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狂欢》 第1章 开端 谁也说不清楚事情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 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星期三,晴转多云,最后一节体育课,霍间和池麟一如既往的翘了课,跟隔壁高中的混混们约架。 霍间是个什么人物呢,没爹没妈,孤儿院里走出来的混世魔王,自从会走路开始就在拳脚功夫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走街串巷招猫逗狗,在打与被打的轮回中辗转反侧,终于在这个整体素质偏低下的居民区打出了个性打出了风采,如今整个学校的人脉都是他一手打下来的,班主任听了他一句“老师好”都要递根烟的程度。他活了十八年着实没什么特长腿长,能打。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地方,霍间觉得自己已经低调到能打架绝对不吵架的地步,偏偏还有不服气的孙子非要找他的麻烦。 他调动了浑身上下仅有的一点脑细胞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形。阳光有些灼人,他其实不愿意在这么一个适合拈花惹草的好天气里跟一身臭汗的老爷们儿搅在一起,只想速战速决,然后回去看班花打排球。那姑娘真的很漂亮,尤其是顶着c罩杯奋力跳起来接球的时候。 他知道池麟也是这么想的,凭他俩能换着穿裤衩的交情,打架的时候只用眼神交流就能心领神会;但是忽然他发现池麟愣住了,甚至生生挨了一拳,然后打架的人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纷纷住了手,像一群狐獴似的伸长脖子看向了学校门口的方向。 尖叫声来自保安室。那里的窗户口本来坐着一个四十多岁又高又壮的大叔,还有一个总是嗑瓜子看起来就让人欢喜的胖子,他们现在都不见了。池麟个子高,稍微一踮脚就看到保安室门口的上泼了一滩东西,屋里人影憧憧,变了音的尖叫声正是从翻滚挣扎的影子那头传来。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涌现出一股想要呕吐似的不祥预感。不知道谁失声喊了一嗓子,我靠,地上那是血啊! 阳光下有些粼粼反光的那一滩黏腻液体,分明闪耀着狰狞而鲜红的颜色。 胡闹的小子们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这砍人的大手笔不是媳妇被抢也是杀父之仇啊,心里隐隐的惊恐再加上好奇心作祟,少年们不约而同的朝保安室靠近了,池麟站在霍间的左手边,这么多年来他走路总爱走在霍间的左边,霍间也习惯了眼睛一转就能看到池麟那笑得张扬的脸,但此时他的表情是凝重的,霍间不由得虚起眼往门里看。 起先他离得不是最靠前的,但是站在门口的那个外校的男生忽然惨叫着掉头就跑,他就变成最近的了。 他看得清楚,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胖胖的保安平躺在地上,身上骑着一个弯着背的西装男,十指成钩在胖子身上努力掏挖着什么,胖子一身厚实的肥肉毫无生气的颤抖着,地上那摊东西正在辐射状慢慢扩大。 都是血。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惊吓时会有一到三秒钟的思维停止,直到那个仿佛在痉挛着的西装男僵硬的转过身来,霍间都是出于大脑真空的状态,竟然非常出戏在思考他塞得鼓鼓囊囊的嘴里掉出来的一条绛红色的纤维物质,是十二指肠还是食管。 “走啊霍间!” 池麟的声音平地一声雷似的惊醒了他,身体被拽着跑起来的时候,他看着那个西装男站起身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声,像个发情的猩猩一样跌跌撞撞的向他们追过来,茹毛饮血的架势惊悚至极,再不明情况的人都会本能的躲得远远,哪有闲工夫想什么所以然。霍间一边跑一边回过头,身后一个外校的男生被西装男按住了,二话不说就往脖子里咬,像某些很黄很暴力的电影里演的那样,男生的惨叫声让他起了一身麻麻的鸡皮疙瘩,卡了半天的脑子好像忽然转了,一把松开池麟的手掉头往回跑,迎着西装男的脸就跺了一脚。 这完全是发自他多年来以拳脚解决问题的本能。他把身体里积蓄的所有力气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连带着男孩子青春期无处发泄的荷尔蒙,只见西装男脖子猛地往后一崴整个身子被震飞了一米,霍间不敢含糊,他的脑子好不容易才转的这么快,伸手捞起满地打滚的男生不由分说的跑去教学楼的方向,池麟站在一楼的实验室门口守着一扇打开的门,等他们跨进来就快速的反锁了,霍间没再往外看,把墙角一根旧的棒球棍插到门闩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校服衬衣都已经被冷汗打湿。 脚上也有点黏,他吞着口水低头看了一眼,应该是那西装男身上的血,从鞋面一直染红到他白色的袜子,脚底还有点滑溜溜的。 然而现在并不是思考别人的血脏不脏的时候。霍间看着自己面前跪坐在地上低声啜泣的男生,他的手捂在皮肉撕裂的颈侧,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啵啵往外冒血,他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只能徒劳的坐在那里忍受着恐惧和疼痛,最后还是池麟从实验室角落走了过来,用随身带的小刀划下一条窗帘布来,裹脚似的往男生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期间重复着“手压紧了,别哭,吸气”之类听上去高端洋气的专业词汇,刷新了霍间这么多年对他“只会泡妞和犯贱”的印象,由衷的生出一股子迟钝的敬佩之情来。 不过话说回来,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丧尸吧,跟电视上演的一模一样。”像是猜出他的想法一般,池麟一面给男生简易的包扎,一面丢了句话。“这是要世界毁灭了?” 霍间条件反射的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做梦,他不管眨几次眼睛,看到的都不是教室里刻着涂鸦的课桌。 这是真的。 他们所在的学校,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三,遭遇了来路不明的丧尸的袭击。 而此时此刻,校园里已经炸开了锅。防空警报尖锐的声音刺破了校园里平静的空气,恐慌像是毒气一般迅速的蔓延开来。天花板上的二楼传来了脚步声杂乱的动静,霍间强迫自己冷静的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到其他班级的同学们在听到噩耗时惊恐的脸,一定有人方寸大乱,一定有人不屑一顾,一定有人把这当做一个娱乐大众的游戏,然后在老师组织疏散的时候堂而皇之地跑出门去…… 然后被咬成一块面目全非的肉骨头。 也不知道在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同班同学们怎么样了。想到这里的霍间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看池麟,这才发现对方正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学生。比起刚才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哭泣,他现在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又好像在梦里酝酿着下一次可怕的异变。 池麟站在窗前,背后是一碧如洗的天空,蓝得像是某种不幸的预兆。 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滞重起来。他手向后撑着实验室里的洗手池,双眼细长的眯起,眼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 霍间偶尔会骂他笑面虎,毕竟笑对任何情绪来说都是最好的掩饰。他眸中锐利的光分明带着审视,地上的男生脖颈上的伤口已经暂时停止了溢血,米色的窗帘布上凐了一大片深红色的痕迹,看上去陷入睡眠的身体轻微的战栗着,终于一动不动了。 长久的、长久的沉寂。久到霍间禁不住要说服自己相信潜意识里乐观的预计,但事实永远不给人这样的机会。 连一点犹豫的时间都不曾给。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地上的男生剧烈的发起抖来,身体像是等待蜕皮的虫子一样扭曲,嘴里吐出紫红色的血水,眼皮翻起来露出蒙了一层絮状物般的眼睛,茫然而又凶狠的发出一声吼叫,猛地翻身站起向距离最近的池麟冲了过去。 “唔……!” 池麟冷不防和他打了个照面,白森森的牙齿和嘴里喷出的腥气让他马上明白,他已经变成了那些活死人的同类。它们残破的躯体完全靠食欲在支撑,没有思想没有痛觉,一旦被咬到就会成为它们的一员。 想到这里,身体就一阵绝望的寒冷。 没等霍间出手相助,池麟闪电般的错过身体让男生直接扑上了白瓷水池,同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腰上和手臂一齐发力,把男生的头对着水池边缘用力砸了下去。 霍间听到了清脆而突兀的颈骨断裂声。白色的瓷砖水池里爆裂般的洒上了红白相间的血和脑浆,猝不及防的撞上那片东西让池麟一下子白了脸,嘴唇不听使唤的颤抖了两下,身体失去平衡坐倒在实验台上。 窗外隐约传来女孩子痛苦的叫声,和飞机呼啸而过的轰鸣。 霍间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蹒跚的走过去,握住了池麟的肩膀,用力的朝自己这边抱过来。 池麟半长不短的头发遮挡住眼睛,额上散落着几滴血点,薄唇微微抿起。 “我们走吧。” 他径直越过尸体伸手拨开白瓷碎片,拧下了连着下水道的细水管塞进池麟的手里,自己取下插门的棒球棍,紧紧握在手心。 他打开了通往万劫不复的门。 第2章 突围 黑暗中只看得到打火机跳动的亮光,须臾灰蓝色的烟雾腾起,都被少年粗重的呼吸声吹散开去。 池麟咬着烟,空出手来用橡皮筋把略长的头发都拢在脑后,看着坐在课桌下面喝水的霍间,他凌乱的额发遮住了一只眼睛,吞咽时溢出的矿泉水淌过凸出的喉结,晕开前襟脏兮兮的血污。 之后他把浅浅喝了几口的水抛给池麟,池麟也把手里省着抽了一半的烟摁进他嘴里,两个人都累得不想说话,只能在沉默中进行各取所需的交换。 “这里是几楼?”霍间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说话时从唇缝里泄出灰烟。 “三楼。”池麟若有所思的翻动着办公桌上的笔筒,随手抓了几支圆珠笔放进口袋里,环视了一圈这个空荡荡的教师办公室,地上踢翻的垃圾桶和桌上来不及收拾的书本显示出老师们离去时有多么惶急,幸运的是这里还剩下几瓶没拆封的矿泉水,足够他们俩暂时撑过一阵了。 他又翻了翻旁边的办公桌,从抽屉里搜出某个男老师留下的半包中南海和某个女老师留下的两包零食,不由得在心里祈祷好人有好报,希望他们能活得久一点。 他这才发现在生离死别面前,平时的鸡毛蒜皮根本都不足挂齿。那些欲求也好矛盾也好,如果连“活着”这样粗浅的愿望都无法实现,身外之物还重要吗? 可见人的本质都是单纯的。池麟思绪紊乱却又尖锐的想着,但这种时候也更容易暴露出人的劣根性,凡事得多留个心眼儿。 还好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嘴角浮现出一点儿疲惫却又宽慰的笑容来。 “我确定刚才听见直升机的声音了,咱们最好去天台看看吧。” 杀人也是体力活。 抡起球棒用力向丧尸的后脑敲下去的霍间,一回头看到池麟把水管勒在一个女生脖子上,有惊无险一记过肩摔,一丝喘气的空闲都没有。 原来事情演变得远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幸运,学校就算想要组织有序的疏散,人群还是太过密集了,对于传染性病毒来说这是最坏不过的情况;而且人在恐惧的时候容易失去理智,没有正确的引导和冷静的思维很难成功逃脱。 他俩疯了一样只管闷头往楼梯上跑,企图利用灵活的肢体从移动速度上甩开丧尸,路过四楼时猛然听到了男厕所里传来绝望的呼救声。 夹杂着女生崩溃的哭泣、男生嘶哑的仿佛濒死般的呼号。 霍间和池麟对望一眼,都转身往声音的来源跑去,不忘顺手挥开一瘸一拐想要接近的“同学”他们在一个小时前还是自己的校友,就算是熟悉的面孔也已经不是熟悉的人。霍间忽然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可能会变成一个依靠本能反应见谁就杀的变态,危机四伏的环境会慢慢的把他心里对其他人的感情都消磨干净,他只能认得身边并肩作战的池麟,再也不需要其他。 他应该趁这份情谊还残存时,去试着拯救更多的人。 “同!同学!救命啊……救救我们!” 四男三女七个同学被丧尸逼进了厕所狭窄的死角里,女生胆小就只能在外围男生的保护下抱在一起呼救,男生们手持各种各样的劳动工具暂时充当武器,但是由于下不去杀手,他们即便是抄着家伙看上去也没什么威慑力,大概在丧尸眼里也不过是一顿还会扑腾的美餐而已。 但这两位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吃人的场面都见过了,留着那点多余的心软有个屁用。 霍间懒得跟这些人多费口舌,跟池麟冲过去三两下打死了聚在厕所里的丧尸之后,他守着门让对方进去和同学们交涉,看愿不愿意大家一起走。 池麟甩了甩水管子上粘稠的血,迎着一干人等惊恐万分的眼神友好的说,“同学,这情况你们心里也都有数吧,我们一块儿去天台求救你看行吗?” 门口还响着霍间一边乒乒乓乓乱打一边不耐烦的声音,“赶紧的!” 在这帮老实巴交的普通学生眼里,笑容可掬提着凶器的池麟和浑身是血杀胚一样的霍间,恐怕是比丧尸更逆天的存在。 一个手里攥着拖把棍的男生战战兢兢的问,“我们一起出学校门不行吗?” 池麟看上去吊儿郎当却绝对正经的摇了摇手指,“你们也看见了,越往下那玩意儿越多,在我们没有增援的情况下你们确定可以出去?” 男生表示不服,“那在天台上就一定能保证获救吗?” 池麟弯起眼睛有些轻佻的一笑,“早死还是晚死罢了。” 为首的男生看上去是这帮人里拿主意的,他们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女生似乎很愿意跟着池麟和霍间,因为他们看上去更有安全感;男生则并不信任他们的说辞,仗着人多势众,“谢谢你们出手相助,我们还是决定一起从大门出去。” 池麟也不拦着,背过身去挥了挥手,“保重啊各位。” 门口的霍间重复着击打的动作整个人都腻歪了,一个被咬得跟扒鸡似的女老师第五次想要扑倒他,这次没等他动手,架起的胳膊下面就伸过了池麟的长腿,正中面门把女老师蹬下了楼。霍间想问他交涉结果如何,就听池麟轻轻地嘟囔了句,“累赘而已。” 你在就好了。 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两人一路往天台直冲上去。 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半,二十九岁离异男青年卢坦同志,衣冠不整的拎着把柴刀游荡在街头。 雨停之后湿润的空气中泛着淡淡的土腥味,他沿着马路牙子溜溜达达,闲庭信步的模样和几天前出来吃烧烤没什么区别。 只是那时的街道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大老远就能闻见烤肉和啤酒的味道,美好得让想自杀的人都愿意多活一会儿。 可是现在全毁了。 卢坦愤愤的嚼着舍不得扔的烟丝,这个见鬼的世界咋还没等自己脱宅就自作主张的毁了呢? 老实说,凭老卢同志目前的思想境界,我们还不能指望他的追求往全人类生死存亡的层面上靠。 他能在顾着自己吃喝的情况下想起来喂闺女已经是深明大义了。 常年摸键盘的粗糙手掌推开超市带血的门,门口的安全红灯还在孜孜不倦的工作着,制服被撕烂的保安正趴在收银台上啃一个售货员,他抱着女人早就失去生命体征的半截身子,从后面看真的是十分香艳而低俗的场景。 卢坦吹了声很流氓的口哨,然后在那个保安抬起脸的时候操起柴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他砍人的动作手起刀落极其酷炫,全都是闲着没事儿看网吧隔壁的肉铺老板杀猪学来的。 血沿着刀口溅到了手背,他盯着温热而甜腥往下流淌的液体想了半天,在路过服装区的时候,因地制宜的蹭到了一条价值六千三百元人民币的礼服长裙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女装区一个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卢坦在这头看得分明,那是个黑发长到后颈、乍看一眼侧脸十分阴柔的年轻人,穿了一身连身的黑色工装服,单肩背一个黑色的筒形包,手被黑色的半指手套包裹着,就算是卢坦这个没有丝毫格调可言的老男人也忍不住大呼一声艾玛好帅。 重要的是,这是个活人,是自己的同类。 老卢觉得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要隔着满地的死人和对面的兄弟打个亲热的招呼,但是手还没举起来,他就看到那兄弟脚下的死人翻动了一下,一个大堂经理模样的丧尸爬了起来,下巴整个脱落只有撕裂的肉露在外面,看得他头皮都麻了,对着还在聚精会神看女装的小伙子喊了一嗓子,“兄弟小心!” 小伙子反倒是被他这一声嚎吓着了,看着他的眼神投射出始料未及的惊吓,然后他马上发现了身后的异动,丧尸嘶吼着一个熊扑被他轻巧的闪过,卢坦看到他的右手跟一道残影似的,瞬间多握了一把黑刃的刺刀,转身借势一刀捅在丧尸的喉管,然后轻车熟路的把它掀翻在地,用脚踩着肩膀划了一圈直接切断了脖子,拔出了刀反握在手心,望向卢坦的眼神有点胆怯又有点局促。 卢坦想了半天没形容出那种神情的含义,总觉着像大姑娘头一回相对象似的。 看着大堂经理终于壮烈的死在了他的工作岗位上,卢坦唏嘘一阵,嘴上跟小伙子客套着,“兄弟你身手不错啊。” 他用一种男人之间非常豪爽的姿势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对方却表现出了明显的怯生,卢坦有点郁闷,只好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裤子拉链真的没开。 这哥们儿在别扭些什么啊? “你是来这里买东西的吗?”小伙子总算开口,声音竟然有点扭捏,跟方才让人叹为观止的回头杀很不搭调的感觉。卢坦自认为友善的笑了笑,“嗯,但是看样子用不着‘买’了。” 于是,两个狭路相逢的陌生人想要表达同胞之间的亲近却陷入了捞不到话题的尴尬。 事态发展至此,他们当然不能在这个空荡荡的卖场里抱拳一笑有缘再见,外面的活人已经像处女一样稀有了,若想从长计议,两个人永远比一个人来的安全。 何况这哥们儿挺能打的。即便举止看上去怕生又害羞,卢坦依然坚定自己的第一印象,他试探性的问,“你要去哪儿啊?” “我想去找个朋友,顺便给她带点东西。”小伙子眨眨眼,“你呢?” “我给我闺女买猫粮。” 小伙子不禁匪夷所思看了一眼这个虐待孩子的猥琐父亲。 “那什么……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卢坦说,“外面很不安全,两个人应该不那么容易死。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你朋友。” 小伙子用那双被柔软刘海盖住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在心里权衡利弊,卢坦咂了咂嘴,“你要是信不过我” 他手指擦了擦鼻尖,一笑,“我还真没辙。” 小伙子低头踌躇了许久,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扬声,“那……之后我们准备出城,你要一起吗?” 卢坦环顾了一圈死气沉沉的超市卖场,想着他那个破得四下漏风的狗窝,想着他离婚后远走高飞的前妻,想着他一直当做女儿在养的三花。他自嘲的咬了咬嘴唇,“行。” 小伙子不知道这人在笑什么,只是不那么讨厌。 “我,”他笨拙的选了最官方的自我介绍方式,“我叫阎直。” “卢坦。”男人冲他点点头,可是忽然神色一凛,原本有些懒散无神的黑眼睛顿时聚起冷冽的光,笔直的穿透向他的身后,”这么多啊。” 阎直不用想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回头一看超市里围着货架游荡的丧尸,卢坦还在他旁边好心提醒着,“你那一把刀行吗?” 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卢坦微微一扯衣襟,衣服里的每个内袋都放着眼花缭乱的冷兵器,短的单刃匕首和长的三棱刺刀,甚至在他贴身的白色背心上缠了一圈钢线,上面妥帖的绑着几个疑似土制炸药的不明物体。 卢坦无声的竖起拇指做了个“你牛逼”的手势。阎直却不自然的用手指挠了挠泛红的脸,前一秒还羞涩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下一秒就从身后的黑包里抽出一把锃光瓦亮的砍刀来,“大哥,咱们走吧。””哦。” 卢坦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异彩纷呈啊。 第3章 优等恶魔 庄紫不止一次的想过,她和成野的故事随便换个背景都比现在甜美。 她第一次见成野是在开学典礼上,高大明亮的学校礼堂里回荡着学生们的窃窃私语,男生穿着整齐干净的白衬衣,女生的短裙下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十几岁的孩子们美好得像是爆青的小树,庄紫觉得,成野便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一棵。 她戴着耳机嚼着泡泡糖坐在讲台下第一排,中分的黑色长发慵懒的散在窄窄的肩膀上,皮肤白得亮眼吹弹可破,但主人好像不愿露出太多,所以在那一双漂亮得足以吸引任何男生的腿上套了黑色长筒袜,小腿弧线窈窕曼妙,嘴唇似乎总是不服气似的微微翘起,眼神像是某种狡猾而又骄矜的动物。 十六岁的庄紫并不知道,她其实也是可以很受欢迎的,只是同班那些男生实在不想跟散打教练的女儿约会时被揍成猪头。 她觉得“受欢迎”这个金光闪闪的词儿应该是台上演讲的成野的专属形容。 黑发男生在讲台上站得笔直,靠近话筒阖动的薄薄嘴唇看得台下的姑娘心猿意马,然而一旦他抬起那双迷人的狭长双眼,根根分明的睫毛就变本加厉的撩拨着一众颤抖的少女心,庄紫眼看着旁边一个女同学呼吸急促得都要昏死过去了。 蓝颜祸水啊。 庄紫啧啧有声,口是心非的多瞄了一眼成野同学衣领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然后默默的在心里打了个高分。 这时成野正好低头望向台下,她迎着那落叶一般轻柔缱绻的目光,满不在乎的吹破了一个粉色的泡泡。 长得帅,身材好,学习棒,会剑道,就连读这样枯燥的学生代表演讲稿,都他妈的像是对着心爱的姑娘念情书一样优美。 他站在众人仰望的高处,像是夺目而又遥不可及的星辰。 庄紫直到那时候还觉得,自己和这样的成野就是两条不停延展的平行直线,这辈子都不会相交。 所谓世事难料。 事情发生的那天,也是庄紫和校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说白了就是按照级部的劳动分配一起打扫体育馆而已,屁大点事儿也被校草的脑残粉们脑补得天花乱坠,庄紫那些外表娇羞内心狂野的姐妹们还提醒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关键时刻玩儿个假摔也是能促成一段美好姻缘的。 庄紫在心里啐了一声,老娘干脆直接摔他身上,砸死了算我的。 事后她痛定思痛的想,也许就是因为生性太过彪悍才导致她和令人艳羡的早恋失之交臂,留下毕生难以弥补的遗憾。 可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庄紫叉着腰站成人字形,挽起袖子大喇喇的擦着额头上的汗,只有她和成野两人的体育馆里回荡着橡胶鞋底摩擦木地板的声响,从天窗上漏下来的阳光里看得到细微浮动的尘埃,少年俊秀的侧脸被光线勾勒出透明的轮廓,浪漫得像一场白日梦似的。 哪怕是庄紫这样“少女情怀都拿来打沙袋”的姑娘,也难免在某个温柔的瞬间全神贯注。 然而这一凝神不要紧,她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惨叫过惯了太平盛世,她甚至潜意识里拒绝认定这是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发出的声音,那种情绪即将从身体中剥离的崩溃感,让人毛骨悚然。 成野也听到这个声音,他停下了拖地板的动作挺直脊背,漆黑秀长的眉有些微的皱起,庄紫在那一瞬间和他有了实质性的对话。“外面……你听见了吗?” “嗯。” 少年声音低沉悦耳,站在窗前隔着玻璃向外眺望了一下,“好像是打群架的。” “打死人了吗叫得这么可怕。”庄紫走到他身边来踮高了脚,剥开一个泡泡糖才往嘴里塞了一半,视线就冷不防撞上阳光下翻滚厮打的两个人,一个从没见过的西装男人像蓄势待发的野兽一样扑倒了一个逃跑中的男生,那动作已经失去了“人”的基本特征,手指几乎插进男生的皮肤里,庄紫当时就觉得嗓子眼里凉了一下,旁边一同观望的成野呼吸也停滞了,空旷的体育馆里好像忽然陷入泥潭一般的死寂,他们好久才想起来换气,因为窗外的暴力事件出现了转机。 那似乎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不良少年,庄紫能记住他的理由只有那张还算不错的脸,但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对他的帅气肃然起敬目光能触及到的范围之内,不良少年好像是从远处折返回来,他身体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借助奔跑的力量一跃而起,半空中用非常霸道的一脚踹到了西装男鲜血淋漓的脸上那姿势并不潇洒但是很过瘾,庄紫痛快得简直想骂娘了,穿西装的暴徒被踹了个人仰马翻,但同时她注意到,被不良少年从地上拉起来的男生,脖子上已经被咬下了一大块皮肉来,鲜润的血液正随着他逃跑的动作洒上足迹。 然而真正让庄紫和成野意识到不对的是,那个西装男在地上扭动了半天,像是重新组装了零件的机器人一样爬了起来,他好像不知道疼痛,庄紫清楚的瞧见他的鼻梁骨已经被踹得凹陷进去,血如泉涌可是他毫无知觉,步履蹒跚的想要继续走向操场上的活人,但是大家都本能的感觉到事情不对,打篮球的男生和练排球的女生都不约而同的躲得很远。 “你有没有见过。” 成野忽然开口,他形状好看的手指点了点窗户明净的玻璃,“谁的脊椎骨断了还能走的?” 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西装男歪向一侧的脖子,和后面鼓起来一大块的颈椎骨。 庄紫保持着嚼泡泡糖的动作没有说话,因为窗外的事变还没结束。她偏过身子往学校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保安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人了,不断有和西装男模样差不多的人推搡着无人监管的大门,还有些已经从小侧门进入了校园里。 看上去他们是打扮各异的普通民众,可无一例外的浑身伤口混着肮脏的血污,神情呆滞,脚下却还在不断的走动,大张着的嘴似乎在昭示着嗜血的欲望。庄紫跟成野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最坏的推测,虽然它显得非常反科学,因为他们真的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了。 那不是人。 糟糕的是,操场上又响起了那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尖叫声,混乱中还听得到体育老师的大嗓门“同学们快过来!这边是怎么回事?” 直到他的声音也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呼救。 一时间外面逃窜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庄紫花了好长时间才稳住心神,成野却忽然转过身来拿过她的拖把,脚踩着拖布使劲往上一拔,把一端带着螺丝钉的木棍塞进她手里,“会使吗?” 他一米八二的身高对比着堪堪一米六的庄紫,如果手里拿的是玫瑰花而不是拖把棍的话画面大概更唯美一些。 好在庄紫从来玩儿不转风花雪月,她仰头露出漂亮而傲气的美人尖,“老娘专注散打十八年。” “那些……东西你也看见了,目前自保是关键,不能让他们近身。”成野说话间走到体育馆放社团活动器材的地方,庄紫拿了棍子跟过去,看他取出放在架子上的、剑道部练习用的木剑,握在手里试了一下重量和手感,”除非你能保证杀死他们。” “不然会传染的吧。”庄紫接了他的话,却莫名其妙的换了个话题,“你看过生化危机吗?” 成野居然点了点头,神来之笔的加了一句,“我是血浆片的死忠饭。” 庄紫差点把嘴里的泡泡糖咽下去,“他妈的我以为你这样的尖子生日常娱乐应该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学校的骄傲老师的标杆家长的面子女生的王子你快醒醒!? “一面之词。”成野注意到了她夸张的表情,温和的笑容里透出淡淡的嘲讽,“十八禁暴力游戏我也没少玩,是你们愿意把我当成优等生的。” “顺便说一句,你是我见过说脏话最好听的姑娘,我觉得你很漂亮。”””庄紫板起脸没由来的愤怒了,“我脾气已经成这样了再长得丑点还怎么挺起胸膛做人啊!?” “不用挺胸,如果我的目测没错的话,你只有acup。””操你大爷。” “等我们逃出去了再介绍你跟我大爷认识吧。”成野并不介意的抿抿嘴角,顺便敲定了当下的行动目标。庄紫不计前嫌的表示赞同,两个人一靠近体育馆门口,木质大门就被晃动的“人”们撞开了。大门洞开时成野刚好闪身到一旁,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抓了个空。 庄紫忽然灵光一闪,扭头向体育馆另一边挨着校外小巷的窗户跑去,“你先撑一下我去开路!” 她顾不上翻飞的校服短裙,抓住墙角一把开会时用的椅子,迈开大步抄起椅子把玻璃砸碎了。她特意探身出去查看了一下,小巷里只堆放了一些学校的日常垃圾,小路两头一头通向大操场,一头通向学校的侧门,此时还有不少“人”正冲破路障试图进来,好像认定学校里有好多鲜美食物一样。 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庄紫又砸掉了不少碎玻璃,那头的成野已经应接不暇了,他看上去有一些剑道的实战经验但显然没有杀过人,动手之前下意识的把木剑的刃稍在对方的脖颈上微微一指,第二次击打便用尽全力,庄紫亲眼看着那些“人”身体摔在地上时发出关节断裂的脆响,可他们毫无反应依旧千方百计的想要咬成野。 校草终于没耐性了,他单脚后撤一步,木剑被他咬在嘴里,抬腿照着一个“人”的肩膀一记漂亮的下劈,落地时俯身扣住那“人”的脑袋,一手抓着后脑一手托住下巴猛地一掰。 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被损毁,这些“人”才会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终止”,就算毁掉他们所有赖以移动的肢体,他们还是想要嗜血啖肉。 “成野!”庄紫蹲在窗台上喊他,“过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打湿了少女的裙摆。她看到成野回应她的呼喊朝这边跑来,便率先一步跳下了高台,溅起一地浑浊的雨水。 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从侧门进来的“人”跌跌撞撞的冲进了这条小巷,庄紫半蹲着吐了泡泡糖,左手撑地右手手腕翻花儿似的转动了一下木棍,她深吸一口气,棍子甩起来时带起呼啸的风声,棍身把迎面扑来的“人”弹向坑坑洼洼的巷墙,她无暇顾及,借棍子的支撑点双脚腾空,坚硬的鞋底当胸踩上另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在它倒下时用棍子有螺丝钉的一端插进它的喉咙里和着软骨绞碎。 把棍子抽出来的瞬间,她低下溅了血的面孔看着脚下的尸体,难以言喻的腥臭血液混着雨水流了满地,她舔舔滑到嘴唇上的雨水,一口啐进地上的水洼里。 是啊,已经不是人了。 她感觉到成野走到她身边来了,曾经让全校女生心驰神往的白衬衣紧贴着挺拔的身体,他的眼睛在雨中弥漫着夜雾般的黑。她说,“我觉得我刚认识你,能跟我讲讲你的事吗?” 少年提着木剑,刃口带着浓艳的红色划破了雨幕。 “我叫成野。” 木柄把虎口震得发麻,他流利的换了左手削向丧尸的脑袋。 “十八岁,处女座,喜欢剑道和电游,讨厌学习和竞赛。” “酷!我也讨厌学习!”巷子另一头传来庄紫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正铲翻一个比她高两头的男“人”,用木棍插进他大张着的嘴里。 “我的愿望是,不用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和希望。” 没有忘记补刀,成野踩着一个“人”碎裂的肩胛骨微微扬起嘴角。 “我不想当好学生,不想当校草,不想当模范,不想按照他们的编排生活。” 雨势渐渐小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盘旋在上空,他站在满地尸块中仰头望着灰色的天壁,被雨淋湿的黑发向后滑落,雨丝细密的抚摸着他年轻而英俊的脸,冲洗着地上毫无声息的尸体,只有自然是公平的,它从不曾亏待或偏袒过任何人。 他身后的少女长发凌乱,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异常明烈。 “那我们一起走吧,”她伸出手,纤细的掌心像是脉络分明的白色花朵。“不告诉老师,一起去做尽所有‘坏事’吧。” 成野低下头,眼底是纯粹而清冽的光。 “好的。” 他们看向斜上方的教学楼楼顶,看到了不良少年霍间和他的朋友池麟。 第4章 回家 卢坦和阎直从卖场里扫荡完出来的时候,雨过天晴的高空散落着晚霞,澄澈而宁静的倒映着这个苟延残喘的城市,暗黄色的光笼罩着错落的高楼,像是仅有的最后一丝温存。 卢坦捏着烟回头看了看卖场里横七竖八的死人和尸体上尚未燃尽的火苗,笑得暧昧不明。 他上一次放火是十九岁的时候。 年轻时的老卢是个流氓头子。打架用砍刀,赌博赌手指头,蹲过少管所,隔天就跟狱友结伙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闹事,弄死人了直接麻袋一卷扔环城河里去,为非作歹,恶贯满盈,都是仗着他有个不得了的爹,并且老爷子早早的撒手人寰,留下一笔足够挥霍的遗产。 卢坦当时就辍学去做了生意,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不适合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他生意做得差强人意,江湖上那点歪门邪道的东西倒是一点就透,但他总归算个生意人,做过最过分的事儿也就是在对家恶意竞争的时候,找了个花好月圆的晚上一把火烧了对方的仓库。 那真的是值得老卢纪念的一天,就在他放完了火跟兄弟们蹲在背街里抽烟的时候,邂逅了刚放学的他的初恋,也是他的前妻,佟莉。 从此这个浪得没边儿的大混混就忽然改邪归正了,有继续混的小弟偶然有一次在某个地下网吧的坐台前看到他,简直瞎了所有人的狗眼。他收敛了年轻时暴戾的痞气,就像把锋芒毕露的刀熨帖的收进刀鞘里。除去那些大跌眼镜的同行以外,妻子佟莉对他的现状非常满意,她甚至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听卢坦的话取名叫轻轻。 那是卢坦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做着最踏实本分的职业赚钱养家,偶尔炒个股票帮以前的朋友联系业务,回家就能吃上妻子做的饭菜,女儿趴在膝盖上奶声奶气的叫爸爸,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失眠过,不用像以前一样在睡梦中都担心随时有仇家冲进屋里来砍断他的手脚……但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五年。 五年时间,佟莉把他从那个泥沼般的世界里带出来,又狠心把他抛下。他好不容易让安宁的生活锉平了满身的尖刺,她却嫌他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眼看路不能再一起走下去了,卢坦没拦她,他向来去者不留。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百岁如流富贵冷灰,世事本当如此。他这些年委实没什么本事,唯独参透了人情冷暖。 他二十八岁的一个夏日傍晚,佟莉拖着一个褐色的皮箱带着轻轻走了,卢坦送他们母女俩到了门口,轻轻抱着卢坦买给她的泰迪熊走了很远,好像才忽然意识到大人世界所谓的离别,扭过头来大哭着喊“爸爸”。 卢坦还站在原地跟她摆手,一如往日告诉她“不要怕黑爸爸陪你睡”时一样,带着全世界最有安全感的笑容。 然后他目送着佟莉拉着轻轻坐上出租车,他终于靠着关上的门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他恍然间发现自己原来活得如此狼狈。就连离开都是廉价的被抛弃。 他还剩下什么呢? 他把房子卖了赔偿给妻子做离婚损失,人就住在网吧里的隔间。然后在夏天结束的时候,卢坦在网吧门口捡到了一只刚断奶的三花。 也不清楚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放在他门口的,那天晚上他去酒吧见了个老朋友,后半夜醉醺醺的回来,就听见昏暗的路灯下传来小东西凄凄哀哀的叫声,好不心疼。 再看见那一副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卢坦心更疼了。 他几乎没怎么考虑自己该不该收留这小家伙,就已经身不由己的把小猫抱进屋里来了。那时候天还没凉下来,卢坦怕小猫招虱子,笨手笨脚的给它洗了个澡,简陋的浴室里被折腾的满地是水,但卢坦莫名其妙的心情很好,又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它给三花用了自己的沐浴露,吹干了绒绒的毛和自己身上一个味道。 小小的猫非常黏人,卢坦拿吹风机给它吹着毛它就眯缝着眼喵喵叫,声音软软糯糯的,贴着他的臂弯乱蹭,还用刚长出来没多久的稚嫩牙齿磨着他结实的手臂,卢坦觉得整颗心都被它蹭软乎了,好像一不留神跌进一堆棉花里。 就跟小时候的轻轻一样黏他。 于是卢坦在给猫做牛奶饼干糊糊的时候,煞有介事的问了它一句,当我闺女好不好? 猫抖动着细细的胡须咪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 此时的卢坦回到他的窝门口,看着门外游荡的丧尸,心焦的想着他闺女还缩在笼子里孤苦伶仃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大开杀戒。 阎直也很急,人家的亲骨肉可是被一群丧尸堵在屋里呢,自己设身处地的想想,也不得不拿出义气来帮忙救人。他俩一路披荆斩棘冲到楼梯间,摇摇欲坠的灯光支撑着破旧的小空间,卢坦心急如焚的冲进门喊了一声,“闺女!” 阎直都做好准备迎接父女情深催人泪下的一幕了,然后他借着灯光打眼一看,卢坦正心疼的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猫,感觉从外表上看这猫吃得比他还好,场面非常温暖人心。 阎直不禁陷入了沉思,感觉自己今天遇见了一个了不起的人。”大哥你闺女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卢坦:“就叫闺女。” 阎直:”” “行了你先进来,外面怎么说都不安全。”卢坦招呼他进屋,顺手打开墙上的壁灯,把猫粮倒进闺女的小碗里,还给它添了牛奶。“我会快点收拾几样东西,你不是还要找你朋友吗,等会儿我开车一起过去吧。” 阎直很是诧异,“你有车啊?”那你还不远万里单枪匹马拎着刀去逛超市活腻了啊? 卢坦理直气壮的从冰箱里拿了罐苏打水,“我看门口停了好几辆没人要的,不开白不开。” 阎直心很塞,忽然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三年实在是太不开窍了。 “看你这一路下来也渴了吧,肚子饿不饿?我弄点吃的给你?”卢坦在这个大房间角落的床边换衣服,壁灯幽暗的光芒把他的上身照成古铜色,他扭过头来,声音里带着真挚的温度。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阎直却忽然把目光移开,红着脸别过了脑袋。 “大哥。”半晌,他才吞吞吐吐的说。 “啊?”卢坦套上牛仔裤,在贴身的白t恤外面穿了夹克,走到阎直面前蹲下身来目光与他持平,递过去一个凉凉的新鲜苹果。 他下巴上铁青的胡茬刚刚换衣服的时候顺便刮干净了,没有之前颓废又沧桑的样子,阎直发现他的脸其实算得上英俊,鼻梁很挺眼眶深邃,瞳孔里好像藏着重金属般的暗光,捏着苏打水罐子的手修长厚重,有种三十岁男人特有的锋利轮廓。 阎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大哥你在超市里问我为什么要看女装,因为。”他难以启齿的低语,“我,我是同性恋……喜欢扮成女的。” 卢坦一口苏打水畅快淋漓的喷了出来。 他擦着嘴角,神色有些尴尬又想表现出豁达的样子;阎直低着头不敢看他,这完全是自己的问题,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对这种特殊的感情嗤之以鼻,哪怕卢坦因为不能接受而与他分道扬镳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无从争辩,也没有理由怪罪。 他忐忑的等待着短暂的沉默结束,然而那只宽厚的大手却放在他头发上,有些粗鲁但又温暖的揉搓了一把。 “这都不是事儿啊……不就是喜、喜欢男的吗,咱又不犯法。” 阎直的眼睛遮掩在被揉乱的刘海下面,这个他强烈的预感到会成为自己伙伴的男人,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弯下腰笨拙的安慰着他。 “你还年轻,大好的时光别拿来自卑啊……再说都这种关头了,只要你好好活着谁还能戳你脊梁骨不成。” 阎直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些年被冷落和排斥的酸楚在心头洪波涌起,终于酝酿好了台词却不巧被口袋里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如今的每一通电话都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命。他抬头示意了一下卢坦,咬着凉甜的苹果接了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他闺蜜许梦的名字,接通了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我。” 阎直心跳漏了一拍,“高深?” “嗯,我到小梦这里了。”一听到许梦男友高深的声音,阎直忽然冒出一股暗流般的糟糕预感。 听筒里是信号不稳定的嘈杂电流声,高深哆嗦着嘴唇,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我、来这儿、没保护好……小梦她……被咬了。” 抱着猫的卢坦回过头来,蓦地看到阎直那张阴柔而变得肃杀的脸。 “东” 利剑般的光芒自厚重云层中照射而出,洼地里的积水把面孔映成肮脏的铅灰色。 霍间缠绕着破布条的手指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两下,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支烟脱手掉在脏水里,可惜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自暴自弃的把另一只手上的棒球棍也扔了,砸在水泥地上发出钝重的声响。 坐在教学楼顶边缘的少年荡着一条腿,看着他的倒霉样子幸灾乐祸的笑弯了腰,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被血染成了油腻的深红色。 发黑的血迹一直洇进了地砖的缝隙里,长长的利器划痕一路拖到楼梯口,那里横着一扇生了锈的大铁门,铁栏里不停伸出似人非人的手臂,断裂的指甲锲而不舍的抓挠着一切可以够得到的东西,墙皮和地面被糟蹋得惨不忍睹。 那些“人”神情呆滞,眼珠上蒙着一层灰,像是放了隔夜的紫葡萄,津液和血沫顺着咧开的嘴角往下淌,皮肤表面青筋纵横布满尸斑,动作迟缓然而神经质一般的执着。 大概也已经不算人了。 坐在天台上的池麟漠然的看了他们一会儿,拽着一米多长的水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带着火星的烟头弹到一个“人”血肉模糊的脸上,他的反应明显比之前无意识的乱抓强烈了许多,大张着嘴像个畜生一样饥渴的怪叫。池麟轻轻的嗤笑一声,身后的霍间皱着眉头叫住他,“别玩儿了,逛动物园呢你。” 池麟对他的形容很不满意,“明明是池麟欧巴的粉丝见面会。” 他蹲下来看着匍匐在地的他的“狂热粉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凝在嘴角直到渐渐消失。“谁知道这个门能撑多久呢。” 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呢。 霍间低着头忽然觉得无言以对。他手指弯了弯,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活动时拉扯出轻微的刺痛,慢慢就冷得毫无知觉了。 “走吧哥们儿,”他捡起棒球棍走向他的同伴,“去热热身,一路杀到楼下吧。” 冰冷的液体忽然滴落在他肩上,裹在风里游荡了一下午的雨水,这会儿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南” 下雨了? 明知故问的庄紫还非要扬起脑袋看看,不巧就有一大颗雨滴淌进她眼睛里。这一分神不要紧,刚被她铲翻在地的中年男人歪着脖子就要爬过来咬她的脚,她倒吸一口气险险躲过,飞起一脚照着男人的眼眶踢进去,似乎是听见了柔软物体被挤压出汁液的声响,黑色皮鞋果然沾满了不明粘液,只能指望等会儿被雨水冲洗一下了。 雨越下越大,这条阴暗破败的小巷地面上蓄起了浑浊的黑水,庄紫心烦意乱的抹了一把贴在脸颊上的长发,顺便也抹掉了腮帮上不知出处的血迹,弓起身体用手撑着地助跑,单脚跃起把一个耳朵被咬掉的流浪汉踢倒,膝盖压上肩膀双手抱住脑袋干脆的一拧。 她朝挡在巷子口的高个儿少年喊了声,成野,你行不行啊! 这个用生命诠释“帅”字的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换了只手继续用木剑扫过向他扑来的“人们”,动作之利落如同杀瓜切菜一般,赏心悦目。 庄紫抬脚露出破了洞的黑色长筒袜,把抓着她脚脖子的女人的脖子踩得稀巴烂,气急败坏的,“再耍帅信不信老娘背后杀哦!” 等到身边最后一具没有头的尸体倒在地上,成野用力一翻手腕把木剑上的血水甩在墙角,他顶着淋漓的大雨回过了头,湿漉漉的黑发垂在英挺的眉骨上,轮廓分明的五官湿了水看上去深邃而又迷人,他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 “是男人谁会承认自己不行。” 庄紫忽然很想殴打他,就算是校草也免谈。 “西” 一身黑色长裙的年轻人夹着手机飞快的爬楼梯,脸上妖艳的浓妆被雨水冲花了大半,栗色假发也在奔跑中脱落,暴露出他男性的真实身份,眼睛下面缀着狼狈的烟熏痕迹,衬托着此时的表情有点狰狞。 话筒那边的人话音里已经带出了哭腔,“小阎……怎么办啊。” “我。”打扮不伦不类的年轻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己的出租屋门口,身后的吼叫咆哮声由远及近,他咬牙让自己开门的手不要发抖,一边对着电话说,“听我说……你现在先把屋子里的门窗都关死,排气扇打开保证通风,省着用水用电,新闻就不要信了……啊!” 对面邻居家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平时和蔼慈祥的老太太肚子被豁开一个大口子,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只剩红红的皮肉翻卷在外面,颤巍巍地伸着手拽了他的胳膊就要咬,阎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撩起腿当胸一脚把老太太踢出去老远,又因为动作太大把裙子撕烂了半边,总算连滚带爬的进了自己家,哆嗦着手把门反锁上。 电话那头的好闺蜜以为他出了事,抻着脖子哭得一抽一抽,“哇小阎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说什么傻话呢,这丫头。” 阎直站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屋子里,窗外大雨倾盆,电话里友人的哭声却浸透着酸楚的温暖。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对话筒挤出一个对方看不到的笑容。 “好啦,我去救你好不好?” “你,你怎么过来?你不怕吗?那些……丧尸。” 怕,怎么可能不怕呢。 阎直把身上又湿又冷的衣服脱下来穿上一条松垮垮的牛仔裤,跑去浴室冲了把脸,被浓妆染成彩色的水顺着尖瘦的下巴流到光裸的胸口,他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凄惨却又莫名阴戾的脸,嘴角牵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我有些收藏也许用的上。” 狭窄的阁楼上不见天日的储物柜猛地被推开,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匕首军刺武士刀,雪亮的刀刃闪过刺目的冷光。 “人家偶尔也不想扮女孩子了呢。” “北” 光线昏暗的地下网吧里,原本整齐排列在大厅里的电脑和桌椅如今乱七八糟的堆在门口,唯一能透进光线的小口也被蠕动着的残肢断臂堵住了,空气里弥漫着泡面那千篇一律让人恶心的味道,一只三花嫌弃的从纸碗上跳过去,嗅了嗅空荡荡的罐头盒,撒娇似的跟角落里上网的卢坦喵喵叫了两声。 “哎,闺女,饿了啊。” 年近而立的男人蜷缩在椅子上像模像样的答应着,站起身来才看得出颀长的身材,凌乱的头发和下巴上的胡茬都许久没有修剪过,白色背心和工装裤皱巴巴的挂在身上,他打着哈欠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大失所望的跟手心里一把零钱干瞪眼。 低头再看自家那只黏人的三花,毛茸茸的尾巴正缠着脚下转圈,再有一百万个借口都在软绵绵的猫叫声中碎成渣渣了。卢坦甜蜜而又心酸的想着,这揍是命啊。 “爹给你买吃的去,乖。” 他温柔的抱起猫,为了保险起见才狠心把它塞进笼子里,自己点了根烟晃着肩膀绕到电脑桌前,拎起一把血渍斑斑的柴刀。 “烦死了。” 他嘴角咬着烟含糊不清的把电脑搬开一个,蹲在无数电子产品的废墟顶端,居高临下的看着想要把他生吞活剥的丧尸,另一只手抄起一把椅子砸翻好几个,踩着椅面跳下去,眼疾手快只砍脑袋,大抵是由于被迫宅在家里那么些天满腹怨气无处发泄,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腥臭的血溅了自己一头一脸。 还好外面下着雨。 卢坦贴着墙根跑出楼梯间到了大马路上,外面的世界和他想象的差别不大。 路两旁堆放着废弃的汽车,撞坏的前盖里冒着滚滚的黑烟,服装店的玻璃碎得惨不忍睹,玻璃碴子混着满地殷红的血浆,树下面横着一具被啃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尸体,它看上去在那里躺了好几天了,一直孤独的和马路对面挂在篱笆上的那位前辈遥遥相望,十分悲情。 昔日热闹繁华的大街上,此时只有卢坦一个人。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吗? 霍间。池麟。庄紫。成野。阎直。卢坦。 离他们相遇还有整整十八个小时。 第5章 爱人 “下面请听我台的最新消息。面对近日来的大范围恐怖袭击事件,有关部门还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专家指出可能存在某种病毒感染者……充满攻击性……目前医疗方面还没有达到治愈的要求……提醒广大市民注意自保,尽量避免肢体接触……请大家尽早向城外的暂时安置点撤离,我台记者曾一早赶赴事故现场,目前没有发回后续报导。” 信号一断,卢坦干脆伸手把车里内置显示器关了。 黑色的辉腾冲破沉沉的夜幕,跳动的指示灯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五分。 开车的卢坦把前车窗的玻璃放下来一点儿,顺便映着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抱着猫的阎直。闺女从小就只亲卢坦一个人,而它在这个宽敞舒适的车厢里却舍弃了柔软的靠垫,它蹲在沙发的一端东张西望了许久,然后伸出爪子挠了挠阎直的裤子,用一个动物独有的剔透眼睛表达了对他怀抱的向往。 阎直跟它两相对望了半天,伸手把这俊俏又温顺的动物揽了过来。卢坦时不时看一眼这和谐的一大一小,可他没缘由的就能看得出,阎直从接到那个电话到现在一直都压抑着情绪,把它们转换成轻柔但又克制的动作,一下一下抚摸着三花光滑的脊背。 他的朋友被咬伤了。 卢坦想要为那昭然若揭的结局叹一口气,可他着实没什么悲天悯人的性情。 换档,加速,卢坦把辉腾开得跟解放牌大卡车似的,对着路中间游荡的丧尸面不改色的撞过去,下个路口左拐,就到了阎直口中所说的许梦家。 这个老式家属院里大部分已经人去楼空,只有橘黄色的路灯还在苦苦支撑,路上有汽车轮胎打滑的黑色痕迹,也有飞溅的血迹和人体的残肢断臂,卢坦看着那些尚未凝固的血浆,心底发酵出一股诡异的释然感觉,事到如今,即便今后每天都为死去的同胞痛哭流涕,对于灾难摧枯拉朽般的肆虐,也是于事无补。 同样是担惊受怕的日子,以前只用操心会不会死,现在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怎么活下去。 卢坦盘算了一下,这辆本体也是赃物的车后备箱里装了些他和阎直在超市扫来的食物,不计其数的熟食罐头和桶装饮用水(包括闺女的猫粮和小鱼干),手电筒螺丝刀一次性纸杯等日常用具,几件御寒的厚衣服和方便换洗的单衣(在老卢深沉的注视下阎直淡定的卷了几件女装),然后他又拿了些消毒液和医用酒精。 “我们搞不清楚所谓病毒的来源,消毒工作做好以防万一。”他说。 卢坦发现这后生心思缜密,总能想着他没顾及到的地方,紧迫的环境中也透出一股让人踏实的安心感来。 “你看着也就是大学毕业的样子吧,家里人呢?” 正在塞行李的阎直随手把头发捋到耳后,“他们在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后就跟我断绝关系,搬回南方老家住了。” 卢坦很识大体的闭了嘴,随手往后备箱里扔了几条烟和一个包。这个黑色的单肩包是他特意为闺女准备的,十分娇惯的在包底铺了一个又厚又软的棉垫,容量也够大保证不会委屈他闺女;他把闺女放进去背在肩上试了试,在鼓囊囊的侧袋上轻轻一拍。 “闺女,跟爹逃命去了。别跑到我不在的地方,听话。” 阎直站在旁边微微讶然,卢坦一拉开包的拉链那三花就探出小脑袋来,用长着细密倒刺的粉色舌头不厌其烦的舔他的手指。 这只猫是老卢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财产。 阎直拉紧外套,一矮身从车里跨出来,看了一眼三楼许梦家的窗户。 我还有谁呢? 他右手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个瓶口缠着报纸的酒瓶来,左手擦亮打火机点着了露在外面的纸片,照着二楼的楼道砸了进去,只听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漆黑的楼道顿时从窗口窜起耀眼的火光,其间有一些点燃了的人影疯狂的四处乱撞,阎直静静的等待大火熄灭,一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卢坦说,“我离开家之前顺便做了几个简易烧瓶……里面是普通的白酒和松香油。现在松香油不好搞氢气很危险,得省着用,后面我可以用双氧水或者白磷试试。” 然后他对着卢坦看怪胎一样的眼神腼腆的笑了笑,“我,大学念的工业化学。” 可见知识就是力量啊老卢,让你没受过高等教育,吃亏在眼前了吧。 卢坦把闺女锁在车里,往握着刀的手上缠了一圈绷带,防止手上和出汗打滑,在火光逐渐暗淡时跟着阎直走进了楼道。狭窄的空间里残留着让人细思恐极的烧糊的肉味,楼道的灯泡被烧炸了,卢坦打亮手电筒上下通路都照了照,确定没留“活口”,俩人这才踩着脚下的各种三分熟七分熟跨上台阶,直奔三楼。 许梦家那一面墙都被抓得不成样子,阎直伸手越过已经脱了形的防盗门,推了推从里面带上链子的木门,“高深。” 卢坦发现他此时的表情居然比想象中平静。 幽幽的月光顺着楼道的窗户爬进来,把阎直那气质阴柔甚至秀美的脸映照得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绷紧下颚,等到一个惊魂未定的男人的脸出现在门后,他原本应该是很端正的长相,现在却因为恐惧把眼睛睁得像一条快死了的鱼,认出是来者是阎直之后却显现出一种既讨好又埋怨的神情来,“阿直你怎么才来。” 卢坦跟高深点了点头算是招呼,阎直谁也不看的垂着眼睛,扇形的睫毛几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小梦呢。” “她,在卧室。”高深似乎是不习惯他这样生硬的态度,伸手去握住他的胳膊,“我帮她做过伤口处理,现在已经不再出血了。” “那没用的,十分钟之内就会变异。” 阎直被他拉住的时候站着没动,手指慢慢蜷缩直到挣开他的手,兀自往卧室走去,高深跟在后面有点急了,“你怎么知道呢!” “我救过一个被咬的人,站在原地亲自观察他变异的过程,再亲手杀掉,你有问题吗。” 高深愣在原地,看着他镇定到让人害怕的背影,一种陌生的恐惧感登时窜向四肢百骸。 高深和阎直之前是大学同班同学,更是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室友。 他眼里的阎直是跟他完全相反的一种人。高深是团支书,为人热络活泼也喜欢交朋友,运动场上向来是女生们追逐的焦点,他沐浴着那些爱慕的目光就像承载着阳光般的,笑容透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近乎烫手的热情。 而阎直是最不受女生欢迎的宅男,明明生了一副讨人喜欢的皮相,却总是忌惮于抛头露面,只闷在自己的世界里和钟爱的军火兵器打交道,跟生人打个招呼都跟要他命似的,但他对同寝室的高深还算不错,高深也觉得这人接触起来性情温和又细致,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天长日久,高深带着他融入班集体和人际圈,他带着高深研究那些让他着迷的军工机械,两人都觉得对方是大学里不可多得的知心好友,然而这样情同手足的关系,在高深和女朋友许梦交往之后,便像冰雪消融一般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 许梦是个有点神经大条但是开朗真诚的女孩子,跟周围所有人都很玩得来,包括存在感薄弱的阎直,她在高深之前就和阎直关系很好,开玩笑的时候会抱着阎直的手臂叫他“好闺蜜”,高深喜欢极了她不着粉饰的笑容,追了她一个月两人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但阎直依旧是他形影不离的朋友,三个人有时一起吃饭会招来身边一些戏弄的笑声,高深就会一手搂着许梦一手搂着阎直笑着回敬:两个都是老子的媳妇你们有种也找啊! 他那时候大概没注意到阎直笑得多勉强。 三个人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奇妙的三角平衡之中,阎直作为两个人的好朋友,偶尔会在小情侣吵架冷战的时候充当沟通的桥梁,他脾气好又有耐心,每次都能让气头上的高深回心转意,也能让哭泣的许梦破涕为笑。 但是时间久了,这道桥梁却成了他们之间看不见的隔阂。 高深开始怀疑许梦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阎直,毕竟有的事许梦只愿意跟阎直倾诉,那种信任让高深嫉妒却无可奈何,他私下里问过阎直为什么不交女朋友,阎直只是红着脸摇头,问许梦,她却是一副怀揣着秘密不可告人的模样。这更加重了高深的疑虑,也就不自觉的和阎直疏远了。 其实阎直的秘密有两个。 一个他没有告诉高深,自己是个有女装癖的同性恋。 另一个他没有告诉许梦,自己喜欢的正是高深。 他隐约猜到了高深把他当做了情敌,另一方面他也不愿在跟高深接触的过程中放任感情加深,所以就顺其自然的放纵了高深的疏离。但他问心无愧,这是他无法割舍的最重要的两个人,不能去打扰他们的生活的话,那就独自在远方惦记吧。 他也想到了许梦在联系他的时候一定也联系了高深,但他没料到高深竟然能让许梦受伤。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不可饶恕的怒意是什么来由。 “小阎。” 面无人色的女孩儿躺在床上,肩上有一处撕裂状伤口,确实被仔细处理过也没有再出血,但许梦的精神状态依然算不上好,阎直深知最后的结果是怎样,他带着许梦熟悉的温和神情跪在床边,手指梳理着她被血浸湿的长发,“对不起哦,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会,咳……肯定会来。” 许梦说话时嘴角渗出嫣红的血丝,她不顾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高深,声音微弱得像是摇曳将息的烛火:“小阎第一次在学校外面……穿了男装,今天……很帅呢。” 阎直摸了摸她的额头,语气中混着一种不合性别的娇气,但是配上他含而不露的笑容看起来竟然让人说不出嫌恶,“男孩子的我好看还是女孩子的我好看?” 许梦被他逗笑了,“都好看。” 阎直俯身过去亲吻女孩儿温度偏高的脸颊,眼睛里的悲伤像是冰封的河水,它们剧烈的翻涌奔流,却没有一秒脱离过那层温柔的控制。 “我知道。” 许梦忽然出声,微笑时有一大颗滚烫的眼泪滴在阎直手背上。“我快死了。” 阎直没有回答她,她又问:“我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吗?” “你不会的。”他信誓旦旦,轻柔而又笃定的,“不会的。” 局外人卢坦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不知局里局外的高深,攥紧的拳头上爆起的青筋。 “我把电话挂了之后……阿深就来了,傍晚我们想去找点东西吃,但是……那些东西都在外面……我,我刚出去就。”许梦似乎能读出阎直的想法一般解释着,“阿深都害怕了,咳,咳我也很怕……小阎是最棒的了……你能来,我。” 许梦咳出一口红得发紫的血,整个人剧烈的往里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像是破旧风箱一样的沙哑声音。她像是失去了视觉一样慌忙摸着阎直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握不紧了。 她在弥留之际都没忘为他开脱。 “好高兴。” 忽起的夜风吹散了屋子里的最后一丝声息。 阎直放下那只温度渐渐褪去变得僵硬的手,不动声色站起身来。 他的身影笼罩在窗前雪一般的月光下,卢坦忽然想到他要干什么了。只有高深一把推开了他扑到许梦床前,悲伤得很不在状态,“小梦……小梦?” 阎直轻轻振了一下右手的袖子,一把蝴蝶甩刀从衣袖中滑到手心,顺势推了一下高深的肩膀,“你让开。”声音冷若寒霜。 高深冷笑一声,他应该也忍了很久。 “你要杀她?阿直……看不出你挺狠的,真的。” 卢坦发现自己插不上话,只好时刻准备着帮阎直杀快要变异的许梦,或者帮阎直臭揍高深一顿他用自己所剩无几的情商分析了一下这三个人让人头疼的关系,决定履行身为队友的职责帮亲不帮理。 “我不杀她,她变异后就会出去害别人,小梦要是活着肯定也不想这样。” “说什么呢,正好你来了帮把手,把小梦送医院。”高深习惯性的去拉阎直的手腕,这次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的一把甩开了。“我说了,没用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房间里的安静和心里的平衡被打破了,终于。 高深的声音陡然一扬,“我他妈就不明白了!咱俩也是时候掰扯清楚了吧阎直,我不是不知道你喜欢小梦。” 卢坦最终也没拉得住阎直,这个纤纤瘦瘦的年轻人就好像拧紧的发条一样猛地一记勾拳打在了高深的脸上。他那比阎直高大一圈的身体一晃就砸翻了床头柜,震得床上尸骨未寒的许梦摇晃了一下,高深难以置信的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抬头却看见阴影里阎直亮得骇人的眼睛。 “我他妈喜欢的是你这王八蛋!” 老卢同志的下巴咣当一声脱离了组织,整个人就风中凌乱了。 阎直喘着粗气,身体绷紧得像一只盛怒中蓄势待发的野兽,“你很受欢迎是吧?你很担心失去手里的东西是吧?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吧?告诉你高深你他妈就是一傻逼!”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你跟她出门就不能走在前面吗?你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你他妈的是个懦夫!” “你既然能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不拼死去护她!?” “你怕死人?你怕杀人?我不怕,我他妈能在这儿杀了你信不信!?” 已经停止呼吸的许梦忽然像死而复生一样痉挛了一下,手指呈勾状扭住了床单,身体战栗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嘴里像是咬着什么东西一样发出含糊的声音。 “呵。” 阎直那针锋一样的目光从高深的脸上缓缓的移了过去。 “咕……呜呜。” 女孩儿的脸扭曲变形,张开了不成比例的嘴猛然像离他最近的地上的高深扑了过去! 相似的场景触发了高深那可怕的记忆,他第一反应是用双手抱住了头,想象中疯狂的撕咬却没有落下来。 变异了的许梦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毫无章法的拉扯,身体却无法前进一步,因为阎直从后面揪住了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脑袋,身体贴了上来从后面亲密的拥抱了她。 就像是他曾穿着女装和她跑出学校逛街,两个人像好姐妹一样在街头肆无忌惮的搂抱一样。 “再见了。” 阎直森然一笑,手里的刀狠狠的刺进丧尸鼓动的脖子里,向着刃口方向用力划开的时候紫红色的血喷了高深一身,他早就不会动了,像个失去灵魂的傻子。 卢坦觉得自己也快傻了。 高深艰难的转动着眼珠,看着阎直把脖子折断只连着颈椎骨的许梦放在床上,然后把那把染血的刀扔到他面前。 “你记住。” 他转身离开,直到最后一线月光从他的身上剥落。 “我阎直没爱过你这样的混蛋,从来没有。” 大门关上的瞬间,再也没有留恋,再也没有回忆。 他们隔着爱与失望纠缠不休的混沌河水,从此洗净铅华,生死不见。 一直到阎直走出了楼道卢坦才从后面拉住他,他没有回过头来,卢坦却从侧面看到他腮上不断滚落的泪水。 “我刚才是不是特爷们儿?” 他哽咽着问,像个打完架逞强说不痛的小男孩儿。 “帅,巨尖无比。” 卢坦逆着月光摸摸他竭力低下的头,声音悠长的像是笑又像是叹息。“你啊。” “你啊。” 第6章 汇合 窗外的丧尸们还在踉踉跄跄的游荡着,满地狼藉的学校超市里,四个穿校服的年轻人坐在货架间的空地上面面相觑,比起凑成一桌麻将更像是一场搞笑的请神会。 “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名叫池麟的少年若无其事的笑着打破了静默:“女士优先吧。” “啊?我吗?”在场的唯一一位女士似乎也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张口结舌的指着自己的下巴,”十班的,庄紫……笑屁啊死黄毛!” 她恼羞成怒的踹了一脚对面笑得四脚朝天的池麟。“对……对不起我是二班的孔子。” “是紫色的紫!” “我是水池的池,麒麟的麟,池麟。” “金鳞岂非池中物……你那个麟也不对啦!” 旁边的成野把木剑横放在膝上,笑容俊朗谦和感觉是这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我是十四班的成野。” “幸会幸会,校草嘛。”池麟眉梢一扬,伸手在成野探出的手掌上豪爽的一击,转而用胳膊肘戳戳旁边自始至终都在神游的黑发少年,“霍间你介绍一下会死哦。” “你都帮我介绍完了傻逼。”霍间白了他一眼,但还是用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和善语气跟他们点头问好,“门字框里一个日。还有,别叫我火箭。” 成野和庄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火箭你好。” 被踩了雷点的火箭同学印堂发黑站起来就要走,又被嬉皮笑脸的池麟拉着坐下来。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二十分钟前。 被大雨冲刷过后洗练的天空下,在已经沦为人间炼狱的学校里,四名幸存者隔着五层楼房进行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亲切会晤。 “这么巧还活着啊”池麟喜出望外的跟楼下打了个招呼。 庄紫显然没有接受过如此二逼的问好方式,于是礼尚往来的喊回去:“同学你神经病吗快下来” “你来接我啊” 成野并不想加入这种侮辱智商的对话,他直截了当的问,“上面没有救援的飞机吗?” “飞机没停!好像是往城西那边开过去了!” “了解了。”成野想了一想,“我们在东教学楼下的超市里碰头!” 楼顶的水管少年伸手比了个“ok”的动作,和同伴的身影消失在了天台的边缘。 成野到底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能够想到这种时候抢先占领物资充足的超市。不胜其烦的搏杀出一条血路的他们,见面后也没有热烈拥抱的闲情逸致,而是一鼓作气冲到超市里,仿佛在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跑得最快的池麟和成野进去清理掉变异的超市管理员,霍间和庄紫齐心合力把铁闸门拉了下来,然后彼此都焦头烂额的坐在倒塌的货架之间,狼狈不堪的喘着气。 “天快黑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在凝重的空气中显得沙哑而单薄。 他们好像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了。 如同血管里沸腾的血液骤然冷却,让被迫兴奋的大脑留出了一截梦醒般的空白。 这场人类自相残杀的巨大浩劫席卷了他们所在的城市,平静的生活一夕之间离析崩坏,那些长年生活在安逸之中的生灵四散奔逃,再也没有人相信无谓的安抚,再也没有温暖安全的避风港,危机中的人永远能切肤的体会到,事情总是比你想象的要糟。 “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希望。 庄紫终于见到了那个上午时在操场上勇斗西装男的不良少年霍间。长着一张淡漠到薄情寡义的脸,神情桀骜难以接近,和他身边那个笑得玩世不恭的小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虽然有点欠揍但是看上去比前者平易近人些,互相介绍完了之后还在努力改善紧张的气氛。“你们不回家吗?” “我爸妈去国外出差了,不担心。”成野随手摸到掉在地板上的一盒牛奶,顾不得脏插上吸管喝了起来,只是校草不愧是校草,曲起腿席地而坐喝着牛奶看起来也十分有性格。 “我家里这里比较远,不过我相信我爸会保护我妈。”庄紫不知道从哪扒拉出一包饼干,不拘小节的撕开了边吃边含混的问,“你们俩呢?” 池麟很轻快的回答,“我们俩没有爸妈~”句末好像能蹦出小星星一般的爽朗。 “虽然想吐槽你有什么可得瑟的但一想到这种时候无牵无挂还真有点羡慕。” 他们说话的时候霍间就默不作声的修理着超市墙角的小电视,非常懂得自娱自乐,一看就是那种小时候班里举行集体活动大家都在踊跃参与、只有他蹲在一边儿跟班主任作对的熊孩子。池麟跟庄紫挺合得来,几句话的工夫就吵得不可开交,仿佛上辈子是一对两小无猜的仇家。成野走过去双手撑着柜台潇洒的一坐,手里摆弄着喝空了的牛奶盒子,“你等下有什么计划么?” 霍间摇摇头,随着微弱的电源接通声,眼前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寿终正寝的小电视放出了令人期待的画面,以及新闻频道主持人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冷静的声音: “大范围的恐怖袭击事件!犯罪者手段残忍!目前死伤人物还没有经过完全统计,请广大群众不要慌乱,不要冲动,我们的救援不会放弃任何一个。” 霍间想起从楼顶开过的直升机,他嗤笑一声,轻蔑和怀疑溢于言表。 “再强调一次!我们的救援安置点分散在出城的四个关口,请大家安全、有序疏散,遭受袭击也不要惊慌,我们有最优秀的医疗人员。” 信号它终于不负众望的断了。 霍间站起来摸摸鼻子,还是一脸百无聊赖的神情,坐在池麟身边啃起了面包。经过这一下午的高强度体力劳动,他吃起来比包身工都要苦大仇深。庄紫嘴里叼着饼干来到超市保管员的尸体旁边翻翻口袋,找到了一个快要没电的手机。 剩下三个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的看着她,在她拨了号码把听筒贴在耳边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的信号格波动不止,庄紫望着窗外夜色中鬼魅一般晃动的人影,耳边每一声忙音都显得那么漫长,直到一个妈妈的声音如愿以偿的出现,“喂?小紫?……是小紫吗?” “妈妈……!” “是你吗小紫?”隔着让人心焦的信号,女人喜极而泣,“天啊孩子……妈妈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没事,跟几个同学在一起呢。” 庄紫没留意自己攥着电话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激动的汗水,她努力了好几次才咬住了颤抖的下唇,指甲缝里都是黑紫色的血垢,抓着被血水浸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像是跑出去玩把自己弄脏的小女孩担心被妈妈骂一样,把又湿又黏的长发整整齐齐挽在耳后,对着电话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你们呢?” “我们。”庄紫妈妈哽咽着停顿了一下,“我跟你爸和好多人一起,被救援部队的人集中带到城外了。” “我跟你爸联系不到你,在家里给你留了可以用的东西,你要和你的同伴在一起保护好自己,爸爸妈妈在这边没事的,如果可以的话,你不要……到。” 庄紫眉心一跳,母亲的声音一下子被混乱的电流声冲散了。“妈妈!?” “你不……到这边来……逃出去。” 噼啪一声,电话连忙音都没有就断了线,庄紫低头看着屏幕上“不在服务区”几个小字,她缄默半晌,回头拿起了靠在收银台上的棍子。 “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不要。到这边来。逃出去。 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酿成了这场神秘而残忍的灾难? 得到庇护的人们就真的安全了吗? 妈妈,我会活着见到你的。 决定了短期目标之后,他们分头整理了一些超市里所剩不多的食物和水,装在一个不知道谁遗落的书包里。 “哎,今后是不是要和教科书告别了呢。”池麟把书包里的书抖了一地,不怀好意的往数学书上踩了两脚,“高考算屁啊,老衲在生死面前终于大彻大悟了。” 庄紫把奶油口味的面包干塞进包里,“是呢,你觉悟这么高你来背这个吧。” 成野丢了几个巧克力,“我虽然能考年级第一,在你的精神造诣面前还是要自惭形秽的,拜托你了。” 池麟哭丧着脸看往包里装水的霍间,“我们说好做彼此的天使呢间儿。” “我把翅膀给你了,飞吧。”最后把这个泰山压顶般的背包拉链拉上,霍间拍拍他的肩膀,表情诚恳得让人想扇他两巴掌。 “你保护好我们的补给,”成野拎着木剑走到门口活动了一下指关节,以门外拖着口水扭过头的丧尸为背景对他竖起拇指,“我们保护你。” “你行你上!”池麟抱紧了沉甸甸的包笑骂道,“长得帅了不起啊,妈的。” 下一秒,他嚎叫着“为了解放为了自由为了全人类!”抱着包冲了出去,霍间庄紫和成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个人一起向学校门口进发。 卢坦第七次看后视镜了,阎直依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往前走到哪了啊?” “市一中。” 连回答都这么言简意赅,可见心情实在不怎么样。卢坦倒不是不能体会失去朋友那种心情,只可惜安慰也无从下手,只让他又窘又恼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等等,路边好像有几个学生。” “你确定不是……那啥?”卢坦腿一抖刹车踩成了油门儿,千钧一发之际停在了伸手拦车的少年面前,后座上打瞌睡的闺女差点被惯性甩出去,呼噜呼噜的发出不满的叫声。 阎直条件反射的去衣服里摸出刺刀来,透过玻璃看到了四个亡命徒一样的年轻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皮相生得特别好看的男生礼貌的敲敲玻璃,“不好意思,能搭个便车吗?” 阎直还没说话,一旁的卢坦忽然跟挡着车前盖的男生一扬下巴,“呀?这不是福利院那个小狗崽子么?” 霍间眯着眼看了这狭路相逢的人,难得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露出点笑容来,“哦,老卢啊。” “好久不见嘿。” 第7章 夜路 霍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只记得在他们深以为穷途末路的时候,还真拦下了一辆横冲直撞的辉腾,眼看这位司机朋友风骚的走位,年轻时八成是二环的扛把子。 谁知道车门一开还真是熟人。 事已至此,霍间觉得生活再怎么往戏剧了发展,也别想从他这儿赚一点儿惊声尖叫了。走街串巷的全是会吃活人的死尸,十个小时以前还坐在书声琅琅的教室里为高考发愁,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满手鲜血的屠夫了呢。 只是他现在没有精力再去想那些所以了,急转直下的生活已经把他折磨成了一个除了活命以外别无所求的单细胞生物,他现在只想结结实实睡一觉,哪怕一头扎进那远去的美好生活的幻影里。 他曾责怪过的、那周而复始的平凡生活。 霍间自从有记忆开始,眼里映着的不是父母的笑脸和温暖的大手,而是孤儿院的后花园上方那一片矮矮的天空。 他那时四五岁的年纪,因为打小就没被父母手把手的教过,性格乖戾又不合群,不像别的小孩见了大人会甜甜的叫叔叔阿姨,他又倔又硬,像个磨不平的小石头;不喜欢跟同龄人玩耍嬉戏,唯一的爱好是坐在那个简陋的小花园里,看着空空如也的天空发呆。 没人跟他说话,只有风声,飔飔不息。 他又不懂事,怎么明白“等待”和“寻找”呢。 在孤儿院老师的印象里,这个寡言怪异的小孩屈指可数的一次出声,是一帮比他大五六岁的少年围着欺负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儿,拳脚争先恐后,飞扬的尘土里弥漫着触手可及的恶意,胆小的孩子缩着肩膀退避三舍,胆大的拖着哭哭啼啼的长腔去拉来阿姨,欺负人的少年作恶已久,连院长都不屑管教他们,而当那个阿姨酝酿了一肚子的劝导,就差把眼药水都备齐活儿了,到了小花园才发现几个少年都捂着各自身体的不同部位滚倒在地,旁边站着拎着半截砖的霍间。 阿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还不到她腰那么高的小孩,手掌勉强张开内侧沾满了敲碎的砖屑,漆黑的眸子亮得像是某种夜生动物,纤弱的手臂擅抖着仿佛支撑不住暴躁的力气,他咬着牙,字句清晰而凶狠,“滚出去。” 欺负人的少年们刚爬起来想要还击,就被赶来的阿姨揪着耳朵带回去了,地上满身脚印的孩子跪着地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忽然抬起头对他无比明朗的笑了一下。 “谢谢你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美工刀,开玩笑似的在霍间眼前晃了晃。“这东西也用不着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霍间独自趴在桌角喝着淡而无味的汤,突然有一只小手从桌下探过来,把一小包用油纸包起来的糖果和点心塞进他破了线的口袋里。 他吃惊的举着调羹,低头看着躲在桌子下面朝他笑的男孩,这孩子应该是非常喜欢笑的,那样好看的神情也极其配合的生在他秀气的脸上,男孩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声张。 “阿姨有人偷了我们的甜点啦!” 远处传来少年们的吵吵嚷嚷,霍间埋着头装作没有听见。 “我叫池麟,名字很难写哦。” 爱笑的男孩在他手心一笔一划的写着。 “真亏的这破车能挤得下六个人。” “大叔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可是跟这位姐……等等,请问你是男还是女?”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原句是什么来着我已经忘了。” “姑,姑娘你别往我胸前摸啊……我。” “你要是女的我占不着什么便宜,你要是男的你也不吃亏啊。” “你们怎么这么一见如故小点声啊我们家霍间儿还睡觉呢。” “你再搂紧点霍间都被你勒死了。” “我还不是怕这祖宗头磕玻璃上吗……校草你嘴怎么这么损!” “因为我帅。” 