过。 难道怪老头真是有别的原因才对自己这么好 羽蘅头一次觉得,这不是不可能。 只是眼下没有人知道赵阙曾经在宫中经历了什么,想探明其中内情,必须到京都去。羽蘅也就放下这件事,专心把医术学好。 三日后,学堂按丁桢的要求布置好了,四个姐妹吃过早饭就坐在学堂里等着。 丁桢步入学堂,让小厮把带来的书册分发给四人。羽蘅摊开一看,不禁在心里笑开了。 原来是最基础的药材背诵。 长篇大段的药材名、形、性、效,最基础也最枯燥。如果亲眼看到药材,再结合医理症状等一起讲,会生动有趣得多,丁桢却偏偏让她们直接背诵全文。 果然,丁桢走到堂前道:“学医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第一条就要耐得住性子。这几本书都是小学徒要背的,四位小姐也不能免俗。请小姐们仔细背诵,过几日我来检查。”说完丁桢留了一盏茶的功夫,让她们有什么不认识的字赶紧问,问完就走人了。 羽歌、羽佩、羽然捧着书回去,只觉得步子都重了许多。 羽蘅不必说。羽然是第一个翻脸的,回去就把书都扔到箱子里,一个字都不肯看,一边哭一边骂丁桢故意偏心羽蘅。可是事情是自己挑起的,样子是必须装的,在芳汀居再怎么哭骂也不敢闹到前面来。 羽歌知道这是丁桢在应付老夫人,捡了几个自己感兴趣的背了好应付检查,也就把书丢下了。 倒是羽佩,真想像羽蘅一样学一门技艺,认真去读了那些书。只可惜太过无趣枯燥,而羽佩实在少了几分天分,因此十分艰难。 第69章 容易玩坏 又过了几日,丁桢来检查功课时,自然只有羽蘅表现出众。偏偏丁桢十分公平,要求其他小姐继续加油不可懈怠,自己过几日再来检查。 如此三四趟下来,连羽佩都歇了心思,不再强求。三姐妹每日到老夫人面前请安时都累得无精打采。 丁桢这才坦然到老夫人面前回话,将那些“三位小姐身娇肉贵,吃不了这个苦,没这个天赋”的话冠冕堂皇地说了好些,彻底断了老夫人的念头。 临走时又说:“学医必须吃苦,贵府中奴仆下人一大堆,太娇宠了,我看羽蘅还是跟着我时常在外头读书,免得浮了心志。” 老夫人本因羽蘅出众而有些不快,这会听丁桢说必须要让羽蘅多吃些苦头,反而心中舒畅,很痛快地答应让羽蘅照旧出府。 羽蘅心中一动,猜出这必定是杭志远的主意,毕竟学医进益最重要的就是实践,医理知道的再多,不会诊脉开方也是白搭。 她们哪里知道,其实丁桢的私心,只不过是多和羽蘅接触,找到赵阙看重她的原因罢了。 就这样,羽蘅出府学医成了寻常事。她在济民堂里准备了几套男装,时常扮作男子坐诊行医,好在辛柳擅妆容,每次只把羽蘅往普通平凡丑里装扮,倒没人认得出。 只是有一日,羽蘅回房见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澜儿上前回道:“这是今儿瑞青姐姐收拾小姐的旧衣服翻出来的,不知小姐还有没有用” 羽蘅翻过来一看,正是当初写给叶修安的第一张借条。 李家镇上的事纷纷涌来,叶修安吊儿郎当的笑容还很清晰,却仿佛换了天地。 羽蘅轻轻叹了一口气,叶家不一般的两兄弟,现在在哪儿呢 …… 叶修安和叶达辰在哪儿 自然在京城。 京城角落的叶府里,叶修安将一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看起来比去年在李家镇时好了许多,但终究不及叶达辰,一会儿就喘着粗气停下了。 叶达辰擦擦脸上的汗,身上已湿透了,“修安,休息一下吧,今日够了。” 叶修安说不出话,摆摆手继续练剑。叶达辰走到旁边廊下咕哝道:“这性子说改就改,真拼命了。” “就是,练武这么拼命干什么,当了武林高手还不是个莽夫,有这功夫多跟老夫学谋术多好。”廊下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胡子花白,衣衫凌乱,歪歪斜斜像走不稳路似的。 这话叶达辰就不爱听了,他皱眉说道,“练武可以保命,有什么不好。像你一样净搞些歪门邪道,不是正人君子。真不知道爹为什么请了你来!” 老者放声大笑,“啊哈哈!小娃儿,你武功好,也没见叶修安少掉一块肉,少中一次毒,可见你的法子不行,还是得看我的。” “你!”叶达辰被戳中痛处,勃然变色,忽然又闻见一股酒味,语气更鄙夷了,“宋先生,你又喝醉了吧,净说胡话。你入府了也这么久了,怎么这醉酒的毛病还是不改” “好,好,我改。哪一天你没这么呆这么笨了,我就不喝酒了。如何” “你!哼!”叶达辰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宋先生气得转身就走。身后叶修安擦着汗走上廊来,对老者恭敬行礼,“宋先生,达辰一天逗一次就好,多了容易玩坏。” 老者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个叶达辰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以后再这么纯良下去,不是好事。我这是为了拯救他。” 说着问叶修安,“我昨日留的题,你可解了” “解了,”叶修安微微一笑,“甲军要想脱困,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效仿汉初韩信,置之死地而后生,凭死战之勇震慑乙军,必能逃出一条生路,只是死伤损失太多,这是君子之道;第二种,佯装投降,派人前去议和,另选派几名死士偷偷绕到河道上游,在河水中下毒,轻则拉肚子生病,重则直接死伤,甲军的围困就自然解了,这是小人之道。不过我还有第三种方法。” 宋先生眼中放光,哪里还有半点醉酒迷离之态,“哦说来听听。” “我猜先生说的这局是本朝建立前,陈刘二国崇台之战。刘国本有心投降,可惜陈国国君轻视,使者更是傲慢无礼,这才激起刘国上下齐心协力,有了崇台之战。到了战时,陈国国君仍旧任用阿谀奉承之人,听不进谏言,诸多方法都不肯听用,生生将活局变成了死局。我若是陈国国君,自然要警惕一切奉承之人,留用肯说逆耳忠言的大臣。如果能做到这点,刘国岂不是顺利并入我国土内,哪儿来的崇台之战,更不可能失败了。” 这一番话说完,叶修安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宋先生欣慰而笑,却还是嗤道:“小孩子家家雕虫小技,说起来当然简单。”于是转身走了。 叶修安知道宋先生嘴上不饶人,也就笑笑回房换衣服了。 等换完衣服出来,门口园子里正有一个人等着。 第70章 准备起来 叶修安上前行礼,“爹。” 叶老爷挺了挺脊梁,每次听到他喊爹都忍不住正一正身姿。 “嗯,今日都练完了我听沈先生和宋先生说,你进步很快。” “是先生们教的好,儿子不能辜负。” 叶老爷欣慰点头,目光中有高兴也有心疼。 这个孩子从小就多灾多难,之前他死活不愿意呆在京城,为了他的安全考虑,离开京城也有好处,叶老爷也就准了,让叶达辰陪着他四处游历。 这一游历就是好几年,连到了该好好读书学武的时候都不肯回来,只是自己带着书,在外头浑看。左一本、右一本,好在天资聪颖,书中精义能明白个七七八八,自己还能歪解二三。 叶老爷当然不希望他这样,只是不忍强留他在京城里,一心只等他大一些再筹谋也不晚。 果然今年过完新年,他就传了信要回来拜师,如期回来以后,也是十分勤勉,像要把之前耽误的时间都补回来。 叶老爷心下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缘由,只是不好问。 管它是什么,只要修安上进就好。 “日前你说要准备起来,是真的么” 叶修安一抬头,“当然是真的,爹有什么发现么” 叶老爷点点头,“看天象,云梦泽一带已几月没下雨了,我写了很多折子上去,但朝堂之上,众臣都不太在意。” 原来叶老爷掌着朝中的钦天监,观天象写上报是分内事。但如今皇上皇后都不太看重天象,尤其是皇后秦氏家族势大,朝廷大半官员出自秦家门下,而皇后特别厌恶凭天上的星星就给皇帝提建议的人,曾说他们和巫师类同。 所以钦天监成了一个最冷情的衙门,日常被人忘记,连钦天监的折子也是最被漠视的。 修安却敏感地觉得有问题,“云梦泽是产粮重地,几个月没下雨,这可是大事,难道云梦泽本地的知府竟然没上折子么” “哼,自然是上了,只是寥寥几句,说没什么大事,别的一概没提。” 修安在心中掂量一番,“如此轻描淡写,恐怕是有大问题,不敢让上头知道,想悄悄处理了。” 叶老爷神情更是讥诮,“湖广那一带,什么问题都不敢当面说出来。我估摸着,再过两月,秋粮收不上来,当地恐怕就会有大事。” 修安眯了眯眼睛,云梦泽要是真出了大事,朝廷就不能不管,这件事倒是很好的切入点,而且离江陵又近…… 当下对叶老爷道:“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想法子提一提。” 叶老爷点点头,又有些犹豫,“修安,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将来怕是更要小心万倍。” “我年岁渐长,本来也不会有安稳日子过了。既然一味躲闪已经没了用,不如迎头而上,也许胜算更大。” 叶修安长身而立,不惧不忧,叶老爷也褪掉最后一丝迟疑,生出一些年轻时的摩拳擦掌来。 …… 一个多月后的江陵。 已到七、八月间,天气还有些热,羽蘅结束一天的看诊,身上已湿透了。 辛柳伺候着她回房换衣服,羽蘅却皱眉盘算着日子。 这一年果然如同记忆里的一样,多晴少雨。江陵两个多月没下雨,天天都是大太阳晒着,听来看病的乡民说,云梦泽那里也是一样。土地干裂,禾苗枯死,眼看着今年就没了收成。 偏偏官府还不管不问,只说税银是一定要交的。庄农无计可施,只能一日日捱着。 辛柳收拾好衣服,要去叫杜泰赶车来,羽蘅却将手一挥,“先别去,我找杭掌柜说点事儿。” 书房里,杭志远正带着杭释收拾丸药。他将一粒粒黑色丸药细心用油纸包了塞进小瓷圆球里,一个小球正好装一粒药,显然很珍贵。 羽蘅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药香,细闻,全是人参鹿茸之类的名贵药材。 “这是什么” 杭掌柜笑着介绍,“这是济民堂的秘药,名叫‘斥阎罗’,因为救命用有奇效,可以呵斥阎罗,所以得了这个名儿。” 羽蘅又细闻了闻,恍惚觉得和从前叶修安给方桐吃的那颗药很像,可是当日没有细闻,眼下无从分辨了。 “都是名贵药材做的,很贵吧” “可不是,”杭释道,“一锭金子一颗,人参鹿茸都只算这药里的普通药材了。这药只能在这个季节做成,通常都是达官贵人们定下了才做,眼下这一批就要送到京城去了。” 杭志远忙完问羽蘅,“可有什么事吗” 这一两月,羽蘅几乎天天到济民堂来。时日久了,杭志远看出羽蘅确实天赋异禀,大小病症已是手到擒来,就连偶尔有些疑难杂症,她也能摸出几分来,慢慢调理着治好。这份功力,连杭志远和丁桢都比不上,已不是简单的勤奋就能达到的。杭志远不由想起从前赵阙说过,学医一重勤勉,二重天资,要想成为翘楚,缺一不可。历代济民堂掌门都是如此。 如今羽蘅不仅天分极高,而且难得的是为人踏实,做事用心。不管是寻常坐诊,还是跟着丁桢学看妇人病,都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完全没有官家小姐的架子。 第71章 换个生意做做 于是杭掌柜和丁桢都对羽蘅更重视了几分,把羽蘅当成了真正的师妹,有什么事都不避着她,只当师父真的收了个关门弟子。 羽蘅直接道,“我有桩事要问一问杭掌柜,不知杭掌柜有没有想过做点生意” 杭志远有点懵,“生意咱们不是开着医馆么” “不,我说的不是医馆。是粮食生意。” 羽蘅细细解释道,“今夏少雨,云梦泽一带一定会粮食减产,我想如今收一批旧粮运到云梦泽去卖,肯定可以卖出几倍的价格。” 杭志远有些不赞同,“粮食歉收百姓受苦,怎么还能运粮去卖高价,这不是我们济民堂的济民意义。” 羽蘅笑道,“百姓当然拿不出钱来买,我要赚的也不是他们的钱。每到天灾人祸,总有商户囤粮取利,以致平民吃不起粮食受苦,因此我想将收来的粮食分为两份,一份在最危急关头上街施舍,一份高价卖给城中富户或者粮户,价高者得。两边一均衡,应该不会亏本。” 杭释来了兴趣,眼睛亮了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又赚了钱又救了人。” 杭志远皱眉,“我们一向只卖药治病,从来没涉及过这些事,而且若是灾民太多,粮食不够施舍怎么办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羽蘅只道,“云梦泽是全国产粮重地,如果真出现那种情况,恐怕朝廷的赈灾粮很快就会到,掌柜不用担心。” 其实是羽蘅记得,上一世云梦泽出现歉收风波后,朝廷很快派人来送银送粮,事故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杭志远仍有些犹豫,“羽蘅,以你的医术,这辈子吃穿都不愁,你怎么会想起赚这个钱” 羽蘅这才正色,“不瞒掌柜的,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赵先生,想起他说济民堂就此解散。相处时日久了,济民堂里的人就像自己的家人一般,要是真解散了,我们总有一碗饭吃,他们何去何从杭掌柜辖下那么多店,掌柜能轻松说一句解散吗所以我想,就算济民堂的名字不能用了,咱们也要想个法子赚钱,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杭释也在旁劝道,“爹,你就答应了吧,我愿意跑这一趟。” 杭志远只是低头思虑不说话,羽蘅最后加了一码,“我愿意出全部身家作为本金。这笔生意不要用济民堂的名字,就算亏了,我也会想办法赚回来的。” 杭志远终于下定决心,“好!咱们就试这一回!杭释,这件事主要以你为主,人员计划你去安排,我最近正好要到云梦一带去巡视其他店,有什么事可以相互照应。” 杭释摩拳擦掌,振奋不已,当下去思量安排。羽蘅说好明日将自己那一份本金送来,也转身下楼。 杭志远却跟出来道,“师父说济民堂解散,只提到名字不能用了。咱们这些人,换个招牌不是一样开医馆么” 羽蘅正色道,“请掌柜仔细想想,以赵先生的能力和经历,如果他说济民堂这个名字不能用,一定会是惊天大事,所以要隐姓埋名。怎么可能换个招牌就无事了呢” 杭掌柜闻言神色落寞,十分难受。 羽蘅接着道,“其实杭掌柜不见得没想到这层,只是不愿意去考虑最坏的结果罢了。这次的事情是我提议的,有什么后果我都能承担,掌柜放宽心。” 杭志远再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第二日羽蘅再来时,带来了两千两银票。这银票是柳芜给的,羽蘅回去只说要筹一点钱做生意,柳芜就给了这么多。羽蘅没有说具体做什么生意、时间多长、会不会赔本,柳芜也没有问。 济民堂里杭释已经打点好包袱立刻就要出门,见羽蘅到了迎上前说:“我今日就出发,一边收粮一边召集人手。” 羽蘅将银票递给他,“一路顺风,多加小心,要是有变故,先保证安全。” 杭释点点头,又道:“我会写信回来告诉你情况的,信寄到济民堂,你记得来拿。” 羽蘅点头应了,送杭释和杭志远上马走了。 他们这一走,羽蘅也感觉有几分紧迫,回府让辛柳和念如多备下米面粮油,方便储存的菜和肉也多备一些。又让芸娘去通知罗氏,说云梦泽大旱,怕是过一两月粮食吃紧。罗氏这些日子一直在悄悄买苏氏低价卖出来的铺子,也听庄子上的人提到过一些风声,这会儿听羽蘅这样说,更加认真起来,通知杜平多备米面之物,加强府里下人管束,生怕江陵城也会出状况。 老夫人、苏氏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羽蘅和罗氏这样大的阵仗,都在心里嘲笑她们大惊小怪没点子气度,可三爷杜唯华和老太爷知道了,反倒支持罗氏。 毕竟,他们也能听到消息。 第72章 选派钦差 果然,不过一个来月,云梦泽就传出消息,秋粮几乎绝产,佃户农户都活不下去了。官府态度傲慢,不仅不帮助灾民,反而强行征税,没钱就把家里的东西拖走变卖。 如此一正一反,谁能忍得下去很快就有农户和衙门的人起了冲突。 一个两个倒还好,十个八个就管不过来了,知县老爷大笔一挥,通通说他们是刁民,要全部通缉,捉拿归案。 这下更好,十里八乡全都上衙门喊冤了,有些乡民更是占了县城外的山头,专门抢劫过往富户的粮食,叫嚣着自成一国,不再认县衙管束了。这小小云梦泽的事,也终于捂不住,捅到了京都皇宫里。 这日早朝上,皇上看完奏本气得摔了折子,恨声道,“湖广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发了大旱不早点上报,还搞出暴民反叛占山为王的事情来了!怎么,朕是给你们擦屁股的不成” 底下一群文武百官唯唯诺诺不敢出声,就怕被皇帝当成了出头的椽子。 右丞相秦桓更是暗地里恨得咬牙,云梦泽的知县魏之鹏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们一定要快点把事情平息下去,他怎么越搞越大,真是个蠢货! 皇帝见众臣不说话,气更不顺了,“你们都哑巴了到了你们出谋献策的时候,又一个个不说话了!” 一个小官得了秦桓的眼色,上前诺诺道,“启奏陛下,眼下云梦泽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既然出了叛乱,还是派个钦差去吧,携天子之恩威,必能平息此事。” “是啊,是啊。” “派个人好……” “去了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秦氏门下官员都跟着附和,又有人按照秦桓的暗示提了几个人。 朝中左丞相胡备平素就和秦氏不对付,见状也使了个眼色,自有门下官员不甘示弱上奏,说湖广巡抚知府知县本来就是秦氏门生,派秦氏的人去岂不是等着营私舞弊,纷纷提名自己的人去当钦差。 两派官员当下在朝堂上吵作一团,不可开交,哄哄闹闹的都没人去管皇帝如何感想了。 皇帝“嚓”的一声将手边的茶盅掷下龙案,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四散的瓷片成功地止住了满朝官员的吵闹。 “要么不说话,要么吵个没完,你们这样子跟个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谁声音大谁就能赢吗!” 众臣又唯唯。 皇帝阴沉着脸色缓缓看过去,“将你们说的都写折子呈上来,朕自有决断。湖广叛乱之事,是大事!不管派什么人去都必须尽快平息纷争。别让朕知道你们在底下搞小动作,查出来一律从重从严处置!” 众臣纷纷行礼,口称不敢。 当日早朝散后,折子如雪片一般飞向皇帝的龙案。同时钦天监总管叶公方带着小儿子进了皇宫,逗留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过了两日晚间,一个小太监走进气度恢弘的丞相府向秦桓低声禀报:“娘娘叫奴才来传话,皇上有意选叶修安任钦差去云梦泽,请丞相大人想办法阻止。” 秦桓在书房里踱了几个来回,沉吟道:“叶修安,叶修安,我记得他今年刚刚十七,没有功名,跟朝中人也都没有来往” “是,不过……” “前两日朝堂上吵个没完,皇上对我们都有戒心。他没有根基,也不是哪一派的,倒也不是不行,要是实在僵持不下,说不得还真要让他去。” “这,这,娘娘不是这个意思……”小太监慌了。 秦桓摆出丞相气度,狠狠瞪了他一眼,“娘娘无非就是怕叶修安借此建功立业,可是云梦泽是咱们的地盘,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叶修安你回去告诉娘娘,不用担心,钦差不是那么好当的,也许出了差错,他叶修安就死在那儿了呢。” 小太监无法,只好答应回去了。 再一日,皇上下旨,选召叶公方之三子叶修安任钦差大臣,代天巡授云梦泽,平息叛乱,以安百姓。所到之处,如同皇帝亲临,遇事急可先办而后奏,总理云梦泽叛乱一切事宜。粮草随后就到,可用湖广驻兵。 领旨当日正好是九月初一,因事情紧急,叶修安接完旨就带着亲随五人另钦差卫队五十余人出发了。 他出发之时,无人送行,京城里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云梦泽,也不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云梦泽最大的青楼“胭脂醉”里就摆着一桌上等的酒席。