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姻缘一线牵》 第一章 江南杨柳垂湖面,燕莺轻啼入城郭。初春时节,烟花三月,历经八年的安史之乱终于平定,未受战事纷扰的富庶江南,成了许多北方豪族南迁的新聚所。 城内大道上,马蹄轻扬,一位公子哥翩然而过,停驻在一间酒楼前。 「蔚公子您来啦!二楼视野最好的厢房已为您准备好了。」店小二一见贵客临门,不敢怠慢,马上趋前殷勤招呼着。 蔚凌云跃下马鞍,缰绳一抛,脸上泛着不羁的笑意,阔步走入店内。「只有这样?」 店小二一听马上接话:「蔚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还特地为您开了陈年大曲西凤酒,保证『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这酒咱当家的平时可不随便卖人,要像您这样懂得品……」 「行了,赏!」蔚凌云从怀里掏出银两。 店小二快步上前接下。「谢公子!」满是笑容地引贵客上座。 蔚凌云跨上阶梯来到阁楼,窗外果然景色宜人,屋内酒香四溢,他满意地点头入座,椅着窗棂,白酒入杯,豪气一饮。 他是城内富贾蔚府的长公子,蔚家从北迁来,经商有成,万贯家财足以买下整条街上的酒坊。蔚凌云玩世不羁,风流倜傥,流连茶坊酒楼、出手大方,只要是他光临的店家,无不欣喜奉他为贵客。 他倚着窗边,慵懒地远眺,桌上很快地摆满珍馐。窗外酒旗随风飘扬,街上小贩吆喝声不断,熙来攘往,络绎不绝,更远处是江南的一片明媚风光,薄雾中楼台错落,斜阳里水乡泽国,教人好生陶醉。 「蔚公子在想什么啊?小女子敬您一杯。」一名女子倚上他,朱唇粉黛,罗裙摇曳,娇声对他说着,披帛下酥胸半露。 李唐开国以来,胡汉交融,民风开放,在这儿陪客谈笑的姑娘家打扮得更是娇艳,蔚凌云眼眸微睨,噙上惑人笑容。「叫什么名字来着?」 「公子何须多问?今朝小女子伺候着您,明日可就不知是谁伴在您身旁呢!」女子所说不假,他蔚凌云何时记住什么酒楼商女之名。 「好,爽快,也赏。」蔚凌云仰头赞许,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更有数名娇艳女子上楼,斟酒挟菜,殷勤服侍,一旁的琵琶、羯鼓声响起,一群人纵情把酒笙歌,吟诗赋词,或舞或笑,好不快活。 蔚凌云面容俊挺,才气纵横,玉树临风,潇洒多情,却从不对什么人认真,任凭这群色艺超群的青楼女子如何使招魅惑,却没有一个能掳获蔚大公子的心。 只见他腰间玉扇一挥,唇扬眉挑,看得众女子神魂颠倒,无不倾心,巴望有一日能飞上枝头,朝夕伴在君侧。蔚家富甲一方,届时必定锦衣玉食,人人称羡,走路有风。 但蔚凌云欢场来来去去,却从未认真,流连烟花之地,只图逍遥痛快,每每徒留众女子空叹息。此刻就在一阵嬉笑欢闹声中,一个酒杯不慎从窗台落下。 热闹的街坊市集中,有个瘦小身影沿街低身缓缓走着,她口中一边念着「好心的大叔大娘,行个好赏点银两,好心必有好报」,一边不断向路人点头乞讨,她衣衫破旧、面容脏污,不求其它,只求这一餐能够温饱。 就在她缓步沿街乞食时,突然脚步一停,感觉头上似乎有东西朝她落下。 先是几滴水酒滴落在她头上,她抬起头,来不及闪躲,赫见一个酒杯就要朝她砸下。 「怎么回事?」不知为何祸从天降,眼见这酒杯就要落在她头上。她行乞已经够辛苦了,怎么连老天爷都要找她的麻烦呢?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身影从窗台跃出,一位身着锦衣的公子悠然纵身,在她面前点足立地,身段从容,举止优雅,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旁酒家传来声音。 「唉呀!蔚公子可安好?」是店小二的声音,深怕这位贵客有个什么闪失,他可担待不起。 小乞儿先是愣了片刻。「咦!酒杯呢?」想起应当落在她头上的酒杯怎么不见了,方才回神。 此时酒楼上的窗台传出声声惊呼。「蔚公子好身手啊!」 小乞儿这才瞧见,那酒杯竟端立在一只玉扇上,完好无缺,文风不动,而拿着这玉扇的,正是那位身着锦衣的公子。 想来是这位公子使了上乘的功夫接下酒杯,没让她挨砸,小乞儿忙欠身道谢。 「多谢这位公子。」 她话语才落,就被冲出来的店小二推了一把。「去去去,别弄脏了我的店,还有别碰着了我的贵客。」店小二对着那位公子是一副讨好的嘴脸,对着她又是另一个样。 不过这世间冷暖她早已知悉,小乞儿不以为意,拱了拱手继续说道:「小乞儿行经此地,只想有位善心人赏顿饭吃,没有他意,还望您行行好,赏口水喝,我便离去。」 她自幼行乞,也知道店家很不喜欢乞儿们聚在门口,影响他们生意,只是她走了好久的路饥渴难耐,忍不住想讨点水。 就在店小二不耐地要赶她走时,那位公子开口了。 「酒杯是楼上姑娘不慎落下的,就带她进去吃个饱,算在我的帐上。」 「是、是。」这位公子一开口,店小二像奉了皇命般马上遵从、不敢违抗,于是小乞儿战战兢兢地跟在店小二后头,坐上了店内的椅子。 打从五岁起,她常妍欢从未有一日能像这样坐在店内的桌旁,好好吃顿象样的饭,菜是热的、汤是热的,全都香喷喷的,看得她饥肠辘辘,口水直流,忙要起身向那位好心的公子鞠躬道谢。 却见那公子已转身步上阶梯,举起方才的酒杯嗅闻着香气。「真是好酒,莫浪费了。」接着便将里头未洒出的酒液豪爽地送入口。 显然他并未在意自己方才如何漂亮地接下了酒杯,没让她挨砸,也未将这顿丰盛的大餐放在心上,常妍欢却依然满怀感激地向他鞠躬打揖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眼前的鸡腿,咽下这人间美味。 这世道的炎凉她早已历经无数,但每位对她行善的好心人她都会默默记下,在沿途路过庙宇拜拜时,都会为他们祈福。这位好心的富家公子,让她尝了这么多日子以来想都不敢想的一餐,常妍欢赶紧在心中记下他的容貌,在心里道谢数千遍。 饱餐一顿后,常妍欢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餐食用怀中的破布打包妥当,这可是她今晚的晚饭、明日的早点,说不定还能留到往后数日。步出了酒楼,她继续沿街寻觅,看看今晚有哪儿可以栖身。 而一掷千金的蔚凌云,酒过三巡之后,带着微醺的面容,和店小二不断言谢的声音,满意地步出酒楼,牵来坐骑,潇洒一跃,打算策马回府。 路上扬起的尘泥让他双眼更加迷蒙,这样快意的日子他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江南真是个温柔乡,自己是否就这样终老于此呢? 蔚凌云微合的眸里有着难以言说的落寞,似乎再多美酒也无法填补,再多佳人也抚慰不了。 而一片尘灰下,他更没有注意到,在他快马之后,那位被他施恩的小乞儿正沿街寻觅过夜之处,这不过是今日的小插曲,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蔚凌云想不到的是,将和他终老之人,冥冥之中已和他擦身而过,今日的一切天意已定,只待往日再续前缘。 常妍欢紧紧拥着怀中的食物,来到了一间庙宇前,庙里炉火鼎盛,香烟袅袅,她连忙朝里头的观音像膜拜。 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虔诚至极。「信徒常妍欢,自幼与父母、奶娘失散,至今音讯全无,但求观音娘娘保佑他们平安健康。」她双掌合十,继续说道:「小女子出生时命格富贵,能兴家道,今日诚心祈求,但愿菩萨娘娘保佑,让小女子与家人团圆之日能早些到来。」 常妍欢说罢朝里头恭谨膜拜后,才起身离去。她知道这样香火鼎盛的庙宇不可能让她栖身,于是继续寻觅别的地方过夜。打从她成为乞儿那日开始,沿街乞讨时便逢庙必拜,拜无不诚,无论什么神明、不管大小庙宇,她都虔诚膜拜,祈求着相同的愿望。 说她迷信也好,妄想也罢,常妍欢伸手摸了摸颈上的那条红线,和红线系着的那个锦囊,这么多年了,她所有的期望通通在这儿了。 走着走着,天色越来越昏暗,不想睡到一半又被人赶起的她,知道必须找间小庙栖身才行。她孤身一人在外流浪,夜晚都尽量找庙宇过夜。一来可以壮壮胆,二来那些恶徒地痞也比较不敢在神明面前逞凶。 穿过了大街小巷,城里的尽头已不若市井热闹,常妍欢带着些许疲惫,脚步停在一间寂寥的小庙前。 附近已是寂静旷地,眼前的小庙也有些破旧,她抬头一望,不禁愣住。 「这是……什么庙?」 庙前的匾额布满蛛丝,常妍欢念着上头的字。「定、婚……殿?」 她没念错吧!虽然从小就在外流浪,但这么多年来她一有机会就偷偷到学堂旁听夫子教书识字,而她拜过这么多庙宇,怎么就没听过有间「订婚殿」? 于是常妍欢带着好奇之心,跨入了这间小庙中。 这庙外观虽有些破旧,但里头还算温暖干净,常妍欢拾起四散的干草树枝,打算生火。 早春的夜晚微寒露重,看来她也没时间再觅他处,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常妍欢生起了一堆小火,暂时无力再想这间庙供奉的是什么神明,拉起薄衣,蜷曲着身子,她倚在柱旁渐渐睡去。 而这晚,蔚凌云一样带着酒意回府,蔚家自从由北方南迁后,经商有成,家产与日俱增。因此蔚家庭深院阔,摆设华丽,院丁奴仆人数众多,好不壮观。 蔚凌云在经过厅堂时,顿时收起了笑脸。 「凌儿,怎不过来和爹娘一起用晚膳?」蔚夫人见儿子回府,赶忙呼唤。 只见蔚凌云没有停下脚步之意。「吃过了。」留下这句话后,他独自回房。 回房后蔚凌云的贴身奴婢忙着伺候他沐浴更衣。 「公子今日又到酒坊寻欢了?」婢女一面伺候着一面问道。 「怎么?」蔚凌云不羁地勾起她的下颚。「吃醋了?」 只见婢女并未闪躲,反而更凑近说道:「奴婢不敢。但求有朝一日,也能与公子把酒言欢,伺候公子开心。」 这位奴婢才说完话,另一位丫鬟也端了一壶茶进房。「公子您回来了。这是青儿特别为您沏的好茶,等您回来解解酒呢!」 两女争着要在蔚凌云心中留下好印象,使尽浑身解数要好好伺候他,蔚凌云瞇起了眼,摊开双臂让奴婢们褪了衣裳,这只不过又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他身边的女子,无不攀着他求荣华富贵。今朝有酒今朝便醉,游戏人间何乐不为? 房里水气氤氲,蔚凌云健臂一振,水珠腾空抛飞,落下的滴滴水珠逗得侍女咯咯笑开,花枝乱颤。 「我爹身子如何?」他将身子浸到水中,婢女的双手忙在他的肩上按压着。「老爷的病仍未见起色,夫人明日还要请新的大夫来。公子等会儿是否要去看看老爷呢?」 「不用多事。」蔚凌云的面容没什么表情,闭上眼没再多说。父亲久卧病榻,身子孱弱,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夫,却都瞧不出病因。 按理说他这蔚家长子面对久病的父亲,就算不随侍在侧,也该早晚请安问候,但这么多年来蔚凌云却未曾和父亲多说过几句话,不管外人说他是纨裤子弟也好,不知尽孝也罢,他不曾为谁改变过。 沐浴后,他离开浴池准备就寝,侍女们早就为他铺好了床,暖好了被,他往柔软的大床一卧,合眼睡去。 同样的夜晚,这间似庙非庙的「订婚殿」里,常妍欢打了个哆嗦,把身子蜷得更紧。 一旁的柴火快要烧尽,她赶忙添了些小树枝,才又疲惫地继续合眼睡去。 这样的夜她已不知度过多少回,今晚她像往常一样昏沉入睡时,迷蒙中彷佛见到一位老者朝她走来。 「你是谁?」常妍欢吓了一跳,赶紧往墙角退。 「小娃儿,妳出生时我替妳算过生辰呢!不用怕。」 原来是位算命仙,常妍欢用力吸了口气。「你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妳逢庙必拜呢?」老者捻了捻长须,不答反问。 「你说我出生时你帮我算过命?怎么可能,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我又不是这儿的人……」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都经过那么多年了还会在异地相遇,而且这年长的老人家还认得出自己?常妍欢不太相信,戒心顿起。 不料老者不以为意,呵呵笑开打断她的话。「妳姓常名妍欢,出生于潼关,命中注定非富即贵,能兴家道,但在妳五岁生辰那天,家逢骤变,自此成为小乞儿,是也不是?」 常妍欢一听,惊得心口直跳,老者再道:「所以妳诚心拜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证明妳并非命中带煞,不是为常家带来灾祸的克星,而是能兴家道的好命格之人,对也不对?」 「你、你你……」这些心中的秘密常妍欢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她支支吾吾道:「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算命仙?」 「说对了,我就是仙。」老者半开玩笑地说:「小娃儿,这『订婚殿』只有有缘人才能踏进。今日卯时妳再到昨日经过的观音庙虔诚祭拜,就会遇到妳命中注定的贵人。」 「我的贵人?」常妍欢半信半疑。 老者说完转身似要离去,临走前又问道:「记不记得妳奶娘交代过妳何事?」 奶娘当年带着她离开常府,千叮万嘱的就是一件事。「奶娘说,不能和别人提起家世,不能说出自己的全名。」 「还有呢?」 「还有?」 「妳取名常妍欢,是因为妳娘希望妳笑颜常在,时时言欢,记住了。」 为何自己家中的事,这算命仙知道得这么清楚? 常妍欢疑惑讶异,老者却只留下「勿错过今日时辰」一句话,便如风般地消失无踪,她蜷曲的身子突然一抖,顿时清醒。 「是梦?」她睁开眼睛揉了又揉。 这小庙里什么人都没有,原来是自己做梦了,但是…… 「怎么那么真实啊?」常妍欢又揉了揉眼,心想这「订婚殿」怎会这么古怪? 此时天色微亮,她定眼一瞧,看到小庙的柱子上刻了两行字: 姻缘前世定,千里一线牵。 莫言无月老,此殿论嫁婚。 月老?常妍欢笑了笑,她连三餐都吃不饱了,还谈什么婚嫁?真是想太多了。 她伸手抚了抚颈上的那条红线,红线系着一个精巧的锦囊,那是娘亲亲手缝制的,里头有片金锁,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奶娘说这条红线是一位算命仙给的,他说我的生辰八字很好,非富即贵。」红线下的锦囊和金锁是她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无论生活再困苦她都不愿典当,常妍欢看着那条红线。「难道就是这位算命仙吗?可是这么多年了,可能吗……」说也奇怪,历经这么多年的颠簸流浪,怎么这条红线都不见损坏? 「那位算命仙说卯时再去城里的观音庙拜拜,就会遇到我的贵人?」她半信半疑。「虽然是梦,但就姑且一信吧!」于是她整了整衣裳,决定依时前往。 寅时,蔚家夫人备好鲜花素果,准备动身前往城中香火最盛的观音庙,为久病的蔚老爷祈福。 她知道蔚凌云不会跟她一道去,因此只带了在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一同去上香,卯时一到,他们出现在观音庙前。 老嬷嬷替夫人燃了香,蔚夫人趋前祷念,此时听见一旁有个小娃儿,口中念念有词。「爹、娘你们好吗?小欢有多少年没见到你们了,不管你们现在在何方、在做什么,都希望菩萨保佑你们身体安康,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全家能再团聚。观音娘娘,不知您是否听得见?」 蔚夫人见到一位稚气未脱的小娃儿,说起话来却如此成熟懂事,孝心一片,不禁感叹已逾弱冠之年的蔚凌云,可曾这样为自己的爹爹祈福? 「小娃儿,妳和家人分散了吗?」蔚夫人忍不住这样一问。 常妍欢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抬起头便见一位气质高雅的夫人向她问话。 「是的。」她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只这样简短的回答。 「怎么分散的?」 「当时我很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嬷嬷听了有些心疼。「夫人,您瞧她连件象样的衣服也没有,一个小女娃这样多可怜。不如咱们把刚刚买的衣服留一件给她吧!」见夫人点了点头,嬷嬷便把方才在市集顺道买的衣服拿了一件给常妍欢。 蔚夫人看了看她。「妳今年多大岁数?」 「十六。」常妍欢睁着圆圆的大眼,心想这位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暖啊! 「平时住哪?怎么生活?」 常妍欢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我没有家,平时……就沿街乞讨,睡在路边或庙里。」 嬷嬷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原来是个命苦的小乞儿。」 蔚夫人听了也心疼,见她身世可怜,又孝顺懂事,于是说道:「这样吧!我家老爷久病在床,需要几个丫鬟随侍照料,不知妳是否愿意随我入府为婢,也好过流落街头、餐风露宿?」 常妍欢圆眼更瞠大了些,看这夫人的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这位好心的夫人肯收留自己,让她不用再日晒雨淋,三餐不继,她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心想那位算命仙当真是神仙,今天真的让她遇到贵人了。 于是常妍欢满心欢喜地跟在蔚夫人后头,踏进了改变她命运的蔚府大门。 第二章 「您就是……蔚公子?」 常妍欢傻呼呼地站在长廊中央,盯着蔚凌云猛瞧。 她刚梳洗完毕,换上了侍婢的衣服,一出来就撞见了那位好心的公子。 