天啊我他妈梦见德云社群口相声了吗。 霍间千辛万苦的睁开眼,额头靠着池麟肩膀的地方出了薄薄一层汗,纠缠的睫毛上还沾着些惺忪的睡意,眼睛却因为看到一只跳上膝盖的猫而猛地睁大了。 “池麟。” “啊?” 猫咪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的和他对视着,一眨不眨。 “我是不是没睡醒啊。” “别闹,这是老卢他闺女。” “你才别闹,老卢生了只猫吗。” “严格的来说,老卢是不会生孩子的。” “这是老子的车不想坐了滚下去。” 这只被宠坏了的三花大概是从他身上感受不到萌点,自得其乐的跳回了车厢那端成野的腿上。少年习惯握剑柄的手指穿过猫咪丝绒般的毛,担心把它弄脏不敢停留太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无奈又爱怜的笑意,和风细雨,赏心悦目。“活着真好。” 卢坦对着后视镜感慨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那个叫霍间的少年,那还是个十四岁的毛头小子。黑色的短发乱得离经叛道,白t恤的衣角上画着风格阴郁叛逆的涂鸦,黑色的校服裤子甩出半截腰带来,平时连个顺眼的表情都懒得给,还自以为帅出好几条街。 卢坦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街边痛扁一个劫道的混混,一拳一脚从容不迫可是招招中的,打得那个少说比他大一轮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缩在砖墙脚下嚎叫着“没钱就没钱动什么手啊。” 刚从饭店出来的卢坦看见这一幕差点笑吐了。 他跟同行的几个朋友挤挤眼睛,走过去搭住少年的肩膀,“小哥儿,差不多行了啊。” 十四岁的霍间站直了身体,吊起狭长的眼看了看这个笑得轻浮但是不讨人厌的男人,牙缝里不耐烦的挤出几个字,“去抢别人怎么办。” “哎,”卢坦指尖敲了敲他校服上别着的胸卡,少年那未成熟的、煞气十足的眼神竟然让他很有兴趣。“你叫霍间啊。” “有事?” “我是前面那条街上的,姓卢,”卢坦笑得叫人没法拒绝,全然一副大人游刃有余的神情,“有需要帮忙的来找我啊。” 霍间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叫“卢坦”的人了,就算是他们那片儿区里滚过地皮的,都应该听过这个刺头的名字。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老卢。” 承载了六个人而稍显拥挤的车厢里,霍间面对着窗外的夜色,看到玻璃上映出苍白的脸,“看来你过得不错。” 你之所以能停下来回忆过往,是因为你也猜不到明天会怎样。 “是啊。” 卢坦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点了根烟,悠然一点笑意消弭在灰蓝色的烟幕里,“活着挺好。 路途中偶遇的这几个少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捎上了车。说是出于善良未免太过牵强,就脾性来说他颇有自知之明的认定自己绝不是什么善茬,但也不是个冷血的人。 三个手长脚长的大小伙子窝在后座,小姑娘倒是落落大方的往阎直腿上一坐,可能也是因为这个过分清秀的年轻人看上去最纯良无害,只知道支支吾吾的和豪爽的姑娘争论关于性别的问题,满脸绯红的一直烧到耳根去。 况且人么,总是不愿孤独的。 “大叔!前面就到了!虽然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鬼关系但真的多谢你们了,要不要去我家坐会儿?” 庄紫双手平摊在挡风玻璃上,对他们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笼罩着夜雾的独立别墅。只是被车灯照到的地方,一群人正拼命摇晃着黑色的铁门大声呼救,闯入视野的辉腾把他们吓得连忙让到一边。 是幸存者。 但是他们拍打车门的样子让卢坦皱起了眉。 “行行好啊!” 车还没停稳那群人就一窝蜂的围了上来,车里的人一时间都有点不知所措,愣怔着望向人群里哭得最大声的一个中年女人,臂膀上架着一个头破血流的男青年,血从脑门灌下来连五官都模糊了,前襟一大片咬伤让人不忍逼视,女人的哭喊声隔着玻璃尖锐的传来,“看看啊,求你救救我儿子!” 这是一个人数相对庞大、由成年男人作为战斗力保护着的、充满老弱病残的无产队伍。大概是一个街坊的邻居,在灾难爆发时互相帮助一起逃了出来,老人和小孩由妇女搀扶着,身上倒是没有血迹或伤口,可是神情看起来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惊吓,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崩溃的模样,紧紧跟在作为依靠的几个男人身边,看向他们的眼睛里带着恐慌的审视。 卢坦看着受伤的小青年入气儿都不如出气儿多,又不忍心把残酷的现实告诉那可怜的母亲,他喉结缓慢的滚动了一下,按下车窗的时候半开的嘴还没考虑好说什么,眼前一花,似乎是人群中钻出个黑影,下一秒就感到一个冰冷的物件顶在自己眉心。 或许是这东西太过超出日常生活的认知范围,卢坦潜意识里拒绝承认那是一把枪。 “把车留下。” 他有些僵住了,沉重而森冷的乌黑枪口对着他的脑袋,子弹上膛和扳机摩擦声都清晰可闻。卢坦觉得自己呼吸的时候太阳穴都在跳,车里的年轻人陷入窒息一般的哑然,他听见身后那个被阎直抱着的小姑娘短促的一声惊叫,老卢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这一帮小毛孩子里年纪最大的啊。 卢坦顺着握枪的手抬起头,下颌绷紧出一条凛冽的直线,“哥们儿,我不喜欢别人拿枪指着我。” 是啊,这是末日啊。他无不寒凉的想,都到这种关头了,所谓的规则和底线早晚有一天会毁坏殆尽的。 谁让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可以在同胞落难时施以援手,也可能为了一己之私互相残杀。卢坦挺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大彻大悟了,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对着那个用枪指着他的男人不卑不亢的笑了笑。 “我车上也有孩子,把枪收起来。” 这男人应该也是被逼急了,他或许之前见都没见过真枪,它在他手里只是一个充满震慑效果的危险符号,明明自己都在害怕的发抖,但他的动作昭示着不肯退让,尤其是对上卢坦的眼睛时。 “最后,把枪放下,我把车给你。” 车里的庄紫坐不住了。 她从小到大脾气直来直去从没受过这种委屈,这还是在自家门口,即便对那把枪存在原始的恐惧,可经历的那些屠杀已经把她心里弱小的部分磨得强硬,不满和反抗争分夺秒的占据了情绪的至高点,她只想要帮这个好心送她回家的大叔出口气,但是抱着她的年轻男人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靠在了她柔软的嘴唇上。 他颀长的手指上有细微的硫磺味道,动作很小,声音很轻。 “别说话。被他们知道这是你家会更危险。” 她在听到他低沉声音的那一瞬间终于看清楚局势,尽管不愿妥协,她本能的转头去看车后座的同伴,她发现霍间的反应和她是一样的,而池麟正在旁边死死按着他想要发作的手,成野表面上把三花圈在臂弯里,在那毛茸茸的尾巴下面,他的手静静的压在横插在腰间的木剑上。 说白了他们不过是一个车厢里的陌生人而已,只是现在除了同进退别无他法,于情于理他们都愿意站在卢坦这一边,一起对抗外面那群失去理智的暴民当他们选择用伤者作幌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对同胞兵刃相向的那一刻,他们就只是暴民而已。 “下来。” 卢坦举起手示意下车,男人手里的枪一刻不停的指着他,直到五个人和一只猫都从车里出来。 空气里仿佛横亘着即将崩断的弓弦,只要有一秒的失衡,所有辛苦维持的平静表象都会荡然无存。 池麟和一直坐在车前座那个叫阎直的青年擦肩而过,对方忽然凑近他的耳边说了句话。 庄紫跑到成野和霍间身边,摸了摸三花的小脑袋,轻手轻脚的把它放进卢坦的黑色背包里,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她面对着众人身后黑影攒动的街道大喊了一声,“丧尸来了!” 接着在所有人都向那个方向转过头去的时候,她调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家门口,从校服裙子里掏出一张门卡在门牌侧面的卡槽里一刷,抬脚踹开黑色的院门。 池麟只感到眼前庄紫的长发在空中散落成墨色的线,他像是瞬间接到了这个动作的执行命令,斜过身体挡住了打开车子后备箱的阎直,从口袋里抽出一支从老师办公室顺出来的圆珠笔,朝着一个抓过来的手用力刺了下去。 “啊!” 映着街道湿漉漉的灯光,真的有些凌乱的“人影”开始往这边走了。 就那拿枪的男人眼神因为尖叫声挪开的工夫,卢坦猛地一矮身冲上去劈手夺下他的枪,弓起的背脊在夜色中像一只偷猎的黑豹,男人只顾得上手腕子一疼,劈头而来的一脚扫得他一个趔趄,他用手肘护着脸从缝隙里看到卢坦一面把抢塞进后腰一面逃走的背影,留给他们一辆后备箱被搬空了一半的车。 “给你留点用的算我给祖上积德!枪我收下了!” 他们一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穿校服的少女放进了那扇原本紧闭的大门里,卢坦路过庄紫身畔的时候对她说了声谢谢,少女衣衫褴褛然而眼神凌厉,笑起来眉目间有不可侵犯的高傲。 “祝你们活久一点。” 黑色的大门在他们仓皇的瞳孔中猝然紧闭,仿若隔绝整个兵荒马乱的现世。 冷汗如藤蔓一般爬满了脊梁,他们耳边只剩下那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踏进自家家门的那一瞬间,庄紫就好像虚脱一样整个人瘫坐在地。 来自家里熟悉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好像带有安神的肌松剂,她靠着门,发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暖黄色的吊灯。 “妹妹你家挺大啊。”卢坦刚想往里走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够讲究,于是滑稽的单脚跳回玄关里脱了鞋子,这才看到地上只有两双拖鞋。 一双男人的一双女人的。大概临走时很急迫,一只扔在远处仿佛看得到慌张的足迹。 他又抬起头不太放肆的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蹲在庄紫身边叹了口气,只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手臂搭在膝盖上歪头看看小姑娘失魂落魄的黯淡模样,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语言和立场去安慰,时不时飘过去一个笨拙的眼神,看得旁边的阎直有点想笑。 他和这男人才认识短短的一天时间,就已经两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有口难言的笨拙表情,他站在原地踟蹰了许久,走过去轻轻的摸了一下庄紫有些佝偻的肩膀,“没事的。” “你爸妈一定好好的。” 只要不是亲眼看着他们离开,就一定有希望。 只要不是亲眼看着…… 许梦和高深的脸浮光掠影一般从他眼前闪过,他移开目光就像躲避着无形中的刺痛,直到少女细腻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抬头迎上她弯弯的笑眼,并不柔弱而是灿烂坚强的,鼻梁上挤出小小的可爱皱纹来。“知道啦。” “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阎直,阎罗的阎正直的直……是男的。” “没关系性别不重要,”庄紫大手一挥站起身来,对卢坦低了低头,“大叔对不起啊,搭了你的车还害你被抢。” “哦不要紧反正车不是我的,想要我们还能有。”卢坦慷慨如土豪,“只是暂时没法出城了。” “你们也要出城啊。”在旁边闭目养神的成野闻言凑了过来,“我想看看地图。” “我好像有。”阎直回头去翻他从车上抢救出来的背包。 “据说城外不是有四个安置点吗,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最靠西边的方向。”一旁的池麟也加入他们的谈话,他身后的霍间还是一副兴趣缺缺的神色,坐在地上目光逡巡着这个他从不曾拥有过的“家”,庄紫的家是个带庭院和阁楼的小错层,他抬头看了看高处的旋转楼梯和一层的厨房,手撑着身后的地板头像是折断了一样恹恹的歪着,目光却很是沉郁正经。 霍间这个人的气场跟卢坦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霍间就像发育不成熟的不完全体,暴力,直白,偏执的不合群,性格极度的慢热以至于只有跟他一起长大的池麟能吃准他的脾气,但是卢坦不一样,这个在生意场上滚了一身圆滑的男人胜就胜在懂得人情世故,懂得在合适的时机主动坦白或隐藏,粗犷却又不经意间的温柔最容易笼络人心,这就是为什么霍间再怎么混都只是个孤单的高岭之花,而卢坦已经混得登峰造极快成了精。 大混混看了一眼远处独善其身的小混混,问池麟,“这孩子咋这么些年还这么个屌样呢,愁人。” “谁说不是呢,”池麟感时伤怀,“我要是他妈一定伤透心。” 庄紫觉得这对儿穷操心的特可笑,自己也好像在唠家常的氛围中忽然找回了正常生活的应有状态,一边往吧台走一边旁若无人的脱了此时有些碍事的长筒袜,在水池边把手反复洗了三遍,顺便探头往窗外临着的大街看了一眼,一如所想夜深人静的萧条景象,只是柔美的夜色中再也不是安睡着的人们。 她越过灯光望着客厅里似乎在互相认识聊天的人,拉开冰箱的门。 正如电话里妈妈说的那样,冰箱里有不少能够保存一定时间的冷冻食物,只是仅仅能顾住眼下是不行的,要做长远打算就不能在短时间内挥霍干净,在灾难爆发的条件下过不了多久食物和水就会变成奢侈品,那么再次出现今天这种抢车的意外也是可以想象的。 但是仍然能活到现在的自己,不是已经幸运极了吗? 她把不易保存的新鲜水果放到案板上切好,正在考虑要不要用糯米做成充饥的蒸糕,厨房门口传来了少年的声音,“你在做饭吗。” “是啊,肚子好饿。”她随口答应着,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霍间,万分诧异,“你……你来帮我做饭啊?” 她觉得以白天霍间在丧尸群里那种凶残的身手,她家的厨房快要晚节不保了。 “嗯,我会。” 他走到水池那里认真到虔诚的洗了手,站在冰箱前粗略的扫了一眼,扭头问傻站着的庄紫,“鸡蛋可以用吗。” 她已经在震惊中失去的基本的反应能力只能呆呆的点头。看着不良少年手指间夹着三个鸡蛋走到灶台边取了个玻璃碗,手法娴熟的往碗里磕了三声,另一只手抄起筷子迅速的打成了蛋黄羹,连打蛋器都不用,放下碗又往烧热的锅里倒了一点油,把均匀的把蛋黄羹铺底煎成薄饼。 他回头看了一眼全程吓尿的庄紫,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说,“我们可以在你这里休息一晚上吗,最好在明天之内找到汽车之类的,大家一起出城,路上多个人多个照应,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挺香的。” “他们在厨房做饭吗,食物的味道太亲切了。”成野放下手里皱巴巴的地图,手指轻轻扫了扫鼻尖。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耸了耸鼻子,屋子里好像一下被馥郁的食物香气充盈了,池麟眨了眨眼,心有灵犀似的笑了笑,“哦,应该是蛋卷包饭。” “我靠你小子属狗的吗?”分分钟跟毛头小子们混熟的卢坦惊讶的问。 “我跟霍间儿在福利院吃不饱的时候就偷偷在厨房开小灶,他饭做的超好吃” “有点刮目相看了啊。”成野托着下巴。 “饿了。”阎直诚实而又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这时庄紫光着脚吧嗒吧嗒的跑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拌了酸奶的水果,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想洗澡的话排队去,水省着用啊。” “能遇见也是缘分,各位今天就在我家将就一晚,明天再走吧。” 众人一片欢腾。 大门紧锁的小别墅里灯火通明,厨房里的霍间正专心致志的把蒸好的米饭卷进薄饼淋上酱汁; 客厅的走廊里,成野正和池麟划拳决定谁先洗澡;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传出老卢的惊叫“哎,闺女你可别咬那儿啊!这孩子!” 卧室里的庄紫正兴致勃勃的往阎直身上比划蕾丝睡衣。 这将是他们度过的最后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 第8章 启程 成野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具体几点,他在沉落如水的夜色中睁开眼,窗外因为电路故障不停闪烁的路灯流进他眼底,如同漾开一片暗金色的池塘。 他听见自己起身时胸口鼓风般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的大铁门被人晃动发出的金属撞击声。 靠近窗子一手卷起窗帘,他看到一个行动迟缓的人影穿过街道,停在庄紫家的院门前不断无意义的重复着冲撞的动作,还好作为一个装饰意味更加浓厚的院门它足够坚不可破,但成野依然不能完全放心,也许是险恶的环境让神经变得敏感了,他摁了摁太阳穴,棉质衣料的袖口上传来柔顺剂的清香味道。 比血液的腥臭味好闻多了。 他扭头张望了一下三三两两睡在客厅里的人,其实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过分后怕,睡在一起会有种最浅显的安全感。沙发上的庄紫和阎直头靠着头睡对角,成野睡前曾看到他俩手拉着手在卧室里谈心,一副岁月安好闺蜜到老的架势,阎直睡觉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庄紫的粉红色兔子布偶,成野自己也很纳闷为什么看上去没有任何违和感;比起他俩,睡在地毯上的霍间和池麟就显得十分伤风败俗,池麟用一种接近八爪鱼的姿势整个人熟练的抱在霍间身上,后者睡得倒是非常老实安定,只是紧皱着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也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成野想起刚见到他俩的时候,霍间对待外界都是一脸生人勿进的淡漠,看得出他在尽力把善意和礼节表达到位,但是面对跟他关系最近的池麟却始终简单粗暴,据说人和人的关系好到一定地步就会肆无忌惮的把最坏的一面展现给亲近的人,池麟也一点不动怒的照单全收,这是信任到了何种地步啊。 需要多久的相处和包容才能累积出这样的感情呢。他想,而他从未有过就是了。 森林里最出挑的那棵树,就越孤独。 他捏捏眉心,想驱散这深夜里的顾影自怜。一转头却看到客厅落地窗前坐着的男人,动物毛茸茸的影子蜷缩在他脚边,卢坦朝他摆了摆手。 成野默不作声的向他走去,修长身影被蔓延到地板上的路灯光芒晕开一片优柔的黑。 “睡不着啊。”这个比他大了一轮的男人压低了说话声,声线却因此格外磁性。 “睡不安稳,老毛病了。”成野挨着窗户坐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闺女的尾巴,它也不睁眼只是轻轻一甩,好像假寐偷听他们说话似的,成野伸手抚摸它时就惬意的蹬蹬爪子,露出看起来手感很好的粉色肉球来。“你也是?” “我就没睡。”卢坦无声的笑笑,“你们一帮半大孩子,晚上我看着比较放心。” 成野忽然觉得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男人意外的细心,“叔你一把年纪就别熬夜了,小心隔天歇不过来。” “这混小子,老子下个月才三十岁。”卢坦没好气的呼噜了一把成野的头发,“哎,我刚研究这把枪来着。” 他从右边的外套内袋里拿出那把枪,成野小心的接过来,放在手心颇有分量。 “这是一把js9毫米口径警用左轮。” “叔你懂挺多啊,”成野叹道,“行内的?” “没没没,”卢坦憨厚朴实的笑了笑,“我就是以前倒卖过这玩意儿。” “我这么想的,”卢坦咳嗽一声换上正色,“凭拦我车的那货的身手肯定不是警帽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从别的地方得到了这把枪,但是看他们这一帮人的移动速度一天之内能赶的路也是有限的,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们接受过支援,不管是远程还是就近,第二,这一带有个局子。”成野替他补充了后半句。“明天去看看吧,找到代步工具是当务之急。” “还有补给,”说到这儿的时候卢坦有点糟心的挠了挠头,“我跟小阎剩下的东西不多了,看看小姑娘这儿还有什么可带的。” “活一天算一天吧,你呢,睡不着想什么?” “我啊,”成野换了个放松点的坐姿,看上去有了些倦意。“想到了安置点之后怎么办。” “想得还挺远。”卢坦自我解嘲的勾了勾嘴角,“能不能活着到那儿还不一定呢。” “我们可以的。”成野双手抱着膝盖微微歪着头,皎白的月色把他俊逸的脸勾勒出错落的光影。 卢坦和大多数人一样,第一眼看到这少年的时候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叹,男孩子的脸生得精致如此简直是种邪性,他玉雕似的手指细长而有张力,静静地伏在倾泻的月光上。 “杀人而已么,我做得到。” 第二天的任务十分明确,大家分头去找周围有没有汽车一类的交通工具,简单的吃掉了“带有最后的校园回忆”的面包干之后,留着闺女看家,六个人两人一组分成三队,以庄紫家为据点向三个方向出发了。 庄紫临走前还往每个人的口袋里放了两片儿炫迈,“杀多少是多少,根本停不下来。” 池麟自来熟的搭着她的肩膀,指着往南面走的成野和霍间,“这俩杀胚在一起大丈夫吗我说。” “他们可以。”庄紫连说带比划,“相爱相杀?” “快拉倒吧。” 事实证明,有些事儿是不能往细了想的。 “成野啊。” 霍间双手攥住棒球棍把一个男人的头打扁在墙上,肉粉色的粘稠液体呈喷射状溅满了墙角,他得空转过身踢倒一个想抓住他的女人,声音穿过窄窄的街道到达成野那边。“你提议来商业街里找汽车是没错。” “但是这些玩意儿也太多了吧。” “世事难两全啊火箭。” “都说了别那么叫。” “霍间。” 少年的木剑用得越发得心应手,他反应速度敏锐得惊人,被围攻时来不及转身就换用左手,然而声音依然平稳动听,就像开学典礼上那让人印象深刻的演讲一般,“其实我很羡慕你。” “每次学校通报你闯祸了,在我听来真是帅到不行。” 重重一脚踩在还垂“死”挣扎的丧尸肚子上,不想那从嘴里涌出的乌血弄脏自己的鞋,成野提起膝盖跳到一旁的道沿上,顺手挥开霍间身后一个低吼着的女学生,肩膀轻轻撞在他凸起的肩胛骨上,“老实说有点嫉妒啊,不用活在规矩里。” “别傻了校草。” 长时间握球棒的手指有些酸疼,霍间干脆扔了这糊了一层血的凶器,徒手抓住丧尸伸过来的手臂把它摔向商店橱窗边缘锋利的玻璃片,“扑哧”一声皮肉撕裂的轻响,死相凄惨的尸首就直直的挂在了路边。 “人就偏爱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是啊,”成野没否认,“人真是犯贱。” “我可没这么说你啊。”霍间勾勾嘴角。 “你好像打架很厉害啊。” “兴许是这辈子唯一的特长了。” “那不如来比比吧?”成野笑起来,笑容里满溢着不甘罢休的意气,“为了效率也为了保存体力,我去旁边的居民区看看,半小时后在十字路口的巴士站碰头,怎么样?” 霍间有点吃惊,“居民区一定死了不少人啊。” “那我就当靶子练啊。” “你哎,”这次霍间却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细长眉眼斜斜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顽劣,“你是怪物吗,特优生。” “谁知道呢。”他嚼着泡泡糖从他身侧走过,声音几乎是单纯而轻快的,“待会儿见。” “池麟你是大笨蛋!” “别这样你这满怀傲娇与爱的口吻!” “我爱你个大头鬼啊!” “我会转告大头鬼你爱他!” “有完没完了!有完没完了!” 修车行的库房里,庄紫站在摞到直顶天花板的集装箱上吸引着丧尸的注意力,她双颊猛地泛红一把盖住短裙的裙摆,马丁靴照着一个丧尸的脸就踹了下去,“你看我你不要脸!” 那歪着脖子嘴角淌下不明液体的男人被他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死后还被扣上这样的冤名,若有在天之灵一定捶胸顿足呕出一口老血。 这是他们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由庄紫吸引丧尸的注意力,池麟用最快的速度搜索所有车库,她就这样街头卖艺似的引来了大群穿着工作服的丧尸,池麟终于大呼小叫的跑回来,“紫紫快到怀里来!” “你怎么也这么不要脸!”庄紫眼一闭心一横,踩着离她最近的丧尸的头整个人往前一跳,被伸长手臂的池麟抱了个满怀。然后他憋了口气卯足了力,打横抱着身材娇小的少女逃也似的飞奔出修车行。 “你看着、看着路!”从来没跟普通同龄男性这么亲密接触过的庄紫面红耳赤的攀着池麟的脖子尖叫,“你找到车了没?!” “找到了,居然还是个小巴士。” 缺乏修剪的浅色头发遮住眼睛又被风吹开,少年笑起来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弯成迷人的弧度。“也检查了油箱和发动机,锁在最里面的车库,运气不错遇见刚修好的哦……你脸怎么这么红,嗯?喜欢我抱着你啊?” “滚!” 卢坦站在局子门口,心中洪波涌起感慨万千,“老子可算有一天正大光明的进来了。” 阎直:“大哥你说什么?” “哦,我说感谢人民感谢党。” 他们搜索的这一带要么是胡同小巷要么是步行街,没被撞坏的车八成也被别人先下手开走了,但老天毕竟还是眷顾他们的,让他们找到了副食品店、局子和加油站,眼看着天色还早,卢坦提议两人先去局子找找有没有遗落的枪支弹药什么的,他们目前的火力也需要补充,冷兵器虽然用起来上手,从杀伤力的角度来讲热兵器还是略胜一筹。 翻遍了整个警察办公室找到了两个被人落在桌缝里的子弹夹,三四个电警棍还有一把消防斧,两人来到局子后院的看守所,感天动地居然发现了一个活人。 “兄弟救命啊!” 因祸得福被关在禁闭室里的犯人面对着卡在铁栏外面的丧尸只能竭力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球躲在墙角,一把鼻涕一把泪跟卢坦和阎直呼救,“俺才关了几天咋就这样了!” 阎直一手一把三棱刺上去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堵着门的丧尸,他虽然不喜欢社交但并不缺乏运动,相反的因为是军武宅在使用兵器和近身格斗方面是十分在行的,身体虽不强壮却能把现有的体力运用到极致,那个蓬头垢面的犯人都有点看傻了,“俺滴娘啊,你是上面派来救俺的吧。” “你还是赶紧跑吧,上面保不住你了。”看阎直又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卢坦替他回答,“外面出大事儿了,满街走的都是死人,你家里有老婆孩子没有?” “俺有啊!”那哥们儿眼泪哗的就下来了,“你说的这么吓人可咋办啊……不行!俺得救俺媳妇儿和小子去!” 男人红着眼睛站起来,“现在上面的人都靠不住了,俺家的人还得靠俺呢!” 卢坦乐得使劲儿拍他膀子,“行!有骨气,是条汉子!哥们儿咱萍水相逢,送你个防身的。”他从背包里掏出刚才缴来的电警棍递过去,“路上现在真的很危险,你千万小心。” 看着男人在夕阳下跑得跌跌撞撞的身影,阎直戳戳有点发呆的卢坦,“想什么呢。” “我觉得,”卢坦如今已经能够泰然自若的抽着从死人身上顺来的烟,他搂着阎直的肩膀吐了口悠长的白雾,“一个爷们儿,保护重要的人的样子,特帅啊。” 天黑前六个人平安回到庄紫家里,彼此交换了一下信息了解到周围的区位情况,决定明天收拾好行装步行去池麟发现的车库,然后在沿路搜索补给。跑了一天的各位都没什么力气插科打诨了,索性轮流洗澡之后就倒头大睡。 隔天一大早,大家就是被一阵如梦似幻的肉酱饭香叫醒的。 每个人都怀着“也许再也吃不到这样的饕餮美味”的感伤心情,偏偏霍间还皮笑肉不笑地在旁边煽风点火,“吃完好上路。” 卢坦酸楚的往嘴里塞了一口,“呜,咸淡刚好。” 庄紫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老男人的肩膀,“和谐社会阳光一点好不好,等咱过两天到了城外,面包会有的,姑娘也会有的。” 五个男人一只猫动作一致的抬头看了看她这唯一的姑娘,都像是草原上的家畜一样默默低头吃东西,仿佛在这一刻灵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共同高度,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那也是在找到车开的情况下。”霍间终于接上话,一边把剩下一些可用食材打包,“不妨做最坏的打算,把休息、恶劣天气、意外滞留都算在内,我们步行到城外估计得要半个月。” “补给的消耗也是问题,路上多留意超级市场之类的。”池麟接了庄紫递过来的衣服,“谢谢。” 庄紫朝他吐吐舌头,继续把家里父母没带走的衣服分给几个男人,父亲的衣服勉强给每个人分了几件,所以她就拿了母亲的裙装不怀好意的塞进了阎直的手里。 “咳,我知道你需要的啦。”她笑得很鸡贼,“你有‘那个’气质,我懂。” 阎直那脸红得跟喝了两斤王八血似的。 后来他们又从屋子的各个角落搜刮出了一些生活用品,被褥毛毯,某种程度上可以作为凶器的陶瓷刀具(庄紫多次制止兴冲冲的池麟:“麟宝,把叉子放下。”“你敢拆我家桌子腿老娘跟你拼了!””那只是一盆花而已放过它好么。”),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庄紫独自来到阁楼上作为他和父亲练散打的活动室里,找到了一副戴钢环的半指拳套。 她把黑色的护臂穿在短袖下面裸露的胳膊上,然后郑重的戴好拳套,手指敲了敲房间中央的台球桌。 “爸爸,我走啦。” 屋子里清清静静的,陈列的家具如同还等待着谁的归来。 第9章 前进 “前进” 晨曦中缠绕着溟蒙的雾气,都被第一缕刺眼的阳光驱散。 当昔日繁华的城市化作满是废墟的鬼域,恐慌如同虫蚁啃食着每个人颤抖的心。 如果杀戮能够换取生存的权利。 听我的口令,举起手中的刀吧。 “这开场略微有些帅啊,霍间快笑一个。” “笑你妈蛋有种你扛大桶水。” 少年扛着一桶代表着他们这两天唯一水源的纯净水,僵硬弯起的嘴角闪过无数刀光剑影,“池麟你不行别说啊,赶紧带路。” “哔哔哔哔” 池麟笑意盈盈的揽了一把霍间的腰把他拽离了路边低矮的巷墙,对着黑漆漆的墙缝里忽然扑出来的一个丧尸一脚踹倒,翻身到它背上用小臂勒住脖子咔嚓一拧,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毫无异常,然后他继续回到霍间身旁,轻轻拍干净他在土墙边蹭脏了的衣角。 “一会儿就到了,别急。”他把手里那张破地图抖平展了,上面有一条连接着街道和主干道直通向高速公路的路线被他用圆珠笔涂成了蓝色,“一会儿到了那里或许还有不少丧尸,大家互相掩护一下,速度要快。” “我背的东西最少,我开路。”庄紫扯了扯背包的肩带,肩膀上的衣服被压出两条扁平的痕迹。扛着另一桶水的卢坦见状忙不迭的阻止她,“丫头你别不把自己当姑娘啊我说,太危险了。” “这跟是不是姑娘没关系。” 少女咬着一把黑色的发簪把一头泼墨般的长发挽到脑后,走到他前面时老神在在地摇了摇手指,“有的事儿非做不可。” 她裙子里紧贴大腿根处缠着一圈插满陶瓷刀的绑带,随着走路时的步伐在裙摆下若隐若现,瘦小的背影穿越过浅黄色的熹微,阎直几步跟到她身边去,双手拔出腰后两把刺刀来,声音低低的,“我和你一起。” 遍地横陈的尸体绊住了被风吹起的废报纸,修车行特有的油腻污渍上覆盖着人血,一层又一层,慢慢渗透进皲裂的地表,踩上去有点让人汗毛倒竖的光滑,庄紫和阎直先走进汽修厂半开的大铁门,不出所料这里还游荡着数量不少的丧尸,身上布都没剩几块也看不出生前是何许人也,他们挨着墙根绕过最前方的汽车清洗库房,想要到达最里面的车库要迂回过去,趁丧尸们没看向这边的时候,彼此在空气中用千奇百怪的手势交谈,活像鬼子进村。 不知道是哪个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向他们这边回过了头,庄紫心里警铃大作,手里还抓着半条腿的那位仁兄就像放哨的野兽发现了猎物一样尖啸一声,它的同类们一齐向这边看过来,嘴里发出饥饿的低吼。 “跑啊!” 不知道是不是丧尸对快速移动的东西特别敏感,在他们加快奔跑的时候丧尸也加快了包抄的速度,一时间密密麻麻有如潮水,庄紫一刻不停的跟在一帮拖家带口的人身后,对着一个扑上来的老头试了试自己的新拳套。 这拳套是他爹以前当武警的时候用的,黑色的布料夹层有四个箍着手指的钢环,如果打出十五磅的力量正中喉部之类的要害部位可直接置人于死地,庄紫她爸以前之所以一直不让她用这东西就是担心有朝一日这个恐怖的女儿夺权篡位跟老子谋反,不过他老人家现在不必担心了。 他的小姑娘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 庄紫一拳打在那丧尸脸上直接把下巴颏卸下来了,整个身子仰倒压住了之后前仆后继的丧尸,手指感到力量带来的细微麻木,一个方向盯太紧就会被旁侧的丧尸袭击,好几次她的胳膊都被拽住了,只能用尚能活动的那只手摸出刀子把那些腐烂的手腕切断,盘踞在这里的丧尸数量惊人,她才发现原来院子后面连着一家制衣厂,里面的员工全跑到这边来了。 “找到车了!上来!” 卢坦上车后卸下行李留给几个少年去搬,自己坐在驾驶座上挂档启动,这个改装过的小型客车不是自动挡操作起来稍微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不等人,阎直拉着庄紫边跑边躲避着四面八方越来越聚拢的丧尸,等它们集合起来的时候也许连车都开不走,他转过头看向等在门边的成野,在少年向他点头的瞬间踩了油门,发动机的巨大轰鸣伴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嘶叫,车子像出闸的机器怪物一样冲出门,势不可挡的对着门口的丧尸们碾了过去。 “老子不停了,小成你拉他们上来!” 成野半蹲在门口清楚的看到被卷入车轮下的丧尸顷刻间四分五裂,听到老卢的声音他走下一截被血溅上的台阶,身体和门错开一个人的距离,看准了门外两人一闪而过的身影,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去拉,把庄紫拎进来扔到后面接应的霍间怀里,跟着阎直进来的还有一只残缺不全的手掌,属于一个七窍流血的女人,成野看都不看当头把她踹下去,狠狠地拉上车门。 “好了。” 咣当一声,那些挥动的双手和可怕的面孔都被隔绝在小小的门外,几个人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地,感觉浑身的冷汗都像拔了塞子一样止不住的淌下来。 他们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乍看之下陈设有些特别的车厢里。除了靠近车头的两排椅子还留着,车厢的后半部分的椅子全被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两侧的长沙发车子的主人想必是正准备这辆旧客车改装成房车,只可惜改造工作进行了一半就被打断;车厢尾部铺着大片的厚毛毡,看上去质地粗糙但是足够结实温暖。他们现在完全没有生活质量方面的痴心妄想,自己有东西吃出门不被吃,累了有地方歇脚困了有毛毡睡觉,再一路活到城外就该感天动地了。 几许光线透过车玻璃照进来,颠簸感随着路程的延长逐渐趋于平稳,车子驶出街区开上了主干道,卢坦握着方向盘衔上支烟单手点了火,推开前车窗的时候拈花抚柳似的把几个夹断的手指头扫出去;池麟给他标好了路线的地图就放在手边,他想起那个看似吊儿郎当的少年的话: “绕路走。因为直达高速公路的路线必然堵死,你看看几条交通要道的情况就知道了,人群密集的地方不能走,能走乡下最好,因为看我们现在的情况,似乎是越靠近市区丧尸越多,按照人群密集度划分感染范围的话,我们起码还有十公里才脱离感染区。” “为了防止途中发生意外我画了三条路,我们现在走的是最近的一条,分岔口我给你标记好了随时可以改道,只是到安置点的时间不太一样罢了。” 他嘴里叼着半截狗尾巴草,笑容里有种现在的小姑娘特别待见的无赖味道,眉眼轻佻却不讨嫌,尽管说出来的话没几句正行脑子却比谁转得都快,如果卢坦没记错的话这条路线是他从庄紫家出来的时候边走路边画的;他跟霍间恰好形成了互补的关系,单看战斗力他可能比那个不良仔稍逊几分,但是论心态和整体素质,这个叫池麟的孩子再修炼几年可能会更难搞些。 年轻人总是让人期待嘛。 “你累了的话……可以三个小时休息一次。” 猛地听见身旁有说话声卢坦也不敢扭头,车子小心地拐过一条拥挤的街道,大型车跟小型车驾驶起来果然还是有区别的,他开始理解以前为啥每次坐公车的时候司机都拉着个驴脸不许任何乘客叫板,这实在不是个好干的差事啊。“阎直……?我都没看见你过来……以为你跟那群崽子聊天儿呢。” 他身后是一片其乐融融的高中生,要说小孩子就是有活力,刚才还在地上瘫成一团泥的庄紫片刻间就满血复活了,正隔着沙发采访霍间和池麟的感情史。 “你说我跟间儿啊,”池麟往沙发背上一靠朝霍间扬了扬下巴,“打小就认识呗,那是撒尿和泥的交情。” “那事儿只有你干过我可没啊。”仿佛身历其境的感受了一下什么是撒尿和泥,霍间挪挪位子分分钟跟他撇清了关系。 “别啊宝贝儿。” “你们俩别这么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好不好老娘要瞎了,成野给我副墨镜。” 庄紫看成野半天不说话,就托着腮帮子脸色苍白的靠在沙发上,神似旧社会那些吸大烟的公子哥,“你怎么了。” “不怎么。”成野固执的不肯看她求知的双眼,但是被盯得厉害也有些蛋疼,总算不情不愿的承认,”我晕车。” 其余三个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只晕这种车。” “少爷病。”三个人异口同声。 “宰了你们啊。” “我……一直都这样,平常也许还好一点,别人聊天的时候就从来插不上嘴,也怕热闹。” 阎直蜷起腿坐在身边副驾驶的位置上,说话的时候经常有一些小动作来缓解紧张感,比如他现在的右手就不停重复着把蝴蝶刀打开又合上的动作,跟卢坦说话的时候也只是目不斜视的盯着挡风玻璃外荒凉的马路,“但是有同伴的感觉很好。” “真的很好。” 卢坦脑子里还回放着阎直痛揍高深的时候,他像困兽一样绝望而无助的眼神,他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吞咽下失去朋友和被人猜忌的痛苦,感情这东西,从来都不是唾手可得的廉价物品,它能在人们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予最大程度的抚慰,也能被怀疑嫉妒怨念仇恨扭曲成最伤人的武器。尤其是这种时候,人的肉体都面临随时被击垮的危险,如果连心都被摧毁,又和窗外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会好的,都会。”卢坦掐了烟,转过方向盘的间隙扭头冲他一笑,“你信我。” 阎直看了看他又望向别处,最后伸手挠挠脸颊,讪讪的点头,“嗯。” 差不多日上三竿,他们终于开出了城区到达郊外,再走过一段公路就能上高架桥,卢坦用烟蒂把地图上的圆珠笔迹抹去了走过的一段,心情不错的号召大家停车休息。 池麟同学下车来一看到加油站旁边的超市,脸上登时浮现出一种喜当土匪的猥琐德行,“走着!” 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听见了什么,在午时明黄色的阳光下站住了脚,表情迅速收敛冻结成凝重。 郊外原野广袤长风浩荡,高大的绿色树木繁茂而安静的笼罩着头顶,没有人说话的时候,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格外清晰。 白色的平房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第10章 孩子 “孩子” 听见外面池麟的声音,卢坦还在车里喂猫。 他扯了嗓子应了一声“马上就来”,闺女被这一声吓得缩起身子,卢坦伸手摸它才又凑上来叼起他手里的小鱼干,卧在毛毡上一脸心满意足的眯了眯眼。卢坦看着它,心里跟被挠了痒痒似的。 他的宝贝闺女一路上可委屈坏了。卢坦趁它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时候用车上的纸箱给它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窝,猫咪灵动的小脑袋跟着他铺报纸的动作抬起或埋下,最后在卢坦给它用小纸杯倒了几口水后,它挪动着前爪坐直了身体,毛茸茸一条长尾巴妥帖的盘在身下,在正午的阳光里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随时盯紧卢坦的一举一动;男人俯下身来用两根手指抓抓它的下巴,它就垂下耳朵送出脖颈一副十分享受的乖巧模样。 “呆在这里,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闺女舔舔粉色的三瓣嘴好像在回味食物的味道,在卢坦话音落下的同时甩了甩尾巴。猫果然是高贵冷艳的动物,凭借卢坦多年任劳任怨得出的经验权且可以翻译成“朕知道了”。他这才刚迈步走出去,忽然像背上长了眼一样猛回头,凌空一指那只正企图作奸犯科的动物,“不准用沙发磨爪子!” 闺女显然是被这招回马枪杀到了,它抠进沙发一角的小爪子往回收了两次才拔出来,老老实实的缩回原处,目送它爹残念的背影走下车去。 “怎么了?”卢坦歪叼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手里拎着一根黑色的电警棍来到车下面的霍间身边,少年扇了扇脸前缭绕的烟雾把手往他面前一摊,哪怕那副烟来伸手的熊孩子模样有点欠打,卢坦还是把耳朵上别着的一根烟递给他,顺便摸出打火机擦亮,等着他低下头就着火点着。 “那屋里有小孩子的声音,”习惯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烟,霍间老练的深吸一口,连同肺部积压的废气一同挤出喉咙,两个人一齐向加油站值班的白房子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池麟成野和庄紫已经破门而入,踩上满地尚还温热的血,散发着腥味的液体还在不住的往外涌,干涸的边缘又被新鲜的推出深红色的泡沫,一个佝偻的身影正伏在还没死透的中年男人身上兴奋地撕扯,口涎横流动作如同饿疯了的豺狼;墙角歪七倒八的桌椅板凳里趴着一个孩子,他攥着木棒的手已经磨得皮开肉绽,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想要爬起来,他单手捂着肚子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人,身上的木头渣子簌簌抖落,还未站稳就被一个几乎是贴地俯冲过来的黑衣青年一把抱起,他的下巴磕在青年肩膀上,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落在嘴唇上,又咸又苦。 “伯伯!” 孩子哭得近乎肝肠寸断,细瘦的脖子因为用力蹦起可怕的青筋,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对身后的方向伸出手,“放开我我要救伯伯!” 阎直抱着孩子停在了灼人的阳光下,看着地上歪歪扭扭被烤化了似的影子,一言不发。 霍间跟卢坦走进门的时候,有个脖子上捅了个血窟窿的尸体四肢扭曲的倒在一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成野的杰作;前面不远处,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还剩下一口气,手脚触电一样微弱的抽动,池麟靠近那一滩刺鼻的血才能听到他阖动的嘴唇说了些什么。 简单的字眼不断重复,夹带着血淋淋的哀求熏得人眼睛发疼。 “孩子……找他爸妈……孩子……想,找到。” 只言片语无法连接成完整的句子,他口中血如泉涌,在场的每一个人看到这幅场景心中的惋惜都大过恐惧,可是又对生命的逝去无能为力。离得最近的池麟反握住男人抽搐的手指,尽量让他听清楚自己的声音,“大叔你放心吧,孩子我们会照顾的。” 男人喉部的皮肉翻开隐约看得见颤抖的器官,他竭力做出一个点头答应的动作,眼睛缓缓的开合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几个人扶着膝盖站直身子,双手合十手指轻触鼻尖,做了个不算庄重的送别姿势。 霍间掐熄了烟,冲着男人的尸体举起了手里的砍刀。 阎直蹲下身来抓住小男孩受伤的那只手,一点一点给他拔出扎进皮肉里的木刺。小男孩不知是因为怯生还是惧于疼痛,手往回抽缩了几下,在阎直强硬的钳制下终于不动了。 他止住了眼泪,脸上的脏脏的水痕在阳光下烤得发烫。 “别动。” 简短的命令了一句,阎直从口袋里拿出小卷医用绷带快速的给手掌包扎,保证白色绷带缠满手掌之后在手背上打了个结,站起身的时候逆光的影子把小男孩的身体整个覆盖住。 “你叫什么?” 看着年纪也就十岁出头的男孩子,短短的黑褐色头发一簇一簇的在脑袋上翘着,用鼓鼓的三白眼瞧了瞧他,“关奇。” “你要上哪去。”黑发青年端着手臂,声音在当空的骄阳下有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我伯伯带我去找爸妈,伯伯他。”关奇说着不死心的回头去看屋里,被阎直拎着肩膀拽了回来,看不出这白净斯文跟个女孩似的大哥哥,手劲儿比他们班主任都大,“关奇。” “你伯伯……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关奇还倔强的扭着头充耳不闻的模样,可是裹着绷带的手指微微颤抖。 “你爸妈在哪,我们带你去找。” 男孩乌黑的眼眸中映出淡蓝色的天光,白房子的门里走出几个人来,他们着装和神态都迥然不同,彼此之间没有交谈甚至没有眼神接触,周身却仿佛被某种相同的气场紧紧维系。其中一个看面相就让人望而生畏的少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下就错身而过,倒是后面过来那个扎着黄毛、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在他头顶揉了一把,“小弟弟多指教啊。” 关奇没好气的甩了甩头,就算是在家里他也不喜欢被亲戚当猴儿一样摸来摸去,然而紧随其后的一个看上去漂亮但不好惹的姐姐、一个白马王子一样的大高个和一个提着一壶汽油牛逼哄哄的大叔并没有放过他,排队完成了摸头仪式之后走上了一辆一点也不气派的汽车,自己也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上去了,好像除了这条路以外自己也别无选择。 伯伯回不来了。 “这里被逃荒的人搜刮得差不多了,只搞到点汽油。” “聊胜于无。” 车子被大叔发动了,关奇只是瞠着眼睛望着窗外低矮房屋和连绵的麦田,熟悉的乡下景色像是田间的风灌进他脑海中,又毫无眷恋的飞逝而去。 他揉了揉眼睛又把脸埋在衣服里耸耸鼻子,像只生病的小流浪狗。坐在旁边的庄紫看了他半天,从兜里摸出一个有幸还没化掉的巧克力棒在他眼前晃晃,“吃不。” 关奇看了看她手上沾血的拳套,嗓子里滚过津液吞咽时的咕噜声,他跟伯伯为了去找失去联系的爸爸妈妈,已经大半天水米未进了,虽然妈妈教育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在关奇这个十岁的熊孩子心里,饥饿已经甩开自律一大截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而在他抓住那根香甜无比的巧克力棒塞进嘴里的时候,那个漂亮姐姐又端来一杯水给他。 “慢点儿喝。” “谢谢。”关奇从咀嚼声中挤出两个字,一边偷看庄紫绾起头发的侧脸,“你” “嘘小点声,车里有人睡觉。” 关奇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在他幼稚的审美中也可以称之为英俊的大哥哥正躺在沙发上睡觉,对面坐着打盹的坏笑男和那个凶脸男,他们好像在说话。 “霍间。” 听到成野的声音霍间抬起眼,只见对方煞白着脸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车窗,“热风吹得头疼。” 他笑得揶揄,“那点儿出息。” 成野显然是没心思跟他打嘴仗,哪怕他俩打认识那天起就互相看不顺眼,找个机会就恨不得掐到天荒地老,但目前来看成野的身体状况是由不得他了。霍间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想了想,站起身来越过抱着猫打呼的池麟,走到后车厢堆行李的地方,在背包的夹层里翻出一条毛巾和半瓶矿泉水,往毛巾上倒了宝贵的一些水到足以浸湿的程度,朝闭着眼的成野劈头盖脸的一扔。 “盖着。” 他坐回原处,见池麟身子斜了斜就顺势递上肩膀,眼神愉悦大过嘲弄。成野摸着毛巾表情维持了三秒钟的意外,他从散乱的刘海下面露出一只眼,然后嗤笑着敷上了毛巾。 “不谢。” “小孩,你想去哪儿啊。” 这次是开车的大叔发话了,关奇三口两口塞完手里的食物抹了把嘴角,跑过去扒在驾驶座的靠背上,“叔叔,我要去救助中心。” “那是什么地方?”卢坦抬了眉毛,“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 “标志性建筑是啥玩意儿。” “就是长得像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 “那,有什么人在那里?” “我爸我妈呀。” 卢坦平静的目视前方延伸到天边的公路,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电视上的广告词,余音绕梁久久不肯散去,小葵花妈妈开课啦,孩子犯熊老不好,多半是皮痒了,打一顿就好了。 “那之前你伯伯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半天没说话的阎直忽然转过头来问道。 关奇伸手挠挠脸蛋儿吃力的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还没从失去亲人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垂头丧气的吸着鼻子,“我伯伯说‘现在外面都是吃人的怪物,但是你爸妈没事,他们跟好多人在一起呢,咱们只要找到他们就好了’。” 跟好多人在一起。阎直默念了一下这句话计上心来,手里的蝴蝶刀“吧嗒”一声合拢,跟卢坦说,“我差不多知道是什么地方了,但是真不好找,得沿路看着。” “成。”卢坦点点头,“我稍微开慢点吧。” 一直到傍晚夕阳西沉,车子往外开了十几里过了一处县城,果不其然,离他们所居住的城区越远的地方丧尸越少,但灾难临头人人自危,没有人愿意在紧挨着病毒感染的地方继续安之若素的过自己的日子,能跑的都跑干净了;按照池麟的说法,现在有人住过的地方都是不安全的,他们注定要在野外露宿一夜,计划是明天一早连续开六个钟头,下午就能到达城外的安置点。 黄昏时他们把车停在一处风景开阔的草坡上,几个人拿出积蓄的食物和水节制的吃了些填饱肚子,关奇虽然没有吃得足够却也没再去讨要,他就算对眼下的形势再不了解也模糊的知晓些,他现在跟着一群人一起逃命,兴许吃了这一顿就没下顿了,更何况,从素昧平生又出手相助的人手中得到食物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年纪小,人事却还是懂几分的。 短短几天之内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老家门口那条小河一口气转了好几个弯。那天起他没能和邻居家的二小子一起去上学,因为一出门就看见伯伯家看门的那条狗被怪物吃得只剩半具骨头,伯伯的用大铁锁把院门锁死了,连打电话报警都占线。关奇觉得地球要完蛋了,他爸前些天在城里开货车出了事,他妈才把从城里送到乡下的伯伯家借住,他不敢想今后见不到爸妈自己该怎么活。终于,伯伯接到一个电话后答应他带他去找爸妈,谁知刚出村子想去加油站给车加油,他伯伯就被变成怪物的人给咬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甚至还被故意甩出去老远,但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连哭都哭不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来。 晚上关奇和一群不认识的好心人一起睡在汽车后面,厚毛毡有点扎手,但也比廖天野地要好得多。他在黑暗里转动着乌黑的眼睛看着其他睡着的人,救过自己的那个不爱说话的大哥哥跟漂亮姐姐睡在一起,凶巴巴的大哥哥和坏笑的大哥哥睡在一起,大叔抱着一只猫睡在沙发上,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却不在这里。 他去哪儿了呢? 成野盘着腿坐在车顶篷上,云淡风轻的点上一支烟。 在他迄今为止花团锦簇的人生履历里,是绝不曾出现过“抽烟、喝酒、打架、泡妞、处分”之流有损优秀形象的字眼的。 在车上摇头晃脑睡了一天的他主动提出守夜,卢坦睡觉前把枪塞给他,说一方面是用来防身,一方面可以在突发情况中叫醒他们。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顺口接了句,给我支烟吧。 卢坦有点愕然,你不是不抽烟。 我想学。 不学点儿好啊。卢坦笑着掏出半盒烟和枪一起进他手里,成野手里掂量着,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漫画里叛逆的主角,独自坐在如水的夜色里晒着月亮,为了保护一车的无辜弱小,叼着烟给手里的枪上膛。 烟不好抽。他皱眉从齿缝里吐出幽幽的烟雾。可是够帅。 风声猎猎,他看着清泉般的月光在柔软吹拂的草甸上肆意流淌,远处墨蓝色的云层轻盈浮动,整个世界沉默如谜,只听见他孤单的心跳。 天亮的时间如此漫长。 第11章 夕照 “夕照” 枪声冲破渺茫的黎明,击碎了每个人的梦境。 狭窄的空间里酣然入睡的人们,从枪响中惊醒时不约而同的出了一身冷汗,最先动作起来的是霍间,他动作敏捷得好像从未睡着过,他一个贴地滚起身时顺手拉起睡觉抱着他的池麟,望向窗外的眼眸带着冰凌似的冷厉,其他人刚七颠八倒的爬起来,忽然听见车顶棚上传来成野的大吼: “都趴下!” 话音一落池麟一把按下了霍间的头,连带着把旁边的阎直和庄紫也摁住,迷迷糊糊的关奇刚翻了个身,被庄紫提着脖子拽到身边来,卢坦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一手撑着地面把猫揣在怀里。他们都还没完全接受眼下的突发情况,分明半只脚还踩在梦境的沼泽里,只听窗外一阵尖锐的汽车轮胎打滑声撕破空气,一辆失控的救护车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车窗风驰电掣而过,然后重重的翻倒在地上,火光顶着爆裂的碎玻璃冲天而起,车身与沥青公路表面擦出可怕的火花,焦黑的痕迹蜿蜒如蛇,长长的拖行了好几米才停下来。 震耳欲聋的巨响让地面都为之颤抖,站在车顶的少年发丝飘扬,衣角在弥漫着火硝气味的烟雾中飒飒作响,眯眼看着扭曲变形的车厢底部爬出的狰狞人形,被木剑磨出一层茧的指尖捏着烟头甩向脚下。”歹势啊。” 看上去是一辆载满了受伤的人赶往医院的救护车,在途中遭遇了咬伤人群的变异,顺着汽车底盘流出血里一定不单单归咎于车祸,甚至在废铁中还传来活人凄惨的呻吟。那些赶去事故现场施救的医护人员一定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恐怖的下场吧。 除了“杀”还能怎样呢? 这时成野看到一道身影从自己脚下的车门里不紧不慢的走出,金属球棒拖在地上发出维持在一个音频的刺耳鸣叫,霍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朝车顶上的他清清冷冷的甩了句: “别装逼了赶紧下来开道。” 成野躬身扶着车子边缘一跃而下,不怒反笑。“用不着你来命令我啊,不良。” “说我坏话可听着呢啊。”说话间一个燃烧的向霍间扑来,他一晃身避过,球棒朝后脑响亮的敲下去。“放学别走厕所门口堵你。” “哈哈哈哈!”成野踩着满地的人体躯干走到车厢旁边,皮革制品烧糊的味道让他不太愉快的往后退了退,顺便给脚下没死透的人补了一刀,“没想到面部神经都死光了你还会开玩笑啊。” “你俩神烦,”紧随其后的庄紫正尝试用背摔把一个没有胳膊的医生扔出去,嗤之以鼻,“男人就是幼稚。” “别开地图炮呀姑娘。”池麟撇撇嘴,水管高举过头敲碎卡在车窗里的一个脑袋,“跟我谈过十五个姑娘起码有十三个都夸我好的。” “哈哈臭小子。”卢坦把丧尸踢下草坡扭过来插了句嘴,“剩下那两个呢?” “她们俩在一起了,我出局。” 阎直暂时没机会参与他们“晨练”中欢乐的嘴仗,他嘴里咬着单刃刺刀揪住一个企图往他们的车玻璃上爬的男人,刀子划过脖颈居然没有置他于死地,阎直被那夸张的蛮力甩开数米,单膝着地稳住身体略微思考了一下,冲到男人面前的时候猛地弯腰出脚把对方铲倒,翻身压在背上抓住它被血浸透的头发,固定着它屡次想要扭过来动弹不停的脑袋,取下嘴里衔着的刀沿着颈骨往上几寸枕骨的位置,抵住失去弹性的皮肤用力刺进去。 锋利的刀刃切开软组织有种粘稠的胶着感,阎直转动刀把把它后脑豁开个口子,腥臭的血液混着脑汁汩汩流出,男人终于不动了。他拔出刀来习惯性的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转身走向另一个想往车上爬的丧尸身后,这次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从后面踹向对方的膝窝,在丧尸栽倒下去的一瞬间掐住脖子,然而猝不及防的对上了车窗里惊恐万状的、关奇的小脸。 阎直微微一愣,“把眼睛闭上。” 孩子半张着嘴,眼里是泫然欲滴的恐慌,显然连阎直的话都没听进去;他一手按着不断挣动嘴里发出怪叫的丧尸,重复了一遍,“乖,把眼睛闭上。” 关奇抱着猫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阎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窗口,反握着的刀在手里灵敏的翻了个圈,对准丧尸的后脑狠狠刺入。 关奇躲在窗户底下,抽噎着把脸埋进猫柔软的绒毛里;闺女被他勒得难受发出不舒服的叫声,爪子几次挠在他被泪水打湿的腮帮上,终于挣脱逃走,留下抱着头的关奇瑟缩在角落里。 他们在杀。 即使堵上耳朵,捂住双眼,厮杀声如同穿脑的魔咒,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去的亲人,昔日的笑容和染血的手,记忆卷土重来将他活埋。 把那些怪物。不留余地。无法呼吸。全部杀掉。 当生的渴望大过惧怕,当怯懦的躲藏变成耻辱,坚强才是唯一的理由。 “一个会走的都别留。” 喘息时血腥味冲进口腔,少年站在损毁的车头上放眼眺望,一缕阳光恩慈的抚上他松弛的肩膀。 这光芒慷慨而温柔,如幻境般让人留恋。 然而头顶湛蓝如海的天空和脚下绛红的尸骸,将刻骨铭心的真实感扎进血液。 “我们走吧。” 新的一天,新的征途。 他们打起精神继续向西前进,也就是救护车想要去往的方向。 成野守了整整一夜上了车就栽倒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因为第一次抽烟抽多了眼圈泛着颓废的青黑,连闺女在他身上翻山越岭的踩来踩去都完全没有反应;霍间跟庄紫坐在他对面看得直乐呵,还想落井下石的往成野脸上画点什么;关奇似乎是被他们的小规模屠杀吓坏了,从刚才到现在都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与车子里的水桶和行李为伍,池麟好心在旁边逗了他半天才回过魂来,再拿吃的引诱一下就缴械投降了。 卢坦从后视镜里看看他们,略有疲态的脸也能由衷的浮现出一点笑意来,阎直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上,衣服上斑斑血污衬得侧脸越发白净,即便不说话也彰显出一种陪伴的沉默存在。 眼前被阳光照耀着的郊外风景,在他们穿过一处山中隧道之后彻底铺展开,草坡下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庄紫趴在沙发靠背上往外看,晌午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嚣张,临近初夏的空气中也泛滥起些微的热度,她动作有些粗鲁的揉了一把皱皱的脸,说,“叔,下去玩水好不好。” “正有此意,走着。” 卢坦一声令下,让人恍惚觉得这一路险象环生的旅程更像是游玩了。 懒洋洋的午时风拂过草坡,细嫩的草叶向着风的方向温柔倾斜,其间翻滚着一只撒着花儿的猫,草坡下四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崽子坐成一排,各自嚼着淡而无味的压缩饼干,忧郁的四十五度望天。 他们身后的小河里,有个背对着他们正在洗澡的姑娘。她被水湿透的黑色长发恰好遮挡住胸前两处微微起伏的浑圆凸起,裸露的腰肢柔美而并非娇弱,平实的小腹有川字型的锁肌痕迹,那深刻的线条干练却不狰狞,腰后一点引人遐想的沟壑隐没在清澈见底的河水里。 她看着不远处那几个男人光裸的后背,仔细看才发现彼此微妙的不同:撇去最边儿上干巴巴的关小奇同学,他旁边的老卢后背能看到明显的肌肉纹路,不算强壮可是匀称精瘦,那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无法拥有的、令人心动的成熟;挨着他的成野身材比例最为完美,宽肩窄腰就算是突起的脊柱也很漂亮;中间的池麟洗过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爽朗的金黄,伸懒腰时身后隆起好看的蝴蝶骨;坐在最外侧抱着膝盖发呆的毫无疑问是霍间,他很瘦,但手臂上看得到清晰的三角肌,皮肤是健康的象牙白。 晶莹的水花滚过少女美好的胴体,几个男人听着那轻快的流水声,心照不宣的没人敢回头。 说到底他们这千篇一律的雄性生物,对女性的身体留着幻想是理所应当。但是于情来说,这个姑娘是他们不可能产生邪念的同伴,于理来说,她让人无法昧着良心归类于“充满母性和甜美特质的柔弱物种”。 这就是个含苞待放的母夜叉。 “咦,”池麟吹着风把遮住眼睛的刘海往后抹过去,好像终于从蠢蠢欲动的青春期综合症里转移了注意力,这才察觉到他们的阶级队伍里少了一个同类,“阎直呢?” “那个。”卢坦当时正把手里的粗粮饼干掰下一小块放到闺女鼻子下面,闻言有些不自然的回答,“小阎啊,这孩子脸皮儿薄,他有点。” 他半天低着头才发现没人搭茬了,心里对阎直的那点儿顾忌也转变成狐疑,似乎是有什么人的气息接近了自己的身侧,他不提防的抬起头,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看到阎直洗完澡穿着庄紫借给他的吊带裙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太好。 卢坦是受到直接伤害最严重的,原本低着头的角度随着目光上移到达了阎直那笔直光滑的两条长腿,包括他紧紧抓着略短的裙摆、瘦骨突兀的手。 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捂着脸,指缝里露出脸颊上一抹惊为天人的微红,“我等我的衣服干了就换下来。” “没事你不用换下来也可以。”池麟恬不知耻的赞美道,“啊,我这和尚庙一般的内心仿佛被一江春水滋润着。” “女神。”成野一本正经的眨眨眼,“约吗。” 霍间已经丧失了对同伴最基本的信任,“你藏得太深了。” 就连方才一直胡吃海喝的关奇小朋友都被惊呆了,他十分失礼的半张着嘴,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娶个这样的” 卢坦一巴掌扇到他脑瓜子上,“小小年纪给老子学点好!” 阎直面露窘色,水珠顺着略长的头发滴落在肩膀,顺着锁骨的曲线慢慢滑落的样子非常具有煽动性,睫毛上像是结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万分尴尬的指了指卢坦,努力把脸扭到一边去,“你真的不把鼻子擦一下吗。” 卢坦一面手忙脚乱的擦着鼻血,一面毫无说服力的辩驳,“天干物燥,上火。” 远远的,夕阳下的河岸边传来庄紫怒不可遏的嚎叫,“他妈的好歹偷窥我一下啊老娘才是货真价实的姑娘啊!” 这无人之地回响着他们的说笑声,或许单薄,还好并不孤独。 再启程的时候已是日影西斜,也许是这样的天气里能舒服的洗个冷水澡的缘故,背靠着夕阳会有种幸福的困倦感,卢坦扶着方向盘打了个哈欠,眯眼望着洋洋洒洒铺了一路的光,说,有人会唱歌吗。 趴在窗口吹头发的庄紫应声道,我来吧。 “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 静静地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 我就象那花一样在等他到来 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 摇摇摆摆的花呀她也需要你的抚慰 别让她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我想问问他知道吗我的心怀 不要让我在不安中试探徘徊 我要为你改变多少才能让你留下来 我在希望中焦急等待你就没有看出来” 少女的声音飘过浓蜜色的晚霞,飘过尘埃落定的路,飘过一望无际的原野,飘向未来不为人知的那一端。 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暂时没人想要知道。 他们只记得这天阳光很美,少女唱了首老歌,有生之年再难忘怀。 第12章 异种 圆珠笔把地图上走过的路又划去一截,卢坦看着眼前发生连环车祸的路口,眉头皱得死紧。 “妈的,又要改道了。” 堆积如山的汽车残骸那头依稀看得到渐渐没落的日光,眼见此路不通,卢坦也没那么多时间思前想后,干脆的调转了车头返回之前的岔路口,选择地图上另一条绕远的路。 “怎么了?”后面传来阎直的声音。 “没大碍,咱们估计得再迟一天才能到城外了。”卢坦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提神,“倒是你们从刚才开始都在后面干啥呢?” 车厢正中间竖起了一块简陋的硬纸板,画着一个大致是人体模样的横截面,从头部到背部,上面用蓝色的笔迹标清楚了骨骼和肌肉的大体分部以及相关器官的名称,在枕骨靠上的位置用紫色的圆珠笔打上了阴影。 已经换上日常衣服的阎直站在硬纸板前,十足的人民教师模样但不幸的是自从他的睡裙形象深入人心,他在那群货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行走的内衣模特。 “咳。” 阎老师正经八百的咳嗽一声,笔尖把纸板敲得铿锵作响。 “假设存在这样一种病毒能够无限期的激活神经核,即便大脑死亡小脑也存在一定的活性足以支配躯体活动,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有些尸体就算颈骨断裂也依然不会真正死亡,他们的反射神经已经无法做出对外界的正确反映,被那种‘病毒’强行注入了错误的反射信息,导致只能出现单一的进食本能。” 霍间池麟成野庄紫和脑袋上顶着猫的关奇坐成一排,眼中那渴求知识的光芒快把阎直闪瞎了。他控制着温和而又严肃的语调,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向这个整体知识水平低下的群体讲解“如何科学的搞死一只丧尸”。 “支配躯干肌肉的是蚓部后端,肢体的肌群又由同侧小脑半球支配,我们所能做到的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毁掉脑干,注意,在颅后窝枕骨和脊髓相接的位置差不多……这里,颅骨的穿刺和拧断舌下神经核相比之下比较费力,如果能做到也可以,只是建议你们破坏三叉神经脊束核。” 开车的卢坦德高望重的抬抬手,“说人话。” 阎直哽了一下,“就,用刀从脖子连着脑袋比较软的地方扎进去。” 几个人发出“哦”的回应声,登时醍醐灌顶仿佛天灵盖一片清明。 “阎老师。”勤学好问的池麟同学举起手来,“我们下次用活体做实验吧。” 成野同学积极的响应了他,“好,我等会儿就下车去抓一只来。” 庄紫:“你们以为是小白鼠吗,那多抓一只给我调教一下当跟班好不好,记得要长得好看的。” 霍间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和这些弱智同流合污,他在难得正常的思路驱使下把高冷的头颅转向了窗外,仿佛忽然对暮色下祖国的大好河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又一个夜晚即将到来。 天黑下来之后他们下了高速,在另一条路上走了不久,到达一处建筑群相对密集的城区,遗留的公共设施显示出灾难发生之前这里是多么繁华,可惜现在只是一片萧条冷清的荒城而已。 空气里有些不太让人喜欢的石灰味道,池麟逆着风把头探出窗外,几乎是同时的,卢坦也看到了一家依然亮着灯的卖场,在逃命的过程中无论何时物资都是他们优先考虑的问题,正好眼下也是决定休憩的时间了,几个人协商了一下把车停在卖场的停车场门口,照例把关奇和闺女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弱势群体留在车里。 “你听我说。” 临走前阎直一边把黑色的包背在背上,整理了一下藏在袖子里和插在腰后的刀,在关小奇同学如视天神的仰望中一遍又一遍叮嘱他,“发生什么事的话就去按汽车喇叭。” “我,我可以保护自己!”他急吼吼的争辩,却又被摸在头顶的手制止了。 “别做傻事,命就这一条,我们输不起。” 男孩儿的嘴唇阖动了几下,他从未想过抚摸头顶这样温柔的动作也会如此沉重,怀里的猫咪仿佛变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温暖,他安静的留在黑暗里,像个被主人遗落在箱子里的布娃娃。 这次霍间打头,和卢坦合力推开了头顶放下大半的卷闸门,不知为什么门口堆积的尸体异常的多,也算是从另一方面阻止了逃命的人来洗劫这里。有些沾在门上的血黏黏地从头顶滴下来,他们闪躲着跨过被撕扯满地的尸块进入大厅,头顶的灯发出电波流窜的嘶嘶声。池麟走在霍间左边,用水管拨弄了一下地板上一个整张脸都被吃掉的尸体,嗅到的血腥气竟然是新鲜而温热的。 “小心,附近就有。” 他对身边看上去行动分散却又彼此照应的同伴简短的提醒了一句,回头的工夫飞快的计算了一下卖场四周可以逃生的通路,可见的房间数量和可能的用途,不过马上他的注意就被琳琅满目的货架吸引住了。所有人都跟他是一个反应。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庄紫欢呼着冲向食物区,“就是和你一起拿拿拿!” “丫头别跑远了!”卢坦在后面招呼,身为他们之中最见过世面的人他难得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了冷静和理智,“只准拿有用的!能带走的!等会儿被老子看见乱七八糟的就揍你们几个小王八蛋!” 热爱不劳而获几乎是全人类共同的劣根性。别说现在的钱就跟废纸没什么两样,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白吃白拿更痛快的呢?那些做梦都想要的、无法用自己微薄的收入负担的东西,现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巨大的狂喜让人晕眩。但他们又必须要竭力控制,人在灾难来临时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那些波动的情绪正是由于被压抑着才得到变相的稳定,反而是在劫后余生的安逸之中,这根线一旦放松乃至放纵,人马上就会迷失心智。 庄紫踮着脚去够冰柜上面的她梦寐以求的午餐肉罐头,被路过的池麟以身高优势轻而易举的取下来,递给她之后就飘飘然的去了甜品区,深藏功与名。她对着死黄毛的背影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一转头却看到一排排货架尽头写着“员工过道”的门口,一个男人盘腿坐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之下。 庄紫“咦”了一声,隔着一条过道的地方还能听见池麟嘻嘻哈哈的声音,她站在原地看了半天这个不论是外形还是姿势都可以说是同类的人,犹豫着靠近了过去。 男人穿着一身看不出身份的制服,衣服上虽有血污可是四肢和露出的皮肤都是完好的,坐在地上低着头像是打盹儿一样,他动作停下时庄紫也条件反射的停下,后来发现他只是左右晃了晃脑袋而已。她松了口气刚想打个客气的招呼,男人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在那一瞬间,庄紫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掉头就往反方向跑。 男人对着她裂开嘴笑了,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牙齿满满的全是血红。 “来人!” 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心里那来路不明的危机感来自哪里,身后快速逼近的脚步声让她知道不能背对,转身跟那人打了个照面,钳制住了对方的双手身体却失去平衡,被这个像是脱出牢笼的野兽一样的男人扑倒在地,背部一阵剧痛让她不由得叫出声,整个人贴着地面滑出去十多米远,第一反应是背上的皮肉一定全被磨破了,下一秒后脑勺就撞在墙边的货箱上,她当时就感到心脏都被击碎了,一口甜腥的血就漾在喉咙口,但是她丝毫不敢松懈。 男人无疑是个丧尸,可他的身体灵活度不亚于常人,他甚至是拥有面部表情的,此时正因为庄紫的轻敌露出意得志满的笑容,张口朝她脖颈最柔软的一处咬来!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口中喷出的腥气让她呼吸都停止了,身上的压制却骤然一松,连带着她也被身体横滚出去的男人拉扯得重重翻倒;及时出现的少年,霍间的脚还保持着踢出去的姿势,沉默的站在伤痕累累的庄紫身前,眼中森然敌意如同刚出鞘的刀,死死盯着受了一脚可是毫发无损的男人,一面伸手把庄紫拉起来。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被踢得整个腹腔凹陷进去的男人手脚并用像个爬行动物一样从侧面扑倒了霍间,手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几道刺眼的红痕,鲜血迅速涌了出来,他兴奋地发出一声非人非兽的尖啸,那声音响彻整栋建筑物,与此同时,就像听到了召唤般的,分别都卖场各个方向赶来的人都被那仿佛凭空出现的尸体们包围了。 离霍间只有几步之遥的池麟硬是被堵在了一边,他越过眼前晃动的人影看到地上和那个变异的丧尸僵持不下的霍间,还有他那头离得更近的成野。“校草!”他看似无意义的喊了一声,但是对方很轻易的懂得了他的意思,尝试好几次想要突破重围,可面对数量惊人的尸潮眼下一把木剑只是保护自己就已经拼尽全力,他后退几步,身后传来的阎直的声音,快被丧尸的嘶吼声淹没了。 “这个给你!” 随着话音一并落到自己身边的是一把长长的黑色物件,成野凭借本能摸到冰冷的刀柄上往外一拔,雪亮的银光伴着刀身清冽的震鸣把他从混乱中唤醒。 这是把太刀。自他接触剑道以来所触摸到的,第一把取人性命的武器。刀刃过处再也不是木剑笨重的击打声,而是刃口刺破并撕裂肉体、那黏腻而清脆、让人浑身战栗的音响。 他眼里只看得见刀光,还有动作之下被斩断飞溅的血肉,顺着刀身传递至手掌的力量感如热血涌向头顶,他踩着那些破碎的躯干赶到了霍间身前,从上方一刀洞穿了男人的后心。 霍间感到男人嘴里溢出的血滴滴答答流了自己满脸,可他依然没有死亡,直到那刺穿胸口的刀刃贴着自己的衣服,往上一提切开了男人的半边肩膀,这样的距离下连骨肉筋脉被砍断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而后那原本拼命想要撕咬自己的头颅就滚落在地,死不瞑目。 眉清目秀的少年手里还提着那浴血的刀,另一只手伸到他脸前,似乎还拂去了沾在他眼睫上的血污,声音里含着温柔到轻蔑的笑意。 “这不还是要我救你么?” 他的手像是精雕细琢的冷兵器,只是握住时才知道,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冰冷更让人安心。 厮杀过后的人们隔着遍地残肢,无不狼狈的相望。 他们几次出生入死,这是头一回有人受伤。 池麟扶起霍间走去卖场尽头的洗手间,用水龙头里已经不再纯净的自来水冲洗着脸上的脏污,霍间那一如往日面无表情的脸上淌着水,看池麟用医用棉花小心翼翼的擦着他手臂上的抓伤,好几次差点抓不住他的腕子,最后轻轻的攥住了他的手指。 狭窄的房间灯光摇曳,霍间眯着眼看了许久那明明张扬跋扈、此时却深埋着头的少年。 “不疼啊。”他说。 “我真不疼……倒是刚才那个!妖孽!一定是变种的。” “行了。” 庄紫说话时嘴唇都发白了,身后残破的衣裳浸透了血紧贴着她纤瘦的后背,卢坦勾着她的膝窝把人抱起来,看了眼门外茫茫的夜色。 “我记得地图上标了,这前面不远有家医院。” 第13章 医院 “医院” 黑色工装的青年蹲在面朝下伏倒在地的尸体旁边,慎重的用刀子挑起衣服查看了身体的其他角落,注意力太过集中没发现成野走到了他身后,声音响起时他冷不防抬起头,看到支在地面上的长刀表面淋漓的鲜血。 “多谢你的刀。” 他摇摇头,脸上有难以察觉的一层薄红,“送你了,看你用得也顺手。” 成野道了谢把刀收进鞘里,低下头意有所指的说,“你也觉得这很奇怪?” 阎直知道他纠结的是什么,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他一扫方才的局促,一抹认真的疑虑爬上他微蹙的眉心,“首先牵扯到‘变异’,我们所见到的这位明显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但我担心的并非今后需要如何防范和为此倾注多少战斗力,而是来源。” “还是两种情况。”这是成野擅长的分段式解析,“第一,他是被感染之后变异的,第二,他是所谓的‘感染源’。” “你有没有想过第一个丧尸来自哪里?” 阎直擦干净手里的刀席地而坐,“打个比方我只是设想我们在进行某项医学实验的时候会找来小白鼠做测试,有些实验成功了,它们身体内部发生了一些改变并且毫无副作用;但有些因为失败变成了残次品,它们整个身体机能受到影响,以至于整个变成了废物。” “你想说外面的丧尸就是那些实验失败的废物而这位是实验成功的一等品?”成野歪着头,“虽然看上去确实是这样,他行动灵活反应敏捷跟那群只会吃的畜生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但我们需要证据。” “证据就是这家伙身上没有作为感染途径的伤口。他甚至算是个‘正常人’。” 一行人匆匆回到车上,打开车门无知儿童关小奇要被这群雷厉风行的神经病吓坏了尤其是他看到卢坦抱着的、因为疼痛不断倒吸冷气的庄紫时。 “姐姐怎么了?” 他神色恐慌,和那时失去亲人一般的表情。老实说从见到这群人那一刻起,孩子年幼的心中就不自觉的认可了他们坚不可摧的强大,可是庄紫的伤让他稚嫩的信任出现了一丝裂痕。关奇看着旁边的池麟顺手把庄紫接过去,笑容安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姐姐得去趟医院。” 他扭头的瞬间笑容尽数从脸上退去,扬声嘱咐准备开车的卢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第三个路口左转有家医院,校草和阎老师,等会儿就靠你们俩了。” 霍间刚要发作就被他腾出手来一把摁住,口气中酝酿的安抚如同对他的意图了如指掌,“间儿,听话。” 从来都像个活宝一样的人忽然进入了谨慎果决的领导者角色,霍间多少有点不习惯。这些年来他所熟悉的池麟就是个笑里藏刀的混蛋,可又毫不怀疑这样让人安心的气质会萦绕在他的身上。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捂着手臂沉默的靠在沙发一角,目光低落也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庄紫身上披着池麟的衣服,刚才让阎直帮忙给她背上做了简单的伤口清洁,她坐姿有些僵硬,斜着肩膀过去给霍间的伤口系紧了绷带,“霍间。” “刚才谢谢你啊。” 少年抬眸望去,头顶微弱的灯光在他面颊上留下铅灰色的阴影,下颚绷紧淡漠如常。“没什么。” 他眼角余光扫过手掌压紧的绷带下面破裂的皮肤,被指甲刮开的表皮横亘在苍白的手臂上,绽开的长长伤痕里是凝固的血光。他并不是怕疼怕伤的人,相反在这之前几乎是隔几天就因为打架弄得灰头土脸,只是这点程度并不足以撼动他的神经。 可偏偏是在丧尸爆发的节骨眼儿上,死亡的威胁随时笼罩在头顶阴魂不散,比起自己一个人凄惨的死去,更可怜的是被同伴当成感染者杀掉吧。不管是怎么受的伤,他甚至自己都无法完整的回忆并确定是否被变异的人咬过,只记得第一次遭遇势均力敌的对抗那种惊惶。 疑心生暗鬼,谁都阻止不了。 但他不愿流露丝毫恐慌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大家现在的气氛已经足够沉重,那些负面情绪只会成为负担,他得承认他在这种时候固执得近乎幼稚,任何没能用冷静克制住的软弱都是难堪的暴露,他不想让别人看穿。 直到一只手放在他失温的手背上。 “你没被咬,我看着呢,一直都看着。” 池麟靠近过来的时候带着一阵不明显的橘子皮味道,霍间忽然想起在超市里他一边拿各种糖果一边把橘子皮塞给成野一包,“含着就不晕车了,真的。” 他似乎对周围的人事有种奇特的洞察力,分门别类细致入微的收进那副轻佻的笑容背后。霍间有时真的很讨厌他这点。 “别担心,有我呢。” “你有屁用。” “我陪你啊,给你咬一口?” “你烦不烦。” 特别讨厌。 “看见了,医院。” 卢坦说话间油门一踩直奔市立医院而去,成野在他背后紧抓着座椅保持住身体平衡,往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愣住了。 “怎么了?”正帮忙把庄紫背上的绷带换下来的阎直探头去看,“丧尸很多?” 成野摇摇头,指着灯火阑珊的尽头。“那里有活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卢坦眼看着医院那被大铁链子重重封锁的门里的白色身影,当机立断的刹了车大喊一声,“给我站着!说你呢!” 披着白大褂的人不动了,夜色里匆忙逃窜的背影格外显眼,卢坦的声音让对方迟疑的停顿了一下,心惊胆战的回过了头。 “把门打开!”