鸡鸭鱼肉、山珍海鲜,冒尖的米饭白亮发光,显然是粒粒精品,连旁边伴舞陪酒的女姬都被比了下去。 张员外端起一杯上好的女儿红,谄笑着向杭释道:“杭兄弟,你那里还有多少存粮我全都要了!” 杭释闭眼微笑,似乎十分陶醉,“张员外,这么好的酒宴,说这些无趣的事干什么。我前几日卖给你的米,也没见你拿出来卖,你还要买不怕砸在手里。” 第73章 秦氏公子 张员外哈哈大笑,“这你就不懂了,兄弟,现在百姓手里还有些钱粮,卖不上高价,再等两月,入冬之时,我说卖多少钱,他们都得买!” “张员外算盘打得好,就怕朝廷到时派粮下来,那可就亏大了。” “诶,小兄弟,这是什么地方秦家的地盘!皇后娘娘姓什么姓秦!真要是有动静,我们会不知道我,我上面有人……” 张员外小心看看左右没人偷听,才悄悄比了个动作,那样子滑稽极了。 杭释脸上陪笑,手却将酒杯攥紧了。 这些一心只想着赚钱的富户,真是连做人的良心都没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赚穷苦百姓的钱!把粮食高价卖给他们,不冤! 张员外还想再吹嘘几句,好让杭释多收点粮食来给他,忽然听厢房门被推开,一个男声朗朗道:“我说听着耳熟呢,果然是张员外,员外好兴致,怎么也不叫上我” 张员外脸上的得意威风消失殆尽,心中直叫苦“乖乖,怎么这时候碰到他了!”却不得不站起身来陪笑道:“秦公子!不知道秦公子今日有空,不然我一定要下帖请的。” 说着向两人介绍,“这位是秦松立,秦公子。这位是杭释,杭公子。” 杭释起身见礼,见秦松立二十五六的年纪,容貌俊朗中带有三分阴柔之美,身姿挺拔,下颌上蓄着短短的胡须,平添了三分成熟世故。再一看张员外那小心巴结的样子,想到他姓秦,便对他的身份清楚了几分。 秦松立在房间里一打量便笑道,“可是我唐突了打扰张员外和杭公子谈生意了吧。” “哪里哪里,张员外好客,带我见识一二。”杭释主动回道。 秦松立这才坐下,“张员外不止好客,做生意更是厉害,我还想让张员外带我赚点银子花花。上次咱们谈的粮食,怎么着啊员外” 秦松立笑容温和,张员外的脸上却冒出汗来,“这个,这个,我正想改日找秦公子再谈谈呢……喝酒,咱们喝酒,今天只谈风月不谈生意好不好虹娘,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胭脂醉拿来!” 老鸨端上几壶酒,三人闲话取乐,再不谈别的了。 一时酒席散了,张员外不知有意无意,已醉得不认人了,他的小厮将他搬上马车,朝二位公子一鞠躬,赶紧驾着马车走了。 只留下秦松立和杭释二人站在楼前。 秦松立闭目思索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道:“杭释,杭公子……我记得济民堂在湖广的大掌柜就姓杭吧” 杭释微微一笑。这一趟收粮是湖广各地的济民堂帮了忙的,虽说只是牵线,但这么多地方一齐买粮运输,动静不可谓不小,秦氏的人知道一点也不奇怪。 当下也不否认,轻描淡写道:“确实是家父。不过这一趟只是我出来瞎闹,跟济民堂没关系。” “哦那杭公子收的几千担粮食都找到去处了” “哪里那么容易,出来了才知道生意不好做啊。我一向不惯这些讨价还价,觉得无趣,已经不想玩了。” “杭公子有家业,本不必受这些苦,云梦泽眼下有些兵荒马乱的意思,的确不好玩。” 杭释却突然笑了,“秦公子可是折煞我了。秦公子是秦氏家族子弟,尚且如此勤勉,我跟秦公子相比,实在是懒怠了。” 二人相视,客气一笑,正好秦松立的车夫赶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到了,身后小厮就扶着秦松立上了车。 二人车上车下一拱手,马车离开了。 贴身的小厮秦中在车上低声道,“他明明收了六千担,现在只卖了三千担,怎么说不玩了张员外可是求着他要买啊。” 秦松立也在沉吟,“是有些古怪,不过他哄骗我们也说不定,还是派人盯着。另外,和城里其他几个富户谈得怎么样了” 秦中面上有些为难,“他们都嫌咱们的粮食太贵了。” “哼,把网撒大一点,这附近城乡所有的富户都派人去谈,再告诉他们,晚一天就涨一点,多犹豫几天就不是这个价了。只要杭释那边不卖粮了,他们总会买的。” 秦中答应下来,马车里恢复了安静。 秦松立心里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 云梦泽大旱到了粮食绝收的地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自己也是凭借秦氏多地的情报猜出了一点儿,运粮来高价卖更是赌了一把,旁人谁都不相信。 等到云梦泽事发,天子下派钦差,所有人才如梦初醒。可是这时再要去收粮食,已经来不及了。 杭释居然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算算日子,比自己还提前几天,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第一次出来做生意,就贩了这么多粮食来这种危险的地方来卖,真的只是碰巧吗 秦松立总觉得,杭释的背后是有人指点的。只是那人是谁呢如同杭释所说,他父亲杭志远真不像这种人。 第74章 真笨还是假笨 让秦松立没有想到的是,杭释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玩了。 尽管秦松立知道他手上还有三千担粮食,可是他一不出门吃酒,二不接待富户,每日只躲在租来的小院里安静度日,谁上门都说没粮食了。 秦松立又高兴,又不高兴。 高兴的是,他的粮食卖得很顺利;不高兴的是,杭释,或者说杭释背后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秦松立的粮食顺利卖空,云梦泽市场上的粮食也是一天一个价。百姓怨声载道,灾民偷盗抢劫之事频发,壮实一点的汉子已经组织起来要一起找官府要赈灾粮食了,云梦泽的知县魏之鹏还是躲在县衙里指挥人“抓捕刁民、照常征税”。 越来越乱的档口,叶修安离云梦泽越来越近了。 他是自己先来的。带着钦差印信及圣旨,身后跟着叶达辰和四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一路昼夜奔驰。却告诉钦差卫队慢慢走,每日只走到中午就安营休息,不必着急赶路,等他的吩咐。 九月十二日下午,叶修安一行六人改换平民服饰悄悄进了云梦泽,他走到知县衙门,正好见一群灾民在县衙门口要求官府放粮免税。 那些灾民衣衫褴褛,佝偻无力,显然是饿得没力气了,连怀中的孩子也病恹恹的没生气。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碗稀粥,吃饱肚子,衙门里身强体壮的衙役却粗鲁地将他们通通赶走,“快走!快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城外那伙乱民是一起的,还敢来衙门要粮食去叛乱,疯了吗赶紧走!” 叶修安冷哼一声,转头进了小巷。 小巷七弯八拐,到处都脏兮兮的,显然是穷苦人住的地方。叶修安却一路左看右看,敲响了一扇院门。 门很快被打开,里面的人探头一看就赶紧把他们都迎了进去。 院门很快又被关上,屋里出来几个身穿劲装的男子,朝叶修安等人拱手行礼,“大爷、二爷,一路顺利吗” 这些都是叶修安早就安排到云梦泽的人,皇帝还在朝堂上发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云梦泽住下了。为的就是探听情报,好掌握主动权。 叶修安负手傲立,轻轻一点头,问道:“现在城里怎么样” 为首一人答道,“暂时还没听说有饿死人的情况,不过城外的野菜都被挖了个干净,连树皮都被剥了。粮价一天比一天高,有很多小门小户都快买不起了。” “城里的这些粮食都是哪儿来的粮店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 “早前一两个月就有人从外地运粮食来卖了。好像不止一家,只知道动静最大的是一位秦公子,很多富户设宴请他,就是为了买他手里的粮食。” 姓秦,秦公子……叶修安记下这个名字,又问道:“之前在衙门前喊冤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原本魏之鹏是要按谋反罪将他们捉拿下狱的,后来不知就放了他们,还说税钱可以晚一年交。” “还有这回事,后来呢” “后来他们出来还是没饭吃,就跟着那些人一起在城外占据了个山头,专门偷盗抢劫,以此为生。” 叶达辰皱了眉,“这么说他们真的落草为寇了。” 为首之人有些踌躇,“属下们仔细查过,他们只偷城中富户,尤其是囤粮卖高价的那些人,而且偷来的东西都先分给老弱,所以云梦泽的乡民反而越来越为他们说话,很多没饭吃的人都去投奔他们了。” 叶修安点点头,内心轻叹,虽然情有可原,但偷盗抢劫罪无可恕。 “领头的人是谁,什么来历” “现在山头上领头的是一个叫林磊的人,学过几年功夫,认得几个字,原本是个庄稼汉。” “你们可接触过” 为首之人摇摇头,“没有,照二爷的吩咐,只打探情况,没有露面。” 叶修安点点头,最后问道,“自灾情发生以来,知县魏之鹏到底做了些什么” 提起这个人,为首之人一脸不屑,“魏大人出了名的只认银子,不管刮风下雨,税银一定要一分不少的上交。刚开始不下雨的时候,魏之鹏还下了公函让亭长里长组织打井打水,可是后来麦苗枯死粮食绝收,要想救灾就必须放粮放银,魏之鹏就不太愿意了。如果闹得太厉害就施一两天粥,粥水都能照出影子来,还往往半日就没了。等到灾民聚众抢劫偷盗,魏之鹏更加清闲了,只要不是偷到他头上,他都无所谓,白日里派衙役装装样子就过去了。” 叶修安忽地气笑了,难不成躲在县衙里,这灾情就能过去 叶达辰也气乐了,“这魏大人到底是真笨还是假笨。” “依属下看,就是真笨,也不知道这个官儿怎么选上来的。” 叶修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川,辛苦你们了。准备一下,我等会就去县衙。” “二爷,我们陪您一起去吧,也好随身保护您。” “不用,我是钦差,他们暂时还不敢明面怎么样。你们在外面,也许还有别的事要做。” 一川点头应了。叶修安一行人进屋吃了点东西,就歇下了,只有叶修安一直在想着什么。 当晚天色暗后,叶修安一行六人还是依样悄悄出城,然后换上钦差官服,骑上高头大马,一路大声吆喝着进城。 “钦差大人到!钦差大人到!钦差大人奉旨巡幸云梦泽!” 这一声声吆喝如同凉水滴进了滚开的油锅里,瞬间激起一片炸裂,在这死气沉沉的云梦泽县城里荡出一圈圈涟漪。 第75章 钦差大人到 知县魏之鹏接到守门小厮报来的消息时,已经睡下了。 他晕晕乎乎地从床帐里探出头来,眼睛都睁不开,“什么钦差大臣到了我没接到消息啊……” “是真的,是真的!大人,有圣旨和钦差令牌!您快起来接驾吧!” 师爷急得不行,拼命摇晃他,旁边的侍女给他套上官服,魏之鹏这才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到了府外一看,这半夜里都吸引了一群乡民聚在门口看新来的钦差大臣,可是这钦差卫队,就六个人啊! 魏之鹏有些蒙,“他们真是钦差大人怎么连钦差卫队都没有” “哼!”头上传来一声冷哼,“魏大人好睡!我等可是快马加鞭,星夜疾驰地赶来,我的卫队还在后头呢!料到你不信,皇上的任命圣旨和金牌你总会认吧。拿去给他看看!” 有一人翻身下马,将怀里的圣旨双手奉给魏之鹏,然后掏出金牌送到魏之鹏眼前。 魏之鹏看着手上的黄色御用锦缎和明晃晃的金牌,瞌睡一下子就醒了。慌张跪倒在地,口中道:“臣接旨!臣接旨!微臣该死,不知钦差大人驾到,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叶修安已下得马来,轻扯嘴角笑道,“不能怪大人。皇上担心云梦泽灾情严重,本官少不得快点来,恐怕送信的人还没到吧。” 说着朝旁边围观的乡民拱手示意,转身进了县衙。 魏之鹏听那“送信的人”似乎有深意,心下惴惴不敢答话,只是将手中的圣旨展开来细看,见是皇上亲手所写,知道不会是假。 于是跟上来笑道,“是是,叶大人辛苦,叶大人辛苦。但不知大人前来,一应住处没有备下,不如委屈大人住几日驿馆,等我挑一处好园子布置好了,再请大人带卫队一起住下。” “不用不用,我兄弟风餐露宿惯了,这里也挺好的。魏大人可有空房间”说着叶修安就往后院闯。 可是进后院转了一圈,叶修安反而住了脚。 一川说这魏之鹏最爱银子,可是看他这园中陈设,都是平常之物,家中下人也不多,连魏之鹏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最普通的那种,完全没有那种巨贪大恶的奢靡之风。 他捞那么多银子干嘛去了总不会都摆在他自己的寝房里吧。 叶修安转了转眼珠,又笑道:“罢了,深夜打扰女眷也不好,我们兄弟几人还是去客栈住几晚,等钦差卫队到了再找个大院子吧。我进城时见东南角似乎有个园子挺大,可以借用几日吗” 魏之鹏眼角乱跳,笑容瞬间挂不住了。东南角的园子原是年久无主,他就占了下来当作私园,若有不好见的人、不好办的事都可有个去处。 钦差大人这时候提起,是巧合吗 当下只能含糊答应,“额,应该无碍,给钦差卫队住几天嘛……” 叶修安也不戳破他,笑着带人出去找客栈住去了,一行人来得快,去得更快。 门口围观的乡民还没散去,见钦差大人又出来了,跟着一起走。 叶修安直奔县衙附近的一间大客栈,客栈里只剩老板一个人守着店。反正也没生意,饭都吃不上了,老板正盘算着把店卖给城里的富户,留点银子逃命吧。 忽然一大群人上门来,老板吓了一跳,见前头的几个人穿着打扮不一般,上前陪笑道,“抱歉,各位客官,小店已经没人了,做不成生意了。” “没事,掌柜的,没人总还有床铺褥子吧,我们几人就借用你的房间,不用你照顾。房钱也不少你的。”叶修安态度温和。 旁边一人递上几两碎银子,老板愣愣地接过,将他们引到楼上房间,又拿出被褥,他们就真的自己动手整理起来。 老板又愣愣地下楼,刚一下来就被一个乡民抓住了胳膊,“掌柜的,你知道那是谁吗” “是谁” “钦差大臣!今天刚刚到的云梦泽,我们一起跟着从县衙过来的!” “啊!……” 老板惊住了,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居然是从京里来的大人物,心中一时忐忑又一时狂喜。 京里的钦差大臣住我这小客栈里,还自己动手,这能使得吗可是钦差来了,云梦泽有救了,我这小店也不用卖了吧! 拿着银子的手更滚烫起来,钦差给的银子,我还能收吗 …… 与此同时,心里一同忐忑不安的,还有知县魏之鹏。 自叶修安走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停地派人去看看上头有没有信送到。 终于在天亮时分,心腹师爷拿着一封信进来了,“来了来了,抚台大人的信,刚刚到。” 魏之鹏心下一惊,巡抚很少直接写信给他。赶紧展开来看,里面不仅说了皇上所派钦差是叶修安,还详细说了叶修安并无背景势力,和朝中任何一派都没关系,小心伺候他,只要不暴露秘密,其他平叛等事都随他云云。 第76章 有人跟踪 魏之鹏心下终于安定几分,又问师爷,“来人还有没有说什么” “没了,就说抚台大人嘱咐小心。” “秋冬银的事呢” “没提。” 魏之鹏皱了皱眉,又问,“那个叶修安真的住客栈了” “是,衙役们亲眼看见的。他们就住街那边的无忧客栈,就连铺床打水一类的事都是自己做的。” “罢了,派人盯着,只要他不来管我们,平叛的事就让他做去吧。” “是。” 师爷退下,魏之鹏和衣稍稍闭了闭眼睛,想着早起去找叶修安商议平叛之事,谁知再一睁眼,师爷上前禀报道,“叶大人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魏之鹏整了整衣衫,走到前院笑道,“叶大人一路辛苦,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魏大人不知,本官第一次任上差,又是这种大事,实在睡不着啊。还是来找魏大人了解一下情况。” 魏之鹏叫人端上早饭一起吃,叶修安一看,就是普通的清粥咸菜,心下又狐疑,“这魏之鹏到底是真的不奢靡,还是装样子给我看” 等吃过饭,端上茶,魏之鹏才说道,“不瞒叶大人,城外那些人都是普通百姓,手上没什么兵器,又有老弱,抢也没抢多少,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魏之鹏轻描淡写,叶修安却意味深长地笑了。 “魏大人了解得很清楚嘛,那魏大人怎么不早点解决了那些人呢也免得皇上动怒,对魏大人的仕途没好处啊!” 说到这个,魏之鹏倒结巴了。他吞吞吐吐地先说人手不够,又说武器不够,还扯不敢上报也不敢借兵,最后撂下茶碗,“叶大人这趟差事不会难,回京领赏封官指日可待。” “那魏大人对平叛一事可有什么建议吗” “嗐,这有何难,说是平叛,不过就是三两个土匪。皇上已经给了叶大人调兵之权,叶大人调几千兵过来围住山头,他们自然就投降了。” 叶修安却嘻嘻一笑,“哎呀,太麻烦了一点,其实依我之见,有个法子倒简单的很。那些灾民当暴民,不就是为了吃饱肚子吗,魏大人把粮食一放,问题就解决了。兵不血刃,多好啊,还得记上魏大人一功,大人你说呢” 魏之鹏顿时如同割了他的肉一般,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起来不错,可惜下官这里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要不叶大人让朝廷调粮食来” 叶修安看似毫无戒备,什么话都往外说,“朝廷自然是要调赈灾粮来的,可是只能给受苦的灾民,给叛贼是不行的。还是请魏大人周旋吧。” 魏之鹏这下直接打哈哈了,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借口有公务要忙,直接走了。 叶修安笑看着魏之鹏逃一样地跑了,也起身离开了县衙,对等在旁边的叶达辰说,“走,出城去看看那座山。” 说要出城,叶修安和叶达辰却没骑马,而是就这样穿街过巷地走过去,后头只有两个人跟着。 云梦泽县城里一片萧瑟,商户紧闭,行人稀少,人人都无精打采的。那些坐在街头巷角的人都盯着叶修安他们看,可是那眼神却很复杂。 似有希望,又似很戒备。 叶修安不以为意,就这样迎着他们的目光往城南去,从那里出城就能到叛民在的山头了。 走过半个城,身后侍卫突然低声道,“爷,有人跟踪我们。” “是衙役吗不用管他们。”叶达辰早就知道背后有人跟踪了。 “不是,好像,是一个小孩。” 叶修安笑了,“前面好像是几条小巷,想办法抓住他。” 一行四人拐进巷子里,脚步加快,一下子就分散开来找不到了。 一个乞儿似的小男孩跟进巷子,没想到左右都不见人,他挠了挠头,还是继续张望着往前走,一拐弯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小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呀”叶修安笑眯眯的问。那两个侍卫早就去守住巷子口了。 小男孩大约十来岁的年纪,吓了一跳,拼命往回夺自己的胳膊,看着叶修安等人的眼神满是凶狠。 “放开我!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能让你们欺负别人!” 叶达辰气笑了,“臭小子,我们昨天才来的云梦泽,我们欺负谁了你这小子怎么从小不学好呢。” “哼,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来抓林叔叔的!林叔叔管着我们吃饭,他是大好人!你们来抓他,你们就是坏人!大坏蛋!” 小男孩终于把自己的胳膊夺了回来,转身就要跑,谁知叶达辰一伸胳膊就薅住了他的脖领子。 叶达辰越看他越乐,还跑呢,你连你最亲爱的林叔叔都说出来了。 叶修安也在心底发笑,蹲下身来帮他整理好衣服,尽量亲和地问,“你知道我们是谁吧” “知道,你们是昨天从京城来的,叫什么钦差大人。” “嗯那你能不能帮我传个话给你林叔叔,就说我想找他谈谈。” 