但一个小丫鬟大剌剌地挡住大公子的去路,实在不象话,嬷嬷赶忙拉开了她。 「小欢,见到公子要问好,不可挡人去路。」 她谨记奶娘的话,只告诉嬷嬷自己叫小欢,于是嬷嬷便这样唤她,常妍欢这才发现自己失了礼。 「公子对不住,奴婢无意冒犯。」她忙让开,但蔚凌云连一句话也没和她说,转身便出了门。 显然这位公子根本不记得当日之事,常妍欢明白自己只是个小乞儿,人家大公子怎会记得这种芝麻小事。 嬷嬷看着梳洗完毕的小欢,点了点头道:「这样好多了,瞧妳本就长得清秀可人,一双眼珠子活灵活现,可怜昔日流落街头,好好的女孩家没一点打扮。」嬷嬷想了想再交代小欢。「进了府就别说妳曾是乞儿,府里不是每个丫头都安好心眼,别让人瞧不起、欺负了妳,明白吗?」 「明……白。」小欢还在思考嬷嬷说的那句「不是每个丫头都安好心眼」是什么意思,就见到正要踏出门的蔚凌云被一个丫鬟拉住衣袖。 「公子要出门吗?」丫鬟用不太寻常的声音问着,小欢不太明白,怎么一个婢女可以这样拉着主子的衣袖。 蔚凌云却未见怒颜,只见那丫鬟再说道:「那奴婢等您回来,今晚定会好好伺候您,好吗?」 这下常妍欢可听懂了,那丫鬟声嗲语甜,再不经世事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想攀着蔚公子。 蔚凌云勾起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径自离府。 此时身后传来蔚夫人的声音,问着嬷嬷。「凌儿又去哪儿了?」见夫人走来,众奴仆马上欠了欠身。 嬷嬷支支吾吾地说:「公子他……」 「又去那些地方寻欢作乐?」夫人说出了嬷嬷没说出口的话,常妍欢在一旁感受得到夫人的不悦与难过。 如果说蔚老爷卧病在床,蔚公子的确不该成天玩乐,小欢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碍于身分,她只能杵在一旁不敢出声。 嬷嬷见状忙用话转开了夫人的思绪。「夫人,这娃儿名唤小欢,我正要带她到老爷房里。」 蔚夫人转头看了看眉清目秀的常妍欢,微微叹口气道:「我正要去看看老爷,妳跟我来吧!老爷久病,凌儿他又……不懂得照料爹爹,往后妳就多担待些。」 小欢知道蔚夫人心中难受,又无法对下人说出心事,其实比起自己,蔚夫人就算锦衣玉食,也未必快乐。小欢紧紧跟在夫人后方,认真说道:「夫人放心,小欢承蒙您不嫌弃,从街头带回府里,往后必定尽心照料老爷,以报答您的恩惠。」 街头流浪行乞的日子,小欢已不知过了多久,现在能够住进这样的大屋子、吃热腾腾的食物,她对蔚夫人满是感激。 自此她就在蔚府待下,在蔚府吃得好、住得好,连下人穿的衣服都好讲究,她终于可以不用再餐风露宿,能过着象样的生活。 于是将蔚家视为再生父母的小欢,每日一早就起床,替老爷准备早膳、梳洗更衣,下午扶着他到花园散步赏花,晚上睡前一定将床铺得舒适柔软,手脚利落、勤快细心。蔚家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所以她伺候起主子从不嫌累、嫌麻烦,夫人和嬷嬷对小欢的用心感到相当欣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常妍欢渐渐发觉,老爷和公子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互动。她见过蔚公子在外头的模样,潇洒倜傥,多情风流,即便他回了府,身边的丫鬟也一个个巴着他不放,但是他为何唯独对老爷这么冷漠呢? 夫人、嬷嬷和许多街坊似乎都觉得公子是个只知玩乐、不知尽孝的纨裤子弟,但常妍欢心里却始终不这么认为,如果公子真的那么没心肠,当日就不会为了一个人见人赶的小乞儿纵身挡下酒杯,也不会让她在店里那样大吃一顿。 不过负责伺候老爷的小欢并没有什么机会和公子说上话,也没机会知晓公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日晌午,蔚凌云牵来骏马,再度出府。 昨日到醉香楼品酒,今日就到珍馔坊寻欢吧!反正这些酒楼都只不过是他排遣无聊的地方,没什么差别。 酒坊见贵客临门,照样上下忙着招待,花枝招展的美艳歌女也使尽手段,劝酒的劝酒、伴乐的伴乐,歌舞欢腾,通宵达旦。 「蔚公子,还是您出手大方,上回我替周家那员外打听到了稀有的高丽人蔘,他连句谢谢都没说呢!哪像您对咱们姑娘家这么好。」 蔚凌云正让一名女子揉按着双肩,另一名青楼姑娘捧着他刚赏的银两说着,本闭目享受的他睁开了眼。「妳说什么人蔘?」 「一批从高丽运来的上好人蔘,本要往北送进官家府里,婉儿听这儿的官爷提起,就替周员外牵了线,他买到了好几支回家进补呢。」 「是吗?」蔚凌云仰头饮了一碗酒。「妳说妳叫什么名字?」 「婉儿。」姑娘回答着,却深知蔚凌云根本不会记得。 「好,小婉儿,这人蔘我要,弄到了这些赏妳。」 桌上摆了一袋沉甸甸的银两,婉儿眼睛发亮,其它姑娘也凑了上来。蔚凌云继续闭上眼睛享受肩上的纤纤细指,婉儿带着众人羡慕的眼光,立即办事去。 今日他一如往常一掷千金,不过却是让姑娘家办别的事去了。 这一晚,蔚老爷咳得厉害,常妍欢听到声音马上起身到老爷房里察看,正当她替老爷倒热茶润喉时,门被推开了。 「拿去。」 一包东西被抛进屋里,不偏不倚落在桌上,小欢一惊回头察看,却见门外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是公子!他半夜三更才回家,扔了包东西就走,吓了小欢好大一跳。 「这是什么?」小欢打开包裹,一阵香气立即扑鼻而至。 「小欢,是谁在门外啊?」老爷在床上问着,常妍欢忙至床边替他盖上被子。 「是公子,他刚回来,过来看您歇息了没。」小欢替蔚凌云说好话。「老爷您快睡吧!夜深天寒,您要是着凉了,公子可是会担心的。」 蔚老爷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不会来关心他,不过小欢嘴巴甜,还是让老人家欢欣地合眼入睡了。 常妍欢见老爷歇息了,回头翻看桌上物,却实在不知道,这一朵朵花形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翌日,小欢忙拿着这些花朵问嬷嬷。老嬷嬷见到这些,笑着告诉小欢。「这是上等的人蔘花呢!」于是小欢眨着眼,听着嬷嬷告诉她人蔘花的功用。 「原来是这样啊!」小欢捧着这些花,高兴地点头,马上又往厨房奔去。 今早她就这样忙进忙出,跑得满头大汗。 近午,蔚凌云又准备出门,却听见爹爹房内传来一阵耳语。 「老爷您瞧,公子多有心呢!昨天他跑遍城内,就为了给您买这上等的人蔘花啊,这人蔘花可比人蔘还珍贵喔!」 蔚凌云瞧了瞧,是那负责伺候爹的丫头,正捧着一壶茶对爹说道:「人家说虚不受补,大公子肯定是怕您身子虚寒,受不住蔘肉的躁气。这蔘花温润滋补,比人蔘还稀有,又不躁热,公子昨夜拿给小欢,今晨还特意交代小欢,要尽快泡成蔘茶给您喝呢!」 蔚凌云见到爹的脸上泛起了笑容,一旁还有娘和老嬷嬷,都面泛欣喜之貌。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睁眼说空话的小丫头。 其实蔚老爷、蔚夫人怎会不知这丫鬟肯定加油添醋了一番,但夸大也好、加油添醋也罢,这些话听在老人家耳里,就是一阵许久未有的安慰。 蔚凌云听见房内传来蔚家少有的笑声,再看了看那小丫鬟。昨晚那袋银两让酒楼姑娘拿得开心,也替他弄到了比人蔘还稀有的蔘花,不过他何时交代这丫头说这些话了? 蔚凌云本不想理会,但看见爹娘难得的笑容,他忍不住多看了常妍欢一眼。 这嘴里甜、逗得爹娘开心的小丫头,如此多事做什么? 但瞧她眉清目秀,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一副单纯的模样,应当不会安什么坏心眼儿。 负责伺候爹的丫鬟,与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既然爹娘喜欢,就让她逗着爹娘开心吧!蔚凌云转身,将视线移开,彷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小欢全心全意服侍着蔚老爷,越来越得两老疼爱,她更是尽力想办法让卧病的老爷开心。 在她想来,蔚公子只是面恶心善,买了上好的人蔘花分明是要给老爷进补,只是嘴上不肯说好话,心底还是关心着亲爹的。于是她便时常借着蔚凌云的名义,送许多东西进老爷房里。 今天从厨房端来何首乌,小欢便说是公子的心意;明日又请了说书的来给老爷解闷,也说是公子的意思,小欢将久病的蔚老爷伺候得笑逐颜开,这一切都看在蔚夫人的眼里。 于是这日蔚夫人唤来了常妍欢。 「妳可知我唤妳来所为何事?」蔚夫人对小欢说着。 「小欢不知。」 「是要谢谢妳。」蔚夫人拉起她的手。「从没一个丫鬟服侍老爷像妳这样认真的。」蔚夫人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这儿的丫鬟都认为老爷久病不愈,可能不久于人世,全都巴着凌儿不放,想着一旦凌儿当家,能从他那分得一杯羹。」 小欢听着眉头都堆挤起来了,蔚夫人说着说着更是感叹。「偏偏凌儿都已过弱冠之年了,还是不知长进,教我这做娘的整日忧心。」她拉着常妍欢的手。「有时我在想,若有个像妳一样的女儿,该有多好。」 「夫人您这么说真是折煞小欢了。其实小欢觉得大公子并非全然像外头说的那样,他还是关心老爷的,而且他也有副好心肠。」 蔚夫人闻言淡淡笑开。「妳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丫头。」 「小欢是真的这么认为。公子只是不善于表达,有机会的话,不妨请人多开导开导他。」 「他听得进谁的话?」蔚夫人摇了摇头。「我这做娘的不求什么,只希望有天老爷和我若不在了,他能担得起这个家。」 「夫人快别这样说。」 蔚夫人并不忌讳,继续说道:「这天迟早会到的。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家败奴欺主,现在接近他的丫鬟没一个正经的,不如……」 蔚夫人看了看一直为蔚家尽心尽力的小欢,点头说道:「不如这样,就把妳派到凌儿身边吧!」 丈夫的病一时半刻是好不了了,蔚夫人心里知道,终有一日这个家会交给儿子蔚凌云,蔚家从北南迁,往后世代还要在这儿落地扎根,儿子一日不上进,她便一日无法放心。 「我会把凌儿身边那些丫头通通遣开,往后妳就好好照料公子,别让他整日只知道和那些女人玩乐,好吗?」 蔚夫人真诚的语气带着些许凝重,双眼流露出对儿子的期许和对她的信任,小欢从小失了双亲,眼见夫人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心中莫名感动。 「小欢一定尽全力好好照料公子,以报夫人之恩。」常妍欢已把收留她的蔚家当作自己的家,往后要让蔚公子如何好好过日子,她将视为己任。蔚夫人是她今生的贵人,她将尽所有心力,力劝公子上进,莫再虚浮度日。 第三章 「这是什么东西?」 蔚凌云今晚一进门,发现他的夜消不太一样。以往他每晚夜归,厨子都会帮他准备数道小菜和热粥,今天桌上却只有一只锅子。 「公子,这是小欢帮您准备的夜消。」常妍欢打开锅盖,拿起汤杓帮他舀了一碗。「您今晚的晚膳没吃完,我用那些菜肴煮的。」 「今晚的剩菜?」蔚凌云往锅里一望,果真什么都有,鸡肉青菜全和在一锅,还有几根骨头。「这大锅菜是妳弄的?」 常妍欢点了点头。蔚凌云冷不防地问道:「家里买卖出了什么问题?」 「买卖出问题?」小欢愣了一下。「没有啊!」 「还是佃租收不到?」蔚凌云再问。 「没收到佃租?没听说啊!」小欢还是不明所以。 蔚凌云浓眉一挑,瞧了瞧这丫鬟:「那妳煮这什么东西?」 常妍欢这下弄懂了,原来公子是在挑剔她怎么会弄这样的夜消。 「公子别见怪,每晚厨子帮您准备的晚膳您总是没用完,那些好好的菜肴就这样扔了实在浪费,您可知现在世道有多不好,街上有多少人三餐不继吗?」小欢心想既然被夫人派来「感化」公子,心中的话就一定要讲出口。「还有,人家说由奢入俭难,您不能等到蔚家哪天日子不好过了,才学着节俭度日,您总是到那些酒楼茶馆一掷千金、挥霍无度,这样看在街坊邻人眼中,定会在您背后说闲话的。」 「说完了?」 「还没。」小欢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跟大公子好好「沟通」,怎肯放过机会?「老爷身体不好,您怎么都不去请安问好,一天到晚只会和那些不正经的丫鬟混在一起,您知道这样夫人看了有多伤心吗?」 常妍欢把这一长串的「大道理」说完后,却见大公子什么表情也没有,拎起外衣,竟然就要出门。 「公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她忙追到门口。 「去救济那些快要三餐不继的酒楼姑娘。」蔚凌云勾起嘴角回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小欢追上时,他已跨上马鞍,策马离去。 常妍欢喘着大气杵在蔚家大门旁,大公子完全不理她,留下那锅还冒着热气的夜消,就这样又往酒楼去了。 「呼……」小欢一边顺着气,一边低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罢手。」她的任务才正要开始,夫人之恩重如山,这点小挫折怎会让她却步? 跨上马的蔚凌云双足一踢,马儿扬蹄奔驰,耳畔的风呼啸而过。 身旁的街景开始模糊,一幕幕从身边飞逝。蔚凌云微微瞇起眼,让心头泛起的思绪随风飘散。 这丫头懂什么?如此多事做什么? 不消片刻,他的骏马停在烛火通明的酒坊前,而蔚凌云也再度在那些胭脂粉黛中醉卧寻欢。 天微明,晨曦洒落蔚家宅院,小欢趴在桌上打了一个哆嗦。 「几更了?」她突然惊醒,看了一下窗外。「唉呀!我怎么这样睡着了?」她在蔚凌云房中等了一晚,没等到公子回府,自己竟先睡去。 她匆忙起身,端起那锅已经冷掉的粥要往厨房去。没想到门一开,竟迎面撞上刚回来的蔚凌云。 「唉呦!糟!」小欢没踩稳脚步,重心一失,手上的锅就往地上落。眼见锅里的菜肴已泼洒公子一身,而那只陶锅就要应声落地。 「公子小心!」 「让开。」 本该碎落一地的陶锅在蔚凌云一个低身、摊开手掌使上劲后,硬是在落地之前给接了下来。 常妍欢连眼都来不及眨,蔚凌云已放下陶锅,伸手拍起身上的菜肴。 「公子……对不……住。」她惊得话语吞吐。 自己怎么会这般失礼,更让她讶异的是,公子的动作怎么……会这般快? 「妳可有受伤?」这是蔚凌云的第一句话,不是斥责、没有怒意,听得常妍欢一阵感动。 「小欢没事,公子对不住。」她忙低头赔罪。 「妳在我房里等了一晚?」 蔚凌云一面褪下外衣,一面问着她,小欢忙接下被溅得满是汤汤水水的衣裳,慌张地点着头。 「一早捧着这锅粥又是为何?」蔚凌云再问。 「小欢是想到厨房热一热这锅粥,当作公子的早膳。」 「还吃?」 「昨晚天冷,这粥不会坏,别浪费了。」 蔚凌云没见过这样啰嗦的丫鬟,他一夜没睡,可没力气再听她说那些勤俭的大道理。「妳下去吧!我要歇息了,那衣服昨晚也沾了酒渍,不用再洗,扔了吧。」 「扔了?」 小欢还来不及多说,就见大公子躺上了床,合眼睡去。 显然公子没将她昨晚的话听进心里,眼见此时不能再说些什么,小欢也只有迅速清理好地上的菜肴,拿着衣裳退出房间。 「好好的衣裳竟要扔了?」回到自己房里后,常妍欢拿着蔚凌云换下的衣裳,蹙着眉说着。「也不想想现在多少人为吃不饱、穿不暖忧愁呢!」 以往流落街头的日子让她怎么也不肯浪费一点东西,小欢二话不说,拿来利剪针线,「嘶」一声先划开衣布,接着开始缝缝补补。 其实在她想来,蔚公子并非那种无药可救的败家子,要不他怎会那么快出手帮她护住陶锅,还开口第一句便问她是否有受伤? 「不知公子为何不肯好好度日,非要整天找那些青楼酒女不可?」 常妍欢想着蔚凌云的一举一动,他利落的身影再度映入她脑海中。想当日在街头,他不也替自己接下了一只酒杯? 当日她不过是名小乞儿,今日也不过是个小侍女,可见公子待人不分贵贱,想着想着,常妍欢不经意地泛起一抹笑靥。 日上三竿,蔚凌云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 娇艳的春阳照进屋内,却见一个身影立在床沿,他顿时一惊,二话不说抽起床边长剑。 「咻」一声,长剑横过床前人的颈子。「什么人?」。 「公……子,是小欢。」常妍欢站在床边,杏眼圆瞠,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仍带着睡意的蔚凌云,瞧见吓得一脸惨白的小欢,忍不住笑出声。 「到我房里做什么?」 他收起长剑,而常妍欢也将他俊颜上的笑靥收到心中。其实公子生得俊挺,性情也不差,是个「可塑之才」,她一定要好好劝公子振作起来。 「公子该起身了,小欢已帮您备好午饭,还有……」 「午饭该不会又是大杂烩?」蔚凌云翻开被褥,问了一声。 小欢眼珠儿一转。「公子今日尚未进食,小欢帮您准备的是清粥小菜,给您暖暖胃。」 「那就好。」 蔚凌云下了床,小欢伺候他梳洗后,他开始动筷。 「公子,这件裤子您试试看合不合身。」小欢站在桌旁,拿出一件衬裤。 蔚凌云停下筷子,斜眼瞧着她手上的衣物。「这又是什么?」怎么这料子好像有些眼熟? 「这是公子本要扔掉的衣服。」 「嗯?」 「好好的东西扔掉太可惜啦!所以小欢将它改成您的贴身衬裤,这布料不错,穿在里头很舒适……」小欢还没说完,话就被打断。 「妳把我的外衣改成这个?」蔚凌云将碗筷放下,瞧着这件衬裤,不知该作何表情。 「有什么不妥吗?」小欢还觉得自己的手艺不差呢! 「要我堂堂蔚家大公子吃剩菜、穿旧衣,妳还是第一人。」 「公子,您不试试怎知道这旧衣不好穿?」 「免了,拿走吧!」 「您现在吃的也是昨晚没吃完的菜肴啊!」小欢提高了音量。 「这又是剩菜?!」 这回换蔚凌云瞠大了眼眸。