卢坦一不做二不休,在阴风阵阵的空旷街道里把喇叭按得乱响,黑暗中似乎是有什么不祥的东西被惊动了,白影子看上去完全不敢惹是生非只想逃走,卢坦还想试图跟她交流,那边成野发出耐心告罄的咋舌声,烦躁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落地之后他后退几步助跑蹬上院墙,一手抓住铁门上的尖刺一手撑住墙头,半个身子吊在外面让人捏了把汗,然后他抽身一跃蹲在了门柱上,被刮伤的左手从腰后拔出长刀笔直的指住了无路可退的白衣女生,刃尖离她面门不过寸许,纹丝不动让人坚信他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的刺过去。 “你还活着吧?” 少年并没有因为身上那罕见的武器显得不伦不类,这刀如同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头顶苍穹墨色沉沦,他眼底仿佛藏着一片冰层覆盖的极地。“我们有人受伤了需要药物,把门打开。” 惶恐奔逃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面对单刀直入的质问只是面露惧色的摇头,成野干脆跳了下来,以颇具威胁的身高逼近她瑟缩的肩膀。女孩惊恐的抽气声被强势的压下,他特意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句,“不是咬伤。” 他的声音温驯谦和又有涵养,甚至还有一张拨人心弦的面孔,可是相比翻动手腕露出狼牙般刀刃的动作,让人自表面的平静之中凭空生出一种畏惧来。女孩儿节节后退直到无路可退,仿佛全身力气只够支撑起这副胆怯的皮囊,忽然对着医院楼的方向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老师!” 她颤抖的回声在泥滞的空气里荡漾开去,楼里陈旧的声控灯陡然一亮。 “你们进来吧。” 成野对着发出男人声音的地方意味不明的眯起眼,那道剪影迈开大步径自走下楼梯,打开了院门上那把锈蚀的大锁。 把车停妥之后卢坦背着庄紫三两步跨上阶梯,跟在医生模样的男人身后拐进了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楼道,这丫头已经很长时间连话都不说了,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阻止她神采奕奕的骂街,那么事情一定严重到了不容小视的地步。 “你们这儿难得保住了啊医生。” 卢坦扭头看看楼梯上跟过来的霍间,池麟在旁边一手扶着他一手拉着抱猫的关奇,拖家带口的四下打量,时不时扭头跟阎直和成野小声交谈着什么,一开始不肯给他们开门的姑娘远远赘在一行人的最后面,看起来对刚才成野那不友善的举动相当忌惮,表情被灯光烘托得有点让人不快的阴郁。 “这也是侥幸么……我们这种县城医院人本来就不多,‘出事’那天我正好带着我的实习学生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回来之后就成这个样子了……好多医生都……唉。” 看上去年近不惑的男人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墨水瓶底似的敦厚眼镜,有些油腻的头发贴在额角,眼角挤压出憔悴的皱纹,“那之后我就把这里锁起来了,我和我学生靠着医院里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食物和葡萄糖撑了这么几天,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走到安置点是不现实的,只能指望部队的人发现我们吧。” 他推开走廊最后一间诊室的门,用白床单铺好一张空余的病床,卢坦把庄紫背部朝上放平稳,“部队的人来过了?” “你不知道?就前天的事,部队的人来带走了好多活着的人,但我和小祝当时正好被困在这边的楼上没能跟着走,可惜了。” 医生苦笑着去墙边的柜子里拿了看不懂名字的瓶瓶罐罐,麻利地戴好白色橡胶一次性手套,撩开庄紫的头发看了一眼,语气停顿时带着粘性的迟缓,“小姑娘啊,怎么伤成这样?” 庄紫在隐隐灼烧般的疼痛中抬起眼帘,整个身体的关节就像没上油的机器一样笨重,她看到近处一张陌生男人的脸,镜片后面的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眶里,瞳孔转动时视线仿佛带着可发散的触点在她脸上流连,笑容费力的拉扯起一边的嘴角,她摸了摸床边卢坦的手,明显是放松了几分,“医生……疼。” “我叫钱克……我给你弄点外用药,然后打一针破伤风,天热容易滋生细菌。” 钱医生试探的把手放在庄紫的衣服上,不脱下衣服无法上药但又需要避嫌,还好阎直过去坐在床沿,把庄紫披着的外衣裹到前面来,长发分开两侧也拨到身前,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这才冲钱克点了点头,“可以了。” 钱克不自觉的开始猜测这两人的关系,又或者说这一群人的来历,他看了一圈发现了捂着胳膊靠在墙上的霍间,转头叫住傻站在走廊里的女学生,“小祝,给这小伙子做一下消毒处理。” “我……嗯。”被叫做小祝的实习护士在原地紧张地转了两圈,匆忙去隔壁提来一个老式医药箱,盖子一打开那些镊子纱布林林总总全抖落出来,她顾不上松散的马尾辫只顺手捋了把额发,让霍间坐在角落的小沙发上给他的伤口消毒。 池麟挨着霍间坐下,装作不经意的跟她搭话,“美女,你在这儿呆了多久啊。” “今天是第四天了。”小祝头不抬,撕开纱布的动作不小心牵扯到霍间的伤口,本人那声吃痛的嘶声还未出口就被池麟夸张的反应替代了,“哎呦喂姐姐你轻点儿呆了几天就没打算走吗?” “想走,听说再往东走几里有个居民自发组织的救助中心,但还没想好怎么过去……只有我和钱……老师两个人,路上太危险了。”小祝声音细弱蚊蝇的嗫嚅着,“暂时呆在这里等待救援也好。” 池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被动的自保。应该说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极少数的人像他们一样对“杀戮”有种天性般的适应能力,人的潜力是很容易被某种压迫式的环境激发出来的,权且把它当做一种扭曲的特殊优势,但眼下并没有人在乎只要能够活下来。”唔。” 医生的手擦过背后裸露的皮肤,把气味刺鼻但触感清凉的软膏涂抹在原本火辣辣的伤口上,最后手臂上挨了一针,庄紫在整个过程中只是埋在阎直怀里,保证谁也看不到她为了抵抗疼痛而咬紧的牙齿;而阎直也只是最大限度的保证了她的隐私,庄紫从认识他开始就感到他身上那种纯净的、让人安心的气息,不单单是由于性取向他不会对女性产生任何邪念,不会花言巧语和故意讨好,他的善意和温柔不含一丝让人揣测的杂质,就像他现在什么都不说,但是手始终轻轻放在庄紫身侧遮挡住那片肌肤,不做任何逾矩的动作,掌心如同棉絮般贴切而温热。 “这样就差不多了。” 钱克说话的时候目光还停驻在庄紫的背上,不多时他忽然回过神来摘了眼镜,对着那头也包扎完毕的霍间他们说,“今天这么晚了,你们不介意的话就凑合着睡一夜吧……不瞒你们说,我跟小祝也觉着好长时间没见过活人了似的。” 他说话时双手拘谨的搓了两下,眼角的褶皱堆积起朴实又诚恳的笑容。卢坦把闺女抱到肩膀上,对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吐了口烟,“谢了钱医生。” “明天你跟你学生要是想走,跟我们一起吧。”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谢谢,谢谢。”钱克连连点头。“这走廊里的屋子都能凑合睡一觉,你们自便吧。” 他们说话时没察觉庄紫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阎直在旁边静思默想了一阵,把蝴蝶刀抛起来在半空中“咔哒”一声攥住,跳下床往外走,“我去睡车里。” 干站在门口的小祝赶忙对迎面而来的人让开一条路,在她的身后阎直忽然伸手扣住关奇的肩膀,把猝不及防的小男孩拉到走廊上来,一手撑住虚掩的门清了清嗓子,“交给你个任务,愿不愿意干?” 关奇一看这架势就差立正敬礼了,他一直以来对自己像个包袱一样迟早被这群人丢掉的担忧终于有了解决的途径,“好好好!” “陪姐姐在这屋子里睡,姐姐受伤了需要你保护。”阎直煞有介事的沉下脸,“能不能完成任务?” 临时晋级为护花使者关小奇同学挺起胸脯铿锵有力地道,“能!” 阎直非常满意的往他手里塞了两块饼干以示奖赏,靠在走廊墙上围观的成野表示怎么看怎么有种训犬的既视感。 “你自己没关系吗。” 成野抵着灰白色的墙壁歪过头叫住正待离去的青年,阎直转过头看他,少年的侧脸被晦暗不明的黄色灯光照出几分邪肆的俊美,长腿轻轻一迈,背着刀的背影勾起落拓的弧度。“让我去吧,替你看住车和里面的补给。” “为、为什么?”阎直愕然的看着他错身离去,却又回头和着轻笑的低语: “我不信任你。” 于是今晚的最终分配确定为,关奇睡在庄紫病房的沙发上,死皮赖脸的池麟拉着霍间睡在对面的双人病房,另一间睡着卢坦和阎直,习惯性离群的成野带着满身治不好的中二病睡在了楼下的车里。 即便疲惫也让人无法安然入睡的夜晚。 医院里仿佛永远消散不尽的药水气味,沿着光线逐渐逃远的墙壁尽头淹没在墨水般的黑暗里。 走廊里陈旧的玻璃灯摇曳如同将息的烛火,视野像是蒙着一层蜘蛛网一样黏腻不清。 半夜被尿憋醒的关奇一手扶着墙一手揉着眼睛走向走廊末端的厕所,半梦半醒抹了自己一脸白色的墙灰。 值班室的门开了。可是小祝还在睡。 一道黑影钻进了关奇没锁上病房的门,从里面落上了锁。 “你知道吗,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真是很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了。” 布满筋脉的粗糙手掌覆上少女在梦中毫无知觉的腰肢,黑影遮挡住原本笼在她脸上的濯濯月光。 她被从未遭受过的无礼侵犯刺激得猛然睁开眼,意识到在发生什么或者即将要发生什么,可是手脚像灌了水泥一样动弹不得,想要大叫和挣扎的力气无法灌注进脱力的肢体,整个身子变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死物。那手重重地抚摸她羊乳般娇嫩的皮肤,揉捏出的红痕轻易激起男人的施虐欲,粗哑的喘息声让她脊背上冷汗丛生,“只是给你来了点儿肌松剂……这样你会乖一点。” “我不伤害你……会很舒服的。” 戴着眼镜的男人狞笑的脸映在她骤然紧缩的瞳孔里。 第14章 难言之泪 祝思云六月份就要从卫校毕业了,过完二十岁生日之后她特意去剪了头发换了眼镜,来到县城医院实习。 带她的外科医生叫钱克,是个三十九岁相貌平平的普通男人,带一副随时准备从脸上脱离组织的厚重眼镜,眼睛虽小但是精明老练,笑起来的时候很有特点,似乎连每一条皱纹都能被笑意感染似的调动出最朴素的表情,温吞和善,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祝思云见他的第一面就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实在是分到了不错的指导老师。 他带她走上工作岗位,带她出诊,带她照顾重病患者,带她抓药和急救。 带她从死人堆里逃了出来。 这是她用尽二十年力气也无法忘记的一天。救死扶伤的医生也没能幸免于难,白衣天使化作血红的噩梦,医院雪白的墙上飞溅着刺目的鲜血,惨叫声呼救声交织成一张让她窒息的大网,逃窜的人们互相推搡踩踏,没有人知道“那些东西”来自何方,只是依靠本能在别人的死亡中寻找生的希望。 祝思云在早已变成一片血海的回忆里,父母的脸一闪而过便淹没其中,她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瞳孔里挤满了无数陌生而惊惧的脸,理智和情感被巨大的恐慌撕得粉碎。她努力伸出那双连刀都没握过的手,却发现看到自己被拖曳着逆流直上,男人紧紧抓住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 与之同时的,还有盘旋在自己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引领她走向安全的声音。 “小祝,我会救你的,你要跟我在一起。” “出去的话会死你知道吗?” “这具身体是我救出来的,交给我也没问题吧?老师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你这么懂事。会帮老师排解的吧?” “跟着我就对了,跟着我你才能活下来。” 究竟是救赎的神谕还是恶魔的耳语,她到最后已经无从分辨。折辱在他身下也依靠在他怀里,一切死亡之上的痛苦就都足以忍受。 “死了的话就一无所有了。” 那是垂在万丈深渊之上唯一可以抓紧的藤蔓。哪怕将她束缚,哪怕将她侵占,也绝对不要松手。 绝对不要。 祝思云在黑暗中睁开在梦中模糊的泪眼,却发现钱克不在旁边。 值班室敞开的门外吹来午夜的冷风,似乎刚有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跑过。 在看到厕所门上沉淀成黑紫色的血痕时关奇的梦就彻底醒了,但也因此尿意更甚,被洗手间放大到空洞的脚步声让他背上窜起一溜儿鸡皮疙瘩,挨着墙角哆哆嗦嗦的放完了水,他闭着眼不去看池子里漂浮的深色污垢究竟是什么东西,就那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摸着墙走了出去,一阵风似的穿过走廊,却发现自己离开的病房门被人锁上了。 关奇心里登时警铃大作,为数不多那几根头毛全竖起来了,尤其是在听到里面有男人低沉暧昧的说话声时。 “我一定会把你背上的伤治好的,不然太可惜。” “裙子里怎么还藏着刀?” 这个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小崽子或许听不懂这话里有什么深意,但也已经本能的察觉到了大事不好。 有个男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溜进去把他关在外面,并且掀了姐姐的裙子。 姐姐有危险! 意识到这些之后他那颗直线条的小脑袋干脆放弃了之后的思考,转动门锁的声音显然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然而衣料和床单摩擦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关奇确定里面确实有人在做坏事,“保护姐姐”是大哥哥特意交给他的任务,答应别人的事情却没做到,一定会被瞧不起吧? 他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一咬牙用肩膀往门上撞了过去,男孩尚未发育完全的身躯跟坚硬的门板相撞发出响彻楼道的巨响,伴随着破了音的吼叫: “来人啊抓流氓了!” 他又拼尽力气撞了第二下,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的呼唤,“叔!死黄毛!大哥哥!你们都醒醒!白大褂不是好人!” 整栋楼的灯都亮了。这时阎直那个房间的门猛地打开,黑发青年几步跨出来的同时刀已然握在手上,一声不吭一刀插进门锁和门板接合的缝隙里,往外撬了两下却没成功;卢坦拉开关奇的时候听见阎直罕见的骂了句脏话,两人一起朝门框的接榫踹过去,门被震得掉下几块木片来,一回头霍间半眯着眼站在后面,没睡醒的样子显然在低血压暴走的边缘,缠着纱布的那只手被旁边的池麟拨开,往他另一只手里递上一把椅子。 几个人默契的后退一步,霍间吸了口气,抄起椅子砸向那把碍事的锁,直到整个门把手从门板上脱落下来,他补上决定性的一脚,门应声而开。 门里的情景和他们想象的出入不大,但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挑战他们对同类最基本的信任。 衣衫不整的庄紫仰躺在床上,长长的黑发和原本绑在腿上的绑带了无生气的垂落在床边,内裤被扯下一半挂在红肿的膝盖上,而她的手指正努力伸向掉在床沿的一把陶瓷刀,可是四肢都不断产生无法支配的小幅度颤抖。 穿白大褂的男人被霍间手里那把支离破碎的椅子当头甩得跌坐在地,斯文的眼镜此刻歪歪斜斜的挂在那张让人作呕的脸上,无比讽刺。 “我…我是来给她换药。” 他试图用毫无说服力的狡辩拖延时间,扭头看向通往院子的窗户却看到早就堵在那里的少年,手里的太刀刚刚出鞘。 “你可以闭嘴了畜生。” 回答他的是卢坦手里枪的上膛声。 阎直冲到床边把手脚瘫软的庄紫抱起来想问她话的时候才发现她在哭。 他的话一下子卡在嘴里。阎直忽然产生了一种其实非常违和的差异感,那就是庄紫会哭。少女都是脆弱的生物,男人作为大部分时间里守护她们的那一方,都会在惯性思维里默许她们的柔弱和胆怯,以及随之而来惹人怜爱的泪水,特别是在当下的境遇里,泪水甚至不足以宣泄恐惧和悲哀,但庄紫从一开始就用超越常人的坚强杜绝了那些应有的脆弱,和父母失去联系的时候,受伤流血的时候,她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但他们的小姑娘现在哭了,她的身体因为药物作用连表达委屈的表情都做不到,可是泪水止不住的淌下来,握不住想要保护自己的刀,连衣服都没办法好好穿上,她迄今为止的骄傲到一尘不染的人生,哪曾受过这样的欺凌。 与其说掉眼泪是因为差点失身的害怕,还不如说是对自己第一次无法反抗的屈辱。 “他。”阎直接过池麟拿来的衣服给她穿好,说话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他没得手吧?” 他才发现她是这么瘦小啊,一米六的个子一百斤不到,抱在怀里像个可怜的洋娃娃。 庄紫的身体因为哭泣轻轻战栗着,终于也是用仅有的力气摇了摇头,即便如此她的手还在摸索着自己被扯掉的内衣裤想要穿上,阎直想扯了被单给她盖上,那边池麟不知从哪弄来一杯冒着微烟的热水和两片药,掐着她的人中给她灌了下去。 “把她放好了揉揉手心和关节,我不知道那老变态给紫紫下了什么药,小心点总是没错的。”池麟挽起衣袖和阎直一起把庄紫的身子放平,一面掰直她蜷曲的手指一面冷笑了一声,“真是的,现在活人这么少,到底杀还是不杀呢。” 卢坦霍间和成野也在想这个问题。应该说除了年轻时犯过事儿的老卢,剩下两个人是头一次遇见生死攸关的是非题。眼下这卑鄙而下作的衣冠禽兽让人直想杀之后快,但凡他们再来迟一分钟后果都不堪设想。尝试分析他的动机倒也不难推断,成野之前就看过一本书,“人在极度恐慌或者紧张的高压环境之下会用性欲作为宣泄途径”,一度认为十分荒诞不经的理论,竟然也被他们亲眼看到。 只是令人失望的是,他们果然还是太高估了人这种生物的复杂程度,而那种为了一己私欲趁人之危的混蛋,这世上从来都不缺。 卢坦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庄紫,那杯热水看样子让她稍微舒服了点,精神虽然清醒过来但身体状态仍然称不上好,他走过去弯下腰摸了摸伏在阎直臂弯里的脑袋,轻轻问她,“丫头,要杀要剐,听你的。” 庄紫的目光刚有了回转的倾向,却在接触到钱克的前一秒用力闭上眼扭过了头。“走。” “什么?”卢坦有些讶然。”离开这里。”她声息不稳可是咬字清晰的再次重复了一遍,霍间看看她又看看地上噤若寒蝉的医生,不知为何回想起当年街头被他臭揍却屡教不改的混混。 “走吧。” 看到少年抬起脚的瞬间钱克条件反射的闭上眼,那一脚却落在他肩上把他踹回地面上。随着他倒地的动作,门外一个贴墙隐蔽着的影子也瑟缩了一下。 “我去开车。等你们下来。”蹲在窗外的成野对事情这样的收场似乎有些失望,跟他们摆摆手就跳下了窗台,身影消失在依旧浓重的夜色里。阎直横抱起庄紫走在前面,关奇亦步亦趋的跟着,卢坦抱着猫紧随其后,池麟刚走到门口就像背后长了眼一样,吹了声口哨叫住躲在墙角的女孩,“哎,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刚才谢谢你的水和药。” “你老师是什么东西你也看见了,最后问你一句,跟不跟我们走?” 哪怕被束缚,哪怕被侵占,这条命也是他给的啊。 祝思云绞住了被开水烫红的手指用力埋下头,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临时组队的暴力团伙?” 金发少年笑着挥手跟她道别,一行人不声不响的离开就像从没来过。 “但是我们蛮喜欢一起行动的。” 刚点上的烟抖落一地火星,卢坦把猫交给关奇之后揉了揉太阳穴,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车。依次上来的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唯有沉默能面对他们此刻满身疲惫的伤口。 “其实丫头唱歌挺好听啊。” 男人的声音淹没在隆隆作响的汽车发动声里,头也不回的驶进铅灰色的薄雾中。 汽车开出县城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卢坦终究还是扛不住困意决定停了车再睡一觉。 如今所有人都觉得荒无人烟的旷野才是最安全的,他把车停靠在高速公路的拐角处用力一拉手刹,就那么倒在驾驶座上睡了过去;阎直睡在副驾驶座里,手心里还紧紧握着刀,连续几日的遭遇已经让他这种看似过当的应激反应成为一种本能。 霍间侧着身子和池麟睡在一起,紧皱的眉头似乎在睡梦中舒展了些;关奇和闺女缩在毛毡的一角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他大概也默认了自己暂时会和动物归为一类,但是至少是今天,他已经做了一个十岁孩子能做的全部。 沙发上的庄紫坐起身,胳膊换了好几个角度才支撑住半边身体,咬合的齿缝里挤出压抑的吸气声,沙发靠背上放着池麟从那个护士手里拿来的外用药,庄紫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被恐惧扭曲的依赖吗?那么死和尊严比起来,到底谁比较重要? 她的腿不听使唤的跌下沙发跪坐在地上,但身后的伤口又痛又痒不得不再上一次药,她把药膏涂在手心吃力的拧过手臂摸向后背,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之前被强暴未遂的记忆又一次被触发,她却忽然听到成野的声音,“别怕,是我。” “你是不是要上药。” 庄紫知道自己把他吵醒了,但是已经没有余力再去道歉,只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回应,“嗯。” 她怕自己再说一个字眼泪就会再次决堤,对任何人事的痛恨都比不上此时无能为力的自己。 而她看不见身后的成野,也从未想过这个男生会有这样的举动。也许不仅仅是那些爱慕他的女生,对所有人来说他都是个让人心动的谜语。他冷峻,果敢,随时随地痛下杀手如同一匹离群的独狼,但他也会像现在一样坐在她身后,用冰凉的手指从她手心挖出药膏,动作轻柔的涂抹在伤口上。“痛了告诉我。” 庄紫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月光透过不那么干净的车窗照着她攥紧的手,和断断续续滴落在地板上的泪水,晶莹而温热。 “真的不告诉我吗。” 成野坐在她身后,少女不着片缕的腰背在他眼前展露无遗,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这并不美好的夜晚,这个带他上了贼船的姑娘终于把累累伤痕暴露在他面前,这不是她的愿望,当然也不是成野的。 你从不告诉我们的,都是想要藏起来独自舔舐的伤口吗? “快好起来吧。” 少年的手越过她的微微颤抖的肩膀,蒙住她不想让人看见的泪眼。 “不是说带我做尽所有坏事的么。” 第15章 救助中心 霍间是被渴醒的。 这一夜睡得兵荒马乱,他睁开睫毛纠缠的眼,手臂却传来一阵奇异的牵制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视线避过耀眼的阳光缓缓地打量着睡在他身边的池麟,还有那只在酣梦时也不忘托住他伤口的手。 印象里他们似乎总是这样。 霍间再次稳当的躺下。有些事情到后来要全凭记忆才能深究其中的相似之处,之前我们如何而至今依然,可养成彼此羁绊的习惯需要倾注多少不曾言说的感情,它们早已不声不响的渗透进每个看似平淡的举动中,你无从深究。 霍间的嘴角微微下垂,忽然伸手拂去落在池麟鼻梁上的小飞虫,扰人清梦的家伙没飞走,人倒是醒来了。 “嗯……早啊。” 霍间没回答,只是用缠着绷带的手把他脸上的虫子轻轻一捻,池麟大概还没真正清醒,追随他动作的目光显得有些迷怔,睫毛小幅度颤动的样子说不出是乖顺还是迟钝。“干嘛。” “我出去走走。” 他走到前门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仰面朝天睡得不省人事的老卢,还有他腿上同样岁月静好的大猫,走下车门迎面就碰上成野,手里拎着个不同凡响的物件,顷刻间把如花美眷变成了家庭主夫。 “哟,早上好。” 那是一把威风凛凛的……平底锅。 霍间后退两步脚脖子一软扶住了门框,“成野你终于不治你的中二病了?” “什么话。”校草轻蔑的翻了翻手腕子,“正想进去喊你们,我跟庄紫早上出来转了一圈,发现前面不远有个刚熄灭的火堆。” 他眉角一动,对这话里所指心知肚明。 “有人在这里做过饭,证明他们还没走远。”干脆的下了个结论,成野顺着晨风拂来的方向甩了甩额前洗过的头发,理所当然的把平底锅往霍间手里一塞,“但眼下亟待解决的问题是。” “厨子,我们饿了。” “小霍啊你……哎你这孩子怎么能用平底锅打架呢!大清早的……再他妈闹老子给你俩破席一卷填河信不信!” 周围收集到的柴火和不明植物的树枝实在不多,庄紫在他们发现的火堆基础上又加了些干草,清晨空气潮湿,柴火和干草覆盖上去的时候捂出呛人的烟,她蹲在地上勉强后退了两步咳嗽起来,一回头看到一双少年修长的腿,还有他挽起的袖子下面血脉清晰的白皙手臂,以及左手一袋子食材和右手的平底锅。 庄紫算是明白了。气场牛逼的人手里不管拿什么都牛逼。她捂着嘴站起身,“霍。” “你伤没事了吗。” 霍间那副长相就算说出关怀的话也是一脸不通人情的凉薄模样。庄紫挺直了腰貌似认真的点了点头,“嗨,早就没事了。” “你要做饭了吗?” “嗯。” “好,有要帮忙的叫我哦。” 庄紫跟他摆摆手离开,从头到尾的动作也只有侧头弄了一下长发而已。霍间的视线停留在她转身的地方,想起昨晚她在阎直怀里哭泣的样子,那样无力而无助的模样和平时身手利落的强气少女判若两人,霍间虽不热情也不是不开窍的人,只是所谓的“怜惜”一旦说出了口,对她来说反而会刺伤自尊吧。 他不再有什么多余的思虑,转身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着冒烟的树叶后顺便给自己点了根烟,手上用力时伤口还有些撕扯的疼痛,他皱起眉吐了口烟,把锅放在砖块垒起来的简陋灶台上,然后从袋子里取出一块奶酪,握在手心闲适的上下抛接。 这块散发着浓郁异国气息的金砖是他们旅途中不可或缺的宝贝,哪怕池麟每次都捏着鼻子说“三天没洗的臭袜子扔厕所里都他妈比不上这个味儿!”,但是霍间很大公无私的认为,像他们现在这种情况正需要一种能够长时间封存的食物,耐得住寂寞,熏得死敌人。 食用油那种东西自然是没有的,他刀功精湛的把奶酪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铺在锅底,又去袋子里找到了已经干瘪的面包、真空包装的牛肉和盒装小番茄估计已经离过期的日子不远了利落得把面包切成厚片下锅,锅子的热度上来之后马上飘出黄油烤面包的香味,接着他瘸子里挑将军的选了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把锡纸铺上去,飞快的把牛肉和小番茄切成块,拿了袋子里唯一的调料瓶均匀的洒上盐,最后把锡纸整个儿反扣在锅上。 他大功告成意味的拍干净手,稍微计算了一下出锅的时间,松快地掐灭了烟想去叫车里的人,猛回头却看到全员大小人人手里捧着奇形怪状的吃饭工具,整齐而没出息的坐在他身后,眼中闪动着“大大求投喂”的虔诚光芒,看得霍间的血压秒秒钟飚到一百二,真想给这一大家子磕头。 “霍间巨巨嫁我!” “这顿完了都给我滚去啃压缩饼干。” 但是无论如何,食物带来的原始满足感都是不可替代的。 即使身处穷山恶水,能坐在新一天的阳光下吃一顿好饭,足够幸福。 无所谓越活越回去,倒是想要的越来越简单。 吃到一半的时候池麟绕到叼着番茄的霍间身后,用勺子挖了一勺牛肉递到他嘴边。 霍间抬起眼不咸不淡的看了他,张开嘴吞下去,然后池麟凑过来咬了一口他手里的番茄,舔干净嘴角的红色汁液,低声问他,“剩下的食物还够撑多久?” 霍间看了看空了一半的袋子,“在最节省的情况下,不到三天。” 池麟跟着他往里瞅了一眼,在袋子的角落里搜出一个泛青的小苹果。他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忽然被霍间握住了手腕。 他循着少年目光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弯起眼睛狡黠的一笑,“知道了。” 庄紫吃完饭后坐在原地小口抿着水,眼睛直直的对着一块翠绿的草地发呆,过了好久才注意到笑意盈盈的少年蹲在她身前。“嘿。” 她有点回不过神,眼睛讶异的眨动,对上池麟手里递过来的苹果。少年的手指颀长骨节突兀,衬得那苹果小得实在有点可怜,但是颜色翠绿很是讨人喜欢,她愣愣的伸手接过来,视线一时间无法聚焦,只听池麟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白雪公主,吃完我们就打猎去了哦。”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露出被睫毛掩住的暧昧缝隙,眉目舒展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有种让人忘却忧愁、又轻易相信的魅力。庄紫看着他,慢慢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苹果,良久,她轻轻牵起嘴角。”好的。” 只是遇见你们,就让我感到莫大的幸运了。 后来他们沿着公路周围仔细检查了轮胎的痕迹,以确认之前在此休息的人们之后去了哪个方向,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再次出发,一个半小时后开下了高架桥,看地图已经要驶出县城了。 卢坦开着车脑子却也没闲着,他知道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抽丝剥茧一探究竟,比方说部队到各地带走生还者之后又做了什么,丧尸的来由和病变的原因,眼下零零碎碎的线索太多连捡起来都成问题,他们也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大叔,你啥时候能帮我找到爸妈啊。”关奇在驾驶座旁边旁边抱着猫弱弱的问,“不,不会找不着了吧。” “别瞎说。”卢坦握着方向盘腾不开手,不然一定狠狠呼噜一把这小孩儿胡思乱想的脑袋瓜,“你伯伯说你爸妈跟好多人在一起,人多力量大,怎么会出事呢。” 他说完这句话才从字里行间寻得了一些端倪,“等等,你伯伯原话说的是,‘跟一群人一起去了救助中心’还是‘被当兵的带走了’?” 关奇诚惶诚恐的,不知道大叔的神色为何忽然变得严肃,“是救助中心!” 看大叔一直没反应只是脑袋有微微扭转的方向,他耐不住好奇趴到车窗上跟着往外看,一眼瞅见路边一个醒目的白色房子,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门口聚集的大群密密麻麻的丧尸,远处看上去就像拥挤蠕动的虫子一样恶心,当即让关小奇同学从脚底板到头发稍一阵儿筛糠,哆嗦着嘴唇喊他叔,“叔叔叔叔我们快走啊。” “不,别走!” 说话的是副驾驶上的阎直,他似乎刚从什么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精神来,语气有些激动,“丧尸多的地方肯定有人!” 他声音分贝不大可是威力堪比炸弹,其他人在听到的时候都提起一口气在嗓子眼,首先“人多”“建筑物”的条件都吻合了关奇提供的线索,也就是说眼下有极大的可能,他们已经找到了所谓的救助中心。 一刻都不想再犹豫,卢坦把车调了头一路驶下坡,一车人摩拳擦掌热血沸腾感觉比丧尸看见人了还要激动,特别是离近了看到丧尸们围拢的大门里有人在那里奋力抵挡的时候。快到门口的时候阎直忽然从他的背包里拿出四个燃烧瓶来,这或许是他最后的存货但现在正是放手一搏的关键时刻,他和池麟一人把着一边的车窗把瓶子扔进了嘶吼的尸群中,卢坦看准时机从正对大门的方向转到了侧面,从丧尸最少的地方开始一路碾过去,畅快淋漓惨绝人寰,然后他在车门临近大门的时候拉上手刹,成野首当其冲跳下车对着几个外焦里嫩的丧尸三两下砍了,建筑物里刚才还鬼哭狼嚎的人各个都看愣了,手还迟钝的撑在钢化玻璃门上保持着抵挡的姿势,成野一只手穿过外面的铁闸门在玻璃上抹了抹猩红的血水,隔着玻璃跟他们近距离的脸对脸,“劳驾,开个门啊。” 这次里面躲着的一些小姑娘也都看愣了,瑟瑟发抖都顾不上。 里面的人数量相当的客观几乎同时冲到门口的池麟飞快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看上去原本是个会展中心的三层建筑,大厅明显被人打扫清理过,地板砖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心神不宁的老百姓,他们或坐或躺,听到门口的动静正一齐往这边看,其中有个脸庞黝黑的中年汉子,卢坦是怎么看怎么眼熟,熟得他抓心挠肝可是愣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而男人在看到他的时候也给出了同样的反应,只是在看到卢坦身边的关奇时,他的惊讶彻底转变成了近乎疯狂的激动。 男人和他身边一个愁眉苦脸的女人忽然拨开人群,不顾一切的冲到门口推开自发守门的人,他动作猛烈得有些颤抖,嘴里大喊着,“奇奇!” 大门被男人拉开的同时卢坦用力一拍脑门儿:这不是他们当初在局子里救出来的蹲号子那个男的么! 而关奇大哭着叫“爸”的那一嗓子也让所有人心里骤然一松。 人生何处不相逢。 把车当作另一道门堵在外面,卢坦他们刚进来还没好好吸一口人气,抱着关奇的夫妇俩就扑通一声给他们跪下了。缺心少肺的关奇哭着也想跪,被庄紫一把拉住了。 卢坦比他年纪轻,就算是有恩也受不了这么大的谢,当时就手忙脚乱的去扶,“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恩人啊……第一回救了俺……还有俺小子……你说、你说说这。” 男人好像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什么仪态什么流言蜚语,就那么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他神色憔悴,比起饥饿和奔波更难过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面对生存的压力还有痛失爱子的悲伤,眼眶和脸颊都深陷了下去,反而是哭让他恢复了一些血色,男人特有的低哑哭声像是含着一把磨人的沙砾,在此时鸦雀无声的大厅里回荡着,他不再是一个打碎了牙也要混着血吞的男人,而是个重新找回儿子的可怜父亲。 人都有被击垮的时候,有时是灭顶的悲伤,有时是巨大的欢喜。而那样的脆弱和迟来的释然,让在场的人都有些鼻酸。 卢坦抹了抹眼睛把人搀扶起来,“这是咱有缘分,我也没想到……起来吧大哥,还有嫂子……儿子不好生生送到你手里了吗,这就他娘的够了啊。” “但是孩子他伯就……大哥你节哀吧。” 关奇的父亲下颚颤抖了两下,使劲揩了一把闭紧的眼角,看样子大喜大悲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一手握着泪水涟涟的孩子他妈。”俺知道了。” “兄弟死得亏啊……也是俺没能耐。” “别,别这么说。”卢坦挥挥手让几个孩子挨着他坐下,老关他媳妇估计觉得自己插不上话,领着孩子给霍间他们拿了一些随身的口粮,几个人紧巴巴的坐在了大厅里并不宽裕的空地上,周围投来各色各样或好奇或戒备的目光,到处都是形容衰败眼神涣散的逃荒者,大概因为现在是默认的午休时间,有几个抱孩子的妇女怀里还抱着被吵醒的小孩,不知为什么成野总觉得他们神色有些不善。 看上去像是防备着什么,亦或是忌惮着什么。而他一向不屑于通过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只在关奇的妈递过来食物的时候淡淡地道了谢。 这边卢坦清了清嗓子谈起旧话题,“那天傍晚……你怎么跑出来的?” “别提了。”老关盘着腿席地而坐,头顶从天花板上漏下来的光勾勒出影影绰绰的面孔轮廓,“俺从局子里出来之后就找到了当时违章被扣下的卡车,连夜去厂里接俺媳妇,到处都是……都是那东西,仔细想想,这下回去该吃斋念佛了,俺们真是命大啊。” 这个劳苦了小半辈子的朴实男人,露出一点点酸楚的笑容来,可是那细小的皱纹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半路车熄火了,孩子也没找着……当时这心里啊,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吧。” 可是想到身边的妻子,想到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死那么容易。”老关看了一眼身边的关奇,“可就真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那俺白来世上走一遭,凭什么说死就死呢。” “今天可算让俺等到了……你说兄弟,这辈子俺欠你的,都不知道拿啥还。” 他说着用手背遮住脸,差点又一次落下泪来。也许对卢坦他们来说只是好心捎带个孩子的小事,对另一个家庭来说,那是一辈子都魂牵梦萦的、沉甸甸的希望。 人活一生,长路漫漫,能支撑你一路跌跌撞撞走下去的,唯有这世上放不下的牵挂。挫折时有之,绝望时有之,尖锐的矛盾把你逼上悬崖,似乎只有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怕死吗? 那么你怕的是诛心的疼痛还是永世的黑暗? 死很容易,却又无比艰难。因为很少有人能说自己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总有你舍不下的东西牵着你,吊着你,让你不甘心这么尘归尘土归土。 这世间白云苍狗光怪陆离哪有那么多可留恋的美好,有的只是你放不下的人。他们是你了不尽的缘分,是你心底十丈红尘,在你无数次的觉得走投无路不如归去的时候,用他们的手拉你一把。 活着啊,好好活着。 第16章 故人 阎直拿着关奇妈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一手擦着溢流到下巴上的水,一手拉开老卢的黑色背包把闺女放出来。突然处于人多的地方把小东西吓坏了,猫咪弓缩着身体躲进阎直怀里,只探出脑袋舔他手心里的水。它和阎直一样,感觉这气氛陌生得有些不怀好意。 庄紫坐在阎直身边散发着挥之不去的低气压,眼梢斜斜的挑出黑发来打量着周围,小姑娘平时咋咋呼呼的,一旦不说话还别有一番冷艳感觉。她的精气神儿是稍微回来了些,只是这人多反而压抑的气氛影响着她,话也不愿多说一句,还是池麟懂得世故的出来跟关奇妈搭话,“阿姨您太客气了,在这里能吃点东西不容易啊。” 关奇妈是个老实贤惠的三十岁女人,眼角和脖颈都有了些无法遮盖的细纹,她喃喃的说,“这都是救援队带来的……只是现在刚好没有人在这儿,怕你们几个孩子饿着肚子……饿的话多吃点,你们路上遭罪了吧?” “姨您真是好人。”池麟往边儿上坐了坐,露出个特别讨长辈欢心的乖顺笑容,紧接着说,“是救援队的人把你们弄来的吗?那他们现在在哪呢。” 他本能的觉得似乎触及了相当宝贵的线索,只是面儿上也不能太过暴露自己刺探的意味,只是直觉告诉他实情不止“为人民服务”这么简单。关奇妈看了一眼跟卢坦说话的孩子他爸,女人原本纤细磨成粗砺的手指摸着不太干净的塑料杯子,看上去是这里统一发放的东西,池麟在周围不少人的手边都看到了。她抬起头,“他们在周围搜救一些活着的人……有人留下来保护我们,但是被、被吃了。” “这一大群人,老人孩子。”她说话时眼睫颤抖,声音听起来充满无能为力的同情,“都被那几个兵娃子看着,但是敌不过……那么些啊……那都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一夜之间……咱好好过日子的,都变成这样了呢。” 只有在灾难面前,生命才能被压缩成惊人的平等。 这些活下来的幸运儿,有腰上别着锄头的农民,西装袖口被撕烂的上班族,眼镜片儿上沾了血都忘记擦的学生,哄小孩睡觉的年轻妈妈,头发油腻衣着邋遢的穷小子,或许有的人是凭借自己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也有人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才侥幸逃脱,管你高高在上还是蓬头厉齿,这时候没人再去计较还能活成什么样子。 池麟舔了舔手指上的面包渣,“救援队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正在旁边这些乡镇救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能救回多少来,上次好不容易救回十几个,中途又发病了。”关奇妈叹了口气,多看了一眼旁边抱着刀打盹的成野和他旁边闭目养神的霍间,“你们几个孩子不得了啊……现在人都是各顾各的,能一块儿过来太不容易了。” 霍间:“你他妈怎么那么缺觉?怀孕了?” 成野:”我砍死你啊。” 池麟:”他们关系好着呢,特亲。” “这边儿几个孩子都是跟我一起的……哈哈,我不行我不行,跟人家一比真是老得不成样子了。” 卢坦接过老关递来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嘴里咂了咂味儿,“你们这儿有纯净水?” “啊,救援队给的水毕竟数量有限,大家都不甘浪费,后来我们这儿有几个胆大的小伙子在后面的野地里找到一口井。”老关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在指尖搓开,照顾到这里的妇女儿童只好用这种方式暂时解解馋。卢坦也照做了,他低头嗅烟丝时浓密而修长的眉微微皱起,目光看似不以为意的掠过不远处几个蜷缩的人影,他确信刚才有一道不明出处的目光,这头老关还不经意的跟他提起,“兄弟你……成家了吗?” “离了,我们家就我。”卢坦笑着停顿了一下,伸手把猫捞过来放在肩上,“还有我闺女。” 说起这个话题几个小年轻都扎堆过来,他们对叔字辈儿的罗曼史充满了好奇,特别是卢坦还没主动提过,池麟兴冲冲的凑过来,看样子要不是没那条件他都准备抓一把瓜子就着马扎坐定了,“快来快来扒一扒我准备好了!”话音没落就被卢坦一肘子捣开,正打算过来说些什么的阎直眼疾手快的一把把他拎了回来。 “小孩子懂什么。”卢坦故作沧桑的弹了黄毛小子的额头,“喜欢的时候好好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好好分开,离婚不是消极对待,这是对彼此后来人生负责的方式。” 几个高中生听得似是而非,其中感情经历算是最丰富的池麟接嘴道,“叔你前妻长啥样子啊,漂亮吧?” 卢坦把碾碎的烟丝放进嘴里嚼了嚼。关于佟莉这个人的记忆,已经被不算漫长的时光河流冲刷出了斑驳的痕迹,它们从华丽亦或是平淡的片段逐渐分解成断断续续的章节,短暂的镜头,最后成为一闪而过的一个影子,一个笑容,一句话。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忘记了去“记起”这个女人,要知道记忆有时是需要提醒的东西,他那曾以为万分深刻的感情在不自觉中变浅,于是被长年累月的孤独和自我满足所取代,最终永远的不被需要。 所以他再次回忆的模样显得有些吃力,却又不愿太坦白的表现出来,只好转换成一种引人入胜的深沉姿态。“嗯,她很漂亮,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来那种……左边脸颊上有颗痣,因为头顶有个发旋所以只能留斜刘海,喜欢白色。” “这都几年了,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是刚遇见的她的时候,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别的男生送她的栀子花;另一个是跟我结婚的时候穿着白色的婚纱,我说栀子花不配你,海芋好看。” “妈呀。”池麟自愧不如的掩面,“醋还是老的酸。” 如他所说,围坐的几个小崽子除了阎直以外都很酸。只有工装青年的表情有些僵硬,尤其是听完卢坦的描述之后,面露尴尬的指了指从他们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的一个方向。 “是,是不是那位啊。” 卢坦哽了一下,顺着阎直手指的角度歪过脑袋,视线穿过几个陌生人的肩膀和身体的夹缝,盯住了此刻同样盯着他看的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坐在一起,长发干净的盘在脑后,褐色的斜刘海柔顺优美,因为惊讶而睁大眼暴露出些许没能控制好的诧异神色,嘴唇微微张开,五官漂亮立体,脸颊上有颗小而秀气的痣。 佟莉!? 他当时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相隔多时,卢坦从没想过和前妻佟莉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重逢。 在早年他们刚分开的时候,卢坦穷尽他余下的最后一点深情,想到的不过是多年后他们因为什么机缘巧合,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擦肩而过,认出彼此身上曾迷恋过的味道,那共同生活过的迹象,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被记忆的海浪从头淹没,淋得不知今昔何年。 不爱的人再次相见是令人难堪的。即便其中一人心中还有留恋,至少这样的偶遇是值得欣慰的,但偏偏他们都放弃了这份感情,连个不那么牵强的表情都给不了。 卢坦不知道自己的手跟脚出了什么机能问题,他穿过满地脸色灰败而木然的流民,佟莉站起身的来的时候也很迟疑,但她手上牵着的女儿卢轻轻比她的反应要直接得多,确定那个是她许久未见的亲生父亲之后用清亮的声音大喊着“爸爸”冲了过去。 佟莉的现任丈夫秦彻也站了起来,却并不怎么有走过去的意思。卢坦和他隔着佟莉远远的对视了一眼,只是礼节性的点了点头,女人先开了口,“卢坦。” “好久不见。” 卢坦的个子比佟莉的高了一个头,低着头说话的样子比平时多出几分温厚的和蔼,“嗯,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他奇迹般的没有刚才那么失措了。大概女人自然的表情也让他觉得熟悉。可这边的青少年组算是炸开了锅,准确的说,他们像一锅着了魔的麻辣烫。 “我靠!这也行?”池麟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带着庄紫都跟着抖起来,他右手搭凉棚下巴搁在少女的头顶观察敌情,“目测敌方汉子身高超过我方十个百分点,长相略输我方十个百分点,物防七十法防五十五,综合武力值偏低感觉是个正人君子。” “你是说咱叔不是正人君子吗。”成野扶额。 霍间冷笑,“可不吗他也就能骗骗小姑娘。” “你连小姑娘都骗不了。” “闭嘴。” “阿直你看你看。”庄紫扯扯阎直的袖子,小声地,“他女儿好可爱,遗传得太到位了。” 阎直算是这里面跟卢坦接触最多的人,打一开始就没把这个人和“家庭”的相关概念挂上钩,但是不得不承认,真的一家人站在一起确实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温和气氛,只是现在已经分为两个家庭,他们也不再是当初的爱人。 家。他朦朦的想,真是个让人向往的词儿呢。 第17章 回忆 “回忆。” 每个人对于“家”的概念都是不一样的。 阎直从小出生在一个传统的书香门第,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阎直还年幼的时候,对孩子的教育是他们的优势,他们传授给这个同样继承了好学优点的孩子他们认为应有的知识,注重培养他的动手习惯,让阎直成为中国传统思想中优秀而又顺从的孩子,从指引他走向正确的道路,到最后他们不用指引阎直也能按照他们所期望的方向走下去,哪怕嘴上不说,这对踏实到有些刻板的夫妻一直以他们的儿子为骄傲。 在阎直的记忆里,父母在和外人说起他的时候,或许不会使用“拔尖”“最好”这样的词,却总是微笑的肯定“我家儿子是很乖的”“从不让人操心”。 从不让人操心。 直到阎直向他们坦白,我是个同性恋。 意料之内的震怒过后,是彼此之间所谓“安心”的破碎。父母早些年沉厚的文化积淀在晚年时固化成不可突破的高墙,对阎直失望之余,他们更不能原谅的是这种“离经叛道”。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恼怒的似乎并不是因为阎直的不争气,而是他作出的这件事情本身。 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咱们家?怎么出了你这种胡来的东西? 他们都是彬彬有礼的斯文人,那时恐怕说尽了一辈子的刻薄话。 那个如同瘟疫一般让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也只是不被承认的爱而已。 于是为了保住他们平平度过半生的“安心”,他们和这个辜负一切的孩子划清了界限。阎直对此没有挣扎也没有后悔,因为他和他们一样对坚守的事物倔强到底,不留余地。 他们本是如此相似的一家人。 所以那个家留给他的最后一幕,大概是父母在窗前低着头沉默的背影。 他们谁都没有再回头。 成野觉得他和阎直很像,但又是不同的。 他的故事充满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美好,亦或是刻毒到令人锥心的诅咒。 说是诅咒大概言之过重,毕竟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家的小孩像成野一样天资过人。他的存在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被那些平凡衬托的。不管是钢琴还是剑道都得心应手,学习和品格让所有教过他的老师交口称赞,没有一丝污点没有一次失误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他的聪慧甚至不用付出多少努力去维持,反而让周围那些坚信笨鸟先飞的人,显得非常笨拙可笑。 天才就是这么残忍。 他的父母大喜过望,而出色的人理当有更高的要求,就像攀登一座遥不可及的山峰那样,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脚步踏在众人所期望的位置上,似乎只有从别人的赞许中才能获得继续向前的力量。 “做得真好。” 他还可以做得更好。 “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 他要一直优秀下去。 “简直完美。” 对,我应当完美。 然后他朝着那众望所归的方向不断地向上,向上,追逐成功似乎成了一种甩不脱的惯性,这和想不想要愿不愿意没关系,只是他总能轻易做到而已。 说什么“我也不想这样”的酸话,反正你是天才啊。 “理所应当”去做的事,那你就去做啊? 不是的。 就连五岁的孩子都有选择自己喜欢的冰淇淋的权利。 “优秀的”还是“堕落的”,难道不是我的选择最有意义么? 反正所有的故事发展都会指向大家想要的结局。反正你们只想看到我活在“理所应当”的模子里。反正无论我发出怎样的声音都没有人听。 那就选个自己喜欢的方式,堕落吧。 成野还记得那天他把接近满分的成绩单交到父母手中,看着他们满意的笑容,回到房间里给自己打开一罐啤酒,盘着腿打开封面写着“21禁”的游戏碟,抬头时看到塞满橱柜的奖状和照片,他对玻璃上自己轻笑的脸竖了一记中指。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好极了。 庄紫一直坚信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她活得像是直射赤道的泼辣阳光,不闪躲,不阴沉,不吝啬,不畏惧,这些都是父母给予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馈赠。 其实父母都是平凡的人,没有显赫的出身和复杂的背景,她的简单让她习惯接受,从而被塑造成更加纯粹的人,就算是属于男性的性格特点也拥有一些,因为这是优势,她从不为此蒙羞,因为退一万步到无路可退,还有父母站在身后。 费尽心思去打磨她做什么呢?她从出生开始就该被疼爱,她要接受这世上的一切美丽和不堪,她将活在拥抱和风雨里,用你的手去牵着她而不是控制她。 去看吧,去追吧,去感受吧,她是你心尖儿上撒野的小姑娘,家是她身上最安全的铠甲,是她手中无坚不摧的武器,是她心里最温柔的避风港。 然后庄紫问池麟,你觉得家是什么啊? “我没有家啊。” 少年耸了耸肩笑得不以为然,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揽过友人的肩膀,带着永远不会被嫌弃的表情,灿烂得几乎刺目。 “得友如此,四海为家。” “你看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家了……我?我没事儿。” 卢坦用粗砺的手掌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顶,站在前妻他们身边的样子却怎么看都很局促。 你不必躲藏,就算那安慰让你觉得苦涩。 “我现在挺好的。” 第18章 分歧 卢轻轻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大太多的男人,又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和妈妈身后的继父秦彻,仿佛在试图理顺整理自己寥寥七年的回忆,在这种特殊的家庭环境里找到一种平衡。 她并不理解,或者说忌惮着成年人世界的复杂关系,她的质问只会被母亲忽略,甚至是责备,所以卢坦的出现既给了她希望,却又让她忐忑不安,下意识的去看母亲的反应。 她杏核形的眼睛是遗传了佟莉的,大大的覆着一层水光,孩子特有的清澈无害,见母亲并未阻止,好几番胆怯的回头之后才向卢坦伸出手去,“爸爸!” 卢坦把她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白色的袜子边缘已经染黑了,想必路上受了不少苦,但孩子的脸上看不到阴霾,嘴里喊着“猫猫”一把抱住了三花,在绒绒的毛上使劲蹭了蹭,漂亮的马尾辫在脑后来回摇晃。 孩子永远是孩子。 心里原有的酸涩跌落进百感交集的漩涡,再去体味时却看不分明了。“轻轻长高了啊,跟着妈妈有没有很乖?” “乖” 卢坦忽然很不舍得,两年前送她们母女离开时也没有这样的不舍,直到佟莉似乎顾虑到什么把轻轻抱到身边去,他才骤然惊醒,停在半空的手一时不知往哪里放,只好收回来看似不以为意的抓了抓后颈,“听妈妈话啊。” 然后他笑着蹲下来指了指佟莉背后的秦彻,用一种平和、乃至于体贴的语气慢慢说道,“别给新爸爸添麻烦。” 他们几个的奇妙组合和由此能够联想到的关系,引起了周围一些不明就里的目光,他满不在乎,同时也没有忘记现如今的处境,这显然不是他们坐下来喝茶叙旧的时机。“你们怎么到这边的?” “我们直接被送出来的,但路上出了点情况耽误了行程,只好暂时被放在这边。”佟莉在说出这个字眼时明显放轻了声音。“秦彻是政府部门的人。” 卢坦这才有意去打量那个叫秦彻的人,三十多岁,干净利落的打扮散发着精英气息,神色谦和冷静,重要的是那种让人觉得可靠的气场,就算是卢坦自己也愿意客观的评价,佟莉确实找了个适合过日子的好男人。 他顿了顿,就着话里他最在意的部分发问,“既然是政府。” 佟莉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他正了正身子,透过女人莫名不安的脸看到了秦彻凝重的表情,眼角余光还能看见轻轻追着猫跑,差点摔倒的时候被庄紫拉住了,他压低声音,“怎么了?” “别在这里提那两个字。” 成野睡到一半脑袋忽然跌到一侧,他被身边蚊蝇般的低语声吵醒了。对于一个睡眠极浅的人来说被人吵醒是不可饶恕的,但此时非常想报复社会的成野一抬头却看到了皱着眉头的霍间。 低语声渐渐提高了音调,像是找到了可以发挥的余地似的,分贝提到了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高度。 “现如今的这场灾难啊!” 成野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指,坐直了身体才看到大厅中央、之前应该是作为装饰的喷泉池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说话用力时脖颈上青筋暴起,表情义愤填膺。他的架势让成野想起历史上那些激进的知识分子,只是出现在所谓的和平年代让人觉得有些出戏。 怎么就忘了呢。他摸了摸靠在肩上的刀,这已经不是太平盛世了。 相比之下身边霍间的表情事不关己得简直找抽。成野突然觉得很有趣,他想听听这男人会发表怎样的言论。 “全都是人的咎由自取!” 男人看上去和阎直一般的年纪,身上有股木讷的书卷气,打扮也是学生模样,但是看后者的表情完全不想和这样的知识分子为伍。 “他在说什么啊?”成野懒得抬头,并不想太露骨的表现出不屑。 “求神问鬼的东西。”光线并不充裕的大厅里,阎直眼睛却像透着一层琉璃,清冽得近乎锐利,“我就知道有这种……煽动分子。” “看看现在的世界,人心涣散物欲横流,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根本就是天灾!”阎直的半截话遮蔽在男人慷慨激昂的声音里,“众人皆醉我独醒”一般全然不顾周围质疑的目光。”我们啊!活下来的各位!就应该好好祷告,不要再杀生了!” 霍间深吸了一口气看破红尘似的说,“神经病。” “既然是天降下的责罚,我们就该听天由命了……想想吧!人和自然作对了几千年,是时候顺从了。” “你们别理他……这孩子在那吵吵好几天了,有人提议大家不应该在这里等死,他都站出来反对。” 接过话的是老关媳妇,女人压低声音讳莫如深的模样,“他们也不信任政府的人,不知道信什么教啊。” “现在这人心也是不行了。” 她说话的时候男青年也不出声了,所以这句话显得特别突兀,近乎是戳心的。“就算没几天好活……就甘心等死吗?””这傻小子一个人在那叨叨什么啊。” 卢坦坐在地上支起一边的膝盖,搭上手臂顺势把脸埋了半边,只从侧面露出挑起的眉毛,“说实话我从刚进来开始就觉得这儿……不太平。” 佟莉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远处和关奇他们一起玩的轻轻,顿了顿才问,“那些孩子是?” “啊,路上碰见的。” 突然门口响起刺耳的玻璃刮擦声,卢坦探头一看才发现居然又有丧尸聚集在大门和汽车的周围,张着口水横流的嘴扒着门往里看,刚刚还高谈阔论洋洋不止的男青年登时愣住了,脸上出现了一种几乎是可笑的悲愤神情,也不知道他担心的是多么严肃关乎全人类生死存亡的事,反正卢坦是笑出来来了,他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隐约记得似乎是最后一支。 “你没发现我整个人都年轻好几岁吗?……哈哈哈开玩笑的,佟莉你别总皱着眉,长皱纹。”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关节和肩膀,离他们几米外靠着墙的成野像是接收到某种无声的信号,他们穿过安静的人群和呆愣的男青年,拎着水管的黄发少年嗤笑着推了一把他的肩膀,笑容透着戏谑的嘲弄。 “不会动手的,别搀和。” 第19章 救援队 “救援队” 你相信“杀戮”也是一种天赋吗? 单脚踩在丧尸肩膀上用刀斩下头颅的瞬间,成野仿佛能听见里身体里奔流不息的狂热血液。看见活人的丧尸躁动不已,他踩着尸首借力抓住车门一个毫不费力的侧踢,活动身子骨的过程是令人愉悦的,池麟也这么觉得,他从后面抓住一个正在砸玻璃的丧尸,按到地上拧断它的脖子时看到了屋里失声尖叫的女孩儿,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笑眯眯地吹了声口哨,“别怕呀。” 卢坦把车开出去为门口清出一片开阔的空地,没错,他们准备做点什么了。 不想再躲躲藏藏,不想再苟且偷生,不想再任人宰割。 如果人生赋予我杀戮之名,我将引以为傲。 在这种不得不调动起全身力气的情况下,庄紫有了点找回真我的感觉。她下手重得叫人心惊,大概是方才被丧尸从门口拖出来的孩子的哭喊刺激了她,她在一个回旋踢的空当看到了那一幕:几个丧尸不知怎么伸手从铁闸门的缝隙里抓住了孩子的脚,母亲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声顿时响成一片,大人无计可施只能一边往里拽一边呼救,孩子脸憋得通红话都喊不清楚,那时庄紫想都没想一脚踹开眼前难缠的家伙,迈开大步冲到门口拎住丧尸的后脖子一记背摔这招她是跟霍间学的适合她这样个子不高但灵活的角色,她忽然想尝试新鲜的方式,在对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照着肩膀抬起右腿下劈,直到丧尸那跟身体都快连不上的脑袋陷进土地里,她直起背脊看得到脖颈上绷起的细长筋脉,下颚线条锋利却又漂亮,扭头气势惊人的对着门里看呆了的人吼了一声: “有手有脚的就别给我等死!” 阎直他们都看向她,这是她低潮期后的第一次响亮的反击,这个百折不挠的姑娘想用拳头向他们宣布,她回来了,回到属于她的战场。 “信什么神!” 少女逆风而立,漆黑如墨的发丝在风中向一个方向猎猎的散开,她单薄的肩膀因为喘息而轻微的起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只有你能救自己!” 她的声音却没被风吹散。 里面的人简直如梦方醒。他们中也有之前就自发组织守着大门的人,毕竟在一个充满弱势人群的集体中总有人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并非形势所迫,而是出于“人”的本能。天性中有着永远不会被埋没的东西,我们称之为血性,即使被一时的艰险所囿困,潜藏在心底里的东西也很容易被外界唤醒。 他们有所动作了,人群骚动的声音像是逐渐沸腾的水,他们缓慢却是很明确的聚拢在门口,先前发表言论的男青年和他的拥护者艰难的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在门口,竟然激动地张开双臂拦住了众人,“你们疯了吗!” “这就是一群暴徒!”他目眦尽裂的大喊,“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你们不要被骗了!” 可背后忽然卷起一阵呛人的腥风,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死扯住了他的衣服把人整个拽倒在地上,头顶上就是丧失沙哑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声,男青年彻底吓傻了,他僵硬的四肢无疑是直接宣布了自己碎尸万段的下场,甚至在那一刻他在心里祈祷了神的拯救,眼前一片雪花般的白。 但来拯救他的并不是神。”啧。” 少年的咋舌声显然完全不想掩饰溢于言表的鄙视,而他手上毫不迟疑的扣住丧尸的肩膀,把那咬向他的脑袋扳到正相反的方向,那可真是杀人的力道,男青年胆寒的看着他用手肘用力一捣丧尸凹陷的脸,捏紧的拳头直冲向眼眶,击打出骇人的骨骼碎裂声。 之后他像是担心尸体“死而复生”似的,脚尖转动碾到了丧尸的脖子上,男青年抬到半空中的手原以为对方会充满温情的拉他一把,结果等待他的是不输于杀丧尸的力道直接把他踹了个跟头,好不狼狈的滚回了暂时安全的人群里。 “下次你就去死吧。” 少年眼梢微吊,这是一种不管多么英俊都完全不友好的长相,嘴唇薄薄的抿起一条轻蔑的斜线,只丢下一句话。“完全不想救你。” 就在这时,一枚子弹带着可怕的热度划过他的指尖,打碎了身后抓向他的手掌。 “霍间!” 离他不远处的阎直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在意识到那冒着烟的黑点确实是子弹之后,他下意识的向远处眺望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他的目光精准的捕捉到了一个正指向这里的枪口,来自正以可怕速度开往这里的装甲车。 装甲车?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要连头顶苍茫的日光一并怀疑了,冲下高速公路的确实是一列荷枪实弹的装甲车,开枪是为首那辆黑色的悍马,穿黑色背心和迷彩裤的男人站在车顶,车子颠簸的前行根本不影响他端在手上的mossberg500霰弹枪,他的目光和阎直在半空中相遇了,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高举左手做出了一个“fire”的手势。 阎直凛然一惊,条件反射的喊了一声,“都趴下!” 身体扑倒在地的时候上方还有人被子弹波及到的尖叫,但更多的是脑壳几乎被打烂的丧尸,他们从吃人的行尸走肉变成糜烂的肉块只用了分秒钟,阎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热兵器无可比拟的杀伤力让他心跳都加快了,那是和直面死亡完全不同的震撼。 卢坦他们也保持着抱头的动作趴在地上,无暇顾及倒在一旁的尸体,突然出现的训练有素的队伍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但不得不说他们的出现对现在的局面来说再有利不过。 黑色的轮胎在阎直身边停下了,一双穿着军靴的脚落在他身边激起飞扬的尘土,接着就有一只带着半指皮手套的手把他扶起来,阎直站起身的时候手一松,染血的刺刀被男人接住了,“哟,d80,好货啊。” 男人用风镜把额发一股脑的拢上去,对阎直咧开嘴一笑,“你身手不错,有兴趣来救援队吗?” 第20章 游说 在所有孩子的眼里,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他们身材高大笑容宠溺,能把不会亮的小台灯修好,能把生气的妈妈哄开心,能把自己高高的抱到肩膀上,看最远处漂亮的风景。 也能冲在一群人的前面,和可怕的怪物搏斗。 “爸爸!” 在轻轻的眼中,卢坦就是她的英雄。 “嗯,大叔他们最棒了。” 站在她身旁的是个不认识的男孩子,把当做猫窝的背包递给轻轻,“这个给你。” 小女孩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直盯得他满脸发红,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家父母的方向,关奇挠挠头结巴着,“我……我过去了。” 阎直的手在长时间的施力环境中猛然休止,垂下的腕子有些不明显的发抖;他在夕阳下压低了眼皮,制造出一种不甚友好的审视目光来。果然面前的人十分受用,年轻男人举起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无害的摆动了两下,“嘿,放松点儿,我不是活死人。” 然后又多此一举的加了句,“也不是变异体,更不是恐怖分子。” 其实阎直只是想尽力避免和陌生人交流而已,他成功的营造出一种高贵冷艳的假象,把男人丢在身后扭头去扶起庄紫,这个不懂量力而行的姑娘好像又把她的伤口弄开裂了,相当棘手。他还没说教几句,庄紫就先对他身后的男人粗声粗气的斥了句,“你救援队?刚才就你开的枪?” “啊是我。” 姑娘杏眼圆瞪,分毫不让:“瞄准点打行不行?干什么吃的?!” 大概也是疼得不舒服,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暴躁。男人好脾气的赔笑,“这不是丧尸太多了我看着心急么。” “打着我们的人了你付得起责任?” “大不了再赔给你一个人。” 庄紫翻了个白眼,“就你?破席一卷白送倒贴钱都嫌晦气。”说完就扶着腰,老佛爷一样施然的走了。眼看救援队已经到位,这里也就不需要他们再劳心劳力的收拾残局,更何况屋子里那群扶不上墙的烂泥让她很不爽,非常不爽,连带这个开枪不长眼的兵蛋子也一并不爽了。 兵蛋子哭笑不得,正巧听见身后传来上司的一声“罗镇你确认完伤员没有”,他这才小跑着回归队伍,“报告队长,群众说我枪法不准。” 长官也翻了个白眼,“那就给老子滚回部队回炉重造!” “你没事吧。” 霍间把疑似扭到腰的池麟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后者投桃报李的回敬了一连串的“呜哇我是不是断成两截了”“你拉住的是我的灵魂””我心碎了啊间儿”,终于让霍间放心的把他扔了回去。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救援队啊。”池麟耍无赖的又追上来,眼前来往的都是护送伤者和幸存者的士兵,他俩也被医生模样的人推搡着坐在原地配合检查。 面慈心善的白大褂医生按住霍间的膀子,极有耐心的说,“小伙子,不要怕。” 少年面无表情的仰着头,“你赶紧,我肚子饿了想回去吃东西。” 旁边传来池麟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幸福的呼救:“别!别扒我衣服啊你们真的是检查身体的吗……不再做点别的了吗!” 刚刚那么勇猛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神经病啊。医生对自己行医多年的经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离他们几米远的卢坦相比之下就很配合,他抬起胳膊让护士给刚才扑倒在地磕破的伤口涂碘酒,顺便用牙咬着上衣衣摆,露出胸口和腹部给医生确认伤情,白色橡胶手套按压着他浸着一层薄汗的腹部肌肉,医生点点头摘下口罩,“可以了。” “你们是隶属于什么部门?具体做什么工作啊?”卢坦整理好衣服随口问道。 “我们独立属于安全部之下的救援队,主要负责营救和清扫工作,以及活人的回收。”医生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用词不当,“我们有专门的前线武装和后勤人员,只是工作量太大,而且……伤亡惨重。” 救援队回来了,身处救助中心的人们开始有了一丝宽慰的松弛。这个死气沉沉的建筑奇迹般的充满了温暖的人气,时不时有普通民众和救援队的人寒暄攀谈,这次救回来多少人,有没有他们的亲信或朋友,他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到几公里外的安置点去。 成野都觉得自己难得被这种气氛感染了,但他此时完全不想搭理旁边那个温暖源。 “你刚才刀法好帅啊!” “谢谢。” “真的不来救援队吗少年!” “跟你不熟。” “我替长官正式的邀请你我们真的很缺人!” “你是卖安利的吗?” 他身边蹲着一个披迷彩外套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哪怕成野清楚的知道他一定比自己年长几岁但还是忍不住把年龄和那张幼稚的脸挂钩,而他即便如此冷淡小伙子还是兴高采烈的说着,“真的!我们好久没见过身手这么好的人了!普通人想来救援队帮忙也只会添乱我们需要的是你这样的。” “哥们儿。”成野深沉的打断了他,“你叫什么?” 小伙子不明就里的眨了眨眼,“沈虔。” 成野心平气和的站起来,“你们领导是哪个,我要告状。” “咦!?”沈虔吓坏了,“等等啊喂!有话好好说!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好同志要懂得为国捐躯嘛!” 成野淡淡的,“你负责捐躯,我负责哭。” 总而言之,一直到晚上救援队重新安顿好了大家,霍间一行人都收到了相当程度的瞩目,不良少年敢发自内心的说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甚至在一开始特别冷漠的幸存者们都对他们另眼相看,主动给他们让出了休息的地方,虽然到最后他们还是决定睡在车里,大概六个人一只猫的相处模式已经固定下来,少了什么或多了什么都会引起些微的排斥感觉。 卢坦觉得,这叫护短。 所以在救援队的人问他们要不要加入的时候,卢坦把这一群孩子都护在身后,平心静气的说,不想让他们去冒这个险。 随后他们在默契的无言中交换了一个眼神。“要么我们就一起去。” 第21章 阴谋 罗镇原本是打算今年十一月就退伍回家的。 这个大学刚上了个开头就被迫参军的志愿兵,其实对自己的未来另有打算。老实说,他并不热衷于军旅生活,尽管拥有不当兵就算是暴殄天物的资质,俗话说得好,生的就是那块料。 他入的连队是武警,模样不差,在部队的成绩也还算优秀,属于人见人爱能打耐操的类型,无奈他不管多么有天分都是心不在焉的,在一群糙老爷们儿堆里滚了一身痞气,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也没有什么足以被责备的大是大非。 和这世上的绝大部分普通人一样。 直到灾难之日的降临。 他和就一群未经世事的新兵一起被班长直接从打靶场上赶下来,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来得及做,沉甸甸的枪扫翻了放在桌上的相框,罗镇看着满地的子弹颤抖着声音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救灾。” 罗镇忽然觉得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正如那天阴沉的破晓。 他跟随十几个同样困惑而紧张的新兵一起坐在皮卡的车厢里,随着难走的山地一路颠簸,记忆力一如往昔的景色渐渐变得不同了,他们开始好奇的往外张望,伴随着车厢前面视讯器信号不好的嘶嘶声,周围开始出现些让人不安的骚动,由远及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恐慌的噪音,突然间车厢用力一震,他们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半路上。 所有人都在重复着转头寻找的动作,习惯于服从命令,没有上级指示就像手里没有武器一样令人焦虑,前方却传来子弹打碎玻璃的声音。 “啊!” 罗镇那一直平稳运作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就在大脑当机的片刻周围的骚动声仿佛闻见腐肉的苍蝇一样聚拢,他眼看着坐在他对面车斗边缘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兵,被一只如同凭空冒出来的手拼命往下拽,事情发生的猝然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反应限度,尤其是看到那张面无人色的脸,在那之后罗镇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噩梦里无数次的梦见,像是把即将结疤的伤口一次次撕破,最后变成难以愈合的脓疮。 救灾。 他们这次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人类。 “罗镇!救我啊!” 他失魂落魄的看着少年兵紧紧抓着他的手都溅上了血点,身边那些野兽一般双目赤红的“人”越聚越多,罗镇从入伍到现在从来没向活人开过枪,人类之间互相残杀的场面让他的大脑出现了陷落般的断层,直到有“人”来撕扯他的脚才猛然惊醒,那时周围枪声已然轰鸣成一片,他举到半空中的枪托剧烈的抖动了两下,然后狠狠砸在了朝他咬过来的”人“脸上,一边使劲把惨叫不止的少年兵往车上拖,可是下面拉他的人太多,人头攒动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罗镇心一横咬着牙往“人群”里放了好几枪,可是无济于事。 车子就在这时候忽然发动了,少年兵身后嚎叫的“人”像锁链似的拖成一串,罗镇手脚并用的想把那些怪物从战友身上弄下去,可它们就像吸了血的蚂蝗一样难甩,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汗水顺着鬓角滚落下来,少年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可他还不想放弃,他还不能放弃。 “你抓紧我!别松手!听到了吗别松手!……我靠!” 车越来越快,追车的“人”却没有撒手的意思,罗镇用仅有的那只手端着枪用牙打开保险栓,几个点射打中了抱着少年腿的几个“人”,然而他的下半身整个已经被咬成惨不忍睹的残片,少年脸上血色尽退,罗镇已经想尽了办法,牙齿都要咬出血来。 这是他的战友。 他才刚过十六岁! 罗镇跟自己较上死劲了,不然他无法原谅自己。眼泪好像就在眼眶打转,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他觉得自己那只胳膊就要脱臼了,而这时卡车不知碾过了什么东西,车身一阵强烈的颠簸,早就被血液浸透的手终于从他手中滑脱。 罗镇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场景。 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还残留着说不清是决绝还是解脱的表情,最终被尸海淹没,他因为惯性半个身子都跌倒在车斗外沿,关键时刻同伴的沈虔一把抱住他把他拖了回来,两个人重重摔进摇晃的车厢里。 耳鸣般的杂音逐渐沉默,罗镇忍着眼前天旋地转的眩晕直起身子,眼底里全是扯不断的血丝,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路和满地碾碎的尸体。 然后他毫无预兆的捂住眼睛,呜咽出声。 出来的时候十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九个。 驾驶座上的班长把司机被揪掉胳膊的尸体推下车,用颤抖的染血的手抓紧了方向盘。 他们的目的地是远在整个市辖区边缘的安置点,据说要把人带到了才能接受下一步指示,所有人都被短时间内可怕的变故吓懵了,或许这时继续给他们命令才是好的,罗镇就那么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板房跟前,眼睛木然的看着来往穿梭不停的士兵和医护人员,像个走失了的孩子。 他确实还只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怪只怪现实在他眼前把一切都撕成血肉模糊,从不问他答不答应。 他没那么多时间去接受现实,人类似乎就在一夜之间染上了某种可怕的瘟疫,他们以血肉为食甚至残忍的杀掉同胞,已经有无数人像自己的战友一样落得死无全尸,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站出来为这场灾难负责。 是天灾吗? 可为什么接到上级指令的班长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更重要的是不想再重蹈覆辙,罗镇和剩下的战友加入了直属于安全部的救援队,作为搜查兵主要职责就是冲在前线救人,每回的搜救任务都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封闭的建筑和民宅,几乎每出一次任务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死伤,相当于一命换一命,战友们的相继离去让他从绝望到最后的平静,因为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自己最终也会死亡的结局,他反而活得轻松了不少,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杀“人”和救人上,他知道每杀死一个丧尸都会将活人生存下来的几率提高哪怕一点点,所以连杀戮都变成了有意义的事,怀抱着这样扭曲的希望渡过每一个午夜和黎明。 一直到班长死去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我们……都是在自作自受啊。”班长那时为了保护一个被困在防空洞里的女孩子,几乎被咬掉了整条腿,就算逃出来也没机会活,他打算待在废墟里自杀,可罗镇和沈虔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死活都要见他一面。 “咱们自己闯下的祸……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负责。”罗镇一开始一头雾水,沈虔却是明白了些什么。 “小罗你们俩……能活下来也别留在这里……离开安全部,哪儿远往哪儿跑吧。”“对不起那么些人……我不是个好兵,死了也罢。””只希望你俩别恨我。”他说完就把枪口吞进了嘴里,也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永远留在了肚子里。 他们谁都不知道。 第22章 守夜 对讲机发出电流经过的沙沙声,刚在行军床上躺了半个钟头不到的罗镇诈尸似的坐起来,一看隔壁床上的沈虔已经交班回来了,正用一种非常难看的姿势睡得口水横流。 罗镇好笑的给他扯了件外套盖上,随便在背心儿外面套了个夹克,因为困倦死活穿不上左边的袖子,就着这个动作探头看了看窗外两点钟的夜色,跟对讲机那头的队长哼哼哈哈的打了个招呼。 “我现在就去站哨啦。” 他扛了枪,来到救助中心外围临时拉起的铁丝网那里,夜晚风大,他用夹克挡住脸才好不容易点着了烟,整个人倒是被吹清醒了,黑漆漆的瞳仁里倒映着低垂的夜幕,茫然的跟着探照灯转动的方向四下查看,猛地看到一个穿过夜色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举起枪,一大截烟灰被他的动作打得七零八落,但很快地他发现对方的动作明显是个活人,身形有些眼熟,而对方也被他打开保险栓的动作惊动了,朝他的方向举起双手。 探照灯的光芒晃过,罗镇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刚从车上下来的阎直跟他对上目光,撇撇嘴的样子竟然很像在赌气。 “帅哥来陪我站哨啊。” 他兴致盎然的挥着手,笑嘻嘻的掸了烟头。 阎直来到罗镇坐着的台阶旁边,保持距离挪了几步,声如蚊蝇的嗫嚅着,“找我干什么。” “你长得好看呀。”他又续上支烟,毫不避讳的直言。黑暗中阎直脸上翻腾着十分窘迫的红色,讷讷的开口: “你要是自己顾不过来,我可以帮你,反正我……已经睡不着了。” 天地良心他阎直只是起来放个水,时运不济碰上了夜猫子成野同学,半强迫的跟这个各方面都令人担忧的青春期反面教材谈了谈人生,他现在还躺在车顶篷上数星星,说好听的叫孤高俊逸,说不好听就是闲得蛋疼。 “再谈下去就剩谈恋爱了。”校草眼神邪恶的调戏这个比他大五岁的前辈,实在是目无尊长。“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女神。” 阎直憋红一张脸落荒而逃,解决了民生问题之后又被这死当兵的拦住了,一泡尿撒得何其曲折。 罗镇递了支烟给他,阎直也不搭腔只一个劲儿摇头,样子腼腆极了。罗镇看他半晌忽然乐开了,“你但凡是个姑娘,我都要觉得我看上你了。””啊?”阎直五雷轰顶。 “怕啥啊?”罗镇笑呵呵的拍他的肩膀,见怪不怪的,“我以为你挺能打的。” “这是两码事。”阎直面带菜色的嘟囔。 “跟我聊点儿什么嘛。”罗镇吐出的烟被夜风迅速地抹去,他慢慢的笑了,“或许我明天就要死了。” 班长死后,安全部部长手下的长官直接顶上了救援队队长的位置,那是个不苟言笑嗓门奇大的中年人,手下一水儿老兵牛逼哄哄的,罗镇和沈虔作为没什么经验的菜鸟,每次都被他吼得跟孙子似的。 