小男孩的目光里全是不相信,“你们,你们想抓我林叔叔,我才不上当!” 第77章 约见传说中的叛贼 “小鬼头,你答应给我们带话,我放你回去。我要是真那么坏,还会放你回去吗” 小男孩犹豫了,“你们真的放我走” “当然了,我还指望你带话呢!今天晚上子夜,就在你林叔叔的山脚,我们就四个人,你记得住吗” “那当然,这么简单一句话我怎么会记不住!”小男孩又昂起头来。 叶修安一挥手,叶达辰松开了他的衣领,叶修安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小结实,今年十岁。” “好,小结实,这是你传话的酬劳。” 叶修安将铜板递给他,穷惯了的乡下小子从来没拿到过这么多钱,眼睛里放出光来,可是又瑟缩着不敢伸手去拿。 “拿着吧,你只要帮我带到话,这是你该得的。” 小结实舔了舔嘴唇,“你们真的就四个人,真的不抓我林叔叔” 叶达辰又乐了,“小结实,我们都约在你们山脚下了,还说了就四个人,你不会真的害怕吧” 小结实挺了挺瘦弱的胸膛,“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会害怕!” 说完抢过叶修安手里的铜板,转身一溜烟跑了。 叶修安失笑,吩咐道,“回去休息吧。” “修安,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这些都是灾民,原本不是大奸大恶,真当土匪去打,我还真有顾虑。打个交道看看什么人,再做定夺。” “那还借兵吗” “借!回去我写封信,派人送到江夏驻军那里去。” 当下四人回去,叶修安写了借兵的信,派一个人送往江夏驻军。那人领了命在客栈门口大声回复道,“属下这就去借兵,两日必回!”说完骑马高声吆喝而去。客栈里再无动静。 这一整日,钦差大人和侍卫都没有再出来,只派人高价买了点吃的,其余时间都在客栈休息,到了天黑更是早早熄灯睡觉。只可怜两个盯梢的衙役又饿又困,好不容易等到深更半夜,想那钦差大人不会再出来了才回去复命。 谁知两人一走,就另有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进了客栈,门内自然有人接应他们。 “盯梢的走了” “刚走。” “好,一川,你跟我们一起去,一江留下。” 过一会儿,四道人影掠出客栈,像猫儿一样从各家屋顶上轻巧飞过,直奔南城门而去。 眼看离城门就几丈远了,有一个人突然踉跄着差点摔下去,多亏叶达辰及时伸手撑住了。 “修安,你怎么样这十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 叶修安站稳了脚步又继续往前飞奔,“没事,我撑得住。过了今晚说不定可以休息几天。” 他们四人到达山脚下的离别亭时,刚好子时,但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叶达辰皱眉,“小结实没传到话吗还是他们不肯来” 叶修安好整以暇坐下,“他们就算不敢来,也一定会派人看着这里。这是他们的地盘,我们等着吧。” 四人就此坐下休息,在初秋的凉风里一动不动犹如石雕。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周围才有了动静。先是一点树枝摇动的声音,叶达辰等人都站起来防备,只有叶修安纹丝不动。 然后是四周都有人走动的声音,借着月光还能看见人影憧憧。叶修安站起身来朗声问道,“请问林磊林当家在吗” 一个人从密林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三个人。 他们走到离别亭里,就在叶修安几人的对面站定,为首的林磊一拱手,“在下林磊,请问钦差大人怎么称呼” “在下叶修安,林当家请坐吧。我相信林当家应该知道,我们都没带兵器。” 林磊依言坐下,其他三人站在他身旁。 “叶大人应该是来抓我的吧,第一天就约我半夜见面,是为何事” 叶修安轻叹一口气,“我的确受命平叛暴民。但我知道灾民反叛本有前因,到云梦泽后又听说老弱都有赖暴民才能过活,我就知道林当家并不是那些大奸大恶之人。今晚相见,我一是要问问林当家为何走到这一步,二是要问问林当家准备如何收场真要叛乱到底么” 林磊冷冷一笑,“你不是说知道前因么云梦泽三个月不下雨,亭长多次告知魏之鹏,他魏大老爷总以为我们夸大其词骗银子!说什么不就少下几场雨,怎么就粮食减产了,休想少交秋粮税银!等到秋收时节怎么样,满县的禾苗都枯死了!他一不想着发赈灾粮,二不想着引渠导水,还是税银税银!咱们这些人的家什都被搬空了还不够交,他就直接收了我们的房契!你说,我们还有什么活路,总不能看着一家老小饿死吧!自从我们上山,我就立下了规矩,只抢富户,尤其是囤粮涨价或是欺压百姓的那些人,不用客气!但是一不闹出人命,二要让老弱吃饭,我们不是坏人!” 林磊旁边的三人脸上都有忿忿之色,树林里也传出零星哭声。叶修安暗自点头,林磊说的倒和一川说的对上了,心下又生三分怜意。 第78章 铁板插针 叶修安又道,“现在你们是有饭吃了,可是你们不服县衙约束,就是反叛,朝廷必然要镇压,将来如何,你们想过吗” 这话一出,对面几人都面面相觑,迟迟没有说话,显然想不到这么远。 好半天林磊才说,“我早就想过,这不是件小事,当时不过觉得左右都是一死,多吃几顿饭也好。现在大人到了,我只有一个想法。只要能不追究山上的其他人,让他们好生过活,有饭吃有地种,我愿意跟大人回京,任朝廷处置……” 林磊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已经抢了上来,“大哥,你说什么浑话!你不能去京城!” “是啊!要拿就拿我,反正我就一个人,没命就没命!不要拿我林大哥!” “林大哥对我们这么好,我们绝不会让你抓走他的!” “够了!”林磊猛喝一声,“你们当这是分饼分粥吗这不是儿戏!你们都是有儿女的人,难道要一辈子当土匪强盗还是真要起兵打天下当皇帝!” 众人又没了声响,几个大汉甚至隐隐有哭声。 是啊,不过是一群老实的庄稼汉,被世事逼迫到这步田地,却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叶达辰等人见状,心下也生出几分怜悯。 叶修安站起身来道,“林当家的有情有义,在下佩服。我可以跟众位说句实话,天灾无情,但云梦泽到如今田地却是人祸,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把问题彻底解决。可是不作为的官员要除,暴民也一定要平。各位早做打算。” 又朝林磊一拱手,“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林当家的。魏之鹏之前如何渎职,我必须拿出证据上承皇帝,此事或许要着落在林当家身上。” 林磊一听是找魏之鹏的罪证,当下满口答应。 叶修安又一指一川,“这是我的侍卫一川,将来要是有消息传递,我会派他来。” 林磊又点点头。叶修安就带人走了。 进城之后,叶修安在屋顶狂奔,起起落落毫无停顿,似乎要发泄心中郁气。叶达辰也不敢拦,只是在后面紧跟着,看着叶修安累极停下来,才上前道,“如今怎么办,你怎么打算” 叶修安一擦额头的汗,“咱们来,本就是不单单为了平叛,魏之鹏这个人,早晚都要动的。先查查里头根底,只要把他拔出来,许多事情都好解决了。” “整个湖广铁板一块,这第一铲不好挖。要不我们求京里……” “不可!”叶修安厉声道,“除了汇报结果,一律不准写信回京求助!我断不会让他瞧不起我!” 叶达辰默了良久,才说,“好,听你的。可是我们在云梦泽一点根基都没有,这块铁板怎么松动呢” “呵,这世间怎么会有真的铁板,何况是这么大的湖广,说不定找个缝插根针进去就散了。” “什么意思修安,我们现在做什么” “现在,我们回去睡觉!” 叶修安真的钻进房中就睡觉了。这一觉就睡到第二日下午,然后他起床照旧在城里逛了一圈,晚饭时分准时坐在了魏之鹏的厅堂里。 魏之鹏直皱眉,这钦差大人蹭饭蹭的也太明显了。 可是也不能不管他,丫鬟们端上饭菜来,魏之鹏和叶修安客气着刚要坐下,叶修安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我真替魏大人冤得慌。魏大人明明如此俭省,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官服鞋子都是普通料子,内庭摆设更是连金玉之物都没有,百姓却偏偏说魏大人爱财如命。本官真是不懂啊!” 叶修安连连摇头,似乎真的不明白,魏之鹏的脸却因为这一句话如同开了染料坊,青青红红变个不停。 好半天,魏之鹏见叶修安坐下去吃饭,才勉强笑道说,“啊,百姓们惯常喜欢以讹传讹,总以为当官的多么锦衣玉食,其实叶大人应该知道,我一个知县的俸禄也就只能这样了。” “是啊,”叶修安夹了一筷子咸菜,“所以我必须得问问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大人真的清廉如水,怎么会留下这么个名声呢” 魏之鹏心下巨震,看这叶修安轻松淡定却句句厉害的态势,这真的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么 “额,下官一向重视朝廷各项考核,云梦泽自古就是产粮大县,产粮和税收都十分重要,所以下官在这些方面都很严厉。也许是因为这个,百姓对下官多有怨言吧。” “嗯……”叶修安连连点头,“要是这么说,倒是情有可原。” 可是他接着话风一转,“可是如果魏大人真的这么重视粮食收成,前面三个月大旱的时候,魏大人怎么不在乎呢乡民都说魏大人一不拨银建渠挖井,二不上报朝廷。本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呢” 这话直指问题核心,将魏之鹏之前的辩词都驳了,魏之鹏再也笑不出来,沉下脸色极力压抑着怒气,“如果下官没记错,叶大人此行是来平叛暴民的吧,下官如何收税御民,不需要向叶大人交代吧。” “嗯……”叶修安居然又夹了一筷子菜,“魏大人这话有些天真了吧,是你魏大人行事不妥当,才引起了灾民反叛,我既然来平叛,难道不要把根源问题解决魏大人要不要再看一次圣旨,看看上面有没有一句,总理云梦泽事宜” 第79章 下点猛药 魏之鹏气得发抖,恨不得拍案而起。 你一个无根无派的毛头小子,当了钦差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想管这云梦泽地界上的事,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拿了圣旨就真能为所欲为吗 小心你有命来,无命回! 叶修安一偏头,看着魏之鹏的眼光里有森森冷意。 “魏大人” 魏之鹏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发作,拱手道,“下官还有事,就不陪叶大人了。” 说罢起身要走,叶修安在后头喊道,“魏大人!我的钦差卫队过几日就要到,你记得帮我准备地方!” 魏之鹏顿了一瞬,胡乱点头就走了。 …… 魏之鹏离开后,叶修安又吃完了一碗饭才走。 而魏之鹏就没那么好的食欲了。师爷给他拿来了食盒,他摆手不接,只是问道,“你说这个叶修安到底什么意思,旁人要是接了这个差事,恐怕会生怕得罪秦家的人,他倒好!什么不能说就说什么,什么不能管就管什么!” 师爷知道魏之鹏心里不痛快,只是陪笑,“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个毛头小子,能知道什么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魏之鹏却心烦得静不下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刚开始我见他只在城里瞎逛,还只当他什么都不懂,就是谁家推上来白领赏的。可是刚才听他话里的意思,皇上似乎要彻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人太过忧心了,凭他是谁,难道还能大过右丞相和皇后娘娘只要大人这里不出错,朝堂之上丞相大人肯定会周旋的。至于这位叶大人嘛,依属下愚见,他会不会想多挖点秘密出来好立个大功” 魏之鹏站住脚,“就是怕他挖出别的东西来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言语中再多试探,也探不出什么来,咱们头上还有知府、巡抚、丞相,那些大人把咱们这云梦泽罩得严严实实的,他怎么会翻出如来佛的手心去” “话是这样说,咱们自己还是要谨慎。你吩咐下去,把我那个园子准备出来,里面伺候的人都要挑忠心的,给我好好盯着钦差大人的一举一动。另外你帮我想想,还有没有疏漏” 师爷捋着胡须想了半晌,“现在云梦泽里都是咱们的人,真要说疏漏,恐怕只有前些年走的那一位。” “你说的是……不会,他一向是嘴严的人。” “谁能保证一辈子嘴严呢,大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 魏之鹏和师爷密谋的时候,叶修安和叶达辰也正在客栈里说话。 叶修安在魏之鹏那里吃了饭,又不知在哪里搞回几张饼,现在正撕成一条条地吃。那神情颇为悠闲自得,一点都没有惹翻别人的自觉。 叶达辰反而抓耳挠腮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哎,我说,你就别吃了。你现在还吃得下啊!魏之鹏不定怎么想法子害你呢!” “他敢!我好歹也是个钦差大臣,他不敢来明的。” “那暗的呢就你这身板都不够人家一个刺客的!” “所以我才要多吃点啊!” 叶达辰彻底无奈了,坐下道,“你不是说只是去找个缝插根针吗,怎么一去就直接露了底句句都往人家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捅,你这哪是插针,你明明是要掀桌子!” 叶修安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我有分寸。你也说了,咱们在这儿什么人脉根基都没有,不下点猛药让这平静的湖面荡起来,我们怎么捞鱼啊以我的猜测,我今天这么一激,魏之鹏肯定要有所动作,只要他动起来,还怕咱们没机会吗” “那他要是出阴招呢”叶达辰完全没脾气。 “出就出呗,我从小经历的还少了难道还怕他!” 叶达辰“噌”的一下站起来,“这种拿自己当靶子的烂招肯定是那个宋淼教你的!我一看那老头子就没个正经,等我回京一定要让父亲辞了他!一河!一河!” 叶达辰要叫人来安排叶修安的护卫,好保证时时刻刻身边不能离人,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人,居然是一川。 “咦,一川,你怎么来了” “大爷,二爷。”一川一拱手,“刚刚小结实来传话,林当家说收集魏之鹏的罪证要些时日,但是他打听到一个人,也许对爷有用,先来告诉我们。” “什么人”叶修安认真起来。 “佟世顽。” 叶达辰和叶修安面面相觑,“这个人是谁” “属下之前听说过,他是魏之鹏以前的一个师爷,据说是前两年因为年纪大才离开了衙门,为人孤僻内向,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周围的人都说他脾气古怪。” “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三江去打听了,估计明天就会知道了。” “嗯,那明天我们去拜会拜会。” “爷,林当家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如果爷是真的要治魏之鹏的罪,赈济灾民,只要现在爷能保证那些老弱的一应吃食,他就保证从现在开始不再抢劫,他山上的那些人也都愿意听爷的差遣。” 第80章 主动送上门了 叶修安闻言看看叶达辰,“朝廷的粮食什么时候能到” “粮车走得慢,总得要十天半个月,而且他们现在是反叛的暴民,你要真是把粮食给他们,回去还不得被折子淹死他们一定会给你安一个通敌叛乱的罪名。” 叶修安敲了敲桌子。朝廷的粮食不能给,可那么多人都要吃饭啊,粮食从哪里来,这的确是个棘手的事。 几乎与此同时,江陵城里的杜羽蘅也展开了杭释寄来的信。信上寥寥几句,只有“钦差大人叶修安”几个字格外惹眼。 杜羽蘅蹙蹙眉,之前就知道叶家两兄弟不是普通人,但是钦差大臣他好像也才十八九岁吧,有这么年轻的钦差大臣吗 羽蘅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托伙计带去云梦泽。 伙计恭敬应了。这段时间杭志远和杭释都不在,有事都是杜羽蘅决断,济民堂上下已对她十分信服。 这封信一天后就到了云梦泽,杭释打开一看,对旁边的伙计道,“这位钦差大人可有个叫叶达辰的同伴” 伙计想了老半天,“是有这么个人,听客栈胡掌柜说是跟着钦差大人同进同出的。” 杭释点点头,吩咐送一张拜帖到钦差大人下榻的客栈,再备一份礼物。心下却纳罕,羽蘅怎么对钦差大人这么了解 第二日,叶修安带着人去拜访佟世顽。 这老爷子五十多岁的样子,胡子拉碴,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袄,住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 可是老爷子不仅像传闻中的那样,还人如其名,异常顽固。不等叶修安把来意说完,就开始装聋作哑,听不懂叶修安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要的答案是什么,最后说了一句, “老朽一把年纪了,只想安静过完后面的日子,各位都是贵人,不要再来找我了。” 然后就关门送客了。 “嘿,真是奇了怪了,他明明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为什么找他,怎么这样赶我们”叶达辰气得直踢墙。 叶修安却明白,这是因为佟世顽害怕祸及自身。 可是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他一定知道很多东西。 “三江,你就在这附近盯着,看看他干些什么,需要什么,有突破口就来告诉我。一河,上次一川说有个秦公子在卖粮给富户,你想办法请一请他,就说我有事要商量。” “修安,他可是姓秦,你找他买粮食能成吗” “我钦差大人也是要吃饭的,我难道不能自己买吗!” 可是还没等三江请来秦公子,另一个人已经送上门来了。 叶修安回到客栈,一江迎上来说,“有一位杭公子来拜会大人,已经等了许久了。”又低声说,“他不是本地人士,之前没听说过。” 叶修安心下好奇,自从他来到云梦泽,当地士绅都故意避着不见,这会倒有个外地人来了。 进了客栈大堂,见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相貌堂堂,很有些沉稳气度,叶修安拱手道,“杭公子,不知找本官有什么事” 杭释起身和叶修安见礼,心下也暗暗吃惊。杜羽蘅说的没错,这位钦差大人十八九岁的年纪,着实年轻,且英俊异常,气度不凡,更难得从容恣意,似乎他是来游山玩水,而不是办这么棘手的差事。 当下不敢轻视,回道,“在下杭释,听说钦差大人来了,有薄礼送上。” “哦是何礼物” 杭释将带来的一个小篮子掀开,里面竟然是一篮子稻米。 叶修安转了转眼珠,忽然笑了,“杭公子这是何意” “不敢瞒大人,我本是来云梦泽卖米的。遵从我家掌柜的指示,一半高价卖给富户,一半无偿赈济灾民。现如今钦差大人到了,料想朝廷一定会派粮食来赈灾,只是天高路远,一时到不了。我这里的,正好解燃眉之急。我此次来就是想将三千担粮食全部交给大人。” 叶达辰等人听了都心下暗喜,三千担!这么多足够林磊山上的人吃好几个月了! 叶修安却面不改色,“贵府上是” “小门小户不值大人知道,我家掌柜的姓曹。” 曹衡是杜羽蘅在济民堂坐诊行医的化名。 “曹掌柜一出手就是三千担,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家掌柜的交代了,只将粮食尽数奉给大人,任由大人差遣,再没有其他的了。” “曹掌柜的大仁大义,我先谢过,等回头我禀报皇上论功行赏,一定不会忘了曹掌柜。” “好说好说。”