想起自己方才吃得津津有味,不过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只见小欢不慌不忙地说道:「这清粥是用厨房剩下的鸡骨头熬出来的,味美又不浪费,这盘青葱闷乳鱼也是将没吃完的鲤鱼连骨带肉,加上葱姜闷上两个时辰,整条鱼软得入口即化,您瞧这乳白色的汤头多鲜美啊!公子您刚刚不是还吃得津津有味吗?」 真是被这丫头摆了一道,蔚凌云扬眉说道:「妳还说这不是剩菜大杂烩?」 「不是『剩菜』,是『没吃完的菜』。」小欢解释得不疾不徐。「也不是大杂烩,是我小欢多年的经验。」 她流落街头时,时常吃的就是这些菜肴,如何料理这些剩余的食材,她可有说不完的经验。 蔚凌云长这么大,还没遇过这样的丫鬟,以往身边的侍女不是忙着要喂他最好的东西,就是使尽浑身解数要讨他欢心,怎么这丫头把他生活搞得像要出家一样,她是病得不轻吗? 「妳多年的经验?」他再扬眉一问,双目突然炯炯有神地盯住她。这丫头什么来历?会有「料理剩菜」的多年经验? 常妍欢正讲得头头是道,突然让公子这样一问,险些答不上话,有些支吾,她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住在这富甲一方的蔚家大宅会有多么格格不入。 「就……小时候家贫,三餐都得省着点吃,半点也不能浪费。」小欢脑袋忙转着,扯开了话题。「所以我才跟公子说,不能等蔚家哪天不好过了才学着勤俭,由奢入俭难,平日就该……」 「就该希望蔚家终有一日会家道中落?」蔚凌云冷不防地打断她的话。「是这意思吗?」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啦!」常妍欢忙解释,但蔚凌云又出招。 「自从妳来我身边服侍后,我身边的丫鬟通通不见了,这也是妳的主意吧?」 「不是不是,是夫人希望公子别成天和那些不正经的侍女们打混度日,小欢只是个小小丫鬟,怎有能耐赶走那些人……」 她急着解释的话马上又被蔚凌云恶意打断。「是吗?我看妳这小丫头挺有能耐的,给主子吃剩菜、穿破衣,整天希望蔚家日子不好过,这也就罢了,连我身边的丫鬟也通通被妳赶走,一个不剩,只有妳服侍我,就不知妳……」蔚凌云的目光突然停在小欢的面容上。「不知妳是何居心啊?」 蔚凌云说话的同时,鼻梁几乎要碰上小欢的脸,小欢可慌了,连退数步,挨到门边。「没、没没,公子您真的误会了……小欢不是那种丫鬟……」蔚凌云的目光看得她连脚步都乱了,她忙拉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夺门而出。「公子慢用,小欢先……先告退了。」说罢一溜烟钻出门外。 看着这丫头慌张逃走的模样,蔚凌云笑开,想来这丫头其实挺单纯,这点小伎俩就让她招架不住,总之今日耳根终于可以清净些了。 他回头再往床上一倒,反正无事,就睡个回笼觉吧! 午后的蔚府宅院清幽,窗外不时传来几声鸟语,蔚凌云徐徐睡去,悠然入梦。 他梦见自己倚在蔚家后院的一棵大树旁,正悠闲惬意地欣赏着眼前含苞待放的花株,却见一名不曾谋面的老者从树后走出。 「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蔚家?」蔚凌云直起身子,手按佩剑。 老者却面无惧色,捻捻长须道:「小伙子勿怒,老头子我这一身老骨头,能对你如何?」 「你从何而来?我蔚府怎可让人来去自如。」蔚凌云坐在这树下好半晌了,竟未察觉有人到后院来了? 「呵呵!老头子我待在此地,可比你久上不知多少光阴呢!」老者绕树缓步走着。「这树你蔚家也照料得不错,很好、很好。」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地?」蔚凌云依旧未卸下警戒,他蔚府门户称得上严谨,怎会有人无故出现在此? 「小伙子,我今日特地来看看你。瞧你已逾弱冠之年,生得英姿焕发,也该是成亲的时候啦。」 「我成不成亲,关你何事?」 「天下姻缘事,皆我之事。小子,你将来将娶一位乞儿入门,信也不信?」 「无稽之谈。」蔚凌云正要出口驳斥,怎料老者绕到了树后头,竟然就消失不见了。 「人呢?」蔚凌云追上,却不见一人,纳闷惊讶之余,他从梦中清醒。 「什么怪梦?」他睁眼瞧了瞧四周,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并未到后院。梦中的老者几句话便要定人姻缘,蔚凌云压根不信,也懒得理会,继续合眼入眠。 而蔚凌云午后小睡,小欢却不得清闲。她到老爷房中探望,蔚夫人也在。 「在凌儿那可好?」蔚夫人问着。 小欢端来茶水,不隐瞒也不修饰。「不好。」 「怎么了?凌儿欺侮妳?」 「不是。是公子的日子过得实在虚华,教人真想……」 「想什么?直说无妨。」 「真想骂人。」 这样直率的小欢,很得蔚夫人疼。「蔚府多几个像妳这样的丫鬟就好了。」她接下小欢奉上的热茶。「往后妳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希望凌儿能懂事些,早日改头换面。」 冲着夫人的这句话,小欢决定放手再试试,为报夫人恩情,她一定要早日改变公子,她小小的脑海里开始浮现许多主意。 第四章 “小欢,拿我衣服来。”蔚凌云在浴池内喊着。 “方才已经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了。”小欢在门外回应。 蔚凌云瞥眼一瞧,很好,果然这丫头只拿了那件”破衣”要他穿。 蔚凌云不动声色,将身子浸入一池温水中,再对门外喊道:”将我那壶剑南烧春拿来。” 剑南春酒是当代十大名酒,酒气醇香,常被当为贡品,是大户人家才喝得起的美酒,小欢却不时见到蔚凌云浪费地拿来随意豪饮。 “公子,那壶酒……”小欢眼珠一转。“那壶酒不小心被小欢摔破了,真是对不住。”她在房外说着。 “摔破了?” “小欢一时手滑,没拿稳就打翻了,对不住公子,不过公子也正好可以少喝点酒,好吗?” 她知道公子又想在浴池内一面小憩、一面饮酒,早就想好对策。怎料此时门被拉了开来。 “啊!”小欢突然见到一个人影立在眼前,二话不说双手立即捣在眼前,慌忙地转过身去。”公子……您您您……” “如何?” “您怎么……” 小欢吓得花容失色,隐约感到大公子身上的水珠还往她这儿溅。蔚凌云什么都没穿,”哗啦”一声就从浴池走到门前。 他对这个头娇小、鬼点子却一堆的小丫头说道:”是要我自己这样去酒窖拿,还是你帮我拿衣服和酒来?” “我我我……” “刚才声音不是挺大的吗?怎么现在吞吞吐吐的?”蔚凌云又往小欢身前跨上一步,身上的热气直冲向她。 小欢惊得手忙脚乱:”公子您实在……” “如何?”蔚凌云浓眉轻挑,嘴角噙笑。“这么爱和主子作对?你还是头一个如此大胆的丫头。” “我大瞻?公子您也不想想,那些酒一坛就要多少银两,您少暍一壶,不但能替蔚家省下不少家用,对自己身子也好,怎么小欢说的话就是无法往您耳里去?”小欢说着说着,本要转过身,双手插腰再多念个几句,险些忘记公子此刻是什么光景,马上又将双手贴回眼前。 蔚凌云瞧她这些紧张的动作,嘴角的笑意更大。“说到底你不拿是吧?那不劳烦你小欢姑娘,本公子自个儿动手。” 蔚凌云讲得故意,果然令小欢不得不投降。“公子您不是要这样走出去吧?” “唤不动侍女,只好自己动手。” “好好好,小欢这就去拿。” 小欢无奈,这大公子实在无赖,她只有依他的意思,到酒窖里取酒。 不一会儿,她拿着新的衣裳和一壶剑南春酒,不甘不愿地出现在浴堂门口。 “公子,给您拿来了。” “酒里没乱加什么吧!”蔚凌云靠在浴池边,神情悠哉,小欢见状心中不禁暗藏怒气。 “下回就如你的意……”她小小声地碎念着,想着下回肯定如他所愿,给这酒添些有的没有的东西。 “你说什么?”蔚凌云回过头,瞥见这丫头的模样,不觉莞尔。 这丫头长得眉清目秀,心思单纯善良,瞧她那不甘不愿、努嘴瞪眼的模样,蔚凌云双臂靠在浴池边,笑得开怀。 “我哪有说什么。”小欢噘着嘴,一对眸子瞪得如铜铃般大,看着公子得意洋洋的模样,更是气得她…… “唉呀!”气头上的小欢一个不留神,踏上浴堂里的一滩水。“不好!”她脚下湿滑,全身摇晃,手中物跟着往上一抛,眼看就要摔得狼狈。 此时蔚凌云迅速从池中跃出,横臂揽住小欢的纤腰,让她倚着他的臂膀,不致于摔着。小欢原本慌张地张口欲喊,但想到搂着她的人未着寸缕,顿时抿唇,不敢出声,羞窘至极。 “谢……谢公子……这地湿滑……所以才……” “幸好没浪费了这壶好酒。” 原来蔚凌云另一只手臂稳稳接住了那壶剑南春酒,好似这酒有没有摔着比什么都重要,小欢又气又羞,此时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慌忙掩着双眼,踉舱逃出这令她窘迫之地。 “走慢些,别再跌跤了。本公子好似成天都得接你摔落之物似的。”蔚凌云捧着酒,神情悠哉、语气嘲弄,气得小欢辩驳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怎么了?有话怎么不当面讲?”蔚凌云拿着酒靠在浴池边,说得故意。 “你当我不敢?” “你是不敢。” 小欢气得连”公子”的尊称都忘了,而蔚凌云则讲得笃定。 “你!” “回去吧!再待下去,是想要等别人发现我们这样吗?” 蔚凌云捧起酒,”哗”一声转身入池,举止潇洒,动作俐落,而常妍欢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她窘得两颊嫣红,气得话语不清,但真让蔚凌云说对了,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拉开门,乖乖离开。 蔚凌云悠哉地将身子浸入暖呼呼的热水中,打开了酒壶,欲饮却倏然停止。 这丫头……的确不一样。 他”卑劣”地使出这样的招数回敬她,她的确瞧也不敢瞧一眼。 “换做其他的丫鬟,早就贴上我的身了。”他勾起一笑,本要畅饮的好酒,却只是轻品一口,徐徐入喉。 有些酒可以豪气畅饮,有些好酒却适合慢慢品尝。 蔚凌云这回没将这壶酒一口喝完,端在鼻前闻了闻酒香,笑意更深,浴堂水气迷蒙,但蔚凌云思绪却更加清明。 快步离开的常妍欢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脚步和喘息。这蔚大公子实在太卑劣了,怎么能这样恶整她? 小欢想开口骂,却面颊陡烫,骂不出口。刚才的确是自己没踩稳脚步,公子才会”出手相救”,怪得了谁? 她腰上的衣裳还沾着些许水珠,方才公子湿热的手臂就是横在这儿,小欢忙伸手拍落水珠,希望也能将心头那些羞赧与不安全都拍下。 “没关系,来日方长,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任凭你是个再放荡不羁的富家公子,我常妍欢一定有办法改变你。” 小欢吸了口气对自己说着,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蠢动。夫人的这份恩情她一定要想办法报答,有朝一日一定会改变蔚公子的。 常妍欢将蔚凌云是否好好度日视为己任,但向来不让人过问任何事的蔚凌云,可不会让小欢那么”称心如意”。 ★★★ 下定决心的小欢,不管何时,只要一睁开眼,想的念的都是蔚凌云。 “公子,您今天是不是该到蔚家的铺子巡一趟,老爷身体不好,您也该多担待点。”这天一早小欢推开公子的房门,就在尚未清醒的蔚凌云身旁讲了一大串话。 蔚凌云翻了个身,挥挥手要她离开。 然而晌午,蔚凌云才踏出房门,就看见小欢捧着自己的长剑,牵来马匹,在门口等着拦他。”公子,您别再到街上晃荡了。今日到城郊练练剑、骑骑马,强健一下身子,别再流连花丛,这样街坊们会说闲话的。” 蔚凌云又挥了挥手,显然什么街坊闲话他压根不理,因为他连她的话也没听进去。 深夜,蔚凌云带着微醺回来,又见到这丫头趴在自己房间的桌上,一听到他的脚步声,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急着开口规劝。“公子,您又到哪儿去了?难道那些青楼女子会对您真心吗?她们要的只是您的银两呀,您不会不知道吧?您再如此沉迷,蔚家将来能倚靠谁呢?” 这小丫鬟一点也没有退缩之意,不达目的,她似乎永不罢休。 蔚凌云瞧着这揉着睡眼、忍着睡意的丫头,不肯早歇,就是要等他回府,告诉他这些处世道理,他本来微醉迷蒙的双眸,微微漾出一丝异于平日的眸光。 是忠心过头也好,是母亲交代也罢,这丫头的确用尽全部心力,伺候着他这个主子。 她心地善良,待人真挚,在他身边别无所求,只望他这个主子能振作。 但他蔚凌云不羁成性,逍遥已久,一身文采宁可尽散酒楼,豪饮赋诗;高深武艺宁可化做醉行嬉闹,举杯摇扇,纵情温柔乡,因为唯有在他醺醉之时,才能放下心头无解之事。 而这些事,不是这个小丫头能懂得的。 “你回房吧!往后不用再担忧我的事。”他低声吩咐着。小欢见公子似不愿再听她多说,只有默默离去。 望着小欢怅然的背影,蔚凌云摇首轻声道了句”傻丫头”,便上床入睡。 屡被蔚凌云拒绝的小欢,并没有打消劝阻公子消沉度日的念头,以往流落街头的她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 行乞的日子历尽风霜,让小欢有着比他人更过的毅力,今早她一睁开眼,又想着该怎么让公子死心,别再去那些风月场所,压根不管大公子到底听不听得进去。 她被褥一掀,跳下了床,天色还早,她先往马厩那儿去。 当蔚凌云清醒时,已日上三竿,带着佣懒拉开了门,又见到了小欢丫头。 “还来?“ “伺候公子是小欢份内之事,怎能不来?” 小欢堆着笑脸,不畏蔚凌云是何态度,向他抛出坚定的目光。 蔚凌云瞧着她,洒落的日光似乎让她的面颊发亮。 “今日又有什么花招?” “花招?”小欢率性地瞪了她的主子一眼。”公子怎么这么说?” 她清亮的眼瞳微微摇晃,含着些许不甘愿的愠意,好似一番美意被人践踏。蔚凌云低眼睨着这小丫头的面容,当下有些过意不去。他屡屡拒绝她的”美意”,却不见她退缩过一步。 “好吧!算我失言。你今天又想劝我什么?” 蔚凌云缓了缓语气,眼前这小丫头看着自己的那双明眸,澈亮殷切,好似他怎么过生活她是管定了,全然不管他这主子怎么想。 小欢仰着头,语带期盼。“今天一早我把马儿刷洗了一番。” “想要我骑马去城郊?” “还将公子的长剑擦得雪亮。” “要我练剑?” 小欢见公子都说对了,满心欢喜,不停点头。 蔚凌云瞧这丫头想尽办法只为达成目的,他嘴角轻扬。也罢,今天就如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迈步往马厩走去,小欢乐得笑逐颜开,一蹦一跳地紧跟在主子后头。 到了马厩,蔚凌云见到他的骏马果真被刷洗得洁亮,再转头瞧瞧小欢发丝上的水珠、衣角未干的水渍,于是问道:”你一早就来洗马?” “嗯!”小欢点头应着。 “你也善于马术?” “公子说笑了,以往小欢连吃顿饱饭都不容易,怎会有闲钱养马。” “这么说你是不会骑马了。那么等会本公子骑去何方、有没有练剑,你可管不着啰?”蔚凌云勾起嘴角使坏,常妍欢听得瞠大一双眼瞳。 “公子!你……” “不然这儿的马你随意挑一匹,跟在我后头看我有没有上酒坊,如何?” “我就骑给你看!” 公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怎么她一片好心为公子着想,公子就是不领情,还语出挑衅?小欢被这样一激,不服输的本性展露无遗,硬是牵来一匹马就要跃上。 无奈她连马鞍都不会跨,手忙脚乱了老半天,马儿压根不听她的使唤。 “上来吧!” 就在她恼怒着急之时,蔚凌云出声了。 “什么?” “上我的马。” 他朝小欢伸出手。“这里的良马都是我花费心力才驯服的。看来,你比我的马儿还要倔。” 他话中之意小欢并无细思,只是征征地望着他的大手。 “怎么了,不想去?” 小欢怎肯错失良机。”没……当然想去。”于是她怯怯地伸出了手,让公子拉她一把,蔚凌云臂力一使劲,她顺着这力道,很快地跃上了马背。 这是她第一次跨上马背,也是第一次和男子这般贴近,马上的她不知双手该放在哪儿,有些手足无措。 “公子您可别骑太快。”她掩着心头些许怯意。 “害怕了?”不料蔚凌云一语道破。”怕就别跟啊!” “哪里怕了?不就是骑个马,有什么好怕,我小欢什么事没经历过……啊!慢点、慢点啦!” 小欢硬着头皮也要跟着主子,蔚凌云不待她说完话,双足一蹬,骏马随即扬蹄奔驰,惹得小欢面色陡变,连声唉叫。 不知所措的她只有慌忙伸手,紧紧扯住公子的衣裳,马背上颠簸摇晃,不会骑马的她吓得心惊胆战。 蔚凌云唇畔噙着不怀好意的浅笑,这丫头当真固执,劣马尚且能驯,就不知这执拗的小丫头,肯不肯就此罢手。 第五章 小欢在颠晃不已的马背上大冒冷汗,但不轻言放弃的性格却让她渐渐找到了诀窍。 只见她一会随着马匹上下起伏,一会试着找法子平衡身子,恐惧的面容逐渐被笑颜取代。 “呵呵……哈哈!” 身后传来了她的笑语,蔚凌云回首,但见这女孩儿乐不可支,随着奔驰的马儿摇晃,已不见惧色。 这样爽朗开怀的笑声,他多久没听过了? “这么快就学会了?”他朗声问着,面容也随之泛起笑意。 “不难嘛!” “是吗?” 蔚凌云陡地一甩马缰,小欢”唉呦”一声,马上又抓紧他的衣角,蔚凌云开始策马奔驰,小欢紧紧挨着他,身旁的风呼啸而过。 她无邪的笑声再度传进了他的耳中,这丫头好似天不怕、地不怕,无惧无畏,一心要跟随着他这主子,守着他歪让他接近那些风月酒坊一步。虽然见不着她的睑蛋,但蔚凌云可以想见此时她带着些许胆怯但又雀跃不已的欢颜。 小欢挨着蔚凌云,其实可以感受到他的用心,每当她摇晃欲坠之时,公子便会放慢速度,没让她摔下马,这前所未有的驰骋,让她不知不觉靠他更近。 “我们去哪?”小欢在后头问着。 “去那些酒坊把你卖了,我耳根好清净些。”蔚凌云的话语随风飘来,惹得小欢娇嗔。 马儿已往城外去,哪来的酒坊?若非公子看不见,她一定给他一记大白眼。 眼前景色逐渐开阔,城内喧嚣不见,放眼是一片幽静树林,枝叶随风摇曳,几许芬芳隐约飘来,小欢大吸一口气,整个人神清气爽。 “下马吧!”蔚凌云”呼”一声纵身点足落地,但小欢仍在马背上踌躇犹豫。 “怎么了?” “我……”小欢瞧着地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不来?那就自个儿骑马回去啰!”蔚凌云又逗她,小欢闻言硬是侧了身,连滚带爬地跨下了马鞍。 好个倔强的小姑娘! 蔚凌云瞧着他的小跟班,脸上浮现出异于以往的神情。 她性情坚强,无所求地跟着他,全心全意地奉献,但…… “有些事你无须了解。”蔚凌云突然轻声说道,小欢没有听清楚。 “公子您说什么?” “看剑。” 蔚凌云却不再多言,收起方才不小心泄露出的忧郁眸光,倏地抽出剑,凌空飞舞。 小欢不知道公子习剑多久了,但这慑人的气势有如风卷残云,剑剑含劲蓄势,一会巧如灵蛇,一会势如游龙,亦柔亦刚,瞧得小欢瞠目结舌。 她瞧见了蔚凌云未曾显现的一面,他舞起剑时气宇凛然,顾盼生姿,好似他的名字。 “人说……豪气凌云,是不是就这模样?”小欢看得如痴如醉,细声说着,蔚凌云那敛眉运气、凝神挥剑的神采,不知不觉看进她眸里,落在她的心坎上。 蔚凌云使起剑来俊朗不凡,小欢正看得入迷,只见公子使上轻功,袖袍一挥,单足曜上了林悄。 她满是期待地仰首望着,蔚凌云笑问道:”想学?” 小欢用力点了点头,再望向蔚凌云,他的容貌此刻看起来更俊了。 只见蔚凌云二话不说,长剑回旋入鞘,翩然纵身跃王小欢身旁,使上浑厚的内力,带着小欢飞上枝头树梢。 “哇……好美啊!哈哈!” 小欢先是不可置信地瞠眼张望,身旁片片落叶飘落,围绕着她,只见公子衣袖一挥,没一片落叶打在她脸上。待她立稳双足,倚着树干了望眼前一片风光时,忍不住满心欢喜,雀跃不已。 “好漂亮的景致啊!”小欢惊呼,忍不住举起双手鼓舞,蔚凌云见状马上用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当心。” “谢……公子。” 远处绿水悠悠,波光粼粼,群山环绕,高低错落,小欢尽情放眼赏望,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树梢上。幸而蔚凌云的大掌适时扣住了她,才没让她失足坠地。 鸟语依依,她双颊酡红,她不会轻功,不懂该如何在这树枝上平衡,只有任凭公子扶着她,对眼前美景连声惊叹。 小欢赏着美景,蔚凌云则赏着她无邪的脸蛋。这丫头如此容易满足,一双笑眼弯如虹,当真可人。 凉风徐徐,吹来芬芳,小欢痴迷地沉醉在美景中,不自觉地将螓首倚向蔚凌云的肩头。 蔚凌云稳立树头,让这丫头瞧得尽兴。她待在他身旁的这些日子,没多要过一点银两,也没贪恋过一丝他的身分地位,当别的丫鬟巴不得和他攀上关系时,这小丫头谨守本分,没半点逾矩。 你是个好姑娘。 蔚凌云在心里说着,但这样的好姑娘,不能留在自己身旁。 他游戏人间,风流纵情,生性不羁,不会为谁停留。他不会对任何事或任何人认真,因为唯有虚华度日,他才不会回想起蔚家的过往。 而这样的好姑娘,不该为自己滋生情愫。 蔚凌云不再紧蹙眉头,让眉宇间的一抹淡愁飘散。 “喜欢这儿吗?” “喜欢!” “那你慢慢欣赏。” 不待小欢回神,蔚凌云硬是放开了手,小欢急忙伸手抓住一旁的树枝,怎料公子竟已提气运力,纵身下树了。 “什么?”小欢惊呼。”公子,你怎么就这样下去了?那我呢?” “你慢慢欣赏美景啊!”蔚凌云牵来良驹。 “你、你、你……你要去哪里?” “你说呢?” “喂!等等!你等等啊!” “那些美人们已经等很久了。” 蔚凌云横上马背,喝令一声,马儿扬蹄而去,令小欢错愕不已。 原来公子把她带上这树梢,竟是暗藏心机,想把她独自留在这儿,自己好去风流寻欢啊! “可恶!竟然这样骗人!”小欢气得在树梢咒骂,但无计可施的她,只能瞪大眼眸看着公子一步步远离,却什么办法也使不上。 蔚凌云策马远走,呼啸进城,没一会他便醉卧温柔乡,在这里该忘的会忘,小欢不该给的感情也别给他吧。 酒楼的姑娘家殷勤地劝着酒,他来者不拒,蔚凌云在酒坊直待到天色暗下。 “蔚公子,今天怎么都不说话?”婉儿挨近了他。 “是吗?”蔚凌云不太在意她问了什么,又拿起一壶酒豪饮。 他还是担心着那独自一人留在城外的小姑娘。 就算要整她,这样的方法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蔚凌云瞧了瞧昏暗的天色,放下酒壶,准备动身回府。 毕竟她是个小姑娘,留她一人在城外,会不会出什么事呀?蔚凌云带着些许担忧,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到小欢房门外察看。 “点上烛火了?” 他看见小欢房里已亮起火光,宽下了心,想来她已自己回府了。这丫头倔强,这点小事难不了她,只希望她就此死了改变他的心。 蔚凌云独自走向酒窖,找着了他的剑南烧春,捧了两壶便往房里去。 这酒不宜豪饮,得悠闲地慢慢品尝,他拎起一壶,含笑徐徐入喉。和那些急着攀上他的姑娘比起来,其实小欢那丫头就像这酒,甘醇幽香,只可惜他不想害她,宁可在这儿对月独饮,也不愿和她并肩赏景。 “好酒……” 他又开了一壶,想起那丫头又牵了牵嘴角,双眸微醺,迷迷蒙蒙。”如果身边有个这样的丫头,其实也……”蔚凌云睑色一变。”咳!咳、咳!”陡然他呸出口中美酒。”咳!这什么东西?!” 蔚凌云整张脸涨红,舌根发烫,喉如火烧,扔下酒壶四处忙找水。 “这丫头……”他欲骂出声,但因喉似火烧而作罢,忙着找茶水狂饮。 小欢在另一壶酒里加了重辣,已微醉的蔚凌云不察,一口饮下后,不嗜辣的他呛得眼冒金星,直冒汗珠。 “这丫头竟……这样整主子……咳!” 一脸火烫的蔚凌云体会到这壶好酒的”后劲”原来这么强,今天不过将她独自留在树上,没想到回来后她便一声不响地想法子整他…… 蔚凌云才想到这,肚腹便一阵隐隐作痛。 “这茶该不会也……” 他瞪大眼,用力放下了杯子,眉心揪成一团。 没想到小欢把一切都计算好,先让他好好喝了壶酒,接着就是不留情的报复,现在他的肚腹一阵绞痛。 原来小欢没轻易放过这不听劝,还恶意将她支开好往酒家去的恶劣公子,找着路回府后,她便开始想法子好好”回报”蔚凌云。 酒里放了辣油,茶水也加了泻药,不管公子怎么想,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小欢虽是个丫鬟,但可没那么好捉弄。 这一整夜,蔚凌云便这样虚脱地瘫在床上,哪儿都没力气去。 从没一个丫鬟这般大胆,敢这样”放肆”地恶整他,他躺着思忖两人相处的种种,想着想着,却毫无怒意,反倒泛起一抹笑容。 话说回来,不是自己先辜负她的一番好意吗?练剑不练剑,将她一个人独留在树梢,还跑到酒坊风流去。 “不知当时的她是什么神情?惊讶、错愕还是气急败坏?” 蔚凌云静静想着,此时他的房门被悄悄推开。 是小欢的脚步声,她蹑手蹑脚地步入他房中。 蔚凌云合上了眼假装熟睡,想再瞧瞧这丫头还有什么鬼主意,不料却察觉靠近他的小欢轻轻帮他盖上被褥,然后在一旁站了许久,好似在思考些什么,才怯生生地伸出了小手。 “公子,您要怎样才肯听小欢的话呢?” 她在床边嗫嚅私语,手指轻轻划过他额前,轻拨开了他额上的发丝。 这温软的小手让蔚凌云额前一阵暖和,小欢的关怀顺着指尖,流入了他心间。 这丫头…… 他能察觉小欢微微的呼吸声,还有她似在犹疑的小手,虽然躺在床上,合着眼睛,但小欢心口隐约的跳动声,还是传进他耳中。 两人折腾了一天,在这夜半三更,她却没有安然就寝,还悄悄溜进他房里,心中依然挂念着他。 小欢看着熟睡的蔚凌云,不知他吞了那么多不该吃的东西,身体是否安好,虽说他恶习不改,依旧往那些风月场所寻欢去,但在她心中,他仍然是那个当她流落街头时,让她饱餐一顿的善心公子。 “小欢一直相信,公子不是平日所见的那种人。” 她轻轻低语,隐隐含情,伸手又替蔚凌云拉整被褥,瞧他鼻息均匀,胸瞠起伏规律,想必是睡熟了,这才宽心离去。 她脑海里映着蔚凌云洒脱的俊颜,矫健的身手,心想公子气宇非凡,她只求他展露原本的善性,认真度日,哪怕只有一时半刻,她都会替他高兴不已。 小欢轻启房门离去后,蔚凌云睁开了眼。是什么样的丫鬟可以对他这般企盼期望,执着不退缩,她到底用了多少真心,在他这个放荡公子身上? 小欢的身影从门外消失,只是并非往她自个儿的厢房走去,蔚凌云掀起棉被,披上外衣,从后头跟去。 第六章 半夜三更,小欢并未回自己房内歇息去,反而绕了一大圈,往帐房那儿走。 蔚凌云心中带着狐疑,这小丫头往帐房那去做什么? 他放轻脚步跟着,直到帐房烛火亮起,小欢带着倦容翻阅帐本,小嘴中念念有词,拿着笔墨努力抄写,他才明白她在努力学着看蔚家帐本。 这帐房不是一般侍女奴婢可以随意进出的,小欢能这样自由地出入,想必是获得了母亲的同意,蔚凌云瞧她连毛笔都拿不稳,睡眼惺忪,面有倦色,却依然固执地要将帐本翻完,心中顿时感到不忍。 这丫头倔,倔到一心一意要为他蔚家奉献,倔到他无法再漠视她的努力。 他轻叹一口气,无法言说自己现在是何心情,只能转身离开,缓缓回到房里。 翌日,蔚凌云特别交代其他奴婢,不要叫醒小欢。 “公子可是要去酒坊?”他唤来蔚家其他被调离的奴婢为他更衣,便听见侍女说道:”我说这小欢也太不识大体,公子要去哪儿,还需要她多嘴?” “是不需要多嘴。”蔚凌云低沉道。 侍女见状,又欣喜地说:”就说这小欢太自以为是……” “不需多嘴的是你。” 没料到公子竟是此意,侍女当下僵住笑容,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事了,下去吧!” 蔚凌云挥了挥手,示意侍女退下。他则牵来马匹,打算独自出府。 小欢昨夜太过疲惫,就让她多睡会吧! 看来这丫头在府里必定受到许多非议,往日那些巴着他的侍女们,现在一定对她敌意甚深,但却见她每日依然全心全意地伺候自己。 这小丫头何必如此逞强呢? 他敛下了眉,纵身上马。蔚凌云心中有着些许不舍,反覆思考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辜负这样的一个小姑娘。 持着马缰,蔚凌云的马儿经过了酒坊却未停驻,他右臂一弯,将马儿带到了蔚家铺子前,巡视察看。 而在府里熟睡的小欢,直到日上三竿才慌忙起身。 “怎么没人喊我起来?”小欢慌慌张张地往公子房里去。“公子对不住,小欢今天睡过了时辰……咦?公子呢?” 房里空无一人,小欢转身却发现另一名侍女拿着公子的衣物正要进房。 “公子怎么不在?”小欢急忙问道。 “一早出去了。” “去哪儿?” “公子去哪儿,是我们下人管得着的吗?” 只见侍女将公子的衣物放下,没好脸色地对小欢道:”当婢女就要有婢女的模样,主子开心最重要,不管公子今天是要上酒坊、还是找谁伺候,都轮不到你来多嘴。” “公子一早没差人叫醒我,就是为了去酒坊?”小欢瞠眼问着,侍女的冷嘲热讽,她决定暂时先搁在一旁不理。 侍女见小欢不理会自己说的话,也不打算回答她,瞪了小欢一眼便离去。 小欢独自留在蔚凌云的房里又气又恼,怎么公子就是习性不改?怎么公子……会找来别人伺候他? 她独自在房里踱步,担心烦恼,怕公子又去了酒楼。还有,为何自己心底有着一丝捉摸不定的酸涩感? 看着这间平日只有自己进出的蔚家大公子寝房,小欢有份说不出的熟悉感,这儿似乎只该有公子和她的存在,为何今日多了一个侍女? 她在房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走着,直到天色暗下,好不容易听见公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回来了!”她雀跃一跳,直往大门奔去。 蔚凌云一抛下马缰,就见到小欢急步朝他奔来,她面容挂着期盼的笑靥,眸里却又含着些许的不悦。 “公子去哪儿了?”小欢蹦到蔚凌云面前,蔚凌云瞧她这率真可人的模样,巧笑倩兮,突然有股冲动,想抚摸她红润的双颊。 “昨晚被人整得什么东西都吃不得,今天只好到酒坊好好享受去。”他勾起一笑,果然惹得小欢直跺脚。 “小欢又不是故意的,谁教公子屡劝都不听,还把我独自留在树梢上,所以我回府后……” “回府后气急败坏,只想着该怎么好好教训本公子,是吗?”蔚凌云一面说一面脱下外衣,小欢很自然地接下衣物。 “公子是在生气吗?小欢今晚已准备好许多清淡饭菜,让公子暖暖胃,公子会留在府里吧?” “你准备的东西,我还敢吃?” 蔚凌云此话一出,果然又惹得小欢又急又恼,但他已迈开步伐往自个儿的房里走去,小欢快步跟在后头。 桌上果然已摆好热腾腾的白粥和清淡小菜,小欢怕公子不肯吃,忙端起碗替他舀粥。 “公子用膳吧!”小欢两手端着白粥,望着蔚凌云。 “确定没有乱加些什么东西?” “小欢没这胆子了!”若非他是主子,小欢真想再嗔他一句。 “那么你先尝一口,再喂我吃。”怎料蔚凌云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对她这样说道,让小欢顿时俏颜一红。 “公子!”她面颊微红。 “那些酒坊姑娘可都是一口一口喂着本公子,现在你是要我去找那些姑娘,还是你要好好伺候我?” 蔚凌云双手一摊,睨着小欢,泛起使坏的笑容,小欢的小手僵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又羞又气。 蔚凌云的眸光在小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将这可爱丫头的神情看在眼底。若是以往,那些侍女还不贴上他的身,争着讨他欢心?这小姑娘当真让人动心。 瞧她纤细的柔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蔚凌云朗声笑开。”好了,不过是逗你开心的。我这不就吃了吗?”说罢他暍了一口粥。“还有,以后不用将帐本放到我床头了。” 蔚凌云今早一醒来,便见床上放了本蔚家的帐簿,里头密密麻麻写了他在酒坊花了多少银两,酒窖里的那些名酒又浪费了蔚家多少钱财。 不用多想,这必是小欢丫头的主意。想必是希望他一觉醒来后,能想想今日可否别再去那些地方。 果然小欢急着解释。“小欢只是要公子明白,如果挥霍度日,不管是金山、银山终会耗尽,还有……” “还有你可知你错字连篇?” “什么?”小欢眨了眨眼。 “让本公子猜上半天,才知道你要写什么。” “是这样吗……”小欢羞窘地垂下头。她幼时没上过学堂,想认字都得偷偷躲在书院外头瞧上半天,被公子这么一说,她有些发窘。 蔚凌云俊颜展笑,开始吃起小欢为他准备的晚膳,半晌后他放下碗筷,伸了伸懒腰。”今晚有酒吧?” “没有。” “没有?难得本公子今日到铺子视察了半天,回府后却一点酒都没得喝?” “公子今天是去蔚家铺子?” “不然你以为本公子去了哪?” 小欢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心头有说不出的欣喜,公子终于肯听她的话,不再涉足那些寻欢之地。 “还不取酒来?” 小欢踌躇了一会,心想既然公子今天这般费心地往铺子里去,就让他喝些小酒吧! 小欢起身到酒窖取酒,怎料回房时,公子房内竟多了另一名侍女。 “放在桌上就好,你先回房休息吧!” “可是公子还没歇息,小欢怎能离开?” 小欢睨着那名侍女,今早心头那份不知该如何言喻的感受再度浮现。为何公子房里,会出现另一名婢女?公子不是一向都由她伺候的吗? “今晚早点睡,明天我请了夫子来府为我讲些论语诗经,你在一旁伴读。” 公子当真是转了性,又是巡铺又是念书,她听了心头虽欢喜,却着实压不下胸口的一股沉闷之气。公子已让婢女斟酒伺候,举杯酌饮,她只是个下人,不得不遵命退下了。 蔚凌云一口一口喝着酒,一旁的侍女殷勤服侍着,却不知公子只是不愿小欢整日操劳,才让她先退下歇息。 这秉性纯善的小姑娘让他心头摇摇晃晃,他想藉酒排遣,独自沉思,却不想让自己在酒后对这丫头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蔚凌云明白他的脑海已有了这丫头的身影,她跟前跟后、费尽心力,倔强地让他动了真情,然而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怎可放任自己酒后乱事? 他对小欢这丫头有了情意,更加不愿随意伤害她呀…… 房外的小欢不知蔚凌云的心思,她一会蹲低身子从窗台下偷瞄,一会踮着脚尖在门后瞧,看着那侍女离公子越来越近,心头更加不舒服。 公子已微醺,不该再多饮,但那侍女怎不知节制,仍不停地替公子倒酒? 蔚凌云今晚是多饮了些,侍女的手臂搭上了他,身子越贴越近,小欢见公子没有推拒,心头更是急切。 侍女不守礼节,怎么连公子也没个规炬了?小欢瞅着蔚凌云,此刻真想冲进房里,拉开两人,劝公子早些休息。 蔚凌云酒虽下肚,却早知小欢躲在房外,他不动声色,未揭穿这小丫头。 “替我更衣吧!晚了,我该歇息了。”蔚凌云命令着,侍女喜上眉梢。 躲在窗台下的小欢见侍女替公子脱了衣裳,一吋吋贴公子越来越近,顿时心中不明的怒意陡升。“不知礼节、不守礼数,哼!脱个衣裳需要这般贴近吗?” 此时房内传来侍女讶异的声音。”公子,您穿这是什么?” 侍女瞧见蔚凌云穿着一件缝补过的衬裤,料子好似由其他衣裳修改而成,顿感惊讶不解。”公子怎会穿这样的东西?” 小欢蹲在窗外细眉一挑。”哼!哪样的东西,你懂什么?” “是啊!现在的丫鬟一个比一个胆大,一会让我吃剩菜、穿破衣,一会在我酒菜里加料放药,唉!有空闲不早些歇息,净躲在一旁窥视主子,想些有的没的,你说蔚家往后怎会安宁?” 蔚凌云说罢双手一摊,往床头倒下准备就寝,躲在房外的小欢闻言脸色大变,而房内侍女则顺势坐上了床。“有些丫鬟就是不懂得如何伺候主子。公子别多想,今晚让小的好好……” 小欢听见公子话中有话,料想他已经知道自己躲在一旁,而那侍女已然要贴上他了,小欢一时冲动,不知哪来的胆一脚踢开了门。 “好什么好?就是有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下人,主子才会整天浑噩度日。”小欢怒气当头,什么事都不顾了。“这裤子哪儿怪了?勤俭度日有什么不对?这么晚了还让公子喝这么多酒,这就对了吗?” 