但面对安全部部长顾炎的时候他却时常是一副敬重到崇拜的神色,仿佛那每个玩儿命的指令在他耳中都是不可忤逆的金科玉律,至少有好几次罗镇对任务的目的提出质疑都会被他驳回,他和沈虔就很费解,“把幸存者控制在安置点”是什么鬼意思? “下属不该怀疑长官的话,罗镇同志。”新队长戳戳他站得笔直的后背,“下次别再问了,小子。” 沈虔眨了眨那双非主流的大眼睛跟他说,镇镇我们私奔吧,感觉咱迟早要被这俩老犊子给卖了。 罗镇得承认,他从当兵开始就不是个服服帖帖的好兵,这回连相依为命的班长都没了,死前的遗言又有那么多疑点,现在还要求他心无旁骛的继续跟着组织有肉吃,那是不可能的。 死不了,现在活人这么稀缺,咱俩还有利用价值。 他心里鬼使神差似的闪现出这个念头,隔了半天才一脚踹向打滚卖萌的沈虔,谁他妈要跟你私奔! “你是说。”阎直终于接上罗镇的话,“你们……救活人是为了控制?” “哪儿有‘我们’,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走狗而已。”自嘲的抛出反派喽罗的经典台词,罗镇耸了耸肩也不知是呛了烟还是在笑,“我看你们几个朋友都有点儿本事,不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摆布的平民,能跑就跑吧。” 阎直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这件事无比要告诉庄紫,因为照这个内部人士的说法,她的父母在安置点很可能已经被控制了。 所以控制活人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推测都让他有些不寒而栗,表面上却是更为直接的问罗镇,“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为什么?嗯……大概是每天打打杀杀的,有点寂寞啦。” 脚下的烟蒂晕开一片灰白,罗镇用枪口撑着下巴眺望着远处,他的口气听上去不以为然,“每天面对的都是生离死别,身边的人说没就没了,有时候你拼了命杀到手都麻了,最后只救到一具尸体很可能那时候他还会跳起来咬你。” “希望?没有希望,你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救不了,你能下得去手杀他们吗?” “哦,我能。班长让我离开这里,但我觉得我已经疯了,没法再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一个人连开枪杀人都成了惯性,他还有救吗?” “你好安静啊,别怪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听完就忘记也无所谓,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我连做梦都会哭。” “我实在是太累了。” “但你要是不爱听,我也可以讲笑话给你。” 罗镇看着咫尺之遥的阎直莹莹发亮的眼,对方却伸出了手来,指尖在半空中踌躇了片刻,终于触及他温热的眼睑。 “你现在就哭了啊。” 罗镇愣了愣,嘴角慢慢放开一个向下的弧度。“是吗。” 他高大的身形因为蜷缩而显出从未有过的弱小,他低下头,哽咽着把脸埋进了阎直的手心里。 第23章 遇袭 阎直很久没试过等待天亮的感觉。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看着天空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倒也不会觉得很孤单吧? 只是他不知道,等待从来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事情,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圆满需要用等价的东西去交换,等待着天亮的夜晚,等待着幸福的孤单,之所以能够抵消等待过程中的难耐,是从心底里相信着即将迎来的结局。 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罗镇也在想着,他比刚才安静了,目光清远仿佛穿透漫长的黑暗。他们在等待中谁都没有说话,像是在遵守着某种无言的约定,又或者不想去打破某种萦绕于此的气氛,然而突然出现的交谈声让他脸色一变,阎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整个人被罗镇的后背挡在了黑暗处。 “嘘。” 连发出嘘声都是让人难以辨认的轻。阎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没发问,因为的视线也被从墙角出现的两个影子吸引了,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前者身材高挑迈步间距很大然而并不匆忙,后者追随的状态显得十分焦急,影子出现在有光的地方阎直却没能看清楚他们的脸,罗镇的手绕到身后让他稍稍又往后退了几分,整个人躲在了墙边的死角里。 而表面上罗镇却是格外轻快的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哟,队长……部长。” 由于罗镇站起来敬礼,阎直只能从他手臂的空隙里捕捉到了男人的半张脸,他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的拢在耳后,可是语气相当平易近人,甚至在救援队队长训斥罗镇站哨抽烟时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辛苦了。” 罗镇这个兵痞子倒是很会顺水推舟,“不辛苦,应该的。” 阎直注意到这个人的手,他左手的拇指上有银色的光一闪而过,随着他把手放进一侧口袋的姿势消失不见,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那似乎是一截假肢。他侧立的动作十分考究而优雅。 看上去是颇有身份的人。阎直盯着那点残影暗自腹诽,安全部部长?这得是中校级别以上?妈呀见着国家领导了? 他屏息凝视,从黑暗中看光亮处的东西比平时还要清晰,他明白这种场面下他确实藏起来比较好,他也真的不晓得如何解释。晚上睡不着和话唠队员促膝长谈吗? 这时候脑子反而腾出空闲来处理刚从罗镇那里听到的信息,阎直觉得自己可能一时无法消化并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也很惊讶自己在这时优先想到的是“和那些人商量一下?”,或许只是他不愿形单影只,又或许在潜移默化之中他已经把自身完全放进了那个小团体中,他们认识的时间实在算不上长久,甚至根本没有相互深入了解过彼此的身份和性情,过往和经历,而这些在之前的生活中觉得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如今在他们出生入死的牵绊面前好像就不值一提了。 人心是奇妙的东西。最不容易给予的信任有时也最容易建立,至少现在阎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前方的人在他无法听得确切的地方交谈着什么,随后就离开了,因为和哨兵聊天绝非他们的本意,罗镇也没什么兴趣和领导打官腔,最后故作严肃的目送他们走远,他悄悄侧过脸来,跟阎直眨了眨眼。 “好了。” 可如果他们再往后听两句的话。 “您说……抱歉,您确定吗?” “我确定。我需要‘那几个’人。” 男人没有抽烟的习惯,他的手指干净修长,左手的拇指闪耀着金属的冷光。他轻轻拍了拍表情仿佛有些后怕的下属,眼角带着平和的笑影。“你不认为那是合适的人选吗……昨天你也看到了,身手敏捷,却又并非部队里那些经过刻意训练的机器……那简直是本能。” “嗯,我说的。”他又重复了一次,“‘加不加入’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天还没亮透,厚重的云层堆积在目光所及的半空,防空警报毫无预兆的尖声嘶叫起来。 罗镇踩着散落一地的烟头往上挪了一个台阶,发现声音的来源不是面前的大门,而是后方的铁丝网。他立刻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后退着跑到楼房的阴影里,果不其然看到房顶上的兄弟鸣枪了。 “全员戒备!十点钟方向!” 罗镇擦了把脸,配合地往空中放了一枪,“开工了!” 两侧相邻的几个帐篷同时发回响应,整装待发的士兵一个接一个从门口冲出去,他们的影子在尚不明朗的天色中连成两条灰绿色的线,阎直跟着罗镇站起来,对方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拍在他肩膀上,“快回去,我知道你很厉害,所以……和你的朋友一起保护里面的人吧。” 阎直好像并不想听他说这个:“你。” “嗯?想让我不要死吗?” 他一面小跑着后退一面利落的给枪上膛,右手手指并拢贴在额角给他行了个完全不规矩的军礼,“我会回来的,到时候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青年笑容放肆跟他挥了挥手,仿佛洗去了天亮之前所有的悲伤。 阎直回到救助中心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不想他们第一次见的那样坐以待毙了,有不少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在一处似乎是在商量对策,或许是救援队的存在让他们有了些胜利的希望,阎直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下,看到卢坦向他招手。 “昨晚上哪儿去了你?” 男人刚洗了脸还没来得及擦,忽然凑过来在阎直身上嗅了嗅,嘴角的笑有点儿玩味,“小阎子开窍了啊。” “不,不是!”阎直脸上青红交错,无奈嘴皮子不够利索,眼下也并不是跟他调侃的时机,“外面……又来了,这次是从,后面郊区的方向。” 他又猛地想到昨晚要跟庄紫说的事情,好不容易从角落里发现了枕着霍间肚子睡的姑娘他们邪魅霸道的霍厨子左边缠着池麟右边压着庄紫,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上去有些不在状态,“阿直你偷汉子去了?”””阎直差点凌空呕出一口血来,这些缺心眼总是在奇怪的地方集体观念异常的强。“我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他话音未起,屋外传来轰然巨响。 第24章 逃跑计划 “别让它们从围墙进来!” 只凭呼喊声也能想象外面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刚才的震动应该是手雷之类的武器造成的,其他人大概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由的开始在忐忑不安中推断这次遭遇的丧尸数量,区区一个救援队是否能抵抗这种成倍增长的怪物,有孩子被枪声吓得哭起来,被母亲抱进怀里絮絮的安慰着,阎直酝酿已久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合适的表达出来,挨着他们的这堵墙就被震得裂开了大半,头顶的石灰墙皮雨点似的密密匝匝落下来,卢坦伸手一揽把两个人扯到一旁。 好了,这个所谓的堡垒现在已经彻底不安全了。 一时间尖叫声哭声奔走声纠缠成片,卢坦往外看了一眼就被那景象吓得头皮发麻:铁丝网的围墙已然不复存在,枪火制造出的灼热空气中,跌跌撞撞的人形似乎永无休止的扑向这里,士兵拉起的防线被一寸寸逼退,让人产生一种他们不出多久就会被尸潮吞没的错觉,但这场骇人的攻防战只能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结局,在这之前谁都不可能停止。卢坦甚至远远的看到了一种用四肢跳跃并快速前进的“变异体”,前方来不及逃走的士兵被他们扑倒后便马上失守,避无可避的陷入缠斗之中,防线不断被逼退,这样下去谁也别想活。 而就在他想要征求周围人的意见、是否上前去增加战力的时候,他发现已经有人跑出去了,有个穿套头衫的小伙子不顾士兵的阻拦直接上去捡起死者丢掉的枪,二话不说用不太标准的动作扣动扳机,后面紧跟上来的一个中年人似乎提醒了他一句,他们一面后退一边开枪,随着后面有幸存者加入队伍,方才还万分紧张的局势竟然被维持在了一个不算糟糕的平衡之中。 “操……这就跟打仗差不多了。”成野听到身边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男人这么说着,他盯着空气里翻涌的热流看了一会儿,蹲下来重新系了一次鞋带,把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扭头和身边的霍间打了个照面。 “去不去?”少年歪了一下头示意,眼神里竟有些跳动的斗志。 “去就去。”回答永远是最令人期待的这一句。 冲下楼梯的时候阎直朝庄紫喊了一声,“回来我有话告诉你!” 庄紫从裙子下面拔出刀在手心儿里翻动了一下,猛地呸了一声,“别啊,电视剧里说过这句话的男主角最后都挂了!” 卢坦顺手捞起地上一把九十发的霰弹枪,酸溜溜的接口,“前妻和他男人还有我闺女都在里面,感觉老子也是可以交代了。” “闭嘴!晦气死了” 罗镇对着趴在废弃汽车上的变异体连开了好几枪,然后把那个弹夹空了的破铜烂铁朝扑向他的家伙砸了过去,终于有空闲接住另一边沈虔隔山探海扔过来的刺刀。 然后他就那么一错身看见了从他身边跑过去的阎直,“哎哟要命了……你干嘛啊!” 阎直没工夫扭头看他,俯下身从外人完全不能理解的部位拔出刀来,“用枪瞄准我!” 罗镇受到了惊吓,不过很快懂得了他的用意,他一边压下身体跟着阎直的快速移动一边瞄准,用准星捕捉到阎直每一个动作的间隙,一一开枪打爆围过去的丧尸。 “太完美了。” 临时搭建的板房指挥室里,顾炎拿着望远镜坐在办公桌上,一面往前线调去枪械和弹药,指挥屋顶的士兵往丧尸最密集的地方开火,一面对着望眼镜里映出的身影喃喃自语。 “让我看看吧。”他转动着镜筒,“你们还能给我多少惊喜。” 一场混战直到下午才结束。 没人愿意去打扫“战场”,因为满地死状各异的尸体已经让人没有落脚之处,但后勤处理是部队的职责,他们必须进行一些线索的回收,哪怕只是些肢体的残片。 大部分人都在救助中心里休息,小楼塌了一面墙但好歹还剩下几个边角,庄紫挨着阎直坐在地上安静的喝着水,看上去像是一对温存的情人,只有紧靠着他们的卢坦成野霍间和池麟能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庄紫的眼睛久久的停留在一个虚无的地方,耳边阎直的话在嘈杂声中反而越发清晰可闻。“是这样的。” “只是猜测……你的父母可能现在并不安全。” “这是昨天救援队的一个人告诉我的,可信度有待考证,但是我觉得结合你妈妈当时给你的留言,可能并不乐观。”阎直说,“你考虑一下。把关奇送到他爸妈身边,我们现阶段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下一步怎么走,是时候决定了。” 几个人在不起眼的角落围成一圈,一边休息一边听阎直把昨晚的所见所闻大致上复述了一遍,稍微在这其中拾取些有价值的细节就会发现,就算救援队的人数有限,这边也没有出现因为灾民人数增加而力不从心的现象,并且还在耐心的搜索周围的幸存者,好像完全不担心补给超负荷的情况,也有可能是利用幸存者担惊受怕的心理压力达到让他们“想走也不敢走”的目的;他们既然也是活人就一定被考虑在内,甚至连“加入救援队”也会演变成一种控制他们的手段,而既然他们已经携手走了那么远,并不强求所谓集体的庇佑,那么再单独行动一次又何妨? 在几个人把想法说出来并且某些方面达成一致了之后,池麟扭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低声道,“要是想走的话,趁现在。” “现在是大家的休整时期戒备会相对放松一些,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做一些试探和离开的准备,能够再休息一下是最好的……你们的体力还ok么?”池麟看了一圈,得到众人肯定的回答之后,咽下仅剩的最后一点食物,弯起眼睛狡猾地一笑。 “我有个计划。” 关于大家的基本资料 霍间: 混世魔王的不完全体,彪悍而臭屁的人形兵器,倔脾气上来了只有池麟哄得住,思考方式倒是意外的耿直,能打架就绝对不吵架,其实私底下非常会照顾人做得一手好菜。反差萌。 外貌特点:吊梢眼无刘海,四肢比例出色 喜欢的:游泳 不喜欢的:暖男,花粉过敏 池麟: 笑瘫症,非着名相声演员,嘴上好应付心里明算账,聪明不正经关键时刻靠点谱,开朗幽默的大众情人,私底下了解霍间的好,把人惯得都没边儿了,忠犬之中有腹黑的隐患。 外貌特点:染过的茶色头发能扎起来,笑起来很好看 喜欢的:可爱的女孩子和甜点 不喜欢的:出尔反尔的家伙和头脑简单的笨蛋 成野: 为什么写他,为了帅;他存在于本文的意义是什么,为了帅。来自中二病星球的小王子,很作,非常作,优秀却想要堕落,憧憬绝对自由的人生。玛丽苏最爱冰山邪魅男配角。 外貌特点:符合传统审美的东方美少年,英俊而不失清秀 喜欢的:剑道,电游,漫画 不喜欢的:所有被逼迫的任务 庄紫: 本文唯一女主,坐拥男神后宫却独善其身,爷们儿中的纯爷们儿根本不屑儿女情长,战斗力毫不逊色,(偶尔)也有女孩儿的细致温顺,被一群汉子当成同类嘲笑着却又宠爱着。 外貌特点:中分,破洞长筒袜,平胸 喜欢的:好看的男孩子和好吃的 不喜欢的:被打扮成淑女的样子,花花绿绿的装饰 阎直: 本文公认真女神,军武宅拯救世界,穿女装的移动武器库,性格内向腼腆爱脸红,心思缜密体贴周到,自己的感情上却相当迟钝,中国好gay蜜进化为妇女之友,天然呆。 外貌特点:黑色连身工装服,头发服帖 喜欢的:冷兵器,小说 不喜欢的:玻璃制品,软体昆虫 卢坦: 糙帅的猫奴怪蜀黍,刚健朴实接地气,从良老流氓全民好干爹。内心远比外表温柔深沉,重感情而不黏糊,会疼人却不逾矩,传统又成熟的三十岁男人,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外貌特点:下巴上一点胡茬,可梳背头 喜欢的:摄影 不喜欢的:榴莲的味道,做不完的家务事 闺女:软萌,和软萌,还有软萌。 无责任爆料环节 池麟其实是学霸。 成野怕鬼。 庄紫有草莓图案和蓝白条纹的内衣。 霍间去学做点心是因为池麟爱吃甜的。 阎直看变形金刚都能哭。 卢坦很想再看一眼阎直的女装。 池麟曾经看上一个姑娘,在发现姑娘不仅有喜欢的对象并且那个人是霍间之后,他果断丢下姑娘回去找他的竹马玩耍去了。 成野和霍间互相看不顺眼偶尔却又很对眼。 “一定要在这几个人中选一个人交往的话。”庄紫会选成野。 池麟不睡在霍间身边就会失眠。 卢坦的择偶标准是“第一,是个看起来顺眼的姑娘”“第二,会做青椒肉丝””第三,青椒肉丝做得好第一条可以适当放宽。” 阎直很想有个家。 成野已经把这些神经病当成朋友了。 问答环节 问:这个故事里为什么没有令人心动的恋爱故事? 答:大家每天忙着活命谁有工夫谈恋爱? 问:对这个故事有什么要说的? 答:首先,写出这个故事纯属意外。我连大纲和人物设定的编写总共才花了一个小时,一天之内就提笔开始写了。当时也没想到会写这么长的篇幅,它马上要进入一个新的展开阶段,并且如今有越来越长的倾向…… 我是彻头彻尾的血浆电影控,初中时尝试过写这样的题材,以那时的知识层面和写作经验来说,能够写得过得去眼、没有什么bug是很难做到的,那时写在作业本上的幼稚故事已经送人了,现在写的这个,不管是人物性格的描绘还是故事的构架方面,我不敢说有多么完美,为了写这个也确实去查阅了不少相关资料,关于医学和武器的,尽量让自己不犯错误少出漏洞;然后在描写方面希望自己写出“大片”的视觉感,毕竟丧尸题材的小说要这样才过瘾。 我希望,比起恐怖或者官能,这更接近一种传达出求生的正能量、人与人之间相互牵绊、在灾难中彼此温暖的故事。 问:作者到底是男是女? 答:保密。 毫无诚意的特别篇,完。 第25章 失策 夜幕渐渐隐没在荒芜的树林之中。 澄净的天壁被风刮得没有一丝云,星辰明亮而低垂,看样子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清点了明天一早将要送去安置点的人数,沈虔忙里偷闲的灌了一瓶维生素水,打起精神准备去上哨,偷偷把烟往上衣兜里塞,回头却被人拦住了。 罗镇给他掖了掖衣领,“我替你去吧。” “哈?” “我是说……咱俩调下班,现在我替你,两点的时候你再替我。” “行啊。”沈虔摸了摸下巴,“不过为啥?” 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被嬉皮笑脸的友人推回了帐篷里,在疲倦和信任的双重驱动下,哪怕好奇也没有再追问。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交接班的时间还远远没到。 罗镇无法相信他得到了什么样的指示,他花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过程中接连不断的抽烟直到嗓子烧焦一样疼,最后焦躁的抬起手腕确认了一下时间,站到了约定好的位置上,抬头正对着屋顶上的哨岗。 他虚起眼对着指挥室的灯光看了一会儿,对站在黑暗里的人说了句,“我确定他们要动手了,你们快走。” 佟莉抱着轻轻睡在睡袋上,窗子下面一地幽静的月光,秦彻侧靠着墙,呆呆地看着最亮的一片光。 有人路过时他立刻察觉了,那只手搭在他肩上不动声色的捏了一下,有人挨着墙悄无声息的走过,留下满地凌乱错落的脚步,身后人的低语声在夜色里有种意味不明的优柔。 或许有些割舍不了的无奈。 “就拜托你好好保护她们娘儿俩了。” 秦彻想开口却被他按住了,此时已经没必要争论关于感情的是非,卢坦弯下腰伏在他耳边保证每个字都能被听见,“这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他几不可见的轻轻笑了一下,“保重。” 秦彻还想说些什么,远处门扉开合的声音让他噤了口,大厅里飘散着沉睡中均匀的呼吸声,安宁仿佛从未被人惊扰过。 关奇刚睁开眼就被人捂住了嘴,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庄紫,还有她怀里装着猫咪的包裹。 “别出声。” 小男孩看着她的口型,慢慢抬起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庄紫的脸被月光照亮了一半,睫毛投下的影子和嘴唇阖动的弧度像是梦境般不真实。 “我们要逃跑了,能帮我们照看猫猫吗?” 孩子不断变换着想要用眼睛传达的意思,庄紫心知肚明,她把背包斜挎在关奇瘦小的肩膀上,用带着拳套的手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茬。“要好好养着它,我们会再见面的。” “听爸妈的话,做个男子汉。” 少女微微一倾身,笑容在月光里有些看不分明了。“我们走啦。” 池麟站在门口先让成野出去,虚空中用手比了一下从救援中心大门到汽车的距离。 少年没怎么犹豫就用刀背打昏了一个正在来回走动巡逻的士兵,在对方即将倒地发出明显声响的时候用手托了一下他瘫软的身体,把人推进了探照灯找不到的角落里。 “楼顶放哨的人十点整交班,你们只有一分钟时间,用你们自己的车作掩护,从铁丝网下面翻出去。” 阎直脑海中回荡着罗镇的叮嘱,对方的话让他难掩自己的惊诧。”这么说,你们今晚的任务是。” “对,抓捕你们六个。他的目的从不让人过问,真见鬼。”罗镇勾着背站在阎直身前用以挡住探照灯的光,“我总之就当积德了……如果咱们还有机会见面儿。” 阎直低着头,心跳混合着紧张,放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放开,最终扳过罗镇的肩膀用力抱了抱他,“我欠你的,会还。” 比他还小几岁的士兵似乎有些惊讶,很快便漾开笑容回抱,尽他所能交换了一个生疏的诺言,“行。” 他站在原地看着阎直朝屋子前面准备充分的人打了个手势,后退几步消失在夜色里,其实他还有些话想说,只是碍于不正确的时间和无法预计的结果,但是冥冥有什么东西一直煽动者他,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自觉的嘲笑了一下之前的游移不定,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可是刚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消音管的轻响,他连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都没能成功,腹腔中央爆出一团血花登时染红了他的军外套。 “来不及了。” 早已张开的网正在收拢,谁都在劫难逃。 第26章 觉醒 手指在麻木中痉挛了一下,仿佛在竭力确定自己的生命体征。 他还活着。 得到这样的讯息让他多少安心了几分,少年在梦魇的边缘辗转挣扎,睁开眼睛却是一片苍白的混沌,发抖的手指凑近脸颊时嗅到浓烈的消毒水味,摸到眼睛上层层叠叠缠绕的绷带,急躁难耐地把它们撕成碎片。他头痛剧烈而钝重,四肢像是被拆散又手法拙劣的拼凑完整,白炽灯的光线刺得他泪如泉涌,手在身下的手术台上胡乱摸索着,沾着血的手术刀和镊子哗啦啦散了一地,在摇曳的灯光下闪着狰狞的光。 这是什么地方? 他费力的张大眼睛,像是初生的婴儿第一次使用它面对这个未曾相识过的世界;陌生带来的恐惧暂时可以承受,他赤着脚从手术台上跳下来,却因为腿部没有足以支配的力气而倒在地上,头顶被铁丝缠着的吊灯发出怪异的摩擦声,雪白的墙壁上映出忽明忽暗的影子,来回摆动的摇晃让人头晕。 少年侧卧在冰凉的地板上,不远处有一瓶摔碎的药水发出介于汽油和氨水之间的糟糕气味,惹得他一阵阵抽搐的反胃,喉结牵动着脖颈上凸出的青筋,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忽然很惶恐,就像终于迟钝的意识到了此刻的无助。他尝试着用肘部支撑起身体可是没有成功,维持着半截身子在房间里但肩部以上在门外的姿势转动了一下头部,他成功看清了门外的情况。 姑且先把这里当做一座废弃的医院。自己所在的手术室外面是一条南北向的走廊,两侧分列着水泥灰色的铁门,顶灯不明缘由的打碎了几盏,剩下的几盏在闪烁中随时预备着寿终正寝;地上堆着卷成一团的病号服,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下面依稀看得到杂乱的脚印,玻璃渣上染着令人遐想的红褐色,尽头的铁门虚掩的缝隙里吹来阴气极重的冷风。 少年心跳声紧贴着地面,他几乎要怀疑这地方是否存在和他一样的生命体,还是任由他就这样悲哀的死在这里。 然而仿佛回应他的想法一般,离他的脑袋大概三米远的一扇门吱呀呀的打开了,那实在是叫人不愉快的声音,紧接着出现了一只脚,毫无知觉似的踩在满地的碎玻璃上,少年几乎能想象到那刺入血肉的疼痛,脚的主人迈着摇摆不定的步伐整个撞入他的视线,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暗哑声音,他眼珠抖动着映出来人的影子:长度超过口腔的牙齿暴露在嘴唇外面,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齿尖滴落,它像狮子或老虎那种野生动物一样发出粗重的喘息声,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膜影响了它的视力,脑袋漫无目的地扭动着,并未发现少年的存在,那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只一会儿就转向了别处,少年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本能的认为现在这种状态对处境是最有利的,他并不想和那个看上去就充满攻击性的怪物有什么正面接触,至少他对自己目前的身体没有任何自信。 少年忽然发现自己能够冷静下来去思考对策,这种“发现”似乎脱离于意识之外让他有了些把握,他慢慢转动眼睛像是担心自己惊动那个怪物一样,掌心贴着地面一寸一寸挪动,腰部跟着向身体内侧弯曲,指尖总算碰到掉在自己脚边的一把手术刀,只是想要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出了一头冷汗,冷硬的刀柄紧攥在手心让他有了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回过神来却发现不远处的脚步声停下了。 他心里陡然一惊,带着不好的预感抬起眼皮却正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睛,那张所有五官都比正常人大一号的脸裂开一个惊悚至极的笑容,下巴整个从面孔上吊下来发出了一声尖叫,拱起后背向他冲了过来! 这时少年用力咬破舌尖,疼痛刺激得身体回光返照一样动作起来,他用手按住地面抬起脚飞快的铲倒了扑过来的怪物,随即惊讶于自己的速度和陌生的 力量,这一铲让怪物重重栽倒在地上,可是下一秒它就翻转了身体再次扑上前来,少年交叉了两手的位置借助推力让自己往后一躲,前脚掌着地之后拼命向前一蹬,这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能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忽然听从指挥拧在了一起,他俯低身体像一颗出膛的子弹,蹿至怪物的眼前忽然变更方向,一跃而起用手扣住天花板上凸起的横梁,后背挨着怪物隆起的后背擦过,等它尖叫着回头时整个人从上面将他压倒在地;少年的动作却没有因为落地而终止,他用手勒住怪物的手臂听到骨骼断裂的脆响,然后身体猛地前倾从反方向把怪物摔了个空翻砸在面前,膝盖压住它的肩膀,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术刀不遗余力的捅进了连着头颅的脖颈处,仿佛在这之前就熟稔这一套猎杀程序似的,把完整的头颅切了下来,他用来路不明的执着强迫自己做到最后一步,然后带着满手黏腻的黑血站了起来。 脚下的玻璃渣发出嘎吱一声轻响,他却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样,神经质的抬起头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发现正前方的拐角处有个画着洗手间标识的门,他连忙跨过尸体走了过去,手里依然握着刀,完全没有扔下的意思。 从水龙头那里接到活水的时候他打了个清醒的激灵,抬头望着镜子里的人像。 那是个脸像纸一样苍白无神的少年,年纪在十八九岁左右,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显得碍事又难看,他奇怪的是看不懂自己的表情,只能隔着镜子触碰倒映出来的面孔,手指在镜面上留下扭曲的水痕。 然后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和胸口的小卡片,上面一串蝇头小字:实验体01,霍间。 第27章 意外 霍间反锁了洗手间的门,把自己的脸埋进满满一池冷水里。 周身弥漫着比水更令人窒息的阴冷空气。即便想要消极面对,他现在也要让自己有稳定的情绪来发掘那些必须要回忆起来的东西。他承认环境的变动让他有相当一定程度的厌恶感,并且最让他无法冷静的是,自己的同伴都不见了。 最初就没分开过的池麟,之后相遇的成野,庄紫,阎直,卢坦,这些人全都不见了。让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还会出现多少刚才那样的怪物,而是他再也没有帮手,再也没有后盾,再也没有谁站在他的左边,让他一抬头就能望见那张笑容轻佻的脸。 这他妈究竟是个什么鬼情况?! 用冷水强迫急火攻心的自己尽快降温,他盯着镜子边缘坑坑洼洼的缺损,在飘散着奇特药物味道的空气里嗅了嗅,而后震惊却又不出所料的在自己身上发现了针孔的痕迹。 那种蒙在鼓里走投无路只想破坏掉一切的冲动逐渐消退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渗透的疲惫。他回忆起之前从救助中心逃出来时,明明都到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唯一能在脑中还原出来的只有零碎的画面,他们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前后夹击,反抗到最后被打昏了带到这里中间的过程倒也不难推断有人出于某种绝非善意的目的把他们带到了这里,这个如今因为某些原因被废弃的医院里,对他们做了各种难以想象的实验,现在还不知道身体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不知道同伴们的下落,不知道敌人是否潜伏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身边还会发生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他站在时刻将要崩坏的死寂之中,右手慢慢抓紧了胸口依然在不断搏动的位置。 但是他还活着,还能呼吸和战斗,还能走下去直到找到同伴,出口和真相,他从一开始就和那些行尸走肉是不同的,那些妖魔鬼怪只有在他手下惨叫的份儿,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既然活捉了他们就证明剩下的人和他一样有利用价值,他们或许就失散在这个医院的角落,正等待他去寻找。他们得一块儿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找到幕后黑手,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对的霍间,你就该这么歇斯底里的活下去,你都活到这时候了,能甘心被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弄死吗? 他重复了好几次深呼吸的动作直到整个人平稳下来,精力集中并且身体高度警觉,握着手术刀打开门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他醒过来的房间里,四处捡了一大把手术刀放进口袋,以备不时之需,房间角落的推车上还放着两瓶葡萄糖,其中一瓶被打碎了,他用手指蘸了一下留在瓶底的液体确定那真的是葡萄糖,然后把还没拆封的那一瓶揣走,又在地上捡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用刀划下两片布料来缠在脚上,一是为了防止地面上的异物扎伤,二是让自己轻手轻脚不那么容易暴露行踪,就算再次碰到那种视力障碍的怪物也能侥幸逃掉,以便保存体力。 做好了简单的准备之后他离开房间,向走廊尽头看上去像紧急逃生出口的大门走去,那里有一扇锈迹斑斑老式的推拉门,给人感觉就好像是整个医院都翻修一新却唯独遗漏了这个可怜的电梯一样,霍间连想都没怎么想就走了进去,在大门右侧却只看到两个控制上下楼的标志,剩下的就是开关门的按键,迟钝得老半天都没有反应,他按了关门键之后就看推拉门的弹簧像是癫痫病人一样抽了许久,迟迟没有关上的迹象,知道自己除了等待以外别无他法之后,干脆就用一种十分明媚而忧伤的角度盯着坏掉的顶灯爆出的火星子发呆。 然而就在电梯终于启动的时候,左边房间的门突然被人踹飞,一个和刚才怪物相同模样的家伙半路杀了出来,拼命抓住了他关上一半的门,霍间就算神经再粗也被吓得不轻,只是那惊惧没过多久就转化成了无处言说的愤怒,他抓住那怪物钩爪一样的手卡在电梯门上,不管对方如何张牙舞爪的乱动都死死抓紧,直到电梯骤然下降…… 没有楼层标示的电梯大概是每层楼停一次的,所以霍间一时也无法推测自己是在几楼,只能下一层算一层,反正终究都能到达地面的。他站在隆隆下降的电梯里,把手上抓着的那两只后半截都不翼而飞的手爪扔在地上,又不胜其烦的踢到电梯墙角里,两手分别夹着三只手术刀,准备开门的瞬间迎接所有找死的生物。 可他没想到的是,电梯停下、大门缓缓拉开的瞬间他看到的是发丝凌乱的少年。 “池麟……?” 金发少年的手像是刚从血浆里浸泡过,他周围散落着满地尚且新鲜的尸块,未干的血迹昭示着这里刚才发生过一场搏杀,很显然的,胜者是站在中央神情恍惚的少年,可他听到霍间的声音反应了足足有一分钟,把对方难得想要表达出的感情都消磨干净,这才眼神飘忽的扭过了头。”你是谁啊?” 昔日的友人认真而又困惑的对他说。 第28章 竹马 “谁?” 霍间就那么定定的站着,他甚至下意识的认为那句话在表达方面出了什么错误,导致他理解成了格外耸人听闻的意思,“哈?” 也许对方现在的造型更像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霍间耐着性子却还是走上前去暗暗打量他有没有受伤。“这时候别开玩笑了。”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他再胡闹老子就打掉他左边第三颗牙。 “见到你很高兴啊,我以为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正常人呢。” 如果他再胡闹就抽他。 “所以说……你到底是谁啊?” 如果他再胡闹。 霍间忽然沉默了。 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 霍间从池麟疑惑而清湛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僵立的身影,如坠冰窟。 金发少年比他稍高了半头,投下的目光充满了针对性。霍间此时还能明确的辨认出这是他防备和试探的神情,他并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却能在看似活泼无害的表象之下藏好自己的目的;而他对霍间是根本不设防的,他俩多少年来知根知底向来无所隐瞒,坦诚到能接受并默许对方偶尔的避讳,所以在这种绝对了解的惯性作用下,他看着池麟的脸就明白,他没有撒谎。 他失忆了。 霍间简直觉得自己没有余力接受这个现实,跟这个打击相比身处怎样险恶的环境都不值一提,这个跟他搅缠了十三年的白痴,忽然有一天翻脸不认人了? 能不玩儿了吗? “我叫霍间。” 这一刻的自己忽然和十三年前小小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只是面前的少年再也没有心无城府的笑。 他只有怀念。 “哦,你好啊。”池麟耸了耸肩,“咱们借一步说话?” 霍间点点头,心口却越来越凉。 这一楼层的格局跟上一层是相同的,两侧分列着看似是病房的单间,门却都大开着一览无遗,想必是原本在里面的怪物都死在池麟手下;只看尸首也是非常惊人的数量,或许对方的体质和自己同样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强化,霍间在心里默默盘算,和池麟一起走进一个相对干净些的病房里,这里不像隔壁是满地血迹和污秽,只有一道长长的拖曳痕迹消失在门外,霍间走在后面转身把门反锁了。 “别啊哥们儿我以为你要杀我。”池麟看着他笑得有些残念,“把刀放下?我很乖的哦。” 霍间心情差到极点,没有片刻的闲情来陪他开玩笑。“你跟我一样是在这栋楼里醒过来的吧。” 他喉结缓慢的滚动了一下,不知这句话耗费了多少力气。“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太对劲?” 老实说,他真的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人。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不爱说话、孤僻自闭,有时候他甚至于算是牙尖嘴利的,只是不相熟的人很少能切身体会到这一点;他困难的是用一种正常人温和的、巧妙的方式,通过动听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他就想天生的缺陷一样,后来也索性懒得去刻意的学习这些技巧,反正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身边的人会懂得。 可现在连这唯一的任性都被剥夺。无法再依靠多年累积的感情所建立起来的默契,他忽然发觉池麟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护着他,当他孤身一人的时候连世界都如此见鬼的刻薄。 “不对劲?”池麟把目光移向摊开的手心,细长指骨轻轻弯曲,“间歇性的,头痛。” “是怎样的痛?”霍间听到关键词不由自主的皱眉,对方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自然而然的,以至于让霍间误认为他被夺走的记忆又物归原主了。 他迟疑的抬起手,温热的指尖摁在霍间的眉心,抚平了那些看上去冷淡而又苦恼的皱痕。 “别难过呀。”他说,“咱们一定能出去的。” 从小就是。不管他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只要跟福利院的阿姨们这么弯起眼睛、乖巧温顺的一笑,你就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足以原谅。 池麟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霍间的嘴慢慢张了张,他低下头用力的咬住了下唇,半张脸隐蔽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我是……从上面乘电梯下来的。我们最好一起找到出口,找到把我们带进来的人。我是你的同类。”他轻声说,“我觉得你可能失忆了。” “你可以选择信我或不信我,但我认识你。” 哪怕你不记得我。 “我会保护你。”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少年收敛起笑容。 他看着面前的霍间,头部后侧好像有一处不断跳动着疼痛,那频率就和他心脏的搏动一样剧烈。 “好奇怪啊。” 他似乎是觉得那一瞬间涌上的念头有些可笑,喃喃自语道,“我就说看到你的时候,有种特别踏实的感觉呢。” “像是能好好睡一觉似的。” 第29章 被困 随着撞门的动静越来越大,两侧分立的双脚几乎可以通过地面感受到那种骇人的震动。 “我数三声。” 池麟从霍间手上接过手术刀,不顾对方惊讶的眼神把刀柄咬在口中,一面挽起两边的衣袖,看上去对自己身体的信任比对武器来得更多。 “三。” 黑发少年双手握紧雪亮的手术刀,紧盯着大门的双眼锐利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猛禽。门外的怪物似乎能隔空嗅到他们的气味,它们从破坏门的过程中获得了某种快感,亦或是接近鲜活肉体的兴奋。 “二。” 池麟和霍间分别靠在门两侧的墙上,彼此用细微的口型确认了一下配合以及逃出去的方式,他们暂时无法通过声音确定敌人的数量,最坏的下场就是被堵死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越是靠近门他们逃生的几率越大。从侧面能清楚的看到铁质的大门被撞出了坑坑洼洼的凹陷,霍间喊了声“一”之后用力踹向几近脱落的门把手,一声巨响,三个青面獠牙的怪物相互纠缠着倒在地上,看到他们的时候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 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先逃到门外,这才看到头顶连接着上一层的天花板漏了个大洞,这三个家伙想必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它们用手爪撕开了门框,就像完全脱离了地心引力定律一样跃过地面顺着墙壁急速爬了过来,霍间朝着反方向后退手却被人抓住,池麟一言不发把他扯向自己身后,忽然一矮身让紧随其后扑上来的怪物扑了个空,从下面捕捉到一瞬间的空隙扫向它们扭曲的腿,一记上勾拳足以打碎下巴,少年松了口让刀掉落在自己手上,对着手下败将的太阳穴捅了进去,他在拔出刀冲向下一个怪物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霍间,眼神依然是有些困窘的陌生,似乎不知道怎么为什么要把他护在身后,只是身体下意识的这样做了而已。 他失去了怎样的记忆? 他听到自己把怪物的脖子拧断的脆响,手臂传来用力过度的酸楚感。 那么这个人所知道的,是怎样的自己? 还有比被夺去记忆更让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吗? 解决了自己面前唯一的那只,霍间甩了甩刀刃上混合着血的不明粘液,忽然格外怀念用棒球棍时那简单粗暴的日子。就算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玩意儿对他来说还是太秀气了,不如留着送给阎直。 那些人还好吗? 他想着,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沥干净手上的血汁,抬头时对池麟说,“这一层楼你都检查过吗。” “嗯,都看了。”对方干脆的回答,“只有些吃肉的怪物而已。” “那我们准备下楼吧。”霍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破旧电梯,费劲的斟酌着的字句说,“我们还有几个同伴要找,假设他们也都在这栋楼里。” “同伴?”池麟顺从的跟着他走进电梯里,看到角落里那两只残废的手爪时耸了耸肩膀,委屈了自己的高个儿缩在电梯角落里,看霍间十分粗鲁又没耐心的摁着反应迟钝的电梯按钮。“我们还有同伴吗?是什么样的人?” 霍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带着一个大型智障儿童的感觉,要知道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照看小孩了,偏偏这家伙明明长得这么大只,脑子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还有四个人,一个比爷们儿彪悍的姑娘,一个比姑娘漂亮的爷们儿,一个自以为是的中二病,一个被人甩了的大龄苦逼。” 电梯终于不孚众望的启动了,非常没出息的在半空中抖了几下,心脏承受能力不好的估计能吓出病来,霍间长出了一口气悲伤的发现自己烟瘾犯了,他望向电梯另一个角上眨巴着眼睛发愣的池麟,这孩子失去记忆之后身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纯良的呆萌属性,如果不是看他的眼神比小动物还要纯洁,霍间真的想身体力行的实践一下电视上那种“男主被臭揍一顿之后流着泪恢复了记忆”的桥段,究竟有几成可信度。 “不行。”努力想要回忆起什么却只是捕风捉影的池麟最后可怜巴巴的摇了摇头,“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霍间黑着一张脸不耐烦的抓了抓头发,接着更加挑战他怒点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电梯在漆黑的通道中下降到一半,脚边能看到下一层楼道的顶部,还有一米多的距离就能安全落地的时候,咔嚓一声停住了。 霍间觉得自己可以直接跳过吐血这道程序,完成他区区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脑溢血。 “妈的要不要这么背点儿啊。” 他向来波澜不惊毫无瑕疵的脸被硬生生逼出了痛苦的裂缝,纯良的池麟见状就像一只黄毛大狗一样凑过去担忧的摇了摇尾巴,“你怎么啦,你也不舒服吗。” 霍间发出微弱而悲愤的呻吟,“我想一个人,静静。” 池麟大惊失色,“想谁?静静?你女朋友啊?” 池麟和蔼可亲的,“我潜意识里觉得你一定没有女朋友。” “是啊。”霍间不客气的回瞪,“你有,你有十三个,她们现在在外面找不到你,正商量着等你回去把你大卸八块大家好分。” “天了噜。”池麟脸都吓白了,他歪着脑袋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了一圈,非常安之若素的坐下了,“反正电梯也坏了,你给我讲讲我的事情好吗?” 第30章 电梯 友情是很奇妙的东西。 年幼的霍间第一次产生了诸如此类的概念,哪怕他真心认为那个从早到晚缠着他的黄毛小孩,是个躲闪不及的大麻烦。 那时被坏孩子欺负的事情在福利院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他们借由这件事相识,从此霍间就开始了他莫名其妙被纠缠的日子。 这个叫池麟的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变得无孔不入了。他会在霍间的本子上画奇怪的涂鸦,把糖果和摘来的花塞进他枕头下面,后来他知道霍间不喜欢甜食,便小心翼翼的把糖果换成了他喜欢的点心,他记住这些东西花了很久,因为霍间就算不喜欢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拒绝,这个各方面都偏于冷感的小孩儿完全被这种热情吓懵了。 他想干嘛? 当他从噩梦中啜泣着醒来,只是用手抓紧被角蜷缩成一团压抑着哭声时,七岁的霍间在黑暗里偷偷看着他,头一次有了想要诉说的愿望。 “你,那个。” 福利院宽敞的卧房里蔓延着孩子们轻柔的呼吸声,他在月光下努力睁开眼,声音有些微微的惺忪。 “你可以,睡,睡。” “我可以和你睡一起吗?” 他觉得难为情却又小小的庆幸,这个人懂得他想要说什么,真是太好了。“嗯,好。” 孩子擦了擦脸,像小动物似的蹑手蹑脚的冲过床铺之间的距离,做坏事一样钻进他的被子里,狭窄的单人床上马上显出了拥挤,比他稍高一点的池麟便像抱玩偶一样大喇喇的把他抱住了。“好、好暖和。” 霍间有点气闷的眨了眨眼睛,但是看着对方满足的表情还是选择了不言语,池麟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呵气有种毛茸茸的柔软,霍间听见他微弱的声音,“要是有妈妈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过了好长时间才吸了一口气,喉咙里有些酸楚的疼痛。 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没有妈妈。这是世界上别的孩子从出生起就得到的恩赐,而他们仿佛生来就是残缺的,如此不幸。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世上找寻到温柔,不是吗? “以后都能和你睡一起就好了。” 孩子有一头漂亮的浅色头发,总是能一眼从人群中辨认出来,他有最放肆的笑容,或许温柔得有些无度却从不吝惜自己的余温,他聪明而又懂得收敛,连偶尔的谎言都让人喜欢。 “那,我们是……朋友吗?” 霍间忽然觉得有些胆怯,那个只出现在书里的词带着陌生的重量,让他不知所措。 “我们要做最好的朋友嘛。”池麟伸出手在他手掌轻轻一拍,为了证明什么似的重复了一遍,“最好的。” 他们彼此依赖着生长,像是两棵盘根错节的树。脱去孩童时的幼稚进入喧嚣热烈的青春期,池麟一往如昔,时间和经历能改变他的方面是有限的,比如抱着霍间睡觉的习惯,仿佛能在梦中找到生活不能给他的依存,就像怀念那素未谋面的母亲。这世界欠他太多,但相反的,他也得到了太多。 随着年龄的增长霍间性格中突兀的一面越发明显,他像是一把久经打磨的匕首,不管哪一面都闪耀着纯粹。你可以说他好或不好,他很少从两个特点中取得一处引发争议的对立面;他性子耿直得让人有些啼笑皆非,解决事情的方式常常是诉诸暴力,这也与年幼时被抛弃所以渴望力量有分不开的关系,但他要生活下去,有些棱角就必须要磨平,他也试图去改变自己,但他的朋友看上去完全不介意。 你是什么样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你原本的那一面,倔强的也好脆弱的也好患得患失的一面也好歇斯底里的一面也好,都由我来守护。 这是我存在于此的意义。 这是我为你变强的目的。 头顶时不时传来铁索滑动的声响,霍间懒得抬头,只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难受的腿挪动了一下位置。 靠在他身上睡着的少年没有醒。他在他们聊天的过程中就无声无息的睡着了,并且看样子睡得很熟,就像许久没有休息过一样疲惫,或者说,此时看上去非常满足。 “我是个好家伙吗?” “不是,你总给我添乱。” “哦。” “但是我不会很烦。” 霍间把身上那瓶葡萄糖给他喝了一半,他不知道在这之后还能不能找到补充体力的东西。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轻轻叹了口气,他也想要片刻的休息。 “间儿。” 朦胧中将要睡着的时候,好像有人在梦里唤他。 第31章 摸索 觉察到电梯生锈的吊索有松动的迹象,想要调整好安全的姿势躲进角落已经来不及了。 被细微的震动惊醒的池麟背靠着墙,通过墙壁传来电梯整体正在缓缓下滑的动静,随后吊索骤然滑落,池麟抱紧霍间弓起身体把对方护在身前滚倒在铁质的地板上,沾了一头一脸的铁锈和灰尘碎屑,墙角那两只断手也咕噜噜滚了过来,被霍间一脚踢开。 “我靠!” 好险电梯停住了,但是好像比他们想去的楼层更往下几层,他们现在已经无暇顾及,电梯大起大落的剧烈振动像是把人高高抛起又砸在地面上,等两人头晕眼花的看清楚面前的路,连电梯的门都被摔开了,歪歪斜斜的吊在一边。 “我觉得我内脏都要摔碎了。”池麟一只手揉着胸口,仿佛为了回应这恐怖的联想,喉咙里真的泛起一阵甜腥的鲜血味道,他费劲地撑起眼睛,另一只手半拖半抱的把霍间从这个随时可能再次崩溃的小空间里弄了出来,两人冷汗涔涔的伏在这个陌生的楼道里。 “没事吧你。”霍间从地上爬起来,扑了扑脏兮兮的病号服,扭头打量着寂静无声的楼道,“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像海浪一般被冗长的走廊推向很远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长时间处在封闭空间里产生的错觉,池麟总觉得这里比上面的楼层亮度要低几分,空气也有种缺乏流动的陈旧味道,他走了几步忽然蹲下身,把手指贴着墙根摸了摸。 “有些潮湿。” 他说话的时候不自然的用手捏了捏头侧,在时断时续的头疼中努力保持声音的稳定,“我有个不太好的推测……这里好像是地表以下,防空洞或者地下室。” 他四处走动了几步,感觉这地方安静得简直不正常。人有时候就是会有这种所谓捕风捉影的“第六感”存在,有时越是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越是容易暗藏危险。他想了想,让霍间待在原地自己走回电梯里试着按了向上的按键,电梯毫无反应,八成是故障,或者干脆坏掉了。 这无疑又将他们的退路封死了一条。池麟频繁的用手捏着后脑某一处,那个间歇性疼痛的位置大概是他失忆的根源。“我们有必要先明确一下目前存在的问题和需要去做的事情。” “眼前的问题。”霍间说,“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这栋楼有几层,谁把我们带过来的,剩下的同伴在哪里。” 池麟就算脑袋里依然有抹不去的盲点,他也能很快跟上霍间的思路,“这之后的问题是,把我们带过来的人对我们做了什么,他有什么目的,我们怎么出去,出去之后要做什么。” “这样我们的目的就很清楚了。”池麟看着霍间本来就表情缺乏、现在越显凝重的脸,好像不想看他情绪低落的样子,忍着头痛对他露出一个拿捏很好的笑容,“嘿哥们儿,打起精神来……咱们先以找同伴和出路为主,过程中搜集点用得上的东西……放心吧,肯定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里的墙壁剥落是潮湿造成了,可能会误导我们去确认年份。”他搓了搓指尖的墙灰,“但绝对比电梯的年份要晚,而且和医疗设备相比较根本就不是一个年代的产物。” 霍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好像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他永远能把所有无关事项都屏蔽到思维之外。这从来都是他的强项。不管是失忆前玩世不恭的懒散,还是失忆后面对空白和未知的平静,他在这种时候也能完全摒弃负面想法,霍间忽然也没那么悲观了,记忆没有了可以从头来过,只要人还是这个人,他就有希望。 “我们不妨做出这样的设想。”池麟合起手掌,“这是个经过二次改造的医院,用来从事某种医学研究,里面有我们这样的‘实验体’还有吃肉的怪物,有没有工作人员现在还不知道,地上的痕迹表明在我们醒来之前,有人大规模的撤离过,他们肯定不会仅仅依靠这个短命的小电梯,所以一定有第二条路,只是我们还没找到罢了。” 他梳理得不能说绝对严谨,但是条分缕析滴水不漏令人无法反驳,霍间了解他这一点,但是在他面前的霍间不亚于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他还担心自己的话没那么有说服力,现在的境况只有两人相依为命,任何一个方面有不同观点都会导致分歧,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对方却干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行,走吧。” “我。” “没事,我信你。” 他们远处大门紧闭的房间,忽然缓缓地启开了一条缝隙。 第32章 绝境 池麟忽然站住了脚,向身后发出声音的门看了过去。 走廊里弥漫着雨后腐烂的落叶般让人不悦的湿气,脚步声被过于空旷的矩形空间拉扯出回音,长时间的死寂让人产生耳鸣的错觉,霍间左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让精神集中,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一眼,背靠着开了一条缝的房间两侧,池麟伸出手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随着暗淡的光线倾泻而出,面对未知的不安和随时准备应对危机的紧张感让他们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任何变故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 那是个拉着窗帘的房间,向南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医院里常见的白色病床,床头柜和送药的手推车上空空如也,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干净得诡异。 池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上前几步去拉窗帘。 霍间站在他身后,无法形容那一瞬间袭上心头的恐慌。 原本应该通向外界的窗户,外面是一层水泥垒砌的砖墙。 没有缝隙,没有缺口,没有光线和尽头,密不透风的一堵砖墙,逼近眼前的灰黑色,让人窒息。 “活埋。” 这想法一旦出现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难以甩去,霍间站在原地,冷汗细细密密的顺着后背涌上来了。 他曾见过患有有闭恐惧症的人,一旦处于绝对封闭的空间就会情绪崩溃,它们不敢坐电梯,睡觉的时候也要把房间的门打开,不单单是出于对封闭空间的不安全感,恐惧主要来源于没有出路。 没有出路。他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可怕的并不是无路可走,而是你一直坚信着前方会有的出口,在你历尽千辛万苦到达你所认为的终点时,才发现是死路。 死路一条。 他突然转身疾走几步,扶着门框干呕了起来。 池麟烦躁地用力踹了一脚墙壁,跑到霍间身边去,“你还行吗?” 算上休息睡觉花去的时间,他们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能维持体力的还有半瓶葡萄糖,完全不敢想象之后会面临怎样的绝境。霍间只摇头不回答,他摇摇晃晃的撑起身体,掉头冲进了对面的房间。 一样的病房,一样的摆设,空无一人,没有出路。 池麟从后面扣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的把他按在了墙上,霍间的后背紧贴着微微泛着寒意的墙壁,他的眼睛低垂着,嘴唇颤抖了半晌才缓缓地说,我没事。 池麟一手撑在他耳边,明明一无所有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似曾相识,他本能的想去捕捉并细化的时候,却又抓不住了。 似乎有一种物质的作用正在他身体里逐渐消退,但是现在想要去对抗,恐怕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别怕。” 他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就脱口而出,连抚摸对方头顶的动作都自然而然,霍间直起身子向前一靠,脑袋抵在他肩窝处,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嗯。” “别担心。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个人猛然间让他有些熟悉起来了,如果他们之间有过故事的话。 现在还不是时候,无论你想要反击还是放弃,都不是时候。 他舔了舔有些粗糙起皮的嘴唇,探头往屋子里扫了一眼,“去看看柜子里有没有。” 他话音还没落实,霍间蓦地把他推到一边,整个人像落水一样往下一沉,脚下的地板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无数的手爪正抓住边缘想要出来,可是先抓住了霍间的腿,眨眼的工夫就把人半截身子拖进去了;池麟往前一扑正好抓住他的手,就在这个拉锯战的过程中他还在不断的下沉,如同深陷沼泽。 “他妈的怎么回事儿!”霍间试了好几次想把脚下的怪物甩脱,低头看了一眼整个头皮都炸了: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大张着嘴的丧尸,人头攒动挤满了这个不大的孔洞,个个都在死命的把他往下拖,他们不知道是如何弄塌了天花板,下面似乎是个仓库一类的地方,周围有发着光水箱一般的不明物体,还有其他困在这里的丧尸大概是闻到了活人的味道,正争先恐后的顺着仓库里发光的箱子往这个大洞上爬。 霍间眼看着快要把池麟也拖下来了,脚下踩着火炭一样不停挣动;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好像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又好像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他闭上嘴,脑子里一下子清醒了。”你松手。” “开玩笑呢你!?”池麟这句话差不多是用吼的,“你撑一会儿我。” “你松手吧,我不会死的。” 池麟愣住了。 霍间抓着他的手已经被用力握成了青白色,凸出的骨节好像再用力就会碎掉一样,他脚下都是狰狞嘶吼的怪物,但他的脸异常平静,就像刚才得到过他的安慰一样。 “我说了不会就是不会,你松开。” 池麟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他不能说话他也不能哭,好像做什么都是辜负。霍间咬着牙往脚下踹了踹,另一只手费力的够上来,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拔了出来。 “还不到时候……咱们再见。” 他的身影从洞口消失了。 第33章 转机 在少年余下的人生里,无论多少次回忆起那时的经历,即使性格别扭如霍间,也坦白的承认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人在死亡迫近时是有预感的,就像暴风雨将临时头顶悄悄蔓延开来的黑云,带着一股不祥却又无法回避的宿命感,如同绝症病人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大概也是抓住了对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他们要么表现得情感丰沛而强烈,要么是全然不同的安详沉稳,用有限的时间努力回忆一下自己满足或不舍的人生。 有什么舍不得呢?霍间在下落的过程中暗暗想着,真要算得上遗憾的话,他想再吃一次火锅。 有什么不妥吗?他只是饿了。 那些没看过的风景没实现的理想没追上的姑娘没度过的人生,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啊。 身体重重的落在一个承载物上,直接受挫的颈椎疼痛扩散到全身,连脚趾都用力勾起来了,霍间已经调整好心情准备接受骨折穿刺之类的悲惨结局,他却发现这身下并不是唯一的着力点,因为他在忍着疼翻了身想要脱离包围圈的时候再次栽了下去。 他从发着光的水箱上摔下去了。 方才在上面完全没估测过这东西离地面究竟大约有多高的距离,他现在倒是身体力行的把这个大约给坐实了背心着地的那一瞬间霍间胸口往上一顶,一口血顺着舌尖喷了出来。 到这份儿上还没死,反倒是一种折磨了。 他昏花的眼睛勉强分辨出地面上正向他聚集过来的丧尸,用肩膀撑着地面往反方向怕了几米,他从来没有用如此狼狈的方式选择保全自己,手和脚迟迟不肯恢复知觉,他能清楚的听见周围有吞咽口水的声音,他总算能够站起来了,可是他被丧尸团团围在一个水箱前,身后已然无路可退了。 他手撑着背后的钢化玻璃把身体扶起来,一开始短而急促的喘息也逐渐变成大限将至的缓慢,他甩了甩头,打心眼儿里不想面对这不多久便会将他五马分尸啃食一空的死人们,就不能、就不能想点儿高兴的吗? 比如,池麟可能有活下来呢? 这或许是最后一点儿安慰了。他轻蔑的扫视了一圈这些低等的杂碎,往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沫的口水,告诉自己,这十八年我好歹牛逼到了最后一步。 真的是最后了吗? 有时候想想契机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他才会在扭过头的那一眼看到了水箱里浮动的少年。 他忽然冷静不了了,先抬脚解决了身边的几个丧尸,挣扎着趴在玻璃上隔着幽蓝色的水光往里看:少年插着各种针管的赤裸身体静静的浮在水里,身材修长有种骨肉匀停的味道,随波荡漾的黑发神秘而几近妖冶,而当霍间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整个人都暴躁了。 “干!” 他终于看到了隐藏在水箱侧面的一个扶梯,三格三格的往上踩,过程中无数的手还在把他往下拽,他已经麻木了,或者说满心只想把水箱里那个沉睡的美人鱼拖出来。爬上水箱顶端的时候他推倒了梯子,一手抓住阀门黑色的转盘,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它催动了一点。 里面的人还是浑然不觉的睡着,水光潋滟中的侧脸漂亮得有点不像话,霍间更火大了,盖子打开的时候里面的水都溢了出来,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矿物质味道,他不耐烦的抹了把脸想把手伸进水箱里,水里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被水光映成了冰川般的暗蓝色,身体有些痛苦的痉挛,水波动荡难免殃及霍间,他差点站不稳了,直接粗鲁的伸出手去把人往外面捞,少年惊讶中对上他的视线,张口时吐出一串气泡,看得霍间没良心的想笑。 “校草,身材不错啊。” 莫名被装进玻璃罐里当观赏动物的成野,在水里泡得发白的手抓着水箱开口的边缘,借着霍间的帮忙才脱身而出,下意识的去呼吸才发现在培养基里睡得太久,呼吸道有些不舒服,咳嗽半天才用低哑的声音说了句。“给我衣服。” “我也就一件啊,你还是原生态的裸着吧。””衣服。” “不给。” 霍间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发梢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低头看了看水箱下面依然用力抓挠着玻璃的丧尸,最终妥协的把上衣脱下来递给了成野,看对方明显有些虚弱却还是不肯服软的把衣服往腰间一系,声音暗哑可是有种异常的性感。“我宁愿救我的是个美女啊,那样我也能就此以身相许。” “反正我看也看了。”霍间啐了一声,“我才不要你。” 不知道谁先开始笑的,他们坐在高处俯视着整个庞大的仓库,准备开始下一轮战斗。 “所以说……命运这种东西?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 第34章 情报 少年坐在水色幽蓝的水箱顶上,一截雪白的小腿百无聊赖的泡在水里,他对于寒冷的感觉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烈,他后突兀的肩胛骨支撑起后背舒展而硬朗的轮廓,下巴还在不停的往下滴水,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有朝一日剑在手。” 霍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他想听更重要的东西,偏偏这个似乎是把脑子泡坏了的帅哥非要跟他作对。 哦,这才是他俩相对于“和睦共处”之外正常的交往方式,三句话不合分分钟开打,像这样没有一点儿火药味的促膝长谈,应该是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为什么只有我被泡在水里。” 成野的咳嗽声有些难以察觉的虚弱,他用力清了清嗓子,以一种把酒言欢的豪情,把霍间递过来的半瓶葡萄糖灌了下去,突发奇想的补充了一句,“这是什么?” “最后的晚餐。”霍间平静如老僧入定。 “holyshit。”成野扶住了额头。 于是又是一阵暗潮汹涌的沉默。他们总算接受了眼下的处境,哪怕花了些煎熬的时间,霍间回忆着他们之前遇见过无数次的有惊无险,而这是唯一的一次跟“人”交锋,竟还觉得困惑而无从下手。 作为一个迄今为止的人生都在用拳脚来解决问题的单细胞少年,霍间对这种明争暗斗的事情非常不擅长,想控制他们也好想摧毁他们也好,大大方方站出来撕个痛快,千里追凶算是个什么鬼剧情。 果然啊。他迟钝的哼了声,与人斗,其乐无穷。 成野把瓶子甩到一个正在敲打水箱的丧尸头上,慢条斯理的开口,“我曾经试图逃跑过。” 霍间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但是被他们捉回来了。” 他伸手比划着自己身上零星的针眼,有些还在微微往外渗出血丝,他就在融化开来的水渍上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你,醒过来之前发生的事儿,都还记得吗。” 霍间翻着眼睛看了看头上的仓库顶棚,虬曲盘旋的黑色管道和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凝聚起来的水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上方孤零零的回荡,“停在我们被抓的那时候。” “那之后的事情我还记得一些,大概是麻醉剂消退的比较早。” 他为了进入一种“忆往昔峥嵘”的沧桑状态,摸了摸下巴上子虚乌有的胡茬,“我是在一次检查身体的过程中清醒的,当时周围有很多医生所以我没有出声,我也不清楚他们想要做什么,比起动手术感觉更像是……研究?虽然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大毛病,也没表现出什么显着的与众不同。” “有啊。”霍间面无表情的指了指他的脸,“帅到没朋友。” “之后他们发现我醒了,似乎想给我加大麻醉剂的药量,我就是那时候趁乱跑出来的,我发现我们现在处在地底十米以下的地方……别看我,我没骗你,我的房间里有个温度计,从白天到夜晚室温都没有变化,永远是是20。012度,除非它坏了。” 清醒后的成野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的变故。 明明之前还走少儿不宜的暴力路线,一睁眼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白鼠,比起追逐真相还是先逃跑比较重要,不过他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从一开始就习惯单独行动,所谓的孤立无援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用手上悄悄拆下来的绷带勒昏了照顾他的护士,他顺利地从独立病房里溜了出来,躲过了好几个怪模怪样的医生,找不到他的刀让他有些难以避免的不安全感,在他的行为准则里头脑和武器是缺一不可的,而事实也很快验证了他的担忧,他被抓回来了。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和这些人沟通,“不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的话,只要我没死,有你们死的那天。” 这是十分具有成野风格的威胁。结果他们这次下了狠手,他只能说自己在注射了某种接近毒药的麻醉剂,整个人进入一种假死状态,他不敢想象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呆在水里,甚至是在霍间叫他的时候才有了呼吸的冲动,用他自己的通俗语言来解释,这群人似乎在研究怎么样搞死他。 “这太心塞了。”成野严肃的说,“当成美人鱼我也就忍了,被人吻醒的不是白雪公主吗。” 霍间立刻用一种非常恶心的表情看着他,好像亲身经历了一次把人吻醒的过程似的。 “你有没有遭受什么惨无人道的对待啊,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成野问。 “我没有,我醒了之后坐电梯下了一层楼找到池麟,发现他失忆了,变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学龄前儿童。” 成野惊为天人。 “然后我现在把他弄丢了。”霍间郁卒的捂住了脸。 第35章 脱身 池麟把隔壁病房里的床拖了两张过来才堵上那个大洞。 他愣愣的看着被无数的手顶起来、许久之后才安静不动的床板,表情张惶而麻木的靠墙坐着,后脑源源不断的疼痛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忽然用力闭上眼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他周围横亘着死气沉沉的静默,像是淋了雨的巨大坟墓。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这里是与世隔绝的真空地带,他正逐渐变成一个坏掉了的傀儡,在无限蔓延的空旷中等待着被人遗忘。 如果能想起什么来的话。 他咬紧的齿缝洇进淌下的温热液体。 如果更加勇敢一点的话。 别刚把人还给我就再一次夺走啊! 他猛地站起来走进手边那间病房,踢翻了送药的手推车用脚踩着钢架拆掉了上面的托盘,把固定四个角的钢管抽了一根下来,捏在手里试了试重量,扭头走了出去。 “虽然跟你一起有点儿不爽。” 成野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加重了语气毫不掩饰的表示了此刻心中的不情愿,他讨厌一个人的方式也是这么单刀直入,但不巧的是他针对的那位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像一个人对着镜子挥拳,连彼此的攻击点都是见鬼的相同。 “让我们把‘弄死对方’的目标放在‘弄死别人’之后,好吗不良?” 霍间爱答不理的在成野伸出的手上击了一掌,“一言为定。” “很好。”成野站起来松了松身子骨,担心自己长时间被圈养在水箱里四肢会日渐退化成蠢笨的鱼类,他现在急需几个不要命的哥们儿来陪他练练手。在这之前他要和霍间统一思路,“你看到那边的铁门了吗?” 霍间顺着他的手指头看了看西南方向隐藏在昏暗仓库角落的黑色铁门。“我们要冲到那边去。” “这么远?”霍间将信将疑地目测了一下这之间的距离,“你确定那里是出口?” “天才的直觉。”成野高深莫测的。 霍间皱着眉,“要是出不去我死前也会把你打成狗。” “走着瞧。”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霍间目测的对象从遥不可及的出口换到跟前的水箱和梯子,他打了个响指,把梯子抽上来一端搭在自己脚下的水箱边缘,另一端长长的伸出去搭在对面的水箱上,两个人顺着这个爬过去能减少和下面一群食肉动物正面接触的机会,同时也能向西南方向一路前进,尽管随时面临掉下去死无全尸的危险,相比直接跳下去没头没脑猛冲还是好了太多。 “让我穿这个爬梯子吗。”成野幽幽的看了霍间一眼,“这设定会不会太火辣了点。” 霍间用尽毕生力气翻了个空前绝后的白眼,“我爬你前面。” “不怕我扒你裤子啊。” “咱俩要是掉下去可真就断子绝孙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走你。” 也是认命了。他俩大概真的命里犯冲,在一起就没个耳根清净的时候。就这样一边扯皮一边走完了第一截短短的路程,从尸群头顶经过的感觉也是酸爽得不得了。照这样下去他们还要再走五次就到了最靠近大门的那个水箱,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轻松一些。 “霍间。” “干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吗。” 为了消除过程中提心吊胆的紧张情绪,霍间一步一步走得气沉丹田,尽量不低头看下面张着血盆大口的丧尸。“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意料之中吊起了成野的胃口。 “你要我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跟你形容。”霍间扶着水箱上面的打开的阀门站稳身体,顺便拉了成野一把,“又瘦又小像个猫儿似的,有酒窝,结果没两天我就知道我跟池麟都喜欢她。” 成野非常欢乐,“然后呢?” “然后。”霍间最后一次搭上梯子,明明没抬头声音里却有上扬的微微笑意,“他在那个姑娘跟他告白之后就他妈把人家甩了,找我打球去了。” “够意思。”成野啧啧有声,跟在霍间后面站住了脚跟。“到了门外我再给你讲我的吧,现在开始……要冲刺了哦。” 三分钟后。 “你妈的。”霍间一手扶着关上的铁门,上气不接下气骂成野,“你成心想把我关外面啊。” 闭紧的大门还能听到里面丧尸的吼叫和抓挠声,成野笑着把门闩插死,得意的抖了抖充满艺术气息的赤脚,指着他们目前身处的一条东西向走廊,“你看,我说咱们出来了吧。” 霍间这才发现仓库外的这条有着“安全出口”标识的走廊,整个过道里只有一个绿色的灯散发出阴森森的绿光,在空气里仔细嗅一嗅甚至还有些肉类腐烂的味道,让他的心跳有些不易察觉的加快。 “我们走。” 第36章 重逢 铁棍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鸣,温润的血液从棍身上滑落着深红浅红,分流到两侧露出雪亮的表面,映照出少年缺乏血色的脸。 他站在水池边看似认真的冲洗着手,实则只是重复着搓洗的动作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这里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烦意乱恨不得制造出点声响来,时间久了连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都觉得面目可憎。 而就在这时,他通过镜子看到身后厕所隔间的门拉开了一条诡谲的缝隙,然后被谁从里面用力推上。 池麟不露声色的靠着洗手台转过了身面对它。那扇门就像出了故障似的,在不厌其烦的碰撞下不停的重复着开关,终于在一次缓慢的闭合之后,出现了恐怖电影里常见的、具有某种象征意味的静止。 池麟用手紧紧抓住了大理石的外沿,同时洗手间的门被一个人撞破了,断裂的门闩被巨大的冲击力弹出了老远,它明确的目的性和敏捷的捕食动作都证明了它变异体的身份。池麟并不知情,只是本能的察觉到异常,他在躲过一次攻击后毫不犹豫的踢中了那“人”的下巴,它整个身体在半空中翻了一圈卷倒在地,很快呈现爬行动物的姿态回头咬了过来,池麟便及时的把铁棍别在了它嘴里,正好卡在牙关的位置,棍身瞬间就被咬出了触目惊心的凹陷,让人不敢想象换成了自己的脖子会怎样。这时他得空抓住对方的一只手,掏出手术刀直接扎透了掌心直接钉在地上,变异体发出被疼痛撕裂的咆哮声,它的瞳孔里顷刻间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池麟轻描淡写的用脚踩着它的另一只手,把嘴里的铁棍抽出来准备给它最后一击,忽然从头顶掉下几片灰白色的碎屑来。他当即停下来手里的动作,转而捂着头顶往上看了一眼。 这次他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区区几秒钟时间,天花板上一开始的两条裂缝眨眼间交错成十几条,紧接着整块塌了下来。 池麟虽然没能帅气的躲开好歹也滚到了一边,那个想咬他的伙计就没那么好运,不过埋在水泥和石灰块里也算厚葬了。他看着骨碌碌洒了满地的碎石子居然十分出戏的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这个一小时内连续经历两次重大事故的违章建筑,天塌地陷的,豆腐渣工程害死人啊。 嘀咕归嘀咕,大洞里紧跟着跳下一个人来,漫天腾起的白灰还未尘埃落定,池麟首先看到他手上垂落的绷带,他的衣服被利爪一类的东西撕破了,歪歪斜斜的挂在他因为喘气而缓慢起伏的肩膀上,凌乱的黑发刚刚扫过脖颈,这人有一张非常惊艳的脸,男女莫辩的长相让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的表情是凶狠的,几乎能看出眼底翻涌的血气,嘴角有一点红肿的伤口,衬托着他过分漂亮的脸有了几分男子的野性,他眼睛直直的朝角落里的池麟望过来,后者迅速见风使舵的蜷缩起身体摆出一副“我读书少你别吓唬我”的德行,简直失去了中华民族的脊梁。 “池麟?” 黄毛同学忽然想要仰天长啸,为什么这里除了我自个儿以外人人都知道我是谁! 黑发青年顾不得脚下那位已经去见马克思的同志,几步跨到池麟跟前去,看他这副反常的模样还以为他受了刺激,担忧却又不鲁莽的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没事吗?受伤了吗?” 池麟愁眉苦脸的盯着对方胸口写着“实验体05,阎直”的卡片,咧开嘴像祖国的花朵一样天真无邪的笑了笑,“你好啊!” 阎直嘴角抽搐了一下。 “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你认识我的话我得负责任的提醒你一句,我失忆了。” 