杭释将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叶修安,说好随时可以取粮食就转身走了。 叶达辰在身后道,“修安,你是担心他们别有用心吗” “谁知道呢,就算别有用心,眼下这粮食我也要定了。其他的,等以后露出来的时候再说吧。” 叶达辰哪里知道,叶修安此刻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位曹掌柜真是个秒人,高价卖给富户,再免费送给百姓,钱也有了,名也有了。如今再借由自己的手送出去,岂不是连皇商的名头都蹭上了。如果真能得到一份皇帝嘉奖,恐怕银子就要像水一样流到他们家去了。 只是这样聪明的曹掌柜,怎么知道自己一定是个好官呢要是我言而无信,拿了东西不认账,他又准备如何呢 第81章 差点死了 这一天叶修安都在和叶达辰商量如何悄悄运粮给林磊,如何从佟世顽嘴里问出话来。 只是粮食好运,最重要的内幕却问不出来,而如果魏之鹏动不了,云梦泽目前的困境就解不了,有再多的粮食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给。 这是个死结。 到了晚上,派去借兵的侍卫回来,说江夏驻军总兵已同意借精兵两千,几日便到。 总算有了个好消息。 枕着这个好消息,叶修安决定早早入睡,养精蓄锐。只是天不从人愿,半夜叶修安睡得正熟,房门突然被敲响。 “修安!修安!快起来!出大事了!” …… 叶修安猛一惊醒,推门出来,外面居然是三江扶着佟世顽。 叶达辰急道,“有人要杀佟世顽,正好被三江救下了,你快看看。” 叶修安急忙将他们让进房,把佟世顽安置到床上,再一看老爷子的面色,青得发白,十分不好。 “三江,那人怎么动手的,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就是趁夜进屋用被子捂的,我一发现不对就及时进去了,可是老爷子还是晕过去了。” 那就不是中毒。 叶修安松了一口气道,“去请白天的杭公子来,就说有人生病,事情紧急,不能声张。” “他会医术你怎么知道的……”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把佟世顽救过来。” 杭释很快就来了,随身果然带着药箱,看向叶修安的眼神也是意味难明。 叶修安先行一礼,“半夜打扰杭公子实在抱歉,只是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必须要治好。他是被捂住口鼻晕过去的,杭公子看看有大碍吗” 杭释不发一语,先过去看床上的老人,仔细检查过后舒了一口气,从药箱里取出一粒丸药给老人服下,又取出一根银针在他面上几个穴位扎下。过了一会儿,佟世顽就呻吟了几声,脸色红润多了。 “还好捂的时间不算久,再晚我也没把握了。他年纪大了,受此伤必须好好修养,现在先让他睡吧,我明日再来诊脉。” 叶修安点头,和叶达辰一起出来送杭释,只留三江在里面看着。 杭释这才开口,“大人怎么知道我会医术” 叶修安轻轻一笑,“我自幼体弱,吃了无数药,扎了无数针,所以对药味特别敏感。昨日一见公子我就闻到公子身上的药味,而且公子手上的老茧也和以前见过的大夫一样,这才明白的。今晚多谢公子了。” 杭释说了一声“客气”,约好白天再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老人是谁,他为什么被捂住口鼻,又对叶修安如何重要,他一声都没有问。 叶修安对杭释又高看一眼,回头到房间里问三江,“来杀佟世顽的人,你可看见是谁了” 原来叶修安今日去拜会佟世顽,虽然照旧躲过了魏之鹏安插的眼线,但他没想到,魏之鹏居然对佟世顽起了杀心,也安排了人在佟世顽家盯着。 这人将叶修安上门被冷遇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很快就汇报给了魏之鹏,魏之鹏却觉得师爷所虑甚对。 佟世顽今天虽然没有说,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说,又或者也许他已经说了,今日做的只是装装样子呢 于是师爷出马,将牢里的一个惯犯放了出来,说好做成抢劫杀人的样子,栽赃给那群暴民,事成后他就不用坐牢了。 还好那惯犯选择了用被子,更还好三江时刻盯着屋里的动静,这才把人救了回来。 三江摇摇头,“屋子里太黑,看不清,不过看他下手似乎挺狠的,应该不是第一次。” “那人呢” “跑了,我着急救老爷子,没去追。” 叶修安点点头,让三江去休息,这客栈都是自己的人,不会有事的。 叶修安自己也去了叶达辰的屋子休息,天亮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 可是这一天,竟然开始下雨了。 久违的雨水落得又大又急,云梦泽的乡民们却是一片欢呼,人人都挤在屋檐下看雨,眼中再也不是一片死气。 只有县衙里的魏之鹏笑不出来。 他本来在等里长来报信说佟世顽家被抢、佟世顽被杀,他已经准备好要落两滴眼泪,送几十两银子安葬,再发表一番一定要抓住反叛的暴民,为过去的幕僚报仇的豪言壮语,好安抚人心。 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来报信,过了好半天,师爷才急匆匆地进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佟世顽没有死!” “什么那个杀人犯跑了” “不,不知道啊,现在就知道佟世顽家没有发生命案……” “那佟世顽人呢” “不,不知道……他家里一片凌乱,但是人不在家……” “废物!” 魏之鹏一巴掌打得师爷摔倒在地,恨得直喘粗气。师爷捂着脸犹自挤出一个笑脸,“大人别急,兴许是犯人一时没有得手,把佟世顽带到别处去了……说不定下午就有消息传来了!” 魏之鹏阴鸷着脸,恶狠狠道,“你就求老天爷保佑吧,最好如此!否则事情败露了,我可保不了你!” 师爷打了个激灵,爬起身来往外走,突然魏之鹏又开口了。 第82章 区区小喽啰 “站住!修一封书信给巡抚大人,就说叶修安来者不善,多次试探收税派粮之事,本县官小,虽然极力防范,但仍然无力阻挡,等钦差卫队和借的兵到了,恐怕更拦不住了。请巡抚大人示下,现今如何应对。着快马送去,明白了吗” “是,是。” 师爷战战兢兢退出去,魏之鹏扯出一抹狠笑。 在如今的云梦泽地界上,谁能救下佟世顽几乎不言而喻。叶修安,天堂有路你不走,这可是你逼我的。 …… 与此同时,叶修安也起床去看佟世顽。进门一看,老爷子正喝粥呢。 那淡淡定定、从从容容的样子,真看不出昨晚差点就被送了阎王殿,只有惨白的面色昭示了身体还未复原。 叶修安也不客气,进门直接问道,“佟师爷,昨晚是谁要杀你,你应该知道吧” 佟世顽手里的这勺粥就喝不下去了。 不过他顿了好一会儿,硬是把这碗粥喝完了才开口说话。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老朽现在一介布衣,身残眼瞎,大人不嫌弃就叫我老佟吧。” “好,老佟,”叶修安从善如流,“我也是佩服你,昨晚不是我派了人看着,你就死了,现在你居然还吃得下饭,莫不是这气定神闲的功力也是越老越深” 佟世顽面无表情,“老朽一辈子默默无闻,真要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留恋的。只不过如今老朽这残躯对大人还有几分用处,所以不得不好好吃饭,以免辜负大人相救之恩。” 叶修安来了兴趣,“这么说,你是愿意说话了” 佟世顽又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昨晚要杀我的人,应该是知县魏之鹏派来的。缘由我也知道,无非是怕我多说话。可怜我早早离开衙门,又深居简出,不与任何人交好,就是想让他放心,我不会乱讲话。我只是想保住晚年,没想到最后还是免不了怀璧其罪……” 佟世顽叹了一口气,“我在云梦泽衙门里供职十几年,从一个小杂役做到师爷,知道的太多了。只不过我一直性格内敛,从不多嘴多话,又做事妥当,才被各任知县一直留用。现在这个魏之鹏,是六年前来的,据说是巡抚直接点名的,他到任以后一直尽心尽力帮巡抚敛财。叶大人可否进过衙门内院,是不是奇怪他一点奢费的迹象都没有” 叶修安点头,这正是他好奇的地方。 “大人一定猜不到,这魏之鹏忠心到了什么地步。他把所有敛来的财物一分不少全部上交给知府和巡抚,自己就用俸禄过着清苦日子,一坚持就是六年,所以之前也有人弹劾过魏之鹏搜刮民脂民膏,但御史如何翻找,都找不到魏之鹏有什么贪污的银子,几次下来都是不了了之。” “那他是真的不贪银子,还是藏得好” 佟世顽扯出一个苦笑,“这就是魏之鹏的奇特之处了。我听说他毕生所想就是当父母官,而他能当上县令是巡抚大人一手主导的,所以他为报巡抚的知遇之恩,甘心把银子全部上交,自己什么都不留,连他东南角的那个园子都是年久无主才占下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置的。” “不要钱,难道连名也不要他总要图个升官吧,不然何必呢”叶修安奇道。 “我当初也是这样想,不过魏之鹏醉酒后念叨过好多次,以他的能力和背景,能做个县令已经不容易,再想往上爬,应该不可能。” 叶修安在心中感慨,难怪他毕生所想就是个父母官,又心甘情愿为知府、巡抚敛财,根源在这里。 “魏之鹏敛财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我若真想扳倒他,还需要有证据。老佟有什么办法吗” 佟世顽转过脸来看他,叶修安惊奇地发现,佟世顽的眼神里居然有了破釜沉舟的狠劲。 “区区一个魏之鹏,只是个小喽啰,扳倒他有什么用,老朽大胆猜测,叶大人的目的是巡抚大人吧” 不等叶修安回答,佟世顽又继续说道,“不扳倒巡抚大人,魏之鹏杀之不尽;而只要扳倒巡抚大人,魏之鹏之流自然一夜从良。这个道理,钦差大人不会不懂吧。” 这回轮到叶修安迟疑了。他终于明白魏之鹏为什么要杀一个已经离开衙门几年的师爷,这位佟世顽实在太深谙这其中的道道。 不过叶修安迟疑过后还是点了头,“不瞒老佟,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不过湖广铁板一块,不得不小心谨慎,所以魏之鹏的事,我一定要处置得滴水不漏,绝不给他留翻盘的机会。” “好!”佟世顽长身而立,向叶修安低头行礼,“那老朽一定尽自己所能帮助大人掀掉这块铁板!就用魏之鹏往年的内账做老朽的投名状,如何” 叶修安震惊得无以复加,魏之鹏的内账! 那可是扳倒魏之鹏,牵连巡抚的最好证据了! 第83章 免费的,不要钱 这一整日,叶修安和佟世顽相谈甚欢,除了杭释来诊脉的那一会儿,连饭都是一起吃的。 佟世顽正式在客栈里住下,轻易不出门。 两人谈到晚上,还是意犹未尽,客栈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叶修安将手上的拜帖又仔细看了一遍,烫金的帖子上只写了“秦松立”三个字。 他问一江,“昨天我让你去给秦公子送帖子,你送了吗” 一江眼神茫然,“没有啊,这不是杭公子来了么,粮食有了,我就没去送拜帖了。” 叶修安忽地笑了,“真是怪事一件连着一件,难道现在都流行主动送粮食了一江,把人请进来吧。” 秦松立带着个小厮进客栈来,朝叶修安一拱手,自来熟地笑道,“哈哈,叶大人,在下来迟,在下来迟,本该早两日就来拜访的,还望见谅!” 原来秦松立一直派人盯着杭释的一举一动,见他连续两天都来见钦差大人,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们这样高价卖粮的,都属于发难财,碰上廉洁的官员要被冷眼训斥,碰上贪婪的官员要被分走利钱。杭释倒好,主动往上凑! 这个人怎么行事总是与众不同呢 秦松立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突然想到杭释手上没卖完的粮食。 当初张员外出那么高的价都不肯卖,该不会,他本来就不打算卖吧 可是留着干什么呢 难道……是要送给钦差大人做人情 福至心灵间一闪,秦松立大叫一声,“哎呀,不好!” “爷,怎么了”秦中赶紧问道。 “快快,送拜帖到钦差客栈,就说咱们马上去拜会!” “爷,都快天黑了……” “快去!不能再晚了!” …… 叶修安客套笑道,“秦公子这么晚来有什么事么” “我听说朝廷分发的赈灾粮走得太慢,如今又有这么多灾民饿着肚子,所以想尽己所能,拿出一点粮食分发给灾民,当然,无偿的。” “哦”叶修安似笑非笑,“秦公子卖粮的生意那么忙,居然还有余力帮助灾民么。不过秦公子一片好意,本官却不能不推辞,眼下实在没有人手组织施粥。” 秦松立暗暗咬牙,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果然对自己的活动很了解,他这会居然不要粮食,肯定是因为已经收了杭释的。 不行,这个跟朝廷搭上关系的机会怎么都不能让杭释一个人独享! 想到这儿,秦松立又笑道,“是是是,大人公务繁忙,是腾不出手来,不过在下愿意出粮出人,只求云梦泽的百姓少受苦。大人意下如何” “这样啊,秦公子有这个诚意,本官自然不好阻挡。” “那就说定了,明日就开始在街口施粥。” 秦松立朝叶修安客气行礼,便带着秦中走了。 马车中,秦中不解地问道,“爷,好好的粮食干嘛要平白送给他们啊现在咱们手上也没粮食了啊。” “你不懂,杭释是为了借这个机会搭上朝廷。” “哼,他想成就能成的也不瞧瞧他有没有那个肚子……而且咱们姓秦,靠着丞相和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必要跟着杭释走” 秦松立却没解释,只是吩咐道,“你等会就去张员外家要米,先拿五十担,后面不够再继续拿。让现有的人准备起来,明天中午准时施粥,另外写封信回去,多叫一些人来帮忙。” “啊!爷,您还真的要施啊!那粮食是卖给张员外的,他怎么会愿意给嘛!” “哼,你告诉他,我只找他一人要粮食,等云梦泽平静下来,有好机会也只会给他一人。要是他不肯,以后别怪我不带着他一起赚钱!” 秦中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马车里安静下来。 秦松立却在心里暗叹,外人哪里知道他的烦恼。 他虽是秦氏子弟,但只是外支的远方侄子,父亲早亡,母亲娘家也靠不住。所幸他年幼就开始在市井里来往,练就一身人情本事,仗着秦氏子弟的名头,做做生意也过得不错。 但秦氏毕竟是权倾朝野的大族,没有功名只会赚钱的子弟是绝对不受族中长辈赏识的,所以每次有当官的机会,肯定不会轮到秦松立,但一旦族长需要钱,却找他伸手伸得理所当然。 这样的秦松立,外人看来光鲜亮丽,内里却前路晦暗。 他一面靠着秦氏子弟的名头经商立足,一面却因为经商这件事在秦氏族内被打压被利用,如果秦氏这个招牌万年不倒,倒还过得去,但如果有一天倒了呢 秦松立只觉得,两相作用之下,他仿佛成了冬日里被冻住的青蛙,冻住或是被人化冻,总归不是好路。 也因此,他才会对杭释的举动尤其在意,好从中看看是否有什么新招适合自己,特别是在他看出杭释的意图后,更觉得如果自己搭上钦差,从而做了皇商,既可在族内彻底证明自己的能力,又可为自己谋一条新路,有百利无一害。 想到这里,秦松立下定决心,要把施粥一事做得妥帖又声势浩大,彻底为自己扬一次名。 第84章 真扫兴 第二日中午,秦松立的人准时施粥,吸引了很多灾民。叶修安和杭释也都到场了,一是告知灾民可以免费喝粥,二是当众表扬秦松立,给其他乡绅做做榜样。 知县魏之鹏反而没有到场。不过没关系,也许他来了,灾民反而不肯相信了。 现在灾民认的,只有钦差叶修安。 秦松立在现场收获了无数灾民的感谢和士绅的佩服,更是因为钦差大人的亲口认同而红光满面。他礼貌地去和杭释见礼,原以为杭释会有些不痛快,谁知杭释目光中带着了然,却面带微笑,客套得仿佛跟自己不相干。 秦松立哪里知道,杭释此刻痛快的很! 这大张旗鼓的组织人施粥,本来就不是杜羽蘅和杭释能做到的事情。比起这面上的功劳,叶修安如今把给林磊送粮的机密事宜交给杭释,岂不是更见信任 而且有秦松立这么一吸引目光,云梦泽县里人来人往多了,他们送粮也轻松多了,这也要感谢秦松立。 所以杭释笑得很真心。 这一日的施粥很成功,秦松立当场许诺要施到朝廷赈灾粮到,张员外苦着个脸,但看到秦松立和钦差的热络,想到将来独享的生意,也只好把这黄连一样的苦脸藏起来。 这样过了两日,反叛的暴民不抢劫了,挨饿的灾民有饭吃了,云梦泽县城里风向一变,已经有民众开始筹划种地和开店了。 叶修安盘算着江夏驻军借的两千精兵和钦差卫队如果到了,这么多人如何安置,后续平叛如何进行,魏之鹏会如何动作。突然一江来报,知县魏之鹏来了。 这还是魏之鹏第一次到钦差下榻的客栈来。 真是不经念叨啊……叶修安转了转眼珠,狡黠地笑了。 “请进来!” 魏之鹏带着师爷进了大堂,四只眼睛都不住地往楼上打量。叶修安好整以暇地看着。 嘿,爷要藏个人,难道还能被你瞧出来 到了叶修安跟前,魏之鹏满脸堆笑,热情熟络的样子和从前判若两人。 “听说大人这两日已经着人在街上施粥了,乡民们感沐皇恩,这是云梦泽之幸啊……” 魏之鹏好一番恭维,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本来是他这个知县应该做的,叶修安也由着他表演。 说吧,不让你说怕你憋坏了。 魏之鹏口水横飞,终于说到了来意,“这两日下官在府中反省,深知自己所做所为有很多不足,因此想跟大人好好讨教,晚上下官在县衙备了一桌酒宴,一则向大人赔罪,二则请大人赐教,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叶修安嘬嘬牙花子,县衙里的酒宴啊,就是鸿门宴呗,真落俗套,这魏之鹏敛财敛得那么出人意料,怎么害人还是这么浅显的招啊…… 可是没法子,人家出的招再烂,自己也得接着啊。 叶修安欣然同意。魏之鹏也一脸笑容地带着师爷走了。 叶达辰走上前来,“修安,你真要去啊宴无好宴。” “人家排了一出大戏来请我,我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人家,当然要去!” “那你把我们都带去!还有,不许吃他们的喝他们的!” 叶修安白了他一眼,真是越大越啰嗦了。 …… 晚上叶修安吩咐三江保护佟世顽,带着叶达辰等四人到了县衙。 魏之鹏带着师爷在门口迎接,将叶修安请入内院,又说为侍卫们也备了酒席。 叶修安满不在乎,就这么点小院子,有点什么动静达辰他们都听得见。 丫鬟们端上酒菜,叶修安一看,有鸡有鸭还有山珍,嗯,总算称得上酒宴了,但是又没超出知县的俸禄,魏大人真是费心。 师爷在一旁倒酒布菜,魏之鹏举杯先敬,叶修安说了一句“身体不适,吃了药,忌酒和荤腥”,怎么也不肯动筷子。 魏之鹏愣了一瞬自己笑了,“不打紧不打紧,大人身体重要。” 然后一个人喝酒吃菜,连师爷都打发走了,只和叶修安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魏之鹏平时生活太简素,喝酒太少,这会连喝了几杯就跟醉汉似的,一个劲儿地唠叨。 一会说自己往日也不是没有功劳,细数曾经的政绩,一会说刁民难治,这个云梦泽多么难管,一会又深刻忏悔,说旱情发生以来自己犯了诸多错误,要叶修安原谅,最后恨不得流下泪来,把一个虽然不能干但是已经尽力的知县扮演得非常到位。 叶修安撑着头看表演,随口附和,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魏之鹏到底是怎么计划的 饭菜里下毒下迷药自己不吃。 像上次佟世顽那样,找人来杀我这里是县衙啊,是不是也太明显了。 流一通眼泪,然后指望我真的相信嗐,他魏之鹏怎么也比这聪明点吧! 到了最后,魏之鹏都已经醉倒在桌子上了,也没见什么事情发生。 叶修安过去推了推魏之鹏,他翻身滑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叶修安轻叹一声。 真扫兴! 第85章 人证兼物证 叫了师爷进来,师爷一见魏之鹏喝成这样赶紧向叶修安赔罪,说要找两个衙役送叶修安回去。 