小欢一股脑儿将心中的不满尽数倾出,管他什么主仆身分,她也不管现在是什么状况,对着房内侍女劈头就骂。 而一旁的蔚凌云在床上半坐起身,看着小欢又怒又急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噙上了一抹笑。 这丫头还真沉不住气,现在是自个儿找上麻烦了。 “下去吧!”蔚凌云开了口。 侍女眉目一挑,对小欢洋洋得意道:”叫你下去。” “是叫你。” “什么?” 侍女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的话,没料到公子当真是要她退下。 “公子……”侍女不可置信。 蔚凌云嘴角又扬起一抹笑容。”既然这丫头这么想伺候本公子,就让她称心如愿吧!”今晚他知道自己会喝醉,本支开了小欢不让她在身旁,但这小丫头却不知好歹,硬是要闯进来。 小丫头,自个儿要闯入虎口,这下子可怪不得他人了。 侍女悻悻然退下,蔚凌云眼神迷离,笑意不明。微醺的他更显潇洒不羁,却也更加难以驾驭。 第七章 “要你歇息不歇息,还闯进我房里,不要命了吗?”蔚凌云睨着床边的小欢,话中有话。 小欢方才不顾礼数的骂了一大串话,正想喘口气,却发现自己可能喘不了气。公子不知是假醉还是真醉,落在她身上的双眸透着一股侵略感。 “公子您生气了?”小欢嗫嚅着。 蔚凌云的笑意更深。”方才有胆量训人,现在怎么畏怯了?” “方才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唤来其他侍女,让你心中不舒坦?”蔚凌云将身子挺直了些,小欢的脚步便往后退了些。 “小欢怎敢……” “在蔚家哪还有你这丫头不敢之事?” 小欢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不过为时已晚,蔚凌云倏地伸出手,拉住小欢欲逃之夭夭的柔荑。 “留下。” 蔚凌云命令着,这是小欢第一次听见公子这般和她说话。 “让你歇息你偏不睡,那今晚就留在这儿陪本公子。” 小欢一听可不得了,拔腿要跑,但蔚凌云掌力一使,小欢怎有机会逃脱。 “唉呦!”小欢叫了一声,跌在床铺上,紧挨在他身旁。 她奋力欲起身,但蔚凌云可没让她如意,掌心一翻,扣住小欢的粉肩,顿时让小欢动弹不得。 “今晚留下,哪都别去。” 蔚凌云语气陡沉,双眸蒙眬,虽带着醉意,但话语却是那样浑厚有力,牵动着小欢微微晃动的情意。 她的确是一时气不过闯了进来,但却不是很明白自己气的是什么?只知道当那侍女一接近公子,她便感到酸醋满怀,这又是为何? 公子的掌心厚实温热,俊颜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直往她的颈肩上飘,惹得小欢就要乱了方寸。 蔚凌云搂住她的秀肩,却没再有其他举动,只是缓缓合上眼眸,徐徐叹出一口气。 “你可知我唤来其他丫鬟,只是希望你别再日夜劳累,早点休息。”蔚凌云一面说,一面倚上墙面。”换上你缝制的旧衣,看了帐本、巡了铺子,你可知这些都是为了谁?” 小欢瞠着水灵杏眼,心海翻腾,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公子是因为喝了酒,才开始对她吐真言?还是想藉机逗弄,好训一训她这个整日不服使唤的小丫鬟? 只听见蔚凌云带着醉意再道:”本来我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却出现了个小丫头,成天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管东管西。” 小欢一听大事不妙,公子现在是要算帐了吗?她的身子左右扭动,想先挣脱这一双让她思绪混乱的大手,但蔚凌云一使力,小欢不敌,硬是跌入他怀中。 “你再乱动,本公子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蔚凌云面色潮红,气息渐浊,瞧得小欢汗珠直流,不知所措。 “公子暍多了……”她声细如蚊。 “就是暍多了,才不让你进来。”蔚凌云将她的身子抱得更紧。”谁教你不知好歹?” 这丫头在最不该的时候闯了进来,蔚凌云压抑着胸口蠢动的欲望,把着小欢的秀肩道:”小欢丫头,你听好。你和那些婢女不同,你倔强、固执,顶撞主子、擅作主张,什么诡计都敢使,好似本公子不顺你意,你便会想尽办法让我就范。你这小丫头,到底是何居心?” “小欢无任何居心……”公子的力道之大,扣得小欢的肩疼得要命。 蔚凌云正用残留的那一丝理智,好好地跟她说话。 “无任何居心?”蔚凌云陡然健臂一个使劲,小欢没得选择,只能再度挨近他的胸膛。”对我,你没有别的意思?” 小欢闻言顿时哽住,心口怦然急跳,她会为了公子房里出现另一个女人而醋意满怀,也会为了公子”改过向善”而开怀雀跃,公子吃什么、用什么,她比谁都用心,小欢心里明白,此刻蛮横拥住她的人,的确让她情生意动。 但此刻酒醉的公子,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她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公子会对她认真、为她感动吗?还是就当她和其他侍女一样,陪着他欢愉度日就好? 小欢心头紊乱,却见蔚凌云眯起眼眸,拥着她倒向床头。 “睡了。”蔚凌云缓声说道。 “睡了?” 公子紧扣着自己不放,小欢挣脱不了那厚实的臂膀和健硕的胸膛,难不成今晚要就这样和公子同榻而眠? 蔚凌云拥住了这让她思绪纷飞的丫头,合上眼要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他放荡纵情的日子会为她而改变吗?自己能否不辜负这小姑娘的一片真心? 他抑下了胸口翻腾的情绪,只是拥着她入眠。蔚凌云明白,他不能伤害这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 ★★★ 天微亮,晨曦照进屋内,蔚凌云微微头疼,醒了过来。 一旁几上传来一阵清香,他掀被下床,将几上摆着的一碗好茶饮尽。 会在他宿醉后算好时间、备好茗茶的只有一人,但他环顾四周,却看不见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小欢丫头?”他喊了一声,没人应。 “昨晚……我可是逾矩了?”蔚凌云轻叹一声,他从不在意她只是个小丫鬟.只怕自己心中的情感尚未厘清,会不小心伤害了她。这小丫头一向精明,他这心意她可懂得? 而一早就不见踪影的小欢,此刻正躲在自己房里。 昨晚在蔚凌云熟睡后,她终于挣开他的臂膀,溜回房里。 她从未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匿,教她十分羞怯,不知该怎么面对公子。 而公子昨晚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醉语,她一思及便双颊羞红,但天将明,她可无暇再蹉跎。 今日公子请来夫子到府授业,公子终于肯上进地读圣贤书,她手脚怎能不俐落此? 于是小欢一早便忙着打扫书房,备妥墨宝,燃上香炉,沏好茶水,一切都赶在夫子到府前准备就绪。 “呼……”她喘了一口气,正要坐下歇一会,马上又将这口气吸了回去。 是公子!他站在门口一声不响,不知看了多久。 “公子。”小欢俯了俯身,低着螓首没对上他的眸光。昨晚的公子让她好生羞赧,一想起便浑身不自在。 蔚凌云掀起衣袍跨入书房内。”以后这些活你别做了。” “嗯?” “这些事让其他人做,你在我身旁伴读就好,不用分心。” 蔚凌云说话时,眸光凝视着她,小欢则是低着头应了一声,没有看他。蔚凌云见状,举起手中玉扇,轻点她的下颚。 “怎么不看着我回话?”他用玉扇轻轻将她的脸蛋勾起,小欢娇颜微红。 蔚凌云瞧着她娇羞的模样,霎时心动。这丫头如此可人的模样,当真让人看得入迷。 “公子该戒酒了。”小欢念了一句,她依然不知昨晚公子到底是酒后胡言,还是真心真意。 “若本公子为你戒酒,你会如何?”蔚凌云眉心微挑,突然问道。 “小欢当……当……”怎么公子问的话,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公子真爱作弄人!小欢正踌躇犹疑着,抬头便见夫子来到。 “夫子来了,公子快入座吧!”她闪躲着蔚凌云的目光,替他将书册摊开。 蔚凌云扬起一笑,他倒要瞧瞧这丫头能躲到何时。 请来的夫子已经开始解说圣贤古书的内容,不过蔚凌云压根没专注听讲,望着窗外远山,飘渺云雾,他思考着心中的情感。 小欢出现在蔚府,踏入了他的心房,她用真心欲将他心头的藩篱撤下,而自己能回报她几分情感?能否全心全意给她想要的日子?他正沉思着,就见小欢在一旁瞪着他。 “怎么了?” “请公子专心。” 蔚凌云呵呵笑开。”小欢,是你该专心。” 小欢正开口欲言,却见公子提笔沾墨,迅速行书,在诗经上很快下好了注解。”小丫头,本公子满腹诗书,一身文采,现在你见识到了吧?” 蔚凌云潇洒挥毫,小欢这才明白,其实公子什么都会。 那么,他请夫子来授课做什么? 小欢眨了眨眼,公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还要她全心伴读……莫非,公子之意思是…… 小欢现下懂了,公子必是瞧她写个帐本错字不断,才特意请来夫子授课,让她学习。但她毕竟是个丫鬟,怎可有这般待遇,于是便藉自己要读书之名,让她能跟着夫子学习。 小欢低下头,默默在心中答谢,虽然公子没将话说出口,但她已深受感动。 小欢静静地听夫子授课,蔚凌云陪着她,什么也没多说。枝头洒落的春光寸寸落在台阶上,掩映着两人间不明的暧昧。 ★★★ 蔚凌云对待小欢的态度,不同于其他丫鬟,但他却未将心中情感尽诉。 小欢也依然全心伺候着公子,但却不甚明白公子是如何看待自己。 这日府中上下忙碌,老爷的一位旧识要登门造访,吩咐下人好好款待。 小欢在蔚凌云的示意下已经不用做些粗活,她跟在蔚凌云后头,准备待客。 不久,只见一位与老爷年岁相仿的老者入府,小欢见到久病缠身的老爷由夫人亲自扶着迎客,并且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小欢见到老爷高兴,心中也欢喜,而在老者后头的,则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 “凌云兄,许久不见,日子过得可好?”这位年轻男子朝公子抱拳问候,气度从容,让小欢多看了一眼。 “仲兄春风满面,想必这些日子快活得意。”蔚凌云带笑回礼。 原来这位公子姓上官名仲,是贵客上官老爷之子。 上官家本在朝为官,与蔚老爷是旧识,如今也辞官回乡,顺道来拜访蔚老爷。老爷看来颇为高兴,与上官老爷聊及往事,而公子似乎与上官仲也相识多年。 小欢站在蔚凌云身后,勤快乖巧,该斟酒时斟酒,该上菜时上菜,耳里听见老爷和宾客谈论着当朝局势,却未发一语,只专注地替主子打点一切。 上官仲的言谈颇有见地,小欢隐约听见他说自安禄山叛变之事平定后,朝廷局势如何、现下世道又如何等等,听起来似乎胸怀大志,而公子却只是举杯饮酒,未多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小欢俐落地递盘送菜,这上官公子想来见多识广,经历颇丰,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思及此,小欢悄悄望向他,却陡然发现上官公子也正望向她,两人四目霎时交会。 小欢冷不防双颊一红,忙收回目光,上官仲扯唇一笑,对着她说:”劳烦姑娘替我斟酒。” 他用”姑娘”称呼小欢,让小欢觉得他真是斯文有礼,轻轻应了一声”是”,小欢挪了脚步到上官仲身旁,替他斟满一碗酒。 上官仲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蔚家酒好,侍女尤佳。” 这话是朝小欢说的,小欢受宠若惊,而对坐的蔚凌云脸上则泛起阴暗不明的神情。 自此之后数日,上官老爷和公子时常到府作客,两位老爷闲谈过往,小欢忙里忙外,殷勤招呼。 “还是蔚老爷你好,早日看破世局,辞官引退,落得清闲。”上官老爷对蔚老爷说着。 不过小欢见老爷深叹一口气。”当年之事……莫再提、莫再提。” 小欢不知道老爷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般喟叹,只能担心地看着老爷,却不能多说些什么。 而一旁的上官公子,将眉心微蹙的她带了出去,今日来府作客,他又为她带了新玩意来。 小欢心里知道,这上官公子对她的确是有些不同。 “这发簪雕工精细,配上一朵牡丹,戴在你头上最合适。”上官仲拉起小欢的柔荑要她收下,小欢不知该如何闪躲,又见上官公子拿出一物。”这半臂帛巾质地细致,披在你肩头肯定好看。” “上官公子,小欢只是蔚家奴仆,怎好披戴这些东西?谢谢公子好意。”小欢婉拒道。 “若是奴仆,你也是最美的一名。”怎料上官仲这般直言,让小欢一羞,抽回小手,不知该如何回应。 每回上官公子来府,必为她带来小礼,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对她说话柔声轻语,关怀备至,惹得小欢头晕目眩、方寸大乱。 “欢儿,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尝尝你的手艺?”今天上官仲独自到蔚府作客,对站在蔚凌云身旁的小欢说着。 “欢儿?”他觑了一眼上官仲。”你这样喊小欢?” “欢儿姑娘乖巧可人,能与她熟识是我的福分。”上官仲说得再自然不过,让小欢听得心神荡漾。 “与她熟识?小欢是我的丫鬟,何时与你熟识?” “我上官仲并没有把欢儿当丫鬟看待。” 蔚凌云一听,当下挑起了眉。”小欢,今天到老爷房里伺候去,厨房的事不用你操烦,听明白了吗?” 两人一来一往,小欢站在后头左右不是,蔚凌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小欢听见他这样说,只有欠身听命,往老爷房里去。 小欢走后,上官仲微笑道:”凌云兄,不过是个小丫鬟,何须如此动怒?” 蔚凌云面色更沉。“是丫鬟,也是我的丫鬟。上官仲,你平时如何风流采花我不管,但小欢这丫头你别碰。” “凌云兄,莫非你对她另有情意?” “不关你的事。” “就怕欢儿早对我一见倾心,日夜思念呢!”上官仲挥开手中扇,仰首阔笑,若能收服蔚凌云身边的侍女,那可是再得意不过之事。 他上官仲生得英俊潇洒,纵横欢场、无往不利,和蔚凌云不同,他善道情话,许多姑娘可都死心塌地为他付出真心,情场猎艳得意,他也乐在其中。 怎料他笑罢,俯首竟见一把长剑横在身前。 “蔚凌云,你做什么?!” “若用说的你听不明白,就让我的剑告诉你。” 他没料到蔚凌云竟然为此小事使剑要胁,上官仲不以为然,面色不悦。 “在我面前不用一副痴情样,你平日如何流连欢场,我会不知道?” 在青楼酒坊,上官仲一样是常客,蔚凌云平日如何挥金如上,纵情欢乐,他早已知情。 蔚凌云也不多说什么,”唰”的一声,剑抵住了上官仲的下颚。 “小欢性情纯良,你若碰她一根汗毛,就别想跨出蔚家门槛。” 为了一个小姑娘竟这样翻脸不认人,上官仲也火上眉梢。”剑拿开,我上官仲是这样让人吓唬大的吗?” “就怕我不是吓唬你。”长剑锋利,蔚凌云又使上了劲,抵在他的咽喉。 “岂有此理,当我上官仲不会武艺?” “当”一声,上官仲用扇推开剑锋,”呼”一声,蔚凌云又使剑横在他面前。 怒气不小的两人,就在蔚府开打,一会蔚凌云的长剑险些削了上官仲的衣带,一会上官仲的手中扇就要打在蔚凌云脸上。 这一幕让端茶水出来的小欢,看得目瞪口呆。 “公子快住手,来者是客,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小欢放下热茶,急忙拉开蔚凌云。 “上官公子请息怒,若蔚家待客不周,小欢在此向您赔罪。” “小欢,不是要你去老爷房里?”蔚凌云怕伤了她,收剑回鞘,脸色不悦。 “公子……夫人在老爷房中照料,她要我到厅堂招呼客人……”小欢嗫嚅道,怎么公子今天火气这么大? “往后这位上官公子,你不必再招呼了!” “不必招呼?可是听老爷说两家是在朝为官时的旧识,交情很好,上官公子待人和善,为何公子您要如此……” “我说的话,你不听了吗?忘了谁是你的主子吗?”蔚凌云陡然怒颜相向,吓得小欢退了几步。 “是……小欢……不敢。”小欢面色发白,入府至今,公子从未这样凶她。 上官仲收起玉扇,也收起愠容,转身一派斯文地对小欢温言道:”欢儿,今日对不住,我和凌云兄之间的小摩擦吓着了你,望你莫怪。择旦让我带你到府外散散心,或来敝府作客,就当我向你赔个罪。” 堂堂一个官家公子,竟对她这小丫鬟如此有礼,让小欢不禁愣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小欢涉世未深,不识花心公子的真面貌,上官仲的一言一行让她着迷感动,而蔚凌云看着此刻小欢为他人倾心之貌,不觉怒火中烧。 “还不下去!”他怒斥,小欢连退数步,受惊离去。 小欢离去后,上官仲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妒忌?” “什么?!” “你当真爱上这小姑娘了,妒忌她就要被我擒住了心?”上官仲得意不已。”有趣、有趣,没想到你风流多情的蔚大公子,什么女人没见过,竟会在意身旁一个小小丫鬟?” “我再说一次,小欢就算是个丫鬟,也是我的丫鬟!”蔚凌云怒不可遏,小欢总是忠心耿耿地在他身边伺候着他,他从未想过她会用那种动情的眼光看着其他男子。他对小欢的占有欲油然而生,怒得想再举起剑往这采花贼颈上抹。 “且慢。”上官仲挡下了他。“这般粗鲁动手,怎符合你翩翩美公子之名?” “休再语出讽刺!”蔚凌云的确失了平时气度,就为了这不懂事的小丫头。 上官仲悠哉地拉开手中扇。“这小姑娘已逾豆蔻年华,情窦初开难以抑制,今日你若伤了我,恐怕非但得不到佳人心,反倒让她憎恨你,蔚大公子,你可想清楚了?” “你!” “告辞。” 