阎直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话分两头,这边“两人同穿一身衣服的互相看不顺眼组合”,霍间和成野还在仿佛无穷无尽的走廊里徘徊,不得不说在这种黑漆漆的空间里跟讨厌的人一起探险实在是这辈子不可多得的恶心经历,他们连转了十几个弯,彼此都有些体力不支,正商量着要不要把遇见的下个丧尸抓来吃算了,他们通过了一扇双开的大铁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和放水箱的仓库如出一辙的摆设,只是这个空旷的大广间里放了好几个铁笼,地上都是血液干涸的黏腻痕迹,成野的脚底已经沾上了深红色的污垢,霍间猛地看见正对面的那个铁笼里好像还有个人。 那是个长头发的姑娘,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病号服,看上去有些乏味的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看见他俩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趴在笼子上激动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喊出一句“你俩这造型太香艳了吧!” 跟个精神病人似的。 第37章 牢笼 “牢笼””喂。” 成野和霍间站在外面和庄紫隔栏相望,不怀好意的伪装出一副动物园游客的架势,看得笼子里庄紫嗷嗷直叫,“你们两个臭不要脸的狗男女!” 外面两个人对视一眼,针对点完全偏离主题但殊途同归的愤怒了,“我才不跟他凑一对啊。” 庄紫:””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这里。”成野说话的时候气息断了一下,他神色泰然地正弯腰剥下一具尸体身上的衣服,感觉自从逃难以来他自己的生活标准已经下降到了搁以前完全不能忍受的程度。“屠宰场吗?” 庄紫这才沉下了脸,她抓着笼子的铁栏往旁边移了几米,脚步声在过于空洞的仓库里被放大出冷冰冰的回音,霍间注意到她身上那被娇小的体型衬托得过于宽大的病号服,袖子显得异常短,看来被刻意撕掉的那一截布缠在她的手上,“你们俩来的不凑巧,还有十五分钟就到‘训练’的时间了。” “训练?” 成野胡乱套上衣服,皱着眉头整理了一下衣领顺便把上衣扔给霍间。举目四望周围平坦的地面确实给人一种训练场的感觉,他指着旁边几个空了的笼子,“那里面关着的人呢?” “死了。”庄紫言简意赅,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展开,再次开口的间隙又对了一下时间,仿佛时间的逼近是她压力的来源,霍间随着她视线的挪移转头一看,在他正对面的墙上高挂着一个钟表,上面显示着北京时间六点四十五分。忽然看到这样具有现实意义的物件让他找到了些对于“生”的存在感,好像终于能确认自己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长话短说,你们听好。”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就算你俩穿成这个样子也不妨碍我想抱着你们哭一场然后照下自己涕泗横流的脸发微博。”庄紫坦率的瞧了一眼墙角顶端的摄像头,“但煽情的我们可以留到后面再演,我先告诉你们我每天训练的内容,关于一些不负责任的推测,我想我知道我们遭遇了什么样的对手。”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他们最为在意的,牵涉到莫名其妙的被困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在这之前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我告诉你们所谓的‘训练’是什么三天前我醒过来,有人告诉我要测试我的体能……第一天杀十个丧尸,第二天二十个……每天增加十个的话今天应该是三十个,杀完之后会有人来给我检查身体的各项指标,心率脉搏肺活量等等。”庄紫语速飞快,“我想他们的目的是在压榨我所谓的潜力,成为他们杀丧尸所用的猎手。” 她语句紧凑,似乎这样的推论已经在她脑子里演示了无数遍,接着指了指他们胸前登记着姓名和编号的卡片,“有这样一个人,我们在救助中心的时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还记得有人劝说你们归顺救援队吗?这就是‘那个人’的意思,但我们当时没有选择服从,所以他采取了强取豪夺的手段……这样的话整个事情就和阿直当时的口径相吻合,我们被人暗算是由于身上可能带有他们需要的某种‘能力’,虽然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但两天内和我一起关在这里的人都因为害怕或者体力不支被活生生分尸了,活下来的只有我。” 她停顿了一下,“他们控制活人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这项实验,而我们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看了看身上的针眼,想来这个推测跟他们所遭遇的现状有不言而喻的吻合。 “紧接着昨天我挨了一针,一直睡到今天早上,睁眼后我就发现没有人再来给我做那些狗日的检查了,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这里只剩我一个人。”庄紫的嘴角扯向一边发出不快的“啧”声,翘起右手的拇指,用一种非常男性化的手势向身后一指。”不清楚他们遭遇了什么,但我知道只要整点的钟声一敲响,我后面这扇门和前面的牢门都会打开,我会被几十个丧尸追得满屋逃窜,任务完成之后会有医生把我带走。” “今天应该不会了,我除了不良以外就没见到一个活人。”成野补充道。 “好极了。” 说到这里的庄紫甚至露出了一点轻松的表情,几天不见她比以前更瘦了,脸颊消瘦下来就显得五官格外突出,镶嵌在深邃眼眶里的一双大眼睛灵动而鲜亮,“这个门既然能把丧尸放进来就说明连接着外面,我想等一下你们俩跟我一起解决完,顺着这个门进去试试能不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那两个人刚想点头表示赞同,墙上的表就敲响了整点报时声,牢门发出咔嚓一声弹开的动静,庄紫从现在开始的半个小时内它都无法再闭合,少女步履轻快的跑出来,忽然勾住了成野和霍间的脖子,三个人走到摄像头的正下方,圆形的红点像一只闪烁的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们,她露出一个有些憔悴却依然俏皮的笑容,“来合个影吧。” 那两人十分配合而俗气的比了个v字,摄像头猛地亮起快门般的白光。 “就算是死了也留个纪念。” 像是等待着验证她的话一般,笼子里情绪暗色的铁门缓缓开启。那肮脏而残忍的魔鬼,正向他们伸出嗜血的獠牙。 “要上了。” 第38章 尸化 “尸化” 三个年轻人的大头照出现在监控室上方的屏幕上,像是映照在水面上一样浑浊而颤抖,尽管只能为周围提供一米见方的光亮,却足以吸引男人的视线。 监控室里弥漫着某种机器烧着后难闻的塑料味,操作台上的机器大部分已经损毁,透过显示屏被砸穿的窟窿能看到里面断成几截的电线,时不时蹿出没有杀伤力的电火花,看上去这里的人在离开时遭受了相当可怕的对待,因为地上有一把整个被拉扯变形的椅子,有板有眼的四条腿中唯有一条几乎被拉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对角,可见当时抓着这把椅子的人用了多大力气。 男人在看着监视屏的时候无意间把椅子踢倒,发出足以自欺欺人的巨大声音,但他并未因此分散多少注意力,他确定方才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神情倨傲又臭屁的年轻人让他隔着没有生气的屏幕也油然生出一股子敏感的情绪来。 他往后撤了几步直到找到什么可以依附的东西,用僵直得有点麻木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他想,他们终究是还活在这世上的,当下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他放心。 好像“放心”这两个字背后担负的东西太多,摇摇欲坠了许久终于被他亲手放下,一种温热的松弛感片刻间就占领了他的四肢百骸,包括之前无论哪方面都已经使用过度的大脑。 他好像一下子就觉得累了,半坐半倚的靠在操作台上,忽然很想来根烟,那种通过指尖传递而来的灼热,还有那足以刺穿喉咙的苦涩,在吞没了肺部时却化作慰藉人心的甘醇。 廉价的烟也好抽,有多呛人就有多温暖。 而此刻的境况只允许他在奢望的白日梦里咂了咂嘴,身后是打碎了大半形同虚设的玻璃,他就那么无意识的侧了侧身,或许只是为了调整一个更适合休息的姿势,好死不死的就跟外面的家伙打了个具有言情气息的照面。 如果不是对方的眼眶里挤满了紫红色的血,那画面太美也是不敢看。 男人就那么气定神闲的坐着,甚至开始就没打算挪地方,跟外面那个模样有些与众不同的丧尸含情脉脉的对望了起来。 它不仅没像其他同类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扑上来捕食,而且一直盯着男人胸前的卡片,那双鼓胀的眼睛里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 “实验体06,卢坦。” 卢坦也不知道自己是抽风了还是怎么地,张嘴唐突的问了句,你认识我啊? 也不知道他身上是不是带有那种浑然天成的地痞气息,那个年轻男丧尸竟然缩起肩膀,隔着断裂的玻璃点了点头。 卢坦被这超凡脱俗的展开弄晕乎了。 他恍惚的回忆了一下从醒来到现在经历的一切,和所有人失散,从一个满溢着火辣的监禁气息的房间里一路摸索出来,防身武器也没有,他仿佛一夜之间退化成了一无是处的盘中餐,只是不断的遇见各路英雄豪杰想要分一口他的肉,越是琢磨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困境,越是无迹可寻就越是找不到通路,他杀到最后都有些厌倦了,无可救药的想起了自家那只大猫,当初忍痛割爱把它送给熊孩子关奇的决定不亚于嫁闺女,现在想来自己也许那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如果明知道自己可能身陷险境还要连累一只生灵,他这个做爹的可真就没脸了。 他的人生已经不能更烂了。他不耐烦的挠挠下巴,妻离子散,末世逃亡,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又落到了这步田地……还把我抓到这儿来做什么狗屁实验呢?人去楼空是几个意思好歹把结果告诉我? 这次他走了心,带着最后那点儿破罐子破摔般的无畏,细细观察了一下外面的丧尸才发现……这也是丧尸中的美男子。 宰了那么多都没面前这只顺眼的。 与其说是丧尸中各方面配置都比较优越的变异体,这只看起来没那么残暴狰狞,他生前想必是个相当英俊、气宇轩昂的小伙子,尽管它的皮肤和筋脉都是如假包换的死相,卢坦甚至能看到他腹部有一大块枪伤没有及时处理造成的溃烂,弹孔由里到外泛着黑紫色,脖子上也有一道利器划伤造成的裂口,它不会说话,又因为四肢僵化无法做出表达意味的动作,卢坦心说亲娘啊,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 最后他沉住气,这只回光返照的老瞎猫决定碰一碰死耗子。 “你是不是丧尸?” 摇了摇头。 “那你算是……半成品?你想跟我说话?” 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位丧尸小伙伴被难倒了,它眼角渗出了可怜巴巴的血丝来,大概生前也是心直口快的急性子,这种人鬼殊途的方式太难为它了,终于,他抬起手向卢坦示意,卢坦也天不怕地不怕的把手递了过去。 这可真是浪漫极了,卢坦心情复杂的看着丧尸把自己指头尖儿咬破了,硬生生挤出一点珍贵的血液来,颤颤巍巍而让人充满敬意的在卢坦手心里写了两个字,罗镇。 卢坦寻思这名儿怎么这么耳熟? 第39章 带路 “带路” 长长的走廊深处被重重黑暗挤压着,墙面深浅不一的向暗中陷落,越是前进越是有被逐渐吞噬的感觉,卢坦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个剧情是如何进展到眼下这一步的。 他居然跟着一个丧尸在这不明觉厉的大楼里开始了温暖人心的探险之旅。 这位语言技能为负可是肢体表达能力满点的罗镇同学,冒着一不小心就身首异处的危险,手舞足蹈的向卢坦讲述了他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前因后果或许这里面的水比他眼见的更深,绝大部分还要让他放飞想象力的翅膀去脑补。 卢坦更愿意把这个小年轻称为“他”而不是“它”。他就像个无意间感染了病毒却没有变异彻底的”半成品”,莫名得到上苍眷顾没有泯灭人性,成为了介于普通丧尸的变异体之间的奇行种。 这样不伦不类的变化引发了卢坦的思考,他的脑袋从未这么灵光过,能够跳过费心察觉的阶段直接到达灵感乍现的地步,他使劲盯着罗镇走在前面带路的背影云里雾里的想着,这病是不是有救? 罗镇的样子代表,尸毒也有所谓的大范围感染和小范围感染的情况,如果导致这种情况的是“毒的剂量”,这就足以充分说明感染是人为造成的,也就从另一方面落实了阎直当年对于“变异体就是感染源”的推测,罗镇说不定就是所谓不成熟的变异体。 那么既然有了制造丧尸的毒药,是否有能够解这种毒的血清呢? 卢坦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团,明明看得到清楚的纹理但就是没法将它们梳理完整,此番缠斗的下场就是他没头没尾、神来之笔般的问了罗镇一句,“你今儿吃药了么?” 罗镇不由得觉得面前这位能够尊称一句哥的男人顿时有些为老不尊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竭尽全力想要和卢坦询问一个方才涌进他脑海中的人,但好不容易勾勒出对方那让人印象深刻的长相他就开始后悔,那时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那时稍微算得上美好的记忆都显得弥足珍贵起来,所以他现在看起来有些稚拙的急迫,这单纯而直接的情绪通过他僵硬的动作渗透得一清二楚,他停在走廊尽头的晃晃悠悠的双开门前,不顾现在的气氛一把抓住了卢坦的手腕,搞得后者那颗提防的心直接冲到喉咙口,还以为这刚才还楚楚可怜的小年轻终于兽性大发了,差点反手拧了他的脖子。 卢坦:“七舅老爷的你吓死我了……怎么了?” 罗镇生前是个油嘴滑舌的兵痞子,死后想笑也别有一番狰狞的味道,只见他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不知是赖于本身行动迟缓,还是用那颗此时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脑子殚精竭虑的思考着,最后他轻轻咬破了指尖,就着紫中泛红的血在墙上写下了一行惊心动魄的字,“你朋友,工装服,长得好看,他还好吗”。 他一笔一划写得歪歪扭扭,所以看上去饱含着令人鼻酸的诚意。卢坦看了一眼心里就点透了,他叹为观止的想,这货惦记小阎子惦记到不惜抛头颅,啊不,洒热血的地步,也是蛮拼的。 于是他怀揣着大爱无疆的美好念头微笑着回答,“阎直啊,很遗憾,我也没见到他。”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竟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里,陡然黯淡下去的失望。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打击得有些过分了,从善如流的补上一句,“不过你别担心,你看他就是一文弱书生,下起手来不得了哇,以他的本事来说肯定没问题的。” 罗镇见过阎直在搏杀时的气魄和身手,他用点头的动作表达了对对方的赞同,又写下一句:“你是他朋友,我帮你,也帮我”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有分量极了,然后他就像自此了却一桩心事似的,拉着卢坦进了被门隔开的另一段走廊。 这里的采光比刚才还要差,而且好像被那区区一扇门整个隔开了两个世界,卢坦看不清路的时候用手在墙上扶了一下,竟抹掉了一手酥松的墙灰,这地方实在太幽暗了,他猜测如果不是罗镇真的是阎直的朋友,在这里干掉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是罗镇生前一定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从来不干趁人之危这种龌龊的事情,他认真乃至于凝重的,带着卢坦走下一截磕磕绊绊的楼梯,此时的落脚点比之前还要低一些,卢坦嗅着扑面而来的憋闷气味猜测,这可能是地下室或者隐藏暗房之类的地方,他们终于走到尽头了,卢坦在黑暗中吞了口口水压抑着没由来的心悸,然后听见罗镇推开了面前一扇窄窄的房门。 “我天。” 他半张着嘴,震惊得许久拎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40章 爆炸 阎直在黑暗中弱柳扶风的走了几步,他一手撑着墙,背影是无限的萧索沉痛。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活体“十万个为什么”,一路走下来心力交瘁,那孩子却还是像个不知疲倦的金毛大狗一样摇头摆尾的跟着。 “学长。” 自从他晓得阎直比他大个几岁并且算得上个知识分子之后,开始接近于卖乖的精神力攻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找补给,在下面的仓库。”阎直结合着池麟之前的叙述又补充了一句,“应该在霍间掉下去的那个地方后面。” 阎直单凭记忆在脑海中摸索着之前在楼上仅有一面之缘的医院平面图,说白了只是一张挂在墙上、飘飘欲仙的破纸,这个看起来已经在这个年代尚不明确的医院里顽强生存了多年的老古董,还没来得及被阎直多临幸一会儿,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丧尸抓成了随风飘摇的几条。 阎直也急了,他的瞬时记忆顶多只有一眼的范围,这之后他就像个神棍一样在唇间颠来倒去的重复着“上层有药房下层有仓库”这样的碎碎念,用医用酒精点燃了整个被丧尸盘踞的病房。 他顺着墙都被熏黑的楼道跌跌撞撞往尽头跑,他自打从手术室里醒过来之后就觉得手脚不大轻便,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好像有人用巨大的锤子把他的四肢手脚都砸扁了,用以支配的末端神经尽数断裂,自作主张的脱离了发号施令的肉体,他但凡用七成力,真正起到实质性效果的只有四成而已,所以他在经过洗手间的时候几乎被半路杀出的变异体活活拗断了胳膊,那杀红了眼的怪物力气大得惊人,好几次把阎直滚过的地面砸出了坑来,最后他带着骨子里刻着的狠劲儿,把一把从手术室带出来的大剪刀夹在身侧,即便自损三百也能杀敌一千;也或许是他命不该绝,这栋不知道是鬼楼还是危楼的建筑帮他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空间传送就那么天降神兵似的到了池麟的面前。 他以为等待他的是这个虽说顽劣却决定称得上睿智可靠的少年,谁知万万没想到…… “我背你吧,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看阎直总之闷着头走路,他察言观色的感觉到这个人应该是和霍间不一样的。在他被迫一键还原的大脑里,他就像个白长了一副强大躯壳的婴儿,刚被霍间添油加醋的填塞了一堆群魔乱舞的世界观,还没来得及消化干净就碰见了这位,他迫切地想从和霍间那种相处模式中脱离出来,寻求一种和平而不沉闷的新关系,但是很显然,这位让他本性里的欢脱都有点碰壁。 “不,不用了。” 阎直的目光以一种向下的弧线扭转到一边去,刚想跟池麟说话就猛地一阵头重脚轻,把喉咙里那句毫无说服力的“我没事”咳得满地都是,他发现顺着气管即将喷出口腔的竟然是浓浓的甜腥味,内出血把他嘴角的一点伤痕衬得更是嫣红,可能方才和变异体的拼死一战就伤到了他的内脏,此时的伤痛已经不是伤筋动骨那种微不足道的程度了,他手指上还留着大剪刀那凶残的绞痕,硬是用拳头抵着火烧火燎的腹部,双膝一软差点跪下,腿部肌肉忽然一松,他被少年捞到了背上,手在膝盖后面轻轻一垫,把整个人背牢靠了。 他咬碎了牙也想忍住那仿佛插了一把刀在他肚子里、把五脏六腑通通绞碎的疼痛,池麟不动声色的把他手臂绕到胸前,迈开腿走了几步才缓缓开了口。 “偶尔依靠别人一下嘛。” 他说话时会不自觉的带上一些小动作,此刻的表情简直配得上“纯良无瑕”这个形容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忆,阎直觉得他周身似乎少了那种有所藏匿的狡黠感觉,更多的是某种纯粹却又沉稳的味道,仿佛就任凭脑中灾难般肆虐的空白,他不仅能平心静气的接受,还能用那一片足以包容一切的空白安抚着身边的人。 然后他紧接着抛出一句,“你一定就是霍间说的那个!比姑娘漂亮的爷们儿!” 他们按照阎直所指的方向平稳的前进,按说再往前就到了紧急逃生通道了,这里向下的楼梯却被堵住了。台阶上堆满了看起来像是废旧医疗器械和家具的混合体,它们被一层发黑的铁锈紧紧粘连在一起,把这个原本就不开阔的空间挤得密不透风。 池麟听到耳后传来阎直功败垂成的咋舌声,气氛忽然陷入了沮丧的岑寂。怀揣着希望寻找出口可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啊。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当时和霍间看过的,被封死的绝对空间。 就真要把他们逼到这份儿上吗? 然而就是他这急躁中卷着不安的一瞥,岑寂之中一直有种挑动神经的细微响声,想要去仔细分辨的时候,他的视线穿过杂物堆里错落的黑暗,恰恰抓住了缝隙里一个不断闪动的小红点。 它闪得频率越来越快。 阎直忽然从他背上跳下来,几乎是拼上了最后一口气拉着他往反方向冲。 “是炸弹!” 他末尾的话音顷刻间便掩埋在了火星四溅的热流之中。 第41章 日记 卢坦站在陈旧得几近脱落的门前,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雷劈中,分分钟穿越回了战争年代的毒气室。 整个房间里的摆设影影绰绰、你推我搡的拥挤在暗黄色的灰霭里。白绿相间的墙还是几十年前那种洋灰墙,挨着墙放着两个倾斜的老式储物柜,半开的门糊满了铁锈,老得让人连猜测它年代的兴趣都没有了。要卢坦来说的话,他更愿意相信这里的科研人员是那种黄土埋到脑袋的的老头子,说一句话能喘三回还得留神别把假牙掉出来的那种,至此他也更加怀疑这间迷雾重重的医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在这样年代久远的实验室外面重新做了装修,是想巧立名目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卢坦听到罗镇的脚踩在灰尘堆积的地面上发出咯吱一声。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罗镇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这样的地理环境能够轻易激起人心底里的被害妄想,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潜伏在捉摸不到的暗处,卢坦第一反应是此地不宜久留,罗镇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一般,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同时隔着灰蒙蒙的空气看了他一眼,伸出空出来的那只手在自己腕子上拍了拍,然后指了指卢坦,手掌垂下来手背向外,做出了一个不甚连贯的挥出的动作。 他的意思是请你跟着我,但是如果发生了不测,你随时可以放开我。 卢坦忽然对这小年轻印象好了很多,这扶摇直上的好感度足以让他把对方那六亲不认的脑残枪法抛到九霄云外。 “成。”他爽快的答应了,同时走到罗镇身边去,被当做保护的一方可让他太没面儿了。“你想让我看什么呢?” 距离的拉近让他闻到罗镇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一些医用消毒水的味道;罗镇在黑暗中四处望了望,似乎在寻找一个之前就踩过点的地方,他低头寻找着自己做的特殊记号,终于,卢坦觉得他的手动了动,领着他跨过满地散落的药瓶和稿纸,来到房间角落里的一张办公桌前,硬邦邦的手沿着桌子的夹层摸了摸,弄掉了一本厚重的笔记本,掉在地上发出“扑哧”一声,顿时尘土飞扬呛得人睁不开眼。 “这,这是什么?”卢坦咳嗽着,“日记本?” 这时大侦探罗镇正背对着他打开那和老头子一样颤巍巍的柜子,拿了一瓶酒精灯和旁边配套使用的火柴,卢坦看着他努力想要把受潮的小木棍点着,又担心他现在这个身体状态一失手再把自个儿火化了,赶紧接过来,“我来吧。” 火苗虽然渺小却足够让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安全感,哪怕只有一点点。卢坦明白了罗镇的良苦用心,也不管偷看别人日记这种行为是不是厚道,二话不说翻开了一页金黄酥脆的纸…… 1月21号 “我觉得我该记下点东西,关于我的科研成果,关于一些美好回忆,也关于你,毕竟我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卢坦苦大仇深的想,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么虐心的东西! “我觉得自己并不可惜,因为这是做我们这一行的迟早都要患上的职业病,对我来说不过是早晚而已,但如果我能治好你,我死也瞑目了。” 日记本的主人字迹清晰工整,标点符号都不省略,看上去是个生活非常认真严谨的男性,卢坦猜想这可能是个青年医学工作者,里面提到的“你”应该是他的爱人。 1月30日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误,实验一点进展都没有,是药物成分的匹配出了错误?还是实验过程中欠缺了一环,我们试了很多次,一次都没成功,但我真的不想用绝望这个词。 你的病没有好转,每过一天我都提心吊胆,我怕哪天一睁眼就听到你已经离我而去的噩耗,求求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2月8日 “有进展了!今天检查出了之前分子式的错误,我有预感,只差一点点!明天开始在小白鼠身上做试验。做梦都想看到你再一次站起来跳舞的样子啊。” 2月11日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失败?小白鼠的反应和之前我们估计的完全不一样……难道不是让它们重新站起来吗就好了吗? 这次的损失很大,我和小吴被教授点名批评了。其实我能感觉到缺了什么东西,但是眼下毫无头绪,老师也没有办法,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2月18日”今天我没出息的在病房外面哭了一场,但愿你没听见。 我真的没办法亲口告诉你,这对你来说太过分了,我说不出口,但是好难过…… 医生说你的病再恶化下去必须要截肢,我说就不能有别的办法让你再站起来了吗?他说不能了,就算把那个司机杀掉也不可能了。 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残忍。为什么非要是你遇到这种事情。 我会治好你的,相信我。” 3月9日 “我们成功了!。” 卢坦看到这里心也跟着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他或许有些太沉浸于这个人的故事里,脑袋里关于整个事情的轮廓越发鲜明,事到如今接近真相的兴奋让他的双手都有些战栗,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震动是来自脚下的。 直到再次传来巨大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崩塌声。 他如梦初醒的抬起头跟罗镇对视一眼,猛地抓住对方往门口跑去,到了半路又折返回来抄起那本日记,爆炸带来的震动依然在继续,有种脚下的水泥地都被顶起来的错觉,他趔趄了一下,笨重的储物柜就贴着他的肩膀砸了下去。 “快!” 他们踉踉跄跄的冲出门外,身后的屋子已经被浓烟笼罩了。 第42章 掩埋 卢坦简直弄不明白他是怎么被埋到废墟底下的。 他现在整个人以一种“腰椎间盘突出患者正在接受治疗”的奇异姿势趴在楼梯上,肚子底下压着那本带出来的日记,五分钟前他和罗镇带着这本具有重大意义的线索从暗室里逃出来的时候,倒霉催的拐进了旁边的楼梯间。 而爆炸正是从上面传来的,楼梯口堆积如山的废物再怎么抱团也敌不过热兵器的冲击,卢坦刚觉察到楼下好像有人的声音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罗镇又恰好在这时滑脱了手。 “罗镇?” 他用手撑起顶着脸的一块木头,顺便把掉进嘴里的土渣子“呸呸”得往外吐了吐。声音都被禁锢在狭窄又扭曲的空间里,根本无法传达到期待的另一边。一想到罗镇又没办法回答他,他喊了几声就放弃了,眼下得先想办法脱身。 他确定在下面的楼梯间一定有人出没,尽管只是一瞬间的声音他也抓紧爆炸的间隙听到了,不管那边有谁都先去看看再说。这样打定主意之后他开始摸索身边所有可以适当松动的杂物,被水泡过的木头味儿简直让他透不过起来;仅仅只是能搬动也是不够的,他必须经过敲打、聆听的方式确定上方也有空隙,而不是失去了承重物的、更难对付的大家伙。 经过一番折腾他眼前终于被清理出一片一臂宽的自由区域,他深吸了口气把四肢摆正了位置,双手撑住身下的台阶试着发力,万幸的是背上压的东西似乎并不多,只在脊背中心那里横着一根障碍物,卢坦艰难的翻了个身,掌心留下两道台阶硌出的紫红色淤痕,他把双手来回搓了搓就在杂物中寻找那根横木,外面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我们好像迷路了啊。” 卢坦还没来得及为这个感动中国的发现掬一把辛酸泪,那个不甚友好的同类就用无情的铁蹄隔着杂物践踏在了他身上。 卢坦一口老血涌到嗓子眼,心说你个龟孙!等老子出去踩不死你!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了那个人,“下面有人嗷。” “哎哎哎……?”伴随着十分弱智的惊叫声,那只铁蹄又后撤一步,分毫不错、恰到好处的踩在了卢坦已经饱经风霜的腰上,差点要了他老人家半条命。 他真的出气儿多入气儿少了,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我他妈在你脚底下。” “哦!”上面的人终于让开了,卢坦顿时觉得背上轻松了些,同时觉得这个人的声音他可能在哪听过,“你等等我马上把你挖出来!学长你先让一下。” “没事……我帮你。” 另一个人的声音被厚重的杂物分隔得模糊不清。卢坦却忽然觉得来精神了,敢情儿是两个人!怪不得刚才踩在他身上那么沉,随着身上的重物被搬开的声音,他周身渐渐有浅浅的白光透出,他忽然体会到了灾难中的人在黑暗中一点点看到光明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之后他背上彻底一轻,没等他咸鱼翻身就听到了有些虚弱、但是再熟悉不过的阎直的声音,“卢坦!” 卢坦老泪纵横,“刚刚谁踩我的。” 旁边的池麟弱弱的举了个手,“叔叔好。” 卢坦硬生生被噎了一下,“熊孩子你咋了!” 阎直扶住了额头,“他失忆了,所以你对他来说现在只是个陌生人。” 卢坦愣了片刻,忽然一本正经的站了起来,他跟池麟其实身高相若,但不怒自威的气势不知道盖对方几个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踩了他好几脚的罪魁祸首蔫儿吧唧的,“不造啊。” 卢坦:“我是你大爷。” 池麟有点儿欲语泪先流了。 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认亲,连忙乖乖的冲“大爷”摇了摇尾巴,“没把您老踩疼吧。” “没事儿!”卢坦顿时神清气爽,而他一下子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等等,咱还有个伴儿呢。罗镇!你被埋在哪儿了?给我动一下!” 阎直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 他的声音在一片狼藉的楼梯间曲曲折折的回荡着,一开始回答他的是令人失望的寂静,过了一会儿他才看见离他们两三米远的杂物堆好像轻微的颤动了一下,他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不过马上他的脚步就顿住了,紧跟上去帮忙的池麟也呆了一呆,只剩体力不那么充足的阎直走得靠后,可他依然顺着这两人的方向看到了楼梯下面正在往上爬的丧尸。 “妈的。”卢坦使劲指了指刚才发出动静的地方,“阎直你把那个人挖出来,这里交给我跟池麟。” “可是你们。”阎直仅仅扫了一眼往上爬的丧尸的数量,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回避这场恶战。然而卢坦和池麟的态度都很坚决:他目前的状况实在不可能支撑一次体力活动了,不如那边交给他们两个,这边还有人要救。“我知道了。” 他迅速来到再次发出求救信号的废墟旁边,抓住一块厚木板的往上抬,可能也是太心急没注意边缘突出的钉子,尖锐的钉头一下子戳进他右手拇指的指腹里,鲜血瞬间涌了出来,甚至顺着杂物的缝隙流了下去,他不怎么在意只是皱了皱眉,可是下面被埋着的人反应出奇的大,阎直又刨了没几下,对方就自己爬了出来,与他四目相对的脸有血珠淌过嘴角,被“他”用舌头舔去。 阎直怔住了。“卢……卢坦。” “小阎你别怕!他不是丧尸!”卢坦正把一个丧尸踹到楼下,“你看看他!他认识你!你记不记得?” 阎直愕然回过头看着罗镇已经不属于人类的面孔。 他的肤色泛着阴森森的惨白,眼眶边缘都是绛紫色的淤血,脸上也有没擦干的、自己的血。”罗镇?” 他想起那个跟他彻夜长谈的士兵,他用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讲着没人知晓的悲伤故事,这个年轻人曾埋在他手心里像个孩子一样恸哭,为了他失去的战友和无法拯救的人们。阎直觉得自己的声音和红肿的手指一样,抑制不住的在颤抖。 “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第43章 下水道 庄紫从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被落日温热的余晖洒了满身。 穿过身体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她把粘在脖子上黏腻的长发一股脑盘到头顶,转身跟车窗里的闺蜜挥手道别。 “明天早自习之前我来找你啊!”女孩儿踮着脚向她招手,清亮的声音被开动的汽车带走了大半。 庄紫站在原地直到公车满载着回家的人们,用一种不疾不徐的悠闲速度驶离了视线。 她和一群下班的人站在马路边盯着红灯忽闪的数字,夕阳在每个人身上都留着暖融融的一片。 今天也是不错的一天。 不是“快乐”也不是“糟糕”,选了这么一个乍看模棱两可的词,不去强调其中的好或者坏,哪怕只是平庸的三点一线,也让人对这种安定的生活充满期待。 这个野姑娘一溜烟儿的冲过马路,步伐轻快而透出令人歆羡的朝气,她和小区门口传达室的大爷打了个招呼,如同每天都做的那样,家门钥匙在这时跳出了口袋,她知道在这个周六的下午是用不着的。 “妈妈,我回来啦。” 站在家门前她把书包卸下来,顺手揉了揉酸痛的肩头,迎上母亲的笑脸和厨房里食物的香味。母亲系着米黄色格纹的围裙,把刚洗过的手在上面擦干净接过庄紫的包,“小紫今天真早啊,我还差个菜没炒呢。” 庄紫嘴上说着“哎呀不用炒那么多,随便吃点就行了。”但还是耸起小鼻子闻了闻热腾腾的饭菜香,一边走进玄关一边脱袜子,庄紫妈妈跟在后面半是责怪半是宠爱的唠叨着,这丫头总是冒冒失失的没个姑娘模样。 “你爸爸在楼上呢,叫他下来吃饭!” “好!”庄紫答应着,赤着脚咚咚咚得跑上旋转楼梯。 “爸!吃饭。” 她推开阁楼的门,为出口的话就那么随着潮湿的空气一同蒸发了。 阁楼里没有人。 只有大片大片溅满墙壁、积蓄在地板每一处空隙里的血浆,放在屋子正中央的木桌边缘还在往下滴血。她下巴不听使唤的抖动着,像是失去牵制的提线木偶,脚步试图向后撤退连鞋底都带起黏腻的血丝。 “爸!” 她张开嘴只听见仿佛紧紧抵着喉咙的心跳声,抓住楼梯扶手才没摔下去,冲向母亲所在的厨房一看,哪里还有母亲的影子? 温暖的家转瞬间变成人间地狱,连饭香味都变成了扑鼻的血腥,浓烈得令人几欲呕吐。她压抑着几乎刺穿胸膛的痛苦,一回头却看到父母亲双双躺在血泊之中,不肯瞑目的望着她的方向,身边围绕着蠢蠢欲动的丧尸。她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眼眶周围像是有血管在跳动,她不计后果的冲了上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撑破她的身体:”杀了你们!” “庄紫,庄紫。” 少女用力的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手臂上被成野捏得发红。他赶忙放开手,脸上是无懈可击的淡定。“你做梦了。” 睁开眼看到了还是那间诡异的医院,他们正身在一条望不到头的走廊里,不是她的家,也没有把人逼疯的画面。她忽然松了口气。 心跳还没有完全平稳下来,庄紫蜷缩起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臂碰到身边温热的人体,是闭目养神的霍间。 “噩梦吗?”他没有睁眼,神色间有掩不住的疲倦。“你一直在发抖。” “啊,没事了。”她吞咽着津液想要滋润一下许久没有进水的喉咙,她的确感觉到一些难捱的干渴了,可是眼下的情况只能无条件忍耐。“你们俩休息好了吗,可以的话我们继续走。” 趁这会儿她回忆了一下睡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他们在仓库杀掉了将近三四十个丧尸,终于抢夺到了进入这个后门的机会,哪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更加暗无天日的走廊,庄紫作为女孩体力自然不如那两个男生,他们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决定停下来歇息,两个人在旁边望风,陪着庄紫睡了一觉。 不管怎么说做了这样的梦都让人心里不舒服,她在原地坐了片刻,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走吧。” 那两个人倒是没有异议,可是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不寻常的震动,似乎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动静。 成野特意支起耳朵听了一听,半信半疑的开口,“这里还有炸弹?” 霍间不以为然的把头轻轻往旁边一歪,显得没什么兴致,“你现在跟我说这里有大头怪婴人体蜈蚣我都信。” 成野沉吟了片刻,“那就只能相信这里有细腰长腿全副武装的护士和满汉全席佛跳墙了。” 霍间温文儒雅的下了个结论,“傻逼。” 庄紫发自内心的不想和这俩棒槌组队,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不想。长得帅有什么用?她忿忿儿的念叨,俩神经病。 他们大概都饿脱了力,喜闻乐见的斗嘴也没能坚持多久,好不容易看到了这条走廊的尽头,已经连脚步都快拖不动了,他们忽然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在这过分寂静的空间里竟有种空灵的美感。 这次他们谁都没说话,一同朝最尽头的黑洞奔去,谁都不去想那里会有什么,可见人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时候反而会激发精神力,更何况流水声间接证明了:出口很可能就在附近。 那还等什么呢! 但太过兴奋的下场就是他们在那个黑漆漆仿佛怪物血盆大口一般的洞口没刹住脚,接二连三的掉了下去。 那里确实有水。 庄紫在下坠的过程中用尽毕生力气骂了声娘。 那里是下水道! 第44章 真相 紧凑的脚步声回荡在铁灰色的长廊里。 “这边。” 走在最前面的池麟指向一扇相对完好的门,进门之前特意检查了门锁,打开后冷不丁被屋里的丧尸向外扑出来,跟着的人都吃了一惊,他却没怎么被惊吓到的勾住那冲他抓来的手臂,弯下身体放低重心把对方摔出老远,然后送佛送到西的上去补了一记绞杀。 他四处观望了片刻,“你们快进去。” 卢坦跟他交换了一下眼色,忽然想问“你真的失忆了吗”,因为那种冷静又敏捷的行动分明是他所熟悉的少年。不过他终究是没做声,看阎直和罗镇先进去,反锁上门。他手里还捏着那本堪比文物的日记本,拿到亮处一看才发现这玩意儿好像是被水泡过后拿出来晾干的,封皮已经摇摇欲坠,内页也皱巴巴的,好像老太太堆满褶子的脸。 卢坦的思绪终于被拉回正确运行的轨道。难道谁曾经试图销毁它? 乍一看这就是一本记录一个医学研究者、同时也是一位时日无多的病人的日记,即使字里行间夹杂的信息量完全超过了它的原本用途,也没必要一定要做出把它丢进水里这种明显是销毁意图的行为。 还是说后面有更重要的东西? 他们都坐下来之后,卢坦决定把这个重大发现分享一下。他们得理清楚所有的线索才能做下一步打算,他郑重的把本子摆在三个人和一个半吊子丧尸中间。“现在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 “哦不。”一听又有故事,池麟立马双手捂脸显得如同初恋少女一般脆弱,“不要再来强奸人家的世界观了……人家已经听不进去了。” 从清醒到现在他已经接受了太多不管愿不愿意接受的东西,如果能把脑子比作一个cpu,他相信自己已经超负荷到快烧掉了。卢坦闻言把脸拉得像驴一样,“既然非强奸不可你享受就是了。给老子听着。” 池麟想了想竟然无言以对。 “罗镇带我找到了这本日记。”卢坦翻动纸页寻找着之前看到的地方,“目前我们能确定的是,它属于一个科研人员,他在做一项相当费脑恨不得搭上命的研究,为了救他高位截瘫的女朋友。” 找到了。 3月9日 我们成功了! 你一定不会相信,只需要打一针就能让小白鼠重新恢复行动能力,当时看它爬起来的时候,天,我觉得我这辈子都这么兴奋过,是我们让它重获新生! 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太神奇了。同事们都兴奋极了,说我们可以去教授那里申请新的科研成果,当然小白鼠还要放置几天观察药物稳定性,一旦成功,对整个医学界都是不小的轰动吧? 但我并不怎么在乎这些……我只是个普通人,剩下的时间也不多,说白了什么钱什么头衔我根本不想要,只要我可以治好你,这比任何荣誉都让我开心。 今天要值班,就不去看你了,要加油啊,快点好起来。 3月11号 坏消息。 被我们注射再生病毒的小白鼠不知为什么突然暴走,把别的笼子里的小家伙全都咬死了,今天一进实验室,我就被那股肠穿肚烂的景象吓得吐掉了早饭,好在和同事一起把它抓住了。 它眼睛充血,皮肤上也出现了机械性紫斑,牙齿总是咯吱咯吱的摩擦,把助手给咬了,像发疯一样。我们只好解剖它,想想别的办法吧。 胃还是不舒服,想赶快下班。 3月20日 实验结果出来了。 这本应该是个好消息,可我并不怎么高兴。 再生病毒必须和血清配合使用,因为只是把死掉的细胞激活是没办法控制的,必须要用血清把感染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从而抑制它进一步侵蚀身体的其他部位。 就结果来看我们总算是成功了,但是跟我想象的差距还是太大。因为它实在是太不稳定了,我担心会害了你。 失望,可是不能哭。 日记写到这里中断了几页,几乎粘在一起的纸片上写满了天方夜谭似的公式,连阎直看了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学霸更比学霸强,极少数能够拼凑成句的零星字眼,连起来大致是这样的: “死细胞激活再生控制系统。” “24小时内感染肌肉组织侵蚀脑部,需要注射血清。” “有传染性。” 这里似乎作为关键内容被打了个大大的叉号,并用油笔涂黑。旁边罗列了大片让人目不暇接的分子式和实验记录,有的地方被笔尖刺破了,好像主人是在一种极端惊恐的状态下落笔,这一页翻过去之后,字迹越来越模糊不清,一部分是由于被水淹渍,另一方面是主人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再以正常的状态记日记,那些横竖撇捺开始脱离了他的掌控,连着好几页都是不能解读的内容。 他之前提到过“职业病”。 然而连着揭过了厚厚一叠空白,后面的字潦草得有些触目惊心起来。 “没有什么意义了,就算我死了也一样。这不是我的初衷!可现在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 但是看到这里,关于所谓“丧尸病毒”的真相已经一目了然了。 “我还以为是会更刺激的。”卢坦叹了口气,“没想到一开始造出来是为了救人啊。” 没人说话。 事到如今一切都如此直接的呈现在眼前,人反而不愿意去看了。 并非所有盛大的剧情都有不平凡的开场。只是一个医生为了救自己失去行动能力的爱人所制造出来的危险病毒,事实寒酸得让人觉得可笑,但同时也为当今造成近乎毁灭的结果感到后背发凉。 所以这之中一定会有个幕后推手。 三个人都在凝神不语的时候,罗镇伸出苍白冷硬的手,吃力的把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 “你会后悔的,顾炎。” 第45章 偷听 记得许多电影里都有这么一个屡试不爽的桥段:一旦主人公快要完蛋的时候,他就会开始追忆过往。 所以庄紫回想起之前那个实在算不上吉利的梦,感到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立起了迎风招展的死亡标旗。 这纯属是个愚蠢的意外。鬼知道这条通向地下排污系统的管道没有闸门,这倒霉的三人组就倒栽葱似的栽下去了,幸运的是下面的水是往上引流的干净水,不幸的是庄紫刚从水道里爬出来就撞到徘徊在岔道口的丧尸,旁边还有俩鸳鸯戏水的,真是好不快活。 庄紫转身就跑。 因为人在水里基本是使不上力气的,水的阻力足以瓦解你全部的招数,化降龙十八掌为挠痒痒。她一边胡乱抹着脸一边大步大步趟着水,摇摇晃晃的格外狼狈,长长的头发和病号服都紧贴在身上,无奈速度的确有限,几米之内就被一个丧尸扑倒,登时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唔!” 她想要发出的呼救声都被水流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模糊不清的气泡,在无法呼吸的情况下想要对抗丧尸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尽全力勒住对方在水里翻了一圈,直到身体浮出水面,争分夺秒的吸了一大口气,用脚踩住那家伙的肩膀,双手探进水里扳住脑袋拼命一拧。 水下传来一阵闷闷的骨骼碎裂声,随后尸首就渐渐浮了起来。 她身上温热的汗和冰凉的水混在一起,贴着皮肤起了一层麻麻的鸡皮疙瘩,她又“哗啦哗啦”的走到岸边,回头看见同样刚从水里爬起来落汤鸡一样的成野和霍间。 她不合时宜的眯起眼瞧了瞧湿身的校草,给了个高屋建瓴的评价,“性感男孩 校草甩着头发,牛嚼牡丹不解风情的摸了摸肚子,“喝了个水饱。” 霍间低着头只顾拧干衣角的水,他每说一句话都会被这个圆拱形的空间制造出回音,“貌似是地下水循环系统。我们正在蓄水池里。” 剩下两个人顺着他的话往周围扫了一眼,除了他们身后的断裂口,蓄水池的南北方分别有一个引水口和出水口,上游方向有个巨大的黑色过滤壁,下游是排污口,水流经过时在阴暗的墙壁上投下有生命般躁动的黑影;他们现在所处的下游已经是整条隧道的尽头,看起来通过了过滤壁还有路可走,说不定能到达有活水的那一端,完成一次下水道逃生。 但是霍间忽然摇了摇头,我还不能走。 庄紫愕然,“为啥?” “池麟还在,阎直和卢坦也一定在。”他沉吟了片刻,“不到时候。” 剩下两个人也陷入了挣扎。且不说阎直和卢坦至今生死未明,他们不想放弃,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难不成还能再原路返回吗?更何况池麟好手好脚的姑且就相信这个不靠谱的黄毛能保护自己这会儿指不定流窜到哪去了,不可能乖乖呆在原地等霍间回去。 怎么想都不是值得的选择。 那么……到了地面上再求救呢? 不管怎么说,霍间就跟鬼迷心窍了似的。似乎是池麟的失忆激发了这个不良少年奇特而隐秘的保姆基因。成野十分迷离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操着当爹的心。” “万一他们比我们还早一步出去呢。” “行了。”庄紫拍拍手,“不然我们就先确定出口,从外面搞清楚这个建筑的构造,大不了我们再进来一次,你看行吗?” 霍间还没开口,忽然听到上游那边传来水被搅动的声音。成野迅速站起来,眼毒的看到了从过滤壁外围一闪而过的身影。 “谁?” 他们来不及做下一步商量,彼此都清楚刚才看到的是一个手脚健全的活人。当下就撩起裤腿撵了过去,并在过滤壁上摸到了一扇生锈的铁门。 水流汹涌而湍急,他们三个站在水里龇牙咧嘴的砸门,犹如抗洪救灾一样英勇壮烈。好在那扇门锈得很识趣,三个人一人一脚就给踹开了,遥遥的望见前方那个在水里奔逃的身影,还没跑多远。 闲话不说,追。 庄紫眯缝起眼看着那个似乎有些跛脚的人,他歪斜着身体在水里跑的样子竟然有些可怜,再看看他们三个穿病号服的疯子,连残疾人都不放过,真是当之无愧的丧心病狂。 想着想着她就吼了一声,“病友留步!自己人!” 那个一瘸一拐的偷听者终于被他们抓住了,庄紫这辈子第一次体会了到电视上执法人员七手八脚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的快感,她受不了两个大老爷们儿去拎人家胳膊的扭捏做派,直接跳到对方背上,威风凛凛的开口,“你没有权利保持沉默,因为我们会弄死你。” “说吧,你是谁?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被按在水里的男人痛苦的挣扎着,“我是这里的……医生。” 三个人同时愣怔了一下,想起自己被当做小白鼠一样研究,阶级敌人的怒火燃烧在心间,进而磨了磨后槽牙,“很好,你总有一天落进我们手里了,呵呵。” 说好的自己人呢!不知名的医生想要哭晕在水中。 第46章 抹杀 这是个乍一看直眉楞眼的男医生,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像个回归自然的野人,他的眼镜刚被水冲走了,颓丧的耷拉着眉毛瘫坐在墙角,有种俩眼一抹黑的深沉感觉。 自从有过钱克那次糟糕的事故,庄紫就对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充满了敌意。她站在靠墙坐着的男人面前,尽量把自己搞得居高临下威武雄壮,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名字。” 男人被这三面包抄的阵势吓得打了个嗝,“连、连俊。” 然后他像是忽然懂得了这仨孩子露骨的阶级仇恨,甩动着双手为自己辩解,“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给你们做实验的不是我……我早就,早就是个废人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让我在这儿等死吧,就在这儿。” 说到后面有了点儿走火入魔的味道。 成野感觉到不对劲了,按着连俊的手用了点力,具有诱导性的问他,“那给我们做实验的是谁?” “是顾炎的人。”连俊挪了挪那条已经没有实质性意义的腿,唯唯诺诺的语气更加可怜,“他们把研究所改成了医院……外面都是他的人……我们,我们的人都、都被他害了。” 他无意识的叨念似乎引爆了深埋在心里的记忆炸弹,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整个人忽然剧烈的发起抖来,好像发病中的瘾君子,“我不知道!配方早就被我毁掉了!他不能夺走我的研究成果!不能拿它去做生化武器……他。” 庄紫他们都被这副快要被人掐死一样歇斯底里的模样吓到了,还是霍间这种粗人的反应比较快,猛地抓着连俊两边的肩膀把人“嘭”得撞在墙上。那种肉体毫无遮蔽直接砸在无生命物上的动静让人听着就疼,霍间也是真不见外,连俊整个人都被撞得魂不附体了,霍间一手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醒醒,继续说。” 庄紫在旁边双手捧脸作怀春少女状:“欧巴好帅好霸道欧巴我要给你生孩子!” 成野手脚麻利的把这个脑回路惊奇的姑娘拽到了一边。 他考量了一下整个事情的先后顺序和眼下对他们来说比较重要的疑问,开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好像还没从刚才的眩晕中回过神来,眼睛都有点控制不住得往上翻,“这里是,远森综合医院。” “怎么没听说过。”成野皱了皱眉头,“这里之前不是医院对吗,谁把它改建成了医院?目的是什么?” “之前……之前是生物研究所。”名叫连俊的医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勉强能辨认出字迹的工作证,上面贴着他的一寸照片,在没变成这副凄惨模样之前还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照片下面有一行中英文结合的介绍,远森研究所学员,连俊。 这张工作证是用塑料卡套无缝封装的,所以基本不存在伪造的可能性。一旦给出了能够证明身份的证据,他的话顿时变得有了几分可信度,也让人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感到更加的好奇。“我原先是那里研究生物工程的,后来开发了再生病毒,为了给我女朋友治病。” 庄紫只用听就觉得那个名字有种不祥的气息,“再生病毒?是不是……能让人起死回生?” “不!不是那样的!”这句话却仿佛戳到了某一点,连俊顿时有些情绪激动起来,而他又无法反驳那些既定的事实,“我原本不是为了……只是。” 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充斥着流水声,男人的嗓音被烘托得有些空洞的悲凉,事实上他真的打算拖着这副残废的躯体,一个人在这谁都看不见的角落等死,可是临死前还有人想要知道那本应该烂在肚子里的故事。 “我女朋友是个舞蹈演员。因为一次意外车祸,她的腿不能动了,并且经过诊断治愈的几率是百分之零点零几,几乎是没可能了。” “我们的生活被这一场车祸毁掉了,我眼睁睁看着她从那么漂亮的模样变得每天在床上郁郁寡欢,她好多次寻死被我拦住……每天都在哭。” 庄紫注意到连俊那粗砺枯瘦的手上戴着一个素圈,款式已经不时兴了,但是色泽明亮,光滑得像是每天经过无数次抚摸,点缀着那双惨不忍睹的手。 “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连俊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明明知道自己不行了,拖累着家人,每天自欺欺人的给自己希望。” “所以我要给她希望。” 他说到这里,眼睛定定看着空无一物的灰色墙壁,却如同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东西似的。 “我研究出了一种能把死去的细胞再次激活的病毒。虽然由于技术不成熟,不能完全排除副作用,只能和血清配合使用。” “怎样配合?”霍间问。 “病毒的功效是单一的,它一旦感染了细胞后会大面积扩散,到达人脑之后会摧毁神经元,把人变成饥饿的怪物。”连俊说,“血清的用处在于抵御这种侵蚀,比如你想要让你的手臂恢复行动力,就在两条手臂打一针病毒,然后在肩膀上打一针血清,相当于把病毒封闭在固定的活动范围之内,从而支配肌肉运动。” “你没有血清的话,不仅失去思考能力,全身都会被病毒支配,变成行尸走肉。” 三个人脸色青白交错。 “我那时以为终于能救她了……却没想到会发生后面的事。” “这项机密研究被当时指导过我们的教授卖给了别人……部队的人、军事专家和安全部部长顾炎,控制了研究所,说是要利用病毒研究生化武器,因为我们的研究所在野外也容易掩人耳目,他们在研究所的基础上又建了个外壳,美其名曰综合性医院,正好有现成的尸体甚至是活人供他们做实验。” 成野听到这里心里就有数了。“想来他们是没管血清的事。” 连俊张了张嘴就合住了下巴,最后点了一下头。 “第一批被直接注射病毒的人……我们叫做病原体,简直就是怪物,确实是他们想象中的……杀人机器,被它们咬过的,相对实力弱一些,也就是外面游荡的那些。”连俊捂住了脸,“我在创造它的时候……从没想过会变成这样,现在外面已经……世界末日了一样,我躲在下水道里,不想出去也不想活了,就这样让我死了也没关系。”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胸口上,掌心带着让人放心的温度,连俊在这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已经很久没有过被人触碰的感觉了,他喉咙抖动了一下,出神的看着眼前的长发姑娘。 “想让我安慰你‘这不是你的错’吗。” 而她却冷笑一声,“你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儿吗?” “满大街都是会跑的死人啊,我们的朋友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爸我妈至今下落不明,因为你的初衷不是这样就能否认现状吗?”她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指着连俊的心口,“你不需要被宽恕,因为事已至此,该负责的也不是你。” 连俊的眼神黯淡下来,隔了很久才说: “我知道……自从实验失败造出了怪物他们就把这里封锁了,所有活着的人都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前一阵子我发现有人来了,似乎是带了人回来重新开始实验,我隔着下水管道听过他们的谈话,好像冒着生命危险把人投放到这里就是为了想要培养出能够和病原体抗衡的人,但研究了很久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后想到的就是干脆把人扔在这里,能活着出去就算成功,他们埋伏在森林外面等着活捉,不能活着出去的话,就连带整个医院全部炸毁,事后伪造成森林大火就可以了。” 霍间愣了愣,“你说什么?炸毁?” “嗯,为了确保抹杀彻底,他们一共放置了三个高爆弹药,现在已经爆炸两个了。” 第47章 主意 “我说。” 卢坦一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没好气的推了一把墙边放置日常药品的铁柜子,“在这么下去咱非集体得糖尿病不可。” “好饿啊。”池麟像个百无聊赖的大狗一样打翻葡萄糖的空瓶,盘腿坐在墙角抽了抽鼻子,“想尝尝外面的怪物。” 卢坦看了一眼这个将要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孩子,忧心忡忡。 就坐下来休息的这段时间,阎直把自己身上能包扎的地方都处理了一下,手指被划伤的地方没有注意保持清洁,现在连皮带肉的肿了老高,阎直倒是没怎么心疼自己,直接拿手术刀在血包上切了个十字小口,一咬牙把里面的脓血全挤出来,疼得掐着伤口的手指都白了。 这里还有可供使用的医疗工具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不自然的打了个寒战,没去管顺着额角冒出的冷汗。如果不及时处理,鬼知道后来会有多麻烦。 罗镇在旁边心惊胆战的看着。 阎直半天才把咬紧的牙齿松开,给伤口稍微上了点碘酒,随后叼着绷带的一端,另一端绕在手上,他的头发给汗水黏在额角,本想顺手一蹭却连带着血也抹了上去,最后是罗镇犹豫许久才伸出手去,用冻僵了似的手背给他擦了擦,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留下粉红色的痕迹。 阎直看了看他死盯着那团血迹发呆的样子,“你饿了?” 然后他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线,把鲜血淋漓的那只手伸到罗镇面前晃了晃,“你要不要。” 罗镇猛摇头,感觉脖子都要断了。 这人还真是耿直。他像个做错了事却又被纵容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自己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究竟是被防备着,还是被怜悯着呢。 他只记得自己那时中了一枪,如同做了一场噩梦般的,醒来后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他的血液像是永久的凝固在了身体里,不会循环却也没有干涸,时不时会像着了魔一样想喝血吃肉,他的胃仿佛换了一个构造,只对茹毛饮血有兴趣,甚至连水喝起来都像浆糊一样。 而残忍的是他此时仍保留着清醒的神智,他不知道自己被那见鬼的病毒侵蚀了多少,如果是在完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他宁愿自己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毫无负罪感的堕落到底,而不是徘徊在人和吃人之间,被良心和现实折磨到痛不欲生。 可他连死都死不了。 还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吗? 察觉到阎直的目光,他有点儿不敢抬头,就眼巴巴的看着手背上的血迹,它已经被抹得很淡了,但是那颜色气味都深深的诱惑着他,包括之前阎直在废墟里救他的时候无意间滴落下来的血,他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直到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指凑近他的脸,他本能往后退了几分,那只手跟着他这实在算不上礼貌的举动停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他的拒绝。 “你不是还想听我讲故事吗。” 过了很久,阎直才低声开口。 “那就要活下去才有机会啊。” 池麟没能睡下去,因为一闭眼就能看到霍间松开他的手的画面,好像那一瞬间成了不断回放的定格画面,在他一旦想要放松下来的时候,翻来覆去的提醒着他,你在那一刻放开了你的朋友。 人的感情常常是经不起拷问的。 他心里很清楚在那种情况下两个人中保一个才是正确的决定。但凡是谁都愿意活下去,并且希望自己的同伴活下去,而不是和自己一起身陷险境,“活着”永远都是最好的选择,池麟知道霍间也是这个意思,他在自己身上给予的东西可能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还多得多,他对他们的过往一无所知,但直觉是存在的,是现在他最想要相信的东西。 他相信霍间不会有事。 但同时无法原谅自己在那一刻真的任由他一个人去送死。 如果霍间真的不在了…… 这个想法出现的刹那就如同千斤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无法想象。说他跟自己过不去也好,说他钻牛角尖也好,他可能会从此一生活在这个挥之不去的阴影里,背负着关键时刻对朋友弃之不顾的罪名,最后被自己的谴责压垮,这辈子抬不起头来。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把他带出去。自己还有那么多的空白等待着去填补,而霍间就是那个“缺一不可”。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阎直,“学长,你还记得这条走廊其他的通路吗?” 阎直一边活动着自己受伤那只手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一边想了想,“嗯……可能要走楼梯的楼道的另一端了,或者我们可以再试试电梯。” “电梯?”卢坦疑惑的,“你们不是说坏了?” 池麟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左手握拳轻轻的敲打了一下右手的手心,笑的时候眼角有些微微的弯钩。 “那我们就让它更‘坏’一点好了。”他说。 第48章 自由落体 老实说,池麟的这个办法不仅侮辱人的智商,连体重也一并侮辱了。 他从来就是个鬼点子特别多的家伙。举个例子,十四岁的时候他和霍间上初中,夏天天热有的同学喜欢翘课去学校外面公园的浅滩游泳,有一次自习课被班主任抓包,点名没到的嫌疑人们站了一排,有些小姑娘脸皮儿薄死活不愿意承认,谁看着身上都干干净净,表情都大义凛然,班主任这个耿直的中年妇男对这些黄毛丫头也没辙,那可怎么办呢? 这时副班长池麟同学不紧不慢的凑过去说,老师你让他们转过身去。 老师不知道这个猴崽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腹狐疑也就试着照做了,谁知他老人家马上就犀利的发现,她们之间出了一个叛徒。 “老师。”池麟娓娓道来,“既然湿透了水,头发能被风吹干,内衣一时半会儿可晾不干啊。” 谁偷偷去过游泳不就一眼看明白了吗? 一个校服白衬衣后面多了三条水痕的女同学闻言愤怒的回过了头,只对上池麟那张缺心少肺的笑脸,灿烂得不行不行的。 班主任沉吟了许久,副班真是聪明过人,不过你放学来趟办公室吧,老师想跟你谈谈生活作风问题。 所以尽管他现在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肚子里那点坏水儿还是有得挥霍的。这一次卢坦他们决定相信他的鬼点子,高风险高回报的走一次捷径。 因为在之前他们相遇的两个楼层中间的楼梯都被炸毁了,想要从那一堆湿漉漉的垃圾里穿过也是需要勇气的。他们在房间里搜刮了仅剩的可用工具,剪刀镊子手术刀,纱布绷带酒精灯,以身作则的实行了三光政策,准备去电梯那里碰碰运气。他们把那个破烂铁皮箱子由里到外好好的研究了一番,确认了它的载重量和那彻底报废的控制按钮,然后由卢坦扛着池麟打开机箱顶上的救生门,他把头伸到一片漆黑的运行通道里。 池麟担心这里有什么不明气体,因此不敢轻易划火柴照明,他虚起眼晃动脑袋四面打量着,感觉有些呼吸不畅,空气里有机油和锈蚀物的刺激性味道,可见这身残志坚的电梯有多么令人尊敬。马上,他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几乎就是两块废铁的机顶控制箱和停机擎,还有头顶上锈成几条毛毛虫似的主钢缆怪不得他们总是走走停停,这东西还能载他们一程就已经算大发慈悲了,照这个阵势,他的计划实施起来应该不费劲。 “我的意思是,电梯的载重量仅限三个人,我们正好四个……这还不明白吗?虽然办法蠢了点,我们想一路下到底,自由降落不就好了?” 他的方法再也没有那么简单粗暴了:一共三根主钢缆割断两根,全凭一根钢缆一根限速缆断然无法正常下降,再加上超重,想要一通到底不就是跺几次脚的事儿嘛。 那两根主钢缆本来就锈得厉害,池麟用剪子用刀的没费多大功夫就弄断了它们,也或许是心理作用,他立刻有了种脚下失重的感觉,从卢坦肩膀上下来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的,随即退到电梯外面。 “你们三个进去,我殿后。”他摆了摆手,“等我冲进去的时候我们一起跳,试试能不能把它震下去。” “我操你这办法靠谱嘛。”卢坦嘀咕。 “所以就是拼一下咯。” “那么,我们站好这里的四个角,放低身体,那样掉下去受的伤会轻一点。”阎直补充道。 “好了。”池麟站在外面做出了预备的姿势,“你们准备好了吗?” 里面三个人各自站好一个角,给池麟空出了左上角的位置,此时的电梯已经有了种不稳定的颠簸感,毕竟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区区一根瘦弱的钢缆上,好像连人的心都要从喉咙口里吊出来了似的,池麟深吸一口气,成败在此一跳,而他大概是所谓的第六感作祟,心里来来回回的念叨着一句,能成功,也能成仁。 “嘿!”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电梯里,不堪重负的机箱立刻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然后除了行动不便的罗镇以外,三个人纵身跳起使劲往下一落 没成功? 电梯还是像大海里漂着的渔船似的摇摇晃晃,池麟捂脸哀嚎,“这辈子从没这么想当个大腹便便的美男子!” 卢坦:“后悔也来不及了!再试一次!” 无巧不成书,他们脚下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三个人面面相觑还来不及为这状况外的突发事故发表什么看法,只听头顶的钢缆毫无眷恋的崩断了,发出尖锐的噼啪声,似乎还有青红色的火光闪过。 急速下坠的机箱中传来池麟带着哭腔的呐喊: “不带这么玩儿的!” 第49章 第四个炸弹 “第三个炸弹是在地窖。” 话还没说完就被当场打脸着实是令人蛋疼的体验,尤其是这拆穿的排场还大得离谱。 “你他妈不是说在地窖呢吗!?现在明明是那头炸了啊!那头炸了!” 爆炸让脚下的流水震荡不已,庄紫东倒西歪的跑着也不忘扭头对连俊咆哮,后者欲哭无泪的被他们拖了老远,一副“不会让你好死”的恶毒架势。 “我们知道你已经生无可恋了,但是不好意思,我们貌似还有很多事要拜托你。”成野架着他的一条胳膊健步如飞,闻言端庄而又英俊的一笑,“所以跟我们走一趟吧,医生。” 你这还不是威胁么!连俊都要哭了,隔着头顶碎落的石灰看了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霍间一眼,少年还是闭口不言,一个眼神百步穿杨腥风血雨差点把连俊活活噎死。 “走哪边?”庄紫走在前面指了指下水道的两个岔口。 “这边。”连俊有气无力的指着西边,三个人总算挤进了暂时安全的地方,一直到震动停止,感觉这栋楼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了,他们得抓紧时间想出去的办法。 “出不去了。”沉默了许久的霍间靠着墙说。 “为什么?” “因为那边通往入水口的路。”霍间面无表情的扬了扬下巴,他的身后是一大片尘土飞扬的黑暗,“已经被碎石头堵死了。” “这不对啊!” 连俊试图解释什么,眼下的状况似乎不想留给他任何余地。他想说当时得到的消息确实是三个炸弹,分别在上层的实验室、中层的研究室和下层的地窖,可方才的爆炸怎么看都来自下水道的活水引入口,也就是说有一个超出他们预计范围的存在,彻底堵住了他们的出路。 这真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转折。 他们现在坐在下水道两侧的狭窄过道里,头顶是引流的管道,这样坐着还能听见水流穿过金属管道的清脆声音,好像绵延不绝的滴落在人的心坎儿上。 “想用一句短小精悍的话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成野说。 “啥?” “日天了。”校草盘着腿,声音像诵经一样悠扬动听。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庄紫泄了气,重重的坐在地上。人本来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儿会让自身忘记所有负面的东西,而现在希望落空,她只觉得饥饿又疲倦,可是烦躁不安的情绪不该传染给其他人,大家都是无辜的,没有人有义务和你分担。 “应该有,可是。”连俊那胡茬唏嘘的嘴唇动了动,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外面都成那样了,你们为什么还这么想活。” 为什么想活下去?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为什么想死”才算得上问题。 在能够了结一切的方式面前,我们有千万个理由,大到家破人亡,小到一时冲动,所有人的劝解走的都是一个套路:不要死啊,你死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那活着就能解决了吗? 生命所背负的东西永远比死亡要多,因为死亡所代表的除了结束,就只有回忆。 所以死并不难,难的是活下去。 “活着真难啊。”庄紫低着头好像自顾自的念叨,但抬头看向连俊的时候眼里有些戏谑的光芒,“但死了更无聊一点。” 看起来完全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有趣而已。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愿望,我没见到爸妈,没谈过恋爱,没吃过马卡龙,不过听说很难吃。” 她撩了撩墨色的长发,笑容豁达,“那我也得吃了才知道。” 久久的没人接话,他们各自怀揣着心事,而唯一能够达成一致的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 “马卡龙啊。” 之后站起来的是霍间,他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淡的打了个响指,“出去我给你做。” 庄紫顿时脱胎换骨精神焕发,“那就说好了!” 这不是很简单吗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不就是单纯的不甘心死去吗。 那些想要实现的心愿,想要保护的人…… 成野看着他们,用没人注意的音量轻轻松了口气,转而看着连俊,“你刚才想说什么。” 连俊肩膀一抖,“我在想,那个炸弹应该还在地窖,以它安排的地理位置来看,是为了毁掉整栋楼的地基;而刚才爆炸的那一个明显就是有目的性的,它是为了毁掉出口。” “既然这条路堵死了,那个炸弹还没爆炸,假如我们还有时间。” “就把那个炸弹搞来,把这个出口再给炸开。” 成野迅速的接上了他想要出口的话,进而开始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地窖在哪个方位?” “那边。”连俊指着对面的过道,“往里走有隐藏楼梯,但是门上有锁。”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有些胆怯的承认,“对不起,我从下决定把自己藏到这里开始,就没有想活着出去的打算,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那钥匙?” 但他们的对话又一次被迫中止,这次是因为下水道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 “嘘。” 霍间压下手。 尽管重逢是喜悦的,霍间要不是快被他压死真的很想揪掌示意那三个人安静,自己趴在墙边警觉的向外侦查。 而他还没机会看清楚来者何人,就被一个傻大个以自杀式拥抱扑倒在地。“呜呜呜,霍间我的命根子!” 着他耳朵吼谁他妈是你命根子! 庄紫看到洑水而来的一行人,跟着惊叫了一声,“大叔!” 第50章 地窖 连俊发自内心的觉得,好久没见到过这么多人了。 这群人的感觉有些奇怪,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有什么共同特征的、或是因为存在某些气场而聚集在一起的亲朋好友。他们之中甚至有两个一直在彼此挖苦互相拆台,然后被那个剽悍的姑娘拎着耳朵打断,她那娇小漂亮的躯壳里大概是藏着一个铁血丹心的抠脚大汉,以至于她一直在欺负那个黄头发扎在脑后的小青年,欺人太甚的骑在对方身上坏笑“你不记得我吗我是你从出生起就效忠的大小姐啊!嘿嘿。”旁边和他岁数相仿的男人正在帮一个黑发凌乱的青年处理再次出血的伤口,他们的身边还坐着一个脸色有些苍白得怪异的男人,他连坐在地上的姿势都僵硬得出奇,眼窝里还渗着红得发紫的血丝。连俊看了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兄弟……你。” “他是病人,没啥事。” 卢坦回答得很保守,或许是担心罗镇身份特殊而被人猜忌,他用了一种相当自然的口吻,一边给阎直二次包扎完毕,像是好脾气的老大哥一样在对方头顶上安慰性质的摸了摸,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被晾在一边的连俊,“不好意思啊,你是?” 连俊看着他手边那本日记,咽了咽口水。”那个是我的。” 他花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来接受现实。 然后这个一路上都堪称冷静严肃的老男人在下一刻出离了愤怒:“都别拦我,老子今天要为民除害。” 庄紫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叔你冷静点!你们都是没了老婆的人!” 卢坦想了想,好像更来气了。 “那本日记!……我被顾炎他们的人关禁闭的时候悄悄垫在了我桌子下面,还弄湿了,没想到真的能被人找到。”连俊充满感动的握住罗镇的手,哪怕在看到他肚子和脖子上伤口的时候有些胆寒的哆嗦了一下,“不管怎么都要谢谢你。” 罗镇也很感动,萌萌的歪着头,用指头尖儿上的血在他的本子上写:大恩不言谢,拿出实际行动来,比如把我变成人。 如果他那血清的配制方法没被人偷走的话。 在这个短暂的团聚时光里,他们忘记了身体的倦怠与饥饿,彼此讲述着各自的遭遇,时不时就着水道里还算清澈的水灌了几口就无比满足,虽然只是多了几个人而已,但分开了许久的他们已经刻骨铭心的体会到了没有伙伴的感觉,一个人单枪匹马的面对危险,才能真正明白并肩作战的重要。 你有同生共死的朋友,手里过命的交情,不管这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们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身边,你就算没白活。 “我麟宝真是太可怜了啊。”庄紫叹息着摸了摸池麟的脑袋,表情却与“可怜”的含义背道而驰,因为幸灾乐祸又不得不憋着笑显得有些扭曲。”你们都怎么样了?” 霍间:“我觉得我抗生素吃多了。” 成野:“被扒光了当观赏性情趣用品。” 卢坦:“差点被肢解。” 阎直:”我可能是被肢解完又拼上的。” 连俊同仇敌忾,“太可恨了……居然对幸存的活人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他们实在是不可理喻……这样的,这样的。” 他作为一个读过很多书的高阶知识分子,在这样一种需要直接或者说粗俗表达的语境里,真真儿被堵得有些心塞。那帮人立刻善解人意的接上,“这样不得好死的畜生。” 连俊:“哦,哦,对。” “接下来呢,我们要去地窖看看那个炸弹。”成野说,“根据前几次两次爆炸的时间推断,它们爆炸的频率不可能这么接近。”他看了看连俊,“你确定几个炸弹是按照严格的时间顺序依次爆炸的吗。” 连俊难得露出的肃穆的神情,“我确定。我得到的情报是这样的。” 他早就不想活了,可是忽然涌现在眼前的这一帮人轻易的把他带进了一种“求生”的氛围中,让他想要朝着生的方向去努力,他忍不住问了句“顾炎到底为什么会挑上你们?” “谁知道呢。”校草懒洋洋的站起来,“擅长杀人么?” “等我见到那个姓顾的。”庄紫说,“我就让他知道,我不仅‘擅长’,而且‘喜欢’。” 于是这一帮恐怖分子就互相温暖而有力的笑了笑。 他们一起来到走廊那里,谁都没想临阵脱逃,但里面空间实在有限,所以最后是卢坦这个默认的大家长决定进去,外面的人接应,大家一起完成开门、拆弹、投掷的程序。 “你们都这么年轻,叔怎么忍心呢。”卢坦话还没说完就被分立在墙边的人毫不客气地推了进去,“你再废话咱就永远年轻了啊去吧!” 这时候旁边的连俊拖着那条残废的腿站了出来,“我也去吧,反正。” 他想说那句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消极宣言,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反正我会尽量帮你们忙。” 卢坦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来到那扇掉漆的铁门前,这是普通的工厂仓库常见的双开门,只不过上面有一把生锈的大锁,因为下水道潮湿的缘故,钥匙的孔洞都被铁锈堵住了,连俊这次是真的一筹莫展了,“我也不知道钥匙在哪,这个真的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如果是密码我说不定有把握。” 卢坦按着他的手打断了那絮絮的自语。 “这他妈用得着钥匙?”这个不小心露出满身戾气的男人轻蔑的笑了笑,“你也忒把我当好人了。” 他后退了几步蓄了口气,猛地一脚生生把门踹开了。 连俊目瞪口呆。 第51章 终于 半个断裂的锁圈掉在地上,随后就滚落到浓稠的黑暗里去了,没人看到它具体的方位。 地窖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要卢坦榨干他一辈子的想象力,他觉得像是那种暗无天日的原始森林里积压了多年的腐烂树叶,不仅仅是陈旧的气味,而是潮湿的、浓郁的、仿佛把地底给翻了个个儿的味道,呛得他差点窒息,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面对任何物件都只剩一圈黑漆漆的轮廓。这里一点光都没有。 “哎。”即便不愿意张嘴,他必须要跟连俊说点什么,也为了在这样的环境里确认对方的情况,“这地方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姥姥的,实在是太难闻了。他现在不用鼻子嗅,连用嘴巴吸气都觉得勉强。这儿到底有什么东西? 他得时刻照顾着连俊这个伤残人士,哪怕对方可能比他想象的要习惯于这里的一切,他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这里躲藏了至少一个星期,不管是潮湿和黑暗都已经撼动不了他麻木的神经,所以这样的黑暗里反而是他照顾卢坦多一些,只是碍于这个做学问的文弱书生天性胆小,没法像这群真刀真枪的家伙一样冲在前面,他努力跟上卢坦的脚步,确定在某个范围之内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然后弱弱的开口,“我,我说了你别害怕啊。” “我觉得像是……尸体的味道。” 卢坦喉咙一紧。 “那。”他的声音因为气息不稳变得时断时续,“先别说话。” 连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顺带着屏住呼吸。 黑暗让他们无法估算这个地窖的具体面积,只能通过讲话时的回音来估摸大致上的范围。似乎并不是多宽敞的场所,并且堆满了他们不知道的东西,死物,这里没有生物或生人的气息,人是能察觉到的。 这里离下水道有了一段距离,足够把水声也完全隔绝掉,所以在他们连呼吸都控制起来的时候,只剩下无穷的寂静。 死寂。 没有声音的世界是非常可怕的,这点卢坦也是明白的,因此他更需要静下来,再静一点,让他可以发现这片无法突破的黑色迷雾里,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他听见了。 “嘀。” 频率还维持在不疾不徐的程度。 “嘀。” 他尽所能的集中精力在黑暗中搜索着声音的来源,尽管动作看上去有些盲目,他轻轻碰了一下连俊的袖口,衣料的摩擦声被放大到刺耳的程度,他不由得有些焦灼,生怕把那好不容易抓住的方向感弄丢了。 “嘀。””在那里。” 沉吟了片刻,卢坦拔腿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连俊没能跟上他,在医生眼里这个男人的洞察力简直能和野兽相媲美,如果还有机会,他想知道这个和他岁数不差上下的人以前是干哪一行的,出于医生本身的兴趣,也许这群被顾炎看中、想要培养成“猎手”的人,身上本来就拥有常人所不可及的能力,只是被某种东西掩盖了所谓的特殊。 再或者,是他们一开始就把这个特殊的含义理解错了。 卢坦觉得自己离那东西越来越近。 他甚至担心这是否是想象为了迎合自己强烈的愿望所造成的幻觉,他们实在太想出去了,这个炸弹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突破口,他们是彻底死在这个没人发现的地方还是逃出生天,取决于这东西的利用。他怕自己这个兴奋劲儿过了发现只是扑了个空,幸好越往前走越觉得那声音愈发的接近。 直到他发现自己绊住了什么东西。 卢坦不得不说,在视觉对发现危险派不上多大用场的时候,这种感觉是非常恐怖的。他一下子就停住了,隔了几秒才落下了另一只脚,结果事实就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脚下发出了一声沉闷而黏糊的声音。 好像是踩着人了,并且是好几块的人。 他不敢往后想了。 幸好这时连俊在旁边戳了戳他的胳膊,“你看。” 这里黑得伸手不见胳膊,但卢坦依然看见了一个被重重覆盖的缝隙里,透出来一闪一闪的红色亮点。 “趁现在!”连俊难得说话都不结巴了,“临近爆炸的时候红灯会越闪越快,我们还有时间。” 可是天下似乎就有这么一种催人泪下的乌鸦嘴。 在卢坦刚摸到他人生中第一个高爆弹药的时候,他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红灯开始不老实了。 那个小小的匣子被什么东西固定在地上,卢坦用手扳开边缘两个固定用的铁条,才把它整个拿了起来在进行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感受刚刚在黑暗里摸到的一只冰冷的手和僵硬的大腿。 “走了!” 他看着闪得越来越快的红灯,忽然觉得连奔跑时的空气都要凝固起来,他看到原路返回时还算明亮的门,以及长长的走廊对面等待他的人。 他们扶了他一把,他跳进水里,赔上老命的向着水流稀疏的地方疯狂的奔跑。他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好像在追着光芒。 他看见光芒了吗? 他看见显示屏上的数字,已经无限趋近于零。 弹药脱手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来不及跑到安全的地方,远处都是同伴们的声音,他一头埋进了水里。 “轰!” 第52章 森林 有那么一瞬间,卢坦以为自己死了。 他觉得自己周围的水温在升高,如同在好大一锅心灵鸡汤里荡漾。听力变得高度模糊,他有些后悔在最后一刻没有捂住耳朵,他有可能会因此失聪,但是水又很大程度上的抵御了伤害,他呛了口水,肺叶剧烈的燃烧,背后的皮肤又热又凉还阵阵刺痛,这感觉有点儿要命,终于有人把他从水里拉出来。 他得救的大口呼吸,头发狼狈的贴在脸上,有人架起他的肩膀相携着行走,他这才发现原本堵死的隧道那一端,被炸出了个一人多高的大洞,从稍高的地势以外,落下了久违的阳光。 外面的光芒带着莫名的绿意,从参差不齐的洞口渗透进来,顺着被炸断了一半的水道倾泻而下,在将要断流的水面上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所有人都条件反射的去捂眼睛,由于长时间没有接触日光,这样的直视多少显得刺眼过头。 他们居然听到了蝉鸣。 与往日的记忆如出一辙、代表着宁静而热烈的夏季、时灭时起的蝉鸣。还有风掠过树梢的飒飒声响,那是十分高大繁茂的树冠才能发出的声音,如同海浪般潮起潮落。 卢坦的听力恢复了些,他听到有人在他身边说,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身体已经站在松软的土地上了,放眼望去树林茂密视野辽阔,他们正身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大森林里,头顶树木遮天蔽日,空气里飘散着枝叶被烧焦的味道,他低头用力一咳嗽吐出水来,架着他的那个人跟着去拍打他的后背,动作很温和,秀气的脸被黑发遮了一半。 卢坦认得他是谁。那人冲他腼腆的笑了笑,声音轻颤着:“我们都吓死了,以为你……出事。” 他连“死”这个字都不敢说,生怕触到彼此心里最不堪一击的地方,卢坦抹了把脸,泄了气似的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阎直肩上,筋疲力竭的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他们又过了一关,也许这之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关,但他打心眼儿里笃信着当时安慰对方的那句话,会好的,一切都会。 他们彼此搀扶着远离那个藏着无数秘密和死亡的建筑,无意间听到的地基碎裂声绝不是错觉,于情于理都要赶快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他们绕过建筑的侧面,转到远森综合医院前门的庭院里,走下白色的石阶。 院子里杂草丛生满地荒芜,喷泉池里的水面上浮着一层暗绿色的青苔,空地上竟然还有尸体,背上的弹孔看起来是死于枪杀,并且没有起尸的预兆;大楼两侧是挂满爬山虎的围墙,正面是缠绕着藤蔓的欧式大铁门,只凭印象的话,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上去方面都清静幽雅的医院里面深埋着那么肮脏又可怕的秘密,不过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化为尘埃。 门不用怎么推就开了,但是所有人在走出去的时候,都想回头把它紧紧锁上。 出了门是一条向下的灰白色石板路,边缘冒着一簇一簇精力旺盛的野草,这条路不知通向何方,周围只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树木,再清新看久了也难免产生审美疲劳。连俊被罗镇搀扶着走在前面引路,这么一个相信科学的好同志似乎也渐渐走向了“和不同物种交朋友”的康庄大道。 “这里是山上。”连俊说,“要下山的车程起码一小时,走的话会稍微累点,大家多担待着。” 他的每个字眼都传达出“我一个要死的人为你们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的信息,其他人心里倒是很清楚,从长计议的话他们实在是无冤无仇,眼前这个落魄的医生虽然开发了那种致命病毒,归根究底也是同样的受害者,他们没有理由再去一味的怨恨他,毕竟一个无生命的东西被人发明出来,谁都没想过它有朝一日会杀生害命。 科学总是正确的,错误的是人。 霍间大概是真的累到无力折腾,才会让池麟这么兴高采烈的拖着他走,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这傻孩子是跟团来旅游的。他一会儿超四周打量,一会儿把落在霍间头顶的落叶摘下来,忽然他的手勾住霍间的后背把人牢牢抱住,压低语气和周围人飞快的说了句,“等等!” “先别走,前面有人。” 所有人都原地怔了一怔,没有太多的时间分辨和考虑,跟着池麟一起跳下石板路跑到了地势低处一片灌木丛里。 霍间的眼睛从树叶的缝隙里往外看,“什么人?” 第53章 巡逻 霍间藏身在草丛里,谨慎得连一根树枝都不敢压断,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比石板路的斜坡低了一半,路两旁疯长的杂草和灌木在上方形成了正好的荫蔽,让他们能透过有限的缝隙看到外面路过的两个人但又不至于暴露出自己。 “我操……?” 那是两个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巡防队员,只是比起普通印象中遛弯儿式的打扮,他们要显得森严多了,阎直和罗镇都能认得出他们身上堪比防爆特警的装备,他们显然是追随着爆炸的声音过来的,结果在现场只留下个一无所获的大洞。其中有一个脸上挂着浓重黑眼圈的队员骂了声: “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咱都埋伏三天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另一个就配合的打哈哈,“搞不好就死在里面了呗。” 他们谈论起“一条人命”的时候语气是如此不屑,已经不是事不关己的程度,而是压根儿没把这几个研究对象放在需要重视的行列里。 “但是也有点儿糟啊。”他接着说,“咱们需要战力,不然大家都活不了。” 黑眼圈一副八辈子没睡过觉的模样,打着哈欠没好气的说:“这年头儿,卖命还是送命,其实没多大区别。吃了上顿就不一定有下顿,瞧咱哥们儿这觉悟。” 他的同伴翻了个白眼,“你这哪是觉悟,就是吃货。” “行了行了,去前面看看有没有逃出来的……要活的,别动手。” 那一句“要活的”听在他们的耳朵里尤其令人憎恶,简直对他们的存在蔑视到了极点,也让他们在心里问候了一下那个叫顾炎的人祖宗十八代:这究竟是丧心病狂到了何种地步才会这样蔑视人命,为了所谓的坚持和想要达到的目的,牺牲多少人都在所不惜吗? 如果被他们抓到的话,还会遭到什么样的可怕对待呢? 这时池麟忽然戳了戳霍间的脖子,见他想回头又按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动,保持这个静止的姿势;外面两个人还在漫无目的的转悠,看来巡山真的是个不怎么样的差事,霍间的眼睛依然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听着池麟在自己耳边小声说,“想知道什么,就先做了这俩人。” 霍间心道,这孩子自打失忆之后这求知欲简直旺盛到有点魔怔了。 池麟的声音停了停,“你掩护我,刀还在吧?” 霍间小幅度的点点头。两人挤在灌木丛里的身体稍稍分开了些,趁着巡防队员恰好背对他们的时候,从两边包抄了上去,但考虑到对手是人,就连向来心狠手辣的霍间也没动真格,而是在那俩人反应过来想去摸枪的时候顺势拧了他们的胳膊,在后颈的一个部位用力一掐。 我们在看一些武侠小说里的时候常见一种炫酷的招式,常常表现为主角准备混入敌人老巢时对侦察兵所用的一门特技,比较暴力的表现为“在敌人后颈上来一记手刀”,敌人往往一击必晕,高端洋气。有人觉得这故弄玄虚,它确实是真的,但你必须要掌握那个穴位的具体位置,不然你怎么砍也只有治疗颈椎病的感觉;只要力使到位了,也用不着那么暴力的方式,在上面轻轻一捏就能达到致人晕厥的效果。 霍间刚上初中的时候也曾沉迷武侠小说,吃饱了撑的研究这一招,后来才发现用来打架实在是没什么用,干脆直接上板砖。 这回他可终于用上了。 和池麟两人把巡防队员放倒在地摘下他们的头盔,草丛那边的人也都解除戒备围了过来,“你俩真行啊。”卢坦说,“我一打眼看你俩冲出去还以为自杀式袭击呢。” “可不是么。”成野笑笑,“这智商也叫人操心。” 他一伸手接住了霍间朝他脸上扔过去的一把格洛克手枪。“哦,还是挺聪明的。” 但是由于不能确定这俩人昏迷的时间,也不能保证这期间不会遇见其他的巡防队员,他们决定扒了装备就撤退。把两个晕过去的倒霉蛋里里外外摸了遍之后,一行人带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武器掉头钻进了茂密的森林里。 “这,这条路不是下山的道啊。” 连俊在后面弱弱的说,庄紫扭过头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那也比被他们抓到要好吧,再来一回老娘真闹不住了。” 他们把崎岖的土地硬是走出一条路来,在粗壮的树干之间穿梭,只凭人类原始的方向感,本能的向地势低的地方走。现在这个队伍里不止他们六个,还有一个残障人士和一个奇行种,被发现了逃都不好逃。 “那可是你们……不也好端端的活下来了吗?”连俊这种知识分子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们还经历过什么?” 他们都站住了。 树木的枝叶重重叠叠的遮住了阳光,投下大大小小墨绿色的光点,一旦有风经过,破碎了的光斑就在他们的背影上摇动。 “你想知道吗?” 第54章 别墅 连俊渐渐明白为什么顾炎执意想要这几个人了。 他们之中有四个刚刚成年、却和孩子没什么区别的高中生,一个社交障碍的宅男,一个事业无成还离了婚的网吧老板,是凭借什么一路走到现在。 侥幸也好,必然也罢,他们逃出了丧尸最密集的城区,杀了朝夕相处的朋友,救过萍水相逢的孩子,一路颠沛流离走到这里,到底是被怎样的心灵支柱所支撑着? 有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了虽然只是某种不负责任的猜测会不会有那么一种能力,或者说镶嵌在骨髓中、流淌在血液里的天资,让他们有能力去做出常人所不能接受的“同类相杀”,并且适应了这种生存方式一直活到如今。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竭力组织着语言表达着可能听上去有些费解的理论,“自己和别人真的不一样?” “我是说……举个例子,有人生来就有艺术细胞,擅长乐器,绘画,写作,这些方面的能力都比别人高出一大截,并不存在后天的培养因素,这是我们所说的天赋优势。这样的优势有很多种,有人听觉敏锐,有人嗅觉出众,那么‘杀戮’能否成为一种天赋?” 谈话间他们越过了一个矮矮的小丘,上面只有些稀疏的草,没有树,稍高的位置让他们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还有不远处一栋别墅。 这里有人居住? 于是他们把絮絮叨叨长篇大论的连俊给无视了,一行人奔着那个看上去已经没人居住的别墅前进,毕竟他们现在已经在绕远路了,天黑之前不一定能走出这座山,山脚下等待他们的也不知是什么,权宜之计就是先找个地方休息,露宿野外有被人发现的危险,而这栋山间别墅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好运,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先看看再说。 我们在高处看到的东西实际距离往往要远很多,他们横穿过一片树丛,跨过一条小溪才真正踏入那个房子的庭院边缘。这应该是一个富商建在山里的度假别墅,装潢豪华又不失优雅,和这山里的浓浓绿意融为一体,门口还有潺潺溪水流过,只可惜没有人。 别说人,连活物的气息都没有,空气中悬浮着死沉的寂静,淡淡的雾水笼罩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看起来有点寂寥,不知多久没有主人照料它们,有的花朵已经枯萎,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边缘泛起灰败的枯黄。 院子的门没锁,他们分头查看了院落和台阶,也没有丝毫打斗流血的痕迹,这里也许是个安全的空屋子,只是由于外面世界的变故,再也没有人有机会来这里度假了。 其实这种别墅在城市边缘的山里是很常见的,有钱人在这里买下一块地盖房子,趁周末或者长假来这边游玩休息,有的是为了把年迈的父母安置在更为舒服的地方生活,因为山里的环境、氛围、空气质量都比城市里好得多。这里变成了难得没被糟蹋的一片净土。 庄紫激动地忍不住爆了粗口,“妈的我们运气太好了!” 卢坦想得比较周全,围绕着别墅周围进行了严密的查看,确定这里有闭路电线,干净的自来水或者说山泉水,房子整体看上去绝对超过六个房间,暂且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粮食储备,但他们总算是有地方休息和睡觉了。 这天晚上迫切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来商量下一步计划,外面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太平,但只要人活着就一定有办法。 不怕没有出路。他们砸也能砸出一条路来。 然而正待走上台阶的时候,罗镇忽然拉了阎直一把,他扭头看了看这个特殊的同伴,那双浸满淤血的眼睛似乎正在向他传达着一种危险的信号,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大概是现在的境况对他们而言幸运得简直是梦幻,让他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危机。 “你说里面有人?还是有尸体?” 其实两种情况都需要防备。 阎直把大家召集到门口,打算先看看情况再决定。山里寂静清幽,但是听不见鸟鸣,只有嘶叫不止的蝉,当它也静下来的时候,周围就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阎直和池麟都靠在薄薄的门板上,从门缝里能窥见一角里面的环境,内部是复式装修有高高的穹顶,木质的旋转楼梯,大理石地板显得名贵极了,每个房间的屋门都毫无隐藏的大敞着,地板上洒落着暗淡的光线。 屋内断断续续的传出了女人的哭泣声。 第55章 遇害 原来这里是住着人的? 他们一大群人蹑手蹑脚挤在别人家门口的模样有些滑稽,没人敢大肆声张,毕竟在这个谜一样的豪宅里听到女人的哭声总不是一件令人高兴得起来的事。他们反而被弄得更紧张,好像无端得到了某种预警,而他们又没有理由放弃这个地方,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都要试着沟通一下,说不定里面的好心人愿意让他们借宿。 “我来吧。” 说话的是卢坦,“里面好歹有人,咱也不是打家劫舍的,有人家就按有人家的礼数来。我跟她沟通一下,可以的话咱们在这里借宿一晚想想对策。” 他们都发现了。卢坦也许因为自己是他们之中最像“大人”的大人,所以无时无刻都责任心爆棚,这已经不仅仅是男人的面子问题了,他大大小小什么事儿都愿意担着,哪怕刚才经历了一场爆炸整个人跟乞丐差不多,那颗老母鸡护崽似的包容心还是天地可鉴。但是周围人都看不下去了。 “我反对。” 说话最直白的永远都是成野。不过他一开口就吸引了其他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二病小王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替人出头了? 成野被那样饱含深意的目光生生噎了一下,但他保持了惯有的“帅而淡定”的风度,绕到卢坦身前,“世界是我们的,您先歇会儿吧。” 长眼的都能看出他觉得卢坦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应变突发情况,只是这个生性清高又别扭的少年非要这么拐弯抹角的表达关心,让人无奈。卢坦瞅了他半天,老老实实的靠在阎直身上后退了两步,“长江后浪推前浪,去吧。” 成野站在原地想了想,朝一旁的连俊招招手,“医生,你到我旁边来,待会儿有人出来我就说我们这里有伤员,这样比较有说服力。” 其他人不约而同的点头赞成,也许平时他们会显得强悍一些,这时候却是需要突出自身的可怜无助。连俊站在他旁边猛点头,甚至适时地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成野站直了身体,“嘭嘭嘭”敲了三下门。 里面的哭声停止了。代表里面确实有生者存在。 隔了很长时间,成野又彬彬有礼的敲了第二次,“打扰一下,有人吗。” 此时此刻他身上那股优质少年的气场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刚从精神病院逃跑似的装扮,他的形象十分符合那种教养良好、正直无害的定义。 枣红色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两掌宽的缝隙,半张女人的脸出现在那里,由于视野的死角她只能看到成野和连俊两个人;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角眉梢的每一条皱纹都挤满了溢于言表的恐惧和防备。这张脸给成野的第一感觉并不好,但是他表情控制得很到位,他不想表现出敌意,只是眼神有些锋芒毕露的凌厉,这些在他的目的面前都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掩饰,“您好,我们是逃荒的人……路过这里,我朋友从山上摔下来受伤了。”他适时的捏了捏连俊的肩膀,指着他那条伤残的腿,“还有几个人留在外面,恳请您留我们歇息一下。” “受,受伤了?”女人语速很快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口气听上去有种神经质的紧张,也难怪现在这种到处都是丧尸的情况,人的戒备心强一点是正常的。成野耐心的重复了一次,“嗯,我们是从医院那里逃出来的,路上不小心摔着了,现在下山估计有点困难,想在您这里歇歇脚,如果您介意,只一会儿也可以。” 旁边的人都为成野这种优美的言辞所折服:“校草不愧是校草!” 女人盯着他看了许久,让成野这种习惯接受外界目光的人都稍微有些不自在,随后她挤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好,你稍等一下。” 她同意了。但是成野注意到她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嘴里像梦呓似的念叨了好几遍,“屋子里比较乱……我女儿也在,得打扫一下,女儿还在呢,得收拾收拾。” 成野恭顺的点点头,“麻烦您了,谢谢。” 女人的脸消失了,门也被重新虚掩到之前的角度。所有人都用压抑着的低音量松了口气,暂时是有着落了,可以的话他们还想借点吃的,不然体力透支也会非常危险。 门里传来了女人缓慢的脚步声,穿着拖鞋走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空旷,但她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迎接客人的,那种速度实在慢得让人怀疑。 感觉就像是…… 成野忽然想到那是什么动静了。 但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已经为时过晚。 “啊!” 成野凭本能往后退的时候,没能把连俊也推出去。 女人拖在手中的消防斧带着渗人的冷光,不偏不倚砍在他左肩上,顿时血液狂喷不止,染红了他脏兮兮的白大褂。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成野反应过来的时候女人像发了疯一样抓住连俊的身体往屋里拽,嘴里不住地喊,“你既然受伤那就死吧……!死吧……!” “用你的肉喂我女儿!” 靠在门边的霍间迎头一脚把女人踹进了门里,她用沾满热血的手捂住肚子贴着地板滑了好远,嘴里还是像着了魔似的念着,“你……你要死……喂我女儿。” 庄紫把上下文衔接了起来,难以置信的,“你说什么?!” 第56章 母亲 “你……你说什么?” 他们一群人被这突发情况打散成了两拨,一拨人摁着那个比起丧尸更显癫狂的女人,另一拨人则是方寸大乱的围着连俊给他止血,但消防斧劈出来的伤口呈v字型,深深的卡在肩膀上,锁骨已经断开,出血量远远高于他们的所见所闻,眼见时的恐惧和焦急早已盖过一切,一时竟然都有些呆傻了。 阎直和池麟是他们之中最清醒的,一个固定住连俊的头一个试图去压住伤口,但那里挨着动脉,伤势根本不是人为的介入就能控制的,他们之中是有人受过伤,但这样失去掌控只能眼看着生命流逝的感觉简直让人崩溃,没过多久连挣扎都不再剧烈,满地深红色血呈阴影状不断扩散,庄紫揪着女人的头发大喊,“你都干了些什么!” 连俊虽说不完全算是他们的同伴,但那好歹是一条人命,更何况这是个被雪藏的科学家,他如果活下来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可他居然就这样被一个疯女人害死了! “呵……呵呵。”女人的头歪在一边,整个面部表情都是僵死的,可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在笑,笑声回荡在这个空洞的高档别墅里让人不寒而栗,“反正他也要死……不如拿一些他的肉来……哈哈……这样我女儿就能活。” 她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在讲什么。好像一开始就是疯的。但她话中的信息已经被完整的接收到,尽管他们潜意识里有些拒绝理解。这太可怕了。 拿人肉喂她的……女儿? 庄紫忽然站起来,因为紧张身体倾斜了一下,她飞快的扫了一圈大厅里所有开着门的房间,这些显然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注意到地上有几道深红色痕迹,天长日久已经渗进地板无法抹去的血红,它们仿佛带着某种指向性的,延伸到了旋转楼梯的背面。 那里有一扇紧闭着的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样的未知充满恐惧,就像最初能好好端在心里的一碗水,忽然被打破了平衡,她发现自己变强了,出手果断了,却比以前胆小了。 她走到门口,隔着薄薄的木板,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她推开了门。 “呵。”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看上去近似于“少女”的动物。 之所以称她为动物,是因为她的身上缠绕着动物被锁起来时才会使用的铁链,沉重的铁箍勒进了女孩不断挣动的手腕,被捋起的皮肉白花花的向外翻着,她好像毫无痛觉,她的牙齿长出了口腔,嘴角滴滴答答的流下混着血水的唾液,衣服已经烂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是勉强遮住身体,头发脏乱的缠成一团,迄今为止还顽强存活的只有苍蝇,而吸引着它们的,是女孩脚边的一个巨大的“食盆”。 那里面应该就是喂养她的食物。一截看上去像是属于人类的大腿骨,肉都被啃干净了,骨头表面和骨髓落着一层蠕动的苍蝇,它们同时也充斥着整个酝酿着肉类变质气味的房间,看周围的摆设像是厨房,开火的灶台已经许久没有人使用,其中有一个墙角堆满了发黑发霉的骨骸,案板和水池都被血染成了发黑的红色毋庸置疑,那是人血。 这个疯女人出于私心,在用其他人的肉喂养她已经变成丧尸的女儿。 而庄紫掉头跑出去的时候,连俊已经不行了。 他本身就不算多健康,残存的血色渐渐从他脸上退干净了,他眼睛有些上翻,但是表情出人意料的没有特别痛苦,他的求生欲望本来就不那么强烈。 他只是在痉挛中攥紧了手上的戒指。 “我……不能……帮你们……一开始……就……错了。” 他在脖子上的青筋都浮出来,想要说的话也许还有很多,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眼前一片茫茫的白色,像是自己曾经和同事没日没夜奋斗过的实验室,也像是他无数次陪伴过的爱人的病房,它们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锥心刺骨,分担了他大限将至的痛楚。 不管是工作还是爱情,他都已经拼尽全力了。 可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对不起……你们……我。”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涌出来,后颈不停抽搐。 “活下去。” 他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唯有那个疯女人仰着头笑,笑声里却夹杂着破碎的哭泣,“妈妈对不起你……女儿。” “妈妈不想让你死。”她哭着,递进满地温热的血液里,“不想让你死啊。” 他们发誓在那一刻,每个人心里都狠狠的疼了一下,像是被看不见的刀刺中了。 第57章 喂养 女人和她的孩子在山里躲了将近半个月。 孩子是她和有妇之夫的私生女,今年刚上中学,身材苗条高挑,喜欢扎一对马尾辫。 意外发生的那天她躲在学校的校车下面,捂着耳朵还是能听到外面的血肉撕扯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哭得头发都被眼泪粘在脸上。 她声嘶力竭的喊妈妈。 女人被孩子的爸爸开车带到学校之后,被眼前炼狱般的校园吓呆了。她不顾男人又怒又急的催促,尖叫着冲向车底抓着她孩子的手,把她从成群的丧尸手上夺了回来。 她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坐在男人的车里哭得浑身发抖。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她问驾驶座上的男人。”我老婆和儿子被困在家里,我得回去。”他说,“你就去那个咱们常住的别墅等着我,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 男人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冷硬的语气是她所熟知的,女人忍气吞声跟了他这么多年,她知道他的决定从不会出错。 越野车从起伏不平的路面上疾驶而过,溅了满玻璃的泥浆和血水,女孩儿看着远处高楼腾起的黑烟和窗外哭喊奔逃的人们,使劲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好像受了惊吓、在母鸟丰满的羽翼之下寻求遮蔽的小鸟。 她的小腿止不住的往下淌血,染红了车里昂贵的短毛地毯。 男人把他们送到目的地之后,在这个原本就设施齐全的豪宅里留下了生活必需品和充足的食物,就驱车离开。 他看上去很急迫,女人在门口叮嘱他也只是敷衍的点头。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 可男人走了没多久,女儿就开始发病,她先是高烧,控制不住的发冷,呕吐,脸色变成了不祥的青灰。 女人慌得团团转,病急乱投医把能给孩子吃的药都倒了出来,此时女儿身边能依靠的只有她一个,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冒了一身的冷汗,她听到这个高大富丽却没有人味儿的别墅里,自己孤单的啜泣声。 没有人能帮助她。而只有她能救自己的孩子。 “妈妈……我不想死。” 孩子躺在床上,把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往里咽,哭泣的时候呼吸一顿一顿,弱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拼命抓紧妈妈的手,女人硬是把眼泪止住了,“妈妈不会让你死的,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 谎言重复的太多,连自己也会信以为真。 她在看到孩子闭上眼似乎静静睡去的时候,还祈求着奇迹会发生。 世界上没有奇迹。 女儿变成了怪物。 放在床头柜上的药洒了一地,女人看着孩子尖叫着扑向她,她冲进院子里,情急之中用以前养狗时拴狗的铁链把她发狂的孩子绑住了。女孩儿的力气好像比平时暴涨了好几倍,她张大嘴发出不成声的、野兽般的吼叫。 女人知道她的孩子和那些怪物一样了。 可这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亲口答应过“妈妈不会让你死的”。 要她这个做母亲的违背自己的诺言吗? 而男人再也没有回来。 她坐在厨房的地板上,看着被绑在凳子上的孩子,不眠不休的对她喊叫,双眼赤红,好像随时准备冲上来撕碎她。 “乖。” 她试着和她交谈,哪怕女儿置若罔闻。 “妈妈给你找吃的。” 她坐在灰蒙蒙的阳光里,对她的孩子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妈妈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她忘了当时是谁敲响了别墅的门,那个人是男是女,说了些什么,她一开始担心被人发现,把她最宝贝的女儿关在厨房里。 如果他们发现孩子是怪物,要杀了她可怎么办? 她谨小慎微处处防备,生怕那些人要害她的孩子,她怕极了,总是把菜刀藏在背后,悄悄的给来人开门。 “大姐……我们是那边过来的……救命呀,外面都是怪物,求求你行行好,让我们躲一下吧。” 你们能救我的孩子吗? “抱歉打扰你了!我们!我们是逃难的!请你看这里有伤员!让我们进去避一避啊,这里只能找到您家这一户了!” 伤员……反正也是要死的吧。 “你想要什么报酬我们都可以给!求你了让我们进去躲一躲!” 那就用你的肉来换啊! 杀人和杀鸡的区别只在于分量。至少她在下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她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保护孩子是她的责任,不是吗? 她用大的切肉刀把肢干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把精心准备的“食物”递给她女儿,看着这个被她亲手喂养的怪物用牙把肉撕下来,她皱眉埋怨着,“这么大丫头了,怎么没个吃相。” 她拿来白色的方巾擦掉女儿一头一脸的血,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孩子血淋淋的嘴巴一直追随着她,像是小时候问她讨零食似的。 “好孩子。” 她擦干净手上的血,把斧子拎到走廊,她眼睛快速的眨动,像是喝醉了一样,偶尔觉得阳光刺眼,渐渐的也不再忌惮满手的血红。 她真是个好妈妈。 外面又有人敲门了。 第58章 死别 连俊的手脚都不再抽搐了。 它们从一堆失控的躯干变成松散在血泊里的死肉,前后差不多五分钟。 那一瞬间的安静摧枯拉朽,淹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软弱却又执着的男人,没能救他想救的人,也没想害身边数以万计的人,可他就这么迎来的属于自己的结局,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和因果,他手上的戒指还在肮脏的血水里闪动着不肯沦落的光。 他死了。 女人的哭喊声也停止了,这次是真正的万籁俱静,好像连每个人的心跳都暴露无遗,它们诉说着不同的心绪,可是有着同样的频率。 杀人者就在他们面前。 “死了,死了!”女人忽然大笑起来,像一只脱离了水源垂死挣扎的鱼,她的笑声发自肺腑,饱含着欣悦和目标达成的快意,“我的孩子不会饿死了!” 但是没有人附和她,所有人都低垂着眼睛,面容阴郁得像是洒了一层骨灰。 开口的是庄紫。 “她女儿在厨房,已经尸化很久了。”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只有成野给出了反应,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我渴了去厨房接口水喝”似的,拎起那把对他来说不算沉重的斧子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干什么,没有人质疑或是阻止,因为在他们的想法中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途径,可是女人忽然歇斯底里了起来。 她就像一个罹病多年的疯子忽然恢复了神智,那一刹那的狰狞和偏执把他们都吓住了,她不知是怎么从霍间手下逃脱,披头散发的朝成野冲了过去,周围人的身体如同被她带动了,但她踩到了满地黏腻的血浆重重滑了一跤,头朝下摔倒在地还是没忘抓住了成野的腿,把迈步向前的少年死死绊住了,他低下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 成野的表情向来如此。因为他一直被别人或热烈或妒忌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思想不被任何正面或负面所影响,所以他的眼睛好看得毫无情感,看谁都是一样,像是深透又瑰丽的玻璃。 他忽然笑了。 “爱多么自私啊。” 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台词,成野的脸总能在光线中找到最合适的角度,他年轻的面容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笑意,浅得让人很难发现那是个笑。 “她都被你宠坏了。”他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很天真的少年模样,“我得杀了她。” 女人睁大了眼睛,“不行!你住手!” 有人觉得局势有点失控了,阎直算是动作最敏捷的,他从侧面冲上去勒住女人的脖子,用力把她的身子扭转过来,但只是把她弄晕了。 女人一安静下来,整个屋子里只剩厨房里女孩的咆哮声,她的饥饿其实永远不会被满足,也永远忘记了拼上自己性命包庇她的母亲。 爱是付出,容忍,始终如一的奉献;爱也是自私,偏执,不计后果的放纵。 成野对着她举起了斧头。 厨房里的声音就此彻底停止了。 或许是谁先有了这个念头,好像是成野出来的时候顺手拿了几种可用来防身的刀具,还有抹布和拖把它们不知道清理过多少人的血,已经污染到看不出布料原本的颜色了,阎直从他手里接过来,走去找门外院子里的水龙头,回来清理起地上的血迹。 池麟原本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糟糕的气氛,霍间捂了一下他的嘴,两人一起把尸体往外拖,罗镇在旁边愣了半天也过来帮忙,只是有点不太敢用正眼看尸体,那张自从“死后”就有些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惭愧的复杂神情。 庄紫锁上了厨房的门,里面的场景估计会让她毕生难忘,相信所有人都不想再去使用这个有着原本职能的房间,之后她和卢坦一起把昏迷的女人抬上了旋转楼梯,想找个合适的房间把她安顿好,最好是锁起来。 楼上的走廊地面上积了一层灰尘,迎着光线隐约能看到只属于女人自己的脚印,一共四个屋子,一个主卧一个侧卧一个书房一个不明用途锁着门的房间,他们把她放在了主人的大床上,临走的时候拧了两下门把手上的锁。 女人昏睡过去的样子非常憔悴,没有了那种狂热的精神支撑,她看上去像是顷刻间老了十岁。 窗外暮色四合,静悄悄的照着草地上的两座新坟,上面拱起鼓鼓囊囊的深褐色土包,庄紫可能是嫌她们太可怜了,自己去揪了院子里的花儿撒在上面,连俊和那不知名的女孩子都有。 他们回到房子里看着客厅和阳台上没用多少的物资,没有丝毫喜悦。 而当天终于黑下来的时候,卢坦和阎直想上楼去看看女人是否醒来,按照原来的方法去拧动门锁,却发现门被人从里面锁死了。 窗户大开着,山里的冷风呼啸着挤进空无一人的房间。 楼下的池麟和霍间猛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第59章 发现 山里的夜晚比城市的黑。 他们在院子里发现了女人的尸体,她能保证在五六米的高度跳楼致死,想必是在之前就有了以头抢地的打算。 她摔死在孩子的坟前,有血浸透了刚翻动没多久的土壤,不知那埋在下面的可怜孩子,会不会感觉到母亲的体温和眼泪。 他们只好趁着夜色把女人也埋了,做着这些事的时候谁都没有深究过理由,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而已。 大抵是生而为人对待同类的本能。 山里气温偏低,他们回到房子里,落了满身寒凉的疲惫,聚在一个房间里只敢开一盏灯,因为考虑到灯光太亮会吸引那些巡防队员,他们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对方一定会出现,但对方一定存在某种恶意,在有条件选择的情况下,他们会尽量避免接触。 幕后推手正推着他们的世界向更复杂处前进,无法停止的逐渐改变。 他们都曾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类。 随处可见穿着统一制服的高中生,在图书管理独自消磨一下午的男大学生,网吧门口叼着烟收钱才肯抬头的老板,打靶场上意气风发的武警官兵。他们都层生活在这个庸庸碌碌却温和得不曾脱轨的世界上,直到有一天所有美好和无奈都被打破。 庄紫和阎直窝在沙发里,找了个彼此都能依靠的角落,庄紫刚在一楼的浴室里洗了澡,用的是直通管道的山泉水,洗完有些冷,于是就跟阎直挤在一块儿,她本身就没什么男女有别的意识,换了其他男性会相对而言的有所顾忌,但考虑到阎直的特殊情况,她都把对方当做推心置腹的姐们儿;池麟这个智商情商共同退化的脆弱少男显然也想要这样的拥抱,但他的发小兼朋友霍间非常直白而又残忍表达了拒绝;成野坐在沙发前方看上去价值连城的长毛地毯上,盘腿闭眼打座冥想,心如止水中潜伏着那么一种随时跳起来拔刀砍人的冲动;罗镇抱着膝盖坐在斜对面,他的脸在黑暗里也显出一种过分的苍白,神情少见的安静而落寞;卢坦靠着沙发边缘,胳膊肘向后腿伸向前,长时间保持这样深沉的坐姿对这个即将步入大叔行列的老男人来说腰椎会感到不适,他尝试着换了个姿势,借由这个能喊疼的机会,他对萎靡不振的各位说了句话,“饿了吗都?” 短短四个字。 就像你在家里的傍晚,对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无所事事的时候,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一句,饿了吗? 那一瞬间的温情让人几乎要热了眼眶,哪怕屋子里实在冷清得可怕。 有时候得到力量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我们在看电影的时候总会在心里期盼着,男主角在遭遇挫折一蹶不振的时候,某个人或者某段回忆能够唤醒他沉寂的心灵,但事实并不是那样的,当排山倒海的压力想要把人击垮,黑暗包围着你,心里一次次建树又一次次倒塌,他们需要能让他们打起精神来的东西,不管什么都好,只要一点点,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 “饿的话我跟小霍去弄点吃的吧。” 卢坦站起身朝霍间招招手,对方总是那副寡淡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懂得他的良苦用心,但是跟着站起来往穿过大厅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你们就呆在这里别乱跑。” “现在大家待在一起比较好。” 庄紫似乎是松了口气,把脑袋搭在阎直的肩膀上,一瞬间闭上眼的表情透出了无法掩饰的疲倦。 却也有安心。 食物被女人堆放在客厅对门的储藏室里,这里没有家具,只有平平板板一个小房间,出了门就是大厅和玄关,但是因为空间比较小不太引人注意,背光的设计再加上山里特有的温凉,用来保存储备物品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蹲下来查看了一下几个有点皱巴巴的箱子,惊讶于女人周全的准备;这里虽然都是些滋味并不怎么美妙的罐头和“图片仅供参考”的速食,对于现在这种自然和物质条件来说,尤其是它的分量,够一个人再撑十天半个月,换算成六个人的话,节省一点也是能紧紧巴巴过五天的。 这是目前最能抚慰人心的好消息了。 卢坦用手捂住脸发出了一声放松的长叹。 总算能活命,一想到这个就什么都不愿意管了,他们委实很久没有进食,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舌头含在嘴里面发苦,胃的存在简直多余。在这样饿得快发疯的情况下,卢坦依旧耐着性子把食物规划好了每天的数量,然后取出其中平均的一份,让霍间帮忙往外拿。 而就在他们弯下腰去的那一瞬间,听见了窗外有人打呼哨的声音。 卢坦心里陡然一沉。 霍间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顺势趴在了箱子旁边,只见一道手电筒的橘黄色光线穿过他们头顶的小窗户照在地板上四处乱扫,只差一点就照到他蜷曲着的脚。 “屋里有人,搜。” 卢坦再也顾不上别的,从黑暗里俯低身体冲到门口,“有人来了你们快躲!” 他话音刚落,客厅的落地窗就被枪打碎了。 第60章 周旋 碎裂的玻璃腾空炸起,一道强光利剑般直插入这个建筑漆黑的心脏,四个身着制服的人破窗而入。 玻璃碴子顺着地板滑到很远处才停止了滚动,他们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四下巡视,此时的客厅已经空无一人,让人不禁怀疑起刚才所看到的人影是不是幻觉。 而总电闸竟然被人匆忙给砸了,交流电噼噼啪啪的蹿着紫金色。 这四个人脸上带着的面罩,彼此之间没有对话,而是训练有素的互相用手势做简单的交流,强光手电在一片死寂中做着空间切割,粗略的顾及到房间和通路的位置之后,他们决定分头行动,黑色手套的男人看起来是领队,他把手电往上打,意思是从楼梯上去,并指派了另一个戴着风镜的男人和他一起;蒙着头巾的男人把手电往正前方打,意思是去刚才发出声音的储藏室;一个面罩是灰色的男人翻转了手腕把光打出一条弧线,意思是在周围搜查以及原地等待支援。 他们对此次搜捕的对象并非一无所知。 牵扯到国家军事机密生化武器。安全部部长顾炎要的人。据说只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普通人,充其量只是比丧尸高一个等级的实验品“猎手”,对他们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特警来说根本是没有威胁性的。 但事情的变化超出他们的预测范围,先是在崩塌的废墟里没有找到几个人的尸体,哪怕是肢体的一部分残骸;所有迹象都表明这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从医院里逃出来了,那么也一定带走了那个医院的秘密。 是他们疏忽大意低估了实验品们的能力。 他们早该有所察觉的,他们所认为的普通人,就真的一如肉眼所见的那样普通吗? 头巾男发现储藏室的门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他在进去之前以防万一对着下方的门缝开了两枪,他的随身的弹药装备不多,因为这个建筑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这里的夜晚常常是寂静无声的,这是他们自实验品逃跑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搜查,不能掉以轻心。 他和那头毫无反应的黑暗对峙了许久。 人呢?他不由得诧异起来,把手电筒绑到空出来的左手上,一步一步平移到门口握住门把手,锁被缓缓拧开发出碰擦的咔嚓声,一切都是在刹那间发生的。 他自以为没有人的门那边忽然冲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撞上他的肩膀两人一同在地上翻了好几圈,他感觉到对方是个很瘦的年轻人,身材不像二三十岁的男人那么强壮,颇有些力气,但由于技术和手段上的缺陷很快就被头巾男给压制住了。 也没什么了不起。他用牙撕开一截缠在手腕上的固定胶带把年轻人的手束缚了起来,映着晃动的手电筒光,他看到对方阴影深刻的眉眼,被打出了血的鼻子,以及身上的散乱的病号服,所有信息对号入座,他们确实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猎手”。 而他发现束手就擒的少年完全没有反抗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储藏室里原本不是有两个人吗? 他反应过来想去通知队长的时候脖子已经被人从后面套住了,用的是垂坠耐磨的窗帘布,可见对方早有准备,他原本有能力以一敌二,但后面那个人显然是有两手,动作娴熟而迅速的卸掉了他的两条胳膊,顺势掳了他袖子里的求生刀;方才被打倒的少年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头巾男注意到他的眼神,瞳仁像是一种并不怎么炫目的黑金属,在暗处反射着冰冷的杀意。 他猛地蓄力试图脱身,被后面的人揪住头发用力往后压,喉头颤动时触碰到横过来的刀刃。 “说,你们什么目的。” 他没开口也没打算开口,外面却忽然响起他熟悉的枪声。 灰面罩进了洗手间。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阵规律的敲击声吸引着他。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悠长而低哑的嘶鸣,洗手间里的卫浴设施的轮廓深浅不一,里面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刚进去是一条较窄的过道,洗手台和上面碎成蜘蛛网似的镜子,对面是洗衣机,洗衣篮被人碰倒了,沾染着可疑深色的衣服们互相纠缠着散落一地。 敲击声还在继续,他眼角余光瞄到镜子里自己的侧影,因为玻璃破碎不成像而显得阴森可怖,然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镜子右下角的位置,他看到了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儿。 她抱着膝盖面对墙角,整个人缓慢的前后摇晃,那姿势像是坐在看不见的摇摇椅上,漆黑的长发也随身体轻轻的飘荡,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肩负的任务,而是单纯的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到。 那是他们要抓的人? “别动。” 像是每次执行任务都要走的流程一样,他在念出这句台词的时候把手指放在了扳机上,在手电筒光芒投影在那阴暗的一角时,女孩儿不动了。 敲击声戛然而止。 灰面罩蓦然觉得心跳都变快了。 大概是隔壁房间的窗户没关紧,夜间风急,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女孩儿的长发厚厚的遮住了大半张脸,扭过来对他灿然一笑。 “吓你的。” 他再想转身去看已经来不及了。横扫来的一脚使足了力气,手电筒和枪直接被踢飞,只在灯光一闪而逝的瞬间看到对方浅金色的头发。 这里有两个人!刚才那个女孩儿只是个诱饵! 他被人从身后袭击的时候对着天花板胡乱开了一枪,想要引起其他队友的警觉,不幸被两面夹攻刚躲过一方的攻击,凌厉的一拳直冲对方面门,哪怕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黑暗中那个年轻的男声居然非常出戏的“哎呀”了一下。 活人和丧尸怎么能一样呢。之前和怪物的较量在遇见了拥有心智并且会给予回应的对象之后,忽然变得有趣了许多。灰面罩怎么说也是个经过严苛训练的人,跟两个人交手也毫不吃亏,眼下最好是赶紧有个队友来救场,单打独斗时间久了到底是不占上风,更何况他发现这两个人虽然不专业,但是懂得配合起来攻击他的空当,终于,那个小姑娘不耐烦的骂了句脏话,灰面罩正提防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忽然被女孩儿软软的手臂一把抱住腰,他当即怔忡了一下,腰上连皮带肉的就被咬了热乎乎的一大口。 说好了不是丧尸呢!这都什么下三滥的打法!教练我不服啊!灰面罩在心中声泪俱下的嚎叫。 身后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抄起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灰面罩只记得昏过去的前一秒听见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儿怯怯的对女孩儿说,第一次跟活人玩耍!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这都是些什么歹人啊! 第61章 猎手 风镜男和黑手套一起绕上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就在拐角处看到上面一个细长的黑影。 他居然就那么堂而皇之的站在那里,似乎毫不惧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变成活靶子。然而反倒是这样的自信让两个人都没有动手,好奇大过审视的打量着站在高处的那个人。 二楼的采光比一楼要好一些,丝丝缕缕的白光从走廊那头越过来,被来人遮掉了一部分,他们用垫着枪的那只手抬起手电筒扫了对方一下,见他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这才看到他脸上蒙着东西,所以哪怕是在有光的地方也看不到真容。 那是个装饰用的小丑陶瓷面具。 浓艳的油彩和夸张的笑脸,那本该是给人带来欢笑的表情因为画得太过刻意而显得鬼气森森,任谁在黑暗中撞上这样一张脸都会吓一跳,两个巡防队员持枪的手同时停顿了一下,一时无法识别这个人是他们所知道的哪一位,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全部抹杀,眼前这境况,活人永远比死人有价值。 但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好汉似乎并不愿意配合。 他左手拿着一根闪闪发亮的钢管,不知道属于这个房子里的哪一样家具,风镜男本能的看了一眼自家领队,想在这种彼此僵持的现状下得到下一步行动的指示,然而就是他一偏头的工夫,楼梯上的人手腕一翻横过那根虎虎生风的武器,借助从上方的压迫力冲了下来,钢管一头抵着墙壁一头顺着楼梯扶手往下滑,封锁了半径一米内他们可以避开的空当,这个不亚于自杀的袭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借助环境优势用钢管一下子把两个人掼到了地上,之后他迅速的闪开,回到对他而言最有利的位置,钢管在手心洋洋洒洒的翻了两圈,没有手势也不发一言,明明双拳难敌四手,他好像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谁信。 风镜男已经朝他膝盖开了一枪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活捉“猎手”,不好一上来就置人于死地,可伸缩的束缚带就缠在他手腕上,随时准备把人绑了。这人应该明白他们的意图,除了第一下以外就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了,同时他也吃准了这俩人不会要他的命,纯粹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他之前应该是个练过的,但武器不应该是棍棒之类的,他的动作应当更有力一些,原本这会成为他不可抹消的缺陷,可是依靠极其敏捷的反应速率他总是没能落到对方手里,如果不是明显带有人的行为意识,他们会更愿意相信这是个从医院里侥幸逃出来的病原体。 “有完没完。” 戴风镜的那位没耐性了,他一腿扫向对方的胯骨,只被钢管轻轻拦了一下,他确定对方受了这一击,就算不是实质性的重创也够对方被疼痛拖延几秒的动作,“小丑”果然弯下了腰,谁知后面的侧门里忽然冲出一道黑影,抓住钢管的一端就把他顶在了墙上。 黑手套在这个档口竟然没有去管自己的队友,而是冲上去三两下把“小丑”的手腕给绑了,面罩里传出一声模糊的,“你没事吧。” “咳啊!” 有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灌进耳朵,风镜男没有发出意料中的大叫,而是直接低头咳出一口血来,一手固定住钢管,猛然向反方向施力,以一种两败俱伤的架势把黑影反扑了回去,牢牢压在地上拔出匕首顶住了对方的喉咙。刀子已经没入了颈部的皮肉里,但是对方毫无反应,风镜男捂着自己的伤口,血顺着手指缝往外面冒着泡,但好歹两个人都被他们控制了,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只需要让自己的队友…… 等等。 黑手套试着用通讯器联络队友,却发现了自己从刚才开始一直忽略的细节,楼下此时一片寂静,好像一切都人间蒸发了似的。 寂静原本代表着安宁,无害,风平浪静,可如今这种寂静是那样叫人心生寒意。 黑手套对着对讲机“喂”了好几次,然后气急的把它摔了出去,黑色的塑料壳和零件四处飞溅,这一摔不要紧,他才看到走廊尽头还有一个人。 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他顿时明白自己这是着了人家的道了。“站住。” 他一只手用刀顶着双手被套牢的“小丑”,另一只手拔出枪对着向这边走来的黑影,“我们手上有你们的两个人。”他拿出谈判的语气,手里却握着杀人的武器,“你考虑清楚,跟我们走也比现在鱼死网破要强。” “我们是替人办事,想必你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同伴受伤吧。”他特意用下巴指了指“小丑”,还有被风镜男在脖子上划了一刀那位。 黑影从听他说话开始就把自己隐匿在黑暗里,一直到他说完。“你没有资格跟我……我们,谈条件。” 那是个年轻而有些底气不足的男声,并不粗犷反而给人一种清越的感觉,黑手套皱了皱眉,“哪怕我们彼此损失一个人也没关系吗?” 黑暗中的人似乎是停下来咬了咬嘴唇。“我们的人不会死的。” 黑手套愣了一下,耳边响起风镜的惨叫声,分明被他划了一刀的人却好像没事一样抓住他的手臂,上半身硬邦邦的直立起来,近距离下他才看到对方的脖子上有一道已经变成黑红色的旧伤,方才在黑暗里没有发觉,他的眼球周围都是凝固的淤血……那是个丧尸。 所以他被划了一刀也若无其事,反倒控制了自己的人! 黑手套那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要认输了,而是:这群人为什么和丧尸一起和睦共处?这种杀不死的家伙混在队伍里该说是危险……还是强悍? “所以我说你没资格谈条件。” 年轻人上前一步踢掉了他手里的枪,反客为主,只是对着他而没有杀意。“我们没杀过活人,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能配合一下吗?” 第62章 盘问 大厅的顶灯亮起来了,为了配合整体装潢选用的水晶吊顶映照着一地的碎玻璃和擦不干净的血迹,看起来既华丽又荒凉。 “别动。”阎直伸出拳头推了一下风镜男的胸口,让这个不老实的负伤群众重新倒回沙发上,一边用这家的女主人留下的医药箱给他做简单的包扎。池麟在旁边给他递着纱布和止血粉之类的东西,为了不让这个人乱动干脆坐在了他小腿上压着,“你怕疼啊?” “放屁。”风镜男大概是个性子火爆的硬汉,被这句小视他的话激了一下,一坐起来肚子上的伤就往外冒血,看得池麟啧啧有声。 他似笑非笑的指了指边儿上俩眼直勾勾的罗镇,“再动拿你喂他。” 风镜男被哽了一下,不动了。只露出一双被不信任的情绪所覆盖的双眼。 “你们有本事杀了我。” 失血到了一定程度,他嘴唇像抹了石灰一样白。而这话说得三分挑衅七分试探,难免让人觉得救他的好心也当成了驴肝肺,但阎直不爱跟人搭话,池麟又是个闲得蛋疼的主儿,当下一句话给他堵了回去,“哎呀没本事,我们可是无产阶级普通群众,杀了人会睡不着觉哒。” 霍间只好从找来的干粮里抓起一个玉米饼塞进了他不消停的嘴里。 四个巡防队员只留了一个自由身,剩下三个被他们用登山尼龙绳绑在一处,呈三角形坐在大厅的地板上,个个的脸黑如包公。队长黑手套跟前蹲着卢坦,这个本性难移的老男人在对方的上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包揉得皱巴巴的烟,勉强辨认出黄色盒子上的“555”,不拿自个儿当外人的点了一根儿。 啊,朝思暮想的味道。 他眉尖轻轻拢起吐了口烟,黑手套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不说难听话也不伺机反击,颇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卢坦觉得很有意思,他拿出那套早年混社会的基本礼仪,体贴的拉下对方的面罩,给那胡茬上的嘴唇塞了一支烟,用打火机点好。 黑手套的手在绳子后面绞紧了。 “你好好想想。”卢坦席地而坐,盘起腿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就这么跟人杠上了。“抽完这根儿烟,咱们就得说了。” “没什么可说的。”黑手套叼着烟有点含糊的说,“替人办事哪知道那么多。” “您这心也够宽的,整得跟拍电影似的。”卢坦嗤笑,“行了,我们知道你主子是谁。” “知道还问。”黑手套皱起眉咬着烟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凶狠相,燃尽的烟灰掉在黑色的制服上。 “你说顾炎他到底想干嘛?”卢坦一只手肘架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磕了磕烟。 黑手套冷哼一声。这群人恐怕根本不晓得自己现在的立场。 顾炎的身份除了军方要员以外,还是个相当狂热的科学怪人,而他和连俊那种脚踏实地的科研派具有根本上的不同,他注重的是成果。 因为实验在得出最终结果之前总要经历无数次惨痛的失败,这是古往今来所有伟大的人走向成功的必经之路,这个关系到最高机密的实验既然开始着手,只要给他一个成果,损失几个城市的人口根本不算什么。 要知道这种人形武器一旦研究成功,所带来的蝴蝶效应难以估量,顾炎之前和几个国外的极端分子也有联系,他们给自己准备了无数条退路,冠冕堂皇的面子工程也做足了,比如到处救助幸存的人类,事实也证明了他们只是想获得更多的试验品而已。卢坦他们也是试验品里的区区几个,只是他们不仅从灭绝人性的实验里逃了出来,军方的秘密也囊括了他们这一部分知情者,这之后最坏的打算,不管他们逃到天涯海角,可能还会被政府和军方的人全国通缉。 他们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到,有些秘密的代价是如此的沉重。 黑手套吐掉烟头,清了清嗓子。 “你们终究会被他抓住的。” 卢坦往嘴里送烟的动作慢了一拍。 “他不会放过你们。”他接着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你们人跑到他控制不了的地方,他也会用你们尚且在世的亲人威胁你们。如果你们还有活着的亲信……明白了吗。” 一边的成野和庄紫闻言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定格在可称之为震惊的一秒。 “你以为我们愿意给他卖命?”黑手套说话的时候满是胡茬的下颚被牵动,他几不可见的苦笑了一下,“我老婆孩子都在他手里,因为安置点是以政府名义建的,只要他上下一通气,谁的命不是捏在军队手里。” “我女儿才五岁,那么,那么点儿大。”黑手套说着,仿佛用虚浮的视线在空气中勾勒出孩子的身影。“她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孩子她妈整天担惊受怕,现在物资短缺连饭都吃不饱,她们每一口吃的都是我一次一次出这种狗屁任务给换来的。” 卢坦沉默的吸着烟。 “我不知道这病毒传染了多远,看见的地方就没有一块儿是好的。”黑手套说到这里,喉结颤抖着滑动了一下,“眼看着那么多人都死了,你见过成山成海的尸体吗?你看着就知道自己心底里有多想活。” 他笑了笑,“知足吧兄弟,你陪他玩儿玩儿说不定还能换一条命,不然他不弄死你们不会罢休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一边的罗镇看上去很想说些什么,他大概在无形中养成了写血书的糟糕习惯,卢坦看他傻头愣脑的又要放血,虽然不晓得会不会失血过多低血压晕过去之类的,丧尸的血也是血啊,他赶忙把抽到一大半的烟递了过去。 罗镇在地板上留下一行烟熏火燎不怎么有底气的字迹,“现在有没有能治疗病毒的血清。” 黑手套满腹狐疑的盯着他看了看,“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这次卢坦替他回答了,因为只从无法开口说话的罗镇那里知道个大概,他连猜带蒙的,“这位小兄弟被拉去做实验了,但是注射的病毒剂量不够,现在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脖子上受过伤不能说话,但脑袋是清醒的,偶尔也想吃人。” 可见他说得八九不离十,罗镇扶着他的肩膀用力点了两下头表示赞许,黑手套也觉得这个夹缝中的角色以这种另类的方式生存下来非常神奇,但这并不是他要关注的重点,他想了想,回答,“这方面的我真不知道,只有接触内部的科研人员才有资格知道吧。” “反正我们这次算是任务失败了,不过总算是见到了你们,不知道顾炎会怎么处理,但我知道,不到试验成功他是不会就此罢手的。”黑手套抿了抿嘴唇,“我们今晚没有回去,明天一大早第二批人就会上来,你们走还是留,自己看着办吧。” 第63章 被动 霍间歪斜着身子躺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身后是已经形同虚设的窗子,后半夜山里的冷风汹涌而至,他在梦里闭着眼蜷缩了一下,面积有限的沙发对比着他修长的身躯睡得实在算不上舒服,池麟倚在沙发边缘闭着眼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凌乱的发丝被风吹得蒙在脸上,庄紫看他冷,解开铺在身上的毯子给他披上,他被那动作惊扰了一下,好在并没有脱离或许十分美好的梦境,本能的寻找着温暖的方向往霍间身边靠了靠。 大厅里的地面上是松了绑的绳子,几个巡防队员搀扶着受伤的队友离开了,现在应该正在下山的路上。晚上的山路弯弯绕绕崎岖难走,等他们回去估计已经接近凌晨了。 在场的人并没有阻止他们,不仅仅是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 深蓝色的天空被风抹得清澈干净,没有一丝云。 庄紫和成野面对面坐着,没有睡意也没有食欲。 庄紫也曾发挥她那贫瘠的少女情怀畅想过这样的场景,她和心仪的少年抱着膝盖坐在这一片沉沉的蓝天下,整夜谈心,或者就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 而现实总是和想象相距甚远。他们这群穿着病号服的流亡者,正享受着最后的悠闲时刻,等待着早晨来临的审判。 “除了已经遭遇不测的,这片地区的活人都在安置点了,如果你们有失散的亲人只能去那里找,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黑手套临走前说了这么一句,自此就化成一团棉絮堵得庄紫无心睡眠,哪怕她早就疲倦得连移动身体一寸都觉得费力,而她对面的成野看上去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样子,任何时候都把握得很好。庄紫不由得猜想怎么才能让这个人失态?究竟要多大的刺激才能刺激到他? 她所了解到的只有,这个人的父母都在国外出差,理所当然的处在仅次于霍间池麟那种无牵无挂的状态,或者说他压根儿没表现出多么牵挂。 “你不担心吗。” 她还是这么问了。刚开口的时候没注意音量,说到一半才猛地压低了嗓子,视线一转瞥见另一个角上正襟危坐的阎直,和他肩膀上睡得几乎要打起呼噜的卢坦,前者十分专注的履行着自己靠枕的职责,就算靠着他的那位论肩膀都比他宽了一圈儿,责任重于泰山,他还不动如山的跟罗镇进行着精神上的交流。 她又抬头看到成野垂下来望着她的眼睛,那瞳孔平静如海波澜不惊,但他眨眼的速度很慢,并不咄咄逼人,骨子里的清高也被那样的温润磨消了大半,怪不得学校里那么多怀春少女都以为成野对她们有意思,不过是多瞅了一眼而已。 少年用舌尖抵着上唇轻轻吸了口气。 “担心?” 成野的头发也是许久没有修剪过,发丝因为过长而卷曲着搭在额角,他慢慢牵动了一下嘴角。“我只希望他俩别蠢到回来找我。”他说,“这时候感情是没用的,最好只做对的事。” 他抬手把庄紫腮边被风吹起来的头发拨弄到一边去,那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好像只是为了说话的时候不那么无聊而已,后者正自顾自的沉浸在思绪里,神经大条也没有在意。 “总比他到时候拿你爸妈威胁你要好。”他不以为意的,“不想再逃第二次了,怕他呢。” 成野是个活得特别骄傲的人。 他的骄傲并不仅仅是不把那些低劣于他的东西放在眼里,而是赌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他。他能在所有看似疯狂的困难里站稳脚跟,拿出那一副惯有的高傲姿态来。 所以庄紫也笑了笑。 “嗯,我们还要报仇的嘛。” “你得这样想。” 因为对方一直用所谓的手语,阎直完全被罗镇带跑偏了,把他当聋哑人似的比比划划,压根儿想不起自己其实会说话,对方也会听。他本来不是多么善于言辞的人,说话一旦带上动作还急急忙忙的想要表达,看上去认真得简直有点儿可爱。 “你跟我们一起会有危险吧,他们会把你当成真正的丧尸,杀掉。” 阎直看着他,“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 罗镇歪着头,抬起手指指了指阎直,点了点下巴。 他叹了口气。“那些人为了做研究把你解剖了怎么办?” 罗镇显然被这个反问给哽了一下,似乎对这种设想也无法肯定,半天才用手在阎直手心描了几个字,给了个貌似答非所问的回应。“我不怕。” 阎直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握紧了手掌轻轻的“嗯”了一声。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虽然这样束手就擒的感觉……有点不光彩呢。 睡梦中的霍间忽然动了动,好像在说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睁开眼,眸底一片刀光似的明亮,一手撑着脑袋,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像是任何一个早晨那样清醒。 “端了他的老窝,正大光明的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错,似乎达成了某种可怕却又难得的一致。 当够了逃犯,他们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来自救援队搜查组的最新消息。 早晨七点三十五分,到达半山腰一处私人别墅,逮捕了在逃的六个实验体,以及一个感染体。 执行过程中没有发生伤亡。任务圆满完成,返回安置点。 第64章 安置点 两辆满载着人的越野车稳稳的往山下开,稍高的地盘和减震设计让车行进起来不那么晃动。 车厢里的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固态,把所有的和平和冲突都死死框住,而每个人都没有将它打破的意思。 下山要绕过几处无法行路的沼泽,于是他们途径了上山的一条主干道,透过车窗远远的望见了现如今已经成为真正的废墟的远森综合医院,那里还有人在收集残留的线索,任何对他们有用的或者必须要抹杀掉的,最终将一切付诸一炬。 池麟一直扒着窗户望穿秋水的看着。 霍间坐在他旁边,和成野三个人坐在悍马后座上,看着他那个眼巴巴的倒霉样子很想说一句,鬼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话到了嘴边才想起,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个埋葬了无数人命和秘密的魔窟,但是对失去了记忆的池麟来说,这是他醒来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世界,即使它充满了直白的杀戮和威胁。 “外面变成什么样了呢。” 他用手背支着脸颊,浓密的树影从瞳孔中辗转而过,不曾留下丝毫阴霾。 天刚蒙蒙亮,他们理所当然的被黑手套带来的搜查队逮捕了。 相比之前在救助中心那次大张旗鼓的围剿,这是个温和多了的会面,也许是由于并不存在什么私人恩怨,甚至还有些救了队友的人情在里面,黑手套对他们做到了尽可能的礼貌和客气,按照上司的交代把他们押送回安置点。 因为空间局限,他们被迫分成了两个车,霍间池麟成野坐一辆,被两个巡防队员全程监护,剩下的阎直卢坦庄紫和罗镇在一起,还是在阎直竭力证明罗镇是无害的情况下,免于后者被就地正法的危险,和他们安排在一起。 有个看上去没那么严肃的巡防队员多嘴问了一句,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啊? 罗镇指了指他的胸口,阎直替他翻译:和你一样。 哎妈,还是同事啊。对方就心无城府的笑起来了。 后座紧凑的坐了四个人自然有些拥挤,庄紫就大喇喇的往卢坦腿上一坐,斜着个肩膀一手掏耳朵,没有一星半点姑娘家的矜持,倒是凭空提炼出几分地痞流氓的风范,“你们老大姓顾是吧,老娘想跟他面谈。” 语气就好像“楼下那个卖冰棍儿的小哥长得不错我去会会他”一样随意。 那个巡防队员和他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姑娘,出来说话可是得注意点儿。”另一个人好心提醒她,口吻中不免透着些风凉意味,“大校不是你嘴上说说就能见的。” “奇了怪了。”庄紫换了个姿势,见怪的眨了眨眼,“不是他要‘招安’的么,我还没说成不成呢,他先跟我摆上谱儿了,岂有此理。” 听上去倒是那么回事。 副驾驶座上的黑手套旁听了多时,闻言简单的回了句,“你们会有机会直接谈的。” 庄紫从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奇迹般的,她现在觉得没什么好怕了。东躲西藏的卑微大过了对未知的恐惧,之前也经历过一次不那么完美的出逃,如今的想法已经大大改变,说是听天由命可能不太贴切,倒是有了那么点儿破罐子破摔的豁达心境,心理素质已经在一次次的“要死又死不了”的磨练中越发强大了,并且做好了迎接下一轮花样作死的准备。 他们从普通人变成现在这样,应该说身心都经历了飞跃式的进步。 下山后又走了几里地,他们穿过一处建筑稀少荒无人烟的县城,眼前整个画风忽然发生巨变,被热空气悬浮到半空的尘埃尽头,一个被高墙围绕士兵驻守的区域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和一般的出城放行口没什么差别,只是把关异常严密,站岗亭旁边还有医疗人员出没,估计是守在入口处好排除感染者混入其中的隐患。 他们越野车逐渐放慢速度,绕过几个正在等待安检的小型汽车,走了关口边缘的一个独立通道,开车的人从窗口递出一个象征身份的证件,守门的是个女的,大概是站岗站累了,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泡泡糖,懒散的接过证件随便翻了翻,打眼瞟见满车穿着病号服的精神病人们,耐不住好奇刚探过脑袋,跟窗户口长得最有迷惑性的成野同学打了个照面。 不明真相的女同志心想这年头的疯子都长这么帅了? “辛苦了。”黑手套朝她敬了个礼,旋即向前一扬下巴,后面这句话是对队友说的。“走吧,到总部去,我们就算彻底交差了。” 第65章 安全部 他们的车子在一幢巨大的白色建筑前停稳了。 黑手套先下车跟门口的人打了个招呼,从大门侧面的走廊出来几个穿白色制服、整齐有序的工作人员,在车前一纵队排开,个个衣着讲究戴着口罩,露出一双x射线般犀利的眼睛。 这个堪称盛大的欢迎仪式让他们觉得自己仿佛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受到了国宝级的关注和爱戴,然后这些从两侧按住了他们的肩膀,把疑似手铐的东西铐在了他们手上。 之所以说疑似手铐因为那并不是钢铁的,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可塑性非常强的软塑胶物质,给人的感觉像是贴在手腕上,但是一旦挣扎就会越来越紧,通过拉扯来增强韧性,从而达到束缚和管制的目的。 “还算有点人情味儿。”卢坦嘟囔了一句,自打他双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起,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现实感,周围有很多人,低着头来来往往,这是自打模式以来他见过的最多的人,跟救助中心那个规模简直天差地别,更重要的是有种“秩序”感,这里的人和基础设施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规划,比如他现在看到的有专门发放食物和日用品的帐篷,悬挂着醒目招牌的流民暂住点,白墙蓝顶的灾区用门板房,横平竖直的棱角看上去脆弱却又坚强;门口的洋灰地上堆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茶杯毛巾、衣服被褥之类的,套着”已消毒”标识的白色编织袋,用细细的绳子打包成摞,每一份都象征着拮据的珍贵。 这一片面积可观的建筑前有一片空地上停放着近十辆医疗车,医生们在给民众做身体检查,这里的医生数量和士兵几乎齐平,更有些本身就是军医的,在人力资源严重缺乏的情况下,每个人都要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 卢坦看着那些佝偻着背伸出手臂等待检查的灾民,不由得心想,这些在无辜的心中满怀期待的百姓,如果知道了破坏他们生活的元凶就是他们一直信任的上级,摧毁他们却又拯救他们,他们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为了争取这一点点活下来的权利随波逐流?还是会不满这种欺瞒全体人马揭竿而起? 不得不说那个叫顾炎的人,真的是非常聪明。 他懂得在这种关键时刻收买人心,就像一些公众媒体会做的那样,在灾难发生时尽可能的转移事情本身的严重性,把渲染的重点放在灾后重建上,遭遇重创的民众还没来得及走出阴霾去追寻事实和真相,马上就沉浸在温暖人心的春风之中了。 还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六人健康状况检查通过,可以进入安全范围。”一个人大声汇报,“剩余一个疑似感染者,请求下一步指示。” 他指的是罗镇。其余工作人员一齐朝他看过去,罗镇有点六神无主的转动着血红的眼睛,阎直当时没想那么多,走过去跟黑手套说,你也亲眼看着他和那些东西是不一样的,关他禁闭也行,留下这条命。 阎直不在被激怒的状态下,是个相当冷静又内敛的人,这是他难得一次冲动,他记得自己当时欠了罗镇一个人情,这不仅仅是为了保住一条无辜的命,更是为了他的朋友争取。 黑手套嘴角动了动,沉吟片刻,“把这个人暂时隔离起来,其他的跟我走。” “是。” 工作人员的声音和电子仪器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平板而毫无生气,他们回头朝黑手套敬了个礼,“廖队,请。” “顾大校在楼上等您。” 黑手套,或者说是搜查队队长廖海回敬了礼,带着他们来到了顾炎所在的安全部。 建筑物内部充斥着冰冷的银白色,布局像是医院和写字楼的诡异结合体,所有人对这些穿病号服的贵宾行注目礼,投来的目光先有狐疑,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事不关己的漠然。 池麟死性不改的开始和架着他的女工作人员搭讪,“姐姐你能不能放开我,手腕有点疼。” 女医师:“不能。” 池麟额角一滴小汗珠,“我们要去哪呢?” 女医师:“闭嘴。” 自己的队友是多么的友好善良啊,外面的世界太险恶了。 池麟同学这样腹诽着,一行人被带进了一个嵌套式的办公室里,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正在打电话,左手拇指闪耀着与整个人格格不入金属光芒,阎直对这个人有印象,这就是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顾炎,虽然那时候他藏在罗镇身后,对这个人手上的装饰印象倒是很深。 他办公室内部有个全封闭的审讯室,一面是宽大的钢化玻璃,让人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形。一个年逾三十的男人背对他们站在落地窗前,和阎直当初见的没有太大的出入,或者说他们这种人永远都是一副斯文考究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背地里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放下电话,靠在办公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用把握得非常到位的笑容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他摊开双手,“别来无恙。” 第66章 谈判 眼前这位亲切的恶棍实在是非常符合他们心中关于衣冠禽兽的定义。 要不是看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凶神恶煞似的安保人员,几个人都要把心里关于“围殴致死报仇雪恨”的妄想付诸实践了。霍间凭借本能在这个敞亮的办公室里寻找一切可用的凶器,不过除了身后这个押着自己的大块头,没有什么可以上手的。 “自我介绍一下……或者你们已经认识我了,安全部部长,顾炎。” 他说话间从办公桌上拾起一叠纸张,摞成整齐的一沓,边角在桌面上轻轻磕了磕。“各位能或者从那里出来,让我非常惊喜,你们作为‘修复’计划的一部分,表现得堪称完美,现在这样的特殊时期,组织真的很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具体情况相信他之前就从黑手套那里听说了,他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惊讶,或者说早有准备,他总有准备。 对于这种假惺惺的优美说辞,庄紫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 谁知道刚做完小动作,顾炎就笑眯眯的开了口。“那么我们就开诚布公的说了我想要正式聘用各位,这次是正当的、合理的劳动关系,前两次确实是我的疏忽,希望各位能体会我的用心,我也是为大局考虑。” 霍间觉得自己喉咙里有一口痰没有归宿,着急。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去看站在一旁睁大眼的池麟,那满脑袋的问号都能掉下来把他活活砸死。 霍间拿出那副我行我素的死德性,认真的跟他说,别管这个人你认不认识,记住他的脸,他是坏蛋,是剥削阶级,是劣绅土豪,我们有朝一日要打倒他。 顾炎敲了敲手里的那摞纸,“不好意思,我已经提前了解过大家的信息了,这样也有利于我们彼此合作。” “相信大家也有什么想跟我当面说的,要求也好条件也好,详细的可以跟我面谈。” 然后他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小小的圈,打了个潇洒的响指,“庄小姐,请跟我进来聊聊吧。” 庄紫猛地深吸一口气,连胸围都奇迹般的变大了一圈。 