叶修安当然拒绝,摆摆手就带着人走了。 师爷忙着照顾魏之鹏,居然真的没管他们。 走出县衙大门,叶达辰向叶修安使了个眼色,“有没有怎么样” 叶修安摇头,说不出的失望,“啥都没发生!” 几人往客栈走去,叶修安还在一个劲儿地琢磨,魏之鹏到底怎么打算的啊! 谁知刚刚走过一个街口,忽然巷子那头传来一声大叫,“来人啊!有人抢劫啊!快来人啊!” 叶修安猛一精神,来了! 几人巡着声音跑过去,正见一个灰衣男子在追一个黑衣人,嘴里还不停地大叫来人,叶达辰等人呼啦一下子围住了两人,黑衣人似乎正等他们来,吹一个口哨,旁边的围墙上跳下了五六个一样打扮的黑衣人,反而围住了叶达辰和叶修安。 叶修安一看那灰衣男子,居然是面熟的附近乡民。 “你住哪儿,怎么这么晚出来” “小人,小人……”那乡民吓得瑟瑟发抖,嘴都不利索了。 叶修安拍了拍他,“一会你蹲下身抱头往外走,找个空儿就赶紧出去,回家去吧,不要回头看。” 话落,犹如号令一般,十来人打在一起。 一边是红衣钦差护卫,一边是黑衣不明刺客。 灰衣男子抱头跑了,叶修安站在一旁闲闲观战。 “嗯,是有几分功夫,练过的,比衙役强。” “哟,还会兵器可惜比不上我的人。” “嘿,你还想捉我小爷借你个胆儿,你捉得到吗!” 叶达辰等人酣战之余都翻了个白眼。 大爷,你不打可以,能不能不要这么嘴欠啊!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黑衣人渐渐不敌,落了下风。叶达辰使了个眼色,众人就要合围抓住他们。 领头的黑衣男子见势不妙,又一吹口哨,几个黑衣人就此散开,朝不同的方向跑了。 叶达辰回头看叶修安。 “追吗” “当然要追了!那可是爷的人证兼物证!” 叶修安跳起来,朝一个人追去,众人也都散开去追,其中一个侍卫跟在了叶修安身后。 可是这些人打架不行,跑路倒是一等一,叶修安和侍卫怎么追都追不上。 大爷的,你们是把练武的功夫都用在练逃跑上了吧!叶修安暗恨。 又过了一炷香,叶修安体力不支,追不动了。 他让跟着的侍卫继续追,不用管他。侍卫踌躇了一下,叶修安一瞪眼,“丢了爷的人证兼物证,爷的事就办不成了!快去,不会有事的!” 侍卫没法子,掉头继续追。叶修安原地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往回走。 谁知刚走出四五步,身后有了动静。 叶修安心中一个咯噔,说什么来什么,他们玩的还真是连环计啊! 不过叶修安也不害怕,他一俯身顺利躲过砍向他后脖颈的手,顺势直身拦住来人另一只手,向后一个扫堂腿就要扫翻这人。 哼,真当小爷是任人捏的兔子么。 可是那人却没倒。 嗯我扫,我扫,我再扫! 连扫三下,那黑衣人纹丝不动,带着面罩的脸上甚至笑得眉眼都弯了。 叶修安这才觉得有些后悔。 大爷的!千算万算,没算到有个人武功这么高,居然比叶达辰还厉害! 也不知道要是我被抓走了,就叶达辰那个笨蛋,能不能把我救回来 黑衣人挑挑眉毛,像在问“你扫完了吧该我了!” 他伸出两支胳膊要来抓叶修安,叶修安反身就跑,可是哪里跑得过,三五步就被追上,胳膊反扭在身后。 娘啊,这不是个钢爪吧! 叶修安疼得龇牙咧嘴,眼看那人的手刀就要砍下来了,脑子转得呼呼响都想不出一个脱身的办法,他不禁生出一股怒气。 敢情我今天就要死在这儿吗 不行!大爷还有仇没报,人没见,功业没建呢! 爷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窝囊死了! 叶修安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硬是往前一顶,将黑衣人顶在墙上,那人的手刀就砍到了背上,又是一阵如同被刀砍过的撕裂疼痛。 但叶修安咬牙忍着,硬是顶住那人身体不动,任他怎么打都不放松。黑衣人不料叶修安这么硬气,下了狠手用胳膊肘死力一击。 这下叶修安实在坚持不住了,摔倒在地,那黑衣人的眼神中也再没有玩闹的情绪,只剩下狠狠的杀意。 正当叶修安可惜我命休矣的时候,一旁忽然闪出一个黑影,和黑衣人斗在了一起。 诶还搞内讧吗 叶修安睁着模糊不清的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后来的黑影跟前面那个黑衣人穿着不一样。 原来不是一伙儿的啊。 不过这黑影的身手真好啊,比黑衣人还强。 叶修安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己被比到墙角里去了,还给人家加油呢! 两人交手十来招,黑衣人发现黑影不好对付,自己根本不占优势,叶修安今天是肯定抓不到了,要是再不走,自己都要留在这儿了。 黑衣人一个虚招反身就跑,黑影却没有追,反而将叶修安扶了起来。 “小子,你今天还好遇到了我。你怎么招惹上那么厉害的人” 第86章 这么菜 叶修安好不容易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疼,哆嗦着问,“救命恩人,敢问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在下杜唯则。” 叶修安眼睛一亮,连身上的疼都忘了,杜唯则这个名字我知道啊! “江陵知县杜唯华和你是什么关系” 杜唯则顿了一顿,“那是我三弟。” 叶修安心头忽然生出欢喜,这个杜家的老二和其他两兄弟不是一母所生,历来就有些不对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杜羽蘅的二伯救了我,咱们的关系岂不是更近了。 叶修安笑嘻嘻的,说要好好谢谢杜唯则。 杜唯则却道,“不了,小兄弟,我公务在身。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哦什么公务” “我奉江夏驻军总兵之令,带人来平叛,这会正要去找钦差大人。” “原来你就是总兵大人派来的啊,哈哈,正好正好,不用去找了,我就是钦差叶修安!” 话音一落,杜唯则的脸色忽然复杂起来。 这么年轻,又……这么菜,真是钦差 别是吹牛开玩笑吧! 叶修安浑然不觉自己现在这样子多狼狈,还在问话。 “杜大人,今年年方几何你武功真不错,练了多少年……” 杜唯则正在思考要不要敷衍一下他的时候,叶达辰和其他侍卫都回来了,一见叶修安这样子都大吃一惊。 叶达辰一步抢上来,“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在后头休息吗” 叶修安伤得不轻,却无所谓地摆摆手,“别提了,估计是哪个人又回头了。多亏了这位杜大人救了我。” “没有啊,我们追的人都没有回头。” 叶修安这才认真起来,问刚才一起追的那个侍卫,“咱们追的那个人也没回头吗” “没有啊,他们后来都跑到一起去了,我们数过,人都在。” 刚开始打架的人都在,那这个黑衣人是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专门跟着我的 叶修安思量着眯了眯眼睛,杜唯则却反应过来,这位真是钦差大臣 叶达辰客气地给杜唯则道谢,“多谢这位杜大人相救,不知杜大人官居何职。” “不敢,在下是江夏驻军的千户,奉总兵之命带人来平叛,正好遇到了。” “啊,真是巧了。叶大人有伤,咱们先回去吧。” 一行人回了客栈,杭释又被悄悄带来。他检查了叶修安的身体,把了他的脉,脸沉了下来。 “大人身体底子不好,伤势不轻。我虽会点医术,但学艺不精,要是大人再受一次伤,我也没办法了。” 叶修安点头说好,神情却是满不在乎,倒是叶达辰认真保证不会再让他受伤。杭释帮他包扎好,开了个药方就走了。 其他侍卫端了吃的上来,这一晚上又饿又打的,大伙儿早就肚子叫了,当下也不讲究,一同坐下吃了。 期间杜唯则说带来的兵都自带干粮,在城外安营扎寨,暂时不需要操心。 叶修安也不拿杜唯则当外人,将今晚的事简短说给他听后,几人吃完商量今天晚上的事。 叶修安先问,“你们追到什么没有” 叶达辰摇头,“人没有抓到,交手了几个,抓到一些物件。” 一个侍卫捧上来几样东西,有一把剑,一个样式奇怪的玉牌,其他都是衣角袖口。 几人翻看了一下,找不出什么明确标识,叶修安沉吟道,“原本以为就是魏之鹏的小喽啰,现在看来倒不像,他们计划好了的,四散分开,引我落单,再找个高手一击即中。要不是杜大人正好赶到,钦差大人就要殉职了。” 叶达辰若有所思,“要是你死了,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抢劫的人杀了钦差大臣,自然要把钦差的死怪到暴民头上,要是皇上一生气,把暴民全部诛杀,那魏之鹏的渎职就没人提了。受苦的灾民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魏之鹏必定是被冤枉的好官了。” “哼,这样岂不是彻底颠倒黑白了!” 叶修安也笑,“真是好计谋,好到不像魏之鹏能想出来的了。” “嗯你是说魏之鹏跟这次的事情无关” “怎么会无关,没有他引我出门,怎么好提前做准备呢。我猜魏之鹏今晚故弄玄虚就是计划好的一部分,真真假假,一环套一环,总有一环会有用。背后之人不可谓不用心。只是这样的谋划和高手,不像是魏之鹏可以掌握操纵的。” “嗯,至少这把剑不是寻常物。”杜唯则加了一句。 “修安,那会是谁出的主意” 叶修安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你说,魏之鹏上头的人是谁” “当然是知府,巡抚……” “对,就是这些人,他们生怕魏之鹏倒了牵连出自己来,当然要帮一把。可是他们帮了,我就有证据可找了!三川,这里的东西都收好了,以后爷有大用!” 此刻的叶修安完全没有死里逃生的后怕和谨慎,只有意气风发。 当晚杜唯则也在客栈里住下,叶修安想着明天早上再问问佟世顽关于魏之鹏上级的事,叶达辰进来帮他洗漱。 第87章 说谁是疯狗? 叶达辰脱下修安的衣服一看,手上背上全是淤青色,所幸那人没拿武器,不然叶修安的小命就真要交代在那儿了。 叶达辰一阵阵后怕,眉头也皱得死死的。 “行了,我这不是没事么,多亏我意志强,死顶着没松气。这些小伤,养两天就好了。” 叶达辰还是一脸自责,“我从小就一个使命,就是保护你,可是你从小到大还是受了那么多伤。” “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叶修安的神情淡淡的,“如今我准备光明正大站出来,以后遇到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多,你要是每次都这样自责,恐怕没几年就自责死了。” 叶达辰白了他一眼,看他真的不在意,就说起了别的,“那位杜大人,你就直接信了” “你不是知道他么,他是杜羽蘅的二伯。” “哦,杜羽蘅的亲爹是坏人不能信,但她二伯一定是好人你是不是遇到杜羽蘅三个字就脑子坏掉了” “你才脑子坏掉了!她爹是娇妻美妾不管原配妻女的坏人,她爹不喜欢的二伯当然就是可以结交的好人了。” “非黑即白这是你修安大少爷的思维方式吗!我们打探到的杜唯则的消息不多,谁知道他什么来历。” 叶修安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知道的。他现在是千户,要跟我们一起平叛,多接触就知道了。” 叶达辰忽然嘀咕了两句,“杜羽蘅,杜羽蘅,自从离开李家镇,你就总念叨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不定她都嫁人了!” “啪!”叶修安一指弹上叶达辰的脑门,“你管人家姑娘嫁不嫁人,该不会是你想娶媳妇了吧!要我写信给父亲吗!” 叶达辰恶狠狠得咬牙,就会拿这件事来吓唬我! 但到底不敢赌气说“你写啊”,只好像个蔫了的茄子,匆匆走了。 …… 第二日早上,佟世顽见叶修安伤成这样,也很吃惊,但听了叶修安关于昨晚的分析,反而很认同。 “是,魏之鹏就是敛财厉害,这些东西都不行,更何况武艺高强的人,很像是巡抚的手笔。我以前听过一个传言,巡抚手下收了一批江湖好手,专门用来做一些不方便的事情。” 叶修安点点头,虽然水越来越浑,人越来越多,但好歹有头绪了。 吃过早饭,魏之鹏的师爷又来了。 他满脸都是歉意的笑容,对叶修安道,“我家老爷宿醉未消,特派小的来向大人告罪。昨晚实在失态,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大人回来是否一路平安” 叶修安吊着胳膊,缠着纱布,一脸毫不在乎,“就这么点路,能有什么事,碰到一只疯狗想来咬我,被我狠狠打了一顿,他也不看看他是谁,钦差大人也是他能咬的” 师爷眼角抽搐,“是是,大人英明神武,大人的伤要紧吗” “嗨,小事儿,吊着玩儿,过两天就取了。” 师爷又挤出一个笑容来,准备告退,叶修安又开口了。 “对了,师爷,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本官借的两千精兵已经到了,以后护卫的人更多了,不会再有不开眼的疯狗凯咬我了。让魏大人不用为我担心!” 师爷愣了一瞬,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只能赶紧离开。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仓惶。 回到县衙,魏之鹏正等着回信,那焦急不安的样子哪儿像宿醉。见师爷进门,魏之鹏赶紧问道,“如何叶修安有没有受伤,伤势重不重” 师爷满头是汗,气喘吁吁道,“是受了点伤,但是伤势不重,我看他精神很好。” 魏之鹏脸色铁青,“那几个人到底怎么回事,还说自己武艺高强,精心设计,一定会成功的!现在倒好,人没制住,也没受重伤,真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魏之鹏哪里知道,那些黑衣人原本就不是想当场杀了叶修安,所以没下重手。就算后来那黑衣人被逼急了,也只是打了几下就被杜唯则制止了。 所以叶修安多是内伤,表面看不太出来,再加上他随身带了那么多补元气的药丸,师爷看不透也是正常。 魏之鹏又想到一事,“他有没有怀疑到我头上” 这个问题师爷就难答了,毕竟叶修安是摆明了话里有话,疯狗说的是谁他可不敢告诉魏之鹏。 魏之鹏见师爷支支吾吾,哪里还会不明白,咬牙道,“看来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你去通知那些人,按抚台大人的吩咐准备,其他人手我会请抚台大人商量安排。” 师爷大惊,“大人三思!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若是大人迈出这一步就真的难回头了!大人三思啊!” “你知道什么!叶修安一天不解决,我们就一天不安全。此计虽险,但在湖广界内,有巡抚大人运作,不会出大事。一旦事成,咱们不仅不用担心受罚被查,还会成为朝廷的功臣!” 魏之鹏渐渐有些疯狂之色,“我一定不会让叶修安毁了我的。” 师爷惊得浑身直冒冷汗,“大人,现在江夏两千精兵已到,那些可不是咱们的人!眼下不是好时机,变数太多……大人还是问问抚台大人……大人你再想想!” 魏之鹏根本不理他,到书桌上疾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师爷,“快,立刻着人送去,还是快马加鞭。” 师爷无法,只好接了信出去找人送。 但没人知道,在这封信发出后,另一封信也从县衙里送出,同样加急送往巡抚大人的府上。 第88章 他们不是叛贼 下午吃过饭,叶修安提出要去看一看刚到的士兵,杜唯则当然同行。 叶达辰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一辆马车,叶修安爬上去,又朝杜唯则招招手。为了照顾钦差大人的伤,杜唯则咬牙也爬了上去,叶达辰和一江在前面驾车。 马车开动以后,叶修安直接问道,“江陵知县从七品,驻军千户从六品,怎么人们都说不知道杜家老二在干什么呢” 这话信息量很大,不仅显示出叶修安对杜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明白说了他曾经刻意打听过。 杜唯则只以为钦差大人消息灵通,所以恭敬答道,“我自小跟着师父在外学艺,很少回家,家乡的人不知道也不奇怪。至于这个千户,也是机缘巧合,一年多前上任的,不值得夸耀。” 叶修安点点头,这人倒是不张扬。 就是不知道一向不喜欢他的杜家二老听说老二比最宝贝的老三官职还高,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叶修安又问,“我听说江夏驻军一向和湖广当地官员不太合得来,对吗” 秦氏原本是靠战功挣了一个侯爵之家,可是天下太平之后,秦氏子弟嫌守边辛苦,又眼瞧着立战功机会少了,但粮盐铁茶,哪一个都是赚大钱的生意,所以后辈纷纷丢了武官本职,转而在文官上经营。 如今的江夏总兵彭山就不是秦氏的人。 而且驻军的衣食住行都要靠地方官衙解决,秦氏在湖广地面上却经常克扣驻军的粮食和换季衣物,因此彭山对湖广的官员意见大的很。 只是每次上报,朝中右丞相秦桓都替湖广官员说话,反而怪彭山要求太高,皇帝就算心知真情如何,也只能不了了之。 所以叶修安可以肯定,彭山、杜唯则和那些精兵都不会听湖广巡抚的话。 果然,杜唯则轻轻点头,“大人说的没错,是有些不合。这次云梦泽大旱,彭总兵担心影响口粮,还找巡抚商量过,可是巡抚置之不理。后来果然有些周转不上,还是彭总兵找其他地方驻军借了粮。” “那你们,对这次的平叛事情怎么看” 杜唯则呼出一口气,“反叛就是反叛,不管事出何因,他们已经做错了。” 叶修安点点头,听出杜唯则话里有几分惋惜,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马车一直安静地驶到驻营地。 两千士兵正在有序操练,虽然千户大人不在,但大家都没有懈怠。 见杜唯则回来了,众人都停下来行礼,杜唯则介绍道,“这位就是钦差大人,也是咱们这次平叛的总指挥叶大人!” 众人齐声喊道,“见过叶大人!”声音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叶修安上前一步,也严肃起来,“众位兄弟!如今云梦泽暴民反叛,叛贼抢家劫舍,为祸乡里,我们平叛是为了保一方水土,更是为了邻里故乡安宁,这是正义之师!我们一定会旗开得胜,大家有没有信心!” 众人又一齐高喝,“杀!杀!杀!” 叶修安见士气高昂,让他们继续操练。自己和杜唯则进了帐篷休息。 过一会儿,操练毕,叶修安又和杜唯则出来巡视,看看军中还缺不缺什么,却不经意看见好几拨人在偷偷擦眼泪。 “怎么回事”杜唯则问一个士兵。 那擦眼泪的小士兵不敢抬头,另一个黑脸汉子替他答道,“啊,没什么,千户大人,他,他就是想家了。” 叶修安却猜到几分,“小子,你说,为什么哭,只要你说实话,没人怪你。” 那小士兵一抬头,看起来十八九的年纪,眼睛里全是倔强不服。 “要真是叛贼,我死也要把他们杀了。可是,可是云梦泽的那些人,就是一些普通老百姓啊!我,我,我……” 我了半天没我出来,但他的意思很清楚了。 叶修安点点头,“他们都说了不服朝廷,你为什么说他们就是老百姓” “我娘说,我舅舅的女儿的婆家的二儿子的未婚妻,她家有一门亲戚就在那山上。我娘说,他们实在是没吃的,才开始抢劫,山里的那些人也都没想着要反叛朝廷,就是受不了知县老爷……” 小士兵一嚷嚷,周围围过来许多人,叶修安仔细打量他们,有不少人都红着眼睛,或是像小士兵一样有不服。 杜唯则喝道,“来之前怎么跟你们说的叛贼就是叛贼!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做了这些事,做错就是做错!难道杀人犯说出一个理由,我们就不追究了” 众士兵又低头不作声了。 叶修安拍了拍杜唯则,高声问,“有多少人是这附近的人” 一只只手从人群里伸了出来,越来越多,至少占了十之三四。 叶修安点点头,示意他们放下,又高声道,“我知道大伙儿对这次的平叛有疑问,这很正常。但杜千户说得对,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可讲。不过我也不是一味只打叛民,不打贪官的。