上官仲神情自若地迈出蔚家大门,徒留蔚凌云持着长剑,怒气难平。 ★★★ 这一晚,蔚凌云独自在庭院里沉思踱步,不让人靠近。 小欢躲在远处望了半晌,就是不敢出声接近。 “公子怎么了?从未见他如此暴怒、又如此沉默。”小欢在心中喟叹。”难道公子是因为我?” 小欢突然想起那夜,公子紧紧拥着她入眠,脸上不自觉地又泛起红晕。只是公子从未对她表明过什么,他从不将心里话说出口,对老爷夫人是这样,在蔚家是这样,对她,也是如此。 是公子心中有所顾忌?还是他那天抱着她入眠,只是一时兴起?抑或是尚未想清楚要怎么看待她? 小欢开始胡思乱想,她对公子是有情意,只不过公子从不曾像上官公子那般对她殷殷切切,她该怎么办?该如何厘清这一切? 想起上官公子对她的温言软语,小欢心头又是一跳,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她这般殷勤,让小欢芳心晃动。 就当她暗自思忖沉醉之时,突见蔚凌云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身前。 “啊!公子……”小欢一惊,连忙欠身要请安。 不料蔚凌云一掌扶住她肩头,没让她弯下腰。”跟我走。” “跟公子走……去哪?” “公子、公子,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公子?”不知为何,蔚凌云突然愠声对她大喊,小欢面容惊慌,她知道蔚凌云生气了。 蔚凌云见到她本清澈的双眸泛起一丝恐惧,于是松开了她的肩头,叹了口气。”小欢,现在没有旁人,喊我的名字。” “公子……” “怎么我说的话,你就是不听?” 蔚凌云的脸上有着复杂的情绪,小欢看不明白,却见蔚凌云拉起她的手腕,直往他的房间去。 “今晚换上男装,跟我去酒坊。”蔚凌云拎出一套衣服,要小欢换上。小欢拿起衣服不知所措,却见到公子转过身去不看她更衣。 他以礼相待,不管她懂或不懂,上官仲的出现,让他更加明白了他心中有多看重这丫头。而小欢不敢违逆蔚凌云的意思,只有换上他准备好的衣裳,跟着他到以往从未踏入的地方去。 第八章 酒坊里,所有人纵情嬉戏、酒酣耳热,小欢身着男装,躲在蔚凌云身后,很不习惯。 她不知道这地方的姑娘举止怎会如此大胆,穿着怎会这样暴露,也不知道这地方的男人,是这样的放肆作乐,所有人对这一切完全不以为意,但令小欢最无法接受的,竟是公子的态度。 她看着姑娘们一个个争着敬酒,而公子来者不拒,那些露着肩头、紧紧贴上公子身躯的姑娘,让小欢突然感到心头好难受,她不想看到公子如此放荡的一面,更不想……不想让这样的女人接近他。 就好像当日,她在公子房里,看见另一名侍女出现一样。 此时又有一名女子,故意滑下了肩头披帛,挨近了蔚凌云要喂他吃东西,小欢见公子什么也没多说,张了嘴就要咽下。 小欢心头真的好难受,正当她想出声阻止时,竟见到了另一人,让她张着口却发不出声。 “上官公子您来啦!我们等您好久了!” 酒坊里马上有姑娘围到上官仲身边,好似与他相当熟稔,他也开始和身边的一群美女饮酒作乐,一刻不耽搁。 上官仲忙着搂住贴近他的姑娘,暍着她们捧上来的酒,没发现躲在一旁穿着男装的小欢。而小欢却清楚瞧见,上官公子和那些姑娘放肆嬉闹,看着他和平日完全不同的面目。 小欢不敢置信,她心中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上官公子,竟是这样荒唐无度的男人。他两手各搂着一位姑娘,嘴里说着难以入耳的调戏之语,举止放荡,甚至下流,看得小欢痛心不已,难以置信。 “怎会……如此?上官公子……怎会是这样的人?”她喃喃自语,开始发晕,蔚凌云扶住了她。 “看见了吧!”他低声在小欢耳边说着,小欢仍处在不可置信的震惊中,无法回神。 她心头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触,为何上官公子要这样欺骗她? 小欢心头冲击不已,那些甜言蜜语还在耳边,怎料说这些话的人,转个身,真实面目竟是如此。 蔚凌云将小欢的心思瞧得一清二楚,留下了银两,带着小欢回府去。 ★★★ 深夜,小欢在蔚凌云房里不知所措。 她心头的感受复杂,难过极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蔚凌云却唤来了其他侍女,没让小欢伺候。 小欢看着别的侍女为公子沏茶更衣,心头更是一阵酸楚,以往公子不都是让她服侍的吗? 她渐渐明白,和公子相处的每一日,对她面言都是那么重要,在不知不觉中,蔚凌云已走进她的心房,但上官仲的出现,对她献的那些殷勤,却打乱了她所有方寸。 “过来。”蔚凌云在侍女退下后,唤着小欢。 小欢挪着沉重的脚步,不知公子此刻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你可知为何我不让你做那些丫鬟的事?”蔚凌云问着,小欢却没有回答。 “你又知道为何我要你喊我的名字?”蔚凌云再问着,小欢依然不知该如何关口。 “说话。”他命令着。 “小欢不知。” “真的不知?” “公子待小欢……很好,好过其他侍女,可是……却从未开口……对小欢说过什么。”小欢终于开口,嗫嗫嚅嚅地说着。 “所以你就对那满口甜言的花心公子动了情?”蔚凌云再问,微带怒意,小欢退了一步,微微颤抖。 “小欢知道……知道错了。”她的背几乎要贴上了墙,惊恐地闪着双眸,蔚凌云见状,长叹了一口气。 “唉!这怎能怪你。” 他起身走到墙边,伸出手指,撩起小欢的长发,轻轻勾在她耳后。”我早已不把你当一般侍女看待,你可明白?”他轻声对小欢说着。”但却不知道自己能否给你完整的情感,所以一直无法对你开口。却没想到……你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识人心险恶,这么容易被甜言蜜语所惑。 “公子是因为小欢的身分,所以无法对小欢有所承诺吗?其实小欢不敢舍求什么……” “什么你的身分?”蔚凌云一听,马上出言打断。“我蔚凌云爱上便爱上了,哪管你是富家千金也好、侍女丫鬟也罢,这些都是我看在眼里的?” 小欢听着:心头震荡不已,公子说的这番话让她好感动,但公子顾忌的,究竟是什么呢? 蔚凌云话锋一转,又缓下了声音。“若说到身分,我根本不配成为你口中的蔚家公子。” 小欢不知公子为何突然说这种话,只好静静听着。 蔚凌云望着眼前的小欢,眼神含情脉脉。“打从你出现在蔚家,我的日子就开始变得不同,有个人真切地关心我的生活,不再只是贪恋我的家财或身分。”他的手指缓缓地在小欢耳畔划着。“我夜归有人在房里等、我宿醉有人一边沏茶、一边念着大道理,蔚家的帐房你走得比我勤,我爹娘你比我还要关心。”他执起小欢的小手,扣住了她。“这世间的名利财富易得,但若想要一颗真心,却是千万家财也买不到的。" 蔚凌云紧握着她的十指,继续说道:“你单纯善良,心地纯净,我本以为你会一直这样待在我身边,所以未曾好好将心中的情感对你尽诉,岂料上官仲那风流之人竟让你着迷,我看在眼里,怒在心里,更后悔没有早日告诉你,我心中对你的情意。” 小欢灵眸闪动,看着蔚凌云深情地凝视着她。 “今日我带你去那酒楼,就是要让你明白,净会对你说好话,献殷勤的男子,未必是真心之人,人心难测,往后你一定要多留意。” “小欢明白了,对不住,公子。” 蔚凌云将低下螓首的小欢扶起,让她轻轻靠上他的胸膛。 “莫说对不住我,其实我始终有事没让你明白。”蔚凌云轻抚着小欢,似乎思量了很久,才徐徐开口。 “其实我生性并非贪酒好色之徒,只是每每清醒之时,总让我想起蔚家往事,因此我只好流连欢场,藉酒忘却。” 蔚凌云的语气渐渐凝重,小欢不明白蔚家什么往事让公子这般难以释怀。“公子,就算是让自己暍醉,事情也无法解决啊!” “你不明白,此事早已无解。当年爹爹的决定,注定让蔚家永远抹不掉这个阴影。” “老爷的决定?”小欢从不曾听到公子喊声"爹”,究竟是何事让他们父子种下心结? “蔚家并非江南人家,在我年幼时,爹爹曾任河北地方县令。”蔚凌云悠悠讲起往事。“安禄山叛变一事,你可知晓?” “那好像是小欢很小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小欢答道,抬头看着蔚凌云深幽的双眼,不知公子欲说何事。 蔚凌云继续说道:“当年安禄山是朝廷重臣,起兵叛变,各地震惊,各县间盛传安禄山乃是奉密旨讨伐奸臣杨国忠,且世道太平许久,各地久未练兵,根本不是安禄山胡军的对手,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好、畏惧也罢,当年爹和其他许多的县令一样,开了城门,让安禄山之军不费兵卒便通过城门。” “当时小欢年纪很小,对这些事没有印象。只有长大后听人提及,安禄山领着凶狠的胡兵一路攻打,想要叛变。” 蔚凌云点了点头。“当时朝廷安逸多年,得知安禄山起兵后急调兵将,各县此时始知此人乃意图叛边,但已来不及了。安禄山一路攻打至长安城外的要塞潼关,朝廷急令潼关守将常若石务必全力镇守。” “常……若石?”小欢瞠大了眼眸,心头一跳。 为何公子会……会提到爹爹的名字?! “你怎么了?”蔚凌云察觉小欢神情有异,小欢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蔚凌云不曾提及往事,幽然再对着她继续说道:“常若石将军与我爹是旧识,我还记得年幼时,爹曾带我到常家游玩,常家有个很小的娃儿,模样生得可爱,爹很爱逗弄她。 小欢越听,心口越跳,强压着心中的震愕,屏住气息追问。 “后来呢?” “常将军知道潼关若破,长安必然不保。在安禄山胡军未至之前,他先行到潼关前方要塞陕州视察。陕州因朝廷承平许久,兵马皆废,常将军判断此重要兵险之地可能将被安禄山凶狠的胡兵轻取,于是做出决定,兵民全数退守潼关,并且下令大开储放军粮的粮仓。没想到这却是常家惹来祸事的开端。” “开了粮仓,导致常家之祸?”小欢忍着心头惊疑,想要听完事情始末。 “当时常将军为避免陕州储藏的大批军粮最后落入安禄山手中,在撤至潼关之前,命人大开粮仓,让军民能搬的就搬走,剩余的,便一把火烧尽。” “一把火烧尽……”小欢喃喃说着,耳里听着她从不知晓的常家往事,心头有着压不住的惊讶疑惑。她想起年幼即失散的奶妈,曾千叮万嘱不可提及自己的姓名家世。她没料到,竟会从公子这儿得知自己家中的过往。 不料,小欢接下来听到的,竟是更令她不可置信的事。 “常将军这把火,却烧出了常家大祸。”蔚凌云的语气急转直下。“当时皇上相当宠信宦官,派出一名心腹到潼关任监军,潼关地处要塞,万不能失。这名宦官眼见常将军大开粮仓,最后尽毁,认为此举不当,劝阻无效后转而向他索贿,不料常将军为人正直,未加理会,监军因而恼怒。” “所以……所以这名宦官就诬陷……”小欢心中的‘爹’字尚未出口,马上噤声改口。“就诬陷常将军,对吗?” 蔚凌云点了点头。“宦官索贿不成、阻止烧粮无效,对常将军怀恨在心,上奏朝廷常若石擅自撤军、打开储备数年的粮仓私自吞没,此乃重罪,让常家含冤。” “那……这和蔚家……有什么关系?”小欢用颤抖的声音问着,随即听到令她心碎的答案。 蔚凌云沉着声音,一字字慢慢说道:“因为当年替宦官作伪证,说常将军心怀不轨的,就是我爹。” 小欢闻言,双腿无力,几乎要瘫软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蔚老爷会这么做?”小欢强忍心头震惊,用颤抖的语气问道。 “爹与常将军相识,认为常将军为人应不至此。但爹曾大开城门让安禄山之军通过,监军以此要胁,若不从,将上告蔚家与安禄山私下串谋,此乃杀头重罪。爹私心为保蔚家,遂上奏为证,常将军一家……因此含冤满门抄斩。” “什么?”小欢几乎哽咽。“你说常家已经……满门……” 她不能相信、无法接受,原来爹和娘……竟早巳不在人世。这么多年来她寻寻觅觅、求神期盼,就是为了能找到爹娘,一家团聚,怎料……怎料会从公子口中,听见这样的结果。 蔚凌云见小欢神色不对,本要慰问,但小欢执意要他将后来之事说完。蔚凌云只好再道:“当年常家被抄家后,那名宦官将常家抄来的家产尽数给了爹。” “抄了常家,把家产给了蔚老爷?”小欢大口喘着气,努力压下就要流出的泪水。 “爹做了这些事,良心不安,不久后便辞官,带着这些不义之财,举家迁往江南。” 小欢听到这里,开始慢慢拼凑小时依稀记得的事情。当她五岁生日那年,娘亲好像流着泪水,匆忙慌乱地将她抱给奶娘,奶娘带着她匆促离开常家,从那天起,她再也没见过爹娘一面。 跟着奶娘,她开始过着流浪的日子,奶娘好像告诉过她,要带她去南方重新过日子,因为南方有很多从北南迁的大户人家,比较好讨生活。 当年北方战乱,世局紊乱,许多名门大户南迁,小欢依稀记得,有一日她醒来后,不见奶娘,口干腹饿,摇摇晃晃地沿着街跟许多南迁的富有人家走,希望能讨得一点菜饭,但却从此与奶娘走失,没再见过她。 看着小欢失神的模样,蔚凌云长叹一声。“到了南方,爹用这些常家家产开始经商,蔚家因而富甲一方,但自我长大懂事后,就不愿再和爹多说话。爹虽经商成功,却身染重病,百药不效,我想这是上天的惩罚吧!” “公子无法原谅老爷?” “我的确无法原谅爹,但这些往事我也不能向谁提及。只有浑噩度日,藉酒忘愁,表面逍遥快活,但没有一日睡得心安。” 小欢终于明白蔚凌云为何整日纵情寻欢,为何好似什么事都下在乎,更不在意自己是否背负着不孝罪名。原来蔚家的一切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但了解这些又有何用?他蔚家……蔚家竟是让常家含冤灭门的刽子手啊! 小欢面色发白,眼神空洞,她怎么想、怎么猜,都没法料到常家和蔚家竟是这般牵连,小欢心绪大乱,震惊愕然,无法言语。只依稀听见蔚凌云隐约再轻声道:“我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消沉,又怎能给他人好日子过?我挥霍家产、寻欢玩乐,本不想对什么人认真,直到你出现。” “我……”小欢吐不出一个字。 蔚凌云只当她是听了这些事一时无法反应,温言说道:“你善良执着,用尽心力只希望我积极上进,我本想在自己想清楚后,再和你说个明白。不料却出现了上官仲来搅局,扰得你心神不宁。” 提到上官仲,蔚凌云面容明显不悦,但他却也发现,小欢的神色不对劲。 “你怎么了?为何面色不佳?” “没有……没事。” “莫非你仍牵挂着那上官风流之徒?” “不是、不是的……” 小欢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心中千头万绪、方寸大乱,能说什么、该怎么做,她一点也不知道,只有黯然忍泪退下,告诉公子她累了,要早些回房休息。 *** 裹着被褥,小欢在房里闷声大哭,不敢让人发现。 她好不容易知道了家人的消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她?她的双亲竟是那样蒙冤枉死,而自己竟然爱上了间接让她家满门抄斩的蔚家公子? “早知如此,当年娘就不该独留小欢在世上。” 她蒙在被里哭喊,泪湿一片,却紧紧拉住枕被,不敢让人听见。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她该恨?还是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颈上挂着的锁片此时落在枕边,小欢拾起,泪眼模糊地看着上头的宇。 这是娘亲唯一留下的遗物,刻着她的生辰八字,她想起奶娘曾说过,她命格富贵,能兴家业,这难道是上天独留下她的原因吗? “我要报仇吗?”小欢问着,但无人回她。 “还是要像算命仙说的,娘给我起的名字,是要我笑颜常在,时时言欢?”她又问着,依然没有人回她。 这么多年,系着这锦囊的红线色泽依旧鲜艳润泽,完好无损,好似娘亲给她的力量,让她这么多年来虽流落街头,却依然平安长大。 “娘,告诉小欢该怎么做?”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奶娘不断叮嘱她,不能提及家世姓名,但得知一切的她却是如此无助惶恐。 小欢哭肿了双眼,在泪水中昏沉睡去。 翌日天明,小欢尚未醒来,蔚凌云在房外没有叫醒她,只是唤来总管。 “多找几个人进府,负责洗衣、煮饭,往后这些杂事,别再让小欢做了,明白吗?” “那么小欢往后需负责……”总管问着公子,心想一个丫鬟不做这些要做什么呢? “她只需要在府里过得好。”不待总管问完,蔚凌云便如此说着。 按照公子的吩咐,总管马上找人去。 蔚凌云轻推开了小欢的房门,发现她睡得沉,但脸上依稀有泪痕。 “她哭了?”他不解地想着,这丫头是怎么了?是昨晚那些事吓着她了吗?还是…… 不明原由的蔚凌云,想到了上官仲。“难道是因为发现那伪君子的真面目?”他有些不悦,心想小欢这丫头难道对上官仲动了真情? 小欢翻了翻身,察觉身旁好似有人,便睁开了眼。 蒙眬中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不曾嫌弃她丫鬟身分的大公子,与他相处的点滴在一刹那间全部浮现,她还是小乞儿的时候吃的那顿饭、成了他丫鬟时让他喝下的那壶加辣的酒,他独留她在树上、穿上她缝制的旧衣,往日总总,浮现心头,小欢凝视着蔚凌云,眼前虽然迷蒙,但心绪已然清晰。 她决定,选择原谅。 公子对她开诚布公,再不愿提及的往事都告诉了她,小欢决定将一切苦楚往肚里藏,绝口不提自己就是常家么女,对着公子只留欢颜,不露哀伤。 “醒了吗?”蔚凌云的声音响起。 “嗯。”小欢爬了起来。 “莫非还在为那上官仲伤神?” “公子多心了。” “不是就好。”他不能忍受她心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往后府里会多请些人分担你的工作,那些琐事你以后就不用费神了。”蔚凌云对她说着。 “可是小欢份内的工作就是打理府中琐事啊!” “你以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跟在我身旁,让我照顾你。” 她轻轻说了句“谢谢公子”,将心底的哀伤藏好。其实在她心中,蔚凌云能这样对她,她已经相当知足。日子要往前看,小欢相信只要自己永不提及,就没有人会知道她就是常妍欢,两家的仇恨就此消逝,公子的日子也可以好好地过。 深深爱上蔚凌云的小欢,决定宁可自己深夜独自哭泣,也不愿让蔚凌云知道真相后,左右为难,终日郁郁寡欢。 第九章 蔚凌云疼爱着让他感动不已的小丫头,却也妒忌着这丫头心中竟曾有他人。 这日总管带来了新找来的几位奴仆,让他们负责打扫煮饭,而小欢待在房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倚着窗棂发愣,直到公子的脸庞突然出现在窗口。 “啊!吓着小欢了。” 她先是一惊,再露出俏皮的一笑。这一笑,看得蔚凌云着迷。 “香腮似雪,灿笑如花。” “什么?” “夸你。” “公子莫逗小欢了,您知道我书念得不多。” “往后你要几位夫子,我都帮你请来。”蔚凌云摇开玉扇。“走吧!随我去城外骑马散心。” 今日春光明媚,蔚凌云想带小欢四处走走,小欢知道公子心意,很是感动,但一瞧见他手上的那壶酒,便噘起唇办。“公子不说要戒酒了吗?” 蔚凌云仰首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 小欢瞅了他一眼。“明朝饿死在路边。” 蔚凌云闻言,爽朗笑开。“小丫头,这话跟谁学的?” “自己说的。”小欢也笑了。 “看来得帮你多请些夫子了。”蔚凌云倚上窗台,手中玉扇亲匿地点着小欢的秀额,看着小欢露出了无邪的笑靥。 她天真可人,双眸灵动,蔚凌云瞧着:心神一荡,俯首便往小欢的双唇吻去。 “唔!”小欢慌忙闪避,却已不及,蔚凌云一亲芳泽后仰起首,看着小欢羞红了两颊。 “醉了。”蔚凌云挥扇,迳自仰首朗笑,这丫头让人沉醉,胜过任何名酒。 “公子再不戒酒,小欢就不理你了。”她嗔着,蔚凌云却已拉起她的手腕,示意她跟在后头,一起到马厩牵马去。 舂阳斜照,暖在两人心头,小欢暗许,但愿就这样和公子在蔚府欢欣度过往后的日子,再也不想起那令人泪流的往事。 两人的笑语在马厩间传开,蔚凌云环着小欢的纤腰扶她上马,直说她太纤瘦,小欢则笑嗔着说这回换她把他留在树上。 蔚凌云的骏马高大,小欢摇摇晃晃地跨上比自己个头还高的马鞍时,俯身时露出了从小佩戴在身上的锦囊,就在此时,总管带来的洗衣婆婆瞬间停下了脚步。 “这儿是马厩,前方是洗衣的地方,再拐个弯是柴房……”总管正带着几名新进府里的奴仆熟悉蔚家环境,却见负责洗衣的容婆婆突然停了下来。 “杵在那做什么?”总管问道。 容婆婆听见总管催促的声音,慌忙挪移了脚步,但方才所见之景,却让她仍处在震惊中。 “那锦囊……锦囊……”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她多年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蔚家,但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竟还会在这里……遇见令她意想不到、震惊不已的人。 *** 蔚凌云带着小欢,一路往城郊去,垂柳依依,绿水悠悠,他心旷神怡,拥着怀里的小欢策马奔驰。 “呵呵、呵呵……好快啊!”小欢抓紧马鬃,露出笑靥,随着马蹄上下晃动。 蔚凌云一手持缰绳,一手拎起了酒壶,爽快一饮,心情大好。 “公子,往后戒酒好吗?”小欢回头对他说。 “如果我戒酒,你就一辈子跟着我?”蔚凌云反问。 小欢嫣然一笑,俯首不答,蔚凌云手上的缰绳陡然一紧,马儿应势瞬间停下,硬是让小欢失了重心,重重往蔚凌云怀中倒去。 “要不要跟着我?”蔚凌云再问,扬起的嘴角噙着一丝邪气。 小欢倒在他怀中,一颗小脑袋猛地撞上他坚硬的胸膛,撞得七荤八素,慌忙要起身,怎料蔚凌云大掌袭来,不顾小欢挣扎,握住她纤腰硬是抱起她。 “唉呦!”小欢惊呼一声,她被转了个身,面对着她无礼的主子。 “我在问你话呢!” “跟着你,好让你欺侮一辈子?”在高大的马上小欢有些慌张,紧紧拉着蔚凌云的衣裳,分明有些畏惧,但就是不肯说出口。 “小丫头,我就爱你的倔。” 蔚凌云那抹笑容更深,陡然再拉起缰绳,在小欢的惊呼声中,再次策马奔腾。 “停……停下来啦!” 小欢的声音就像她现在的心情,颠簸震荡,她倒坐在马前,身旁的景色一路迅速往后倒退,不谙马术的她又惊又气,公子实在不讲道理,她却别无他法,只能埋在他怀里娇嗔。 蔚凌云马术一流,随手一挥便让骏马听命扬蹄,小欢在马背上东摇西晃,但就是没晃出他怀里。 “吁!”奔驰了一会,蔚凌云又倏地停下了马,小欢又是一个重心不稳,跌在他怀里。 “还不答应?”蔚凌云使坏,硬是要欺负小欢。 小欢气喘吁吁,使力要将贴上他胸怀的脸颊抬起,但这马儿何时又要狂奔,她实在没个准,她才学会一点儿的马术,哪能应付这般疾驰,她想放开手却又不敢,只有羞恼地瞅着她那蛮横的公子。 “我就偏不……” “偏不?” “你……你别再让马儿跑了。” “那还不答应?”蔚凌云作势扬起手臂,小欢果然吓得马上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裳。 “好,我答应你戒酒。”蔚凌云扬起的臂膀却是轻轻地搂上她。 “当真?”小欢双眸一亮。 “当真。”蔚凌云说得深情。“现在就戒。”说罢他执起酒壶,往上一扬,小欢本以为他要扔开,怎料蔚凌云竟手臂一弯,将酒壶凑到嘴边饮上一口,小欢瞪着大眼,却没想到公子竟火速低下了头。 “我现在就‘藉酒’……装疯。” 什么?哪有这般强词夺理的?小欢开口要骂,却见蔚凌云已欺上了她,在她闪避不及之时,她的唇办顿时传来一阵温润,蔚凌云的情意在她唇畔上蔓延氾滥。 “你怎可如此……实在很故意……”小欢欲言,但双唇被吻着怎说得清楚,她索性伸手一推,本想推开这蛮横之人,不料蔚凌云却似早巳知悉她要做什么,双足一踢,马儿立即扬蹄再奔,双手腾空的小欢立即一惊,别无他选,只有再紧紧扯住蔚凌云。 蔚凌云可得意了,暂且不管这丫头回府是不是又会在他酒里加些什么,他的大掌趁势把住小欢的螓首,马儿跑着,小欢只能不断向后仰,蔚凌云也没客气,俯身欺上她,浑身气息尽在她小小的脸蛋上散开。 “放……”小欢就是开不了口,因为蔚凌云的吻再度落了下来,一时轻啄她耳垂,一时又如雷雨般落在她的颈肩,她启唇欲嗔,旋即又被他封住了小嘴。 蔚凌云仗着精湛的马术,让他的小丫鬟知道他满怀的情意,而小欢只有天旋地转地任凭马儿奔驰、身前公子使坏,她羞红了耳根,怎么也想不出逃脱的法子。 *** 这些日子总是让公子‘欺侮’得七荤八素的小欢,瘫在蔚凌云房内的桌旁,失魂地望着窗外。 晈洁圆月悬空,她思绪纷飞,远眺不语。 公子待她是真的好,不管她是丫鬟身分,硬是让人伺候起她,一会有人送晚膳进房,一会有人洗衣打扫,她什么也不用动手,只须待坐在房里。 “娘,您说小欢这样好不好?您在天上,是不是也希望小欢放下一切恩怨?还是您会怨小欢,竟只顾儿女私情,不顾常家仇恨?”她反覆问着自己,独自思忖,无人可诉,忧愁渐渐上了眉头。 蔚凌云对她的宠爱和常家满门含冤的仇恨惹得小欢揪起了心,就连蔚凌云走进房里,她都未察觉。 “小欢,在想什么?”蔚凌云喊着,却发现小欢似没听见。“小欢!”他又唤了一次,小欢才赫然抬起头,见是公子来了,她慌忙抹去眼角渗出的泪珠。 “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失神落泪?”蔚凌云拢起了眉。 “没……没有,小欢没事。”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总背着我暗自神伤?” 蔚凌云最近几日早已察觉,无论两人在一起时有多少欢乐笑语,只要她一人独处时,总不时带着黯然的神情。 “真的没事,公子多心了。”小欢只能这样推说,她实在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不料蔚凌云沉下脸色。“我想只有一事让你不敢对我表明,就是你压根还忘不了那甜言蜜语的多情郎,是吧?”蔚凌云始终无法释怀小欢的心曾被上官仲勾引,现在见她独自流泪,想必是为了此事。 “不是的!公子。” “不必再多言。” “公子真的误会了。” “此事不要再提起!”蔚凌云负气地甩袖离去。 动了真情便容易失了理智,蔚凌云妒忌之心掩盖了他平目的潇洒气度,不等小欢解释,他已离开房间,不愿再多说。 小欢什么都来不及解释,跌坐回椅上,落下了眼泪。此时房门被敲响,她忙拭着眼角。”什么人?” “小姐,是容婆婆,给您送干净的衣裳来了。” 原来是新来的洗衣婆婆,小欢开了门。“容婆婆,请别喊我小姐,我也只是个丫鬟,唤我小欢就行了。” 容婆婆听见”小欢”二字,双手不自觉地发颤,一对眼珠猛盯着小欢瞧,好似要将她看进骨子里。 “容婆婆怎么了?”小欢察觉有异。 “没事、没事,小的退下了。” 小欢收下衣裳,合上了门,容婆婆用几乎失了力气的双脚,一步一步吃力地走开。 这晚,小欢在蔚凌云房里等了一整夜。 想来公子是真的动气了,一夜未归,她又急又怒,急的是自个儿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她心中当真没有那个风流的上官仲;怒的是公子一夜不归,肯定又是到那些青楼酒馆寻欢买醉。 “可恶,那些姑娘就不会甜言蜜语吗?冤枉我也罢,自己还去寻那些莺燕,真是气死人了。”小欢在房里来来回回走着,蔚凌云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她,那日在城郊的欢愉,他温热的唇办;今日他的误解,整夜不归,层层叠叠的回忆交错在她脑海中。 天将明时,却仍不见公子回府,小欢心中一气,起身往马厩去。 “哼!还说要教我马术,结果还不是仗着自己会骑马欺侮人?”她想起那日的光景,拉出一匹马。“我这就去找你说个明白。”动了真情,小欢也不能忍受蔚凌云再跟什么狐媚姑娘搅和在一起,不管自己到底学了几分驭马之术,硬是爬上了马背,跨上马鞍要出府寻人。 同样一整夜没睡的容婆婆,瞧见小欢骑着匹马出府。她当小欢熟稔马术,没有唤住小欢,事实上,她已决定不与小姐相认。 这么多年,她从北走到南,为的就是打探蔚家迁至何处。当年常夫人将还是娃儿的常妍欢托付给身为奶娘的她,让她俩连夜逃出,就是希望能让常家留下一个活口。常家最后就只剩下她们两相依为命,她拚上这条命也要保护小姐。 但从众人呵护的千金成为流落街头的小娃儿,年幼的常妍欢身子承受不了,常夫人给的银两她全数请了大夫给小姐医病,加上流离失所的逃命日子,战乱中两人成了乞儿。 容婆婆清楚记得,她是如何叮嘱小姐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全名及家世,但有一日当她行乞回到两人容身的破庙时,竟发现原本熟睡的小姐不见了,这一别就是十多年,她怎么也没料到,竟会让她在蔚府见到小姐。 在纷乱的战事中,容婆婆本以为再也无法寻回失散的小姐,一路往南寻,战事平了,也让她找着了当年的蔚家,本想藉着这次机会混进府中替常家报仇,却没料到,竟见着身戴锦囊的小姐。 她和小欢一样,来来回回苦思,她见小姐深爱着蔚家公子,心中万般惊骇,却终究不忍告诉小姐一切。 “或许什么都别让小姐知道,让她过着现下平安的日子是最好的。”容婆婆看见小欢在蔚府俨然过着以往小姐的生活,有人伺候吃穿,照料一切,她痛下决心,隐忍一切,暗中看顾着她,打算绝口不提往事。 骑着马儿上街的小欢,本还顺利地驾驭着马匹,不料到了人来人往的市集,马儿开始不听使唤,马背上的她开始摇晃。 “唉呀!快闪开!”小欢眼见就要撞到街旁的小贩,急忙用力一拉缰绳,别过头却又惊见另一边的路旁有个娃儿,她顾不得其他,缰绳又是一扯。她本以为安全了,怎料此时大街上锣鼓喧腾,原来是正逢人家办喜事,这下可糟了,马匹听到震天价响的锣鼓声,开始不听使唤。 “嘶”的一声仰起马背开始在街上乱窜,无论小欢怎么使劲也控制不了,马儿开始在街头狂奔。 “停!停下!”小欢惊慌失措,急拉马却无用,马儿越奔越狂,小欢伏在马背上已失了重心,没想到马儿突然一个起伏,她没抓稳,惊叫一声后竟就从马上摔了下来,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蔚府 容婆婆挤在一大群人后,不断抬头想看看被许多人包围的小欢。 小欢全身是伤,说不出话,容婆婆急得不断暗拭泪水,突然她的身体被重重推开,是蔚凌云赶回府了。 蔚凌云骑着快马赶回蔚家,推开人群奔至小欢和大夫面前。 “怎么回事?!”他怒声询问,一旁大夫忙要他放低声音。 “蔚公子,小欢姑娘不慎落马,身上多处外伤,您先冷静下来,让大伙抬她进房吧。” 蔚凌云面色依旧愠怒,他亲自抱起小欢,小心翼翼地步入房中。 “是谁让她骑马的?”他低声问着,音调却令人不寒而栗。“说!” 蔚府没有人出声,大家都知道,公子心中现在只有小欢丫头。 沉寂了许久,终于有人站到了蔚凌云的面前。 “公子,小欢独自骑马出府,是为了找你。”说话的是容婆婆。 “找我?” “您昨晚一夜未归,小欢小姐一夜不睡等着您。等不着,天一亮就牵着马,应当是想要去酒坊把您找回来。小的不知小欢小姐不会骑马,否则一定拦下。瞧她伤成这样,真是可怜。” 容婆婆泪眼看着小欢,她怎忍心小姐为了一个留连花丛的公子哥伤成这样,她话语中对蔚凌云不留情面,一想到受伤的小欢就哀伤不已。 蔚凌云听了这话后感到错愕,而蔚夫人身旁的嬷嬷已察觉些许不对劲。 蔚凌云面色铁青,不发一语。昨日他负气离开,没想到这丫头竟傻得想要独自骑马寻回他。是他的猜忌心害了她、还是她傻得分不清他根本不可能对那些青楼姑娘认真? “尽快替她医治,无论多贵的药材,我都要她痊愈。”蔚凌云对着大夫说,心底黯然思忖:傻丫头,都是猜疑和炉忌,让我们伤了彼此。 他伸手想轻抚小欢的秀额,但见她满身伤痕,悬空的手顿时停住,满心不舍。 直到夜已深,蔚凌云仍倚在床边守着小欢。 他自责着,若非当初自己和她闹着玩,不好好教她骑马,或许今日她也不会伤得这样重,而自己不要一时心烦又流连酒坊寻欢,今日小欢也不会躺在这儿。 蔚凌云深叹了一口气,就见蔚夫人出现在房门口。“凌儿,让我看看小欢。” 蔚夫人由嬷嬷扶着走进了房间,瞧了瞧床上裹满纱布的人儿。“这丫头对你可好?”她问着蔚凌云。 “好。” “当初为娘就是见她心地纯善,忠心为主,才会让她到你身边,怎料今日会伤成这样。” “是孩儿不对。” “你可介意小欢是丫鬟出身?” “她不是丫鬟。”蔚凌云心意已定。“我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你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蔚凌云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着。“纵使在孩儿心头,仍对蔚家过往之事无法释怀,但这与小欢无关,往后孩儿绝不会再做出让她伤心之事。” “好。”蔚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凌儿,往后好好照顾小欢,待她身子养好些,娘就替你们办喜事。”说罢,夫人走到小欢身旁,察看她的伤势。 蔚夫人看见小欢颈上用红线系着的锦囊,瞧了瞧并伸手去取,随后她突然发现小欢的腰间有个月形印记,让她不禁注视了一会。 “很特别的胎印。”蔚夫人轻声说了句,再吩咐嬷嬷明日看着厨房炖煮药汤,便回房休息。 蔚凌云整夜守在小欢身旁,不忍睡去,小欢一个呻吟,他便立刻起身察看。 月夜朦胧,夜风微寒,小欢眼眸半睁半合,梦呓连连。 蔚凌云先是带着怜惜替她盖好被褥,却越听她的梦语,越觉得事有蹊跷。 小欢话语含糊,依稀呢喃说着:”娘,小欢这样对不对?蔚家对不起我们,我该跟着蔚家公子吗?” “对不起你们?”蔚凌云有些差异,小欢不曾提及家世,他也没多问,为何蔚家会对不起她? 小欢眼皮跳动,蔚凌云继续听着,不料却听见令他震惊不已之事。 “我们常家只剩小欢了吗?爹、娘,小欢好孤单啊……” 蔚凌云霍地起身,不可置信。 “小欢说什么?”他连退了数步。“常家?!”蔚凌云面容骤变,反覆念着小欢方才说的梦话,双眸炯然如火…… 蔚夫人回房后,和蔚老爷谈及探视小欢之事。 “这丫头惹人爱怜,对凌儿也是真心,凌儿若要娶她为妻,老爷不反对吧?”蔚夫人问着。 “凌儿与我多年不曾交谈,我怎管得住他?若能在我有生之年,看见他成亲,自是欢喜。凌儿要娶谁,我这做爹的没有什么意见。” 蔚夫人点了点头,又说道:”对了,我刚瞧见小欢的腰间有个月形印记,有如一弯明月,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你说什么?”原本气色不佳躺在床上的蔚老爷,一听到夫人这么说,陡然坐起了身。”你说什么月形印记?再说一次……咳!” “老爷您怎了?”蔚夫人不明白这件随口一提的小事,怎会让老爷有如此大的反应,她连忙拍着老爷的背。 蔚老爷却清楚思及,当年他至常家作客,抱起常家么女逗弄时,亲眼所见的特别胎记…… 那女娃左侧腰间,有个如上弦月的印记,当年抱起她时,从衣角露出的这个胎记还让他多看了几眼。常家的一切,这么多年来不断在他心中纠结,他是怎么也忘不了,每个夜晚都在他的脑海中翻转折腾,现在由夫人口中听到此事,他不觉面色泛白,双手颤抖。 “去……去趁这丫头熟睡之时,瞧瞧她颈上是不是挂着个锁片,上头是不是刻着她的生辰八字……”蔚老爷急忙抓着夫人的手。”她的生辰日,就是、就是……咳!” 常家遇难当日,就是这娃儿的五岁生辰,蔚老爷将当年之事记得一清二楚,却一阵急咳说不出口,一旁的嬷嬷见老爷神色不对,忙过来搀扶,却听见老爷口中念念有词。 “报应来了、报应来了……她是来报复的……” 第十章 蔚凌云整夜无法平复心绪,他慢慢拼凑着所有事情。 他想着当他告诉小欢蔚家往事后,当时的小欢是何反应。 直到天微微亮,他才明白,小欢其实早已知悉一切,却暗藏心中,绝口不提。