她条件反射的去看她的队友们,她发现他们各个表情都化成了那种祠堂里英雄人物的模样,有些金刚怒目,有些视死如归,全都向她坚定的传达着一个信息:弄死这个王八蛋! 她昂起头大踏步的跟着顾炎走进了办公室里面那个套间,背影看起来义无反顾,非常悲壮。 这个有一整面墙都是钢化玻璃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换风机的声音,灯光是水一样的浅蓝色。庄紫闻到了类似于消毒剂的药水味道,并不浓郁,说起来刚才在走廊和房间里也有这种味道,可见安置点作为人们最后的阵地,任何和病毒感染有关的都要谨慎再谨慎,她坐下来,被强光包围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舒坦,好像电视里看过的被审问的犯人似的。 “庄小姐,不喝茶吗?” 顾炎坐在她对面,双手十指相握平放在桌面上,微笑的弧度温和可亲,努力营造出这只是一次唠家常的气氛,然而庄紫并不买账,她趁这个时间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所有的条件,既然落到了敌人手里,为难他一下也不为过吧? 于是她推着椅子后退了些,翘起腿把脚跟搁在了桌子边儿上,双手抱胸,就算整个人都娇小到了可爱的地步,那一瞬间也犹如恶霸地痞灵魂附体,她不是一个人。 庄紫清了清嗓子,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炎好整以暇的,“医院里发生了什么……想必你们都了解了。” 庄紫目光不善的看着他。 “本来呢,确实除掉你们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顾炎慢慢的说,语气平淡好像不是在和当事人谈论要谁的命的问题,“但我觉得杀了你们很可惜,我作为一个有领导权的人,是很不愿意看到人才流失的,你们应该在正确的岗位上,发挥更大的价值。” “‘铲除’是失败者最后的退路,真正的强者,应该学会‘控制’。” 庄紫秀气的眉毛皱起来了,这样凝重的神色显然不太适合她年轻的脸。 “庄小姐,你可能不觉得我了解你多少……我只是稍微知道些,关于你的。” 男人往椅背上轻轻靠过去,身姿放松而沉稳。 “你父母过得很好,现在。” “你对我爸妈做了什么!?”庄紫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拍案而起,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感觉到那两个人的存在时猛地加快了,喉咙有点火辣辣的肿痛,好像自己喊太大声,有些失态。 “相信我,他们得到了最好的照顾,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在没有得到你的应允之前,不会为难你重要的人。” 最后那几个字咬得特别重,顾炎笑得毫无破绽,“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是吗?”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工作人员突然冲上来把庄紫按倒在了桌子上,她那时处于完全被情绪控制大脑的状态根本没有防备,她脸颊贴着冰冷的桌面,眼角余光看到对方从旁边一个银色的手提箱里拿出一个细长的针管,里面流淌着明黄色的可疑液体,下一秒肩膀后面就狠狠一疼。 她尖叫出声。 “混蛋你干什么……!” 第67章 人质 “你他妈干什么!” 庄紫咬着牙,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得跳着疼,手臂以一种柔韧到惊悚的角度被反剪在身后,她知道自己强行挣脱一定会肌肉拉伤,那戳进她皮肉里的针管也说不定会断在里面,她原本是那样冲动的、直来直去的性格,也有一方面被疼痛所压制,她告诉自己冷静下来,面对这房间里的两个成年男人她是没有胜算的,她终于咽下一口气,感觉他们注射给她的液体,那种不属于自身的陌生的冰冷紧紧吸附住皮下的那一块儿,硬要说的话她觉得像是胶水,没有打进她血管里,而是直接在她的皮肉里凝固了那种感觉非常明显,液体灌进来的时候由流质变成固态,整个突兀的埋在那里,像一个随时准备爆炸的小型炸弹。 抓着她的那个男人的手像铁钳一样狠,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而放松分毫,而顾炎那个人模狗样的败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平静的走到她视线所在之处,泰然的欣赏她在盛怒中忍耐的模样。 对于一个坏人来说,你永远别深究他的愉悦来自哪里。 “你知道吗。” 他忽然换了副语气,双手插在西服裤子的口袋里,看上去像个落拓不羁的绅士,语气委婉,“又漂亮又厉害的孩子特别让人着迷。” “我想我应该让你和你的父母团聚,这是我应该做的。” 庄紫的眼睛忽然睁大了。被疼痛逼出来的冷汗还挂在额角,她的脸色又是红又是白,不懂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是相对的,希望你对我们之间的交易保密。”他的手放在庄紫肩膀上,像长辈充满慈爱的安抚着冒失的姑娘,“我在你身体里放了监控器,我们需要一个东西来彼此约束。” “你为我工作,我把你的父母还给你,但是如果你背叛我们的约定,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 十八岁的庄紫生平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 那个工作人员终于放开她,可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还手,她瘫坐在椅子上捂着皮肤下面肿起来的一块喘息着,眼神狠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顾炎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好吗?” 庄紫的手指用力蜷缩了一下,她沉默良久,静静地开口,“所谓的生化试验都是你搞出来的。” “嗯?” “是你的愚昧让这么多无辜的人遭遇不幸。” “是吗?” “你他妈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所以呢?” 她弓着后背,头发因为长时间缺乏保养失去了原本的柔顺,它们有些张狂的弯曲,垂落在庄紫消瘦的脸颊边,她微微颔首,眼睛却向上盯着顾炎的脸,细长眼角有说不出的凌厉,目光乍看有些茫然的涣散,她一字一句的说: “我会杀了你。” 顾炎抬了抬眉毛。 “我答应你。” 她声音轻轻的,“我会对一切我知道的守口如瓶,帮你完成那见鬼的实验,让我杀那些死人也没问题,做什么都可以,你要让我和我的家人安全。” 他露出笑容,但只维持了一秒左右。 “但你要记住。” 庄紫有些吃力的站起来,她的长头发在腮边摇晃了一下,长长的刘海遮住一只眼,她并不介意,也没有伸手去拨开,好像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说出口的这一句话上。 “也许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在你的控制下所有人都得屈服,你也许是对的。” “但总有一天……这一天不会太久,你会为你拿我父母做人质来胁迫我,付出代价。” 男人眯起眼,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有阻止庄紫缓缓的向外走去。她身材纤细,像是任何一个平凡的少女一样有窈窕漂亮的曲线,但她的手上缠着磨破的布条,一层一层的包裹着她纤细的手指,白色布料被血浸透成了红褐色,一言不发的证明着她经历过怎样的杀戮,她是如何走到眼前这一步,她言出必行,会让每一个阻拦她的人后悔。 她会再一次证明这个道理。 顾炎突然觉得很期待。 “我可以马上安排你和你父母见面。” 往外走的身影停顿了片刻。 “在此之前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她身体没有转过来,只是扭过头来,从脖颈到下巴的线条好看极了,“什么都可以吗?” 她的声音已经重新变得沉稳镇定,但不知为什么,顾炎总觉得这是某种危险的象征,他可能真的把这头未开化的小兽给激怒了。他不由得带上一点笑容,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的吗?“嗯,什么都可以。” 她歪着脑袋,咬着嘴唇笑了笑。 “我来大姨妈了,给我买卫生棉。” 顾炎竟是过了很久才听出来这女孩儿在奚落他。 “你连这都看不出来,还想监视我?” 她像是开了什么有趣的玩笑,大大方方的把门拉开,“你最好赶紧安排我爸妈过来,拿出点求人办事的诚意来。那么大个人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身边的工作人员好像想追出去,被顾炎抬手制止了。 “遵命。”他简短的答应。 第68章 相见 顾炎答应了庄紫让她先和家人见面,这已经是眼下最值得欣慰的消息。 她走出这个门,甚至没有机会警告她的朋友们,就被外面等候的工作人员重新控制住,领出顾炎的办公室去往另一个房间。 她从来没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到别人手里,沦落到被人把半条命捏在手里的憋屈境地,真是前所未有。 她不想屈服。她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信条里很少有忍辱负重这一选项,只有人教她平静磊落的认输,却没怎么告诉她该怎么做个合格的失败者,以求得下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从小就是被保护得很好的那种姑娘。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儿的娇贵,而是时时刻刻都有人站在她身后,所以她从来不怕失败,她永远敢作敢当。 但现在她必须要忍受了。 她终于明白世上有种成功不是全凭横冲直撞就能得到的。她要牺牲更多的东西来换取,因为现在身后没有别人了,只有她自己。 背后被塞进皮肤的那小一块芯片像是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一般灼灼的发热,她轻轻的闭了闭眼,双手被束缚在身前,像个屈辱的犯人。 “你们得放开我。”她对身边戴着口罩的大个子说。她不想以这副模样见到爸妈,他们又会絮絮叨叨的操心了。 身边戴着口罩的人对她的话语置若罔闻,这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这样的打扮,遮身蔽体,谁知道藏在防护服下面的是人还是机器。 庄紫简直有点儿火大了,她一矮身从扶着她肩膀的那人手掌下躲开,即便双手受限脚还可以用,她抬起右脚用脚背踢上了左边那人没有防备的脖颈,被手臂挡住后顺势一踩,可惜下一脚还没有落实就被人抓着头发摁在了走廊一侧的墙上,墙皮表面像砂纸一样粗糙硌得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却终究被倔强咬紧的牙齿封在了嘴里。 她不喜欢失败。 但是更不喜欢自己露出可怜的表情。 可恶,早知道长头发这么麻烦就该一刀剪了。她狠狠的和揪着她的男人互相瞪视,发丝拉扯着眼角,像一只炸毛的小豹子,就算被对手抓住也不甘示弱的露出獠牙。可对方不为所动,好像她弱得连一点挑战的价值都没有,就那样冷冰冰的吊着他,直到有个人经过时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兄弟,有话好好说,别跟小姑娘计较。”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副让人好感顿生的精英打扮,庄紫被放下来忘记了去踢那个人的膝盖,他觉得这个男人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不是那种交情很深的类型,但是绝对有过一面之缘,或者在什么地方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很久不见会逐渐忘记,但再看时会触发那时留下的感觉。 这是? 男人的打扮和周围那些人也是有区别的,他的身份应该更接近顾炎那样的角色,他们这样的人在穿衣打扮上是有显着特点的,这个男人西装革履但并非顾炎那种危险的气场,他很斯文,成熟得恰到好处,就算是走在大街上也会是小孩子眼中“值得信任的成年人”,他长相端正,感觉跟卢坦差不多大。 等等,卢坦? “秦先生。”看着庄紫的那两个人连忙向秦彻打招呼,那种恭敬的态度只可能是面对自己的上级。庄紫忽然反应过来,“你……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男人狐疑的皱了皱眉。 “我,我是……!”庄紫终于没法含蓄了,“我是你媳妇前夫的朋友!” 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或者说眼前一黑的自我介绍。 这是卢坦的前妻的现任,秦彻。 “哦,你好。”男人礼貌的笑了笑,对她的话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异,表情中还是夹带着一丝不信任,但记忆中已经搜索出了这个看上去有点“特别”的姑娘,应该说在救助中心的那一次战斗,她和她的朋友们都给人留下了非常特别的印象。”你没事吧?” 秦彻忽然想起来了,他在和顾炎共事的时候对他的计划略有耳闻,这个姑娘如今出现在这里百分十八十不是意外,但工作上的事情还是要放在首位,他并不愿意匀出多余的精力去好奇。“她是?”他示意了庄紫,向两个工作人员发问。 “猎手。”对方的答案也很简单明了,秦彻漆黑的眉毛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马上被眨眼的动作抹消成平淡,他说“你们现在去哪里。” “部长答应她跟父母见面,现在去会客室那边。” “我让他们给我松开,我不能用这副样子见我爸妈。”庄紫斜着眼,“你们是死心眼还是没人性?” 那两个人看她这么不客气又想发作,被秦彻压了下来,“小姑娘说的没错,反正你们俩看着呢,人还能跑了不成,你们自己也有父母,将心比心吧。” 他之前就是在政府机关做文书工作的,为人正派讲话又妥帖,让人不得不心悦诚服,那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得把庄紫手上的束缚带给去掉了,但他们对这姑娘的脾性也多少有了些了解,为了防止她时不时尥蹶子,必要的看管还是得做到位。 庄紫心里已经舒坦很多了,要见爸妈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她所有的心情都该拿来开心才对。她看了看面前这个阴差阳错遇见的“朋友的情敌”,说了句,“谢谢秦先生。” “我叫秦彻。”男人抿了嘴唇,“快去见你爸妈吧,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庄紫隔着门缝看到会客室里焦急等待的夫妇俩,差点没敢认他们。 “爸!妈!” 第69章 团聚 庄紫在这之前很多次的想过,见到父母时自己该有怎样的反应。 感情毕竟是不能够排演的。比如现在她现在看着阔别许久的父母,除了埋进母亲怀里重重的呼吸,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瘦了。 会客室里没有其他人,准确的说监视着庄紫的两个男人退到了门外,房间没有窗户,除了沙发和茶几以外没有多余的用品,就是个封闭的狭小空间,逃跑的几率近乎是零。 庄紫的父亲看起来比上次见苍老了许多,他是个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男人,平时只对家人温柔些,庄紫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神情,好像一夜之间成了个无依无靠的老父亲,只能徒劳的挂念着不在身边的女儿。他在旁边站着,为了父亲这个身份所维持的威严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颤声喊了句,“闺女。” “哎,爸。” 庄紫伸手去抓着他,“爸我回来了。”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庄紫的父亲摸着女儿的头发和脸,好像许多年前第一次迎接这个襁褓中的孩子一样,被巨大的喜悦和酸楚冲击得无以复加,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担心过头,庄紫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爸,没事,先坐下来,坐下来听我说。” 她说话时条件反射的往门口看了一眼。 庄紫的母亲早就哭了,女人那跟庄紫有些许相似的面孔上都是泪水,她把庄紫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谁会再夺走她的孩子一样,用尽全身力气以至于抱得庄紫有些痛了,但她知道那是妈妈的味道,只要妈妈在这里,谁都不能再伤害她一分一毫。 她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一些出现在身体各个角落不起眼的伤痕还是暴露出她这些天来受的苦,看到爸妈的时候,好像全身的旧伤都复发了,所有的疼痛排山倒海让她只想在妈妈怀里躲一会儿,但是又好像全身的伤都好了,告诉她为了这个结果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切都值得。 “小紫你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庄紫的母亲拉着她坐在,在那个窄小的短沙发上,语无伦次的一遍又一遍确认,“不会再走了吧?没事了,爸爸妈妈都在这里,没人能把你带走了,你很安全,不用怕,小紫,妈妈担心死了,天天都睡不着觉,我跟你爸。” “没事,妈,你冷静点。” 庄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说出安慰对方的话来,明明她才是应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那个,这是她的家人,这时候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袒露自己的脆弱,但奇迹般的她再一次压抑住了。她甚至没有哭。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她猜不透自己的感受,脑子里混淆着各种各样的念头,零碎的生活的画面,它们被父母带回来了,在她经历了无数的凶险和鲜血的洗礼之后,她曾一度忘记的平淡和温情,她很想和父母继续那种生活,但事实上,她不能,也许再也不能。 庄紫沉默了很久,把头靠在父亲肩上,头发遮住了整张脸,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以在这种时候撑起家的屋梁,贡献出自己的一点力量了。 “爸妈,我们慢慢说。”她舔了舔嘴唇,“先告诉我你们到这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发现自己慢慢已经学会冷静了,孤军奋战的时候,被人胁迫的时候,因为除了煽情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而时间是有限的,只要她现在还有精力,她不介意多问一些,对现在的处境也能有更多的了解。 庄紫的爸妈似乎也察觉到了孩子身上细微的改变,她看着脏兮兮的,上学的时候明明最爱干净,每天都自己洗好校服裙子和长筒袜,他们没想过这丫头能吃苦,把自己弄得像个披头散发的小疯子,可是她眼里多了些让他们惊讶的东西,那是她之前不曾有过的。 “我和你妈。”庄紫的父亲接过话来,“刚到这边的时候,还有好多人一起,因为物资有限很多人也被遣散到别处,我们参加了很多集体劳动,这样能换一些吃的……社会跟倒退好几十年似的。” “你爸爸跟一些有防卫能力的人一起加入地方保护组织,一直保护这里,加入的人是有补贴的,所以我们过得不算辛苦。”庄紫妈妈舍不得放开她的手,忽然愣了一下,探身去拨弄她身后的衣服,“小紫你后背是怎么了?” 庄紫一愣,马上意识到是身后那个跟踪器的位置,她往后一仰,故意做出满不在乎挠了两把的样子:“之前受伤了现在有点儿结痂,痒啊,妈你别看,我都这么大个人了。” 顾炎这个老王八真阴险,把跟踪器弄到这里自己拆都不好拆。她在心里这么恨恨地咒骂着,也不知道霍间他们是不是也遭受了这样的礼遇,那几个人能合伙把他撕了么?迟早的事儿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孩子,受苦了。”庄紫妈妈把她的手也拽下来,“别乱摸,结痂了你乱抓会落疤,傻丫头不好看了。” “我知道啦。” 外面传来监视人敲门督促的声音,“部长要人了,你们还有机会见面,快点。” 庄紫立刻吼回去:“知道了傻逼没见过人聊天儿你刷什么存在感!闭嘴!” 庄紫父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父母面前是不讲脏话的好孩子,于是迅速摆正了坐姿,规规矩矩地说:“妈,爸,我现在也要去给上面的人工作了,跟你们差不多。” “你?你还这么小怎么行!” “爸,我已经成年了。”庄紫说到这里就故作轻松的规避过去,“我现在有工作能力,人家也相中我了,这不是挺好吗?我这次就是告诉你们一声我回来啦,你们别担心了。”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应当学会分担父母的压力,甚至于在关键时候安慰他们,她第一次体会到责任的感觉,艰辛却又甘甜。她单纯的想,我真是棒极了。 “我还会再来看你们,你们可以当我在外面上学呢。” 她没等父母回应,站起来向门口走去,那里的人已经等候多时,她装作没看到他们不耐烦的脸色,朝欲言又止的父母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爸妈再见。” 他们还能见面吗? 她笑完了,眼窝里都是泪。 第70章 隔离 庄紫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身上被装了监视器,大概因为只有她有父母亲信的缘故。 其他人看样子也已经和顾炎他们谈过了,她回去的时候正赶上霍间出来,好几个工作人员显得群情激奋,后面顾炎用白手帕捂着鼻子,好像被霍间给打了。 如果池麟还记得的话,霍间在学校那会儿,发起火来三个二百斤的胖子都按不住,区区一个小保安算什么。 但是她没看见池麟。 霍间的束缚带上得比他们都多几圈,连一向讨厌他的成野看了都忍不住皱眉,他被推搡着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冷冷的跟顾炎说了句,你最好守信用。 他这句话就像火上浇油一样,走廊里又冲出来几个工作人员七手八脚的抓住他,唯恐再出什么乱子,顾炎把染血的手帕折了几折,看他的眼神可不像语调那么客气,“我会的。” 庄紫没能拉住他,只好问旁边的成野,“他怎么了?麟宝呢?” 成野“啧”了一声,看向门口,他们马上就要被带去隔离房了,外面有人正在安排。”他答应给池麟治好失忆。” 庄紫大惊:“那老王八的话能信?” “他是傻逼。”成野磨了磨后槽牙,“他一定是想着‘只要不让那个白痴去卖命怎样都好’,听起来把池麟交给他们治疗是最好的选择,他就不怕人落到顾炎手里再出什么岔子?” “我们今后的任务也轻松不到哪去。” 接过话来的是卢坦,他作为这里面最有谈判经验的人,想必从顾炎那里了解到了更多的情况,他看了看在外面指挥人办事的顾炎,侧过身体挡住可能会望向这里的视线,低头悄悄和他们几个说,“明天开始我们进搜查队,这边人手缺得厉害,我们要去夺取几个供电枢纽,还有几个通向外界的交通要道,不然这边的补给跟不上供应也联系不到外界,所有人都会完蛋。” 庄紫很天真:“直接用炸弹不行啊?” “供电枢纽要是炸掉了难道我们还要花时间再去建?当然只要清扫掉那边的丧尸让那里恢复使用就好了。”阎直轻轻地说,“那边地势险峻也不好增援,活下来的人本来就不多,顾炎缺少有能力的人当他的提线木偶。” “咱们怎么这么倒霉。”庄紫嘟囔着,正好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了,领头的人跟刚才相比还算客气,至少他说了声请。 “谁让我们能打啊。” 半开玩笑半是无奈的,卢坦像平时那样腾出手来摸了摸庄紫的脑袋,“丫头,咱们马上又要分开了。” “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应该能见一面。”成野扯扯嘴角。 “都……要活下来啊。”阎直并不擅长说什么太有技巧的话,只能努力朝他们笑了笑。 从今天起他们会分开关在不同的地方,为了打散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力量,顾炎走这一步真的非常聪明,他着实不像那些鲁莽的反派一样疏忽大意,他把他们编入不同的小队,先在隔离房里休养几天,熟悉一些枪支武器的用法,好让他们在几天后的战斗中发挥更大的优势,这些训练都是必要的。 霍间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他坐在坚硬的、散发着潮气和霉味的床板上,一直安静到整个屋子沉寂下来。 他没有开灯,只凭借透过钢板门的窗户透进来的一丁点儿亮光,视线沿着光束的轨迹四处逡巡,他看到墙角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简易的餐盘和水杯。都是灰色的。这是个灰色的铁笼子,关着他,像关着一只不值钱的动物。 他想,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了呢? 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他发现自己不能回忆了,不是无法回忆起具体的内容,而是自动制止大脑进行这个动作,他不可以回忆以前那种生活,是为了更加顺利的接受现状。 霍间是个各方面都很直来直去的人,脑回路不会转弯,时常一条道走到黑,这不仅体现在他喜欢拳脚解决问题上,更体现在有些事他不愿想,他就可以一闭眼全都抛到脑后。 非要说他现在挂念的,大概就是池麟那个失忆的白痴了。 决定之后再细细思索,或许有赌一把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让对方留在这里接受治疗,而不是去加入什么敢死队。其一,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收拾残局都已经让他顾炎分身乏术,想必是没有精力再去进行他的生化武器试验,其二,这里毕竟人多,发生危险的系数会降到最低。 你可得治好啊。他望着那束快要消失的光朦朦胧胧地想,不然老子要死在外面了。 你在这世上就一个亲兄弟都没有了啊。 第71章 训练 阎直睡了足足二十四个小时,在闹钟响起之前睁开了眼睛。 并非借由某种刺激从梦中醒来,而是在自然的、舒适的饱和状态中,由意识牵动起全身的苏醒。他认为他得到了很好的休息,身上被处理过的伤口也有结痂的感觉,至少这是在恢复体力的征兆,然后他往门口看了一眼。 自从他住进这个隔离房,那扇门迄今为止只开过一次,就是有人把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水装在一个不锈钢托盘里,轻轻放在他桌子上。 “这里的食物已经是紧缺状态了,我们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来人穿着不太一样的制服,语气还算和善,“委屈你一下了。” 当时阎直好不容易洗完澡,进来的人吓了他一跳,连忙用那条不算宽大的浴巾去裹自己的身体,到最后只裹了下半身,抬头露出一双瞳色清亮但满含戒备的眼睛。 他的手甚至本能的做了个在身侧摸刀的动作,理所当然的摸了个空。 来人也注意到他这个细微而迅速的动作了,他把托盘放在离床不远的小桌子上,摆动着双手往门外退。 “我没有恶意,别紧张哥们儿。”他说话间半个身子已经到门外了,一只手准备把门关上,“等你休息好了我们会开始训练,在这之前你放松好了。” “我们将来说不定还是队友呢。” 阎直愣了愣。 “再见哦。” 大门关上的时候留给他满满一屋子的安静,它们保存完好,很长一段时间没被任何人打破。 直到今天清早。 他穿上放在床尾的干净衣服,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清瘦类型加上点平时锻炼的肌肉,符合超过全国男性普遍标准那么一点点,穿上了稍微有那么点宽松,不过正好便于活动。 他走到桌前把早已冷掉的早饭随便塞进嘴里,灌了口水,最后把衣领和袖口都整理好,走到门口和外面的人拘谨的道了声好。 “好了,我们走吧。” 成野躺在白色的训练场中央,看着头顶那一小片狭小的天空。 他眼角有一处不太起眼的红肿,身上这样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很多,嘴里也被牙齿磕破了一层肉,只能尽量闭口不言用舌头顶住伤口,感觉像死咬着不肯松口的野兽,看人的眼神里除了年轻的桀骜不驯,还有那叫人头痛的不服输。 刚才把他打倒在地的男人比他大好几岁,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笑盈盈的,“小鬼,有两下子嘛,没白来。” “听说你以前是用剑的?”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属于大人的、居高临下的微笑,成野忽然觉得无比新鲜,他从来没被人教训过,更别说狼狈得像块破抹布似的瘫倒在地,听着对方从他头顶上说出玩笑话,就算是没有恶意的长辈,他依然感觉到了像是火苗一般在心底细细灼烧的滋味。 “好胚子也得要打磨,懂吗。” 成野原本就那么浑身脱力似的躺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用双手撑住身下的地面,上半身用力弓起,一脚踹在男人胸口,同时整个人翻身起来往后退开一截安全距离,沉默至今他终于打算说点儿什么了,他眯起眼,抬起弄脏的手背擦掉唇边的血丝,在男人惊讶而审视的目光中,朝他微微笑了一下。“懂了。” “那继续吧?” 霍间低头冲过几间并排的平房,躲在一处高高的杂物堆后面,从纸箱边缘露出小半张脸,四处搜寻着刚才还在追赶他的人。 “那小子训练完找了个理由就跑了,没回房间!” “小孩子真是……找吧!找不到了别解散!……哎。” 声音一阵风似的散了。霍间这才松了口气,要说躲人这项技能的专业程度,他已经在高中逃课时靠着躲教导主任修炼到了最顶点,这将是一个不良学生最引以为傲的特长之一…… 他看了看眼前标注着医院的三层建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无人的楼梯,在楼梯间里有惊无险的和一个查房的护士擦肩而过,没等对方回过头来看那个影子是谁,他就先一步跨上了楼梯,在三楼的走廊里一个病房接着一个病房查看。 这几天来他们进行了全封闭训练,并没有多少机会去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几个人被打散,编进不同的队伍不说,上面的人好像把他们“保护”得太好了,谁都不让见。 他必须得确认他兄弟现在怎么样了。霍间在某些方面实在是死心眼得厉害,他必须亲眼确认池麟还活得好好的,不然他不保证下一秒就把和顾炎的交易抛在脑后,犯点“错误”。 正所谓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偷鸡摸狗的事儿谁不会干呢。 他终于找到了地方了。 第72章 探望 又是医院。 霍间觉得自己对福尔马林已经出现了轻度的过敏反应,之前在远森综合医院的经历估计会成为他这辈子最烂的回忆。 他身上穿着藏蓝色的制服衬衣,是最便宜也最结实的那种粗布材质的,这样的天气不怎么透风实在是糟糕,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把勒人的衣领解开了两颗纽扣,顺手捋了一把已经盖住后颈的头发,是时候剪剪它们了。 他驻足在一间铭牌号为空的房间门口。 不知是出于某种本能还是捕风捉影的第六感,他觉得自己应该进去看看。 他在来之前就掐算好了时间,六点半是白班护士和夜班护士交接班的空白时间,这个时间医院里几乎没有来回走动的人,大部分病人都呆在各自的病房里,医生们在就诊室,他有交接班的二十分钟时间,足够他找到池麟了。 直觉告诉他是在这里没错。或许是多年来一起生活培养出来的感应能力,就像你心爱的某样东西丢失了,你会像循着它的气味一样,冥冥之中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觉得池麟就在这里。那扇紧闭的大门里头有吸引着他的东西,他能“闻”到。 里面有些不易察觉的动静,他把手放在旋转门把上,还未施力,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顺便转头往走廊对面看过去,没有人。 门里有絮絮的说话声,还有器械运转的嘈杂声,凌乱不堪的交织在一起,节奏紧凑,让他心跳莫名的剧烈起来。 有人在里面做手术? 他觉得胸腔里一跳,好像有什么糟糕的预感将要破土而出,下意识的推门就进,一屋子五个医生正给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病人做开颅手术,霍间的出现显然打断了他们即将进行的流程,他们没有猜到这个时间点会有人忽然闯进手术现场,离病床最近的主导医生手里正举着一个小型的电钻,那是切割颅骨时要用的,这个变相的凶器在手术台刺眼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狰狞,霍间只听见自己脑袋里轰隆一声仿佛烈火燎原。 他们……把池麟……脑袋切开了……? 他的手在那一瞬间过了电一样颤抖起来,耳朵里听不见护士大叫着喊他的声音,一切都是混沌的一片,他想拨开眼前雾一样的茫然,张开嘴也只能发出不通顺的声音,像个惊吓过度的哑巴。 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你们还想对他做什么?! 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顶聚拢过去,充得瞳孔里都是可怕的殷红,一些从未有过的疯狂想法从心底里无声无息的滋长起来了,他忽然迫切的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把刀,那些人挥舞着双手向他走过来,好像是赶他出去,也好像在呼唤保全人员来驱逐这个不速之客,他一拳就把面前那个人放倒了,似乎见了红,周围发出的骚乱也像是怂恿着冲动,他要去救他。 他必须得救他! 有人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 霍间只觉得眼前模糊的景象瞬间倒转,身后那只手越过他的肩膀用力甩上眼前的门,身体就被人拉着跑起来了。 脚下跑得颠三倒四,绕过好几个楼梯口,直到身后再也没有追过来的脚步声,他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刚才病房里的不是他? “你干嘛啊……吓死我了。” 熟悉的嗓音却差点把他打垮了,在一楼的逃生楼梯间的死角,这个人才把他放下,笑容里有微微的埋怨意味。 “怎么忽然来了?” 霍间用力眨了眨眼,从刚才恍惚变成了清醒时的刻薄,“傻逼啊,我来看你。” 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样子有些改变。他换了身病号服,衬托着皮肤苍白之极的讨厌颜色,已经快长到肩膀的浅色头发,左边从鬓角到整个头部一侧的头发都被剃成短得露出头皮的毛寸,其余的扎了起来,看来是手术必要的,头皮上的贴着两块白色胶布,其下的针孔隐约可见。霍间之所以没有一眼注意到,是因为这个怪模怪样的朋克造型竟然意外的适合他,有种性别不明的风骚感觉……看他这样子还挺乐在其中。 霍间松了口气。 “你担心我啊?”池麟没心没肺的笑着,这样的表情不论何时都是他的招牌,“你人真好。” 霍间愣了。拥有记忆的池麟恐怕打自己十个嘴巴也说不出这么肉麻的台词,更何况他霍间明明这小半辈子都没和“好人”这么光宗耀祖的词沾过边,真是心领了。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吗。”他开门见山的问。现在的状况不适合他们窝在这么个角落里畅谈人生,一会儿换班的铃声打响他就必须离开,为了保险起见。 后天就要出任务了。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没啥,就是检查了一下我的脑子。”池麟歪着头在自己剃掉的头皮处戳了戳,“我最近总是睡觉,一点儿也不累。” “但晚上经常被吵醒。”他说道这里,脸上浮现出一种似曾相识的顾虑表情,“好像是人在惨叫。” 霍间明白,他们总是不能把一切想得太好。 第73章 告别 庄紫来到了父母的住处。 连续几天超负荷训练,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个雇佣兵了,虽然安置点的战力实在是少得可怜,并且随时面临弹尽粮绝的危险。 关于顾炎的事她与谁都只字未提,她能随时感觉到徘徊在身边的视线,还有埋在自己身上的定时炸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当她想要开口说出秘密的时候,背后的伤口就钻心的疼,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破体而出,让她除了睡着的时候,都活在一种另类的危机感之中。 但今天不行,今天是她好不容易见到父母的日子。不管平时是怎样一种状态,今天都必须高高兴兴的。 之前她跟顾炎请求批准的时候还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你不让我见我出去贴大字报黑你。” 顾炎看了看她,然后自顾自去办公室里唯一算得上像样子的饮水机那里沏了杯茶这里的水除了现成打井引来的地下水就是循环使用的过滤水,眼下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生活条件,他就端着茶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和蹲在办公桌上的庄紫正面对峙。 庄紫经历了好几天密度超强的体能训练,肌肉和筋骨都已经操练到所能支配的最大程度,疼痛累积到后来她已经不再在乎,重要的是不能在顾炎面前服软。 谁知道那男人翘起腿喝了口茶,慢悠悠的,“你去啊。” 然后他不知道拿出了个什么小玩意儿摁了一下,庄紫只觉得背后一疼,“哎呦”一声跌下了办公桌,像个摔跤的猫一样无不狼狈的趴在地板上,眼里已经把这个仇人千刀万剐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她愤愤的想,谁让咱有把柄握在他手里? “我什么时候能自由?”她问。 “帮我完成任务。”顾炎露出新闻发布会上那种职业的笑容,“我说过这是交易,你们并不是什么受害者,不是吗?” “拿下公路吊桥和电力大厦是重建基地不可或缺的一步,只要你们做好了。”他说:“我会无条件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好好对待我的英雄。” 庄紫被这种绝世罕见的高贵优雅深深的震惊了。 她忽然有种坏极了的预感,这人是不可信的,除非她有一天兽性大发把那见鬼的追踪器挖出来,不然这事儿永远没完。身后可怕的黑手将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只有她彻底脱离这种掌控,否则不可能获得自由。 安分守己而并非全然顺从,她想,会有她需要这么做的一天。 她坐在与父母久别重逢的饭桌上,心里再次确定了这个想法。 父母还在这里,这就是她最贵重的筹码,她不介意以最糟糕的想法来推测顾炎的手段,这个草菅人命的神经质保不齐会干出什么事来,无论如何不能拿父母去冒险。 她看着为了她忙前忙后的两口子。一直以来庄紫都不是特别让人操心的孩子,但夫妇俩给她的并不比任何一个更让人的担心的孩子少一点。 当父母想要竭尽全力对你更好点的时候,尤其是一些他们不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忙碌的身影显得格外笨拙,庄紫第一次任性的没去帮忙,她就坐在桌边守着那三副一次性碗筷,想要从这样的氛围里找到哪怕片缕之前生活的味道。 “你明天要去哪啊?”庄紫爸爸忽然转过头来问。他手里正把真空包装袋的食物弄到盘子里,目前弄一顿像样的饭菜简直是妄想,他们只能尽量不委屈他们的姑娘。 “啊,我啊?”庄紫回过神来,或许是为了掩饰一些她不想暴露的情绪,她大大咧咧的岔着腿坐在椅子上,却忽然用一种不太自然的动作抬手抹了抹眼睛,笑道,“我跟他们干活儿去呀……现在是灾后重建的关键时期,人手紧缺的很……我爸是维护部的,他肯定知道。” 她得瞒着。她必须得瞒着,自己马上就要去拼命的事实。 “是,现在活下来的人有限,因为这里跟外界切断了联系,再调动人力资源是不可能的,能出力的人都去了。”庄紫爸皱了皱眉头,看着女儿满脸无奈又不舍的模样,“有活儿不能让那些傻小子去干啊,非要让我闺女去。” 庄紫没心眼儿的大笑,“哈哈哈我认识那些傻小子也” “什么!?” 庄紫爸猛地一个激灵,不知从这句话里提炼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信息,“你交男朋友了!?” 庄紫:”” 她有气无力的扶住了桌沿:“爸你听我解释。” 这是全天下有女儿的父亲共同的噩梦。 名叫“养了几十年的好白菜早晚有一天要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不论在什么特殊时期都是毁灭性的的打击,特别是对于庄紫她爸这种女儿控。 他老人家颤巍巍的走了两步,一手扶墙一手抓住了胸口,好像宣布绝症的噩耗一般痛心疾首,“你说吧……爸受得了。” “爸我又不是要死了你振作点!” “呜呜呜爸爸知道早晚要有这一天。” “所以说我还没谈恋爱啊妈救命啊!” 那天吃过了饭刚过傍晚,庄紫决定不留太久,她得回去好好睡一觉,为明天的任务养精蓄锐。 “妈,我回去了。” “好,好,我出去送送你。” 庄紫妈走到简陋的小屋门口,轻轻扶了一下半开的门。庄紫知道妈妈在生活上一直是个很讲究的人,她“家”的门口比别人家都要干净,窗台上甚至有个剪掉一半的塑料水瓶,里面填了抷土,插着一朵摇曳的野花。 她看到的瞬间几乎想要唱歌了。 只要人心存希望,就一定能够好好活下去。 “别送啦。”她摇晃着妈妈的手,“我工作结束就回来找你们。” “行。”妈妈微微笑着,“我跟你爸晚上都在这儿,等着你。” 这时她的目光向庄紫身后移动了些,似乎有点疑惑的眨了眨眼,“小紫,来找你的?” 庄紫也跟着回过头,看到小路边好像等待了多时、正朝这边走过来的成野。她不明所以的“咦”了一声。 “阿姨好。”对方却并不局促,大方又适宜的给了个微笑。“我是她朋友。” 第74章 去留 庄紫惊呆了。 她爸也简直要冲出来棒打鸳鸯了。 这会儿轮到她妈最清醒,也怪成野举手投足都太有杀伤力,对各年龄段的女性来说有不同程度影响,庄紫妈先是本能的心里拉响了警铃,一方面觉得孩子恋爱了,这闺女出去闹了一圈认识了小伙子本来不稀奇,另一方面觉得,质量高得让人有点受宠若惊呢…… 庄紫脸上跟抽羊角风一样哆嗦,“妈,这是跟我一块儿的朋友。” “嗯。”庄紫妈虽然内心澎湃表面上还是充满成熟女性的端庄,她吸了口气稍作停顿,“就你们俩?” “还有另外几个男。” 于是他们就恰如其分的沉默了,背地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演足了内心戏。庄紫很想大喊妈妈再爱我一次。 成野就是那传说中能把统一制服衬衣也穿出模特架子的神人,不过显然的,现在他处于一个恶趣味全面爆发的状态,他一直觉得这个姑娘很有趣,没想到更有趣的是她吃瘪的样子。 不过好在他马上就心慈手软的出来替她辩解了,“我是来找她商量点事情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送她回住处。” 他这一席话说得何其漂亮,庄紫就算再缺心眼也觉得自己那离家出走的少女心分分钟全归位了,她竟然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第一次当着母亲的面儿,“啊,那个,妈那我们就走了,后天或者过几天我再过来。” 她说得有点着急慌忙的,更有种小女孩背着妈妈谈恋爱被识破的窘迫感觉,其实她只是想照个没人的清凉处,跟这个故意刁难她的帅哥结结实实打一架。 太不要脸了。她磨磨牙,还有这种故意跑人家里认亲的。 她脚底抹油的拉着成野溜走了,连监视她的人都没管,俩人拐上一条夜色笼罩的小路,朝顾炎所在的那栋白色建筑、也就是他们的临时住所走去。 现在这个季节晚上的气温是最好的,白天的热度褪去了大半再加上怡人的晚风,还真能让人在片刻遗忘所有沉重的心事,哪怕只在风里沉沦一会儿。 庄紫的头发都被风撩起来,露出她引以为傲的“能戳死人”的下巴,她特意扭头看了看周围越来越浓郁的暮色,压低声音跟成野说,“我也觉得我迟早得去找你们,就是……那个老变态的话,我信不过。” 她现在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可以代替顾炎,并且具有让人一眼看出是在说谁的生动特征,只是她不太想提这个人的名字,她总觉得他的阴影无处不在,打心眼儿里想避这个嫌,最好提都不要提。“他说等我们结束任务就能重获自由,听起来还真通情达理的,嘁。” 她说着话的时候成野还眯眼眺望着远处的夕阳,他眉眼舒展,就算杀人或遇险的时候也很少有狼狈无措的模样,他眼里都是粼粼荡漾的黄昏,忽然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真没谈过恋爱啊?” 庄紫脸腾得涨了个通红,映着橘红色的夕阳她怒道,“老娘跟你说正经的,别以为你长得帅我不敢打你。” 成野轻声一笑,下一刻话题又扯向了别处,“咱们要去不同的地方执行任务,补给短缺迫在眉睫,当然是快刀斩乱麻最好。你在执行组的哪个队?” “执行组”是他们这些外出人员的临时组织,相比维修部后勤部医疗部的人数稍少一些,所以直接编成小组,搜查队巡逻队都是其中的分支,大家分工明确相互协调配合,抛去个人恩怨不说,在这方面顾炎做得确实非常缜密而用心,他能把因为灾难聚集起来的一盘散沙似的民众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让每个人都有发挥的余地,换言之,他的控制几乎是毫无破绽,时间一长还会让人觉得这样的层次是合理的,从而忽略了这种隐形制度的存在意义。 “我?维修队。”庄紫说:“跟他们一起去抢修电路的,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和大叔一组。” “也和我一组。”成野也像感受到视线一样扭过了头去,隐约看到向他们这边追过来的人影,“那就好,我们有碰头的机会,我长话短说。” “我只是有个想法,考虑在你。” “我不相信他的承诺,所以我决定任务结束就逃出这里。” 庄紫意外的没太表现出惊讶。反倒是有种心底的猜测被亲口验证的感觉,成野终究是这种人,没有什么能困住他,就算单枪匹马也会选择走自己想走的路,他说出这话并不是意料之外。 她忽然感到困扰的是,自己还有父母在这里。破釜沉舟也有顾虑。 怎么选择才好呢?那些人会怎么选呢? “我现在可能给不了你答案。” 她笑了笑,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却不是愉快,更多的是难以取舍的无奈,成野能看出来。 “那就等你想清楚再告诉我,不必急于一时。” 庄紫看着他,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是怎么想的,她脱口而出。 “我觉得你变了。” “嗯?” 她听见远处的脚步声了,她知道他们马上就会分开,明天奔赴可能再也不会返回的战场。 那是真正的战役。 “我觉得你变得会替别人着想了……别误会,你还是那个牛逼哄哄的校草。”她舔了舔上唇,“但是有点人情味了哦。” 成野看着她,最后认输似的笑着摇摇头。 “谁知道呢。” 第75章 禁区 卢坦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只凭模糊的视线分辨出外面依旧阴霾的天色,透过高处的窗户露出了一点点天空,有铁灰色的锈蚀般的边缘。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走进独立隔间的小浴室,冲了个提神醒脑的冷水澡,之后贴身套上黑色的背心,盖住了胸膛左侧那里一道凹凸不平的刀疤。 他看着镜子里头发滴水的男人,过去了的岁月早就把年轻时的荒唐涂上一层不现眼的颜色,他倒是早就习惯于看着这个不那么光荣的纪念,然后一如既往的,套上外套,像是每天都做的那样。 他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了,或许送来了今天的食物和水,那些经过严密控制的数量让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吃饭是一件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明明在他枯槁的单身岁月里,吃一碗泡面都是享受。 因为那时候自由。 六点集合,今天是出任务的日子。 或许对于再年轻个十岁的卢坦来说,让他屈服于人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现在的他从内心深处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铭心刻骨的愤恨,暂时失去自由和权利,也不过是屈服于生活的一种形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曾经一度认为不可饶恕的事情表现出了罕见的宽宥,说白了,他不愿意在乎了,为了换取平静的、更理想的生活。 他觉得自己这样的脾气能忍到这一步是万分不易的。 所以在某些计划将要实现之前。 他要做他该做的事,而不仅仅是想做的事。 他把头发擦干,喝干净瓶子里的水。今天的食物只有上午一餐的份,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就不会回来,他的命有一半捏在别人手里,纵使没有万全之策,他总有办法尽力保住自己。 他大概是胆小了,或者说太懂活着的好。他看上去潇洒不羁,可也有些不那么磊落的想法。 他来到集合的大厅里,和几个不熟的队友象征意味的碰了个头,然后他越过人群中沉闷而略显肃穆的空气,看到了另一个队伍里低着头抽烟的霍间。 霍间抽烟的模样看上去非常老成,或者说有种爹不亲娘不爱的孤独。 他端着手臂,背后背了把remingtonm870,有些旧了,但是很上手的好枪,他知道这孩子一定能在几天之内把这机械玩具玩儿得炉火纯青,他一直都是个坏小子,有时候又莫名的温情,好像总给那所谓“坏”的定论留点儿余地,比如他做得一手好菜,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吃过了。 他不知道霍间看见了他。他满脑子都是,哦,我再过几天就三十岁生日了。 “嘿。” 霍间趁带队的人没注意他,几步跨到卢坦跟前,嘴里叼着的烟上下动了动,火星燃下去几寸,灰色的烟幕之后他的脸年少而英朗,可是表情从来都冷感得有点儿过分。 卢坦知道能让这小祖宗主动打个招呼自己也得给出点诚意来。“好久不见了。” 他胡乱摸了一把这少年又倔又硬的头发,心情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想走么你?” “废话。” “那可得小心点儿。”卢坦笑了笑,“咱们才有机会。” 有些话他们心照不宣,也不敢明说的打马虎眼,彼此心里都得琢磨着,探寻着合适的时机。霍间自然懂他的意思,闷闷的说,“行。” 那边的队长立刻不解风情的喊了,“新来那个!回你队里去!” 卢坦翘着嘴角看霍间磨磨蹭蹭的走回去,好像用口型说了句,孙子。 他们得分头行动了。卢坦要去供电大厦,而霍间那一队是去公路的。两个地方都是禁区,他不好说哪个任务危险系数比较高。供电大厦处于整个儿被封锁的状态,当时为了不让里面的丧尸威胁到安置点,为保周全把那栋楼连带着周围的城区全封了起来,倒是保留了仪器和设备的完整性,只是怎么想都是个有去无回的大窟窿;至于公路,往前走上一段会连通高架桥,当时是为了不让丧尸和病毒外露他们切断了和桥对面另一个城区和其安置点的联系,谁知到头来还是要求助,怎么关上的门就得怎么打开,听说当时桥梁也被军方用炮弹炸得面目全非,能不能用还是另一回事,但不走这条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就要面临下一次危机,不管怎么说都得赌一把。 卢坦坐在军用卡车里,从今早起来就看着半死不活的阴天终于下起了雨,幸好路面湿滑但不泥泞,他和一些面目阴沉的人坐在后斗里,看着安置点这总共不到几亩地的小地方,卑微的挣扎的活下来的人们,他们有些失去了亲人,每天只靠救济过活,有些因为环境的每况愈下染上了疾病,在这里不论什么样的疾病都会被人另眼相看,大家被这场灾难折磨得身体和心灵都疲惫不堪,卢坦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好像凭空寻找到了一种使命感,如果任务成功,也就间接代表这些人都有救了。 偶尔伟大一下似乎也不错。 第76章 公路 他们的卡车在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 几个身穿迷彩服的人不明就里的跳下车,才看到远处蜿蜒漫长的废车大队,他们从这里到高架桥的这段路都需要负重步行,武器和装备都要带足够,因为这一带的丧尸数量非常多。 阎直掂了掂手里那把通体漆黑m1014,手指从笔直的枪身滑到后座,把它拎起来背在背上,一副短时间内不再搭理的模样。 他们这个不过十人的突击队里能跟他说上话的人不多,有个在旁边一边背装备一边问他,你不用枪吗? 阎直抬头看看他,阴冷的天色映得他眼底里一片冷冷的暗蓝,而他的表情是谦和的,甚至有点儿胆怯的毕恭毕敬,他说,我喜欢用刀。 那人有些莫名的看了看这个削瘦的年轻人。 他明明看上去连切菜都费劲。 而前两天给阎直做特训的恰好是那时巡逻队的黑手套队长,廖海,廖队见状也没说话,从装备包里拿了两把三棱刺一把双刃军刺通通丢给他,阎直也非常配合的从半空中接过来,连着黑色的绑带一起缠在大腿外侧,手臂自然垂下时正好能够触碰到的高度。 “下面听我交代一下任务内容。” 阎直把绷带缠在手掌上,和每根手指分开。 “耳机都给我戴好了。一切行动听指挥。” 廖海指了指右耳上一个小小的黑色耳麦。在当今无线网络都被破坏得差不多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一对多的单一线路,能够随时下达指令和呼叫救援。 “只有你本身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可以选择自由撤退。” 被编进队伍的人只有一半是之前的士兵,剩下的全都是出于某种“特性”活下来的人。阎直在这短短几天的训练中观察过这些人,他们之中甚至有越狱的囚犯,身上背着几十条人命的悍匪,正因为他们有嗜杀的性格才能活到现在,可讽刺的是后来为了换一口吃的跟了顾炎做事,阎直觉得自己跟他们区别不大,也许骨子里都有好杀的疯狂因子。 “我们只有眼前这一条路可走,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公路那头,打开钢索的电闸把连接着高架桥的吊板放下来,任务就算完成了。” 阎直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鞋子和腰带,把防身用的小型手枪和打火机塞进衣服里。听见廖海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身边有人死了,不要看他。如果你身边有人活着,拉他一把。” 天空渐渐亮起来了,淫雨霏霏。 整条路上全是拥堵的汽车和乱堆的尸体,层层叠叠的肢体或许用尸块来形容更加合适,在这样闷热的气温之下早已腐烂发酵,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呛人的味道,阎直身边好几个人就安之若素的从旁边走了过去。 阎直屏住一口气加快脚步。他们和他之前见到的那些普通人真的有些不一样,有那么一两个在看到死人的时候甚至露出了类似于兴奋的表情,眼神暴戾。 旁边的廖海手里提着一把glock17,他和阎直一样没有用战术步枪的意思。不过他是出于一种策略,在他们训练的时候他讲到过:想要最大限度的使用武器也要讲究时机,作为一个老兵他对枪的了解不亚于自己的伴侣,有些枪适合远攻有的适合近战,霰弹枪不用瞄准也无所谓,因为攻击范围大,在丧尸数量多的时候用再适合不过,猎枪和狙击步枪不适合近战,因为换弹夹需要消耗时间,无法瞄准的话,浪费子弹的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而在没有遇见必须要应对的尸潮的情况下,最好选择轻便好用的手枪,一个弹夹15发,换起来也顺手。 以上是阎直的心路历程,当然他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有过如上思考,还是纯粹只想杀个痛快。 这里的死人数量是如此之多,可想而知多少人当时想要驾车出城,结果为了大局考虑向外的通路也被切断,他们拼命砸着方向盘,叫骂着再也听不见他们的政府,或是带着自己的亲人弃车逃跑,最后死在这里。 阎直跟着队伍行进,慢慢的,他们发现了在公路两边的草丛和树林里的、穿梭在车与车之间的丧尸,他们队里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之前是保镖公司的,个头足足有一米九多,负重是所有人里最多的,背上背了把榴弹发射器,在看到那拥挤在汽车之间对着活人嚎叫的丧尸时,他直接跳到一个破车的顶棚上,扛起枪管就来了一下子。 榴弹直直扎进尸群里就炸开了花,大火熊熊燃烧,好几块烧焦的烂肉滚落到他们走过的路上,旁边一个瘦猴儿一样的男人叽叽嘎嘎的笑起来,身上的弹夹都一颤一颤的,阎直走在廖海身边,左手抵着右手腕做了个标准的点射,打死了一个爬起来的漏网之鱼。 “枪法不错。”廖海冒出一句。 阎直半天没吭声,走出很远才用那种低低的、怯生的语气说,“你见过罗镇吗。” 廖海嘴里嚼着泡泡糖,路上用来补充水分的,为了减轻负重他没带几瓶水。“他是你什么人?弟弟?” “朋友。”阎直有点儿讷讷的说:“我欠他人情。” 他这人在人际交往上思维相当单纯,虽说到不了游刃有余的境界,唯一坚持的原则就是不欠人情,别人给的好会接着,但是将来必定还上。再者说失去了许梦和高深之后他心里一直有块儿长不好的疮,这方面显得异常谨慎小心,生怕罗镇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出了什么事儿,池麟他也担心,但那孩子好歹有手有脚,罗镇这半死不活的,一不小心就彻底沦为丧尸。 他不敢往后想了。 廖海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这样的心思,笑着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干完这一票你可以申请回去看看。” 阎直不敢苟同的看看他,“你们这些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廖海皱了皱眉,“那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哦。”阎直认真地,“跟你打个招呼,我可能会自己去看他。” 他把“自己”这两个字咬得微微重了,里边儿的意思是不言而喻。他根本不怕他们那些手段,屈服也只是一时的下下策,想干什么管谁都别想拦着,廖海被他堵得好久没说话。 真是,队伍越来越难带了。 “行行行。”他只好由着去了,“爱咋咋地吧。” 第77章 陷阱 “左边!” 伴随着廖海的吼声阎直从车上跳下来,找了另一辆车做掩护向路边冲上来的丧尸连开数枪。 “右边右边。” 他不容多想的回身借助车前盖转到另一侧,过程中装好了替换的弹夹,他的动作比想象中熟稔得多,颇有些训练有素的敏捷;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新欢不如旧爱,于是果断把枪放回原来的位置,另一只手换上了刺刀。”请别总是命令我。” 语气异常耿直总是让人忽略了原本不满的态度,阎直从高处一跃而下踩进丧尸群里,他把所有动作需要的时间压缩到极限,从拔刀断颈到转移目标,动手收手都有条不紊,血花顺着刃口溅出去老远,能听见利器切开皮肉的声音,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把占着过道的死人往路边踢了踢,廖海粗略的点了一下同行的人数,随口跟阎直聊起来。 “还上着学。” 阎直低头甩干净刀上的血,一抬眼对上了隔壁两道算不上友善的视线。 是那个笑声尖利刺耳的瘦猴儿,因为瘦他的脸看起来尖嘴猴腮似乎满肚子奸诈,阎直的目光跟他对上一瞬就不自在的撇开,却听见对方挑衅的嗤笑:“跟个娘们儿似的。” 阎直装作没听见。 “有工夫放闲屁不如给我专心走路。” 出声儿的是廖海。 这个在部队里摸爬滚打十来年的老兵,脾气是最收拾不住的,不光是看不惯对方口出狂言,更是不待见那个带刺的态度。阎直还是不怎么乐意跟别人交流,准确的说他是在尽量减少和别人发生冲突的机会,做人能忍让到这份儿上也是本事了。廖海想。 “队长!前面有条岔路,走哪边?” 前面大约五十米开外传来队友的喊声,廖海爬上旁边一辆皮卡,站在高处向前看。 头顶是还未亮透的天空,铅灰色的厚厚云层和凌晨特有的寒凉雾气,映得周围衰败景色愈发灰暗,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望远镜筒,眯缝起一只眼瞧了瞧。 “走下面那条路。”半晌,他对着耳麦的话筒下达了命令,跳下车的时候顺手取了背上的铬合金散弹枪,一面走路一面耐心的填好子弹,阎直只是看他的反应知道前面一定不是一路顺风。隐约已经传来了交火的枪声,他听见廖海拧着眉头骂:“龟儿子,子弹不知道省着点儿用。” “前面……很多?”阎直问。 廖海点点头,他从腰包里抽出一把d80军刺刀,刀柄上缠着迷彩色的绑带,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刀身全是被骨头和血磨出来的雪亮。“这边公路有个分叉口,西边那条直接上高架桥,距离不会超过五百米,但是已经堵得不能走人了;东边这条往下通向休息区和收费站,我们得过了涵洞,迂回过去再顺着草坡爬上高架桥。” 这边跟阎直解释完,他忽然发现探路的那些人也没再擅自前进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去路。 “退后。”廖海冷静的对话筒里的所有人指示,“用燃烧弹。” 他所说的燃烧弹其实是一种军用违禁品,美军曾在二战中使用过的、以白磷为原材料的武器,被顾炎手下的人拿来二次改造,白磷遇到人的皮肤会直接烧穿皮肉,并且传导性非常强,身边有想要救人的也会跟着遭殃,据说那种疼痛简直超出了普通人类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不想整个被烧成一滩脓水的办法只有在它刚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就把整块肉剜下来,免得周围皮肤也毁于一旦。所以这种不人道的化学武器被所有部队尽量避免使用,但是在眼前的特殊情势之下,要对付丧尸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毁掉他们的肉体,白磷燃烧弹是再好不过的物件,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军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成群的丧尸从涵洞那边涌出来,又一片一片的被燃烧弹击倒,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皮肉被烧烂的焦糊味道,即便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所有人都不敢放下手里的枪,扛榴弹发射器的大个子更是往那张牙舞爪的尸群里补了两发榴弹,因为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极有可能是之前困死在这里想要逃离的群众;他们也不敢和尸体离得太近,因为白磷沾在他们身上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从草丛那边过去!”廖海一边往路边的绿化带跑一边跟所有人喊,他用不着话筒了,大家看到危险也会自动聚集在一起,关键时刻还是会老实听他的调遣。现在大家动作一致的往涵洞外面的绿化带里跑,只是没想到这里面也有丧尸。 阎直大老远听得见那边瘦猴儿那个性鲜明的骂娘声,脚下踩着尸体差点滑倒在地,左右晃了好几下才躲开一个从树丛里扑向他的丧尸,躲过去转了身又补上一刀,血浆全泼在绿色的植物上,顺着扁长的树叶滴滴答答落在土地上。 眼前的灌木太多让他有点辨不清方向,更别说看到队友们都去了哪里,阎直这时候想起去摸耳机,拨开眼前的树叶看到一大群丧尸跌跌撞撞的向他冲了过来,他惊动了它们,只有掉头往回跑,情急之下他好像走错了路,地势不断向下滑落,他心说不好,谁知脚下骤然一空。 这里有陷阱! 他连人带泥巴劈头盖脸的摔进了一个深井似的土坑里,坑口的不少用来掩人耳目的树枝和沙土也跟着落下去,脏兮兮的糊了他一脸,他在下落过程中来不及调整姿势,左脚崴了一下不说,耳机也摔没了。 就这么跟那些人失去了联系。 他一手放下刀,另一只手扶着潮湿的坑壁往上看,只觉得心口窝里都是绝望的冰冷。 洞口挤满了丧尸密密麻麻的脑袋,他们像是饿了许久的牲口围着一个小小的食槽,连口水都在往下流,好几个忍不住伸手胡乱在半空中挥舞着想去捞他,但好在这个陷阱有一定深度他们碰不到阎直一根汗毛,倒是给了他换枪瞄准的机会。 可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呢? 外面的廖海一行人已经勉勉强强过了涵洞,所幸队伍里没有人受伤。 但是不论他怎么喊都听不到阎直的回应。 第78章 离队 阎直的脚下掉了一摊弹壳,而外面想要挤进来的丧尸却没有消停的迹象。 陷阱这样的狭小空间限制了枪声的散播,最容易被人发现的途径如今也无法依靠。他不知道要这样撑到何时才能得到营救,事实上,就这样爬出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他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水,换子弹的动作也有些力不从心,弹夹只剩下最后一个,这时从坑口攒动的身影里掉下来了一个丧尸摔在他身边,他迅速的调转枪口横着枪托把对方顶在坑壁上照脑袋开了一枪,脑浆不可避免的溅了他半身,这样的活动范围根本没法肉搏只能速战速决,而他无处可逃。 他甚至怀疑这个天不时地不利的陷阱存在于此是谁早有预谋,毕竟他是如此像个活生生的诱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阎直耳朵里塞满了那些可怕的低吼声,他有些恐慌,却并非纯粹的胆怯,因为这种憋屈的死法是他始料未及的,当人意识到他在这世上的任务还没完成,死亡来临时的惧怕会在一定时间内彻底转变成一种不甘。 会死在这儿吗? 他咬着牙给枪上膛,每一枪都在头顶打出一蓬血雨,有些许腥臭的血丝洒在他脸上,他顾不上用手去擦。 子弹快用光了。 他想,好在自己还有刀可用。又掉下来了一个连身体都只剩半边的女人,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把手臂从对方的牙齿边缘抽出来,反手用拳背打得女人脑袋用力向后几乎反转了一百八十度,可就在这样只差致命一击的档口,又有一个丧尸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阎直身后,他只觉得后心一凉,竟然被勒住了脖子。 他那时候的确是动摇了,不太灵便的左脚强忍着后撤一步稳住动作,使尽全力一个背摔把对方甩了出去,摔在坑壁上把半死的女人也砸在下面,他不敢耽误哪怕一秒钟,紧跟着抬手补了最后两枪。 子弹彻底告罄。阎直把枪扔了,松了松脖颈和肩背的肌肉准备新一轮刺刀战。一个相对具有可行性的逃生办法此时在他脑中成型了,说白了也是个笨办法,只是现在他别无选择。 他把那两个死透了的尸首靠在墙边堆起来,取出手枪开始瞄准头顶射击,现在的目标是,把它们打下来。 手枪他还剩至多三十发子弹,保证弹无虚发。活物瞄准起来稍微有点困难,他终究不是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人,准头不好保证,只要能打得它们失去平衡摔下来就可以。 “砰”得一枪幸运爆头,互相推挤的丧尸群里掉下来一个,阎直把刀子扔到半空迅速换手反握了刀柄,照着后颈狠狠刺下去,脚下一踢把靠墙的尸体又堆高了一些。 他要踩着爬它们上去。这是唯一得救的方法。 尸体堆得差不多有深坑的三分之一高,阎直的手枪也只剩下一般的弹容量,上面的丧尸数量显着的减少可他反而比刚才不安,因为它们之间有了空隙就会接二连三的往下掉,阎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几步跨到尸体高处与它们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不能瞄准的就踹远了再开枪,短时间有些手忙脚乱但好在没落下风,只是离坑口越来越近还有上面的丧尸要防着,两头不可能兼顾,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猛地往上拽。 完蛋了。 阎直当时就懵了。 而就在他翻转了枪口准备往后方强的时候,一个属于人的温暖手掌握住了他的腕子,“开什么枪啊这傻小子。”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半天没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抓着衣领的那只手松了松,好像发现这样会勒着他,改用胳膊夹住了阎直的身体,一点一点把他往外拖;因为阎直虽然离坑口很近但整个人还是在里面,这人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点才把阎直拽了上来。 得救了。 地面的空气一下子不再憋闷,阎直躺在草地上大口呼吸,这才感觉到格外口渴。他爬起来去看那个救了他的人,可猜测是哪个队友,没想到竟是卢坦。 “你怎么在这儿?”他开口就说,迟了两秒才想起来道谢,“多谢你。” “我?我路过的。你不是说过吗,有丧尸的地方就有人。” 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男人满不在乎的摸了摸鼻尖,一骨碌站起身来顺便伸手把他拉起来,“任务到一半儿跑出来了,不碍事。” “不碍事?”阎直拍掉身上的草叶,随着他的话警惕的向四周看了一圈。“会被发现的。” 在安置点的时候他们就被监视着,平时自由活动的时间是严禁一切接触的,所以阎直在同一时间想到了,只有出任务的时候不会被发现,可他们还是被分开了,据他所知卢坦并不和他在同一个地方执行任务。 “管他呢。”卢坦勾起嘴角,“好歹我救了你。” 阎直局促的抿了抿嘴角,后退一步极其认真的道了谢,“多亏你了大哥。” “行了行了。”卢坦一看他这副样子就哭笑不得,“自己人。” “而且赶巧儿碰见,事不宜迟,有的话我要快点跟你说了。” 第79章 大厦 两辆越野吉普奔驰在地皮裸露的黄土路上,溅起半人高的黄沙。 车里的几个队员发呆的发呆聊天的聊天,或者无力的细数着他们将要到达禁区仅剩的几分钟。成野翘着二郎腿靠窗坐,双手抱胸,刘海遮了大半的额头,一如既往的把脸埋在翻高的衣领里打盹儿。 那些人也发现了,这个漂亮的小伙子总是在睡觉。其实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只是用这种方式来避免不必要的交谈,然后为必要时候的战斗保存足够的精力,他看上去闭着眼睛对外界一切都心不在焉,其实外面有石子敲打在玻璃上的细微动静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就算是被轮胎压起来的,打得也太频繁了吧。 于是他稍稍侧过脸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了离他几米远的另一辆车上、窗户里朝他招手的庄紫。 旁边一个年轻的队友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女朋友?” “不。”成野嘴角抽了抽,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吐槽说,男朋友还差不多。 庄紫在那头手舞足蹈的做了几个手势。 成野看着,推测着其中的意思,然后默默点头。 两辆车速度上有些许差别但进度上基本保持一致,两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了一次简短而困难的交谈,最后彼此愉快的转过身来,装作互相不认识。 他们在酝酿着一个秘密,在所有决定翻盘的关键点被触发之前,他们谁都不会说。 车开入重重封锁的区域,尽头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而此次任务的主要内容是护送电路维修人员进入大楼,保护他们让电路恢复正常使用的整个过程。技术工作人员一共有五个,其中有三个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需要重点保护。 他们从到了车上就开始哆嗦,特别是看到了队伍里有庄紫这样的女孩儿。一个戴着厚重黑框的自来卷男人咽着口水在一边儿犹豫了半天,问,“你是搞后勤的吗……?” 那天在迷彩夹克里穿了个黑色的紧身背心,长头发盘在脑后,只在脸颊边留了两缕,对方跟她搭话的时候她正把战术直刀缠在腿上,没有忘记往手上缠绷带,一抬头露出纤细的锁骨和手臂上的三角肌,“你说啥?” 那男的赶忙缩回去了。 其实他们一共有三个车,另外一辆在后面作为接应,庄紫这一车是保护技术工作人员的,成野那一车是扫除障碍开辟道路的,他们在进入供电大厦的院门时没有停下,所有人都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锁紧的大门里扒着铁门嘶吼的丧尸,三辆车在这时变成了一路纵队,打头的车大开顶棚,带队队长提着榴弹发射器的身影巍然闪现,干脆利索的把门给炸了。 “往里开!所有人准备就绪!” 在车寻找停下的位置时,趁那些行动迟缓的活死人还没围上来,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迅速跳了车,由另一个带头的领着他们突入了建筑物内。 一楼大厅里左右侧共有两条安全通道,一条路被尸体堵得死死的,正对面是被钢化玻璃隔开的服务台,有的玻璃被敲碎了,上面有喷射状的大块血迹,流下来的过程中渐渐干成了深红色的痕迹,还有残缺不全的尸体挂在窗口里,大厅里的公用设施胡乱堆积着,到处可见干涸在地面上的血迹和干枯的尸体,几个扛重机枪的先冲上去扫开一片路,让护送着技术人员的庄紫他们先通过,冲上左边可以走的楼梯。 由几个身手好的带头探路,其余的人把核心人物保护在队伍中间,管理整个城市所有电路的操控室在大厦的五楼,也就是顶层,但是他们要先去三楼确认配电室是否能正常使用。楼梯间里的丧尸并不多,三层楼爬起来也没什么艰难,但到了三楼大厅他们才发现这里起火了,屋顶的灭火系统早就失了灵,又因为尸体堆积太多加剧了燃烧,整个楼道里都是呛人的浓烟,可怕的是一个队友就这样在看不清的情况下被丧尸了进去,一声尖叫过后只看到掉在地上的枪,队长赶紧叫其他人撤退,没有进那里去找人,只是捡起了那把还能用的枪。 他们该往哪走? 已经有人被烟呛得流眼泪了,一个队员一边咳嗽一边和带队队长说,“还有个法子……队长,这外面的窗台是把每个屋子都连起来的,行的话我们从手边这个办公室进去,砸碎玻璃从窗台那边绕到配电室吧。” 眼下已经没有那么多路可选,队长看了看后面赶来的队友,“走。” 第80章 检修 领头的人用枪托把门把手砸掉,一行十个人紧张而有序的撤进离楼梯口最近的办公室,殿后的队友把门堵好,由刚才提出主意的队员亲自验证,两枪打碎了玻璃探头出去查看,不出一分钟他转头回来,用手比划着:“窗台足够一个人通过了!而且正好能” 但他这一句话没能说完,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他被窗外伸进来的两只血手拖了出去,离得近的另一个队友反应极快去拉住了他的脚,结果在惨叫中溅了一身血。 所有人都在过分的恐惧中忘记了要做的事。 “都别愣着!跟我走!” 队长的声音惊醒了他们,这个有血性的男人义无反顾的走在前面,好像这本身就是他应当肩负起来的责任,他用力的甩开肩膀给枪上膛,走到窗户前对着那个正在撕咬他队友的两个丧尸扫了一梭子弹。“你们还怕吗?都走到这一步的谁还怕,就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 “不想死的就往前走。看着脚下。” 他第一个走了出去,回身抓着吓得整个人都有些脱型的技术人员,窗台的宽度只容一人通过,从其他办公室的外围绕过,走得不要太急可以说绝对不会有危险,但越是不能出岔子的时候越是有人犹豫,自来卷眼镜男看着自己脚边虎虎生风的几十米高空,腿一下子就软了,差点坐倒在大家唯一的通路上,“咱们能不能不走这边啊……!太、太危险了。” 庄紫本来还在如此富有挑战性的高空体验中平衡自己的心情,一听见这席话立刻就炸毛了,“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后面还有人你快走啊!” 有时候她是神经大条到不怎么体谅别人的感受,但这个秒秒钟送命的节骨眼儿是体谅你的时机吗? 刚被他们从里面堵上的办公室门传来了被抓挠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这下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着这个拖后腿的人,好像如果他不恰好是重点保护对象,他们真的会把他扔下去似的凶狠。 “快,走你。”庄紫在后面阴恻恻的威胁着,指了指仅有一窗之隔的、另一个办公室里的丧尸,它们发现了窗外的活人,“嘭”得一下撞了上来,好险没把玻璃撞碎。这样的近距离把自来卷的脸都吓白了,庄紫从后面踢了踢他。”你死了算你头上,我们死了也算你头上,你看着办。” 正说着,庄紫身后的玻璃应声而碎,走在后面的一个队员被撞得差点飞出去,他们在那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庄紫和那人身后的两个人同时尖叫一声伸手去拉他,三个人同时悬在半空,庄紫能清楚感觉到冷汗一瞬间蒙了一脑门儿,下一秒就被楼高处的大风吹干了,视线不受控制的栽向楼下仿佛演示了一遍坠楼而死的过程,她头重脚轻几欲呕吐,牙关一咬说什么也要抓着那个人。 吊在半空的那个哥们儿十分有骨气,脸上被碎玻璃划了两道血口,俩手扣着窗台抬脚把抓着他衣服的丧尸甩到了楼下,脚上挣揣了好几下,直到周边能搭把手的人都帮忙把他拉了上来,看着楼下摔得四分五裂的尸体,他们都心有余悸。 自来卷男人抓着脚下的窗台边缘窝窝囊囊的站了起来,赶鸭子上架似的总算肯往前走,一行人手脚并用的从狭窄的窗台上走过,还要忍受其他房间里丧尸们面对面的威胁,短短一段路走得汗流浃背,神经绷紧也如同万米高空吊钢丝一般。 “别往下看,专心往前走,我们就快到了。” 队长沉稳的声音好像喂每个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稍微加快的移步的速度到了大楼最尽头的房间窗户那里,三下五除二砸了玻璃纵身跳进去,后面的人依次效仿他的动作,终于突入了配电室。 满地碎玻璃被坚硬的靴底踩得咯吱咯作响,先进去的人自觉的清理了配电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丧尸,把尸体拖到门口堵着门,以免在检修过程中出现骚乱。到了技术工作人员发挥作用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其他队员可以趁他们检修的时间稍作休息,几个人靠墙坐下顺便警戒着门口的动静,队长也在这个时候和楼下接应的队伍取得了联系。 “你们走东面的楼梯,随时准备做接应。”他贴着门站,从缝隙里窥得些许门外的境况,“里面死人真他妈多……我们已经交代了俩人了。” 庄紫在旁边百无聊赖的盯着人家做检修的,大眼睛滴溜溜跟着转,手上还开开合合的玩儿着一把刀,看得那个检查机器的人总是心不在焉,半天才吭哧着说:“确认机器运转正常,这一带的电线光缆大部分埋在地下没有大的损坏,只需要等会儿去楼上连接好电路后开闸就可以试用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少一些麻烦固然是好的,所以在人人都为好消息而轻松了几分的时候,谁也没想过后面有更大的麻烦。 第81章 接应 自来卷和他的两个同事放下手里的维修用具,为了防止再出什么差错又特意检查了一遍,才擦着头上的汗说“可以了。” 队长把手放在门板上许久感觉到了不寻常的热度,才发现三楼的火竟然已经烧到了这里。他不甘心的打开门只露出一条缝,立马有一条燃烧着的手臂吊了进来,他满脸前都是烧糊的肉味,抓着门板用力夹了两下,后来干脆掏出到来直接劈断了那条胳膊才把门关好,金属门把手已经在发烫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冲过去堵门,刹那间都闪过了不经掩饰的恐慌神色,外面撞得越来越厉害,眼下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坐下来商量对策,必须马上做决定。 “能把门炸了吗。”有个队员探头探脑的提议。被队长一口口水吐回来,“刚修好的电路炸坏了你赔?” 是的,以保全为前提条件的话,任何武力突破都要尽力避免。庄紫闻言看了一圈目前的可利用的地理形势,能走的路只有两条。 一个是绕着窗台原路返回,另一个就是爬楼。顺着楼外面的排水管道爬到四楼,然后到五楼的操控室完成他们今天的最后一步工作。 外面天色临近正午却还是乌云密布,庄紫站在窗前感觉呼啸的风声把她整个人都削得又冷又脆,像个高风亮节的竹竿,她扭过头格外认真的问,队长,要跳楼吗? 队长脚底一滑。”别说得跳楼那么凶险成吗!”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庄紫从没见过的高科技玩意儿,感觉只配出现在美国大片里的方形可塑固体胶,撕开两片在它还柔软的时候飞快的糊到好几次快被撞开的门上,把门缝堵严实了,尽力拖长一点儿给他们逃脱的时间。 “听我说。”他用半个身子紧靠着门,好像完全感觉不到那已经烧到变形的门的灼热,一只手抓着耳麦凑到嘴边,眼睛看着尚未乱了分寸的队员,“你们现在到五楼最西面的房间里,我们要从下面上去。” “直接上去?”庄紫在震天响的砸门声中瞪大眼:“那我们干嘛不原路返回?” 队长眼神一凛,“你想再走一次那条要命的路、顺便搭上我们本来可以直接上去的时间?” 她无言以对。 “所以我们撑过这一会儿就好了。”队长环视了一圈满屋子的人,尤其是中间那几个被这阵仗吓得面如土色的技术工作人员,隔壁的丧尸好像知道这屋子里有人,顺着窗台想要爬过来,离窗户近的几个人不断用枪托把它们推下楼,有些慌忙的听着队长的话。