云梦泽的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不仅是给你们,给你们关心的亲人,更是给所有云梦泽的百姓一个交代!” 第89章 格外开恩 众人都静静听着。 “其实这次平叛事出有因,我们都知道。将来等我把实情上承皇帝,也一定会把里面的原委说清楚。但叛逆罪大,就算酌情也会受重罚,所以我也需要大家帮我一个忙!” “如今县城里有施粥,天上也开始下雨,以前他们要抢劫要反叛的理由都不存在了,我希望大家能规劝你们的亲人,早日下山,早日回乡,如果他们真是普通老百姓,那就回去做一个老百姓!” 小士兵眼睛一亮,“真的吗只要他们回去就不追究了吗” 叶修安沉声道,“抢劫的都是男人,这些男人我不敢说,但至少让老弱妇孺都回去吧。” 小士兵眼光暗淡下去,但众人都知道这已经是钦差大人开恩了,纷纷拍拍小士兵。 小士兵又问,“你真的会,查清楚真相,抓住那些坏官吗” 这一点叶修安可以保证,他斩钉截铁地说,“对,以后灾民都不必靠叛乱才有饭吃,这就是我的目的。” 小士兵眼睛又亮了,转身跑开去托人写信了。其他士兵看着叶修安的眼神也多了些信任和笑意。 叶修安再三确认兵营衣食充足,才和杜唯则一起坐车回程。 回程路上,叶修安道,“杜大人从刚才就一直沉默,是有什么话么” 杜唯则又默了默才道,“大人说的那些,设想很好,但不一定能实现。” “哦那杜大人对那些叛民怎么看觉得他们十恶不赦该当众处死吗” 杜唯则偏头看向窗外,“我只是个听指挥的官兵,那些人罪该如何,不是我能操心的。” “那如果你是呢如果今日是你来处置叛民,你会如何” 杜唯则思量再三,终是咬牙道,“他们固然做错,但逼他们走上这条路的人更该死!” “对!杜大人和我想的一样!如果巡抚和魏之鹏不倒,灾民叛民灭之不绝;而如果为官一方的人都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纵有大旱,也必能安然度过,杜大人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唯则猛的一震,叶修安话里的意思是要把巡抚都拉下马吗他怎么也没想到十八九岁的叶修安居然有这么大志向。 “叶大人,这些事情可不容易做到。” “是吗要是太容易,我还没兴趣呢。杜大人可愿意助我么” 杜唯则心跳加剧,“叶大人真的相信可以实现” 叶修安轻轻一笑,眼中似有万丈光芒。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 当天晚上,一河悄悄在叶修安耳边说了几句话,叶修安想了想道,“请他进来。” 一河看了看旁边坐着的杜唯则,没有挪步。 叶修安笑道,“没事,你去请吧。” 一河退了出去,叶修安对杜唯则道,“有个人我想请你见一见。” “是谁” “现在的暴民头领,林磊。” 杜唯则又吃了一惊,钦差大人竟然和暴民头领相识而且看样子他们相互都很信任。 但经过今天下午,杜唯则不再像之前那样执着于一种态度,所以没有多说,只等着见一见这位首领。 没一会儿,林磊带着一个人进房间来,他不安地看了看杜唯则,叶修安轻声道,“这位是杜大人,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说,不用紧张。” 杜唯则点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打量林磊和另一个跟他一起来的人,见他们都是衣衫破旧,瘦骨嶙峋,确实和以往知道的叛贼很不一样。 首领都是如此,其他人的样子可想而知。 林磊放松了一些,拱手道,“这段时间多亏大人送粮,大伙儿不需要再去抢劫,都自在快活多了。不过前两天下了次雨,大家又动了些心思。” “什么心思” 林磊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他们,他们想回乡种地。” “哈哈,”叶修安笑出了声,居然跟自己的计划一样。 “想回去种地是好事,林大当家愁什么” 林磊皱着眉头,“咱们做了这样的事,不能就这样走了,这是不对的。而且,而且也对不起大人,大人回去不好交代。” “那你今日来” “我想问一问大人,能不能让老人女人和孩子都下山回去,我们这些男人还是留下等大人的处置。我们不会逃跑的!” 林磊又紧张起来,生怕叶修安不允许。 叶修安看了看杜唯则,仿佛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杜唯则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只是偏头不看,好像在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不管。” 叶修安对林磊道,“让老人女人回去,我也觉得好,但是你们连家都回不了了,还有地可种吗” 林磊也有些发愁,“这个,这个,是有点麻烦,但他们都说,回去借住亲戚家也好,马上入冬,种点白菜也好,怎么都比在山上好。他们,他们都不想被说成是叛贼了。” 这话,真是朴实得不能再朴实了。 叶修安内心轻叹,点点头,“那好。有什么困难再告诉我,你们剩下的人准备怎么办呢” “南城有个没人住的院子,我们准备就住那儿,山上留一个人看门。大人也不用再给我们送粮,街上有施粥,我们这些大男人都可以找事做。大人要是需要人手,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另外还有大人交代的证据一事,等他们回乡了都会收集送来。” 叶修安再点头,“我会在皇上面前为你们求情的。” 林磊闻言,眼眶又红了,不知是感激还是后悔。 他转身要走,杜唯则却突然开口了。 第90章 不能不管他 “等等,林大当家的,山上可有不愿意听从这些安排的人当初说不认朝廷县衙的人是谁” 林磊想了想道,“是有几个这样的人,开始说把事情闹大,反叛朝廷的人也是他们。不过山上都听我的安排,他们就没说别的了。” 杜唯则点点头,“麻烦林大当家把这些人的姓名来历告诉我,不是每个人都跟林大当家一样,也许还会有人借这个名头生事。” 林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在一旁桌子上将那些名字都写了,带人转身走了。 林磊离开,杜唯则仿佛松了一口气,叶修安问,“杜大人是觉得这里头还有别人的指使” 杜唯则摇摇头,“这里是巡抚的地盘,他们自然不会主动煽动叛乱,但不可能人人良善,看林磊的样子也不像能想出那些话的人,所以我才多了一个心眼。” “怕有人真的叛乱” “多做准备总是好的。” “那杜大人如今对林磊这些人作何感想” 杜唯则道,“钦差大人给暴民送粮,还跟他们私下往来,叶大人长了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叶修安失笑,“你要是觉得这都算大胆,等你知道我昨晚是故意送上门去中计,才被人打成那样,岂不是鲁莽至极。” 杜唯则果然一脸无语,“大人年少气盛,难免冲动,下官无话可说。” “不是我想冲动,”叶修安的笑意深了三分,“杜大人也说了,我想做的不是件容易事,非常事当然要用非常法。” 杜唯则想了想叶修安的这些冲动鲁莽之事,已经明白过来叶修安所筹谋的是什么。 “这一次大人主动中计,对方没得手,但大人也没得到证据,只能算平手。下一步怎么办” “急什么,咱们在明,他们在暗,现在急的人可不是我。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等着下次中计。” 叶修安往后一躺,喝着茶咂摸不停,仿佛在喝上好的佳酿。 …… 叶修安是安然等着不愁,但此刻江陵城里的杜羽蘅却发愁了。 她坐在夕扉园的房间里看着手上的信。 信是今天下午送到的,她已经看了多遍,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 “小姐愁什么呢”瑞青进来铺床,问道。 羽蘅摆摆手,吩咐她多添一点灯油,沏一壶浓茶,再把她的那些手稿拿来。 瑞青便知道,羽蘅又要熬夜晚睡了。 这几个月,为了忙济民堂的事,羽蘅经常这样。 瑞青将东西都准备好,又多端来了一盘小点心,放在炉上温着,这才关门去睡觉。 羽蘅摊开信,再看一遍,又叹了一口气。 信上清楚写着,叶大人底子虚弱,此次受伤又多为内伤,伤情表面不显,但恐难以痊愈,我医术不精,甚觉不安。下面详细写着叶修安的脉象。 羽蘅疲惫地揉揉额角,心里回想着去年钱郎中开过的方子。 叶修安本就元气不足,总要吃药补,要是安生休养,本不是难事,无非是多花点钱,多休养几年。 难就难在他还去当什么钦差大臣,还中计被人家打伤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肯定思虑过多,况且又添了敌人,后头还不定怎么遇险呢。 羽蘅觉得自己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拔一根永远不到头的草。 想到这儿,羽蘅又又叹了一口气,心里直恨。 叶修安,你的身子究竟怎么折腾成这样的 可是到底不能不管他,杭释信中说起叶修安所做的虽然危险,却是大事也是好事,称赞之情溢于纸面。 羽蘅翻遍赵阙的手稿,终于写出一个方子来,又匆匆写了回信,再一看天都快亮了,这才上床和衣躺了一会儿。 辰时一到,羽蘅就起身赶往济民堂,按照昨晚的方子亲自抓了药,和回信一起一并交给小伙计。 “这些药现在就送到云梦泽去,告诉杭释,吃了之后有什么反应都要一一详细告诉我。要快!” 小伙计一路急行,顺利地在傍晚将药和信都送到杭释手中。 杭释却吓了一跳。 他写信给杜羽蘅,原本是因为自己医术不高,对叶修安的情况没把握,所以找她出出主意。他虽不知道杜羽蘅为什么对叶修安那么了解又那么信任,但能和钦差搭上关系,他是很愿意的,更何况叶修安明显是个好官。 但杜羽蘅周全急切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他不禁开始猜想,难道杜羽蘅和叶修安真认识 可是她又交代不让说出她的真名,这又是为什么呢 杭释展开信,信中详细写了叶修安现在这脉象的原因,以及施救方法和平日宜忌,最后还说正在制一味专给叶修安做的丸药,等做好就送来。叮嘱杭释一定要让叶修安按时服药。 杭释满心疑惑,也只好先放在一边,照着杜羽蘅的吩咐重新再治。 第二日,杭释到客栈给叶修安重新换了方子。他现场熬了,又当场盯着叶修安喝下,最后才将一粒小药丸拿给叶修安吃下。 这一次的药与前次格外不同,叶修安喝了就感觉五脏六腑内暖洋洋的,疼痛的感觉减轻了很多。 “杭公子这次的药喝了真舒服。” “是吗,”杭释眼神复杂,“是我向曹公子求取的方子。” 叶修安意外道,“你们曹公子做得一手好生意,竟然还会医术” 第91章 被嘴害死 杭释道,“说来大人可能不信,曹公子医术天赋甚高,倒是做生意这事,是最近才开始的。” 其实这样说来也不太对,毕竟羽蘅坐诊只比这趟卖粮早了三四个月。 叶修安微微一笑,私下却暗想,云梦泽这小县城竟然吸引了这么多能人的目光,这位曹公子倒也很值得结交,就像…… 叶修安心中一动,又会治病又会赚钱,可不是像那个倔丫头杜羽蘅么。 “你们曹公子名讳是什么,年方几何啊” 杭释轻轻答道,“曹公子单名一个衡字。” 叶修安眼睛一亮。 …… 此后的一段时间,叶修安养伤变得很积极,不仅按时吃药按时休息,连杭释交代的平日宜忌也遵守得很老实。 把个叶达辰都看呆了!他叶修安什么时候这么乖过! 只不过林磊山上的老弱都回了乡,林磊等人都进了城,其他需要注意的人也是杜唯则在安排人盯着,就连佟世顽都说,以魏之鹏和巡抚以往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除了多多准备没别的法子。 叶达辰只好把个客栈守得严严实实,每日里勤加操练。 这一操练就是半个多月,期间魏之鹏只出现过一次。 那是钦差卫队到的那日,卫队长终于带来了叶修安的全部护卫和朝廷赈灾粮的具体到达时间。 魏之鹏赶过来没事人儿一样地满面堆笑说,“大人提过的那个园子已经准备好了,大人和卫队都可即时入住。” 叶修安外伤已好,但还是吊着个胳膊,再加上又闲又痞的笑容,还是那么吊儿郎当。 “啊,辛苦魏大人了,我在客栈住惯了,就不换了吧。卫队也跟着我在这里住下,反正城里空着的客栈多。” 魏之鹏面皮一抖,笑容生生凝住了,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被耍弄的怒气,叶修安却坦然看着,似笑非笑。 好半天,魏之鹏没有再说话,躬身行礼走了。 叶达辰在后头道,“修安啊,你总有一天要被你这嘴害死。” 叶修安闲闲答道,“那也行,总比笨死强。” 又过了四五天,叶修安感觉身子大好,主要是后来曹公子送来的那味丸药对症,比从前的“斥阎罗”吃了还舒服。 他哪里知道那是杜羽蘅在斥阎罗的基础上根据他的身体特意制的,所有药材都不管价格只选最好的,效果能不好么。 这一大好,叶修安又不老实起来,日日念叨魏之鹏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动。 叶达辰没好气地说,“你还急,人家准备这么久当然是憋大招,你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我看你下次还有没有一个杜唯则来救!” 叶修安坐在二楼围栏上晃着腿,“你练武的时候没学过吗这叫以不变应万变!你连人家出什么招都不知道,你准备什么” “是是是!我就不该让你的卫队天天守着你!应该把你放出去嘚瑟,当个饵子天天在魏之鹏大门前晃悠!” 叶修安不吭声了,想着是不是真要再刺激魏之鹏一下,叶达辰见他把自己的话当了真,翻了个白眼无语走了。 可是没等叶修安再动作,魏之鹏就在他万分期待下,动了。 这日晚上,林磊忽然趁夜来了客栈。 客栈如今人多了,林磊挑了点小菜说要送给青天大老爷。叶修安义正言辞道乡民都在受苦,自己怎么能收,哪怕是一棵青菜都不行。 两人就在客栈门口相互推辞起来,叶修安还亲切地和老乡唠了家常。 推辞间,林磊低声道,“我留在山上的看门老头传来消息,说是突然有一伙人占了我原来的院子。” “什么来历” “不清楚,只知道领路的是之前那几个不安分的。” “多少人,带了什么东西。” “老张头吓得半死,话都说不清楚了,应该有百十多号人,带了武器,都是男人。” 叶修安皱了眉,“看清楚了吗” “是,老张头说他们一看就凶神恶煞的,跟普通人不一样!” “那他们有没有问起你们其他人” “问了!老张头说没人真的想反朝廷,都下山回乡了。之前那几个也是一样的说辞。” 叶修安点点头,低声道,“最近你们更要小心些,没事别出门。” 接着高声说,“谢谢老乡!心意我领了,快回去吧!”说完提腿要走。 林磊一把抓住他,“大人要是想上山打探消息,一定要来找我,我路熟!” 叶修安顿了一瞬,还是点头应了。 当天晚上,叶修安就派人到城外兵营传话,请杜大人明日到客栈来商议平叛之事。 话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杜唯则却立刻明白出了事。 那些人都走光了,还平哪门子叛 第92章 林中雀和地老鼠 到了第二天上午,杜唯则清早推开叶修安房门的时候,叶修安刚刚吃完早饭。 他把门窗关严,让一川一河等人守在外面,这才将昨天林磊来的事和林磊说的话转述给他们听。 末了道,“我想了一夜,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哪里来的。听林磊所说,那些人绝对不是普通乡民,但是云梦泽正是荒僻的时候,打家劫舍的到这里来干什么” 叶达辰一听就知道修安的话没说完,斜眼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要是能去探一探最好……” 叶达辰立马就不干了! “你这身上才舒服了几天,真以为大好了吗!你没听杭释怎么说的你的底子且得调养呢。明知道那些人危险还想去探,你想的倒挺美!” 叶修安嘿嘿一笑,“我的身子我知道,去探一探的能力还是有的,你也不用担心,我肯定不会涉险,瞧一瞧状况就回来。” “不行!谁知道对方有没有武功高的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又气力不足,万一被人抓住还是个大麻烦,你不能去!我去一趟!” 叶修安挑了眉,“你是可以去,可是你能看出什么来” “你!……”叶达辰气急,但自己细心和缜密确实不如叶修安,没办法反驳。 杜唯则在旁边道,“叶大人是钦差,确实不适合去。我猜想这些人应该就是活动在周围乡县的,如果是这样,我倒认识一些面孔。不如我跟达辰公子走一趟,有什么要仔细看的,大人交代给我。” 叶修安略一思忖,杜唯华说的有理,要是能认出几个人来最好。叶达辰也无异议,三人商定事不宜迟,今晚就去。 晚上杜唯则吃过饭,骑马回城外营地,他一路挥鞭,又快又响,像有什么急事要速速回去,惹得路人一片惊讶。 可是刚出了城,他就息了声音,悄悄顺小路绕城往东门去。 东城门外叶达辰已经在等他了。 两人都将马系在林中,叶达辰一边将准备好的黑衣黑面罩交给杜唯则,一边道,“我已去见过林磊,他说后山有一条小路上山更快,因为林深草密,知道的人不多,咱们可以走那里。” 杜唯则点点头,准备妥当,和叶达辰一齐往山上掠去。 这一动,叶达辰才体会到,叶修安说杜唯则的武功比自己还高,并不是一句虚话。 叶达辰因为自幼在武术上颇有天赋,这么多年才随身保护叶修安,他也因此一向有些自倨,不轻易服人。 那天叶修安说杜唯则比他们武功都高,叶达辰只当他生死一线被救回来,所以对杜唯则格外推崇。 可是这会儿,杜唯则一起身已经掠到三丈开外,叶达辰拼命追上去追得气喘吁吁,杜唯则却气不长出十分平静。 好在这座山头并不高,在叶达辰彻底赶不上之前,杜唯则停了下来。 杜唯则是突然停下来的,叶达辰喘了好一会儿才上前问道,“怎么了” 杜唯则没说话,像雕塑一样往漆黑的密林里看了半天,突然把叶达辰一拉,两人一起飞身到树上。 叶达辰往下一看,心里直念“妈呀!” 这棵树总有七八丈高,枝繁叶茂,到了这时节都还郁郁葱葱的,他们此刻就站在树的上冠部,隔着厚厚的树叶,地面都看不清了。 我自己都飞不了这么高!何况还带个人! 叶达辰不自觉地抓紧了杜唯则,树枝颤动掉下了几片树叶,杜唯则将食指放在嘴唇上,让叶达辰保持安静。 叶达辰凝神听,林中只有轻轻风声。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叶达辰胳膊都抓麻了,正准备换个姿势,杜唯则突然两手都捉住了他,成功地阻止了叶达辰的动作。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达辰的脚下忽然传出尖细的说话声,“怎么样有什么动静吗” 另一个声音格外低沉,“没有。” “仔细检查了吗” “当然,我林中雀的名声岂是白叫的谁都逃不过我这两只耳朵!” 那尖细声音忽然冷笑了,“哼,好,林中雀厉害,当年怎么还是被官府抓住了” “地老鼠!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当年不是你设计陷害,我怎么会被那些无能之辈拿住!倒是你自己,进进出出,还不一样是官牢常客!” “呵,当年之事我已说了多次,跟我没关系!你老是这么不依不饶,无非就是要把这无能的借口栽给我罢了。可惜!你找错人了!” “少扯这些嘴皮子!打过再说!” 说罢叶达辰脚下响起一阵打斗之声,只不过都是拳脚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没有兵器交锋。 可是不到十招,地老鼠就被林中雀制住了。 地老鼠惊恐道,“你!大当家可是说过,现在不可起纷争,你就不怕我告诉大当家,你就没了这好机会么!” 林中雀冷哼一声,“给官府卖命,算什么好机会!而且他也算不上什么大当家,我面上尊敬他就完了,他休想拿捏我!” “好啊,好啊!这么说你今天是不肯善罢甘休了,我跟你拼了!” 两人说着又要打起来。可是就在这时,远远跑过来一个人,急促说道,“二位大哥!大当家的听说你们闹起来了,叫你们过去呢!” 第93章 大当家的 地老鼠道,“叫得正好,我这就去把实话告诉大当家的。哼!”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林中雀却一点也不害怕,也不屑地哼了一声,三人一起走了。 