他轻轻拿起小欢胸前的锦囊,拆了开来,里头果然是她的生辰八字,他算了算,常家遭逢不测当日,正是她五岁的生辰。 想来她从五岁起就再也没见过爹娘,不知她后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你独自忍受所有伤悲,为此黯然失神,我却错怪你是情系他人,甚至为此责怪你,我实在……”蔚凌云哑然,仰首喟叹。“怎对得住你?” 他真想狠狠赏自己耳刮子,打醒浑然不知实情的自己,小欢受着了多少委屈不说,只求能与他好好度日,而他是怎么对待她的?让她伤成这样,还让她每夜独自面对悲伤? “想得我心都痛了。”蔚凌云紧抿双唇,凝住面容,这善良可人的小姑娘,用一片真心待他,而自己又是如何回报这样的情意? 正在梦中的小欢眼角悄悄滑落了泪水,蔚凌云瞧着,心几乎要纠结成一团,这滴泪流进他心坎,蔚凌云暗自承诺,这将是小欢的最后一滴泪珠。 他转头看见天已亮,打算亲自到药铺,挑选一支上等人参给小欢进补,往后的日子,他一定要让这善良的小丫头,过再好不过的日子。 蔚凌云带着满心歉意前往药铺,却没想到他这一离府,却是小欢受难之时。 蔚凌云踏出了蔚府,总管便绕到了厨房。 “这是给小欢的药吗?”总管问着厨房的奴仆们。”你们下去吧!这儿我来就好。” 奴仆们有些讶异。“夫人有交代要好好熬煮小欢的药汤,我们会留心的,厨房里燥热,府里又有很多事等着您发落,不劳总管,我们会看好这药的。” 总管面色微微一变,还是说道:”要你们下去就下去吧!今日休息去便是。” 奴仆们见总管坚持,不敢再多言,纷纷退下。 四下无人后,总管拿出了怀中的药包,心情沉重。小欢丫头很得人疼爱,却没想到她竟是多年前常家的遗孤,无论她进府的动机如何,是不是要报当年之仇,老爷已交代了,必须要在她动手之前,先将她除去。 “不知她接近公子有何用意?”总管用颤抖的手将那包药混入其中。“唉!怎么看小欢都不像城府深的人,不过老爷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怎知她心底真正想的是什么?” 小欢的药就在没人察觉之下,被加入了致命的粉末…… ★★★ 蔚凌云在城里最大的药铺仔细挑选着人参,却意外遇见了婉儿。 “蔚公子,您找什么呢?”婉儿凑近问着。不过她察觉蔚凌云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对于她的贴近,好似无动于衷。 “是你?”蔚凌云瞧了瞧婉儿。“正好,上回那高丽来的珍贵人参,你那边可还有?” “蔚公子还要那人参吗?事隔多时,我得再问问……这么多?”婉儿的手上突然多了一袋沉重的金子,让她张口结舌,瞪大了眼。 “去找。” “公子……” “马上。” “是、是,婉儿这就去。就不知公子这么急着要这人参,所为何人?”婉儿实在好奇,蔚凌云不惜一掷千金,也要拿到珍贵的人参,究竟是为了什么人。 “我未过门的妻子病重,听明白了吗?”蔚凌云脸色沉下,婉儿马上明白了蔚凌云的改变是为了什么,这从不曾动情的风流才子,看来现在一颗心只悬在一个人的身上。 捧着银两,婉儿不敢怠慢,忙转身要离开药铺,怎知才一步出药铺,竟见到一人披头散发,好似带着伤,跌跌撞撞、半走半爬地挣扎入屋。 “这位大娘您怎么了?”婉儿见状惊呼一声,而她身后的蔚凌云听见声音,快步走来一把扶住此人。 “容婆婆?”蔚凌云认得她是府里的奴仆。 “救……小欢……” 蔚凌云抬头见到容婆婆身后追来好几个蔚家奴仆,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霍地拉起容婆婆,跨上马背,奔驰回府。 他单手策马,一只手臂紧拉着奄奄一息的容婆婆,听着她断断续续说道:”小姐的药……被下了毒……” 此言有如雷轰电掣,蔚凌云顿时面色如铁,纠结狰狞,用力一扯马缰,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路上贩夫走卒无不走避,他如风狂驰,奔回蔚府。 容婆婆在府里时常找机会悄悄看顾着小欢,今日她洗衣时,看见总管到厨房察看,她本不以为意,但不久又见几位在厨房工作的奴仆从她洗衣处前经过,好似不用做事般,不久就见总管亲自端着小欢的药,送进她房中。 这样的小事一般下人不会在意,但关心着小欢的容婆婆却仔细想着,蔚家负责伙食的家仆这么多,为何总管偏要亲自端药?小欢现下再怎么说还是名丫鬟,总管只消吩咐一声,由他看着,别人拿着药送进房便可,何须支开他人独自办事? 容婆婆一再细思,她放下手中事往小欢房里看去,却没想到竟瞧见小欢口吐黑血,在床边挣扎!她惊骇气急,旋即转身出府要找蔚凌云,怎料蔚夫人身边的嬷嬷之前已察觉她行迹有异,心想为何一个刚入府的下人会对小欢如此关心,对她已有防备,在容婆婆夺门而出之时,嬷嬷派人阻拦,容婆婆知道不在府中的蔚凌云是小欢唯一的希望,她拚上一条老命,也要出府找到他。 “嘶!” 蔚凌云的马冲进了蔚家大宅,毫不停留,他直往小欢房里去。 “小欢!”他翻身下马,踢开房门,却见到令他心碎欲狂之景。 小欢垂首床边,气息薄弱,口中汨汩出血,却是一片黑。 那滴滴黑血彷如蔓延至蔚凌云的经脉,让他双目染上了一片黑雾,只见他狂吼一声,霍然抽剑,挥向一旁的人。 “解药!”房内只有总管一人,蔚凌云横剑架在他颈前,却见总管全身发抖,欲言又止。 “公子息怒……听小的一言……小欢真正的身分其实是……” “我说解、药!”蔚凌云见小欢已微微抽搐,他怒不可遏,此时转头见到娘搀着爹走进屋里,立刻明白了这一切。 他们必定是知道了小欢的身分,而爹认为小欢必会寻仇,因此趁他不在之际,要人毒害小欢。 蔚凌云双眼一闭,痛心疾首,小欢是怎么对蔚家,而蔚家又是如何待她? 他旋即转身,二话不说,将摔落在地的药碗拾起,仰首将里头未饮完的药汁一口吞尽…… “凌儿!你做什么?” 蔚夫人震惊喊,却已来不及,蔚凌云吞下药后,脸色开始泛黑。 “解药”毒性开始发作,中气已愿不足,从口中吐出两字,嘴角却缓缓流出黑色的血。 蔚家上下大乱,蔚老爷见状泪流纵横。“难道这就是老天给的报应?快、快请大夫配制解药。” 蔚老爷根本无法预料事情竟会演变至此,他的亲儿竟会拿性命要挟,他颤抖着双手不断指使,要总管找来大夫,他们没有准被解药,现在只能拿着加入小欢药中的毒粉,慌忙请大夫调配解药。 蔚凌云用内力撑住一口气,拉起小欢坐回床上,提气运劲,出掌推向她的。 小欢恹恹一息,尽剩一口气,却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要蔚凌云暍下那碗药,也不要他此刻身中剧毒还替她运气保命,可是她怎么也开不了口,完全没有力气,无法言语。 她好想告诉他,就算只能活到今日,她常妍欢也知足了,在世间有如此爱她的公子,在地府能与爹娘团聚,她希望蔚凌云收回不断注入她体内的热气,却无力言语,只能化为成串泪珠不断往下滴。 片刻之后,总管急拉来了城里最负盛名的大夫,他带来了珍藏的解毒丸,总管立刻捧到公子面前。 “公子,这是金刚解毒丸,能解百毒,您先吞下,大夫会马上调配解药……” 蔚凌云却动也不动,嘴角微启。“小欢先服。” “这……” “先让她吞下。”蔚凌云的声音已然微颤,总管知道公子的意思,一旁老爷夫人急得老泪纵横,总管只有急忙拿来茶水,扳开小欢的嘴,让她吞下药丸…… 几天后, 蔚凌云盘坐在床,运气调息,小欢躺在一旁,闭目养伤。 蔚凌云凝视着她,心痛难舍。她本已因摔马而伤得不轻,又服下有毒的药汁,纤瘦的身子怎堪折腾。 幸好当日她没有服下太多的药汁,他还来得及救回她,要是她有个万一,要他如何独自活在这世上? “蔚家有什么脸再面对你?”蔚凌云喟叹。 这几日他守在小欢身旁,请来最知名的大夫、用最上等的药材,还每日用自己的内力替小欢调息,盼望她早日恢复昔日神采。 他寸步不离,照料小欢不假他人之手,直到小欢渐有起色,他才肯离开房门一步。这天,总管送来了蔚家帐本。 “都清点好了吗?”蔚凌云问着。 “公子,所有家产都清点完毕了。” “找到合适之处了吗?” “按照您的意思找好了,老爷已经准备搬过去了。” 蔚凌云点了点头,示意总管退下。 他紧紧蹙眉,深深喟叹,蔚家亏欠小欢的,恐怕一辈子都偿还不了。 他知道蔚家的人没有颜面再见小欢,蔚家给常家的伤害是如此之深,于是暗下决定,他要竭尽所能,用蔚家的一切,弥补这从未有过害人之心的纯善姑娘。 半年后 城郊外的乡野尽头,在一间茅屋小屋内,蔚凌云劈开了柴放进炉火中,再将田里摘采的野菜放入炉上的锅里。 锅里是清淡的白粥,他用昨日剩下的鸡骨头熬煮,再将没吃完的碎鸡肉放入,最后闷上半个时辰。 他煮着粥,想着小欢,这是她教会他的。 屋内的架上仅有简单的酱汁,看不见一只酒壶或酒瓶,蔚凌云如今滴酒不沾,只饮淡茶。 他烧水沏茶,也想着小欢,心中尘封多年的秘密终于说出口,现在他再也没有借酒浇愁得理由了。 他将蔚家所有的家产、家业、家仆全数留给了小欢。 蔚老爷得知原来小欢早已知悉一切,却选择独自隐瞒,心中感到万般愧对,他这辈子实在亏欠常家太多,不知该如何面对,于是两老跟着蔚凌云搬到了这乡野田地,蔚凌云只牵走了一匹马,两老只带走嬷嬷,一家人在偏僻简朴的乡野间,过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日子。 “老爷,外头风大,进屋里休息吧!”蔚老爷站在门外,听见夫人喊着他。 “不打紧,现在身体好多了,别担心。” 打从他放下了蔚家的一切,说出了当年之事后,心头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 蔚夫人知道老爷多年来患的是心病,虽然蔚老爷心中不提,只推说是乡间空气好,吃得清淡,但她知道,老爷已经找着了医治心病的心药。 蔚凌云煮好了粥,穿上缝补多次的衣裳,牵来马匹。 “娘,趁热吃吧!我去外头走走。” 蔚凌云带着长剑,跃上马背。 他在林间呼啸而过,找了处清幽之地,停下马,抽出长剑,开始专心练剑。 蔚凌云过着小欢以往叮嘱的生活,平静简朴,穿着旧衣、吃着简单的事物,时而练剑,时而翻阅古籍,对于以往奢华的日子,丝毫不眷恋。 蔚家大宅内,小欢坐在帐房中。 “小姐,这是今日收到的款子。” “好,记得入帐。明日要交的货呢?” “都准备好了。” 帐房向小欢报告着,小欢一仔细审视,蔚家的家业她一肩扛起,以往她便学着看帐,现在很快就上手了,处理得相当妥当。 不久她又想起一事。“记得告诉总管,准备好赈济的米粮。” “是,小的会转告总管。” 小欢将蔚家的买卖打理得出色,赚得的银两,时常以蔚家的名义赈济街头贫民。 想当年她也是在街头流浪行乞,如今坐拥如此庞大家产,住大宅,穿锦衣,命运骤变,或许这就是她“能兴家业”的命格,但她却丝毫不改纯朴之心,时常尽力行善。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她还是心有挂念。 “不知道公子过得好不好?”不管她现在掌理多少蔚家家产,在她心中,蔚凌云依旧是她的公子,那个“要她跟著他一辈子”的主子。 小欢退下了所有家仆,一个人走到蔚家后院散心,倚着院内的那棵大树沉思。 夜色寂寥,她听着隐约传来的虫鸣,忆着与蔚凌云相处的往事,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中。梦中,小欢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小丫头,可记得我?” “你……你是上次厅里的算命仙.” 一位老者从树后走来,面色和善。 “小欢记得。上回就是你告诉我,会在观音庙里遇到贵人。” “那么你遇见了吗?”月老和蔼问着。他化身算命仙行走人同,为的是牵起那前世已注定的姻缘。 小欢沉思,低声说道:“遇见了。” “但不是遇见贵人,是有情人,是吗?” 小歆一听双眼微亮。“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 “可记得你在哪里遇见我的?”老者不答反问。 “在……一间奇怪的庙,好像叫定婚殿。” “明日申时再去,将遇见你想见的人。” 话落,老者转身要走,小欢赶紧唤住了他。 “等等、请等等!告诉我你是谁,好吗?” 月老停下了脚步,回头缓缓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小欢用力点了点头。 只见老者一边绕著古树徐走,一面捻着长胡须:“你常家和蔚家,本是世代仇家,恩怨难了。” “世代仇家?”小欢有些诧异地听着。 “一日我一时失神,错将两家结为亲家,正发愁之时,想着不如将错就错,就在你俩身上化解数代恩怨。你身上的红线,正是我牵上的。” “牵红线,你是?” “线的另一头,系的正是蔚家那小子。不过这段姻缘是好是坏,就不是我这老头能决定的。”月老没有给小欢明确的回答,继续说道:“你有这缘分进蔚家,或许可以选择报复,不过心念一转,你放下了仇恨,因此你此生的良缘,乃由你亲手缔结。” 小欢听得发怔,只见老者缓缓走到树后,只留下几句话。 “就当我是个算命仙就好。放手去追你的好姻缘吧.”说完,老者的身影便消失在树后。 小欢惊醒,奋力睁开眼,不见老者踪影,却见老树随风飘下片片粉色花叶,散在她的四周,落英缤纷,美得让她失神。 这次,小欢不再半信半疑,她知道明日申时,那间定婚殿里,她将会遇到什麽人。 翌日午後 蔚凌云旋了一圈,将剑没入鞘中,这片树林幽静无人,是他练剑静心之处。 他走到马儿旁,拎起挂在上头的葫芦。他仰首就葫芦口饮着,但里面装的并非烈酒,而是茶水。 “走吧。”饮毕,他跨上马,却发现今日的马儿不太一样。他拉著缰绳,马却不太听话。 “怎了?今日想散步?”他拍拍马背,马儿扬起蹄子。 “闷坏了是吧?”蔚凌云淡淡笑开。昔日他骑著骏马游遍热闹街坊,今日却只待在这乡野村间,他耐得住,这马儿竟耐不住了? “也罢,就随你四处走走吧!”跨上马鞍,蔚凌云轻持缰绳,任凭坐骑四处游晃,他也顺道宽宽心、看看风景。 马儿今日似乎特别不受控制,肆意地往返家之路的另一头奔去,蔚凌云笑着不阻止,让马儿带著他走。 清风拂来,格外舒畅,蔚凌云独自一人行于林间,本应悠闲自在,却有一丝孤寂泛在心间。 是小欢让他学会了思念、尝到了牵挂的滋味,以往独自一人逍遥风流,他从不知这滋味会如此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那丫头的天真可人、倔强坚强,此刻通通浮上心头,让他好思念,他在心中将小欢彻底想了一回。 就在此时,马儿停下了,伫立在一间破庙前。 蔚凌云抬起眼,瞧见了三个字。“定婚殿。” 这歪歪斜斜的匾额、没听闻过的小庙,让他心生疑惑,正准备要踢踢马腹让马儿离开,却听闻马儿“嘶”地叫了一声。一阵风扬起,吹落林间的花叶,蔚凌云双眸陡然一瞠,他那日夜牵挂之人,竟出现在眼前。 “小欢!?”他跃下马,哽咽地喊著她的名字。 小欢好似已等著他来,迎向他的目光,泛起令他著迷的笑魇。 蔚凌云双臂轻搂着她的柔肩,将她看个仔细。 “公子,搬回蔚府吧!”小欢轻轻启口。 “莫再喊我公子了,蔚家的一切我本来就不该拥有。” “昔日之事小欢都能忘记,公子有何不能释怀?” 小欢轻轻拉起蔚凌云的手,蔚凌云顿感掌心一阵温热。这朝思暮想的温存,教他怎能不感动? “可我无颜再面对常家人。” “小欢若嫁给了你,就是蔚家人,如此公子就不用再多思虑了。” “小欢!” 蔚凌云没料到今日竟会在此遇见小欢,更没想到会听见这番话,手掌一紧,他的十指紧紧扣住小欢的纤指。 此时一片花叶飘至小欢发上,蔚凌云替她轻轻吹落,瞥见了这庙里的柱子上刻著的一行字。 “姻缘前世定,千里一线牵。”他念著,想起一件往事。 “我还记得有一日,我在蔚家后院的古树下睡着,梦见一位老者,告诉我往後将娶一位乞儿为妻。”他对小欢说着。“当时我锦衣玉食,贵为富家公子,对老者的话嗤之以鼻。” 小欢淡淡笑开,想来那蔚家古树,必定是月老树了。 她开口对蔚凌云说道:“小欢以前是名乞儿。” “什么?” “奶娘带著我逃离常家后,就成了乞儿。我一路行乞,流浪到大,直至遇见夫人。 蔚凌云一听心头一紧,他为小欢自幼吃尽苦头而心疼,更为那奇异的梦惊讶不已。 “公子可知小欢为何会在这?” 听见小欢这样问,蔚凌云才想起,方才见到小欢一时兴奋,竟忘了小欢怎么知道他今日将路遇此地。 小欢一转过头,指了指庙里另一个柱子。“莫言无月老,此殿论嫁婚。” 她想告诉公子他俩的姻缘其实早已注定,她遇见月老,告诉她常、蔚两家本有的世代恩仇可以在他们这一代化解,怎料才转回头,蔚凌云竟就欺近她的脸。 他双目含情,已不管小欢要告诉他什么,霍然拉她入怀,温熟的双唇吻上小欢的樱口,灼热如火,脉脉情深,小欢慌忙闭上眼眸,感受蔚凌云的深情。 蔚凌云侧首深吻,一点一点告诉小欢,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思念。或许小欢说得对,她都能释怀了,自己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往事既已消逝,日子就该往前看。 “好,我们回蔚家,重新过日子。” 他抬起头,小欢忙着调整气息,一片花瓣落在她的脸颊上,蔚凌云轻轻替她抚去。 “这脸蛋,让我日思夜想。”他一手搂住小欢的秀肩,一手紧扣上她的纤腰,要让她埋在他的胸怀,就在此时,小欢在蔚凌云背后,依稀瞧见了那位老者。 她知道他是谁! 老者面带笑意,拄著拐杖,和蔼地封著她微笑,接著伸出食指,往自己唇中央比了比。 小欢会意,俏皮地一眨眼,没有多说,埋入了蔚凌云的胸膛。 她颈上的金锁映著斜阳,闪闪发光。 月老说得对,娘给她取了“常妍欢”这名字,就是要她笑颜常在,时时言欢,她放下了心底的仇恨,不再追究常蔚两家过往的一切,如此才能缔结良缘,幸福的日子,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全书完> * 编注: 1.欲知[定婚店]套书其他精彩动人的爱情故事,请看表现爱——138于媜《心有灵犀一点通》、139连盈《千金难买早知道》! 2.敬请期待谷萱最新力作!