他在这时候比起一起只会下命令的领导更倾向于一种精神领袖,“等会儿上面垂下绳子你们就接住几位先上去,你们比较重要。” 他或许是看到了几个人不太好看的脸色,又补上一句,“都是成年人了,就算可以合情合理的自私,在这种事儿上也给我放一放。” 然后他对着耳麦又一次确认,“到了吗,给我个信号。” 回应他的话的,是窗外从上面垂下来的一条登山绳。 队长把和他一起压着门的人用力推开。“先上去,这儿我顶。” 那人似乎对刚才“谁先走”问题上表现出的不满感到了一丝愧疚,“那你。” “别他妈废话赶紧走!”这个爷们儿较真的吼了句,同时压着门的身体也被明显的推动了一下,他的表情被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扭曲得有些狰狞。“你哭什么?觉得我要死了?” 那小青年咧开嘴好像真的要哭出声来,两条腿不听使唤似的迈不开步子。 一路被叫做队长的男人伸出手来,那个年轻的小队员以为像平时训练一样要揍他,条件反射的缩起肩膀却又没躲着,心甘情愿的挨了一巴掌,不疼,但有种无法言喻的酸楚。 “我什么都没了。”队长捋了一把他的头发,在肩膀上一推,“你还年轻……想要什么,都能有。” “但我这把岁数已经不想要了,那就留给你们。” 庄紫走到窗台上只觉得鼻子一酸。她没有勇气回头。 不管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儿,总有不会变的人。 她主动拉过绳子递给了旁边还没来得及爬的自来卷。“别怕,我可以在下面接着你。” 这大概是她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能拿得出手的,最大的善意。 “都走了吗?”男人顶着门频频向窗外回头:“都滚蛋了吧?别给二队三队的添乱,知道吗?” 现在还站在窗外的只剩庄紫一个了。 “保证完成任务!”她把绳子绕在手上,再张嘴的时候仿佛混着哭腔,“队长再见。” 男人最后一次转过脸来,对这个仅仅相处了几天的姑娘笑了笑,“快走吧,小丫头。” 她被轻巧的拽了上去,脚下传来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她闭上眼。 承载着全部体重的绳子上升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她抹了抹蒙了一层灰尘而莫名有些湿漉漉的脸,一双手把她扶到了第四层房间可安稳落脚的地方。 她刚想问为什么三楼和五楼之间的距离着这么近,一睁眼看到近处卢坦的脸,还有身后提着枪靠墙站的成野。 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82章 光 她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大、大叔?” 来接应的人呢?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刚才还为英勇就义起伏不已的情绪没能完全冷却下来,就被眼前的人又蒙了一层迷惑。“怎么就你们俩?……哪儿啊这是?” “这里是四楼。”在哪都是台柱子的成野在旁边接话道,“他们都在上面。” “擅自离队可是目无组织纪律啊。”卢坦开玩笑的蹭蹭鼻尖上的灰,看样子因为要绕到这里来不得已穿越了火场,仔细看他身上也有些烧黑了的痕迹,但表情却没有那么紧张:“他们不一会儿就会发现队里少了三个人……或许是两个人。” 庄紫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小成把‘计划’的大部分都告诉我了,我觉得可行,但还有些事情我要提前弄明白。” 理所当然的,他们已经在筹备下一次逃跑了。 一方面,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曾被顾炎的“慷慨”迷惑过,毕竟在这样动荡的局势下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屈服于眼前获得的安稳,被保护起来,哪怕将来可能会被顾炎拉去继续他的实验,就像当年被钱克救了的祝思云,从而忽视这种生活背后关于自由的隐忧。 另一方面,他们还有牵挂的人在这里,庄紫的父母,霍间的大麻烦池麟,阎直的心病罗镇,卢坦虽说孑然一身但是意志不够坚定,他过惯了散漫的生活从没想过去争取什么,也许成野是他们之中最清醒的,因为他本来就有极强的目的和不服从性,那些安稳他压根儿就不想要。 但他们不能呆在随时可能吞噬他们的泥沼边,这是事实。只有他们知道顾炎背后那些黑暗的真相,但他们现在也生活在他只手遮天的阴影里,只有逃出去,一切才有可能。 因为他们在安置点几乎是没有时间私聊的,只有从执行任务中偷出空隙,见缝插针,而现在他们无法预料对方的下一步动作,自己这边也没有完全准备好。卢坦当时为什么没有任何异议就接下了任务,就是因为有机会顺理成章的走出那个到处有人盯梢的地方,并且弄清楚能够逃跑的地形和路线。 他跟成野刚才在走廊里碰了头,粗略的交换了彼此的想法,既然他们必须得回去一趟,最好是在人多的地方闹起来,闹得越大越有利于他们趁乱逃走;考虑到顾炎有极大的可能动用武力,他们需要一辆车,一些足以撑一段时间的武器,卢坦现在要做的就是悄悄离开这里到高架桥那边去,一个是为了踩点儿一个是为了和阎直他们接头,几个人达成共识总比临时行动要好。 他们是一个整体,少了谁都不行。这时候丢下谁都是见死不救,所以要走一起走。 “你现在一个人去?”庄紫立刻冲动起来,“不是说一起走吗我也……哎哟!” 卢坦无奈的在她刚捋齐整的脑门儿上敲了个栗子,“三个人走你是嫌太低调了?” 庄紫从捂着头的指缝里露出点可怜巴巴的眼神。“那他们问起你怎么办?” 卢坦大义凛然,“就说我挂了。” 然后他跟成野竖了个拇指权当交代“后事”,在庄紫目送人民英雄般的肃穆眼神中接过她手里的绳子,顺着窗台滑了下去。 楼下是刚从三楼摔下去的、七零八落的尸体,地上还有停在门口的越野车,现在所有的接应都在楼上,卢坦只要速度够快就不会惊动任何人。他踩着满地喷溅的血迹从撞成两段的大门口成功逃出去,庄紫松了口气,跟成野一起往楼上跑。 用不了他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楼上已经炸开锅了。 当时供电大厦因为是比较大的建筑被很多人当做临时的避难所,可是由于后面由于被封锁起来,里面困了数以百计的死者,靠他们这些人自然是能逃就尽量避免正面交锋,杀起来根本就是开了无限模式,迟早把体力耗尽;而为了不再重复上次被围堵在房间里的失误,这次他们派了人在外面把门,敌我数量悬殊,只能奢望能撑到供电设施修好的那一刻。 庄紫他们跑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就被那边的惨烈状况震住了,成野忽然拉着她停在了墙角,问:“手枪给我。” 按照他们的基本配置是重火力的枪和手枪各一把,轻武器随意,庄紫到现在还没用过枪,对那冷冰冰的器械全无好感,听他这么说了连忙把那不熟悉的手枪拔出来递给他。 只见成野用嘴叼着弹夹熟练的填好了三十发子弹,偏过头问庄紫,“要是乐意就跟在我身后。” 话没说完就开了一枪,冒着白烟的子弹壳滚落到庄紫脚边,让她完全丧失了走在这个杀胚前面的欲望。 “很好。” 成野自始至终保持悠闲的步伐一路向前,毫不间断的对任何接近他五米范围之内的丧尸开枪。庄紫简直难以相信他几天内能把枪用到了这种地步,除了归功于天赋这个技能点她只有做旁观者的份儿,双手捂着耳朵;他手臂很稳,只有在枪响时发出微弱的震颤,庄紫不知道那让她有些惧怕的是这场血腥的屠杀,还是对方身上那让人望而生畏的自信。 “现在到门里去。” 她听到成野的声音,守门的那几个人往这边看,他们浑身是血衬得那双眼睛异常锐利,脸上残留着杀戮时的狰狞表情,已经没人再用枪了,刀让他们更愉快。 庄紫透过他们的身影可以看到门里埋首在机器中的身影,其中有那个自来卷,旁边几个人穿梭来去的搬工具,说话都用吼的,透出一种迫在眉睫的激动,谁都不想浪费大家用命换来的时间。 “小姑娘快进去!别在门口!” 几个男人看她是个姑娘就本能的想保护起来,庄紫在成野扔掉了没子弹的枪之后,越过他冲向摇摇晃晃的活死人,跃起一脚把它的脑袋踢得转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百八十度,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再也没有枪声,她知道是她上场的时候了。她的头发在动作中散开,仿佛扬起一面黑色的旌旗,这不是一朵长在温室里的花儿,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做一把斩断一切的刀。 “你们再撑一会儿!”屋里传来维修人员歇斯底里的大叫,“我们再做最后两次调试!” 庄紫一弯腰躲过一个想扑倒她的丧尸,从背后擒住它的手臂把整个人甩到了走廊窗户上,玻璃被砸得四分五裂,半空中散落着掺了血红的碎片。 “一,二,三。”自来卷的眼镜被汗水浸得从鼻梁上滑下来了,他抓着检测仪的手背上都是纵横的青筋,声音的末尾有些被什么东西逼近的震颤,“电压正常……电路通畅,再试一次。” 他好像看见光了。 他们挤在那小小的显示屏跟前,用力的握着这个起死回生的机器,像是抓紧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信号格慢慢地爬满了,如同给了他们一剂强心针。 成功了。 机器发出运转成功的蜂鸣声,排气扇有条不紊的呼出塑料味道的热风,指示灯亮起柔和的绿光,象征着被管辖的这片区域内所有中央供电恢复正常。 他们做到了。 “任务完成,准备撤退。” 第83章 河 “廖队。” 阎直捡起陷在泥里的耳麦在手上磕了两下,戴到耳朵上的时候听到由模糊到清晰的电流跳动声,它们由一些虚浮而不好掌控的电子颗粒逐渐拼凑成完整的声线,阎直试着说了句,“廖队……我还活着。” “阎直?”卢坦也听到了那穿透耳麦的声音,廖海那边非常嘈杂,枪声人声混战作一团,他在那种情况下的嗓门也自动放大了,“他妈的,还活着就赶紧给老子过来!” 说好了视如己出的战友情谊呢,妈蛋。阎直在心里嘀咕。 “这边儿!”廖海顿了一顿,声音几乎被爆炸声淹没了,阎直忍不住离耳机远了点,对方在奔跑中粗重的喘息,“我们刚上高架桥就他妈被包围了!操……这玩意儿!你要是来了就从涵洞下面绕到休息站背后,从那个土坡上下来……快顶不住了!” “好,我知道了。” 阎直暂时关上耳机,抬头望向卢坦,继续他正打算说的话,“霍间跟着飞机去桥那边打通路的,因为那边的情况暂时没法确定,等这边吊桥放下来就能见到他。” 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他有点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咱们又得逃了,是吗?” “嗯。”卢坦摸着下巴上短短的一点胡茬,“具体的还得见机行事,都做好准备吧,保存体力尽量别受什么伤。” “那你现在?” “我当然跟你一起去啊。”卢坦对着远处可见的硝烟说,“到时候肯定是我开车,得提前去看看高架桥有几条路可走。” 阎直点点头,两人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装备,顺便沿路捡了几个先烈遗落的枪,朝廖海他们所在的方向赶去。 涵洞上方的那条高速公路连接着他们之前来的路,有一条分岔道被堵死,现在走的这条想要到达高架桥需要转一百八十度的弯,被这个弯道圈出的地域建成了让行驶车辆停靠的休息站,左侧是加油站右侧是旅馆,中间是一片四四方方的停车场,老远就飘来刺鼻的汽油味。 几个人影在空地上漫无目的的晃动着,或者三两个分食着一具爬满蛆虫的尸体,把腐烂肿胀的肉块往嘴里塞,扯出血淋淋的内脏就堆放在一边。阎直只看了一眼就决定绕着走了。 他们顺着涵洞旁边通向高架桥的草坡爬到桥上,撞上了几具眼熟的尸体都是和他们在安置点有过一面之缘或见过几面的队友,尸体还是新鲜的,处于刚刚死亡而不是感染的状态,说明在这不远处有丧尸出没。虽说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阎直还是停住脚步礼节性的默念一句祷告词。未来不可预知,死亡无法阻止,而他们只能前进。 “看那里。” 高处风声猎猎,阴沉的凉气直顺着耳朵往里灌,阎直看着卢坦手指的方向,一辆反倒的卡车后箱旁边蹲着几个正在进食的丧尸,躺在地上被开膛破肚的那位,身上的制服和他们一模一样。 他们举起的枪又放下。尽管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给同伴报仇的冲动,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过多浪费子弹,能躲则躲减少正面冲突,趁丧尸们没注意到这边,卢坦和阎直踩着公路旁的钢架绕了过去,踩着高速路旁边随处可见的巨大荧光广告牌,来到了休息站超市的房顶上。 这一段路难得通畅,除了一个在楼梯上徘徊的丧尸发现了他们,冲过来之前就被卢坦开枪打死,朝后栽倒脑浆流了一地。他没来由的怀念起了在路上的日子,虽然那时一样迷茫,没有先进的武器和可做荫蔽的房屋,每天都差点死去,每天都险险活着。 他宁愿继续那场玩儿命的旅行,走过一个一个杳无人烟的城市,去他的拯救世界拯救全人类。 “就快到了……过了这条河。” 他们在旅馆一侧找到了通向停车场和院子的台阶,楼后面穿过竹林子往下是一条窄窄的小河,自西向东通向外面高架桥上的主河道,正对面就是通向桥的公路,阎直以为最便利的途径是直接穿过小河爬上土坡,省得从南边的弯道再兜一圈。 穿过半人高的蒿草,脚下的土地也越来越松软,他们远远的就看到河里飘着不少浮尸,下游的河水不比上游那么干净,水波泛着浑浊的灰绿色,不知道水下还藏着什么东西,但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走一条直线应该并不困难。 卢坦没怎么想就跳进了齐胸的水中,大半截身子顿时又湿又冷,被湍急的河水冲得摇摇欲倒,听见身后的阎直说,“我们离远一点……有一个摔倒了另一个人可以扶。这里的水比较深,根据沉积作用,中间的河床会稍高一点,步子迈大点,脚底别踩实,不然会陷进沙子里。” “好。” 所以卢坦始终坚定的认为跟阎直一起行动是最靠谱的。他总能靠到你最容易忽略的边边角角。 迈开的腿在河水里搅动,浑得水里什么都看不着,碰到了坚硬的障碍物就勉强抬起脚,偶尔一下子还跨不过去,或许是被遗弃在河里的大型垃圾,也或许是尸体。 卢坦让自己的联想生生刺了一下,刚想扭头看看阎直,却发现脚边的水剧烈的动荡了一下。 “小心!” 阎直来不及拔刀,卢坦就被从水里冒出来的丧尸扑倒了。 溅起的水花拍打在阎直脸上让他有那么一会儿没睁开眼,再睁开的时候就见卢坦的手挣扎着从水里伸出来,水本来不深,可他被死死的纠缠住了,水面上鼓起大片的白色泡沫。 阎直喊了声,“卢坦!” 对方根本没有余地回答,当务之急不是杀死丧尸而是让卢坦能够呼吸,他只停了两秒钟,猛地冲过去生生把那个丧尸从水里拔了出来,连带着被掐着脖子的卢坦一起;他呛了好几口水,咳得鼻涕眼泪一大把,而站起来爬起来第一眼就看到阎直落了水,水面翻腾了几下就浮起一片殷殷的血红。 卢坦的脸一下子就白得跟石灰一样。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河底的湿泥,衣服和头发上的脏水都甩出去,一头扑进水里去捞阎直,他喊不出声来,他怕捞出来的已经是尸体。 “阎直、阎直!” 一具尸体浮了上来,周身是颜色越来越浓郁的血,它们被河水冲到了卢坦身边,染红了他的衣裤和手指,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嗓子里像堵了一把沙子,直到看见年轻人从水里站起来。 “吓死我了。” 他湿透的头发狼狈不堪的贴在脸上和颈侧,还在往外吐水,脚下差点站不稳被卢坦扳过身子,拍着他的后背一直到他呼吸恢复正常,脸上冒出长期憋气造成的酡红色,气息微弱:“我没事儿,快走。” 卢坦没松手,两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爬上岸,在草地上瘫坐着,额头上的水都被晒干了。 原来天空有了放晴的迹象。 第84章 吊桥 霍间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以这种君临天下的角度俯瞰整座城市,他发现自己很少能从此时的平静中分离出所谓的新鲜感来。 他们所在的地区由几个规模较大的城市组成主要部分,周围“地方支援中央”的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县和乡镇,霍间从直升机弧形的玻璃上窥见它们的全貌,满目疮痍。 这场灾难毁掉了将近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那些没人居住的城区荒凉如坟冢,空气里静静悬浮着碳素般的颗粒,不管是先进还是落后都统统归于荒芜。 因为丧尸的发源地就是他们所在的城区,隔壁相邻的区域损毁相对不那么严重,越靠近核心地段甚至还有复苏的势头,至少整个地段没被灾难蚕食多少,霍间所在的队伍只需要把从那边通向这边的路清理至完全畅通就好了,预计花不了不少时间就能和桥那边的人汇合。 “飞机运来的物资怎么能够呢。” 坐在霍间旁边的人,他也许早就忘记是谁了,却是罗镇当时的战友沈虔。 这个面相绝对小于实际年龄、五官凑成了中国人传统意义上“开朗”印象的男人,有着不输于池麟的聒噪程度,所以霍间跟他坐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没什么不适感,偶尔还会有想要吐槽的念头。 “就是啊,陆路运输必须得恢复才行。”对面的一个队友接过他的话,“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再被饿死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沈虔听到这儿的时候,那张娃娃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低落,“啊……嗯,死去的倒也可惜了。” 他说的就是罗镇。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把罗镇的“死亡”归咎于自己那天交班后的玩忽职守,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知道那天因为有人潜逃引起了非常大的骚乱,罗镇在那场骚乱中中枪了,他连他的尸体都没能见着,内疚变本加厉,如果他那天不睡那么死,是不是就可以挽留这个一直陪伴着他的战友,朝夕相处的情谊岂是能草草抹去的。 不过他天生就比别人多好几倍的乐观,不仅仅表现在长相上。死了的人睡着了,活着的人还要清醒的往下走。 “嘿。”他双手用力拍自己的脸颊,胳膊肘碰到了发呆的霍间,“拿出找死的劲头,说不定能活下来哦。” 他们从上空看到被拦腰截断的大桥准确的说是被活动钢索吊起了一侧的桥面,用这种方式把两边的城区隔开,大堆丧尸隔绝在了这边,从而最大程度保全了对岸城区的安全。只有一少部分的感染者到了对面,只要没有太过深入腹地,解决起来也会容易得多。 这只是他们最乐观的预想。 直升机降落在高架桥的另一端,刚才在高处看觉得大桥像个可拆卸玩具,落地后才看到那遮住了半边天的桥面,高高翘起的边缘有些被水侵蚀过的痕迹,昂首的角度只能晒到几米可贵阳光,天终于放晴了。 这一行的队伍里只有四个人,带个直升机驾驶员一共五个,主要是来确认桥面的完整和道路的畅通情况,但是真正踏上这边的桥面之后他们才知道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简单。霍间站在桥边看着缓慢起伏的河面,脚下还没一挪就看到早已龟裂的护栏,地上的大坑分明是使用过高爆弹药的杰作,这样的桥梁根本无法想象还能支撑多久,确认现在能使用就可以。 “桥面检查完毕,没有影响通行的因素。”霍间他们的带队队长发话了,“现在去后面的路看看吧。” 霍间把背上的枪取下来填装好九十发子弹,粗略的扫了一眼身上的装备,和其他人一起朝原路往城区的方向走,谁知还没走到城区那里,远处的树林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走在最前面的队长大吼一声,“别走了!上飞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留在这边树丛里的尸潮被他们的惊动了,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们就在离直升机还有三十米的地方被逼得只能后退,那数量到了被枪轰出一片缺口也能迅速被补上的地步,它们好像饿极了,移动的速度都比平常的要快一些。 “干!” 马上就有人开枪了,但是霰弹枪的火力只能把它们暂时逼退几米,但是没人敢使用手榴弹,这座桥能继续使用已经是勉强了,谁也不想为断了大家的后路负责。 霍间连开了好几枪,手心被枪的后坐力震得钝痛,但他更不想往后退。 因为他们身后再有五十米就没路了。 第85章 任务完成 霍间嘴里衔着等待替换的子弹,竭尽全力把开枪的动作控制在不至于慌乱的地步,那种成群的敌人从目光所及的每个方向水一样涌来的压迫感让他非常不好受,不管往哪里开枪都是徒劳。 在这种视觉威胁之下,精神稍微脆弱点儿的人可能就干脆把枪扔了等死了,但谁看看自己位数的同伴都没有放弃的意思,这或许是想要活下来的人在自然而然中达成的默契,冲锋枪的子弹打光了还可以拿来砸它几个的。 霍间能听见身后风声如箭,脚下的激流带起湍急的漩涡,这样的高度掉下去下场只有变成河面上一片漂浮的泡沫,风往他的裤管里灌,他想还有什么办法啊。 还有什么办法? 他不能让弹夹出于空仓状态,因为连换上十发子弹的时间都没有,隔壁沈虔拿的是franchi格斗散弹枪,这种枪近战时火力是最大的,一发霰弹就能放倒一片,所以霍间面前也被他扫出了一小条路,他听见沈虔吹了声口哨,开枪的同时向直升机那边逼近,但没多久就被又一波扑上来的丧尸给挡了回来,嘴里朝刚才开飞机的哥们儿喊:“伙计你就没个远程操控让它自己飞过来吗!” 那人一边开枪一边毫不犹豫的骂娘:“沈虔你他妈傻逼吗!当老子这是遥控飞机啊!” 因为霰弹枪没有瞄准的必要,霍间就在开枪的间隙扭头在身边寻找可以用得上的东西,他们身后没几十米就是万丈深渊,旁边倒是有些翻倒的废弃车辆,除了当做临时的战壕以外几乎毫无用处。 人在不死心的时候特别容易死心眼。于是他又不厌其烦的看了一圈,意外的发现其中一辆是消防车。地上还依稀可见翻车时留在地上的金属划痕,大红色的车斗门摔裂了散在一旁,像个撕破的口袋一样对着天空张开。 这一下可不得了。 霍间立刻扔了打光了子弹的枪,朝身后四十五度斜角的消防车跑了过去,身后传来沈虔欲哭无泪的嚎叫:“回来!跳河也是死啊!””不好意思。”天知道这个桀骜的“逃兵”是怎么从嘴里挤出这句抱歉的。”你们先撑一会儿,我有办法。” 沈虔已经没工夫跟他拉扯了,丧尸们饿红了眼前赴后继源源不绝,最近的一个已经从地上爬到了他面前的两米处,汗毛一下子炸起来了,这是嗅到血腥味的信号,为了节省子弹他只好一边后退一边重新上膛,这下刚争取来的距离又一次缩短,他冷汗都下来了,霍间不知道在后面搞什么鬼,他模糊的听到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小霍救我啊啊啊啊!” “别吵。” 霍间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握拳,用力朝装着高压水枪的柜子砸了下去,铁皮柜门立刻被打出一块五指分明的凹陷,他觉得骨头都快要承受不住来自自身的压强快要裂开了,关节火辣辣的痛,然而上锁的地方还是纹丝不动;眼角的余光看到丧尸们踩着满地死人走到这边来了,他抬起穿着短靴的脚朝着柜子中间的缝隙踹了好几脚,挂锁终于应声而落,水枪的龙头和灰白色的管带掉了下来,露出柜子侧面连着水箱的阀门。 有了。 他的手大概肿了,弯曲手指的时候有难以忽略的胀痛感,但他仍旧两手抓着水闸的开关,豁出去的把它转到底。管带迅速被水填充成了圆柱形,一路追着躺在地上的龙头喷涌而去。 可怜沈虔同志还挣扎在生死线上,一股强劲的水流直接从他裆下穿过,把面前的丧尸冲得纷纷从桥上摔了下去,一时间场面极其激动人心,他顾不上对方差点毁掉他下半身幸福的失误,回头看着清道夫一样用胳膊夹着水枪的霍间。 沈虔:“你是我小祖宗!” 霍间翻了个白眼:“没你这样的孙子,继续开火。” 他接住霍间隔空扔过来的弹夹和手枪,配合着水流的方向一通扫射,这举动无疑是莫大的鼓舞,他们开始集中火力反击,不过几十秒时间就前进了十多米,离直升机也只剩一小截路了。 很多人大概没法想象大型高压水枪的破坏力,小型水枪的冲刷力度适用于清除汽车和街道的污渍,而消防用的水枪强度足以把一个跳楼的人从把空中推回去,把它开到最大的力度就可想而知了,那水柱在短距离内把正常人扫出去是绝对没问题的,他没有停留在一个方向而是直线来回的扫,那些毫无应对能力的丧尸轻轻松松就扫得向后飞出去,或者噼里啪啦的落到桥下,地面上的血迹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霍间走了差不多二十米,水管也拉到了极限的长度,直升机已经从退后的尸潮里露了出来,离机舱门只有几步之遥,于是他用那只肿得像卤猪蹄一样的手握着水管,说出了英雄电影里屡试不爽的帅气台词,你们先走。 真是太英姿飒爽了! 沈虔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扭头对飞机驾驶员说,“你快上去!” 现在不是互相推脱客气的时机,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有由子弹还充足的队长护着驾驶员先上了飞机,只有沈虔还留在霍间身边一直把最后一把枪都打成空壳,他从背后看着这个浓眉大眼长相幼齿的前辈许久,半天也没能和那个人重合到一起,也许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善意和热忱,但那站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实在是太熟悉。 直升机发动时轰鸣的螺旋桨带起扑面的旋风,同时也有些水花蒙到了脸上,霍间对沈虔做了个“上去”的手势,然后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你跟我一哥们儿挺像的。 沈虔扭过来在漫天晶亮的水雾里眨了眨眼,他笑的时候一侧脸颊有个大大的酒窝,“是不是特别帅?” 他纵身一跃抓住了直升机的绳梯,然后向下面的霍间伸出一只手,“任务完成啦。” 霍间扔了水管把手递上去,身体被拽离了地面时他看着下面的战场,裸露的皮肤上的汗水退了大半,回到舒适的干燥热度,另一个队友伸手把他拖进机舱里,但是没有立即关上机舱的大门,他往桥对面看。 “啊,吊板放下来了。” 那边的战况比这边要血腥得多,满地都是仿佛被碾碎一般的尸体和深红色的血迹,霍间把被肿起的手撑得快爆开的手套脱下来一般,稍稍探头朝外看了一眼。 站在血泊中的那两个人他是认识的。 也就在他朝外看的时候,坐在机舱另一端的队长耳机里接到了一个男人的指令。 “下一个任务。” 男人的眼睛微微跳动了一下。 地上有人在喊着什么,声音被飞机的螺旋桨觉得支离破碎,马上便被吊桥放下来的巨大声响被覆盖得一干二净。 第86章 反目 办公室里没开灯,宽大而垂坠的窗帘边缘溢出微弱的白光,轻轻浅浅的勾勒出办公桌前男人的身影,他的一只手上有冰冷的金属色泽,指尖有节奏的敲打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他停住了。 身后的窗帘被风鼓动,光线流泻而下,由弱渐强铺展开来把他的影子照亮,屋子里静得瘆人,而他镇定自若的喝了口水,把桌上的话筒递到嘴边。那里有一丝无人察觉的笑。 严格的来说不是笑,而是一种将一切掌控其中的快意。 “新任务:在不要惊动实验体的情况下,控制并押送他们回安置点的基地,任务结束。” 一号车里的庄紫,二号车里的成野,三号车里的卢坦和阎直,直升机里的霍间。 此时此刻他们耳机里的信号受到了同一频率的电波干扰,而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接到了这个命令。 成野最早发现这些人看他的表情不对头,说不清是刻意的回避还是心虚的闪躲,他本没有观察别人的兴趣,更谈不上带着目的从那些表情里发掘出什么端倪,他只是本能的觉得,周围逐渐变粘稠似的怪异空气,让人如坐针毡般浑身不爽。 他们被蒙在鼓里,也能感受到旁敲侧击带来的震动。 廖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卢坦不放。 方才在桥上经历一场恶战他无暇旁顾,整队时才发现了这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虽然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做不到知己知彼,廖海自认为还不会蠢到认不出自己手下的人,而至于卢坦原本是属于哪个队伍的,他的因公殉职的同伴已经没办法给出他答案。 “廖队。”名叫卢坦的男人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身体因为疲倦和惯性微微倾斜着,支撑在膝盖上的双手无意识的分开合拢,“供电大厦那边儿我落队,正好路上碰见你们队的,就跟着过来了。” 廖海不置可否,他跟卢坦姑且算是私下里有些交情,但视线里没有一丝放松,“那边儿任务完成了吗。” 卢坦不走心的望着窗外,“交了,挺顺利。” 廖海没接话,余出的目光扫了一下他仍握在手里的武器。 他和阎直坐在靠窗的两侧,中间夹着那个贼眉鼠眼的瘦猴儿。他从刚才接收到那个指令之后就开始来回打量这两个人,阎直被他看得后背上漫山遍野的鸡皮疙瘩,但他完全不想直面那样的视线,只好强迫自己继续若无其事。 车里的气氛现在已经有些古怪了。为数不多的几个队友在听见那个命令的时候都知道顾炎指的是谁,他们有些在小心的交换着目光仿佛在其真实性,有些则像瘦猴儿一样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那感觉就像打量着畸形人,越是告诉自己不要用奇怪的眼神去看,神情中就越容易流露出欲盖弥彰的歧视。 阎直在没主意的时候会本能的想去求助于卢坦,但他明白他们身份特殊最好不要有交集;他的手开始有些细微的小动作了,那是他不安的表现。卢坦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故意拍了拍瘦猴儿的肩膀,说,哥们儿你瞅啥呢。 瘦猴儿鼻子里一哼,脸上挤出个皱纹横生的笑容,没啥,您看着面生啊。 也就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阎直得空和卢坦打了个照面,坐在廖海旁边的一个队友以为这些被抓捕对象要生变,一时神经紧张就做出了个把手放在枪托上的动作,手没放好就被廖海给挡了一下,但还是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低矮狭小的车厢里空气一瞬间紧缩,再怎么在状况外的人此时都会有所察觉,但是谁都没有说话。这样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廖海开口。 “任务完成了你们也不说把武器缴了,自个儿带着不危险吗?” 阎直平静的把目光收回去,他闭上眼,极轻的重复了一下呼吸的动作。车子已经行驶到了相对平稳的路段,也就表示离安置点已经不远,窗外依稀可见午后的阳光通透明亮,柔和的笼罩着路边重新生根发芽的植物,慷慨而温暖。 卢坦叹了口气,嘴角闭合时呈现意味不明的微笑。 “任务不是还没结束呢吗?” 车猛地刹住了。 瘦猴儿拔枪上膛的速度是全队公认的快,但阎直的刀比他更快;他在扣动扳机的前一秒就被一把双刃刺刀狠狠的扎进了大腿,刀刃剖开了肌肉组织鲜血如同油井般喷涌而出,手上一抖枪被卢坦扭转过来打穿了对面那个队员的肩膀,然后与廖海枪口相对。 瘦猴儿不住的发出剧烈的抽气声,整个身体都在大量失血中抽搐,阎直面无表情的脸有点苍白,但他夹着刀的左手纹丝不动停在瘦猴儿的喉管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枪,隔着廖海的脑袋对准了前面驾驶座上正准备逃走的一个队员,他额上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缓缓举起双手坐回了原处。 眨眼之间,高下立现。 谁是被逼急了的困兽,谁才能破笼而出。 “廖队,招降这种事儿,一回就够了。” 卢坦一只手拨弄着扳机,另一只手从那个因为锁骨被打碎而不断呻吟出血的队员身上摸出了刀来,握在手里掂了掂。 “这次该让我们知道了吧。” 廖海眼神暗得像是生了锈的老刀。 “我也一早就说过,你们跑不了的。”他冷笑一声,“你们怎么不干脆把我们都打死,直接抢了车走。” 卢坦沉吟片刻,好像没在回答他问题似的,低着头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那样我对不起你媳妇跟你女儿。” 廖海没有动。 卢坦看到直指着自己的枪慢慢放下了。他知道这是一种妥协的象征,他和阎直也没有闹到你死我活的意思,他们都是这场灾难里最后的幸存者,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缘分与珍重,没有任何理由足够让他们兵戈相向,是争斗过后渴望着和平的疲惫,更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善良,是所有贪婪和阴谋都无法左右的。 廖海半天才说,你知道个什么。 卢坦耸耸肩,我家闺女跟你家的差不多大。 廖海刚准备说些什么,他的耳机发出了接到通讯信号的滴滴声。 呈三角形对峙着的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廖海伸出手敲了敲前面的驾驶座:“你继续开车。” 那个队员僵硬了许久终于能动了似的,把颤抖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等会儿到了地方,我会先带我受了伤的队员去治疗,你们会趁这个机会逃走。”他一字一顿的,像是导演在给演员提前排练接下来要上演的故事剧情。“你们偷了我的车和武器,而我不在场。” 两个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刚才那足以把车厢刺穿的可怕气氛好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再去注意或追问这件事,阎直拿出随身的绷带给瘦猴儿的大腿包扎了起来,卢坦也脱了制服外套给对面昏过去的队员简单的固定了一下胳膊,廖海对着话筒汇报,一车再有三分钟到达,请医疗队做好准备。 然后他扭头问卢坦,你闺女叫什么? “卢轻”他忽然意识不该这么叫了,“秦轻轻,她现在不跟我姓了。” 廖海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他一根,递给阎直阎直不要,他擦亮打火机给卢坦点着了,“这里托儿所的孩子不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秦彻秦副官家的那个孩子吧。” 这次换卢坦有点愕然,“你认识秦彻?” “啊。”廖海吐了口烟,“那是我顶头上司,仅次于顾炎的身份。” 卢坦顿时烟环雾绕的呆住了。 说话间车子驶向安置点的大门,那里已经有其他队伍的车和直升机停在那里了,阎直趴在车玻璃上往前看,刚下飞机的霍间被扣上了明晃晃的手铐。 那些人早就等着了。 第87章 胁迫 “喂。” 廖海扭头到窗外看到了那一幕,他捻灭了烟头,对着耳麦说话时嘴角飘出一缕青灰色的烟。 “让我们走侧门进去好吗,跟医疗队说好了,我们车里有伤员。” 他语气四平八稳的就像日常作报告一样,但是过程中主动把车上还剩下的枪和子弹扔给了卢坦。 他无声的摆了摆手,意思正如平时喜欢说的那句,爱咋咋地吧。 谁都没有错,所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不一会儿,侧门的紧急通道亮起了绿灯,他们的车也随之开过去,迎上一群在灰色景物中无比显眼的白衣天使,还有相当于这次任务半个负责人、经常出面处理除决策以外事件的安全部副部长,秦彻。 卢坦吹了声口哨,待会儿要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回过头,廖海临走前说了句意味深长的,保重啊。 阎直默不作声地替他拉开车门,还顺手帮忙把两位伤员搬了出去。然后他在几个人费解的注视下把车门关上。 新的任务,马上就要开始了。 沉重冰凉的手铐铐在手上的感觉有些不真实,但霍间反而没有表达他的措手不及,仿若终于等来迟早的这一刻似的,他像没睡醒一样半眯着眼,阳光照亮了他缄默时面孔的每一处棱角,他难得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就像人在大难来临的时候会心跳加快血液急流,要知道预感这种东西常常不是空穴来风。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难以用科学解释,从人本身出发的话又担心主观臆造作祟,所以我们会把它一股脑儿的推给所谓的第六感。 比如现在霍间就有种预感,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了吧。 最后一次。 那种“背水一战”的感觉顷刻间把他的心脏都掏空了,冷飕飕的空洞却也急不可耐的发热。 他被铐住的时候不自觉的抬眼看向周围,所有人都是意料之内的表情,他特意多看了沈虔两眼,却从这个单细胞的男人眼里解读出“愧疚”这种复杂的情绪。 你在愧疚什么?因为这是命令吗? 他只是忽然想这么问,但没有机会了。 “砰!” 所有人都朝刚才医疗队赶去的那辆车张望,只见那辆悍马像是出栏的疯牛一样从人群里猛冲了出来,有些人闪躲得及时,但有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从正面被撞飞好几米在地上滚动,被人挤满的道路也因此被破出一个缺口,体积庞大的越野车发出尖利的马达轰鸣声向这边窜过来,霍间身边的人霎时间逃得一个不剩,他们大概都猜想车里坐着一个开卡丁车的疯子,只有他知道,能把车开得这么不要命的除了卢坦还有谁? 而疯牛一样的汽车路过霍间身边的时候忽然乖巧的减慢了速度,左侧的大门一开,霍间就像提前感应到了一样一头钻了进去,被阎直接了个正着。 他后坐座位上,“我手还拷着呢,怎么整。” 阎直一时也说不上更好的办法,外面的人已经完全警备起来,抓捕任务已经不必再秘密执行,右侧车门被人拉开,庄紫被人塞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个人的枪口,霍间当没看见似的迎面踹了过去,把架着铁铐的手合起握拳朝着那人的脑袋砸了上去,他能感到铁铐尖锐的边缘几乎切进了那人头皮里,他脖子一歪登时鲜血淋漓,身体猛地叫人一推,一只手上也戴着手铐的成野挤进了门,把庄紫从后往前推倒了副驾驶上,大门响亮的甩上,车子直接撞破安置点大门绝尘而去。 只有阎直注意到庄紫的表情极度痛苦,像是在忍着凌迟一样。她用力的蜷缩着身体,卢坦好久才听到她发出被疼痛绞碎的微弱声音:“顾炎已经发现了。” “你怎么知道?”卢坦心惊。 “因为我身上有他操控的炸弹。” 几个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这么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追踪着,还随时有被炸死的危险? 那要怎么逃? 阎直脑子转得快,一把把庄紫从副驾驶上抱过来,看到小姑娘又细又白的后背皮肤下面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小小凸起,正在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阎直咬着牙问,你能忍一下痛吗? 庄紫猜到他要干什么了,所有人都猜得到,他们默契的开始在身上摸索出任务时每个人配备的绷带和止血粉,那边寒光一闪,阎直已经从腰上的皮套里拔出了刀来。“庄紫。” “啊?”庄紫已经疼得有些精神恍惚,那玩意儿像个吸血的蚂蝗一样嵌在她皮肉里,可以做的也是唯一能做就是,用刀把它剜出来。只是她不知道阎直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跟她闲聊。“怎么了……?” “你觉得成野跟霍间谁比较帅。” 啊?!庄紫刚被这个奇葩问题给噎了一下,注意力刚一分散,还没考虑好谁比较帅还是阎直是否撞坏了脑子,背上忽然一阵蛇咬般的剧痛,阎直一手用刀在她背上划开了一条两公分长的口子,一手闪电般在她伤口后面用力一挤,一个滑溜溜的晶状体带着血丝滑落下来被成野捏在了手里。 他打量着那个尚有余温的恐怖武器,淡淡的对还在发愣的庄紫说,我觉得还是我帅。 然后他镇定自若的把窗户拉开一条缝把那东西扔了出去。车开出去十多米,后面猛然掀起爆炸的热浪。 “我靠……来真的啊。”卢坦对着后视镜问了句,“丫头,没事儿了吧。” 庄紫含着眼泪等阎直把止血粉撒在伤口上,把手伸进衣服里缠绷带,痛彻心扉的大喊:“不疼!谁让受伤的总是女人!” 霍间罕见的好心拍了拍她,探过身子问卢坦,“给我点时间去接池麟。” “知道。”卢坦从居民区后面开到前门,两旁已经出现了警戒人员,他调头绕过医院楼,忽然高深莫测的笑了两声。“这辈子还没试过绑架过谁,要不要试试?” 车厢猛地一阵翻江倒海的动荡,卢坦把方向盘打了三百六十度又急速后退,后座的人听见车尾一排紧密的碰擦声,轮胎发出尖叫,几个冲上来开枪的人都被这一记甩尾掀翻出去。然后他又紧接着一脚油门,连轮胎打滑带蛇形转弯的奔着一个人去了。 安全部副部长,顾炎的左膀右臂,秦彻。 安置点的警报声响彻长空,横冲直撞闯进来的越野车吓坏了周围的群众,所有武装队员紧急集合,警示用的橡胶子弹乒乒乓乓的打在车门上,而当车经过秦彻身边时把他刮倒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射击。 无关群众已经受够了惊吓,通通躲到远处去了,被各种临时搭建起来的楼房围成的一片空地上,卢坦停下车,像提一个麻袋一样把秦彻从地上拽了起来,一把填满子弹的手枪抵在他太阳穴上。 周围一片哗然。 仅次于最高级别领导的人被做了人质,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卢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扭过头对庄紫阎直和霍间说,时间不多,你们快去吧。 三个人带了随身武器跳下车去,没人敢上前阻止。 眼前的场景让他隐约回想起当初在救助中心时那次出逃,也是周围几十把乌黑的枪口对着他们,那时的他们就像一群未经驯服的狼,哪怕生性凶悍张牙舞爪面对猎人的枪却还是要屈服。 但现在不同了。 他们成了真正的猎手,引狼入室的下场不就是应该被狼吃掉吗? 哪怕他们看上去又一次无路可逃。 “秦彻,对不住了。” 卢坦的手扣在秦彻从衬衣衣领里露出的一截脖子上,他用了个巧劲儿,看起来是恶狠狠的胁迫其实没下多重的手,秦彻还是能够冷静的和他交谈。秦彻是个性格极其处变不惊、绝对配得上精英称号的男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清醒的感觉到对方没有想要他命的意思,于是他问。”为什么?” 可是他俩的关系实在是太过微妙,卢坦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但他还不知道卢坦已经了解了他的重要身份。“这个说出来没多大意义……不过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毕竟你现在是轻轻的爸。” 秦彻沉默良久,刚才撞到车门的那一下让他有点鼻腔出血,只把甜腥的液体往喉咙里咽了咽,说,“抓你们是顾炎的意思。” “我知道。”卢坦的手指贴着扳机,声音却是异乎寻常的诚恳,“所以我请你帮我这个忙,但是用了这种方式我十分抱歉。” “没什么。” 秦彻半蹲着,卢坦在上面只看到他被一点额发遮住的、线条坚毅的脸部轮廓,他说,“我不介意。” 卢坦有点儿意外,而他接着说,“佟莉说你是个好人。我也这么觉得。” 卢坦愣了愣,慢慢露出个稍显痞气的笑容,“谢了哥们儿。” “多谢你。” 眼角余光看到姗姗来迟的顾炎,卢坦表情没什么变化,朗声道,“嘿,又见面了。” 第88章 末路 “我知道他们的实验没有停止,也许有一天会轮到我。” “但我一定会活到你回来的时候。” 霍间和阎直分头找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跑得肺都要炸开的程度。医院里的人应该都被紧急转移了,三层楼并不高,他知道有人追了进来,但他压根儿没兴趣停下来陪那群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不管池麟现在是死是活。他想,我都要带走他,然后出去杀了顾炎。 楼梯下面传来铁闸门被拉下来封锁大楼的声音,霍间一路想着池麟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一口气不歇的跑到了三楼池麟本应在的房间,却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霍间一下子急眼了。 没有目标让整个搜索过程变得缓慢而难熬,霍间只能一个一个房间摸过去,他听到走廊里传来紧凑的脚步声了,潜伏的,隐秘的,不动声色的包围过来,霍间看了看自己身上唯一的一把枪,他是不能死在这儿的,阎直也不能。 那样所有一切都会变成徒然。 他从三楼又找到了一楼都还是没有池麟的影子,追捕他的那群人已经从两面的楼梯夹攻过来,霍间啧了一声,闪身到大楼大厅的急诊前台后面,突然发现这里有个通向地下室的楼梯,那里蹲着一个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金发少年。 他想都不想的冲上去拉住他,克制住了才没给他一拳,现在的情况没时间给他发火。“你他妈死哪去了!那天跟你说好了在这儿等我你。” 他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就像收音机忽然没电了一样戛然而止。 池麟转过身来看着他,从嘴角到下巴全是血。 霍间手里的枪一下子掉在地上。 往前看,池麟蹲过的地方楼梯以下也是一片血泊,霍间脑子里闪电般乍现丧尸在感染病毒之后呕血抽搐精神恍惚的症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却始终没能放得开。 这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可情同手足的兄弟。 “池麟。” 他伸手推推他的肩膀,“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生化实验没有因为失败而终止。 地下室里还会传来人的惨叫声。 “我会活到你回来找我的时候”。 池麟就站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眼中的迷雾却仿佛相隔千万里。他就那么茫然的盯着他,像个毫无反应的木头。 霍间的嘴巴开开合合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红了眼眶。 这不是悲伤不是无助不是懦弱无措,而是被逼到末路的绝望。 “别动。” 那帮人已经追来了,可是霍间就像丢了魂儿似的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想要逃跑或拼命的欲望,尽管再走两步就是可以逃走的窗户。 这个还不懂成熟的少年整个人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从里到外摧毁了,就像小时候攒了很久的存钱罐有一天被人砸了个粉碎,伴随着支撑他走到希望尽头却被撕碎在眼前的崩溃。 “把手举起来,向后转。”后面的人一面把子弹上膛一面下达命令,霍间充耳不闻,他现在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想出去把顾炎给活宰了,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方式。 “呆在原地。” 霍间慢慢的转过身来,他的眼圈红得厉害,像个因为从未经历过绝望而找不到发泄出口的孩子,可他的身体依然岿然不动的挡在他的朋友面前,那赤红的眼睛看上去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凶狠。 明明举着枪的那个人凭空感觉到了一股越来越浓的杀气。他差点以为是幻觉。握着枪的手丝毫不敢松懈,紧张得有些颤抖,他总觉得面前的两个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因为…… 霍间不知道变故是如何产生的。它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过程都完全模糊了。 他被人从后面抱住身体翻了一圈扑倒在地,他听见了近距离下的枪响,然后把他紧紧护住的人像是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抱着他一头撞碎窗玻璃从枪口下逃了出去。 霍间只听清楚了一句话,是这个人在抹掉他脸上的碎玻璃时在他耳边说的。 他好像在哭。 “间儿,我想起来了。” 一大颗眼泪就那么毫无预警的落下来。 霍间的手颤抖着抓住他背后稀薄的病号服,摸了一手湿热黏腻的血。 庄紫再一次回到父母所在的地方,是忍着身上伤口的疼冲进门去的。 她的父母当时正坐在桌前猜疑着门外那剑拔弩张的氛围是何缘由,庄紫进来就把门锁在背后,准备说完这番话随时就跑。 庄紫妈惊惶的站起身来,“小紫。” “爸,妈,你们先别问我,我长话短说。” 自己可真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啊。她想,明明不想连累父母为自己操心的。 “我现在……可能是被上边通缉的人。”她苦笑着说,“我跟我的朋友,不能在这边呆下去了,但我怕因为我连累爸爸妈妈也不能好好生活,所以……跟我一起逃走吧。我的朋友和车都在外面,他们现在暂时控制了局面,我们时间不多了。” 实际上他们也不清楚安置点和安置点之间是否存在相对独立性,对面的人知道他们这种情况愿不愿意提供保护,但这里反正是不能呆了,横竖都是死,不如用最后一口气能跑多远跑多远。 她说完之后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庄紫的爸爸。 “这个我知道。”他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去那边申请伤害证明,那边的人会负责保护你。” 他的镇静程度远远超过庄紫平时对他的了解,她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那个平时总是像个老小孩儿一样不靠谱的父亲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一反常态。男人站起身来,忽然到屋子角落的简易床板下面拖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把崭新的mp5sd,还有满满二百发子弹。 他看上去就像个战士一样整装待发,庄紫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爸你从哪弄来的?!”但是看起来他这个城府颇深的父亲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就当你爸这个不法公民私藏军火吧。”她爸一手扛枪一手搂住她的肩膀,朝她妈吹了声口哨。“走吧,还等什么?” 她妈在后面手脚麻利的边收拾包裹边尖叫,“老庄你终于觉醒了!?我马上!再带把刀!” 庄紫:”” 她忽然觉得她的家庭完全颠覆了她对平凡一词的理解。 庄紫晕头转向的被她爹拉着往外走,扭头又看了一眼紧跟着出来的妈妈,一时间百感交集读得她有点儿鼻酸,颤声喊了句,“爸。” “行了,你小时候就算说谎话我也没骂过你,不解释拉倒,我也懒得听。”她爸把门打开,就那么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但是你是我闺女,你就算犯了天大的错,爸也帮你顶着,所以,不准哭。” 庄紫用力的点头,嘴唇都快咬破了。 他们刚一出去就招来了另一波目光,庄紫爸老远就看到那些和越野车正面对峙的人里有一个注意到这边,他用那把火力甩他们不知道多少条街的重狙对着准了他们,再加上卢坦手里还有个人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到庄紫和她妈娘儿俩先跑到车上去。 庄紫爸看了看明显跟他家闺女一伙儿的卢坦,还有那边冷眼相望的顾炎,英雄相逢似的问了声,“老弟,要帮忙吗?” 卢坦刚结束了跟顾炎的谈判,闻言怔忡了一下,“啊,幸会幸会,我是庄紫的。” “不是男朋友就行。”庄紫爸冷冷瞅了他一眼,“你看着能当她干爹了。” 庄紫爸朝天开了一枪,人群立刻一片惊弓之鸟般的骚动。卢坦不由得对这个比他更年长的老妖孽肃然起敬。“我去开车,副驾驶的位置给您留着,这人质能保证咱们安全离开。” “你们快走吧,不然我也保不住了。”“被人质”的秦彻同志提醒着。 卢坦一上车就听见庄紫的惊叫声,知道她也看见池麟受伤了。情况可以说是相当糟糕,刚才是阎直和霍间一起把他拖上车的。他们必须现在马上走。耽误一秒钟就多一秒钟的危险。 “您上来嘿!”卢坦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脚上已经踩了油门儿。“走了!” 秦彻举起双手站在原地没动。因为庄紫爸的枪还卡在窗户上,对着他。 顾炎没有半点表示。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拦不住这群人了,因为秦彻死了他没法和上面交代。 而就在这时,一个细长的枪口无声无息的从窗玻璃微开的缝隙里伸了出去,只有手指那么短短的一截,车子发动的那一秒,一发子弹飞射出去。 “顾部长中枪了!” 不知谁在后面喊了一声,混乱中越野车七拐八拐的窜出了大门。 车里的阎直把枪收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没找到罗镇。所以这一枪是替罗镇打的。 他旁边的庄紫妈看到车上有伤员的时候身上那点母性光辉简直炸成了烟花,她给池麟后腰上枪伤做了临时包扎,用了止血粉和一些庄紫都看不懂名字的药(这期间亲生小孩庄紫吃醋般的嚎叫“妈妈我也受伤了”于是庄紫妈又一次炸了),但这只能起到短时间内的止血作用,时间长了也会不好用,他们现在只能祈祷快点到达对面的安置点,找到医院。 “谢谢。”霍间说话的时候,庄紫妈露出个相当意料之外的表情。所有人都是。 而当大家都以为霍间会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又沉寂了。 身后的一切都被越甩越远,最后连仅有的熟悉景致都变成了一个棕黄色的点,太阳快要落山了。车子顺利的开上他们一开始决定好的路,后面也没有任何人追上来。一切看上去都极为顺利妥帖。 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因为是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东西,所以变成现实会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下一秒他们一闭上眼又会到什么阴暗可怖的地方去,躺在布满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等待着一次实验,还是被人当做拴着项圈的狗一样拖出去卖命。 没有人会支配他们,没有人会威胁他们,没有人再来妄图改变他们的生活。 庄紫想起刚才父亲说过的话,他们有资格到对岸的安置点寻求合理庇护,只要他们能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霍间映在车玻璃上的表情一直是平淡乃至于呆滞的,就算看到了干涸在自己掌心里的血也是一样;侧腹部中了一枪的池麟侧着身体靠在他身上,因为失血体温急剧下降,他变得非常依赖温暖源似的靠在霍间颈窝里,身上残留的血都蹭到对方苍白的皮肤上,他在发抖,却不仅仅是因为冷。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成野给伤口又加了一层绷带,“他想起来了是吗?” 霍间没有回答他,他看起来就像个刚经历过一场意外而不幸失声的哑巴。车里也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说点什么,他映着窗外的暮色看了看池麟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那时候放手了……真是对不起啊。” 当他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就一遍一遍的跟霍间道歉,他甚至过了好久才会想起是为什么那是在医院里,霍间失足从满是丧尸的洞口跌落,那时的池麟松开了他的手。不管是事发还是事后霍间都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不是“可以”或是“能够”,而是因为这样做是除去两人一起遇险之外最应该的决定。 可这却成了池麟心里始终无法弥补的亏欠。 直到今天,终于用一颗子弹偿还。 “我可是替你挡了一枪。”他擦了擦嘴上的血,笑嘻嘻的:“佩服我吧。” 恢复记忆后的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那样欠揍的笑,霍间想像平时那样骂他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死。 求求你,不要死。 他们过了高架桥时天已经黑了,所以夜幕之下东部安置点的灯光尤为显眼,不到一公里的车程。到了地方之后由卢坦和庄紫爸跟放行处的人做了简单的交涉,最后表示身份基本通过但有待考证,重要的是先找到医院做急救。 这里果然比西边的安置点状况好了太多,不仅没有种随处可见的可怕丧尸,公共设施虽然有一部分损毁但绝大多数保留得都还不错,连安置点的医院都比那边先进得多。 霍间好像在听到“医院”俩字的时候才回过了神来,进去就和成野一起把池麟送往了手术室,庄紫也由母亲陪伴着去一旁的诊室做了伤口处理,人一旦从那种全神戒备的状况中脱离出来就变得非常容易疲惫,卢坦跟庄紫爸从医院登记处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走廊里阎直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发呆。 他微微弓着腰,略长的头发都顺着低头的角度垂落下来,遮盖了本该看到此刻表情的部分,卢坦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嘿。” 阎直并不是困倦。他把半张脸埋在手心里。见卢坦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开口,他才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说,我没找到他。 “我把罗镇弄丢了。” 他又一次没能保护他的朋友。 一次次食言的感觉让之前痛苦的回忆卷土重来,他觉得自己甚至没办法去想象可能有的几种结果,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是一种懦弱,而他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卢坦是明白的。阎直的性格决定他和别人建立感情是不容易的,他和罗镇也许没有认识很久,彼此的了解也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也许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识他们会成为像是曾经和高深那样好的朋友;卢坦也明白阎直一直对自己没能保护许梦愧疚至今,因此当罗镇也遭遇危险他比以前更加紧张,担心自己重蹈覆辙再次失去自己的同伴,罗镇还帮助过他们…… “不是你的错。” 而他也只能给予无力的安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89章 电话 重症监护室亮起的红灯下面,霍间一动不动的站着,走廊里的白色灯光如灰烬般抖落在他肩上,他低着头,过了很久才做出个类似于呼吸的动作。 他咬着牙蹲到墙角,手指用力抓紧了墙壁上的一小块,他就那么沉默的把脸埋在灯光找不到的暗处,没有发出一点被人察觉的声音,可是阎直总觉得他在哭。 那些悲伤好像正细细撕开他的伤口,任凭疼痛疯狂撕咬,血只会安安静静的流。 他不会说。他不想说。 卢坦坐在对面的长椅上一言不发的看着,旁边的阎直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鼻尖把垂落的发丝分开两边,看不到眼睛的面孔隐忍而无助。 他们明明已经成功逃了出来,为什么没有丝毫胜利的欣悦呢。 成野靠墙坐着,少见的没有睡意,他看着走廊里来往忙碌的医生和值班的护士,似乎还不能习惯在人群里的安全感,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创伤后应激障碍,那种久违的、正常的环境让他感到不适,就算在和平无争的情况下,皮肤上的每个毛孔还会因为风吹草动而戒备。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你需要点儿什么吗?” 听见声音的瞬间他猛然抬起头,下意识的肃杀眼神让来人被冲撞般的后退一步。 那是个护士。短发整齐的拢在白色护士帽里,长相平凡但是那样关怀的表情给人感觉很好的年轻女人。成野就着从发丝间漏下来的光芒打量她,说不出是戒备还是迷茫,护士又重复了一遍,“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喉结滚动,眼睫的阴影被拉得很长,“麻烦你给我一些水。” 女人闻声点点头,动作很快的离开,片刻后拿了两瓶没有标识的应急饮用水来,有些讪讪的笑了笑,“你不要紧张,你的手被攥得发白了。这里很安全……我们是整个城区损毁最小、最安全的地方。” 虽说这个“最”是相对而言的,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事实。成野一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里齐全的配套设施和来往的医患都给人一种强烈的“人气”,置身其中会极为明显的感觉到那种和睦、安详的气氛,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来自一种原始的归属感,他能切肤的体会到,所以感觉美好得简直不可信。 “你们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咽了口水,听到隔壁病房庄紫和母亲的谈话声,“大概情况怎样?” “我们很幸运的。”护士看他有了聊天的愿望,索性就坐了下来,把口罩往下拽了拽。“我们这里因为及时被吊桥隔离开,只有三分之一的感染区,而且这边的机场刚刚恢复使用,物资什么的今后也有保障了。” “机场?”成野打断了她,显得有些紧迫的追问,“意思是国外的人可以回来了是吗。” “是……现在通讯也恢复了,应该可以。” “这里有电话吗。” 护士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我们前台有个公用的,你要打电话嘛?可能信号不是特别好,毕竟局域网刚通上。” “没关系。”成野对她微微笑了笑,又好像不是在对她说话,“我想我可以借用一下。” 霍间被人拍了好几下才眨了眨眼,他眼底都是一片密密匝匝的血丝,却还目不转睛的看着重症监护室里忙着开刀输血的医生护士,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手术灯,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变换交错,从霍间瞳孔里走马灯般经过。 成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副模样,成野皱着眉,觉得陌生又来气。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恼火莫名其妙的蹿起来,成野把水塞给他。“喝。” 霍间慢慢的瞧了他一眼。 “才一枪好吗,死不了人的。” 成野面对着玻璃,声音平平,“你怎么这么死心眼。” 霍间慢慢的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吞下去的时候总觉得有股血腥味,不过凉凉的液体冲得他思维似乎清醒了些。随着那种被浸润的感觉明显起来,他有点回过神了。 “我知道。”他开口,声音些微的沙哑,“处女座别找茬。” “傻逼。”成野扭过头,那语调听上去倒不像是在骂人了。 他们俩好像总是没什么话可说。 又好像什么都了解了,以至于连关切都是多此一举。 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 成野被人叫醒的时候眼皮又干又涩,让他非常不想改变目前这个姿势,可他的颈椎分明在抗议了。抬头一看,又是那个护士。“抱歉,有事?” “那边。”护士指着大厅的位置,想了想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电话了,找你的。” 他马上清醒过来。 第90章 Recovery 接下来的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成野谜一般的父母被一个越洋长途召唤了回来,在庄紫眼中,能教养出成野这样的小孩的父母也必然不是等闲之辈,现实基本还原了她的想象当那犹如fbi特工一般的精英父母出现在成野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几乎是不可能的谦逊和乖巧。他们之间也没有重逢的喜悦或是心疼的泪水,就像工作报备一样的见面,说一声“活下来了,不愧是我儿子”,权当做对这一段分离的总结陈词。 “不过我们回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之后他们六个人被要求把关于此次病毒爆发的所有经历和知道的内情都写下来,作为可参考的证供,至于成野父母的身份他看上去并不愿多言,大家心照不宣也没人追问,在这样如同大雪无痕的覆盖之下,生活却出人意料的就此平静了下来。 他们不用再漫无目的的逃亡了。 这里有眼下最优越的条件,生活需求和人身安全都有基本保障,重要的人都在身边霍间终于等到了池麟术后第一次苏醒,那颗打穿他左侧腰部的子弹被完整的取出,据说原因是头部遭受重击淤血压迫神经所导致的暂时性失忆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能够准确的讲出他们俩一通喜欢过的女孩儿的名字,也会抱着霍间大哭“我还没用过iphone这肾就差点没了”。 霍间难得没有依照惯性把他臭揍一顿。 只是时不时在晚上梦见对方为他挡的那一枪,他想,这也是心病了吧。 于是在那四个人“霍间你疯了吗”“我靠这样还能忍””你他妈人妻附体啊”的复杂注视下,霍间选择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偶尔借医院的伙房炒个菜炖个汤,大家又过上了有吃有喝的小康生活,实在是可喜可贺。 其余的时间,他们会在医院里做义工,照顾病人或者清除感染者,这场灾难在持续了一个多月、蔓延了三四个城市之后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这样无法治愈的疾病想要通过外界手段来抑制很难,只有等它自然缓解,换句话说,人死的差不多也就没什么可以感染了。 活下来的人们也逐渐掌握了对付丧尸的方法,虽然每天还是有人被咬伤或是被吃掉,城市里依然有丧尸在游荡,灾难却没有了继续扩大的势头,这就值得欣慰。 然而将近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医院里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个阳光不那么炽烈的下午,阎直在医院后面的庭院里照看植物,修剪掉花朵旁边的杂草或是晒焦了的枝叶,生活稍微稳定下来之后,他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在这上面,似乎用这种专注来填补内心的不安。 他坐在草地上,把剪下来的花花草草一股脑儿的丢进搁在旁边的铁桶里,摘下沾满泥土的手套,阳光在他服帖的头发上裹了浅浅一层,却被来的人给挡住了。 他抬头看了看,眼睛由于畏光而眯起,马上又睁大了。 来的人是罗镇。 “你。”他没去掩饰自己的措手不及,“你还活着。” 罗镇就那么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他在旧衬衣外面裹了件带兜帽的外套,立起来的衣领遮盖了些他脖颈上骇人的伤痕,但阎直觉得自己没看错,他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与其说从“丧尸”变成了“类人”,不如形容为那种正在康复的病人。 “你来……干什么?”阎直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儿颠三倒四的:“你怎么跑出来的?” 罗镇跟着蹲下来,在他跟前的地上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我觉得我好像正在复原。我跟廖海打听了你们的去向,来告诉你。顾炎被撤了职。 他的动作比以前流畅了很多,甚至能看到眉眼间有了表情。他继续写道:有医生给我用了些药,他们无法完全复制血清的配方,只有一点一点尝试,我想是有效果的。 阎直没说话。 他坐在草地上,整个身体被晒得很温暖,好像要忘却一切在这温暖中沉沉睡去一般,但他驱散了这股睡意。 他说,“罗镇,对不起。” 青年缓慢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 他竭力扬起嘴角,做出个像是笑的弧度,在阎直手心里写,“是朋友。” “不怪你。” 卢坦也等来了他没想到的人。 “叔!” 关奇抱着猫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候,卢坦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毕竟同样的人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总让人觉得难以置信,更何况那只又肥了一圈的猫是怎么回事…… “嘿嘿,叔。”小男孩儿龇着牙笑得灿烂,“路通了,我来给你送猫了。” 第91章 约定 成野坐在被窗帘映成淡蓝色的房间里,头顶老旧的吊扇缓缓转动着,在蓝色的光线里如同搅动一池凉水,他面前褐色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浑身散发着刀刃儿一般锋芒毕露的气场,让人不太愿意跟他面对着面,至少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也能清楚的感受到来着他身上的压迫感,成野这些年来却早已习惯成自然。 隔了好久,他终于肯把头从自己手指间的缝隙里抬起来,他说,“没有然后了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用手捻着铁质烟盒的模样看起来专注不二,于是他又叫了声,爸? “没有了。” 成野爸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从窗边漏下的微光让他的面部棱角稍稍柔和了些,“你还想有什么然后?” 成野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身体毫不讲究的往下滑了滑,在他父亲面前却也没敢跷二郎腿。“平淡过头了。” 他眼睛看着别处,漫不经心的:“我想了几百种杀了顾炎的方法,可惜。” 成野爸嗤笑了声,“轮得着你们这群小孩儿动手,还要我们这帮人干什么吃的。” 成野轻轻瞥过去一眼:“谁上次还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出尔反尔可不是不是你的作风啊。” 他爸好整以暇:“我也不记得我儿子这么嚣张哦。” 成野的脸总算抽抽了一下。 “我们跟上面的人会好好处理顾先生的,你们安心搞灾后重建就好,明里暗里、好人坏人都得有人负责,不是?” 成野眯起眼,一脸审视的看着他爸无懈可击的脸。男人朝他露出个定义为慈祥的笑容,“真是的,你小时候那么乖,我跟你妈的工作什么的不让你问就从来不问,怎么越长大越不懂见好就收呢。” 成野已经作势要走了,“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乖顺的类型,不懂的明明是你。” 他爸无奈的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忽然改口,“说起来” “那几个是你熟人?” 成野的脚步停顿住,风扇在影子在他挺拔的后背上一圈一圈的转,光线错落让他的侧脸有些看不分明。 他似乎是想了很久,罕有的认真对待某个对他来说并不困难的问题,“嗯。” “是朋友吧。” 成野爸故作惊讶的抬起眉毛,“that’scool。” 孩子已经拉开门出去了,他关门的动作很轻,礼貌而不惊扰到任何人,都是自己在他成长的岁月中一点一滴教养出来的好习惯。 不过。成野爸撇了撇嘴,他这个打小就跟个高岭之花一样的儿子,可算是有朋友了。 纪念这场灾难所摧毁的。感激这场灾难所带来的。 世界在变,只有人能跟得上它。 成野从安置点执行部的办公楼里出来,外面炽烈的阳光一瞬间晃了他的眼,往梧桐树的树荫里退了一步,他用手遮了一下眉骨,就这样看到了坐在路旁公共长椅上的女生。 “哟。”她穿着轻薄的上衣,领口还隐约看得见缠过肩膀的白色绷带,嘴巴里嚼着口香糖,一鼓一鼓的腮帮子看起来也在这些日子里养出点儿肉了,成野忽然想起当时在开学典礼上看到过这个姑娘,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时,她却只是满不在乎的嚼着口香糖,长长的黑发里垂着白色的耳机线,聚精会神的看着窗外聒噪的麻雀。 他那时根本没想过,两年后他们会和其他人一起经历九死一生,颠沛流离,一直走到了现在彼此的跟前,相互报以最熟悉的笑容。 “走。”庄紫招呼他,“这些天都闷坏了吧……跟那些人商量好了,出去放风。” 成野眨了眨眼。 “老卢过生日喽。”女孩儿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的,“咱们约好了吃火锅呀?” 成野露出了会心的笑意,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嗯。” 护士关好走廊中间那个病房的门,轻轻推开要查看的下一间,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和里面一个养病的女孩儿点头示意,一面更换吊瓶一面和对方寒暄起来。 她所在的病房对面的门悄悄的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留着奇怪发型的脑袋。金黄色的发丝从少年剃干净的鬓角之后斜斜的扎到了脑后去,他扶着门的手臂上还贴着打吊瓶扎针时的白色胶布,趁着护士在隔壁病房里的时候夺门而出。 走廊那头接应他的霍间对着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快。 池麟上身穿了个素色的衬衣,下半身病号服裤子还没换,就那么四脚翻飞的跑了出去,拽了霍间就不要命似的冲出了医院大门。 身后传出护士气吞山河的大吼:“池麟你给我回来!你病还没好是出门作死的吗!” 为了火锅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池麟高喊着:“等我吃完了回来跪搓板!” “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霍间在旁边给了个简单有力的评价。 “你是不知道她们给我喝那个药,半个月下来估计你给我吃屎我都尝不出味儿来。”池麟啧啧有声,说话间他们已经看到了院子里停车处朝他们招手的阎直,“今儿还就非出去不可了。” “这位小同志。” 安置点开阔的平地上,挨着大门内侧的树荫下面是一排停车处,最边儿上的一辆车里,卢坦坐在驾驶座上,对抱着猫的关奇小朋友进行深切的思想道德教育:“你这儿你爹会觉得我拐卖儿童。” “没事。”关小奇信誓旦旦:“我爸认识你!我跟他说我来给你送猫猫了!” 卢坦一只手还放在闺女下巴上,这些日子关奇可没亏待它,足足比卢坦养她时还肥了一圈,这脖子上能撸出一层五花膘了。他忧郁的说,“你爸这心也太海阔天空了,让你跟运物资的人跑出来……怎么整,你确定你不回去?” “不回去。”关奇甩着两条腿,“我要跟你跟黄毛他们出去玩儿!” 卢坦严肃的吓唬他:“我们除了这个门可就是感染区,外面还有那种吃人的怪物。” “我不怕,你们比较厉害。” 卢坦叹了口气,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崽子不论何时都保持着对他们的高度信任,那么自己又怎么能辜负如此一片赤诚之心呢? 他跟钻进车里的阎直笑了一下,拍了拍关奇的脑袋,“行,出去玩儿,约好了的。” 第92章 狂欢 “我们如果活着回去就一起去吃火锅吧。” 忘记了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现在的一切把足够把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车开出大门的时候卢坦恍若有了种幻觉。好像在故事还没开始的时候,他们在捡来的那辆小客车上,对未知的旅程充满无畏的期待,他们从不是多么有深谋远虑的策略家,也不是所向披靡的强者,在相遇并同行之前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足以改变困境的优点。 但这又怎样呢?他们从没害怕过。 许久没见卢坦的猫把软绵绵圆滚滚的身子趴在卢坦肩膀上,喉咙里发出满意而温顺的呼噜声,乖巧的打盹儿也不耽误他开车,面对此情此景,卢坦禁不住老泪纵横,颤抖着嘴唇对副驾驶上和庄紫坐在一起的关奇说:“你个倒霉孩子都给它喂了什么养这么大的……老子快被压出颈椎病了。” 关奇委屈的撇撇嘴,“他们都不让我养!说现在食物紧缺,说有传染病,说啥的都有……我没办法,他们不给吃的我就把我自己的饭分给它。” 卢坦顿时就不怪他了,这孩子虽然熊,有时候却出人意料的懂事儿呢。只见他被庄紫抱着还时不时扭头朝后面看,张嘴就喊,“阎直哥哥,你比以前还好看,你怎么不穿裙子了?” 一句话差点把全车人呛死过去。 “哦,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又转向成野:“你也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压轴的自然是池麟:“黄毛,你怎么变成杀马特了?” “这都跟谁学的!”庄紫赶忙捂住他这张惹是生非的嘴,“小孩子别瞎说。” “我不小了!”小家伙一扬下巴,好像终于说到了他能一举反驳的领域,他嘚瑟的露出两颗沾沾自喜的豁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再过两年我就能跟轻轻处对象了!” 卢坦猛地一脚刹车所有人的脸都甩上了前座的靠背。 那个绝对不会听错的人名儿和前言后语一搭配,信息量犹如洪流一般冲得卢坦俩眼一抹黑。“你?说?和?谁?””老卢你冷静点!我们不要跟早恋儿童同归于尽啊啊啊啊啊!” 而立之年、即将开始自己崭新生活的卢坦同志,在喜迎三十岁生日的这天,不幸得知了自家女儿被隔壁野小子勾搭上的消息。 他悲愤交加的驱车冲进凄凄惨惨的街道,金杯撞倒了一个路中间进餐的丧尸,血印子碾出去十几米,伴随着满车不知是惊恐还是兴奋的嚎叫:“哪里有火锅店哦?” “出了安置点往前走第二个十字路口右转,存活确认。”后座的池麟准确报出一个地址,又眉飞色舞地接上一句:“从医院里胸最大的护士那里听说的。” “那我想问。”霍间皱着眉开口,被池麟不开心的打断了,“哎一开始我也不信哪,我说怎么可能还活着呢?她说她前几天跟医疗队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了,这条路丧尸不多,那个老板年轻时是个猎人,牛逼。” “不。”霍间摇摇头,“我是说,胸多大?” “低俗!恶劣!猥琐!下流!”庄紫忍不住在前面指责这种低俗的行为,然后未卜先知的呵斥刚张开嘴想说“那是因为你胸小”的成野:”闭嘴!” 只有阎直还能冷静的坐在一群疯子里,关心着队伍的行进,“店是在那里吗。” 他指着一个门口被横陈的尸体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店面,也许那个简单的理论一直都是成立的,有丧尸的地方就有人。 卢坦把车停下来想离近了看看情况顺便一把把往外探头的关奇拉回来,他透过被丧尸敲打着的店铺拉紧的卷帘门,看到了依然整洁、有被人生活过痕迹的餐厅内部,直到目光不断向上,才看到房顶上一柄架起的狙击枪,和它后面匍匐着的黑衣男人。他们都看见了。 “那是老板?”成野的声音,“炫酷。” 卢坦还没想好如何跟它打招呼,一阵被劣质扩音器放大的话语从餐厅的方向传来,“你们是来吃饭的吗。” 声音乍一出现还叫人惊讶,空荡荡的街道里霎时间都回荡着这把沧桑的声音,想让人当成幻听都难。这时候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就发挥到极致了,卢坦也唱山歌似的喊回去,“老板有什么吩咐吗?” “把我店门口的都清理干净,你们就进来!” 火锅店老板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晃了晃手里的喇叭,指着楼下表示待会儿就去开门,倒是个爽快人。这是如此简单明了的一笔交易,车上的人也没再犹豫了,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怀着一种勤劳致富奔小康的喜悦心情,下车冲向了那群嗜血的怪物,赤手空拳的,感受那种愉悦的、纯粹的、破坏的快意。 他们好些日子没到处撒野了,习惯了血腥和杀戮,用最直白的方式争取到活着的快乐。 “今天的客人好像很厉害啊。”老板吹了声爽朗的口哨向天上放了一枪,或许是为了庆贺这特别的相逢。“我的冰柜还新鲜着呢,进来吧,这顿不算你们钱!” 他们都在笑着,好像没有人在意那满目疮痍。 “都会好的,一切都会。” 阎直看着他们欢呼着走进火锅店的背影,忽然想起很早的时候卢坦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曾几何时他都认为那只是一句安慰。 那是希望的预言。 故事刚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有想过它后来的样子,好像就照着应该去走的路,一步步走到有光的地方。 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相信着不会太远的未来。 “活下来的人,他们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