他们走出三丈开外,杜唯则拉着叶达辰跟上。叶达辰反手拉住杜唯则,用气声道,“别跟太近,怕他们发现。” 杜唯则轻轻笑了,“你跟着我,没事!” 他们二人就跟在林中雀和地老鼠三人身后不远处,那林中雀和地老鼠一路走还一路吵吵嚷嚷,居然也没有发现杜叶二人。 往山上又走了一截,还没到寨子,他们三人已停下来对第四人齐声道,“大当家的!” 那大当家的高高瘦瘦,瞧不清长相,只是语气温和得像个读书人,“听说二位兄弟今日排到一起巡逻,我就担心会起冲突。两位兄弟不管前情恩怨如何,如今咱们都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身,暂且将恩怨放到一边,等完了事,天高地远任自逍遥不好么。” 地老鼠尖刻道,“我当然听大当家的,只是林兄弟自诩厉害,怕是不把这次的大事放在眼里呢!哼哼!” 林中雀也不甘示弱,“你不必告状!我到哪儿都敢说那话!这次的事情看起来轻松利大,但官府说的话谁能信我就是有所怀疑,还不能说么!” “大当家,您瞧瞧,我没说错吧!” 大当家呵呵一笑,还是那么轻言细语,“林兄弟有什么怀疑的,都是常事,本来这次的事就与以往不同。不过林兄弟有怀疑的话应该跟我说,不应该到处跟兄弟们嚷嚷,搅得人心不定。兄弟们躲躲藏藏,身陷囹圄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光明正大的在路上走一遭,要是被林兄弟搅浑了,就算我容得,其他兄弟也容不得。” 这话表面上说得通情达理,但实际上威胁意味明显,尤其是大当家用那么轻柔的语调讲出来,不知为什么让人特别胆颤。 林中雀果然也体会到了,一下子就没了刚才的气焰,好半天才低声道,“我不敢搅乱大家的好事,我答应大当家的,以后不会和兄弟们吵闹了。” 大当家轻笑出声,“这就对了,话说开了就好,明天还会有十几个兄弟上山,你们都要做好表率。” 地老鼠和林中雀都不再说话,几人一径离去。 杜唯则和叶达辰又等了一会才挪动地方,不知是不是他们已经检查巡逻过,这次他们再也没遇到人。 一路潜行到寨子外,见这寨子里房舍用具都破破烂烂,但却非常热闹,屋子里可清晰听见许多人喝酒划拳的声音,粗略数数大约也有几十上百人。 间或有人大叫道,“啊哈哈哈哈,快活啊快活啊!” “大哥!没想到你我兄弟还有今日!” “以后再也不用下牢了!哈哈哈哈!” “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哈哈哈哈!” 杜唯则和叶达辰围着寨子绕了一圈,到后山时叶达辰忽然一脚踩到什么腥腻的地方,正怕是陷阱,杜唯则耸了耸鼻子。 “有腥气,是鸡血。” 叶达辰瞪圆了眼睛,云梦泽几个月都吃不饱饭,现如今这山上的人居然能吃上鸡 杜唯则并没多说,寨子里的人虽然都醉醺醺的,也没人出来巡查,但也没有更多收获。 再过一会,天色太晚,杜唯则就和叶达辰一起下山回客栈了。 客栈里叶修安还在等,连佟世顽也陪在一旁。见杜唯则和叶达辰回来,佟世顽倒上两杯热茶。 叶修安道,“佟师爷也许知道一些内情,我请他也一起听听。” 杜唯则点点头,将今晚见到的事情都一并讲了,连大当家和林中雀几人的对话都说得十分清楚。 末了杜唯则道,“今日收获很大,那些人的来历我能说个七七八八。” 叶达辰又瞪圆了眼睛,将在嘴边的话吞了进去。 今晚收获很大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啊! 叶修安点点头,杜唯则接着道,“说来也巧,今天遇到的林中雀和地老鼠我正好认识,去年还是我亲手把林中雀送进牢房的。那林中雀和地老鼠本来是一对飞贼搭档,一个擅听动静,一个擅长逃跑,所以才得了这些诨号。两人合作默契,虽然有时吵嘴,但官府还真没人抓得住。” “后来林中雀在江夏被我们抓住,地老鼠跑得快逃了,听说在其他乡也被抓了。我肯定这两个人应该都在牢中等着朝廷判刑,现在居然在山上自由活动。” “另外那个大当家,我虽然没看清他的容貌长相,但听说过牢里原有一号大盗,行事最心狠手辣又有心计,又能笼络人,面上却轻易不现怒容,总是轻言细语,所以诨号笑面虎。他因犯了许多人命官司,判了来年秋后处决,本应在牢里数日子才对。” “再结合其他人等的话,我猜现在山上的几十人都应该是阶下囚,而且是重罪大罪的囚徒,要么有人命官司,要么大贼大盗。” 这一席话说完,叶达辰已经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杜唯则从几个人的对话里能听出这么多来! 第94章 他们要干什么 叶达辰呆呆地问,“那他们怎么会从牢里出来,而且还到山上去呢” “达辰公子问得好,他们不仅从牢里出来了,居然还能在云梦泽喝上酒吃上肉,而且听他们所说,还会不断有人加入他们。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有这个能力把他们全都从牢里放出来,指明安置在山上,好酒好肉地供着他们。这背后之人,养着这些人又要做什么呢” 杜唯则盯着叶修安的眼神灼灼发亮,里面还夹杂着一点小兴奋,叶修安眯了眯眼睛,已经猜出几分来,只是太过离奇,不敢置信。 叶达辰犹自傻傻问,“对啊,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佟世顽已经答道,“是巡抚!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在全府境内所有的牢里选出这些人,让他们听话,供他们吃喝,等在云梦泽附近。至于他们的目的嘛……” 佟世顽也看向叶修安,“自然是为了除掉碍他们事的人。” 叶修安猛一睁眼,忽然邪邪笑了。叶达辰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官府主动释放牢犯,还指使他们做事谁这么傻听话啊!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好处太多了!你忘了他们说的话了吗什么再不用下牢,光明正大,好日子在后头……巡抚必定是许给他们自由身,只要办成此事,再也不是朝廷的在押犯人,所有刑罚一律取消,以后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了!这样的诱惑难道对他们不大吗他们中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大当家笑面虎更是只有几个月好活,如今这么大个馅饼落下来,他们能不接住吗” 叶达辰没了话。 佟世顽接道,“而且事成,对巡抚的好处也极大。不仅可以直接搬掉叶大人这块绊脚的石头,而且证实云梦泽的暴民真的罪大恶极,像之前计划的那样洗清魏之鹏,这一出出计策相似,但一次比一次狠,而且一次比一次把握大。” 是啊,上次那个高手还没带武器只敢偷袭,显然没准备下死手。现在这些可是正经的亡命之徒,有些更是必死之人,他们准备将反叛之事坐实,是要和军民正式开战的!他们为了事成定不会有半点迟疑,哪怕拼到最后一人也会要杀了钦差大人。 不过钦差大人到现在连姿势都没变过,反而很快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巡抚准备让这些人坐实灾民反叛的罪名,那杀了我以后,巡抚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呢难道真的兑现承诺,放他们走” 这一步还没人想到,佟世顽、杜唯则都沉思起来。 佟世顽先道,“事情既然闹大,要一走了之是不可能的。钦差被杀是震动朝野的大事,皇上必定派大军前来,不把这些人夷灭九族,无法向天下交代。这么说来,他们是死定了……” “他们难道没想到吗”叶达辰终于找回了声音,跟上了大家的思路。 杜唯则冷哼一声,“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刀口舔血,过一日算一日,听说有这天大的好处,哪里还想得到其他。不过要说没人想到,那也不可能,总有那些心机深厚的人,比如……” “笑面虎!”叶修安接道,“山上人多目标太大,但如果笑面虎一人趁乱逃跑,再加上巡抚稍稍助力,定然可以脱身!” 佟世顽叹道,“笑面虎这个首领,巡抚真是选得好,又能忠心办成事,又能笼络住其他人,事成也容易兑现。” 叶修安却浑不在意,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巡抚真是抬举我,这样的狠招都想出来了!我要是不陪他玩一玩,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片用心杜大人,你怎么说” 杜唯则眼中放光,“下官带着儿郎们来,就是为了平叛,如今真正的叛贼出现了,岂有不迎战的道理势必要灭了他们!但听大人吩咐!” “好!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上,将计就计还是个个击破,就看咱们的选择了!各位都把主意说一说。” 杜唯则先道,“回来时下官已想过,目前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尽快攻上山,趁他们人没到齐又天天寻欢作乐,一定可以一举拿下,只不过其他的人无法一网打尽;第二种,我们密切监视那边的情况,等他们人全部到齐,再趁他们按计划行事之前先全部制服,这样就能除恶务尽,只是时间长一些。” 叶修安看向杜唯则,“你觉得哪一种好” “自然是第二种!那些人一个都不应该放过。只不过到底要牺牲大人的安危。” “我这里倒有第三种方法。”叶修安道,“干脆就在客栈里布局,等他们来杀我时抓个现行!也免得我还要费心去把他们和巡抚大人联系起来。” 第95章 终于来了! “什么这不是纯粹拿你做诱饵吗!太危险了!”叶达辰又蹦了起来。 佟世顽捋了捋胡子,“是太危险了,不如老朽出几分力。云梦泽县的这几个人,老朽可以去会一会,老朽名声在外,如果将此事的后果分析给他们听,他们应该会弃暗投明的。” “佟师爷有把握吗你这一露头岂不是成了魏之鹏的靶子要是他们不回头,您还身陷危险,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叶修安道。 佟世顽朗声一笑,“哈哈,大人都拿自己当诱饵了,老朽岂可爱惜此身当然也要放手一搏!大人放心!若没有胜算我不会提这个建议。”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几人当下定出计策,先假作不知,只派人密切监视,等他们进攻之前提前安排,抓他们个现行! …… 等任务分配好,天色正好是黎明前最浓密的黑,杜唯则还是像伪装的那样悄悄出城去,等天亮将众兵集结,把城外山上的事情摊开一说。 杜唯则说山上原本的老乡都已经下山回乡,士兵们都点头,因为他们早已得到家中回信说老弱妇孺都已回家。 杜唯则又说现在山上又来了一批真正凶神恶煞之徒,为的是坐实平叛之名,于是将笑面虎林中雀地老鼠等人往日的“丰功伟业”说了一遍。 士兵们这下义愤填膺了。 事情完全不一样了! 一边是老乡,一边是凶徒;一边是迫于无奈,一边是蓄意谋划;一边是吃糠咽菜,一边是酒肉不愁。 这才是真正要平的叛贼啊! 杜唯则见众人一心,当下又将自己的任务安排说了,挑出十几个轻功出色、机灵敏捷的兵丁,排成几班到山上监视。 那边佟世顽和林磊倒费了些周折,因为那些人人笨心大,真的相信笑面虎会先打下云梦泽再进取湖广,最后打进京城。现下他们正做着高官厚禄的美梦呢! 笑面虎怎么可能会在事成后只身逃跑,留下我们当替死鬼 哈哈哈哈,我们哪有那么笨 不过他们把林磊的话都记在了心里,一直等到最后人到齐了,笑面虎开始布置任务了,才发现佟世顽居然是对的。 叶达辰也很焦虑,每日在叶修安身后跟着寸步不离,就差如厕洗澡都跟着了,说怕有人偷袭。叶修安没有客气,两脚就把他踢出去了。 不过要说起来,这最轻松恣意的人,还真就是叶修安了。 因为曹衡公子又给他配了一味药,这次据说是特意补元气的,虽然味道苦苦的,但每次钦差大人喝起来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 这样一等就是七八天,每天山上都会增加十几个人,算一算如今也有二百多号人了,照样还是每天喝酒吃肉,醉生梦死。 叶修安都等烦了。 你们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职业道德不是说要干大事,为自己挣命的吗就是这么每天吃肉喝酒就能挣得 好歹拿出一点精气神来嘛!不然当你们的对手我都嫌丢人! 等你们攻来的那天,我是不是铺一地石头就能把你们都绊倒啊 啧啧啧,叶修安在客栈里大声叹息,爷我还有别的事儿去做呢!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抱怨,这天晚上杜唯则终于来报,山上已经两天没有增加人了。 同时林磊的旧部也来了消息,说笑面虎已经开了大会定了作战计划,与林磊和佟世顽说的一样,并不打县衙,而是只针对钦差客栈。 他们同时说,愿意听从钦差大人的命令,以做内应。 叶修安精神一振,终于来了!爷的剑都要磨秃了! 十月二十八这日,朝廷的赈灾粮终于到了云梦泽。钦差大人带领魏之鹏并一众县衙官吏出城迎接,许多乡民自发跟随。 运粮车浩浩荡荡望不到头,每辆车都配备三名护卫,有好事者数过,一共来了九百余辆车。 运粮官当着众官吏和百姓的面宣读圣旨,这些粮食都供云梦泽灾民所用,责令县衙按受灾严重情况分配,多余的都做第二年的种子,且免税两年,与民休息。 乡民们当场不约而同地集体下跪,山呼万岁,喊得真情实意,荡气回肠。 这一日钦差大人也异常高兴,说这批粮食太重要了,赶紧都运进了城内,等知县魏之鹏拿出了章程就分发下去。另外还将自己的钦差卫队也安排过去看守粮食,声称不能让那些爱抢劫的暴民再得逞了。 于是好巧不巧,山上的暴民决定在这个钦差最高兴,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动手。 两百多人全部蒙面,趁夜下山,直奔钦差住处,立刻就包围住了小小的客栈。 但是客栈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空无一人。 领头首领一挥手,众人举起武器,高喊着“杀贪官!杀朝廷走狗!反抗无良皇帝!”冲了进去。 第96章 一个都没跑 客栈里果然只有零星几个守卫,见了他们都打上来,奈何人少势弱,很快就都被制住了。 首领眼露狂喜,俯身问一个护卫,“钦差大人住哪儿” 那护卫很是忠心,偏头只作没听见,首领哼了一声,“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么客栈总共就这么大!” 说着又一挥手,“兄弟们,胜利就在眼前!找出钦差,从此翻身了!” 那些人继续冲进楼里,一间一间地扫荡房间,扫荡到最后一个最好的房间,桌上杯盘狼藉,床上有一人面朝内躺着,睡得正沉。 首领狞笑一声,“瞧瞧,兄弟们,钦差大人喝醉了!这种混蛋官员,咱们杀了也就杀了,也算为民除害了。” 众人齐声附和。 首领手腕一翻,将手中长剑刺向床上那人的后心,一剑就刺了个对穿,眼看那人活不成了。 众人又高声喝彩。 首领却面色一变。 因为床上这人不仅不吭声,竟然连血都没流。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首领暗叫一声“不好”,准备快跑。可是没等首领奔出门去,已从门外涌进一大堆人,把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一个声音从高处朗朗道,“杀人如麻的囚犯居然说要为民除害,本官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叶修安穿着钦差的全套官服从横梁上一跃而下,身前站着持剑护卫的叶达辰。 “本官这假人做的怎么样,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本官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 首领眉目狰狞,大吼一声,“兄弟们,跟他们拼了!杀了钦差还有好日子!” 他带头朝叶修安发难,可是叶达辰怎会容他放肆,几个人联手将叶修安护在其中,暴民无论如何都近不了身。 首领回头一看,门外进来的护卫越来越多,知道全部撤退难办,当下吹了个口哨,先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其他人一看,更没了拼死的心思,纷纷晃过几个虚招各自逃了。 要说这些江湖中人,逃跑的本事就是练得好!走窗户,走门口,砸墙,甚至掀瓦的!各显神通! 叶修安咂舌观赏了一回,眼睁睁看着他们往东城外山上跑去,只是回头问。 “魏之鹏那里都派人控制起来了么” “回大人的话,已经被杜大人的兵看管起来了。” “好,那就带过来吧,咱们一起在这儿等。” 几个护卫过来将房间里收拾干净,叶修安带着叶达辰到楼下大堂喝茶休息,安安稳稳等着。 杜唯则的两千精兵已经借早上运粮到了城东,有他们在外头围剿,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那些叛贼四散逃开,有一大部分都逃回了东城外的山头上,可是还没到寨子,密林中就围过来许多兵丁,个个拿着利器,目光炯炯。 两班人马打在一起,叛贼疲于奔命,反复受堵,官兵却是提前布置,安然坐等。兵丁们英勇杀敌,这一回人少势弱的变成了叛贼。 他们边打边退,“大当家的呢你们有没有看见!” “没有啊!刚才不是大当家带头回来的吗” “算了!各位兄弟,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人群四散,想再逃一次,这一次却没那么容易了。 杜唯则布置的包围圈一层一层,连边角缝隙都没有给他们留一个,这些人全都被兵丁们卸掉武器捆住胳膊,关到寨子里。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曾经的窝已经变成了牢笼。 而他们的大当家,此刻正在后山密林里狂奔。 他早就打听了这条隐秘的山路,见事态不好,就趁乱躲了,想赶快离开云梦泽,可惜他刚刚到了山脚,眼看大道在望,旁边却闪出一个人来。 “大当家的,想去哪儿”正是杜唯则。 此时的大当家已经换了衣服,一身儒雅长衫,高高束发,乍然一看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他悚然一惊,勉强笑道,“这位老爷,我夜间赶路经过林中,听见有人打斗,这才害怕跑出来。老爷是不是认错了人” 杜唯则轻哼一声,“鼎鼎大名的笑面虎我怎么会认错,你的兄弟不要了,改头换面的机会也不要了” 笑面虎见状知道多说无益,直接上前一步和杜唯则打在一起。他这时因伪装不好带兵器,只是赤手空拳,没想到拳脚功夫也不错,三两下就将杜唯则的刀打飞了。 “哼哼,就知道你们这些当官当兵的都是三脚猫功夫,要是大爷愿意,哪有你们的事!” 杜唯则却笑了,“我本不想打得你太难看,这可是你自找的。”说着身影一动。 笑面虎的笑容僵住了。 杜唯则的动作太快,他居然看不清! 这时他才觉出害怕,可是为时已晚。笑面虎勉强上去和杜唯则对了几招,招招都不敌,十招之后已经力竭,只能虚晃一招转身就跑。 杜唯则一个点地飞身而起,轻飘飘地就将笑面虎压制在地。 “跑哪儿去,你的兄弟们都在等你呢!” 杜唯则将笑面虎带到客栈时,等在客栈的除了叶修安、叶达辰、魏之鹏和护卫之外,就是满地的叛贼。 原来这些人都是见势不妙准备从其他地方出城的,结果要么被乡民十来个包围一个,石子泥巴扔得满身都是;要么被胆大的乡民一棍子打晕,捆好了送到客栈里;还有的是想躲在房子里或者草堆里,结果被乡民引来兵丁,坐以待毙。 总之,山上那两百多号人,一个都没跑。 第97章 冤枉啊 杜唯则将笑面虎往地上一扔,叛贼们见大当家都被抓了,更加没了心气,垂头丧气地像死了亲爹。 叶修安却站起来笑道,“好了!人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他走到笑面虎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笑面虎啊,笑是看出来了,虎却没瞧出来,说吧,行刺钦差大人是受何人指使,为了何事” 笑面虎撇过头去,根本不理。 “其实这事儿吧,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你的剑还明晃晃地插在假人身上呢,周围几十个护卫亲眼见的,人证物证俱在,送到哪儿你们都是死路一条。你,你的这些手下,一个都跑不了。” “你们的罪名压实,背后的主子也不会救你们,何苦呢,救你们又费事又不成功,还得把自己也拖下水去,不如让你们死了,死人的秘密最牢靠,你们的主子就安全了。” 这话一说,其他人先耐不住了,纷纷抢道,“我说!我说!我愿意说!求钦差大人指点一条生路!”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愿意!” “大人,我全部都知道!你问我就行!” 叶修安又轻轻一笑,对笑面虎道,“你看,识时务的俊杰还是有的。” 笑面虎板着脸装哑巴。 叶修安又瞥了一眼魏之鹏,他虽然有些不安,但还坐得稳稳的。 看来,他还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呢。 叶修安朗声问道,“好,你们都说一说,指使你们的人是谁为了何事” “是魏之鹏!是魏之鹏放我出来的!” “对对,就是魏之鹏!他说只要我办成这件事就可以不用坐牢了!” “是是!还说连我的卷宗都可以撤掉!是魏之鹏!” “魏之鹏让我杀掉大人,说只要成功就帮我改换名姓!” …… 叛贼们一声比一声高,喊出的事情越来越多,笑面虎隐隐含笑,还是什么都不说。 魏之鹏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想朝叶修安走过来,可是一迈步就脚软了,他扶着椅子抖抖索索地喊,“他们,他们骗人,他们血口喷人,大人,我冤枉啊……” 可惜嗓音嘶哑,混在那些求生的高声里,根本无人注意。 叶达辰猛喝一声,众人停了下来。 叶修安又看了一眼魏之鹏,接着道,“你们都说是受魏之鹏的指使,有证据吗” 这下众人没话答了,这种谋反叛逆的大事就连说出口都要小心翼翼,怎么会留下证据呢 叶修安又问笑面虎,“你呢,也是受魏之鹏的指使吗” “自然跟其他人一样。”笑面虎又笑起来了。 叶修安满意点点头,“据本官所知,你们这些人大多数都不是云梦泽本县的犯人,不,应该这样说,你们没有一个人在云梦泽坐牢,魏之鹏一个小小的云梦泽知县,从七品官!他说能消了你们的卷宗,不再让你们坐牢,改名换姓,你们就信了” 众人又哑声。这怎么说呢,谁都没想到那儿去啊他们这些人对官大官小根本没概念,只要是官就厉害! 叶修安还是问笑面虎,“你呢,也这么容易就信了么” 笑面虎有点笑不出来了。 叶修安继续道,“假如你们事成,今晚我死了,朝廷特派钦差死了,这是件什么样的大事,你们这些人真的能逃出生天,还舒舒服服地过好日子” 叶修安慢慢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笑面虎身上,“你们是真的认为能成,还是有人一直在告诉你们,不用担心” 众叛贼渐渐有些回过味来了,笑面虎却脸色僵硬起来。 “喂,他说的有道理,你想过这些没有” “想过啥啊!自从上山就天天喝酒,谁有空想那些” “我倒是提过一两次,但是……” “但是什么!” “大当家说不用担心,眼下只要吃好喝好把事情办好就行……” 众人又一次回过味来,钦差大人针对的提醒的,就是大当家笑面虎啊! 难道他真的没说实话,故意哄骗我们! 众叛贼将笑面虎围了起来。 “大当家,你说说看,当初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对啊!是官衙带着你的人来找我,我才信的,你难道没说真话” “叫什么大当家!他现在还算什么大当家,分明就是骗子!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笑面虎,你说!你是不是跟官府串通好了让我们填命!” “对啊!你是老大,事成你跑了,留我们被人家通缉抓捕,你这不就是拿我们换你自己的好处吗” “哼,他笑面虎名声如何,你们还不知道么,现在问这些话也是自讨欺辱!” 笑面虎面色铁青,无话可辩,他怎么也没想到叶修安一开口就将背后的缘由点出了七七八八,直接摊在众人面前,他就算有十分说辞现在也没了用场! 今日如果能善了则罢,如果不能……江湖上最恨背信弃义之人,这件事传出去,自己后半辈子也全完了! 第98章 你没想到吧 见火候已到,叶修安对其他叛贼道,“这么说,你们真是受笑面虎的骗了你们将当初怎么受骗,他怎么承诺,怎么安排的事情详细说清楚,另外还有记得的重要事情也一并说了,将来这就是你们能够减轻刑罚的证据!” 众叛贼怎么会不答应。 旁边杜唯则早已准备好,一个百户长进来将这些人都领出去,另外找地方记口供,自然会有人看管。 只将笑面虎留在了大堂里。 叶修安等人都走光后,反身在座位上坐下,瞧一瞧旁边的魏之鹏,他已是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傻的。 “好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现在应该可以说点真话了吧。” 笑面虎闭了闭眼睛,似乎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他回想起当初巡抚说“什么钦差,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难道你这个老江湖制不住他” 结果自己不仅制不住他,还步步走在他的陷阱里!现如今撒谎已是无用,笑面虎终是抬头低声道,“大人不是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事情败露,指使你的人不会手下留情,必要杀了你们才踏实。你本就该死,被杀也没什么冤枉的,不过现在我或许能给你指一条明路,这个机会你要吗” 笑面虎猛一抬头,看向叶修安的眼神明明灭灭,“大人说了,我怎么样都是死,大人能有什么筹码让我开口” 叶修安无所谓地一挑眉,“因自己的罪孽受罚而死和被别人利用而死,能一样么我不信你从来没怀疑过那人的承诺,他再如何手眼通天,能保你后半辈子永远太平” 这话正中笑面虎的靶心。江湖人可以刀头舔血,可以吃苦受累,但最忍受不了被利用被欺骗。 笑面虎咬了咬牙,开口道,“不知大人要问什么” 叶修安微微一笑,“我要问的不多,最重要的一个,指使你的人是不是说,若有意外,将事情都推给他” 叶修安修长的手指将旁边的魏之鹏一指,魏之鹏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就像拿不定主意自己该怎么反应。 笑面虎却懂了。 以钦差大人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早就将自己这些人都抓起来,可是他没有。 他耐心地等自己招齐人马,打进客栈,甚至剑都插在了假人身上,才开始反击。 然后他放任官兵抓捕,自己却去找了魏之鹏,在魏之鹏面前上演了一出叛贼内讧、蛇鼠一窝、而且这蛇鼠都是受魏之鹏指使的好戏。 三言两语挑明了我在利用其他人,将我逼到绝路,现在又挑明我没有退路,要我一句真话。 为的是谁都是为了知县魏之鹏! 是啊!我只是个喽啰!成也好败也好,只是工具是武器是马是车!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工具,没有人会为工具花心思,我果真如钦差大人说的一样,是没有活路的。 想到这儿,笑面虎心灰意冷,再也没了抵抗的心思,点头道,“对,他是说过,如果事发,将一切事情都推给魏之鹏。只要我咬定魏之鹏,他就会为我周旋。” “好!来人!把笑面虎单独关押起来!” 随着叶修安的吩咐,门外又进来一个兵丁将笑面虎拉了起来。 他有点懵,这就结束了钦差大人不问了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呢! “大人,大人!你就不问问指使我的人是谁吗!大人!” 回答他的是叶修安的微微一笑。 送走笑面虎,叶修安再回头去魏之鹏,他不知什么时候委顿在地,嘴里呢喃着什么。 叶修安走近了才听到他说的是,“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他们冤枉我,我是无辜的,不是我……” 叶修安伸手将他扶住。 “魏大人,你没想到吧这些你听都没听过的人,都是听你的命令来行刺我的。但要说冤枉,也太过了,顶多就是意想不到。想不到你也有当弃子的一天,想不到你那么忠心侍奉的主子根本就没想过要救你。”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让魏之鹏停止了痴痴傻傻的状态,犹如大梦初醒般回味了两遍,然后当着各个官员护卫的面,魏之鹏就这样伏地痛哭起来。 叶修安没有管他,自己坐下喝起了茶,等魏之鹏哭过一轮重新坐下来,他才将茶碗一搁。 “魏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吧,春夏秋冬银是什么一年两次的冰敬和碳敬还不够么,你们还取了这样的花名,赶明儿要是一年四次的银子都不够,是不是要用天干地支来命名了” 魏之鹏身子一抖,不可置信地望向叶修安,“你,你怎么知道……” 忽然又想到什么,魏之鹏呢喃道,“果然,果然是你,是你带走了佟世顽……” “是救!是我从你手底下救走了佟世顽。也正因为我救走了佟世顽,今日才给你留了一线生机。” 第99章 变卦 叶修安的眼睛又黑又亮,“魏大人,以前我说的不是假话,你费心费力搜刮了那么多钱,一分不少地上交,却换来这样的结局,不冤么” 魏之鹏苦笑一声,“我没有任何办法,想往上爬就要听话,想比别人都好就要比别人都听话……” “对啊!就是因为你听话!他选了让你当替死鬼,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个只会听话的棋子迟早是要变成弃子的,因为他永远不会反抗不会抱怨,正是当弃子的最好材料。” 魏之鹏哑了声。 好半天魏之鹏才低声开口。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自上任以来,就知道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收银子上交,交得好交得及时,我的这个小官就保得住;交不好,不用朝廷派人,自然会有人让我消失。我这位置稳不稳,朝廷说了不算,钦差说了不算,全只看一人心情如何。所以我竭尽全力,按照上头所说,一年按四季交银子上去,我到任六年以来,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要得急,我都想尽办法满足了,只有今年,只有今年……” “只有今年,因为大旱,粮食绝收,你才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 魏之鹏又流了泪,“我多次写信,请求暂缓交银,如果大旱不救,一则今年肯定收不上钱来,二则事情闹大无法善了,可是上头不管这些,来来去去只有一句话,银子不能少交,也不能晚交……我,我实在是没办法……” “魏大人,你这些年都交了多少银子” 魏之鹏嗫嚅了一下,“总共的数字我不记得了,去年应该是四百万两……” 叶修安心下一惊,这个数字比佟世顽估计的还要大! 整个大晏朝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三千万两,而魏之鹏一个县交给上级的赃款就有四百万两,难怪云梦泽如此虚弱,也难怪民怨如此深重,仅一个大旱就要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那这些银子,怎么来的,又怎么送上去的,你可有记录” 魏之鹏脸色一变,“私自记账是大忌!每年的银子交齐以后,上官都会派人下来,核对以后把所有的私账都烧掉,连给朝廷的公账都是上官派人做的。” 竟然如此缜密!叶修安对巡抚的手腕又多了一层认识,账本是揭露事实最重要的证据,巡抚每年都亲自派人核对销毁,连公账都不厌其烦自己派人做,确保即使事发也没有可以证实的证据,难怪能将这湖广经营得如此滴水不漏。 可是最真实的私账没了,就算佟世顽那里可以收集一部分,银钱数目对不上,真实性也容易打折扣,看来还要在别处找出更多证据。 叶修安正要问,忽然门口进来一人回道,“佟师爷带着人回来了。” “来的正好,请进来!” 佟世顽带着几个护卫进来,将手中的包袱交给叶修安。 “大人,幸不辱使命!东西还在!” 叶修安打开包袱,里面是几本发黄的账册。 “这就是你当年所收集的账本” “是,老朽当年将知道的都记在这里,藏在县衙下人房的夹层里,这么多年果然还在。这些账册记录了八年间两任县太爷所有搜刮财富送往上官的详细往来经过和数目。另外我还把师爷和其他魏大人的近人都带回来了,大人可以详问。” 魏之鹏闻言大惊,“你,你!你怎么会有这些!” “魏大人,你虽然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但我耳不聋眼不瞎,总能知道很多事情。莫谓无人可知,须知人在做,天在看!” 魏之鹏如遭雷击,瘫倒在地。 佟世顽将账册中的几条重要条目分析给叶修安听,以此解释这些银子都是如何收上来,又是如何运出去的。 叶修安一方面想通了许多事情,一方面又觉得以如今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巡抚就是魏之鹏背后的人。 正要再问魏之鹏,叶修安却忽然发现他正朝着门外发呆。 “魏大人” “嗯”魏之鹏如梦初醒,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呆是愣是惧是怕。 “魏大人,既然私账没有,那每年来查账作帐的人是谁,银两运输由谁负责,找你要银子和催银子的人是谁,你总应该知道吧” 魏之鹏却忽然没了表情,麻木地说,“大人说的是什么,我一概不懂。” 嗯 房中所有人都意外地一愣,这魏之鹏说什么胡话呢,刚才他可是什么都肯往外说的。 “什么意思,魏大人如今你要是不为自己伸冤,现在后院关的这些人可就要把你定死在叛贼的柱子上了。” “是,我就是叛贼谋逆,那些人都是我找的,刺杀钦差是我下的令,我,我,我该死……” 魏之鹏的眼神都直了,呆呆地说完这些话,闭上眼,又有两行热泪流下,真真是一副认罪的模样。 “哎,不是,刚才你不是这么说的!……”叶达辰第一个跳了起来。 叶修安眸光深沉,抬手阻止了他,看了魏之鹏好一会,似乎要把目光变成刀子,刺到魏之鹏心里去。 可是魏之鹏只是一言不发,连个动作都没有。 “魏大人,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不改了” “不改了。” “好,来人!把魏大人送到房间里去,时时刻刻派人看着!” 第100章 发礼包啦! 叶修安下定决心,站起身来,低声对杜唯则悄悄说了几句话。 杜唯则出去亲自点人进来,将魏之鹏带走,如同叶修安吩咐的一样,关到一个单独的房间,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着。 叶修安说一声“散了”,护卫们都退了出去,鼓打五更,原来已快天亮了。 叶达辰回后厨胡乱弄了点吃的,叶修安、杜唯则、佟世顽都一起上楼在房间里坐下,几人都是忙了一夜,这会饿狠了,只是囫囵吃下,狠狠地吞了,仿佛要咽下那一口浊气。 “等了这么久,布置了那么多,还拿自己当诱饵,到最后居然是这个结果,真他娘的憋屈!那个魏之鹏怎么回事刚开始不是什么都说吗,怎么一下子就什么都扛下来了,像个蚌壳一样,嘴闭得真紧!”一向文质彬彬的叶达辰居然说了脏话。 其他三人没有说出口,但明显是同样的想法。 杜唯则开口道,“那会儿我也看见他在看门外,我估计,是有人给他传了消息。” “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随便什么人都有可能是眼线。”叶修安道。 “那还等什么!去查啊!把那个递消息的人查出来不就可以顺藤摸瓜了吗”叶达辰站起来就要出去。 叶修安一把把他拉下来重新坐下,“查什么,也许就是一个小手势,你就算查到这个人,他死都不认,你有什么办法” 佟世顽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还是我的错,要是我没带那些人来,魏之鹏交代的东西也会更多些。” 叶修安摆摆手,“就算师爷不带,他们也会找机会的。而且你来之前我已经问过,魏之鹏手上并没有什么能指控巡抚的证据,巡抚做事非常仔细小心,魏之鹏就算能说出一些接头的人来,以巡抚的谨慎,肯定会先一步处理了,让我们找不到。” 这倒是真的,只有口供,没有实证是扳不倒巡抚的。 杜唯则道,“那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叶修安沉吟道,“既然魏之鹏要扛,那就让他扛,也不算冤枉他。只要魏之鹏倒了,湖广也算裂了条缝,咱们的目的也算达成一半,更何况魏之鹏我要带进京,这一路上多的是时间想法子让他开口。眼下倒有另一件要紧事,赈灾粮到了,叛贼也除了,云梦泽这个地方可以休养生息了。等天亮我就写折子进京,让皇上另派县令来,新县令熟悉事务之前,县里的事情和治安我想交给佟师爷和杜大人,两位意下如何” “自然从命!” “份内之事!” “好!上午我会召集百姓,公开说明魏之鹏的罪状,此间事就算了结了,其他的,等回京禀报了皇上再说。” 杜唯则和佟世顽沉默,魏之鹏的闭嘴生生截断了继续调查的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有叶达辰担心地道,“大人,你真的就此收手” 叶修安的眼神沉之又沉,“不收手,又能如何。” …… 辰时刚到,一匹快马就从云梦泽县城里疾驰而出,这是叶修安的钦差护卫,揣着叶修安写给皇上的密折盒子,日行八百里送往京城。 巳时一刻,一队兵丁敲锣打鼓在街巷中游走,一边走一边喊道,“叛贼已除!钦差大人有事交代,请各位乡民到县衙集合!叛贼已除!钦差大人有事交代,请各位乡民到县衙集合!” 百姓听说这等大事,都纷纷来了县衙,里三层外三层将县衙门前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叶修安站在县衙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底下黑压压一片眼睛,屏气高声道,“乡亲们!云梦泽最近来了一群专门为祸乡里的叛贼,他们曾经杀人,劫财,几乎无恶不作,现在还企图谋杀钦差反抗朝廷!但这都过去了!昨晚本官和杜大人联手,已经将这伙叛贼一网打尽,一个都不留!” 乡民们议论纷纷。 林磊等人下山的事,百姓们早就传得人人皆知,只是后来又有一批恶徒上山的事,却没有很多人知道,眼下听叶修安这样说,不少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过叶修安后面的话,大家就都能懂了。 “本官昨晚连夜审讯叛贼,他们都说是受魏之鹏指使!魏之鹏也供认不讳,承认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所以本官依照本朝律法,革了魏之鹏的县令之职,押送回京,朝廷会再派一个新的县令过来!” 乡民们欢呼一致。 这个捞钱鬼魏之鹏终于被革职了!像他这么又不干事又捞钱的官员怎么可能不革职!钦差大人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他说是就肯定是,他找朝廷派来的官也肯定会是一个好官! 咱们云梦泽以后可算好啦! 乡民们高声喝彩,这种雀跃心情又和那日赈灾粮到时不同。 至于魏之鹏这个朝廷委任的县令,为什么要找人来推翻自己,没有人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